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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剑一怒》


上架感言

编辑大大通知上架出乎预料,我打算一路裸奔的。

不过能上架,试试我的斤两也挺好。

我是一个小萌新,更是一个老书虫。网文看的不多,主要是实体书和一些杂志,当年的《今古传奇·武侠版》是我的最爱,后来的《奇幻》等等,可惜因为种种原因,都闭刊了。

发文是突发奇想,心血来潮,发了三章我就潜水了,一周后看到短站签约通知,就想把这个故事写完整,所以就签约了。

起初按照我自己的思路很流畅,签约后卡文了。可能是太激动了,中间迷茫过。

武侠已死的说法我并不认同,但是这是武侠的末路时代,缺乏的是真心热爱武侠,用心写真武侠的作者。而我个人,只是热爱,别的也做不了,但我相信会有一个武侠大神力挽狂澜。热爱武侠的人应该都会期望有这样一个人,因为武侠里面是我们的梦,还有我们的年少青春。如果武侠没了,我们曾经的青春就像不复存在。

言归正传,说说我的初衷吧。

码字到现在,从卡文到静下心来,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初衷。

一是热爱。

因为热爱武侠,而选择码字。

二是妄想别具一格。

没有人喜欢与别人雷同,都想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写出的字也想与众不同。

我现在码字的时候一直都很静心,心静了才能写出用心的文字。

我觉得码字应该是一种艺术,一种文字编排艺术。我在努力寻求一种表达方式,首先与别人区分开。其次,让它能够更加流畅。可惜我没做到,但我一直在努力。

我们总是在努力的宣告与他人的与众不同,不想令自己与别人千颜一面。

我也在用文字努力,告诉我自己:你的字是独一无二的,即使你没做到,但你可以努力向这个方向前进。

后来,我的字好像入魔了,越写越魔性。但我愿意保持这种“入魔”状态,希望能从中找到另一个我。

很多读者朋友说,我的文风里古龙的影子很重。说实话,我不敢说什么“金古梁温”都看过,太夸大其词。金大侠的书就看过《天龙八部》,连续看了两遍,其余几乎都是电视剧。还看过少部分古大侠的书,最多的是温瑞安温大侠的,别人也叫他温巨坑。温柔走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所以,我受到温瑞安的影响特别大。

我喜欢并且很乐于接受这种影响。

虽然我想寻找一种自己的文字表达方式,但我不敢妄想“创新”。“创新”是沉重的话题,更不是我这种连菜鸟写手都算不上的老书虫敢于妄言的字眼。

“创新”两个字容易禁锢思维,我只能保持一颗平静的心,用“入魔”的情绪,用心码字,写出我的武侠世界,我心中的那个梦,在梦里回顾我的年少青春。

最后,热烈欢迎大家批评指正,您的批评才是我的进步。

第1章 一纸婚书远方来

这是苏小河的初入江湖之行,他便做了一件事。

他来到一个地方,带着一件东西。

他怀揣着一纸婚书来到了苏州洛家。

婚书上是洛家千金洛田田的生辰八字。

而洛家在苏州闻名遐迩,江湖上亦颇有威名,洛家洛寄予的“洛神剑法”绝妙非常,苏州人提到洛寄予的名讳,无不夸口称赞。

洛家的家风极严,管家洛仲看到一身寒酸的苏小河并没有将他从洛府门前驱赶走,而是耐心的听他所谓何来。

苏小河道:“在下苏小河,受人之托,拜见洛前辈。”

洛仲问道:“公子受何人所托?也好方便我去禀告老爷。”

“麻烦管家,就说十八年前的马舟。”

洛仲听了眉头一跳,不动声色的道:“请苏公子稍等。”

然后,他便匆匆去找洛寄予的夫人——赵秋曼。

他之所以眉头跳动,因为“马舟”这个名字曾经引发的一件事。

洛寄予早年被仇家暗算,伤重之下被人所救,伤愈之后,他和恩人马桥喝了一回酒。

他怀着感激之心,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恩人马桥喝的昏天黑地。

人在激动之时还是不要喝酒的,尤其是带有感激之心。

喝醉酒的洛寄予刚好瞧见了马桥还在蹒跚学步的儿子马舟,于是便给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子订了娃娃亲,若他娘子生子,结为异性兄弟,若生女,则结为夫妻。

马桥虽然是一个铁匠,但眼力也不差,看得出洛寄予家世不凡。哪怕洛寄予真的家世一般,但瞧他气度,一飞冲天只是时日而已。

马桥不好酒,但酒量极好。

洛寄予好酒,但酒量极差。否则,也不会酒醉后被仇人偷袭,险些丧命。

好酒又酒量极差的人醉酒之后也是最难应付的人,尤其是一个清醒的人应付一个烂醉如泥的人。

马桥只要推脱,洛寄予就拔剑抹脖子,说他不如此如何报答恩人的救命之恩,江湖中人有恩必报。而且,他娘子乃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生的女儿长大之后必定倾国倾城。

马桥不懂得是不是江湖中人很喜欢抹脖子,总之面前的洛寄予很喜欢抹脖子,而且很认真的在抹脖子。

他拒绝第一次,洛寄予就拔剑横在脖子上。

他拒绝第二次,洛寄予的剑都脖子上的皮肤。

他不敢拒绝第三次。

如果他拒绝,他估计洛寄予就要把自己脑袋割下来了。

他不得不接受了洛寄予的报恩方式。

人一旦喝醉酒了,酒后的言语莫当真,做不得数。

马桥也就为了安抚情绪激动,拔剑抹脖子的洛寄予,心里并未对此当真。但是,离开没多久的洛寄予,竟然托人将女儿的生辰八字交给了他,又将儿子马舟的生辰八字交换走了。

江湖中人面子最重要,洛寄予既然信守诺言,马桥也不能再推脱,那岂不是陷洛寄予不仁不义。

但是,两个人孩子还小,这十几年后的婚事存在很多未知的因素。

马桥继续安心打铁,但几年以后,江湖中盛传的洛寄予洛大侠的威名传到他的耳中,他心里更觉得这指腹为婚一事更加不能作数了。他是铁匠,不出意外,他的儿子也是铁匠。一个人铁匠的儿子,怎么会和洛大侠的女儿结为夫妻?

果然,此后,马桥再也没有见过洛寄予。

也许威名远播的洛大侠很忙。

也许洛大侠忘了那个救他性命的铁匠。

也许,洛大侠不来见他,并非忘恩负义,而是后悔了当初酒后的诺言。

不见,时间久了,也许就淡忘了。

他淡忘了铁匠马桥,淡忘了替女儿许下的娃娃亲。

马桥也许同样淡忘了他这个人,还有他许下的娃娃亲。

但马桥没有淡忘,他记得很清楚。

可他这时更不可能当真。

他虽是个铁匠,却不会做携恩求报之事。

可他并没有想到,洛大侠的确是淡忘了。

他并非故意为之,而是真的忘了。

人有时候,总会淡忘一些事。但并非故意淡忘。

洛大侠又想起了指腹为婚这事,并且眉飞色舞的告诉了夫人赵秋曼。

他觉得这算是一件雅事。

一个当年的江湖侠客,被仇人暗算,为恩人所救,江湖侠客为报恩,许下娃娃亲以报恩人。

江湖中人不就喜欢这样的故事吗?

况且,这并非故事,而是他年轻是本人所为,他还有马舟的生辰八字为证。

当天,据说洛大侠被一只猫伤了。

武功非凡的洛寄予洛大侠竟然被一只猫伤到了?

很多人亲眼所见,亲耳听洛大侠低声唉叹。

洛大侠的脸色红色的爪印异常醒目。至于是否是猫的抓印,也没人印证。

倒是有人发现,一向温婉的赵秋曼那一天脸色冰冷,生人勿近。

所以,当管家听到“马舟”这个名字,心中自然惊醒。

不管拜访洛寄予这人何许人也,苏小河这个名字从未耳闻过,“马舟”这两字就不由得他内心不翻起些许波澜。

马舟来了!

洛仲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

所以,洛寄予并不在府中,他也没有告诉苏小河。

江湖中很多籍籍无名的青年才俊,为了早日名扬四海,很多人都会拜会洛寄予,如果能够为洛寄予赏识,传到江湖上,自会令人刮目相看。

管家洛仲听闻对方的来意,就会以五花八门的理由推脱。

但苏小河来意却不是如此。

他提到了“马舟”,洛仲不敢自作主张,但想到洛寄予被猫抓伤这事,洛寄予并不在府上,他只有向夫人赵秋曼禀报。

他隐隐约约觉得府上又要有事发生,而且是一件“大事”,至少对洛寄予而言,一定是“大事”。

“夫人,马舟来了!”洛仲见到赵秋曼,口不择言的道。

赵秋曼见一向老成持重的管家竟然如此慌乱,温婉的脸色面无表情,道:“什么马舟来了?”

洛仲连忙收拾了慌乱之色,纠正道:“禀夫人,不是马舟来了,来人自报姓苏名小河,他说让我就说十八年的马舟。”

“十八年前的马舟!”赵秋曼银牙暗咬,柳眉一竖。

洛仲只觉得夫人身上杀气腾腾。

赵秋曼怎么能不记得“马舟”这个名字,因为指腹为婚这事,她可是让洛寄予被猫所抓伤。

她瞥了一眼管家,恢复以往温婉的姿态,道:“那就让马舟进来吧。”

洛仲提醒道:“夫人,不是马舟,是苏小河。”

“马舟也好,苏小河也罢,让他进来吧。”赵秋曼神色淡淡的道。

苏小河进来了,赵秋曼淡淡的眼波无意间扫了他一眼,心里已经翻起了好几个念头。

她不信什么苏小河,这人就是马舟。

他人站在那里,自有一番儒雅之意。

他的衣衫有些略微的泛白,身子骨似乎有些柔弱,这一身寒酸的打扮,令赵秋曼很是揪心。

铁匠的孩子,家境能好到哪里去。

再看苏小河的手,白净细长,不见茧子,不像铁匠那样粗糙的手。

再看苏小河的脸,并非如铁匠终日被火焰烤的又红又黑的脸,而是白白净净。

——这是一个出身铁匠之家,但并未做过铁匠的伙计,模样俊俏的年轻人。

但是,他的手里拿着一柄剑。

剑被布包着,看不出什么样子。

——他知道指腹为婚的女子是江湖侠士之女,竟然也学得一点功夫。以为这样,就能取得宝贝女儿为妻?

赵秋曼对面前的苏小河心中瞬间就有了定论。

她稳坐正堂首位,开口询问:“我家老爷不在府上,不知苏公子所来何事,告诉本夫人即可。”

“晚辈见过洛夫人。”苏小河不卑不亢的施礼,又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了过来,“晚辈受人之托,将此物交给洛前辈。既然洛前辈不在,晚辈交给夫人也可,请夫人告知洛前辈。”

赵秋曼神色如常的接过信来,望着苏小河。

苏小河道:“请夫人打开一览。”

赵秋曼本就想打开,只是觉得这信件怕是马桥写给洛寄予的私信,里面怕是提到了婚约一事,但她也不好贸然打开。既然苏小河如此说,她便顺水推舟,打开那信件。

她的手不由得一抖。

里面并非马桥的私信,却比私信更加让人心里发愁。

那是洛家千金的生辰八字。

既然有了生辰八字,也就意味着两人的婚约。女子的生辰八字除非如此,怎么会交于他人。

赵秋曼此时有了撕碎了洛寄予的心,却要苦苦支撑,以无比温婉的姿态道:“苏公子,既然是交给我夫君的,我夫君不在府上,不如苏公子亲自交给他。”

苏小河沉思片刻,又接回了信件,点头道:“也好。”

赵秋曼的心却在滴血。

这生辰八字就代表婚书,就是一个烫手山芋,她不能接,又不好丢。

若是接了这婚书,就是应了这婚事,她怎么可能答应。

这人衣着寒酸,家境不好也罢,她并非嫌贫爱富之人。但从他的手来看,明明出身铁匠之家,双手不见茧子,丝毫也不粗糙,怕是一个懒惰之人。

况且,赵秋曼虽然嫁给了洛寄予,但她并不喜江湖中人。

这人既然带着一柄剑,多少学点功夫,想要学别人那样闯荡江湖。

她心中更不喜了。

她绝对不能把女儿嫁给一个江湖中人。

为今之计,她不能亲口悔婚,落人把柄,令洛寄予声誉受损。

所以,她只有使出一个“拖”字诀。

此事来的突然,只要拖上一拖,也许就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解决此事。

赵秋曼想到此处,和蔼可亲的道:“苏公子不如先在苏州城里暂住,我夫君有要是出城去了,待他归来,我让管家通知苏公子。”

“那就打扰夫人了,告辞。”苏小河从始至终都未提及婚约一事,又小心翼翼的将信件揣进怀里,施礼告退。

赵秋曼待他离去,眼中冷光闪闪。

这人对婚书如此在意谨慎,却不报真名,心里怕是洛家悔婚,故意为之,先探虚实,再做打算。

好一个狡猾的小子。

赵秋曼如今非常讨厌苏小河。

既然苏小河如此做法,她也就装作糊涂,不道破他的身份。若是道破了对方的真身,岂不是承认了婚约一事?

这时,管家洛仲又来禀报:“夫人,顾公子求见。”

他偷偷瞥了一眼赵秋曼的神色。

赵秋曼先是神色更冷了,继而忽又面色缓和。

神色更冷,是她明白洛仲口中的顾公子所谓何来。

而脸色缓和,是她从中想出一条妙计。

即使洛寄予不在府上,有些事,作为一家之主的夫人,她也可以私自决定。

此时正寻客栈投宿的苏小河并不知道,方才所见的洛夫人心眼里全是关于他的念头。

第2章 雨中的人

苏小河囊中羞涩。

这次江湖之行,没有意气风发,没有豪情万丈,只有羞涩。

他的盘缠是师父给的。

不过师父同样囊中羞涩,作徒弟的更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至于武功有没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连苏小河自己也不知道。

师父教他武功,纯粹出于好玩。

师父很好玩,也很好玩。

很好玩,是很喜欢玩。

也很好玩,是很喜欢拿他玩。

师父喜欢玩,而疏于教他武功。

师父喜欢拿他玩,教他武功之前,先练胆量,将他带进深山老林,爱玩的师父想必想到了好玩的事,竟然把他丢了。五六岁的苏小河,当时在深山老林,与猛兽昆虫为伴,险些被饿死了。

师父总算想起了他,良心发现,给他做了一顿饭。

师父做的饭有“毒”。

不是盐多了,就是忘放了,或者酱油当成了醋,红红的辣椒鲜艳,师父就给他准备了一盘炒辣椒。

苏小河中了师父的“毒”。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敢吃师父做的饭。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因此,苏小河和师父有钱时就在酒楼吃饭,没钱时就是他下厨。

他的厨艺久经考验,师父也赞不绝口。

苏小河一度以为,师父收他为徒,就是为了找一个厨子,解决口腹之欲。

而且,他出山之前,也一直也这么以为。

至于师父的武功他学了几成,他心里也没数。

反正师父总赢他。

七岁的时候,他就被师父打败了。

那是第一次,但不是最后一次。

出山时,他在师父手下走了三招。由此判断,他如今学到了师父几成的功力,一头雾水。

他没见过师父和别人交手,不知道师父的武功在江湖上排名如何。

他也没有和别人真正的交过手,小寒山下都是一群普通人。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习武之人,怎么能够凭借武力欺压普通人,所以至小和山下的孩童打斗,他唯一做的事就是挨揍。

至于身怀武功的人,除了师父,算上他本人,出山之前他没有见过第三个。

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武功如何。

而且此次出山,不如说是被赶下山。

他成年以后,师父一直埋怨他长大了,不好玩了。

师父觉得他不好玩了,没趣了,就一脚把他踢开了。

与师父离别时,他好不容易挤掉两滴泪,转身就喜滋滋的跑下了山。

童年时光凄惨无比,遭受师父万般蹂躏。如今他翅膀硬了,终于可以自由翱翔,怎么能不兴奋万分。

师父的魔掌他终于逃出来了。

至于师父给他的银两,师父踌躇了半晌,从一堆银子里捡了两块最小的给他。

但是苏小河不在乎。

只要下山了,他在不用挨揍了。

因此,身着寒酸,囊中羞涩的苏小河从小寒山一路走来,师父给他的盘缠早就花完了,不得不一路做工,挣些银子继续赶路。

洛寄予夫人的意思他心中了然。

但他没有戳破,没有争辩。

因为他不必如此。

而洛寄予何时归来,也许三五天,也许十天半月。

苏小河盘缠不多,决定暂时将就一下,还是不要居住在客栈里了。

这时,天上忽然下起了雨。

开始细碎,逐渐密集,打湿了衣衫。

路上行人匆匆避雨,苏小河也在急着避雨,但也不知道去哪里避雨。

茶馆里,总要点上一壶茶,苏小河可不愿浪费盘缠。

至于酒楼,估计他身上的盘缠也就值一顿饭钱。

他无处躲雨。

他只能沿着青石板的路一路小跑,四处张望,寻一处避雨之地。

他要避雨,可有人却在淋雨。

一个鹤立鸡群一般的人。

那人一身白衫,扬起头,负手而立,任由雨水打湿他的衣衫。

不止他的衣衫,他扬起头,面相着天,免不了满脸雨水。

他之所以令苏小河对他有种鹤立鸡群之感,不仅仅是因为他昂首淋雨,而是他带着伞。

他带着伞,却不用伞。

一个人淋雨,比如苏小河,暂时无处可去,不得不淋雨,其实他本不想淋雨。

而这个人淋雨,其实大可不必淋雨,但他选择淋雨。

也许是一个失意人,心灰意冷,淋雨不过是他的一种发泄方式,通过淋雨,尽情释放着心中的失意。

但他不是一个这样的人。苏小河能感觉到,此人身上并没有那种颓废之感,而是傲然。

他就站在雨中,形单影只,却似傲然屹立。

他只是一个人,却如一座山一般,经过他周围的人,都忍不住避开,沿着街角从他身边跑过。

他抬头看天,天空灰蒙蒙的,除了从天而降的细密的雨,什么也瞧不见。

苏小河即将从他身边经过,眼光也忍不住转移到他的身上,很想看清楚他的脸。

这令他悚然一惊。

苏小河本是一个生性淡泊的人,从无太大的好奇之心。

师父并没有告诉他好奇心害死人的道理,这是他天性如此。

可即将从这人身旁经过时,他心中突然就产生了很强的好奇心,很想见识一下这个在雨中傲然屹立的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

苏小河惊的不是对此人的好奇心,而是他竟然会想知道这人有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如果是个姿态曼妙的少女,这种想法再正常不过。

这可是一个男子。

苏小河越发觉得跟随师父久了,自己也不靠谱了。

但他从这人身旁经过时,还是忍不住扫了这人一眼。

就在此时,抬头看天,傲然而立这人,他依然抬头看天,眼睛却往苏小河这里瞥了一眼。

那双眼很冷。

这是怎样一种冷。

苏小河不知该如何形容。

他扫向这人时,这人刚好瞥了他一眼。

很冷的一眼。

那眼里空无一物,不含一丝一毫的杂质,纯净普通孩童纯真的眼眸。

空无一物里却有些一种冷。

生人勿近的冷。

陌生人近不得。

活人也近不得。

怪不得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远远的绕开他。

苏小河是唯一一个没有绕开他,擦肩而过的人。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瞥了苏小河一眼。

除了冷,也令苏小河还觉得诡异。

这人一动未动,目光瞥向他时,头部没有扭转半分,只有眼睛向一旁转动,借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

不过,苏小河扫向他的目光并没有躲开,而是两道目光相交。

这只是刹那之间的事,两人目光一触,苏小河就已经从他身边小跑过了去。

苏小河跑开一段距离,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人。

那人依然一动未动,抬头看天。

抬头看天的人继续抬头看天,苏小河收回目光,继续寻避雨之地。

避雨的地方很破财,从前大概是一处宅院,不知什么原因荒废了,四处荒草丛生,残垣断壁,屋顶也漏了光,有雨从中落下,但好歹还能遮蔽一下。

苏小河觉得避雨之后,今晚再次将就一下也无不可。

师父不会照顾人,从小他就过的很随意,对于何处容身,并不会介意。

他刚到此地不久,雨中又来了三个人。

一个衣着华丽,长相富态的中年人。

一个高瘦的汉子。

一个矮小的圆脸胖子。

似乎衣着华丽的人总是长相比较富态,一般衣着华丽的人都是富贵的人,富贵的人养尊处优,长此以往,长相也就变得富态。

高个人似乎总是瘦的,有种风一吹就倒的错觉。但这个高瘦的人脚步稳健,下盘极稳,一看就是一个身怀武功的人。

矮小的似乎总是胖子,大概是身高受限,体重上便增加了。

这个圆脸胖子同样也是一个身怀武功的人,肥胖的身影很是敏捷,跑的急了,脚下一滑,普通人只怕会摔上一跤,他却稳住了身体,继续向这里跑来。

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的两个人将华丽富态的中年人夹在中间,各自提着他的一只手臂,携着他快速向苏小河避雨处靠近。

这是三个同样无处避雨的人。

三人早已衣衫尽湿。

即将进来时,三人忽然顿住了身影,向苏小河这里望了一眼。

华丽富态的中年人对身边两人道:“有人。”

高瘦子和圆脸胖子当然不至于看不到避雨的苏小河。

华丽富态的中年人只是在询问。

“无事。”高瘦子略一迟疑,开口道。

高瘦子审视了苏小河一眼,排除了他的威胁。

“走。”圆脸胖子当先一步踏进来,后面两人也跟了进来。

不过,苏小河独自一人在一个角落里,华丽富态的中年人和高瘦子站在令一个角落,圆脸胖子处在中间,将三人隔开。

高瘦子和圆脸胖子是为了保护华丽富态中年人。

这华丽富态的中年人脚步虚浮,应该不会武功。

这三人必定遭遇了什么危机。

为了消除三人的紧张,苏小河又望角落里挪了挪,离三人更远些。

高瘦子给他一个算你识趣的眼神,苏小河懒得理他。

可这时又来了一个人。

那人此时还没进来,但就在雨中,朝着这里漫步而行。

他明明在朝着这里而来,想必就是避雨,但偏偏不急不慢,甚至兴致盎然的在雨中散步。

苏小河远远看到了这人的样子。

那是一张俊逸的脸,棱角分明,眉目如电。

他没有见过这人的脸,却见过他的衣衫,还有他的那种很冷的眼光。

这正是那个抬头看天的人。

抬头看天的人终于不再看天,走路之时他自然要看路。

抬头看天的人还没有到来,旁边的三个人就开始低语了几声。

华丽富态的中年人语气里带着颤音,问道:“是不是他?是不是!”

高瘦子冷哼道:“是又如何,我们兄弟自然会保护胡老爷安然无恙。”

话虽这么说,他却死盯着那个一步步走来的人。

而圆脸胖子没有言语,却反而小心留意着苏小河这里。

苏小河觉察到圆脸胖子的戒备之意,但他已经无处可避,身边已经是摇摇欲坠的墙面,他总不能走出去淋雨。

再看那个正在走来的,走的闲庭信步的抬头看天的人,苏小河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称赞。

抬头看天的人每一步走的悠闲无比,但悠闲中却自有一种气度。

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度。

这绝不是一个寻常人。

仿佛过了很久,抬头看天的人终于走了进来。

他一脚踏进来,就站在了高瘦子和圆脸胖子中间。

高瘦子和圆脸胖子没有动,任由他站在两人中间,或者故意让他站在两人中间。

此时,两人正好对抬头看天那人形成了夹击之势。

苏小河有种流年不利之感。

他只想避雨而已,等下希望不要被波及。

此时的情形,哪怕无人言语,这里的气氛也渐渐转冷,冷过了外面的冷雨。

第3章 杀人的人

苏小河不说话。

他一旦说话,或许就搅入了莫名其妙的局势里。

师父告诫他,走江湖,多听,多看,少说,少管闲事。

还是师父了解他,知道他的性子。

但是,这次他很听师父的话。

不过,另外四人谁都不说话。

胡老爷在发抖。

高瘦子盯着抬头看天的人。

圆脸胖子防备着抬头看天的人,又对苏小河小心戒备。

这破败之地仿佛没有活人的气息。

而那个刚刚进来抬头看天的人呢?

他依然在看天。

他面向屋外的雨,依然扬起头,抬着下巴,眼睛往远处的天空看着,不似之前正想脸正对着天空。

他是一个偏爱看天的人。

他就这样看着天,没有发声。

这算不算一种怪癖?

但这个怪癖让胡老爷倍感压力。

他额头全湿了,不知是淋的雨水,还是紧张的汗水,无声无息的推到了墙角,离抬头看天的人远远的。

蓦地,抬头看天的人开口了:“二位真的不走?”

虽然开了口,但他只动了嘴,全神贯注的看天。

高瘦子面无表情的道:“你也不走吗?”

抬头看天的人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走?”

“我们为什么要走?”圆脸胖子嘿嘿一笑,虽是笑了,只闻其声,面皮上一点笑意也无。

抬头看天的人没有说话,半晌才道:“我给了你们半柱香的时间,你们再不走,那我就要杀人了。”

杀字一出口,却听“砰”的一声。

高瘦子吓了一跳。

圆脸胖子一脸紧张。

他们二人没有动手。

苏小河置身事外,更不会动手。

抬头看天的人也没有动手。

其实根本无人动手。

胡老爷听到“杀”字,吓的双腿一软,坐倒在地。那声响正是他发出的。

不过高瘦子和圆脸胖子却觉得很没有面子。

他二人的举动在抬头看天的人面前失了面子。

失面子是小,但是失了气势就不该。

高瘦子脸色很辣,冷声道:“要杀便杀,你当我兄弟二人不存在吗?”

抬头看天的人没有接他的话,却问道:“你就是胡金福?”

胡老爷身子更加颤抖了,嘴唇哆哆嗦嗦的,哪里还能回他。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是了。”抬头看天的人都不去瞧他,既然没有听到回应,他就当胡老爷默认了。

圆脸胖子见高瘦子被无视,又嘿笑道:“尊驾可敢报上名号?”

“不必。”抬头看天的人淡淡道。

高瘦子讥笑道:“尊驾连名号都不敢报?”

“不。”抬头看天的人傲然道,“死人不用知道我的名号。”

高瘦子隐忍着怒意,道:“尊驾太小瞧了我兄弟二人,莫不是以为天下无敌了。”

苏小河绷着脸,差点笑出来。

抬头看天的人一直面朝外面,仰头看着天,这高瘦子被如此无视,怒意横生,却只言语,不干脆利落的动手。

高瘦子不动手,就是怕不敌。

他的确怕了。

一个人是不是敌手,从气势上就可窥见一二。

圆脸胖子不似高瘦子那样紧张,但他时刻留意着苏小河。

苏小河觉得很冤,但他不能解释。

不是有人说,解释就是掩饰。

他要解释,圆脸必然把他当做与抬头看天的人一起的了。

简而言之,就是同伙。

苏小河虽然喜欢多管闲事,但绝不会喜欢被卷入莫名其妙的仇杀里。

他还有要事需办,不希望卷入别的事中。

抬头看天的人不再言语,全神贯注的仰头看着天。

高瘦子看向圆脸胖子。

圆脸胖子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同时,他的眼睛又往苏小河处一斜。

苏小河手里被布包裹着的那柄剑,早就落入了他的眼中。即使苏小河看起来挺寒酸,人畜无害,圆脸胖子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而如今又有强敌在侧,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他和高瘦子人称“匪夷所思”。

圆脸胖子是李匪夷。

高瘦子是何所思。

此次他们两人受胡金福重金所聘,护卫胡老爷的周全。

三日前,有人买通杀手取胡金福性命,并且提前通知了胡金福,就是想让他在惶惶不可终日里一命呜呼。

胡金福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便请“匪夷所思”护卫他的安全。

李匪夷,或者何所思,二人都不算一流高手,勉强算得上高手。但两人联合,足以应付一个一流高手。

胡金福早就得到了消息,此次取他性命的便是“一语成谶”。

“一语成谶”杀人从不失手,便有了“一语成谶”的名号。但具体名讳,无人得知。

他得知了杀手的身份,再去请人护卫,也就知道请什么样的高手。

“匪夷所思”就是他所能请来的高手。

原本他可以请武功高于“匪夷所思”的高手,也许是来不及,只请了“匪夷所思”。

所以,当他避雨时,看到此处避雨的苏小河,心中就有了警惕。

但李匪夷心中笃定无事,他才敢跟着进来。

当抬头看天的人施施然而来时,胡金福立即感觉到,这人就是“一语成谶”,来取他性命的人。

苏小河兴趣盎然的注视着抬头看天的人。

他本就置身事外,只是巧合而已,才处于局中,自然有兴趣盎然的闲情逸致。

抬头看天的人对胡金福而言,是杀手。

一个杀他的杀手。

一个杀人的人。

他瑟瑟发抖。

“匪夷所思”之前并不觉得“一语成谶”有何厉害之处。

但刚这个杀人的人气势上一直压迫着他二人,何所思心里就没了低,李匪夷反而还能镇定。

这是一个傲气的杀手。

一个从未失手的杀手,有傲气的本钱和本事。

“匪夷所思”如果退让,眼睁睁的看着他杀了胡金福,明日在江湖上就会人人得而诛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能不能消灾是一回事,但视而不见,临阵退缩,就是另外一回事。

“匪夷所思”强行而上,杀人的人杀了胡金福之前必须杀了他们。

谁杀谁。

谁能杀谁。

谁能杀得了谁。

“匪夷所思”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原本想杀了令人闻之色变的“一语成谶”,在江湖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不想让自己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死是可怕的。

比死更可怕的当然也有。

人人得而诛之更可怕。

死的会更可怕。

“匪夷所思”如今的重中之重不是护卫胡金福,而是事关自身生死。

“匪夷所思”生,胡金福生。

“匪夷所思”死,胡金福必死。

但杀人的人不动手,“匪夷所思”也不会动手。

“匪夷所思”在等。

等什么?

也许只有“匪夷所思”二人知道。

“时辰已到。”杀人的人突然道。

他不想再等了。

他本不必等。

不过,当他扫了角落里的苏小河一眼,选择等半柱香。

他看得出苏小河手里的被布包裹的剑。

他无视苏小河的寒酸。

他注意到了苏小河的淡然。

一个随身带剑的,一定是一个江湖中人。

一个江湖中遇到杀手杀人,而不躲避,必然是一个有所依仗的人。

杀人的人从不轻视有所依仗的人。

况且,方才两人已经有了一面之缘。如果是敌人,不必在如此巧合的地方相遇。

但他谨慎。

所以,他等了半柱香,只是在确定一件事。

苏小河究竟是敌人,还是萍水相逢的人。

此间,苏小河身上的气息没有一丝异动,反而当何所思怒意横生,却又不敢对他动手时,苏小河忍不住想笑。

李匪夷没有感觉到苏小河方才想笑,何所思也毫无觉察。

但他瞒不过杀人的人。

杀人的人一直很敏锐。

敏锐的人才能杀人,而不是为人所杀。

更加锐敏的人,一定会杀了不如自己敏锐的人。

杀人的人此时觉得苏小河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时辰到了,他首先提醒对方。

杀人的人习惯杀人之前提醒对方。

这也是给“匪夷所思”最后的机会。

“匪夷所思”无视这机会,无动于衷。

杀人的人话音未落,李匪夷与何所思对视一眼。

杀人的人闲庭信步的走向胡金福,何所思阻拦了他的去路。

李匪夷所思与何所思同时出手。

李匪夷身影矮胖,但身手极快,与他肥胖的身影完全不同。

他的手比他的人更快。

手也是白嫩嫩,胖胖的手。

他的手很肉,很柔。

但胖胖的很肉,很柔的手,可以轻易捏碎一块石头。

无人敢无视这样的一双的手。

他的手如果沾到杀人的人的后背,杀人的人只怕会被他打穿。

而何所思看似高高瘦瘦,举手投足之间力达千钧,与他柔弱的身影形成明显的反差。

他的手枯瘦如柴,好像只有骨头,没有肉。

但他的手很硬,五指可以轻易刺穿厚厚的墙壁,就想刺穿一块豆腐。

如果是人的胸膛,就像穿透一张纸一般随意。

杀人的人随手扬起了手。

他向后扬起一只手,碰到了李匪夷的手,只听“咔嚓”一声,那很肉很柔的手更柔了。

柔如棉花。

李匪夷的手骨尽皆粉碎。

杀人的人同时撞向了何所思,力达千钧的何所思被他撞的后退,站立不住。

何所思立即刺出了铁刺一般的手。

杀人的人只出了两根手指。

苏小河靠着墙壁,眯着眼,低声自语:“指?剑?”

他话音刚起,何所思身上冷汗直冒。

他刺向杀人的人的手还没有碰到对方,对方的双指已经刺穿了他的肩膀。

刹那之间,李匪夷右手手骨粉碎,何所思肩头留下一个血洞。

“我给过你们半柱香。”杀人的人淡淡的道。

何所思脸色一变,额头冒出一个血洞。

苏小河看的分明,杀人的人双指在他说话就已经刺了出去,而且指尖并未触及何所思的额头。

但他的指劲破空,穿透了何所思的额头。

“我杀了你——”李匪夷嘶声尖啸。

蓦地,那声音戛然而止。

苏小河看到他的后心一串血水飞出,杀人的人只是扬了一下双指,破空的指劲就刺穿了李匪夷的胸膛。

杀人的人脸色没有一点变化,似乎对杀人习以为常,就像对吃饭睡觉一样习以为常。

胡金福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个字,伸出手指着杀人的人亡魂大冒。

苏小河觉得这人很可怜。

李匪夷与何所思也有些可怜,但为了保护胡金福,面对强敌死战不退,值得敬佩。

而胡金福临死前却要面临如此的煎熬,真的有些可怜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人呢?”

苏小河不由自主的一张口,就知道自己还是没改掉那个毛病,师父虽然千叮万嘱,他记在心里,却没有听从。

“你想救他?”杀人的人转过头,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第4章 人杀人

“不。”苏小河摇头道,“我师父说,江湖里就是你杀我,我杀你,人杀人。如果人不杀人,就不叫江湖。”

杀人的人赞许道:“你师父说的很对。”

这时,苏小河又叹道:“但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也无需这样折磨他。”

杀人的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原本少言寡语的还是多说了一句:“有人希望他这么死。”

他的眼神又落到胡金福身上,目光淡然,又不带生机。

苏小河不再说话了。

“少侠,救救我!”胡金福牙齿打颤,向苏小河求救。

苏小河淡然道:“你不用我救。”

胡金福一愣。

杀人的人听了这话,看了他一眼,又一步一步的走向胡金福,双指对着他的额头,聚力待发。

胡金福突然动了。

而且很快。

他就像一枝脱弦的箭。

他没有向前飞,而是向后退。

他人在退,衣服却脱了下来。

那华丽的衣服也飞了起来。

飞向杀人的人。

这件华丽的衣服里面布满了幽幽的铁钉。

铁钉极小,却淬了剧毒,而且是三十六种剧毒。

这件衣服也叫“毒衣”,只有薛谔穿得,旁人都穿不得。

薛谔穿了丝毫无碍,他人穿了必死无疑。

哪怕被一根小小的铁钉扎破皮肤,七步之内必死无疑。

胡金福就穿着这件“毒衣”。

他就是薛谔。

“毒衣”飞出去以后,他就抹了一把脸,易容后的脸显出真身来,脸色狠辣,眼神阴森。

“一语成谶”三日前就将取胡金福性命的消息送到了他的胡府,胡金福雇了“匪夷所思”和“毒衣”薛谔三人。以“匪夷所思”与薛谔估计,“一语成谶”从未失手,但武功未必抵得过三人,由“匪夷所思”拖延时间,薛谔寻找时机,只要将“毒衣”罩在“一语成谶”身上,即可大功告成。只是三人并没有料到“一语成谶”的武功竟然恐怖如斯。

“匪夷所思”竟然被“一语成谶”一招毙命,薛谔心知估计错误,只怕要命丧此地。但他心性坚韧,一直在伪装,企图瞒过“一语成谶”的眼睛,伺机发动“毒衣”。

逃。

他是不会逃的。

以“一语成谶”的武功,薛谔没有逃脱的胜算,不如拼死一击,置之死地而后生。

踏入此地时,他也一直在观察苏小河,以他对“一语成谶”行事的了解,苏小河应该只是经过此地,并非“一语成谶”的同伙。对苏小河的戒备,他也就去了大半。

当苏小河开口时,他以为这个年轻人同情心发作,要插手此事,那他偷袭“一语成谶”的几率就大大增加。

谁知苏小河竟然不想救他。

苏小河看起来一身寒酸,眉目柔合,虽然带着被布裹着的剑,却没有高手的气息。

薛谔偷袭“一语成谶”,不求杀敌,只为脱身。

但“毒衣”发动以后,欲要逃离的他看了苏小河一眼,眼中杀机顿现,“嗖”的一下打出一枚淬了毒的铁钉。

而此时“一语成谶”正面对迎面飞来的“毒衣”。

薛谔出手太突然,“毒衣”张开罩来,他已经躲避不及。

他没有躲。

他一向遇强则强。

既然来不及躲,他更不会躲。

他的双指绷的更紧,竖的更直。

双指迎着“毒衣”划过。

那“毒衣”已经完全罩住了。

薛谔一枚铁钉打向苏小河的同时,撞开身后的墙壁就要逃离,回头还望了一眼即将被“毒衣”罩住的“一语成谶”。

他本来要离开的,就忍不住缓了一下。

如今的情形,“一语成谶”想要避开“毒衣”毫无可能,必死无疑,薛谔又何必急着离开。

然后,他看到“毒衣”发出“呲”的一声,突然破开,分成两半。

薛谔心中一冷,从撞开的破洞里钻了进去。

“一语成谶”却没有追,而是看着苏小河。

苏小河刚头一偏,就躲过了薛谔的暗算,眼睁睁的看着薛谔逃走,也没有去追,只是奇怪“一语成谶”为什么盯着他,而不去追逃走的薛谔。

“多谢。”“一语成谶”冷冷的吐出两个字,将带着的伞丢下,才从墙壁的破洞口钻进去,去追逃离的薛谔。

苏小河没有应声,却揉揉鼻子。

方才薛谔扮作胡金福走过来之时,故意让自己脚步虚浮,让别人以为他并不懂武功。苏小河当时并未在意,但当“一语成谶”瞬间击杀了“匪夷所思”,那人故作惊恐的表情虽然没有破绽,眼光却忍不住一缩,刚好让苏小河瞥见了。

原本此事与苏小河无关,但他不想看着“一语成谶”中计。

师父说江湖就是人杀人,他深以为然。

但他对“一语成谶”虽然说不上好感,却挺好奇。

这是一个傲气冷漠的人。

苏小河不反感这种傲气冷漠。

方才在街上扫了这人一眼,他就心中留意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人出手如此果断狠辣,一击必杀,绝不留情。

而且,貌似是一个杀手。

一个傲气冷漠的杀手,但也并非不近人情。

他也看出了苏小河提醒了他。

也许他自己也早已识破薛谔,但既然苏小河张了口提了醒,他也就欠了一个人情。

苏小河如今并不知道这个人情会带来什么,目前只是对方的道谢。

苏小河并不在乎这些。

他要离开,而且冒雨离开。

此处留下两具尸体,如果被人看到,难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拿起“一语成谶”丢下的伞,觉得这人当真有趣,知道自己肯定要离开,不似“一语成谶”有淋雨的怪癖,竟然把伞留给了他。

苏小河刚走出来,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他回头看去,只见那片摇摇欲坠的避之地,大概因为被薛谔在墙上撞出了一个洞,再也无法支撑,竟然塌了下来。

苏小河无奈的叹息。

看来还是要投入客栈,待雨停了再作打算。

他找了一家普通的客栈住了进去,心头却在想着逃离的薛谔。

以“一语成谶”之能,薛谔不是敌手。只要他逃不掉,就必死无疑。如果他逃了,怕是要寻苏小河的麻烦。

他逃走之前暗算苏小河,自是看出了苏小河阻拦“一语成谶”之事,其实是提醒他。

此时苏小河并不怎么在意。

既然出了山,入了江湖,总是会有一个敌人。

人怎么可能没有敌人。

一个人,不会所有人与你为友,同样也不会所有人与你为敌。

苏小河早已做好了有敌人的准备。

何况薛谔这种敌人。

此人心术不正,苏小河初入江湖,就已经听闻这人的恶名。既然是一个恶人,他对“一语成谶”感官还好,识破了薛谔,怎么会置之不理。

他心里真正考虑的是此行了结以后的打算。

师父说他没有历练过,武功停滞不前,才赶他下山,好使他磨砺一番。

苏小河从小的玩伴并不多,而且全是不懂武功的普通人,他也很想见识一下江湖上的高手如何,增长阅历。

苏州是他此行第一站,却与江湖无关,只是一件私事。洛寄予何时归来,是他比较在意的事。

晚间,苏小河正准备吹熄灯,耳朵一动,从窗户跃过,手勾住窗棂,翻身掠到屋顶。

果然,那里有一个人在等他。

竟然是“一语成谶”。

苏小河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提个醒。”“一语成谶”依然傲气冷漠,哪怕苏小河好心提醒过他,但他仍不可亲近,“有人要杀你。”

苏小河一皱眉:“今天逃走的那人?”

“一语成谶”摇头道:“他已经死了。”

“那是谁?”苏小河困惑了。

他初入江湖,除了白天得罪的薛谔,应该不会有旁的人。而且,还要取他性命。

“这你就不要问了,总之你小心些。”“一语成谶”顿了一下,盯着他,还是道:“看样子你应该第一次走江湖,没有见过江湖险恶,凡事小心为妙。”

苏小河却不懂他是何意,反而更加不解了。

“你不必再问,我的消息绝对属实。告辞。”“一语成谶”没有等苏小河细问,便阻拦了他,转身就要离开。

“兄台慢走。”苏小河却叫住了他,问道,“多谢兄台相告,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正欲离开的“一语成谶”转过头看着他,语气更冷了:“我从不欠人什么,你我从此两不相欠。”

身影一闪,他便纵身而去。

苏小河一愣。

这人原来不想欠他人情,才以这个消息相告。

苏小河皱着眉,准备回到房间里。

这时却听那人冷冰冰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方——惊——梦——”

苏小河莞尔一笑。

不过他心里却是不解。

不管方惊梦从何处得知有人要杀他,最关键的是,初入江湖上的他,怎么就突然莫名其妙的有了一想要杀他的死敌。

这一路走来,他并没有搅入任何争斗。唯一得罪的也就薛谔,但此人已死。

那还有谁?

毕竟是生死敌人,除非大仇,谁会突然要杀他。

但下山以来,他的剑都还没出鞘,也未与人动手,更是未曾杀人,怎么就突然有了这样一个死敌。

莫名其妙。

不可思议。

令人费解。

方惊梦知道,但却不告诉他。

苏小河生性心宽,考虑无果的事暂且丢在一旁,为今之计,安心等待洛寄予归来才是他要办的大事。

至于有人杀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唯有如此。

第5章 什么人

方惊梦追踪到逃离的薛谔,一指将其毙命。

之后,他又将胡金福一指击杀。

随后,他来到一天破败街。

岂止破败,而是像荒废了一般。

整条街两旁全是矮小的茅屋,这里是苏州最贫穷最落魄的地方。

这里的人精神萎靡,至于身患重病的人,只有坐以待毙。

这里是破板门,连乞丐也不不愿踏入的地方。

然而,方惊梦击杀胡金福以后,就来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他先找到破板门最有威望的武大叔,将一叠银票交给他。

武大叔没有推辞,顺手接了过去,道:“公子放心,这里交给我。”

方惊梦“嗯”了一下,又找到了破板门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那个少年眼窝深陷,骨瘦如柴,摇摇欲坠,但是眼睛里却带着一股倔强。

他看到了方惊梦,跑过来,脚步虚浮,差点跌倒,幸好方惊梦抓住了他的肩膀。

少年嗓子沙哑,问道:“方大哥,怎么样?”

“办好了。”方惊梦依然有些冷,冷中却带有一丝温情。

少年眼中泪水横流,咬着嘴唇,狠狠擦擦眼泪,从怀里掏了一会儿,将手递到方惊梦眼前。

手心里是几块散碎的银子,还有几个铜板。

方惊梦拿起一个铜板,注视着少年的眼睛,道:“我说过只要一个铜板,胡金福的命,就值一个铜板。”

少年听后,弯腰下去,却被方惊梦握着手臂,动弹不得。

方惊梦一字一句的道:“男人永远不要下跪!别让我瞧不起你。”

少年弯曲的腿站直了,狠狠点头,眼泪一直流,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少年就是方惊梦的雇主。

半个月前,少年和七岁的妹妹外出,妹妹不小心撞到了胡金福,将胡金福的衣服弄脏了。

胡金福一脚将妹妹踢出了好远。

这一脚无巧不巧,刚好正中妹妹的心脏。

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怎么经得起如此大力的一脚。

少年上前去和胡金福拼命,却被他的仆人差点打死,围观的人太多,指指点点,让胡金福不敢犯了众怒,丢下十两银子就离开了。

一条人命,就值十两银子。

少年被打的奄奄一息,动弹不得。

他回过气来,用这银子埋葬了妹妹,又买了一把尖刀,蹲在金府外面,等待胡金福出府之时,为妹妹报仇。

只不过胡金福外出一向有人随行保护,少年虽然报仇心切,却没有混了头,完全不自量力。

他一直在等。

等胡金福单独,或者随从少时下手。

这一等就是十天。

十天来,少年看着胡金福出入青楼酒馆,醉生梦死,却找不到下手的良机。

等待十天,对一个少年来说已经超乎耐心极限。

少年不想再等了。

他不能再等。

他要报仇。

他的身体虚弱,他怕等不到最佳时机,自己就要饿死或者病死。

他要动手了。

当他看到胡金福再次出府,隐藏在暗处的他正要冲出去,却被人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少年回头,看到一张冰冷的脸。

此人何时来的,他毫无察觉。

来人正是方惊梦。

那日,他看到了浑身伤痕的少年。

这几日,他一直跟踪着少年,所有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方惊梦很好奇,这个少年复仇的心究竟有多强。如果少年哪怕不惜一死,也要刺杀胡金福,他倒不妨替这少年了却心愿。但如果少年畏惧,放弃仇恨,方惊梦自然也会置之不理。

这少年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他看着少年的眼睛,仿佛早看透他的内心,问道:“你要杀他?”

少年不知这个冷冰冰的人为何如此发问,仍用力点头,恨声道:“我要替我妹妹报仇。”

方惊梦的目光落在走出的胡府的胡金福身上,道:“你杀不了他。”

少年目光一狠,道:“杀不了,大不了一死。”

“你不用死。”方惊梦淡然道,“我替你杀了他。”

少年不确定的问道:“为什么?”

方惊梦冷峻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淡淡道:“我是杀手。”

少年叹道:“我……我没银子……”

他哪里有银子雇佣杀手。

“先杀人,后结账。”方惊梦不容置疑的道,“准备一个铜板,三天后,我找你拿。”

而后,方惊梦将他带到破板门,让他在那里等待消息。

少年总觉得他一定不会欺骗自己,一个穷小子,身无一物,谁又能图谋他什么。

他在耐心的等,有时会帮助武大叔一点忙,替破板门患病的人熬药。

三日期限已到,方惊梦果然来了。

方惊梦经常来破板门,每次都会将银票交给武大叔,老欧,妇人,穷汉,甚至身体残缺不全的人在这里居住,生活无法维系,如若不是方惊梦救济,只怕这些人早已死了大半。只是方惊梦身上银两不多,相对破板门的情况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此次方惊梦为少年报仇,险些受人暗算,却只收了一枚铜钱。

方惊梦道:“小子,我替你报仇,你不必感激我,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少年大声道:“方大哥你说,不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哪怕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方惊梦道:“你在这里等我,我会再来找你。”

他要去查一个人。

今天遇到的苏小河。

他要查苏小河,却不必亲自动手,门中自有人替他去查。

方惊梦找到了石化雨,将今日遇到苏小河的情形说了。

石化雨负责苏州情报收集,只要门中有目标在苏州城内,一切想要的讯息他都有可以提供。

石化雨只听方惊梦只言片语,稍一停顿,便道:“苏小河,二十五,昨日抵达苏州,今日去了一趟洛寄予府上,他自言受人所托,将婚书交给洛寄予。洛寄予不在府上,他的夫人赵秋曼不喜欢这个人,便将他打发了,婚书也没收,让苏小河等洛寄予归来再说。你们两人相遇纯属巧合,如今他在同源客栈。”

石化雨将苏小河抵达苏州的行踪叙述的丝毫不差,又推论道:“苏小河此人,武功不详,师承不详,门派不祥,以剑为兵器,以布包裹,此来苏州,原因有二。其一,受马舟所托,递还婚书。马舟此人怕是除了变故。其二,他就是马舟,以此试探洛寄予对婚事的口风。”

最后,他说了一下洛寄予被猫抓伤这事,才他又总结道:“来历不明,敬而远之。”

“多谢。”方惊梦对他的话毫不怀疑。

石化雨不止为门中人提供情报,他最为令人敬佩的是他的推论。门中之人行使任务,多会问及他的推论,以做万全准备。

石化雨从未推论失误,由此就有了“铁嘴神判”的名号。

只是方惊梦是个例外,每次执行门中要务,他从不会问及石化雨任何问题。

他只信自己。

可今天却成了例外。

石化雨说话,不由得啧啧的问道:“奇怪啊奇怪,你是第一次问我。”

方惊梦瞥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每次都这样。”石化雨白了他一眼,“再送你一个最新消息,有人要杀苏小河。”

“谁?”方惊梦古井不波的脸皮终于跳动了一下。

石化雨意味深长的道:“你!”

方惊梦一惊:“我?”

石化雨难得看到他的惊色,点头认真的道:“就是你。”

方惊梦神色又恢复冷淡的模样。

石化雨一扶额头,无奈的道:“你可真没意思,不逗你了。有人要杀苏小河,不过点名由你来。”

方惊梦这次又淡然问道:“我?”

“就是你!”石化雨眉目一轩,“他算是救了你,你不会不干吧?门中规矩,雇主发了话,就不能拒绝。”

他见方惊梦不言语,又继续劝道:“他这也不算救你,以你的武功,薛谔他们还能伤的了你。你和苏小河萍水相逢,可别犯傻。这次雇主可是花了重金,你不是很缺钱,事成之后,我估计够你用的。”

方惊梦冷冷的目光扫过去,道:“刚才你说来历不明,敬而远之。”

石化雨咳了一声,略显尴尬,小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如果雇主不发话,自然敬而远之,但雇主发了话,就必须照雇主的意思办。”

他见方惊梦丝毫不为所动,不由急了,道:“你可别乱来,门中规矩森严,你把银子全去救济破板门的那些人,门中有人已经向门主质疑过。我们吃的是杀手这碗饭,心中可由不得妇人之仁,你为人不近人情,门中有人一直等着抓你的把柄呢。”

方惊梦依旧古井不波,还好吐了三个字:“我知道。”

石化雨舒了口气,道:“杀手什么都可以做,却不能有妇人之仁,破板门那里,我劝你撒手吧。这几次虽然门主没有发话,但时日一久,你觉得门主会让一个心存仁心的人待在门中吗?”

方惊梦点点头。

不过,他转身离开,就来到了同源客栈,飞上屋顶,听到动静的苏小河流从屋里掠了上来。

而方惊梦丢下那句话,就纵身离去。

他人在半空,尚未落地,突然听到苏小河询问他的名讳,不知怎地,他犹豫一下,落地之后,再次掠空弹起,却告知了他的名讳。

他心里却在想,苏小河究竟是一个什么人。

他观苏小河似乎初入江湖,阅历不足,怎么结下一个雇佣杀手取他性命的死敌。

苏小河怀有婚书,又去了洛寄予府上,这雇主难道与洛府有关?

洛寄予即使要悔婚,也不至于雇杀手取苏小河性命。

况且,洛寄予如今外出未归,或许是他夫人的意思也未可。

第6章 从天而降的人

苏小河又去了洛府三次,洛寄予依然未归。只不过这三次,他再也没有踏进洛府半步。

他知道遇到了麻烦。

他还有更大的麻烦

这时的苏小河身上银两所剩不多,即将露宿街头。所幸的是,师父除了教他武功,还闲来无事,教授了一点正骨手法。

百芝堂遇到了麻烦。

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面善的,面恶的,很多人都来到百芝堂。

这些人不是轻者关节脱臼,重者骨头断了,而百芝堂的坐观老神医年事已高,昨日刚刚请辞。百芝堂年轻的掌柜易连山虽然继承了父业,却并不懂得太多医术,尤其是正骨之法。

今日还尤其巧合,十多个伤者接连来到百芝堂,每个人伤者都是伤到了骨头。

易连山问了那个老人:“老丈,你是如何伤的?”

胡须灰白的老丈破口大骂,道:“老头子我正好好走着,突然冲出来一个人,一下就把老头子的胳膊卸了,寻了好几个医馆,今天也不知怎么的,都关门了。”

一旁那个瘦弱的汉子苦着脸痛叫:“我说易掌柜,快叫你家看神医来,我快痛死了,这个贼人打断了我的手,我怕是要痛死了。”

易连山手足无措,额头冒汗,道:“各位,我家老神医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昨日已经回乡养老了。”

医馆内众人听闻以后,哀嚎一山。

“老神医怎么这么巧,他老人家前脚刚走,今天这个王八蛋就打伤了我。”

“这人怕是个疯子,我好端端的走着,一脚踢断了我的腿啊。哎呦……可疼死我了……”

众人不说话还好,三言两语,发现竟然是被同一个疯子打伤的。最无奈的是,这个疯子动作太快,下手快,逃的也快,没人看清楚是什么人。

一个痞子气的汉子忽然拍了一下脑门,刚好用的是那支断手,疼的直吸冷气,眼泪都出来了,骂道:“这个王八蛋,打伤了我们,其他医馆又都突然关门,你家老神医又刚好回老家,这是针对你们百芝堂啊。我们不管,这事你们百芝堂必须划下道来。”

易连山擦着冷汗,叫道:“各位,我也倒霉啊,这是哪个混账要害我,连累大家受了连累,可我不能怪我啊。”

“赶紧找个大夫给我们先医治吧。”那老丈苦着脸,“遇到这疯子该老头子倒霉,但就你们医馆有人,快给我们医治吧。”

易连山急道:“诸位啊,我只懂得一些医术,头疼脑热还能给大家下个方,正骨之法一窍不通啊。”

那个痞子怒道:“我们不管,怎么着也是你连累了我们,偌大个苏州城医馆都关了门。你们百芝堂不管不问,我们就这么忍着了?”

“要不……我想想办法……”易连山有心无力,见医馆内的伤者怒目而视,心虚的道。

医馆内伤者多大十几人,哀鸿遍野,早有人围着看热闹。

人总是喜欢热闹,不管这热闹从何而起,闲来无事,图个乐子。

但今日围观的人都不免唏嘘,青天白日,怎么有个疯子到处伤人,而且苏州城内的医馆尽皆关闭,唯独百芝堂敞着门,可却只有医术不精的易连山,他如何坐镇?这必然是易连山得罪了这个疯子,这疯子如此为难百芝堂。

如此场面,怎么能不吸引苏小河。

苏小河并不凑热闹。

他是为了寻个伙计,好维持生计。

虽然他心中自有豪情壮志,可一个人走江湖,总不能身无分文。

一个身怀武功的,面临生计问题,打家劫舍,恃强凌弱,似乎成了必然。

但苏小河却是一个有底线的。

他觉得那日方惊梦令他好奇,薛谔他们针对方惊梦的杀局,他便忍不住开口提醒。

可他并非一个迂腐的人。

薛谔声名狼藉,他虽不至于替天行道,却乐见这人死于方惊梦之手。

如果他是一个迂腐的人,他又怎么会携带婚书,前去洛寄予府上。

但作为一个有底线的人,让他穷困潦倒之际打家劫舍也好,拦路抢劫也罢,他自是做不到的。

走江湖也要吃饭,吃法需要银子,银子需要获取。

如何获取?

他会用一技之长获取。

这一路走来,他正是看着师父教授的三两手的正骨之法谋生。否则,就师父给的些许银两,路途遥远,他怎么能走到苏州城。

他无巧不巧,丛百芝堂经过,听到了哀嚎,听到了怒骂,就站在人群里,眼光扫视着每个伤者的伤处。

他只扫了一眼,便看出了每个人是如何被那个疯子伤到了,从哪个角度,使了几分的力,伤情各种程度,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是师父的徒弟,而且是唯一一个。

他不清楚自己的武功是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正骨之法,恐怕师父也未必及他。

至小到大,小寒山脚下的村落里各种病症,他都瞧过,而且无一不康复如初。

他的医术不说堪比神医,至少普通的郎中无法与他相交。

所以,他扫了一眼之后,便挤过了人群。那些围观的人群只觉得身体不由自主的一歪一斜,一个寒酸的年轻人像条在水中游动的鱼,就这么穿过了人群。

苏小河穿过了人群,却没有言语,每经过一个伤者,他的手指一点,或拉着伤者的胳膊腿脚一推一按,那些脱臼的伤者立即感觉到手脚竟然能动了,骨头断裂的伤者的疼痛减弱了许多。

易连山早就看到他挤了进来,见他一路走来,被他碰触的伤者无不目瞪口呆。

苏小河笑道:“贵医馆还缺大夫吗?”

“缺,就你了!”易连山此时此刻只觉得喜从天降,苏小河不是大夫,而是他的救星。

这些伤者总是因为百芝堂受到牵连,虽然众人也不至于敲诈他,但来到医馆竟然没受到医治,传扬出去,对于百芝堂声誉有损。

另外,他本人也会内心不安。

此时他正头疼欲列之际,竟然来了一个正骨高手,不管这人医术究竟如何,仅凭这一手的正骨手法,百芝堂除了易连山再没有多余的大夫,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苏小河离开,更何况苏小河亲自开了口。

不管怎样,眼前的囧境总要先捱过去。

无巧不成书,苏小河就这么在苏州城找到了维持生计的伙计。

苏小河将再给这些伤者开了药方,却需要回客栈收拾行李。

他竟然成了百芝堂的坐堂大夫,主要医治跌打损伤,虽然不至于像神医一般的待遇,但至少他也帮易连山解决了眼前的困境,易连山自然要为他提供住所。而且,医馆的后院也空着无人,不如索性就让苏小河入住了。

苏小河本来也没什么行李,但今日为了寻个伙计,也不好将随身的剑带出来,他回客栈正是要取回他的剑。

于是,他刚好从街上走过,突然遇到一个人。

一个从天而降的人。

苏小河见过天上落下的雨,降下的雪,甚至被大风卷到天上又落下的一口大铁锅,但唯独唯有见过掉下来过人。

如今他就见到了。

这人与其说是从天而降,不如说是从旁边的酒楼里掉下来。

酒楼三层,这人正是从三楼飞了出来,刚好就朝着苏小河飞了过来。

而且,这人是正对着他,像是从楼直接冲着他扑过来的。

“救命!”

那求救的声音清脆,而又惊慌失措。

苏小河要是躲开了去,这人必然摔在地上。哪怕不至于摔死人,只怕也要落个重伤。

况且,苏小河还看清楚了这人的容貌。

这是一个眉清目秀的人。

应该是一个男人。

苏小河之所以不太确定是否是一个男人,因为这人虽然自身青衣男装,但太过于眉清目秀,而且皮肤白皙,实在不像一个男人所能拥有的。

他的脸又如何形容?

那是一张眉清目秀,但英气逼人的脸。

一个女扮男装的人,无论再多么逼真,却很难逃过目光犀利的人。

而苏小河目光虽柔,却暗藏犀利。

如果这是一个女人,不管多么高超的易容术,他都能一眼辨识出来。

既然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就不必估计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再说,哪怕是一个女人,苏小河也不能眼睁睁的目视她就这么着地。

苏小河要去接他,清晰的看到从天而降的人害怕的闭上眼,却伸出双手。

他心里明白,一旦这人接触到他,必然紧抓他不方。

一个人在遇到危机时,被人所救,条件反射的就会抓住施救的人。

所以,苏小河曾救过山下的溺水的人,那个溺水的人像个八爪鱼一样缠着他,险些让他也沉到了河底。

如今这是一个从天而降的人,虽然不会令他沉到河底,但如果也像八爪鱼一样缠住了,即使他接住了这人,手脚不能动弹,两人都要着地不可。

苏小河不介意做一次人肉垫子,却怕从天而降的人落地是有了偏差,撞到了哪里,不死即残就不好了。

他要救人,自是不能让这人受伤。

他要救人,可他却退了一步。

这时,从天而降的人大概觉得自己为何还未落地,忍不住睁开眼,刚好瞧见了这一幕,睁大了眼睛,面无血色。

苏小河躲开了,他非着地不可了。

但苏小河躲开了,却抓住了他的臂膀。

他抓住从天而降的人转了几个圈。

从天而降的人只觉得眼前的景象突然旋转了起来,扯着嗓子惊叫起来。

这惊叫并不大,却刺耳。

苏小河皱着眉头,将这人放在地上,怕他载倒,稳住他的身体,问道:“小兄弟,你没事吧?”

“没……没事……”从天而降的人已经不转了,脑袋却左右转起了圈,白眼一翻,竟然吓昏了过去。

苏小河脸色一红,双手抓住这人的肩膀不敢丢,防止昏迷的人摔倒。但他的胳膊却伸的笔直,保持与这人的最大的距离。

他此番举动,就想在躲避洪水猛兽一般,又不敢撒手。

第7章 白面无须的人

“贼子放手!”

苏小河心里正发愁这人怎么就昏迷了,背后突然就响了震耳欲聋的厉喝。

厉喝的人不知道是什么人,但苏小河却真的没办法放手。

他若放了手,手里这个从天而降的人非倒地不可。

确切的说,这是一个女人。

一个少女。

一个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的少女。

尤其少女的眉黛,秀气中带着英气逼人。

苏小河正因为这少女一身男装和眉目中的英气,初时看走了眼。

而这少女的英气中却含有一股柔意。

苏小河不知该如何形容这少女。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不能放手。

他不放手,身后奔来那人就不客气了。

这人是一个从楼上先飞掠而下的人,原本伸手要住抓少女,却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少女就要摔在地上,就见她前方的一个穷酸的小子身手抓住少女转了几个圈,少女竟然就昏迷了,而那个穷酸的小子虽然胳膊伸的笔直,却抓着少女的肩膀不放。

这人立即怒气横生,大声厉喝。

他厉喝过了,那穷酸的小子还是没放手。

苏小河不放手,这人简直怒气直冲脑门,一时间什么也顾不得,双脚刚落地,就直奔过去,一剑就扫向苏小河。

这人还留着分寸,剑未出鞘,持剑扫苏小河的肩头,让他被迫放手。

苏小河揽着少女的腰后退,同时手指点了一下少女的人中穴。

厉喝那人一落空,又见苏小河又伸手碰了一下少女。立即拔剑出鞘,剑尖指着苏小河,怒道:“贼子好胆,勿要逼我!”

苏小河也不理他,在少女耳边呵了一声:“你还不醒吗?我可要撒手了。”

少女睫毛抖动,幽幽醒来,对着拔剑那人叫道:“师兄,你干嘛?”

苏小河立即松开手,往身侧移了一步。

拔剑那人刚一张嘴,少女哪里给他说话的机会,道:“师兄你惨了,我一定告诉我爹,是你追我,害我从楼上摔了下来,要不是这位……”

她瞅了苏小河一眼,斟酌一下语言:“少侠……相救,你师妹可就摔死了,看我爹不扒了你的皮。”

少女师兄老脸一红,辩解道:“师妹,你别在玩耍了,赶紧和我师兄回去,晚了师娘可要责罚你了。再说,如果不是你……”

“好了好了!”少女挥挥手,“回去就回去,这位少侠救了我,你动不动就拔剑,太无礼了,还不赶紧道歉。”

少女师兄收起剑,不好意思的抱拳道:“公子莫怪,在下隋远,刚才误会,多有得罪。”

“少侠肯定不会怪罪你。”少女转向苏小河,微微一笑,“小女子洛田田,多谢少侠相救,少侠如何称呼。”

苏小河对隋远恭恭手,对少女意味深长的笑道:“在下苏小河,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少女迎着苏小河意味深长的目光,低了下头,忽又抬起,问道:“苏少侠在哪里住,改天本姑娘再向你道谢。”

苏小河笑道:“姑娘去百芝堂找我好了。”

“师妹,师父要回来,赶紧走。”隋远催促道,“如果师父发现你又……到时候师兄可不替你求情。”

“行了,小师兄。”少女白了他一眼。

隋远老神在在的道:“我是你大师兄。”

少女嘟囔两句,声音太小,让人也听不出说的什么。她对着苏小河一抱拳:“苏少侠咱们改日再回。”

少女扬眉之间,一股洒脱之意油然而发,令苏小河悠然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

少女眉头一跳,拔腿就跑了,隋远在后面赶紧去追,经过苏小河身边,深深看了一眼。

苏小河望着渐行渐远的洛田田,目光更加意味深长了。

而此时,洛田田指责道:“大师兄,幸亏我答应快,你刚才差点说漏嘴了。”

隋远没好气的道:“这能怪我。你说你没事还让我和你演出戏,看看苏小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好这小子功夫不错,否则你只怕要真的摔坏了。”

洛田田一瞪眼:“你以为我想,还不是我功夫时灵时不灵,要不然我能失手……呸呸……失脚掉下来。”

洛田田从府上丫鬟的口中得知有个叫苏小河的带着一纸婚书杀上门来,对丫鬟口中那个叫苏小河的就好奇非常。

洛寄予曾被猫抓伤这事,洛府人人皆知,又怎么能瞒得过洛田田。洛大小姐当时绝食三天,把洛寄予折腾的够呛,再不敢替什么婚约一事。

洛田田还没出世,就被洛寄予许配给了一个人,而且还是铁匠的儿子,她自然心中气不过。从小到大,洛大小姐被洛府众人捧在手心,什么时候如此廉价过。

少女情怀总是诗。

当有人破坏了少女诗一般的情怀,即使洛寄予这位亲生父亲也要头疼一把,要不然也不符合洛大小姐的秉性。

洛田田今日又去府上询问洛寄予是否归来,洛田田就一直派丫鬟留意,换了装束,一路跟踪过来,见他百芝堂为众人接骨的一幕。她本来要找个机会与苏小河“偶遇”,赵秋曼发现洛大小姐又私自出逃了,便派留守洛府的洛寄予大弟子隋远出来捉她回去。

之所以派隋远出来捉拿洛大小姐,因为隋远极善追踪,从洛大小姐七八岁是逃出去玩耍,一直到如今洛大小姐出生的亭亭玉立,但依然离奇失踪,隋远早就熟悉无比除了他,洛府再也没有第二人能够又快又准的找到洛大小姐。

洛大小姐被他困在酒楼三层的围栏处,所幸就不跑了。这位大师兄的掌心她从来没逃脱过,干脆不再挣扎。

不过,洛大小姐开始谈条件:“大师兄,你看到楼下路上那个人没?你帮我演出戏,我就乖乖跟你回去。”

隋远随意扫了一眼,就知道那人便是管家口中洛大小姐的娃娃亲,一身穷酸,当时就嗤之以鼻。对于洛大小姐的提议,他摇头否决:“不行,师兄不能配你胡闹。”

“好!”洛大小姐狡黠一笑。

隋远当时眼皮就一跳。

果然,洛大小姐突然跃起。

她本来是想突然跃到苏小河前面,看他如何反应。哪只轻功中途失灵,刚到中途的她突然就坠了下去。

隋远深知小师妹的武功如何,暗中一直在提防。

并非提防洛大小姐突然跑了,而是担心洛大小姐施展轻功,一旦洛大小姐半灵半不灵的武功出差,伤着小师妹了他还不心疼死。

果不其然,洛大小姐的轻功失灵了。

而隋远立即跃起去抓小师妹,被却差了半寸,抓了个空,心里亡魂大冒。

苏小河救了小师妹,他本来正欲感谢,看到小师妹对他勾勾手指,无可奈何的装作了莽汉,陪小师妹演了一出戏。

此时的洛大小姐得意非常的道:“你们男人都喜欢娇娇女,像本大小姐这么率性而为的姑娘,这位苏少侠恐怕不会喜欢吧。”

隋远怎能不知道小师妹心里的小算盘,故意道:“小师妹,那可未必,虽然你换了装扮,还特意报了名讳,难保那小子就喜欢你这样‘率性而为’的姑娘。”

洛大小姐一抖睫毛,磕磕巴巴的道:“不会吧?”

隋远笑道:“师兄怎么知道,不过顾忌惮最近可是向师娘提了两次亲了,被师娘以师父不在家中拒绝了。”

洛大小姐花容失色,突又回过味来,叫道:“好吧,大师兄,你敢吓我!”

隋远脚步飞快,将洛大小姐丢的远远的,也不怕洛大小姐突然开溜。

两人刚到洛府门前,就遇到另一个人。

一个白面无须的人。

白面无须的人面容异常的白。

这种白不同于洛大小姐肤色的白皙。

这种白种带点惨白。

惨白种带点灰白。

灰白种带点血色。

血色又带点黑气。

隋远一惊。

洛大小姐一吓。

“师父!”

“爹!”

“先进去!”洛寄予刚好此时也走到府门前,神色自若的道。

“老爷!”管家洛仲向前跑了两步,又改为急走,走到洛寄予身上面色也是一变。

洛仲虽然是洛府的管家,却也是一位高手。

隋远看得出师父受了伤。

洛大小姐看得出父亲像是生了大病。

洛仲却看得出洛寄予受了伤,中了毒。

伤是内伤。

毒是剧毒。

伤的是五脏。

毒的是六腑。

洛寄予一路归来,一直压制着伤势和毒素,此时临到家门前,气息翻腾,险些站不住。

站不住也要站。

他不能倒。

他倒,洛府倒。

有人很希望他,他不能随了别人的愿。

哪怕是倒,也不能倒在外面。

洛寄予带着大弟子和女儿进了府,走的悠然自得,不急不缓,步履稳健。

他进了家门,洛仲要关门,被他制止。

隋远不敢说话。

洛大小姐不敢插嘴。

洛仲脸色淡然,心头却震动不已。

洛寄予走到后院,吐出一口黑血。

隋远张开了嘴。

洛大小姐即将发出声。

洛仲扶着洛寄予。

“不要说话,严守消息。”洛寄予气息不稳,摇摇欲坠。

隋远闭了嘴,禁了声,又去捂住了小师妹的嘴。

洛大小姐咬着唇,眼泪在打转。

洛仲搀扶着洛寄予走向屋里。

第8章 枯瘦如柴的人

洛寄予中了“焚心以火”。

当赵秋曼看到他胸口一个黝黑的掌新,炸的脸色惨白。她虽然不懂武功,却也看得出这一掌如何的阴毒。

此时只有洛寄予和夫人,大弟子隋远,管家洛仲,洛大小姐被禁足了。

依照洛大小姐平时的性情,不会如此乖巧听话,不过他也看得出洛家此时情形不好,乖乖的回了闺房。

“‘焚心以火’!”洛仲只瞧了一眼,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冷气侵入肺腑,他半个身子都冷了。

隋远却不明所以,问道:“洛叔,什么是‘焚心以火’?”

洛寄予掩住衣服,道:“此次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十多年销声匿迹的‘焚心圣手’竟然突然现身江湖,我听到这个消息前往,没想到这原本就是针对我的布局。”

半月前,洛寄予听闻“焚心圣手”莫烈从出江湖,杀了许多江湖好手,但并没有目睹他的真容。

所有目睹他真容的人,无一活口。

但死者胸口皆有一个黝黑的掌新,这正是中人“焚心以火”的征兆。

洛寄予当即前往,查探死者尸首究竟是否如传言一般。

他本不必前往,但不得不前往。

十多年前,他被人暗伤,险些丧命,后被铁匠马桥所求,当时暗算他的人正是“焚心圣手”莫烈。只是当时“焚心圣手”莫烈武功未大成,否则他必死无疑。

“焚心圣手”莫烈暗算他,一是武功未大成,二是报仇。

为他的徒弟孟是非报仇。

孟是非秉承师父的脾性,杀人如麻,被洛寄予遇上,当即一剑击杀。

当年的洛寄予剑法已然不俗,“焚心圣手”莫烈练功走火入魔,功力损失大半,因此才偷袭洛寄予。洛寄予毕竟年轻气盛,轻心大意,被“焚心圣手”莫烈一击得手,打入了湖中。

后来被马桥所救,伤愈的洛寄予在江湖上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焚心圣手”莫烈的踪迹。

江湖多腥风,盛血雨。

洛寄予深知“焚心圣手”莫烈心狠手辣,比他徒弟孟是非更加视人名如草芥,“焚心圣手”莫烈一旦得知他竟然没有死,必然会再比为孟是非报仇。

洛寄予自然不会让一个魔头惦记自己的性命,尤其他还有夫人,以及当年就要出世的洛大小姐。

但“焚心圣手”莫烈竟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有人说,“焚心圣手”莫烈走火入魔身亡。

有人说他功力尽丧,如同废人,为了躲避仇家,隐姓埋名,苟延残喘。

初时洛寄予并不相信他就轻易死了,可查了大半年,依然没有“焚心圣手”莫烈的一点行踪。后来,“焚心圣手”莫烈压在洛寄予的一头,多年来一直不曾遗忘,可十多年都过去了,始终也没有“焚心圣手”莫烈的一丝消息。

此时,洛寄予才相信“焚心圣手”莫烈真的走火入魔而死。

就在相信“焚心圣手”莫烈已死时,江湖上有了“焚心圣手”莫烈的传言,并且还有死者为证。

洛寄予自然不能大意,前去查探。

与十多年如出一辙,他入住客栈以后,晚间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潜进来,洛寄予当即醒来,却被这人一掌击中胸口。

这人一击必中,一中即走,不留一点踪迹。

洛寄予心口一痛,若是追赶,怕要中计,没有去追这人。他掀开胸口衣服,一个黑色的手心触目惊心。

十多年前他中过“焚心以火”,怎么能不识得这掌印。

他担忧“焚心圣手”莫烈要对家人和弟子下手,来不及疗伤,强行压制伤势,一路急行,赶回苏州城。

而此时,他归来之时,发现家中并无异样,但只有管家洛仲和大弟子隋远,其余弟子都散步在各地,如今洛府几乎无人可用。

洛夫人眉头一蹙,道“老爷,顾忌禅前几日还来家中……”

洛寄予当即道:“不行,我知道他来干什么,是不是又来提亲?”

洛夫人气道:“你还是铁了心让田田嫁给你那恩人之子?我不同意,不能由你胡来!”

洛寄予和声细气的道:“咱们先不提女儿的婚事,那顾忌禅你当他存了善意不成?‘小池巷’早年就要想联合我们洛府,一同掌控苏州武林各派,我不想搅进争权夺利的事上,一直推诿。当年顾忌禅他爹顾风也曾提过亲,我就否决了。夫人以为我为什么非要给女儿订了一个娃娃亲?”

“小池巷”是一条巷,也不只是一条巷。

“小池巷”的掌门顾风早年住在“小池巷”,后来闯出了一番名头,聚齐一股江湖势力,在苏州城里呼风唤雨,便有了“小池巷”的名号,苏州城里的各大门派无人敢与其争锋。唯有洛寄予“洛神剑法”的威名能够并驾齐驱。

但江湖中人,血腥十足,即使大多门派面对“小池巷”退避三舍,但绵里藏针,心中未必服气。因此,顾风一心想和洛寄予结成秦晋之好,只要洛寄予成了他的亲家,其余门派谁还敢对“小池巷”的号令阳奉阴违。不过洛寄予缺无心参和江湖中的争斗,被他以洛大小姐有了娃娃亲给婉拒了。

洛夫人倒是第一次听洛寄予说洛大小姐的婚事原由,她一直以为洛寄予脑袋一热,为了报恩,把自己女人都给卖了。

不过,洛夫人却道:“顾忌禅现如今子承父业,是‘小池巷’的帮主,老爷如今受了重伤,除了远儿和管家,家中为没什么人,如果‘焚心圣手’杀上门来,那可如何是好?”

“我明白夫人的意思。”洛寄予叹道,“但是田田的婚事绝对不能松口,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时候顾忌禅铁了心死皮赖脸的下聘礼,你能怎么办?你看那小子每次登门谦逊有礼,可你看看苏州城被‘小池巷’弄成什么样子了?他顾忌禅可不是一个善人,他爹顾风心狠手辣,这小子却擅长毒计,许多小门小派被他吞并了不多,我们洛家绝对不能与之共事。”

洛夫人心乱如麻,道:“那怎么办?难道让苏小河……”

她忽然闭了嘴。

“什么苏小河?”洛寄予眉头一皱,问道。

洛夫人索性也不逃避了,坦然道:“你那恩人的儿子前几天登门拜访,这小子明明叫马舟,还说受人所托,要把婚书给咱们洛家。他这是想干什么?想与田田成亲还是要退婚啊!”

她心里巴不得苏小河就是来退婚的。

洛寄予也是一头雾水,道:“这都怎么回事?”

洛仲看着二人在争论,一时站在一旁,也不知该如何去劝。此时刚好有了机会,插口道:“老爷,那孩子当时来就是这么说,说是要拜访你,但他却说他叫苏小河,受人所托,夫人会见了他,他却婚书给了夫人。”

洛夫人别过头去,气道:“为了你大老爷的脸面,我可不敢接婚书。”

洛夫人哪里是为了洛寄予的脸面,她认为苏小河故意如此,探洛府的口风,实则就是为了完成婚约。

洛寄予当着管家与大弟子的面,也不好点破,问道:“这个苏小河现在在哪里?”

“回老爷,苏公子目前在同源客栈居住。”洛仲上前回道,“这几日他又来了几次,问老爷是否回府。”

洛寄予若有所思,道:“你去通知苏公子,让他明日来府上。”

洛夫人又站不住了,道:“老爷,都这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婚约呢?反正这事我不同意!”

隋远一直在一旁站着,听师傅师娘你来我往,低眉顺眼的,听到提及苏小河,尤其方才与苏小河已经有过一面之缘,更加不吭声了。

洛寄予瞅了一眼徒弟,咳嗽一声,道:“夫人放心,毕竟是我恩人的孩子,不说这婚约,这孩子也算我侄子辈晚辈,见一见又有何妨。至于这‘焚心圣手’,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多少有些朋友,待我修书一封,还解决不了此事。”

他又唤了大弟子一声,吩咐道:“远儿,你去告诉苏公子,让他明日来府上一叙。”

“是,师父。”隋远听了,抬脚就往外走,刚走了出来,脸色一苦。

小师妹怕是白费心机,偏偏师父让他去通知苏小河,他只觉得有些尴尬。毕竟他方才对苏小河有些“无礼”了。

等苏小河明日来过,知道了洛大小姐的身份,还有他这个大师兄,也不知苏小河会怎么腹议他。

“小师妹,你可害苦我了。”隋远苦笑道。

“大师兄,你要去哪里?”这时,突然响起了洛大小姐的叫声。只见洛大小姐换了女装,绿衣罗裙,素面朝天,晶莹的耳垂几乎透明。但脸上却满是狡黠之色,一个调皮丫头的模样。

隋远柔柔鼻子,道:“师父让我去通知你未来夫婿,让他明日来府上。”

洛大小姐瞪大眼睛,叫道:“不是吧?完了完了,本大小姐还没闯荡江湖呢,这就要被逼成亲了吗?”

看着洛大小姐第一反应竟是如此,隋远早已见怪不怪,应和道:“对啊,小师妹以后就要相夫教子了。”

“教个大头鬼!”洛大小姐调皮的神色一转,担忧的问道,“大师兄,我爹没事吧?”

隋远可不敢表露什么,淡淡的道:“师父受了一点小伤,肺腑之间的淤血吐出来以后就没事了。”

“哦。”洛大小姐拍拍小胸口,舒了一口气,“方才吓死我了。”

隋远心里暗叹,还是小师妹没心没肺的样子的最好不过。但是“焚心圣手”的事还是瞒着小师妹比较好,免得她担忧,却又做不了什么。

洛大小姐问道:“师兄你这是去哪里?”

隋远道:“师父这就让我去同时苏公子,洛叔说苏公子就在同源客栈,我这就去找他。”

洛大小姐本来想跟着出去玩耍,听了以后淡然道:“大师兄你去吧。”

隋远问道:“你不跟我一起去?”

“那还不尴尬死。”洛大小姐扬着小下巴,哼了一声转身跑了。

跑回闺房的洛大小姐脸色一正,呢喃道:“你们都瞒着我,不行,我让我师父来。我就不信‘焚心圣手’还能打得过我师父。”

而隋远正要去见的苏小河此时刚回到同源客栈,拿了剑和两件换洗的衣服,包起来背在肩上转身正要出去。

苏小河却看到对面站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枯瘦如柴的人。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衣袍,由于体型太瘦,衣袍显得松松垮垮。

他的面上也很瘦,眼窝深陷,颧骨凸起,就像一张面皮盖在骨头上。

他问道:“你就是苏小河?”

第9章 一个小人物

枯木大师的弟子秦七认为自己受到了侮辱。

顾忌禅让他去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苏小河。

这个小人物刚来苏州城不过五六日,就得罪了未曾见过一面的顾忌禅。

也许他听闻过顾忌禅,毕竟苏州城里没人不知道顾忌禅何许人也。

“小池巷”现当家,一派之主,苏州城里的各门各派听闻顾忌禅的名讳,无不闻之色变。

顾风雷厉风行,以很辣的手段让“小池巷”威名赫赫,苏州城里没有一个门派能够与其争锋,甚至不敢争锋。

顾风起初是个小人物,但他不惜命。

不惜别人的命,更不惜自己的命。

江湖中人虽然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但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不要命。

偏偏顾风是个例外。

他不惜命,他人惜命。

所以,起初他人不屑与一个不惜命的小人物争。

小人物所求不过生存,施舍给他又如何。

但后来大家想争,小人物却成了大人物,已经不好争了。此时“小池巷”势力已成,把控了苏州城的底层的各行各业,渐渐势大,收拢了许多江湖很辣的人物,对争锋相对的两个大门派斩草除根,令其他门派心里胆寒。

不择手段,斩草除根,“小池巷”如此行事,势压各大门派一头。

顾风却未真正的令各大门派遵从号令。

他不惜命,受了很多伤,还有许多暗伤,最终年仅四十就暴病而亡。

顾忌禅当时才年方二十。

他不似其父那般行事不留后路,而是擅长示弱。

顾风身死,各大门派都想吞并“小池巷”,顾忌禅开始示弱,将门下许多产业拱手送人。

但过不了多久,凡是吃下他产业的人,那些门派的门主,长老,接连被人暗杀。

江湖人不安分,不安分的人死一个便少一个。所以,官府从不插手,乐的旁观。况且,顾忌禅做的是舔血的事,却将官府打点一通,门面上一片祥和,暗地里才是血雨腥风。由此,苏州城至少表面看起来更加祥和,官府就更加不会过门“小池巷”的事了。

顾忌禅还会借势。

他就借了官府的势。

其他门派谁也猜不透“小池巷”的底细,表面看“小池巷”与官府关系匪浅,轻易谁也不敢得罪。

看似风雨飘摇中的“小池巷”在顾忌禅手中突然间势力越来越大,远超顾风在世时。

但顾忌禅若想真的一手掌控苏州各派,却需要联合洛寄予,借助洛寄予的名号。

顾忌禅继续做顾风当年做的事。

顾风想与洛寄予为顾忌禅订娃娃亲,洛寄予拒绝了。

顾忌禅亲戚去洛府提亲。

去了三次,洛寄予婉拒他两次,洛夫人婉拒一次。

洛寄予以洛大小姐早已有了婚约为由,婉拒的令人无话可说。

洛夫人直言,洛大小姐的未婚夫婿已经来了苏州城。

顾忌禅以为洛大小姐的婚约不过是洛寄予婉拒的借口,谁知洛大小姐的未婚夫婿竟然登门过了。

人来了,登了门,岂不是要完婚?

洛夫人对婚事不喜,顾忌禅早有耳闻,而且心中笃定这并非传言。但婚约是洛寄予许的,洛寄予若咬牙非要洛大小姐嫁给那个铁匠的儿子,洛夫人怎么反对也是枉然。

毕竟洛大小姐的生辰八字都在苏小河的手里。

洛夫人如果执意反对,传言出去,洛府的声誉就毁了。

但如果人死了,婚约自然也就不做数了。

洛夫人透露苏小河过府一事,原本是希望顾忌禅将苏小河从苏州城赶出去。她哪里知道彬彬有礼的顾公子是个更加心狠手辣的人。

顾忌禅做事,只求效率。

杀人是最高的效率,他就选择杀人。

苏小河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他当然选择杀人。

杀一个小人物,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顾忌禅不会闲来无事踩死一只蚂蚁,但这蚂蚁挡了他的路,那就另当别论。

所以他派秦七去踩死这只蚂蚁。

顾忌禅本人不会出手,苏州城里已经没几个人需要他亲自出手。

一个小人物,他更不会出手。

之所以派秦七出手,因为他的手里还没沾过血。

秦七怎么可能没沾过血。

他只是加入“小池巷”之后还未沾过血。

所以,他需要用血向“小池巷”证明自己。

但顾忌禅却让他去杀一个小人物。

用一个小人物的血来证明自己,令秦七感到侮辱。但他什么也没说,还是来了。

加入“小池巷”初次杀人,杀什么人不重要,是否遵从顾忌禅的号令最重要,秦七可不会有任何抗拒。

他只是觉得受到了侮辱。

这侮辱不是顾忌禅给的,是一个小人物给的。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要杀一个小人物,就要雷厉风行,速战速决。

秦七跟踪苏小河进了客栈,看到进了客房,背着包裹正要出门,就堵在了门口,开口就确认他的身份。

苏小河初来乍到,倒是没有想什么,点头道:“我是,你是谁?”

“杀你的人。”秦七话音未落,手已动。

那双被皮肤包住的手,仿佛只有骨头,而完全没了肉。

一只几乎没有肉的手。

一只骷髅一般的手。

骷髅似的手动了,抬起就插向苏小河的胸口。

秦七的“骷髅手”,断金碎石。

断金碎石的手如此随意的就要完成秦七的任务。

但“骷髅手”落个空。

苏小河听到一个“杀”字,就蹙了眉,抬起脚,后撤一步。

他这一步更像是滑,似是飘,轻飘飘的想后一滑,就躲了过去。

秦七略感诧异。

但他方才眼观苏小河普普通通,虽然带了剑,又故弄玄虚的用不包裹着,但没有一分高手风范,怎么看都是一个初入江湖的愣头青。

一个愣头青一样的小人物,取其小命轻而易举,手到擒来。

就是如此手到擒来的事,竟然一击之下落了空,秦七心中微怒。

虽然他的确轻敌所致,但却令他失了颜面。还好今日只有他一人,若是还有“小池巷”的任何人在场,他的脸面可就不好看了。

哪怕是杀一个小人物,这个小人物略懂武功,也算是秦七的初战。

初战不利,秦七还怎么在“小池巷”站住脚跟。

他以为苏小河略懂武功。

苏小河的师父也是这么评价的,而苏小河也是这么以为的。

所以,略懂武功的他初走江湖,只是想开阔眼界,增长见识,提升修为。

自认为略懂武功的他为了避免很多麻烦,就只好把剑牢牢的包住了。

突然起来一个枯瘦如柴的人,给了他突如其来的一击。

苏小河心中是茫然的。

但茫然也只是一瞬,就在这一瞬他就躲了过去。

秦七含怒再次一击,这一击却不再保留,只想一击得手,回“小池巷”复命。

可又落空了。

秦七脸色变了。

这是一个小人物,但这个小人物出乎了他的预料。

“且住!”苏小河困惑的问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在下初入江湖,应该没得罪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杀我?”

“有人要你死。”秦七倒真住了手。

苏小河更困惑了,又问:“谁?”

“要你死的人!”秦七又动了。

这次动的是两只手。

两只“骷髅手”,封住了苏小河左右闪躲的余地。

但他又不能再退。

再退就退到了床边,退无可退。

苏小河没有,反而向前冲。

秦七动的快。

苏小河冲的快。

他横剑挡住了一只“骷髅手”,另一只手一掌切在另一只“骷髅手”上。

苏小河明明是用手掌切向了另一只“骷髅手”,但他这一切却举重若轻,没有力道,就像用刀再切豆腐一般。

刀切豆腐,不需要什么力道,只需要刀功精准,切的漂亮。

苏小河这一掌切的也很漂亮。

只听“咔嚓”一下,两人身影立即错开。

“好功夫!”秦七被切的那只“骷髅手”垂了下来,手腕被一掌切断,他脸色却没有一点变化,好似感觉不到疼痛。

或许,这只“骷髅手”,这个枯瘦如柴的人,早已没了痛觉。

“谁要杀我?”苏小河追问。

秦七被一掌切断手腕,再不敢轻敌,但也不想再动手,道:“秦某也是奉命前来,咱们改日再会。”

他转身就走,苏小河也没有阻拦,就这么看着他离开。

秦七心里却是暗恨。

起初他若是全力施为,击杀苏小河并不难。可他终究还是大意了,却被反伤。

杀一个小人物他没有顾虑。

他顾虑的是,一个寒酸的小子,武功并不差,并且完全看不出何门何派。

况且苏小河只是出了一掌,就伤了他,还没有拔剑。

如果拔剑呢?

一个带剑的人,使出的掌法却如刀法,他的剑法又会如何?

秦七可不想看他的剑法。

至少现如今还不能看。

他加入“小池巷”虽然不久,顾忌禅却对他视而不见,让他如同一个闲人一般。而“小池巷”众人对他这个外来户也是嗤之以鼻,他心里怎么可能没有计较。

如此一个来历不明,武功路数不明的小人物,他自己拿不下,不如试试“小池巷”的人是否应对的来。

秦七来的干脆,动手利落,离去也是雷厉风行。

从手起到受伤,他心中即可有了计较。

顾忌禅听了秦七的复命,看了他的垂下的手腕,也猜透了他的想法,却没有道破。

秦七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顾忌禅喜欢有野心的人。

一个人有野心才能成事。

一个有野心的人更好用。

一个有野心的人才可以用。

但同样,顾忌禅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他不排斥别人有野心,却不能不提防一个野心超过了他的人。

秦七加入了许多门派,却因为野心太大,最终被驱逐出来。

如今这么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加入了“小池巷”,顾忌禅会用,而且是大用,但不会重用。

所以,他令秦七去杀一个小人物,搓搓他的锐气。

杀了,那只是一个小人物。

杀不了,是他无能。

无论哪一个结果,顾忌禅都乐见。

如今秦七却想看他的笑话。

“小池巷”如今势大,却底子薄,所依附者鱼龙混杂,关键时刻未必用命。但并不意味着“小池巷”无人可用,否则顾风当年又如何起家?

秦七想要看笑话,顾忌禅会看着他怎么笑。

只要震慑住了他的野心,顾忌禅对他暂时会大用。

顾忌禅擅长用别人的野心,实现自己的野心,施展自己的抱负。

一个初入江湖的小人物,令他产生了兴趣。

小人物也有野心。

第10章 一个灯笼

苏小河没想到初入江湖,竟然会这样。

洛夫人看他不顺眼。

因为他带着婚书苏了洛府,洛夫人不喜欢他,更不同意当年的婚约。尤其洛夫人不喜欢江湖人。

苏小河带着剑,那就算一个江湖人。

在洛夫人这里,他就是一个不讨喜的人。

但他明日却要再去拜会。

他本不想去的,可是又必须去。

婚约一事,他必须有始有终。

隋远略带尴尬的在客栈外面等着他,道:“苏公子,我师父已经回来了,师父邀请你明日过府。”

苏小河淡淡应了一声。

隋远更尴尬了。

看到苏小河如此淡然的回应,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他就知道苏小河肯定识破了他和小师妹演的那出拙劣的戏码。

偏偏隋远脸皮薄,老脸一红,满是歉意的道:“小师妹爱玩耍,苏公子勿要怪罪。”

“无妨。”苏小河淡然一笑,惜字如金。

隋远脸皮更红了。

这个寒酸小子不太好对付。

话已送到,红着老脸的隋远却不想走,问道:“那个……苏公子……”

苏小河道:“大师兄有话请讲。”

“大师兄”三个字仿佛要了隋远的老命,让他猛烈的咳嗽起来。

苏小河关切的道:“大师兄怎么了?”

“没事……没事……”隋远再次听到“大师兄”三个字,咳嗽的肺都要出来了。

小师妹叫他大师兄理所应当,苏小河这么称呼,那就是按照小师妹的辈分算的。

隋远心底凉凉的发现,苏小河果真是为了造成婚约而来。可目前对着婚约,洛府怕是无人顾及。

小师妹生性顽皮,让她如今成果,定然是不可能之事。

师娘对此事一直反对,肯定不会同意。

而师父受了伤,“焚心圣手”不知何时便会杀上门来。

本来师父收的弟子就不多,而其他师弟学有所成,都被赶出了洛府,自谋生路去了。究其原因,师娘对江湖中人很厌恶。

当年洛寄予见孟是非作恶多端,取了其性命,因此“焚心圣手”为徒弟报仇,险些要了洛寄予的命。

正因为此,当时柔弱的洛夫人经历过提心吊胆的日子,虽然洛寄予依然在江湖行走,但深居简出居多,就差金盆洗手这一遭。

隋远举目无亲,自幼被师父收留,洛夫人视如己出,当作儿子看待,才一直留在洛府。但隋远深知师娘的心,和江湖中人很少来往,平日里也就帮助管家打点洛府的产业。

如此说来,隋远除了一身武艺,算不得江湖人。

如今“焚心圣手”失踪多年,又卷土重来,重伤了洛寄予,洛府目前无人能够抵挡“焚心圣手”的锋芒。

管家洛仲身手不错,却不能与“焚心圣手”相提并论。

隋远一身师父亲传,可是火候还差的多,自然不是敌手。

至于洛府另外一个懂武功的人,就是洛大小姐了。

洛夫人虽然不喜欢江湖人士,但也深知洛寄予早年行走江湖,得罪的人不知几凡,让女儿学些保命的功夫也并非不可以。可偏偏洛大小姐不喜欢洛寄予的武功,和一个不知名的师父学了三脚猫的功夫,尤其轻功,洛大小姐如果施展顺利,连隋远都追不上。

至于洛大小姐逃出洛府玩耍,洛寄予倒是追过一次。隋远记得,师父好像一个人回府,过了半日小师妹才玩耍够了,回家来了。

此后,洛大小姐一旦外出,寻人的是都是隋远这个大师兄做的。不过,隋远也只是远远跟着,否则,在小师妹轻功不失灵时,想抓小师妹回府千难万难。

洛大小姐虽然拜了一个不知名的师父,但并未学的什么高明的武功,也就时灵时不灵的轻功的确是高明,也不是逃命的功夫。

洛寄予不在意。

洛夫人不过问。

一切都随洛大小姐开心。

偌大个洛府,要应对“焚心圣手”的威胁,竟然找不出一个人来。

而苏州城“小池巷”的顾忌禅或许可以与“焚心圣手”一较高下。况且,仅凭“小池巷”的势力而言,“焚心圣手”也要退避三舍。

洛夫人虽然有心借助“小池巷”的势力,洛寄予却避之不及,与“小池巷”划清界限。

隋远赞同师父的做法。

“小池巷”声名一向不佳,洛府哪怕与之牵扯到一丁点关系,想要摆脱干净怕是难了。

但方才暗处的隋远看到了一幕。

秦七尾随苏小河进了同源客栈,他一直在秦七后面跟踪。秦七以为不过是一个小人物罢了,并未上心,也没有发觉被人跟踪。

秦七与苏小河交手的一幕,隋远都看在眼中。

虽然师娘不喜,但毕竟有婚约在,隋远在思忖着苏小河是否能够成为洛府的助力。

但他看不出苏小河的深浅。

隋远心底一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一切等苏小河明日过府,且看师父会如何再说。

“师父的话既然已送到,隋某告辞。”隋远拱手离开。

苏小河看得出隋远满腹心事,不过却也没有问。

他的心事却在秦七的话上。

秦七不过受人之命,究竟是谁要杀他,又是如何结怨,苏小河一头雾水。

他来苏州城,就是为了婚书而来,却不想洛夫人不喜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树了一个要杀他的死敌。

死敌其实并不可怕,但苏小河却不知着死敌是谁。

但他并不急。

这个死敌既然派秦七杀他,秦七败退,他背后那人,早晚也要现身。

苏小河百芝堂,易连山领着他到后院安顿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小河问道:“易掌柜有何事不妨直言?”

易连山略感愧疚的道:“苏公子,易某有些是方才没有对你言明,我想了想还是说清楚比较好,苏公子可以考虑一番,再决定是否留在百芝堂。”

苏小河笑道:“易掌柜请说。”

易连山欲言又止,咬咬牙道:“苏公子,我这百芝堂的老神医昨日请辞,其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小池巷’看中我百芝堂的地势,想要将这医馆买下来。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当然不能让祖宗在九泉下骂我这个不争气的子孙。可是,‘小池巷’明买不成,将几位坐堂的大夫都威逼利诱请辞了,老神医医术高明,威武不屈,可是他小孙子被‘小池巷’给绑了,昨日不得不离开医馆。”

苏小河顿时心中了然。

“今日那些被打伤的街邻这是‘小池巷’所为,他们强迫其他医馆封闭,让这些伤者都来我百芝堂,就是故意为难我。”易连山恨恨的道,“我想着也坚持不了多少时日了,没想苏公子……”

他有些尴尬咳了一下:“我想着还是在硬抗些时日,但又怕连累了苏公子,还是告诉苏公子比较好。”

苏小河笑问道:“那易掌柜现在做何打算?”

易连山情绪低落的道:“还能做何打算,‘小池巷’势力庞大。我这医馆早晚要完。就是对不住苏公子,我准备一些银两,苏公子另谋高就吧。”

苏小河正色道:“无功不受禄,如果易掌柜要我离开,那我离开就是。”

易连山无奈的道:“祖上传下来的医馆,我也不想关闭,可是‘小池巷’见苏公子来坐堂,怕是要为难你。”

“易掌柜怕他们为难我,这大可不必。”苏小河混不在意的道,“只要易掌柜想要继续将医馆经营下去,愿意收留我,我就在这医馆不走了。如果易掌柜明日就要闭馆,那我就只能另谋出路了。”

易连山眼皮一挑,问道:“苏公子,这可是‘小池巷’,苏州城里最大的帮派,你不怕?”

苏小河不以为意的笑道:“我为何要怕啊。”

易连山见他有恃无恐,一时也摸不清他的底细。

“易掌柜,你要闭馆的话,那我就走了。”苏小河神色尴尬,“不过,能不能先暂住一晚。”

易连山心里发狠,道:“不,我就请苏公子坐堂了,医馆我非开下去不可。”

苏小河道:“多谢易掌柜收留。”

易连山连忙道:“苏公子客气,也就你敢来我这,其他任谁敢。如若不然,我也不会有了闭馆的念头。”

他又道:“不过苏公子做好准备,明日怕‘小池巷’就要来为难你。”

苏小河笑道:“无妨。”

易连山脸上笑笑,心里却无可奈何。见他丝毫不怕“小池巷”,索性赌一把,大不了明日“小池巷”派人来为难苏小河,他再闭馆不迟。

人总难免存有侥幸之心,易连山此时就是如此。

入夜。

夜深。

人静。

却有一处喧闹,灯光之下,人影闪动。

屋内几个人神色凶狠,正在怒气冲天的叫骂。

刀疤汉子怒道:“百芝堂就要势在必得,哪里来的傻小子,敢去坐堂。”

“香主,这小子医术还挺不错,我们打伤了十几个人,脱臼的,断胳膊短腿的,都让他一炷香的功夫给治好了。”一个瘦小八字胡阴沉的眼光闪烁不定。

另一个麻脸汉子道:“那就做了他,往河里一丢,看易连山还敢继续开下去。”

刀疤汉子点头道:“明日你们就去做了他,后天必须让百芝堂闭馆,将地契卖给我们。这都十天半月了,百芝再拿不下来,咱们‘小池巷’的规矩你们都懂。”

其余几人闻言打了个寒颤。

“啪”的一下,那盏摇曳的灯火骤然灭了。

刀疤汉子叫道:“小心!”

此地是“小池巷”的一处香堂,如今“小池巷”势大,苏州城里也有不少仇家。

此时又在屋内,灯火突灭,必然有人杀来。

刀疤汉子反应极快,却晚了一步,有人中招。

“啊——”

“谁——”

“刀呢——”

几声短猝的惨叫,血腥气弥漫起来。

刀疤汉子早就瞅准了窗户,破窗而出。

只是他的身子还没有落地,脖颈一痛,顺势就砸在地上。

恍惚之间,刀疤汉子隐约看到一团橘色的灯火就在不远处。

他抬起头,看到那里有一个提着灯笼的人。

提着灯笼人的笑了。

他笑出声来。

那声音很冷。

就像从地底传来的。

“你——”刀疤汉子浑身哆嗦,“你干什么!你敢……敢与‘小池巷’为敌?”

“人都杀了,你说呢?”那人提着灯笼走过来,无形的寒气在夜间泛起。

刀疤汉子见那灯笼靠近,吓的嘴皮子打颤,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不是灯笼。

那也是灯笼

那就是一个索命的灯笼。

第11章 使剑的人

“小池巷”多久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顾风五年前去世时,“小池巷”的敌人反扑,“小池巷”损失惨重,许多香堂被毁,横尸遍地。

至从顾忌禅坐镇“小池巷”的第二个年头,这种事就再也没有发生过。而那些在顾风去世,趁机反攻“小池巷”的帮派也都消失了。

但昨日“小池巷”一处香堂被毁,六个香堂成员尽皆丧命。

这处香堂就靠近百芝堂。

而香主刘一刀,那个刀疤汉子刀法不弱,即使算不得一流高手,寻常人在塔手里也难占便宜。

刘一刀奉命令百芝堂闭馆,将地契卖给“小池巷”,百芝堂易连山易掌柜却以卵击石,严词拒绝。但百芝堂坐堂大夫都在威逼利诱下离开百芝堂,刘一刀即将得手之际,来了一个叫苏小河的人。

这个小人物公然和“小池巷”作对。

而且,秦七杀的就是他。

他还随身带着一柄被布包裹的剑。

秦七已经领教了他的武功,还未领教他的剑法。

可昨晚紧挨着百芝堂的香堂被毁,人被杀。

屋内的油灯灯芯被切断。

什么兵器切的?

也许是刀。

或许是剑。

屋内的人全部一剑毙命,而且没有反抗的余地。

香主刘一刀破窗而出,却死在地上。

他的刀不在身侧,胸口中了一剑,百会穴中了一剑。

那一定是剑伤。

秦七突然觉得自己小瞧了苏小河,昨日两人一战,哪怕他全力施为,未必会赢。

顾忌禅只扫视了现场一眼,默然不语。

“来人使剑,全部都是剑伤。”一个气质文雅的汉子断言道。

他是“小池巷”的军师——贺之洲。

五年前他不过是一个落地秀才,加入“小池巷”后就成了出谋划策的军师。

顾忌禅不是一个需要别人出谋划策的人,但他需要隐藏。

一个锋芒毕露的人只会引人记恨,召开许多仇敌,诸多暗杀。

所以,他很睿智的选择隐藏幕后,让贺之洲走向前台。

这个曾经的落地秀才加入“小池巷”后除了一身文雅之气,再也看不到半点读书人的样子。

“小池巷”里的帮众见过军师杀人。

那是一把小小的刀,先划开人的头皮,倒上蜂蜜,然后埋在土里,很多蚂蚁会过来撕咬那些蜂蜜,而被撕咬的人,据说人会因为极端的痛苦从土里钻出来。但是,却留下一张完整的人皮。

至于是否如同传闻一般,没人见过。

那人听完以后,当蚂蚁去撕咬他的时候,就彻底崩溃,无论军师问什么,他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所以,“小池巷”里的人,听到顾忌禅的名讳,恭敬有佳,心中敬畏。而听到军师的名讳,只会浑身战栗。

书生杀人,比江湖中人更很辣。

江湖中人杀人只不过需要一把刀,一柄剑,一招毙命,并不太恐惧。

而这书生杀人,轻描淡写,却让人肝胆俱裂,活活吓死,或者疼痛而死。

这样一个人在所有人面前初入,淡化了顾忌禅的存在。

顾忌禅少了许多暗杀。

但军师绝不只是替他吸引别人的注视,反而另有大用。些许小事,顾忌禅都会交给军师处置。

毕竟凡事都需要亲力亲为,并不是一个一帮之主应该做的事。“小池巷”事务诸多,足够把人生生累死。

比如顾风,与其说是旧伤复发,不如说是生生累死的。

但是当年“小池巷”刚起步,各方面都缺乏人手,顾风也不得不事事亲为。

顾忌禅引以为戒,除非大事,其余的事务都交给了军师定夺。

贺之洲昨日也听秦七提到苏小河,颇感兴趣,道:“听说百芝堂来了新坐堂,专治跌打损伤,我去会一会他。”

顾忌禅点点头。

昨日秦七败退,他就生了别的心思,不妨让军师前去试探一番。

百芝堂内门可罗雀。

苏小河只是擅长跌打损伤,却不擅长其他病症。头疼脑热他或许能够诊断一二,但疑难杂症就一筹莫展了。

易连山倒不指望一个苏小河能够让百芝堂起死回生,他还有药材生意。

苏小河闲暇之余做起了抓药的事。

易连山昨日就知晓了洛寄予邀请苏小河过府,虽不知详情,但“洛神剑法”的威名他也是如雷贯耳。

他道:“苏公子,洛大侠今日不是让你过府吗?反正这里也无事,哪来这么多伤筋断骨的人,要不你赶紧去洛府吧。”

苏小河一想也是,也不推辞,笑道:“那就多谢易掌柜了。”

他正出门,突然迎面走来一个人。

一个浑身文雅之气的人。

“小池巷”军师——贺之洲。

他一进门,目光越过苏小河,唤道:“听说百芝堂来了新大夫,专治跌打损伤,哪位是?”

苏小河间见他如此盛气凌人,笑道:“正是在下。”

“哦?”贺之洲狐疑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又看向他处,“听说你医术高明,不是是真是假。”

苏小河谦逊道:“高明二字不敢当,我只懂得一些医治跌打损伤的手段罢了。”

贺之洲道:“那你给我把把脉。”

苏小河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贺之洲哼道:“我要知道,哪里还需要来你们这里。”

苏小河摇头道:“鄙医馆只治跌打损伤,或者些许小病,像贺公子这样,连自己哪里不舒服都不晓得,我可治不了。”

易连山连忙道:“哎呀,这不是‘小池巷’的军师吗?贺军师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他怎么会不识得“小池巷”大名鼎鼎的军师。只是贺之洲刚进门就对苏小河发难,他也一时阻拦不及。

苏小河在他言明一切时还敢坐堂,易连山虽然抱有侥幸心理,但“小池巷”军师登门可就不简单了。

“那好,请公子把手伸出来吧。”苏小河突然道。

贺之洲伸出手来,笑道:“如果你不能诊断出一二,我就砸了这医馆。”

易连山见他都不理自己,又听他如此说,只觉得今日百芝堂必是保不住了。

苏小河虽然初来乍到,并未见过“小池巷”的军师,也未听闻过他的名号,却也一眼瞧出了他的来意。

他却笑道:“如果在下诊断出了三四,公子怎么说?”

贺之洲有病吗?

他当然没有。

他此来一是会一会苏小河,确认他是否昨日击杀“小池巷”香堂的人。

二是一举拿下百芝堂。

百芝堂不过是一家医馆,但顾忌禅点名要买下,即使不知原由,也无须原由,“小池巷”都非拿下不可。

“小池巷”行事一张无所顾忌,贺之洲一进来,就故意刁难。

他只需要一个借口。

不论这个借口是什么,只需要有了这个借口,他强行拿下百芝堂,易连山生死关头,也不敢与“小池巷”作对。

一个初来苏州城的小人物,竟然敢与“小池巷”,这人的深浅他更想探之一二。

只要苏小河替他号脉,他就能知道对方武功深浅。

至于诊断结果,苏小河若是心口胡说,非说他有病,他就请别的医馆作证。

不管如何,百芝堂都会毫无悬念的拿下。

但贺之洲却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一个冲动的人怎么会成为“小池巷”的军师。

他为人谨慎,从不大意。

对于苏小河的话,他并不上当,道:“银子我照给就是。”

苏小河手指压在他的手腕处。

贺之洲莫测一笑。

苏小河的指下一股气劲突然跳起,似乎要将他的手指震开。但他的手指还是一丝不动。

贺之洲眉头一皱,心中一惊。

“小池巷”众人都叫他军师,可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军师并非只是一个落地秀才。

贺之洲内力不俗,“指尖流沙”从未施展过。但一旦施展,寻常高手,躲不过他一击。

苏小河刚一碰到他的手腕,他体内的气劲已经凝聚一团,要将对方的手指弹开。

他起初并未大意,苏小河若是昨日击杀香堂众人的人,必然弹不开他的手指。

但他并未料到,苏小河的手指一丝不动,甚至完全没有感觉指下的气劲一般。

他已经不能不动容。

秦七的“骷髅手”他深知有何厉害之处,“小池巷”其余人对秦七的失手嘲笑不已,他却对苏小河的名字留了心。

苏小河依然出乎他的预料。

这是一个小人物,却是一个非同一般的小人物。

贺之洲一笑,手腕处一道诡异的气劲若有若无。

苏小河闭着眼,一点无恙。

贺之洲脸色变了。

他方才催起一道气劲,却不是要弹开苏小河的手指,而是要将气劲渗透入苏小河的体内。

一旦这股诡异的气劲渗入苏小河体内,他必将气息大乱。而苏小河若想将这道气劲逼出体外,没有他的帮助,绝对做不到。

所以,贺之洲脸色变了。

但是这脸色的变化,一是惊,二是喜。

来此之前,顾忌禅就曾对他独自交代,假如这人能够收为已用,击杀香堂众人一事可以既往不咎。

顾忌禅有野心,但这野心若想成真,也需要收揽人才。

苏州城里的各门各派虽然对“小池巷”退避三舍,但并不表明“小池巷”就可以高枕无忧。

苏小河无疑是个小人物。

而且是一个有才的小人物。

一个怀才不遇的小人物需要什么?

——机遇。

“小池巷”与苏小河之间没有任何仇怨,唯一的恩怨也是顾忌禅想要与洛府结成秦晋之好,而苏小河却怀揣婚书去了洛府。

即使顾忌禅想迎娶洛大小姐,获得洛寄予的助力。但洛寄予从前就拒绝了其父顾风的提亲,至于他本人,洛寄予就会答应了吗?

既然迎娶洛大小姐无望,苏小河此人,为什么不能够收入“小池巷”?

顾忌禅有野心,更懂得取舍。

舍得之间,他从不优柔寡断,为俗世困扰。

以顾忌禅推测,苏小河既然想攀上洛府,凭借洛寄予的地位,哪怕有婚书在手,此事也难。

洛夫人这一关也难过。

一个小人物凭借婚书不能达到目的,还需要声名和地位。

而这些东西,“小池巷”都可以给他。

到时有“小池巷”在背后暗中相助,洛寄予想否决婚书,怕是不能。他一旦有此意,“小池巷”就会想洛寄予不守诺言一事传遍苏州城。

洛寄予岂会对自己一世声名不屑一顾。

而顾忌禅和苏小河则各取所需。

一个小人物,如此不明智的与“小池巷”作对,不过是一种手段,以引起“小池巷”的重视。

不怪顾忌禅会如此猜想,如今的苏州城的几乎“小池巷”一家独大,掌控了整个苏州城里的江湖势力。一个小人物,初次来到苏州城,又选择与“小池巷”作对,还能有别的原由吗?

贺之洲正要招揽苏小河,却见他收回手指,神色凝重。

贺之洲心中一动,压下嘴边的话,问道:“如何?”

“你练功不当,出了偏差。”苏小河淡然道。

贺之洲这时真的惊诧万分,却不懂神色的笑道:“简直胡说八道——”

苏小河截断他的话,道:“你每次催动内力,是不是心口沉闷,体内气息不稳,控制不住,你指尖‘中冲穴’会疼痛难忍——”

“闭嘴!”贺之洲猛然喝道。

他立即转身就走。

他心头震动不已,简直惊骇莫名。

“指尖流沙”的功法不过是他偶然所得,摸索习练,虽然功法有成,的确因为练功不当引发体内不适。尤其当他催动内力之后,指尖“中冲穴”果真如苏小河所言,疼痛难忍。

但他作为军师,此事怎么去向他人言说。更何况“小池巷”里高手虽有,能够指点别人功法的人却寥寥无几。

不论顾忌禅如何交代,贺之洲都不能留苏小河。

此人一旦被收入“小池巷”,他日怕再无他贺之洲一席之地。

初一交锋,他便看得出,苏小河武功不俗,才智亦不俗。

一个武功才智具有的人,太可怕。

此人必须除之。

贺之洲的心,冷了。

他同时观察过苏小河那把被布包裹的剑。

他之所以能够作为“小池巷”的军师,不只是“小池巷”诸多事务打理的仅仅有条。

他的眼光也极其毒辣。

他只扫了一眼苏小河的剑,就知道昨日击杀香堂众人的人,并不是他。

还有一个使剑的人与“小池巷”作对,这苏州城越发不太平了。

另一个使剑的人,究竟有何目的,意欲何为?

贺之洲的心,越发不宁了。

第12章 白日里的灯笼,手提灯笼的人

贺之洲暗道不妙。

岂止不妙,非常不妙。

他面前出现一个人。

一个迎面走来,步履悠哉,浑身冷气迸发的人。

这人蒙着面,只露出了两只目光淡然,又神色冰冷的眼神。

蒙面人还打着灯笼。

那是一个橘黄色的灯笼。

灯笼大多为红色的,但蒙面人打的却是橘黄色的灯笼。

灯笼是夜间照明用的,蒙面人偏偏白天打着灯笼。

这个蒙面人是一个诡异的高手。

贺之洲正穿过一天小巷,刚走进去,蒙面人便从小巷的另一端走了进来。

小巷不宽,只能容纳一个通行,两个人就显得很拥挤,勉强能够错开身。

蒙面人偏偏在贺之洲走到一半时进来了,来意不明,却不难猜测。

蒙面人的来意正是贺之洲。

既然蒙着面,来意自然是恶意。

贺之洲很久没有感受过他人的恶意了。如今的苏州城没人敢明着与“小池巷”作对,尤其去寻军师的麻烦。

并非没有人寻军师的麻烦,只是那些人都死了。此后再也无人敢寻军师的麻烦。

苏州城里各门各派对“小池巷”畏惧不已。

对顾忌禅忌惮不已。

对军师骇然不已。

“小池巷”会灭了不服的门派,鸡犬不留。

顾忌禅会悄无声息的杀了敌人。

而军师却有许多让人生死两难的手段。

生不得,死不能。

那些暗杀军师的人,无一不是哀嚎数,最后奄奄一息,但求一死而不得,从肉体到身心,彻底消亡。

这正是军师的可怕之处。

真正令人哀嚎不已的手段,“小池巷”里除了顾忌禅,旁人并不知具体真相。

贺之洲的“指间流沙”可以将内力催发体外,打入他人体内,那一道内力便在人体内四处游走,疼痛难忍,却无论如何也不会令人痛昏过去。这道内力极为独特,除非贺之洲本人,任何人也无法逼出体外。

所以,面对蒙面人,贺之洲虽然察觉这是一个高手,即使处境不妙,他却为有过多的担忧。

苏小河既然不是昨日击杀香堂众人的人,那这个白日里就敢怀揣恶意而来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真正的凶手。

贺之洲心中认定蒙面人是凶手。

他虽然杀了不少人,却不以为是凶手,却认为一个杀了“小池巷”香堂的人是凶手。

贺之洲正欲以“指间流沙”会一会这个蒙面人。

许久没有动手,他的手指都有些痒了。

一个曾经的落地秀才,至从第一次杀了人,见了血,不但不恶心,或者畏惧,反而是跃跃欲试。

他从容不迫的继续向前走去,蒙面人也越来越近。

此时,蒙面人手里的灯笼,在这白日里,散发的橘黄色的光,竟然变浓了。

朦胧的,幽幽的,浓浓的灯光,似乎要照亮白日。

灯光是照亮黑夜的,并非照亮白日的,蒙面人提着灯笼就本诡异十足,这灯光又有一种照亮白日之感,就更加诡异莫测。

偏偏贺之洲就是这种感觉。

当橘黄色的灯光愈来愈浓,也愈来愈幽幽,愈来愈朦胧,蒙面人已经走到了贺之洲的对面。

贺之洲早已指尖凝聚一道内力,蓄势待发。

他蓄势待发,却没有发,还未及发。

蒙面人动了。

抬手,扬指。

指是双指。

——食指和中指。

指是蒙面人的兵器。

——他练的指功?

贺之洲迎面一道劲气扑来,蓄势待发的他不敢发。

他要退。

他退,蒙面人的双指急追。

贺之洲掠身而起,双脚撑住两侧的墙壁,俯瞰而视,同样以指点向蒙面人。

他同样以指对敌。

但他的指尖凝聚的是独有的内力,只要沾到蒙面人的身体,内力入体,蒙面人就只能任他宰割。

从未有人能够躲过他的“指尖流沙”。

他的指太轻柔,指尖的一道内力如流沙,随风飘扬,可沾到人,这人就必死无疑。

蒙面人能够躲的过去?

他没有躲。

他双指高高扬起,却有一道光。

一道无形的,却似又明亮的光。

双指怎么会有光?

有光的不是手指,而是剑。

那是剑光。

因为指是剑,光就是剑光。

江湖上能够以指作剑,以指剑杀人的人,唯有一人——“一语成谶”!

贺之洲脸色骇然,翻身纵掠,刚一落地,就看了一眼胸前被划破的衣服。

此时此刻,他真正的觉得不妙,大大的不妙。

“小池巷”与“一语成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从未敌对,“小池巷”发展势力,“一语成谶”杀人。

一个帮派。

一个杀手。

两者不可相提并论。

“小池巷”在苏州城里势大,明面的敌人已经不多,而这些敌人虽然会买凶杀人,刺杀“小池巷”的关键人物,但却不是“一语成谶”这样的杀手。

这是一个不一样的杀手,寻常人根本请不动他。

这是一个骄傲的杀手,苏州城里“小池巷”的那些敌人还上不了台面,没有资格请动“一语成谶”刺杀“小池巷”的重要人物。

况且,别的杀手是刺杀,暗杀。

而“一语成谶”是明杀。

杀人之前,他一定会通知被杀之人,何时前来索命。

江湖人称之为“死亡令”。

他就是一个狂妄,但偏偏令人胆颤而已,又从未失手的杀手。

“一语成谶”的杀招就是指剑。

以指作剑,以剑杀人。

江湖中唯有他一人。

而令贺之洲感觉大大不妙的,正是他从未收到“一语成谶”的“死亡令”。

一个没有下发“死亡令”的“一语成谶”要杀他。

贺之洲先是不敢相信,却不得不相信。

以指作剑,还能有谁?

他想不通“一语成谶”为何没有给他下发“死亡令”,这正是最为诡异之处。

“你究竟是谁?”贺之洲第一次惊惧,以怒喝掩盖内心。

蒙面人不作声,却已做了回答。

指剑就是回应。

贺之洲却要拼命。

他自认想要从“一语成谶”手里逃脱只是妄想,那就放手一搏,求一线生机。

他怒吼,睚眦欲裂,一道磅礴的气劲由指尖激射而出。

这是他保命的杀招,也是“指间流沙”暗藏的杀招,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指间流沙”。

可惜他练功出了差错,反而练出诡异的结果来,能够将体内内力打入别人体内,如同酷刑一般让人求死不能,生不如死。

但此刻生死之际,他强行冲破穴位,内力凝聚,比比指剑的威势更甚,更烈,更势不可挡。

蒙面人贴着墙壁,贺之洲的一击杀招便落了空。

他故意落了空。

贺之洲指尖气劲不散,挥手就像蒙面人扫了过去。

恍惚之间,贺之洲不由得瞥了一眼蒙面人手里的灯笼。

那个橘黄色的灯笼至始至终,不论蒙面人的身法多快,灯笼竟然稳稳当当,一丝晃动也无。

灯笼上的灯光刹那间竟然有些耀眼。

此时贺之洲发觉自己已经动不了了,他挥动的手停住了,指尖的气劲瞬间消散。

而唯一能动的只有自己的头颅。

他低头看着胸口潺潺流出的血液,再抬头盯着蒙面人的眼睛,猛然叫道:“你——”

一个“你”字,却只发了半个音,贺之洲生机已断,气息已无。

而小巷的尽头,突然出现一个人。

那人竟然是苏小河。

他此时更要去洛府拜会归来的洛寄予,经过小巷,听到一个仓促而又短促,但却隐含不可思议的怒吼之声。

那是一个“你”字。

他扭头看向小巷处,就看到了两个人。

站立不动的贺之洲,还有一个提着灯笼的人。

贺之洲的身份易连山方才已经给他说的明白,让他小心防备。

想不到方才两个刚刚一个照面,贺之洲竟然变被人杀了。

苏小河看得出贺之洲死了。

而且是那个提着灯笼的人杀的。

那个提着灯笼的人也看到苏小河。他蒙着面,一双淡然的眼睛里,是淡淡的,浅浅的,冷冷的杀意。

贺之洲已死,这杀意之下的人,却是苏小河。

苏小河正以为蒙面人要杀他灭口,却见蒙面人似乎犹豫不决,转身就走了。

苏小河好奇心作祟,前身穿过小巷,刚要出巷,心神一动,猛然跃起。

蒙面人一击不中,飞身就冲向了尚未落地的苏小河。

苏小河人在空中,身子一转,正面对着蒙面人。

蒙面人双指并拢,点向苏小河。

那是双指,却带着剑气。

指剑到了中途,却又收了回去,剑气也消散了。

蒙面人不见了。

橘黄色的灯笼也不见了。

苏小河望着蒙面人消失的方向,眼神凝聚,又走到小巷里,查看了一贺之洲胸口的伤。

那是剑伤。

一剑毙命。

蒙面人两手空空,方才以指袭击他,指带剑气,这剑伤必然是蒙面人以指作剑所造成。

最令苏小河想不通的是,方才那蒙面人为什么突然又撤回。

指剑上的杀气凛然他分明感觉的到。

这一剑未必伤的了他。

那蒙面人突然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苏小河听到脚步声传来,脚下又是一个死人,况且这个死去的人还是“小池巷”的军师。

他不怕麻烦,却不喜欢不必要的麻烦,立即闪身离开。

前去洛府的路上,苏小河想起了蒙面人的人。

苏小河的记性很好,过目不忘,所以他曾经见过的人,哪怕见过的人的眼睛他都能记住。

而那个蒙面人的眼睛,他肯定从未见过。

方惊梦使的好像是指剑。

蒙面人也是指剑。

但蒙面人的眼睛并不像方惊梦。

方惊梦的眼光冷,却冷的淡然。

蒙面人的眼光冷的淡然,却是一种视眼中一切如草芥的淡然。

这两种淡然完全是不同的意味。

方惊梦又号“一语成谶”,苏小河也听说过他行事风格,若是他杀人,就不会不敢以面示人。见过“一语成谶”面目的人,除了苏小河一人例外,其余都死了。

而且,方才那人袭击他时,指剑剑气极烈,像是故意提醒一般。否则,蒙面人悄无声息的下手,苏小河怕是难免受点小伤。

蒙面人故意提醒苏小河,他本人使的是指剑,就是要嫁祸。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一语成谶”是以指作剑的高手,这人就是要嫁祸给方惊梦。

蒙面人杀的是“小池巷”的军师。

他要借“小池巷”的手杀方惊梦。

贺之洲刚与苏小河会过面,蒙面人就杀了他,还刚巧让经过的苏小河看到。

苏小河是证人。

而且是蒙面人选中的证人。

他必然知道苏小河与方惊梦见过,并且今日还会经过此地,前去洛府拜会。

这是一个对苏小河有所了解的人。

而对方惊梦恐怕是极为了解。

或许是方惊梦的故人。

也是方惊梦的敌人。

方惊梦的敌人却设计苏小河,将他牵连其中。

苏小河还是决定暂且置身事外。

师父说的很对,入了江湖,就身不由己。

苏小河如今体会到了身不由己的滋味。

他下山是为了增长修为,而不是来做别人的棋子。

他摸了摸怀里的婚书,洛大小姐的生辰八字,抬头看去,洛府就在眼前。

第13章 大人物

苏小河还是那身装扮,依然寒酸。

剑还是那柄特意用布包着的剑。

但是今天的他却不似之前的他。

当初的他只有一身的寒酸,如今的苏小河身上竟带有三分潇洒,两分超然,一分不羁。

“晚辈苏小河,拜见洛前辈、洛夫人。”苏小河抱拳道。

洛寄予眼前一亮,道:“贤侄不必拘礼。”

苏小河忙道:“晚辈不敢。”

洛寄予笑道:“你我从前虽未谋面,但老夫心中一直拿你当做侄子辈,你大可不必生分了。”

洛夫人含笑不语,闪烁的眼神却带着杀气瞄了洛寄予一眼。

洛寄予当作没看到。

苏小河却道:“洛前辈怕是误会了。”

洛寄予心里一跳。

洛夫人也不由得一蹙眉。

“看来洛前辈把我当作了别人。”苏小河继续道,“晚辈此来是受人之托,将令千金的生辰八字交还洛前辈。”

他掏出婚书,走上前递了过来。

洛寄予心里跳的更厉害。

洛夫人见他发呆,上前接过了婚书。

这时洛寄予才反应过来,低声道:“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他当苏小河此来是为了完成婚约,却将婚书递还给他,让他心里不解其意。

洛夫人笑道:“既然苏公子是来递还婚书的,我就是替老爷接了。”

洛寄予不在府上时,她搞不清苏小河的用意,自然不会接婚书。但此时洛寄予已经回来,这婚书现在不接更待何时。只要婚书在手,苏小河手中空无一物,他再提及婚约一事,洛夫人就有了推脱的说辞。

递还婚书,那便是悔婚。

洛夫人如此理解,可不听苏小河下面的任何说辞。

洛寄予又转向苏小河,问道:“贤侄这是做什么?”

苏小河道:“晚辈此来就是为了递还婚书。”

洛寄予本来心里另有一番打算。

“焚心圣手”不知何时会来,他虽然发了书信出去,只怕那些朋友还没收到,仇家就寻上门来。

他原本想恩人之子登门而来,让洛大小姐与他完成婚约。自古以来,出嫁从夫,让洛大小姐随苏小河离开,确保他二人的安危。哪里曾想,苏小河口中说的竟然是“递还婚书”。

递还,就是否决了当年的婚约。

他为什么自己要否决?

难道洛大小姐还配不上他。

或者他有了心上人。

洛寄予心平气和的问道:“贤侄的意思是要退掉当年的婚约?可是贤侄心有所属?”

他心里也是无奈。洛夫人与洛大小姐都认可这婚约,如若苏小河真有是和别的姑娘情投意合,他便顺水推舟,即随了洛夫人的意,也省的洛大小姐要和他闹腾,更免得苏小河为难。

哪怕被人拒绝婚约,多少有损洛寄予的颜面。但毕竟此时强求不得,又是苏小河主动拒绝,他也无话可说。

苏小河回应道:“洛前辈,晚辈是苏小河,马舟是马舟。晚辈是受马舟所托,前来递还婚书。”

洛寄予与洛夫人俱是一愣。

洛夫人当时听到“马舟”二字就怒火攻心,也没留意苏小河所说“受人所托”四个字。

洛寄予突见苏小河,先入为主,认定他是恩人之子,更没有在意“受人所托”的含意。

可听现在苏小河把话说明,洛寄予神色反而严峻了。

他正色道:“贤侄,你不必多想,老夫行走江湖几十载,言出必行。我家可不是嫌贫爱富之辈,小女与你早有婚约在先,今日贤侄既然来了,即日你就与田田成婚。”

洛夫人闻言叫道:“老爷,你说什么呢?”

她全然没了温婉模样,只有冲天的怒火,拍案道:“我不管你当年怎么许诺的,洛家也不是知恩不报之徒,但婚约一事,你不能一人决定,怎么也要问过天天再说。那是你女儿,不是你报恩的货物。”

洛寄予怒道:“夫人你——”

他原本就受了伤,如今见洛夫人当着苏小河的面,丝毫也不避讳心中说想,令他难堪,当即火气就上来了。

洛寄予火气攻心,气息一乱,脸色突地就变红了。

而且不是正常的红。

洛夫人想起他刚收了重伤,压住火气,低声细语的道:“老爷,我对此事可以不发表看法,但涉及到女儿,之前你要问过她的意思吧?就是要完婚,你也不能这么急,两个孩子还没见过,让他们彼此多了解一番也好。”

她笑盈盈的转向苏小河,将烫手山芋丢给了他:“贤侄你说是不是这道理?”

苏小河还没回应,洛寄予便拦住,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我说了算!贤侄你与天天完婚之后就带田田回去,拜见你父亲。虽然仓促了些,我想马兄也能原谅老夫擅自主张。”

洛夫人听完又要发火,苏小河无可奈何的忙道:“洛前辈,洛夫人,能够先听我一言?”

洛寄予点头道:“贤侄请说。”

苏小河神色郑重的道:“晚辈苏小河,自幼在小寒山长大,跟随师父习武。至于前辈以为的那人,并不是晚辈。晚辈是苏小河,的确不是马舟。”

洛寄予神色茫然,问道:“贤侄……你不是马舟?”

一旁的洛夫人也是愕然。

苏小河道:“晚辈此次前来,正是受了马舟所托,替他将婚书递还给前辈。”

“马舟人呢?”洛寄予心里一慌。

苏小河叹道:“我与马兄相识数年,他乃是我至交好友。可惜,前些时日马兄身患重病,不治……”

后面的话他却没有继续再说。

洛寄予猛然站起来,又颓然的坐下,难以置信的道:“怎么……怎么……”

洛夫人也是愕然无比,不知该说些什么话。

她一直不赞同这婚约,可如今马舟病逝,不正好随了她的愿。但毕竟洛寄予恩人之子已去,她又该怎么说?

之前两人都误会了苏小河的身份,甚至以为苏小河故意说“受人之托”,隐瞒自己身份,也要悔婚。

谁知真相却是如此。

而苏小河其实正是故意为之。

他虽然说到“受人所托”,又故意提到马舟的名讳,并不多作解释,就是想看一看洛寄予的反应。

那日他首次登门,洛夫人的意思瞒不过他,所以今日他又故意在洛寄予面前这么说。

他很想知道,洛寄予对这婚事又是如何看待的。

马舟恐怕耽误了洛大小姐的婚事,托付他不远千里来到苏州城,将婚书递还。他这一番心意,洛家能体谅吗?

洛寄予的反应姑且令他满意。至于洛夫人,身为人母,也并没有何过错。

苏小河又道:“晚辈一直想知道,我这兄弟心意会不会被辜负。所以,我很想知道前辈如果对待当年的许诺。不过,晚辈现在突然没了兴趣。”

他神色也有些黯然:“我兄弟已经不在了,你们洛家怎么对待这婚约,也就没了意义。”

“那……老夫那贤侄去了,他父亲呢?”洛寄予心里难受不已。

当年他曾去马桥的住所寻过一次,可马桥不知什么原因,竟然移居他处,问了许多人,也没有找到马桥带着儿子究竟去了哪里。

洛大小姐已出落的亭亭玉立,洛寄予就有了再去寻马桥一家的心思,想要履行当年的许下的婚约。可无巧不巧,“焚心圣手”却在此时重现江湖。

苏小河道:“正是马伯父去世,马兄因为伤心之下得了重病而不治去了。”

洛寄予想说什么,却吐出一口血来。

“老爷!”洛夫人惊叫道。

洛仲听到洛夫人惊叫,快速冲了进来,只见洛寄予嘴边带血,地上红了一片。

“老夫没事。”洛寄予听闻恩人死讯,心中一痛,再加上原本的伤势,就忍不住吐出血来。此时他脸色好了很多,涩声道:“想不到,怎么会这样?老夫欠恩人一命,救命之恩,只能来生再报了。”

他说的情真意切,苏小河心里也是佩服。

江湖多重情重义,信守诺言之辈,却也不乏背信弃义之人,以洛寄予如今的地位,能够如此对待当年的恩人,不由得不令人敬佩。

苏小河瞅着洛寄予的脸色,问道:“前辈可是受了内伤?”

洛寄予闻言认真的审视着他。

苏小河随身带着的那柄剑,洛寄予透过那布,又怎么看不出来。他心思被马舟一事牵引,并没有想太多。但此事听苏小河说,他能瞧出自己受了内伤,定是有些身手。

洛寄予也不避讳,道:“前几日受了些小伤。”

苏小河神采飞扬的道:“早闻前辈‘洛神剑法’之名,晚辈想讨教一二,不知前辈可愿指教晚辈。”

洛仲道:“苏公子,我家老爷受了伤,今日怕是不成。”

洛寄予歉然道:“苏公子廖赞,老夫当不起。老夫这些年很少动剑了,江湖事再无瓜葛。”

“洛前辈。”苏小河抱拳道,“晚辈等前辈痊愈,还望赐教。”

洛寄予眼光一动,问道:“老夫早就没了争斗的心,你又何必如此。”

苏小河眉目一轩:“马兄的嘱托已了,晚辈想讨些公道。”

马舟临死之际,尚且惦念着婚约一事,怕误了洛大小姐。而洛寄予一人的姿态,依然令苏小河不肯善罢甘休。

他此来苏州,一是马舟所托,而便是替马舟讨一番公道。

“好,待老夫伤势痊愈,如果有机会,”洛寄予看到苏小河眼里深处,点头答应。

他话中却说的是如果。并非拒绝,而是“焚心圣手”的威胁在即,若是渡不会必劫,两人这一战也就无能完成。

而洛夫人也看得出苏小河的用意,如今马舟父子尽皆离世,她也不再说什么阻拦的话。

“那晚辈就先告辞!”苏小河得到允诺,转身离去。

洛仲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间明白,为什么方才苏小河开始他会觉得这人和之前不同。

这时的苏小河带着满心的战意。

籍籍无名的他,便是要挑战“洛神剑法”的威名。

即使洛仲看不出这人的深浅,但敢于挑战“洛神剑法”,这边是一个心性坚韧之辈。

也许是狂妄。

也许是无知。

但也是自信。

这自信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这是一个谦虚有礼,而又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小人物。

这样的小人物,终将成为大人物。

第14章 自信?还是狂妄?

“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天空里突然飞来一个人。

这个人仿佛就像从天空里凭空出现,阴测测的声音就像从地里冒出来的。

这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鬓发皆白,唯眉独黑。

苏小河抬起头,什么都没看到,就看到了来人的眉毛。

那眉毛令人感觉太过独特,连来人的面容都忽略了。

苏小河见过弦月眉、一字眉、三角眉、ㄟ字眉、柳叶眉、八字眉,却没有见过来人的这种眉毛。

弦月眉细腻优雅。

一字眉明快果决。

三角眉坚韧不屈。

ㄟ字眉高傲固执。

柳叶眉温柔可人。

八字眉宽广无争。

而来人的眉呢?

眉毛粗黑,眉角似刀锋,似斧砍。

尤其眉角间的烈。

烈似火。

这也算是烈字眉?

人如眉,眉似人。

这是一个烈如火的人。

一个烈如火的人,原本应该行事如烈火,是一个豪爽洒脱的人。

不过这人却是一个阴沉的人。

眼有杏眼、丹凤眼、细长眼、圆眼、眯缝眼、吊眼、垂眼、三角眼等。

这人的烈字眉与圆眼更匹配,可他却有着一双三角眼。

烈字眉下的三角眼,让他没豪放,只有阴沉。

“‘焚心圣手’!”洛寄予大惊。

洛仲上前一步,将洛寄予与洛夫人拦在后面。

隋远这几日为了保护师父周全,一直就在附近。听到这阴测测的声音,他当即便跳了出来。

而“焚心圣手”莫烈此时眼中只有一个人——苏小河。

他不认识苏小河,但只要踏入洛府的人,他就今日就不会让这人活着出去。

洛寄予杀了他徒弟孟是非,也杀了他唯一的儿子莫是非。

孟是非本是他的儿子,只是这儿子来的意外。

莫烈当年跟随师父学艺,与小师妹情投意合,私定了终身。

当初的莫烈的确是一个性情宛如烈火,为人豪迈潇洒。

可是莫烈的师父莫随法有一个独生子,也是莫烈的师弟莫明年却看中了小师妹,而且莫随法亦有意让自己的女徒弟做自己的儿媳妇。

莫门中人,人人都知道莫烈与小师妹情投意合。可莫随法却并非一个良善之人,他的儿子莫明年亦非善类,设计陷害莫烈。莫明年勾结匪类,杀了附近村庄三十五口人,却栽赃嫁祸于莫烈。

莫烈百口莫辩,被捕入狱。

小师妹却看出了端倪,为救莫烈,委身于莫明年,与莫明年成婚。

可莫明年却早已买通狱卒,准备给莫烈的饭食里下毒,让莫烈命丧黄泉。

莫烈当晚心底觉得不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便将身上价值连城的玉佩给了狱卒,那狱卒拿了他的玉佩,同时心里还存有一丝良善,将莫明年买通狱卒,将他毒死狱中的毒计说了。

而此时狱中有人病死,与莫烈体型相当。狱卒在莫烈重金许诺之下,便将莫烈与死者掉包,放莫烈出去。然后在狱中放了一把火,死者被烧的面目全非,无法辨认。

莫明年生怕出了披露,前去验尸,也没瞧出端倪,只从体型判断,死者就是莫烈。

至于狱卒,他此前做过很多掉包的事。如今事发,有官员要来查验,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牢房烧个干净,也就无法辨认。随便又放了莫烈,同时又得到他许诺的黄金,何乐而不为。

但莫烈为了防止这狱卒泄露他的消息,从狱中逃出以后,又折身返回将这狱卒杀了。

从此,莫烈隐姓埋名,苦修“焚心以火”。

这本是莫门的独传秘法,非掌门不可习练,但小师妹偷得秘籍,交于了莫烈。莫烈为了报仇,下苦工习练,又心存大恨,竟然真的让他练成了。

“焚心以火”连他师父莫随法都没有练成。凡连此功,必受情火煎熬。

小师妹与为救他与莫明年成亲,莫烈为了躲避莫明年的残杀,饮恨躲藏,却与小师妹不得一见,更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的心里有恨火,亦有情火。

情恨交织,让他机缘巧合之下“焚心以火”竟然练成。

功成以后,莫烈返回莫门报仇,杀了莫明年,废了师父莫随法的内力。若不是看在曾经师傅一场,莫随法当年默许莫明年陷害他,他必弑师。

可惜,他放过了莫随法,莫随法却以为小师妹是红颜祸水。

莫随法搂着一个三岁的小男孩,小师妹正要将男孩抱过来给莫烈看,莫随法突然一刀刺中小师妹的后心。

小师妹临死之际,将男孩的身份告知了莫烈。

这个男孩是莫烈的儿子。

莫烈又喜又悲,小师妹觉得与莫随法师徒一场,让莫烈不要弑师报仇。

从此,莫门不复存在,莫烈带着儿子离开。

他废了莫随法,杀了师父的儿子,江湖上声名极恶,总有自以为侠义之人要为武林除害。

莫烈为了儿子周全,给儿子取名孟是非。孟与莫相近,而是非二字,也是为了纪念当年是是非非的恩恩怨怨。

但是,莫烈虽然练成了“焚心以火”,报了仇,却备受情恨煎熬,再加之小师妹身亡,从此性情大变,杀人如麻。

可惜他与小师妹的儿子,不知小时候是否见到母亲身死的场面受到了刺激,对儿时的记忆全无,而且又异常弑杀。或许是莫烈性情大变以后,杀人嗜血影响到了孟是非。

而孟是非却被洛寄予遇上,见他残杀无辜,将其一剑斩杀。

莫烈见到儿子尸首,心神受到重创,走火入魔,功力损失大半。当时洛寄予剑法已有所成,莫烈为子报仇,哪管什么手段,偷袭洛寄予,将他打入湖中。

他以为洛寄予必死无疑,哪知竟然安然无恙。

只是这些年,也不知他为什么没有前来寻仇,反而销声匿迹。直到最近,又在江湖上惨造杀戮,引得洛寄予注意,前去查探。

如今洛寄予的“洛神剑法”在江湖上颇有威名,莫烈要寻洛寄予的住处肯定不费一点功夫。

莫烈要为儿子报仇,而且要让洛府上下鸡犬不留。

苏小河今日前来洛府拜会。

他来时,莫烈还未来。

他去时,莫烈却来了。

莫烈来了,第一眼就看到了。

他要杀苏小河。

他想杀苏小河的目的并非立威。

他只是来杀人的。

他要杀人,一旦动了杀心,他就控制不住,见人便杀。

所以,他第一眼看到了谁,就要杀谁。

他目光所及之处,绝不留活口。

从天上飞来的莫烈却是倒立的。

头朝下,脚朝上。

苏小河在他眼里已是待宰羔羊,他随手就对苏小河的头顶拍了一掌。

而苏小河已来不及思虑来人是谁,来人为何杀他。

来人本是杀洛府众人的,却无巧不巧,看到他,就要杀了他。

这算是无妄之灾。

他抬头看到莫烈的烈字眉更近了,凛冽的掌风已经扑面而来。

掌风不只是烈,还带着灼热,像仲夏的炎炎烈日,灼烧了云,灼烧了风,灼烧了照射的一切。

苏小河摸着他的剑。

那柄被布包着的剑,至从小寒山一路行来,从未见过天日。

苏小河像是遗忘了它。

突如其来的莫烈,突如其来的灼热掌风,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似乎令他想起了手里的剑。

被遗忘剑的终将被遗忘,还是终将被念起?

——苏小河会不会拔剑?

他没拔剑。

他出了掌。

莫烈用掌。

苏小河也用掌。

他的掌风不烈,也不凛冽,却润物细无声一般。

而且莫烈先拍出一掌,他却后发一掌。

后发却先至。

莫烈的掌影还没到,手臂还没伸直,掌风灼热,掌劲却未尽发。

可是他这一掌,却不是灼烈又灼热的掌,而是“焚心以火”的一掌。即使他漫不经心,甚至不甚在意,随手而发,掌劲未达极致的一掌,却依然不容得小觑。

洛夫人只是听到了那阴测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不懂武功的他并看不清飞来的那个人。

而洛寄予却看的分明。

但他心里明白苏小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一个初入江湖,却敢于向他挑战的人。

洛寄予十年没有收到江湖中人的挑战了,他的“洛神剑法”已经大成,除非非同一般的高手,寻常人在他手里走不过一剑。

苏小河却在去时挑战了他。

他千里迢迢前来苏州,是为了马舟之托,年轻人重情义,受诺言可见一般。

这样的人也是傲然的。

哪怕苏小河看似谦逊,但一个谦逊的人,骨子里的傲然更加不可一世。

这种不可一世的傲然柔如风,却刚如铁,大力不可碎,烈火不能融。

尤其当苏小河转身而去时,他身上的战意,眉羽间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之意,更让洛寄予心中笃定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他傲然到没有拔剑。

洛寄予看得出苏小河本可以拔剑,但来者用掌,他也用掌,而舍弃了剑。

这是自信,还是狂妄?

洛寄予深知“焚心圣手”的武功如何,心里已经捏了一把汗。他虽然重伤在身,眼力却还在。

哪怕他“洛神剑法”大成,在客栈虽然是被“焚心圣手”偷袭,重了一掌,也可见“焚心圣手”的厉害之处。

况且那灼热的掌风,洛寄予都能感觉的到。

他很是为苏小河感到惋惜。

一个原本可以成为大人物的小人物,一念只差,就断送了所有。

所以,他忍不住轻轻一叹。

幽幽的叹息,却伴随了另一个声音。

“砰——”

第15章 “太阳”与“月亮”

洛府中一记平地惊雷乍起。

这乍起的惊雷竟然是苏小河与莫烈二人对掌发出的声响,而苏小河的纹丝不动,两脚却在地上踩出了浅浅的脚印。

莫烈“咦”了一声,半空中反转身影,向一旁掠去,人未落地,胸前冒出一直手来。

这是苏小河的手。

莫烈给了他突如其来的一掌,他又还了他突如其来的一掌。

苏小河这一掌,依然的润物细无声,却令人不敢小觑。

就这样润物细无声的掌法,竟然能够地方莫烈凌天而降的一掌。

即使莫烈这一掌掌劲未全发,却也不是寻常人能够接的住的。

方才莫烈给苏小河一掌,苏小河不避。如今苏小河送来一掌,莫烈亦不避。

莫烈甩出一掌,与苏小河掌心想装,再也没有一丝的声响。

这一掌虽然不似苏小河的掌法那般的润物无声,但一点力道也无。

莫烈不仅化解了苏小河的掌劲,而且借助他的掌劲,人还没落地,又突地飞起,直奔洛寄予而来。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正是洛寄予的大弟子随远。

“焚心圣手”阴测测的声音响起时,担忧师父安危的隋远一直就在附近,闻声立即赶来。

隋远听到了那记乍起的惊雷,也看到了苏小河与“焚心圣手”的掌法对决,心里对苏小河大为惊讶。

那日虽然和小师妹演了一出戏,苏小河接下了从天而降的洛大小姐,但隋远也没有看出苏小河的武功究竟如何。

而秦七与苏小河的联手,被隋远看在眼中,让他意识到苏小河武功并不俗。

不俗并不意味着就是高手,更不意味着能是“焚心圣手”的敌手。因此那日他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苏小河若是洛府对付“焚心圣手”的助力也罢,或许可以抵挡“焚心圣手”。如果不是,只不过白白葬送了性命。

可如今他对苏小河的看法变了。

这绝对不只是一个身手不俗的人。

不会他也来不及思量,只是瞬间转过一个念头。

他要拦截奔向师父的“焚心圣手”。

洛寄予早受了伤,怎么能是“焚心圣手”的对手,况且还有一个不通武功的师娘。

隋远此时已经拼了命。

他虽然得到洛寄予的亲传,但很少与人动武,“洛神剑法”距离大成还差的远。

但一个人武功高低并不重要,关键在于心。

一个敢于拼命的心。

面对这样的一个心,寻常人等无不退避三舍。

隋远拔出了剑,人与剑合二为一。

剑即是人,人即是剑。

这不是人剑合一的高深境界,却是最无畏的一剑。

他使出的什么剑法,哪怕他本人也完全不知。

什么剑法不重要,杀不了人也不重要,他只要抵挡住“焚心圣手”哪怕不足一息的瞬间,为身后的洛仲与苏小河赢取时间。

洛仲自然护卫着洛寄予不会退。

隋远也相信苏小河也不会袖手旁观。

哪怕“焚心圣手”并没有对他打出那一掌,况且还打出了那一掌,连苏小河本人也在“焚心圣手”的必杀之列。

可是隋远眼前一花,一股打力传来,便被莫烈一掌打了出去,脑袋昏昏沉沉,浑身动弹不得。他手里的剑飞到半空,被莫烈一掌切下,剑身立即断为两截。

“焚心圣手”的手掌竟然练到了刀剑不惧的境界。

而莫烈的身影一息也为停止,已经奔到了洛仲的前面。

洛仲拦在洛寄予前面,莫烈要杀洛寄予,就必然要面对他。

洛仲伸出了手,而且是双手。

他要以空手对敌,以掌法拦截“焚心圣手”?

他没有。

他的手里是幽幽的光。

那光从他手里抖了出来,似乎被藏的久了,初见天日就变得如此的耀眼。

但这光却是两个。

一个耀眼,一个清冷。

一个“太阳”,一个“月亮”。

这是洛仲的独门暗器。

武林中使暗器的高手很多,暗器的种类又眼花缭乱,千奇百怪,却又防不胜防。但这暗器总是看的到,寻的到踪迹的。

而洛仲的暗器却是“太阳”和“月亮”,只有两点光。

一个耀眼的光,一个清冷的光。

试问“焚心圣手”的双手再不畏刀剑,又如何不畏“太阳”和“月亮”,一一人之力又怎么接的住“太阳”和“月亮”。

他要躲,却躲不了。

谁能躲得了“太阳”的光,谁又能躲得了“月亮”的光。

世间哪里有以“太阳”和“月亮”作暗器的高手。

从前没有,如今却有。

莫烈已经没了从容,而是如临大敌。

他想起一个人——暗器王。

蜀中唐门历来以暗器称王,唐寅更是唐门百年来的暗器高手,当之无愧的暗器王。

而另一个叫何九的人挑战唐寅之后,暗器王唐寅宣告武林,至此暗器王的称号愧不敢当。

江湖传言,唐寅简单了真正的暗器王。

何九的暗器才是当之无愧的暗器。

旁人问唐寅何九以什么作暗器。

唐寅却道:“太阳和月亮。”

闻者嗤之以鼻,只当唐寅胡言乱语,不愿提及与何九这个人。

莫烈今日才明白,唐寅并未信口开河,真的有人能够以“太阳”和“月亮”作暗器。

这让莫烈怎么能不如临大敌?

莫烈须发飞扬,怒吼一声,双手变了颜色。

那是一双黑中带红的手。

黑是不见五指的黑。

红是鲜艳靓丽的红。

谁曾想到,黑与红也能如此交织在一起,却又能够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

哪怕不通武功的洛夫人也看得出,莫烈已将“焚心以火”催发到极致。

方才“焚心圣手”虽然与苏小河对掌时掌风灼热,却只是习练“焚心以火”多年所至,并未使出“焚心以火”。

此时面对耀眼的“太阳”,清冷的“月亮”,他再也不能藏私,唯有全力而为。

“焚心以火”是看不见的火:情火与恨火。

两者虽无影无形,却又如同实质,灼烧人心。

情火令人为了比翼双飞,哪怕双双化蝶也无怨无悔。

恨火如同洪水猛兽,杀戮皆由此而来。

一个是暗器王的“太阳”和“月亮”,一个是情火与恨火中练成的“焚心以火”,究竟谁更胜一筹?

苏小河本来正欲去阻拦,却被那“太阳”和“月亮”惊了七分,脚下便慢了三分。

这时,洛仲脸色胀的通红,双目充血,“噗”的喷出一口血。

那耀眼的“太阳”,清冷的“月亮”,这两团光芒竟然散了。

洛仲心底哀叹,被莫烈打了出去,撞在墙上,又咳出一口血。

以“太阳”和“月亮”作暗器,终究不是人力所能为,当年的何九与唐寅一战成名,又消失无踪,便是受了内伤,隐姓埋名,后来机缘巧合下进了洛府做管家,洛府中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今日“焚心圣手”杀上门来,武功又极高,他不得已便施展“太阳”和“月亮”。虽然方才骇人之极,但他内伤未愈,如今又强行施展,还没有等到与“焚心以火”一较高下,内力反噬,“太阳”和“月亮”瞬间就散了。

“爹——”后堂里突然冲出一个人,看到洛仲靠着墙壁动弹不得,又叫道,“仲叔!”

“田田快走!”洛寄予大惊失色。

他原本想让苏小河这两日即可与洛大小姐成婚,然后让二人离开洛府。谁知苏小河并不是恩人之子,而“焚心圣手”也来的如此之快。

早知如此,他便让隋远带着洛大小姐逃命去了。

洛寄予懊悔不已,推开身边的洛夫人,还没有到莫烈的身前,就被莫烈掌风扫到一边。

但莫烈却没有杀他,而是制住了洛大小姐,手掌横在她的脖颈上。

苏小河也是被洛仲的情形看的一呆,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莫烈阴森森的笑道:“我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杀你了,你杀我徒儿,今日我就杀你女儿。”

“不要杀我女儿!”洛夫人尖叫扑来。

莫烈另一只手掌风一拍,洛夫人被掌风击中,立即昏厥。

“夫人!”洛寄予大叫一声,气息翻腾,摇摇欲坠。

“放——了——她——”苏小河一字一句的道。

他吐字很慢,每一个字犹如千钧,字字传到莫烈的耳中。

苏小河云淡风轻,手落在了剑柄上。

那柄被布包着的剑,已掀开一角,露出剑柄。

剑柄被他手掌盖住,剑身也没有凛冽的气势,却令莫烈诧异的看着他,眼光微眯。

“小子,你师承何人?”莫烈问道。

“我说,放了她!”苏小河一字一句的重复道。

莫烈嘿嘿一笑:“你很有意思,我要是不放呢?”

洛大小姐双指如电,插向莫烈的眼睛。

莫烈岂会被她伤到,扣住洛大小姐的手腕,令洛大小姐的手指再也寸进不得。

莫烈玩味的盯着苏小河:“小子,你说放老夫就放吗?”

苏小河突然笑道:“你根本不会杀她,对吗?”

“谁说我不会杀。”莫烈眯着眼。

苏小河一指倒地不起的隋远,笃定的道:“以你的武功,若是想杀人,方才他就已经死了。可是你只打伤了他,却不杀他。”

“还有他。”苏小河又一指洛仲,还有昏迷的洛夫人与洛寄予,“这里的所有人,恐怕早就死了。”

“你呢?”莫烈却问道。

苏小河微微摇头:“你杀不了我。”

莫烈疯狂的大笑道:“小子,你未免太过狂妄,老夫要杀你,易如反掌。”

“你放了她,试试能不能杀我。”苏小河道。

“你当老夫是个傻子吗?”莫烈气即反笑。

苏小河哂然一笑,道:“你不敢。”

莫烈的烈字眉间烈意更甚:“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敢。”苏小河从容不迫的道。

“好!”莫烈怒笑,屈指一弹,点了洛大小姐的穴道,令她动弹不得。

然后,莫烈又点了一下洛寄予的穴道。

洛寄予本就伤重,哪里躲得开。不过他心里却是一送,目光落在苏小河身上,即是期望,又是担忧。

“老夫今日就先杀你!”莫烈杀气森然的道。

“你不会杀我。”苏小河笑的更惬意了,“你也杀不了我。”

莫烈嘿道:“老夫倒看看你这小娃娃有什么本事,勿怪老夫不给你机会。”

苏小河脸色笑意更浓了。

“山——海——经——”

第16章 山海经

昨日晚间,苏小河见到了一个人——方惊梦。

这次他依然直接掠上了屋顶。

之前是同源客栈的屋顶,这次是百芝堂后院,苏小河所住的居室的屋顶。

苏小河走出屋来,掠身上去,笑道:“兄台来找我?”

方惊梦面无表情的睨了他一眼,道:“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百芝堂后院只有苏小河一人居住,而掌柜易连山也在别处的小院里,只有偶尔会在百芝堂将就一晚。至从苏小河来后,易连山就放心的让他照看这里,晚上都会回去。

苏小河又笑道:“前天早上,我去了附近的包子铺,听说陈记包子很好吃,味道独特。我去了以后,发现好吃是好吃,却算不上独特。昨天晚间我去了街角老刘的馄饨馆,老刘的馄饨才叫一决。”

方惊梦听他说些莫名其妙的闲话,默不作声。

“今日我又去茶馆里尝了尝,觉得也没什么好喝的,不知道那些文人墨客,富家子弟为什么这么喜欢。”苏小河继续道,“我从小和师父在小寒山,师父人懒,什么都懒的做,我反而要照顾师父的起居。而且我师父很穷,像喝茶这种事我就偷偷去过一次。一壶雨前龙井花了我好多银子,师父还狠揍了我一顿。师父是经常揍我玩,不过那次不是揍着玩,是真揍。”

苏小河说着还摸摸屁股,那顿揍真的记忆犹新。

他瞥着方惊梦,问道:“你觉得陈记味道独特吗?老刘的馄饨怎么样?今日我喝的茶也不怎么好,还不如我小时候喝的山下的孙老伯家茶,一把茶叶放进去,一个大海碗,很过瘾。你应该去过我今日我去的那家茶馆吧,是不是我错地方了?那家茶馆比较好,改天我请你。”

“你话真多。”方惊梦微昂着头,看着星空。半晌儿,他嗤笑出来,又立即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你那是喝茶吗?你应该喝酒。”

苏小河摇头摆手道:“不不不,我沾酒就醉,不敢喝。”

方惊梦道:“而且你废话也很多。”

苏小河被噎了一下,嘿嘿一笑道:“你不坦诚。”

“陈记的包子我也觉得一般,老刘的馄饨没吃过,我不喜欢馄饨。你去的那间茶馆挺不错,是你不懂茶而已。”方惊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跟了你三天,你也早就发现了,今天我来找你,你不明着拆穿我,却拐弯抹角,指桑骂槐。”

“我可没骂你。”苏小河立即否决。

方惊梦正色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有人要杀你。”

苏小河提醒道:“上次你也这么说。”

方惊梦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是谁?”

苏小河反问:“我问你会说吗?”

方惊梦听完不语,许久才道:“今天我想告诉你,是谁要杀你。”

苏小河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方惊梦淡淡的道:“你来苏州城以后,去了洛府拜访,而且是带着婚书去的。‘小池巷’帮主顾忌禅对洛府小姐仰慕已久,提过两次亲。你离开洛府,他又去了。洛夫人把你带着婚书拜访的事说了。顾忌禅视你为情敌,杀之后快。整个苏州城里,没人敢和顾忌禅挣,而且还是他倾慕的女人。况且你竟然还是洛小姐的娃娃亲,他必杀你不可。”

苏小河点头道:“我知道,有个人要杀我,好像姓秦。”

“那是枯木大师的弟子秦七。”方惊梦接过话道,“他刚加入‘小池巷’,顾忌禅要搓搓他的锐气,没想到他不是你的对手。”

苏小河蹙眉,问道:“枯木大师的弟子的怎么会做这种事?”

“秦七心术不正,已经被枯木大师逐出师门。”方惊梦解释道,“秦七将枯木大师的‘枯木神功’练成了邪功,这人连名字都改了,叫‘骷髅手’。”

苏小河突然问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方惊梦想不到他突然这么问,倒是一愣,道:“苏小河。”

“可我从来没告诉过你,你也没有问过。”苏小河自然在笑,那笑里却藏着别的东西。

方惊梦毫不避讳的道:“你来苏州以后的事,我都知道。”

苏小河直截了当的问:“你想做什么?”

“你要刚才就这么问该多好。”方惊梦一扬眉,“我让你帮我杀一个人。”

苏小河却是有些困了,打着哈欠道:“我不是杀手,杀人的事我不做。”

方惊梦对他的回应并不意外,道:“我再告诉你一些别的事。洛大侠邀请你明日过府一叙,你可知道,他受了伤。他杀了‘焚心圣手’莫烈的徒弟,莫烈近日就要找他报仇。以洛大侠目前的伤势,洛府除了他那个武功还行的徒弟,一个宝贝女儿,必死无疑。”

苏小河的困意渐渐淡了。

方惊梦继续道:“你与洛小姐,你的娃娃亲小娇妻,岳父岳母的安危,你不在乎吗?”

“与洛小姐有婚约的可不是我,我只是受人所托而来。”苏小河摇摇头,又慎重道,“不过,看在我兄弟的面上,我却不能置之不理。”

方惊梦竖起一根手指,道:“顾忌禅要杀你,但胡金福设局杀我,你提醒了我,此事你我两清。”

他又竖起一根手指,道:“你是否与洛小姐有婚约我也不关心,但你想救他,那就和你有关系。我告诉你这么多,这件事你欠我一个人情。”

苏小河点头应道:“好,你要杀的人如果该杀,我答应帮你。”

“好,你我一言为定。不过你放心,此人并非良善之辈,死有余辜。不过,也许还是我亲自杀他。”方惊梦不理会苏小河似乎讨价还价的话,“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顾忌禅是‘焚心圣手’莫烈的义子。”

苏小河眯着眼,却没有打断他。

方惊梦道:“莫烈原本是要杀洛家上下,不过,在此之前,他想得到‘山海经’。”

这时,苏小河却忍不住问道:“‘山海经’不是只怪古籍吗?这是一本荒诞不经的奇书,想要寻到并不难。”

方惊梦也是不解,推测道:“顾忌禅口中的‘山海经’恐怕和我们所知的‘山海经’大有不同。顾忌禅以为他想要的‘山海经’可能就在洛大侠手中,所以他的目的是挟持洛小姐,逼迫洛大侠交出‘山海经’以后,再由‘焚心圣手’杀了洛家人报仇。”

苏小河恍然道:“顾忌禅心思可够深的。”

方惊梦却道:“‘焚心圣手’武功高深莫测,顾忌禅武功怕是也不低,他视你为情敌,便派了秦七,虽然秦七失手,但他一定也不会放过你。你帮我,我就帮你解决此事。”

苏小河问道:“我只不过刚到苏州城不久,你为什么找我帮你?”

“我相信你。”方惊梦郑重的道。

苏小河反驳道:“你虽然调查,对我可未必真的了解,为什么相信我。”

“直觉。”方惊梦简洁而又淡然的道。

苏小河愕然。

他以为方惊梦会有别的解释,想不到竟然是这么一种解释。

这时,方惊梦又道:“不过,前提是你明日你不会死在‘焚心圣手’的手里。”

“你不是要帮我?”苏小河闻言更是愕然。

方惊梦淡淡的道:“我会帮你解决顾忌禅,但是如果你明天死在‘焚心圣手’手中,那你也就帮不了我。”

苏小河叹道:“我突然后悔答应你,你要杀的人,比起‘焚心圣手’更加难缠。”

“你可以反悔。”方惊梦冷声道。

苏小河却摇头道:“不,我还是决定帮你。”

这次轮到方惊梦愕然,不由得好奇的问道:“为什么?”

苏小河神色天真,笑道:“直觉。”

他却用了方惊梦对他的回应方式。

“随便你。”方惊梦一脸无所谓,说出的话让人吐血,“明天你还活着,我会再来找你。”说话,他便掠身而去了。

苏小河对他的性情也有了大致的了解,对此见怪不怪了。

他答应方惊梦杀人,并非心血来潮。

方惊梦是一个杀手,有关他的一切必然是背后的杀手组织所调查的,仅仅凭借他一个人,怎么可能知道顾忌禅在苏小河第一次离开洛府时,顾忌禅的目的,还有顾忌禅与洛夫人的谈话。

而且,方惊梦是一个不一样的杀手。

这个又号“一语成谶”的杀手,苏小河也有所耳闻。

“一语成谶”杀人,只杀该杀之人。而且,有时候他只收取一个铜板。

苏小河跟踪过方惊梦,也知道破板门那些人被方惊梦帮助,还有那个少年。

方惊梦是一个有良知的杀手,或者说是一个有着正气的杀手。

苏小河也不是一个迂腐的人。

师父那样的人,怎么会教出一个迂腐的徒弟。

如果苏小河为人迂腐,师父在他下山至少就会狠狠揍到他不迂腐为止。

方惊梦这样的杀手,而且是一个武功极高的杀手。如果他要另外一个人帮他杀人,那这个要杀的,武功会更高。只要这个人该杀,苏小河并不介意借此试试自己的剑。

师父说,不沾血的剑,是切菜刀。

师父还说,此次下山,勿要惹事,但行侠仗义,匡扶浩然正气,义不容辞。

“小寒山派”的门规,不弑杀,不烂杀,但亦杀。但凡该杀之人,“小寒山派”义不容辞。

虽然,“小寒山派”一脉单传,只有苏小河一个弟子。

而方惊梦口中的“山海经”,怕是另有文章。

正因为昨日晚间与方惊梦之间的交谈,苏小河来洛府中的路上,见到那个以指作剑,杀了“小池巷”军师,又突袭他,却忽然遁去的人,他一眼就看出此人并非方惊梦。但与方惊梦同样使指剑,却不知有何隐情。

当“焚心圣手”已势不可挡之威骤然天降,扬言要杀了洛大小姐,早已知道他来意的苏小河,才颇为笃定他不会杀人。

可“焚心圣手”在得到“山海经”之前不会杀洛府的人,却不意味着不杀苏小河。

苏小河并非洛府中人。

第17章 拔剑?

苏小河所学武功为掌和剑。

掌法为“小寒山掌”,剑为“小寒山剑”,剑法为“小寒山剑法”。

他与师父所在的山,就叫作“小寒山”。

他问师父:“我们是什么门派?”

师父笑吟吟的道:“‘小寒山派’。”

初时,苏小河觉得很有意境。

山是“小寒山”,门派是“小寒山派”。

可掌法也与“小寒山”有关,剑也以“小寒山”为名,剑法也是离不开“小寒山”。

这时,苏小河终于懂了。

所谓“小寒山派”是师父心口胡说,忽悠他的而已。

至于掌法和剑法,包括那柄可怜的剑,都是师父偷懒作祟。

一个行走江湖的人,宝剑宝刀都要有一个威风的名字,武功也要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

苏小河所学的武功的确不俗,都与“小寒山”有关。

从住所,门派,武功,都与“小寒山”息息相关。

原来真的可以慵懒到这种程度。

所以,苏小河没有报门派的习惯,更不喜欢别人问及他的武功。

即使他一路走来,并没有和真正的江湖中人打过交道,更不会有人问及这些。但是,苏小河铁了心对门派与武功只字不提。

不过此时他却在想,等下要不要提及“小寒山”。

他方才提到了“山海经”。

而后,莫烈勃然变色。

“你知道‘山海经’?”莫烈眯着眼,完全没了方才暴烈的冲动。

苏小河以言语挤兑他,他怒发冲冠。

当苏小河提到“山海经”,他却冷静了。

他一冷静,苏小河就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了。

他却依然从容,笑道:“你不就是为了‘山海经’而来吗?”

莫烈看向洛寄予,而洛寄予听到“山海经”以后却神色如常。

苏小河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上面三个字正对着莫烈:“‘山海经’在我这里,洛前辈刚交给我,如果你想要,就从我这里拿好了。”

“你以为老夫会信吗?”莫烈哼道,“洛寄予怎么会把‘山海经’交给你?拿本书就想欺骗老夫,小娃娃你太儿戏了。”

“那你恐怕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苏小河将“山海经”塞进怀里,“我可是洛小姐的未婚夫婿,我们两个从小订的娃娃亲,洛前辈是我岳父,我此次来苏州,就是要与洛小姐完婚。”

洛寄予听着他这么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估计他是为了转移莫烈的注意,确保其他人的安全。

洛大小姐瞪大眼睛。

她方才听到莫烈的来时的叫声,从后院跑过来,并不知道苏小河与洛寄予他们的对话,对苏小河的话信以为真。

昨日她轻功失灵,从天而降,被苏小河所救,又与师兄一同演了一出戏,就是为了看看她的娃娃亲,到底是何许人也。不过洛夫人可是一直不同意,她也不喜,这婚约九成是不可能了。

可如今却听苏小河提及完婚,洛大小姐审视着苏小河,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至于莫烈,此时却不由得有些信以为真。

他是顾忌禅的义父,关于洛大小姐有婚约一事,曾经听顾忌禅说话。当时他还要提顾忌禅杀了洛大小姐的未婚夫婿。只是当时顾忌禅另有打算,就谢绝了义父的好意。

“你把‘山海经’交给老夫,老夫就饶他们不死。”莫烈瞥着洛大小姐,“否则,我就先毁了这丫头的脸。”

洛寄予一脸焦急,瞅着苏小河,没有吭声。

而洛大小姐眼里听了莫烈阴冷的话,心头一颤,本能的想捂住脸,却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但她嘴上却很强硬:“你敢动本大小姐,你就死定了。我本小姐的师父天下无敌,我师父来了,一定取你小命。你最好别伤我一根头发,本大小姐心情好,替你美言几句,让我师父放过你。”

莫烈好笑的道:“小丫头,你师父天下无敌,那你师父是谁啊,报上名号让老夫听听。”

“我师父——”洛大小姐鼓着脸颊,立即泄了气。

她的确有个师父,而且武功在她看来绝对是一个高手。可惜,当初她不喜欢武功,只喜欢自己感觉好玩的武功。

比如轻功。

但她练功又不认真,功夫还时不时的失灵。

现如今洛府逢难,她心头懊恼不已。

而且洛大小姐的师父神龙见首不见尾,最近也没见过,更没法去联系。以往都是师父来见她,她哪里去主动见过师父。虽然问及师父所在,但师父却不告诉她。

洛大小姐也是徒呼奈何。

不过洛大小姐眼睛一转,又巧笑嫣然的道:“师父马上就来。就算我师父不来,我这个……那个什么……也很厉害,你最好赶紧逃命去,要不然等下想逃都来不及了。”

莫烈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刚好看到了苏小河,他失笑道:“小丫头与这小娃娃果然物以类聚,不愧是娃娃亲,都用话来诓老夫,太过幼稚肤浅了些。”

苏小河不语。那日洛大小姐从天而降,他就领教了洛大小姐的风格,对此见怪不怪。

洛大小姐瞥了苏小河一眼,俏脸一红,兀自哼道:“老人家,本大小姐见你一把年纪了,不想让他欺负你,你可别不识好歹。”

“那好,老夫就好好领教领教你这未婚夫婿的本事。”莫烈一点也不着急。

洛寄予他们都深受重伤,毫无反抗之力,而苏小河如此年轻,武功又能高到何处。

此时,他也不管苏小河怀里的“山海经”怎么回事,反而有了消遣的兴致。

他问道:“小娃娃,报上你的名号,老夫不想杀无名之辈。”

苏小河生平第一次报出自己的门派。

他说的很快,又好像很慢,但字字清晰:“‘小寒山派’苏小河。”

话一出口,苏小河的眉毛扬起,眼光变得炯炯有神,一身的寒酸反而转变成了一种出尘之意。

莫烈眼角一缩,道:“老夫先让你三招,别说老夫欺负你个小娃娃。”

苏小河却摇头道:“我不欺负老人家。”

“小娃娃太狂妄了!”莫烈原本性情如火,如今哪里忍得住,厉喝一声,抬手就冲着苏小河而去。

他的身影快如鬼魅,眨眼之间,就到了苏小河面前。

苏小河手一直搭在剑柄上。

他要拔剑?

如何拔剑?

拔出怎样的剑?

但是他退了。

莫烈拔身疾追。

苏小河向后一渡,胸前的衣襟与莫烈的掌风擦过。

“拔剑!”莫烈怒吼。

他一连两击,虽然未尽全力,却都被苏小河堪堪躲过。而且,这人小娃娃竟然手一直落在剑柄上,却不肯拔剑。

——瞧不起他!

——他不配苏小河拔剑!

——这小娃娃太猖狂!

他怒吼同时,红与黑交织的手越发的诡异。

苏小河在莫烈掌下游走,他的心里有一团火。

——情火。

恍惚之间,他突然看到一个人。

三月草长莺飞,碧水湖上,一艘画舫之上,船头俏丽一个女子。

那女子如仙如画,令人魂牵梦绕,却唯独看不到她绝妙的容颜。

他叫不出那女子的芳名,却控制不住情火的滋生。

那情火焚烧了他的身,他的心,他的命。

就在这时,船舱里走出一个翩翩公子,与那女子并首而立。

女子的手挽着翩翩公子的手。

翩翩公子的手搂着女子的纤纤细腰。

苏小河的心底又冒出一团火。

——恨火。

那火让他恨不能与翩翩公子交换。

他恨!

恨那翩翩公子!

恨他夺了令他倾慕的女子。

他恨!

恨那女子回头看他一眼。

他恨不得杀了翩翩公子。

他恨不得杀了那女子。

他恨自己!

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恨不得毁天灭地。

他恨所有的恨。

情火令他魂牵梦绕,恨火让他心神入魔。

所有的情火与恨火,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

苏小河的心一颤。

他的心一颤,心头就一寒,心境一明。

他拔剑。

他终于拔剑。

他要拔“小寒山剑”。

他却五指并伸的拔剑。

——他怎能拔出剑

他拔出了看不见的剑。

那是透明的剑。

或许是空无一物的剑。

苏小河左手握剑,右手拔剑。

他右手已拔剑,右手却无剑。

——这是什么剑?

——这算什么剑?

剑还在左手,他右手却像是在拔剑。

然后,他右手一挥,像是在挥剑。

挥的是空无一物,空空如也。

莫烈后背“嘶”的一响,他后背一凉,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他的手还没碰到苏小河的身,抽身疾退。

如同流星一般的疾。

他退了出去,摸了一下后背,那里破开一道口子。

他手上沾的是血。

那是后背伤口流出的血。

那伤口一定是剑伤。

莫烈的心头只有四个字:

不!可!思!议!

还有另外一个字:

惊!

苏小河手里根本就没剑,他没有拔出剑,只回了手掌,掌中空无一物,却伤了他的后背。

莫烈倏地掠到洛大小姐面前,身手抓住她,然后脚尖顿地,冲天飞起,半空中的身形凌空一渡,远远的飘荡而去。

洛大小姐刚惊呼一声,就被莫烈点了哑穴,发不出声来。

洛寄予一时反应不及,只觉得眼前一花,莫烈已经抓着洛大小姐飞走了。况且他穴道被点,动弹不得,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洛大小姐被抓走。

他再看向苏小河是,却见苏小河望着远去的洛大小姐一言不发。

苏小河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方才他被“焚心以火”中的情火与恨火迷失了心知,为破“焚心以火”,他以心为剑,以意拔剑,虽然伤了莫烈,自己也心神受创,无力阻拦莫烈抓走洛大小姐离开。

师父交给他的保命一剑救了他,却也伤了他。

使的是“心剑”。

伤的是心神。

他一时半刻,一点武功也施展不出。

若是莫烈再给他一掌,他必死无疑。

“小娃娃,要想这小丫头安然无恙,就拿‘山海经’来‘小池巷’。”莫烈已经远去,传来的声音却字字清晰。

莫烈话音刚落,又怒吼道:“谁敢拦我!”

第18章 指剑

“方惊梦!”

来人的语气冷冷的,淡淡的,古井不波。

但双指如铁,剑气凛冽。

指剑擦过莫烈的耳边,一缕白发飘散。

方惊梦只求杀敌,对于洛大小姐不管不顾。

洛大小姐只觉得脸上剑气乱飞,想叫又叫不出来,只能闭上眼。

莫烈抓着她的手松开,全力对付方惊梦。

洛大小姐跌坐在地,靠着墙,后脑勺碰到墙上,疼的她眼泪直流,眼前恍惚一片。

待她看的清了,只见那个白衣男子正与莫烈斗的正疾,莫烈一时间手忙脚乱。

本来,莫烈方才受点小伤,却被苏小河的“心剑”吓了一跳。

此人不但一剑破了他的“焚心以火”,而且剑气跃过他的胸前,伤了他的后背。

这一剑太诡异。

所以,莫烈再也没有恋战之心,抓了洛大小姐就走。

若是他看出苏小河再不一战之力,却也不会选择遁走。

但当他刚掠出洛府,却被突如其来的方惊梦一指逼落。

这人竟然能以指作剑,很是出乎他的预料,因此才一时间受制于人,反击不得。

方惊梦却是心底暗悔。

悔是一种不受控制的常态,每个人都有心里对某一件事,某一个人,或者对自己的悔意。

但这悔意来的急,去的快,瞬间无影无形。

这为人处世的原则释然,发自本心的决定,哪怕有机会也不会更改。

他之前并没有全力施为。

一是不屑为之。

他杀人,就一定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二是只为救人。

为了救洛大小姐,他虽然不得偷袭莫烈,却留了手,未尽全力。

莫烈松开洛大小姐,方惊梦再无保留,指指夺命。

刹那间,莫烈衣衫上尽是被指剑撕裂的口子,狼狈之极。

方惊梦指间再发一剑,将莫烈与洛大小姐隔开,凝神聚气。

莫烈问道:“你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娃娃,与方才那小娃娃一般,敢对老夫放肆。”

方惊梦冷道:“我最烦别人倚老卖老。”

莫烈烈字眉一扬,道:“小娃娃,你的指剑火候未到,不是老夫的对手,你要早死,老夫成全你!”

他吼了一声,双手一分,右手情火,左手恨火。

所谓“焚心以火”,即使以情触及人心,以恨激其杀心,以情恨之火,灼烧其心。

情动人心,人心不宁。

恨起杀心,杀人亦杀己。

其心被灼,生不如死。

心神不宁之时,空门大开,神思迟缓,甚至迷于幻想,失去对敌之心,对敌之念,坐以待毙。

若要破“焚心以火”,除非心智坚毅,毫无破绽一辈。

但人心怎么没有破绽。

人有七情六欲,七情六欲就是破绽。

“焚心以火”正是激起人的七情六欲,以人的七情六欲为破绽,一击杀之。

但方惊梦神色不变,指剑迎击而上。

他的指剑并非只是指剑。

指是“七情六欲指”。

剑是“四大皆空剑”。

所以,方惊梦的心神坚如磐石,凝如铁。

莫烈的手,是切金断玉的“焚心圣手”。

方惊梦的剑,是以指作剑,以气伤人。

是圣手断剑,还是剑斩圣手?

方惊梦的指没有碰到莫烈的手,剑气已隔空而发,击在莫烈的手掌上。

莫烈手掌一痛,再次怒吼一声,声如惊雷,势如烈火。

方惊梦指如火中烧,退到洛大小姐前面。

洛大小姐眼光瞥过去,只见方惊梦的手指弯曲,微微颤抖。

莫烈笑道:“小娃娃,你输了,你的指剑果然厉害,可惜你依然不是我的对手。如果再给你十年,你一定可以赢了我。可惜,我不会给你机会了。”

方惊梦淡然的道:“我不仅最烦倚老卖老的人,更烦喜欢废话的人。”

“老夫这就送你归西!”莫烈厉喝吼一声,眼中杀机毕露。

他正欲动手,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点橘黄色的光。

那团光幽幽,又朦胧。

光是橘黄色的灯笼发出的。

那是一个橘黄色的灯笼。

一个蒙面人提着橘黄色的灯笼,离远远的,但他的目光却如有实质,遥望着这里。

白日里的灯笼,灯笼却在白日里发出如同照亮黑夜的光。

莫烈不明此人来意,伫立不动。

提着灯笼的人,一定是一个危险的人。

这人太诡异。

一个白日里提着灯笼的人本来就很诡异。

更诡异的还有那个发光的灯笼。

——是敌?

——或是友?

莫烈此时不敢贸然动手了。

提着灯笼的人此时出现,不是巧合,更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他所谓何来?

——意欲何为?

他望着莫烈与方惊梦。

他是为了莫烈而来?

还是为了方惊梦而来?

亦或是为了洛大小姐而来?

洛大小姐也发现了那个提着灯笼的人,更注意到莫烈不动了,也不语了,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那个人。

提着灯笼的人明明距离百丈之外,却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之感。

这感觉太诡异。

洛大小姐还看到,方惊梦抖动的手指突然就不抖了,稳稳当当,纹丝不动。

他放在背后的双指刚好在提着灯笼的人视野范围之内,但百丈远的距离,又怎么能够看的清楚他颤抖的双指。

——他来了,方惊梦的指就纹丝不动。

——他是方惊梦的朋友?

但苏小河看到这人杀了贺之洲,并且以指剑袭击他,而又突然撤剑遁去。

苏小河心里感觉这人就是为了陷害方惊梦,似乎故意以指剑杀人,就是为了挑起“小池巷”与方惊梦的争端。

既然如此,提着灯笼的人或许是为了方惊梦而来,又怎么能是方惊梦的朋友。

但他来了,方惊梦的指却纹丝不动了。

是来人令方惊梦安心?

惊觉?

方惊梦的指剑纹丝不动,是为了掩饰方才的落败,向提着灯笼的人示之以强吗?

莫烈不动了。

方惊梦不动了。

那个远处提着灯笼的人也不动。

洛大小姐想动,却被点了穴道,动不了。

这一刻如此宁静。

宁静的诡异。

诡异的令人喘不过来气。

洛大小姐呼吸都变沉重了。

而莫烈一直用眼角余光留意着提着灯笼的人,似乎连眼前的方惊梦都忽略了。

至于方惊梦,他既没有看莫烈,也没有去瞅提着灯笼的人。

他下颌微扬。

——他在看天?

——他为什么要看天?

——他怎么还在看天?

洛大小姐注意到方惊梦的眼神竟然是看着天,她觉得这人也很诡异。

但方惊梦的诡异举动令人诧异,却不惊异,更不会觉得森然。

那个提着灯笼的人却令人觉得森然。

“啊——”洛大小姐一个激灵,红唇微张,呵气如兰。

她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瞪,穴道竟然在这莫名的压迫中冲开了。

她能动了,也能说话了。

洛大小姐心里一喜,揉着后脑勺,对方惊梦嚷道:“那个谁,你不是来救我的吗?赶紧把这老头拿下!”

方惊梦转过头,看着她颐指气使的模样,依旧是面无表情。

他又倏然已经,再去看那个提着灯笼的人

橘黄色的光不见了。

橘黄色的灯笼也不见了。

提着灯笼的人不知何时离开了。

莫烈也是被洛大小姐发出“啊”的时候,眼光就转向了洛大小姐。他回头去看那个提着灯笼的人,也发现那个不见了。

这人来的悄无声息,就像平白无故的就出现在那里。

而离去之时,又如鬼魅,凭空消失。

莫烈看了看洛大小姐,又瞥了一眼方惊梦,最后落在提着灯笼的人离去之地,悠悠然的走了。

洛大小姐叫道:“那老头,你不是要抓本大小姐吗?就这么走了?”

莫烈却不理他,头也不回。

方惊梦诧异的看着洛大小姐鼓着小脸的样子,转身也要走。

“你也走了?”洛大小姐叫住他,扯住了他的衣袖,问道,“这位壮士……不对……大侠……不……不管什么了,怎么称呼?”

“萍水相逢,后会无期。”方惊梦移了一步,将衣袖从洛大小姐手里逃脱出来,继续往前走。

洛大小姐没想到救他这人如此“不近人情”,有些懵了,想不通这人究竟为什么救自己。

她拦住方惊梦,峨眉拧着,问道:“你救了我,本大小姐要谢谢你。”

方惊梦冷道:“不必。”

他从洛大小姐身侧走过,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落在洛大小姐身上。

“多谢相救,少侠后会有期!”洛大小姐笑脸盈盈的道。

方惊梦突地拔地而起,飞身去了。

洛大小姐眼睛放光:“这么好的轻功!”

不过她又一撇嘴:“比本大小姐好了一丁点。”

“我还以为你被抓走了。”苏小河却走了过来,刚好看到方惊梦离去的身影。

洛大小姐小姐看到他,想到“未婚夫婿”四个字,俏脸倏地一红,一声不吭的转身跑了。

苏小河愕然。

“那个……你叫苏小河是吧?”洛大小姐又折身回来,眼神闪烁。

苏小河正色道:“在下苏小河。”

“不管你叫什么,那个婚约……”洛大小姐小心翼翼,心里怯怯的试问道。

苏小河一笑,道:“这个……”

“本大小姐先给说好了……”洛大小姐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话说了一半,又心虚的低了下头。她忽然又觉得这样未免示弱,昂首头,抬着秀气的下颌,一本正经的道:“我爹既然许下了婚约,本大小姐不会不认账,你爹救了我爹,我爹知恩图报理所应当,但你不能挟恩图报,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苏小河皱了下眉。

洛大小姐却是误解了,忙又将语气柔和点,道:“这个怎么说,虽然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本大小姐调皮任性,恣意妄为,大家闺秀,窈窕淑女,本大小姐一个字也沾不上。相夫教子这种事本大小姐做不来,你非要拿婚约说事,到时候可别后悔了。”

她娇哼哼的一扬下巴,将俏脸转向一遍,用眉眼的余光瞥着苏小河。

苏小河哑然失笑:“我——”

“今天多谢你相救!”洛大小姐见他刚一张嘴,飞快的截住他的话,拎着裙摆就跑了。

苏小河看着娇蛮的洛大小姐颇有落荒而逃之感,原本能够解释清楚的事,洛大小姐却不一点机会也不给他。

他朗声道:“洛姑娘,在下也不喜欢大家闺秀!”

“啊——”洛大小姐刚转过街角,不知是左脚踩着右脚,还是踩着自己裙摆,响起银瓶乍破似的惊叫。

第19章 山海经、不死经、洛神赋

“焚心圣手”来了,又走了。

方惊梦来了,又去了。

苏小河今日来拜访,与“焚心圣手”斗了一记。

但他没走。

而且,又有人来了。

来的是三个洛寄予的徒弟。

二徒弟叶清,身影修长,白衫飘飘,眉宇张扬。

三徒弟洪庭湖,身影比之稍矮,戴着斗笠。

三徒弟封修,较为柔弱,青衣短打。

他们三人来的时候风尘仆仆。

三人来了,扶着师娘,大师兄回屋了。

洛仲被洛大小姐搀扶着回去了。

苏小河留下了。

洛寄予问他:“贤侄知道‘山海经吗?’”

苏小河听他称呼自己为“贤侄”,皱了眉,摇了头,不说话。

洛寄予又问:“那你可听说过‘剑圣’?”

苏小河点了点头,道:“五十年的‘剑圣’鲁秋道?”

洛寄予“嗯”了一声,继续道:“‘剑圣’有三个弟子,每个弟子所传授的剑法各有不同。每个弟子各自得到一本书,分别是‘山海经’、‘不死经’、‘洛神赋’。”

苏小河心中一动。

洛寄予身怀“洛神剑法”,那就是得到“洛神赋”那书的后人或者传承一脉。

果然,只听洛寄予道:“家父是‘剑圣’的三弟子,从‘洛神赋’中悟出了‘洛神剑法’,老夫大师伯司徒空空从‘山海经’中悟出了‘山字决’,二师伯鬼和尚练成了‘不死印’。”

他眼神意味深长的盯着苏小河,问道:“你知道老夫师祖‘剑圣’之名从何而来?”

苏小河惊道:“‘破体剑气’!”

“不错。”洛寄予沉声道,“师祖的‘破体剑气’天下无敌,挑战天下各派高手,无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三剑。‘剑圣’之名由此而来。”

他看了苏小河一眼,道:“如今江湖上知道‘破体剑气’的不多了,当年师祖挑战各派高手,也不过是私下切磋,从未对外公开,各门派掌门都承认师祖剑法第一,但很多人并没有见过‘破体剑气’,都以为不过是江湖传闻而已。”

苏小河一抿嘴,不搭话。

“可是——”洛寄予眼神微闭,声音更低沉了,“这‘破体剑气’有弊端。师祖便把‘破体剑气’分为‘山海经’、‘不死经’、‘洛神赋’,分别传给两位师伯和先父。所以,‘破体剑气’就此失传了,江湖上再也没有人见过‘破体剑气’,后来只有大师伯司徒空空的‘山字决’,二师伯‘鬼和尚’的‘不死印’,还有先父‘洛神剑法’的名号罢了。”

苏小河脱口问道:“‘破体剑气’究竟有什么弊端,为什么洛前辈师父没有将‘破体剑气’传给三位老前辈?”

洛寄予痛声道:“师祖虽然练成了‘破体剑气’,但‘破体剑气’对筋脉损害极大,而且师祖追求剑法极致,结果心神入魔,亲手杀了妻子。”

苏小河脑袋哄的一下。

“师祖醒来后后悔万分,让师伯们和家父立下毒誓,不得将‘山海经’、‘不死印’、‘洛神赋’合练,‘破体剑气’因此才失传。”洛寄予叹道,“习武之人,对于极高的武学怎么会没有贪念,谁不想天下第一?两位师伯和家父也有这贪念,但一想到师祖入魔杀妻,谁敢有习练‘破体剑气’的想法。为了克制心中的贪念,大师伯远走,从此不知所踪,二师伯遁入空门,终其一生没有收徒,先父年纪最小,两位师伯不想师祖衣钵失传,留下家父入世,将‘洛神剑法’传承下来。”

苏小河问道:“那‘山海经’、‘不死经’、‘洛神赋’呢?”

洛寄予笑道:“你以为也在老夫手里?”

苏小河摇头道:“既然三位老前辈都怕自己会克制不住贪念,一个远走而去,一个入了空门,这三本书必然被他们带有,不会将这三本书合在一起的。”

“是啊,先父也怕老夫克制不住这贪念。”洛寄予感慨道,“读书的人,见不得绝世文章,习武的人见不得绝世武学。这三书合一,若是在老夫手里,老夫怎么会忍住不如习练‘破体剑气’。先父防止后辈心声贪念,甚至连‘洛神赋’都毁了,老夫的剑法不过是家父亲手所传,却不是从‘洛神赋’中禅悟而来。所以,老夫也就只能待在这苏州城里,这天下之大,高手之多,比老夫高强的人太多了。老夫这‘洛神剑法’只不过继承了先父的威名,却和先父的‘洛神剑法’差的远了。”

苏小河好奇的道:“‘焚心圣手’又是怎么知道‘山海经’的?”

洛寄予无奈笑道:“顾忌禅的父亲顾风创立‘小池巷’以来,所收揽的人全是三教九流之徒,真正的高手寥寥无几,顾风手段非常,但武功却不算太高,因此‘小池巷’表面看着势大,不过是顾忌禅借了官府的势,狐假虎威罢了。”

“据说五年前诸多高手围攻顾家故居,顾忌禅必死之即,有个高手轻而易举的将攻入顾家的那些高手尽数击杀。顾忌禅此人接触各门派反扑以后,一直向老夫提亲。他父亲当年也是如此,都被老夫拒绝。许多人以为‘小池巷’是想与老夫结成秦晋之好,借助老夫在江湖上的名声,招揽高手为‘小池巷’卖命。”

洛寄予说到此处自嘲道:“老夫当初也是这么以为,看来老夫小看了顾家父子。当年那些门派掌门也是江湖上的高手,声望一时无量,虽然输给了师祖,但谁肯亲口承认?因此,‘破体剑气’只被当作了传言。如今都过了五十年,还记得‘破体剑气’的也没几个人了。却不知顾家父子从何处得知,却又以为‘山海经’在老夫手里。”

苏小河突然道:“‘焚心圣手’提到‘山海经’,为什么没有提及‘不死经’?”

洛寄予一愣。

“也许,他已经得到了‘不死经’。”苏小河断言道。

“不可能!”洛寄予却是一惊,本能的否决,却又说不出所以然。

苏小河继续道:“‘焚心圣手’自然要抓洛大小姐回去,逼迫前辈交出‘山海经’,可‘洛神赋’他也没有提及。前辈说,老前辈毁了‘洛神赋’,恐怕顾忌禅已经知道了。否则,为什么他偏偏指明要‘山海经’?”

“他怎么可能……”洛寄予越想越心惊,“先父从通州搬迁至此,不就便病逝,此后老夫就一直留在苏州,虽然与江湖上几位朋友相交甚好,但寻常江湖事老夫从不过问。看来,顾家处心积虑想要得到‘山海经’,此时怕没有那么简单。”

这时,苏小河却又问道:“前辈,你为什么将这么隐秘的事告诉我?”

洛寄予暂且收拾心神,不由得一笑,反问道:“你方才与‘焚心圣手’交手,你的剑露出了剑柄。”

苏小河有些茫然。

他只是掀开了布角,露出剑柄,却还是没有拔剑。

如果他真的拔了剑,又会怎样?

“你的剑格上有一个字。”洛寄予神神秘秘的道。

苏小河去看手里的剑,剑格的确有一个古朴的篆书体的小字。

旁人师父,不过是教弟子武功,或者为人的道理。

而苏小河的师父还交给了他篆书。

剑格上那个字他自然认得。

那是一个“寒”字。

“前辈认识?”苏小河心里有了答案,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是一个‘寒’字。”洛寄予抚须而笑,“贤侄知道代表什么吗?”

苏小河茫然的摇头。

剑是下山的时候给他的,而且还告诫他,平时将剑包着。

他以为师父怕他拿着剑,容易引起那些江湖上好勇斗狠的人滋事,却没有想到还有其他原由。

洛寄予含笑问道:“你师承何门?”

苏小河脸色有点发红,略微尴尬道:“‘小寒山派’。”末了他又补充道,“我师父说,我们就是‘小寒山派’。”

洛寄予怎会看不出他心中所想,苦笑道:“你是不是以为你师父心口胡说?”

苏小河心中吃惊。

他们居住的山是“小寒山”,门派是“小寒山派”,剑是“小寒山剑”,剑法是“小寒山剑法”,掌是“小寒山掌”,除了师父慵懒之外,竟然还有别的原因?

洛寄予眼中浮现关爱之色,绝不是先前唤他“贤侄”那种客套话,而是发自内心的拿他做侄子辈看待。

苏小河试探着道:“难道前辈听说过‘小寒山派’?”

洛寄予指着他摇头道:“你这小子——”

方才还叫“贤侄”,眨眼之间又成了“小子”。

“‘小寒山派’的由来既然你师父没告诉你,老夫也不方便说。”洛寄予却不肯替他解惑,但言下之意,也承认了听过“小寒山派”。

这时,洛寄予眼中满是回忆之色,悠悠道:“老夫只能告诉你,我与‘小寒山派’甚有渊源,今日你又救了老夫一命,也是缘分。”

苏小河却对“小寒山派”更加好奇了,问道:“前辈……”

洛寄予眼睛一瞪:“叫伯父!”

苏小河愕然。

不过看到洛寄予这模样,他还是很识趣了改了口,问道:“伯父,我师父从没给我提过‘小寒山派’的事,也就下山的时候才告诉我,我们住的山叫‘小寒山’,这把剑叫‘小寒山剑’,我练的剑法叫‘小寒山剑法’,掌是‘小寒山掌’,晚辈还以为……”

“嗯?”洛寄予闷哼一声,眼神不善。

“小……小侄……”苏小河几乎舌头打了牙,硬生生的道。

洛寄予满意的点点头:“贤侄只需要记住,你是‘小寒山派’的唯一传人,行走江湖,勿要给你师父抹黑。”

他连“小寒山派”一脉单传也知道的如此详细,苏小河对他方才所言就不得不信了。

不过,对此他也颇有些麻木之感,也不会觉得吃惊了。

“你与老夫恩人之子是如何相识的?”洛寄予忽然又提到马舟。

苏小河一愣,道:“马兄就一直住在‘小寒山’下,我们从小相识,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他有些伤感,“马伯父去世后,马兄也病倒了,临走之际,托我将洛小姐的生辰八字带来,以免耽误了洛小姐的终身大事。”

“怪不得我去找他们,马兄家中竟然空无一人,老夫打听了很久,都没人知道他们父子去了哪里。。”洛寄予恍然道,“原来,他竟然迁去‘小寒山’了。”

“师父,有人来找苏公子。”封修这时进来禀报。

苏小河起身问道:“劳烦封兄,这人是……”

“他说他是百芝堂的掌柜,有事找苏公子。”封修已经得知苏小河的侠义之举,对他恭敬有加,“现在正在前院等着。”

洛寄予笑道:“贤侄先去吧。”

苏小河来到前院,却见易连山正在焦急的等着。他以为是百芝堂来了病人,满脸歉意。

原本来洛府将马舟所托处理完毕就要回去,谁知“焚心圣手”一来,却耽误了很多时间。

苏小河还没开口,易连山急步迎来,歉然道:“苏公子,易某要离开苏州城了。”

苏小河不解,道:“易掌柜这是为何?”

易连山苦笑道:“易某区区一介小民,哪里敢和‘小池巷’争斗。我也想明白了,百芝堂在这区区苏州城,这么多年了,在我手里反而愈发不如祖辈了。作为子孙愧对先祖,易某狠心将百芝堂的地契卖给了‘小池巷’,这就去京师闯荡一番,务必将百芝堂发扬光大。”

苏小河拱手道:“祝易掌柜在京师大展宏图。”

易连山连忙摆手,道:“易某只是开医馆的,不是走江湖的,哪里有什么宏图。”他说着,取出一个钱袋,不容拒绝的道:“危难之际,多谢苏公子出手相助,易某永生难忘。易某这一走,苏公子又要令寻医馆,区区黄白之物,勿要推辞。”

苏小河率性而为,倒没有那么多的迂腐之举,收过钱袋,谢道:“那就多谢易掌柜,如果有机会,我定会去京师拜访。”

“那就一言为定。”易连山笑道,“易某与‘小池巷’的人说了,宽限五日,这几日苏公子先暂住,易某今日就启程。”

苏小河恭祝道:“易掌柜一路顺风。”

易连山心事已了,再也没了愁容之色,朗声道:“后会有期!”

易连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苏州城一刻也不想呆了。

苏小河看着易连山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自语道:“‘小池巷’怕要恨我入骨,我今晚还是住客栈吧。”

“苏兄!”封修又跑了过来,称谓亲切许多,“师父已经让我给你安排了住处,苏兄就在府中落脚吧。”

洛仲伤重,他这个三弟子,如此已经充当了师父的管家。

“麻烦封修。”苏小河略一思忖,也没有推辞。

既然“小寒山派”与洛寄予颇有渊源,而他也得罪死了顾忌禅,“小池巷”也不知何时卷土重来。

如今,苏小河更不可能一走了之。

而“小寒山派”究竟与洛寄予有何渊源,苏小河也想弄个明白。

这时,苏小河忽然觉得“小寒山派”听着也挺气派。

第20章 又见灯笼

“小池巷”有一棵树是不能碰的,更是无人敢靠近的。

那是一棵木棉树,是顾风亲手栽种的。

但也是一棵断树。

五年前,顾风去世,各门派反扑,合力围剿“小池巷”,顾忌禅退居故居。

但顾家的故居被攻破,有人一刀砍断了那棵木棉树。

顾风经常对顾忌禅说,生当做英雄,死亦为鬼雄。他做不成英雄,那就做个枭雄。

一个独立江湖的枭雄。

顾风只完成了半个目标,成了半个枭雄,就撒手离世。

顾忌禅依然牢牢记住父亲的话。

但他立志做枭雄,而绝不做英雄。

英雄总被天下负,而枭雄可负天下人。

但是这个木棉树他依然小心照料。

木棉象征英雄。

而他却要做枭雄。

但木棉树是顾风的,也是他对父亲的纪念。

五年前那个砍断木棉树的人,被顾风敲碎了浑身骨头,活活的疼痛而死。

当时,所有“小池巷”在场的人无不不寒而栗,至今想起来仍旧毛骨悚然。

五年前的那一晚,顾忌禅原本以为自己就要死在故居里,但上天眷顾他,却让他活了下来。

“焚心圣手”救了他。

莫烈至从唯一的儿子孟是非被洛寄予所杀,心神受创,走火入魔。当年他偷袭洛寄予,以为将他一击毙命。但此后,莫烈因为心神受创的原因,神智不清,疯疯癫癫。

后来,他途径苏州,形同乞丐,被顾风收留。并且,顾风让顾忌禅拜莫烈为义父。

顾忌禅当时很不解,但顾风只告诉他:“或许,他日你身陷囹圄时,你这一拜,就可以救你一命。”

顾忌禅当时认认真真的拜了莫烈为义父。

莫烈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小师妹,也忘了儿子孟是非的死。他只觉得心里似乎有一处空洞,让他情不自禁的对顾忌禅视如己出。

至于顾忌禅,他谨听顾风的嘱咐,对莫烈毕恭毕敬。

那晚,当所有人杀进顾家故居时,顾忌禅身受十八处刀砍,十一处剑刺,以为回天乏术,必死无疑之时,平时状若疯癫的莫烈更加疯狂了。

踏进故居的十三个使刀的人,二十一个使剑的人,在莫烈手中普通待宰羔羊,毫无反抗之力,被莫烈轻描淡写的一一击杀。

但他面对顾忌禅时,却能保持一丝清醒。

顾忌禅指着那个砍断木棉树的人冷森森的道:“义父,我要亲手杀了他。”

莫烈禅打断了那人的手脚,而顾忌禅一点一点敲碎了那人的骨头,以此作惩戒。

顾忌禅当晚也终于明白,顾风早年就为他留了一个人。

一个状若疯癫,关键之时兴许能救他一命的人。

并非顾风非要找一个疯疯癫癫的人,而是“小池巷”当时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但高手却寥寥无几,更何况真正忠心的高手。那些依附的门人子弟,只为钱财而已。当“小池巷”覆灭在即,顾风父子生死之时,甘愿一同赴死的人能有几人。

顾风不得已的选择,却真的救了顾忌禅一命。而顾风当时也是见到发狂的莫烈杀人时施展的卓越武功,才有了招揽之念。

不求助他一臂之力,但求关键之时,护卫顾忌禅周全。

这一场杀戮之后,莫烈突然想起很多事,但每当想起小师妹,还有唯一的儿子孟是非,便头疼欲裂,很快又会忘记回忆起的记忆。

但渐渐地,莫烈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少,想起的越来越多,能记住的也越来越多,终于又恢复神智。

其实,他当年失去神智,也是练习“焚心以火”的反噬。

他以情火与恨火来修炼“焚心以火”,当他最终大仇得报,即将和小师妹长相厮守之际,小师妹却突然身死。若不是为了照顾儿子,他当时就要失去神智。

可这积压的隐患,最终在孟是非为洛寄予所杀时爆发。他神智那时已经半失,袭击洛寄予之后,以为洛寄予已死,心中了无牵挂,彻底变得疯疯癫癫。

莫烈恢复神智之后,便把对孟是非的父爱转移到了顾忌禅身上。

顾忌禅要“山海经”,抓来洛大小姐,逼迫洛寄予交出“山海经”,莫烈不问原由,立即便去了洛府。甚至,为了让顾忌禅得到“山海经”,他杀洛寄予之心,能够一忍再忍。

而莫烈方才铩羽而归,还提到三个人。

一个苏小河,洛洛大小姐的娃娃亲。

顾忌禅自然是知道的。

还有一个人,是谁不重要,但他使的是指剑。

今日“小池巷”有人来报,军师贺之洲被杀了,胸口有一道剑伤。

顾忌禅亲自去查看军师的失手,发现那剑伤似曾相识。

“小池巷”香堂被杀的那些人,身上也是这样的剑伤。

其实,那日看到香堂被杀的几个人,顾忌禅就看出了那是什么剑伤。

那是以指作剑,指剑留下的剑伤。

江湖上以指作剑,以指剑名扬江湖的杀手,只有一个“一语成谶”。

那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杀手,一个与众不同的杀手。

顾忌禅不知道“一语成谶”与洛寄予有何关联。

他在心里叹息。

“小池巷”虽然表面势大,但终究缺乏各方面的人手,很多突如其来的状况都无法应对。

但只要得到“山海经”,从此以后,“小池巷”必将一飞冲天。

一个杀手而已,哪怕杀了军师,顾忌禅也并不在意。

军师只是为了隐藏他的锋芒,一个军师死了,他可以再找一个。

“小池巷”的军师他说了算。

而真正令他心悸的是那个提着灯笼的人。

这是莫烈提到的第三个人。

“焚心圣手”的武功如何,他心底最为清楚不过。

那是连莫烈颇为忌惮那个提着灯笼的人。

那是一个敌我难料的高手。

“来者何人!”顾忌禅从沉思中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厉喝。

“顾公子好耳力。”来者冷淡淡的语调,手里还提着一个物事。

——灯笼!

——橘黄色的灯笼!

顾忌禅大吃一惊。

他正觉得此人敌我难料,这人就来了。

顾忌禅冷冷的审视着来人。

那人却道:“顾公子无需紧张。”

顾忌禅嗤笑:“本公子何须紧张。”

那人蒙着面,眼中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冷,声音更冷:“顾公子知道刘一刀怎么死的吗?”

顾忌禅手缩回袖里。

那人好像嘲讽的一笑。

他一定是笑了。

嘲讽的笑。

他的眼中也带着嘲讽。

只听那人道:“我杀的。”

顾忌禅也笑了。

笑中带着莫名的意味。

那人继续道:“你的军师,我杀的。”

顾忌禅笑的更显露了。

那是一种肆意的笑。

“但你不是来杀我的。”顾忌禅笃定道。

这时,顾忌禅反而思绪平静,静的可怕。

他的心越静,笑容越是绽放的甚至于绚丽。

“说说你的来意。”顾忌禅面色不改的道。

来人道:“‘一语成谶’想杀我,我想也杀他。”

顾忌禅眉目一轩:“你杀了我的人,还想让我帮你?以你的武功,需要借助他人吗?我只想杀了你!”

来人手掌里伸出一个物事。

顾忌禅眼光跳了一下,藏在袖里的手露了出来。

他冷道:“好!”

那是一块玉佩。

不,半块玉佩。

那半块玉佩是似乎是一个字。

一个“页”字。

第21章 饮酒与杀人

方惊梦又来了。

他依然伫立在屋顶。

他仍然喜欢抬头看天。

夜晚的天无非两种情形,一种是一丝光亮也无的黑,另一种是星光点缀的黑。

哪怕星光点点,半月当空,夜间总是不如白天。

白天仿佛掩盖了一切,一些都在喧闹中退避三舍。

而夜幕降临,夜深人静时,似乎该来的与不该来的和必然来的,都不可避免的来了。

今夜有星光,有半月。

星光很密,半月很亮。

方惊梦提着一滩酒。

酒,是烈酒。

他已经喝了烈酒。

苏小河闻到了辛辣的酒味。

他对就酒一向敏感,沾酒就醉。

他发现方惊梦心情不好。

方惊梦很平静,面容很祥和。

可苏小河偏偏觉得他在颤抖。

那不是一种畏惧的,激动的,兴奋的颤抖。

那是一种恨。

恨天!

恨地!

恨一切的恨!

苏小河悚然一惊。

昔日的方惊梦恍若有一种曲高和寡的傲然。

今日的方惊梦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恨。

“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人吗?”方惊梦的眼神转向苏小河,目光里带有一种孤狼的光。

苏小河对他眼里的光看的分明,但他没有说话。

方惊梦冷笑道:“我是一个杀手!”

那冷笑很短促,犹如昙花一现。

“我杀了很多人!”

“我的手上沾满了血!”

“我不后悔!”

“他们该死!”

方惊梦以一种歇斯底里的咆哮在呐喊。

苏小河很安静的在听,他明白自己只需要听。

方惊梦直视着苏小河,目光如剑:“他们是不是该死!”

苏小河点点头。

“他们就是该死对不对!”方惊梦的手抓住苏小河的肩膀,五指如铁,深深陷进他的肉里。

苏小河脸色苍白,冷汗渗渗,却一丝痛叫也没有发出,而是狠狠的点头:“对!”

方惊梦忽然笑了。

惨笑。

惨笑中带泪。

衣衫上沾血。

泪从眼角垂落,砸在脚下的琉璃瓦上,发出“砰”的声响。

苏小河与方惊梦只有数面之缘。

那日青石路上,鹤立鸡群,雨中抬头看天的人。所有人都绕开他,唯独苏小河从他身边经过,还看到他眼里的那种空无一物的冷。

从那时,苏小河就知道这是一个心智坚如铁石的人。

而让这样的一个人落泪,究竟是什么事,什么人?

什么样的事?

什么样的人?

“我从小无依无靠,乞食街头,是破板门的人收留我,给我一个避雨的地方,给我一口吃食。”方惊梦的泪已干,但心似乎在滴血,“你知道破板门是什么?苏州城里活不下去的人,无家可归,家破人亡的人才会去的地方,却是一个连乞儿都不愿意去的地方。那里是他们的等死之地,我就是在那里活了下来。”

他的眼光变得柔和:“我想让破板门的人摆脱那种境地。所以,我杀了人,得了银两之后都会送到破板门。我告诉武大叔,我要买一座酒楼,给破板门的人置一份产业,让他们从破板门走出来,让他们可以活的像个人,不用躺在地上等死。”

苏小河看到远处的火光照亮了夜空。

这火光令他心悸。

就在方才,一群亡命之徒冲进破板门,遇人便砍,逢人便杀,破板门内尸横遍野。

这群亡命之徒临走之际,又放了一把火,烧了破板门。

破板门平日里根本无人关注,等捕快赶到,那群亡命之徒逃的无影无形。待水龙局赶到时,破板门几乎烧成了灰烬。

“他们就是我的家人,那里就是我的家。”方惊梦刹那间变得疯狂,“有人杀了你的家人,你要怎么做?”

“杀了他!”

“有人烧了你的家,你要怎么做?”

“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

“我和你一起去!”

苏小河的心里似乎有一团燃烧的火,火焰灼烧了他的心。

就在踏入苏州城之前,苏小河曾经遇到一个杂耍班子,里面有一群孩子。

那是一群不正常的孩子。

那些孩子似乎先天缺陷,衣不蔽体,令苏小河有了恻隐之心。

有的断手。

有的断脚。

有的坡脚。

有的是个侏儒,像个孩童一般,但面容却是如同中年人一般。

上天总是如此不公,许多人天生就带有残疾,或者刚出生的婴儿还没有来得及感知这个世界,就突然夭折,留给父母无尽的伤痛。

这些杂耍班子的孩子是不幸的,他们没有一个是正常的人,注定受尽屈辱,忍受别人的刻薄。

班头的大骂怕是稀松平常。

班头是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模样。

但是,也许他们这些孩子是幸运的。

至少有人收留,还能有一口饭吃。

天生残疾的幼童,亲生父母也未必待见吧。

苏小河心里忍不住这样感慨。

虽然他无父无母,但他遇到了师父。

他与这些杂耍班子的孩子相比幸运了许多。

师父虽然考揍他,但不会真的揍,只是缺乏耐心。

苏小河神色黯然的离开了,他不忍再看。

师父说他是一个嘴贫的人。

“小寒山”除了他和师父,就是花鸟鱼虫,还有生禽猛兽。

苏小河从记忆中就跟着师父,但他三岁才开口说话,而别的孩童一岁半便能简单的言语。并非苏小河与其他孩童不同,天生愚笨,而是师父不会照顾孩子,也不知道如何叫婴儿说话。于是乎,苏小河三岁时一直不会说话。

后来,师父也发现了不对劲。这小子只会咿咿呀呀,但看着聪明伶俐,不会是个哑巴吧?

师父下山找郎中诊断,结果大吃一惊。

师父从来没有交过苏小河说话,而苏小河三岁之前一直待在山上,没有接触过任何人,因此导致他三岁时还不知如何用语言表达。

等到苏小河学会了说话,大概是终于学会了说话,曾经三年不会说话,导致他很喜欢说话。

师父说他很贫嘴。

于是,师父开始揍他。

他总在师父面前喋喋不休,师父立即就会揍他。

等十二岁时,师父不再管他,允许他去山下玩。

苏小河结识了马舟,他在“小寒山”唯一的朋友。

即使苏小河觉得师父老揍他,而且完全没有一个为人师表的风范,但他很庆幸在襁褓时师父将他抱回了“小寒山”,让他有了一个亲人,有了一个家。

突然间,苏小河听到一声孩童的惊叫。

那惊叫戛然而止。

苏小河看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一个粗壮的汉子捂住孩童的嘴,四处张望着。

苏小河闪躲起来。

粗壮的汉子将孩童一掌击昏,看四下无人,将孩童放到那车上的一个箱子里,架着马车走了。

苏小河尾随其后。

粗壮的汉子将马车驰进一个小院中,然后将箱子里的孩童抱起来。

夜幕降临,小院中灯火通明。

苏小河掠到房顶,听着里面的人在说话。

“老三,今天怎么就抓了一个小孩?”

“大哥,最近风头紧,衙役们老在外面溜达,我转悠了一天,才看到这孩子在单独玩耍,要不然哪能得手?”

“行了,既然风头紧,这两日我们便离开。”

“那个孩子怎么办?”

“先别动,等离开这里,斩断他的脚筋。”

苏小河心中怒火中烧。

从听到的只言片语中,苏小河便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

这是一群人牙子,而那个被称作“大哥”的人,正是白天里杂耍班子的班主。

这时,苏小河悚然一惊。

他想起了那些断手断脚的孩子,手脚上的伤是刀剑所伤。

他们是被杂耍班子抓来,人为造成残疾,以博取别人同情,施舍些钱财。

这沾满血泪的钱财,都进了杂耍班子的囊中。

苏小河听闻过这种丧尽天良的人,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如今竟然让他遇到了。

白天里他心中难过,又想到自己身世,才一时疏忽,没有瞧出那些孩子的伤口有何不妥之处。

苏小河摸了摸手里的剑,又犹豫了。

他尽可以杀了这些人,但时候这些残疾的孩子如何安置?

官府会管吗?

又有谁愿意管?

他怎么管?

苏小河心神恍惚的离开,心中一直没有妥善的办法。

他一跺脚,叹了一声。

不管这些孩子怎么安置,还有一个被他们刚抓来的孩童,他不能不救。

哪怕无法安置这些孩子,但杂耍班子这些人丧尽天良,残害这些孩童,孩童的父母失去孩子,不知毁了多少人的一生。

该杀!

当杀!

必杀!

苏小河多愁善感,心思纯良,难免会钻牛角尖,而一叶障目。但灵台清明之时,他能当机立断。

行走江湖,有所谓,有所不为。诸事不能周全,但当断则断。

苏小河折返回去,却突然简单杂耍班子的小院中冲天火气。

杂耍班子的所有人尽皆被杀,来人杀伐果断,将所有人一击毙命。除了那个刚被掳来的孩童,杂耍班子里那些残疾孩子,全都不知所踪。

苏小河心中疑虑难解,一路寻着蛛丝马迹来到苏州城,拜访洛寄予之前,他顺着踪迹来到了破板门。那些残疾孩子全在破板门,虽然环境不佳,但有人照料,不至于沿街乞讨,或者饿死街头。

看来,必是击杀杂耍班子的人所为。不仅替天行道,又将这些孩子的后顾之忧解决了。

苏小河很想见一见这人。

但婚书一事还没半托,他便去了洛府,而后又在废墟里避雨,看到方惊梦以指剑杀人。

苏小河还记得那些杂耍班子的致命伤口,似剑伤,又非剑伤。

原来,杂耍班子的人牙子,正是为方惊梦所杀。

这样的一个人,哪怕是一个杀手,也必是一个心怀正气的杀手,绝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屠夫。

当初苏小河看出了胡金福是别人假扮,表面战栗,眼光却含有杀机,就提醒了方惊梦。

正因为此,方惊梦去同源客栈告诉他,有人要杀他。

那时,苏小河对方惊梦并没有防范之心,反而有结交之意。

方惊梦又去百芝堂,告诉是顾忌禅要杀他,但却要求苏小河帮他杀一个人。

苏小河才答应他,若是该杀之人,他就帮方惊梦。

他心里存着歉疚之意。

不是对方惊梦,而是对杂耍班子的那些被伤害的孩子。

当初,哪怕他杀了杂耍班子的人,也无力安置那些孩子。

于是他心里始终有些歉疚之意。

这也是师父为什么说他不适合江湖上行走。

“所以,你愿意帮我杀人?”方惊梦看着衣衫上的血。

衣衫的血,是破板门里的人的血。

他去了破板门,但已经来不及。

“不。”苏小河却道,“我也要杀人!”

那些杂耍班子的孩子,在这一片火海中,还能幸存吗?

方惊梦冷笑道:“‘小池巷’杀了他们,我要杀了‘小池巷’的人。那不是一个人。”

苏小河将剑上的布扯掉,道:“有多少,杀多少。”

“我想杀的人,让顾忌禅派人屠杀破板门,是为了激我。”方惊梦眼光冰寒:“破板门因我遭的劫难,顾忌禅派了‘小池巷’屠杀破板门,他也要死。我说过,帮你解决顾忌禅。如今,我也要杀他!”

苏小河抚摸着“小寒山”,那剑似乎要冲天而起:“如果那人在,我帮忙杀!”

方惊梦将酒坛丢过来,冷道:“杀人之前,当饮酒!”

苏小河摇头道:“饮酒我会醉,我碰不得酒。杀了人,你我大醉一场。”

方惊梦衣袂激荡,喝道:“好!”

苏小河与方惊梦怀揣浓烈的杀意,在前往“小池巷”的路上并立而行。

有些人是必须死的。

有些人是一定要杀的。

有些仇是一定要报的。

“小池巷”的人必须死。

屠杀破板门的人必须杀。

方惊梦是去报仇的。

苏小河是去杀人的。

江湖中人,杀人不需要理由。

何况二人都有必杀人不可的理由。

第22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苏小河与方惊梦被拦住了。

正是苏州成绩负责情报收集的石化雨。

方惊梦冷道:“石兄,我拿你当朋友,你这是作甚?”

苏小河一听,就知这是与方惊梦相识的人。

石化雨瞥了一眼苏小河,目光又落在方惊梦身上,劝道:“你真的要去?”

方惊梦眼光一寒:“你来拦我?”

石化雨直截了当的道:“你不能去。”

方惊梦语气不再是冷,而是寒:“如果我非要去呢?”

石化雨冷道:“你不能去!”

方惊梦脸皮一跳,道:“你拦不住我。”

“就凭你们两个?”石化雨原地转悠两步,指着苏小河,怒道,“我不知他的身手怎么样,今天能在‘焚心圣手’手下没有落败,武功必然不错。可你和他两个人,以为真的能够对付‘小池巷’?”

苏小河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也不言语。

“他可以不去,我一定会去。”方惊梦掷地有声。

“我不去,没人能逼我。”苏小河眉头一扬,“我要去,也不需要别人允许。”

石化雨气急败坏的道:“你们两个真的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就凭你们,还去对付‘小池巷’,别人就是站那让你们杀,也能把你们累死。”

苏小河冷笑道:“虽死无憾。”

石化雨立即面色不善的看着他,哼道:“你以为就只有‘小池巷’的帮众吗?顾忌禅的武功如何,你了解吗?‘焚心圣手’必然在,他可是顾忌禅的义父,你要杀顾忌禅,他会袖手旁观?而且你可否知道,苏州城里来了一个人,我想苏公子应该见过。”

“而且,此人杀了‘小池巷’一处香堂里的人。不仅如此,他还杀了顾忌禅的军师贺之洲。”石化雨娓娓道来。

苏小河不再惊讶,反而是觉得有趣。这人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倒是一个人物。方惊梦是一个杀手,这人与方惊梦相识,再联系到刚才他所说的话,此人身份呼之欲出。

石化雨没见到苏小河这时反而淡然,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他又沉声道:“这人提着一个灯笼,苏公子应该很有印象。‘小池巷’屠杀破板门,就是顾忌禅答应了此人。他杀了‘小池巷’的人,还能令顾忌禅为他做事,你以为他是普通人?在这苏州城里,还有什么人能够让顾忌禅心存忌惮,帮里人被杀了,还要替别人做事?”

他苦口婆心的对方惊梦劝道:“我知道破板门对你有恩,你时常去救济他们,这么多年,这恩情也算还了吧?当年那些收留你的人甚至都不在了,破板门还和你有什么关系?”

“门里早就对你此举有所不满,我提醒过你,你总不听。这次那人分明故意激你,设置了天罗地网等你去跳。你倒是好吧,还真去跳。你以为你有三头六臂?那人的武功如何你心里没数吗?就你现在恨火滔天,心绪不稳,你能杀的了他?”

石化雨狠狠一跺脚:“我看是他杀你,不是你杀他。”

方惊梦忽道:“石兄,我以为我不会有朋友,没想到你拿我当朋友。”

“还有我。”苏小河朗声道。

方惊梦对他一笑,又对石化雨道:“石兄的好意我心领,但是我必须去。”

他又对苏小河歉然道:“我怕一人之力杀不了那人,却要托你同去,你还是不要去了。”

苏小河冷笑道:“请神容易送神难,许你行侠仗义,不许我为民除害?”

石化雨一阵头疼,吼道:“你杀了他们又怎样?你想杀那人,可以选择一个好时机,那人来到这里,在我眼皮底下,我还能让他讨了好?可是今晚不能去。”

苏小河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今晚不能去?”

石化雨一叹,指着方惊梦道:“我也不怕苏公子知道,我们是杀手,可他呢?今晚破板门遭劫,你便去了,门里往日对你救济破板门尚且不理。但今晚你这一去,门里必容不得你。杀手若是不遭所容,哪怕你杀了顾忌禅,灭了‘小池巷’,那人也死在你手里,门里也不会放过你。”

“石兄,我早就不想在门里待了。”方惊梦的眼里带着死灰的颜色,涩声道,“昔年如若不是门里收留,可能我就命丧黄泉。所以,这些年我替门里卖命,虽然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但毕竟是为了钱财杀人,我真的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石化雨的生意有些抖:“你竟然有了退出的打算,门里必定杀你。”

方惊梦淡然一笑,道:“所以,我今晚去不去,门里都不会放过我,那我何必还要再等下去?”

石化雨闻之默然。

“这位石兄……”苏小河上前一抱拳道,“在下以为,男子汉大丈夫,行走江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换作你是,你能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

他言辞激昂:“在下遇到一个杂耍班子,他们把孩童抓走,将他们斩断手脚,以博取他人同情,收敛钱财。那可是活生生的人,什么样的人才能做这等残忍之事?可是,当初在下却在想,如果我杀了那些人牙子,这些可怜的孩童又该怎么办?谁来照顾?我要是那样做,是救了他们,还是害了他们?他们反正就这样了,在杂耍班子里也许还有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真若流落街头,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我竟然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如今看来真正是可笑。”苏小河自嘲的摇头道,“那日我还看到一个孩子刚被抓了去,我想怎么我要救这个孩子。于是我就回去,那些人却都已经死了。我寻着蛛丝马迹去了破板门,才知是方兄救了他们,并将那些可怜的孩子安置在破板门。”

他的眼里有一种深深的痛:“幸亏是方兄出手相救,否则那些孩子已遭了不幸,以后恐怕还有更多孩子也要遭遇这种不幸。我习武多年,受师父多年教诲,就竟然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事事哪能尽如人意,但当断则断,‘小池巷’屠杀破板门,不知那些可怜的孩子是否全都遭了难。”

他的眼里转成一种怒:“人总是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于是走的路不同。但不管走江湖的汉子也罢,替人卖命的杀手也罢,总是要有个底线。‘小池巷’行事太多很辣,天理不容,我辈江湖中人岂能容忍?”

他质问道:“你们能容忍,那是什么?你们不是杀手,杀手尚且存有一丝人性,可你们连这最后一点良善都丢的干干净净。”

“大言不惭!”石化雨怒道,“这天下不公多的事,你又能管得了多少?”

苏小河哂然一笑:“虽千万人吾往矣!”

“你!”石化雨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方惊梦抱拳道:“石兄,我若不死,咱们再把酒言欢。”

石化雨突道:“‘无法无天’何在?”

“在!”石化雨的身后突然走出来一个人。

石化雨冷道:“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突然间,他后背的夜景里,陆陆续续的走出来许多的人影。这些人无声无息的潜藏在石化雨身后,此时听他号令,尽数现身。而且,这些人都默不作声,浑身却有一种凛然的杀气。

苏小河眉头一蹙,按剑而立。

方惊梦神色晃动,负在背后的手动了动手指,淡淡的道:“非要如此?”

第23章 人生到此,可以一死

“去还是不去?”作为四师弟的封修犹豫不决,等待两位师兄的答复。

师父和大师兄都不在,作为四师弟的他无法做决定。

洪庭湖伸手扶了一下斗笠,问道:“要不,问下师父?”

叶清温文尔雅,眉目一轩:“师父伤势严重,还是别让他老人家担忧了。况且,就我们三人,去了也是送死。”

“二师兄怕了?”洪庭湖哼道。

叶清看着他,气道:“我会怕?”

“去便去,不去便不去,三人又怎样,苏小河和那人不都去了。”洪庭湖早已安奈不住。

“打鱼的,你又要逞匹夫之勇?”叶清嗤笑道。

“二师兄,我这打鱼的尚有匹夫之勇,你这世家公子出生高贵,自然不屑与我们这些匹夫为伍。”洪庭湖话语间讽刺意味十足。

封修只觉得头大。

叶清出身世家,的确是洛寄予弟子当中出身最好的,也是最有傲慢公子习性的人。

而洪庭湖渔民出身,洛寄予收徒自然不会以身份为准,就收了他做徒弟。但他与叶清两人平时瞧着都不顺眼,经常针锋相对,不过也仅仅是用语言挤兑。

封修以手扶额,无奈道:“两位师兄,都一年没见了,一见面你俩又是这样。”

叶清悠然道:“四师弟放心,师兄我不会和他一般见识的。”

洪庭湖反唇相讥道:“我还不屑与你为伍呢。”

叶清挑挑眉毛,哪里还有方才儒雅气派:“那三师弟为什么要拜师父为师啊?我可是早你入门,你后入门的,跟在我后面,还说不屑与我为伍,言不由衷啊。”

洪庭湖哼道:“我是来拜师父的,又不是来拜你的。照你这么说,你还跟着大师兄呢。”

叶清笑道:“我就是跟着大师兄,要不是见大师兄剑法那么好,我还真不会赶着跑来苏州。”

当时,隋远外出,偶遇不平,时常拔剑相助,恰巧被叶清瞧见了,死皮懒脸的要拜师。

洪庭湖听了,忽然笑道:“二师兄,我可听小师妹说,你当初是要拜大师兄为师的,结果大师兄不收你,你一路死缠烂打,直接追到苏州城,跑到府上,见了师父又要拜师父为师。师父也是被你纠缠的头疼,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小师妹说的也并非事实。”叶清脸不红,心不跳,“大师兄不收我,那我就只好拜师父了,师父也是看我一表人才,有习武之资,所以才收我为徒。再说,我那叫死缠烂打吗?大丈夫做事,就要不改其志,说要拜师,就必须拜师,不能知难而退,而要迎难而上。”

洪庭湖赞道:“二师兄说的好!”

叶清心里一跳,问道:“三师弟你想干嘛?”

洪庭湖嘿嘿笑道:“师弟我觉得二师兄说的太对了。大丈夫就要迎难而上,行侠仗义,为民除害,‘小池巷’作恶多端,屠杀无辜,罪有应得。况且,顾忌禅可是对小师妹心怀不轨,那‘焚心圣手’可是为了‘小池巷’来找师父麻烦的。我们作为徒弟的,于公,行走江湖,不能给师父脸上抹黑,遇见不平事,理应拔剑而起。于私,刚好替师父报仇。”

“‘小池巷’要找师父麻烦,我们作徒弟的当然不能置之不理。”叶清却又话锋一转,“不过,‘小池巷’人多势众,苏州城里诸多门派都不敢与其直接交锋,我们三个,都不够别人杀的。”

洪庭湖怒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你要怕,你就回去吧,不要在师父家里待,假惺惺的跑来作甚。”

叶清也怒了,道:“你个打鱼的,还人杰,鬼雄?和你有关系吗?”

“和我当然没关系!”洪庭湖脸都气红了,“大丈夫顶天立地,死就死了,也不枉这世间走一遭。”

封修见两人越吵越凶,劝道:“两位师兄,能不能听师弟一句,如今洛府危机当前,咱们就不要再做口舌之争了好吗?”

洪庭湖一瞪眼:“这是口舌之争吗?”

叶清也道:“对,这不是口舌之争,是生死之争。”

封住只得闭嘴。

这两人方才吵的凶,瞬间就一致对外。

不过,他忍不住道:“他们可走了一会儿了,去还是不去,两位师兄定夺,晚了就来不及了。”

洪庭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四师弟,我们两个去,二师兄可是要继承家业的人,不能死。”

叶清怎么听不出他在明朝暗讽,点头笑道:“那是自然,我们叶家家大业大,少了我怎么成,我当然不能死。”

洪庭湖气的脸都在哆嗦,拉着封修就往外走:“他不死不得,我们死的,我们走!”

封修却没有动,讪笑道:“三师兄……”

“你也怕死!”洪庭湖一甩手,手指点到了他的鼻尖。

封修苦着脸:“我……”

叶清朗声道:“四师弟也不能死。”

洪庭湖以一种冰冷的目光望着他们,冷笑道:“你们都不能死,我一个打鱼的死不足惜。”

叶清却叹道:“你也不能死。”

洪庭湖以为他毕竟念及师兄弟之情,脸色好些,却依然气道:“我可以死,但不能令师父蒙羞,更不能让自己良心不安。苏公子与破板门毫无干系,尚能不畏惧死,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个打鱼的,怎么就这么笨!”叶清气急败坏的道,“动不动就死不死的,你死了你就很开心了是吧?活着不好是吧?你就这么想死,那你就去死吧!”

“二师兄,四师弟,来生再会!”洪庭湖一转身,当真就走。

“三师兄你站住!”封修赶紧拉住他,哭笑不得道,“你这牛脾气,让我怎么说你?”

洪庭湖微微一愣,看着叶清似笑非笑的表情,心头茫然。

叶清哈哈笑道:“四师弟你让他去吧,别拦他。”

洪庭湖见他笑的似乎有些诡异,却是想不通情理,讥讽道:“怎么,我死你们还要拦着?”

封修一种深感无力之感,道:“三师兄啊,为什么一定要死呢?这么多年师兄弟情义,你还不了解我们?二师兄是世家公子习性……”

“四师弟?”叶清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封修精神一阵,语气激昂道:“但是二师兄可不是怕死之辈。三师兄,作师弟的可要说说你,你这急脾气啥时候能改改。”

叶清正色道:“三师弟,你想死,我可不想死,能不死依然是不死的,干嘛非要一心求死。”

洪庭湖听出了深意,脸色一红:“二师兄……”

叶清目光炯炯,道:“我们可不能逞匹夫之勇,‘小池巷’得罪的门派了不少,树敌如此之多,不好好利用,岂不可惜?”

洪庭湖笑道:“还是二师兄厉害,师弟我还真就是一个打鱼的,什么都不懂。”

“少拍马屁!”叶清照他身上捶了一拳。

洪庭湖自知理亏,嘿嘿一笑,也不闪躲。

叶清神色凝重,娓娓道来:“‘小池巷’屠杀破板门,如此凶残,我们可大做文章。我们就以我们三人的名义声讨‘小池巷’……”

洪庭湖打断他,道:“二师兄,咱们三个能行吗?声讨有何用?”

“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叶清恨铁不成钢的道,“咱们背后不是有师父吗?反正‘小池巷’敢找师父麻烦,我们作徒弟的索性就撕破脸,一不做二不休,以我们的名义写信,传到各门派中,‘小池巷’盘踞苏州多年,如今要大开杀戒,一统苏州武林一道。现在破板门都烟火冲天,你说各门派还不人人自危?”

他嘿嘿冷笑道:“虽然破板门不是什么门派,但你‘小池巷’连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要杀,还一把火烧个干净,谁知道是不是顾忌禅终于忍不住要大开杀戒了?哪个门派不怕?只要他们怕了,我们就成了。”

“他们怕了,不是更加畏惧‘小池巷’?”洪庭湖愕然。

叶清无奈道:“三师弟,你心思单纯,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师父的‘洛神剑法’之名在江湖上的威望可不小,只不过师父淡泊名利,才让‘小池巷’在苏州城里呼风唤雨。可‘小池巷’都欺到府上了,师父之所以以一己之力相抗,就是不希望多造杀戮。”

“我们是师父的弟子,我们写的信,是我们的意思,也可以是师父的意思。”叶清眼中一狠,“师父替苏州武林考虑,可我们作徒弟的就顾不得了,只要铲除‘小池巷’,才能帮师父解决麻烦。”

洪庭湖歉然道:“二师兄,我方才多有冒犯,你可别怪师弟。”

叶清长长一叹:“谁让师兄我大人大量。”

远处燃烧的大火照亮了夜空,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三师弟你说的对,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行侠仗义,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我们义不容辞。”叶清的眼中光芒闪动,“人生到此,可以一死!”

洪庭湖欲言又止的望着他。

叶清皱眉,问道:“三师弟你想说什么?”

“师父。”洪庭湖指指他身后。

“好啊,我的二徒弟不愧出身世家,连师父都算计在内了。”洛寄予语气不善。

叶清哪里还有方才慷慨赴义的英姿,瞠目结舌的道:“师父,你都听到了?”

洛寄予哼道:“师父还没聋!”

他审视了三位弟子一遍,道:“今晚,谁都不准踏出洛府一步。”

洪庭湖叫道:“师父——”

洛寄予怒道:“谁敢踏出洛府一步,逐出师门!”

第24章 第三个人

夜深。

人静。

人静心不静。

顾忌禅今晚待在故居里,并没有回“小池巷”总堂。

他还记得顾风临终遗言。

而这遗言,便是与那半块玉佩有关。

那是一个“页”字。

他手里此时也拿着半块玉佩。

至于这半块玉佩,上面也有一个字,或者算不得一个字。

半块玉佩半个字,与提着灯笼那人手里的半块玉佩合在一起,刚好是一个“顾”字。

那个带“页”字的半块玉佩也在手里。

顾风对他叮嘱:“如果有一天,有人拿着带‘页’字的半块玉佩来找你,无论什么要求,你一定答应,千万不要拒绝。”

当时,顾风攥住他的手,像是回光返照,几乎要将他的手骨攥碎了。

当初“小池巷”起家之时,顾风从一个武功不错的汉子,但出身低微的他,却能够组建“小池巷”,后背又岂会没有助力。否则,凭借他一人,如何能够在苏州城里让“小池巷”生存下去。只不过,他这背后的助力却不甚看得起“小池巷”,但刻了一块玉佩,雕刻一个“顾”字,分为两半。此人与他约定,当玉佩合二为一时,必须答应持玉佩者一个要求,不得拒绝。

顾忌禅对顾风眼神中的恐惧记忆深刻。

相助顾风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至少,那是一个顾风父子不能得罪的人。

任何事都有代价,没有无缘无故的施舍,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拔刀相助。

顾忌禅深以为然。

顾风得到了助力,如今就要还了。

那提着灯笼的人,为什么要杀“小池巷”的人,尤其是军事贺之洲?

顾忌禅心中明白。

这是在逼迫。

或是在示威。

更确切的说,是警示。

顺,则生。

逆,则死。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一个人,他后背必然有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门派。

那人不提,顾忌禅也不问。

人要学会多想,多做,少问。

多想是有所成的必然条件,想的多了,做的时候才会少犯错。

多做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付出总是与收获不成正比,有人拼搏一生,尽心尽力,到头来可能一场空罢了。

少问是保命秘诀。

有些事不能,不能知道,知道也要忘了,不知道总比知道要好。

尤其,那是一个危险的人。

顾忌禅懂得审时度势。

所以,他心中明白,却绝不问一个字。

或许,他也能够得到这人的再次相助也未可知。

如今,他的心思都在苏小河身上。

苏小河是他曾经有招揽之意,却要必杀的人。他既然公然与“小池巷”为敌,而且也知道“山海经”。虽然不清楚此人从何得知,但知道“山海经”的人,都是顾忌禅的敌人。

他的敌人,只有死了才令人放心。尤其,这是一个让“焚心圣手”都没有讨的了好的人。

他在这样想着,突然有人来到身前。

能在故居中悄无声息靠近他的人,从前只有一个人。

那人是他的义父——“焚心圣手”莫烈。

如今还有一个人,就是那个提着灯笼的人。此人武功高深莫测,那些暗桩根本发现不了他,他就已经来到了这里。

但来人不是“焚心圣手”,也不是提着灯笼那人。

这人是“不存在”的第三个人。

他是顾风留给顾忌禅的心腹,负责手里监视苏州城里的暗流涌动。

第三个人道:“启禀帮主,‘苏小河与‘一语成谶’正在来的路上。”

顾忌禅却道:“说。”

第三个人既然来亲自见他,必然有他认为的要事,而且一定是要事。

第三个人道:“城里各门派都在召集人手,他们要对我们不利。”

顾忌禅冷笑道:“五年前那个夜晚他们忘了,想杀我,岂有那么容易。他们既然安奈不住了,那我们就灭了他们。”

第三个人像个木头一样,情绪没有丝毫波动,继续道:“还有一股人。”

顾忌禅蹙眉。

他注意到,第三人说的是“一股人”,而不是一个人,几个人,或者某个人。

他问道:“什么人?”

第三人道:“属下不知。”

顾忌禅眉头一挑。

如果连第三个人都不知道,那这股人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而且极其难缠。

他的心中积聚的杀气腾然而起,道:“哪个门派敢动,就给我杀,杀到没有人敢动为止。”

第三个人宁静如波的眼神微微一动。

今晚的顾忌禅像是换了个人,杀气腾腾,而且仿佛有什么不妥之处。

只听顾忌禅又道:“那些来历不明的人,交给你了。”

他这是让第三个人亲自动手。

第三个人恭敬的道:“是!”

然后,第三个人便领命而去。

顾忌禅待他走了,神色变得茫然。

他隐忍了五年,不敢与各门派决一死战,今夜好像控制不住杀意。

第三人刚刚离去,走来了一个人。

这人正是顾忌禅的义父——“焚心圣手”莫烈。

他看到第三个人突然来到故居,便知道怕是有大事发生。若不是如此,第三人绝不会来这里。

而且,他耳力记好,听到了顾忌禅的命令。

他来到顾忌禅面前,更发现他凛然的杀气,道:“忌禅,你的杀念太重了。”

他昔年发愁得到,却被武林中以正派自居的人接连追杀,想要以莫烈的命,换他们的名。

莫烈岂会坐以待毙,击杀了不少人,再加上他深受情火与恨火的折磨,杀念慎重。

而且,他内心也以为自己杀戮多重,导致唯一的儿子孟是非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结果为洛寄予所杀。

他心中拿顾忌禅早已当作了亲生儿子一般,不希望他会走自己和孟是非的老路。

顾忌禅心头一惊,从强烈的杀念中醒过来,不由得冷汗渗渗。

他暗自吸了口气,道:“多谢义父提醒,我会注意。”

莫烈长叹道:“那就好。”

“义父来这里找我有什么事?”顾忌禅问道。

莫烈四下扫了一眼,低声道:“我知道‘小池巷’来了一个人,你要多加小心,那日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此人太过诡异,一定小心为上。”

顾忌禅宽慰道:“义父放心,孩儿醒得。”

莫烈略一犹豫,还是问道:“那人来找你做什么?”

顾忌禅也不隐瞒,道:“说来话长,当年我父亲曾受了这人的恩惠,我不得不报啊。”

莫烈疑问道:“我观此人虽然蒙面,但不像年老之人。”

“我父亲临终是嘱咐我的,怕是这人背后的力量不可小觑。”顾忌禅有种无力感,“孩儿也是不得不兑现父亲的诺言,不管什么要求,父亲让我都不要拒绝。”

莫烈又问道:“刚才第三人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顾忌禅点头道:“苏州城里的各门派隐忍了那么久,怕是要对我们不利了,今晚蠢蠢欲动。”

莫烈沉声道:“信息属实吗?”

顾忌禅断然道:“第三个人从不令我失望,”

此时的夜空,月明星稀,乃是一个杀人好时节。

第25章 无法无天

“披风衣”是顾风为顾忌禅留下的班底。

“披风衣”受尽顾风恩惠,皆以死相报。

江湖里的汉子,有好人,有恶人。

好人也好,恶人也罢,好人未必是好人,恶人未必就一无是处。

好人也有成为恶人之时,背信弃义之徒屡见不鲜。

恶人也并非一无是处,恶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受恩必报之辈。

五年前顾忌禅之所以将反扑的各门派一往打击,仅凭“焚心圣手”一人又能如何?关键之时,就是“披风衣”舍死相搏,击退了围攻顾家故居的人。

而今夜,各门派皆有异动,第三人心中明白,又到了“披风衣”洒血之时。

第三个人从未令顾忌禅失望,而第三个人同样对顾忌禅极为了解。

顾忌禅之所以让“披风衣”出动,就是为了一雷霆之势,横扫有异动的门派,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毕竟“小池巷”还没有与各门派决一死战的能力,为今之计只能退而求其次,震慑各门派,不敢让他们轻举妄动。

但“披风衣”隐藏在苏州城里,精锐却没有那么多,不过百余人而已。其余皆是监视各门派动向,并没有太多的杀伤力。

但这百余人的精锐便以足够。

“披风衣”之所以有“披风衣”之名,因为人人出动时皆手持刀,身着红披风,静如山,动如风。

“披风衣”已经出动,行走在月明星稀之夜,杀机已露,杀气已起,

苏小河伫立在高处,将“披风衣”的举动看的一清二楚,也觉察到“披风衣”显露的杀气。

他称赞道:“‘小池巷’能够立足苏州城,果然非同一般,这支‘披风衣’功不可没。”

石化雨嘿嘿一笑,语气不屑,道:“‘披风衣’固然不错,但是今晚怕是要栽了。”

苏小河不信,脱口问道:“为什么?”

石化雨傲然一笑道:“因为‘无法无天’。”

苏小河又问:“‘无法无天’有那么厉害?”

石化雨瞥了他一眼,道:“我也不怕瞒你,你以为我怎么对苏州城了如指掌?顾忌禅的‘披风衣’是为了监视各门派,提前预防,如有异动,便灭之,杀一儆百,让各门派畏惧不敢反抗。”

“可相比‘无法无天’却差了一筹。我们是杀手,杀手杀人可不拼武力。杀手,也叫刺客。所为刺客,一击必中,不中必走。”石化雨傲然道,“但是,如果刺客身陷囹圄,仅凭一己之力,如何逃脱?杀手杀人,虽求一击必中,但遇到极厉害的人,总有失手之时。而且,一击必中,无论一个杀手武功再高,也很难做到。所以,那就需要有人策应,计划周密,刺杀时方可一击必杀,撤回时方能安然无恙。在‘无法无天’的策应下,一个人想不被杀很难,想要抓住一个想要脱身的杀手更难。所以,‘无法无天’藏的更深,对一切更加了如指掌。”

苏小河却问道:“可是我们今晚是为了杀人,‘无法无天’若是策应我们还好,但你没让他们做这些,岂不是丧失了优势,大大的不妙?”

石化雨冷道:“你小瞧了‘无法无天’,‘无法无天’是什么?杀手!一个杀手可怕,那么一群杀手你是否以为就丧失了暗杀的优势?你以为杀手只适合一人暗杀,而一群杀手就效果不显了?”

“正是。”苏小河一点也不客气的点头道。

“你忘了这是晚上。”石化雨嘿的笑了出来,那笑声冰冷尖锐,“月明星稀杀人夜,在这苏州城里的大街小巷处,‘无法无天’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天,没有比夜间杀人更合适。地,‘无法无天’对苏州城的了解,超乎你的想象。利,‘披风衣’是江湖人,而‘无法无天’是杀手,所要正面交锋,石某倒不敢夸下海口,但若是埋伏暗杀,‘披风衣’必死无疑。”

此时,“披风衣”刚转过一个巷口,一阵尖锐的利啸骤起,数不尽的寒光铺天盖地的飞来。

第三个人反应极快,持刀护身,刀光四起,飞来的短小利箭,尽数被他拨开。

但是其余“披风衣”就没那么幸运。

一是事发突然,二是出乎预料。

第三人听到身边的惨叫,看到倒下的人影,心里大惊。

暗处的人埋伏在“披风衣”必经之路,消散早已料到“披风衣”的行动。

而最令他惊异的是,“披风衣”在“小池巷”内知道存在的人寥寥无几,而苏州城里的各门派当然遭到“披风衣”的击杀,虽然查了许久,却找不到“披风衣”的一点蛛丝马迹。

可对面的人竟然悄无声息的隐藏在暗处,给予“披风衣”一击必杀,眨眼间就倒下了十多人。

“杀!”第三个人不退反进。

来人手持短小弓弩,“披风衣”若退,必然损失更加惨重,不如冲上去,反而能够予以重创。

“披风衣”进,“无法无天”已退。

杀手杀人,一击即走。

“无法无天”杀如惊雷,退如鬼魅,第三个人号令刚下,暗处的“无法无天”一波箭雨飞来,早已回身撤退。

“不好!”第三个人止住“披风衣”。

这怕是调虎离山。

第三个人发现各门派有异动时就隐约不安。

第三个人当即决定撤回顾家故居。

这股任来历不明,怕是为了拖延“披风衣”,真正的目的应该是顾忌禅。

第三个人对“小池巷”了若指掌,“小池巷”最大的优势时三教九流齐全,各方面都能触及到,但“小池巷”的弱点也是这些三教九流,导致“小池巷”过于散漫。

“小池巷”如日中天时,帮众竭力卖命,“小池巷”一旦群龙无首,哥帮众就是一盘散沙。若是顾忌禅出了意外,“小池巷”不攻自破。这也是为什么五年前各门派齐聚,围攻顾家故居,誓杀顾忌禅。幸亏“披风衣”早有准备,才击退了各门派的围攻。

但第三个人突然发现走不了。

“披风衣”走,“无法无天”追。

而且,“无法无天”深谙兵法之道,不求全歼灭,只求伤敌,杀敌即走,一丝交锋的机会也不给“披风衣”。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披风衣”转了三条巷,又死伤二十多人。

“无法无天”皆有杀手组成,杀人果决,绝不贪恋。

而“披风衣”毕竟江湖汉子,不堪其扰,虽不畏死,但死伤惨重之下,有些人已经控制不住暴怒,追击遁逃的“无法无天”,反而被乱箭射杀。

“三十人!”第三个人吸了一口凉气,数度交锋,他几乎能够确定对方人数就是三十人。

仅仅三十人,便有如此大的杀伤力,这股人太可怕。

“无法无天”击杀遁走如此果决,难以追击,人数不多,便能行动迅捷。不似“披风衣”人员众多,进退之间,比肩接踵,反而不利。

但第三个人又不敢将“披风衣”散开。

来者显然训练有素,并非江湖上的汉子可比。一旦“披风衣”散成十几人的小队,必被逐一射杀。

第三个人已经陷入进退维谷之间。

——聚,或散?

第26章 诡异的灯笼

第三个人脸颊被利箭擦过,划了一道血痕。

他的手在抖。

不是害怕,不是恐怖,而是无力。

“披风衣”众人合力将他护出重围,第三个人尚能听到远处街巷里“披风衣”余下众人的厮杀声。

那厮杀声越来越少,越来越低。

第三个人的心越来越冷。

今夜大变。

顾忌禅岌岌可危。

“小池巷”岌岌可危。

他要提醒顾忌禅。

因为他受了顾风的恩情,就要回报在顾忌禅身上。

“披风衣”今夜将尽数战死,他们都受了顾风的恩情。

什么样的恩情能让人死不足惜?

恩情不在于大小,而在于时机。

“披风衣”众人都在无望之际,决死之间受了顾风的恩情。

这就是大恩。

大恩当以命报之。

“披风衣”众人所受顾风的恩情已报,第三个人知晓,下一刻就是他报恩之时。

他有预感,今夜他也将随“披风衣”报恩身死。

但他现在不能死。

他要见顾忌禅。

顾家的故居他来去自如,暗桩决不会阻拦他。

“无法无天”被“披风衣”阻拦,抽不开空隙追击第三个人。

但第三个人真的还有机会见到顾忌禅吗?

他面前立着一个人。

第三个人呼吸都静了,越是危机之际,他的心越静,刀越稳。

但是那人却道:“你回去告诉顾忌禅,他杀我破板门的人,他们的命,他顾忌禅一定要还。”

那人站在黑夜里,杀意凛然的目光清晰可见:“我会亲自取他的命。”

第三个人浑身被那凛然杀气激的身心一冷。

他再去看眼前的黑夜里,那人已经不见了。

第三个快速前往顾家故居,途中看到几处“小池巷”的香堂杀声震天。

果然要变天了。

苏州城里的各门派终于按耐不住,开始出手了。但这背后一定有人在驱动。这几年来,各门派对“小池巷”心存畏惧,怎么会突然之间袭击“小池巷”。况且,苏州城里曾传,顾忌禅与陆提刑私交甚好。而苏州城里的各门派又不成气候,寻常哪里敢与“小池巷”一较高下。

可今夜,他们竟然还真的动手了。

第三个人一路迎来,暗暗观察所经过香堂里的打斗,越来越感觉不妙。

那些袭击香堂的人,并没有拼死厮杀,而是牵制。

他们就是为了牵制“小池巷”的香堂,其中目的呼之欲出,存了直捣黄龙之心。

顾忌禅是否猜到?

他又是否有所准备?

第三个人心里更急,行的更快了。

他倏地站住了。

他看到夜间一个橘黄色的灯笼。

他看到了橘黄色的光,却看不到提着灯笼的人,但那人就在灯笼处。

那人冷道:“‘小池巷’这么多年,都不成气候,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你——”第三个人心中恍然,大吃一惊。

却见那橘黄色的灯笼朦朦胧胧的影子突然就靠近了他。

那人看着第三个人倒在地上,叹道:“想不到,却让你瞧见了。不过,一起杀了便是。”

他转身,只见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焚心圣手”从顾家故居出来以后,心思不宁,总觉得有事发生。果然,让他发现几处香堂有人围攻,他出手击杀数人,又听到别处也传来了厮杀声。

那厮杀声悍不畏死,正是他知道的“披风衣”。

那声音伴随着“嗖嗖”的利箭破空声,与其交锋的人杀人利索,迅捷,行动整齐划一,杀伐果决。

而此时,各处香堂都传来杀伐之音。

莫烈心中知道各门派对“小池巷”动手了,隐忍多年,一出手必然就是杀招。

他正要回顾家故居告知这一切,途径一出小巷,就看到提着灯笼那人杀了第三个人。

莫烈冷笑道:“你果然没安好心。”

那人悠然道:“此言差矣,江湖之中,强者为尊,‘小池巷’在顾风手中经营多年,传至顾忌禅的手里,却也只是表面统领苏州武林,暗地里各门派却都不服。如此一个懦弱无能的‘小池巷’,不如灭了,换别人来大展宏图。”

莫烈心知这人诡异万分,却也不怕,踱步走来,道:“你果然是狼子野心,老夫不管你背后有何势力,今夜我就杀了你,再看看谁要对我孩子不利。”

那人嘿道:“我倒要领教领教‘焚心以火’的厉害之处!”

莫烈厉喝一声,身影忽动,在夜间闪过。

那人举指成剑,剑气划过莫烈的胸前。

“指剑!”莫烈心中一惊,向后荡去,厉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和洛府外阻拦老夫那小子有个干系?”

那人应道:“告诉你也无妨,那是我的好师弟。”

“你们竟然师兄弟。”莫烈须发皆张,手间的情火与恨火已催到极致。

那人冷笑道:“但是我要杀他,他要杀我。”

莫烈听完,想不通这人就是何意。

他见这人使的也是指剑,就想到了曾经交过手的方惊梦。但这人亲口承认与方惊梦是师兄弟,却为什么要说这般话。

莫烈忍住动手的冲动,嘿笑道:“勿要糊弄老夫。”

那人不屑的道:“我没什么好糊弄你的,不过和你说了也是无用,反正等下你就要死了。待我杀了他,等他下去,逆你自己好好问吧。”

莫烈怒喝,横掌劈出,青砖砌成的上面,被他一掌切入进去,就想刀切豆腐一般。

可他却一怔。

他明明对那人劈出了一掌,为什么却劈道了青石墙。

莫烈飞身反转,凌空对身后击出一掌。

这一掌出其不意,气势磅礴,更含情恨两火,哪怕一击不中,这人也必将被“焚心以火”灼其身,烧其心。

却听“轰”的一下,青石墙轰然倒塌,却不见那人的影子。

莫烈心底骇然。

“你在找我?”那人幽幽的话从身后响起。

莫烈忽地转身,却没有急于动手。

他眼前,那人提着灯笼,纹丝不动,好似一直就现在那里。

橘黄色的灯笼发着橘黄色的光,光芒炽热而朦胧。

不知到底是炽热,还是朦胧了。

莫烈飞身起掌,对着那人接连劈了五六掌,拔身后退,颤巍巍的抬起手来。

血流了一地。

那双掌割有一个血洞,血正潺潺流出。

他这一双切金断玉的手,竟然被那人的指剑刺穿。

那人是怎么动的手,何时动的手,他竟然没有看清楚,甚至感觉不到。

莫烈扫了一眼那人手里的灯笼,总算觉得哪里诡异。

夜间那人提着灯笼,可为何白日里也提着灯笼。

这灯笼必有诡异之处。

他第一掌切了青石墙。

第二掌轰到了青石墙。

但方才,他眼前明明就是那个人。

他出手时,眼前是那个人。

他出手后,却变成了青石墙。

这灯笼一定有古怪。

他方才的两掌,本来就是对着青石墙。

莫烈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却能肯定必然是那人手里的灯笼所为。

“你究竟是什么人?”莫烈眯着眼,双掌掌心被指剑洞穿,已经废了。

“小——梦——楼——”

那人淡然而又悠然的吐露着每一个字,同时暗处清晰的脚步声也“沙沙”的走来。

但那灯笼却依然未动,那人的人影却怎么也瞧不见,看不到。

“故弄玄虚!”

第27章 谁该死

方惊梦从暗处走来。

他一语破空,莫烈从恍然之中醒来,只见提着灯笼那人竟然在他身后。

莫烈心头一惊,看到来人是方惊梦,又想到他与那人是师兄弟,更加如临大敌。

方惊梦冷道:“你走吧,去告诉顾忌禅,他派人杀我破板门的人,我等下便去取他性命。”

莫烈听完不信。

却见提着灯笼那人笑道:“师弟,你太过自负,待我杀了你,你这话可就成了空话。”

方惊梦目光森:“虞飞卿,你让顾忌禅派人屠杀破板门,乱我心神,新仇旧恨,我们今晚就彻底做个了断。”

虞飞卿讥笑道:“我的好师弟,我千里迢迢的来寻你,何必见面就要杀来杀去的,你我不妨叙叙旧。”

方惊梦语中带着深深的痛楚,恨声道:“虞飞卿,你欺师灭祖,今日我便清理门户。”

一旁的莫烈见二人都不理他,慢慢后退,两人仍然不去看他,他才转身即将遁走。

这时,他却又看到一个人。

苏小河按剑而立,却听他道:“我不会现在不会与你交手,此间事了,我也会去找顾忌禅。”

莫烈见他果真没有动手的迹象,立即快速离去。

而此时,虞飞卿也看到了苏小河,他哈哈一笑,摇头道:“好师弟,没想到你还找了一个帮手。”

苏小河盯着他的灯笼,道:“我们好像见过?”

虞飞卿道:“你的功夫不错。”

苏小河质问道:“当日你为什么偷袭我?”

“此言差矣。”虞飞卿摇头,“你若是不追我,我又怎么会向你动手。”

苏小河扶着剑柄,道:“你故意以指剑偷袭,就是想让我怀疑方兄,可惜我没有上你的当。”

而他心中听其实更加不解,为何此人杀了贺之洲,顾忌禅竟然不为贺之洲报仇,却要与其联合。

虞飞卿放毒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道:“你更好奇为什么我杀了‘小池巷’的军师,顾忌禅却不与我为敌,反而与我联手?”

苏小河看着地上第三个人的尸首,失笑道:“顾忌禅当真可怜,你一直在设局害他,他却丝毫不知。”

方才虞飞卿施手杀了第三个人,他与方惊梦瞧的清清楚楚。

当莫烈与虞飞卿对峙时,方惊梦放过第三个人,刚离去不多时,正要去而复返,石化雨却拦住了他。

石化雨不解道:“你这是作甚?他们二人正在交手,何不坐收渔翁之利。”

“不。”方惊梦继续往那里走,也不解释原因。

一旁的苏小河叹道:“方兄要堂堂正正的杀了他。”

石化雨苦笑道:“我认识他多年,却不及你对他的了解。”

苏小河道:“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

石化雨却好笑道:“你们是江湖人,而我只是一个杀手,只要能杀人,是否堂堂正正并不重要。”

他又正色道:“但我尊重他的选择。”

苏小河好奇问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

“不共戴天之仇!”石化雨语气沉重,却并不多做解释。

“不过,今晚多谢相助。”苏小河突然道。

原本,石化雨叫出“无法无天”时,苏小河以为石化雨要令“无法无天”拦住他。却不料,石化雨将“无法无天”分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共八支队伍,每支队伍各三十人,手执短小弓弩,由乾队迎击“披风衣”,其余七支队伍袭击“小池巷”各处香堂。

“无法无天”训练有素,杀伐果决,若是真要拦截苏小河与方惊梦,苏小河自认必是一番苦战。

“你不必谢我,我只是为了帮方兄一把。”石化雨无奈的道,“他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既然拦不住,索性助他一臂之力,但其余的就要靠你们自己了。我做的太多,门里可不好交代。”

苏小河整容道:“不,我还是要谢你,今夜我和方兄与‘小池巷’为敌,就我们二人,只怕凶多吉少。若是没有你相助,想要杀到顾家故居都是万难。”

石化雨幽幽道:“可不只是‘无法无天’,各门派突然袭击‘小池巷’的香堂,应该另有原由。等下我会聚集‘无法无天’,杀向顾忌禅处,但顾忌禅的生死,就需要你们自己做了。”

苏小河不免为他担忧,问道:“你如何向你们门里交代!”

石化雨淡然一笑,道:“只不过与‘小池巷’一番冲突而已,只要不与顾忌禅直接交锋,一切好说。苏州武林势力大乱,各派与‘小池巷’一决胜负,可‘小池巷’不该伤了我的人,我给他们一点教训也是应当。”

苏小河对他郑重的一抱拳。

他虽听石化雨说的轻描淡写,小事一桩的样子。但既然门里让石化雨来阻拦方惊梦,他阻拦不成,反而令“无法无天”相助,只怕不会太好交代。

可他却甘愿冒着风险也要施手相助朋友,哪怕是一个杀手,也值得人敬重。

石化雨眉头一皱,不可思议的道:“我以为你们这些走江湖的汉子,都会很反感我们杀手这一行。”

“对啊,是挺反感。”苏小河直言不讳,却又话锋一转,“但是,我们我敬佩忠肝义胆的好汉。”

石化雨先是神色一愣,听完他的话又眉头尽展,笑道:“没想到我一个杀手,今晚竟然也做了一次好汉做的事。”

他忽然又叹道:“但愿他今夜大仇得报。”

“方兄到底和这人有什么仇怨?”苏小河又忍不住问。和师父一起待了这么多年,好奇的毛病学个十足。况且,他也想知道方惊梦究竟与提灯笼那人的恩怨情仇从何而起,他才好施以援手。

这次,石化雨却没有避而不谈,道:“具体如何我也不得而知,只是听他大概说过,他这位师兄一直想杀他,而他也很想杀了这位师兄。”

苏小河惊道:“他们是师兄弟?”

“没错,就是师兄弟。”石化雨点头道,“他这位师兄武功奇高,一直都在寻找他的踪影,想要杀了他。他这些年一直待在苏州城,他曾说,或许有一日,他这位师兄就要亲自登门来杀他。所以,我一直帮他留意这人踪迹。因此,当他师兄出现在苏州的第二日,我就收到消息,然后通知了他。只不过,他最近有一件事要办,所以就暂时没有去找他师兄了断。”

说到这里,石化雨有些气道:“他在我们门里,最不像一个杀手,因为破板门从前曾收留他,虽然当年那些人也都不在世了,但他一直救济破板门,所有的银两都花在那里了。他前几日对我说,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破板门有几个机灵的少年,他想买下一座酒楼,让他们自食其力,让那些无家可归,受尽打击而颓废的人有事做,重新振作,好好的活下去。”

苏小河只知道方惊梦在救济破板门,而且将杂耍班子里的那些孩子安排到了破板门,别的倒一无所知。

此时,他听了石化雨的话,对方惊梦由衷的佩服。

石化雨又担忧的道:“今日我之所以不想你们去找‘小池巷’麻烦,就是因为破板门的人被杀,他如此冲动之下报仇,门里能怎么想?昔日他救济破板门,门里有人便有诸多微词,但也睁一只,闭一只眼。”

“如果他改日再去,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也不会有人过于较真。但破板门的人刚死,他就立即去,一个行侠仗义的杀手,还算杀手吗?一个杀手整天想着行侠仗义,会是一个什么下场?他在门里待了这么些年,所知的东西不少。门里做的毕竟是杀人的勾当,有些东西不足以对外人道。”

“所以,一个行侠仗义的杀手,又知道门里一些不足以对外人道的东西,只有死路一条。任他武功再高,门里若是派杀手行刺,总有得手之际。”

苏小河脱口问道:“那怎么办?”

石化雨神色有些黯然,道:“杀手这条路,是回不去的道。你要回去,就要付出代价。你说,能怎么办?”

苏小河迎着他灼灼的目光,笑道:“你一定有办法。”

石化雨莞尔,反问道:“如果我没有办法呢?”

苏小河却很笃定道:“你如果没有办法,就不会对我说这么多。”

石化雨默然一笑。

这时,苏小河看到方惊梦已经走了过去,忙从屋檐跃下,纵身赶去。

而他又想到虞飞卿杀了贺之洲,顾忌禅竟然还与他联手,心中却是不明所以。

不过,虞飞卿显然不会回答他,反而问道:“你可知道,我们师兄弟的有何大仇吗?”

苏小河目光审视着他手里的灯笼,漠不关心的道:“我只知道你该死就行了。”

“我该死?”虞飞卿哈哈大笑,指着方惊梦,看着苏小河道,“我师弟弑师,他杀了我们师父。你说,我该死,还是他该死?”

第28章 摄魂灯

苏小河闻言嗤之以鼻。

虞飞卿转向方惊梦,问道:“师弟,你敢不敢承认?”

“有何不敢!”方惊梦目光更加冷,短短四个字,却用尽了浑身力气。

虞飞卿张狂大笑,又对苏小河道:“你可听到我这师弟的回答了?”

苏小河闻言的确一惊,但料到必有内幕,对虞飞卿这混淆视听的话并不在意,道:“你是怕了我,故意这么说,好让我袖手旁观。”

虞飞卿冷笑道:“我倒是很想以一敌二,就看我这师弟有什么打算了。”

方惊梦对苏小河正色道:“我要亲手杀了他,你不必动手,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恩怨。如果我死了,死而无憾,如果他死了,那也是死有余辜。”

苏小河一挑眉,道:“你别受了他的言辞相激。”

“不。”方惊梦微微摇头,指节作响,“我一定要一个人杀了他。”

苏小河见他如此骄傲固执,只得点头,退身到一边。

方惊梦踏出一步,冷然道:“虞飞卿,今日我就为师报仇。”

“此言差矣,是你杀了师父。”虞飞卿声音飘忽不定,“你要为师报仇,就应该杀了你自己。”

方惊梦冷哼一声,道:“你做的事,心知肚明,是我杀了师父,但我不杀你,怎么能为师父报仇。”

虞飞卿哈哈笑道:“好师弟,谁杀了师父,就应该以死谢罪,你杀了师父,却要杀我为师报仇,这是什么歪理?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他手里的灯笼恍惚间闪烁着朦胧的光,只听得见他的声音,却看不到他一丝人影。

“杀师父是你,该死的也是你!”

“你用师父教你的武功杀师父!”

“你一指刺穿师父的头,你忘了吗?”

“你欺师灭祖,还不自裁谢罪!”

虞飞卿的声音越发的虚无缥缈,越说越快,语气越来越严厉,如同洪钟惕心。

方惊梦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伸出手指。

——食指和中指。

当初,那就在师父那可怖的面容前,用这两根手指,化指成剑,亲手杀了师父。

那指上似乎还带着血。

那是师父的血。

血中还有师父得怨念。

“我杀了师父……”

方惊梦的神色茫然。

“杀师父的就是我!”

他的眼神凛冽。

“我用指剑杀了师父!”

他的表情也狰狞了。

“我该死!”

他抬起手指,嘶声咆哮。

“自裁谢罪……”

他开始低语,像是怕惊醒了心底的那个魔念。

“师弟,只要你自裁谢罪,师父会原谅你的。”虞飞卿的声音带着一种不了拒绝的意味。

苏小河神色从容的看着方惊梦在虞飞卿的蛊惑下渐渐失去理智。

他手搭在剑柄,眼神淡然,却凌厉的瞥了一眼虞飞卿。

或者说,他瞥了一眼那个灯笼。

他看不到虞飞卿。

但灯笼所在,必是虞飞卿的所在。

他是否要拔剑?

面对“焚心圣手”的“焚心以火”迷惑神智,他拔了剑,却又没有拔剑。

那是他拔的是“心剑”,却伤了“心神”。

这时,方惊梦被虞飞卿似乎蛊惑了心神。

但苏小河只是将手搭在剑柄上,并没有拔剑。

他在等。

他知道方惊梦是一个骄傲的人。

一个骄傲的人想亲手杀了仇人。

苏小河能不插手,就绝不插手。

这是一种尊重。

骄傲的人的骄傲在别人看来或许可笑,但如果没了这种骄傲,人又何尝不是一个行尸走肉?

所以,苏小河在等方惊梦自己破除虞飞卿的蛊惑。

不过,方惊梦既然曾经邀他相助,心中必是没有把握。否则,一个骄傲的人,要报不共戴天之仇,绝不会轻易邀别人相助。

苏小河怕他抵不住虞飞卿这一击。

真正的高手,攻心为上,杀人于无形。

苏小河见到虞飞卿寥寥数语,就能令方惊梦如同入了魔障,喃喃自语,便知虞飞卿绝对是一个杀人于无形的高手。

何况,他方才竟然能将莫烈的手掌以指剑洞穿,这番指剑的功力,怕是比方惊梦更胜一筹。

而且,此时虞飞卿又施展了一种乱人心神的功法。

苏小河搭在剑柄上的手,微微一紧。

“我死了,师父就会原谅我?”

方惊梦低着头,出神的盯着自己的手指,就想在欣赏一件唯美的物事。

“不错。”虞飞卿继续劝道,“师弟,自裁吧,你自裁了,才能谢罪,师父才会原谅你。”

“原谅我?”方惊梦倏地抬起头,字字激荡着杀气,“我杀了你,师父就一定会原谅我。”

他迎着灯笼踏出一步,大声道:“我要死,也要杀了你才能死!”

苏小河搭在剑柄的手,又慢慢移开了。

“噗”的一声,那灯笼里的火灭了。

这时,灯笼所在之处,一个蒙面人的影子显露出来。

虞飞卿丢掉灯笼,抚掌而笑道:“师弟的武功又精进了,竟然能破我的‘摄魂灯’。”

方惊梦冷道:“你一直醉心邪术,所以才被师父不喜,不传你‘七情六欲指’和‘四大皆空剑’。可你却暗中怀恨在心,给师父下了毒,百般折磨师父,逼他交出来。”

虞飞卿冷哼道:“我是大弟子,‘七情六欲指’、‘四大皆空剑’不传我,却要传给你这个乞丐吗?你一个下贱的孤儿,得了师父的垂青,师父教你指剑功法,就已经师恩浩荡,‘七情六欲指’、‘四大皆空剑’你也想染指吗?你不配!”

方惊梦眼中带着悲悯,道:“我没有奢望学‘七情六欲指’、‘四大皆空剑’,师父要传给谁我也不在乎,是师父教我武功,教我如何做人,我感激涕零,永不忘师恩。可你不该丧心病狂,暗害师父。为了‘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剑’,你竟然做出如此疯狂的行径,你良心何安?”

“够了!”虞飞卿语气狰狞,“杀师父的是你,不是我!”

方惊梦道:“师父不堪折磨,命令我杀了他,我就对师父立下誓言,我一定要亲手杀你,替师父清理门户!”

虞飞卿哈哈大笑,道:“师弟啊师弟,你真的能杀了我吗?你是破了我的‘摄魂灯’,还学了‘七情六欲指’、‘四大皆空剑’。如果我没有学,我或许不是你的对手,可我也学了。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今日我就让师父看看,谁的‘七情六欲指’、‘四大皆空剑’更胜一筹。”

他从阴影里走出,扯下脸上蒙着的布。

微弱的星光下,是一张狰狞的面容。

那本是一张俊郎的脸,可惜被一番伤疤破坏了。

那一道伤疤好像一条血红色的蜈蚣,从左眉起,划过鼻梁,延伸至右脸颊。

他呵呵冷笑,如同地狱恶鬼:“师弟,这道伤,师兄就要你以命偿还!”

第29章 七情六欲、四大皆空

“可惜那一剑没要了你的命!”方惊梦冷眼看着他脸上那道蜈蚣似的伤疤,竖指成剑。

虞飞卿不待他话音落地,飞身扑来。

两人同样的招式,皆以指作剑,指剑相击,似乎有金鸣相交之声。

方惊梦的指剑凛冽果决,绝不拖泥带水,剑气纵横,几乎要撕裂了漆黑的夜。

而虞飞卿的指剑狠辣异常,相同的招式,在他手里却莫名的诡异。

狭窄的巷中,剑气四溢。

但两人却没有太多腾挪的空间,皆是见招拆招,不顾生死的打法。

偶尔“滋滋”声响起,衣衫被剑气划过,碎布飞扬。

几个瞬息的功夫,两人已经斗了三十一剑。

却见两人同时后撤,负手而立。

方惊梦的左臂血迹斑斑,微微喘息。

虞飞卿额头的头发被剑气划过,切断了许多发丝,他也气息不稳。

他咧嘴一笑,道:“师弟,让师兄再领教一下你的‘七情六欲指’。”

忽地,他拔身而动,食指微颤,指劲聚集指断,疾点而出。

“七情六欲指”又为“七情指”与“六欲指”。

七情为喜、怒、忧、思、悲、恐、惊。

六欲为见欲、听欲、香欲、味欲、触欲、意欲。

两者共各位十三指。

每一指由七情六欲而发,指劲以七情六欲为意,伤人七情六欲,非是一般以罡劲伤人的指法所能比拟。

人有七情六欲,哪怕不世高手,也不能摈弃,因此便有了弱点。

人有弱点,便会被人击败,甚至丧命。

虞飞卿这一指,催动的便是悲意。

方惊梦此时心中悲凉,怒意横生。

虞飞卿一指果然得手,点中他的肩甲。

他拇指再抖,以怒为意,疾点方惊梦“太阳穴”。

方惊梦中了肩甲“悲指”,闷哼一声,却在虞飞卿拇指疾点他“太阳穴”之际,以喜为意,中指一弹,“喜指”倏地没入虞飞卿胸前“膻中穴”。

虞飞卿疾退,捂胸闷哼道:“师弟的‘七情六欲指’精进不少。”

他方才只是一击得手,心中微喜,便被方惊梦觉察到他心绪之间的细微变化。

方惊梦无视肩甲处的痛苦,问到:“师兄,你到底还是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七情六欲指’。”

虞飞卿嘿笑道:“师弟,你当师兄是你,区区数言,就想扰乱我的心神。”

方惊梦微微摇头,道:“既然你不懂,我就告诉你,让你死的明白。你以为‘七情六欲指’以敌七情六欲为弱点,以七情六欲为意,意达指端,以指伤人。可是你却忘了,人的七情六欲复杂无比,有悲喜,有惊怒,你每一指只能催发一种意,却催发不了同时的悲喜,惊怒。所以,你想‘七情六欲指’大成根本做不到,这世上也没人能做到。”

他负手而立,丝毫不做防备,空门大开。

虞飞卿眉头一跳,只觉得必然有诈,也不急于出手。

方惊梦继续道:“人皆有七情六欲,七情六欲就是弱点,你以为催发‘七情六欲’便可强敌,练到极致,所向披靡。”

“但是你错了,这根本不是真正的‘七情六欲指’。”他神情冷漠,“你以为得到功法变可练成,大错特错!”

虞飞卿心神一动,急忙收敛住,道:“师弟,就让我们手下见生死,不要再白费心机。”

“我就让你看看真正的‘七情六欲指’!”方惊梦周身的气息突然变了。

他浑身散发着一种莫名的气息。

那是一种深深的悲。

悲人。

悲己。

悲春。

悲夏。

悲秋。

悲冬。

悲天。

更悲地。

他动了。

他扬了指。

那是一根尾指。

尾指短小脆弱,不堪一击,天下指法几乎没有以尾指伤人的。

他却用了尾指,他便要以尾指伤人。

尾指上是一种悲。

那是他的悲。

师父的死,破板门的血与火,皆都化成了他指上的悲。

虞飞卿看不透他这一指。

他情绪极其稳定,收敛心神,做到不喜、不怒、不忧、不思、不悲、不恐、不惊。

他无懈可击。

方惊梦此时在虞飞卿身上无弱点可寻。

但方惊梦孙却执意出手,执意用尾指。

可他的悲太悲。

悲了自己,也悲了别人。

苏小河不由得想到自己,他自幼被师父收养,与师父相依为命,每逢看到山下的孩子在父母膝下承欢,共享天伦,他便不敢看。

他羡慕。

也难过。

他只有师父。

师父虽然揍他,使唤他,戏耍他,但他深知师父对自己的好。师父让一个孤儿活的潇潇洒洒,而不是满腹哀怨。

只听一声痛叫,苏小河恍惚心神凝聚,心中暗惊。

方惊梦身上的悲意,竟然影响到了他。

那痛叫正是虞飞卿发出的。

只见此时的虞飞卿头发散乱,胸前一片血迹。

他神色茫然的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方惊梦道:“真正的‘七情六欲指’,是以自己的七情六欲为意,以自己的七情六欲伤人。你练了这么多年,一直以为是以寻他人七情六欲为弱点,催发相应的七情六欲为意来伤人。”

“不!”虞飞卿神色可怖,怒道,“只要杀了你,这天下就只有我一人会‘七情六欲指’和‘四大皆空剑’,你今夜一定会死在我的手里。”

他又聚指成剑,劈出一记一道凛冽无比的剑气。

方惊梦迎身而上,扬手便是一记剑气,虞飞卿的剑气突然折断。

剑气本无形无质,肉眼不可见,出手不可捉摸。

但苏小河真的看见虞飞卿劈出的剑气“断”了。

而方惊梦扬起的剑气,却斩在虞飞卿的腰腹间。

虞飞卿问道:“‘四大皆空剑’我也练错了吗?”

方惊梦看着他的眼神,淡淡的道:“你只闻其名,而不知其意,便以为那边是‘七情六欲指’、‘四大皆空剑’。‘道德经’中说:‘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也就是:道空、天空、地空、人空。”

“但佛家《四十二章经》中:‘佛言当念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无我者’。四大为地、水、火、风,皆空,寓意世间一切,皆是虚空虚幻。”方惊梦缓缓道来,问道,“你说,什么才是四大?道、天、地、人,还是地、水、火、风?究竟是道空、天空、地空、人空,还是地空、水空、火空、风空?”

虞飞卿只觉得浑身冰凉,颤声道:“究竟什么才是‘四大皆空剑’?”

方惊梦忽然觉得他可怜,微叹道:“其实,‘七情六欲指’、‘四大皆空剑’,既是指,又是剑,又是指剑。而‘七情六欲指’和‘四大皆空剑’本就是师父的一种感悟,既是武功,也不是武功,既是指剑,也不是指剑,你可练指法,催发自身七情六欲为意,便是‘七情六欲指’,你可以人为‘道德经’中所言便是四大皆空,也可以认为为佛家中所言也是四大皆空。”

虞飞卿喃喃自语道:“若我以为道空、天空、地空、人空,就可练道空剑,天空剑,地空剑,人空剑。若我以为地空、水空、火空、风空,就可练地空剑、水空剑、火空剑、风空剑。可‘道德经’中所练的地空剑,与佛家中的地空剑,有什么不同?还是完全相同?”

方惊梦低喝道:“师兄,你还不明白吗?”

虞飞卿闻言如饮醍醐,狂笑道:“我懂了,我如何感悟,那就是我的‘四大皆空’,便是我的‘四大皆空剑’。道家也好,佛家也罢,与我何甘。这才是四大皆空,这才是真正的‘四大皆空剑’!”

他抬头问道:“你与‘焚心圣手’交手时为何落了下风?你为何要找帮手?”

方惊梦坦然道:“我若不示弱,师兄你会亲自来找我吗?”

虞飞卿哈哈大笑:“原来如此,你怕我逃了,再难找得到我,让我轻心大意,自来送死。”

方惊梦恨声道:“可我没想到,你会对破板门下手。”

虞飞卿神色张狂,手舞足蹈:“我死了又何妨,我练错了‘七情六欲指’、‘四大皆空剑’,但你杀了师父,是你害得破板门的人被害,你一辈子都要备受折磨,生不如死。”

他蓦地喷出一口血,扶墙而立,却喃喃自语,渐渐息不可闻。

——四大皆空,到头来皆是一场空。

——我死了,你也不得安宁!

第30章 所谓江湖

顾忌禅倏然发觉,为什么他的杀念会这么重,以至于他忽略了致命的东西。

他中招了。

就是那个灯笼,扰乱他的心智。

他将胸腔里的那点淤积之气缓缓吐出来,低头看着手里的那块玉佩。

这毕竟是顾风的遗物,顾忌禅拇指狠狠擦拭着玉佩上的那个“顾”字,而“顾”字的中间有一道细不可察的痕迹。

他不知道虞飞卿是怎么将两半块玉佩合二为一的,但他如今很确定一件事。

一件小事。

也可以是一件大事。

虞飞卿亲手把玉佩提给他时,他低头接过,出身的看着玉佩上的那个“顾”字,还有对方手里那个橘黄色的灯笼。

灯笼里的光倏地恍惚了。

当时顾忌禅不甚在意,回想起来,便着了道。

那是一个诡异的灯笼。

顾忌禅将玉佩揣进怀里,隐约之间听到了阵阵厮杀声。

那是远处“小池巷”何处香堂传来的声音。

他错估了虞飞卿。

虞飞卿带着“页”字玉佩来,顾忌禅又想到顾风临终叮嘱,便照虞飞卿的要求做了,派了“小池巷”的人手屠杀破板门。

这是一记昏招。

但被灯笼迷了心智的顾忌禅当时并没有不觉得有何不妥,此时此刻,何处香堂应该几乎全部失守了。

虞飞卿此来,一是杀一个人,二就是要灭了“小池巷”。

顾风起家时受了一股势力的极力相助,作为回报,“小池巷”必须答应某一日,手持半块“页”字玉佩的人一个要求。

顾风临终前的遗言提到这些时,顾忌禅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曾想,有朝一日那个手持半块“页”字玉佩的人,究竟会提什么要求?

无外乎利益。

可他到底低估了那股势力的谋求。

“小池巷”这么多年了,依然没有完全掌控苏州武林,表面势大,暗中危机四伏,无人才可用,也没有与苏州武林一决死战的力量。

“小池巷”在顾风手里时,就是那股势力的一枚棋子。

作为棋子,好用的棋子自然会好好的用,无用的棋子,难免被舍弃。

“小池巷”被舍弃了。

或者,顾忌禅被舍弃了。

可他今夜才明白,他和父亲都是别人的一枚棋子。

可怜他都不知道下棋的人是谁,甚至都不知道这下棋的人究竟有什么图谋。

此时,“小池巷”八十一处香堂,已有五十三处前来禀告,遭到了别人突然袭击。

这时,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而已,却也能翻天覆地。

一朝失算,满盘皆输。

他本就是要做枭雄,形势便是如今的形势,他反而更加冷静了。

他派了一个人去寻“焚心圣手”,这是他唯一的牵挂。

就算是枭雄,也不是完全铁石心肠。

顾忌禅来到那棵断了木棉树前,这棵顾风亲手栽种的木棉树,虽然五年前被斩断了,今年突然发出了嫩芽,长出了新枝。

它仿佛劫后重生,“小池巷”却不能再来。

顾忌禅也不能浴火重生。

有很多要杀他。

他想一统苏州武林,苏州各派都要杀他。

他想得到“山海经”,洛寄予肯定杀他。

“小池巷”是一颗被遗弃的棋子,虞飞卿也要杀他。

“小池巷”屠杀破板门,“一语成谶”一定要杀他。

还有那个苏小河,洛大小姐的未婚夫婿,必然也是要杀他。

顾忌禅至今还不知道苏小河的真正身份,但他派人杀苏小河,“焚心圣手”又在洛府与他交过手,他好像又与“一语成谶”走的很近。

那苏小河必然也是要杀他。

一场黄粱梦,梦醒时,人人都要杀他。

亦如五年前苏州各派围攻顾家故居时一样,都是要杀他。

可他毕竟是枭雄。

他反而觉得自豪。

有哪个人能够让人人恨不得他死?

——他能!

有哪个人能够不惧生死?

——他亦能!

有哪个人尚有一线生机,依然要慷慨赴死?

——也是他!

顾忌禅不想重头再来。

一生太短,当心血倾注了所有,重头再来就是一种折磨。况且,重头再来未必能得偿所愿。

很多事,一生只有一次机会。

一次抓不住,就再也没有第二次。

所以,他不会奢望重头再来。

那是一件奢侈的,而又成功无望的事。

他要让那些人记住他。

那些想要杀他的,想让他死的人。

他顾忌禅不怕死,宁愿死,非死不可!

他的死要化成一根刺,留在那些人的心里,让他们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不得安生,不得安心。

他要选择如何去死。

“你来了!”顾忌禅就像是在对以为老朋友打招呼一般。

苏小河立在墙头,问:“你没有走?”

顾忌禅莞尔一笑:“我为什么要走?”

苏小河又问:“你想要死?”

顾忌禅从容不迫的道:“我不想生。”

苏小河道:“如果是我杀了你,那并不是我杀了你,是被你杀的人杀了你。”

顾忌禅对他古古怪怪的话深以为然,点头道:“是,但江湖就是我杀他,他杀你,你杀我。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也没有人能够在江湖里安然无恙。”

苏小河默然。

他想起了他曾经刚到苏州城,在避雨时,遇到方惊梦要杀人,他自己对方惊梦说的那番话。

那是师父说的话:“江湖里就是你杀我,我杀你,人杀人。如果人不杀人,就不叫江湖。”

苏小河想起一事,又问:“你为什么派秦七杀我?”

“你与洛小姐有了婚约,你说我为什么杀你?”顾忌禅呵呵一笑,但苏小河为什么知道是他,他不想多想,也不想问。

苏小河摇头道:“有婚约的不是我,你杀错了人?”

顾忌禅眼光一挑,混不在意的道:“杀错了就杀错了,而且也没杀了你。”

与洛大小姐有婚约的究竟是谁,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了。

苏小河道:“我师父告诉我,我既然下了山,入了江湖,也许会杀别人,别人也会杀我。我杀人,人杀我,有理由,也不一定非要有理由。”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极冷:“可你不敢杀破板门的人,江湖人杀江湖人,可他们只是普通人。”

“普通人?”顾忌禅脸皮似笑非笑,“什么是普通人,什么是江湖人?这天下就是江湖,江湖就是整个天下。所有这天下的人,有能者杀人,无能者被人杀,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他又反问道:“你说,普通人就不会被人杀吗?”

苏小河道:“你的心入了魔,既然如此,杀你也没什么不可。”

顾忌禅道:“你的武功很不错,所有的暗桩,竟然都被一人制服,他们中甚至没有一个人来得及通知我。”

“可是,你有杀心,但杀心里有太多妇人之仁。”他的手缩在袖里,“你这样的人,在江湖上活不长。你要在江湖里生存,就容不得半点仁慈。人在江湖,想活命,就要杀,想要不甘平庸,就要杀,想要不被杀,就必须杀。江湖就是杀人,还有被杀。”

苏小河哂笑道:“我错了,你不是心入了魔,你是疯了。”

第31章 拔剑!

“你不就是来杀我的吗?”顾忌禅嗤笑道,“你疯了吗?”

苏小河眉目一凝。

他自然是来杀人。

江湖里果然不可避免要杀人。

今日他杀顾忌禅,他日谁又会杀他?

总会有人杀他的。

他来到苏州城,第一个要杀他的人就是顾忌禅。

第二个会是谁?

还会有多少人想要杀他呢?

一定会有那么些人想要杀他。

“让我看看你的剑吧。”顾忌禅兴致勃勃的道,“我义父说,你没有拔剑,就胜了他一招,我很好奇你的剑究竟有多厉害。如果你拔剑,能不能一剑杀了我。”

他有些一种不该有的淡然:“如果今夜我一定要死,死在你手里也不错。”

苏小河有种说不出来的知觉。

他不想杀人,但别人要杀他。

顾忌禅要杀他,他自然不能无动于衷。

而且,顾忌禅还对洛府另有所图,苏小河不可能视而不见。

还有“小池巷”屠杀破板门,方惊梦要报仇,因为他被破板门的人收留过。

苏小河?

他觉得江湖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不应当涉及到那些局外人。另外,还有那些杂耍班子里被方惊梦救出来的,不知是否还有人在“小池巷”的屠杀下生还。

江湖总是血雨腥风,那些死了的,死了也就死了,有谁会在乎呢?

苏小河自然遇到了,就像讨一个公道。

死了的人不能自己讨回公道,恐怕也没有别的人去替他们讨回公道。

但苏小河想做这么一个人。

他不是一个聪明人,甚至有些傻。

这是师父说的。

顾忌禅说他不该有妇人之仁,师父也说心存妇人之仁,但并没有说他究竟该不该有。

苏小河自认那不是妇人之仁,那是一种对生命的尊重。

无冤无仇,无缘无故,何必动辄杀人呢?

他的剑终究是要沾血的,可有的却不必沾。

江湖里总是要杀人的,可有的人不必杀。

今晚他却要杀人了。

为了破板门死的人而杀人。

苏小河握住了剑。

他刚握住了剑,顾忌禅就动了。

顾忌禅袖里的手突然伸了出来。

那是一双修长的手。

——手却似一把刀。

而顾忌禅也笑了。

——笑是杀人刀。

他的手到了苏小河的面前,惊起了他的头发,惊动了他的衣衫。

苏小河拔身而退,堪堪避过夺命的手。

——七绝八杀袖里乾坤手!

顾忌禅的衣袖股了起来,只见衣袖,不见他的手。

手就藏在衣袖里。

——所谓七绝:

绝情。

绝义。

绝欲。

绝天。

绝地。

绝人。

绝己。

——所谓八杀:

杀魑。

杀魅。

杀魍。

杀魉。

杀佛。

杀魔。

杀人。

杀己。

他的手藏在袖里,手里藏着乾坤。

他的袖飘到苏小河胸前,如影而过。

苏小河没有避。

也许是他没避过。

他闷哼一声,嘴边带着血丝,继续疾退。

顾忌禅的衣袖鼓鼓囊囊,飘飘忽忽,虚虚实实,苏小河看不到那手,那手就已经伤了他。

顾忌禅衣袖再来。

苏小河还是退。

他还不拔剑。

他为何不拔剑。

是拔剑了就要杀人?

——他不想杀人。

是拔剑了要沾血?

——他不想沾血。

是拔剑了他就要杀人?

——他不得不杀人。

如果他拔了剑,杀人了人。

那么是谁杀了人?

——剑杀人?

——人杀人?

——他杀了人?

可他现在还没拔剑。

他还没杀人。

人还没被杀。

不过顾忌禅却不会善罢甘休,也不会优柔寡断。他的“七绝八杀袖里乾坤手”化作一道流光。

那衣袖鼓鼓,却依旧能够化作流光。

流光里带着虚影。

虚影里夹着流光。

流光的虚影里和虚影的流光里还带着杀气。

杀气里带着杀机,杀机里藏着杀气,今夜又是一个杀局。

杀局里自然是要死人。

破板门的人死了。

——“小池巷”杀的。

“小池巷”的人死了。

——“无法无天”与各门派杀的。

第三个人死了。

——他死在了虞飞卿之手。

虞飞卿也死了。

——死在方惊梦手里,亦或是死在他自己手里。

“焚心圣手”不知身在何处。

——顾忌禅派人去寻他,还没有人禀报。

“骷髅手”秦七不见了。

——一个前来投奔的人,在“小池巷”危机四伏的夜间,又能去了哪里?

顾忌禅也是要死的,但在死前,他也是要杀人。

他要杀的第一个人就是苏小河。

他杀了苏小河,或者被苏小河所杀。

他已经使出了“七绝八杀袖里乾坤手”,而苏小河还没有拔剑。

苏小河没有拔剑,却已经受了伤。

也许是他来不及拔剑。

或许是他拔剑,却不知剑应该斩向何处。

顾忌禅的绝情绝义绝欲绝天绝地绝人绝己,与杀魑杀魅杀魍杀魉杀佛杀魔杀人杀己,还有流光里的虚影,虚影里的流光,以及杀气里的杀机,杀机里的杀气统统已经杀到。

它们全到了苏小河的胸前。

苏小河胸前已着了一记,是否还会着第二记。

他扬眉,凝神,聚力。

他要拔剑!

他终于要拔剑!

也许他在顾忌禅的“七绝八杀袖里乾坤手”下终于有了拔剑的机会。

或许是他想不想拔剑,能不能拔剑,有没有时机拔剑,他都必须拔剑。

不拔剑就要退。

人总不能一直退,退到无路可退,便只有迎击而上。

他或许是无路可退了,避不过,只得拔剑了吧。

剑是“小寒山剑”。

剑法是“小寒山剑法”,也叫“小寒山二十四剑”。

他的剑法只有二十四剑。

剑法由二十四节气感悟而来。

剑法有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大暑、立秋、处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共计二十四剑。

一剑不多,一剑不少。

他拔出了剑。

只有一个字:快!

剑只有一个字:寒!

他拔剑的手是快的,剑光是寒的。

“小寒山剑”的剑光是光寒的,却不是冰冷的寒。

寒里透着暖,暖中带着寒,光寒里平静如水,却有激发着勃勃生机。

这是“立春”!

寒冬已逝,暖春已来。

顾忌禅脸色白了一白。

那是一种惨白。

此时,衣袖碎了。

流光裂了。

虚影停了。

杀气散了。

杀机破了。

顾忌禅受伤了。

他一步步的后退,退到那个断了的木棉树上,背靠着木棉树,淡然笑道:“好剑法!”

苏小河想起了“山海经”,连续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山海经’,又为何以为‘山海经’就在洛府?你又是从哪里知道‘山海经’的难道你也想练‘破体剑气’”

顾忌禅神色怪异的望着他,低声自语道:“我爹想让我当英雄,我却要做枭雄,枭雄没做成,却只是别人手里的……”

苏小河听着他莫名其妙的话,只觉得声音越来越低。他再去仔细听,却听不到了。

顾忌禅死了。

苏小河道:“你不该……”

他倏地住了口,只有心底的微微一叹。

顾忌禅的确死在了他的剑下,再说别的又有何意义。

第32章 名利杀人

石化雨姗姗来迟。

此时,顾忌禅刚刚死去。

石化雨看到顾忌禅,再去看苏小河,眼皮忍不住一跳。

他刚好看到了那一剑。

如此夺命的一剑。

他问道:“他死了?”

他已经看到顾忌禅死了,却不知为什么偏偏如此一问。

“死了?”苏小河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疲倦。

顾忌禅死了,却未必是他杀的。

那一剑本不会要了顾忌禅的命,只不过他心死了,人也活不成了。

但对顾忌禅而言,死在一个刚刚下山,踏入江湖的苏小河手里,总好过死在那些苏州武林的各派手中,为他们剥夺一些华丽的虚名。

石化雨听了苏小河的回答,却摇头道:“他不是你杀的。”

苏小河不可思议的望着石化雨。

“他是方惊梦杀的。”石化雨却没有注意到他眼里的惊讶,继续道,“我的意思,你懂吗?”

苏小河微微摇头。

石化雨道:“门里恐怕不会放过方惊梦,你若想救他,顾忌禅必须是他杀的,他们二人同归于尽。”

苏小河恍然,淡然道:“你看着吧。”

他心中也明白石化雨的另一番深意。

江湖中人,所为不过名利二字,名利从何而来?

杀人而来。

杀人就能赢得名利。

名利可杀人。

有人因它而被杀,有人因它而杀人。

尤其一个刚去江湖的年轻人,竟然杀了一个帮派之主。况且,“小池巷”势压苏州各派多年,能够杀他的人,想不赢得名利也难。

但苏小河真的没有一点兴趣。

他踏入江湖只不过为了想见一见所为的江湖是个什么样子。当然,还有马舟之托。

顾忌禅已死,“小池巷”也已覆灭,洛府的危机便不复存在。

但顾忌禅究竟从何得知“山海经”,又为何以为“山海经”就在洛寄予手上,他又是否为了修炼“破体剑气”,一切已经无法得知。

而洛寄予则刚从陆提刑府上回来。

苏州武林今夜发生这么大的动荡,官府却不闻不问,正是与洛寄予密切相关。他虽然很少过问江湖事,但“洛神剑法”的威名也无人敢轻视。

是以,他去拜访陆提刑,陆提刑又转去禀报府尹大人,江湖里的事,江湖里的人,就是他们按照江湖规矩处理。而对于江湖里的事,官方一向极少过问。

但苏州各派在“小池巷”的势压之下,沉寂多年,今夜突变,总是要有一个人打通关节比较妥当。

而如今,唯有洛寄予有这如此威望。

同时,他早已亲自修书,命几个徒弟亲自递交各派掌门,陈清厉害,摆明姿态,各派围攻“小池巷”才算没了后顾之忧。以往苏州各派曾邀请洛寄予共同削弱“小池巷”,但洛寄予不闻江湖事,婉言谢绝了。

今夜洛寄予突然公然站在苏州各派的一边,各派暗地里喜不自胜,但也有所预料。

“焚心圣手”的事各派皆有所耳闻,但却视而不见。一是洛寄予曾谢绝各派邀请,二是坐山观虎斗。

“小池巷”屠杀破板门,却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将洛寄予则卷入其中,不得不联合各派剿灭“小池巷”,各派乐见其成。

可各派想要坐享其成却是不能。

“小池巷”没了固然是好事,但洛寄予若是今后插手苏州武林势力,各派的打算虽然不至于落空,至少也要打些折扣。

洛寄予既然愿意打消官府疑虑,让各派放开手脚,又做出事后绝不插手苏州武林的许诺,各派自然皆大欢喜。

“小池巷”是洛寄予的敌人,也是苏州各派的敌人。

苏州各派既消除了敌人,又能够将“小池巷”的势力纳入其中,自然喜不自胜。至于能将“小池巷”遗留的势力吸纳多少,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而洛寄予便是最为得不偿失的人。

当然也有所得,至少免除了顾忌禅的威胁。但相比苏州各派而言,他是出力最多的,却是所得最少的。

洛寄予推门而入,三位徒弟却早已等待多时。他看到极为徒弟衣衫上的血迹,冷哼了一声。

大师兄不在,也就只有叶清先说话了。

叶清小心翼翼的道:“师父,我们把您的书信都送去了,现在‘小池巷’已经没有人在反抗了。”

洛寄予板着脸道:“为师怎么说的?”

叶清朝洪庭湖使个眼色。

洪庭湖硬着头皮道:“师父,你让我们不要插手今晚的事,只将书信送到就好,我们是想听来着……”

“嗯?”洛寄予脸色一寒。

封修无奈的瞥了一眼三师兄,忙道:“师父的话,作徒弟的当然是要听的,可我们不去找麻烦,麻烦却来找我们。”

他说到这里,却住口不言了。

他可不想洪庭湖这般直来直去,师父的命令,如果没有听,自然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借口。谁都知道是借口,但这借口师父不闻,就不要说。

洛寄予怎么看不出四徒弟的小心思,问道:“什么麻烦?”

封修苦着脸道:“‘小池巷’的人看到我们,就先动了,所以,我和两位师兄也是迫不得已才……”

“行了,你们心里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洛寄予却不再听,“你们三个胸怀侠义之心,又是为了师父,师父自然哪里会不懂,怎么会怪罪你们。但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让你们插手此事吗?”

封修一向反应极快,此时却也茫然。

洛寄予继续道:“苏州各派都不想与‘小池巷’撕破脸,都想让师父去与‘小池巷’较量,师父怎么会如他们所愿?而且,这江湖,可不只有侠义,拔刀相助,也有落井下石。为师若是占了上风,他们顺水推舟,一举摧毁‘小池巷’,自然手到擒来。但以后呢?为师的威望越来越大,这苏州武林,听为师的,还是听他们的?若是为师败给了‘小池巷’呢?你们想过后果吗?”

“江湖多是非,是是非非也不过一个利字。为师一直不想搅进苏州武林这场浑水里。今日的‘小池巷’,焉知不是他日的其他门派?习武之人,桀骜不驯,谁肯听从他人号令?习武之人,谁又不想驾驭其他各派之上?”

“江湖里的对错,不是你们以为的对错。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原本就没有一个固定答案。只不过‘小池巷’过于狠辣,为师再不能袖手旁观。但不想你们参和进去。”

“你们是为师的徒弟,你们就代表为师。今夜各派想要灭了‘小池巷’,都想争风头,好在事后得到最大的好处。你们去了,他们自会以为是不是为师的意思,为师是否言而无信,想要与各派争锋?”

“更何况,今夜过于混乱,为师也怕你们受了伤。”洛寄予将心中的考量对三位徒弟道明,神色说不出的疲惫。

叶清一时语塞,却立即明悟了。

洪庭湖有些耿直,心中气愤。

而封修脑筋灵活,利弊之间,瞬间就明白了。

洛寄予问道:“苏公子回来了吗?”

三位徒弟摇摇头。

洛寄予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们几个,要有苏公子一半,为师也就放心了。”

三人私下里对视一眼,却不敢说话,但不妨碍心里低估。

洛大小姐的婚约他们自然是知道的,师父被猫抓伤的事,洛府可无人不知。

他们不知苏小河的真正身份,洛寄予暂时也没有解释。也不知他是忘了,还是故意如此。

洛寄予甩而去,三人总算是舒了口气。

洪庭湖问道:“师父这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女婿越了不起。”

封修苦着脸道:“咱们与师父女婿相比,那是一点也不能比。”

叶清扫了四周一眼,低声道:“你们最好别乱说,要不然小师妹……”

他点到为止,洪庭湖与封修齐齐打个冷战。

当初洛大小姐对婚约一事从不赞同,他们二人的话要是被洛大小姐听到,想想小师妹的手段,哪里会不怕。

洪庭湖感激的道:“多谢二师兄提醒。”

“是啊是啊。”封修擦了擦汗。

叶清傲然屹立,道:“你们两个笨蛋,怪不得总被小师妹……”

“我怎么了?”洛大小姐俏丽在三人面前,在他们嘀嘀咕咕的,隐约提到自己,好奇心大起。

“什么事也没有!”三人齐声摇头。

第33章 秀气的手,杀人的人

那是一双秀气的手,秀气的不似男人的手。

但那的确是一个男人的手。

那双手又秀气,又修长,生来就像一件艺术品,而不是用来杀人的手。

手的主人应该是一个琴艺卓越的大家,造诣必定非凡。

任何人见到这双手,都难免生出此类感想。

手的主人之外拿着手绢,一丝不苟的擦着手。手心、手背、修长的五指,被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擦拭干净。

但他还没有停,一直再擦,好像那双手被什么玷污了。

手绢是白色的。

白色中透出一点红。

红的是血。

血,是人血。

沾血的是手绢。

血从手上来。

血是死人的血。

手是杀人的手。

杀人的是手的主人。

宁不言谈不上喜欢杀人,但他很讨厌血。尤其他这双手,堪比女人美丽的手,沾了血,会让他心底觉得恶心。

可杀人的时候他却没有一丝犹豫,只是在杀人以后,看到手上的血,就只好一点点的擦,一遍遍的擦,擦到他觉得再也没有一丝血迹在手上。

其实手上早已没了血,但他就是觉得看不见,并不能说明没有。

手上一定还有血。

他闻到了血腥气。

他自认是一个风雅的人。

一个风雅的人难免也要杀人,但一个风雅的人身上绝对不会有血腥气。

可他身上有。

所以才厌恶。

因此他擦手。

血上的手擦的干净,血腥气可能就闻不到了。

而心里的血腥气,怎么都摆脱不了。

秦七大气也不敢喘。

他投孝“小池巷”,其实受了此人的号令。“小池巷”虽然在苏州城里风光无限,但毕竟多由三教九流组成,前途并非无量。

秦七是一个有眼光的人。所以,当宁不言找到他,他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了。

“小梦楼”这三个字他也是从师父枯木大师口中听到的,这是一个流传已久,却几乎并不为人所知的门派。

不为人所知,要么是不值得别人知道,要么就是过于神秘。

而“小梦楼”就是后者。

秦七被枯木大师逐出师门,一心想要有所作为,奈何他是被逐出师门,声名不好,很多门派都不待见。

当遇到一个自称“小梦楼”中的人招揽之时,他并没有怀疑此人是招摇撞骗。

一个骗子,怎么可能知道“小梦楼”。哪怕这骗子无巧不巧,刚好随口编了一个名字而已,但来者对秦七了如指掌。

一个骗子,不会闲来无事骗他。

更何况,秦七的眼力,又怎么看不出这是一个高手。

这时他又发现,这还是一个有怪癖的高手。

但他脸上恭恭敬敬,一点不应该有的表情都没有。

一个有怪癖的高手,是极可怕的。

“焚心圣手”虽然双手被虞飞卿已废,但一身功力犹在,却挡不住宁不言轻飘飘的一掌。

不,那不叫一掌。

那是五指。

五指如爪。

一爪便将“焚心圣手”的心抓了出来。

那一刹那间,秦七看到那颗心还在跳动。

他见过杀人的手段,他自己也杀过不少人,手段也是很辣,却从未见过宁不言如此杀人。

令人心底发寒,肝胆俱裂。

而最令他胆寒还不止宁不言杀人的手段。

“小池巷”当年在顾风手中几乎一夜之间横扫苏州武林,这背后竟然有“小梦楼”的支持。

不过,此经多年,“小池巷”并没有完全掌控苏州武林,竟然就被“小梦楼”派人清除。

“小梦楼”只派了两个人。

一个宁不言。

一个虞飞卿。

虞飞卿只是用“摄魂灯”迷了顾忌禅的心神,便让顾忌禅觉察不到当晚的剧变,待他清醒之时,已经无力回天。

至于虞飞卿,他来此地也有私仇。

他一是为了“小梦楼”的命令而来,二是杀了同门师弟方惊梦。

但他造成了一半的来意,另一半来意并未造成,反而丢了性命。

秦七禁不住去想,顾忌禅也是深知“小梦楼”的可怕之处,被虞飞卿杀了“小池巷”的人,却依然要按照虞飞卿的要求办事。

或许他也猜到了虞飞卿的来意,但区区“小池巷”又如何与“小梦楼”抗衡呢?

一个三教九流组成的帮派,一个神秘的门派,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秦七又继续想着:“换作是我,怕是要坐以待毙吧。”

他想到这里,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宁不言问道:“苏州城里现在怎么样?”

秦七忙收敛心神,恭敬的道:“现在苏州城里传言,顾忌禅屠杀破板门,为各派所不容,替天行道,灭了‘小池巷’,而顾忌禅却身死,一是说他自杀身亡,另外也有人说,顾忌禅是被‘一语成谶’杀了。不过,顾忌禅武功也不低,‘一语成谶’虽然杀了他,却也才顾忌禅拉着陪葬,两人同归于尽。顾家的故居起了大火,都烧成了灰烬,只有两具焦黑的尸首。”

宁不言玩味的道:“那你怎么看?”

秦七提提精神,更加恭敬道:“以我之见,各派这是要提高自己的威名,图谋‘小池巷’的产业,以便来日坐拥苏州武林第一把交椅。”

他又极其小心的试问道:“‘小池巷’覆灭,不知……”

宁不言怎会看不出他的考量,眼角低垂,也不去看他,道:“苏州武林弹丸之地,武林门派虽然不少,却少了许多江湖人的武勇,可笑至极。如此弹丸之地,不要也罢。”

他话锋一转:“不过,传言未必完全属实。据我所知,顾忌禅可不是‘一语成谶’所杀,而是一个叫作苏小河的人,你对他是否了解?”

秦七道:“属下也是从顾忌禅口中得知,此人是与洛大小姐有婚约,乃是洛大小姐的未婚夫婿,因此,顾忌禅曾派我去杀此人,以立投名状。”

宁不言又问道:“此人武功如何?”

秦七神色略微尴尬,道:“属下自认怕是不敌,‘焚心圣手’在他手里也没讨得好处。不过,此人师承何派,属下倒是不知,顾忌禅也没有说过,他应该对苏小河了解也不多。有关洛大小姐的婚约,属下倒是知道一些别的。据说,洛寄予当年被人所救,他为了报恩,就许了娃娃亲,但洛夫人一直不同意,洛大小姐好像也不同意。可是,前几日苏小河去拜访洛寄予之后,就在洛府住下了。”

宁不言嗯了一声,随意问道:“你知道‘山海经’吗?”

秦七皱眉,道:“属下听顾忌禅说过,他想得到洛寄予手里的‘山海经’,曾派‘焚心圣手’去过洛府,刚好苏小河也在,‘焚心圣手’与苏小河较量一番,后来就空手而归。”

他试探着道:“不会,属下知道‘山海经’好像是一本荒诞不经的奇书。”

宁不言擦着手,又问:“顾忌禅可曾买通‘一语成谶’刺杀苏小河?”

秦七回道:“据属下所知,好像没有。”

宁不言饶有兴趣的自语道:“一个初入江湖的小子,来历不明,师承不明,究竟是谁要动用‘三更门’取他性命?”

第34章 我要杀你

苏州城里昨夜杀声大作,普通百姓足不出户,直到天亮了,厮杀声消失了,连血腥味也变淡了,才开始有人影三三两两的出现在街道上。

人渐渐多了,苏州城里有些东西开始快速传来。

“小池巷”覆灭了。

他们屠杀破板门,残忍之极,各门派了江湖道义,联手将“小池巷”铲除了。

有人在意,有人不在意。

江湖道义是什么,那是江湖人的事。

还有一个消息,顾忌禅死了。

杀他的人是“一语成谶”。

两人同归于尽。

普通人并不知道“一语成谶”是谁,但各门派却有所耳闻。

有人唏嘘:“闻名遐迩的顶尖的杀手,竟然也死了。”

有人叹息:“可惜啊……”

有人却泼了一盆冷水:“一个杀手而已,你们发哪门子的善心,说不定哪天就杀到你们头上了。”

立即有人啧啧有声:“死的好,杀手多冷血,杀人如麻,还是死了好。”

有人哈哈一笑:“管他呢,谁死都不打紧,我们没死就行。”

有人接着附和:“对对,帮主正准备接受‘小池巷’的势力,咱们也趁机捞一笔是正经。”

各门派都在准备为了“小池巷”留下的产业各怀鬼带时,苏小河就要离开苏州了。

马舟所托之事,他已经解决。

洛府危机,也烟消云散。

他该走了。

他要向洛寄予辞行,管家洛仲告诉他:“老爷受了伤,正在闭关疗伤。”

可苏小河哪天夜里归来,明明见到洛寄予从外面回来。他心里也清楚,“小池巷”的覆灭又怎么能少了洛寄予的功劳。

但是这功劳未必就是好事。

最近两天,各门派的人前来邀请洛寄予相商要事。而这些人只不过找一个借口,真正的目的,一是试探洛寄予的口风,看他对书信里置身事外的承诺是否兑现。

江湖里的人,一诺千金。

但也有不一诺千金的人,而且比比皆是。

洛寄予是不是这样的人,总要试探一番才好下定论。

他既然借口闭关疗伤,那多半是会信守诺言。

其二,各门派都想以后执掌苏州武林,但却缺乏威望。这些年来,各门派几乎都在仰“小池巷”鼻息,一夜之间,有哪个门派想要立于其他门派之上,威望不足,就成了妄想。他们的目的志在拉拢洛寄予。

洛寄予信守了诺言,那就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

拉拢一个淡泊名利的人,日后也不怕洛寄予日后夺权。

但一个淡泊名利的人又岂是容易拉拢的。

诸多门派都吃了闭门羹,连洛寄予的影子也没见到。

苏小河那天晚上见到了,并没有说及辞行的事。这两天见不到洛寄予,也不好离开。

毕竟他在洛府住了几日,贸然离开,太过失礼。

他有所不便,洛寄予的三个徒弟就没那么多顾及。

叶清、洪庭湖、封修三人那日提及洛大小姐,虽然洛大小姐没有听到具体内容,但也能猜得出三位师兄怕不是夸赞自己的。

得罪了洛大小姐,在洛府的日子岂会好过。

洛大小姐有个神秘的师父,他们三人自然是知道,但洛大小姐除了轻功卓越,有时还可能失灵,其他武功也不知是她那个神秘师父没教,还是洛大小姐不愿意去学。

那晚之后,洛大小姐突然要练武。

洛寄予在闭关,没功夫理会。

洛夫人至从“焚心圣手”杀到洛府,心里也明白练武并非坏事,再也不像希望那样阻拦,对江湖人的印象也改观了许多。

苏小河每次在洛夫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下,心头有种骇然的感觉,几乎要落荒而逃。

总而言之,洛大小姐要习武,叶清、洪庭湖、与封修就遭了殃。

洛大小姐要练暗器。

而且洛大小姐认为,练暗器时,天天对着死物,尽是浪费功夫,需要几位师兄陪聊。

隋远伤势未愈,逃过一劫。

但叶清、洪庭湖与封修毫发无损,在洛大小姐的命令下,不得不做起了陪练。

洛大小姐的暗器准头难说。

她打向哪里,暗器未必飞到哪里。

她不向哪里,暗器可能偏偏就突然毫无征兆的飞过来了。

一时间,洛大小姐竟然有种练暗器的绝妙天赋,手中的暗器神出鬼没。

叶清、洪庭湖与封修三人胆战心惊的陪洛大小姐练了一个时辰,白毛汗就没停过。

第二日,三人匆匆向师娘告行。

三人在洛大小姐充满不满的,且又杀气腾腾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苏小河又找了个医馆,做起了坐馆郎中,专治跌打损伤,手法高超,一时间竟然赢得“神医”的名号。

他也是无奈。

洛寄予多谢各门派的骚扰,他也见不得,又不能不辞而别。

至于向洛夫人辞行,他也不是没去,但洛夫人一改先前的厌恶之色,对他极立研究,他也不好再说辞行的话。

苏小河虽然留下来,却不能整日待在洛府吃白食,脸面上不好看。而且,他还要赚着盘缠,好继续行走江湖。

苏州各派都不曾想到,一个医馆医治跌打损伤的郎中,就是杀了顾忌禅的人,所谓“一语成谶”与顾忌禅同归于尽,不过是石化雨放出的风声,也是石化雨找了与方惊梦体型相当的死囚,丢到了顾家故居,并一把火烧了,再也看不出面目。

石化雨本不想烧毁顾忌禅的尸首。

毕竟两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石化雨虽是杀手,但做的不过是收集情报的事,从不亲手杀人。

另外,死者为大,他何必损坏顾忌禅的尸首。

但那场火太大,整个顾家故居烧成了灰烬,顾忌禅又怎么能幸免于难。

苏小河与石化雨不过那晚一面之缘,石化雨为了救方惊梦,让他对杀了顾忌禅的事勿外传。

他怎么会给自己招惹麻烦,若是让苏州各派知道杀了顾忌禅的人另有其人,有心人打探之下,他的身份呼之欲出,只怕这几日去洛府的人,拜访洛寄予不得,就要将目标对准他了。

一个杀了顾忌禅的外来者,相比威望甚高的洛寄予,各派拉拢起来更不会有任何顾虑。

但苏小河不想与苏州各派有任何牵连。

这日,苏小河从医馆回来,打着油纸伞,行走在烟雨缭绕的苏州城里,踩着青石板的街。

他忽然想起了方惊梦。

他刚到苏州城,拜访洛寄予之后,那天同样下起了这般的雨。

而方惊梦那时就在青石板的街上,抬头看天。

苏小河当时对他很是好奇,从他身边经过时,忍不住看了方惊梦。

当时方惊梦也瞥了他一眼。

那是方惊梦的眼里一种冷。

那一种生人勿近的冷。

“不进来喝一杯吗?”

苏小河正走着,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转过头去,只见一袭白衫的方惊梦站在一座酒楼前。

他的眼睛是一种空。

宁静的空。

还是寂寥的空?

“好啊。”苏小河抬步进去,才发现这是一家尚未开张的酒楼,酒楼共分为三层,里面物事还未齐全。

有一个少年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少年,举止之间,却不似一个少年。

方惊梦领着他进了一间厢房,道:“我要离开苏州了,给他们留下这酒楼,日后他们也能自食其力。”

苏小河点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方惊梦淡然一笑,神色惆怅,道:“破板门也就剩下他们几个了。”

苏小河看到桌上早已备好了酒,笑道:“你算准我要从这里经过,早就等着我了。”

方惊梦神色一变,表情冷然,倒过一杯酒,淡淡的道:“你说我们两人大醉一场,我看就今日吧。”

苏小河闻言摇头。

方惊梦倒酒的手一抖,酒水溢了出来。

他什么也没说,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苏小河叹道:“我以为你是道歉的。”

方惊梦冷道:“我现在觉得不必了。”

苏小河气道:“你耍了我,还如此振振有辞!”

方惊梦哼道:“那是你傻,不能怪我耍你。”

苏小河被噎的一时语塞。

方惊梦道:“江湖很复杂,你太容易轻信人,以后长个心眼吧。”

“我师父也说我傻。”苏小河自嘲一笑,倒了一杯酒,放在前面,却不喝,“你有大仇要报,为了让你师兄送上门来,故意让我帮你杀人,让你师兄以为你不是他的敌手,才找了我做帮手。一个欺师灭祖的人,的确该死。顾忌禅滥杀无辜,而且他还要杀我,也是死有余辜。”

他端起酒杯,放在嘴边,还是不喝:“至于我这个傻子,被利用就被利用了。”

“对不起。”方惊梦突然道。

“你说什么?”苏小河一怔,到了嘴边的酒又放下了。

方惊梦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没什么。”

苏小河不禁莞尔。

方惊梦还是那个方惊梦,即使大仇得报,依然如此高傲。

可高傲的人,行事才有原则。

高傲的人未必是一个好人,但也许不会是一个十足的恶人。

方惊梦曾经救了杂耍班子的那些孩子,又常年救济破板门的人,显然不像一个恶人。

一个不是恶人的杀手。

方惊梦道:“有人要杀你。”

苏小河本来端起酒杯,听了以后忽然愣了。

他与方惊梦避雨时偶遇之后,方惊梦找到他,第一次告诉他这样的话。

后来,秦七便来杀他。

第二次,方惊梦来到百芝堂,又告诉他这样的话。那时,苏小河才知道原来是顾忌禅要杀他。

顾忌禅已死,还有人要杀他。

他一个初入江湖的人,还有谁要杀他。

苏小河即愕然,又无奈,问道:“谁?”

方惊梦冷冷的看着他,只吐出一个字:“我!”

第35章 患难、富贵、兄弟

苏小河嗤笑,他端着酒杯的手都在抖,酒杯里的酒都洒了出来。

他知道方惊梦不是一个善于开玩笑的人,浑身上下以后一种冷。

这种冷大概是源于他曾经的经历。

还有他杀手的身份。

当然,未必不是一种自我保护。

苏小河只觉得他的玩笑也这么冷。

但他还是笑了。

冷的玩笑自然能够令人发笑。

至少苏小河笑了。

方惊梦没有笑。

他无声无息的盯着苏小河,方才的话只说了一遍,他就不会重复第二遍。

苏小河还在笑。

他笑的更厉害了,一只空闲着的手,还拍着桌子。

酒杯里的酒都洒到了他的手上,顺着手腕柳进了衣袖里。

可方惊梦还是悄无声息,甚至连呼吸都要停止了一般,就这么望着他,不发一言。

苏小河的笑终于变淡了。

他也面无表情,不发一言,像方惊梦那样看着他一样的看着方惊梦。

他信了。

方惊梦并不是开玩笑。

他一向不开玩笑。

苏小河虽然与他相识不长,但却极其了解。

他放下了酒杯,问道:“谁要你杀我?难道是顾忌禅?”

方惊梦却摇头道:“门里让我杀你,背后的雇主另有其人。我问过石化雨,但他也不知道。”

苏小河手指轻轻叩击着桌沿,道:“你不会杀我。”

“为什么?”方惊梦难得的笑了。

苏小河笃定道:“因为你已经‘死’了。”

苏州城里关于方惊梦与顾忌禅同归于尽的传言众人皆知。

“你不明白‘三更门’的规矩。”方惊梦的笑转瞬即逝,犹如昙花一现,“我‘死’了,‘三更门’还在,只要‘三更门’在,就会有杀你的杀手。”

苏小河恍然大悟:“原来,你两次说有人要杀我,一是顾忌禅,二就是有人要杀我,‘三更门’让你来执行。”

他玩味的道:“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天,你们门里这是以阎王自喻啊。”

方惊梦的神色里有些许的无奈,道:“雇主要‘三更门’要杀你,恐怕并非一般人,你是不是的罪过什么人?”

苏小河茫然又肯定的道:“不可能,我刚刚下山,唯一一次可能得罪的人事,都被你干了。至于顾忌禅我是得罪死了,简直无妄之灾,但他已经死了。其他人,我应该没机会得罪。”

他指的是方惊梦救杂耍班子那些孩子的事。

方惊梦皱眉道:“不过最奇怪的是,石化雨对我说,雇主又取消了对你的刺杀。”

苏小河道:“那不一定不杀我,想要亲自动手也不一定。”

“所以我来提醒你。”方惊梦眼里有种幸灾乐祸的光,“之前我是怕你误会,所以一直没告诉你。”

苏小河仔细去看,方惊梦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问:“当初你为什么不动手?”

方惊梦冷道:“我不想动手。”

苏小河又问:“原因呢?”

“不想动手就是原因。”

“不想动手是结果,不是原因。”

“你要什么原因?”

“我在问你。”

“你非要问?”

“我已经问了。”

“因为你傻。”

苏小河败下阵来,却笑了:“你是我第二个朋友。”

“为什么是第二个?”方惊梦神色不善。

“第一个是我在‘小寒山’的玩伴,你没机会做第一个了。”

“我不是你朋友。”方惊梦出乎预料的拒绝了。

苏小河愕然问道:“为什么?”

“你又非要问?”

“我已经又问了。”

“我只有兄弟,没有朋友。”

“那我算你兄弟不?”

“我拒绝回答。”

“我非问不可。”

“那你别怪我。”

苏小河眉毛一跳,脱口问道:“怪你作甚?”

“我只拿傻子当兄弟。”

苏小河彻底无话可说。

他不说,方惊梦却在说:“相识的人就能叫做朋友,相熟的人就能叫好朋友,相处多年的朋友也能叫至交。但朋友会背叛你,出卖你,当面朋友,背后仇人,为自己插你两刀,甚至还想要你的命,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苏小河听的心底发寒。

方惊梦却不管他有何作想,还在继续道:“人人都有朋友,人人都被朋友出卖。所以,我不要朋友,只要兄弟。”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苏小河脑海里突然就浮现了这句话。

“不。”方惊梦果断而又果决且又决绝的摇头,“我不要这种兄弟。”

“那你要什么?”

“可共患难,亦可共富贵。”

“那就难了。”

“为什么?”这次却是方惊梦在问。

苏小河在答:“有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的兄弟,有不可共患难可共富贵的兄弟,也有不可共患难,亦不可共富贵的兄弟,但就是没有即可共患难,又可共富贵的兄弟。”

“那你是不是我兄弟?”方惊梦语气冷,神色冷,人更冷。

“我有患难,如今有人要杀我,虽然又不杀我,但难保还是要杀我。”苏小河眉毛飞扬,神色忧虑,“你要与我共患难吗?”

方惊梦言简意赅,字字如铁。

但他只有一个字:“能!”

苏小河笑道:“可我没富贵啊,怎么做你的即共患难,又共富贵的兄弟。”

“我也有患难,石化雨虽然帮了我,但‘三更门’未必是那么好隐瞒的,说不定哪天就东窗事发。”方惊梦冷笑道,“你要一起吗?”

“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起有何不可?”苏小河侃侃而谈,“杀我的人要杀我,又不想杀我,或许就再也不想杀我,说不定还是杀我。石兄既然帮你假死,他一定有把握不让‘三更门’察觉出任何蛛丝马迹,你的患难或许不存在,我的患难恐怕很难消。你也说,杀我的人未必是一般人,我也不知道怎么惹了这样的人,你要和我做兄弟,共患难,这场患难怕是不好过。”

“你废话还是那么多。”方惊梦以一种鄙夷的眼光瞥着他,“我的积蓄都买了这家酒楼,我现在几乎身无分文,我也没富贵。”

苏小河眉飞色舞的道:“那我们就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患难的兄弟。”

方惊梦道:“我是帮你共患难的兄弟。”

苏小河不管他话里有话,兴致勃勃的道:“要不要斩鸡头,喝血酒,拜关公?”

方惊梦问道:“斩了鸡头,喝了血酒,拜了关公,才算兄弟?”

苏小河摇摇头:“那倒不是,我在‘小寒山’见到说书先生,书里都是这么说的。”

“书里是书里,书里写的又不是我们。”方惊梦却道,“要不你割指,你喝血酒?”

“你呢?”苏小河问道。

“我不喝人血。”方惊梦蹙眉,“你要觉得好喝,你可以喝。”

“那还是算了。”苏小河立即兴致缺缺,当即拒绝。

他又道:“我们是共患难的穷兄弟。”

“是你穷,不是我穷。”方惊梦否决道。

苏小河蹙眉问:“为什么?”

方惊梦悠然道:“我还有这家酒楼啊,虽然交给武叔他们打理,哪天我还没饭吃了,没地方住了,还是能来这里求个温饱,落个脚。”

“你要走?”苏小河又蹙眉。

方惊梦道:“‘一语成谶’已死,但我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又与武叔他们几个有牵连,若是哪天被门里发觉了,怕是要连累他们。我离开了,他们才安全。哪怕‘三更门’发现我没死,想我杀我,死我一人,总好过死很多人。‘三更门’那时也不会为难武叔他们。”

“江湖路远,结伴而行?”苏小河提议道。

“你能走的了吗?”方惊梦却问。

苏小河反问道:“为什么走不了?”

方惊梦似笑非笑的道:“你的洛小姐呢?”

苏小河心里一跳,忙道:“什么我的洛小姐?我和洛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来做什么?”

“我受了我兄弟之托,将婚书还给洛前辈。”

“婚书还了,你怎么还住在洛家了?”

“洛家至少有难,看在我兄弟的面上,我也不能一走了之。”

“‘小池巷’从此不复存在,顾忌禅已死,‘焚心圣手’不知所踪,你是否要永远留在洛家?”方惊梦问的极快。

苏小河答的极快:“我走不了。”

“方才我就说你走不了。”方惊梦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苏小河辩解道:“最近各门派都去拜访洛前辈,洛前辈索性闭关不出,我去辞行,也见不到他。你说我总不能不辞而别?况且,囊中羞涩,江湖路远,没有盘缠。”

方惊梦惬意的道:“你没有,我有。”

苏小河闻言毫不客气的道:“你的,就是我的。”

方惊梦指着他,道:“你怎么……”

苏小河理所当然的道:“我们是兄弟,兄弟之间,不必生分,理所应当。”

方惊梦意味深长的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也有一个问题。”

“什么条件,什么问题?”

“我做大哥,你做二弟。”方惊梦一语敲定。

苏小河摆手道:“不妥。”

“没有不妥。”方惊梦断然道。

苏小河道:“你我做兄弟,不必学他人俗不可耐的结拜,但谁做大哥,咱们要按生辰八字来。”

方惊梦冷道:“你自己也说,江湖路远,囊中羞涩。你要行走江湖,天天在医馆做郎中,那不叫行走江湖,那叫行医。咱们要结伴而行,盘缠我有。但只听大哥接济二弟,却不闻二弟救济大哥。太难听!”

“你是以钱财论大哥二弟。”苏小河对他的言论瞠目结舌。

他又问:“那问题是什么问题?”

“你做二弟,我做大哥。”方惊梦一锤定音,“二弟,就这么定了。”

苏小河还要说话,方惊梦拦住他,举杯道:“喝了这杯酒,你我再论大哥二弟。”

“好!”苏小河举杯痛饮。

酒是好酒。

更是烈酒。

他喝酒如喝水。

酒水下肚,嗓子火热,他还不及咳嗽。

他的脸皮红了。

眼皮沉了。

头脑晕了。

苏小河曾说他沾酒即醉。

方惊梦却见过沾酒即醉的人,一醉即倒。

苏小河醉倒了。

第36章 明月

苏小河醉了。

方惊梦难得笑了。

这是得意的笑。

大哥他是当定了,苏小河这二弟也跑不了。

但很快他就头疼了。

酒楼空空荡荡,方才的酒水也是他提前备好的。如今这里什么也没有,他和武叔他们也就挤在一起将就,却没办法让苏小河也一同将就。

何况,苏小河住在洛府,每日去医馆,定时回洛府。他如果是今晚没回去,洛府肯定是派人来寻的。

方惊梦之前与“焚心圣手”交手,洛大小姐自然是认得他的。即使洛大小姐并不喜欢他就是“一语成谶”,但他还是想避免这些麻烦。

他就要离开苏州城了,并不像给武叔他们他们带来什么麻烦。

作为一个杀手,他一向谨慎,从不冒险。

所以,他就必须送苏小河回洛府。

至于马车,他没办法雇。

他真是的一穷二白,唯有等酒楼开张以后,才能有盘缠上路。至于打家劫舍的事,他还做不来。

他虽是一个杀手,但从不恣意妄为,杀的也是该杀的。

更何况,“一语成谶”对他而言已经死了。

他不是杀手了。

青天白日,他自然不好扛着苏小河回去,只有等天色变暗。

天色已暗,甚至黑了。

空中挂着一轮满月,满月上的桂花树似乎也清晰可见。

星光点坠着满月,在月空里眨着眼。

方惊梦从来没有如此惬意,如此欣赏过如此的夜空。

从前他转抬头看天,是因为他不喜欢别人看到他的目光。

那是,他的目光里全是冷。

冷中是恨。

恨里是杀气。

杀气是因为虞飞卿。

虞飞卿为了得到“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剑”,给师父明安居士下了“噬魂散”,中者生不如死。

明安居士忍受不了折磨,甚至失去了自尽的能力,求方惊梦杀了他。

方惊梦那时的心就冷了。

“噬魂散”无解,他若是不动手,明安居士会死的更惨。

他睚眦欲裂的动了手。

他杀了师父!

不管怎样,他弑是乃是事实。

这些年,他备受折磨,一直苦练师父交给他的“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剑”。

他的天赋一向不如虞飞卿,虞飞卿的武功比他高了不止一筹。所以,他想报仇,就必须刻苦习练武功。

为了磨炼武功,他做了杀手,将“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早些年,虞飞卿以为他还是那个方惊梦。虞飞卿也一直以为自己照着秘籍练的武功虽然算不得大成,但也远非方惊梦可比。

方惊梦要杀虞飞卿。

虞飞卿给师父明安居士下了“噬魂散”,逼得师父求方惊梦杀了他。

人是方惊梦杀的,但罪魁祸首却是虞飞卿,方惊梦怎么能放过他。

虞飞卿也想杀方惊梦。

他知道师父恐怕也将“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剑”的秘籍交给了师弟,他自认天赋比方惊梦更高,武功比他也高。但他同样不敢忽视仇恨的力量。

他对这个师弟太了解,为师报仇,他可以舍弃自己的命,舍弃自己的一切。

但虞飞卿也有顾虑。

他不知道方惊梦将“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剑”练到了何种地步,可他又绝不能再等。

再等下去,或许师弟的武功真的能够超过他。

他来苏州办事,刚好知道方惊梦在此,对方惊梦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当方惊梦邀请苏小河帮他杀人时,虞飞卿心里才有了底气,料定方惊梦武功未大成。

可他心思深沉,为了以防万一,令顾忌禅派“小池巷”屠杀破板门的人。一个人的武功不管有多高,一旦乱了心神,与高手对决,就必死无疑。

但他还是轻视了他的师弟。

方惊梦作为杀手多年,心性之坚韧又岂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

方惊梦对虞飞卿又是极其了解。

虞飞卿死前定是不知悔改,一心想让方惊梦备受弑师之痛。

但他偏偏要好好的活着,开心的活着,真真正正的活着。

破板门还有那个少年和武叔他们幸亏,为了他们,方惊梦也要好好活着。

他活着,当这些残存的破板门的人受了威胁,受了欺负,他才能去替他们报仇,保护他们不被人欺凌。

他毕竟还是要离开,所以他传授了少年“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剑”里的几招。至于过于高深的招式,他不想让少年学。比较“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剑”一旦施展开来,只怕会引起别人重视,给少年他们带来无妄之灾。

方惊梦只想让他们有自保之力即可。

此时的方惊梦扛着苏小河,走在毫无人际的青石板街上,神色中的冷渐渐淡了许多。

他还是抬头看天,却是在欣赏空中的夜景。

对于苏小河,他也是无奈。

他曾以为苏小河这么轻易醉倒,恐怕会醉很久,但没想到竟然这么久了还在睡。

他不得不扛着苏小河去洛府。

好在苏小河人醉了,却没有动静,甚至醉话也没有,睡的很是香甜。

等他到了洛府门前,隋远和管家洛仲正要出府寻找苏小河,他们见到方惊梦扛着一个人站在洛府门前,因为瞧不见苏小河的面容,也不知这人扛的是什么人。

隋远上前问道:“兄台有事吗?”

方惊梦将苏小河放下来,道:“他醉了,我送他回来。”

隋远看到被扛着的人竟然是苏小河,忙接了过来,道:“多谢兄台,请问兄台贵姓?”

“免贵姓方,我是他大哥,送他回来理所应当,你不必谢我。”方惊梦说完就转身离去。

他本不想提及自己的姓氏,但想着以后不是杀手,师仇也报了,总不能再想从前那般。

所以,他还是道出了自己的姓氏。

隋远本来想再说什么,却见方惊梦就这么走了。

“赶紧将苏公子扶回去吧。”洛仲看了离去的方惊梦一眼,帮忙搀扶着苏小河进了洛府。

这时,方才离去的方惊梦又从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他看道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影子方才轻飘飘,无声无息的掠进了洛府当中。而隋远与洛管家却没有发觉。

他本来想要提醒他们二人,想了想还是忍住没说。

方惊梦远远的跟在那黑衣人的后面。

黑衣人直接到了洛府的后院,立在屋顶四处察看,只见一间屋子灯火通明,黑衣人便飞掠过去,双脚勾住琉璃瓦,倒挂金钩,将脑袋贴近窗棂。

过了大概半柱香,黑衣人翻身跃到屋顶,足尖轻点,瘦弱的身形在空中掠过,犹如一道划破天际的光。

那黑衣人人在半空,突然往方惊梦所在之处瞥了一眼。

“什么人!”洛仲好有事前来后院,就看到黑衣人在空中飞掠的身形,立即厉喝。

同时,洛仲已经拔身而起,朝着黑衣人掠了过去。

那黑衣人听到厉喝,回头看到飞来的洛仲,居高临下的一掌拍出。

洛仲迎掌而上,以掌变抓,想要抓住这黑衣人。

他却“咦”了一声。

那黑衣人手仿佛抹了油,滑不溜秋。

洛仲本已经抓住了黑衣人的手,竟然溜这么被他挣脱开了。

但这黑衣人却脚影顿起,一连踢出了十一脚。

洛仲应付过来,但人在空中,无处借力,身形向下坠去。

黑衣人我落在了屋檐上。

他面前有一个人。

方惊梦站在他的眼前,淡然道:“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眼中厉芒一闪。

方惊梦看到一只葱白的手。

五指纤纤的手。

那是一双玉手。

手上带着香气。

香是淡淡的兰花香。

这只玉手带着香气,也带着杀机。

方惊梦指剑截击,玉手倏地收回。

那黑衣人身影一晃,便已经闪过方惊梦,远远的掠去。

方才这人只是虚晃一招,在方惊梦起指的瞬间,便施展轻功遁逃。

这人快,方惊梦更快。

方惊梦后发而至,已经闪到了黑衣人的前面,面对着黑衣人倒掠着,偏又在黑衣人的前面,阻挡着黑衣人的去路。

他却看到一双眼。

那双明眸闪着光。

满月当空,方惊梦却从这明眸里看到一轮明月。

明月静如水。

他心似明月。

方惊梦的眼里什么都在了,只有一轮明月。

黑衣人明眸里的明月,即是他眼里的明月。

天地之间只有明月。

明月便是一切,一切便是明月。

他的心静如明月。

心却突然痛了。

方惊梦断然厉喝,指剑飞扬。

黑衣人手里的光收了回去,凌空飞渡,消失在夜空里。

方惊梦捂着胸口,血从指尖流了出来。

他心神一向坚韧,方才竟然着了道,被黑衣人一剑刺中。

剑尖刺入肉里,胸口的疼痛将他唤醒,那黑衣人收剑即走,却没有趁机对他动手。

方惊梦心神虽然恢复,反应却慢了一分,若是黑衣人再来疾如闪电的一剑,他虽不至于丧命,但重伤难免。

恍惚之间,他只记得那剑光。

那剑光宁静如水,平静如波,却不带一点杀气,导致他完全感受不到剑光里的杀机。

或者那剑光本没有杀机。

那黑衣人身上也没有杀机。

方惊梦的心突然空了。

空空如也的心却并不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的心里还有一轮明月。

也不知明月似心,还是心似明月。

第37章 天机

苏小河醒来就觉得很头疼。

他记得他喝了酒,然后就醉倒了。

一杯即醉。

这世上应该没有比他醉的更快的人了吧?

同时,他又从隋远那里得知洛寄予要见他,还有昨夜那个黑衣人。

苏小河昨夜睡了一宿,根本不知道什么黑衣人,听隋远说了他也没有问。不管什么人,今日既然洛寄予要见他,他就准备辞行。

洛寄予的脸色好了很多,伤势大概已经痊愈。

但苏小河看得出他有心事。

他的忧虑都写在脸上,自然是有心事。

他的心事,却不是苏小河的心事,苏小河只想怎么提及辞行的话。而洛寄予要见他,他想不出会有别的什么事。

洛寄予见到他,就先对他施了一礼。

苏小河心里一突,匆忙跳开,惊道:“伯父这是做什么,你要折煞晚辈。”

洛寄予神色自责,道:“实不相瞒,前几天老夫有些事情隐瞒了贤侄,现在想起来愧不敢当。”

苏小河摸不着头脑,不知该如何答,也不知道该如何问,开门见山的道:“伯父伤势如何?”

洛寄予道:“已经无碍,不知贤侄是不是想要离开苏州了?”

苏小河道:“晚辈叨扰了这么久,现在洛府已经无事,晚辈也要告辞了。”

“不急。”洛寄予笑道,“怎么说老夫与你们‘小寒山派’有些渊源,贤侄暂且多住几日。”

但究竟有什么渊源,他依然只字不提。

苏小河也不问,正色道:“实不相瞒,晚辈其实还有另他事,差不多也该去办了。”

“也好。”洛寄予点点头,却问道:“方才老夫有些事隐瞒了贤侄,贤侄没什么想问的吗?”

苏小河笑道:“伯父做事自然有伯父的道理。”

洛寄予失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滑头,明知老夫既然说隐瞒了你,肯定要讲于你听。”

苏小河道:“其实,晚辈挺好奇‘小寒山派’与伯父有什么渊源。我师父交给我我武功,下山的时候才告诉我门派,但至于‘小寒山派’由何而来,师父一个字也没有说过。晚辈现在对于自己门派也是一头雾水。”

洛寄予摇头道:“你们‘小寒山派’的事,你师父既然不愿对你说,老夫更不好向你说,你只需记住,行走江湖,勿要给你师门抹黑。”

苏小河一听,果然还是得不到答案,只得道:“晚辈既然醒得,断不会令师门蒙羞。”

至于“小寒山派”的事,他心里想着还是等会到“小寒山”问个究竟。本来他以为师父随便起个名字忽悠他。后来,洛寄予第一次问及他的师承,听到“小寒山派”就言及与“小寒山派”有渊源,具体情况只字未提。这时洛寄予又提到了这些,却依然不愿多说。

苏小河与师父性格颇为相似,好奇心依然不可避免。但洛寄予提及“小寒山派”时的神情,他与“小寒山派”的所谓渊源必然是善缘。既然是善缘,他又不愿说,苏小河虽然很想弄个明白,但也不能强求。

洛寄予斟酌了良久,道:“其实,关于‘山海经’的事,老夫隐瞒了你。”

苏小河神色自若,洗耳恭听的模样。

洛寄予当时向他说到“山海经”、“不死经”、“洛神赋”时,那时苏小河闻起顾忌禅为何仅仅是想要得到“山海经”,却没有提起“不死经”时,洛寄予话头一转,突然问起了他的门派。

话说了一半,却转了弯,洛寄予是否故意为之,苏小河心中了然。本来就与他无关,他也没有追问,更没有再提。

可他没想到,他没有提,洛寄予却要对他说。

洛寄予神色凝重的道:“老夫先前听说‘焚心圣手’重现江湖,前去打探,在客栈里被人暗算,受了一掌。老夫对他人说,受了‘焚心圣手’的偷袭,其实那并不是‘焚心圣手’偷袭我,而是另有其人。”

苏小河问道:“谁?”

洛寄予摇头道:“究竟是谁,老夫我没有看到,此人蒙面,真面目并不示人,他打中老夫一掌,立即就走,老夫当时身受重伤,气息混乱,怕其中有诈,并没有去追。但是,老夫却知道这人使的什么武功。”

苏小河又问道:“既然伯父知道这人使的武功,想要调查此人是谁,但也并不难。”

“非也。”洛寄予神色更凝重了,仿佛心头压了一块石头,“这人使的正是二师伯的‘不死印’。”

苏小河心头悚然一惊,脱口道:“鬼和尚前辈不是没有收徒吗?”

“我父亲的确是说二师伯没有收徒,二师伯剃度出家,退隐江湖。”洛寄予也是不解,甚至是愁容满面,“为了师门传承,唯独留下我父亲入世,后来将‘洛神剑法’传给我,但我父亲严令我不能轻易插手江湖事,所以老夫这些年在苏州城,很少过问江湖事,对于各门派的拉拢全部婉拒。”

“大师伯司徒空空不知所踪,二师伯剃度出家,一生未曾收徒,所以老夫也想不通偷袭这人为何会‘不死印’。”洛寄予眉头紧锁,“而且,老夫相信二师伯绝不会食言,否则他何必剃度出家,就是为了与世俗隔绝,将一身武学就此断绝。他下了这么大的狠心,没必要出尔反尔。而且,顾忌禅既然也知道了‘山海经’,还以为在老夫手里,因此老夫这几日以来才愁眉不展。”

苏小河试问道:“鬼前辈或许不会收徒,但会不会有人得到了‘不死经’,练成了‘不死印’。此人既然得到了‘不死经’,想必也知道三书合一,可练‘破体剑气’,偷袭前辈,怕是就是为了其他两本书而来。”

洛寄予也觉得可能,点头道:“此人偷袭我,怕是为了嫁祸‘焚心圣手’,若是‘焚心圣手’,他一心为他徒弟报仇,怎么可能一击即走,不杀老夫绝不会善罢甘休。可他为何要嫁祸给‘焚心圣手’,这就令人想不通。”

苏小河又道:“顾忌禅以为‘山海经’在伯父手里,怕是他也是从这人口中得知‘山海经’,也是这人告诉他‘山海经’在伯父手里。”

“或许就是如此。”洛寄予也赞同,却又不解道,“就算这人想要得到‘山海经’,加上他手中的‘不死经’,也不过两本书而已,家父已经将‘洛神赋’少了,他得到另外两本书,也练不成‘破体剑气’。‘破体剑气’非三书合一,绝对练不成。”

苏小河却道:“这人恐怕是明白,但天下第一的武学,难免有人总是抱有幻想,想尝试一番。这份诱惑之下,他必然还是想要得到‘山海经’。”

洛寄予突然目光炯炯的看着苏小河,道:“贤侄——”

“伯父且慢!”苏小河跳开一步,问道,“伯父,你接下来的话,晚辈能不能不听?”

洛寄予狡黠的道:“恐怕不能。”

“伯父,晚辈还要去医馆,就此告辞。”苏小河一听,转身即走。

他虽然初次踏入江湖,却明白有些事不能沾染。

“山海经”、“不死经”、“洛神赋”三书合一,可练成天下无敌的“破体剑气”。

师父虽然曾经提过“破体剑气”,但却没有说这三本书的事洛寄予仅仅是因为与“小寒山派”有些渊源,当初就把这些告诉了他。

可苏小河明白,绝不会这么简单。

洛寄予既然对他说这么多,必然有他的用意。且不管他是何用意,苏小河在洛府遭遇顾忌禅与“焚心圣手”的威胁时曾相助过,如今顾忌禅他们的危机已除,这趟浑水他就不想再趟了。

行侠仗义,并无不可。

可洛寄予话中有话,这事还是不要参和的好。

师父说,不要所有事都参和,参和不了事千万别参和。

苏小河深以为然。

洛寄予也不叫他,看着他匆匆忙忙的离开,自言自语的道:“‘山海经’就在老夫的手里。”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偏偏让苏小河听的清清楚楚,一个字都没有落下。

苏小河倏地又折身回来。

洛寄予好笑的看着他,道:“贤侄改变主意了?”

“伯父,你故意亲口承认‘山海经’再你手里,又让我听到,我想不脱身怕是难了。”苏小河无力的道。

洛寄予歉然道:“贤侄,老夫也是无可奈何。那几个徒弟都不成气候,小女也是学了一点功夫,能够自保就不错了。如今老夫的危机并没有过去,有人对这三本书窥视,你又曾出手相救,贤侄还能置身事外吗?”

苏小河点头,道:“伯父,并非晚辈想要置身事外,而是晚辈实在是另有他事,耽误不得。”

洛寄予叹道:“是马舟的事,对吗?”

苏小河一惊。

洛寄予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道:“我那恩人一家突然迁居他处,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当年我亲眼看到恩人打铁,老夫就看出了端倪。不过,恩人不提,老夫自然也就佯作不知。若不是老夫敲出了恩人的身份,却也未必敢拿小女的婚事做儿戏。”

他神色微痛,问道:“他们父子的死,没那么简单吧?”

苏小河微微点头,道:“晚辈下山,一是为了将马兄的婚书还给伯父,二就是调查马兄父子的死因。”

洛寄予又问:“他们没告诉你什么吗?”

苏小河摇头道:“没有,马兄父子其实是中了毒,这毒无药可解,连我师父也没有办法。”

“你师父知道此毒的名字吗?”洛寄予沉声问道。

苏小河眼光一凝,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天机’!”

第38章 铸剑世家

天机不可测,天机不可解,“天机”之毒亦无药可解。

而“天机”之毒,只有鬼手神医才有。

他有毒药,却没解药。

据说,“鬼手神医”也是巧合之下发现了“天机”,但研究多年,依然没研制出解药。

马舟父子就是中了“天机”。

苏小河师父认得这毒药,连“鬼手神医”都不能解,他师父也毫无办法。

苏小河眼睁睁看着马舟父子死于“天机”。

他要查找马舟父子究竟是什么人所害。

师父说,鬼手神医只救人,不杀人,人一定不是他杀的,但“天机”只有他才有。

所以,苏小河踏入江湖的第一件事,就是完成马舟临终所托,将婚书带到洛府。但马舟不想洛家知道他们父子死于“天机”,他知道这其中有些许多凶险,洛家只是与他有婚约而已,未必会为他们父子报仇,他也不想洛家为他们父子报仇。

马舟也不想苏小河为他报仇。

但他没有说。

他说了也是无用。

苏小河是他的朋友,他也是苏小河的朋友。

为朋友报仇,天经地义。

他太了解苏小河,所以他没有说出不让朋友为他报仇的话。

他只是送了苏小河一把刀。

一把小刀。

苏小河好好保存着这把小刀,除了师父,没有任何人见过这把小刀。

第二件事,苏小河要去找鬼手神医。只有找到鬼手神医,才能知道究竟“天机”是何人从他手中得来的。

但“鬼手神医”行踪诡秘,寻常人想要找到他,难如登天。

苏小河初入江湖,对于如何寻常“鬼手神医”一头雾水,不得已也只得将马舟父子的死因向洛寄予言明了。

洛寄予问道:“虽然恩人父子中了‘天机’,但以老夫对‘鬼手神医’的了解,他恩人父子无冤无仇,断不会去害人,但下毒这人既然得到了‘天机’,也只有‘鬼手神医’或许知道一点详情。”

苏小河道:“我答应过马兄,此事不想伯父言明,但我对江湖之事不甚了解,想要去找‘鬼手神医’,又不止神医身在何处,只有向伯父请教了。”

洛寄予沉思道:“‘鬼手神医’行踪一向神秘莫测,老夫且为你留意,恩人救我一命,他们父子的死,我不能袖手旁观。此事我也会去调查,如果有任何情况,一定及时告诉贤侄。”

苏小河抱拳道:“多谢伯父。”

洛寄予不悦道:“贤侄此言差矣,老夫虽然不问江湖事,但恩人遇难,老夫岂能袖手旁观?”

他又突地问道:“不过,贤侄若是要寻找凶手,老夫要先问一句,你可知我那恩人的身份?”

苏小河一愣,道:“这个晚辈但是不知,师父给我说他们好像是铸剑世家的人。”

“不错。”洛寄予点头,道,“其实说来,先父与恩人也有点渊源,先父的‘洛神剑’乃是江南铸剑世家欧阳家欧阳老爷子所铸,随后赠与先父。我那恩人打铁之法却不简单,有着欧阳家的影子。

而且,江湖上曾传言,欧阳家有两子,欧阳明与欧阳钰,欧阳老爷子去世以后,欧阳家便传到了欧阳明手里,此人铸剑手艺更胜欧阳老爷子。欧阳钰嫉其兄长的铸剑之能,又自认欧阳明不配继承欧阳家的家业,遂负气出走,另立门户。不过,却从此不知所踪。

有人说,欧阳钰自知铸剑之法不如其中,远走西域,学习铸剑之法,待铸剑之法大成,就重返欧阳家,挑战欧阳明,夺得家主之位。”

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也有人说,欧阳明的铸剑之法原本就不如欧阳钰,为了巩固自己在欧阳家的地位,一向打压其弟,欧阳老爷子去世以后,欧阳明继承欧阳家,再无顾忌,变本加厉,逼迫欧阳钰出走。因此,也有人说,欧阳钰出走之后,欧阳明心中不安,一直想除掉自己的亲弟弟,免除后顾之忧,欧阳钰为了保命,隐姓埋名。”

他神色有些忧虑,又有些恍然,道:“欧阳家的铸剑之法从不外传,我那恩人打铁之法却有些欧阳家的影子,老夫虽不能确定他就是欧阳钰,但肯定是欧阳家的人。至于为何以打铁为生,其中必有蹊跷。恩人不愿意对老夫说,老夫我不好追问,为了报恩,当时便将小女许给了他家的娃娃。”

说到此处,洛寄予干咳一声。

他当时也是被人救得听命,心中感激,又加上喝多了酒,脑袋有点不清醒,所以强逼着马桥答应。但时候他也并不后悔,一言既出,他也不能反悔。否则,洛家的声誉岂不是有损。而且,他在看得出马桥的为人,若是洛大小姐坚决不同意,马桥也不会强求。

可惜,洛寄予再去见他,马桥便带着儿子迁居他处,不知所踪。

洛寄予想到江湖上关于欧阳钰的传闻,心中更加笃定马桥的身份。但他也没有办法,欧阳家家大业大,铸剑之名江湖人人称赞,许多江湖人对欧阳家恭敬有佳。毕竟,一个人武功再敢,也需要趁手的兵器。若是得罪了欧阳家,江湖上谁还梦给自己打造独一无二的兵器。

所以,欧阳钰哪怕真的被欧阳明逼出了欧阳家,洛寄予一是外人,二则欧阳钰已经隐姓埋名,若是强行出头,怕会给他惹来麻烦。

苏小河心中越听越惊。

他虽然知道马舟的身份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打铁匠,师父也是这么认为。但师父也没有联想到铸剑世家欧阳家,只不过以为这对父子得罪了人,怕仇家寻仇,避祸“小寒山”,却还是被仇家寻着,下毒迫害。

若是牵连到铸剑世家,以苏小河区区一个无名之辈,想要为马舟父子讨个公道,怕是千难万难。

但,苏小河心中反而升起一股无名火。

不管马舟身份如何,但他们父子已经避祸远走,仇家寻着,杀人事必然,却不必下毒迫害。以毒杀人,实在卑鄙,比利刀索命更无法容忍。

苏小河沉声道:“不管马兄是什么身份,他们父子惹了什么人,但马兄手不沾血,就算马伯父与人有仇,但祸不及妻儿,下毒这人竟然连马兄也不放过,晚辈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这下毒之人,为马兄讨个公道。”

洛寄予抚掌道:“好,不愧是‘小寒山派’的传人,贤侄此举,老夫颇为赞同。不过,你要找这个下毒的人,其一,首先要找到‘鬼手神医’,弄明白是什么人从他手中得到了‘天机’。

其二,便是找到下毒之人,确认他们父子的身份。

其三,若是他们真是欧阳钰父子,但江湖上欧阳家的传闻真真假假,我们作为外人,终究是道听途说,必须亲自查明。

如果当真如江湖传言,他们父子是欧阳明所害,老夫也不会置之不理,就算铸剑世家,老夫也要让他为其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苏小河道:“晚辈代马兄他们父子多谢伯父!”

“这是老夫应当做的。受人之恩,当以命报之,何况乃是救命之恩。”洛寄予摆摆手,“不过,当务之急,老夫要于你说说‘山海经’的事。”

苏小河也知道洛寄予非要告诉他“山海经”的事。其中必有心情,便洗耳恭听。

洛寄予道:“顾忌禅从何处得知‘山海经’在老夫手中,老夫也是不解。这‘山海经’的确是在老夫手中没错。五年前,突然有人到访,要亲自面前老夫,那人衣着朴素,自称是大师伯的嫡传弟子,受大师伯所托,将一本书交给老夫。但此人却不报名讳,他说大师伯让他将书送到,立即离开中原,永生不得踏入半步。

老夫猜测,大师伯这弟子应该不知道‘破体剑气’,‘山海经’送到以后,他便立即离开,老夫如何挽留,他都说大师伯遗言就是如此交代,师名不可违,老夫也不好强求。

老夫虽然当年收下了书,暗中却让管家一路跟踪。这一跟踪便是一月有余。此人果然离开中原,远走西域,此后老夫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人。老夫当时便不敢轻信,曾亲自翻看了‘山海经’,加之先父曾说的只言片语,书的确是真的。由此,便不得不信。

书中还有一封给先父的书信,大师伯不希望‘山字决’失传,让先父代为保管‘山海经’,若是先父故去,就由其后人保管,将‘山字决’传授出去,而他那个徒弟天资平平,大师伯只教了他一些其他功夫。

不过,老夫这几年虽然也想为大师伯寻个衣钵传人,奈何门下几个弟子也是一般,老夫所遇到的其他年轻一辈,不是自负身高,就是行事娇纵,老夫可不能给大师伯抹黑。”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瞥了苏小河一眼。

苏小河诧异的道:“伯父,你莫不是要交给晚辈吧?我是‘小寒山派’的传人,其他门派的武功,没有师父同意,晚辈可不敢练。”

洛寄予神秘莫测的道:“若是其他人,自然不好练习别的门派的功夫,哪怕是要背上欺师灭祖的骂名。不过,你是‘小寒山派’的传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苏小河眼光一亮,却问道:“‘小寒山派’究竟怎么回事?”

“你还是去问你师父吧,老夫可不方便说。”洛寄予含笑摇头。

苏小河颓然道:“伯父,为什么你一定非要让我问师父,既然伯父与我们‘小寒山派’颇有渊源,‘小寒山派’的事由伯父告诉我也是一样。”

洛寄予还是摇头,道:“老夫不敢多嘴,你回到‘小寒山’,你师父该对你说时,自然会告诉你。”

苏小河却注意到,洛寄予说的另有深意。

“贤侄虽然对此还一无所知,但是老大这个忙,你非帮不可。”洛寄予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否则,你要是回到‘小寒山’,老夫保证你师父绝对轻饶了你。”

苏小河想到师父的手段,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洛寄予对他的反应满意额点点头,道:“老夫也不会灵贤侄为难,更不会将‘山海经’这书交给你。”

苏小河讶然道:“那伯父要晚辈怎么做?晚辈又该如何帮伯父?”

洛寄予叹道:“这‘山海经’方法老夫手里终究麻烦,老夫必须想个法子脱身。”

他突然停了,又问:“你可知道‘小梦楼’?”

苏小河眼光茫然,道:“晚辈不知。”

洛寄予的神色越发的忧虑,道:“‘小池巷’为非作歹,老夫为何要袖手旁观?就是因为这‘小梦楼’。”

苏小河眼光一跳,不可思议的道:“‘小梦楼’这么可怕?”

“具体如何,老夫也不甚清楚。”洛寄予却道,“但先父曾告诫于我,若是牵扯到‘小梦楼’,一定要小心谨慎,莫言与‘小梦楼’作对。先父一向谨慎,既然这么说,那‘小梦楼’怕是大有来头,但偏偏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这个门派。老夫曾先父,先父再也不肯多说,再三叮嘱我,千万勿要多问。偏偏这‘小池巷’背后就有‘小梦楼’的影子。”

说完,他瞥了苏小河一眼。

苏小河神色如常,道:“晚辈好像无意中得罪了‘小梦楼’。”

洛寄予笑道:“老夫这次对‘小池巷’也下了手,岂不是也得罪了‘小梦楼’。虽然之前因为‘小梦楼’,老夫对‘小池巷’的所作所为一直置若罔闻,但贤侄尚能不顾一切,为破板门的人求一个公道,老夫一把年纪,还有什么好顾及的。”

苏小河对洛寄予那夜拜访陆提刑一事并不知情,听洛寄予的话,那也“小池巷”覆灭,各门派围攻“小池巷”,洛寄予功不可没。

洛寄予却不想多言,转而道:“反正是得罪了‘小梦楼’,不管它有多么深不可测,大丈夫行事岂能瞻前顾后。不过,这‘山海经’,却是要麻烦贤侄了。”

苏小河也不知他的用意,道:“但听伯父安排。”

“好!”洛寄予笑吟吟的道,“老夫想要烧了‘山海经’。”

苏小河原本坐着,蹭的站了起来。

司徒空空为了“山海经”不失传,让弟子长途跋涉来到苏州,将“山海经”交于洛寄予保管。

洛寄予竟然要烧了“山海经”。

他不是要为司徒空空寻个传人,烧了“山海经”还怎么寻传人。

他既然要烧了“山海经”,还需要苏小河寻什么?

苏小河还能做什么?

他还有必要做什么?

第39章 明月心

洛寄予要烧“山海经”。

如何烧?

怎么烧?

怎样烧的令人可信?

他需要有人为证,而且是德高望重的江湖中人。

他写书与不空大师、饮冰真人,不语上人,邀请三人为他做个见证。

以此三人在武林中的地位,有可能也知道“剑圣”鲁秋道的“破体剑气”。

若是他们不知道“破体剑气”,洛寄予反而不会邀请他们。

并且,此事仅有洛寄予和苏小河之外的他们三人知晓。

客栈里偷袭洛寄予的人,他既然知道“山海经”在洛寄予手中,那必然也知道司徒空空的弟子跋山涉水,带“山海经”到了洛府。

这人一定还知道很多有关“破体剑气”的事,甚至背后有着庞大的势力,他想要打探的消息,应该轻而易举。

而洛寄予就偏偏邀请了三人做见证,并且绝不会宣扬此事。

若是他宣扬烧了“山海经”,这人反而生疑。

他就要反其道而行之,让这人自己打探到“山海经”被他烧毁,还有三个武林名宿作为见证。

到时,这人就不得不信。

况且,洛寄予的确会烧了“山海经”。

苏小河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是也算是“帮”了洛寄予。

但他目前还不能离开苏州城。

他要知道“鬼手神医”的行踪,先去查探是谁从“鬼手神医”手里拿到“天机”,进而找出下毒的人。

他突然想到一个人,一定能帮他打探“鬼手神医”的行踪。

他去找方惊梦。

但方惊梦不在。

——他这就离开苏州城了?

苏小河打定主意,只好自己去找石化雨。

那少年突然叫住了他,道:“方大哥好像去找一个人了。”

苏小河问道:“他去找谁了?”

少年道:“好像是一个女人,昨天我见过,她来酒楼找方大哥,说没几句话就走了。今天方大哥很早就出门了,可能是找这个人了。”

苏小河眼光一亮,问道:“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少年想了一会儿,道:“我好像听到他们说什么竹林?”

方惊梦的确在竹林。

他在见一个人。

一个明月一般的女人。

他和女人之间隔着白色的纱帘。

明月一般的女人坐在亭子里,而方惊梦则在亭子在。

明月心等了很久,审视着自己葱白的手指。

那手指很美,仿佛透明一般。

她的确很美。

但这手却不算最美。

她最美的是眼睛。

明月一般的眼眸,散发着明月一般的光芒。

以至于见过她的人,都会忽略了她精致的容颜,而情不自禁的盯着她的眼眸,久久不愿移开视线。

一个人的眼眸可以有多美?

明月心的眼眸美到让人唯一记得住的就只有她那明月般的眼眸。

方惊梦从没有见过有哪个女子的眼眸能够与明月心相提并论,甚至当用别的女子的眼眸去与这明月似的眼眸相比时,这番相比之心就是对明月心眼眸的一种亵渎。

“你来找我,就什么也不说话吗?”明月的语气很清冷。

明月般的清冷。

方惊梦却不语。

明月心哀叹道:“我在苏州城待了两年,你一直都知道我在,为什么不来找我?”

方惊梦还是不言。

“你讨厌我?”明月心愤恨的道。

“不。”方惊梦终于开口,却只有一个字。

明月心等了片刻,再没有听到方惊梦说出第二字。

她的心里愤恨更恨了。

“你今日为什么来找我?”明月心的语气变得冰冷。

方惊梦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明月心冷笑道:“是不是因为我去了洛寄予的府上。”

方惊梦淡然道:“你不应该去。”

明月心反问道:“我为什么不应该去。”

方惊梦淡淡的道:“你不要再去了。”

“我让你说,为什么不让我去!”明月心一个如明月一般清冷的女子,至从见到方惊梦,只要见到方惊梦,她的心就再也不能去明月一般清冷。

她的情绪总是莫名的躁动。

躁动里还有燥火。

燥火里还有一点恨。

一点恨,却很恨。

也不知恨别人,还是恨她自己,或者其他什么。

方惊梦默默地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去做什么,你最好不要参和进去。”

“你在警告我?”明月心的话中带着刺。

方惊梦又不言不语了。

“如果我非要去呢?”明月心搅着手指,葱白的手指更白了。

“言尽于此,我走了。”方惊梦冷冷的眼神平静如水。

“你敢!”明月心一掌拍在面前的石案上,五指留下偏偏的痕迹。

她这一掌,将心里的恨意都催发出来了。

方惊梦听了又是不语,却没有离去。

明月心哈哈笑道:“你怕我?你就这么怕我?”

她的笑声里依然有些愤恨。

方惊梦面对她,虽然隔着窗帘,表情冷漠,却似乎在忍耐。

他在忍耐什么?

他又何须忍耐?

明月心咄咄逼人的道:“你就是一个胆小鬼,你不是一个男人!”

她的语气越来越苛刻。

但她也越来越恨。

她的恨一点也消减不了一分一毫。

可是,方惊梦听了却依然没有一点反应。

如果是别的男人,恐怕不止会有一点反应。

“你果然不是男人!”明月心恨恨的道。

方惊梦道:“我真的要走了。”

明月心突然得意的道:“你生气了?”

方惊梦又不说话。

明月心柔声道:“昨晚那一剑伤到你了?”

方惊梦淡淡道:“没有。”

“那太可惜了!”明月心倏地又变得语气狠辣。但不管她说些什么样的话,她的样子始终都如明月一般的清冷。

方惊梦叹道:“我真的要走了。”

明月心气道:“我有不让你走吗?你要想走,我一个小女子,能拦得住你吗?”

“那我走了。”方惊梦站了起来。

“你敢!”明月心也站了起来,带起了一股风。

慌乱的风,如慌乱的心。

方惊梦只是站了起来,但没有再动。

明月心揪着衣角,道:“两年了,你第一次来见我,我等了你两年。你第一次来见我,就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方惊梦却丝毫不解风情。

明月心的脸颊流过明月的泪。

明月的泪滴在她身下的石案上,发出轻轻的,淡淡的,却清脆的响声。

方惊梦神色终于一动,涩声道:“你哭了。”

“笑话!”明月心扬起头,让明月的泪凝聚在眼眶里,流不下来。

她是这样想的,却控制不住明月的泪真的不流下来。

她沉声道:“既然你不说,那我说。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方惊梦苦笑道:“我不能答应你。”

明月心拭了明月的泪,笑道:“怎么,为了你的兄弟?”

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笑的花枝乱颤,完全止不住笑声。

直到笑累了,她才又坐下去,道:“你也会有兄弟,我以为你一辈子就只有你一个人,什么也不会有。”

方惊梦微叹,道:“我也以为我不会有。”

明月心骂道:“你要你兄弟,就不要我!你真不是个男人!”

方惊梦一点也不反驳,又不说话了。

明月心平复了一下情绪,道:“你必须答应我,否则你会后悔的。”

方惊梦歉然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真的不能答应你。如果是别的事,我一定帮你,但这件事绝对不行。”

他从不会对任何人有一点的歉意,但偏偏对这女子却是独一无二的例外。

他对不起她。

他欠她的。

所以,他对她怎么会没有歉意。

那沙帘突然扬开,明月心一步跨过来。

方惊梦倏地转身,背对着她。

明月心咬了咬嘴唇,冷道:“我数三声,你不转过来,我就让你后悔。一、二、三!”

方惊梦依然背对着她。

明月心一跺脚,拔下头上的簪子就向脸上划去。

那簪子刚刚接触到脸上细腻的皮肤,方惊梦倏地转过身。

明月心一喜,拿开簪子,道:“你还是输……”

她还没说完,便瞪着眼睛,气的将手里的簪子想要丢出去。但她犹豫了一下,心里没舍得,撰在手心里,五指用力,恨不得要将簪子握断似的。

方惊梦虽然转过了身,却从撕下一块布,蒙住了眼睛。

明月心一咬牙,拿出簪子刺在他的胸口。

血流了出来,染红了她的手。

明月心轻抚着伤处,簪子也不敢拔出来,道:“你……你为什么不躲?”

方惊梦道:“我欠你的。”

明月心听了,突地拔出了簪子,背对着他,恨道:“你欠我的可不是这一簪子,便是刺你十剑万剑,你欠我的,永远也还不了。”

她等了片刻,背后的人却不发一言。

明月心冷笑道:“你只要答应我这一件事,我就立即离开苏州。否则,我就亲自死在你面前。”

方惊梦皱眉道:“你总是拿你自己逼我。”

明月心脸色变得极快,得意道:“我给了你选择,你帮我,还是让我死,决定全在你手里。”

末了,她又冷道:“你最了解我,我说死,就一定会死。”

方惊梦转身走了。

明月心却笑了。

笑中带喜。

喜中带泪。

第40章 愁局

清风徐来,竹林摇曳。

明月心的袖中飞出一道光。

那是明月般的光。

人如明月。

剑光如月。

剑光斩断了一根高耸入云的竹子。

竹子上有一个人。

那人待在竹子上很久了,直到方惊梦离开,明月心心情平复,突然发觉了竹子上的那个人。

她一剑斩断竹子,竹子上的人飞掠下来。

明月心手里的剑光一冷,就要对来人再出一剑。

来人大叫道:“嫂子住手!”

明月心收住剑,冷冷的问道:“你叫我什么?”

来人略带尴尬的笑道:“这称呼不对吗?”

明月心冷笑道:“本姑娘云英未嫁,你说对不对。”

她说完,剑光便是一寒。

来人匆忙跳开,忙道:“这是方惊梦的二弟!”

明月心那一剑却是虚招,听来人这么说,饶有兴趣的道:“二弟?”

“对。”来人用力点了点头。

方惊梦一向独来独往,他唯一的二弟也就只有苏小河一人。

来人正是苏小河。

苏小河听那少年说方惊梦去找一个女人,而且是明月一般的女人。

他以为方惊梦在苏州城不会有什么朋友,想不到竟然该与一个明月一般的女人相识。

“明月一般”的女人也是少年说的。

少年对明月心明月似的眼眸印象很深。

苏小河立即向城外的竹林寻来,却看到方惊梦与明月心隔着纱帘。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或许是一个令方惊梦无可奈何的女人。

当时苏小河这么猜想,悄悄的掠到了一棵竹子上。

他别无他意,只是方惊梦诓了他,让他喝酒,令他醉的一塌糊涂,两人结拜名分算是定了,但他却是二弟。

所以,他想捉到方惊梦的“把柄”,看能否重新论一论两人的结拜名分。

苏小河却逐渐的发觉,方惊梦好像并不想见这样一个女人。

而方惊梦好像很对不起这个女人。

苏小河原本只是玩闹之心,后来看到两人相处的情形异常,便想悄悄离开。

但方惊梦的武功他心中有数,也不怕他发现自己,却怕这女人发现了,令方惊梦的处境更加尴尬。

如此,苏小河就处在了不得不留在竹子上的尴尬境地。他一手,抓着竹子,稳住身体,另一只手捂住耳朵。

他不想听,却不得不听。

明月心的充满恨意的声音并不多高,但以苏小河的武功和耳力,想要不听也难。

当明月心用自己去逼迫方惊梦时,苏小河总算能够体会到为什么方惊梦会对这个人女人无可奈何。

一个用伤害自己的手段去逼迫一个男人的女人,这个女人在这个男人心中自然有些极高的分量,或许这个男人极其对不起这个女人。

一是这个男人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

二是这个男人犯了不该犯的错。

苏小河此时异常后悔。

后悔是人的本能,但后悔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打定主意,此时不能让两人发现自己,但事后必须向方惊梦言明。

不论方惊梦什么反应,也只怪他咎由自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听到了不该听到的。

也许方惊梦会恼羞成怒。

他既然一个人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见一个女人,而且还隔着纱帘,必然不会想让第二个人知道。

苏小河却知道了,看到了,听到了。

他听到方惊梦不让这个女人再去洛府。

苏小河忽然明白了,洛仲说有人潜入洛府,原来就是这个女人。

但此时,方惊梦却与一个潜入洛府的女人会面。

苏小河不信方惊梦会与潜入洛府一事有何瓜葛,却不能不好奇他为何会与一个潜入洛府的女人会面。

这女人潜入洛府,所图无外乎“山海经”。

除此之外,苏小河想不到这女人还能有别的什么图谋。

而方惊梦却与一个潜入洛府,图谋“山海经”的女人会面,并被他看到了。

苏小河骑虎难下。

他此时更不能让两人发现他,尤其是方惊梦。

否则,他对方惊梦又怎么解释?

他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或者偶然的。

无论哪一种解释,都有掩耳盗铃之势。

他正苦闷思虑时,方惊梦就走了。

看来方惊梦答应了这个女人。

而明月心在方惊梦离开后,心绪平稳,立即就发觉了苏小河的存在。

这女人一定是一个高手。

明月心方才那一剑极其突然,苏小河能够刹那间反应过来,武功如何,她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一个武功卓越的人,耳力自然非凡。

她不在乎苏小河故意,亦或是偶然。

她只在乎苏小河听到了什么。

明月心冷冷问道:“你都看到了,也都听到了?”

苏小河想否认,却也知否认也是无用,不如索性承认,便坦然的点点头。

明月心银牙暗咬。

她的脸色突地红了,道:“那我就先挖了你的眼睛!”

“嫂子且慢!”苏小河心中一动,忙道,“二弟我听到了,但什么都没看到。”

他看到明月心脸色红了,明月心又要挖他的眼睛,就明白了问题所在。

一个女人,尤其一个漂亮的女人,而且还是一个方惊梦似乎想避而不见的女人,她对方惊梦无可奈何,方惊梦都不想睁开眼看他一眼,她为方惊梦伤心落泪,却被另一个人瞧见了。

而且,还是一个男人。

苏小河心里发寒。

他听到了倒没什么,可看到了问题那就严重了。

明月心却没有动手,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那句“嫂子”起了作用,亦或是其他。

明月心忽然变得温柔,敛去冷冷的神色。但她身上始终有一种明月似的清冷。

她直言道:“我想让大哥为我拿到‘山海经’,你也听到了。他顾及你,却不愿意帮我,你作为二弟,愿意让你大哥为难吗?”

苏小河眼光一动,道:“但我与洛府却是有些渊源,此事也令我很为难。”

明月心神色悠然,到:“苏公子,你如果帮我得到‘山海经’,不只是你大哥不会为难,也能救洛家几条性命。我在也就看在你大哥的份上提醒你,你自己好好思量吧。”

苏小河故作不解,问道:“嫂子这话何意?”

“苏公子可别乱叫,你叫我明月姑娘便可,我可不是你什么嫂子。”明月心嘴上不认可,脸色却并没有羞赧之色,反而明月般的眼眸里带着喜意。她侃侃道:“苏公子,‘山海经’此书,很多人都心存必得之心,放在洛家,你觉得这些人会放过洛家的人吗?至于什么人想要得到‘山海经’,我可以告诉你,但你是他的二弟,为了你好,我就不告诉你了。”

苏小河道:“明月姑娘不妨告诉我的好。”

他口中换了称呼。

方才他可以看到明月心令人瞠目结舌的变化,万一她真的恼羞成怒,他就不好应对了。

明月心正色道:“苏公子,我不告诉你,真的是为你好,我与你大哥相识一场,他这人没什么朋友,能有你这个兄弟,我很替他高兴。所以,我不会害你。为了不害你,我就不能告诉你。”

她又狡黠一笑,道:“苏公子住在洛府,与家关系怕是不浅,‘山海经’你不可能不知道吧?有些东西,还是不要让我说的太明白才好。”

苏小河笑道:“明月姑娘此言差矣,洛前辈只是与在下师承有点渊源,具体什么渊源,却不肯告诉我,我也是一头雾水。要说我与洛家关系匪浅,着实有点冤枉。”

明月心笑吟吟的道:“二弟,你就这么和嫂子打机锋吗?你师门和洛家有渊源,和你与洛家有渊源有何区别。你可不要说洛寄予几次私下见你,没有给你提过‘山海经’。”

苏小河道:“嫂子——”

“你叫什么!”明月心怒斥道。

苏小河见她都自称嫂子,可他却叫不得,女人的心思果真难猜。

他匆忙改口道:“明月姑娘,‘山海经’我知道,那不是一本荒诞怪异的奇书吗?这本书应该很容易找到,何必非要洛家的。”

明月心似笑非笑的道:“你还和嫂子打机锋,我不管二弟你是否知道‘山海经’,我就非要洛家的‘山海经’,你大哥如果不帮我,我一定会让他后悔。你回去告诉他,我一定说到做到。”

苏小河眉头一跳。

明月心将方惊梦的七寸拿捏的刚刚好。

一个能够对自己一言不合就下狠手的女人,一个在乎他的男人只有节节败退。

明月心见他心里在思忖,幽幽道:“我也不想逼他,但是‘山海经’我必须得到,你若不想令你大哥为难,不如你帮我。一是避免你大哥左右为难,二又可解了洛家危机。一举两得,你好好考量吧。”

苏小河神色为难道:“那我怎么和洛家交代,我师父怕是要狠狠揍我。”

明月心劝道:“二弟,‘山海经’及早离开洛家,对洛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具体原由我不能对你说,这里面太过复杂,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你要是真心为洛家好,帮洛家消除危机才是,而不是在这里左右为难。你大哥不肯听我多说,只想着怕你为难,你却要想明白了,别做糊涂事。”

她说的言辞恳切,又隐去了具体原由,令人听不出没有道理的地方。

苏小河沉思道:“那我要如何帮你?洛家这么大,我去哪里找‘山海经’?”

明月心悠然道:“不必你亲自动手,取书的事由我来。洛寄予要烧了‘山海经’,以除洛家危机,他还邀请了三人作见证,不空大师、饮冰真人、不语上人,这三人不日即将抵达苏州。到时,你只需配合我便是,断不会让你为难。”

苏小河故作思量,心里却暗暗心惊。

洛寄予刚对他说了烧毁“山海经”的打算,书信今日刚从苏州离开,明月心又是如何知道的如此详细。

她既然对洛寄予的计划如此了解,那他与洛寄予私下的谈话,是否能够避开明月心的耳目?

洛府有奸细。

而且是一个了不得的奸细。

否则,如此机密的事,怎么会传到明月心的耳中。

顾忌禅想要得到“山海经”。

明月心对“山海经”势在必得。

志在“山海经”的人,是否还有其他人?

——一定有其他人。

他们是否是为了“破体剑气”?

——是谁将“破体剑气”的事流传了出去?

或者,与当年与剑圣鲁秋道比试的人有关。

天下无敌的“破体剑气”,其弊端恐怕这些一心想要谋得“山海经”的未必知晓。

也不一定不知晓。

天下无敌的诱惑,可以令心存野心的人忽略一切,不惜代价。况且,但凡心存野心之人,都自命不凡,高傲自大,就算知道了“破体剑气”的弊端,也定然以为能够破除弊端。

苏小河只是为了兄弟所托,与兄弟被毒害一事下山,却想不到即将搅进这个局面里。

他不能管,又不能袖手旁观。

他的心情,怎一个愁字了得。

他一不小心就踏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里。

一个愁局。

第41章 布局

苏小河已经离去,而明月心望着他的背影,心中胜券在握。

她并不担心苏小河会将她的目的告诉洛寄予。

苏小河有弱点。

从与顾忌禅的交锋里就能看出,他来到苏州只是为了完成兄弟所托。

秦七杀他,被他击退,但他并没有着急调查秦七受何人致使,他更没有杀了秦七。

他不是一个弑杀的人。

若是换作另外一个人,怎么能放任一个杀自己的人傲然离开。

他若非心思单纯,就必是自视甚高,对旁人的威胁不屑一顾。

但洛府遇到了“焚心圣手”的威胁,他却不愿旁观。

他只是与马舟有关系,与洛府却没有关联。至于“小寒山”与洛寄予有些渊源,也不过是他在相助洛家以后才知道的事。

他太热心。

他有些初入江湖人的行侠仗义之心。

否则,在破板门被屠,方惊梦找他时,他不会欣然前往。

他那次与方惊梦联手对敌,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解决洛府危机,还有他与顾忌禅的恩怨

可这一切的出发点,却是破板门被屠。

他果然是一个侠义之心热切的人。

这样的人,更容易被人利用。

所以,方惊梦成功利用了他。

没人会喜欢被人利用。

但不被人利用的人,一定是一个废人。

可被人利用的人却没有脾气,还与方惊梦结义。

他定是看得出方惊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是一个傻子、呆子。

他只是重情义。

他觉得方惊梦应当是一个杀手里的好人。

方惊梦是一个能够行侠仗义的人,他也是这么一个人,才与方惊梦结为兄弟。

苏小河这样做,是不是冲动,感性,缺乏理智?

他就是这么一个性情中人。

他不迂腐,不介意被人利用。

他在乎的却是为什么别人要利用他,利用他的目的是做什么,是否应该去做。

而且,那夜对付“小池巷”,连石化雨都动手了。

石化雨与苏小河那时第一次见面,但因为方惊梦的原因,还有石化雨出手相助,苏小河并没有排斥他。

石化雨可是比方惊梦更纯粹的杀手。

由此可见,苏小河并与那些自号正派的江湖人士有很大的不同。

他在乎行事原由,而不在乎一个人的身份。

而方惊梦这个人呢?

明月心对他的了解,比对自己更了解。

她对方惊梦了如指掌。

这是一个一根筋的人。

或者就是死脑筋。

他不会变通。

他认死理。

明月心在苏州城里待了两年,方惊梦一直都知道,却不来见他。

他的是非观念,并没有因为他曾经作为一个杀手的身份而模糊不清。

他是非分明。

哪怕明月心用自己去逼迫他,但明月心并不敢肯定方惊梦真的会帮她。

明月心一直都以为他是一个在是是非非面前,铁石心肠的人。

况且,他这样一个独来独往,性情高傲孤僻的人竟然会与别人结义。

他定是从心里当苏小河作永远的兄弟。

他绝不会背叛兄弟,更不会让兄弟为难。

他从来只令自己为难。

明月心吃过他是非观念里太过的苦楚。

他为难自己,更为难了明月心。

这是一个哪怕作了杀手,但绝对遇浊愈清的人。

明月心却不得不求助于他。

她用高傲且冷冽方式逼他,而不是求他。

但她并没有太多必胜之心。

如今多了一个苏小河却不同。

苏小河来了没多久,明月心其实就已经觉察到他的存在。

她相信方惊梦必然也知道。

方惊梦没有拆穿,是他不想令明月心难堪,甚至与苏小河因为洛府而发生冲突。

明月心不言,是她心中另有计较。

她故意让苏小河得知她的目的。

一个能够令方惊梦当作兄弟的人,又知道她与方惊梦关系匪浅,那么这样的一个人,他会如何抉择?

他若是袖手旁观,明月心毫无损失。

他若是告知洛寄予,明月心正要打草惊蛇

他若是反而相助,明月心即可坐享其成。

尤其,明月心方才对苏小河所言句句属实。

洛家的危机,只是因为“山海经”。只要“山海经”脱离洛家,洛家从来就再也不必引来不必要的威胁。

苏小河是一个聪明人,聪明的人一定是知道如何抉择。

明月心安心的再等一个好消息。

同时,她还在等一个人。

她等的那个人来了。

来的那个人却是洛府的管家洛仲。

曾经与“焚心圣手”交手,施展了“太阳”和“月亮”的洛仲,亦或是“暗器王”何九。

只是那次何九的“太阳”和“月亮”半途而废。

他与唐寅一战成就“暗器王”之名,但却因为强行施展“太阳”和“月亮”,身体受到重创,多年来内伤一直未愈,导致他与“焚心圣手”交手时,内力反噬,内伤更加严重了。

明月心昨夜潜入洛府,离开之时,拦截她的正是何九。

而此时,何九却来见她。

何九远远走来,道:“明月姑娘,昨夜若不是我故意拦你,洛寄予恐怕就要动手了,你在窗外许久,早就被洛寄予发现了。”

明月心笑道:“那我就多谢‘暗器王’了。”

何九摇头道:“明月姑娘勿要觉得我危言耸听,你一旦被洛寄予发现,想要离开却不容易。洛寄予的武功恢复的差不多了,他的‘洛神剑法’可不是徒有虚名。”

明月心嫣然道:“我倒是对‘洛神剑法’仰慕已久,很是想领教一番,也不知过几日有没有机会。”

何九笑道:“我正要告诉你,如若是想找到‘山海经’,除非洛寄予拿出来,否则偌大的洛府,可不是轻易能够找到的。但你若想拿到‘山海经’,尤其要小心一个人。”

明月心心中好奇,问道:“谁?”

何九一字一顿的道:“苏小河!”

明月心心神一动,浑不在意的问道:“这人有何不同,非要小心他?”

“明月姑娘可勿要小瞧了他。”何九神色凝重,“此人师承我并不太清楚,据洛寄予所说,似乎与他渊源匪浅。此人武功我看不透,年纪轻轻,已经练出了‘心剑’,虽然那日他与莫烈交手,看似强行施为,但我总觉得,他最可怕的其实是他手里的那把剑。”

明月心敛去不屑一顾的神色,正色道:“此人我会小心,事成之后,我答应你的,一定兑现。”

何九又道:“昨夜我看到有人拦住了你,这人与苏小河相识,究竟怎么回事?”

明月心悠然道:“一个多事的人而已,着了我一剑,可惜没要了他的命。”

“那就好,这我就放心了。”何九松了口气,“过几日,待不空大师他们三人到来,我自会通知于你。”

“那就多谢‘暗器王’了。”明月心巧笑嫣然中透露着月光的清冷。

她眼波微动,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方惊梦早已离开,他不知道明月心还有所依仗。

苏小河也离去多时,虽然何九并没有看到他离去,但他也没有看到来时的何九。

没人知道在沙沙的竹林中,明月心与何九在做一个什么样的布局。

第42章 时局

苏小河回到医馆,闲来无事的坐了半天,却没有一个患者。

所谓医者父母心,没有患者固然好,但苏小河就更加的无所事事。

他急于离开苏州,去寻找“鬼手神医”,查找“天机”线索。可洛府危机未除,不论是马舟也罢,还是“小寒山派”与洛寄予之间苏小河并不知晓的渊源,此时他都难以置身事外。

洛寄予对“山海经”心中已经有计较,但烧了“山海经”就真的能够解除危机吗?

苏小河认为这不过是一厢情愿。

“山海经”若是被毁,志在必得之人反而会玉石俱焚,洛府怕是要遭大难。

他在这一个愁局里,又能做什么?

他帮不帮明月心倒在其次,而是如何彻底消除洛府之危机,好安心离开苏州城。

苏小河便再这些思量里,度过了又一天。

这一天度日如年。

天色已暗,天还未黑。

苏小河走过方惊梦买下的那座酒楼。

果不其然,方惊梦就在那里等他。

苏小河以一种莫名的眼光审视着他,道:“今天还要喝酒吗?”

方惊梦转身就自顾上了楼,道:“喝不喝酒是你的事。”

苏小河跟了上去,从方惊梦身上闻到一股酒味,问道:“你喝酒了?”

方惊梦不搭话,推门进了厢房。

苏小河看到里面摆放了很多空着的酒坛,惊讶道:“你喝了多少酒?”

他数了数,足足有五坛。

酒是好东西。

酒也不是好东西。

人在得意是爱喝酒,失意时更要喝酒。

得意的酒。

失意的酒。

还有愁酒。

借酒浇愁。

苏小河闻到方惊梦身上的酒味时,就闻到一股愁。

他这么一个孤傲的人,竟然也会愁。

苏小河还知道他为什么愁。

他借酒浇愁,看样子只得更愁。

苏小河听说过借酒浇愁的人,从来不能消愁。至于体会,他的确没有体会过。

他也愁过。

师父经常揍他,旁儿时的他很发愁。

他长大以后,师父的起居都是他照顾的,而且从小就是他一直在照顾师父,偏偏不是师父照顾他。

他自然而然的忽略了自己身在襁褓中时,师父时如何照顾他的。

但他一直以为,师父能够把他照顾成人,这是很了不起的事。

而他能够顺利长大成人,更是了不起的事。

师父爱玩,爱闹,怎能不令他发愁?

他若不愁,他就一定是愁无可愁。

遇到这样一个师父,他怎么会不愁?

后来他更愁。

师父教他武功,永远和一个“随”字脱不了关系。

——随意。

——随心。

——随性。

幸亏他天赋极高,武功还练的马马虎虎。

但他的确很愁。

至从他练了武功,师父揍他更勤快了,而且理由充分,试试他没有没偷懒。

苏小河练功从不偷懒。

他练功有着远大的志向。

他要离开“小寒山”。

这是一个看来可笑,但对他而言却是一个“远大”的志向。

师父说过,等到他武功火候七七八八,踏入江湖不会被别人随便杀死,就是他下山之际。

下山,就意味着离开师父。

离开师父,天地之大,任他遨游。

但下山之际,他最好的唯一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唯一的兄弟竟然被人下了毒。

马舟父子一起被下了毒。

师父虽然爱揍人,不靠谱,但解毒却独一无二。

这马舟父子的毒,师父只认得出什么毒,却解不了这毒。

苏小河渴望下山之际,并没有想要他下山的原由。

师父觉得他很有可能被高手随便杀死,但还是让他下了山。

他要为兄弟报仇。

他不说为何下山。

但师父知道。

师父是这个世上最懂他的人,也是唯一懂他的人,可惜他不懂师父。

他以为他懂了师父,师父就不会再揍他。

他的愁,一是师父总揍他,二是年幼时就要照顾师父,三是马舟父子的死。

如今他解了一愁。

他离开了“小寒山”,不必在挨揍,也不必再照顾师父。

可他又多了两愁。

一愁是洛府之危。

二愁是方惊梦。

方惊梦也在愁。

他在愁什么?

苏小河心里明白,但不知道该怎么道破。

他该如何解释听到了两人的交谈。

巧合?

偶然?

必然?

“她怎么对你说的?”方惊梦忽然问道。

苏小河正在犹豫如何开口,闻言一愣,道:“谁?”

“二弟,你说我再说谁?”方惊梦冷笑道。

“且慢,我们先说说结义的事。”苏小河左顾而言他。

“我是大哥,你是二弟,没什么好说的。”方惊梦冷然道,“你都自称二弟了,现在想反悔。”

苏小河讪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在,还偷听我们的谈话。”

方惊梦却摇摇头,道:“我只是还没走远,恰巧听到了一句。她是不是让她帮她拿到‘山海经’。”

苏小河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方惊梦一脸果不其然的神色,叹道:“我太了解她,怎么会不知道她要怎么做。我也了解你,你准备怎么做?”

苏小河笑道:“我想知道你怎么做。”

方惊梦道:“我们是兄弟,我不想令你为难。”

这是一个试试而非的回答。

为何会为难?

他和苏小河是结义兄弟,苏小河与洛寄予有关,明月心要得到“山海经”,他怎么不为难?

他袖手旁观,明月心的逼迫令他为难。

他若相助明月心,苏小河令他为难。

苏小河目光炯炯的道:“你是我大哥,他是我大嫂,我不帮她能行吗?”

方惊梦果断的摇头,道:“你最好不要插手此事,她想要得到的东西,怕是没那么简单。”

苏小河不可思议的道:“那可是我嫂子,你不帮她,就不怕……”

“我怕什么!”方惊梦神色一厉,底气却不足。

他终究是欠她。

她若拿不到“山海经”,自身安危怕是难料。

苏小河琢磨道:“也许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你不会为难,嫂子不会为难,我也不会为难。反正洛寄予就要‘烧’了‘山海经’,让嫂子拿去也并无不可。”

“她拿去我并不担心,我担心的是让她拿书的人。”方惊梦神色有些忧虑,“‘山海经’只是一本奇谈怪书,但有人要让她拿到这本书,而且是洛家的书,其中一定另有隐情。这绝对不是一本普通的‘山海经’。她拿到也好,拿不到也罢,都会让她陷入危局。”

苏小河有点咋舌。

方惊梦所料不差,他虽然不知道“破体剑气”的秘密,却依然能够推断出“山海经”另有隐情。

但明月心为什么一定会陷入危局?

苏小河索性坦然道:“其实,‘山海经’的秘密我倒是知道一些,当时‘焚心圣手’杀到洛府,为的就是逼迫洛前辈交出‘山海经’,由于我师门和洛前辈有些渊源,他便把‘山海经’的事告诉了我。”

方惊梦静静听他一一道来。

苏小河继续道:“‘剑圣’鲁秋道你可听说过?”

方惊梦神色一动,道:“‘剑圣’之名自然事听过,不过据说他妻子暴病而亡,鲁秋道伤心欲绝,从此隐居山林,后来不久也病逝。”

苏小河叹道:“此事另有蹊跷,鲁秋道独创‘破体剑气’,与武林各个高手切磋,但为了顾及声誉,只是私底下的事,很少有人知道。‘破体剑气’之下没有一个高手能够抵挡,后来才有了‘剑圣’之名。可惜,‘破体剑气’也有弊端,所练之人筋脉受损,甚至会失去神智。鲁秋道就是失了甚至,误伤了妻子。”

方惊梦皱眉道:“这武功如此邪乎?”

苏小河点头道:“所以,鲁秋道便把‘破体剑气’分为‘山海经’、‘不死经’、‘洛神赋’,交给三位弟子,并旁三位弟子立下毒誓,绝不可修炼‘破体剑气’,‘破体剑气’就此失传。鲁秋道的弟子怕经不住这天下无敌武功的诱惑,鲁秋道的大弟子远走,不知所踪,二弟子剃度出家,终身未曾收徒,三弟子为了不让师门断了传承,才入世江湖。”

方惊梦想到洛寄予“洛神剑法”之名,恍然道:“洛家边与鲁秋道的三弟子有关。”

苏小河道:“不错,但是鲁秋道的三弟子,也就是洛前辈的父亲,他已经亲手毁了‘洛神赋’,只将‘洛神剑法’传了下来。”

他的眼光有些不解,道:“但是不知为何,鲁秋道的大弟子司徒空空收了一名徒弟,临终前让他的弟子将‘山海经’交给了洛前辈,并且此后令他的弟子永生不得踏入中原半步。洛前辈让他的管家一路跟踪,司徒空空的弟子果然一直走到西域。司徒空空还有一封书信,信中言明,希望洛前辈能够给‘山字诀’寻一位传人。”

方惊梦问道:“司徒空空不是收了一名徒弟?”

苏小河道:“但他并没有将‘山海经’里的武功教给这位弟子,而是希望洛前辈为他令寻传人。”

方惊梦听了也是困惑。

若是司徒空空的弟子想要得到“山海经”,习练“山字诀”,可他这徒弟的确离开中原,远走西域。

况且这弟子若真相习练“山字诀”,原本就已经有“山海经”在手,又何必千里迢迢来到苏州城,将“山海经”交付给洛寄予。如此做法,岂不是本末倒置,自讨苦吃。

苏小河沉吟道:“‘剑圣’鲁秋道的二弟子鬼和尚便是从‘不死经’中悟得‘不死印’。洛前辈曾被人偷袭,偷袭这人使的就是‘不死印’。但是洛前辈说,鬼和尚既然剃度出家,承诺一生不收徒,他一定会信守诺言。我以为,或许是有人得到了‘不死经’而练成了‘不死印’。”

方惊梦推断道:“或许,想要得到‘山海经’的人,与司徒空空、鬼和尚有关,司徒空空的那个弟子虽然离开中原,远走西域,但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去而复返。鬼和尚究竟有没有收徒,仅凭当年的承诺难以判断。”

苏小河打断他,问道:“那你到底帮不帮嫂子拿到‘山海经’。”

“什么嫂子,你可别乱说。”方惊梦脸色难得一红,“我与明月姑娘还没成亲呢。”

苏小河打趣道:“那准备什么时候成亲?”

“不说这个。”方惊梦眼里却痛,随即隐没了,“你今早来这里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苏小河收起了调侃的心思,正色道:“我想知道‘鬼手神医’的行踪,你能不能让石化雨帮我查探?”

方惊梦疑惑道:“你怎么问这个?”

苏小河道:“我说过,你是我第二个朋友,我第一个朋友就是我在‘小寒山’结识的马舟,他们父子被‘天机’之毒所害,而此毒只有‘鬼手神医’才有。我师父说‘鬼手神医’绝不会杀人,那就一定是有人从他手里得到了‘天机’。我要找到‘鬼手神医’,查出下毒的人。”

方惊梦当即道:“我会去让他留意,有了消息立即通知你。”

苏小河叹了一声,问道:“那明月姑娘的事你怎么办?”

方惊梦默然。

他能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他又能怎么办。

夜幕降临,时局已至。

第43章 尬局

洛大小姐被关了禁闭,而且这个禁闭很特殊。

洛寄予让她负责照料养伤的隋远,洛大小姐的大师兄。

洛大小姐一向不喜欢整日待在府里。那太沉闷,太无趣,太无聊,太难受。

所以,她经常偷偷的溜出来。

洛寄予不喜她外出的理由也很简单。

一是当初苏州各门派与“小池巷”相斗时,洛寄予怕宝贝女儿被别人利用了。

二是当时顾忌禅对洛大小姐一直心存不轨,妄图迎娶洛大小姐。

三是当下有人图谋“山海经”,洛寄予怕他们抓走洛大小姐作要挟,洛寄予也唯有任人宰割的份。

因此,洛大小姐一直以前都是被洛寄予想尽办法关在洛府,尽可能或者绝不出洛府一步。

江湖是非多,洛大小姐心思单纯,很容易被有心人接近,并且接近,加以利用,将洛寄予绑在他们的战车上。

洛寄予为了避免这些麻烦,就不得不对路大小姐严加看管。

或许是洛大小姐天性如此,或许是洛寄予的这般做法,导致洛大小姐一直对江湖心向往之。但她也只是在苏州城里转悠,还没出过苏州城。

她是爱玩,但并非不顾一切的胡闹。

总之,洛大小姐从未觉得她曾胡闹过。

相反,洛大小姐还挺有侠义之心。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做了很多。即使最后武功时常不灵光的她,总是会让洛寄予,或者各位师兄替她收尾。

几位师兄被洛寄予赶出洛府,各自闯荡江湖之后,只有大师兄留在洛府,也只有大师兄替她扫清一切行侠仗义的后果。

行侠仗义其实没有太大的后果,只过不过洛大小姐曾经和别人大打出手,砸了一家酒楼,烧了一家茶馆。

酒楼的事洛大小姐也是无奈,对方人多势众,洛大小姐凭借绝妙的轻功,在酒楼里来回穿梭,对方紧随其后,洛大小姐以桌椅板凳做武器,结果就将酒楼搞的天翻地覆,损失惨重。

茶馆的事更不能怪她。

洛大小姐以为行侠仗义,自然威武不屈,不管对方多少人,人越多,越不能退缩。所以,她那次以一人之力,与七八个江湖莽汉打斗,她不得已冲进茶馆后院,拿着火把与对方周璇,火星四射,不小心就将茶馆烧了。

今日隋远伤势大为好转,憋了好几天的洛大小姐终于可以放心逃出去,好好的寻找行侠仗义的机会。

“小池巷”的威胁她并非不知道,“焚心圣手”的事她倒知道大概。

但“小池巷”已经覆灭,顾忌禅身死,“焚心圣手”再也没有出现过,不知所踪,所有的危机都已解除。至于“山海经”一事,洛大小姐则毫不知情。

是以,洛大小姐很放心,很开心的逃出了洛府。

以洛大小姐的轻功,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洛府,易如反掌。

但她并没有找到行侠仗义的时机,反而有一个若有若无的人在跟踪她。

洛大小姐也是夜幕降临时才发觉。

她习武天赋极高,但并不用心,洛寄予和洛夫人也不想让她习武。不过她有一个师父,教了她卓越的轻功,以及足以自保的功夫,却不能传授她其他功夫。

但足以令她发觉一个跟踪她的人。

这是一种天分,或者女人的知觉。

洛大小姐走过一家酒楼,当时她出来闲逛时发现苏小河被方惊梦叫进了这家酒楼。

昨晚,苏小河醉酒的事她也知道。

今早,她又看到方惊梦进了这家酒楼。

洛大小姐自然而然的也进了酒楼。

她看到那个少年。

少年问道:“这位小姐有何贵干,我们酒楼还没开张,姑娘要是吃饭,还请移居别处。”

洛大小姐看着这个小大人一样的少年,哑然失笑,道:“我找一个人。”

少年茫然问道:“小姐找谁?”

洛大小姐扫视了酒楼里的摆设,扬声道:“苏小河,或者苏小河的朋友。”

她又机警的朝酒楼在望了望,却没有发觉那个跟踪她的人的影子。

但洛大小姐心里很不舒服。

这个跟踪她的令她有些不安。

或许是夜幕降临,女孩子总是会在夜色里产生莫名其妙的恐惧。

黑夜就是恐惧,恐惧就是黑夜。

这时,苏小河与方惊梦已经听到了洛大小姐的声音,从厢房里走了出来。

少年看到方惊梦,叫道:“方大哥,这位小姐说要找苏大哥,还有你。”

洛大小姐瞧见二楼的两人,立即冲着方惊梦笑道:“少侠你好,多谢你曾经相救。”

她却对苏小河似乎有些视而不见。

方惊梦点点头,非凡的目力看到洛大小姐晶莹的耳垂变得粉红。他以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苏小河,道:“这位姑娘找你的。”

苏小河一扬眉,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本大小姐被人跟踪了。”洛大小姐已经拾级而上,走到两人面前。只不过,她以前将注意力落在方惊梦的身上。

洛大小姐或许觉察到不妥,对苏小河微笑道:“苏……苏公子……”

她的耳垂更红了。

一个女孩子,无论多么调皮活泼,遇到儿时的娃娃亲,难免有些尴尬。苏小河本不是马舟,洛府却没有人向他解释过苏小河的身份,甚至只有洛寄予和洛夫人才知道苏小河是苏小河,马舟是马舟。

洛大小姐知道传说中未婚夫婿的名讳,她也觉得苏小河的名字奇怪,为什么不叫马舟,但苏小河第一次拜访,管家惊慌失措的叫声被她听了个清楚,阴差阳错以为苏小河就是马舟。而至今这个阴差阳错的误会依然没有消除。

洛大小姐本来不同意婚约,甚至故意做出一番肆意妄为的举动,从酒楼一跃而下,让苏小河心存反感,愿意悔了婚约更加求之不得。

苏小河却救了她。

洛大小姐那次本是以为大师兄会抓住她,但她小瞧了自己的轻功,险些真的摔伤。

尤其当日“焚心圣手”杀入洛府,千钧一发之际,苏小河又再次救了她,她心中对苏小河自是感激。

再加之她一直以为苏小河就是她的未婚夫婿,如今见到苏小河,曾经胆大妄为的洛大小姐,竟然难得有些尴尬,甚至于羞涩。

而苏小河与方惊梦听了洛大小姐的话,苏小河却是想到了图谋“山海经”的人或许要对洛大小姐不利,来胁迫洛寄予。

方惊梦却想到了明月心,为了得到“山海经”,会不会想我挟持洛大小姐。以苏小河如今与洛府的关系,他依然不希望此事发生。

酒楼在一道身影突然一闪。

方惊梦纵身而起,翩若惊鸿,双指成剑,眨眼之间就冲到了酒楼外。

苏小河心中一凛。

他也看到了酒楼外的夜幕里,那个闪现的人影。

他还没有动,方惊梦却动了。

方惊梦大概会以为那是明月心,怕苏小河与她发生冲突。

苏小河想到此结,本来要跃楼而下,就止住了脚步。

他突然叫道:“大哥手下留情!”

方惊梦自然会对明月心手下留情。

但来人并不是明月心。

而是一个男人。

方惊梦叶认出了这个人,指剑擦着对方的耳边而过。

来人擦了擦汗,道:“方公子,我是来找我们家小姐的。”

“仲叔!”洛大小姐看到来人的模样,一脸惊讶的跑出去,叫道,“我一直觉得有人跟踪我,不会是仲叔吧?”

洛仲茫然道:“不是,小姐你又跑出来,我找了很久,刚到在这里看到你,还没进来,这位方公子就突然冲了出来。”

方惊梦抱拳道:“抱歉。”

“方公子客气。”洛仲笑了笑道,转而问洛大小姐,“小姐,什么人跟踪你?”

洛大小姐困惑不解,道:“我也不知道,今天我总感觉好像有人在跟踪我,天色又黑了……”

她有点羞赧的道:“本大小姐有些怕,就来找他们了。”

她大概觉得有些丢脸,忙补充道:“我是看到了这位方公子,那天多谢他相救,特来道谢。”

方惊梦神色缓和,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况且我是二弟的大哥,出手相助也是应当。”

洛大小姐讶然道:“你是苏公子大哥?你不是姓方,他姓马……苏……姓苏吗?”

她想到她以为的苏小河的身份,一时也不知该说苏小河姓苏还是姓马。

苏小河道:“洛小姐,仲叔,这是我结义大哥,姓方,名惊梦。”

“原来如此。”洛大小姐恍然大悟。她又吭哧了半天,问道:“你不是姓马吗?”

苏小河闻言一怔,也明白了洛大小姐为何会这么以为。

他解释道:“洛小姐,在下苏小河,马舟是我朋友,我这次是受她所托,将婚书递还给洛伯父的。”

他心里也是奇怪,为何洛大小姐一直以为他就是马舟。

“什么?”洛大小姐立即反应过来,不过她却柳眉倒竖,“递还婚书?”

苏小河听出了她话中的杀气,原来洛大小姐以为马舟要悔婚。

虽然洛大小姐并不赞同这娃娃亲,但被子男子悔婚,寻常人女子只怕是羞愧欲死,洛大小姐却是火冒三丈。

苏小河匆忙道:“洛小姐别误会,马兄逢了不幸,已经身故了,我前来就是想要向洛伯父解释此事,以免耽搁了洛小姐的终身幸福。”

洛大小姐耳中嗡嗡作响,一时没回过味来,待她脑海里渐渐明白,一时间支支吾吾的道:“你你你……他他他……我我我……”

她已经语无伦次了。

即使这婚事她不赞同,曾经还绞尽脑汁如何让苏小河厌恶自己,亲自悔了婚约。可如今得知未婚夫婿竟然身故,那却是另一种心情。

她是否八字太硬,克死了未婚夫婿?

民间总是有这种传闻,别人若是知晓了此事,会如何编排她洛大小姐呢?

洛大小姐即使有些不守俗世礼法,以江湖儿女身份自居,但此一时彼一时,人言可畏,她听到马舟身故的消息,也不由得瞠目结舌。

而且,她一时也不知该以各种心情对待马舟的死讯。

洛大小姐因为被人跟踪,夜幕里新生恐惧,才跑进酒楼。

如今却不小心弄成一个尬局。

第44章 情局

“哎呀,天色好黑,本大小姐先回去了。”洛大小姐自认颇为机灵,打个哈哈就走进了夜幕里。

至于恐惧夜色的事,她早已忘的干净。也只有夜色能够遮住她尴尬的神色,洛大小姐只能走为上计。

洛仲望着洛大小姐匆匆逃离的背影,对方惊梦致谢道:“昨日有人潜入洛府,多谢公子出手相助之举。小姐说,她被抓走那日,也多亏公子相救,我们洛府实在感激不尽。可惜老爷目前闭关,他日方便之时,必来亲自道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方惊梦淡淡的道,他却望着洛大小姐消息的地方失神。

洛仲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又瞥了苏小河一眼。

苏小河心中一动,问道:“刚才洛小姐说,有人跟踪她。”他又看向洛仲,“不是仲叔吗?”

洛仲摇头道:“我刚出来寻找小姐,也刚走到这里,天色这么晚,小姐一直不回去,夫人正担心呢。”

“遭了!”方惊梦神色一变。

三人极快的向洛大小姐消失的方向寻去,直接走到了洛府门前,也没有见到洛大小姐的影子。

洛仲询问了府内的小斯,并没有看到洛大小姐回府。

洛大小姐失踪了。

或者说,洛大小姐被人劫走了。

洛仲满头大汗的向洛寄予去禀告。

方惊梦神色冰冷的对苏小河道:“你等我!”

他想到一个人,而且要去找这一个人。

这个人正是明月心。

他了解明月心,为了“山海经”,劫走洛大小姐,她一点眉头也不会皱。

她为了“山海经”,劫走洛大小姐本与方惊梦无关,可是里面牵扯到苏小河,他绝对不能置之不理。

那个寂寥的小院,明月心一直居住在那里,等待方惊梦踏进小院的那一刻。

他踏进去的那一刻,明月心就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带有三分惊喜,七分不可思议,问道:“你……你……”

她突然发觉方惊梦的神色,脸色蓦地一遍,再也说不出话来。

“人呢?”方惊梦直截了当的问。

他的脸色很冷。

冰冷。

他面对明月心时,从来没有用过这样一种冰冷的神情。

明月心冷笑道:“你来我这里,想找什么人!”

方惊梦眉头一皱,道:“不是你?”

明月心一扬柳眉,明月般的眼眸神光闪烁,道:“你来我这里,不是来找我?”

她的心里突然变得有一点空。

一点空,却是空空如也的那种空。

方惊梦道:“洛寄予的女儿不见了,我以为是你。”

明月心冷道:“我在你眼中,就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方惊梦脱口道:“不是……”

“什么不是,我就是!”明月心的清冷的目光已经变得冰冷,“方惊梦,你一直都这么看我的对吗?没错,你对了,我明月心就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个江湖就是这样,人人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你为了报仇,不同样利用你的兄弟。”

她哂然道:“可惜,你不够不择手段,我明月心却不同,我想要的东西,就必须得到,谁也不能拦我。我知道你不会帮我,那我就自己帮自己。我绑架了洛家小姐,你是为了你的兄弟来要人吧?杀了我,你就能带她走。”

方惊梦一时有点手足无措,道:“明月,你知道我没有那种意思,我也不会认为你会伤害到洛小姐,我只是不想你与我兄弟发生冲突。我知道我误会了你,洛小姐根本就不在这里。”

“洛小姐就在这里!”明月心倔强道。

方惊梦却生恐和她再纠缠下去,转身就走,颇有种洛大小姐当时落荒而逃的样子。

明月心冷道:“方惊梦,记住我的话,我给了你选择,你帮我,还是让我死,决定全在你手里。”

苏小河从暗处走出来,只见方惊梦对他摇摇头。

“我去找石化雨。”方惊梦当机立断。

他只好去找石化雨。

顾忌禅身死,“小池巷”覆灭,苏州城里还会有人图谋“山海经”。

明月心既然没有动手,那必然另有他人。

究竟是什么人,唯有问石化雨才能知道答案。

不管这是什么人,能够劫走洛大小姐,却没有留下一点线索,一定不是一个寻常人。

而只要不是寻常人,都逃不过石化雨的眼线。

石化雨毕竟是一个杀手,所居住之处自然隐秘,苏小河不想令方惊梦为难,就没有同去。

石化雨见到方惊梦神色一变,道:“你怎么来了?”

方惊梦道:“我想让你帮我个忙,洛寄予的女儿刚才失踪了,苏州城里的什么动静都避不开你的眼线,你帮我查查究竟是什么人动的手。”

石化雨略作思量,沉声道:“本来,我也打算告诉一些事,没想到你今晚就来了。”

方惊梦诧异,问道:“什么事?”

石化雨神色凝重,道:“你师兄来苏州城,可不是只身一人,还有一个人和他同行。你杀了虞飞卿,我又将你身死的消息传了出去,这人并没有调查你身死的事,看来与你师兄也是貌合神离,对他的死并不在意。”

方惊梦问道:“究竟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那是‘小梦楼’里的人。”石化雨神色忧虑。

方惊梦却一皱眉,不解道:“‘小梦楼’是什么?”

石化雨一一道来:“‘小梦楼’是一个隐秘门派,寻常江湖中人知道的并不多,但多年来,许多门派的兴起与覆灭,都与‘小梦楼’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也不知道‘小梦楼’究竟想要做什么,有什么图谋,此次‘小池巷’覆灭,背后也有‘小梦楼’的影子。顾忌禅当时袭击破板门是听了虞飞卿的命令,可他一派之主,武功未必比虞飞卿弱,为什么要听虞飞卿的调?这关键之处在于虞飞卿加入了‘小梦楼’,顾忌禅畏惧的是‘小梦楼’,他不敢不听从虞飞卿的命令。”

他沉思道:“虞飞卿和这人一到苏州城,我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虞飞卿竟然会对破板门下手,却让我始料不及。原本我报了门里,门里让我与‘小梦楼’有关的事莫要插手,井水不犯河水,以免引得‘小梦楼’与门里结怨。虞飞卿已死,‘小池巷’也没了,可这人却待在这里没有离开,我总觉得他来苏州城里或许还有事要办。苏州各门派都不成气候,洛寄予的‘洛神剑法’之名却不可小觑,如果说这苏州城里有什么值得‘小梦楼’逗留,恐怕就是洛寄予了。”

“‘小梦楼’!”方惊梦喃喃道。

石化雨对他极为了解,能够让方惊梦喃喃自语的事,他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可石化雨正因为对他过于了解,也知道劝说无用,却依然道:“我给你提个醒,‘小梦楼’的事,尽量不要插手。我也知道你,苏公子与洛家有些关系,洛小姐出了事,你不会不管。如果要管,就不只是救出洛小姐。”

方惊梦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斩草除根!”石化雨冷冷的道,“苏州城里据我所知,目前只有这人一人,你要插手此事,为了不惹事上身,一定要杀了这人,才能避免‘小梦楼’报复于你。”

他又郑重的道:“还有,我让‘无法无天’插手‘小池巷’的事,加之我伪造你已经身死,门里既往不咎。但是有人怀疑你并没有死,只是借他人之死脱身。你一定尽快过来苏州城,你的功夫也不要再乱用,‘一语成谶’的指剑之名,门里众人皆知,若是被人识出了你的指剑,传到门里有心人的耳中,怕是他们要对付你。”

绕是方惊梦为人一副冷然的表情,此时听了石化雨的告诫,不由得动容道:“石兄,你为了我,冒着如此大的凶险,我……”

“你拿我当朋友,我也只有你一个朋友。”石化雨有些落寞,苦笑道,“杀手多冷血,在门里久了,与双手沾血的杀手多了,有时候都忘了自己还活着,简直像个行尸走肉一般。至从认识你以来,虽然你平时冷着脸,但你杀人有原则,才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个刽子手。”

方惊梦关切道:“石兄还是及早脱离门里,杀人饮血的事虽然不是你做的,但所有消息都是你刺探的,你知道的越多,对你越不利,焉知‘兔死狗烹’。”

他点到即止。

石化雨洒脱一笑,道:“你放心,我可没那么傻,自有退路,你无需担忧,还是尽快离开苏州。门里为了安全,各有代号,也就你我合作多年,放知各自名讳,他人却毫不知情。但愿你离开门里,从此江湖路远,再听到你的名讳时,便是你威震江湖之际。门里毕竟做的杀人的买卖,你若在江湖上声名远播,就算让门里知道你还活着,轻易也不敢寻你的晦气。”

方惊梦点点头。

“还有一事。”石化雨瞧着他的脸色,又道,“我知道你的为人,所以,假扮你的那人是从牢里弄出来的死囚,门里不放心,派人验过,这个死囚和你体型甚至脸型上都极为相似,又烧成了焦尸,没人能看出来端倪。但是这个死囚却不是我找到的。”

方惊梦讶然问道:“那是谁?”

“明月姑娘。”石化雨叹道,“她认得我,也是她替你想到的脱身之法,这个死囚也是她准备好的。还有,破板门那几个人得救,可不是我的功劳,是明月姑娘救了他们。”

他拍了拍方惊梦的肩膀,悠然道:“一个女人,能够如此对你,且末辜负了她。”

方惊梦蓦然不语。

他一直都知道明月心在苏州城,甚至居住在何处,并且还让石化雨留意她的安危,以防有人对她不利。

可他并不知道,明月心还做了这些。

谁又何尝想要辜负一个明月般的女子。

可他还能怎样?

这场情局困了他五年,他还是解不开。

他与明月心之间,总有一根若有若无的鸿沟,将两人彻底分割开来。

第45章 疑局

当方惊梦正在去找明月心时,洛寄予收到了一封信。

信中只有一个要求。

他要一个人,带着“山海经”前去会面劫持洛大小姐的人。

此人的志在“山海经”,洛寄予的计划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

可他必须去。

与司徒空空的遗愿相比,“山海经”怎么能够与洛大小姐相提并论。作为一个父亲,洛寄予别无他法,也唯有这一个选择。

没人能阻拦他以“山海经”换洛大小姐周全的决定。

也没人阻拦他。

洛寄予带着“山海经”,果真如约而至。

小桥。

流水。

明月。

桥是苏州城里的石桥。

水是流经苏州城的一条不起眼的小河,潺潺流水在夜色里哗哗作响,河面在月光下泛着光。

明月是清冷的月,高挂在夜空,照亮了夜幕。

桥上有两个人影。

一个是娇俏玲珑的洛大小姐,只不过她被点了穴,动不得,说不得,直愣愣的现在桥上。

但她却凶巴巴的望着旁边的另一个人。

那个人却是与虞飞卿一起来到苏州城的宁不言。

他本来正准备离开,却想一探“山海经”的究竟。

顾忌禅是什么人,来之前他就早有耳闻。

他是一个不会无缘无故做一件事的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图谋一本无用的书。

他是一个野心勃勃,想要做枭雄,心比天高,运气纸薄的人。

顾风给了他野心,却没有给他留下殷实的家底,甚至“披风衣”都被“无法无天”剿灭。

并且,还留下了“小梦楼”这样的噩梦。

“小池巷”成也“小梦楼”,败也“小梦楼”。

宁不言与虞飞卿一向不和,虞飞卿的死他反而喜闻乐见,并不想去深究。虞飞卿与方惊梦的仇怨,虞飞卿武功不及方惊梦而被杀,“小梦楼”也只会置之不理,并不会替他报仇。

“小梦楼”只要有用的人,而不是一个死人。

死人是没用的,或者正是因为没用才会死。

但宁不言对“山海经”很好奇。

他听过一些传言,但对传言并不关心。

一个一心要做枭雄的人,如此志在必得的东西,又怎么会是寻常的东西?

他要看一看“山海经”,亲眼目睹这是什么样的书。

可他做事更加直截了当,劫持洛大小姐,让洛寄予以书换人。

这是最有效,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

宁不言做事一向简单。

所以,他就用了这么一个简单的方法。

他笑吟吟的看着洛大小姐,道:“洛小姐不必这么看着我,我真的只是对‘山海经’有些好奇而已,劳烦你做个人质,只要令尊乖乖的将‘山海经’交给我一览,我就会立即放了你。”

洛大小姐依旧凶巴巴的眨眨眼。

她能动的也就只有这一双睫毛弯弯的眼睛了。

宁不言道:“你想说话?”

洛大小姐眨了一下眼。

宁不言笑道:“你还是不要说了,我不喜欢吵闹。”

洛大小姐不眨眼了,以一种她觉得异常凶狠的目光瞪着对方。只不过很可惜,洛大小姐这番动作并没有凶狠的神色,反而令人灵动的眼光令人啼笑皆非。

宁不言摇头道:“洛小姐,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真不敢让开口说话,否则我怕会忍不住杀了你。”

他如此轻描淡写,眼角里的邪气外漏,令洛大小姐打了个寒颤。

她瞪大了眼睛,只不过这次却是带着惊悚之色。

她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会有一双今后人都会嫉妒的秀气的手,但这个男人却浑身带着冰冷的气息。

那是一种邪气的冷。

邪气里全是凛然的杀气。

只有一个杀人如麻,并且对杀人视为一件很正常的事的人,才会有这种邪气的杀气。

洛大小姐即使没有见过宁不言杀人,只见他的手,也本能的感觉这是一双杀了很多人的手。

这是一双杀人的,却生的如此秀气。

洛大小姐闭上眼睛,不再去看。

她本就有点怕黑。

女怕黑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胆大妄为如洛大小姐也不能免俗。尤其面对一个浑身邪气的人,在小桥流水明月照射下,她觉得脸上似乎都发着青灰色的光。

而这时,小桥的一边也来了一个人。

洛大小姐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看到洛寄予现在桥头,激动的想要跑过去,可惜穴道受制,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究竟是谁?”洛寄予以为劫持洛大小姐的人并不会以真面目识人,但宁不言却没有做任何遮掩。

没有遮掩,就是有恃无恐。

宁不言淡然笑道:“我只是一个无名之人,我说了洛大侠也未必知道。”

洛寄予讥讽道:“阁下既然以真面目见老夫,区区名讳何必遮遮掩掩。”

宁不言抚掌而笑,道:“洛大侠说的极是,区区不才宁不言,想要借‘山海经’一览,只好麻烦洛大小姐帮个忙,想必洛大侠不会怪罪吧。”

“岂敢岂敢。”洛寄予扫视了四周,却只见宁不言一人,再也没有发觉其他人存在。

他心里不由疑惑。

此人既然想要“山海经”,又让他只身前来,恐怕会有埋伏。洛寄予本就做了心理准备,却不见其他人,不免有些不解。

而此人只身前来,心中自是有恃无恐。

有恃无恐的人,往往是艺高胆大的人。

宁不言道:“洛大侠放心,我只是想看一看你的‘山海经’与他人的‘山海经’究竟有何不同,劫持洛小姐也是无奈之举,顾忌禅图谋的东西,我想要看一看,若是贸然拜访,洛大侠恐怕未必会令我如愿,只好用这种不得已的方式。莫怪莫怪!”

洛寄予听到他提及顾忌禅,神色微微一变,道:“还望阁下得偿所愿之后,能够放了小女。”

宁不言道:“洛大侠,‘洛神剑法’的威名,我也是如雷贯耳,只要心中所愿得尝,自然不会与洛大侠为敌。”

他说的客气,神色之间,却无一丝畏惧之色。

“好,拿去。”洛寄予从怀里掏出“山海经”,扬手丢了过去。

以他的功力,便是轻轻一抛,那书却又疾又快,飞向了宁不言。

宁不言伸手抓住,也不怕书里有什么机关,直接打开去看。

他看的无比仔细,无比认真,像是一个读书人遇到一本孤本一般,完全投入进去,废寝忘食。

但洛寄却没有动。

宁不言虽然劫持了洛大小姐,却没有表现杀机,洛寄予只求稳妥,怎敢令生事端,危及宝贝女儿的安全。

宁不言不多时便合上书,又丢给了洛寄予,道:“原来是一本功法,顾忌禅对高深的武功一向心醉,志在必得,怪不得会为了一本书与洛大侠公然为敌。可惜,我的功法已成,却练不得这书里的功法,甚是遗憾。”

洛寄予接过书,心中诧异。

此人一眼就瞧出了“山海经”里是一种功法,却又将“山海经”归还,自身得武功只怕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或许,这人并不知道“破体剑气”,否则仅仅好奇之心,竟然劫持洛大小姐,只求一览。

这样肆意妄为的人,若是知道了三书合一便可练“破体剑气”,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宁不言对着洛大小姐疾点两下,转而扬长而去。

秦七早已等候多时。

宁不言今晚的事他并非不知晓,但心里有疑问,他却没有问。

宁不言不待他,却反问他:“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将‘山海经’还给了洛寄予?”

秦七自然懂得此时应该如何做,怎么做,当即恭敬的道:“属下确实不解。”

宁不言满意的点点头,道:“我曾经听到一些传言,剑圣鲁秋道的‘破体剑气’极为厉害,无人能敌。‘山海经’、‘不死经’、‘洛神赋’三书合一,便可练‘破体剑气’。”

秦七问道:“那为何……”

宁不言笑道:“我要这‘山海经’有何用?三书合一,才有用。想要得到这三本书的人大有人在,我何必自己费事,不如旁观,坐收渔翁。”

而洛寄予此时却看不透宁不言的用意,只觉得这是一个疑局。

疑局里平平淡淡,只有洛大小姐被劫持,又安然无恙。

但这疑局里,总有他看不见,摸不到,想不到的杀机。

第46章 乱局

洛大小姐昨日惊魂未定。

她被禁足了。

她自己禁了自己的足。

洛寄予将“山海经”一事告知了洛大小姐,洛府目前的危机也没有瞒她。

洛大小姐虽然有股大小姐脾气,但并非不知事情轻重。几日后,不空大师、饮冰真人、不语伤人即将抵达苏州,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洛大小姐很自愿的在洛府内转悠,不会在跑出洛府一步。

她要做一件大事。

她要用心的练功,再也不想被人轻而易举的擒拿住。

此时,她正缠住洛仲,央求道:“师父,你有没有见效快的,速成的功夫?”

洛仲翻翻白眼,道:“没有。”

洛大小姐却是不信,道:“不会的,江湖上不是总有人说,某某大侠武功平平,突然武功大成,名扬天下吗?”

洛仲无奈道:“那是说书先生瞎说的,你还真的当真?傻徒弟,你平时挺机灵的,这会儿怎么犯糊涂了?武功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练成了,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你看你师兄,练了多少年了,剑法连老爷一半也不如。”

洛大小姐洋洋得意的道:“师父,你这就不对了,本大小姐天资卓越,大师兄太愚笨,若是本大小姐,我爹的‘洛神剑法’在我手里,就算比不上我爹,一般江湖宵小绝对不是本大小姐的对手。”

洛仲偏要搓搓洛大小姐的锐气,笑道:“也不知我的哪个宝贝徒弟,师父教她武功,不好好学,偷奸耍滑,‘浮光掠影’这么精妙的轻功练个四不像,打不过别人还逃不了,太丢我老人家的脸。”

洛大小姐难得小脸一红。

不过随即她又变得理直气壮。

在师父面前,她洛大小姐有什么脸红的。

洛大小姐当即脸色恢复如常,辩解道:“师父,你这就不对了,虽然‘浮光掠影’很厉害,本大小姐跑起来,连我爹都追不上。但是,徒弟老逃跑,说出去师父的脸面何在啊?而且,昨晚徒弟就是这么想的,本大小姐偏不逃跑,等着师父出现,打他个落花流水,跪地求饶。”

洛仲毫不介意的道:“没关系,江湖上早就没了‘暗器王’何九,只有洛府的管家洛仲,师父不怕丢人。”

洛大小姐娇俏的小脸一苦,委屈巴巴的道:“师父啊,我爹不想我练他的武功,怕图谋‘破体剑气’的人对我不利,让我习武,也是想我能够自保。但本大小姐不能总是逃跑啊,万一逃不了的时候怎么办?昨晚上……”

她嘻嘻一笑:“徒弟本来是要跑的,但是那人轻功也不弱,本大小姐又一时紧张,就没逃的掉。”

她随即正色道:“所以,师父,你还是教给徒弟一些保命的功夫才行啊,要不然说不定哪天徒弟就被人……”

说话,她还用手对着秀气的脖颈比划了一下。

随即,洛大小姐“哎呦”一下,捂着脑门道:“师父,你怎么打我?”

“师父不喜欢这种话,我何九的徒弟岂能任人鱼肉。”洛仲哼了一声,“师父手里保命的功夫多的是,并不是师父不教你。你爹为了你的安危,让为师教你武功,危急关头以求自保。是你太调皮,喜欢耍闹,空有一身天赋,却不知珍惜,‘浮光掠影’好好的轻功,你自己为求速成,去三减四,只练了三分。要不然,昨晚你会跑不掉?”

洛大小姐一吐舌头,犹自嘴硬道:“也不是啊,师父你不觉得这是因为我天资聪颖吗?一般人哪有这个本事,谁要这么练,说不定就走火入魔了。”

不过她心里也是好奇,问道:“‘浮光掠影’真的这么厉害?”

洛仲傲然道:“你以为师父往自己脸上贴金,向你炫耀?师父最为擅长的是暗器,当年我对唐寅的‘暗器王’的名头心中不服,过去教训他,就是凭借这身轻功,唐寅的暗器虽然神出鬼没,连为师的衣服都没沾到。你说这‘浮光掠影’如何?

我们这些练暗器的,身法是根基,手法其次。只有做到迅捷如电,形如鬼魅,打出的暗器才能令人防不胜防,哪怕遇到高手,短兵相接,凭借身法腾挪,绝对安然无恙。短兵相接,怕的就是暗器,更加防不胜防。所以,江湖上但凡暗器高手,身法也都精妙,最为难缠。而暗器高手,是所有江湖人都不想招惹的人,行走江湖,暗器在手,无往不利。

尤其为师打败唐寅之后,江湖上谁见了师父不客客气气,以礼相待。”

洛大小姐撇撇嘴,道:“师父,你的暗器厉害徒弟当然知道了,不过你教我轻功,几招一招制敌的功夫,暗器又没教我。再说,你总说你的暗器怎么厉害,‘焚心圣手’来的那天,你怎么……”

洛仲气道:“好啊,要不是你在,师父早就逃之夭夭了,何必要和‘焚心圣手’交手,害得我老人家还受了伤。”

他冷哼道:“师父这是当年被人暗算,受了暗伤,轻易不能施展过于厉害得暗器功夫。要不然,在为师的‘太阳’和‘月亮’之下,他必死无疑。”

洛大小姐灵动的眼睛一转,道:“本大小姐当然相信师父说的了,只不过若是传到江湖上,别人只当师父不是‘焚心圣手’的一招之敌,笑话师父老了,‘暗器王’的名头也不过如此,盛名之下名不符实。本大小姐就是想和别人争论一番,别人肯定要试试你徒弟的功夫。”

她可怜兮兮的叹道:“本大小姐除了逃跑,什么都不会,总不能逃之夭夭吧?那似乎岂不是更丢脸了?本大小姐若是不逃吧,怕是打不过别人啊,总不能和别人比谁逃的快,逃的好,逃的妙。那师父最后一点脸面也丢尽了。”

她瞥了洛仲一眼,痛惜道:“也只能怪徒弟无能,不能给师父正名,只好看着别人取笑师父。大不了本大小姐脸皮厚点,听到了当聋子,见到了当瞎子,遇到了当哑巴,躲着走喽。”

突然,洛大小姐又“哎呦”一声,捂着脑门委屈道:“师父你怎么又打我?万一把本大小姐打傻了,到时候逃跑都比不过别人,那不是师父一点点的脸面都没了。”

“油嘴滑舌,鬼灵精怪!”洛仲一语点破她,“你这鬼徒弟,揭为师伤疤,挤兑师父,当为师看不出你的用意?你想学暗器就告诉为师,你不说为师怎么教你,教你的时候你再偷奸耍滑,再来个去三减四,和别人交手时输了,为师真真正正是一点点颜面都没了。”

“师父你这样不对啊,哪有这样说你徒弟的。”洛大小姐骄哼道,“徒弟我是古灵精怪,不是鬼灵精怪,鬼鬼精精怪怪,哪有徒弟这么惹人喜爱?师父叫我鬼徒弟,那师父不就鬼师父了?”

洛仲失笑道:“好你个丫头,别人徒弟哪有这么给师父顶嘴的,也就你这么放肆。”

洛大小姐嘿嘿一笑,骄傲道:“别人家徒弟尊敬师父放在嘴上,本大小姐是放在心里。”

洛仲再次哑然失笑,道:“好好好,乖徒弟古灵精怪,不是鬼灵精怪,你从心里尊敬师父,师父都知道。”

“那师父赶紧把暗器功夫交给我,让本大小姐好为师父正名啊。”洛大小姐打蛇上棍,一点也没有羞涩之色。

洛大小姐最不喜的就是刀剑棍棒,随身携带多不方便。至于暗器,小巧玲珑,往身上随便一放,谁人也看不出来,与人交手时神出鬼没,最符合她的习性。

那日“焚心圣手”杀来洛府,洛大小姐原本还在抱怨师父不能及时赶到。后来,洛寄予就告诉她,她的师父正是管家洛仲,曾经的“暗器王”何九。往日,洛仲都以面具示人,又改了音色,洛大小姐与师父相处了多年,也认不出洛仲就是她洛大小姐的神秘师父。

洛仲当年被人暗算,受了暗伤,为洛寄予所救。洛仲因为暗伤一直未愈,手上的暗器功夫大打折扣,对江湖险恶也深有体会,遂没了闯荡江湖的心,就留在了洛府做管家。一是报恩,二是找个居所。除了洛寄予本人,他人并不知道洛仲的真实身份。

因为“山海经”一事,也让洛寄予意识到,江湖儿女要想脱离江湖里的是是非非,恐怕是一厢情愿。索性将洛仲的真实身份告知了洛大小姐,让洛大小姐定下心来,苦练功夫,不求她名扬天下,但求危机关头足以自保即可。

而这时,洛仲笑吟吟的点点头,眼光里却有一丝忧色。

也不知他是否想起了与明月心之间的约定,眼光里自然而然的就显露了出来。

洛寄予救了他,他又是洛大小姐的师父,又与明月心之间有约定。

这是什么局面。

一个令他无奈的乱局?

他是否心乱如麻?

还是心止如水?

第47章 惊局

苏州城里来了两个人,缺了一个人。

来的是不空大师与不语上人,缺的是不语真人。

不空大师早年剃度出家,后来破戒还俗,喜欢穿僧衣。

僧衣还是那件旧僧衣。

不空大师常对饮冰真人和不语上人说,他是一个念旧的,舍不得丢了这僧衣,不穿僧衣更是万分不自在。

寻常人或许以为不空大师一心就是想要做一个僧人,只不过一不小心破了戒,被寺院扫地出门,恁地可怜。可他的两位好友饮冰真人和不语上人却深知他是一个假和尚。

不空大师剃度出家时,寺院里的清规戒律,除了色戒他遵守之外,其他的皆不遵守。后来,方丈也是忍无可忍,数次劝戒不得,只好让他离开了。至于他喜欢穿僧衣,酒后曾吐露真言,僧人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就是为了这份尊敬,他愣是穿了几十年的僧衣。

受人尊敬有何好处?

好处自然不少。

不空大师好酒喜肉,却囊中羞涩,借着和尚的名头,蹭吃蹭喝都习以为常,并且无往不利。关于“不空”二字的由来,也是他自以为佛家讲“四大皆空”,一切为空,万物皆空。甚至人也是空,一切都是虚幻泡影,为何还要将就三厌五戒,意义何在,岂不是自相矛盾?

不空大师便以“不空”威名,为自己穿僧衣,不守戒律找了一个由头。

饮冰真人自然嗤之以鼻,对他如此胡搅蛮缠的言论不屑一顾。

饮冰真人爱茶,尤其爱好茶,无茶不欢,无好茶之宴尽数谢绝,以“饮冰真人”自律,居室自号“饮冰室”。他好茶,尤其恶酒,对不空大师这种假僧人,真酒徒,就更加敬谢不敏了。

但对饮冰真人看不顺眼的却不是不空大师,而是不语上人。

不语上人之名,让人听了倒以为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其实恰恰相反,他反而特别爱说话。他一直认为饮冰人好茶并不懂茶,不过是借爱茶之名,实则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所以,两人一旦碰了面,他就借各种机会挤兑饮冰真人,看到饮冰真人憋的满脸通红,甚至对他大打出手,刘更加借机调侃对方。

不语上人常对暴跳如雷的饮冰真人挖苦道:“你这是什么真人?空有真人之名,却无真人之实。哪个真人像你一样,如此的没有气度,三言两句你就翻脸,亏你还以真人自居,忒不要脸!”

饮冰真人每逢此时便气结:“你是什么上人,我看你是下人,品行下下之人,哪来的脸皮叫‘不语上人’,像个老和尚念经,听的人头痛,上辈子肯定是个哑巴,这辈子才这么多废话,好叫上辈子的没机会说的话全都吐出来。”

不空大师若是在此,定是叫屈:“你俩老家伙斗嘴,别牵扯和尚我,和尚招你惹你了?你就看贫僧不顺眼,总给我使绊子,拿话埋汰我。”

饮冰真人听了他的自称更是眉毛直抖:“和尚?你是假和尚!穿个破僧衣就是和尚,我要穿个道服那不就是道士了。幸亏你不是真和尚,喝酒吃肉,清规戒律除了色戒,你哪一条戒律没犯过,平白污蔑了四大皆空的真和尚。”

三人的关系如此奇怪,不空大师对饮冰真人和不语上人殊无成见,但偏偏饮冰真人对他一个世俗之人,身穿僧衣怎么瞧都不顺眼。

而不语上人又一直认为饮冰真人凡夫俗子,却作“真人”的言行举止,还以“真人”自居,更加可耻。

饮冰真人的嘴上功夫哪里是不语上人的对手,口腔舌战从来没有赢过。

他输了,便将火气发泄在不空大师身上,不空大师往往叫两声屈就不吭声了。

当不空大师和不语上人架着马车进了洛府,洛寄予就知道这三人又要吵闹了。

他闻了一股清香。

茶的清香。

但清香几乎被一股酒气掩盖了。

清香是从马车里传来的。

饮冰真人无茶不欢,他的马车里茶具齐全,坐在车里即可品茶。

散发茶香的马车,自然是饮冰真人的马车。

酒气也是从马车里飘来的。

不空大师无酒不欢,他在饮冰真人的那马车里喝了一路的酒。

茶的清香,怎么能够抵挡浓烈的酒气。

若不是洛寄予嗅觉灵敏,只怕连一丝的茶香也闻不出来。

他苦笑着对马车上跳下来,洋洋得意的不语上人问道:“不语兄,饮冰呢?怎么就你们两个?”

不语上人哈哈大笑道:“马车太小,我们三人塞不进去,他就自己非要走路,我和不空就先来了。”

洛寄予哪里会信,转而看向不空大师。

不空大师憋着笑意道:“贫僧也是无可奈何,昨晚我们住在客栈,今早天还没亮,不语就叫醒我,偷了饮冰的马车。”

“什么叫偷!”不语上人立马叫屈道,“我们三人的关系,借他的马一用,有什么问题?饮冰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不语上人笑吟吟道:“那我的呢?”

不语上人瞪着眼睛道:“你个穷和尚还能有什么?你的都是你的,我不稀罕。”

洛寄予苦笑不已,道:“不语兄,你可是闯了祸,饮冰来了,肯定不和你善罢甘休。”

不语上人满不在乎的道:“管他作甚,我就看不惯饮冰的作风,马车是干什么?是给人坐的,他放什么茶具在里面。”

洛寄予眉头一跳,心中不安,试探的问道:“你不会是……”

“我给他扔了!”不语上人眉开眼笑,一点没有闯祸的觉悟。

不空大师也忍不住一扶额头,道:“饮冰这次肯定不会放过你。”

“那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不语上人眉头一挑,笑道,“你在他车里喝酒,弄的酒气熏天,以饮冰的脾气,马车都不会要了,你就等着赔他吧。”

不空大师叫道:“贫僧穷的叮当响,我可赔不起他的马车,马车是你偷的,你自己给他交代吧。”

不语上人挤眉弄眼的道:“不空你错了,马车是咱俩偷的。”

洛寄予额头见汗,心里隐隐有些后悔,不该叫这三人来作见证。

“不空师伯,不语师伯!”这时,却听洛大小姐脆生生的道。

不语上人道:“这是田田?”

不空大师却往一旁一看,对着苏小河道:“这位是……”

“晚辈苏小河,见过两位前辈。”苏小河忙上前道。

不语上人立即叫道:“这是田田未婚夫婿吧。”

洛大小姐的小脸红的透顶,羞怒道:“不语师伯,你再瞎说,本大小姐可就……”

她哼的扬着修长的脖子,不语上人急忙改口,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哎呀,年纪大了,糊涂了,田田莫怪,莫怪啊!”

不空大师哈哈大笑道:“遇到贤侄女,你个老家伙可没了脾气了吧。”

洛大小姐眼中似乎杀气腾腾的瞥了不空大师一眼。

不空大师也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哎呦,贫僧也老了,老人家难免糊涂说错话,贤侄女莫怪,莫怪!”

他二人都领教过洛大小姐的鬼灵精怪,心有戚戚焉。

洛大小姐气恼道:“两位师伯,你们两个老人家,欺负我一个小姑娘,说出去不怕声誉受损。”

洛寄予见他二人又要闹腾,连忙插口道:“你们两个来了,饮冰在何处啊?”

不语上人毫不在意的道:“这你就放心,饮冰的脚力非凡,用不了半日就到了。”

“老爷!”洛仲急匆匆的走来,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盒子。

但他脸色却有点白。

洛寄予眉头一皱。

他一皱眉,不空大师与不语上人也皱了眉,看着走来的洛仲。

他们三人都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而血腥味正是从洛仲手中的木盒里散发出来的。

洛仲也闻到了木盒里的血腥气,将木盒交给洛寄予,道:“方才有人将木盒投进了府里。”

洛寄予心中一跳,打开木盒。

洛大小姐惊叫出来,后退两步。

苏小河眼光一缩。

——那是一截手指。

——而且是拇指。

——一个带着翠绿扳指的断指。

洛寄予脸色一白。

不空大师脸色也白了。

不语上人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那断指,叫道:“谁!”

他认得那翠绿扳指。

不语上人对这断指上的翠绿扳指谋求已久,但是这翠绿扳指却是饮冰真人最真爱的物事,戴在拇指上从不取下来,不语上人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

——一截断指。

——一个翠绿扳指。

——翠绿扳指是饮冰真人的扳指。

这断指的主人呼之欲出。

第48章 迷局

——指已断。

——人呢?

——饮冰真人是生是死?

不语上人的脸冷的刺骨。

他虽然与饮冰真人经常争执,而且都是他主动引起的。但两人却是至交好友。

唯有真正的好友才能不断地争执,甚至大打出手也能够和好如初。而始终笑脸相迎的朋友,却未必是朋友。

朋友之间不需要面具,不是朋友就需要面具。

笑脸就是面具。

不语上人与饮冰真人之间从不戴面具。

不语上人一定是饮冰真人的朋友。

饮冰真人还有两个朋友,一个是洛寄予,另一个自然是不空大师。

不空大师爱蹭吃蹭喝,而且蹭的都是饮冰真人的。饮冰真人每逢在不语上人那里吃了亏,怒气无处释放,就一定选择不空大师。

朋友之间一定能够包容。

不空大师与饮冰真人之间一直都能互相包容。

饮冰真人不介意他冷眼相待的不空大师去“饮冰室”蹭吃蹭喝,甚至赖在那里不走,整日整月的居住下来。

他一直谴责不空大师的这般“没脸皮”,也一直包容他的“没脸皮”。

不空大师并不会因为蹭吃蹭喝蹭住而新生愧疚。

他是一个假僧人,却不是一个做作的假和尚。

他不拘小节。

不局自己的小节,很不在乎别人的小节。

他不通常不在乎只有朋友的小节。

他会施展“没脸皮”,一丝愧疚也无。

他见到了断指,脸色一点也不冷。

但他面无表情。

不空大师面无表情时,比脸色冰冷更可怕。

那是他朋友的断指。

他的朋友不管如何,都不会太好。

洛寄予当即便想到了“山海经”,想到了自己。

江湖里没人会寻饮冰真人的晦气。

不空大师、饮冰真人、不语上人三人形影不离,寻谁的晦气,他们三人一定会让这人感到晦气。

但这人竟然断了饮冰真人的拇指,而且是戴着扳指的拇指,就是生怕饮冰真人的好友认不出来。

这不只是寻晦气。

这人已经伤了人。

或许,他已经杀了人。

饮冰真人应邀而来,洛寄予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与自己有关,也与“山海经”有关。

洛寄予立即道:“管家,你以我的名义通知苏州各派寻找饮冰真人的下落。你告诉他们,这个情,我洛寄予记住了。”

他毕竟比不空大师和不语上人冷静些,当机立断,有了决议,让苏州各派帮忙寻找饮冰真人。

伤害饮冰真人的这人既然是为了“山海经”,又故意送来断指,必然会用好饮冰真人这颗棋子。

伤他,所不会杀他。

所以,洛寄予如此对洛仲吩咐。

洛仲立即去了。

当初“小池巷”尚未覆灭,各门派拉拢洛寄予不得,如今洛寄予有所求,又许下承诺,以“洛神剑法”的威名,哪个门派不会尽心尽力。

若是谁能找到蛛丝马迹,在苏州城武林各派争夺门派之首之际,得到洛寄予的助力,其他门派谁还能与其争锋?

不空大师动容道:“洛兄以为饮冰没有大碍?”

不语上人也明白过来,听了他的话却怒道:“哪个吃了豹子胆的王八,都断了饮冰的手指,这叫没有大碍。”

洛寄予正色道:“不语兄稍安勿躁,此人洛某绝不会放过他。”

不空大师也森然道:“他断了饮冰的手指,贫僧就要了他的命。”

“谁!”苏小河倏地断然厉喝。

他只喝了一个字:谁。

——哪个谁?

——什么谁?

——谁什么?

他这厉喝太突然,太仓促。

但他声音低沉,却如惊雷,霹雳惊天。

三人正怒火中烧,对饮冰真人的安危担忧不已是,他却发出厉喝。

不语上人一愣,莫名其妙的问道:“什么谁?”

不空大师也是一怔,道:“苏小子这是作甚?”

洛寄予也道:“贤侄这是——”

“我——”

三人刚各自问了一句,又传来一声张亮的回应。

三人向声音来源望去,就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大步走来的人。

这人走路的姿势与寻常人却不同。

他每走一步,每一步的迈出的距离丝毫不差,神情从容,一身世外高人的风范的。

“你——”不语上人指着他,瞪着眼,眼珠都要出来了。

“贫僧——”不空大师一副活见鬼的深情。

“这——”洛寄予则神色茫然,低头瞥了一眼木盒里的断指。

不语上人喝道:“你把手伸出来!”

来人听了冷哼一声。

不空大师叫道:“左手!”

来人神秘莫测的瞥了他一眼,将左手伸了出来。

不语上人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左手,眼睛都要贴到他的手上。

不。

是左手。

而且是左手拇指。

来人左手拇指戴着一枚翠绿的扳指。

洛寄予惊喜不定的看了看他的左手拇指,有瞅了瞅手里木盒里的断指,不解道:“怎么回事?”

来人哈哈大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大吃一惊?”

他面露得色的看着不语上人,道:“是不是吓了一跳?”

不语上人那起木盒里的断指,放到来人左手边,过了半晌儿,怒道:“饮冰,你耍我们!”

“错!”来人断然否决,“我想耍的其实是你。”

不语上人将那节断指丢在地上,怒气冲冲的道:“你知不知道老子很担心,杀人的心都有了。”

来人悠然道:“我知道。”

不语上人质问道:“那你还开这种玩笑?”

来人脸色倏地一变,横眉怒目,叫道:“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趁我不备,偷了我的马车,我能这么耍你吗?你这次太过分了,害得我离开客栈,荒郊野外,连个人影都不见,就用这一双脚行了半日,连口茶都没得喝。”

不语上人脸皮多厚,理直气壮的道:“我只是偷了你的马车,咱们戏耍了十几年,偷你马车怎么了,你的雨前龙井还被我偷了泡茶喝了,你也没说什么?”

饮冰真人气的直哆嗦,指着他道:“你偷我茶叶,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你偷我马车,那就太过分了!我就要耍耍你。”

不空大师咳嗽道:“饮冰啊,不是贫僧说你,以往我一直觉得不语老和你作对,有些不太好,可你今天确实是过分了。你这是耍吗?你这是吓,吓的我们三个人,差点以为你真的遭了毒手。”

洛寄予也是后怕不已,埋怨道:“我觉得不空说的对,你确实过分了,当时我真的以为……”

他突然一拍额头,道:“坏了,我要赶紧把管家叫回来,这个人情可大了。”

他匆忙的亲自去追赶洛仲,什么也不顾了。

饮冰真人讪笑道:“或许是我有点过分了,有点不知轻重,大家莫怪,莫怪啊。”

洛大小姐在一旁被断指吓的心惊不已,又见饮冰真人现身,拍拍胸口,嗔道:“饮冰师伯,你把我也吓坏了,拿个断指吓唬人,本大小姐晚上要是睡不着……”

她睫毛弯弯的大眼睛一转,在饮冰真人身上飘来飘去。

饮冰真人将地上断指捡起,往袖里一塞,打个哈哈,笑道:“田田啊,师伯也就是开个玩笑,下次注意,下次注意啊。”

不语上人一横眼,道:“你还有下次?”

饮冰真人匆匆改口道:“口误!口误!是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苏小河在一边冷眼旁观,见饮冰真人收起了断指,目光微凝。

来人是饮冰真人。

方才饮冰真人隐在暗处,不空大师、不语上和洛寄予关心则乱,并没有发现暗处一个人轻微的呼吸,却躲不过苏小河的察觉。

他与饮冰真人非亲非故,从未谋面,面对断指时心神不慌,饮冰真人隐匿的人形被他一句道破。

但当时,苏小河却以为隐匿那人来者不善。

尤其,当饮冰真人收起那断指时,苏小河并没有因为他现身而放松。

血腥气是真的。

那是人的血腥气。

血腥气来自断指。

那是真的断指。

而且是人的断指。

翠绿扳指或许是假的,可断指却是真的。

苏小河感到迷惑不解。

——断指究竟是谁的断指?

——饮冰真人为了一个玩笑,而斩断了一个人拇指?

第49章 戏局

饮冰真人满脸歉意,讨好的道:“吓到田田是师伯的错。这样,师伯送一件礼物,你就原谅师伯好不好?”

洛大小姐眼眸一转,绷着脸道:“本大小姐一般的东西可瞧不上眼。”

饮冰真人脸色一松,笑道:“绝对令田田满意。”

“慢着!”不语上人上前一步,冷着脸道,“你吓到了田田,有东西赔礼。可别忘了还有我,我和不空都被你吓到了,是不是也要拿出点东西赔罪?”

“是极是极。”不空大师唯恐天下不乱的道,“贫僧当时都忍不住动了杀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饮冰真人寒着脸道:“你们两个人,一个不要脸的假和尚,一个废话满天飞的莽夫,一把年纪的人了,什么吓人的场面没见过,这就能吓到你们了。想骗我的东西,先把马车还我!”

不语上人眉毛都笑了起来,道:“马车在这,还你。赔礼的东西哪来。”

苏小河这时上前一步,恭敬的道:“晚辈苏小河,见过真人。”

饮冰真人还没有接话,不语上人叫道:“小子,你叫他真人?太抬举他了。”

饮冰真人哼了一声,道:“那也比你个粗鄙的莽夫好万倍。”

他转而慈眉善目,一派高人姿态,对苏小河和颜悦色的道:“少年才俊,贤侄师承何人?”

苏小河道:“小子‘小寒山派’。”

“哦——”饮冰真人捋着胡须。

苏小河又道:“小子门派一脉单传,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前辈或许没有听过。”

饮冰真人尴尬的一笑,正色道:“贤侄需要妄自菲薄,贵门派一脉单传,必有独到之处,少年人既然行走江湖,就一定要为你门派扬名,为你师父扬名。不知尊师——”

苏小河歉然道:“师父的名讳请前辈赎罪,小子下山前家师责令小子不得将家师的名讳告于他人,以免小子做了令家师蒙羞的行径,令师门蒙羞。”

饮冰真人点头吟道:“尊师既有责令,不说也罢,老夫不会怪罪的。”

不语上人在一旁哼道:“倚老卖老。”

饮冰真人不理他,又问苏小河:“不知贤侄与洛兄有关系?这还没尽地主之谊,怎么就跑了?”

洛大小姐忍不住小脸一红,骄哼道:“还不是饮冰师伯你乱开玩笑,我爹轻易不欠别人人情,方才许了一个大大的人情出去。师伯既然没事,我爹当然要去追回来了。”

她依然不是因为洛寄予没尽地主之谊而脸红,而是苏小河的身份。

苏小河要是提到了婚书的事,以洛大小姐不拘小节的风范,当然不会在意。但她曾经将苏小河当作了马舟,误会了许久,偏偏没人向她道明这个误会,如今令洛大小姐如此难堪。

洛大小姐如今就听不得苏小河的身份,她小脑袋里只想到那个难堪的误会,难得的心里觉得尴尬不已。

饮冰真人闻言打个哈哈,道:“田田不要生师伯的气了,我将礼物给你,你就原谅师伯行不?”

他说些便向洛大小姐走去。

洛大小姐见他一直将手放在袖里,却没将礼物拿出来,一时也有些好奇,忍不住迎着走过去。

“慢着!”

这次阻拦的却是不空大师。

他一步跨在饮冰真人与洛大小姐之间,气定神闲的看着饮冰真人。

饮冰真人怒道:“你这穷和尚蹭吃蹭喝蹭住了多少次,我说过什么吗?我就开个玩笑而已,你还想我拿礼物给你赔罪吗?”

他须发皆张,狠狠地吐出一个字:“呸——”

不空大师在他“呸”字刚出口,就闪到一边,叹道:“在晚辈面前丢尽了脸面啊,饮冰你要注意长辈的身份,不能耍赖,更不能知错不改,犯错不罚。你要给晚辈做好榜样,否则丢的可不是你的脸,我和不语的脸面也好看啊。”

饮冰真人手指哆嗦的指着他:“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这假和尚也学的这么不要脸。”

不语上人立即叫道:“管我何事!”

饮冰真人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待我将礼物送给了田田再和你算账。”

他说着便向洛大小姐走去。

不空大师横在他面前,道:“先给贫僧赔礼。”

饮冰真人横眉怒眼,斜跨一步。

不空大师脚下一滑,又阻在他的前面。

洛大小姐脸色微惊。

她发觉饮冰真人似乎动了真怒,而不空大师却没有察觉。

不空大师、饮冰真人、不语上人虽然吵闹不断,但私交甚好,从未像今天这般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不语上人虽然经常戏耍饮冰真人,但关键时刻也知进退,绝不敢真的惹怒了饮冰真人。

不空大师很少参与两人的争斗,一向采取坐山观虎斗的姿态,绝不引火烧身。

今日突然就转了性,非要从饮冰真人手里讨的赔礼。

饮冰真人怒了,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的盯着不空大师。

不空大师也不想让,冷眼相对,挡住他的视线,令他完全靠近不了洛大小姐。

洛大小姐心惊。

她忍不住心惊。

这两人恐怕要大打出手。

他们三人当然大打出手的次数数不胜数,洛大小姐也都习以为常,却总觉得此时不同往日。

饮冰真人与不空大师针锋相对,惹出了真火,而不语上人却作壁上观。

往常作壁上观的只是不空大师。

今日作壁上观的人却成了不语上人。

不语上人在笑。

他笑的眉眼都是笑意,胡子在都抖动,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或许,今日第一次成了作壁上观之人,他也体会了作壁上观的乐趣。

他在看戏。

看饮冰真人与不空大师横眉对怒眼,剑拔弩张。

这对他来说像是一场难得的好戏。

作壁上观,可不就是看戏。

或许他突然醒悟了,往日不空大师作壁上观之时,就是在看戏。

看他和饮冰真人的戏。

看他和饮冰真人演戏。

看他和饮冰真人演戏给不空大师看。

而不空大师那时却是看客。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成了看客,不空大师成了演戏的人。

唯有饮冰真人依然是演戏的人。

不语上人会不会替他难过?

哪怕一点点,一丝丝的难过的也好。

但不语上人如今眉开眼笑的模样,恐怕对饮冰真人一点同情心也无。

他满心只有开心。

每个人似乎都在扮演一个角色,当突然转换角色时,也许会发觉不一样的乐趣。

不语上人可不就是一副发现了新的乐趣的模样。

他正兴致高昂的看戏。

看一场戏局。

好一场戏局。

第50章 变局

洛大小姐不得已将求救的目光转向苏小河。

苏小河伸出一根手指。

他摆了摆手指。

他摆动的很隐晦,只有洛大小姐看到。

洛大小姐读懂了他的意思。

——静观其变。

她吃惊的望着苏小河,却见苏小河对她淡然一笑。

这时,饮冰真人冷声道:“不空,你让开,别耽误我送田田礼物。”

不空大师气定神闲的道:“不让。”

饮冰真人眯着眼,冷道:“不让?”

不空大师笑道:“不让!”

“好!”饮冰真人脸色顿时寒了。

他的眼色更寒,犹如冬日里的寒冬,冷冰冰的道:“不空,我反感你很久了。往日里我不想理你,今日我送田田礼物,你还阻挠,我已经忍无可忍。”

洛大小姐苦着脸劝道:“两位师伯,开开玩笑就算了,你们二位可别当真啊。”

她也看得出饮冰真人今日不同往日的反常,的的确确动了真怒。

不空大师也是反常,一向对饮冰真人言语挤兑隐忍的他,却偏偏与饮冰真人针锋相对。

而不语上人却成了作壁上观的人。

这三人都很反常。

苏小河突然道:“饮冰前辈,不语前辈偷了你的马车,还扔了你的茶具。”

洛大小姐悚然一惊,瞪着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苏小河。

他竟然在告状。

他怎么这么说?

他想干什么?

不语上人满不在乎的道:“不错,饮冰你想怎么样?”

饮冰真人的胡子都在抖。

他这是气的浑身发抖。

对于一个嗜茶如命的人来说,茶具就是他的宝贝,最为珍视的物品。

不语上人竟然丢了他的宝贝。

他的眼里积蓄的全是怒火。

苏小河又道:“饮冰前辈,晚辈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饮冰真人压制了怒火,道:“贤侄有何话,但说无妨。”

苏小河悠然问道:“饮冰前辈开个玩笑倒是无妨,可惜了断指那人。”

洛大小姐听的一怔,不解的望着苏小河。

饮冰真人脸色一缓,笑道:“哪里是什么断指,不过是我故意弄的,比较逼真了些。”

他又对不空大师苦笑道:“你不会也以为那是真的,以为我真的为了玩笑断了他人手指?”

不空大师冷道:“不是吗?”

饮冰真人叹道:“我说今天你怎么阴阳怪气,与我作对,你这是误会我了。我饮冰真人岂会做这种惨无人道的事?”

不空大师哼道:“拇指上的血腥气怎么回事?你我都是老江湖,对人血并不陌生。”

饮冰真人转过头,去问不语上人:“你也这么以为?”

不语上人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你们两个笨蛋!”饮冰真人怒骂了一声,道,“多年好友,竟然会以为我饮冰做这种事,亏得我拿你们当朋友。我饮冰岂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

他见不空大师和不语上人都是质疑之色,索性将断指拿出来,愤然道:“你们两个自己看。”

不空大师哼了一声,低头看去。

不语上人不在作壁上观,也走了过来。

苏小河离的有些远,目光落在饮冰真人手上的断指。

那断指的一端,露出了皮肉里的白骨。

手指上的皮肤,里面的指肉,还有指肉包裹的指骨,竟然如此逼真。

这断指的制作手艺如此精巧,细看之下都难分辨出真伪。

饮冰真人为了这个玩笑,看来下了很大的本钱,费了不少功夫。

他得意非凡的道:“看的出来吗?”

不空大师摇摇头,道:“你是怎么做的,这么逼真?”

不语上人不吭声,显然在较劲。

饮冰真人道:“你看这断口,像不像用刀斩下的?”

不空大师点头道:“你为了吓唬我们,费尽心思啊。”

洛大小姐早就躲得远远的。

哪怕是假断指,但看起来太过逼真,她的心里还是有些恶心,有点发毛。

她心里打定主意,以后一定离饮冰真人远远的,至于饮冰真人要送给她的礼物,也是坚决不要。

看到饮冰真人,她就想到那断指,想到那断指,洛大小姐心里就不舒服。

尤其看到三个人兴致勃勃的欣赏那断指,洛大小姐觉得以后离这三个师伯都要远远的。

苏小河却留意到了那扳指。

那个翠绿的扳指看起来并非假的,与饮冰真人左手拇指戴的扳指相比,甚至成色更好。

这饮冰真人果然是下了血本。

世上或许有一模一样的人,一胎双生的人有些都很相似,甚至至亲之人也很难分辨不同。

但翡翠却不同。

这个翠绿的翡翠扳指,想要找到一模一样,极其相似的材料制作,困难简直不可想象。

所以,饮冰真人戴着的扳指,与他手里断指上的扳指还是有些不同。

断指上的扳指成色更好,尤胜断指上的扳指。

饮冰真人不耐烦的问道:“你们还没看出来有何不同?”

不空大师沉吟道:“以假乱真,手法高超,绝对是高人所制。”

饮冰真人气道:“不空,你的眼力呢?”

不语上人叫道:“我看出来了!”

不空大师狐疑的道:“贫僧都看不出来,你能看出什么?”

不语上人笑道:“扳指。”

不空大师却没注意到扳指有何不同,不解的道:“什么扳指?”

不语上人嘿嘿一笑道:“这扳指比饮冰手上的扳指成色还要好,哪里有用成色更好的东西作假的。”

不空大师一愣,低头再仔细去看。

这时,不语上人倏地皱了眉。

他的脸色变了。

他一脸惊色。

不空大师胸前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戳在了不空大师的胸口。

还有一只手。

这一只手戳在了不语上人的胸口。

而饮冰真人却跳了出去。

不空大师捂住胸口,惊道:“你——”

他的胸口正潺潺流着血。

不语上人却好一些,胸口虽受了伤,却没有不空大师那么严重。

饮冰真人一脸恨色的盯着苏小河。

他本想要了不空大师和不语上人两个人的性命。

但他出手的瞬间,却多了一道光。

那是一道剑光。

苏小河拔了剑。

他毫无犹豫的拔了剑。

他来不及思量,看到饮冰真人出手的刹那间就拔了剑。

面对秦七他没拔剑。

对敌“焚心圣手”他也没有拔剑。

甚至与顾忌禅一较生死,也是无奈之中才拔剑。

这次他拔剑,不为杀人,只为救人。

剑是快的。

剑光是寒的。

剑光切向了饮冰真人的胸口。

饮冰真人一只手已经戳中了不空大师,另一只手触及到了不语上人。

苏小河的剑到了他的胸口。

饮冰真人不得已收回了两只手,跳了出去。

不空大师残留了半条命。

他的伤很重,虽不致死,但血流不止。

不语上人只受了伤。

他的伤不轻,但绝不重。

饮冰真人没有取了他们两人的性命,怎么能不对苏小河恨意连连。

苏小河持剑将不空大师拦在身后。

洛大小姐则是大惊失色。

一个玩笑,却不只是一个玩笑。

它引起了杀机。

激发了杀意。

催生了杀气。

第51章 杀局

“你是谁?”

就在洛大小姐以为他们三人因为一个玩笑而激发了矛盾,做生死相斗,不语上人突然厉喝了出来。

饮冰真人冷笑道:“我就是饮冰。”

不空大师胸口的血一直在流,他的脸色变得即白。

因为缺血而发白。

他断然道:“你不是!”

饮冰真人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不空大师苦笑道:“我应该看出来,可惜却晚了。”

苏小河其实一早就发觉不对,但他拔剑晚了,最终还是让这个饮冰真人得手。

不空大师、不语上人和洛寄予对饮冰真人最为熟悉,一个人的易容之术无论多么以假乱真,但彼此极为熟悉的人还是很难骗过去。

所以,不空大师他们先看到了断指。

戴着扳指的断指。

他们自然以为那就是饮冰真人的断指。

而且事实如此。

随便拿出一个断指,怎么能够让饮冰真人的朋友认为那就是饮冰真人的断指。

最好的方式就是用真的饮冰真人的断指。

不语上人对饮冰真人的扳指早就垂涎三尺,若是假扳指,他一眼就能瞧出。

那的确是饮冰的断指。

扳指是饮冰真人的,拇指也是饮冰真人的。

不语上人的确没有看错,他的心就乱了。

不空大师和洛寄予也对饮冰真人的左手扳指极为熟悉,不语上人叫出声来时,他们对断指的主人再无一点怀疑。

他们三人的心都乱了。

人心一乱,就容易忽略很多细节。

这时,饮冰真人来了。

他们三人只有惊疑不定,加之来人的左手扳指做的很是巧妙,不语上人一时也没有仔细检验,就把他当做了饮冰真人。

但来人并没有立即现身。

他一直躲在暗处。

他在寻求一个最佳的现身时机。

但这时被苏小河发觉。

来人这时知道不能在藏身,便立即现身。

他现身了,却是饮冰真人的模样,不空大师他们三人把他当做了饮冰真人,心乱之下并没有瞧出任何端倪。

苏小河却对那个断指感到不解。

那看得出那真的是人的断指。

他知道洛寄予不是一个弑杀的人,结识的朋友必然也是正派人士,饮冰真人为了开一个玩笑,竟然用真的断指。

他的手完好无损,那必然是别人的断指。

为了一个玩笑,而取他人断指的人,未免或许心狠手辣。

洛寄予怎么会把这样的人引为朋友?

苏小河心里只是觉得不妥,并没有想到别的。

但他还想到了一点。

饮冰真人是极好茶的,茶具必然精心准备,极为珍视。

苏小河便出言试探。

来人的反应极为怒火,却没有是性质的举动。

他依然志在接近洛大小姐。

苏小河即又道出了断指。

不空大师和不语上人立即留了心。

其实,他二人早就发觉不妥。

不妥之处正是马车。

以饮冰真人的脾性,不语上人偷了他的马车是小,但不空大师坐在马车里喝了一路的酒,马车里全是浓烈的酒气,饮冰真人可以原谅不语上人的偷车之举,却绝不可能原来不空大师。

不空大师和不语上人后来还发觉另外一个来人的破绽。

饮冰真人一向不称呼洛大小姐为“田田”,而是换她作“丫头”。

来人对饮冰真人的举止极力模仿,甚至连饮冰真人走路的姿态也模仿的毫无破绽。

可惜,饮冰真人的一些习惯,来人终究还是疏忽了。

但不空大师和不语上人二人更加疏忽了。

他们二人只是觉得不妥,却没有认真去考虑,而来人之所以以断指先来一场惊吓,再次现身的目的正是于此。

只要他们二人不认真思量,有了一丝间隙,来人就有了一击双杀的时机。

不语上人却突然发觉了断指上的扳指竟然是真正的扳指。

他心里一动,发觉不好,脸色一变,却来不及提醒不空大师。

苏小河偏在这时拔了剑。

是以,不空大师受了重伤,不语上人只是受了伤。

来人被破了一击双杀的时机,暗道可惜,自是恨死了苏小河这个人。

这时,来人伸手揭掉了脸色的面具,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这正苍老的脸,在场的几人都不认识。

不空大师道:“尊驾既然以真面具示人,不如道出名号,所谓何来。”

来人嘿嘿冷笑道:“老夫‘山岁老人’,久仰不空大师、饮冰真人、不语上人的威名。今日一间,三生有幸。”

“老匹夫,你偷袭我们,还假惺惺的作甚!”不语上人怒斥道,“你把饮冰怎么样了?老子绝不会放过你。”

山岁老人瞥了他一眼,道:“饮冰的手指你们都见了,你说他怎样了?”

不语上人倏地就动了。

他这一动,便一点也不留手。

饮冰真人左手拇指已断。

指以断,人呢?

也许,他已经死了。

不语上人想到“死”字,心里就一痛。

痛里带着极怒。

他怒火冲天。

人即是怒火。

怒火即是人。

不语上人脾气暴躁,他便由此顿悟,修炼“怒意拳”。

以“怒”为意。

以意伤人。

他平时与人交手,只不过是催动“怒”意,“怒”意不浓,杀伤力达不到极致。

此时,他的怒意不用催发,自然流露。

他怒极。

“怒意”拳也催到极致。

他的拳已不再了踪影。

他的人化作一道风,一道电。

可他意在伤人,却不是杀人。

饮冰真人目前究竟怎么样,是生是死,他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却听“咔”的一下,不语上极快后退。

他的手折了。

他的拳已经到了山岁老人的胸前。

他的拳快,人快,山岁老人的手更快。

山岁老人的用的是一只手。

手是皮肤皱着的老人的手。

使的是“十八折梅手”。

他只用了一手,就折断了不语上人的手。

一只手,却折断了两只手。

他一只手抓住了不语上人的手腕,那手腕便已经折了。

他又引力将不语上人自己右手撞向左手手腕,不语上人的左手手腕也折了。

他的动作太快,明明折断了不语上人两只手,清脆的骨折声连在一起,听起来只发出“咔”的一下。

——他折了不语上的手,却是一只左手。

他的右手呢?

右手握着一把刀。

刀身不长,很是短小。

刀锋看似不利。

刀光却阴寒。

刀上沾着血。

而不语上人的小腹也留着血。

若是他再慢一寸,就不只是流血,或许性命难保。

苏小河一直在旁观,却没有动。

他暂且、暂且、暂时还不能动。

山岁老人明显为了洛大小姐而来,苏小河拦在洛大小姐旁边,寸步不离。

不空大师已经身受重伤。

不语上人双手已折。

苏小河更加不能轻举妄动。

他若一动,山岁老人就有了可乘之机,洛大小姐只有轻功傍身,又未必能够逃出山岁老人的袭击。

正是因为他还没有动,山岁老人也没有尽力施手,小心提防着他,那一刀才只是划破了不语上人的小腹,而非将他拦腰斩断。

但他对这场杀局胜券在握。

第52章 梦局

洛寄予出了洛府,正要去追洛仲,却发现洛仲就在前面等着他。

洛仲是背对着他。

他看不到洛仲的表情。

洛寄予疑惑道:“管家,我正要去追你,幸好赶上了。”

“洛大侠,我在洛府待了多久了?”洛仲没有转过身,背对着他问。

洛寄予也发觉今日的洛仲不同于往日。或者说,此时的洛仲不是他的管家,而是“暗器王”何九。

洛寄予道:“十几年了吧。”

何九低声笑道:“十五年两个月十一天。这些年我看着小姐长大,你虽身在江湖,却不想搅入江湖里的是是非非,想教田田武功,却不愿意教你们洛家的‘洛神剑法’。于是便让我教她轻功,好让她逢到洛府家中有难,有逃命的本事。”

他笑的有点奇怪,似笑非笑,道:“田田天赋不错,我很想将自己的暗器功夫教给她,将她作为我的衣钵传人。但这孩子天性爱玩,习武不专心,轻功练的马马虎虎,你也不责怪她,还装作不知情,任她淘气任性。”

洛寄予听他提到女儿,一脸溺爱,道:“这丫头不知江湖险恶,我也不想她接触这些东西,也是我对她保护的太好,导致这丫头越来越难以管束。”

何九倏地叹道:“可是我的伤病不能拖了。当年我受了别人暗算,中了‘醉花阴’,功力损失大半,一身暗器功夫丢了七七八八,拿手的绝技也无法施展。如果我能解了‘醉花阴’的毒,你说该多好?”

洛寄予沉吟道:“想必何兄一定有办法了。”

何九背对着摇头道:“我怎么会有办法,此毒唯有解药才能解,而且解药独一无二,旁人可配不得。”

他突然转而问道:“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洛寄予笑道:“洛某毕竟没有中了‘醉花阴’,夸夸其谈,信誓旦旦的说辞,不过贻笑大方罢了。”

何九沉思了一会儿,又道:“当年若不是你救了我,恐怕我也活不到今日。江湖中人,有恩必报,但也有宵小之徒。我见过太多是是非非,大侠我是不想做,但我也不想做有恩不报之徒。你说,我该怎么办?”

洛寄予道:“何兄已经有了计较,又何必问我呢?”

何九微叹道:“我真不想我那徒弟恨我。”

他终于转过了身,道:“但我别无选择。”

他话音一落,洛寄予就看到一道剑光。

一道如梦的剑光。

剑光是柔的,朦胧的,唯美的,亦如美轮美奂的美梦。

人都贪恋梦。

贪恋美梦。

梦中的美梦。

心中的美梦。

谁舍得?

谁能舍得?

人人心中都有无法割舍的梦。

舍了这个梦,就如同舍了命。

舍了难以割舍的梦,人还在,却也死了。

心死了,人不就死了。

但肉身活着,还在尘世里备受痛苦的煎熬。

那倒不如一死。

一死了之。

痛快一死。

洛寄予心中有没有无法割舍的梦?

——他有。

他能够舍了这个梦?

——不能。

既然无法割舍,就不能舍,不忍心舍。

所以,他不会舍。

这剑光就是梦。

他看到了剑光,也看到了剑光里的梦。

——他的梦。

他怎么面对这剑光?

他又怎么面对剑光里的梦?

——他舍不得梦。

——他贪恋这梦。

——他却碎梦。

梦碎了,剑光也碎了。

剑是碎梦剑,却被洛寄予碎了剑光里的梦。

明月心收起“碎梦剑”,赞道:“洛大侠果然深不可测,小女子万分佩服。”

洛寄予含笑道:“姑娘的剑法也是厉害,江湖之中,怕也难逢敌手。”

明月心扬声道:“今日请洛大侠指教一番。”

洛寄予微微摇头,道:“老夫很久没有碰过剑,今日也没有带剑,也不想动剑。”

明月心道:“小女子却很想领教‘洛神剑法’。”

“好。”洛寄予口中“好”字刚出口,他就掠到了一颗树的枝头,折断了一根树枝。

他人还没有落地,手里的树枝劲气激荡,枝叶乱飞,只留下了光秃秃的一根枝条。

他就拿着枝条现在那里,云淡风轻,含笑对着明月心。

那是枝条,却也是剑。

他的功力已经到了以枝条为剑的境界。

明月心眼光倏地一闪。

她想到了不可思议的事。

以洛寄予如今的功力,他怎么会被人偷袭受了伤,又为何会在“焚心圣手”的威胁下毫无还手之力?

她心里仅仅闪过瞬间的念头,就不再思量。

她来的目的只要达到就好,至于其他的事,与她毫无干系。

洛仲已经将洛寄予从洛府引出来,那边想必已经动了手,这边也不能给洛寄予回府的时机。

尤其一个以枝条为剑的洛大侠。

但洛仲不会动手。

他的功力大打折扣,动手也不过是聊胜于无。但他受了洛寄予的恩惠,若是动手,怕是于心不忍,心中难安。

所以,明月心必须自己动手。

她从不考虑是不是洛寄予的对手。

她的剑动了。

“碎梦剑”激发着如梦的剑光。

洛寄予又看到了剑光里的梦。

那是他的梦。

他刚才碎了梦。

但这次却是明月心碎梦。

如梦的剑光自动碎了,碎成了千片万片,纷纷扬扬,化成了无数的梦。

无数的梦包裹着洛寄予。

洛寄予在梦里飘摇。

儿时的梦,少年的梦,青年的梦,中年梦,现在的梦,数不尽的梦全都包围过来。

他分不清什么是梦,梦是什么。

——身在梦中,亦或是梦在心中。

——梦在梦中?

——梦是梦。

——现实是现实。

——梦是现实,还是现实是梦?

他怎么还能碎梦?

明月心已经碎了梦。

一个梦,碎成千千万万个梦。

碎成的千千万万的梦,比一个梦更可怕。

但梦里还藏着剑。

——“碎梦剑”。

梦能醉人,却不能杀人。

——“碎梦剑”能杀人。

但明月来不及杀人。

她杀不了人。

剑动了,亦或者是枝条动了。

剑是枝条,枝条亦是剑。

剑法是“洛神剑法”。

梦是美的,“洛神剑法”更美,犹如洛神的美。

洛寄予用最美的剑法,破碎成千千万万的梦。

洛神的美犹如梦,更胜梦。

“洛神剑法”即是梦,更美的梦。

——以梦破梦。

以一梦破万梦。

好一场梦。

好一个梦局。

好一个碎梦。

第53章 空局

梦碎了,还有剑。

——“碎梦剑”。

梦已碎,剑未碎。

剑光不似梦,却如明月。

如明月的清。

如明月的冷。

如明月的清冷。

剑光是清冷的,人也是清冷的。

明月心的剑中梦被破除,但她没有退,反而进。

不顾一切的进。

她向前进了一步。

不计生死。

她好像在求死。

她的眼眸里还带着笑。

她的心口已经迎向了洛寄予手里的枝条。

但枝条在洛寄予手中就是剑。

明月心即将被一“剑”穿心。

洛寄予看到明月心眼眸里令人不解的战意,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中计了。

他又想到一句话。

饮冰真人现身后,他出来追赶何九,听到了饮冰真人是如何称呼他的宝贝女儿的。

——饮冰真人叫洛大小姐“田田”。

但饮冰真人从来只唤洛大小姐作“丫头”。

他既然中计了,不空大师他们怕也中计了。

他已经猜到了饮冰真人的身份问题,急于回去,手下再也不容情,不管明月心为什么眼眸里带着笑意,他都要速战速决。

所以,他手里的枝条只取明月心的心口,即将一“剑”穿心。

明月心并没有被一“剑”穿心。

洛寄予手里的枝条折了。

——被一道剑气折断。

来人手中无剑,以指作剑,挥指便是一道剑气,折了他手里的枝条。

以洛寄予的剑法,未必如此不堪,只是他认识这个人。

——方惊梦。

他听洛大小姐提及过这个在“焚心圣手”手里救过她的人,也知道他与苏小河是朋友,“小池巷”覆灭的起因也与此人有关,在明月心潜入洛府的那一晚,此人还出手阻拦过明月心。

洛寄予还不知道潜入洛府的黑衣人就是明月心,他也不知道明月心与方惊梦的关系。

但方惊梦要救的人,他手下就留了情。

他猜到假扮饮冰真人的人,恐怕会伤了不空大师和不语上人,也许会对洛大小姐图谋不轨。以不空大师、不语上人,再加上苏小河的身手,那人竟然敢孤身前往,自是胸有成竹,身手绝对不凡。

他急于结束眼前的一切,快速回到府中,一探究竟。

他的心很急,就收不了剑势。

他留了情,以方惊梦的身手,自然也就破了他的剑招,折了他手里的枝条。

“你总算现身了。”明月心眼角带着喜意。

方惊梦冷道:“若是我失手了,你就死了。”

明月心却不在意,不以为然的道:“那也好啊,我死了,那也是因为你,你会内疚一辈子,后悔一辈子,也会记住我一辈子。”

方惊梦幽叹道:“我不会让自己后悔。”

明月心嫣然道:“所以,我又赢了。”

方惊梦垂着眼睑,又叹道:“你总是赢,你一直都知道自己能赢。”

“可我还是输了。”明月心咬牙切齿的道。

方惊梦却不搭话,转向了洛寄予。

洛寄予方才在方惊梦现身以后,就停了手。他听到方惊梦和明月心的对话,就知道两人必定关系匪浅,方惊梦动手也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方惊梦歉然道:“洛前辈,方某也是不得已,此事与我二弟苏小河无关,全是我一个人的事。”

洛寄予道:“你是苏贤侄的结义大哥,老夫就算不信你,但老夫信他。”

方惊梦却道:“但今天我不能袖手旁观,过了今日,方某自当亲自赔罪。”

洛寄予笑道:“老夫也不会因为你是苏贤侄的结义大哥就手下留情。”

“晚辈得罪了!”方惊梦一抱拳,向前踏步,将明月心拦在后面。他也不转身,对明月心道:“你想让我帮你,今天我就帮你,但你不准动手,其他人也不能动手。”

他指的自然是一边的何九。

明月心收起“碎梦剑”,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何九面无表情的往一旁挪了挪,道:“何某求之不得。”

“我有四剑,若是四剑都败给前辈,晚辈自当退出,也请前辈不要与我朋友为难。”方惊梦却谈起了条件。

明月心脸色一变。

但方惊梦已经开了口,而且的确也是在帮她,她也不好阻拦。

她太了解方惊梦,他说出去的话,就绝不会再收回。哪怕是她反对也是亦然。

洛寄予也不想与苏小河的结义大哥生死相搏,应允道:“好,今日你我不管胜负如何,老夫都不会与你朋友计较,你是苏贤侄的结义大哥,这点小事,老夫还不至于与你为难。”

“第一剑。”方惊梦跨出一步,指间剑气凛然。

他并没有留手。

他竭尽全力。

他必须帮明月心。

因为他对不起她。

他之所以全力以赴,因为他还相信另外一个人。

——苏小河。

他舍弃了“七情六欲指”,而选择了“四大皆空剑”。

“道德经”中有云:“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

方惊梦从中取道空、天空、地空、人空四剑。

他第一剑,便是“道空剑”。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

道,即法则。

它是有形的,也是无形。

凡武学高手,都坚信道的存在。

悟道方成师。

洛寄予虽然师承他父亲的“洛神剑法”,但以枝条为剑,已经达到了悟道为师,剑法宗师的境界。

方惊梦的“四大皆空剑”,以“空”为意,以道为空,即为道空。

道既有也无。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道。

方惊梦反其道而行之,以“有道”为“无道”,以“无道”为“有道”。

他为了磨炼指剑,加入“三更门”,行的是杀人的事,过的是染血的日子。

他心中有道,亦可无道。

他以“道空”为剑,视道为虚无,即是无道。

以无道对有道。

他没有动,“道空剑”却动了。

凛冽的剑气却不见了。

这时他才动。

他扬指对刺洛寄予,手中本无剑,却似有剑。

空空如也的剑。

剑也空空如也。

洛寄予心里也空了。

他的“道”也空了。

“道”空了,枝条还在,“洛神剑法”却不在。

——枝条只是枝条,永远不是剑。

方惊梦手里也没有剑。

洛寄予何须以枝条为剑,又怎么以枝条为剑,又何以阻挡方惊梦的“道空剑”。

对一个剑法宗师而言,悟道成师,但“道”空了,一切便空了。

空空如也的洛寄予使不出“洛神剑法”,所面对的一切也空空如也,又何必阻拦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又怎么阻挡?

好一个空。

好一场空。

好一场空局。

第54章 破局

洛寄予的心里并非完全的空,他还惦念着洛府众人的安危。

有苏小河在,或许众人不会有太大危险。但一个敢于只身一人假扮饮冰真人踏入洛府的人,面对不空大师和不语上人两大高手的人,武功必然也是极其可怕。

况且,只要不空大师和不语上人没有立即发觉这人的不对,说不定就要着了毒手。

而不空大师和不语上人的确受了山岁老人的暗算,这是洛寄予还不知道的。

但,只要他的心还不空,他就能施为。

他的手动了,枝条也动了。

他这一动,就破了方惊梦的“道空剑”。

方惊梦立即受了招。

他所继续刺向洛寄予,既能伤了洛寄予,恐怕也要受伤。

其实他并不在意自己是否受伤,却不想伤了洛寄予。他虽是不得已相助明月心,却不想事后令苏小河太过为难。

因此,当洛寄予一动,破了他的“道空剑”时,他就收回了剑指。

而洛寄予也不想伤他。

方惊梦是苏小河的结义大哥,洛寄予看得出方惊梦的迫不得已,也不希望伤到他,令苏小河为难。

他急于回洛府。

他相信方惊梦的话,只要四剑以后,他无一招落败,方惊梦就会退出,或许也不会令明月心再与他为难。

但他还要胜了方惊梦才行。

第一剑两人平手。

还有三剑。

第二剑便是“地空剑”。

万物皆有根基,人在世间的根基就是足。

双足落地,方脚踏实地。

洛寄予在这一记“地空剑”下,足下立即生出了虚无之感。

这时,他也明白方惊梦的四剑究竟有何精妙。

方惊梦的“四大皆空剑”,取意为剑,以意乱人,以剑伤人。

洛寄予已看出了他的剑意,但能否破了剑意却是另外一回事。

“地空剑”下,洛寄予伫立不动。

足下没有根基,他不能动。

他在等。

他只有等。

足下失了根基,他索性被动受敌,等着“地空剑”袭来。

“地空剑”刺到之时,他又如何破解?

“地空剑”已至。

洛寄予终于动了。

他扬起枝条,迎着“地空剑”刺去。

但他这一剑却没了“洛神”只美,平淡无奇,毫无杀伤力。枝条与“地空剑”相击,他却借了力。

借了“地空剑”的力,双脚离地,拔身而起。

他足下无根基,却借了“地空剑”的势为根基,腾空而起。

而这时,方惊梦疾刺腾空的洛寄予。

洛寄予即可感到不妙。

他双足离地,却依然破不了“空”意。

——这是“天空剑”。

天为空,并不是空无一物的空。

空不是空,是无。

“天空”即无天。

洛寄予却已腾空。

拔地万丈为天,还是离地三尺为天?

离地即可为天,即是天。

天已空,人在何处?

人无立足之处,失去了根基,又如何立足?

人不能立足,又如何存在?

洛寄予已无处立足,他又如何存在。

他的额头浸出了汗。

他的心底冷汗森森。

他此刻才意识到,腾空而起,刚好迎合了方惊梦的这一记“天空剑”。

他人在空中,无势可借。

——唯有方惊梦的剑势可借。

但他方才就借了方惊梦的剑势,也是方惊梦故意为之,怎么还会让他再次得逞?

洛寄予真正感觉到了“四大皆空剑”的可怕之处。

他破不了“空”意,就破不了“四大皆空剑”。

由于他心存洛寄众人安危,巧合之下破了“道空剑”,借助方惊梦的剑势破了“地空剑”,中了“天空剑”的局,顷刻之间已经无计可施。

电光火石间,他弃剑。

洛寄予手里的枝条化作一道劲风,疾飞向方惊梦。

他此举像是无计可施的无奈之举的放弃之举。

——他若放弃了,那便是输了。

方惊梦只说自己输了便退出,却并没有讲明行了会如何。

但洛寄予心系洛府众人安危,怎么就轻言放弃?

可枝条飞了过去,方惊梦唯有避让。

他这一让,“空”意就乱了,散了,淡了,给了洛寄予凝聚心神的时机。

真正的高手夺得胜负,只需要刹那之间。

方惊梦便给了洛寄予刹那之间的时机。

洛寄予怎么会不抓住这时机。

他当然抓住了。

但他手中已经没有剑。

除非他练到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人剑合一的境界。

他有没有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

——没有。

但他抓住这时机,双足落地,没有停顿,刹那间就欺身接近方惊梦,而他也抬手去扣向方惊梦的脉门。

这一扣却落了空。

方惊梦神色变了。

——第四剑:“人空剑”。

人空即他空,他空则成剑。

——“人空剑”。

人空了,方惊梦空了,洛寄予的目标也空了,他扣向方惊梦的脉门一招也落了空。

越是接近方惊梦,洛寄予越感受到方惊梦“四大皆空剑”中“空”意的可怕。

他要破“人空剑”。

但人已空,如何破?

他不取方惊梦,直取明月心。

洛寄予方才飞出的枝条还没有落地,他衣袖劲风一带,枝条被卷入手中,化作疾风,疾点明月心。

他故意将枝条脱手飞出,欺身靠近方惊梦,早就预计到了枝条的具体位置,为直取明月心做准备。

明月心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她正专心的看着方惊梦与洛寄予过招。

此时她才发现,几年没见他施展武功,原来他的武功已经达到如此境界,“四大皆空剑”几近大成。

“几近”就是“几乎”,却不是“就是”。

明月心握着剑,“碎梦剑”即将碎梦。

洛寄予手里的枝条却落在了方惊梦的胸前一尺前的地方。

他还没有伤道方惊梦,但方惊梦却输了。

“四大皆空剑”取意为剑,极耗心神,方惊梦又没有大成,每出一剑都耗尽了他的心力。

偏偏他以“空”为意,心中却不空。

明月心就是他的“不空”。

他“不空”就是破绽,洛寄予就攻向他的破绽。

洛寄予并非要伤到明月心,他只要方惊梦的心神微乱,手中再变招,在方惊梦心力憔悴之际,就足以破了他的“空”意。

“空”意一破,“四大皆空剑”亦破。

“老夫胜之不武。”洛寄予将枝条丢了,坦然道。

方惊梦悠然道:“输了就是输了,洛大侠心中有所挂牵,方某也是趁人之威。况且,洛大侠只是虚晃一招而已。”

他其实未必会输,若是生死搏杀,结局很难料。但他与洛寄予只是切磋,两人均未尽全力。

否则,或许洛寄予胜不了他。

或许他也赢不了洛寄予。

总之,如今他的确输了。

方惊梦道:“方某退出。”

他话音一落,明月心脸色一变,怒道:“我就不该相信你会帮我,更不该听你的,看你们两人交手。你是故意找个借口,好不帮我对不对!”

洛寄予转向明月心,笑问道:“姑娘是为了‘山海经’吧?”

明月心柳眉倒竖,清冷的道:“是又如何?本姑娘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到手。到不了手,我就让它到手。谁也阻止不了我,也没人能阻止我。”

洛寄予突然伸手入怀,取出一件东西,扬手丢向了明月心。

他这一扬手,毫无杀气,也无杀机,平平淡淡,空中的东西飞的寻寻常常。

明月心可不会去接。

她戒备心极强,尤其面对一个剑法高手。

那东西落在她的脚下。

她也没有退。

不管这是什么,她有信心,更有能力化解一切。

但那东西落在她的脚下,她却怔住了。

她狐疑的看着洛寄予。

“你要它,就拿去。”洛寄予神色如常,没有一丝的不妥之处,“老夫很想将这棘手的东西丢开,但是却怕没人信,没人愿意信。你们费尽心机想要得到它,老夫索性就给了你。”

明月心却没有去动脚下的“山海经”,冷道:“洛大侠这是何意?”

她不信。

她当然不信。

她虽然不知道这“山海经”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但绝对隐藏着秘密。

洛寄予把“山海经”就这么给了她,就是把秘密给了她。

谁会把一个秘密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虽然明月心与方惊梦关系非凡,方惊梦是苏小河的结义大哥,苏小河的门派与洛寄予有些渊源。但这些渊源,未必足以令洛寄予将秘密给予他人。

洛寄予叹道:“老夫怕是辜负了长辈所托,但也是无可奈何,因为一本‘山海经’让洛家陷入危机,老夫的好友恐怕也不安全。就算愧对了长辈所托,但老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方惊梦走过去,将地上的“山海经”拿起,交给了明月心。

明月心犹豫不决的接过来,不解的看向洛寄予。

她费尽心思,结果到手时反而轻而易举的令人无法相信。

洛寄予怎么看不出她心中所想,笑道:“姑娘若是不信,拿去给你幕后之人,他自然识得‘山海经’。但是姑娘也可以告诉他,就算他得到了‘山海经’、‘不死经’,可惜却没有‘洛神赋’,他的目的永远也无法实现。‘洛神赋’早就被家父毁了,这世上再无这三书重聚之日。他的一番心血,注定要落空了。”

话音一落,洛寄予转身就走。

由于“山海经”,他被人设局,索性将“山海经”,就这样破了局。相比“山海经”和司徒空空的遗言,洛府众人的安危才是他最为看中的事。

方惊梦道:“你也得到了东西,就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今日幸亏洛大侠没有尽全力,否则你我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明月心收起了“山海经”,怒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在你心里,你的二弟比我重要。但这次可不是你帮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选择与洛寄予两人比试,就是怕我和拼命的时候又不能坐视不理,可又怕出手的时候伤到了洛寄予,对你那二弟不好交代吧。”

她有嫣然一笑,道:“还算你心里有我,我就不和你计较太多。”

方惊梦冷着脸不说话。

明月心对何九清冷的道:“你放心,我对你说过的话决不食言。只是我要确定这书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醉花阴’的解药我自然会给你。”

明月心走了。

方惊梦也去了。

何九却笑了。

第55章 花与杀人,本不相干

苏小河还是动了。

他看得出山岁老人一直尚未施展真正的功力,却已经重伤了不空大师,又一刀伤了不语上人的小腹,折了他的双手。

苏小河先收了剑,向前走了一步。

他与不空大师和不语上人对望一眼,两人心中了然,将洛大小姐护在身后。

他们两人与苏小河初次相尖,对苏小河并不了解,尤其对他的武功完全不知。

可苏小河在山岁老人偷袭之时,拔剑的一瞬,他们两人就看出了此人武功非比寻常。

若不是苏小河拔了剑,他们两人可能早已命丧当场。

所以,他们看懂了苏小河眼神中的意味,让他与岁山老人敌对,他们两人保护好洛大小姐的安危。

可苏小河面对山岁老人却收了剑,令他们两人不由得一愣。

——他不是高傲,就是轻敌。

但一个看起来衣着穷酸,气质谦和的人,并不像一个高傲的人。

他是一个骄傲的人。

有的人的骄傲在于表面,有的人的骄傲在于骨子里。

骄傲与谦和并不是矛盾。

骄傲的是心。

一个骄傲的心,才能够无所不能。

一个谦虚的心,才能处事平和。

苏小河正是一个这样的人。

山岁老人在他拔出剑的那一刻就未轻视他,此时看着苏小河的眼光更是谨慎。

这是一个出乎他预料的年轻人。

这时,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

那是一种怪异的尖啸,隐约之间又极其刺耳。

山岁老人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他的眼角缩了一下。

并且快速又迅疾的恢复如初。

苏小河却看到了他表情细微的变化。

——那是响箭。

——响箭之响,说明有变。

苏小河就猜到山岁老人怎么可能只身一人,必然有人联合。

山岁老人目标在洛大小姐,也必然有人负责洛寄予。

洛寄予此时还未归来,一定是被困住了。

山岁老人听出响箭之响,心知有变,却不知是什么变。

有利,还是有弊。

他要走。

这是他之前与人商定好的,一旦有变,响箭一响,另一方立即撤退。

所以,他这就要退。

但苏小河能不能让他退?

不空大师和不语上人绝对不能让他退。

饮冰真人生死不知,他们两人绝对要制住或杀了山岁老人。

因而,苏小河也不能让他退。

不空大师和不语上人此时拦不住山岁老人,若是拼死相阻,便是生死搏杀。

他们两人不能出手。

苏小河不给他们出手的机会。

所以,苏小河出手了。

手是白净细长,不见茧子的手。

他用的是掌,却不是剑。

掌是“小寒山掌”。

山岁老人本来就要退,却被苏小河抢先出了手。

苏小河的剑一直被他暗中留意,他对不空大师和不语上人两人的武功倒是不屑,对苏小河拔出那一剑后却不敢对他轻视。

但苏小河却是用掌。

是掌,不是剑。

山岁老人也用掌。

——“折梅十八手”。

他的手能否折了苏小河的手?

山岁老人自知不能。

他志在退,而不是折手。

但他一出手就后悔了,若是他不顾一切,用刀对苏小河的“小寒山掌”,他就一定能退走。

他大意了,用的却是掌,使的是“折梅十八手”。

而“小寒山掌”却是源于“小寒山剑法”。

虽是掌,掌中却带着剑意。

寒中带暖,暖中透寒的剑意,或是剑意?

苏小河这一掌取自“立春”,掌劲未发,又有“雨水”一掌以待后发。

一掌,却是两掌。

山岁老人与他一掌相接,被“立春”的勃勃生机催发的衣袍劲飞,后有“雨水”紧接而至。

他挥刀。

那柄方才从衣袖里露了出来,差点将不语上人拦腰斩断的刀。

——“岁寒刀”。

刀是短的。

刀光是寒的。

刀意杀气森森。

这是一柄杀人的刀。

刀当然是杀人的。

但这刀杀的不是肉身,而是“心”。

一刀杀心。

一个人可被杀,肉身被毁灭,精神却不死。

“岁寒刀”杀的却是“心”。

人不死,“心”已死,不如一死。

苏小河看着那刀光,竟然生出了“不如一死”的念头。

——这是一柄邪气的刀。

他却没有拔剑。

他左掌变招。

他这一掌掌势对着山岁老人,掌意却是对着自己。

——“惊蛰”。

“惊蛰”一出,春雷乍动,万物复苏。

苏小河心里“不如一死”的念头顿时消散了,心里的生意复苏。

山岁老人此时手和刀齐动。

使的依然是“折梅十八手”。

“折梅十八手”取自十八首诗。

他这左手使出的一手,便是南北朝陆凯的《赠范晔诗》:“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梅。”

但他赠的却是“杀机”,而不梅。

他还有右手的刀。

刀劈。

刀光嚯嚯!

刀意霹雳!

杀气腾腾!

一只夺命的手。

一柄夺命的刀。

苏小河唯有以“小寒山掌”对“折梅十八手”,以“小寒山剑”对“岁寒刀”。

——他却不拔剑。

他依然不拔剑。

但这一掌一刀却已经将他逼入了死局。

山岁老人方才的第一掌和第一刀,只为退敌,却不是杀敌。

他志在退走。

所以出招只为退敌。

但第一掌和第一刀,并没有逼退苏小河,也没有给他自己迎来退走的时机。

于是,他便杀敌。

第二掌和第二刀志在杀敌。

杀敌,便绝不容情。

山岁老人当然不是一个会容情的人。

杀,就杀的利落。

他出招很利落。

不拔剑的苏小河如何破敌?

他再次变招。

变掌。

——“大暑”!

这一掌,只有一个字:热!

炎热!

酷热!

燥热!

他以热破“岁寒刀”的寒,催岁山老人赠的梅。

他折了山岁老人的“梅”。

山岁老人却没有能够折了他手。

他没有拔剑,却以一掌破一掌一刀。

山岁老人终于变色。

——厉色!

这时,突然出现一朵花。

苏小河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山岁老人也不知这是什么花。

——这不是一朵花。

这是花瓣。

一片花瓣。

柔弱的,沾着水珠的,散发着淡淡香味的花瓣。

花瓣就出现了苏小河与山岁老人的中间。

两人同时想起一句话:花与杀人,本不相干。

花是美的,香的,醉人的,使人心醉,是用来欣赏的。

花怎么会杀人呢?

这出现的一片花瓣没有杀人,却带着杀意。

杀意奔着苏小河。

可怕的不是这花瓣的杀意,而是这花瓣的凭空出现。

苏小河没察觉。

山岁老人没发觉。

山岁老人发觉与否不重要,这花不是对着来的,杀意也不是对应他的。

不是对他,是对苏小河。

——这是一个时机。

——退走的时机。

——或者杀人的时机。

他可以选择杀了苏小河。

杀不杀的了是未知的。

他心里认为能杀了苏小河。

能杀是他以为,却不是既成的结果。

所以,他不由得想:杀不了呢?

杀不了,他还能退走吗?

第56章 局中局

山岁老人当即决定走。

——立即走!

——即可走!

他觉察到一个人。

那是一个看不见的人,却在逼近。

这人当然不是发出花瓣的人。

这人一到,恐怕他就再也走不了,至少不会走的轻松。

他心念一动,掌刀便撤,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空大师和不语上人此时当然拦不住他。

这一切太突然。

洛大小姐更拦不住他。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山岁老人突然就走了。

她看不到苏小河面对的东西。

——花瓣。

夺命的花瓣。

苏小河的心的确寒了。

他要应付这花瓣,就只能看着山岁老人退走。

但他还没有变招,甚至还没有去想如何去破解这夺命的花瓣,那片花瓣就碎裂了,在风中消散。

苏小河抬头看去,发现一个人——何九。

山岁老人离去之时也发现了何九,明月心以“醉花阴”的解药买通了何九,这他也是知道的。

他不会去管什么何九。

他要去与发出响箭之人的相约之地。

相约之地却是一片废墟,而且是顾忌禅的故居。

“小池巷”覆灭之后,顾家故居突然失火,各门派心里总觉得顾忌禅阴魂不散,这大火焚烧过的故居就没有人哪个门派会动念头,一直荒废着。

而顾忌禅的尸首正是山岁老人给他收了,让他入土为安。

他当然不是出于善心,而是与顾忌禅毕竟相识一场,顾忌禅替他做了那么多事,他也不能令顾忌禅尸身被焚之后,就此暴露在废墟里。

洛寄予一直想不通顾忌禅从何处得知“山海经”,其实正是山岁老人告诉顾忌禅的。

而山岁老人与顾忌禅的关系不是同谋,而是师徒。

顾风去世以后,虽然留了一招暗棋,关键时刻由“焚心圣手”保护顾忌禅一命,但当年还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杀机四伏的顾家故居中。

那人正是山岁老人。

顾风不认得山岁老人,两人从无交往,顾忌禅也没有听闻过山岁老人的消息,哪怕是江湖传闻。顾忌禅只看到了山岁老人远比“焚心圣手”更加惊骇的武功。

山岁老人出手相救,只有两个条件。

一是收顾忌禅为徒。

顾忌禅当时猜不透山岁老人为什么会提这么一个奇怪的要求,但他深知若要自保,不做他人砧板上的鱼肉,就必须习武,而且是更厉害的武功。

可惜,“焚心圣手”的武功虽然不低,但“焚心以火”损害极大,哪怕顾忌禅习武心切,作为他的义父的“焚心圣手”也不愿传他武功。

尤其当顾忌禅被各门派围攻,命在旦夕之时,他对高深的武功更加渴望。

所以,当山岁老人提出收徒的条件,顾忌禅不是没有想到山岁老人别有用意,但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焚心圣手”在一侧也没有阻拦。毕竟他的武功不适合顾忌禅学,有个高手能够传授顾忌禅武功,不管这个高手有什么目的,待他日再说不迟。

他看着顾忌禅郑重的拜了师。

顾忌禅拜了师,却没有问山岁老人的另外两个条件。

他眼中的山岁老人是一个高手,苏州各派中无人能够与其相提并论,或许只有洛寄予能够与其争锋。

顾忌禅当时命在旦夕,不论山岁老人的有什么图谋,他都不在乎。

他本是将死之人,又何惧山岁老人别有用心。

顾忌禅的武学天赋有多高,连山岁老人也大吃一惊。

山岁老人为了得到“小池巷”的助力,传授顾忌禅武功时并没有藏私。况且,他本身就没有收徒,顾忌禅也是他唯一的徒弟,更加用心传授武功。

他将“折梅十八手”传给顾忌禅,而顾忌禅竟然凭借卓越的天资,另辟蹊径,独创“七绝八杀袖里乾坤手”。

起初,山岁老人的之所以选择“小池巷”作为他的助力,便是由于顾忌禅热切高深武学的心,还有当时顾忌禅深陷危局,“小池巷”覆灭在即的困境。

山岁老人没有妄图顾忌禅会毫无私心的替他办事,但他救了顾忌禅,解了“小池巷”的困境,又有高深的武学作为交换,顾忌禅一定尽心尽力。

顾忌禅当然尽心尽力。

因为山岁老人向他提及了另外一个条件,让他想办法得到“山海经”。

并且,山岁老人将“破体剑气”告知了顾忌禅。

顾忌禅是一个高傲非常的人,他以为自己独创“七绝八杀袖里乾坤手”就足以自傲,却不知还有一项更加无敌的剑法存在。

他比山岁老人更加迫切得到“山海经”。

山岁老人对他坦然,只要他得到了“山海经”,日后在得到“不死经”和“洛神赋”,就与他一同分享这三本书。他本人并无其他徒弟,顾忌禅便是他的衣钵传人,他没有理由藏私。

不论顾忌禅信与不信山岁老人的承诺,但剑圣鲁秋道“破体剑气”的吸引力对他而言一点也不小,他更没有怀疑“破体剑气”的存在。

顾风曾经向他讲过这个传闻,但顾风自己一直无法确认,他一直相与洛家结亲,一是为了获得洛寄予的相助,二是“破体剑气”的传言成真,洛寄予只有一个女儿,这“破体剑气”也只有传给女婿。

但顾风当时也不明白为什么洛寄予没有习练“破体剑气”。顾风虽然武功不算高,但眼力却极高,并没有看出洛寄予有那种天下无敌的气概,只能算是一个剑法高超的宗师。

是以,当顾忌禅听到山岁老人言及更多关于“破体剑气”的秘辛,更加确认“破体剑气”的存在。

当时,山岁老人对他言道:“鲁秋道的三个弟子极其迂腐,为了遵守师命,不习练‘破体剑气’,可又怕经不住‘破体剑气’的诱惑,司徒空空远走他乡,鬼和尚堕入空门,洛隐为了师门传承不断,只有他一人入世,闯下‘洛神剑法’以后竟然退出武林。洛寄予虽然得到他的真传,却也一直不问江湖事,这些年蜗居在苏州城,妄想独善其身,避免江湖是非。这也是一个极其迂腐之人,可惜了‘破体剑气’从此消失,世间少了这无敌的绝学。”

山岁老人言辞凿凿,不由得顾忌禅不信。

但如何得到“山海经”,顾忌禅却走了一条和他父亲顾风相同的路。

——结亲。

他心里并非全然信了山岁老人的话,而是是留了余地。

若是他选择结亲,不仅可以得到“山海经”,也可以一并得到了洛寄予声誉上的助力,“小池巷”必然更上一层楼。哪怕“破体剑气”之说的确不过是传言,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失。

山岁老人虽然是他师父,即使顾忌禅答应了他的条件,却不能强求他采用什么方式去完成。

当苏小河出现,顾忌禅便改变了策略。

他一直以为苏小河就是与洛大小姐有婚约的人,而洛寄予一直拒绝他的提亲,定然会同意苏小河与洛大小姐的婚事。

他便生出了杀心。

后来,又因为爱才之心,想要招揽。

那时,他就没了与洛寄予周璇的耐心,想要劫持洛大小姐,逼迫洛寄予交出“山海经”。可惜,他受了虞飞卿“摄魂灯”的迷惑,失了心智,最终想要招揽的苏小河与他完全敌对,又引起苏州各派的绞杀,导致“小池巷”覆灭。

而山岁老人冷眼旁观,却没有提醒他“小梦楼”对他死咯杀心。

山岁老人不想与“小梦楼”为敌,他只想得到“山海经”,练成“破体剑气”。至少,在练成“破体剑气”之前,他绝对不会节外生枝。

失去了顾忌禅的助力,山岁老人将目光转移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他所知道的一切,远远超出了顾忌禅的预料。

他知道明月心与方惊梦牵扯不断,而方惊梦与苏小河却成了结义兄弟,苏小河住在洛家,洛寄予对他态度颇有深意。

山岁老人不能打苏小河的注意,动方惊梦的念头,却可以从明月心这里寻求突破口。

他知道明月心在乎一个人。

而他刚好知道这个人的身份。

山岁老人以方惊梦的身份为要挟,明月心若不帮助他拿到“山海经”,他就将方惊梦并没有死的消息告诉“三更门”。

明月心别无选择。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不在乎任何人,却不能不在乎方惊梦。

方惊梦一直都知道她的一举一动,石化雨一直留意明月心的举动,若是明月心遇到什么危险,第一时间就会告诉方惊梦。

方惊梦虽然从未去见她,却一直在意她。

所以,明月心不确定石化雨是否会发觉了她与山岁老人接触,要对洛府下手,故意逼迫方惊梦去打“山海经”的主意,搅乱方惊梦的心神,让他觉察不打了山岁老人的存在,不让他与山岁老人有任何接触。

明月心对于山岁老人的功力一眼就看的透彻,不想方惊梦陷入这个危局。

她知道方惊梦即将离开苏州城,开始另一种生活。

她希望方惊梦去过另一种生活,与从前的过往一刀两断。

她要成全他,就不能让他与山岁老人接触。

她替他消除隐患,让他能够得偿所愿。

明月心要为方惊梦破了这个危局。

她反其道而行之,方惊梦果然心神乱了,没有猜到她真正的用意,以及对“山海经”志在必得的目的。

山岁老人。

顾忌禅。

明月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布局,陷入了他人的设局,又布置了局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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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明月心将“山海经”交给了山岁老人,山岁老人狐疑的看着手里书,怎么也不敢相信。

他问道:“他就这么轻易给了你?”

明月心却不顾那么多,回道:“是。东西我已经交给你,希望你会遵守诺言。”

山岁老人不由得怀疑“山海经”的真伪,可翻看数遍也找不到破绽,倒真的像是真的“山海经”。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丢给明月心,道:“‘一语成谶’的身份老夫不会告诉三更门,这瓶解药你交给‘暗器王’。不过,如果这‘山海经’是假的,老夫还是会去找你的。”

“何某觉得这解药就不用明月姑娘费心了。”伴随着突兀的声音传来,何九出现在顾家故居,悠然自得走来,“何某一直以为解药在明月姑娘手里,原来却是另有其人。”

明月心只不过微微变色。

山岁老人却是有些勃然变色,不过有瞬间恢复如初,赞道:“‘暗器王’好身手,老夫竟然没有发觉你已经到了,这身功夫令人佩服。”

何九道:“我一直很好奇,明月姑娘是怎么得知我就是‘暗器王’,这苏州怕是无人得知我真正的身份,今日一来,方知另有原由。尊驾对我知之甚祥,可我却对尊驾没有一点印象。让我想一想,你究竟是谁?”

山岁老人笑道:“‘暗器王’叫老夫山岁老人便可。”

何九已走到明月心的身前,目光落在她身上。

明月心将瓷瓶递过去。

何九接过后,道:“‘醉花阴’的解药我在中原寻了很多年,后来就再也没有报任何期望。原来这‘醉花阴’虽然在江湖上有传闻,但却是来自西域。西域之地,我没有去过,却见过有一个人离开中原,一直到了西域。”

他看着山岁老人意味深长的道:“不知道尊驾是否有印象,但我却印象深刻。”

岁山老人从容道:“不错,正是老夫。”

何九道:“你在西域待过,怪不得会有‘醉花阴’的解药。而且你就是司徒空空的弟子,五年前来到洛家,将‘山海经’交给洛寄予。”

他疑惑问道:“可奇怪的是,为什么你明明有了‘山海经’,却又何必将它交给洛寄予,如今又费尽心机的想要拿回去。”

山岁老人无奈道:“既然‘暗器王’问了,老夫不妨就告诉你。”

“且慢。”明月心突然开口道,“两位要说这些,不如待我离开再说不迟,本姑娘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也不想听到只言片语。”

她环视了山岁老人和何九一眼,施施然的转身离去。

山岁老人看着她离开,对何九问道:“‘暗器王’还想听吗?”

何九悠然道:“听听又何妨?我一向有好奇心,正好今日解了心头的疑惑。”

“好。”山岁老人目光如电,“老夫曾在师父面前发誓,必将‘山海经’交到老夫三师伯的手上,若是三师伯已经不在,就交给他的后人。否则,将永世不得超生。”

何九仔细看着山岁老人的眼睛,心头就信了。

每个人都有弱点,而弱点来自人心。

比如,道家信道,佛家信佛。

对于道家来说,道就是一切。

对于佛家来说,佛就是生命。

信仰就是一切,就是生命。

若是让一个人说什么“天打雷劈”的誓言,但凡心狠手辣之辈,手上沾满血腥,岂会屈从区区誓言。

但对一个心头存有信仰的人,若是让他以信仰发誓,此人却不敢违背这个誓言。

一种信仰在无关的人眼中或许空无一物,但对所信仰的人来说,信仰既是他的追求,也是他最为惧怕的东西。

山岁老人是一个有信仰的人,也是一个不敢违背信仰的人。

他发了誓,就不得不遵从。

这是其一。

其二,他当时手中只有“山海经”,却没有另外两本“不死经”和“洛神赋”。

司徒空空远走他乡,游历多年,偶然到了西域,遇到了山岁老人,一个肤色面容都是中原样子的少年。

山岁老人的宗族往返于中原和西域之间,将西域稀缺的货物从中原千里迢迢的运过去,从中赚取高额的利润,但也伴随着极大的风险。

当年岁山老人只有十六岁,他父亲为了从小让他熟悉中原到西域千里迢迢的商路,带他随商队同行,将近西域之地,却遇到了西域马贼。

商队以贩卖货物,谋取利润为生,而西域马贼就是以抢劫商队为生。

商队也有重金请来的武林高手保驾护航,但那次商队迷失在沙漠,走出沙漠时货物丢失了大半,众人体力不支,哪里会是精神抖擞的西域马贼的对手。整个商队被屠戮一空,唯有山岁老人侥幸逃过一命。

但他从此也流落西域,成了乞丐。

后来,当司徒空空遇到了他,见他面容同为中原人士,有种亲切之感,且又见他衣衫褴褛,心生怜悯,便收他为徒。

山岁老人习武天分极高,司徒空空传他“折梅十八手”和“岁寒刀法”,他短短数年便学有所成。

但司徒空空每逢感慨收了天赋异禀的山岁老人时,眼中却有些落寞和遗憾。

落寞是因为远走西域。

遗憾是因为山岁老人的天赋。

司徒空空弥留之际,终于说出了他远走西域的原因,以及他替山岁老人的天赋遗憾的原由。

山岁老人此时方得知“破体剑气”。

他年少之时遭受杀戮,父亲被西域马贼所杀,商队五十余人尽皆被杀。这些人死在他乡异域,不能魂归故里,尸骨被风沙掩埋。

他因而流离西域,过起了鬼一样的日子。

虽然中原和西域有所往来,但大多仅限于商队。西域之地,人心薄凉,他又是中原面貌,受尽了屈辱。若不是司徒空空收他为徒,他一个少年在西域也生存不了多久。

司徒空空收他为徒,教他武功,便是再造之恩。山岁老人心存感激,待司徒空空为生父一般敬重对待。

而且,当司徒空空得知少年流落西域的原由之后,又花了半年的时间,寻到了屠戮商队的西域马贼,将其一一诛灭,为整个商队报仇,使死去的人得以瞑目九泉。

目睹了商队残遭屠戮,又见识了司徒空空绝妙的武功,山岁老人对极高的武学有着强烈的追求。

武学也成了他唯一的追求。

当他听到司徒空空关于“破体剑气”的言辞,眼中立即燃烧了火一样的光。

司徒空空看到他眼中的那团光,心神恢复清醒,生怕这徒弟做出什么事端来。但他一时失言,引起了山岁老人的惦念。

是以,司徒空空令山岁老人以他当年的整个商队,以及自己这个师父的名义发誓,一定将“山海经”送到洛隐或者其后人手中。

商队遭受屠戮,是山岁老人心底最深的伤。

司徒空空收他为徒,传他武功,恩惠之重,胜过一切。

所以,深知山岁老人脾性的司徒空空就是抓住了他的弱点,让他以此发誓,他绝不会违背誓言。

山岁老人并没有违背誓言的念想,却钻了空子。

这本“山海经”他之前并没有看过一眼,但却迟了十年才送到洛家。

他发誓不会抢夺“山海经”、“不死经”和“洛神赋”,却并非不能假借他人之手。

他抓住了誓言的漏洞。

也是当时司徒空空弥留之际考虑的并不周全,却让山岁老人凭借誓言的漏洞行事。

一直以来,他虽然主导着整件事,但之前是借顾忌禅的手,而今是借明月心的手,他只是想要绑架洛大小姐,用来换取“山海经”,可到了换取“山海经”时,他绝不会插手。

至于整个洛家的安危,洛寄予与他的门派关系,山岁老人经历了商队被屠,流落西域的悲惨日子,却不会在意这些虚无的名分。

他心底对“破体剑气”这种至高武学的极度渴望,令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得到“山海经”。

这时,何九终于明白为何当年受人暗算。

他冷冷的问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中了‘醉花阴’,又有‘醉花阴’的解药,当年暗算我的人也是你吧?”

山岁老人不置可否的道:“五年前,老夫将‘山海经’交给了洛寄予,一路回到西域时,跟踪老夫的人就是你。”

何九捏着手里的瓷瓶,笑道:“彼此彼此,你下了好大一盘棋,我到了苏州之时暗算于我,而且刚好洛寄予经过救了我,你将‘山海经’送到洛家,连名讳也没报,就此离开。为了摆脱嫌疑,你竟然真的一路走到西域。”

山岁老人哼道:“‘暗器王’也是心性坚韧之辈,竟然这么一路跟随老夫到了西域边境。可你为了解药,还不是背叛了洛寄予,老夫在中原多年,一向瞧不起你们这些假仁假义之徒。”

他突然开怀笑了起来,道:“‘暗器王’,你觉得给你的解药可是真的?”

何九笑道:“你手里的‘山海经’可又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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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心伤

山岁老人脸色不变,眼角的余光却落在了手里的“山海经”上。

但他没有去细看,仔细翻阅。

他面对的是“暗器王”,哪怕功力损失一半,但面对“焚心圣手”却依然使出了“太阳”和“月亮”。若是当时何九再坚持一时半刻,发出了“太阳”和“月亮”,“焚心圣手”的结果酒难以预料了。

何九的“太阳”和“月亮”的威胁如此之大,山岁老人怎么会掉以轻心。

十五年前,他历经千辛万苦,万里路迢的风刀雪剑来到了中原,心性坚韧可见一斑。哪怕他多么在乎“山海经”,却依然不会真的急于鉴别真伪。

高手只需要一个时机,尤其一个是一个暗器高手。

哪怕这个暗器高手成了半个高手,可暗器本身就防不胜防,真正的感受面对使暗器的人,绝不会大意。

小心翼翼是生。

大意就是死。

生死之间,不过是一场刹那间的转换。

但由生可到死,却不能由死转生。

他冷冷的嗤笑道:“老夫亲手将‘山海经’交给了洛寄予,此书真假我一看便知,无论你怎么框我,老夫绝不会上当。你‘暗器王’的功力即使损失了一半,老夫也不敢小觑你的‘太阳’和‘月亮’。”

何九也突然笑了。

山岁老人见了他的笑,却又些诧异。

何九笑的很轻松,仿佛卸下了包袱,再也没有那种压抑的感觉。

他讲手里的瓷瓶丢了。

瓷瓶落地,碎裂。

他却没有去看那解药一眼。

山岁老人这时有些动容了,问道:“你认为这是假的?”

“不。”何九摇头道。

山岁老人疑惑道:“那你为什么要……”

何九笑道:“你不懂。”

他就再也不多言。

何九又看了山岁老人手里的“山海经”一眼,道:“‘山海经’是真的。”

山岁老人道:“‘暗器王’勿要故弄玄虚,侮辱你的名号。”

“所以我说你不懂。”何九以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他,“我早就厌倦了江湖,要不要这解药有何用,江湖早就和我没了关系。你手里的‘山海经’,与其说你又费尽周折夺了去,其实是洛兄还给了你。”

山岁老人猛然看向一处。

洛寄予闲庭信步的走来,道:“师兄,你我同是‘剑圣’师门传承,你是大师伯的弟子,也就是我的师兄了。”

他走过脚下的瓦砾,悠悠道:“你为了完成大师伯的遗愿,不远万里来到苏州,又为了再次得到‘山海经’,十五的年的处心积虑,又是何苦呢?这‘山海经’对我来说本来就是烫手山芋,你是大师伯的弟子,他让你把‘山海经’给了我,让我替他寻个传人,习练‘山海经’里的武功,我把它给你,大师伯也不会怪我。”

山岁老人傲然道:“师父的遗命,老夫绝对不会违背。老夫想要‘山海经’,就会再夺回来。”

他冷然的看了一眼何九和洛寄予,道:“师父对老夫有再造之恩,让老夫以他的名义立下毒誓。无论如何,老夫都必须将‘山海经’交给你,想要得到它,却不能由老夫去拿,必须借他人之手。”

他鄙夷的道:“老夫在中原待了十五年,见了太多背信弃义的武林人士,老夫的想法,你们这些人也是不会懂的。”

洛寄予叹道:“师兄,你想要得到‘山海经’,费尽周折,煞费苦心,却不择手段,让这么多无辜的人卷入其中,又是何必呢?”

山岁老人道:“老夫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哪里用你来教训。你也不必认老夫做你的师兄,这些虚无的东西,老夫一向不在乎。老夫只认师父,你口中的‘剑圣’与老夫没有任何关系,老夫看在师父的份上,既不否认,也绝不会承认。”

他冷然道:“‘破体剑气’老夫志在必得,你既然来了,就是想要夺回‘山海经’,不必说这么废话,来拿便是!”

洛寄予知道这大师伯的传人恐怕心性与常人不同,说再多也是无用,也想不通大师伯怎么就收了这样以为弟子。

“剑圣”并没有让三位弟子不准收徒,只是不能去练习“破体剑气”。司徒空空、鬼和尚和洛隐为了抵御诱惑,从此分离,终生不见。而司徒空空和鬼和尚为了防止难以预料的事端,又立下永不收徒的约定。

即使司徒空空违背了约定,但当时也是身在西域,对山岁老人心生怜悯所致。洛寄予虽然不清楚具体原由,但相信司徒空空不会无缘无故的收徒,对他唯一的传人必然极好。

可令他出乎预料的却是这位师兄诡异的行事方式。

山岁老人对“破体剑气”如此痴迷,还好他得不到另外一本书。

洛寄予正色道:“不论师兄是否认我这个师弟,但我一直都拿你当师兄对待。”他转而叹道,“不过,师兄怕是空耗了十五年心血,即使得到了‘山海经’,哪怕你再得到了‘不死印’,也永远得不到‘洛神赋’。”

山岁老人冷道:“为了‘山海经’,老夫只能借他人之手,只为遵守对师父的誓言,但要拿你的‘洛神赋’,老夫会亲自去取。老夫倒要看看你的‘洛神剑法’如何。”

洛寄予苦笑道:“师兄,你并不懂师弟的意思,‘洛神赋’早就被家父毁了,就算你得到另外两本书,又怎么能得到已经毁掉的‘洛神赋’?”

山岁老人冰冷的眼睛盯着他,将他表情所有的细微变化都收入眼底。

洛寄予以一种坦然的目光对视。

“你骗我!”山岁老人的手将“山海经”撰的紧紧的,眼中杀气弥漫,“老夫本想看在你一句‘师兄’的份上,得到‘洛神赋’就罢了,你竟然欺骗于我,可别老夫一点师门情面也不留。”

洛寄予真诚的道:“大师伯和二师伯为什么一个远走,一个堕入空门?不就是因为‘破体剑气’的诱惑太大,为了不断了师门传承,只留下家父入世。可家父既怕我会起了窥视之心,又怕知道‘破体剑气’的人给我带来祸患,为了以防万一,就当着我的面将‘破体剑气’告诉了我,又亲手毁了‘洛神赋’。”

他无力的道:“师弟所说的都是事实,至于师兄信与不信,师弟也是无可奈何。”

山岁老人怎么会不信?

他此时心头的那些困惑解开了。

难怪洛寄予有恃无恐。

他无恐,正因为他本就不怕任何人得到“山海经”。

宁不言劫持洛大小姐,让洛寄予以“山海经”交换,洛寄予真的就去了,将“山海经”丢给了宁不言。

山岁老人在暗处目睹了一切。

他看到宁不言又将“山海经”还给了洛寄予,转身离去,以为宁不言看出了那本“山海经”是假的。

他看出宁不言另有谋划。

宁不言的确想要坐收渔翁。

可他当时怎么也没想到“山海经”的确是真的,只是“洛神赋”早就被毁了。

“洛神赋”被毁了,山岁老人十五年的心血也付之一炬。

他失落。

茫然。

无措。

少年的经历摧毁了他的心志,虽然司徒空空亲手替他报仇,就是为了解开他的心结。

可心结,又其实容易解的?

他将心思转移到别处,得知“破体剑气”时,势在必得的心完全无法抑制。

他又极其极端。

师命他不会违背,却又不会放弃“破体剑气”。

他大费周章,耗费光阴,暗算“暗器王”何九,又恰巧让灵魂洛寄予救了他,如此谋划,岂是一般的耗费心机。

他用了十五年的时间,十五年来如此隐忍。

他为了“破体剑气”,又不仅仅是为了“破体剑气”。

他心智上有一道伤。

——心伤。

商队的死再他心上留下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这道伤无时无刻不在摧残他。

司徒空空被他视为唯一的亲人,师父在世时,他并没有发觉心智伤的创伤,只是偶尔想起那场屠戮,会心神不宁。但司徒空空去世以后,山岁老人突然发觉了根本所在。

心伤终于爆发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

但他有绝不能入魔。

不论是司徒空空的声誉,还是其他原由,他都不能成为一个失去心智的屠夫。

即使他行事从不在意他人生死,但心智入魔,却完全不同。

而且,他自称山岁老人,本名却无人得知。

哪怕是洛寄予也不知道他的名讳。

为了稳住心伤,他将心神转移到“破体剑气”上,这些年一直没有失去神智。

但如今“洛神赋”已毁,“破体剑气”成了奢望。

他的心只有茫然。

洛寄予却不知道山岁老人的这些变化,只以为他为“破体剑气”而失落。

他想到了饮冰真人,上前叹道:“师兄,你不该伤了我的朋友,断了他的手指,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山岁老人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一片空洞。

洛寄予一惊,对他突如其来的变化愕然。

但他却以为这是山岁老人别有用心的伪装,冷然道:“师兄,你伤了我的朋友,师弟不能就这么轻易让你走。”

山岁老人桀桀一笑,眼中杀机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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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先机、时机、后机

山岁老人的眼中含着一点寒,还有一种念。

寒是杀机毕露的寒。

念是杀人念。

他的心伤不再是伤。

伤入了心智,成了魔。

人心入魔,人便入魔。

什么是魔?

不辨是非,不明对错。

但弑杀。

嗜血。

普通人入了魔,是疯子。

武林高手入了魔,就成了魔。

杀人的魔。

杀人的魔要杀人。

山岁老人原本就要杀人。

他要杀何九。

他告诉了何九这么多,就不打算再留他活口。

如今他入了魔,便要杀何九和洛寄予。

不论他原本是否要杀洛寄予,此时却要杀。

他的眼前是谁,他就要杀谁。

何九和洛寄予在他眼前,他就要杀他们两人。

杀,是此时、此刻、此地的他心中唯一的执念。

杀人,就用最快的方式。

所以,山岁老人没有用“折梅十八手”,而是刀。

——“岁寒刀”。

刀身依旧短。

刀光却更寒。

刀中的杀意更浓、更重。

浓的似氤氲的雾气。

重的像千钧的铁石。

他一刀直取洛寄予。

杀谁不重要。

先杀谁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杀人。

他先杀的人,却未必是他想杀的人。

他杀的人,未必是他要杀的人。

可他入了魔就只有杀人。

杀人便是本能。

本能就是杀人。

即使洛寄予已经发觉了不对,甚至何九已经提醒了他:“不对劲!”

可何九的提醒刚落,刀光袭来了。

这一刀和苏小河交手时大有不同。

只有一个字:快!

还有两个字:突兀!

天下武功唯快不可破。

万般武艺唯突兀不可防。

这一刀有心防,却防无可防。

又快又突兀的一刀的怎么防?

要防,首先要料敌先机。

其次,后发制人。

欲后发制人,就要比率先出招的人更快,招式更精准。

洛寄予已经失了先机。

——哪怕何九提醒了他。

何九以身为“暗器王”,对杀机更加敏锐。

洛寄予又丢了时机。

——他双手空空,没有东西接这一刀。

这是岁山老人的又寒、又浓、又重,且快、且突兀的一刀,谁能用手去接?

谁能空手接的了?

他又错过后机。

——他若是立即退,这一刀未必能伤到他。

可他丢了时机时,正因为听到何九的提醒,便落了后机。

待他发觉失了先机,丢了时机,错过后机,便落了后机。

这一刀原本未必能伤他,却成了必伤他,甚至于必杀他的一刀。

洛寄予岂是那么容易被杀的。

——哪怕他手中无剑。

——即使他失了先机,丢了时机,错过后机。

况且,还有一个何九。

刀是冲着洛寄予去的。

不论多快,多么突兀,何九虽然没有把握住先机,抢夺不了时机,却可以制造后机。

他的手里有花。

——花瓣。

淡香的花瓣。

他未必能够使出“太阳”和“月亮”,也正因为或许使不出“太阳”和“月亮”,他手里就有了花瓣。

“暗器王”怎么可能只有制敌一招。

他还有一招防身。

——花与杀人,本不相干。

就是这一招,连当时正在交手的苏小河和山岁老人都不能及时察觉突然出现的花瓣。

如果当时何九杀了山岁老人,而不是惊了苏小河,让山岁老人,或许就不会有此时一幕。

这时,花瓣又出现了。

花瓣从何九手中飞了出去。

飞出的是两片花瓣。

一片飞向山岁老人。

另一片飞向又寒、又浓、又重,且快、且突兀的刀。

飞向山岁老人的花瓣已经到了他胸前。

山岁老人不避。

他只求杀人,绝不避敌。

偏偏这样的人,尤其这样的高手,况且还是一个入魔的高手,才是最难缠的。

山岁老人不避,那花瓣也许就能杀了他。

——没有。

花瓣打中了山岁老人,却没有使他哪怕停顿一刹那。

山岁老人依然一往无前,刀依然那么快,直取洛寄予。

可还有另一片花瓣。

——花瓣碎了。

被刀气激碎了。

碎了的花瓣又何用?

——没有用。

它已经发挥了作用。

它“暗器王”手里的花瓣,就再也不是寻常的花瓣。

它挡了那又寒、又浓、又重,且快、且突兀的一刀一下。

——多么微不可察的一下。

“岁寒刀”几乎看不出被阻挠的痕迹。

肉眼虽然看不出,这花瓣依然成了“岁寒刀”的阻挠。

——只有一丝丝的阻挠。

一丝丝的阻挠却足够了。

何九这一招“花与杀人,本不相干”,虽然没有创造时机,却令洛寄予追上了后机,且把握住了后机。

洛寄予把握住了后机,就开始退。

他避开了这又寒、又浓、又重,且快、且突兀的一刀。

——这又寒、又浓、又重,且快、且突兀的刀并没有停。

这一刀直奔何九而去。

何九手里还有几片花瓣。

且不论他能否用花瓣施展“花与杀人,本不相干”这一招挡住这一刀,关键他没有时机使出“花与杀人,本不相干”这一招。

他合掌。

掌是何九的双掌。

何九是“暗器王”。

使暗器的人,双手异常有力。

双手无力,发出的暗器就没有劲道,不够快,不够突然,不够精准。

一双有力的手,是一个暗器高手必有的手。

更何况“暗器王”的手,岂止一般的有力,而是非同一般的有力,堪比力大无穷。

何九的力大无穷不至于移山倒海,但足以夹住这一刀。

他的双掌夹住了这又寒、又浓、又重,且快、且突兀的一刀。

夹住了刀,却没有夹住刀气。

刀气依然在向前迸发。

刀气侵入了何九的胸膛,即将且入他的胸膛。

——刀气入体,他同样必死无疑。

刀气没有入体,刀气反而后撤。

刀气后撤,是因为刀的主人也在后撤。

——山岁老人在后撤。

山岁老人当然没有收了杀意,选择后撤。

洛寄予撞向了他。

闪电一撞。

——他为什么是撞?

他没有剑。

甚至也来不及用枝条作剑。

他要救何九。

他双手空空,空空的双手可破不了山岁老人这样的一刀。

他不破这刀。

他破人。

——撞人。

他撞向了岁山老人,而山岁老人此时只进不退亦不避,便受了他全力一撞。

山岁老人被他撞的后退。

是以,原本要侵入何九胸膛的刀气便后撤了。

为了破这一刀,何九冒着性命救了洛寄予而深陷困境,洛寄予为了救何九性命使出拼命闪电的一撞。

何九耗尽了心神,冒尽了风险。

洛寄予反过来就他,也冒着风险。

他们两个合力才破了山岁老人这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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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寻机

——好可怕的刀。

——好可怕的入魔。

——山岁老人已经心智入魔。

何九看得出。

洛寄予也想得到。

这样的人更加难缠。

洛寄予此时救了何九,撞着山岁老人,身上贴着山岁老人的“岁寒刀”。

他更危险。

刀锋反转之际,就是他命丧之时。

他要截刀。

必须截刀

截掉山岁老人手里的刀,或者杀了山岁老人。

山岁老人此时不躲不避,正是击中他最好的时机,也是最危险的时机。

最好与最危险同时存在。

洛寄予必然可以一击击中他,却也会被他一击击中。

这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是是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伤敌八百,自损八百。

这时谁要杀山岁老人,就必然也被山岁老人所杀。

洛寄予来不及细想,果断出手。

手中无剑,以掌作剑,掌剑切向山岁老人的右手肘关节。

他当然不会用掌切向“岁寒刀”。

掌是肉掌,刀是寒刀。

肉掌可断不了寒刀,寒刀却能切了肉掌。

这时,洛寄予的掌剑刚切到山岁老人的肘关节,“岁寒刀”的刀锋已经反转。

刀光愈寒了。

寒冷的刀光里飞来一道剑光。

剑光如梦。

剑光与刀光相接,剑光即碎。

——梦碎。

飞来的是“碎梦剑”。

掷剑的人却不是明月心,而是方惊梦。

明月心本就是佯装离去,一直在等待时机。

她并不清楚山岁老人的来历,但对这样一个不知来历的人,而这个人又以方惊梦的身份作要挟,明月心怎么会安心离去。

她要伺机杀了山岁老人,这样才能确保方惊梦假死的消息不会传到“三更门”里。

但她看得出何九与山岁老人两人怕是要动手,便从中抽身,作收渔翁之利。

所以,她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直到洛寄予现身,她才恍然一惊。

何九佯装被她收买,本身就是一个局。

山岁老人给洛寄予设了局,洛寄予反设了局,唯有饮冰真人一事是洛寄予没有料到的。

明月心也入了局。

她心底暗恨。

可她恨的是方惊梦,却不是洛寄予。

明月心的恨是从洛寄予掌剑击向山岁老人,“岁寒刀”反转时,方惊梦这时出现了在她身边,夺了她手里的“碎梦剑”飞掷了出去时顿起的。

方惊梦用碎梦的剑光,破了“岁寒刀”的寒光。

明月心忽然明白,方才方惊梦与洛寄予斗了四剑,却是演戏给她看。

方惊梦、何九和洛寄予演这出戏是为了引出岁山老人,再加上另外一个人。

这另外一个人没人知道是什么,但方惊梦觉得他就在暗处。

所有人都在明处,唯有另外一个人在暗处。

他是敌非友。

而且是置身事外却洞若观火的一个人,所有的算计都躲不过他的眼。

因此,方惊梦三人演的那出戏其实是给另外一个人看的,就是为了迷惑他,令他不会搅局。

直到目前这另外一个人即没有现身,好像也的确唯有搅局。

但在顾家的废墟里,何九与洛寄予早就到了,由何九现身问及山岁老人的目的,而方惊梦却是在洛寄予与山岁老人激斗时到的。

有个人见了他一面,所以他耽搁了一段时间。

方惊梦之所以能够夺了明月心的“碎梦剑”,不过是因为明月心对他的气息极为熟悉,完全不会设防,这才看着他夺了自己手里的剑。

方惊梦也立即感觉她眼中的恨意。

但他没有解释。

——他的确和别人设局骗了她。

他更没有时间解释。

——他虽破了刀光,山岁老人却依然和洛寄予在激斗。

山岁老人的“岁寒刀”更寒了,简直寒气逼人。

寒气逼到了别人,也逼到了他自己。

他的眉毛结了冰霜。

他的脸色起了白色的霜务。

他连连出了十七刀,刀刀落在洛寄予的身影上。

幸亏洛寄予身法了得,贴身与他缠斗,双掌作剑,接连击打在山岁老人的手臂关节,制约了山岁老人的的刀式,令他施展不开。

原本洛寄予并非不想去拿“碎梦剑”,若是有剑在手,他也不必如此狼狈。但山岁老人攻势凛冽,他没有拿剑的时机。

何九在一旁也没有旁观。

他打出了手中所有的花瓣,山岁老人避也不避,也只是受了伤,动作缓了一缓。

何九有机会取了山岁老人的命,但当他聚力时,身处刀光里的洛寄予却对他摇了下头。

但他这分身的瞬间,刀光已经撕裂他的衣摆。

何九这时打出去的花瓣才收了力,只为阻挠山岁老人,却没有取他性命的杀机。

洛寄予仍在危局中。

若是他不对何九示意,何九收了杀机,也许山岁老人即使不死,何九也能解了他的危局。

洛寄予自愿面对这危局。

山岁老人毕竟是司徒空空的唯一传人,而且他此时又心智入魔,洛寄予不忍心杀了他,让司徒空空这一脉就此断绝。

此时,以何九的功力,与山岁老人近身相搏,怕是应对不了他疯狂的一刀。

所以,花瓣没了,何九就捡起废墟里的石头,频频发出,击打着山岁老人,即要阻挠他的招式,又不能伤他太重,还要在洛寄予与他相斗的间隙里寻找击发石头的时机。

何九一边寻机,一边发暗器,呼吸之间就击发了七颗石头。

方惊梦没有即可搅入战局。

山岁老人此时刀刀充满杀气,丝毫好不设防,不防备,与洛寄予斗的正是激烈。

方惊梦一旦突然入局,未必能够解了洛寄予的危局,反而会让他陷入死局。

他也不得不寻机。

两人身影在废墟里翻飞,动作极快,哪里是轻易能够寻机的。

时间若是久了,山岁老人必然气力不支,洛寄予怕也是内息耗尽,再也躲不过刀光。

幸亏洛寄予武功身后,又与山岁老人同本同源,虽然司徒空空的武功和洛隐的大不相同,却也相似,对洛寄予来说,总能把握住一点半刻的脉络,更加轻松的和山岁老人相搏。

但也只是相比之下轻松一点而已。

洛寄予实质上并不轻松。

他既要躲避夺命的刀光,又要想办法止住山岁老人,两者加在一起,就变得难上加难。

他也在寻机。

寻一个为方惊梦加入战局的时机,合力止住山岁老人。

但这个时机远不是一般的难寻。

他发觉想要寻到这个时机,就必须先和山岁老人游走激斗,消耗山岁老人的气力。

可他消耗了山岁的气力,山岁老人也反之消耗了他的内息。

况且,他以掌相搏,比起山岁老人更加吃力,内息消耗更快。

他暗道不妥。

不妙。

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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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死机

何九也发现了不妥。

他又捡起一块石头,凝神聚力,已经动了杀机。

洛寄予有那么多的顾虑,可他却没有。

他不能让洛寄予死,就只能让山岁老人死。

他还没动,洛寄予百忙之中,危机之中又给了他一个勿要杀人的眼神。

这时,山岁老人的刀“嗤”的一声扫过了洛寄予的左肋。

洛寄予肋下一凉,还好他及时惊觉,只是受了皮外伤,便不敢再分身,全力与山岁老人周璇。

何九真的顾不得了。

哪怕洛寄予怪他,他也必须杀了山岁老人。

尚未出手之前,他不确定能否杀了山岁老人,但会全力一击。毕竟他功力失了一半,否则,“太阳”和“月亮”齐出,山岁老人未必是他的对手。

尤其是一个如今心智入魔,从不避让的山岁老人。

何九正要发力,一个人却拦住了他。

——方惊梦。

方惊梦也觉得不妙,情形对洛寄予很是不利。他也看到了洛寄予给何九的眼神,知道洛寄予不想杀山岁老人。

他虽然并不知道具体的原由,但他觉得洛寄予绝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如此对待一个幕后黑手。

——他来晚了些,并没有听到洛寄予和山岁老人的对他,因而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明月心虽然知道,此事与她无关,她又怎会对方惊梦解释这些。

方惊梦看到何九手中含着杀机,在寻找激发石头的时机,就走过来阻止了他。

何九本来正在寻找时机,看到方惊梦阻拦,就停下了。

这时,洛寄予危机又现。

“岁寒刀”更寒了,刀神上都凝了爽,刀气都变得迷蒙。

这岂止是危机,简直是死机。

刀已砍向了洛寄予的胸口。

他一掌打在岁山老人的手臂上,但此时岁山老人虽然心智入魔,却知道如何应对。

他手动了。

动的左手。

使的正是“折梅十八手”。

心智入魔的岁山老人使出的“折梅十八手”又岂止折梅,他明明是在折命。

折洛寄予的命。

洛寄予当然要保命,便伸出令一只手,以掌作剑切向山岁老人的左手。

掌剑阻止了折命的左手,但夺命的刀还在继续。

“岁寒刀”发出了金鸣。

当山岁老人左手折梅,洛寄予掌剑切过去,方惊梦就抓住这一瞬动了。

他右手“天空剑”,左手“地空剑”。

“天空剑”击退了刀光,击散了刀光里的寒。

“地空剑”刺向了山岁老人的右肩。

方惊梦知道洛寄予不想杀山岁老人,所以右手“天空剑”为的是救人,一点也容情。但他左手“地空剑”只为伤人,只使出七分剑气。

山岁老人一向不躲不避,这一剑刺中他的右肩。

他皱了眉。

这一剑伤的并不重,却很痛。

极痛。

痛入骨髓。

痛觉惊了心智。

心智本已入魔,却因为这痛而恍惚了。

方惊梦也瞧出他神智出现问题,这一剑本就不只是为了伤他,而是让他感到痛。

只有让他感受到极度的痛,才能换回神智刹那的清醒。

但究竟能从心智入魔中挣脱出来,依然还是要靠他自己。

山岁老人的眼神由恍惚转为茫然。

他有点迷茫。

——他在做什么?

——他都做了什么?

——他心智入魔。

心伤因为痛觉从心智里出来了,却又要侵入进去。

洛寄予早已退了出去,仔细观察着他脸色的变化,厉喝道:“你可造成了师父的遗愿!”

山岁老人本来又要心智入魔,此时心神一震。

他的心里终究对司徒空空极其敬重,听到洛寄予提到司徒空空的遗愿,他心智瞬间一明。

洛寄予继续言辞激烈的道:“你不是在师父面前立下誓言,将‘山海经’交给他三师弟,或者他三师弟的后人吗?我就是他三师弟的后人,你把‘山海经’给我。”

山岁老人涩声道:“老夫不是给过你了?”

“可‘山海经’为什么在你怀里?”洛寄予怒眉道。

山岁老人身手入怀,看着拿出来的“山海经”,怔怔出神。

他极其认真的想了半刻,疑惑的道:“老夫给了你,但是别人给了我?”

他看到远处的明月心,道:“就是这位姑娘给了我。”

洛寄予冷道:“是你让他人帮你抢的,和你自己抢的有何区别!”

山岁老人心智渐渐驱散了心伤,神色也变得冷然,道:“老夫已经将‘山海经’给了你,就是完成了师父的遗愿。但‘山海经’老夫想要,就可以再次拿回来,并不算违背师父的遗言。”

洛寄予见他心智恢复,心底舒了口气,道:“师兄,你可算恢复过来。且不管这‘山海经’,你若是丢失了神智,走火入魔,造成无尽杀戮,只怕大师伯九泉之下不得瞑目。”

山岁老人原本就在和心伤争斗,就怕是入了魔。不仅是怕成了杀人的魔头,令司徒空空因他声誉尽丧,更怕另一种他在乎的东西。

他听了洛寄予的话,背后冷汗渗渗,连“岁寒刀”都脱手丢在了地上。再加上他如今恢复正常,何九给他身上留下的伤,还有方惊梦那一剑,着实令他受伤不清。

关键他心神也是疲倦之极。

他想到“洛神赋”已经被洛隐毁了,十五年的谋划成了空,一时间也不知应该做何想。

洛寄予叹道:“师兄,‘山海经’既然在你手里,你就拿去,你是大师伯的弟子,大师伯想要找一个传人,你不就是他的传人。”

山岁老人固执的摇头道:“师父既然没有让我习练‘山海经’,我就不能练。”

洛寄予笑道:“但你可以为大师伯亲自找一个传人,也算了却他老人家的一件心事。”

山岁老人正在犹豫不决。

却听洛寄予继续道:“师兄慢慢考虑这件事,总之‘山海经’我是不会再要,‘洛神赋’也被毁了,在你手中也无妨。你毕竟是大师伯的弟子,此时我与你既往不咎。但是你伤了我的朋友饮冰真人,这件事我必须横好好算一算。”

山岁老人神色有点落寞,道:“你想怎么算?”

洛寄予问道:“我想知道师兄将他关在了哪里?你究竟有没有杀了他?”

说这话时,他深情有些紧张。

若是山岁老人果真杀了饮冰真人,那还能放过他吗?饮冰真人毕竟因为他而受了无妄之灾,不管山岁老人和他有什么关系,他都不能再放过他。

所以,他再等山岁老人给他一个答案。

他怕不想听到的那个答案。

山岁老人哪里看不出他的想法,道:“你放心,他没死,我只是借用了他一根手指。”

洛寄予这时虽然放了心,却又道:“饮冰真人是我朋友,他因我而失去了一指,你是虽然是我师兄,我却不能不给我朋友一个交代。”

他眼色一狠,突然脚尖挑起了地上的“碎梦剑”。

他右手握住了“碎梦剑”。

为了饮冰真人失去手指一事,他还是要与山岁老人一战?

洛寄予将剑锋一转,却抹向了自己左手拇指。

他不能杀山岁老人。

山岁老人却斩了饮冰真人的拇指。

饮冰真人受他所邀,因而卷入局中。

洛寄予必须给饮冰真人一个交代。

饮冰真人失去了哪根手指,他就斩自己哪根手指。

他只好用自己的左手拇指做交代。

也唯有如此,勉强能够给饮冰真人一个交代。

山岁老人却比他还快。

他倏地靠近了洛寄予。

方惊梦眉头一扬,已经准备好出剑。

何九准备好发暗器。

地上却多了一根拇指。

——左手拇指。

山岁老人夺了“碎梦剑”,反手斩了自己的左手拇指。

他丢了“碎梦剑”,点穴止血,傲然道:“老夫做的事,老夫自己交代!”

他又强调道:“老夫是看在师父的面上,但老夫的所作所为,你若是想要报仇,大好头颅在此,随时来取。”

明月心却不管他们怎么处理这些事,只是看到洛寄予拿起了她的剑,转眼间又被山岁老人夺去,自斩手指,当即面色一变。

她冲过来捡起“碎梦剑”,怒斥道:“你们拿本姑娘的剑做什么?可经过本姑娘同意!”

她拿出手绢擦着剑上的血迹,一脸嫌弃。

洛寄予神色尴尬的道:“老夫鲁莽了,姑娘莫怪。”

明月心瞥了一眼方惊梦道:“可惜了本姑娘的剑,暂且先不和你算这笔账。”

她对着洛寄予,却是说给方惊梦听。

洛寄予这个年纪,怎么看不出来,默然一笑,也不接话。

“老夫我不是那种欠别人的人。”山岁老人这时冷冷的道,“明月姑娘放心,方惊梦的身份,永远会烂在老夫的心里。老夫绝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你若不信,那也随你。”

方惊梦听了立即皱了眉。

“你爱怎样就怎样,与本姑娘无关。”明月心冷冰冰的丢下一句话,从方惊梦身边走过,却不看他一眼,转眼就掠空而去。

洛寄予问道:“师兄,你将饮冰真人关在了哪里?”

山岁老人听他叫了这么师兄,也不知懒得强调他不承认,还是默认了,就由洛寄予这般称呼。

也许,他的心里本就认同的。

否则,以他的武功,为了“山海经”就何必大费周章,早就有很多机会劫持洛大小姐,逼迫洛寄予交出“山海经”,何必等到今日方才动手。

他还没有回答,方惊梦插口道:“洛大侠有所不知,我知道饮冰真人被关在哪里,我二弟已经去救他了。”

洛寄予闻言方才放心。

山岁老人突兀而又悠然的道:“那恐怕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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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夺机

石化雨查到了饮冰真人被关在何处。

他告诉了方惊梦,方惊梦告诉了苏小河。

不空大师和不语上人都受了伤,洛寄予当初布了局,如今苏收局,只有苏小河最适合去解救饮冰真人。

所以,苏小河就去了。

院落内很寂静,空无一人。

屋内却有人。

饮冰真人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苏小河看到他,立即道:“可是饮冰前辈,在下苏小河,前来营救前辈。”

他低头看去,饮冰真人的确失去了左手拇指。

这人的确是饮冰真人无疑。

饮冰真人脸色苍白,眼神愤恨,他刚好对着苏小河,却不能说话。

他自然会愤恨,任谁被斩断拇指,又困在这里,也会对下手的仇人恨焰涛天。

他愤恨的眼神里还有另一种光。

苏小河读懂了这目光。

他惊觉。

但他并没有转身,而是翻身上跃,脚上头下,躲过了凛冽的一击。

他看到了一张脸。

白色的脸。

白色的脸色只有两团幽幽的光,没有嘴巴和鼻子。

那是一张白色的面具。

苏小河还看到这人头上缠着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他的头发。

他立即判定这人一定是个光头,但未必是一个和尚。

他戴着白色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又特意缠着头,其隐藏身份的用心何其良苦。

而且这个白脸人擅长的是手上功夫,出手极其诡异。小心翼翼的苏小河差点没有觉得白脸人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幸亏饮冰真人虽然口不能言语,但用眼神提醒了他。

否则,白脸这一击未必能取他性命,但说不了他也要受伤。

苏小河只看了他一眼,心里对白脸人就极其重视。

那白脸人一击落空,心里也是微惊,但他变招极快,瞬间就向倒立在空中的苏小河攻去。

苏小河出掌。

他一向,也经常出掌,却很少动剑。

虽然下山以来与别人交手的次数寥寥无几。

这次他依然出掌。

他心里隐约觉得不妥,却来不及细想。

这时,他已经出了掌。

他的掌对上了白脸人的掌。

他脸色一变。

很少有人能够使他变脸。

这白脸人却令他变了脸。

之所以令他变脸的正是白脸人的掌。

苏小河与他两掌相对,借力飘到一边,出掌的那只手紧紧握住掌心。

他必不去看。

但他感到掌心有一点痒。

他知道自己中招了,这白脸的人手上功夫有问题。方才幸亏他被白脸人偷袭成功,否则就不只是手上,怕是要中毒。

——白脸人掌上的毒。

果真如山岁老人所说,苏小河真的麻烦了。

他掌心的毒性极快,沿着筋脉上涌,已经抵达了“侠白穴”。

苏小河另一只手急忙点在“天府”,封住了筋脉内上涌的剧毒。

这时,白脸人又倏地袭了过来。

苏小河堪堪避过,却不能用右手拔剑。

他只是暂时封住了筋脉,一时抑制了毒性沿着筋脉游走,但右手却不能动。

右手一动,封住的穴位很快就会解开,毒性继续游走,他就凶多吉少了。

他更不能解毒。

一是不知道中的什么毒,自然没办法解毒。

二是白脸人不会给他解毒的时机。

可他又不能再以掌法迎击白脸人。

他意识到他中计了。

白脸人方才那一掌并没有用力全力,目的并非以掌伤人,而是以毒杀人,故意与他对了一掌。

所以,他不能在再中计。

——唯有拔剑。

除非他用左手拔剑。

且不说他会不会左手剑,白脸人又袭了过来,将他逼近角落里,再无闪躲的余地,唯有迎击。

而苏小河的确不会左手剑。

可他要夺机。

夺一个时机。

一个反杀的时机。

但是偏偏唯有拔剑才能夺得这么一个时机。

白脸人本是攻向苏小河,手尚在途中,突然就转了身,双指合并,夹住了一根针。

细小、轻盈、晶莹的针。

绣花针。

它太小,太细,以至于成为最合适的暗器,只不过能够以绣花针作暗器的人并不多。

何九身为“暗器王”,摘叶飞花都是暗器,何况小小的绣花针作暗器。

但这根绣花针却不是出自何九的手,而是他的徒弟。

何九只有一个徒弟,也就是洛大小姐。洛大小姐将“浮光掠影”只练了七七八八,又怎么能够发出这么细小的绣花针?

不过,的的确确是洛大小姐打出的绣花针。

苏小河从方惊梦那里得知饮冰真人被关在此处,当即前来营救饮冰真人,却被洛大小姐在后面偷偷跟踪。

洛大小姐虽然一身轻功也是七七八八,时常失灵,但她施展轻功顺畅之时,便是没有防备的苏小河也绝难发觉尾随其后的洛大小姐。

洛大小姐跟踪他只是为了救人,哪怕她从前经常被人救。

但最近洛大小姐用心练功,功夫的确相比以往提升了很多。尤其她软磨硬泡,终于让何九答应教她暗器功夫,练功时她更加用心了。

甚至于连洛大小姐本人都不禁为自己感慨,连续五六天的一心练功,对她而言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洛大小姐一不小心就感动了自己。同时,她很想试试师父教的暗器功夫。

但当不空大师与山岁老人交手时,洛大小姐被那根断指吓的小脸煞白,差点吐了出来,一时惊慌失措下身上的绣花针没有及时掏出来。

待她终于拿出了绣花针,准备给山岁老人突然袭击,却不料山岁老人竟然纵掠离开了。

饮冰真人手指被斩断,洛大小姐当然愤恨到了极点,她偷偷听到了方惊梦对苏小河说的话。于是,在洛寄予严谨她走出洛府一步的命令下,她还是悄悄的跑了出来。

至于洛大小姐的大师兄隋远,他正在照顾受伤的不空心和不语上人,暂时还没有顾及小师妹是否又逃出了洛府。

苏小河即将踏进这个小院时,还是觉察到了洛大小姐。

他对洛大小姐正色道:“洛小姐,饮冰前辈就在此处,里面怕是有高手坐镇,你在这里等着我。”

洛大小姐怎么会白费了一路跟踪的功夫,眉眼一翻,信心满满的道:“有高手不怕,本大小姐怕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我去帮你。”

苏小河当即无奈道:“洛小姐,山岁老人虽然离开了,伯父已经赶了过去,我怕还有人想要劫持你来要挟伯父……”

洛大小姐不待他将话说完,眼睛一瞪道:“你也太小瞧了本大小姐,今日本大小姐就让你瞧瞧厉害。”

她骄傲的像个小凤凰,昂首挺胸,即将顿足跃去小院内。

苏小河情急之下点了洛大小姐的穴道,带着她掠到一颗树上,将她藏在浓密的树荫里。

洛大小姐以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的眼神看着他。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看似谦虚有礼的苏小河竟然对她洛大小姐如此的无礼。

简直无礼之极。

她正要怒斥他,苏小河忙低声道:“洛小姐千万别叫,万一惊动了看守饮冰前辈的人,怕要对饮冰前辈不利。”

洛大小姐匆忙闭上了已经张开的小嘴。

苏小河道:“我并没有点你的哑穴,洛小姐有什么情况可及时呼喊,穴道会在半柱香内解开,但是估计饮冰前辈应该安然无恙了。”

而洛大小姐的穴道解开后,便迫不及待的冲进了小院。

她听到了打斗的声音,当即就向这边寻了过来,刚好看到苏小河已经被白脸人围在了墙角,却不见苏小河出手,只是尽力闪躲。

洛大小姐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诡异所在,手中的绣花针飞扬而出。

她原本想要万针齐发,却怕第一次施展,不小心伤到了白脸人正对着的苏小河,在想要施手相救的百忙之中乜着一根绣花针打了出去。

她打的匆忙,虽打的虎虎生风,劲道不足,被白脸人手指夹住了。

但她解了苏小河尴尬的危机。

苏小河正思忖着夺机,却不料洛大小姐为他夺了机。

夺了一个好时机。

至少给了他喘息之机。

但他没有料到,洛大小姐也没有想到,白脸人双指夹住了绣花针,反手就打向了洛大小姐。

洛大小姐早在白脸人夹住了绣花针时就做好了防备,“浮光掠影”即时施展,那一针就洛了空。

绣花针虽落了空,白脸人却舍弃了苏小河,直接朝洛大小姐扑来。

本来洛大小姐的武功就容易失灵,最近虽然异常用功,但屋内空间狭小,洛大小姐一时不慎被屋内摆放的桌子挂住了衣角,身法立即停了下来。

她一停下来,立即陷入了危机中。

白脸人已经欺身扑到,抬手打了过来。

洛大小姐扯了一下衣角,眼光瞥到白脸人打来的手,条件反射的抬手迎了上去。

饮冰真人一直观察着屋内的打斗,看到洛大小姐进来,想到洛大小姐平时虽然精妙却不靠谱的轻功,就变得提心吊胆起来,此时更是肝胆俱裂。

苏小河则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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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救机

洛大小姐为苏小河赢得了一个好时机,眨眼间却让自己陷入危机。

苏小河却要用洛大小姐赢来的好时机,换取一个救机。

当他看到洛大小姐抬起了手,便毫不犹豫的拔剑。

——右手拔剑。

因为他不会左手剑。

至于拔剑的后果,对于手上正在冲击穴道的剧毒,他一时半刻没有时间考虑。

——救人为要。

而且这个人还是洛大小姐。

哪怕没有洛寄予的关系,谁有忍心让一个活泼可爱,鬼灵精怪的洛大小姐在白脸人手下香消玉损。

“小寒山剑”出,寒光化作一道流光。

流光没有奔着白脸人儿去,甚至离他还有些远,只是在苏小河眼前闪了一下。

白脸人如临大敌。

他舍弃了洛大小姐,忽然转身,却听“嗤”的一声,背后衣衫裂了一道缝。

他正对着苏小河,却是后背的衣衫裂了。

这番情形和当初苏小河以“心剑”对战“焚心圣手”何其相似。

唯一的不同时当时苏小河没有拔“小寒山剑”,拔的却是“心剑”。

这次他拔了剑,却如同“心剑”。

但却不是“心剑”。

若是“心剑”,白脸人只怕要命丧当场。

况且,白脸人只是背后衣衫裂了,人却没有受伤,不过也足以令他惊疑不定。

白脸人闪身到一旁,也不顾适才想要击杀的洛大小姐,手上做出了奇怪的手势。

他将掌根、拇指、小指,三点合,其余六指自然分开,置于胸前,合掌后,自然分开六指。

同时,他口中念出了六个字:“唵、嘛、呢、叭、咪、吽。”

白脸人这番动作迅如闪电。

苏小河的“小寒山剑”即出,追击着白脸人的身影而去,此时却脑海骤然一惊,头脑昏昏沉沉,手中剑的也摇摇欲坠。

洛大小姐此时反应极快,见白脸人舍弃了她,她便手持绣花针就要打白脸人一个措手不及。

但她面对白脸人时,绣花针还没有打出去,就看到白脸人奇怪的手势,口中不断重复的六个字,反应相比苏小河更加不堪。

她脑海眩晕,心中恶心,只觉得想要吐出来,又压制住了,难受非常。

洛大小姐的脸红如苹果。

苏小河的脸惨白如纸。

他们两人面对白脸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

唯一的不同是,洛大小姐脑海极乱,丢失了思考能力,苏小河却心底大惊。

他怎么会听不出白脸人念的六个字。

这是“六字真言”,即“六字大明咒”,原为喇嘛教徒所称唱之观世音菩萨之心咒,后广为一般佛教徒所诵持。

据说源于密宗,“大乘庄严宝王经”中详解此咒,说“六字大明咒”之由来,谓依此六字能闭六道生死之门。

——意即“唵”字闭诸天。

“嘛”字闭修罗。

“呢”字闭人间。

“叭”字闭畜生。

“咪”字闭饿鬼。

“吽”字闭地狱。

而白脸人手势即为“大莲花印”。

他念的愈快。

洛大小姐小脸愈红。

红似滴血。

苏小河脸色愈白。

白如冰霜。

洛大小姐手指一松,手上的绣花针掉了,手扶着身旁的桌案,眼见就要倒地。

苏小河的眼光瞥到了洛大小姐的反应,心急如焚。

偏偏在此时,右臂上毒性冲破了封住的穴道,沿着筋脉游走。

苏小河咬牙。

他抬起手。

——左手。

但在“六字大明咒”下,他移动一分都极其艰难。

他几乎咬碎了牙。

只为抬起手。

那只左手又能做什么?

他的剑已经快要握不住,就算抬起了手,也伤不到白脸人。

他伤已。

左手拍在胸口,掌力透入,加上右臂毒性蔓延,他吐血。

——黑色的血。

他自伤以凝聚心智,以痛觉惊绝,将困在“六字大明咒”下的脑海变的清明。

但他这一掌却不轻,虽然是自伤,却受了重伤。

再加上那毒性侵袭,他的脑海也不过一丝的清明,却因为毒性而又眩晕。

白脸人看到他如此自伤,眼中微诧。

所以,他要动手。

他去了“大莲花印”,五指并伸。

但他口中的“六字大明咒”却没有停。

苏小河突然厉喝。

剑光又起。

剑光是寒的。

只有寒。

寒彻心扉的寒。

他这一剑竟然带着三分潇洒,两分惬意,一分不羁。

还有四分却都给了寒。

那不是剑光的寒。

那是“小寒山剑”的寒。

这不是“小寒山剑法”里二十四剑的任何一剑,却是二十四剑合而为一的一剑。

——春雨惊春清谷天,

夏满芒夏暑相连。

秋处露秋寒霜降,

冬雪雪冬小大寒。

白脸人怪叫一声。

他这一叫,“六字大明咒”就停了。

“六字大明咒”一停,苏小河的眼中愈加清明。

但他因为自伤和体内扩散的毒性,使得脑海更加的昏沉。

那剑光却又寒了。

剑光仿佛凝结成霜。

剑气成雾。

还有人。

人就是苏小河。

苏小河还是那个苏小河。

苏小河却似乎不是那个苏小河。

他的眼光已经无神。

那目光没了聚焦。

此时,屋内本有四个人。

穴道受制的饮冰真人。

“六字大明咒”消失下,还没有恢复过来的洛大小姐。

刚不得不停下“六字大明咒”,想要击杀苏小河的白脸人。

最后是使出二十四剑合一的苏小河。

骤然间,屋内仿佛只有剑。

就只有这一柄剑。

——“小寒山剑”。

白脸人逃了。

洛大小姐还没有回过神来。

苏小河手里的剑已经脱手,摇摇欲坠。

饮冰真人从未如此憋屈,作为一个提心吊胆的旁观者,他比任何人都心急如焚。

他又不能说话。

——白脸人封了他的哑穴。

他只有盯着洛大小姐。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

只有如此的目光或许才能唤醒还在失神的洛大小姐。

也不知是饮冰真人的如有实质的目光起了作用,还是洛大小姐终于自己恢复过来,她看到这时方才倒地的苏小河。

洛大小姐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瞪眼。

第二件事:张嘴。

还有一件事,就是第三件事:惊呼。

好在洛大小姐看到饮冰真人警惕的眼神。

于是,惊呼就只剩下了“惊”,而没了“呼”。

幸亏她没有呼出来,否则白脸人是否会去而复返,也未可知。

洛大小姐却很苦恼。

苏小河受伤如此严重,她无计可施。

饮冰真人穴道手指,她毫无办法。

且不说她解穴手法并不怎么样,以饮冰真人的功力,能够被人制住穴道,这人的点穴手法必然复杂精妙。

这时,有人替饮冰真人解了穴。

饮冰真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个人。

洛大小姐也是满脸惊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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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末机

一同进来的人里除了解穴的人,还有洛寄予、何九和方惊梦。

饮冰真人看到解穴的人大吃一惊。

看到解穴的人和他们三人一同进来,惊了又惊。

他的拇指并非解穴的人斩断的,却是和白脸人合伙制住了他,白脸人拿起山岁老人的刀,斩断了他的左手拇指。

山岁老人就是他的仇人。

断指之仇,有山岁老人一半。

但解穴的人却是山岁老人,一同前来的洛寄予等人与山岁老人竟然没有大打出手。

方惊梦已经去为苏小河疗伤。

山岁老人解了饮冰真人的穴道就倏地离开了。

洛寄予脸色尴尬的看着饮冰真人。

饮冰真人又惊又怒又疑,问道:“是他给我解了穴?”

洛寄予低声道:“是。”

“他竟然挟持本真人。”

“我知道。”

“本真人的拇指断了。”

“他说是另外一个人做的。”

饮冰真人厉喝:“我要杀了他!”

他说的他指的是山岁老人。

洛寄予当然听懂了,并没有误以为是白脸人。

他叹道:“他是我师兄。”

饮冰真人已经吃了一惊,惊了又惊,这时突然变得麻木。

但他却信了。

“但我会让他给饮冰兄一个交代。”洛寄予断然道。

“嗯。”饮冰真人竟然心平气和的点头。

洛寄予沉吟道:“我有事想要对你说。”

饮冰真人一副了然的神色,道:“本真人知道。”

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洛寄予想要说什么,并没有说,饮冰真人也没有问。

两人相交多年,互相极为了解,饮冰真人暂时想不通其中的关节,但他知道洛寄予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如今更为重要的是苏小河。

他受了伤。

——是自伤。

他中了毒。

——白脸人手上的毒。

他的伤好治,毒会不会好解?

当洛寄予查看了他的伤势,就发现苏小河不仅仅是自伤。

他受“六字大明咒”的影响,强行施为,虽然破了白脸人诡异的“六字大明咒”,但也受到反噬,伤势加重。

但是他的毒却好解。

洛寄予中过这种毒。

他听到“焚心圣手”重现江湖的传闻,前去查看时,在客栈里被人偷袭,中了一掌。其实,中的即是掌,也是毒。

那时,偷袭他的人想嫁祸“焚心圣手”,但洛寄予却瞧出了偷袭他的人使的是“不死印”。

司徒空空最终收了山岁老人为徒,鬼和尚是否也是收了一个徒弟?

他们两人的徒弟,怕都是为了“破体剑气”而来。

山岁老人和白脸人他们又为何会聚到一起?

山岁老人没有解释,只是在来之前与洛寄予私底下谈过。

山岁老人问他:“你知道老夫本名是什么?”

洛寄予答:“师弟不知。”

山岁老人道:“我姓慕容。”

至于他的本名,他却没有提。

洛寄予沉默不语。

半晌儿,山岁老人道:“所以,老夫虽然视人命如草芥,却不能成为一个杀人魔头。你唤醒我的心智,这是老夫欠你的。老夫这就带你去救饮冰真人,但是老夫需要找我那朋友好好聊一聊。事后老夫会去找你,给你一个答复,也会给饮冰真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洛寄予点头道:“好。”

不空大师和不语上人只是受了伤,但饮冰真人却失去了左手拇指,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一个交代。

“虽然你们已经知道了饮冰真人关在哪里,但是那边一旦不顺利……”山岁老人看了他一眼,“而且,饮冰真人的穴道受制,解穴手法独特。”

于是,山岁老人便和洛寄予他们一同来了。

他们来时,白脸人刚刚离开。

山岁老人为饮冰真人解了穴道,就不发一言的快速离开。

他适才看到一个人。

——白脸人。

白脸人原本就是佯装离开。

他对山岁老人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而且苏小河和洛大小姐既然寻到了这里,也就意味着一切都已经暴露。

苏小河竟然能够破了“六字大明咒”,固然令他惊异,他更为担忧的是是否还有其他人正在赶来。

所以,当苏小河破了“六字大明咒”,白脸人一是怕苏小河拖延住了他,二是怕此时刚好再有高手前来,果断选择离开。

他心思多疑,闪出去以后隐藏在院落里,听到有人赶来的脚步声,匆匆瞥了一眼走过来的人,方才小心翼翼的遁去。

他就这么瞥了一眼,就看到山岁老人。

但他来不及思量,只能先行离开这里。

山岁老人看到了他,给了他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

此时,白脸人就站在僻静之所等着山岁老人。

他听到了声音。

脚步声。

而且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声音渐渐近了,来人果然是山岁老人。

白脸人问道:“就你一个人?”

山岁老人道:“我一个人。”

白脸人又问:“其他人呢?”

山岁老人道:“他们不会来。”

白脸人眼色一寒,道:“我怎么知道他们会不会来。”

山岁老人解释道:“方才只是偶然。”

白脸人冷哼道:“怕是你故意设局,想要独吞‘破体剑气’。”

山岁老人叹道:“‘破体剑气’老夫虽然想要得到,但是恐怕永远也得不到了。”

白脸人再问:“此话怎讲?”

山岁老人以坦然的目光望着他,道:“洛隐早就毁了‘洛神赋’,三书永远也无法聚齐了。”

白脸人看到他和洛寄予在一起,心中当然不信,冷问道:“你怎么知道?”

山岁老人道:“洛寄予告诉老夫的。”

白脸人眼光一闪,道:“你信他?”

“不,老夫不信他。”山岁老人摇头,却道,“但老夫信洛隐。师父对他了解甚深,当初就曾告诉看到,以洛隐的为人,为了防止后辈们心怀叵测,或许已经将‘洛神赋’毁了,让老夫再也不必对‘破体剑气’抱有幻想。但为了不让老夫浪费心血,才让老夫以他老人家的名义发誓,一定将‘山海经’交给洛隐,或者他的后人。”

白脸人语气飘忽不定,道:“所以,洛寄予说‘洛神赋’被洛隐毁了,你就信了?”

山岁老人再次否认,道:“老夫岂会如此愚蠢?洛寄予与老夫交手,老夫差点走火入魔,但武功却提升了很多,可他生死关头,却没有施展极高的武功。若是他有‘洛神赋’在手,哪怕没有‘不死经’,一旦老夫将‘山海经’交到他的手里,他怎么会不习练‘山海经’?”

白脸人又问道:“你说过你没有练过‘山海经’?”

山岁老人道:“但老夫看过‘山海经’,只是师父不许老夫参悟‘山海经’而已。可是,如果洛寄予想要习练‘山海经’,不论他领悟什么样的武功,老夫都能从他的招式里看出蛛丝马迹。”

他断然道:“可是他绝对没有参悟过‘山海经’。那就证明早没了‘洛神赋’。否则,换作是你有了‘洛神赋’和‘山海经’,你会怎么做?”

白脸人立即道:“当然是先参悟‘洛神赋’和‘山海经’,只要参悟出来两种武学,再得到‘不死经’,‘破体剑气’指日可待。”

他言毕,疑惑道:“我不相信洛寄予对‘破体剑气’没有一点妄想,难道洛隐真的毁了‘洛神赋’?”

山岁老人却开始问他:“‘破体剑气’已经无望,你有何打算?”

白脸人淡然道:“可怜我费尽心机,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我又能怎么办?你也是,当初为何非要遵守誓言,将‘山海经’交给了洛寄予,结果还要大费周章的弄到手,却还不允许我直接下手,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

山岁老人道:“老夫为了‘山海经’,忍了十五年,你只不过费了数月时间而已。”

白脸人惆怅道:“当初我哪里知道你会带着‘山海经’来到中原,司徒前辈竟然也收了你作弟子。即使洛寄予未必是我的对手,就算‘洛神赋’没有被毁,可若是没有‘山海经’,‘破体剑气’也无法练成。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你,得知你就是司徒前辈的徒弟,我只会死抱着‘不死经’,根本不会去动‘破体剑气’的念头。”

山岁老人将“山海经”递给他,道:“既然三书无法聚齐,‘破体剑气’再也不能修炼,老夫心中也就没了什么挂念。这本‘山海经’老夫已经记下了,送予你吧。至于‘不死经’就不必看了,老夫对它不感兴趣。”

白脸人拿着“山海经”,不可思议的道:“这书……”

山岁老人道:“它对洛寄予来说也是没什么用处,于是就给了老夫,老夫不会让你白忙一场,姑且送你吧。”

白脸人喃喃道:“洛寄予图什么?”

谁曾想,费尽心机,到了末机,竟然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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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深机

山岁老人嗤笑道:“他早就想丢掉‘破体剑气’这个摸不到的烫手山芋,这次故意设局引我们入彀,就是想借我们的口,让其他想要图谋‘破体剑气’的人知道‘洛神赋’被毁,三书再也无法聚齐,让这些人失了窥视之心。”

白脸人怅然若失道:“我们到头来,只不过是替他破了局。”

他出神的看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有力的手,青筋暴突。

这双手很灵活。

他双手瞬间结印。

这次却不是“大莲花印”。

——一个奇怪的印。

——“不死印”。

“不死印”击在了山岁的老人的胸口。

山岁老人猝不及防之下根本就没有闪避,但他反应也是极快,当“不死印”击中他时,他暴喝一声,手中的“岁寒刀”寒光乍起。

白脸人早已退后。

山岁老人怒斥道:“你为什么对老夫下手?”

白脸人嘿嘿笑道:“我看到了你洛寄予在一起,谁知是不是你们两个人要合谋对付我?”

山岁老人额头冷汗直下,道:“老夫正要向你解释……”

“不必了!”白脸人打断他,“我不管什么‘破体剑气’,还是‘洛神赋’,我只要你死。”

山岁老人握着刀的手异常用力,问道:“老夫甚至将‘山海经’都给了,你为何还要对老夫下手?”

白脸人冷冷的道:“我不希望有人看到我的脸,看到我脸的人,都死了。”

言毕,他再次结印。

而洛寄予却等了三天,依然没有见到山岁老人。

不空大师、不语上人和饮冰真人已经知道了洛寄予和山岁老人的关系,受伤的不空大师和不语上人可以既往不咎,但饮冰真人却断了左手拇指。

这三天,饮冰真人什么也没说。

虽然他不说,但断指之仇,未必是洛寄予和山岁老人的关系能够消除的。

况且,洛寄予也坦言山岁老人并不认同他们两人之间的师兄弟关系。

他说的是事实,何九和方惊梦当时在场,两人都可以作证。

饮冰真人却反而不再提及山岁老人,只是他从前品茶时喜欢用左手,如今不得不改成了左手。

他不想令洛寄予为难。

洛寄予却必须给他一个交代。

于是,三天过去,大家什么都没有提,但都心照不宣。

苏小河的伤势还没有痊愈,却没有大碍,他中的“不死印”,因为洛寄予有过前车之鉴,替他解毒的过程也没有大碍。

所以,苏小河又去医馆坐诊了。

至于方惊梦的行踪,苏小河去酒楼找过他,不过他好像消失了,又或者去见明月心了。

而洛大小姐又被禁足了。

这次不是洛大小姐自愿禁足,也不是洛寄予或者洛夫人要禁她的足,而是何九。

据说,何九要对洛大小姐严加教导,将一身暗器功夫全部传授给她。

洛大小姐哪里会忍得住,各种手段都使了出来,甚至当着苏小河的面也毫无顾忌的对何九撒娇,但何九一改往日对这个宝贝徒弟的宠溺,大发师威之下,即使洛大小姐没人看管,她也不敢轻易逃出府去。

是以,苏小河百无聊赖之下,开始在医馆打发时日。

待伤势痊愈之日,也就是他离开苏州之时。

苏小河的心里其实还想着那个白脸人。

——白脸人究竟是什么人?

——他去了哪里?

——会不会再来?

苏小河相信洛寄予也肯定这么想了,但山岁老人好像去处理白脸人的事了。

至于山岁老人与洛寄予之间的事,苏小河作为一个局外人,既不方便说,也不会去说。

他逗留苏州已经更已久,山岁老人与洛寄予一脉传承,那是他们师门的事,以洛大小姐对当日苏小河倒下之后,洛寄予他们到来时的情形来说,总不至于再大打出手。

所以,苏小河会管事,但不会多管闲事。

尤其别人师门的事。

这是江湖禁忌。

苏小河初入江湖不太懂,但这是师父说的。

师父说的一些话,他嗤之以鼻,但有些话章深信不疑。

夜色即将临近,苏小河从医馆出来,徒步走在青石板的街。

他看到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似乎在小巷深处等了许久,看到他时,这人的眼光都变得强烈了。

这个人的脸色很不好,苍白中带着黑气。

他就那么靠在墙上,盯着苏小河每天的必经之路。

苏小河低头叹气,抬头走了过去。

他问道:“你在等我?”

那人有力无气的道:“是,也不是。”

苏小河哦了一声,道:“那我走了。”

那人道:“你既然走了过来,要走也不必着急,反正你要走,也没人拦住你。”

苏小河有点懊恼的道:“我真后悔走过来,我应该直接回去,不应该往这里看。看不到你,就不会有那么多事。”

那人笑道:“世事难料,万事皆有因果。你看到我,这就是因。但你可以走,那也是一种果。”

苏小河犹豫不决,道:“我是真的想走,但师父说的对,我就是太心软。”

那人咳嗽了一下,用手捂住口,问道:“你要不走,老夫可就说了。”

苏小河低头道:“说吧。”

那人反问道:“真的要说?你不后悔?”

苏小河拧着眉,道:“我这人一是心软,二是好奇心重。你这么拖延,就是想勾起我的好奇心。”

那人仰着头,皱着眉,涩声道:“老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若是听了,只当听听也罢。”

苏小河踌躇着思虑了半晌儿,才道:“好!反正你我不过一面之缘,有些事听听也所谓,就当听个故事吧。我明知你这是计,也只有中计了。”

那人喘息了一会儿,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关于‘破体剑气’的事。”

苏小河突道:“打住,我不想听了。”

那人笑道:“怕是有点晚了,洛寄予告诉你的,未必就是真的。”

说到这里,他却打住了,苍白的脸竟然有些红润了。

“听了你这句话,我也就只好继续听了。”苏小河本来已经拔步要走,又只好选择继续听下去,“你和洛伯父还真是师兄弟。”

当初洛寄予对他提及“山海经”,也故意这么做,让他听到一句话,就不得已的入了局。

那人继续慢条斯理的道:“‘破体剑气’的确有弊端,练功之人为了催发剑气,会导致筋脉移位,走火入魔,所以当初‘剑圣’走火入魔杀了自己的妻子。”

他瞧着苏小河的脸色,又道:“看来洛寄予是这么对你说的,也的确如此。他是否也说三书合一才能练‘破体剑气’?”

苏小河脱口问道:“难道不是?”

“是,也不是。”那人脸色又白了一些,“若是普通人,自然不成。但是,‘山字诀’、‘不死印’、‘洛神剑法’皆从三书参悟而来,若是真正的高手,便能够从这三种功法反其道而行之,最终练成‘破体剑气’。”

苏小河淡然道:“这是你们‘剑圣’一脉的事,与我无关。”

那人笑道:“老夫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而且,师父的遗愿并非是让老夫将‘山海经’交给洛寄予,至于将‘山海经’交给洛寄予,那只是一种试探。若是他真的生了贪念,老夫就遵从师命,想办法找到‘洛神赋’,亲手毁了它。若是他没有贪念,就让他这一脉继续延续师祖的传承。”

苏小河闻言也不禁吃惊,道:“原来你算是伪装的,故意设局而已。但你为什么伤了饮冰真人?”

那人苦笑道:“那也是不得已,老夫时间不多,给你选紧要的说吧。洛寄予说‘洛神赋’已经被毁,老夫不知道真假。而且,老夫交给他的‘山海经’本就是假的,真正的‘山海经’早就被师父烧了。但师父将‘山字诀’交给了老夫,却让老夫发誓,绝不修炼,只需要替他找一个传人。老夫谨遵师命,今天就把它交给你。”

他从怀里掏出张手掌大的东西,像是兽皮所制。

苏小河一惊。

那人将兽皮塞进他的手里,呼吸急促的道:“老夫给你,自然有老夫的道理,你拿着就是,以后你会明白的。若是你不想练,替老大找个传人就是。”

苏小河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便不再拒绝,点了点。

那人又要说话,却吐了一口黑血出来,身体滑倒在地,萎靡不振。

苏小河扣住他的手腕,神色变幻。

“不必了,老夫已是将死之人。”那人眼中忽然有了神采,又道,“若是你愿意,替老夫查一件事,‘破体剑气’的事,你最好不要介入了。”

苏小河既然听到这里,也只的问道:“什么事?”

那人低声道:“老夫的名讳……慕容都……慕容家……替老夫……”

苏小河将耳朵贴近那人的嘴唇。

那人的眼中的神采正快速消散,声音越来越低,每吐一个字都用尽全力:“还有……你要……小……心……‘不死经’……和……和……”

他的声音宛若游丝,渐渐几不可闻,也不知苏小河是否听的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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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疑机

那人原本几不可闻得声音竟然又变得清晰起来,他用力痛苦的道:“老夫……曾对‘破体剑气’起了贪心……指使顾忌禅……可……师父的遗愿……”

苏小河静静地听他说着,手掌贴在他的后心,延续他的气力。

山岁老人道:“老夫行事如此……颠三倒四……因为……老夫控制不了……另一个……我……老夫……一直……在……老夫原本想……告诉你更多……但来不……及了……”

他努力的喘息着:“还有……这些……不要告……告诉……任何人……小心……那个……人……记住……了……”

苏小河郑重的点点头。

许久,他抓住苏小河的胸前的衣衫,眼神疯狂,问道:“师父会……怪我……吗……”

苏小河淡然笑道:“人都皆有贪心,前辈迷途知返,你师父会原谅你的。”

他话音刚落,那人抓住他衣衫的手渐渐松开了。

山岁老人死了。

他死在了白脸人的手里。

通过他的那些话,苏小河也明白了山岁老人最初的目的,他不过是受了司徒空空的遗命,前来中原就是为了防止洛隐的后果对“破体剑气”经不住诱惑,意图图谋不轨。

几日前在顾家故居的废墟里,他对何九的那番话其实是对洛寄予说的。他早就觉察到了洛寄予在暗处,又故意那么说,再次试探洛寄予的反应。

他一番试探之下,却经不住“破体剑气”的诱惑,动了贪念,但最后还是克制了这贪念。也正是他在一直与贪念斗争,却又摆脱不了它,与洛寄予交手时心神入魔却不是故意为之。

山岁老人当年因为商队被屠戮一事,心神受了刺激,这些年反而愈加严重,就像有两个他在轮流交替。

一个是师父眼中的他。

那个他谨遵师父遗命。

另一个是令他自己都恐惧的他。

这个他充满贪欲,对“破体剑气”垂涎三尺,指使顾忌禅做了一些他本人都无法接受的事。

他生怕另一个他成了杀人魔头,而恐惧的原由就是他的姓氏。

这十五年来,两个他总是天人交战,某一方占据上风,便依照其性格行事。所以,才有了初次与苏小河交手时狠辣的他,后来所因为洛寄予唤醒了另一个他,当时他便不再与众人交战,当时就“破体剑气”。

但他对洛寄予一直不放心,原本想再次试探洛寄予,却不想被白脸人暗算,中了“不死印”,也中了毒。当时他支撑着从白脸人手中逃走,但毒已侵入五脏六腑,必死无疑。

山岁老人自知命不久矣,也唯有苏小河这么一个人能够令他托付一些东西,便在此处等着他,怕的就是被洛寄予发现。

他对洛寄予的戒心可见一斑。

但至于白脸人的身份,以及是否与他就是师兄弟关系,两人又是如何聚在一起,他却没有过多的时间解释。

苏小河没有隐瞒山岁老人的已死的事,告知了洛寄予,不空大师他们都在,而饮冰真人神色复杂。

由于洛寄予的关系,他对山岁老人只字不提,但断指之仇也不是那么容易看开的。

洛寄予也不知道如何处理饮冰真人的事更为妥当。

如今,山岁老人死了,饮冰真人也不需要什么交代。

洛寄予不再为难。

“谁杀了他?”洛寄予沉声道。

山岁老人是他师兄,这个仇他要报。

苏小河摇头道:“前辈好像是遭人暗算,又中了毒,也许是……”

洛寄予长吟道:“他的同谋。”

苏小河点头。

他原本就不知道该用什么措辞妥当。毕竟山岁老人如今和洛寄予是师兄弟关系,有些用词怕不太妥当,由洛寄予说出自然更好。

山岁老人的后事简单处理完毕,受伤的不空大师和不语上人也没说什么,哪怕断指的饮冰真人对此事再也不提。

如今此间事了,不空大师、不语上人和饮冰真人便告辞离开。

而苏小河也被洛寄予再次单独会谈。

洛寄予问道:“老夫看贤侄好像有些话没有当着他们的面说,如今就我们两个人,贤侄不妨直言。”

苏小河迎着他的目光,道:“山岁老人临终告诉晚辈,他名叫慕容梁。”

洛寄予神色一闪,沉吟道:“他是慕容家的人?”

苏小河点头道:“是。另外山岁老人好像是走火入魔,有时候行事颠三倒四,他清醒时对‘山海经’毫无贪念,但入魔时贪念便起。这些年他一直在克制自己,反反复复。”

洛寄予长叹道:“怪不得师兄能够隐忍十五年,老夫一直想不通,他想要得到‘山海经’,怎么又轻言放弃,原来如此。”

他又神色一正,道:“师兄是慕容家的人,这件事贤侄千万不要透露给任何人。不管如何,他有时也并非本意,既然不想慕容家因他而声誉受损,请贤侄勿要对他人提及老夫师兄的名讳。”

苏小河道:“伯父放心,晚辈醒得。”

洛寄予捋着胡须,试问道:“师兄遗体上并没有‘山海经’,关于那‘山海经’的去向师兄有没有提及?”

苏小河摇头道:“山岁老人当时奄奄一息,就简单说了这些,暗算他的人好像是他的同谋,‘山海经’或许就是这人拿走了。”

洛寄予脸色有点紧,道:“老夫查看过,师兄是中了‘不死印’,怕是和当初偷袭老夫的是同一人。而且,你去救饮冰兄的哪天,与人交手,也中了‘不死印’,看来师兄的同谋,或许就是老夫的另一个同门师兄弟了。”

苏小河突道:“伯父,小侄近日要离开苏州了。”

洛寄予笑道:“贤侄为何如此着急?”

苏小河摇头道:“‘鬼手神医’的事好像有了眉目,小侄要去查看一番。”

洛寄予道:“也好,那老夫也不好阻拦,若是有了眉目,一定要告知老夫。”

苏小河点头,又道:“小侄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伯父。”

洛寄予微笑道:“贤侄但问无妨。”

苏小河一字一句的问道:“伯父是不是一直在利用我?”

他问的如此突兀。

洛寄予脸色如常,竟然点头。

苏小河又道:“其实你一直都知道山岁老人的存在,只是佯装不知,可你又没有人手,就一直以与‘小寒山派’有些渊源,让我不能够袖手旁观,帮助你先对付‘小池巷’,再解除山岁老人的危机。甚至于后来我结识了大哥,连他也被你利用了。”

他已经变换了对洛寄予的称谓。

即使他沉静如水。

——疑机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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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剑机

洛寄予却笑了,道:“老夫做的这一切,一点也不会否认。饮冰真人的事出乎老夫预料,但老夫也是无可奈何。”

他叹道:“你知道我为何一直不愿意插手江湖上的事?就因为‘破体剑气’,所以老夫就只能选择半隐居,一遍传承‘剑圣’一脉,一遍又要提防当年那些与师祖交过手的人。‘破体剑气’当年从未逢敌手,究竟有多少人窥视,谁也不知道。

大师伯和二师伯一个远走,一个堕入空门,只有我父亲传承‘剑圣’一脉,就注定要承担很多的风险。老夫人前从不轻易施展‘洛神剑法’,怕的就是有心人想起了‘破体剑气’,想要对老夫一家心生歹意。甚至于,交给那些徒弟的剑法都不全,就是怕会连累到他们。

可是还是有人想要得到‘破体剑气’,他们找不到大师伯和二师伯,就会先打老夫的主意。所以,顾风要和老夫联姻,苏州各派拉拢于我,其中有没有人为了‘破体剑气’而来,谁又知道呢?

甚至于老夫师兄山岁老人都经不住‘破体剑气’的诱惑,他是在走火入魔之下也是一心想要得到‘山海经’,而且竟然足足隐忍了十五年。虽然其中另有原由,但其中的可怕你能想象吗?

当年大师伯和二师伯决定不再收徒,可大师伯不还是收了山岁老人为徒吗?还有那个会‘不死印’的人,恐怕就是二师伯收的徒弟。两位师伯既然收了徒弟,他们的徒弟若是得知了‘破体剑气’,有谁能够无动于衷?

老夫的师兄被人暗算已死,但是那个会‘不死印’的人呢?‘山海经’定是他拿走了,他也是为了‘破体剑气’而来,甚至于竟然和山岁老人联手。

老夫既要传承‘剑圣’一脉,又要避免他人的窥视,如今还要维护师门声誉,隐瞒师兄他们的所作所为。如今‘山海经’又被师兄的同谋拿走,他为了‘洛神赋’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看着苏小河问道:“贤侄你说老夫又能怎么办?”

苏小河无言以对。

洛寄予惆怅道:“利用你是老夫的错,老夫也是为了田田的安危。老大那几个徒弟武功算不得高深,一旦有变,他们能自保就不错,又怎么保护田田?老夫是怕这场冲突中伤到田田,所以才利用了你。若是贤侄责怪老夫,老夫也无话可说。”

苏小河有一种感觉。

——失落?

——失神?

不!

那就是一种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

但他厌恶。

反感。

排斥。

当然,还有同情?

——姑且算是同情。

他厌恶、反感、排斥的是洛寄予的所作所为。

洛寄予错了吗?

也许并没有所谓对错,他只是逼不得已。

有时候,人被一种局势包围,他的所作所为就开始迫不得已。

“破体剑气”无论对他,还是对山岁老人或者白脸人来说,都未必是有好处的。

山岁老人也迫不得已。

他因为心伤入了魔,另一个他对“破体剑气”生出了贪念,做了很多他自己也迫不得已的事。

他已经死了。

相必还是有人会死的。

白脸人不见了。

下一个死的也许是他,也许是洛寄予,也许是其他人。

卷入“破体剑气”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让人死,一不小心自己也会死。

洛寄予还活着。

可因为他,饮冰真人已经失去左手拇指。

他原本就想丢出这个烫手山芋,如今有了不空大师他们三人帮他传到江湖上,或许会为他解了目前的危局。

可白脸人既然出手暗算山岁老人,那么他这个人一定是不信的。

所以,洛寄予只是接触了部分危局,仍然处于危局中脱身不得,但总算好了许多。

因此,苏小河又觉得他被迫陷入这个危局里,做迫不得已的事,不免有些同情。

他一向心软。

但苏小河却只想做一件事,对于洛寄予的事不管、不问、不顾,袖手旁观。

他不想被利用。

但他并不介意被人利用。

比如方惊梦利用了,但那是为了破板门的那些无辜。

洛寄予利用他,是为了洛大小姐的安危。

所以,他也不介意。

但他介意再继续被利用下去。

洛寄予看的明白,既然苏小河将话挑明,而他自己也没有否则。那么,他再也不能利苏小河,苏小河也不会受她利用。

苏小河已经做了很多。

——他要走了。

洛寄予心里这么想,却想不到苏小河竟然做了一件事。

就是那件苏小河想做的事。

这件事苏小河曾经向洛寄予提过,但随后发生的一切,苏小河对这件事便只字未提。

那时,时没必要,也无需在做那件事。

但是如今局势如此,不论是因为最初那个原由,还是如今因为苏小河明白了被利用,他决定做了这件事。

苏小河淡然道:“我想试试你的剑。”

洛寄予闻言一愣。

他也想起来了,苏小河想要为马舟讨些公道,就曾这么对他说过。那时他伤势未愈,后来苏小河就没再提及。

苏小河又提了。

洛寄予无法拒绝。

他也不能拒绝。

他点头道:“好。”

洛寄予很郑重的拿出了他的剑。

那是一柄冰封依旧的剑。

剑鞘花梨木质,剑柄缠着红色的布。

他很久没有拿起这柄剑,随身也从不带剑。

苏州武林门派本就高手不多,其次是洛寄予不想因为一柄剑而令旁人想起“破体剑气”。

他实在是小心翼翼。

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如今他又拿出了这柄剑。

苏小河是一个谦逊且骄傲的人。

洛寄予拿出这柄剑,足以说明对他的重视。

他必须要重视苏小河的要求。

一、他曾承诺过。

二、他不想给苏小河一个轻视于他的意味。

他既然重视他,就必须表现出来。

这柄剑就足以表现他的重视。

洛寄予将剑握在手里,面对着苏小河,等待他出剑。

他毕竟是一个前辈,自然不会先拔剑,而且以他的剑法造诣,若是要率先拔剑,除非是生死相搏。

苏小河只是他试试他的剑,他的“洛神剑法”。

所以,他大可不必如此。

不论因为身份,还是其他,他等着苏小河拔剑。

苏小河见他拿出了剑,一改往常那种沉静如水似的儒雅。

他眉凝。

眼聚光。

手搭剑柄。

——他很认真。

因为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念头通达,是高手必须做到的一点,若是他从此心头那种感觉不能消除,就会成为一个诱因。

这诱因会造成两个结果:

一、他的剑法会停滞不前。

二、他会在某一天走火入魔。

当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激发时,他拔剑的冲动就随之被激发了。

他不会想压抑拔剑的冲动。

他在释放。

他要消除这个诱因。

所以,那种感觉激发了剑气。

剑未拔,剑气已出。

洛寄予严阵以待。

他也发觉了苏小河此时的不同之处。

苏小河身上的剑气令洛寄予惊异。

那不是一般的剑气。

那是剑机。

习剑之人梦寐以求的剑机。

但福祸相依,即是机缘,也可能是恶果。

苏小河终于体会到了师父的那番话。

师父说:“你的剑法已经停滞不前,想要有所寸尽,必须下山。当你的剑饮过血,你的剑法才能更上一层。”

“小寒山剑”已经饮过血。

——顾忌禅的血。

剑机已至,苏小河只会顺应剑机,而不会逆势而为。

所以,当他身上剑气激发时,他的眼神就变得炯炯有神。

他拔剑了。

剑拔了,剑气反而淡了。

剑气如清风徐来,掠过洛寄予的发间。

洛寄予当即拔剑。

他为苏小河试剑,但却不能大意。

刀剑无眼,尤其如今的苏小河对他已经心存芥蒂,又恰遇剑机,谁也不知结果如何。

他果决的使出了“洛神剑法”。

剑出,剑法如洛神之美,与苏小河那平淡的剑气截然相反。

他的剑光是一团美丽的光。

剑光如美人。

还是美人如剑光?

可这时有人打破剑机,消散了洛神之美的剑光。

那是冲进来的洛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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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巧机

雷声。

却是闷雷。

闷雷般的声音传自一个人的口中。

人是死人。

他死了。

他死在石化雨的手中。

石化雨作为“三更门”在苏州城手里情报的堂主,但凡来苏州办事的杀手无不给他面子。

他自认不算一个好人。

身处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窝里,还要做什么好人。

——好人不长命。

世人都这么说,几乎奉为至理名言。

石化雨也不认为这句话有错,所以他一向不做好人。

因此,来此地的杀手不敢得罪他。

杀手杀人,不仅仅是靠武功,还有勇气,情报,一切合而为一,才能刺杀目标成功。若是惹了石化雨不快,他忘了一句半句的情报,或者“不小心”走漏了消息,这个杀手也许就回不来了。

但他也不全是恶人。

在方惊梦面前的石化雨就是一个好人。

不论他是好人或者恶人,但他一定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三年前,石化雨所在之处暴露,引来被刺之人报复。若不是方惊梦舍命相救,以石化雨的武功,单打独斗或许可保一命,面对多人围杀必死无疑。

而恰恰在此时,石化雨身边却不止方惊梦一个人。可除了方惊梦之外的人,都是见死不救,很希望他死的人。

石化雨掌控苏州“三更门”分堂多年,他不善于刺杀,却精于刺探、分析情报,制订一击必杀的方案,因此“三更门”便将苏州分堂交给他打理,可谓苏州“三更门”势力中的第一人。

但有人不服。

很多人不服。

不服的是那些执行刺杀的杀手。

凭什么石化雨动动脑子,谋划一下策略,就可以稳居幕后,安然无恙,而最凶险的刺杀任务却由他人执行?

当石化雨隐身之所泄露,被人围杀,同在一起的“三更门”的杀手门是往外冲,没人顾及他的生死。

他死了是很多好处。

很多人都会得到好处。

一个看不顺眼的人死了,总是会令很多人大快人心。尤其一个堂主死了,其他人也就有了进阶的机会。没有哪一个杀手希望冲锋在前,不想着隐居幕后。

人的心思总是这样,他人冲锋陷阵几经生死,自己稳如泰山独尊钓鱼台。

人死了,无论被刺目标,还是执行任务的杀手,隐居幕后的人都不会在乎。

被刺目标死了,任务完成。

刺杀失败,再指派杀手即可。

众人怀着这样的心思,没人愿意,也没人会救石化雨。

石化雨嗅到杀机时,就猜到了这样的情形。

杀机无色无味,他当然闻不出味道,却有着敏锐的直觉。

他聪明。

所以,苏州城“三更门”的势力才会由他打理,刺探情报,制订计划,都由他执行,而且从来没有失手。

他这样的聪明人,身边那些经常接触的人,那些人的心思,他怎么猜不到,想不到,看不明。

人心可以隐藏,但眼眸深处却留有破绽。

石化雨足以一眼洞悉这破绽。

因此,他认为自己要死了。

他算不得高手,在众多人围杀下,也不过多撑几个呼吸,拉几条人命垫背而已。

他几乎要放弃自己。

他活够了。

他觉得杀手的身上带有死气,死气越重,死的就越早。

他厌恶这气死。

更厌恶杀人。

他做的却是杀人的事。

他是逼不得已。

曾经他也有娇妻幼子,经营一家商铺,日子平淡如水,却幸福怡人。

有天,他被一个盗匪持刀破门而入,娇妻幼子死于盗匪刀下,他后背中了一刀,侥幸没有死。

而“三更门”就喜欢将死未死的人。

他就是一个本应该死,却侥幸活下来的人。

可他心已死。

于是,“三更门”收留了他,教他武功,杀人技巧。可他不善于武功,但心死的人有些无可匹敌的勇气。

“三更门”训练他作死士。

石化雨同意了。

他作死士,“三更门”替他报仇,杀了他的仇人。

不过,他要自己动手。

他用一根刺。

铁刺。

细长。

锋利。

铁刺有倒勾,刺入肉里,再拔出来,就带着肉丝,伤者无不痛苦哀嚎。

石化雨就是要那个杀他妻儿的盗匪备受折磨。

经此一事,“三更门”不再让他作死士,留作他用。

石化雨杀了那个盗匪,一点点的折磨于仇人,眼睛里有一种光。

死。

死光。

他的眼光里没有波动,没有情感,沉静如水。

所以,“三更门”才觉得他有大用。

他果然有大用。

石化雨对于情报有些敏锐的直觉,并且善于制订详细计划,一击必杀。

妻儿死后,他的心也已死。

人心死了,一切就不在乎了。

他不怕杀人。

但不想亲自动手。

于是,他就替别人收集情报,隐居幕后,制订周详的刺杀,遁走的计划。

“三更门”深知培养一个杀手的不易,更加看中石化雨的天赋。是以,便将苏州城的“三更门”势力交于他打理。

石化雨从此独掌苏州“三更门”。

他为“三更门”卖命多年,归其原因是因为“三更门”替他查到仇人,让他得以报仇。

仇已报,恩要还。

他为“三更门”卖命,就是在报恩。

报恩的同时,他间接的杀了那些人。

虽然他因为妻儿的死,导致心也死了,不过他却不是一个失去良知的人。

他有些不忍。

恩报了,他想死。

求死。

石化雨收集情报的居所泄露,外面杀声震天,其余杀手各自逃命。

他等到了求死的时机。

他丢了铁刺,坐以待毙。

等死。

对于一个心死的人来说,死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他在寻求解脱。

方惊梦却与逃离的杀手相向而行。

别人往外杀,他却往里杀。

他下手绝不容情,却只伤人,不杀人。

他一路杀到石化雨的面前,捡起地上的铁刺,塞到他的手里,冷冷的吐出一个字:“走!”

字很冷。

冷极了。

方惊梦说走。

石化雨手握铁刺跟着便走。

方惊梦在前。

石化雨在后。

他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听到方惊梦说走,他就会跟着走。但方惊梦语气不容置疑,眼神不容反驳。

他怎么说,别人就必须怎么说,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方惊梦好像天生就有这样一种能力。

也就是那次,武林中开始有了“一语成谶”的名号,“指剑”名扬天下,无人不知。

也正因为此,虞飞卿得知了方惊梦的消息。但当时他正在习练“七情六欲指”和“四大皆空剑”,听到方惊梦大杀四方,“指剑”名震江湖,一时猜不透他的功力究竟如何,便没有来苏州寻他,而是耐心习练“指剑”。

之前的方惊梦在石化雨眼中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三更门”人在执行杀手任务之前,都会详细了解与目标有关的完整情报,并且遵从石化雨制订的计划。

唯独方惊梦是个例外。

他只看情报,单独行动,不用他人谋划。

石化雨当初还以为方惊梦不喜他本人,经此一事,才明白方惊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方惊梦是一个孤傲的人。

他如此行事杀人,只为磨炼“指剑”,并且他只杀该杀之人。

这是石化雨和方惊梦成为朋友的一个巧机。

在“三更门”里,石化雨只有方惊梦一个朋友。

方惊梦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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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杀机

方惊梦原本与石化雨本无交集,他就石化雨的原由也极其简单。

他刚好返回石化雨的居所,要查找一些情报,就遇到了围杀石化雨的那些人。

他看到石化雨正欲求死。

至于石化雨想要求死的原由,他并不在乎。

但他却以为,一个人可以死,但绝不能等死。

可以死在自己手里,却不能为人所杀。

若是真的求死,何必假借他人之手?

他的这想法,促使他和石化雨以后成为了朋友。

在石化雨心中,方惊梦救了他,再加上他和方惊梦的朋友关系,他在方惊梦即将遭到“三更门”不满时,在方惊梦为师父报了仇,准备退出“三更门”之际,帮助方惊梦假死脱身,甚至还派了“无法无天”相助。

他是冒了风险的。

但他只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却不需顾及太多。毕竟,如今的他对“三更门”来说是苏州的打理人,些许小事并不会对他怎么样。

石化雨一直催促方惊梦离开。

“三更门”可以放任石化雨的行为,说不会对方惊梦置之不理。

方惊梦正要走。

可是,因为洛寄予的事,明月心牵扯其中,再加上苏小河这个二弟,他就不能袖手旁观。

所以,他耽搁了。

这时,有人却来了。

来的是“三更门”中的人。

“三更门”发生了一件大事,门主邢宗死了。

——怎么死的?

——何时死的?

旁人一概不知,只有曾卢王通告“三更门”各处堂口,门主去世,由他暂且继任门主之位,打理“三更门”的事宜,待“三更门”稳定以后,再由“三更门”众人商议正式的门主由谁接任。

“三更门”的人都嗅到了一种味道。

这味道带有血腥。

门主邢宗去世,为何只有曾卢王得知,并且由他传令,通告“三更门”,而且还是由他暂且继任门主之位?

所谓暂且,暂且多久,何时推举门主之位的正式继承者?

曾卢王夺权了。

这在“三更门”虽然不多见,但五年前邢宗就曾遇到高手围杀,险些授首。事后,他彻查“三更门”,将泄露他消息给正派的人一一诛杀殆尽。但究竟是什么人关键时刻救了他,邢宗只字不提。

石化雨却却猜测过方惊梦的由来。

方惊梦处事不像一个杀手,并且只杀该杀之人,这样的人在“三更门”绝无仅有,也没有哪一个杀手敢在“三更门”这么讲条件。

但方惊梦却是唯一一个这么做的人。

方惊梦行事,“三更门”只有配合,绝不能干涉,这是邢宗的命令。

所以,石化雨想到救了邢宗的神秘人,心里就有了答案。

因此,当方惊梦出现在苏州城,邢宗对他的行踪绝不干涉。

石化雨还觉察到一种微妙的情形。

他的直觉一向敏锐。

“三更门”分成了两派,一派为门主邢宗唯命是从,另一派一曾卢王马首是瞻。

派系之别,无论在任何门派,江湖还是朝堂,甚至杀手组织之内,都必然存在。

邢宗是名义上的门主,绝大部分人都听从他的指令。

但五年前邢宗遇刺之后,身受重伤,伤势未愈,身体越来越虚弱,执掌“三更门”已经力有不逮。

这时,曾卢王的势力逐渐庞大,许多人渐渐依附于他。因此,曾卢王与邢宗彻底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对方惊梦救济破板门的人,还有插手破板门被屠戮一事而不满的人,正是曾卢王一派。

其他人或许不知方惊梦的来历,邢宗为了方惊梦的安危,并没有将方惊梦救他一事宣扬出去,可却瞒不过曾卢王。

曾卢王一向视方惊梦为眼中钉,肉中刺。

或许,也正因为此,邢宗才让方惊梦留在苏州这个相对宁和的地方。

随着曾卢王势力增加,他在“三更门”内行事更为张狂,方惊梦救了邢宗,他一直想要除掉方惊梦。但毕竟邢宗才是门主,有邢宗在,曾卢王也不高太过分。

可如今,邢宗死了。

而且死的不明不白。

曾卢王已经掌管了“三更门”绝大部分的势力,邢宗已死,他又怎么会放过当年救了邢宗的人。

他要方惊梦死。

他为了这一天,对于方惊梦在“三更门”内的情况了如指掌。

方惊梦和石化雨关系不一般。

石化雨对于方惊梦所做的一切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曾卢王的眼睛。

所以,他派了人来杀方惊梦。

曾卢王只信自己的人,对于苏州城的石化雨是信不过的。

他派的来了。

来杀方惊梦的人。

一个桀骜的人。

——邬剑。

他是一个看起来就桀骜的人,也是一把桀骜的剑。

他杀气毕露。

他刺杀方惊梦。

他要杀方惊梦,却不仅仅是曾卢王的命令,他自己也有刺杀方惊梦的理由。

原本,邬剑是邢宗一派的人。

当年邢宗遇刺,邬剑不在身边,被方惊梦所救。

此后,他发觉邢宗对方惊梦多般照顾,心里产生了危机。

往日,邢宗对他一向看中,颇有将“三更门”交给他的意味。

于是,那时的邬剑更加桀骜。

但至从方惊梦出现,邢宗对方惊梦的关注远远大于对他的关注。

其实,邢宗泽不是刻意为之,只是当一个人重伤未愈,精力便有些不足,而邢宗就方惊梦的救命之恩一直记挂于心,注意力就放在对方惊梦多了些,放在邬剑身上少了些。

但对邬剑却有些截然不同的意味。

他不怕冷落。

他怕的是邢宗动了将“三更门”交给方惊梦的心。

所以,他一心想杀方惊梦,却不想被人利用。

曾卢王伸出了橄榄枝,以邬剑的桀骜行事作等,当然会拒绝。

但却不知为何,当邢宗突然去世,邬剑就第一时间来到苏州。

曾卢王下令让他来苏州,一为杀方惊梦,二为拿下苏州“三更门”的势力。

他相信邢宗将石化雨这样的一个人放在苏州这个地方,一定有其用意。只不过,邢宗究竟有什么用意,曾卢王猜不到,邢宗却没想到。

但邢宗已死,方惊梦就必须死。

毕竟,谁让他五年前救了邢宗,又让邬剑因为他而产生了甚深的危机感。

所以,邬剑来了。

他是带人来的。

哪怕他再桀骜,也知道苏州对他来说是一片陌生之地,而且苏州的石化雨和方惊梦交好。

他不会大意。

他必杀方惊梦。

他要先杀石化雨。

邬剑来到了苏州。

他心怀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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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狙机

石化雨的粮油坊先来了两个人。

来人是“三三两两”。

单三三。

梁两两。

合称“三三两两”。

他们是邬剑的得意下属。

邬剑虽然桀骜,却深知需要几个可靠的人,而他手里没有比“三三两两”更加可靠的人。

“三三两两”时常被人误会是亲兄弟。

他们两人相貌极其相似,站在一起也就被人误以为真的是亲兄弟。但如果细看,两个虽然面容相似,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单三三眉毛更粗一些。

梁两两眉毛也更细一些。

单三三眼神更加幽深。

——寒冷幽深。

梁两两眼神则相对柔和。

——阴柔却平和。

邬剑来了苏州,率先出现在石化雨面前的却是他们两人。

他们告知石化雨一个消息:邢宗已死,曾卢王代任门主。

石化雨眉头一跳。

邢宗去世,苏州“三更门”一无所知,曾卢王唯独没有告知苏州“三更门”。

众人听到这个信息,震惊茫然,不知所措。

——变天了。

他们再传达一个指令:“无法无天”暂归“三三两两”管辖。

石化雨心头一沉。

他被收走了令牌。

一块乌黑的令牌。

“无法无天”只认令牌,而不受于令牌以外任何人的统领。

他们又最后又传达一个指令:为“三更门”度过目前的变机,各处堂口的权利交于特使。

邬剑就是特使。

邬剑没现身,“三三两两”就是特使。

石化雨心中一凉。

他被夺权了,而且苏州“三更门”的人斗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夺权。

于是,石化雨被禁足了。

——软禁。

他被关在一个小院里,虽然没有刀斧加身,但却被困在院中,不得随意走动。

而看管他的人,正是昔日的属下。

他们想让石化雨死,至少被夺权,也许他们中人有人能够接任石化雨的位子。

“三三两两”早就与苏州“三更门”的人暗中联系,他们是负责办事,事情了解,自然会离开苏州,觉得插手苏州“三更门”的任何事物。

是以,众人的心思更加活泛了。

众人虽然对石化雨的位子窥视已久,但是“无法无天”却受石化雨管辖,即使他武功不算高明,但“无法无天”的威力众人无不骇然。

“无法无天”只认令牌,不认人,令牌就在石化雨的手里,其余人就算心中再有不满,也不敢兵行险着。

如今却有了一个契机。

“三更门”内发生变故,而苏州“三更门”却是最晚才得知消息。

有人要动苏州“三更门”。

或者,更确切的说,有人要动石化雨。

众人并不明白,关键却在于方惊梦。

众人虽然不明白,却知道如何抓住这么一个契机。

于是,众人皆力配合。

是以,石化雨一点反抗也无,束手就擒,交出令牌,在小院内闭门不出。

一整天没,石化雨在小院里一步也没有走出来过。

他太安静。

他是否真的束手就擒?

他一定不是一个甘心束手就擒的人。

包越很好奇石化雨如今是怎么想的,是否因为被夺权而沮丧,还是为翻盘而绞尽脑汁。

他正这么想着,就忍不住在窗口来回徘徊。

后来,他直接就进去了。

他推门而入。

屋内无人。

——石化雨不见了。

石化雨为了以防万一,早就留下了后路,屋内有一条暗道,他顺着暗道已经逃了。

包越冷汗渗渗。

石化雨若是逃了,他日必将报复他。

“三三两两”将看管石化雨的任务交给了包越,包越欣然领命,就已经得罪死了石化雨。

况且,他出了叉子,“三三两两”也不会放过他。

包越胆战心惊的禀报“三三两两”,但“三三两两”却没什么反应。

单三三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

梁两两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包越心中愕然,不敢逗留,小心的退下。

他放心了。

“三三两两”的反应如此淡然,包越猜到恐怕他们两人早有安排。毕竟石化雨经营苏州“三更门”多年,怎么会没有一点势力,一点防范。

而“三三两两”的目的就是打草惊蛇。

蛇不惊,就不知蛇身在何处。

石化雨的暗道早就被“三三两两”提前得知,反而故意将他关在了那间屋里。

但石化雨要走,却不是那么容易。

而且他走的方向出乎了“三三两两”的预料。

以单三三的预计,石化雨肯定猜到他们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方惊梦,石化雨逃出去必定去通知方惊梦。

邬剑并不知方惊梦的去向。

那间酒楼他去了,却没见到方惊梦的影子。

所以,他制订了打草惊蛇的计划。

包越退下,又立即有人少来禀报:“石化雨没有去酒楼,而是去了‘无法无天’那里。”

单三三思忖道:“他的令牌在我们这里,还妄想调动‘无法无天’?”

梁两两叹道:“恐怕我们低估了他,他能在苏州经营多年,怎么会没有自己的人。”

单三三犹自不信,道:“‘无法无天’只认令牌不认人。”

梁两两似乎无意的道:“‘无法无天’也是人。”

令牌,是死物。

人,是活物。

人有七情六欲,就会有弱点。

有弱点,就可能被收买。

石化雨是一个聪明人,这样的一个聪明人怎么会在众人各怀鬼胎的包围里没有一丝的准备。

梁两两这时又补充道:“他可是调动过‘无法无天’帮助方惊梦对于顾忌禅。”

单三三眯着眼。

包越又被传唤过来,被指派带人狙杀石化雨。

“三三两两”早就做了完全准备,布满了眼线,石化雨的踪迹根本瞒不过他们。

原本,邬剑的目的是利用石化雨打草惊蛇,找出方惊梦。但此时,梁两两猜测他恐怕对“无法无天”仍有调度的能力,就改变了主意,由打草惊蛇改为狙杀。

包越便带人狙杀石化雨。

他也想到了关键所在,于是更加冷汗渗渗。

“无法无天”的杀伤力他深知,若是被石化雨调动了“无法无天”,和他们玉石俱焚,他包越第一个死。

首先投孝“三三两两”的人就是包越,而包越又暗中通知了其余众人,联合商议对付石化雨。

至于时候苏州“三更门”归谁管辖,众人到时再商讨不迟。

为今之计,杀石化雨在首要。

杀机已现,狙机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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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喘机

石化雨果然被拦住了,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此时,他仍在苏州城内,而“无法无天”却在苏州城外。毕竟这么一股势力,在苏州内太过于显然。

包越就在他出城之路上拦住了。

石化雨手持铁刺,面无表情,眼神淡然。

他这番反应,反而令狙杀他的众人不敢轻举妄动。

他余威犹在。

于是,形势便僵持了下来。

包越急了。

杀一个往日的上级,而且是苏州“三更门”的第一人,需要很大的决心和狠心。

对石化雨要狠。

对自己更狠。

这需要一股狠心,加上气势。

就要一鼓作气。

否则,一盛、二衰、三竭。

当时,他们联合商议配合“三更门”的使者,夺石化雨的权,到时候再为特使将事情办妥,心中的气势磅礴。

那是一盛。

可此时狙杀石化雨之时,他如此的从容,他人反而气势弱了。

这是二衰。

二衰之后若是不能恢复气势,便是三竭之之时。

包越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家气势衰竭。

他回不了头。

别人能回头,他没机会。

“三三两两”最先接触的是他,与众人商议将石化雨取而代之的人也是他。

或许,石化雨目前还不知道他是苏州“三更门”第一个反叛他的人。但是若是石化雨不死,调动了“无法无天”,反杀了“三三两两”,重新夺回了苏州“三更门”的控制权,彻查之下,他包越无所遁形。

他回头就是死,不回头还有很大的生机。

他是最初听命于“三三两两”的人,也是事后最有可能执掌苏州“三更门”的人。

所以,他尽心尽力。

一为生。

二为权利。

三竭不能有。

——绝不能发生!

包越先动了。

他动了刀。

凛冽的单刀。

他使的是“三合六刀”。

所谓“三合”,谓阴气、阳气、天气相合。

《穀梁传·庄公三年》:“独阴不生,独阳不生,独天不生,三合然后生。”杨士勋疏:“阴能成物,阳能生物,天能养物,而总云生者,凡万物初生,必须三气合,四时和,然后得生。”

《楚辞·天问》:“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包越的“三合”由此而来,但却有六刀。

即阴刀。

阳刀。

天刀。

阴阳刀。

阴天刀。

阳天刀。

合计六刀。

他这第一刀就是阴刀。

阴风阵阵。

阴风掠过石化雨的耳际。

石化雨不退反进。

他进。

包越退。

石化雨深陷危机,生死之际,必然以命相搏。

但包越却不同。

他如此尽力,还等着接管苏州“三更门”。

所以,他惜命。

他虽然退了,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众人都已经处于犹豫不决之时,包越选择了一刀当先,大家就盲目的跟从。

人在犹豫不决,朝秦暮楚之时,跟从是一种本能。

况且,包越正是这次狙杀的带头人。

他一动,众人便动。

动的人有十二个人,将石化雨围困在中间。

分别是:

前二。

后三。

左四。

右三。

石化雨原本想要杀包越立威,震慑其余十二人,但这十二人一动,他就不得不舍弃了包越,冲向一侧的人。

——左侧。

他攻强不攻弱。

他武功并不算高明,面对连同包越在内的十三人的围杀,想要冲出重围困难重重。

他要冲出去,就要冲击最强的一侧。

包越在侧,他就是一把夺命的刀,伺机而动。

他志在必得。

——石化雨必死!

石化雨还没死。

死了两个人。

左侧的四人死了两个。

石化雨手里的铁刺沾着血,还有铁刺的倒勾带出来的肉。

这十二人虽然动了,但围杀石化雨却和平时不同。他们原本就是杀手,杀手杀人,在于出其不意,伺机暗杀。

但此时,却是明杀,并不是他们所擅长的。

杀手杀人固然需要配合,但也也不过三五人,却从来没有十二个人一起配合过。

他们和“无法无天”不同。

“无法无天”其实是“三更门”为了保存实力准备的暗棋,非不得已绝不出动,一旦出动就是雷霆一击,合击而出,无法无天,无人能抗,无人能敌。

刹那间就死了两人,其余十人心底一寒。

尤其左侧剩余的两人心底更寒。

石化雨的铁刺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他的武功并不高明,却只有三个字。

一快。

二狠。

三舍。

快如电。

狠如狼。

舍弃自我。

所以,左侧的两人胆怯了。

石化雨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转向了后面的三人。

他太快,铁刺更快,又两人倒在了铁刺下。

最后那人惊恐后退。

石化雨依然没有乘胜追击。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包越一直在旁观。

他冷眼旁观,却在寻找最佳的出刀时机。

石化雨能够冲破一两人的围杀,却未必能够躲过包越的偷袭。

他早已舍了命。

包越的眼睛更冷了。

他低估了石化雨这个人。

他武功不高,却舍命。

而且,包越突然觉得石化雨此时不是舍命,而是求死。

一个求死的人,面对不想死的人。

胜负未定,但不想死的人却处处落了下风。

又死了五个人。

但石化雨的境况也不好。

他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他杀了四个人,再杀第五个人时,肋上吃了一刀。

他杀第六个人,左胸着了一剑。

他杀第七个人,肩胛骨受了一刀。

他杀第八个人,腰间挨了一刀。

他杀第九个人,腹部中了一剑。

他已经浑身是血,伤痕累累,气虚喘喘,但他握铁刺的手更紧了。

其余的三个人却在颤抖。

从死去的第六个人开始,他们面对疯子一般的石化雨已经胆战心惊。

他们退不得。

他们是杀手,在这一场夺权的厮杀里,若是在石化雨未动手之前就作壁上观,看包越和石化雨两人相斗再好不过。

但动手那一刻起就晚了。

他们的立场定死了,再无反悔的可能。

他们只有拼。

但拼的后果是伤了石化雨,却接连有人死于石化雨的铁刺之下。

而死去的那几个人早就想退出这个杀局,但石化雨快速闪电,杀机森森,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

此时,石化雨动作终于停下来。

他要喘息。

他气力不支。

但其余三人早就被方才他快、狠、舍的杀法杀的气势崩溃,提着各自的兵器退开。

石化雨在他们心中以老谋深算形容都不为过,看似他因为伤势不得不停下休息,谁知道是不是故意设局,引人上钩呢?

包越同样惊异不定。

他冷眼旁观了许久,手里的刀就想要发出,却强制隐忍。

石化雨杀的已经疯了。

疯子是最可怕的。

包越因此而不敢出刀。

他也以为石化雨此时骤然停下,是不是故布疑阵,引人上钩。

——而且是引他上钩。

所以,他也还在冷眼旁观。

石化雨一身的伤势,其余两人对他的威胁都不大,只有包越才是最难缠的一个。

他逃不掉了。

是以,包越才保持冷眼旁观。

这却是石化雨的一个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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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活机

包越皱眉。

他觉得自己顾虑太多。

他不能给石化雨充足的时间。

他意识到了一个关键的人——方惊梦。

包越对石化雨和方惊梦非一般的关系早就留意,石化雨对“三更门”上报方惊梦已死时,他就以为此事另有内幕。

——方惊梦没死。

方惊梦是一个可怕的人。

苏州“三更门”绝对没有任何人是他的对手。

包越想到方惊梦这个人,就不能再给石化雨喘机。

石化雨或许是在等方惊梦。

若是方惊梦突然到来,包越自知不敌,而且绝对会死在方惊梦的手里。

他倏地后背一冷。

他怕。

他怕的是方惊梦。

也许是被权势迷惑了眼,他心中起了对石化雨不利的心思,却唯独忘了方惊梦这个人。

他后悔。

悔不当初。

他后悔却无路可走。

只有一条路。

——杀石化雨的路。

先杀石化雨,再杀方惊梦。

他知道“三三两两”背后有一个还没有现身的人,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人就是邬剑,而且还是为方惊梦而来。但他想利用这样一个人,除去方惊梦这个威胁。

毕竟这人来的目的是夺权,而且是方惊梦的朋友石化雨的权。

——方惊梦岂会置之不理?

他是不敌方惊梦,这人或许可以一战。

而且,待他杀了石化雨,掌控苏州“三更门”时,那时就不是他一人独自面对方惊梦。

他心念一动,就出刀。

——阳刀。

阳刀直取石化雨的头颅。

他这一刀,刀光嚯嚯,刀气森森,势杀石化雨。

当包越意识到方惊梦这么一个潜在的危机,他杀石化雨的心更迫切了,刀光更疾了。

石化雨是一根刺。

他就是铁刺。

他凝神戒备。

刀动。

他动。

他以铁刺相迎。

刀光掠过他的发。

铁刺擦过包越的肋间。

包越心惊。

心冷。

心寒。

刀亦寒。

——天刀。

这一刀犹如此时肃杀的局势。

肃杀的刀反转,劈向石化雨的后背。

石化雨转身。

举刺。

他不能躲。

其余三人已经被杀破了胆,摄于“三三两两”和包越,他们不敢退,但也不敢战。

在场的唯独包越是石化雨的阻碍,他必须凭借舍命之势,力战包越。

这是唯一的生机。

也是必死的死机。

“三合六刀”却不是石化雨手里一根铁刺可以相抗的。

天刀应局势而变,顺应局势而为,以刀运用局势,以局势杀人。

然后,局势却变成了:

出乎石化雨的预料。

超出包越的料想。

局势的转变源于何九禁足失败。

洛大小姐的耐心是长久不了的,尤其是被逼迫的耐心。

白脸人那一战,也令洛大小姐意识到自己武功的不足之处,耐着性子在何九的逼迫下苦练了几天,最终还是施展“浮光掠影”又逃出了洛府。

这究竟是第几次,洛大小姐自己也不知道。

她每次从洛府出来,都不仅仅是为了玩耍。

她在行侠仗义。

她教训了一个调戏良家女子的泼皮。

洛大小姐用的针。

——绣花针。

她悟性极高,天赋极好,短短几天的苦练,暗器功夫渐长。

而且,洛大小姐明白了低调行事。

她藏在暗中,用手里的绣花针,好好教训了一下那个泼皮。

那泼皮被突如起来,又不知从何处飞出了的绣花针扎了六针。

于是,泼皮落荒而逃。

而洛大小姐本着低调行事的原则悄然离去,并没有现身去接受那个良家女子的感激。

洛大小姐觉得自己如此高尚。

她以为行侠仗义,却不为名利。

世间行侠仗义的人不少见,但能在行侠仗义之后飘然而去的恐怕并不多。

洛大小姐就是那不多中的一个。

她心情很好。

虽然她有些行侠仗义,助人为乐的心,却总不凑巧,很难遇到那样一个机会。

方才一番行为正合洛大小姐的心意,于是她心情大好。

洛大小姐人美,心情美。

心情美,人则更美。

是以,她所过之处,就免不得那些自认英俊潇洒的年轻才俊来搭讪。

洛大小姐只有一种应对方式。

她的绣花针。

她对那些看到美丽女子便趋之若鹜的所谓青年才俊冷眼以待,视他们如苍蝇。

对待苍蝇,洛大小姐怎么会客气。

所以,后半段路上,洛大小姐身边的苍蝇就躲得远远的。

其实,那些所谓的青年才俊怎么会不认得洛大小姐的身份,所以才会对她趋之若鹜。

洛大小姐有心无心之下,打发了这些心怀鬼胎的人。

她突然蹙眉。

她蹙眉的样子只有两个字:可爱。

洛大小姐一向鬼灵精怪,而且鬼灵精怪的可爱。

尤其她蹙眉的样子。

但她脸色有点不好。

不好中竟然有些眉飞色舞。

她闻到血腥气。

洛大小姐顺着血腥气传来的方向寻过去,就看到了石化雨。

洛大小姐眯着眼。

她在细心的观察眼前的局势。

诚然,洛大小姐是一个热爱行侠仗义的人,但并非一个胡闹的人。

她在分辨哪一方是正义,哪一方是邪恶。

洛大小姐对人的判定极其简单而且有效,绝不掺杂“个人”因素。

她眼里的人,就是正义和邪恶两种。

——是是是,非是非。

所有的是非在她眼中就只有这一个结论。

这个结论的由来更简单。

强者和弱者。

强者持强临弱。

弱者当然是不敌的一方。

石化雨明显不敌。

洛大小姐有了论断。

——石化雨是弱者。

她帮助弱者。

不过洛大小姐自己也没有发觉,石化雨身边那些倒地不起的人,都是被石化雨所伤。

石化雨算是一个弱者吗?

或许洛大小姐也意识到了,但她行事有时凭借直觉。

直觉告诉她,她应该帮助石化雨。

她看到包越的眼睛。

洛大小姐识人自有一套。

人心复杂,八面玲珑的人,总是善于蒙蔽人。

为了不被人蒙蔽,洛大小姐识人的唯一标准是眼睛。

眼睛蒙蔽不了人。

至少蒙蔽不了洛大小姐。

唯二的标准就是喜好。

洛大小姐很讨厌包越这个人。

这个人有点阴森,甚至可怖。

他的刀正砍在石化雨的右肩,刀身切入进去,被石化雨以铁刺格挡,却也即将切掉他更加肩膀。

他的眼睛有一种疯狂。

——杀人的疯狂。

洛大小姐出手了。

她以绣花针施以援手,何九暗器手法全部教授给了他,一丝保留也无。

针似光。

若有若无的疾光。

疾光如电。

极细的电。

电影。

电似的影子。

包越身为杀手,极其敏锐。

他感觉到了一股气。

却不是杀气。

洛大小姐只为救人,却不是杀人,绣花针上全无杀气。

何九之所以将一身功夫传授与她也正因为此。

洛大小姐无论施展什么功夫都没有杀气,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令何九感叹。

有杀心,必有杀气。

洛大小姐没有杀心。

她只有行侠仗义的心。

而这正暗合了暗器的目的:杀人于无形。

洛大小姐以无心暗合了有心,无巧不巧的抵达了令所有暗器高手都羡慕不已的境界。

绣花针激发的却还有气。

——气劲。

正是这起劲“救”了包越一命,令他察觉,抽刀便退。

他一退即走,丝毫也不逗留。

其余三人相顾茫然,也都随着包越退走。

包越不想走,却又不得不走。

他认得洛大小姐,更知道洛寄予的威名,也了解洛大小姐的性情。

包越为了有朝一日执掌苏州“三更门”下了很多功夫,对苏州各派的人士了解的通透。

洛大小姐并非不好惹,但看似不问江湖的洛寄予绝对不好惹。

包越惹不起,就只能躲,必须退。

他心中早已有了计较,这种棘手的事还是交给“三三两两”两个特使更为妥当,而他只需要坐收渔翁。

危局解除,石化雨浑身一松,却咬牙坚持。

他认识洛大小姐。

洛大小姐见到包越他们突然遁走,先是惊异,后是得意。

为她一针败退邪恶而得意。

她方靠近石化雨,正思量如何应对石化雨的感激。

洛大小姐没有飘然离去,并非为了想听一听石化雨的感激之言,只是见他浑身是伤,也不好自行离开。

行侠仗义,就要有始有终。

却听石化雨急促的道:“快!带我去见苏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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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七变公子

宁不言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手持一把扇子,扇子闪着幽幽的光,不知是何物所制。

他一袭白衫,走起路来极其潇洒,而且看样子也极其年轻。

他星眉剑目,气彩飞扬。

他直视着宁不言,道:“你要杀他,它要杀他,就先杀我。”

他这一开口,方惊梦就走了。

宁不言盯着来人,对于方惊梦的离开毫不阻拦。

他是来杀方惊梦,却任由方惊梦离开。

因为他看不透这个出现的人。

而且,他甚至于就没有觉察到这个人。

这个人就忽然出现了。

这样的一个人,宁不言不敢轻视,也不能轻视。

世上最危险的人,不一定是武功高绝的人,而是令人看不透的人。

所以,他以严阵以待。

不过,他却先问道:“你是谁?”

他来苏州已经有些时日,对这人却一点消息也无。这样的一个高手,不可能在苏州城里籍籍无名。

这人的确并非在苏州城里籍籍无名,但苏州城里除了方惊梦,还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人的身份。

方惊梦消失的这几天,见的人并非明月心,而是这个人。

或者说,这个人来苏州是为了见方惊梦。

而且,在一个隐秘的地方,除了他们两人,谁也找不到的一个地方会面。

方惊梦不识得这个人。

至少,在这人见他之前,他的确不识得。

这人当初突然就出现在方惊梦的面前,悄无声息。亦如宁不言见到这人时的感官。

方惊梦很沉得住气,问道:“你是谁?”

他的问法,和宁不言的一般无二。

手持扇子的那人却笑呵呵的道:“你可以叫我‘变变变变变变变公子’。”

方惊梦先是认真的看了他一眼。

来人笑呵呵的,一点杀气也无,至少证明他来意暂且没有恶意。

不过他对来人的称呼却有些愕然。

方惊梦能够为之愕然的事情和人并不多。

他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事,还有各式各样的人,以及千变万化的人心。

但来人的这个自称,却令他有些愕然。

他问道:“那我究竟该怎么称呼你?”

来人一脸惆怅,道:“果然,你也是一个俗人。本公子都告诉你可以叫我‘变变变变变变变公子’,你还问本公子怎么称呼?”

方惊梦冷道:“你这称呼过于奇特。”

来人边摇头边道:“果然,本公子就说你是一个俗人,和他们一样俗不可耐。”

方惊梦懒得和他纠缠,道:“阁下若是来个在下纠缠这些的人,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别!”来人声音有点高,神色有点急,“你慌什么,本公子就是来找你的,你走了,那可怎么办。”

方惊梦没有动,等着他的下文。

来人无可奈何的道:“你就叫我‘七变公子’吧。”

方惊梦神色如常,静静地看着他。

七变公子挑挑眉,道:“本公子说叫我‘七变公子’。”

方惊梦哼道:“你说过了。”

七变公子斜着眼道:“那你怎么不说话。”

方惊梦冷冷的道:“阁下若是找我有事,有什么请直言,在下没时间浪费在这里。”

来人眉眼一松,哈哈而笑道:“你很紧张?”

方惊梦道:“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来人以扇托着下巴,认真的道:“你对我本公子心存戒备。”

方惊梦没理他。

他深知这个七变公子来见他必然有事,否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怎么会突然在方惊梦走在路上时,故意引起了他的惊觉,引他出了苏州城,来到这荒郊野外,僻静之地。

而且,方惊梦在苏州城里从未见过,或者耳闻过这样的一个说话奇怪的人。

那他一定是一个初来乍到的人。

既素不相识,又初来乍到,还特意来见方惊梦。

他究竟是什么?

方惊梦在心里早已思忖。

他首先排除了七变公子和“三更门”关系。

这人一定不是“三更门”的人。

但他的确是为方惊梦而来。

七变公子拿着单一敲着额头,但:“本公子是为你来的。”

方惊梦依旧不说话。

七变公子诧异道:“你怎么不说话吗?”

方惊梦道:“我在等你说。”

七变公子叹道:“这世上怎么尽是些无趣的人,枉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害本公子半个月没洗澡,连衣服也没得洗。”

方惊梦的目光落在他洁净的白衫上。

七变公子立即道:“这身衣服是本公子刚换的,本公子那身衣服早都臭了。”

方惊梦立即转身即走。

七变公子讶然道:“你怎么走了?本公子还没说完呢?”

方惊梦走的雷厉风行。

“本公子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你可不能走!”七变公子大叫。

他拔身就追。

方惊梦眉毛一轩。

他走的并不快,追上并不难。

此时他却有些吃惊。

七变公子怎么拦在他面前的,他却有些看不清楚。

他只看到了一片残影,七变公子就已经拦在了他的前面。

若是这人心存杀机,方惊梦怕是难以周全。

方惊梦的心倏地惊觉了。

他方才只觉得这人或许有些不正常,却不料他的身法如此惊人。

方惊梦的眼里有点寒。

寒气。

寒冷的杀气。

七变公子仓促的退了一步,和方惊梦保持距离,忙道:“本公子没恶意啊,你别误会。”

方惊梦向前一步,冷道:“你故意引我来这里,说了这么多,究竟想做什么?”

他进。

七变公子退。

七变公子伸手一推,道:“你先站住,听我把话说完。”

方惊梦对他忽然好奇了起来。

这人神色紧张,好像引方惊梦出来不是他,而是方惊梦引他出来,别有用心一般。

方惊梦道:“我这人最不喜欢鬼鬼祟祟,阁下有话便讲,若是再废话连篇,我可就没耐心了。”

七变公子苦着脸,小声嘟囔道:“本公子这是何苦,千里迢迢替人办事,还不落好,这一言不合就有性命之忧啊。”

方惊梦扬眉道:“阁下说还气不说?”

七变公子赌气似的叫道:“说!本公子敢不说吗?本公子再不说,你就要杀了我!”

方惊梦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说!这就说!”七变公子又往后退了退。

他身法如此精妙,却不知他的胆量为何这么小。

他一本正经的道:“本公子是受人之托,特来苏州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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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三三来迟

他这时忽然住口了。

邢宗的脸更白了,问道:“你会怎样?”

邬剑桀骜的道:“我会替伯母报仇,让他们付出代价。”

邢宗脸愈加白了,道:“好,好啊。”

他沉默半晌儿,端起茶盏细细品味。

邬剑则饮着淡酒。

酒虽淡,酒味仍在。

邢宗品完了那盏茶,问道:“若是你做了门主,你能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邬剑脸皮下藏着喜意,脸上虽不动声色,脸皮却变得红润了。

他以一种平静的语调道:“伯父有所吩咐,侄儿一定照办。”

“好,很好。”邢宗每一个字说的很慢、很清、很重,“我让你答应我一个要求:解散‘三更门’。”

邬剑稳如雕像,问道:“伯父为何这么吩咐?”

邢宗郑重道:“我完不成岳丈遗愿,不能将‘三更门’引入征途。所以,我希望你能毁了他。”

他死盯着邬剑的眼睛,再次问道:“你能做到吗?”

邬剑不说话。

这一刻很静。

寂静。

死静。

流水的潺潺也消失无踪。

邬剑垂首。

邢宗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

邬剑用垂首不是答应,反而是拒绝。

若是换做他人,垂首即点头,应允。

但邬剑不同。

他赞同的事,就一定会发声。

他否决的事,就会沉默不语。

邢宗却突然笑了,道:“你要杀了我。”

他看向了邬剑手边的剑。

黑鞘。

黑檀木为鞘。

红柄。

剑柄红布缠绕。

邢宗从剑上闻到一股血腥气。

那是血液渗进了缠绕剑柄的红布里。

所以,那红成了暗红。

那是血液凝固以后的红。

邬剑猛然抬头,道:“侄儿绝对不会如此大逆不道。”

邢宗不应声。

他闻到了杀气。

杀气却不是从邬剑身上来。

邬剑的人变得更加桀骜。

他从未在邢宗展现如此桀骜的气息。

杀气从水中来。

竹筏下的水。

杀气一来,剑光乍现。

剑光从越出水面,穿过竹筏,一闪即没。

邢宗刚刚用过的茶杯裂成两半,而他本人却安然无恙,仿佛那剑光是为茶杯而来,却不是为了邢宗乍现。

这一剑只为示威。

邬剑正襟危坐,道:“望伯父三思。”

邢宗含笑看着他,微微摇头。

邬剑脸色变得铁青,道:“伯父,我一直将你视做父亲,你别逼我。”

邢宗叹道:“你早就有了决断,为什么此时还要犹豫不决?”

他笑道:“你恨我。”

邬剑的手青筋爆起,人却依然稳坐如山。

邢宗道:“我知道你父亲的死,其实你是怪我的?对不对?”

邬剑终于开了口,冷冷的道:“没错。如果不是因为伯父不够心狠手辣了,给别人可乘之机,他们又怎么有机会刺杀你。如果他们没机会刺杀你,我爹也不会因为救你而死。”

邢宗莫名其妙的问道:“这些年你一定很难熬吧?”

邬剑脸色微变。

邢宗继续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怪我、恨我,认为我害了你父亲。其实,我也这么怪我自己。你想杀我很久了,却隐忍这么多年,一定很难熬。”

邬剑坦然承认,道:“没错!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可是,你送我拜访名师,习练剑法,对我关怀备至,待我如亲生孩儿。我本有很多机会杀了你,可我却下不了手。”

邢宗淡笑道:“怕是不仅如此吧。”

邬剑神色冰寒,道:“你对我果然了如指掌。我不杀你,是因为门主之位。我曾经以为你对我如此关心,让我打理‘三更门’的俗世事务,是为了保护我,日后必定将门主之位传给我。所以,我隐忍多年,就是为了那一天。

我若杀了你,你如此对我,一会令我背上不仁不义之名;二会让我心中自责,心中有愧,留下祸根,从此剑法难以寸进;三则是我威望不足,虽然我暗中经营多年,有了自己的人手,可惜却徘徊在‘三更门’主要势力之外,必然无人服我。与他们争斗,我只是不怕,但却会消耗我苦心孤诣所建的人马。

但是,至从五年前你遇刺,被方惊梦所救之后,你对我的态度就有所不同。方惊梦一个外人,你竟然对他如此纵容,让他去苏州‘三更门’,但凡刺杀任务,旁人只能听从任命,绝不能讨价还价。可方惊梦却能自己做主,想杀便杀,不想杀边不杀。甚至于他还会去救人,你却视而不见,默许他的所作所为。”

他神色更加的冷,更加的桀骜,道:“伯父令我太失望了,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邢宗听他说完心中的想法,道:“你说我纵容他,不仅是因为他对我有救命之恩。至于杀人,我和他的想法一致。该杀之人必杀,不该杀之人绝不能杀。

可惜,‘三更门’为了钱财,不惜滥杀无辜,违背初衷。我虽加入‘三更门’,却不能像曾卢王他们一般行事。

你若能像方惊梦一样,门主之位我会给你。因为我欠你的,毕竟你父亲因我而死。可是你杀气太重,若是你执掌了‘三更门’,只怕所造杀虐更重,我如何有脸面去见你九泉下的父母。”

“够了!”邬剑忽第站起,背对着,恨声道,“伯父,我真的不想杀你,是你逼我的!”

他话音一落,杀气又气。

杀气从水中来。

杀气破水而出。

杀气冲破了水面,一个湿漉漉的人影出现在邢宗背后。

这人是“三三两两”中的单三三。

方才水中出剑的是梁两两。

梁两两出剑,还为遇到邢宗,并不仅仅是示威。

而且,梁两两方才水中出剑,也为了试探邢宗的武功究竟如何。

虽然邢宗的身体陷入沉珂,在“三更门”内几乎众人皆知,但他毕竟是一门之主,余威犹在。

况且,“三更门”传扬的邢宗当年遇刺受伤,伤重不愈,武功大打折扣,或许是邢宗故意为之,向敌人示之以群。

邬剑固然桀骜,但为人处世却很谨慎。

一、他确有不忍杀邢宗之心。

当年他父亲的死即使受了邢宗的牵连,但却不是邢宗所为。冤有头债有主,邬剑要报仇,自然知道该去向谁索命。

二、邢宗若是冥顽不灵,邬剑就别无选择。相比门主之位,邢宗的死对他来说并无不可。

三、若要杀邢宗,就一击必杀。

但邢宗究竟武功还剩几成,邬剑也拿不准。因此,他让梁两两先试探邢宗的反应。

梁两两的水中那一剑,邢宗无动于衷。

其中无非两种原由:

一、邢宗老谋深算,早就猜到了水下有人。

二、他武功仍在,明知那一剑杀气虽重,却不是为了杀人。

所以,他不躲、不避,稳如泰山。

但邬剑却别无选择。

邢宗仍不想将门主之位传给他。

邬剑只有一条路可走。

——杀邢宗。

他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邢宗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杀人之心,并且安排人方才出了一剑,未必就会放过他。即使看在他去世的父亲面上,那么邬剑恐怕永远也和门主之位无缘了。

是以,邬剑必杀邢宗。

他要杀邢宗,却不能亲自动手。

他确有不忍之心。

另外,他不想授人于柄。

梁两两已经出了一剑,他仍在竹筏水下,牵动邢宗的心神。

而真正的杀招却是单三三。

他的剑法更适合杀人。

他的剑法名为“三三来迟”。

剑法共三十三剑。

招已至,意未达。

封住了剑招,却挡不住意。

此为“三三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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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剑已至、意未达

剑光已至,邢宗依旧无动于衷。

“三三来迟”本就以意伤人,而重不在剑招。

单三三脸色一变。

他所担心的便是如此。

邢宗虽然当年受了伤,但他毕竟作为“三更门”的门主,武功必然足以服众。

这是邬剑拿不准的,也是单三三拿不定的。

因此,邬剑让梁两两试探邢宗,而让单三三作为杀招。

单三三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他清楚邬剑的为人。

邬剑说出的话就是命令,由不得任何人质疑,更何况拒绝。

当初,邢宗不放心邬剑的安危,寻了两名剑法高手,正是单三三和梁两两两人来保护邬剑。

“三三两两”是年轻人,邬剑也是年轻人,年轻人与年轻人总是更容易相处。

这是邢宗的想法。

果不其然,他们三人相处极好。

可邢宗却没有料到,“三三两两”两个人也是有些野心的人。

野心可以从无到有。

邢宗之所以选他人两人,正是因为当初他们还没有野心。

只不过,人是会变的。

“三三两两”很快就变了。

他们本不想变,却又由不得自己。

至从他们贴身保护邬剑,“三更门”里的人再见到他们就怪声怪气,视他们为邬剑的仆人。

邬剑作为“三更门”俗世产业的管理者,从不参与“三更门”血腥的事务,一向也为“三更门”里的人所不齿,既然也就瞧不起他的两个随从,即“三三两两”二人。

曾卢王早就觉察到邬剑和邢宗之间的关系,他这一派的人一旦和邬剑见面,言语之间总是意有所指。

邬剑天生桀骜。

他当即拔剑。

挥剑。

斩人。

在他第一次向挑衅他的人拔剑之前,“三更门”的人只知道他剑法或许不错,毕竟邢宗花了很多心血让他拜剑法高手为师。

在他拔剑之后,“三更门”才意识到邬剑的叫法究竟如何。

挑衅他的人,身经百战,武功自然不俗,却依然躲不过那一剑。

而且,他没有躲。

他来不及躲。

他还没想到怎么应对这一剑。

毕竟,邬剑虽然为人桀骜,在此之前却从未对谁动过剑。

他不认为邬剑会拔剑。

另外,邬剑的剑太快。

他还没看到这剑,手臂就断了。

这时,疼痛提醒他,邬剑一剑断了他的手臂。

邬剑冷冷的盯着他,道:“你我同属‘三更门’,这一次我要你的一只手,下次就要你的脑袋。”

原本,邬剑桀骜却不冲动。

但偏偏他当时心情不好。

人总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所以,挑衅那人就断了手臂,见识到了邬剑的剑法之快。

而后,挑衅那人被人检举在行使刺杀任务之时,临阵退缩,为了自保,让一起行刺的门人替他挡了一击,当场丧命。

“三更门”对那人实行门规。

门规只有一个字:死。

此后,再也无人敢挑衅邬剑。

他剑法的厉害之处令人无不避其锋芒。

况且,邢宗对他的态度众人心知肚明。

挑衅的人是曾卢王一派。

检举的人是邢宗一派。

邢宗从未如此雷厉风行过,这次却当即就使了杀招,令曾卢王来不及反应,就失去了一个马前卒。

是以,邢宗和曾卢王两派相争,其余“三更门”的人都不想惹到霉头,对邬剑也就避而远之。

直到邬剑去“三更门”的产业查账之时泄露了他的身份,遭到他人绞杀。

邬剑在没有“三三两两”的陪同下,只身一人,一柄剑,将原本绞杀他的七人全部斩杀。

而且,据说这七人的武功都是好手。

据当时在场的“三更门”外围子弟说,邬剑的剑杀人之后,竟然浸出了血,发出了泣生。

由此,邬剑的剑有了名字:泣血剑。

从此,“三更门”的人对邬剑由避而远之,成了畏而远之。甚至于一些精明之人,想到邢宗对他的关切,和邬剑的来往愈加紧密。

正是这时,邬剑在他人依附之时,组建了自己的实力。

邢宗没有想法邬剑一直心存野心,直到他觉察之时,邬剑已经成了气候,再也不能阻止。

邬剑因此而步入“三更门”内围。

但奇怪的是,曾卢王却一直冷眼旁观,不进没有阻止,反而推波助澜。否则,邢宗又怎么会任由邬剑卷入“三更门”的血腥里。

这时,“三三两两”就有了野心。

邬剑打理“三更门”产业,处于外围,他们也为人瞧不起。如今邬剑踏入内围,他们也能扬眉吐气。

他们既尽心,又尽力,成为邬剑的得力干将。

邬剑对邢宗起了杀心,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邬剑今日在此和邢宗水上竹筏会面,将预定的计策向他们二人托盘而出。

他们是最好的人选。

“三三两两”不仅仅是邬剑的得力干将,更是熟悉水性,在水下闭气不出的功夫,少有人能及。

杀的毕竟是门主,两人心中如何不惊,怎能不慌。

但他们必杀邢宗。

邬剑想要更上一层楼,他们也有此心。

因此,“三三两两”明知风险巨大,仍旧愿意一拼。

单三三不怕邢宗能够躲过他这一剑。

他的杀招本不就在剑招,而在后至的剑意。

这正是他的剑法奇特之处。

招已至,意未达。

以剑招诱敌,以剑意杀人。

邢宗不避,就是识破了他的意图。

所以,他立即冷汗渗渗。

可他别无选择。

单三三此时人在空中,已经破水而出,剑招已发,只有顺势前行,无力变招,更无力后退。

剑刺穿了邢宗的身体。

单三三愕然。

惊愕。

茫然。

他竟然一击得手。

怎么会一击得手?

他生恐有诈,抽剑后撤,全神贯注的盯着邢宗。

邬剑听到了剑刺入邢宗体内的声音。

他转身,只是为了吸引邢宗的注意,为单三三创造时机。

但他耳听八方,随时可拔剑回身,即使杀不了邢宗,邢宗也休想伤他,而且他心里隐约觉得邢宗不会伤他。

那是一种很怪异的感知。

当他意识到邢宗竟然真的被单三三一剑刺中,心里生出一种恍然之感。

他骤然转身,涩声发问道:“你为什么不躲?”

邢宗竟然笑道:“你想杀我替你父亲报仇,我为什么要躲呢?”

邬剑嘴唇有点抖动,道:“你也承认我父亲的死都是因为你。”

他神色狠厉,道:“就因为你不够狠心,我爹才会为了救你而死,正因为你不够狠心,我才能杀了你。你明知我想杀你,却还是要一个人来。”

邬剑骤然厉声问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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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失魂落魄

邢宗中了一剑,胸口渗出了血,却没有顾及那剑伤,沉声道:“我从来想过你会下得了手。”

邬剑脸色冷冽,道:“你明明躲的开。”

他哑然失笑,目光落在茶具上。

清茶只有茶香,却还有一种无色无味的毒。

他中了毒。

——失魂落魄。

中了“失魂落魄”,如同失去魂魄,很快就会成为一尊活死人。

邢宗的发在风下飘动。

他尚能言语。

眼睛还能视物。

耳朵还听到流水潺潺、风拂、鸟鸣。

但是,他的四肢已经动弹不得。

所以,他不得不硬受了单三三的一剑。

或许,他本无躲避的想法。

不论他有,或是没有,总之是受了这一剑。

虽未致命,但足以致命。

用不了多久,他的甚至不能说话,不能眨眼。

幸好,他中了一剑,生机正在流逝。

清茶。

淡酒。

还有毒。

另有血腥味。

邬剑看向茶具,脸色更加冷冽了。

他的脸上似乎凝了一层霜。

寒霜。

邢宗忽然莫名其妙的道:“原来如此。”

邬剑眼中寒意森森。

邢宗欣然道:“此处风景不错,我本出身渔民,后来拜师习武,踏入江湖。蹉跎这些年,还是要回归本源。”

邬剑的一只脚在竹筏上一顿,水面浪花翻起,梁两两也破水而出。

“我们走。”邬剑语气低沉。

竹筏离岸不远,他拔身而起,就落在岸边,头也不回的走了。

单三三和梁两两什么也不问,两人目光交错,跃到岸边。

单三三随着邬剑而去,梁两两则伫立在岸边,注视着邢宗的一举一动。

尽管邢宗中毒之后已经不能动弹,邬剑已经离去,梁两两身为下属,却知道该怎么做,如何做。

邬剑和邢宗关系复杂,虽然起了杀心,却不仁亲自动手,因而才借了“三三两两”的手。

他不愿看着邢宗的生命渐渐流逝,梁两两去必须亲自看着邢宗断气。

邬剑想做的,而不能亲自做的,想到的却没有说出来的,“三三两两”心知肚明,既不询问,也不会质疑,只需要替邬剑做好这些事。

时间在流逝,邢宗独坐在竹筏,像一块石头,无声无息。

梁两两忍不住去想,邢宗临死前究竟在想什么。

——心痛?

邬剑对他起了杀心,虽借了单三三的手,却还是因他而死。

——追忆?

据说,人临死前总会追忆往昔,尤其过往那些遗憾终身的事。

——懊悔?

邢宗死于邬剑的杀心,单三三的剑下,是否会为此而后悔?若是他今日不受邬剑的邀请而来,至少不会因为邬剑谈心的说辞,而不带一兵一卒,只身前来。或许,他就不会死。

他为自己的大意轻心而懊悔吗?

天色暗了。

乌云。

雷电。

大雨。

乌云遮天蔽日,天色灰蒙蒙的什么我看不清。

雷电闪过,照亮了竹筏上独坐的邢宗。

大雨滂沱,倾泻在河里。

于是,河水涛涛。

水流很急。

梁两两在被淋成了落汤鸡,却依旧注视着邢宗。

此时的邢宗或许早已断气。

但梁两两不会去那么想。

他就是要看着邢宗。

邬剑没有下令,他不会去动邢宗的尸首。

而且,邢宗的那番话一出,邬剑没有任何吩咐,就是默认了邢宗的遗愿。

——让他死在那里。

这时,河水湍急,浪涛汹涌。

邢宗消失了,被河水吞没。

乌云散了。

雷电走远了。

大雨停了。

河面由湍急变得平静,只有竹筏被河水冲的远了,孤零零的漂泊在水面上。

——邢宗葬身河底。

梁两两这时方去向邬剑禀报,他甚至连衣服也没换,就如同一个人水人一般。

邬剑听了他的禀报,脸色没有一点喜色。

单三三比之梁两两更加没有耐心,忍不住问道:“香主,如今大事将成,你怎么闷闷不乐?”

邬剑凛冽的目光盯着他,令单三三不敢直视,垂下眼睑。

邬剑似是自言自语的道:“大事将成?邢宗已死,但他却中了毒。”

单三三道:“属下绝不敢擅自做主。”

邬剑道:“我知道,但是有人却下了毒。”

梁两两神色有些凝重。

邬剑问他:“梁二,你说是谁?”

梁两两语调不见波澜,答道:“曾卢王。”

他只有这三个字。

邬剑赞许的点头道:“他早就派了眼线藏在邢宗的身边,将邢宗最爱的茶里下了毒,令我们轻而易举的杀了他,却替他背上了弑杀门主的罪名。”

单三三怒道:“曾卢王果然卑鄙。”

邬剑训斥道:“单三,自古成王败寇,你我大意之下成了别人的棋子,应当自省,而不是谩骂。谩骂是失败者才有头的事,我们只需要将局面扭转过来。”

这时的邬剑一点桀骜之色也无,而是骄傲和睿智。

旁人面前桀骜的邬剑,是他也不是他。

人总有面具。

很多面具。

桀骜是邬剑的一张面具。

否则,曾卢王又怎么会利用他,在他和邢宗会面时,在茶叶里下了毒,“助”他一臂之力,杀了邢宗。

单三三听了他的训斥,立即认错,道:“属下知错。”

邬剑道:“有些错可以犯,人不犯错,就不会自己对在哪里。但有些错不能犯,你只要犯一次错,就再也没有犯错的机会。”

他也是疏忽了。

他心底也有些发寒。

若是曾卢王在酒里也下了毒,派了杀手在周围,他也必死无疑。

梁两两眼光一动,道:“曾卢王在茶里下了毒,却没有在酒里下毒,那就是离不开香主。”

邬剑道:“他需要,我也需要他。”

梁两两断言道:“他一定会来找香主。”

邬剑淡然道:“那我就等着他。”

果然,晚间,曾卢王亲自拜访。

而且,他孤身一人。

他是笑面如风的人。

笑,是温和的笑。

面,是祥和的面。

风,是春天的风。

但在“三更门”内,任谁也不敢小瞧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人。

他笑的温和,面色祥和,宛若春风,却能够与身为门主的邢宗分庭抗礼。

曾卢王的父亲曾闫为“三更门”创立者之一,为“三更门”三大长老之首,在“三更门”里威望和门主同等。

曾卢王并没有凭借曾闫的余荫,而是凭借一己之力,在“三更门”里的吸纳别人加入他“曾”字派,在邢宗没有加入“三更门”之前,他在“三更门”内的势力就已经不可小觑。

不过,最终却因为曾闫的原因,当年的门主之位才与他失之交臂,门主吕魏便选邢宗为继任门主。

曾闫公然提出不许曾卢王接任门主之位。

曾卢王自然深知其父的用意。

他将一切都埋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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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机锋

“三更门”创立之处,是为了行侠仗义,替天行道,后来随着门徒渐多,无声无息之间就彻底成了一个杀手组织。曾闫和吕魏都想要将“三更门”因回征途。可惜,“三更门”日渐庞大,他们两人根本无力做到。

曾闫深知曾卢王的野心,所以才压制他的野心。

不过,曾卢王得不到曾闫的认同,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屈居香主之位,在曾闫去世以后,另外三大长老也相继离世,吕魏也没有完成将“三更门”引回征途的遗愿,这时的邢宗刚继任门主不久,他便力派众意,让“三更门”从今以后只有一位长老。

这唯一的长老就是他——曾卢王。

从此,在“三更门”里门主和长老的地位几乎同等,甚至于在曾卢王日渐势大,邢宗遇刺受伤未愈的这五年里,曾卢王的威望已经超过了邢宗。

但曾卢王却迟迟没有对邢宗动手。

他在隐忍。

曾卢王的一派的人甚至都不解其意,不知道他究竟在忍耐什么。

他还没有动手,邬剑却替他动了手。

曾卢王作壁上观,而且还“施以援手”。

他得到消息,邬剑事成。

是以,他便来了。

他踩着夜色而来。

白天里滂沱大雨留下了湿润的空气,夜间也变得有点寒冷。

曾卢王裹着黑色的衣袍,与夜色的黑融为一体,徒步来到邬剑的居所。

“三三两两”见到曾卢王到来,便一起退下。

邬剑却似乎没有一点城府,直接怒道:“曾长老,好的很。”

曾卢王温和的笑道:“邬香主何出此言啊?”

邬剑桀骜的道:“曾长老何须装糊涂,我看你要更上一层楼了。以后,我恐怕要称呼你为曾门主了。”

曾卢王笑道:“说不定曾某也要称呼邬香主为一声邬门主。”

邬剑冷然道:“曾长老可不要乱说,‘三更门’内外,我虽在内门,却是来自外门,门主之位只有内门才有资格,你这话莫不是笑话我。”

曾卢王道:“所为门外门之分,不提也罢。自古一派一首,乃有才之人居之。曾某观邬香主面相,有门主之才,更有门主之能。”

他突然叹道:“曾某年事已高,只想继任门主之人能够将‘三更门’更胜从前。”

邬剑冷笑道:“曾长老自谦,我看曾长老年事虽已高,但地位遵从,威望之众,理所应当主持‘三更门’才是。我威望不足,年轻气盛,比不得曾长老才智过人,‘三更门’内谁人不服?”

曾卢王摇头笑道:“人老了,这江湖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这些老东西都该退位让贤了。”

邬剑难得劝道:“曾长老对门内付出诸多心血,怎么能让曾长老退位让贤,那岂不是令大家寒心吗?”

两个人互相打着机锋,谁也不提邢宗一事,只是围绕门主之位各自试探。

曾卢王对邢宗已死之事只字不提。

邬剑对曾卢王派人下毒一事也好忘了。

这时,曾卢王感慨道:“偌大的‘三更门’,以我之见,唯有邬香主方有才能执掌。”

邬剑道:“我人微言轻,岂敢岂敢。”

曾卢王断然道:“我是‘三更门’唯一的长老,我说行,就一定行。”

邬剑左顾而言他,道“‘三更门’也离不开曾长老,曾长老也说,‘三更门’如此庞大,曾卢王对‘三更门’内诸多事务巨细知之甚详,唯有曾长老打理‘三更门’才最为合适。”

“老了老了。”曾卢王一边摇头,一边笑着,一点走着,渐渐融进了夜色里。

“三三两两”在曾卢王刚离开,就走了进来。

邬剑问道:“如何?”

单三三答道:“有人。”

邬剑又问道:“多少?”

单三三又答道:“一个。”

邬剑脸色微变,道:“一个?”

单三三正欲回答,梁两两抢先道:“一个高手。”

他又抬头看了邬剑一眼。

邬剑沉声问道:“有多高?”

梁两两垂着眼皮子,道:“我们两个人联手,或许可以一战。”

邬剑冷笑道:“或许?”

梁两两吞了一下涂抹,一脸惭愧之色,道:“十招之内拿不下他,我和单三就必死无疑。”

邬剑却又笑了。

这次笑的只是微冷。

邬剑放在曾卢王身边也放了内应,这内应已发来消息,曾卢王即将来会见他。

果不其然,曾卢王当真来了。

邬剑又岂会没有杀心。

杀了曾卢王,曾字一派必然内乱,曾字派也有人不甘心屈于他人之下,内乱不可避免。

这对邬剑有利亦有弊。

一旦曾字派内乱,“三更门”再也无人能和邬剑争锋。

邬剑虽然出自外门,但外门尽归他掌管。外门主要经营“三更门”的诸多产业,邬剑可以说财力雄厚。

办大事,首要钱财,其次人才。

邬剑缺人才,但不缺钱财。

有钱财,人才召之即来。

邬剑只需要时间。

他在门主根基不稳,不能轻举妄动。

所以,他对曾卢王有杀心,却不能杀。

他将“三更门”的权势拱手相让,就是让曾卢王处于风口浪尖,替他吸引众人的注意力,而他就可以暗中做很多事。

曾卢王投怀报李,也认可他在“三更门”中的地位。

现如今,邬剑和曾卢王暂时相安无事。

但不能杀,邬剑却想杀。

即使时机不足,只要有时机,邬剑也不怕铤而走险。

曾卢王不可能独自一人来此地会见他,必然暗中有人跟随。

邬剑在此地也埋伏了很多好手。

曾卢王是否也有好手相随?

所以,“三三两两”就在外面监视曾卢王的人。

梁两两感觉到一个人。

一个看不见的人。

梁两两发现不了这人藏身何处,却能嗅到这人强烈的杀气。

这个看不见的人杀气外露,就是故意为之,提醒“三三两两”他的存在,令“三三两两”不敢轻举妄动。

梁两两递给单三三一个充满深意的眼神。

单三三虽然平时偶尔冲动,却和梁两两配合默契,当即心领神会。

是以,两人在等邬剑的号令。

邬剑让杀,他们便杀。

邬剑没有让杀。

所以,他们两人见到曾卢王离去,那个看不见的人泄露的杀气也消失了,就知道邬剑和曾卢王达成了协议。

这时,他们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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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意外之外、巧合之巧

单三三不是一个容易隐忍的人,他恨声道:“曾卢王果然有准备,怕我们动手,这只老狐狸果然奸诈。”

邬剑神色突冷,喝道:“单三,你又忘了我说的话吗?”

单三三低下头去,道:“属下知错。”

邬剑叹道:“你应该多想梁二学学,凡事要沉得住气。”

单三三唯唯诺诺。

邬剑继续道:“我们是外门的人,虽然进去了内门,但内门都排斥我们,很多人都不愿投孝我们。我手下就只有你和梁二信得过,其他人我可不敢轻信,有很多大事需要你们去做。如果你沉不住,着了别人的暗算,我岂不是更无人可用了。”

梁两两立即道:“我和单三不才,不能为香主解忧。”

单三三一脸惭愧,道:“香主用心良苦,属下醒得,一定不负所望。”

邬剑满意的点点头,道:“我们暂且和曾卢王井水不犯河水,我们来自外门,人微言轻,若是想要谋求门主之位,反而容易给自己树敌,尤其内门的人,更会对我们除之后快。

单三方才说的不错,曾卢王这只老狐狸,实在奸诈。他只口不提邢宗,反而一再试探我。门主之位,我势在必得,但却不是此时。曾卢王也想做门主,但又怕我们年轻一派心中不服。所以,门主之位暂时搁置,暂且由曾卢王主持,你我静观其变,收拢那些摇摆不定的人。”

梁两两思虑道:“属下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邬剑道:“但说无妨。”

梁两两郑重的道:“我们再内门的势力相对薄弱,曾卢王势大,他若是抓紧收拢那些摇摆不定的人,局势只怕对我们更加不利。”

邬剑淡然道:“那我们就去苏州。”

单三三茫然不解的问道:“苏州?”

邬剑眼含深意的道:“你随我们一起去苏州,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至于邢宗的死,邬剑知道曾卢王一定会给“三更门”所有人一个合理的交代。

何况,外门的财力掌握在他的手中,曾卢王暂时也不敢对他动手。

对于邬剑而言,得到一股强大的助力,是目前最为紧要的事。

邬剑想不到。

曾卢王料不到。

江湖里鼎鼎有名的“半扇门”的掌门申玉郭和邢宗竟然有些意想不到的渊源。

申玉郭和邢宗原本关系平平只不过有着一面之缘。

当年的申玉郭还没创立“半扇门”。

邢宗还没有加入“三更门”。

后来,邢宗加入“三更门”之后,得知“三更门”收到了雇主刺杀申玉郭的任务,偏偏邢宗无巧不巧的想起了申玉郭这个名字。

邢宗加入“三更门”之处,以为它是一个行侠仗义的门派,并不知“三更门”当时已经腐化。

他和申玉郭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感觉却还可以,并没有听到申玉郭有过什么劣行,或者杀过无辜之人。

是以,邢宗便通知了申玉郭。

毕竟,他当时还没有继任门主,也没有什么实权,没有资格否决刺杀申玉郭的指令。

申玉郭因此而有所防备,邢宗找到机会,通过吕魏的女儿会见他,旁敲侧击的提到了申玉郭的事。

吕魏身为一派之主,岂会看不出他的心思。他装聋作哑,却暗中调查了申玉郭的为人,取消对申玉郭的刺杀。并且,从今往后,有关刺杀申玉郭的任务,“三更门”绝不会接。

邢宗救了申玉郭一命,却又不止一命。

申玉郭后来在江湖里闯出名堂,他有意无意的得罪了很多人,这些人也对他欲除之而后快,几番花重金请“三更门”刺杀于他,都被“三更门”拒绝。

于是乎,江湖里有了申玉郭与“三更门”关系匪浅的传言。

“三更门”不辟谣。

申玉郭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他是一个聪明人,否则又怎么会创立了“半扇门”,在江湖里站住脚。

他若承认,毕竟“三更门”是一个杀手组织,从此江湖正道怕是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他若否则,想要刺杀他的人就没了忌惮。

所以,他借了“三更门”的势,保证了自己的安危。

这一切之初都源于邢宗。

申玉郭对心存感激。

邢宗继任“三更门”以后,申玉郭以为邢宗贵为一门之主,他再也没有报恩的机会。

江湖里的汉子总不会平白受人恩惠,尤其申玉郭已经身为一派之主。

受人恩惠,就必须还。

江湖里也闲言碎语,而言语杀人于无形。

籍籍无名的江湖人没人理会,但一派之主却被羡慕他的,嫉妒他的,以及记恨他的人心存惦记。

羡慕的人只会以别人的成就来激励自己。

嫉妒的人也许会因此而发愤图强。

记恨的人却又毁灭的欲望。

毁灭一个人,最轻而易举的就是毁他的名。

一派之主受了别人的恩惠,原由呢?

当年他太无能?

或许还因此而狼狈的不堪?

无关紧要的小事渐渐传扬,等到一发不可收拾,小事成了大事,传言成了即成的事实,就给了他人攻击的口实。

申玉郭不想给别人口实。

他却不必畏惧这一点。

邢宗对他通风报信,此事只有他们两人得知。毕竟邢宗入了“三更门”,“三更门”当年就已经有了恶名,他意在救人,却不会给申玉郭平添麻烦。

但是,申玉郭一个有恩必报的人。

他要报恩。

他在等。

他等到了机会。

凡事皆有意外,也有巧合。

意外之外是惊。

巧合之巧是喜,亦或悲。

这是意外,也是巧合,令申玉郭又惊、又喜、有悲。

他惊的是邢宗遇刺。

他意的是邢宗卷入河中,后来冲到了岸边,异常巧合的被“半扇门”的人从河边给救了。

更巧的是就邢宗的人是申玉郭的儿子——七变公子。

七变公子生性爱玩,申玉郭年事渐高,想让他逐渐执掌“半扇门”的事务。

而且,申玉郭派了亲信跟着七变公子,不给他偷懒的机会。

七变公子当然要逃。

从水路逃。

他要登船,却下起了大雨。

他只能等。

等雨停,水流变缓。

雨停了。

水流也变缓了。

七变公子刚登上船,却发现了河边有一个人。

他当然要救人。

他让船翁捞起了这个人。

这人胸膛中了一剑,却还有气息在。

七变公子为了救人,就舍弃了逃跑的想法,将这人送至医馆。

这时,得到手下禀报七变公子又要逃跑的申玉郭怒气冲冲的来了。

他对七变公子一向疼爱,但为了以后“半扇门”不至于后继无人,申玉郭是狠下心,想教训七变公子。

他见到了邢宗。

这时,邢宗也逐渐清醒。

邢宗本人也想不到,他中了毒,又中了剑,被卷入河中,竟然还没有死。

他似乎应该庆幸。

申玉郭却觉得悲。

邢宗虽然没死,但他五年前就受了重伤,一直未痊愈,身体早已陷入沉珂,如今又中了一剑,在河中浸泡了那么久,生机将断。

他只好求助申玉郭,让申玉郭替他传达一个消息。

申玉郭当然不会拒绝。

这是他报恩的时机。

他却派了七变公子前往苏州。

七变公子生性跳脱,也许此时正是改变的一个好时机。

申玉郭陈清利害,让七变公子知道邢宗所托的重要性。

七变公子竟然没有拒绝。

申玉郭倒是有些吃惊。

七变公子却苦笑道:“父债子还。”

申玉郭听后怒火中烧,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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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去或留

七变公子虽然平时不着调,但邢宗所托之事他可不敢开玩笑。

他走水路,用最短的时间来到苏州。

苏州“三更门”目前情形如何,他一无所知。

为了以防万一,让苏州“三更门”觉得不到他的到来,他故意引方惊梦出了成,寻了个偏僻处才现身,将邢宗所托一一道出。

方惊梦怎么轻易相信他。

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七变公子交给他一件东西。

方惊梦信了。

他知道明月心要去京师。

明月心此举更合他心意。

所以,这几天里,方惊梦一直没有现身。

邬剑不知他在哪里。

苏小河等人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明月心只有石化雨知道,其余“三更门”人的并不知道明月心和方惊梦之间的纠葛。

他在苏州的这五年,也就最近在因为他而卷入“山海经”一事的明月心和他会过面,在此之前方惊梦从未和明月心接触过。

是以,只有寥寥数人才知道明月心这个人。

方惊梦要等着明月心离开苏州。

这样,他就能放下心,完成邢宗所托。

明月心终于走了。

方惊梦的悬着的心落下了。

而这时宁不言因为“小梦楼”的指令出现在方惊梦面前。

他还没动手。

他尚未动手。

七变公子来了。

方惊梦走了。

宁不言不追,不阻拦。

他看不透七变公子,并非看不透七变公子的武功。

他在确认七变公子的身份。

所以,他才会问:“你是谁?”

七变公子一展铁扇,慢条斯理的道:“你可以叫我‘变变变变变变变公子’。”

宁不言却淡淡的笑了。

七变公子瞥着他淡淡的笑,一扬眉,抬起头,潇洒的挥动着铁展,吹动自己的发丝,道:“如果你觉得太麻烦,口舌不利索,就叫我‘七变公子’也行。”

宁不言道:“堂堂‘半扇门’的少门主,江湖里谁人不知……”

“你打住!”七变公子皱着眉,打断他的话,“你怎么这是这种人?我还以为你大白天提着灯笼,一定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想不到也是一个俗人。”

宁不言问道:“在下如何成了一个俗人?”

七变公子合着铁扇,在手上“啪”的一托,道:“庸俗!”

宁不言竟然不恼怒,神色平和的道:“愿闻其详。”

七变公子“刷”的展开铁扇,道:“你们这些人,听到别人报了名号就说什么,原来你是谁谁谁,江湖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话一点心意也无。”

宁不言好整以暇的道:“那以少主之意,怎么才不显得庸俗?”

七变公子眉飞色舞的道:“既然你这么虚心求教,本公子就教教你。既然你觉得本公子在江湖的确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本公子报出名号以后,你就应该五体投地,马上退去才是正理。”

宁不言竟然道:“的确应该如此,宁某告辞。”

他转身欲走。

他果真要走。

七变公子讶然道:“你真的就这么走了?”

宁不言停住,回头望道:“少主不希望我走?”

七变公子蹙着眉,道“这倒也不是,我最怕打架了,看你白天理提着灯笼,说话俗气了点,身份一定不俗。本公子最不喜欢,也最不想,更最最不愿和你这样的人交手。”

宁不言笑道:“在下未必是少主的对手。”

七变公子摇头道:“我不怕打不过你,我怕的是你叫我少主。”

宁不言饶有兴趣的问道:“少主何出此言?”

七变公子道:“因为我不是你的少主,你只是知道我的身份,就称呼我为少主,可见你这个人城府之深,一定很可怕。江湖里不怕高手,就怕城府深的人。他们做事不折手段,口蜜腹剑,善于借刀杀人。”

末了,他拍拍胸口,道:“我怕上了你的必死名单。”

宁不言听了不仅不怒,反而更加开心了,道:“看来江湖上关于少主的传言并不属实,原来少主也是一个聪慧之色。”

七变公子握紧铁扇,挑挑眉,道:“那就是我很傻了。”

宁不言摇头,道:“不然不然,在下可不敢小瞧了少主。”

七变公子开心的道:“那是,谁敢小瞧了本公子。”

宁不言问道:“那在下可以走了?”

他本是奉了“小梦楼”的指令来杀方惊梦,如今方惊梦走了,七变公子来了,而宁不言想离开却反而被七变公子揪住不放。

他甚至以为自己不应该是来杀人的,而是七变公子反而是来杀人的。

但七变公子身上没有杀气,定然不会是来杀他的。

人一旦有杀心,杀气就自然流露。

无论这人多么小心隐藏,在对于宁不言这样一个人,都无法瞒过他的眼睛。

所以,七变公子就是在无故纠缠。

而且,若不是宁不言道出了他的身份,他反而不会苏纠缠。

“半扇门”在江湖上虽然不是第一门派,没有随意呼风唤雨的能力,但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无视的。

宁不言的来历七变公子看不出来。

可宁不言既然道破了七变公子的来历,就有不愿招惹的意味。

是以,一向不着调的七变公子更加恣意妄为了。

七变公子露出自以为平易近人的笑容,道:“本公子觉得和你一见如故,不如我们聊聊天,喝喝茶,谈谈江湖理想。”

宁不言哑然失笑,道:“少主贵为一门少主,不知在下的苦。在下奉命而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既然少主来了,在下也不想招惹方惊梦,就只要离开了。至于江湖理想,下次再会,在下一定陪少主好好聊一聊。”

七变公子问道:“你不是刚借机开溜,要去找方惊梦的麻烦?”

宁不言神色坦诚的道:“在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倒不屑于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

七变公子突道:“那你走吧!”

宁不言反而一愣,拱拱手道:“在下告辞。”

他真的走了。

他不敢轻视“小梦楼”的指令,但也绝不会一意孤行。

区区一个七变公子他并不放在眼里,但他却不能因此和“半扇门”结怨。

他若对七变公子动手,那就是为“小梦楼”树敌。

“小梦楼”不怕敌人,但若是伤了“半扇门”少主的一根头发,引起申玉郭的注意,将“小梦楼”暴露在水面上,却不是“小梦楼”所愿看到的。

相比格杀方惊梦的指令而言,宁不言知道轻重缓急。

所以,他走了。

他本就想离开苏州,不想因为方惊梦而浪费时间,七变公子的出现给他一个很高的借口。

他便毫不迟疑的走了。

七变公子则有些不敢相信,喃喃自语道:“本公子这么可怕?还是我老子这么可怕?”

不过,很快他又纠结一个问题。

邢宗所托他已经完成,那他是去,亦或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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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天上云动、地上风动

天上云动。

地上风动。

风中有血腥。

人血。

人血已经不见了,被清洗过了,只有一条湿漉漉的青石街。

血腥味还在。

浓重的血腥味。

此处有一场惨烈的厮杀了,死了至少五个人。

否则,血已经被清洗,又怎么会残留如此浓重的血腥味。

血腥随风而动。

是以,方惊梦闻到了。

他自然没想到这其中还夹杂有石化雨的身上流出的血,而散发的血腥。

他要去酒楼。

如意楼。

很俗气的名字。

名字是方惊梦取的,他希望破板门残存的那些人,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够生活如意,在这如意楼开始新的生活,从此不再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远离那夜梦魇的屠戮。

方惊梦希望如此。

但希望只是一种希望。

希望成真,总是要付出代价。

为了不连累他们,方惊梦帮苏小河解决洛府的危机以后就想离开,却又遇到了七变公子。

他这时才知道自己逃不掉。

他也不想逃了。

他不该抱有一种奢望。

方惊梦原以为有石化雨在苏州城,寻常人绝不敢为难武大叔他们这些人。

他刚进苏州城,闻到了那种血腥,就知道自己错了。

他不在的这几日出事了。

苏州城里的各派在忙着收揽“小池巷”的残兵败将,虽然偶尔有冲突,但谁也不敢大开杀戒。

“小池巷”的覆灭,对一向平静的苏州武林来说,不亚于一场地震。

此时刚过,各派再也不敢轻易动用刀剑。

因为大家平静了太久了,乍一闻到了血腥,反而有些冲动。

有两个小门派就没控制住,厮杀了起来。结果,两派死伤惨重,谁也没讨的好处。

所以,其余各派都引以为戒。

各派是为了壮大的势力,可不是为了单纯的厮杀,毫无益处的厮杀争斗,各派都不会去做。

因此,苏州武林难得一片祥和。

那么,这股浓重的血腥,除了“三更门”造成的,恐怕再也不会有别的人鬼这么做。

方惊梦深知石化雨的为人,他不会造成如此大的杀戮。

这是其一。

其二,“三更门”只是一个杀手组织,将就的是暗杀。而发生了如此大的冲突,必然有大变。

惊变。

巨变。

石化雨在这场变化中首当其冲。

方惊梦心急,走的更快了。

听了七变公子的话,方惊梦有人对石化雨动手了。

厮杀已起,风中的血腥足以证实。

他不信石化雨会死。

石化雨是一个什么样的,他极为了解。

他可不是一个轻易会死的。

除非他求死。

曾经他就求死过,是方惊梦救了他。

如今,方惊梦要离开苏州,如意楼需要有人照料,石化雨责无旁贷。

他可不会在这时求死。

但血腥这么重,厮杀这么烈,他也不会太好。

方惊梦尤其在听了七变公子的话,就知道石化雨怕是被自己连累了。

他本可以置身事外,却因方惊梦牵扯其中。

方惊梦心中起了杀机。

为了石化雨。

为了如意楼。

也为了邢宗所托。

邢宗准备好了暗器,方惊梦就是他所选的棋手。

这场棋局怎么下,方惊梦还没有思路。

执棋之前,他需要确认一件事。

石化雨的安危。

如意楼的周全。

他没去石化雨平时隐身的粮油店。

石化雨此时必然已经不在那里。

他要去如意楼。

他先确认如意楼的周全,再去找石化雨的踪迹。

而后,他才会开始这盘棋局。

他不在乎有人先手。

他宁愿后手。

宁走后中先,不走先中后。

这时,方惊梦刚好走到石化雨和包越等人厮杀之处。

这里的血腥最重。

方惊梦猜得到石化雨在此处或许进行了一场厮杀。

石化雨武功并不高明,只是果决狠厉。

比一般的杀手出手更果决。

比很多杀手下手更狠厉。

这样的石化雨很容易占尽先机,却容易失了后机。

方惊梦并不知道,他的猜测如此精准。

他更不会想到,石化雨此时就在洛府,已经安然无恙。

所以,他的心有恙。

他惊觉。

杀气。

杀气以来。

杀气将至。

杀气从剑上来。

剑至。

剑光至。

剑招已至。

方惊梦聚指成剑。

指剑。

使的是“四大皆空剑”。

——“天空剑”。

因为杀气、剑、剑光、剑招从天上来。

从天而降。

单三三持剑从天而降。

或者是坠落。

杀气。

剑。

剑光。

剑招。

一起坠落。

杀气惊了方惊梦的惊觉。

剑破了空。

剑光寒了眼。

剑招掠到了方惊梦的头发。

发断。

断发在风中飞扬。

单三三突然觉得惶恐。

他感觉不到天空所在,就像无根浮萍。

所以,他落地。

杀气在。

剑仍在。

剑光还在。

剑招已变。

单三三剑招疾变。

杀气更伤。

剑更快。

剑光更寒。

剑招变的疾,刺的疾,抵达的疾。

疾到方惊梦好似无从招架。

他再一记“地空剑”。

单三三直觉陷入混沌。

他惊。

大惊。

惊的冷汗渗渗。

这一惊,才让他明白方惊梦的指剑是以意伤人。

而单三三也是以剑招惑人,以意伤人。

意伤了人,他的剑也杀了人。

尽管他惊,哪怕是大惊,就算感觉深陷混沌,依然咬牙送剑。

方惊梦挡住了剑招。

剑招已停。

剑意方来。

方惊梦也不由得一惊。

他看到单三三就知道来苏州的人定是邬剑。

邬剑对他的敌意他能感受到,但当时的方惊梦只为磨炼指剑,又无心于“三更门”的门主之位,更身在苏州,而邬剑则在全力经营自己的势力,也从未来过苏州,两人自然很难有所交集。

邬剑的贴身下属单三三和梁两两这两位剑法高手,方惊梦也有所了解。

单三三的“三三来迟”,很多人只闻其名,而不知其意。

方惊梦也是如此。

此时,他体会到了何为“来迟”。

剑招已至。

剑意未至。

剑意来迟。

迟来的反而是杀招。

——他要如何破这剑意?

指。

手指。

“七情六欲指”。

方惊梦食指一抖,便发了一指。

——惊指。

他取惊意,发惊指。

他惊。

指惊。

单三三也惊。

而且他更惊。

单三三惊到骇然。

于是,单三三的剑意被破了。

剑意一破,他就极速后退。

单三三跟随邬剑久了,行事作风也带有桀骜之气。

他不认为自己不是方惊梦的对手。

即使两人没交过手。

所以,他很希望会一会方惊梦的指剑,与他一较高下,击败他。

他没有败的准备。

更没有被方惊梦一指破剑意的防备。

他怎能不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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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二人

单三三不仅是骇然,而且就是惊恐。

他恐。

他疾退。

方惊梦疾追。

他不换指。

变意。

他取恐为意。

恐指。

恐意。

原本,“七情六欲指”便是取使指之人本人的七情六欲为意,方惊梦和虞飞卿一战,也是取了心中悲意,以悲指伤了虞飞卿,最后终于为师报仇。

这时,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取他人的七情六欲为意。

他取的是单三三的恐意。

是以,在恐指之下的单三山更加惊恐。

惶恐。

恐惧。

方惊梦这一指绝不容情。

他要杀人。

他一向不屑于杀人,但也不排斥杀人。

否则,他又怎么会磨炼指剑,而加入“三更门”。即使杀的是恶人,杀恶人也是杀人。

过分心善的,心软的人,连恶人也不忍心杀。

迂腐也罢,软弱也罢,确实有这种人。

方惊梦绝不是那种人。

他一向杀伐果断,尤其他知道这是邬剑的属下,而且是来取他性命的人。

在他指下,有几人不感觉惊,觉得恐?

单三三为什么能够为邬剑所倚重?

他有些冲动。

但冲动的人才有冲劲,才有激情,做事才不回瞻前顾后。

他虽然惊恐,却不乱。

他定住了心神。

他挥剑斩指。

斩的当然是方惊梦的指。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剑利,还是指硬。

而且当然不是一剑。

总共是十一剑。

十一剑汇聚成一剑,迎着方惊梦的恐指而至。

剑招已至。

十一剑。

十一招。

还有迟来的剑意。

十一剑剑意。

剑意凝聚在一起,不只是迟了一剑剑意,而是十一剑剑意。

十一剑意有多可怕?

单三三自认当初他刺杀邢宗,哪怕邢宗没有中毒,他这十一剑剑意也可以要了邢宗的命。

毕竟邢宗伤势未愈,武功不可能没有损耗。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力争要刺杀邢宗。

邢宗是邬剑的伯父,梁两两有些不愿亲自动手。

邬剑不愿亲自动手,一是为了名,二是他的确有些下不了手。

有些人想做而不敢,想做或不忍心做,但又不得不做的事,总会交给别人去做,假借他人之手。

他便借助别人的手。

单三三和梁两两两个人的手。

梁两两着实有些担忧。

她不怕杀不了邢宗,却怕邬剑某一日忽然后悔了,悔恨了,不想杀邢宗了。

那又如何?

杀邢宗的人恐怕就危险了。

梁两两一向比单三三聪明,他故意示弱让单三三夺了刺杀邢宗的致命一击的任务。

单三三看出了梁两两的犹豫和故意,依然愿意刺杀邢宗。

这是一个机会。

江湖本来就凶险,一时不慎就坠入深渊,人死灯灭。

单三三就要轰轰烈烈。

他要为自己博得更加的名望。

在江湖击博得名望的手段,唯有杀人更直接,也更有效。

所以,单三三敢于赌。

他就像一个赌徒。

他以性命下赌注。

他自己的命。

至于剑法,实在是他难以拜更加高明的师父,才练就了“三三来迟”,而不是更加符合他心性的剑法。

单三三为了弥补剑法的不足,就敢于赌。

用命去赌。

他使出了十一剑,也压了十一剑的赌注。

这十一剑就是赌方惊梦的手指。

方惊梦的指无视他的十一剑剑招,却穿透了他十一剑剑意。

恐指已至。

单三三闷哼一声。

他胸前被一指洞穿。

血洞。

血流了出来。

方惊梦以指作剑。

这既不是“天空剑”,也不是“地空了”,亦不是“道空剑”,更不是“人空剑”。

这就是一记普通的指剑。

这一记指剑却足以要了单三三的命。

而单三三方才只是小赌。

他要大赌。

不赌,他就会没命。

他不得不赌,

赌上了另外二十二剑。

二十二剑剑招。

二十二剑剑意。

不过,确实剑意先至,剑招后至。

他要以剑意破方惊梦的指剑,以剑招将他反杀,亦或击退。

之所以是赌,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十一剑合一,更何况二十二剑合一。

这有一个秘密。

绝密。

它只有单三三一个人知道,因而才能叫作绝密。

他的“三三来迟剑法”从未完全施展完,总是留有后手。

谁也想不到,一个有点冲动,甚至于赌徒心思的单三三也会留有后手。

后手是用来救命。

危机关头,必死的命。

他的剑法一旦全部施展,就易被对手抓住弱点。

他剑招先至,剑意后至,本就以出其不意的剑意伤人。确实一套剑法对一个人全部使出依然无效,就很容易被人反制。

他还有一个后手。

——剑意先至,剑招后至。

他突然就这么使出“剑意先至,剑招后至”的二十二剑。

剑意澎湃。

剑招汹涌。

方惊梦被惊到了。

他不再用指。

而是“四大皆空剑”。

左手“天空剑”。

右手“地空剑”。

“天空剑”破剑意。

“地空剑”破剑招。

——意散。

——招碎。

单三三反而笑了。

方惊梦立即发现不妥。

单三三和梁两两合成“三三两两”,不仅是两人都太邬剑靡下,两人行事更是“三”不离“两”,“两”不离“三”。

“三三两两”共同进退。

他们同属内门,却还没来得及大显身手,被邢宗派到了邬剑的靡下,成为了外门子弟。

内外门一向不合。

内门弟子认为外门弟子不算“三更门”的人,更像是一群商人,替内门弟子经营产业,

而外门弟子则认为赚取的钱财养活了内门弟子,而内门弟子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群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

以至于邬剑最初也只是把他们两人视为护卫,而不是属下。

“三三两两”失去了在内门大展宏图的机会,也不被外门弟子所接受。

单三三和梁两两便报团取暖。

他们是被内外门孤立的人。

邬剑后来想要加入内门,但外门弟子善于经营各项产业,却不善于打打杀杀。

于是,邬剑开始试用单三三和梁两两。

邬剑唯一能放心也只有部门两人,他知道邢宗派他们来的目的,也清楚他们两人虽然出身内门,但还没有来得及执行任何事,就被邢宗派了过来。

他们是邬剑不必太过于提防的人。

至少,邢宗的目的是为了保护邬剑的安危,单三三和梁两两必定是他信得过的人。

邬剑试用了他们两人,他们也懂得邬剑的心思。

单三三和梁两两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邬剑继续重用他们。

于是,单三三和梁两两逐渐成为邬剑的左膀右臂,而且两人行事一个配合无间,“三更门”渐渐有了“三三两两”的名号。

邢宗本是派“三三两两”护卫邬剑,却意想不到的让邬剑找到了两个可用之人。

“三更门”开始流传邢宗对邬剑寄予厚望的传言。

邢宗不好辟谣。

他不想伤邬剑的心。

他又怎么看不出邬剑不甘心。

邬剑恰好在此时借助传言逐步结交内门不受待见的弟子,积攒自己的势力。

终于,在曾卢王有意无意的推动下,邬剑一脚踏进内门,一脚留在外门,成为“三更门”为一个立足内外门两门的一派。

“三三两两”在其中可谓出了大力,因此成为邬剑靡下的第二人。

邬剑是第一人。

“三三两两”是第二人。

当之无愧的第二人。

单三三先来,梁两两后至。

梁两两这时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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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四大皆有

梁两两带着浓烈杀气来的,生怕方惊梦不会觉察到他似的。

他来的高调。

来的正大光明。

他原本是出现在方惊梦的身后,却图片流露出了杀气。

若是以他的身手而论,他本可以将杀气内敛,尽可能不让方惊梦发现,以此更进一步靠近他,得手的几率依然也有更大。

谁知梁两两却非要反其道而行之。

他就是意在提醒方惊梦:他来了!

他梁两两来了。

或许,他是一个正大光明的人。

——他却替邬剑刺杀邢宗,甘愿做一个试炼的人。

亦或是他为了单三三的安危。

他只有如此高调的现身,才能解了单三三的危机,令方惊梦舍弃了单三三,回身对战他,而给单三三充足的后撤时间。

但也许,他刺杀邢宗,偷袭试剑,那是逼不得已。而方惊梦的指剑在救石化雨一役,声震江湖。作为邬剑的属下,梁两两同样年轻,被邬剑的桀骜所感染也不一定。

他心中也有如同单三三那般和方惊梦一较高下的心?

不管哪一种可能,他就这么现身了,引起方惊梦的惊觉。

方惊梦分神留意他,单三三抓住时机果真安然退开。

这时,梁两两才出剑。

好快的剑。

快剑。

快如电。

剑快。

人也快。

人快如风。

撕裂的风,

风中带杀气。

方惊梦也快。

他出剑。

指剑。

他每出一剑,就破梁两两的两剑。

他一连出了七剑,破了梁两两的十四剑。

梁两两的快剑更快。

他的快剑快到已看不到剑。

他在攻。

快攻。

方惊梦在守。

他只需要守住梁两两每一剑的着落处,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方惊梦绝不能只是不处于不败之地。

单三三已经退出了方惊梦指剑的杀伤范围。

他在伺机而动。

但他没动。

他在等。

等梁两两的快剑更快。

等一个出手的好时机。

方惊梦立即陷于被动。

他被梁两两的快剑彻底困住,脱身不得,后面又有单三三隐忍不发。

他要破局。

他急于破局。

“三三两两”怕是早就在他踏入苏州城时,就有眼线通报了他进城消息。而“三三两两”毕竟初来乍到,苏州“三更门”的人未必全都可信,就在此等待他的到来。

“三三两两”欲在此截杀于他。

但方惊梦想不明白,为什么梁两两在单三三落于下风时才出手,而且还释放杀气吸引他的注意。

“三三两两”真的不屑于联手围攻他,当真是高傲的人吗?

若是真的高傲,单三三又怎会在他后面虎视眈眈。

方惊梦指间剑气凛冽。

他凝眉。

聚气。

他即将发剑。

与众不同的指剑。

他将发未发之时却看到了一双眼。

梁两两的那双眼。

他的眼宛若情人的眼。

——多情。

——深情。

——浓情。

方惊梦突然想到了明月心,还有明月心明月似的眼眸,

他的心突然有点伤。

——哀伤。

有点痛。

——刺痛。

很多人见到梁两两的快剑的,尤其见到他越来越快的剑,一定以为他极其擅长快剑,必然全力抵挡他的快剑。

这些人很容易忽略了梁两两的另外一个名号:两两相望。

他的剑固然极快,但“两两相望”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

他用一双情人似的眼伤人。

除了邢宗、邬剑,还有单三三,极少有人知道他的杀招。

其余知道的人都死了。

方惊梦这时终于知道了梁两两“两两相望”一说的由来。

为时已晚。

他的心一伤一痛,指剑就慢了。

快剑依旧更快。

快剑划过他的衣衫。

剑尖贴着胸前的皮肤而过。

只差一点点,就快剑就切了进去。

但为时不太晚。

方惊梦皱眉,目光一寒,指剑更寒。

所为“四大皆空”,在《道德经》和《四十二章经》中说法皆有不同,而“四大皆空剑”本就以意伤人。

方惊梦和洛寄予交手,做戏给明月心看,方才和单三三交手时,所施展的“四大皆空剑”都以《道德经》中的感悟而来,取“道空”、“天空”、“地空”、“人空”为剑。

此时,他则取《四十二章经》所言为意,取“地空”、“水空”、“火空”、“风空”,但并未以此为剑。

他不取“空”意。

他取“有”意。

——“四大皆有”。

——“四大皆有剑”。

梁两两只是一剑破了他的衣衫,还没来得及再出第二剑。

半刹那的时间也无。

方惊梦就出了一剑。

火热的剑。

——“火剑”。

火是剑。

剑亦火。

方惊梦就是火。

他火急。

“火剑”也更火。

更热。

灼热。

灼烧了梁两两的快剑。

快剑被烧热。

滚烫的热。

剑身也滚烫。

剑柄也烫。

烫伤了梁两两的手。

梁两两的手感觉被烫的刺痛,这刺痛让他情人似的眼动了一下,“两两相望”就有了破绽。

方惊梦抓住这破绽欺身而上,“火剑”越发的热,灼烧着梁两两的身心。

梁两两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竟然能以指作剑,并且练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的快剑已经快到不见了踪影。

他突然暴喝:“单三!”

伺机而动的单三三终于动了,他化作一阵风,已经顾不得剑招先至,剑意未达,只有拼死一剑。

他化作了剑。

方惊梦不得不分了心神,腾出另一只手应对单三三。

梁两两快剑未停,就已经后撤。

他的撤的他的快剑还快。

而单三三也离地而起,顺势飞掠起来。

掠过了方惊梦。

掠到了屋顶。

“三三两两”眼见不敌,果断撤离,而梁两两那一声暴喝不过是乱人心神。那是撤回的口令,却不是拼死一击的暗号。

他们两人伏击方惊梦可谓煞费苦心,不求伤到方惊梦一丝一毫,但求能够安然撤离。

这是邬剑的指令,交给他们必须完成的任务。

“三三两两”的伏击只在一个目的:试剑。

以他们两人试剑,一探方惊梦指剑究竟如何。

邬剑很想与方惊梦一决高下,但他却不是一个鲁莽的江湖人。他可是志在“三更门”门主之位,岂会以身别涉险。所以,他让“三三两两”试一试方惊梦的武功,尤其方惊梦的指剑。

“三三两两”试过了方惊梦的剑,心中有了判断,果断撤离。否则,说不定就要折在方惊梦的剑下。

此时,他们正在复命,谈及方惊梦的指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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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示之以强

邬剑很想试试方惊梦的指剑。

一、邬剑是一个桀骜而且骄傲的人,方惊梦的指剑名扬江湖,他很不服气。

他一直再外门,所以没有名震江湖的机会。

他要名震江湖,积攒自己的威望。

杀人是一条捷径,却也是一条恶径。

“三更门”已经成了一个杀手组织,邬剑想要成为门主,但并非一个杀手。

他要的是权势。

为了赢得权势,他需要凭借威望令那些徘徊的“三更门”弟子投靠于他。

江湖里最关键的是武功。

名望高的武功未必高,但武功才能更快的赢来名望。

邬剑只要打败了方惊梦,挫了指剑的威名,就能提高“泣血剑”的威名。

是以,他想试试方惊梦的指剑。

二、邢宗对方惊梦截然不同的态度,令邬剑产生危机。杀了方惊梦,也就解除了危机。

但如今形势却又有不同。

邢宗已死,邬剑最大的对手是曾字一派,他需要争取更大的力量,才能和曾卢王一较高下。

而曾卢王选择和他暂且井水不犯河水,也有他自己的考虑。

曾卢王的顾虑,正是邬剑来苏州的目的。

甚至,“三三两两”都不太明白邬剑来苏州的目的。

唯有邬剑知道。

而邬剑很清楚,方惊梦一定也知道。

是以,他必须试试方惊梦的剑。

虽然是试剑,但他一定要挫败方惊梦的指剑。

邬剑只许自己赢,不许自己输。

正因为如此,他才让“三三两两”去试剑。

果不其然,“三三两两”输了。

而且,单三三还受了伤。

他已经包扎好了伤口,至今还有些心有余悸。

邬剑淡然问道:“如何?”

单三三摸着胸前的伤口,道:“指剑之名,名不虚传。”

他只有四个字的评价,却已经足以说明指剑的厉害之处。

单三三是一个从不轻易夸赞别人的人,他一直觉得自己从不低于任何人,所以才从不夸赞他人。

他却夸赞了指剑。

他夸赞了方惊梦。

他虽然冲动且傲慢,却不会轻视对手。

邬剑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将目光转向梁两两。

梁两两道:“看来前些时日的消息是真的。”

那是包越投孝“三三两两”以后,告诉他们的一个消息。

邬剑淡然道:“‘七情六欲指’和‘四大皆空剑’。”

梁两两神色凝重的道:“据包越所说,方惊梦有个师兄,他这位师兄也擅长指剑,前些时日的‘小池巷’覆灭一事就和方惊梦有关。方惊梦一直救济苏州破板门的人那些乞丐穷鬼,他师兄虞飞卿来到苏州就是为了杀他。虞飞卿先让‘小池巷’屠戮破板门,以激怒方惊梦,而后又和方惊梦一战。”

邬剑的指节敲击着桌案,道:“他师兄要杀了破板门的人激怒他,就是自认不敌。”

梁两两又道:“据说,虞飞卿曾为了‘七情六欲指’和‘四大皆空剑’违逆师门,而后逃了出去,方惊梦加入‘三更门’就是为了磨炼指剑,杀他师兄,为师报仇。”

邬剑问道:“虞飞卿这个人如何?”

梁两两郑重的道:“属下据包越的汇报得知,此人是方惊梦的师兄,武功不弱,方惊梦原本未必是他师兄的对手,否则也不至于藏身‘三更门’磨炼指剑,早就找他师兄报仇了。而虞飞卿此次前来苏州,一是和‘小池巷’有关,二就是为了杀他师弟。”

邬剑若有所思的道:“结果却被方惊梦杀了。”

梁两两道:“虞飞卿好像练错了‘七情六欲指’和‘四大皆空剑’,而方惊梦则武功大成,虞飞卿便丧在他的指剑下。”

单三三突然道:“看来‘七情六欲指’和‘四大皆空剑’非同凡响,否则虞飞卿又怎么会为了这些武功而背叛师门。你我输给他,输的不冤。”

邬剑激励道:“单三不必妄自菲薄,今日他赢了你,明日你就能赢了他。江湖上输了不可怕,只要还有命在,你就有翻盘的机会。所以,我之前再三叮嘱你们,若是方惊梦果真太过厉害,你们一定要安然无恙的回来。”

单三三一拍胸膛,不顾胸口的伤痛,道:“属下省的,今日我单三败于方惊梦之手,他日一定要讨回来!”

邬剑拍着他的肩膀,赞道:“这才是我眼中的单三。”

他深知用人知道。

没有人能够无往不利,挫折在所难免,最怕的就是遇挫易折,失去了进取之心。

单三三败于方惊梦之手,而且败的过于惨烈,令他颜面无存,对敌之心受挫,若是此时不激励他,往后他若是再次败于他人之手,逐渐就会消磨他的信心。

人若失去了信心,这个人也就毁了,从此泯然众人矣。

邬剑绝不许单三三会这样。

“三三两两”是他的左膀右臂,他日和曾字相搏,少不了两个人冲锋陷阵。

因此,邬剑让他们去试剑。

他要让“三三两两”遭遇挫折。

一个人过于一帆风顺,就会狂妄自大,一旦遇挫,或许就必死无疑。就算留得性命,也容易一蹶不振。

邬剑为了防微杜渐,就要让他们先败。

知耻而后勇。

不过,过犹不及,也要维护好他们的信心。

至于梁两两这边,邬剑也不必担忧。

单三三有很强的冲劲。

他易物挫易折。

而梁两两则有种老谋深算的潜质。

他做事之前往往深思熟虑,早有准备,所以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有应对之策。

邬剑激励了单三三,却故意忽略了他。

他激励单三三,单三三只会感激。

他若激励梁两两,则会让梁两两有种被轻视之感。

梁两两虽然表现比单三三从容,但他年轻,内心有些难以置信的骄傲。

所谓激励对于他而言,就是一种侮辱。

从一定程度上而言,邬剑和他们两个人都是同一种。

他们三人有野心。

熊心。

壮志。

但却不得志。

邬剑发现了他们两个人和自己是同一种,就开始重用他们,信任他们,让他们去替自己做很多要事,大事。

单三三和梁两两尽心尽力。

他们很清楚这是机会。

唯一的机会。

这或许是一条出路。

也是唯一的出路。

他们怎么不会尽心尽力。

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尤其对于心怀大志的人。

而且,他们三人都明白,在施展大志的路上,难免遇到磕磕绊绊,艰难险阻,或许困境重重。所以,他们要三人报团,合力拼搏,才能在这荆棘中走出一条大道来。

邬剑做好他的角色。

“三三两两”也会扮演好各自的角色。

邬剑突道:“虞飞卿和‘小池巷’的覆灭有关,他又从哪里来。”

梁两两道:“包越对此一无所知,属下要不要去查探一番。”

单三三插口道:“梁二必须去查,这事我不擅长,就交给你了。”

“暂且不必。”邬剑若有所思的道,“虞飞卿的来历怕是不简单,我们不要因为好奇卷入进去。为今之计,还是在于方惊梦。”

单三三好奇问道:“香主打算怎么样?”

邬剑敲了一下桌案,道:“我和他其实是同一种人,我让你们去试剑,他一定猜到我的用意,也知道了我的目的。”

单三三听不明白,问道:“那香主计划如何行事,属下早些安排。”

“你不必安排了,我自有计划。”邬剑淡淡的笑道:“他在示之以强,那我便随了他的意,也正合我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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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那个少年

如意楼。

何九。

洛大小姐。

隋远。

还有无所事事的武大叔他们。

武大叔多少知道方惊梦以前的身份,对于今天何九、洛大小姐、隋远的突如其来并不惊讶。

还有一个人没有感到惊讶。

那个少年。

少年的妹妹被胡金福一脚踢中,死于非命,正是方惊梦替他报了仇,而后他便一直留在破板门。

破板门被屠,他侥幸生还,由于年少经历太多绝望凄惨的事,他心思早熟,完全没有同龄人的那种遇事惊慌,不知所措的表现。

少年为了感激方惊梦的为他妹妹报仇,改了名讳,更名为方白。

这是方惊梦为他如的名字。

他早年流落街头,和妹妹相依为命,妹妹去世后,他如同无根浮萍。

少年将方惊梦视为兄长,改了姓氏,他才觉得自己终于成为方惊梦的兄长,不在孤苦一人。

方惊梦希望他虽经历惨事,但仍旧能够保持心中的一片纯净,为他取名为“白”。

少年的姓名“方白”二字由此而来。

何九来了之后,就告诉了武大叔大概得情况。

武大叔虽然不通武功,但毕竟年长,曾经又照料破板门众人,遇事沉着冷静,并不慌乱,当即决定关闭如意楼,以防止心有不轨之徒混迹食客之中,危及到破板门残存的几个人。

而后,他让这各自回到后院,不得随意走动,更不要外出。

隋远在后院防范,一旦有不明之人到来,立即发出信号。

至于武大叔因为不通武功,也回到了后院。

何九和洛大小姐则在如意楼里,等着苏小河。

还有一个少年方白叶和他们两人在一起。

方白要留在此处,武大叔也没有逼迫他回到后院。

武大叔明白方惊梦的心思,方惊梦即将离开苏州,虽然他们的安危会有人照料,无论石化雨也好,或者洛寄予因为苏小河的缘故也罢,都不会无视任何人对如意楼不利。

但往后呢?

武大叔的想的更加长远,也明白方惊梦也做了准备。

方白是方惊梦留给他们的一个未来主事人,等少年逐渐成长,就要承担起对众人的责任,带领他们经营好如意楼,并且还要保护好他们。

所以,武大叔就让方白留在这里,以此来磨砺他。

他离去之前,递给了方白一个关切的眼神。

方白当然明白武大叔的用意,也了解方惊梦的对他的期望。

方惊梦曾和他谈过往后破板门这几人的生路问题,以及离开苏州以后的一切安排。

方惊梦那时严肃的询问他:“小方,我离开以后,你准备怎么办?”

方白握紧了手,指甲掐入了肉里,同样严肃的回答道:“我一定会保护好他们。”

方惊梦欣慰的点点头,道:“虽然我有朋友会帮你们,甚至因为我二弟的关系,洛府也不对对如意楼的任何事置之不理。但你一定要记住,求人不如求己。”

方白仰着脸,认真的道:“方大哥,你说的我都懂。”

方惊梦有些愧疚的道:“这样对你来说可能不公平,你毕竟还年幼,这样的担子不应该压在你的身上。但是为了你们的安危,我必须离开这里,我的朋友若是出了事,恐怕就顾不了你们,而洛府只是看在我二弟的面子,面子总会用尽的。

而且,我们不能一生都要别人的庇护。一个人身陷绝境,有时别人就算想帮你,可能也帮不了你。我们只有靠自己,才不会怕什么事。”

方白笑道:“方大哥,我不觉得担子很重,他们都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他们。”

方惊梦点点头,又嘱咐道:“不过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能让他们误入歧途,你要好好练我交给你的武功,足以自保,但你绝不能参合到江湖里的事。一入江湖深似海,想要脱身,怕是不能。”

方白虽然早熟,对这些却不是完全理解,但他一定会听方惊梦的告诫,用力点着头。

所以,他很渴望早些成长起来,再也不需要依靠别人,自己就有能力保护破板门的人,保护好如意楼。

洛大小姐知觉敏锐,至从上次因为被人跟踪,她经过如意楼,就走了进来,见过方白以后,对他印象极深。

她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就去早方白问东问西,揉揉他的脑袋。

方白自认除了身高还差一些,年龄还不足,自身气力还不如成年人,并没有将自己当做一个孩子看待。

洛大小姐则把他当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少年。

她问道:“你怕吗?”

方白摇头道:“不怕。”

洛大小姐温柔的道:“要不你去后院吧,这里有姐姐就好。”

方白再次摇头,道:“武大叔让我留下来的。”

洛大小姐惊讶问道:“你年纪还少,留下来做什么?”

方白小脸凝重,道:“我答应过方大哥,以后要保护好如意楼,保护好大家。既然有人想利用我们,找方大哥的麻烦,我绝不退缩。这点事我就怕了,以后怎么能够保护大家。”

何九听了不禁赞道:“小娃娃不错,有股胆气。”

“小方,我将他们交给你,果然没错。”这时,伴随着方惊梦一声赞喝,他也一脚踏进了如意楼。

他看到何九和洛大小姐都在,致谢道:“方某多谢何前辈和洛小姐保护他们,在下感激不尽。”

何九道:“方公子说笑,你帮洛府接触了危机,如今你有事,我们怎么能袖手旁观。

洛大小姐秀眉飞扬,眼中神采流动,道:“本大小姐就在这等着,看谁敢来造次!”

方惊梦对洛大小姐的也比较了解,对她的言辞见怪不怪,而且她如今练了何九的暗器手法,一般的江湖中人还真的毫不畏惧。

他再次感激的看了洛大小姐一眼,问道:“我二弟呢?”

洛大小姐撇撇嘴,道:“他呀,出去找你了,这几天没见到你,他放心不下,就留我和我师父在这里。”

她的确不满。

她有点牙痒。

她甚至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绣花针,想让苏小河好好欣赏一番。

不过,洛大小姐很大度的不和他计较了。

洛大小姐从未觉得自己原来竟是一个如此有度量的人。

别人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洛大小姐以为自己相比宰相,也不遑多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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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一人独来

洛大小姐本就好动,本想出去寻找方惊梦,但苏小河却怕她遇到了危险。毕竟她已经参与到此事中来,若是遇到了高手,只怕她应付不来。

上次和白脸人交手之后,苏小河对于洛大小姐的武功深浅心中有数,自然不想她以身犯险恶。

以苏小河的想法,方惊梦此时的处境可能是最危险的,若是遇到方惊梦被人围攻,他尚能帮方惊梦解围,而洛大小姐只怕会成了方惊梦的累赘。

于是,苏小河就独自一人出去找方惊梦。

洛大小姐生了好一场闷气。

苏小河的想法瞒不过洛大小姐的眼睛。

洛大小姐的直觉相当精准,她完全感受到苏小河对她的蔑视。

她不认为那是关心,就是蔑视。

但上次在白脸人手里,她被苏小河所救,洛大小姐想要反驳苏小河心中的质疑,又有些底气不足。

故此,洛大小姐很不情愿的留在了如意楼里。

方白扫了一眼方惊梦的胸前被梁两两以剑划破的一片,惊呼道:“方大哥,你受伤了?”

何九和洛大小姐顺眼看去,也是一惊。

方惊梦笑道:“没事,只不过遇到两个人,我没有受伤。”

何九沉声道:“什么人?”

方惊梦道:“如果我没猜错,一定是想要对付我的人。”

洛大小姐怒眉横目中凶气不足,插着腰怒道:“鬼鬼祟祟,只会偷袭,行鼠辈行径,以本大小姐看,这就是一群胆小鬼,都不敢正大光明的出来。”

这时,如意楼在想起了响亮的声音:“‘一语成谶’可在?”

他唤的正是方惊梦在“三更门”里的名号。

方惊梦对这人的声音很是熟悉。

何九和洛大小姐听到来人这么问,就知道来者并非善者。

这是一个意外的来人。

来人在何九意料之外。

何九听出了只有一个人。

而这人竟然直呼方惊梦“一语成谶”的名号。

来人就是邬剑的人。

邬剑的人一个人来了。

如意楼里,方惊梦已经归来,又有何九和洛大小姐在。

这人却在此时选择一人独来。

方惊梦却笑了。

他仿佛早有预料。

他的确早有预料。

还未进苏州城前,他就有种预料。

一切果然在他预料之中。

方惊梦气定神闲,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笑道:“梁堂主既然到了,何不大大方方的进来,方某可不是以众欺寡之人。”

梁两两并没有进来,依旧在如意楼外,闻言笑道:“方公子说笑了,在下身份特殊,进去怕是不太妥当,我还是在外面比较好些。”

何九冷笑道:“你这是怕我们了。”

洛大小姐蹙眉喝道:“本大小姐就说这些人都是一群鼠辈,果然如此,站在外面不敢进来,要不本大小姐替你开门迎你。”

梁两两道:“不敢劳烦洛小姐,我只是香主手下跑腿的小角色,岂敢让洛大侠的千金迎我,那岂不是侮辱了洛大侠,在下可承受不起。”

洛大小姐娇斥道:“一派胡言,我们洛家可不是仗势欺人的主,倒是你们这些鼠辈,鬼鬼祟祟,什么下三烂的手段都使的出来。”

梁两两气定神闲,一点怒意也无,道:“在下走的是暗路,洛小姐是洛大侠的千金,走的是明路,自然瞧不起我们这些人。为了以免洛小姐耗费心神防备在下,我还是就在外面比较好。”

洛大小姐哼道:“你就是进来,本大小姐也不怕你。”

梁两两道:“洛小姐的师父就是何前辈吧?何前辈的‘暗器王’之名在下如雷贯耳,洛小姐深得何前辈真传,在下怕进去了,惹了洛小姐不开心,吃醉不起啊。”

何九皱了眉。

来人对他的身份,以及洛大小姐拜他为师一事知之甚详,看来倒不容小觑。

洛大小姐明亮的眼眸一转,正要再说话,何九对她使个眼色,道:“我们去后院。”

洛大小姐虽然喜欢玩耍,却不是胡闹的人,方才就是为了挖苦来人,让来人气愤之下闯进来,好好的试试自己的绣花针。

不过来人却沉得住气,对她也很是了解,见到何九这么说当即也不说话,就随何九向后院走去。

方白也要跟着去后院,被方惊梦一个眼神止住。

方惊梦让他留下。

方白当然就留下。

而洛大小姐正在好奇的问何九:“师父,我们来后院干嘛,让我再好好的骂一顿这个人,他一进来,本大小姐就让他吃吃苦头。”

何九道:“我们是来保护如意楼的,不是来和别人大动拳脚的。而且我的身份只有你爹、你,还有苏公子和方公子知道,但是这人竟然也知道,那就是费了一番功夫。”

洛大小姐眉开眼笑的道:“那正好让徒弟好好教训教训他,以免他暴露了师父的身份。”

何九宠溺的看着他,又有些无奈的道:“这人既然敢明目张胆的来,就是为了见方公子,必然有事要说,我们在场并不合适。而且,你一旦动手,这人怕是没了说话的机会。依我看,方公子自有计较,你我等等再说,以防有人在后院偷袭。”

洛大小姐点点头,不再言语,不过她的眼眸却在闪着。

何九有点哭笑不得。

他对自己的宝贝徒弟知之甚详,洛大小姐恐怕在合计怎么给来人一个苦头尝尝。

而如意楼里,方惊梦正在和梁两继续交谈。

梁两两依旧现在如意楼外。

方惊梦问道:“你来这里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梁两两道:“方公子,我们香主想要邀你一叙。”

方惊梦似笑非笑的道:“叙旧吗?”

梁两两道:“在下不知,想来是叙旧,我们香主曾说和方公子多年未见。”

方惊梦冷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邬剑究竟有什么打算。”

梁两两沉默了一下,才道:“方公子,我们香主在‘三更门’的势力你应该很清楚,如今‘三更门’出了变故,曾卢王一派势大,欲对我们这些人赶尽杀绝,甚至连你也不能置身事外。”

方惊梦冷然道:“但是据我说知,‘三更门’的变故和邬剑脱不了干系。”

梁两两语气平和的道:“如今形势危机,你我性命危在旦夕,曾卢王势大,无孔不入,‘三更门’几乎全在他的掌控之中,方公子听到什么传言,信与不信,还要多多思量。”

方惊梦冷声道:“信与不信,我自有计较。”

梁两两道:“那方公子对我们香主的邀请怎么说,在下也好回去回复。”

方惊梦问道:“何时?何地?”

梁两两答道:“今晚。雅居阁。”

方惊梦应道:“好。”

梁两两朗声道:“那在下这就回去,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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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夜色将近、晚风微凉

梁两两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方白这时才担忧的问道:“方大哥,你一个人去行吗?我觉得那个邬剑肯定不安好心。”

方惊梦淡然道:“小方,我们如意楼就只有几个人而已,你也只是略通武功,凭借我一个人又能应付几个人?洛大侠不便直接插手,但为了表明态度,特意让洛大小姐过来相助,而何前辈才是真正能够帮我们的人。”

方白在听。

听的人用心。

方惊梦继续道:“‘三更门’毕竟是杀手组织,行踪不定,江湖各派都只闻其名,却闻见其踪影。他们行事毫无顾忌,只为钱财杀人,无人不可杀,无事不可为。以邬剑在‘三更门’的势力,想要对我轻而易举,尤其用你们来威胁我,那只是威胁。”

方白试问道:“他们用我们威胁方大哥,一定别有用心?”

方惊梦点头道:“这就是为了让我犹豫不决,心存顾忌,不会和他们彻底敌对。他用你们威胁我,就是想要和我谈一些事。”

方白问道:“方大哥到底是什么事?”

方惊梦目光微凝,道:“一件对邬剑来说的大事,他想要威胁我,和我换一样东西。”

他神色缓和,笑问道:“小方,你懂了吗?”

方白点了一下头,又摇了两下头。

方惊梦语气柔和的道:“没关系,慢慢的你就懂了。武大叔年事已高,他们几个又没有你稳重,以后如意楼还是要靠你。”

方白笑道:“方大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方惊梦笑着点头。

邬剑说的不错,“三三两两”试剑时,方惊梦就是为了示之以强。

方惊梦知道邬剑的为人。

若只是为了方惊梦一个人,邬剑绝不会千里迢迢,亲自来到苏州。

“三更门”巨变,对邬剑而言,收拢势力才是最为紧要之事,而方惊梦个人生死,对他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邢宗看中方惊梦,邬剑要杀他,无非处于嫉妒之心,更因为感觉受到了威胁。

邢宗已死,方惊梦假死,在“三更门”内对邬剑再也威胁。

邬剑的威胁是曾卢王的曾字派。

曾卢王暂且和邬剑和平相处,自有他的考虑。

邬剑也有自己的考虑。

他要完成一件事,才有和曾卢王一较高下的机会。

内门离不开外门的财力支撑,“三更门”并不是一味依靠杀人谋取钱财,养活一众门人。

邬剑最大的依仗就是手中掌握的外门财力,以此令曾卢王不敢轻易与他开战。

但曾卢王若是被逼迫的紧了,采取雷霆手段,外门也抵挡不住他的攻势。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曾卢王也不想采取过激手段。

否则,外门损失惨重,“三更门”将面临各项产业无人打理的境地,而内门善于厮杀,对经营产业可谓一窍不通。

这也是为何邢宗将外门交给了邬剑,凭借这一点,“三更门”内就没有人对邬剑不利。

但是,邢宗低估了邬剑的野心。

曾卢王感受到了邬剑的野心。

曾卢王更有野心。

两个人有野心的人或早或晚,总有一战。

邬剑便要在此之前,多为自己赢得筹码,才有更大的获胜可能。

他所在乎的筹码就在方惊梦。

所以,方惊梦示之以强。

他越表现的强大,邬剑对于如意楼的处置就会愈加慎重。

方惊梦就是以示之以强的方式,逼迫邬剑不得不与他谈判。

只要邬剑愿意静下心谈判,如意楼暂时就不会有任何危险,方惊梦才能有空闲做别的事。

邢宗的嘱托相比如意楼而言,方惊梦更在乎的还是如意楼。

但邢宗所托他有不能不置之不理。

可是,邬剑晚上就要和他谈判。

方惊梦要怎么选?

他一旦非要完成邢宗所托,邬剑必然发势。

杀势。

杀势一发,如意楼必定首当其冲。

何九功力并未恢复,洛大小姐的武功练的马马虎虎。

苏小河又不在。

方惊梦在如意楼等了许久,始终没有见到苏小河回来。

他不能等了。

洛大小姐对苏小河更加恼火,不满道:“这条河也是死心眼,找不到你就回如意楼,不就见到你了,还在外面转悠。”

“这条河”成了洛大小姐对苏小河的不满的称呼。

何九啼笑皆非。

他不敢笑。

他若笑了,这位宝贝徒弟可不会放过他。

何九憋的难受,赶紧转移话,对方惊梦道:“你真的要去见邬剑?”

方惊梦坚定的道:“必须去。”

他又抱拳道:“如意楼就拜托前辈和洛小姐。”

“你放心去吧,如意楼就交给我,本大小姐让他们有来无回。”洛大小姐拍着小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

她捏着绣花针。

寒光闪烁。

她又眯着眼。

眼光微寒。

她收着眼角。

眼角凝聚杀气。

洛大小姐觉得此时她一定寒意深深,杀气逼人。

何九欲言又止。

他还是舍弃了“言”,选择了“止”。

他看这宝贝徒弟这幅模样,无论多么努力伪装,始终都是一副鬼灵精怪的样子。

所以,洛大小姐想要让自己充满寒意,满是杀气,这条路恐怕困难重重。

何九想到洛大小姐自我良好的感官,一旦被拆穿时的施展的手段,还是任由洛大小姐就这么杀气腾腾吧。

方惊梦在去会见邬剑之前,又去了一趟洛府,简单了石化雨。

石化雨也问了一个问题:“你真的要去?”

这个问题何九在如意楼刚刚问过。

方惊梦依旧坚决的道:“我必须去,只要我去了如意楼暂且就会安全。”

石化雨担忧道:“万一有诈呢?”

方惊梦浑不在意的道:“也许有,也许没有。邬剑既然想见我,就会抛出他的筹码,开出他的条件。在这之前,如意楼绝对安全。我知道如意楼先保证安全,其他的暂时顾不得。”

石化雨一字一句的问道:“他抛出了筹码,开出了条件,你要怎么选?”

方惊梦没有立即回答他。

石化雨又低沉的问道:“如果真的有诈,你一个人我不真的不放心。”

方惊梦笑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石化雨没好气的道:“这个时候你还能笑得出来。你明知我这伤势去了只会是累赘,何必故意刁难我。”

他微叹了一声,道:“不过,也只能你一个人去。洛府派了何九和洛小姐去如意楼,是为了保护破板门的人,‘三更门’也无话可说。只要我洛小姐在,他们就是想动手也会畏手畏脚。可是洛寄予若亲自参与进来,那就是卷入‘三更门’的家事,只怕会惹来一身麻烦。为今之计,也只有去和邬剑谈判。”

他又不放心的看了方惊梦一眼,欲言又止。

方惊梦宽慰道:“你放心,我心中自有计较。”

夜色将近,晚风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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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癣疥之疾

雅居阁是一座苏州最高的楼阁。

高五层。

处于楼阁最高处,可俯瞰苏州大半个城。

平日里,这里来往者有商贾、豪客,各色人物络绎不绝。

今晚里面很空。

空无二人。

唯有一人。

很静。

寂静无声。

里面的唯一的人很静。

邬剑之人在楼阁五楼静待方惊梦的到来。

方惊梦如期而至。

楼外有“三三两两”相迎。

单三三留在外面。

梁两两引着方惊梦踏进楼阁,一路拾级而上。

邬剑立在栏杆边上。

这里刚好是俯瞰苏州最合适的地方。

但夜色里的苏州大多漆黑一片,微信里那些大户人家还有些点点灯火。

梁两两立即退身下去。

他走到楼阁外。

楼阁内就只有邬剑和方惊梦。

而他只是作为方惊梦的引路人,完成职责,自然要退到楼阁外。

方惊梦明白邬剑的用意。

楼阁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是邬剑的诚意。

谈判的诚意。

邬剑表现的诚意十足。

邬剑今晚和往日大有不同,全然没有一点桀骜之色,道:“我还以为方兄不会来。”

方惊梦则冷然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若不来,你怕是要以如意楼的人来威胁。”

邬剑道:“方兄别无选择,我也别无选择。”

方惊梦道:“你是否别无选择自我无关,你想让我来,我便来了,不放有话直说。”

邬剑倏地问道:“方兄,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

方惊梦冷笑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邬剑闻言并不生气,抚掌道:“方兄与我未成有缘公事,对我竟然如此了解。”

他又笑问道:“方兄以为你是什么人?”

方惊梦语气更冷道:“我和你是同一种人。”

邬剑微笑道:“我也这么以为。”

他一指外面漆黑一点,唯有点点灯火的苏州城,道:“你看这苏州白天景色如画,晚上却冷清如此,但却是暗藏杀机。我们‘三更门’就是黑夜中的杀机,想要在里面生存,容不得半点仁慈之心。”

他突然感慨道:“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我要是退半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转向方惊梦,问道:“你知道我和门主的关系吗?”

方惊梦不答话。

邬剑也没想过他会回答。

他只是在自言自语。

自说自话。

邬剑慢条斯理的道:“我爹和门主是结义兄弟,门主为了伯母加入了‘三更门’。后来,他就成了继任门主。但却树敌太多,被人暗算,我爹为了救他而死,我娘伤心过度,不久也撒手人寰。”

他有点哀伤。

邬剑平日里只有桀骜,何曾有过哀伤。

方惊梦略有惊奇。

他表现的略有惊奇。

其实,他内心反而是震动。

邬剑对他的态度,他一直知之甚详,而且对邬剑的为人也相当了解。

他却没有了解过邬剑此时的一面。

此时,却听邬剑继续哀伤的道:“我是一个孤儿,而且是门主一派的孤儿,多少人想置我于死地,从我懂得很多事以后,从来没有想过能够活到今天。”

他嘲讽似的问道:“你可知道‘三更门’的由来吗?”

方惊梦道:“我和‘三更门’原本就没有什么瓜葛,这些东西对我而言,知与不知又能如何?”

邬剑点头道:“可对我而言,却和你的处境不同。”

他娓娓道来:“‘三更门’由吕魏、曾闫、公孙胜、陆骞四人创立,原本是收拢江湖好汉,胸怀正气之士,行人所不敢行,为人所不敢为,秉承‘行侠仗义’四个字,替天行道。人无道,‘三更门’主持公道。江湖无道,‘三更门’守道。世间无道,‘三更门’行道。这就是最初的‘三更门’。

但后来‘三更门’弟子众多,就演分为内外两门。内门弟子专管世间不平事,所因为门内弟子处境贫困,开始受人雇佣,执行刺杀,以换取钱财。谁也不曾想,秉承‘行侠仗义’的‘三更门’最终彻底成了一个杀手组织。

而外门弟子不喜杀戮,为了‘三更门’弟子的生计,弃剑从商,后来又利用内门弟子杀人换来的钱财聚拢了很多产业。因此,‘三更门’众多弟子当生计无忧。

但内外门的冲突就因此而来。内门弟子一直视外门弟子为商贾,外门弟子则视内门弟子为屠夫。吕魏、曾闫、公孙胜、陆骞他们四人当年创立‘三更门’之处,恐怕则想不到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方惊梦曾听邢宗简单提过“三更门”的由来,但对其中的具体详情却不身了解。

一、他不想了解。

他救邢宗乃是恰巧为之。

当时,他报仇心切,却又不愿滥杀无辜,得知邢宗是“三更门”的门主,就加入“三更门”,并且因为邢宗口令,只杀该杀之人,以此磨炼指剑,以待杀虞飞卿,替师报仇。

二、他看出了邢宗的用意。

邢宗希望有一个人能够替他造成吕魏所托。

方惊梦本就和“三更门”毫无瓜葛,一心只为师报仇,将“三更门”引回征途之事,他自然毫不在意。

天下不平太多,并非人人都有心荡平不平事。

方惊梦会有所为,有所不为,却不会遇事皆有所为。

他当然置身事外。

这时,只听邬剑道:“一门主三长老,公孙胜和陆骞都病逝,后来吕魏曾想将‘三更门’引回征途,但却涉及道很多人的利益,他联合曾闫都未能完成。而曾闫的儿子曾卢王野心勃勃,一心想要继任门主,却不料曾闫不想他掌管一个已经彻底堕落的‘三更门’,极力反对,最后由邢宗接任门主之位。

曾卢王一心想杀邢宗,却害了我爹。邢宗接管‘三更门’以后也想完成吕魏的遗愿,但他行事优柔寡断,而曾卢王雷厉风行,手段尽施,很多人都归于他麾下,邢宗势单力薄,又受到暗算。

你虽然救了他,但他伤势一直未愈,没有最后的心神打理‘三更门’,曾卢王的势力也趁机越来越大,甚至以长老的身份门后左右门主的号令。”

邬剑幽幽道:“邢宗应该是我伯父,但为了我的安慰,一直保守这个秘密,但很多人其实也猜到了我的身份。这些年我如履薄冰,伯父以为让我执掌外门,掌管钱财,就能够令内门不会对我轻举妄动。但他低估了曾卢王一派的野心,却还想着将‘三更门’引回正途。”

他冷笑道:“内门几乎全在曾卢王的掌控之中,他们可并非癣芥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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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所谓戏如人生

邬剑一字一顿的道:“这癣疥之疾不除,‘三更门’谈何引回正途。”

他言毕,静待着方惊梦的答复。

方惊梦却道:“我不管什么癣疥之疾,我已经离开了‘三更门’,你说的这些和我毫无关系。”

邬剑笑道:“本来是毫无关系,可是我伯父,邢宗邢门主并不这么以为。”

方惊梦淡然道:“邢门主如何以为,与我何干?”

邬剑抚掌而笑,道:“方兄,我再告诉你一件事,门主从前犹豫不决,后来终于发现妄想将‘三更门’引回正途的确不可能实现,所以他这些年早有准备,要行不得已而为之之事。”

他神色悠然,道:“我一直觉得门主早就该这么做,只是他犹豫不决,最后总算下定了决心。可是,他却选择了你。”

方惊梦冷道:“选我做什么?”

邬剑道:“事到如今,方兄又何必故作不知呢?”

方惊梦冷问道:“那我问你,是不是你杀了门主?”

邬剑断然而简洁的道:“不是。”

方惊梦道:“那就是你的属下单三三和梁两两。”

邬剑反问道:“方兄以为呢?”

方惊梦轻斥道:“邬香主,你说我们是同一种人,但你却不敢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在下可不是这种人。”

邬剑呵呵一笑,道:“也许是曾卢王一直想夺取我的外门香主之位,将内外门全都归纳到他的曾字派下,故意栽赃嫁祸于我。

他对我伯父的死只字不提,让所有人都自然而然的怀疑于我,消除我的威望,甚至借用他人之手对付我,坐收渔翁之利,不费摧毁之力将外门收拢到自己的麾下。”

方惊梦冷然道:“邬香主,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

邬剑却道:“你不会信,因为你收到了我伯父的消息,他将经营多年,用来摧毁‘三更门’的‘暗棋’交给了你。”

这时,楼阁外的一阵凉风乍起。

风微。

却冷。

冷的刺骨。

方惊梦问道:“那你今晚来有何用意?”

邬剑笑道:“你知道我这些年为什么会感觉如履薄冰吗?”

方惊梦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邬剑的确很谨慎。

他已经知道方惊梦收到了邢宗的消息,又怎么会相信邢宗之死和邬剑毫无关系。

但邬剑却只口否认。

楼阁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看不见的暗处是否只有两个人。

邬剑不会大意。

有些话,他故意这么说,就是要将自己从中摘出去,绝不落人把柄。

他不承认。

他把刚才的话说给一个人听。

看不见的人。

那不是他的人。

他虽看不见,但却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这是一个危险的人。

那个刚走。

邬剑此时却没有听到“三三两两”的任何通报。

这人来无影去无踪。

甚至于方惊梦或许未必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至少方才他不知道。

方惊梦也觉察到一个刚刚离去的人。

这也不是他的人。

否则,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来人是谁。

邬剑眉目一动。

方惊梦剑眉一扬。

邬剑长长的叹了一声,以一种感慨似的,却又无可奈何的语调道:“或许,你也是一枚棋子。邢宗可是老谋深算,其实,他一直想利用我对付曾卢王。当年,我父亲为了结义之宜,和我一同加入‘三更门’,但他却利用我爹排除异己,最后赢得伯母的芳心,成为了吕魏看中的门主之选。

我爹知道了太多邢宗的事,所以曾卢王派人刺杀邢宗时,我爹就为了救他而死。我娘为什么伤心过度?方兄以为我娘会是怎么死的?”

他的神色转冷。

冷的可怕。

他的语调也变得寒意森森。

只听邬剑恨声道:“我娘是中毒死的,她一个妇道人家,有谁会对她下手?只有她死了,邢宗就成了我唯一的亲人。他说,为了我的安危,让我负责外门,为什么不让我彻底从‘三更门’消失?这对他而言应该不是难事。

而且,我还是外门的香主,掌握了‘三更门’的金库,邢宗口口声声对我说,为了我的安危,让我称呼为门主,可很多人都对我的身份心知肚明。”

方惊梦蹙眉。

邬剑却越说越恨,道:“我娘的死和他有关,而我只是他的一枚棋子而已。他让我掌管外门,以此来和内门曾卢王相抗衡,令曾卢王不敢和他彻底决裂,又让其他中立的人至少不会帮助曾卢王。

‘三更门’弟子众多,所有人的生计不得不靠外门支撑,邢宗的威望和曾卢王相比相差甚远,内门弟子大多归附曾卢王,他只有依靠外门的力量制衡曾卢王。

而我的身份最初的确无人知道,那是为了让外门弟子对我放下戒备。待我成了外门香主,他却私下让人散布我的身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门主派系的人,让曾卢王因为外门弟子而和他虚以委蛇,又相安无事的相处下去。

我身上从此就贴上了邢字,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邢宗赢取威望。五年前他遇刺,我没有及时赶到,他就怪我起了疑心,原本想让我介入内门,从此再也不提。

而曾卢王为了分解邢宗的势力,以长老的身份让我介入内门,成为‘三更门’唯一有着内外门身份的人。邢宗因此对我更加不满,若不是因为她找不到合适的人员替他掌管外门,只怕我也活不到今天。

他派单三三和梁两两说是保护我,其实是为了监视我。只不过,他低估了‘三三两两’的野心,没人想要做一枚棋子,他们就彻底投靠了我。”

他竟然又笑了,道:“我就是这么如履薄冰的活到今天。”

方惊梦静静听他叙说。

他听到最后,心底也有着微冷。

邢宗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三更门”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杀手组织,一个杀手组织的门主又岂是良善之人。

方惊梦不确定。

不过,或许邬剑在做一场戏给他看。

邬剑想要得到邢宗留下的“暗棋”。

这“暗棋”却被邢宗托人交给了方惊梦。

邬剑的目的志在“暗棋”,而不是单纯与方惊梦为敌。

而且,他又和苏小河有关。

邬剑调查过苏小河,门派不详,但身手了得。

而且,苏小河和洛寄予有关。

洛寄予在“小池巷”覆灭一役里出了大力,若不是他,当晚苏州城里不会这么平静,官府也不会坐视不理。

而且,洛寄予以半隐居的姿态居住苏州多年,当初“小池巷”何等意气风发,也不敢和他撕破脸皮,只能争取他的支持。

方惊梦又在“山海经”一事里,因为苏小河的原因帮助了洛寄予。

洛寄予又怎么会在邬剑对付方惊梦时袖手旁观。

所以,邬剑早在来苏州之前,将一切整理妥当,对如意楼采取胁迫,却不敢真正下手。

洛大小姐可是在那里坐镇。

她就代表了洛寄予。

邬剑为了在与曾卢王开战之前,不想令树强敌,而且他还要得到更多和曾卢王争锋的筹码。

邬剑又怎么不会为此而做戏。

正所谓戏如人生。

邢宗也许也在做戏。

邬剑也在做戏。

方惊梦又如何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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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夜色更暗,杀机更浓

邬剑问道:“邢宗只不过选你做了棋子,放弃了我这枚棋子。而我绝不会再做别人的棋子,不知你是否愿意?”

方惊梦冷冷的看着他,并不答话。

邬剑又道:“或许你想置身事外,但是曾卢王一直视你为邢宗一派,既然我知道你还活着,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石化雨伪装你已死,只能瞒过一时,他必定对你除之后快。”

方惊梦道:“邬香主执掌外门这么大的财力,曾卢王更不会放过你吧。”

邬剑坦然道:“不错,他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因为,而且也不会放过所有如意楼的人。”

他又嗤笑道:“邢宗默许对你救济破板门人,几次化解曾卢王的对你的刁难,就是要以破板门牵制你,让你为了破板门的人,也不得为他所用。”

方惊梦质问道:“难道你不是在用如意楼来牵制我?”

“我是想用如意楼牵制你。”邬剑话锋又一转,“不过,我觉得大可不必如此。曾卢王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邢宗当日虽然侥幸未死,可他五年前就受了重伤,如今生机已断。他利用你,无非是替他报仇,但你却要以你身边所有人作赌注。你一个人要面对我和曾卢王,几乎整个内外门的弟子,你胜算几何?”

方惊梦很静。

至少表面很宁静。

邬剑在静静得等。

他在等方惊梦做一个抉择。

当邢宗想要将“暗棋”交给方惊梦,方惊梦就不得已陷入“三更门”这场变局之中,无论无何别想置身事外。

他已处于别无选择的境地。

唯一的区别是,邢宗、邬剑、曾卢王这三派他会选择哪一派。

邬剑又道:“不管你怎么选,你都无法逃开这场变局,曾卢王一直想要置你于死地,他会放过如意楼的人吗?”

方惊梦反问道:“你呢?”

“我?”邬剑转过身去,俯瞰着夜色中的苏州城,“我并非需要你的助力,我只是需要‘暗棋’能够为我所用,只有这样我才能和曾卢王一较高下。外门弟子相比内门弟子,在杀戮面前一直处于劣势,我需要一股比内门弟子更擅长厮杀的人,非‘暗棋’不可。”

方惊梦冷笑道:“如果我不同意,是不是今晚就别想走出这里?”

邬剑骤然转过身,对着他道:“你错了,无论你是否答应,我都不会对你怎么样,曾卢王一派已经令我感到吃力,我不会再树立你这样的强敌。曾卢王要杀你,是因为他视你为邢宗一派的人,而我只想在‘三更门’能够拥有一席之地。”

方惊梦补充道:“你要的是门主的一席之地。”

邬剑笑道:“当然,我不会甘于居他人之下,但是你我之间应该不会成为敌人。你既然退出了‘三更门’,对门主自然毫无兴趣,否则何必多此一举。可是你要甘于作邢宗的棋子,那我们恐怕就不得不敌对了,而曾卢王将不费一兵一卒,坐岸观火,看你我两败俱伤,到时候他自会出来收拾残局,将整个‘三更门’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里。”

方惊梦道:“如果我两不相帮,既不与你为敌,也不在乎曾卢王,‘三更门’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如今只是一个外人。”

邬剑道:“那你就可以坐岸观火,看我和曾卢王争锋,无论谁输谁赢,最后将整个‘三更门’拿下之后,你手里悄悄又掌握了‘暗棋’,哪怕我不想与你为敌,其他‘三更门’得人也未必会放过你。”

他嘲讽道:“你我自从被别人当做棋子以来,就没了选择。,邢宗经营‘暗棋’多年,目的就是想要摧毁‘三更门’。当年他身为门主,舍不得权利,一直狠不下心,如今即使没死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干脆不如彻底毁了‘三更门’。他得不到的东西,也绝不会留给别人。无论‘三更门’归谁主事,这‘暗棋’就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剑,人人都想把它摘下来。”

他笑的有点冷,一字一句的问道:“到那个时候,你能逃得掉吗?所谓斩草除根,他们是否会放过如意楼的人?”

方惊梦从容不迫的道:“这‘暗棋’我也不想握在手里,大可把它丢了。”

邬剑边笑边摇头,道:“我以为‘一语成谶’绝不会做这么蠢的事。你对我怀有戒心,一定不敢将它交给我,否则,我也许会用它来对付你。你我不敢交给曾卢王,他一定不会六你。那你交给谁呢?无论你交给谁,大家都知道这‘暗棋’是邢宗交给了你,他们不会相信你不在乎偌大的力量,心甘情愿的做一个普通人。”

方惊梦接过他的话道:“所以,我无意当中,就成了别人心中的一根刺,非要拔除不可。”

邬剑倚着栏杆,道:“一入江湖深似海,尤其‘三更门’已经彻底成了一个杀手组织,内门甚至想除去外门,将所有的产业掌握在自己手里,却从来不去想内门有几个人能够搭理这些产业。我要争夺门主之位,也是逼不得已。否则,我就只能任人宰割,那何不由我去宰割别人。”

方惊梦冷笑道:“你的目的无非想要与我联手,借助‘暗棋’对于曾卢王,谁有知道事成以后,你会怎么再回过头对付我?”

邬剑猛一挥手,道:“方兄,你若与我联手,待对付了曾卢王,难道不会收拢‘三更门’中的力量壮大自己。到那个时候,我想要对付你,恐怕也要三思。”

他直言不讳的道:“没人不渴望权利,但贪心不足蛇吞象,我可不想成为那条蛇,你也不会甘于做那头象。”

方惊梦却自然没有表态。

邬剑正在往楼下走去,边走边道:“方兄,你是一个聪明人,是选择消除你的威胁,还是置身事外,最后却又被卷入其中,再也没有反抗之力。”

他顿住脚,回头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再浪费时间在这里,曾卢王才是我应该慎重对待的敌人。”

“告辞!”邬剑丢下两个字,走了。

楼阁没更空了。

空的只有方惊梦一人。

方惊梦原以为邬剑早已再次埋下杀机,只待他现身,若是不愿联手,就会发动这杀机。

但邬剑却走了。

他今晚只是想要让方惊梦知道自己的处境。

他在争取方惊梦的支持。

但也做好了方惊梦最后拒绝他的准备。

方惊梦也明白,即使他真的拒绝邬剑,此时邬剑也的确不会与他为难。

正如邬剑所说,他绝不会在此时给自己另树强敌。

可方惊梦究竟暂时置身事外,还是现在卷入其中,其中的厉害关系他也心中了然。

而且,还有方才在楼阁内离去的人。

他不是邬剑的人。

——他究竟是谁?

方惊梦。

邬剑。

曾卢王。

还有谁?

“三更门”的这场变局,还有什么看不见的人?

夜色更暗。

杀机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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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一缕透心的寒意

不知怎的,方惊梦忽然就想到了一个人。

他的结义兄弟苏小河。

苏小河在哪里?

如今天色已晚,他还在外面吗?

方惊梦回去以后,能在如意楼见到苏小河吗?

他心里隐约之间有种感觉。

莫名其妙的感觉。

难以描述。

他所不知道的是,苏小河的确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苏小河最初以为这并非麻烦。

他要去见一个人。

他在城里没找到方惊梦。

所以,他要去见这个人。

这个人就是邬剑。

苏小河要用自己的手段,解除方惊梦的危机。

他虽然找不到方惊梦,却不能任由事态发展。

他要扼制事态。

因此,他就准备去见邬剑。

不过,他首先见到了“三三两两”。

“三三两两”却没有看到他。

苏小河在暗。

“三三两两”在明。

苏小河去了石化雨藏身的粮油店,藏在屋顶,听着“三三两两”的对话。

屋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单三三正在问梁两两:“你说,香主那日为什么不杀了曾卢王,哪怕当时的确有高手在,我们之前还有一线生机。现在香主又离开了,来到这里,恐怕曾字派正在谋划对我们下手了。”

梁两两却道:“曾字派可不敢轻举妄动,曾卢王老谋深算,对邢宗可谓极为了解,连我们都知道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屋顶上的苏小河凝神屏息,一字不差的听到耳中。

他来时异常小心,而“三三两两”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人来这里主动要找邬剑。

两人很放心。

这就很容易掉以轻心。

他们谁也没有觉察到屋顶的苏小河。

他们两人还在对话。

单三三正忧虑的道:“曾卢王用心邪恶,我们差点就着了他的道。”

梁两两轻描淡写的道:“香主如何连曾卢王这点计谋都无法识破,我们也就不会投靠于他了。当初,门主让我们以保护他的名字暗中监视香主,防止他脱离门主,凭借外门另立门户。

我相信自己的选我,香主故作桀骜,其实及其善于隐忍。这次曾卢王以为香主是按捺不住,才对邢宗起了杀心。恐怕他没想到,他派人给邢宗下了毒而你那一剑却并不致命。”

单三三道:“邢宗这次被我们刺杀,大难不死,一定不再留手。他经营‘暗棋’多年,一直都是悬在‘三更门’头上的夺命刀。这刀也可以为我们所用。”

梁两两难得赞许的道:“单三,你这次倒是看通透许多。”

单三三得意的道:“那是自然,我虽然有些冲动,却不是傻子一般。只要邢宗受到了生死危机,他绝对不会再藏着‘暗棋’不用。不过,他伤势太重,就算撑得住十天半月不死,也不可能自己动用‘暗棋’,只能选一个他信得过的人。”

梁两两敬佩的道:“所以,曾卢王虽然老谋深算,邢宗心机如此之深,但香主也不是这么容易被人利用的棋子。我们就顺着‘半扇门’的少主来到这里,自然就能知道谁才是替邢宗摧毁‘三更门’,执掌‘暗棋’的人选。”

单三三有些东西又想不通透,问道:“我只是不太明白,这‘暗棋’如此可怕,为什么香主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反而费让我们先对付石化雨,又以如意楼的那些人做要挟,逼迫方惊梦和我们联手对付曾卢王呢?”

梁两两指指自己的脑袋,道:“你想的还是过于简单,凡事可不能只看表象。邢宗暗中经营‘暗棋’这么多年,曾卢王难道不想据为已有吗?

他虽有这心,可这事却不好办。邢宗为了完全掌控‘暗棋’,必然做了做多安排,岂能是随便就能被人夺了去?所以,只有邢宗本人,或者邢宗选中的人,才能够将‘暗棋’收入囊中,让他们去做事。

如今我们最大的威胁是曾字派,方惊梦如今怕是别无选择,唯有和我们联手,而我们也能更好的利用邢宗的‘暗棋’。”

单三三感慨道:“我老单就喜欢做事,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太费脑子。”

他沉吟道:“不过,若是我们击败了曾字派,不就是要和方惊梦一决胜负吗?‘暗棋’如此厉害,怕对我们极为不利。”

梁两两道:“你错了。”

单三三哼道:“这次我怎么会错?方惊梦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否则邢宗又怎么会选中他。而且,他得到了‘暗棋’,又有苏州的石化雨相助,可是我们的一大劲敌。”

梁两两笑道:“你这次想的倒是长远,正式如此,从表面看,我们故意让石化雨逃走,夺了他的权,就是让方惊梦知道苏州‘三更门’虽然天高皇帝远,但并非铁板一块,有很多人会投靠我们。

一旦我们和方惊梦联手,仍然会将苏州‘三更门’交给石化雨。但是,你别忘了石化雨的为人,他虽然坐拥苏州‘三更门’第一把交椅,竟然没有野心,不知收拢人心。就算方惊梦得到了‘暗棋’的助力,但苏州‘三更门’的势力,除了‘无法无天’以外,其余对我们都构不成威胁。”

他一锤定音道:“方惊梦没有根基,就凭借‘无法无天’和‘暗棋’,怎么和我们争?香主本来就掌控了外门金库,又有内门一些弟子投靠,只要击败曾卢王,即可达到如日中天的地步。所以,‘三更门’到时候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而方惊梦若是为了他的朋友考虑,就算不交出‘暗棋’,也不自量力的和香主争。”

单三三揉着脑袋,道:“这些事还是交给你把,我只要执行香主讲给我的事情即可。”

梁两两没好气的道:“依我看,你就是为了偷懒。”

单三三突然压低声音,道:“梁二,你需知‘兔死狗烹’。”

梁两两眉头一跳,机警的扫视了一下四周,小声道:“慎言。”

单三三不以为意的道:“梁二,我老单看的明白,你难道看不明白吗?只是你这人聪明,又稳重。但聪明的人都有一个毛病。”

梁两两凝眉看着他。

单三三悠然道:“聪明人就是太看中自己的能力,以为没了自己,就真的天地都变了色。”

梁两两已经变色。

他是聪明人。

所以,单三三话不用说的太透彻,他就听出了其中的深意。

只听单三三道:“香主年轻,你我也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待击败了曾字派,香主成了门主,你我也会水涨船高。但‘三更门’已定,你我就失去更大的用处。就算香主不怀疑我们,你我又真的能否没有争权夺利的心呢?”

梁两两觉得眼睛好像花了,这一刻的单三三和往日完全不同。

他心惊。

一是单三三的言论。

二是单三三的从未展露过的另一面。

梁两两低下了头。

他的心思全在单三三的方才的话里。

一缕透心的寒意,在他的心里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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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刀法、刀光、刀气

“什么人!”梁两两突然暴喝。

他始一发声,还没有动,有个人却动了。

单三三动了。

他立即拔剑。

苏小河却没有动。

他更加的静。

他几乎和屋顶要融为一体。

单三三的剑破窗。

窗棂粉碎。

单三三从窗户窜了出来。

他拔身而上。

不是屋顶。

是树。

院落内那颗高大浓密的树。

树叶繁茂。

很密。

密到足以隐藏一个人。

单三三出剑。

见光碎了一片树叶。

只有树干。

没有人。

单三三皱眉。

——一定有人。

他攀住树干,再次拔身,冲到树顶。

他再次出剑。

剑影密布。

剑影搅进了树叶里。

浓密的树叶。

树叶粉碎。

被剑光粉碎的树叶粉粉落下,碎成了一地的葱绿。

树里传来一声啸声。

一条人影冲了出来。

他终于出来。

他不得不出来。

他必须出来。

单三三的剑已经碎了这棵树下端的树叶,留下了光秃秃的枝干。

那条人影倒沉得住气,躲在树叶里纹丝不动。

单三三又掠到树顶,开始粉碎剑光接触到的树叶。

树叶几乎碎完了。

这是一颗几乎没了树叶的树。

只剩树干。

即使还有一点树叶,但单三三的剑光马上就到了。

那条人影不得不冲出来。

他冲出来以后却没有逃。

他冲向了单三三手里落在的剑光。

这人自知单三三发现了自己的踪迹,想要逃脱,必须先对付这剑光。

因此,他毫不犹豫的往上冲。

冲向剑光。

这人一身青袍,蒙着面。

他带着一道光。

短小的光芒。

刺眼。

寒意逼人。

那是刀光。

短刀。

刀长不过一尺。

短刀已经接触到了剑光。

刀光更加刺眼。

单三三本来就向下出剑,剑法更加灵活,区区短刀从下而上出刀,处于劣势。

可他却在刀光搅进剑光里的一刹那,咦了一声出来。

他抽剑。

拧身。

他在躲。

躲的很急。

刀光划过他的一片,还没接触到,就发出“嗤”的一声。

衣衫已裂。

单三三退到树枝上,稳稳立住。

他吃惊。

那一刀太拼命。

以命搏命。

单三三伤了这青袍蒙面人,必然也会被他的刀损伤。

况且,那刀光太过刺眼。

很厉害的刀光。

刀光没有触及到他的衣衫,刀气却撕裂了衣衫。

好强的刀气。

单三三眯起了眼。

这是一个刀法高手。

而且是一个来者不善的刀法高手。

他不想出这人会是谁所派来的。

极有可能是曾卢王的人。

单三三管不了他什么人。

他既没时间,也没机会考虑这个问题。

青袍蒙面人又来了。

刀光又气。

刺眼的刀光。

撕裂的刀气。

单三三迎着刀光而上,刹那间就使出了七八剑。

他的剑法只有三十三剑。

以青袍蒙面人的方法造诣,若是单三三使出了三十三剑,依然无法击败这人,他就再也抵挡不住这刀光。

他要抽身。

他抽不开身。

刀光太快。

又刺眼,又疾的刀光。

疾刀。

亦如梁两两的快剑。

单三三被刀光困住了。

刀光要撕裂他。

撕裂的刀气要吞噬他。

他在和刀光斗,又要和刀气纠缠。

他心急。

大急。

很急。

急如火烧眉毛。

单三三已经是使出了十三剑。

只有二十剑了。

这时,他的形式更加危机。

青袍蒙面人每出一刀,刀光就更加刺眼一分,刀气的撕裂声就更加响亮一分。

而单三三也更添加一分凶险。

这人的刀法竟然越来越强。

单三三暗暗咬牙支撑。

他不信这人的刀法没有衰弱之时。

不过,他必须用余下的二十剑,等到这人刀法衰弱之时。

他开始叫苦。

但他却叫不出来。

刀法。

刀光。

刀气。

三者皆如此可怕,他必须全力应对,完全没有叫苦的机会,更没有求救的时机。

他即将陷入绝境。

唯有梁两两能对他施以援手。

不过,梁两两却自顾不暇。

当单三三破窗而出,梁两两的快剑也窜破了屋顶。

他原本只发现一个人。

树叶沙沙的声音与往日有着不同。

所以,梁两两对单三三使了一个眼神。

单三三心领神会。

他们二人配合总是如此默契。

单三三去对付树叶里藏身的那个人。

梁两两给单三三使了眼神以后,才发觉屋顶也有人。

他便拔出快剑。

使出飞快的剑法。

当单三三刚刚发现了藏身树叶中的青袍蒙面人,梁两两已经和苏小河斗到了一处。

他的快剑围着苏小河。

他当然想制住苏小河,或者一剑解决他。

来到此地的人,对梁两两来说依然是敌人。

什么敌人不重要。

他以为苏小河和青袍蒙面人是一起的。

只要拿下来苏小河,在制住青袍蒙面人,究竟是什么敌人自然一清二楚。

不过,苏小河也拔了剑。

那三分潇洒,两分惬意,一分不羁的剑法。

——“小寒山剑法剑”。

快剑的剑光破不了苏小河的剑光。

而且,苏小河的剑光还只是一道剑光。

梁两两心知遇到了一个剑法高手。

单三三则遇到了刀法高手。

他那边陷入危局。

而梁两两这边则陷入了泥潭。

苏小河的剑没有杀意。

他暂且不想杀人。

他来寻邬剑,只不过恰逢其会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

而且,青袍蒙面人和他毫无关系。

苏小河心中暗惊。

他在屋顶。

青袍蒙面人身藏树上。

处在低处。

青袍蒙面人处在高处。

他没发现青袍蒙面人。

青袍蒙面人一定发现了他。

一个令苏小河都没有觉察到存在的人。

一个使刀的高手。

那么,他究竟为何而来?

他若是为了邬剑一干人而来,为什么躲到那么远的树上。

或许,苏小河先来,而他后到。

苏小河停在屋顶。

他就只能藏身树叶丛中。

关键在于,这么远的距离,他能否听到“三三两两”两个人的对他。

若是他听的到,这番功力为实可怕。

苏小河要先脱身。

他只使出了一剑。

——清明。

——谷雨。

清明断雪。

谷雨断霜。

第一剑便已经令梁两两的快剑一连十一剑毫无寸功。

一剑破了十一剑。

梁两两却沉得住气,剑更快。

快到没了剑。

而这时,无论是梁两两,或者是单三三,他们两人正准备遵照邬剑的吩咐,去试剑。

试方惊梦的指剑。

青袍蒙面人是单三三在苏州遇到的第一个人,竟然如此的难缠。

他大惊。

苏小河也是梁两两在此地遇到的第一个对手。

——剑法高手。

“三三两两”以为除了方惊梦,还有一个“洛神剑法”洛寄予,苏州武林武林难以遇到高手。

他们偏偏就遇到了高手。

梁两两眼光微寒。

他这时方才知道这一剑破了他十一剑的人究竟是谁。

方惊梦的二弟。

——苏小河。

——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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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霜降

梁两两如临大敌。

他的剑极快。

单三三的那边的情形已经被他察觉,他急于去救援。

他必须先击退苏小河。

他的剑法快到了极致。

剑即是人,人即是剑。

剑快。

人快。

人快了。

剑更快。

梁两两在随着快剑而快。

他无法控制住。

既控制不住,也控制不住手中的剑。

他突破了自己的极限。

这已经不是快剑。

而是极剑。

极快的剑。

超越了快。

非快剑能比拟。

梁两两神色流露出激动之色。

他的快剑竟然在此时更近一步,达到了极剑之境。

剑光在抖。

却抖出了三十一剑。

苏小河在退。

当梁两两的极剑抖出第一剑时他就在退。

他退的快。

极剑更快。

他依然只用了一招。

——谷雨。

谷雨分为三候:“一候萍始生;二候鸣鸠拂其羽;三候戴胜降于桑。”

他这一招,却暗含三剑。

——一招三剑。

萍始。

鸣鸠。

戴胜。

萍始破十剑。

鸣鸠破十剑。

戴胜破十剑。

还有一剑。

最后一剑。

这一剑抖向了苏小河的手。

——握剑的手。

梁两两的极剑依然一时半刻伤不到苏小河。

苏小河一时半会也摆脱不了他的极剑。

梁两两要救人。

他也要摆脱苏小河。

无心有心之下,两个人都在想摆脱对方的人,却抖的如此激烈。

梁两两为了脱身,又保证一身安全,最后一剑取苏小河握剑的手。

他要逼苏小河撒手。

弃剑。

苏小河只要弃剑,手中无剑,就难以对敌他的极剑。

那时,他只要再发一剑,苏小河就避之不及,他才有时机替单三三解围。

剑是什么?

剑是就是人。

弃剑。

就是弃人。

苏小河若弃剑,就是弃命。

舍命。

谁会舍命?

没人愿意舍命。

梁两两要逼他弃剑。

就是逼他弃命。

其实,梁两两只是想让苏小河弃剑。

他没有想到弃剑意味着什么。

他将苏小河逼入了绝境。

原本,苏小河若是起了杀心,梁两两哪怕突破了快剑,达到了极剑之境,也未必那么容易将他逼入眼前的境地。

一步错,步步错。

苏小河走错了一步,就陷入了如此境地。

——危境。

他怎知梁两两的本意只是让他弃剑,而不是弃命?

他不能弃剑。

不弃剑,就要断手。

手是剑客的命。

第二条命。

剑客没了手,有剑等于无剑。

无剑的剑客亦无命。

用剑的是人。

使剑的是手。

手不能断。

所以,苏小河弃剑。

他真的弃剑!

他一弃剑,梁两两脸色一喜。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要再发一剑。

这即将发出一剑逼退了苏小河,他就会去救援单三三。

这时的单三三已经陷入绝境,面临刀法、刀光、刀气。

梁两两再抖一剑。

他只抖出一剑。

他原本就要发一剑而已。

苏小河却没有退。

他既然弃了剑,就来不及再去握剑。

剑在落地。

他顾不得这“小寒山剑”。

他出掌。

掌即是剑。

方惊梦以指作剑。

苏小河也能以掌作剑。

他所练的武功为“小寒山剑法”和“小寒山掌法”。

剑有二十四剑。

掌有二十四掌。

剑掌相通。

他此时用的掌,使的却是剑。

这不是掌法,而是剑法。

——霜降。

霜降分为三候:“一候豺乃祭兽;二候草木黄落;三候蛰虫咸俯。”

他一掌,却暗含三剑。

——祭兽。

——黄落。

——咸俯。

梁两两心底一寒。

霜寒。

霜寒入体。

寒意入心。

他的极剑就慢了。

极剑一慢,就不是极剑,亦不是快剑。

那只是普通的剑。

寻常的剑法。

苏小河的掌剑已经逼近。

梁两两从未觉得时间如此缓慢。

极缓。

极慢。

掌剑贴近他的鼻息。

苏小河却退了。

他和另一个人同时退了。

单三三在梁两两无力救援之际,刀气已经激荡在他的剑光里。

剑光里有刀气。

刀气撕碎了剑光。

剑光还没有散。

剑光若散。

单三三即死。

他不能死!

他不愿死!

单三三脸色凛然。

他弃命。

当苏小河正将弃剑之时,单三三选择弃命。

——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是单三三关键时刻保命的一剑。

——否极泰来。

他的剑,还有他的人,一起迎向了刀光。

他为了生,而悍不畏死。

这时,青袍蒙面人瞥了已经弃剑的苏小河一眼。

他竟然无视单三三这一剑。

这否极泰来的一剑已经穿过了刀光。

破了刀气。

青袍蒙面人骤然疾退。

他退的比剑快。

剑追不上他疾退的影子。

故而,在青袍蒙面人疾退之时,苏小河也留意到他。

苏小河收了掌剑。

他也退。

同时,他也在追。

他在追青袍蒙面人疾退而去的影子。

单三三一头冷汗的从树上落下来。

梁两两神色如常,但心底的霜寒犹在。

他们立即去见邬剑。

邬剑听了他们的话,眉眼一挑。

他问道:“那人是谁?”

梁两两静默半晌儿,忽道:“我想起来了。”

单三三忍不住脱口问道:“谁?”

梁两两追忆道:“我还记得曾卢王拜访香主时,我们本来要伺机而动,后来我和单三发现了一个看不见的人。这人极其善于隐藏,我只是感觉到他存在,却发现不了他藏身何处。若不是今天这人不小心泄露了气息,我也不可能发现他。”

他顿了一下,道:“这是一个刀法高手。”

邬剑看向单三三,又问:“有多高?”

单三三冷然道:“我不是他的对手。”

邬剑沉默了。

梁两两沉思一下,问道:“我们还要不要试方惊梦的指剑?”

邬剑的目光转向他,奇怪的问道:“你想试吗?”

梁两两一字一句的道:“属下本人,倒是想非试不可。”

邬剑又问单三三,道:“单三你呢?”

单三三亦恨声道:“我和梁二一样,非试不可。”

今日,他遇到了青袍蒙面人这个刀法高手,在苏州第一次被挫败。

而梁两两也同样被挫败。

这激发他们的傲气。

“三三两两”是邬剑的左膀右臂,一直能够被邬剑重用,关键就在于二人的武功。

若是因为今日的挫败,便失去了勇气,从此他们二人的武功再难寸进。

这才是“三三两两”必须去试方惊梦的指剑的原由。

他们要愈挫愈勇。

邬剑却道:“但是你们无论如何,只能试剑,却不能赢。我要逼方惊梦和我谈判,让他知道你们的厉害之处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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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江湖是要死人的

苏小河追着青袍蒙面人。

他必须去追。

他想知道这是个什么人。

是敌?

或友?

而且,青袍蒙面人离去时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要苏小河跟着他而去。

是以,苏小河快速抽身,随着青袍蒙面人消失的身影去了。

这人的轻功身法很好,虽然没有洛大小姐的“浮光掠影”精妙,但也是目前苏小河所见到的人中,轻功最好的第二人。

洛大小姐当然是那个第一人。

青袍蒙面人很快。

飞快。

身法很轻。

他一掠数十丈,足尖在屋檐或者树枝轻点,如同空中的飞鸟,在空中自有翱翔。

苏小河也不疾不徐的紧随其后。

他隐约之中有种感觉,这人怕是为他而来。

青袍蒙面人在苏州内快速的略过,最后寻了一个偏僻处才落下地来。

此处很僻静。

就算有人再次大动干戈,也不会引来任何人的围观。

同样,有人死在这里,也很难被人发现。

苏小河随后从树枝上掠了下来。

青袍蒙面人骤然转身,声音沙哑的问道:“你就是苏小河?”

苏小河客客气气的道:“正是在下。”

青袍蒙面人的眼睛很亮,亮如他使出的刀光。

他抽出了刀。

短刀。

刀寒。

刀身反射着光。

刺眼。

好刺眼的刀光。

他抽出了刀,就是来者不善。

苏小河微微皱眉,问道:“你让我跟你来,就是杀我的?”

青袍蒙面人抽出了刀,却不急于动手,悠然道:“有人要你的命。”

苏小河笑道:“有人想要我的命,却要你来动手。那你一定是个杀手。”

青袍蒙面人道:“是,也不是。”

苏小河莞尔笑问道:“阁下这话自相矛盾。”

青袍蒙面人微微摇头,道:“反正我要杀你。”

他话音一落,向着苏小河走了一步。

“且慢!”苏小河朗声道,“阁下既然要在此地杀我,必定自信我非死不可,那不如让我做个明白鬼也好。”

青袍蒙面人竟然真的停住了,问道:“好,我给你机会,问三个问题。”

苏小河眼光微眯着,问道:“第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

青袍蒙面人答道:“不,我只是恰逢其会遇到你了。”

苏小河微怔。

他已经猜到了青袍蒙面人必然也是为了邬剑而来。

他又问道:“第二个问题:谁让你来杀我。”

青袍蒙面人道:“雇主要杀你。”

苏小河嘲笑道:“阁下真是爽快,说好的三个问题,这第二个问题你就这么回答我?”

青袍蒙面人哂道:“你大可问,我可以不答。”

“阁下果然真够厚颜无耻。”苏小河笑呵呵的道,“第三个问题:你是不是‘三更门’曾卢王的人?”

青袍蒙面人眼中寒光一闪,道:“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你知道的远在我的预料之外。”

苏小河谦逊道:“哪里哪里,我只是知道了一丁半点的小事,究竟是要杀我,可是真的不知道,你又不愿意回答我。”

他叹道:“看来,我估计要做个糊涂鬼了。”

青袍蒙面人不理他,又迈步了一步。

“停!”苏小河又大声道,“反正我就要死了,能不能再多问一个问题?”

青袍蒙面人止步,道:“你这个真是奇怪,既然敢跟随我来,还这么多问题,恐怕我也未必拿的下你,你又何必自谦。”

他微扬着刀,道:“你我一剑一刀之下论生死不就好了。”

苏小河不停地摇头,道:“不不不!我问的问题你不想回答,那告诉我你的名号,让我知道死在谁的刀下,我这要求不算高吧。”

青袍蒙面人审视着他,还是道:“连显夏。”

苏小河又问道:“你的刀呢?”

青袍蒙面人一步步的慢慢向他走过去,边道:“‘灵犀一刀’。”

苏小河赞道:“高手!你可是我遇到的第二个使刀的高手。”

青袍蒙面人不由问道:“我是第二个,那第一个又是谁?”

苏小河悠悠道:“一个老人家。”

青袍蒙面人又止步,继续问道:“什么人?”

苏小河轻叹道:“什么人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已经死了。”

青袍蒙面人的刀倏地寒了。

苏小河说的正是山岁老人,他的确已经死了。

可听在青袍蒙面人耳中却有着另一种意味。

他以为苏小河在嘲讽他。

他微怒。

他没有表现出怒意。

他只有寒意。

刀寒。

出刀!

刺眼的刀!

刀法。

刀光。

刀气。

这次他志在取苏小河的命。

而苏小河立即明白这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青袍蒙面人要来杀他。

这人却表现的不疾不徐。

他信心十足。

气定神闲。

苏小河的确有些想要激怒他的想法。

青袍蒙面人不怒。

却刀寒。

这时,苏小河才知道了单三三面对这样刺眼的刀的高手。

刀法。

刀光。

刀气。

这三者对于一个练刀的人来说,刀法就是刀光,刀光就是刀气,刀气也是刀法。

它们没什么不同。

它们理所应当的共存。

但青袍蒙面人这里却不同。

刀法是刀法。

刀光是刀光。

刀气是刀气。

他将三者分离。

不惜命的刀法。

刺眼的刀光。

撕裂的刀气。

他是以心御刀。

是以,叫“灵犀一刀”。

苏小河必须破了刀法、刀光、刀气,才能击败青袍蒙面人。

他一向不太喜欢拔剑。

拔剑,就意味着拼命。

死人。

沾血。

师傅说,不沾血的剑,是切菜刀。

苏小河却不喜欢他的剑沾血。

至从他来苏州这些时日以来,他的剑终究是沾了血。

“小寒山剑”不再是师父口中的切菜刀。

它是杀人剑。

杀了没几个人。

如今,可能还要杀人。

以后的江湖路里,依旧避免不了杀人。

师父说:“江湖里就是你杀我,我杀你,人杀人。如果人不杀人,就不叫江湖。”

他日的苏小河闻言毫不在意。

剑已沾血。

苏小河的手也沾了血。

他的手握着剑,令剑沾了血。

他杀了人。

所以,现在他信了。

这就是江湖。

江湖是要死人的。

杀人,或者被杀。

也不知怎地,苏小河面对那刀法、刀光、刀气,突然就想到了这么多。

他好像体会了方惊梦的内心。

他为师报仇,加入“三更门”磨炼指剑,也杀了不少人。

不管是不是该杀的。

杀人就是杀人。

杀了人就不需要借口。

尤其推脱的借口。

是以,方惊梦总是冷的。

见惯了血腥,沾尽了血,人也就冷了。

幸好,方惊梦的心还是热的。

那苏小河呢?

他还有很多事未做,或许会在江湖路里难以避免杀人。

到了某一日,他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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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愁剑

不管怎样,苏小河总是要拔剑。

他拔出了剑。

他低着头。

浅思。

微叹。

惆怅。

这是惆怅的剑。

不再是三分潇洒,两分惬意,一分不羁的剑法。

这是淡淡的哀愁的一剑。

他多么不想拔剑。

一直隐忍不拔剑。

却总是不得不拔剑。

他来到这江湖,一是为了马舟托付的婚书,而是马舟父子的死。

苏小河一直没有忘记寻找“鬼手神医”,调查“天机”之毒的来源。

究竟是谁给马舟父子下了毒?

但中间总是出现诸多事端。

洛寄予的危机。

方惊梦的危局。

他不能袖手旁观。

所以,他想找邬剑,就是想急于破局。

而后,他和方惊梦才能离开苏州,彻底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

他不过初入江湖,却心累了。

被洛寄予利用的淡然。

被人莫名其妙刺杀的茫然。

他这惆怅的一剑。

他要用这惆怅斩断这一切的哀愁。

愁容。

愁面。

愁心。

还有愁剑。

他的愁,即是他的剑。

好一剑的惆怅。

好一剑的哀愁。

好一个愁剑。

苏小河完全没有用“小寒山剑法”,只是随心而发的一剑。

青袍蒙面人神色略微惊异。

他变招。

平扫。

扫尽一切愁。

斜劈。

劈断一切哀。

反撩。

撩碎一切愁。

这让青袍蒙面人慎重对待苏小河的剑。

他用了三刀,才破了这一剑。

而苏小河也觉得惊异。

他随心而发的这一剑,简洁、简单,却不灌注了他此时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悟。

他几乎要因此而悟剑。

悟出自己的剑。

创立自己的剑法。

“小寒山剑法”虽然难逢敌手,足以让他在江湖里行走,傲视群雄。

但师父说过:“真正的剑法宗师,无一不是创立属于自己的剑法。”

不过,苏小河的在练功当年的惫砍和洛大小姐如出一辙。

洛大小姐专注于行侠仗义,却很难专注练功。

她会偷懒。

耍赖。

逃避。

总而言之,使尽了各种手段。

即使她天赋堪称异禀,何九的武功学到了不到一层。最近发生了诸多事端,她终于收拢了心思,难得专注于练功。可惜,洛大小姐的对于练功的热切终究难以长久。

而如今,她只学到了何九不到四层的功夫。

至于以后洛大小姐究竟能练到各种地步,估计要看她的心情。

洛大小姐的心情时常是好的,却总是小变化不断。

苏小河则不然。

他和洛大小姐有些细微的区别。

师父让练剑法。

他就练剑法。

师父让练掌法。

他就练掌法。

他在练功当年很听师傅的话。

不过,只听了一半。

他好好的练了,也用了心,却没用尽心。

师父常说:“行走江湖,生死一瞬,你今日越刻苦,他日就会少了一分凶险。”

苏小河不以为然。

他没想过闯荡江湖。

他所想的,只不过是逃脱师父的魔掌,一个人潇潇洒洒一回。

可惜的是,苏小河的江湖之旅并不潇洒。

而他的剑法,也因他的心境,练的很好。

只是很好。

因为师父的剑法很好。

他的掌法,也很好。

因为师父的掌法很好。

仅此而已。

而这时面对青袍蒙面人的刀法、刀光、刀气,给了他一个悟剑的契机。

但青袍人蒙面人也用了三刀,让这个契机渐渐远逝。

他还没有再出刀,却来了一个人。

苏小河则不禁看向这个人。

这是一个模糊的人。

苏小河看他第一眼,竟然不知道他的模样。

这人并未蒙面。

他光明正大走来。

苏小河的心里只有一个字:毒。

这人唯一给人的印象就是毒。

他就是“毒一无二”。

“毒一无二”不如苏小河和洛大小姐这样天赋异禀。

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生来普通。

资质普通。

长相普通。

在他还不是“毒一无二”之前,他普通到没有一个人会记住他。

他是“三更门”里极其普通的人。

“毒一无二”偏偏不想做普通人。

他不想被人呼来喝去,而且对他呼来喝去的人甚至记不清他的名字。

他是在过于普通。

一个人普通的人,有人会记住呢?

普通到他这种,也是万中无一。

一个万中无一的普通人,却有一颗不普通的人。

他要做一个独一无二的人。

他练剑。

不论他多刻苦,练了三年,他竟然还不是练剑三个月的初学者。

他实在没有练剑的天分。

于是,他改练刀法。

同样练了三年。

最后,青袍蒙面人遇到了他,也听说了一个人练了三年剑法,却被三个月的初学者一剑击败的事。

别人都忘了这个人是什么人。

唯独青袍蒙面人看到了他,就想起了这个人。

青袍蒙面人又见他练的如此刻苦,像极了那个刻苦练剑的人。

青袍蒙面人很不忍心的道:“你一向这么练刀吗?”

“毒一无二”点头道:“对,我没有天分,只有比别人更刻苦。”

青袍蒙面人摇头道:“可是你却一丁点的天分也没有,纵使再过于刻苦,也得不到什么好结果。”

“毒一无二”不服气的道:“你要劝我放弃?你不是劝我放弃的第一个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人。但是我不能放弃,我不想做一个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无名小卒。”

青袍蒙面人听了他的话,赞许的道:“年轻人当有此雄心。”

他话锋又突转,道:“不过,有雄心的人很多,能够实现自己雄心的人却始终寥寥无几。”

“毒一无二”倔强的道:“那总好过认命。我练了三年的剑,却被一个练了三个月的少年一剑击败,我不会逃避,我承认自己输了。但我不会的服输,我一定要做一个独一无二的人。”

青袍蒙面人冷笑道:“那你最好不好练刀了。”

“毒一无二”涨红了脸,道:“我虽然练了三年的刀,练的并不怎么好,但我还没有输。”

青袍蒙面人哑然失笑道:“那是因为没人和你比试。”

“毒一无二”辩解道:“我会找人比试的。如果我还是像输给那个练剑少年一般,我就会放弃练刀。”

青袍蒙面人道:“我也练刀。”

“毒一无二”扬起刀,叫道:“那我就和你比!”

他得眼睛被刺了一眼。

他忍不住闭眼。

待他睁开眼,却看见手里的刀断了。

端口光滑。

明亮。

青袍蒙面人问道:“你的刀都已经断了,还怎么和我比?”

“毒一无二”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放弃练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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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毒一无二

“毒一无二”令苏小河中了毒,七变公子前来营救。

“毒一无二”放弃了练武。

他改学医术。

不论如何,他都不想做一个普通人。

他学医术的目的不是为了医治病人,只是一种证明自己不是普通人的手段。

他专注。

认真。

甚至于疯狂。

是以,他被一位医者大家看中,欣赏他遇挫不择的恒心,收他为徒。

“毒一无二”学医术依旧武功。

他开始恨。

为什么他这么努力,却始终学无所成?

他的心疯狂了。

他的人即将疯了。

疯子是可怕的。

还没有成为“毒一无二”的很可怕。

他学医术不成,却在这种疯狂的日子里里练成了“毒术”。

他医治不了人,却极其善于杀人。

以毒杀人。

并且,他的毒无药可解。

下毒无声无息。

毒也毒一无二。

他终于沉了独一无二的人。

虽然人人都成他为“毒一无二”。

他很满意。

却不得意。

他从一个普通人,最终成了“三更门”人人都晓得的人。

晓得他的毒名。

他的毒很毒。

人亦毒。

他就是毒。

寻常人没人敢多看一眼,仿佛多看了一眼,就会中了他的毒。

他是当之无愧的“毒一无二”。

“三更门”内门弟子杀人,哪怕周密部署,小心翼翼,动刀弄剑时,仍旧避免不了大动干戈。

那总是要见租的的。

“毒一无二”讨厌血。

他用毒。

以毒杀人,悄无声息,杀人于无形。

亦无血。

“毒一无二”也很钟情于以毒杀人。

他的毒就是为了杀人。

不杀人,他炼毒做什么。

杀人才能证明他不是一个普通人。

以毒杀人,才能让他成为“毒一无二”。

这是他杀人的理由。

从此,毒是他的名。

他的身。

他的一切。

他和毒已经融为一体。

“毒一无二”为毒而生。

以毒杀人。

这是他为人的宗旨。

可怕的宗旨。

他却沉迷其中。

这也是他有别于其他“三更门”弟子的不同之处。

毒使让摆脱普通,独一无二,更“毒一无二”。

“毒一无二”和连显夏一起来了苏州。

曾卢王对连显夏极为了解。

连显夏不是一个杀手。

他是曾卢王的护卫。

他以保护曾卢王的安危为己任。

曾卢王却让他杀人。

这是杀手的事。

连显夏不会拒绝。

他从不拒绝曾卢王的命令。

于是,他来到苏州。

但如何杀人,怎么杀人,他自有计较。

他虽是“三更门”的人,却不以为自己是一个杀手。

他将自己看作一个江湖人。

所以,他要用江湖手段,光明正大的杀人。

曾卢王不放心。

自负的人都是有本领的人,但往往也会因为这种自负而坏事。

曾卢王怕连显夏的杀人手段会坏事。

曾卢王只要结果,不在乎手段。

是以,他又派了“毒一无二”同行。

连显夏和“毒一无二”来的苏州。

但连显夏更快。

一旦进入苏州,他就仗着身法,将“毒一无二”甩开,找到了苏小河。

这时,苏小河却在去找邬剑。

连显夏本来要动手,却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便一直尾随苏小河到了石化雨的粮油店,而这时“三三两两”正在讨论着。

苏小河躲在了屋顶。

连显夏藏身屋外那棵枝叶浓密的树里。

他的动作很轻。

他钻进树叶里时,只有微风吹动树叶而发出的沙沙声。

苏小河竟然没有发觉他。

他的确是一个高手。

否则,那夜曾卢王拜访邬剑,在邬剑的势力内,竟然敢以身犯险,就是因为连显夏藏身暗处。

连显夏本来可以藏地无声无息,为了令邬剑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故意泄露气息,却又让“三三两两”找不到他藏身何处,因而放弃了诛杀曾卢王的大好时机。

所以,曾卢王拜访邬剑的那晚,就只带了他一个人。

高手总是有些奇怪的脾性,连显夏也不例外。

他虽然听从曾卢王的命令杀人,怎么杀人却有他的手段。

他从不暗杀。

偷袭。

施毒。

他会提着刀,寻个僻静处,再一刀取人性命。

曾卢王深知连显夏会用江湖人的手段,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又派了“毒一无二”前来。

毕竟,连显夏的目的不只是苏小河一个人,还有邬剑一行人。

“毒一无二”用毒、施毒、下毒。

他的毒,如他的人,的确很毒。

他一来,苏小河就中了毒。

毒从何来?

怎么下的毒?

又是什么毒?

苏小河一概不知。

他却知道自己中了毒。

不知名的毒。

他就再也不动了。

这样,或许毒素会发作的慢点。

连显夏果断收了刀,对“毒一无二”淡淡的道:“为了找到我,你可是费尽心机。”

“毒一无二”摇头道:“我也是逼不得已,连大侠莫怪。”

他为了找到连显夏的踪迹,早就在他身上下了“千里无影”,无色无味,却只有他一个人能味道的毒药。

“千里无影”不杀人,只用来追踪人。

连显夏冷哼道:“我知道曾长老派你来的用意,就是担心我杀人不够果断,好借你的‘毒一无二’一用。”

“毒一无二”笑道:“杀人,只在乎目的,在乎什么手段作甚。我练功多年,一功不成,才知道刀剑杀人,哪有以毒杀人来的痛快。”

连显夏冷道:“他既然中了你的‘别来无恙’,我也别无他法。但是,你若想再用别的手段,我的刀可不会管你奉的谁的命令。”

“毒一无二”道:“我只会以毒杀人,除了用毒,哪里有其他手段。”

连显夏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就看向苏小河,道:“不是我不回答你的问题,我奉命杀你,至于雇主是谁,我也不得知。”

苏小河唇色已经发黑,他却还笑得出来,道:“阁下倒算的光明磊落,不过我却没想到,我苏小河没有死在刀剑之下,竟然会中了毒。”

连显夏走了。

他还有更要紧的事。

“毒一无二”回头忘了苏小河一眼。

他的眼神充满了兴趣。

他见过很多中毒的人,无一不是在死前苦苦挣扎,而苏小河如此淡然,反而激起了他浓厚的兴致。

不过,他已经激怒了连显夏。

连显夏只是碍于曾卢王的命令,所以不和他计较。若是“毒一无二”想要再对苏小河施展别的手段,连显夏一定不会饶过他。

是以,苏小河一个人在等死。

他盘腿而坐。

他在等。

等的如此淡然。

“毒一无二”的“别来无恙”毒性看似不猛烈,却在快速蚕食他的生机。

苏小河不会解毒。

他只有等。

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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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别来无恙

“你就是苏小河?”那个人好奇的看着苏小河。

苏小河的脸色已经发青。

他看着自己的手。

手指甲也是青的。

苏小河抬着眼皮瞥了他一眼,道:“你认识我?”

那人打开手里的铁扇,踱着步,晃晃悠悠的靠近过来,悠然道:“我当然认识你,不过你可能不认识我。”

苏小河没好气的道:“那你是谁?”

绕是他脾气再好,此时身中剧毒,来人还如此的悠然,他也没心情再多说什么。

那人抬着头,道:“你可以叫我‘变变变变变变变公子’。”

苏小河对着他翻个白眼,道:“七变公子!”

那人又惊又喜,贴着他的脸问道:“你是第一个这么称呼我的人,本公子看你绝对不是普通人。”

苏小河有力无气的道:“我不知道我算不算你口中的不普通的人,不过我很清楚我是一个快要死的人。”

七变公子拍着胸口,道:“有本公子在,你不会死。”

苏小河更加无奈的道:“那你还不给我解毒?”

七变公子又是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解毒?”

苏小河抱着他的剑,斜靠在墙上,略微抬头,悠然道:“这地方太偏僻,你能在这个地方遇到我,一定是有备而来。”

七变公子佩服的道:“厉害!”

苏小河继续道:“而且,我中了毒,你一定看的出来。况且,我都快要死了,你还能这么从容自若,一点都不惊讶。那说明我中毒的时候,你就知道。”

七变公子笑道:“不错,其实我早就来了。”

苏小河似笑非笑的道:“那你为什么不现身?”

七变公子脸上有点尴尬,道:“那个蒙面人太厉害,你又中毒了,我一个人打不过他。”

苏小河不由得莞尔一笑。

七变公子脸色又一正,道:“不过,你的毒我能解,遇上了我七变公子,不管你中了什么毒,你都不会死。”

苏小河闷哼道:“你再不给我解毒,我就真的死了。”

他已经摇摇欲坠。

七变才慌了神,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包。

他打开了小包,里面只有密密麻麻的二十一根东西。

银针。

长短不一。

七变公子拿出最长的一根银针。

这时,他脸色再没有方才的一丝悠然。

银针在手,他整个人也变了。

稳重。

认真。

竟然还有着高人风范。

若不是方才七变公子现身的时的那般样子,苏小河真的把他当做高人看待。

七变公子深情严肃的道:“我会对你施针,刺入你的百会穴,可能会有点痛,但你不能动,而且我也不能点你的穴道,否则就解不了你的毒。”

苏小河见他如此严肃,点点头道:“我相信你。”

“好。”七变公子只说了一个好,就开始施针。

银针缓缓的从苏小河头顶百会穴刺入,七变公子拇指和食指捻动着银针,一点一点的将银针没入百会穴,最后只留下了银针的针柄。

苏小河满头大汗。

大汗淋漓。

当银针刺入百会穴,他就感觉到痛。

岂止如七变公子所说的有点痛。

而且是非常痛。

痛入骨髓。

苏小河发出了闷哼。

但他没动。

甚至连眼皮也没有眨一下。

当银针完全没入,他已经痛到战栗。

他仍旧没动。

七变公子眼中充满赞赏之色。

虽然他所说的有点痛,言不符实,但苏小河在他施针是一点也不能动。

他用银针刺入苏小河的百会穴,激发他自我的潜力。

这时,苏小河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就像是很久没有洗澡,而导致身体散发着汗臭味。

七变公子小心翼翼的收了针,叮嘱道:“十二个时辰之内,你绝对不能用功,我现在带你回去。”

苏小河正想说话,突然发觉自己失了声。

七变公子语气也无神许多,道:“你现在可能虚弱到都不能说话,至于我是谁,我会慢慢告诉。”

于是,七变公子雇了一顶轿子,他和苏小河两人坐在轿子里。

他也很虚弱。

他只用了一根针,但施针却要借助内力,这一针已经耗尽了他的内力。

此时的他,同样虚弱不堪。

原来,当方惊梦得知了七变公子来苏州的目的,从他口中得知了邢宗的托付,就让他找一个人。

方惊梦知道“三更门”里什么人希望他死,又是什么人一定也觉察到了邢宗的用意。

无论邬剑,或者曾卢王一派,他们都不会猜不到邢宗的“暗棋”。

方惊梦虽然从来没有搅入“三更门”争权夺利的斗争里,但并非不知道“三更门”内具体的详情。

石化雨闲来无事,经常将“三更门”内大大小小的诸多消息讲给他听。

那时,方惊梦已经感觉到邢宗对他颇为看中。

邢宗想要重用他。

方惊梦一直不想参合进“三更门”的内斗之中。

他在躲避。

他躲到了苏州,这个他幼年曾经生活的地方。

同时,他借助苏州“三更门”的刺杀任务,磨炼指剑。

至于石化雨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负责打理“三更门”,方惊梦也早就猜到一二。

他是邢宗放在苏州的一枚棋子,远离“三更门”内的明争暗斗,在此另有所图。

只不过,石化雨这个人早就厌倦了杀手生涯,有了厌世之心。

或许,正是这样一个人,邢宗才会放心将最重要的事务托付于他。

邢宗出了事,邬剑一派,或者曾卢王一派,必定都会对邢宗备下的“暗棋”小心防备,甚至想据为己有,为自己所用。

方惊梦是邢宗所托付之人,无论邬剑或者曾卢王,必然会对他即可下手,刻不容缓。

他所顾虑的,正是敌人所要击毁的。

一是他的二弟苏小河。

二是如意楼的那些人。

敌人一定会威胁到他最在乎的人,以逼他就范。

七变公子到了苏州,方惊梦就明白他的敌人也恐怕到了苏州,甚至先要七变公子一步。

他若回城,等待他的就是伏击。

是以,他嘱托七变公子找到苏小河,希望苏小河能够保护如意楼的安危。

只不过,当方惊梦回到如意楼,却没有见到苏小河,也没有看到七变公子。

他的心已经沉了。

但他相信苏小河不会令他失望。

而这时,邬剑派梁两两邀他雅居阁一叙,方惊梦心知邬剑的用意,只见了石化雨,就去赴约。

在雅居阁内,那个被他和邬剑一起察觉,而又倏然离去的人,正是连显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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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洛大小姐的怒

七变公子低估了苏小河恢复的速度。

苏小河还很虚弱。

他无力走路。

他还需要坐在轿子里。

不过,他却能说话了。

七变公子已经将受了方惊梦的托付的事想告。

苏小河当即决定,道:“我们去如意楼。”

七变公子讶然道:“你虽然恢复的挺快,但绝对不能用功,遇到有人找如意楼的麻烦你怎么办?”

他以铁扇抵着下巴,道:“我觉得他们或许会先冲着你来。谁让你是方惊梦的兄弟。”

苏小河非去如意楼不可,坚决的道:“正因为我是大哥的兄弟,我才要如意楼。”

七变公子有些动容。

他没有兄弟,所以体会不到这种兄弟之情。

他也没有结拜兄弟。

他是“半扇门”的少门主,在门内谁敢和他称兄道弟?

就算七变公子完全没有少门主的派头,但有申玉郭在,谁在不敢妄想和他称兄道弟。

是以,七变公子看似不靠谱,生性跳脱,内心却有一种孤独。

生来孤独。

这种孤独是申玉郭故意为之。

申玉郭考虑长远,待他百年以后,“半扇门”谁会服膺于七变公子。

他造就七变公子生活在一种孤独之中,就是让他明白作为少门主,未来的“半扇门”门主,在门内要积攒威望,就必须高高在上。

他申玉郭本人可以和众人以兄弟相称,他的儿子反而不能。

申玉郭可以自降身份。

七变公子不能。

申玉郭自降身份,只会令“半扇门”的人更加效命。

七变公子自降身份,反而会让他人小瞧了这个少门主,在他面前忽略了两者身份。久而久之,七变公子就会失去了在他人心中的威望,无人畏惧于他。

而申玉郭百年之后,七变公子或许就会被有野心的人架空,甚至被夺权。

所以,申玉郭要让七变公子懂得孤独。

为何孤独?

为何要孤独?

孤独从何而来。

可惜,七变公子不是不懂申玉郭的心,反而心里对申玉郭的用意很是敞亮。

正因为如此,他反而愈加抗拒。

作为门主如果必须孤独,他宁愿不要孤独,将门主拱手相让。

他心里这么想。

可他绝不敢说。

七变公子若是对申玉郭说出这样的话,申玉郭一气之下真的会打断他的腿。

七变公子却自有办法,凡是胡闹的事,在“半扇门”里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申玉郭对这个儿子极为了解,也知道他胡闹的用意。故而,此次面对邢宗所托,他才派了七变公子来苏州传信。

他要让七变公子历经江湖险恶,争权夺利的可怕之处,好让他反思自我,从而能够按照申玉郭的想法,树立威望,待以后接管“半扇门”。

七变公子哪里顾得了申玉郭的良苦用心,好奇的问苏小河:“你为什么相信我?若是我不是给你解毒,而是要杀你呢?”

苏小河好笑的看着他,道:“我本来就已经中了毒,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又无奈的道:“况且,我中了毒,也只能任人宰割。”

七变公子拍掌笑道:“怪不得你这么轻易让我给你解毒。不过,本公子还是靠得住,小小‘别来无恙’可难不倒我。”

苏小河眼光一动,问道:“七公子师从何人?”

七变公子瞪着眼看着。

苏小河茫然的道:“你这眼神,要作甚?”

七变公子手指指着自己,问道:“我怎么成了七公子?”

苏小河道:“七变公子只是你的名号,我若称你为七变公子,实在绕口,你又没有报名讳,我就称呼你为七公子了。”

七变公子拍着他的肩膀,一锤定音,道:“好!以后就叫我七公子,这个称呼本公子很喜欢。”

他还是没有报上名讳,苏小河也不追问。

苏小河本就不是一个爱追问的人。

至于他的好奇之心,却从不牵涉他人隐私。

七变公子敛了笑容,道:“至于我这解毒手法的由来,以后再告诉你,这时要说,本公子有点难以启齿。”

苏小河也看透了他的脾性,见他如此认真,便道:“那倒无妨,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

七变公子爽朗的笑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当苏小河和七变公子到了如意楼,天热已晚。

方惊梦这时应邬剑,刚到了雅居阁。

而洛大小姐等人见了苏小河被一个陌生人搀扶着进来,脸色都是一变。

他们都知道苏小河的武功。

还有苏小河与方惊梦之间的关系。

方惊梦若遇到危机,别人又怎么会放过苏小河。

因为苏小河绝对是一个障碍。

而且,他还是一个剑法高手,颇有威胁。

他这样的剑法高手,如此虚弱,那就是有人已经对他下了手。

洛大小姐大惊失色,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

苏小河展颜一笑,道:“放心,我没事,多亏了这位七公子相救。”

七变公子挺着胸膛,打开铁扇,道:“我就是他口中的七公子,本公子的名号叫做‘变变变变变变变公子’……”

洛大小姐一脸惊讶。

七变公子一时说了一半,停住了。

洛大小姐惊问道:“你……”

她只突出一个字,又转向苏小河,问道:“你怎么认识这个结巴?”

七变公子听到“结巴”二字,一时语塞,都忘了反驳。

苏小河被洛大小姐一句话问的也是想笑,但为了顾及七变公子的脸面,又不得不忍住。

他为了忍住笑,一时半刻也没有及时回答洛大小姐的问题。

洛大小姐满脸同情的道:“这位公子风度翩翩,竟然是个结巴。”

何九见七变公子脸色涨红,急忙斥道:“田田,休得无礼!”

这宝贝徒弟如此口无遮拦,令他也是极为头疼。

不过,洛大小姐鬼灵精怪,他人对她的口无遮拦往往都不会计较。

七变公子当然也不会计较,而是解释道:“这位姑娘误会了,我不是结巴。”

洛大小姐脸色一正,沉声道:“这位七公子,本大小姐不会嘲笑你。”

苏小河见误会已深,忙道:“洛小姐……”

“嗯?”洛大小姐柳眉倒竖。

她对苏小河有关“洛小姐”的称呼不满已久。

洛大小姐自称“本大小姐”,但更喜欢亲近之人唤她“田田”。

苏小河因为婚书一事,还有洛府危机之下出手相助,又在洛府住了这些时期,在洛大小姐眼中也算亲近之人。

苏小河却以如此陌生,甚至泾渭分明的称谓,她当然不喜。

洛大小姐很不喜。

甚至于恼怒。

女孩子生气是毫无缘由的。

洛大小姐也是女孩子。

她不满这称谓。

她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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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洛大小姐的心

洛大小姐怒了。

没人不怕。

苏小河也不例外。

他见过洛大小姐的师兄得罪了小师妹,洛大小姐的种种手段。

他我见过洛大小姐甚至在何九面前撒娇的样子。

那时,洛大小姐被苏小河偶然撞破,没有脸红。

至少,她的脸色当时没有红。

她的眼神竟然带着杀气。

苏小河被她眼神里的杀气所摄,破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记住了一点。

勿惹洛大小姐。

不过,他今天不小心已经惹了洛大小姐。

他消失了将近一整天。

洛大小姐很不高兴。

她见到苏小河好像受了伤,所以暂时没有计较。

但苏小河一张口,“洛小姐”三个字彻底惹怒了她。

她怒了。

她的眼角开始聚拢着杀气。

苏小河忽然皱眉,涩声道:“七公子,我的毒好像没有解完。”

洛大小姐贴近他,目光如炬。

突然,她捏着鼻子,远远的躲开去,手掌不停地三扇着,一脸嫌弃的道:“你身上怎么这么臭?”

七变公子手心一托铁扇,惊道:“快点烧热水,他中毒了,虽然本公子已经给他解了毒,但一时半刻仍有残留,需要在热水中浸泡三个时辰才能将余毒消除。”

苏小河诧异的看着他。

七变公子一脸尴尬。

他并非为了替苏小河解围,而是的确如此。

武大叔他们帮苏小河浸泡热水解毒,而洛大小姐开始了对七变公子的审问。

七变公子被洛大小姐堵在了一边,战战兢兢的坐下。

何九瞅了一眼,不声不响的去后院了。

七变公子见洛大小姐面色不善,笑道:“本公子知道姑娘你怀疑我,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

洛大小姐当然要问。

何九不管他。

苏小河要去解毒。

洛寄予又不在。

其余的人走了。

洛大小姐正要大显身手。

她凶巴巴的问道:“你是谁?”

七变公子慢条斯理的道:“我就是‘变变变……”

洛大小姐惊道:“你又结巴了?”

七变公子被噎的喘不过气来。

洛大小姐斜着眼神瞥着他,问道:“你到底是谁?”

“你可以叫我七变公子。”七变公子说话很快,“不过我原本叫‘变变变变变变变公子’,只不过你们这些俗人太笨。不过,你称呼我‘七公子’即可。”

洛大小姐恍然大悟的道:“我说结巴公子……”

“我不结巴。”七变公子的眼角直抽抽,一字一句的道,“我是七变公子。”

洛大小姐随意一挥手,道:“随便你什么公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七变公子立即站起来。

他还没打开铁扇,被洛大小姐一把推坐下去。

洛大小姐神色严肃的道:“坐下说!”

七变公子手里的铁扇都在抖。

不过,所有人都去了后院。

况且,洛大小姐这单架势,恐怕也没人想拦她。

这是一个不好惹的人。

七变公子索性老老实实的道:“本公子送苏公子回来。”

洛大小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又问道:“你怎么遇上他的?”

七变公子回道:“方惊梦让我去找他,让他赶紧回如意楼,防止有人对如意楼不利。”

洛大小姐蹙眉,继续问道:“你怎么认识大方的?”

七变公子一怔,茫然问道:“大方是谁?”

洛大小姐很不满意的道:“大方就是方惊梦,本大小姐给他的雅号,结巴公子你要抱打不平么?”

她还给苏小河起了一个雅号,和方惊梦的大方相对应。

一个大方。

一个小苏。

这是洛大小姐行侠仗义之外,唯一不多的爱好。

“我!”七变公子浑身都在抖,却又无奈的道,“我受了邢宗的托付,来给方惊梦传信。”

他哼哼道:“不过,这传信的内容我可不能告诉你。”

洛大小姐撇撇嘴,道:“你传什么信,本大小姐不关心。你和邢宗怎么认识的?”

七变公子翻着白眼,却也只能回道:“邢宗和我爹相识,他受人暗算,本公子本来要渡河,救发现了他。后来,被我爹追上我,刚好认出了他。邢前辈就托付我爹传信给方惊梦,我爹就让我亲自来苏州一趟。”

洛大小姐若有所思。

她眼中又现杀气。

她不是信不过七变公子。

苏小河信得过,她自然也就信得过。

何况,连何九也没有说什么。

何九识人绝不会错。

七变公子若是别有用心,怎么瞒的过他的双眼。

但是洛大小姐确实心中气不过。

她虽然鬼灵精怪,却并非不清楚目前方惊梦遇到的危机。至于“三更门”,她其实也早有所闻。

大方成了“三更门”中曾卢王和邬剑两派的肉中刺。

必须剔除的刺。

小苏是大方的二弟,他也躲不过“三更门”的杀机。

无论小苏和大方曾对洛府的相助,还是他们两人都曾经救过洛大小姐,洛大小姐都已经把他们当做了朋友。

她在为两个朋友担忧。

忧心。

忧心冲冲。

而在此时,洛寄予碍于身份,只能袖手旁观,只派了她和何九前来,却也表明了态度,令“三更门”不会毫无顾忌。

毕竟,洛寄予在江湖里的“洛神剑法”之名,也不是一个杀手组织想要招惹的。

洛大小姐待在如意楼,更加感受了其中的沉闷。

她很沉闷。

如意楼的人好像漠不关心。

她问过方白:“你们不怕吗?”

方白稚嫩的脸上,竟然有着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稳重。

他道:“以前会怕,现在也许会怕,但我们感觉不到怕。”

他后来的话令洛大小姐惊骇不已。

方白竟是笑着道:“我父母染了重病,家里就只剩下我和妹妹。为了活命,我和妹妹成了乞丐,就是因为妹妹不小心撞到了胡员外,弄脏了他的衣服,他就一脚将我妹妹踢死。”

他的脸色冷了,语气也冷了:“方大哥替我报了仇,又收留了我。破板门虽然很破,那里就是我第二个家,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可是我没想到,有人放火烧了我的家,杀了我的亲人。最后,只有我们几个和武大叔躲了过去。”

他的咬着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方大哥虽然替我们报了仇,可是大家都活不过来了。我知道方大哥遇到了麻烦,为了不连累我们,就买了这个酒楼,好让我们以后衣食无忧。”

他握着拳头,指甲刺入肉里,压抑着心里的怒火,道:“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找方大哥的麻烦,而且还要拿我们来威胁他。我很想快点长大,能够帮助方大哥,能够保护如意楼,让他们再也不会被人欺负。”

洛大小姐哽咽了。

她的心被猛击。

泪水划过她娇嫩的脸颊。

洛大小姐从小虽然喜欢玩闹任性,却从未有过惨痛的经历。她再苏州城里,遇见不平事总要管一管。即使她武功不济,但有洛寄予在,没人敢和洛大小姐过不去。

所以,洛大小姐一向无忧。

洛寄予会替她解忧。

甚至,她的师父比洛寄予更加疼爱她,更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还有各位师兄,对他们的小师妹也是宠爱有加。

她见过衣衫褴褛的乞丐,却从未真正体会过他们的生活。

他们艰难求生。

他们的尊严被轻易践踏。

甚至于生命也能被轻易剥夺,而无人问津。

她抱住方白,呜咽道:“小方,姐姐以后也是你的亲人,我就是你的姐姐。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如意楼,我不会让任何欺负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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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石化雨的坦白

洛大小姐在洛寄予的徒弟中最小。

虽然洛府中人人宠溺她,师兄们人人溺爱她。

不过,洛大小姐却不想做最需要保护的小师妹。

她想要保护别人。

如今,她已经有了弟弟方白。

她觉得七变公子也挺有趣。

她要再收一个有趣的小跟班。

七变公子见她露出杀气,还以为洛大小姐不信他,忙道:“本公子说的话你可以不信,等方惊梦回来你自然就知道了。”

方惊梦回来了。

就在七变公子话音刚落,他就走了进来。

七变公子听到脚步声,回头一怔,对着洛大小姐道:“你问他,我可是句句属实。”

方惊梦不明所以,却也点头道:“这位七变公子是给我传信的。”

洛大小姐被方惊梦打乱了计划,暂时收了心思,道:“本大小姐就是诈你一下,你这个结巴公子,反应也太丢人了。以后就跟着本大小姐吧,在苏州我有在,没人敢欺负你。”

七变公子默默鼻子,不作声。

他是“半扇门”的少门主,江湖中人,也很少有人敢给他脸色看。

不过,也有些门派,或者不畏惧“半扇门”的人在。

七变公子初来乍到,就没打算尽快回去,顺着洛大小姐的话道:“那就劳烦大小姐了。”

洛大小姐仰着下巴,得意的道:“区区小事,包在本大小姐身上。”

方惊梦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打什么机锋。

他问道:“我二弟回来了吗?”

洛大小姐率直口快,道:“小苏受伤了。”

方惊梦脸色一变,匆忙去了后院。

至于洛大小姐对苏小河的称谓,他哪里有心思去想这个。

夜深。

人静。

人心不静。

有人要杀苏小河。

方惊梦之前就知道,并且让石化雨调查过。

尤其当他和苏小河结义之后,一直让石化雨在暗中查探,究竟是什么人想要苏小河的命。

若是有人想要方惊梦的命,他不会惊讶。

可苏小河初入江湖,除了洛府的事,还有他师兄引发的事端,因此而卷入“小池巷”覆灭一事,苏小河不可能还有别的仇家。

并且,这次来苏小河的人,还是曾卢王身边的人。

——连显夏。

方惊梦早就知道曾卢王身边的那个刀法高手,却查不到他的来历。

石化雨也曾派人调查过,得到的唯一结果就只有六个字:此人来历不明。

一个来历不明的刀法高手。

是敌。

非友。

他要杀苏小河。

他就是方惊梦的敌人。

他此来苏州,一定不只杀苏小河。

他更加是敌人。

他的目的或在邬剑。

或在方惊梦。

方惊梦要当机立断。

何九回到洛府,通知了石化雨。

石化雨当即来到如意楼。

他伤势没有痊愈,暂且在洛府疗伤,包越也知道了他的去向,但不敢得罪洛寄予,只能派人在洛府在守着。

石化雨出了洛府,包越立即得到消息。

可他什么也没做。

包越无可奈何。

他终于感觉到了危机。

石化雨一出洛府,还有许多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他们无声无息。

他们形如鬼魅。

他们是苏州“三更门”的“无法无天”部队。

“无法无天”一出动,监视石化雨的人即可撤离。

包越派出的一共有三人。

一人回去禀报。

两人留着蹲守。

这两人走不掉了。

“无法无天”早已有人盯住了他们,只不过一直按兵不动。

他们要动,“无法无天”也动。

动手。

刀出。

血现。

人死。

留下的两个人死了。

另一个回去向包越禀报的人逃过一命。

石化雨下了命令,故意让这人回去禀报。

这是一计。

石化雨来到苏州之前,就得到了邢宗的指令,若是“三更门”有变,邢宗遭了暗算,他就向方惊梦坦白一切。

他是邢宗放在“三更门”外的棋子。

当年他家中巨变,正是邢宗派人调查到了他的仇人,令他得以报仇。

是以,石化雨心甘情愿为邢宗所用。

后来,方惊梦救了他。

他在犹豫。

他看得出方惊梦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也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人,而“三更门”表面风平浪静,他在方惊梦报了师仇以后,有意无意的催促他离开苏州。

一旦方惊梦离开苏州,石化雨就不必再为报恩和朋友之谊两者之间犹豫不决。

邢宗一派和曾卢王的曾字派之间的争斗,石化雨看得出他们必有一死。

邢宗身为门主,邬剑又是外门香主,掌管“三更门”的金库,曾卢王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曾卢王的野心石化雨也知之甚详。

这么一个有野心的人,因为曾闫的反对,导致很多人离他而去。

毕竟,曾闫都不支持自己的儿子,其余“三更门”的人对曾卢王也就不抱期望。

正因为此,直到曾闫去世,吕魏病重而亡,邢宗继任门主,曾卢王才开始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

这时,很多“三更门”的弟子逐渐向他投靠。

可惜的是,曾卢王因为曾闫的反对而失去了根基。他虽然得到了他人的投靠,但为了巩固权利,防止为他人做嫁衣,隐忍了很多年。

如今,他终于对曾字派有了绝对的掌控。

石化雨从收集的情报中分析得知,曾卢王恐怕忍到了极限。

他不会再忍。

他要动手了。

他要夺权。

他要做门主。

方惊梦在此时因为虞飞卿的到来,破板门遭到屠戮,要杀虞飞卿和顾忌禅报仇。

石化雨不再犹豫。

“三更门”这场即将到来的变局里充满了重重杀机,但凡搅入局中的人,谁能够笑到最后?

他为方惊梦做了假死的布局。

一、瞒过曾字派。

二、隐瞒邢宗。

至于能够瞒的了邢宗,石化雨也过是一种尝试。

邢宗处心积虑的让石化雨在苏州布局,他却要打乱这场布局。

邢宗恐怕不会放过他。

石化雨早就有了死心。

他在等邢宗对他的命令。

处决的命令。

他却心甘。

更情愿。

邢宗对他有恩,他不能不报恩,但也不能看着方惊梦走进这场死局里。

他宁愿一死,让方惊梦能够跳出这个死局。

石化雨却等来了“三三两两”。

他当即就明白:邢宗出事了。

“三更门”的变局已经开始。

而方惊梦还没有离开苏州。

其实,他本不必束手就擒。

石化雨自我计较。

他知道苏州“三更门”有多人对他心怀不满,他要借此机会,看一看他们的反应。

这样,石化雨才更加明白什么人能用,什么人却要剔除。

从那一刻起,石化雨心中已经明白,方惊梦还没有来得及离开苏州,跳出这场死局。

方惊梦再也跳不出去了。

石化雨在为方惊梦做好一切准备。

为了令包越他们信以为真,石化雨冒着性命之忧,手握铁刺,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到了洛府,就在等方惊梦的出现。

邬剑所谓何来,石化雨心知肚明。

他只需要等到方惊梦的出现,再看方惊梦的抉择。

邬剑果然邀方惊梦一叙。

这是一场谈判。

或者是一场试探。

方惊梦去应约。

石化雨依旧在等。

他等到了方惊梦归来,让他去如意楼的消息。

石化雨心知:时机已到。

他到了如意楼。

只有三个人在。

方惊梦。

苏小河。

还有他。

他坦白了一切。

邢宗的布局。

他的设局。

还有,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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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洛寄予的来意

方惊梦的古井不波。

石化雨蓦地道:“你走吧,赶紧离开苏州。”

方惊梦反问道:“石兄,事到如今,我还能走吗?”

石化雨默然。

他知道方惊梦彻底无法脱身。

方惊梦能走,如意楼怎么办?

如意楼就是他软肋,只要有如意楼在,他哪里也去不得。

更何况,若是方惊梦一走了之,石化雨一个人又怎么应对这场变局?

方惊梦对他知之甚详。

石化雨不会走的。

他厌倦了尘世,一心求死,邢宗对他又有恩,他必然以死相抱。

方惊梦必须做一个选择。

他在沉思。

苏小河一直听石化雨将一切前因后果讲个明白,又见方惊梦从始至终如此从容,就知道方惊梦其实早就猜到了这些。

只不过,方惊梦虽然救过邢宗一命,但邢宗让他在苏州“三更门”,也给了他磨炼指剑的机会,最终报了师仇。

这个情,方惊梦要还。

他从不欠别人人情。

苏小河在等着方惊梦的决策。

方惊梦将邬剑的联手之意也都告诉了他和石化雨。

方惊梦面临两个抉择。

一、邢宗所托,毁灭“三更门”。

即使有邢宗留下的“暗棋”,又有是石化雨辅佐,但若执行邢宗所托,他的手里必然沾满血腥。

方惊梦既然能够以杀人之法磨炼指剑,并不介意杀人。

尤其,“三更门”那些为钱财卖命的杀手。

但杀人是一回事,杀多少钱却是另外一回事。

他毕竟不是一个嗜血魔头。

二、究竟是否与邬剑联手。

即使有邢宗留下的“暗棋”,但邬剑和曾字派势力雄厚,未必就是方惊梦一人之力可以抗衡的。

甚至邬剑本就掌管了整个外门,依然想要寻求方惊梦,或者说是借助邢宗留给他的“暗棋”。

可见曾字派在“三更门”多么根深蒂固。

邬剑一己之力都无法和曾字派对抗,方惊梦又怎么能够将一切希冀都放在“暗棋”上。

不过,方惊梦若拒绝了邬剑的联手之意,所要面对的敌人绝不仅仅是曾字派,就是邬剑虽然要专心对抗曾字派,不会寻他的麻烦,给自己另立强敌,但也会对他小心提防。

方惊梦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若做的任何一个决定,就将牵涉到如意楼和他的兄弟苏小河。

他怎么不沉思?

如何不慎重?

方惊梦。

苏小河。

石化雨。

三人一起沉默。

突然有人打破了这种沉默。

方惊梦没想到。

苏小河没料到。

石化雨也没有猜到。

他们三人在屋内商议时,就知道有人在外面静静地听着。

他们三人并没有躲避他人的想法,也就别有去管外面的人。

这时,进来了三个人。

何九。

洛大小姐。

洛寄予。

洛寄予本不适合来如意楼,只让何九、洛大小姐和隋远前来,表明他的立场。

他却不能自己来。

他的立场只让企图对如意楼心怀不轨的人心知肚明便好。

“三更门”并非他一人可以撼动。

他竟然亲自来了。

他的来意又是什么?

洛大小姐看了洛寄予一眼,叫道:“爹。”

洛寄予点头道:“去吧。”

洛大小姐当即转身又出去。

方才屋内的三人谁也不明白这父女两人意欲何为。

不多时,洛大小姐又带回了一个人。

方白。

洛寄予慈祥的道:“小子,老夫膝下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却没有儿子。我见你甚是喜欢,想要收你为义子,你可愿意?”

方惊梦暗吸了口气。

方白却看向了方惊梦。

方惊梦既不说话,也不做任何动作。

方白低着头。

洛大小姐受不了这诡异的沉闷,推了一下方白,道:“小方,你愿意吗?”

方白目光转向洛大小姐,重重的点点头。

方惊梦面无表情的脸略微动容。

洛寄予笑道:“好,以后你就是老夫的义子。”

洛大小姐催促道:“小方,还不快叫义父!”

方白嗫嚅着嘴唇,始终叫不出那两个字。

洛寄予眼光一凝,道:“且慢,老夫要收义子,怎么能够如此仓促,待我选个吉日。”

方惊梦当即感激道:“晚辈多谢洛前辈。”

洛寄予摆摆手,道:“你不用谢我,田田这丫头喜欢这小子,老夫见他很喜欢,这乃是我们两人的缘分。”

洛大小姐喜笑颜开。

这当然是她的功劳。

不过,却是何九的提议。

洛大小姐很苦恼。

洛寄予碍于身份,却不能直接相助,而她和何九也不能整日待在如意楼。

一旦他们离开,时日久见,“三更门”必定再也无所顾忌。

洛大小姐眉头紧锁。

何九注意到她很久,问道:“丫头,有什么心事和师父说说。”

洛大小姐小心竟然叹气道:“徒儿只是很担心。”

何九当即觉得惊奇。

他这宝贝徒弟什么时候担心过。

他又笑问道:“是不是担心如意楼这几个人?”

洛大小姐苦恼的道:“我爹又不方便出手相助,要不然哪里有这么多麻烦。以本大小姐来说,让我爹发动武林正道,将‘三更门’这歪门邪道清理了才好。”

何九语重心长的道:“我说徒弟,你想的或许简单了些。这‘三更门’存在已久,当时据说也是为了主持江湖正义,后来才去了邪道,成了杀手组织。它总有弟子不计其数,又分外门和内门,外门言伤,内门杀人。且不说内门,就说外门弟子,都以商人的身份混迹江湖。你又如何去区分?怎么才能将他们彻底清除?”

洛大小姐索性耍起了无赖,道:“徒儿不管,师父一定有办法。”

何九头大如斗,叹道:“我说徒弟,你师父我功力都没有恢复,你让我一个人能干什么?你让我拔刀相助倒是无妨,让你师父一把老骨头和‘三更门’作对,恐怕明年的今日,你就只能祭拜师父了。”

洛大小姐气恼道:“本大小姐自己想办法!”

何九见她如此孩子气,直截了当的道:“‘三更门’师父是没办法,不过如意楼这几个人,为师还真有主意。”

洛大小姐眼睛一亮,拉着他的胳膊急切的道:“师父,你快快说说什么办法?”

何九神秘兮兮的问道:“你想不想要个弟弟?”

洛大小姐瞪大眼睛,惊道:“师父,你怎么这么想?”

何九看到徒弟怪异的眼神,一巴掌拍过去。

洛大小姐委屈的捂着脑袋,道:“师父,我这么一个好徒弟,你疼都来不及,为什么要打我?”

何九气道:“师父还说你鬼灵精怪,我看你也有笨的时候。”

洛大小姐不知所以然,笑嘻嘻的问道:“师父你就别卖关子,告诉我你到底什么意思?”

何九道:“我看小方那个孩子挺不错,如果你去求你爹,让老爷认他作义子,就凭借你爹‘洛神剑法’之名,谁敢动他?”

洛大小姐惊讶道:“师父,你怎么想到这个主意?”

何九揉了一下徒弟的脑袋,道:“你好好想想。”

洛大小姐最不喜别人揉她脑袋,哪怕何九这个师父也不成。

不过,这次洛大小姐竟然毫无反应。

她的心思早就飘到了别处。

她走了。

很急。

很快。

她竟然施展着“浮光掠影”,一路赶回了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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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各派的心思

洛寄予要收义子。

这是一件大事。

而且是苏州各派的大事。

这本是洛寄予的家事。

当洛大小姐拐弯抹角,说想要一个弟弟时,洛寄予早就猜到了。

或者说,这是他和何九早先就有过商议的事。

洛寄予和苏小河之间已经有了若有若无的缝隙。

这缝隙却会逐渐成为一条沟壑。

洛寄予想要未雨绸缪,消除苏小河对他的芥蒂。

无疑,在方惊梦这次危机中,是一个大好时机。

不过,他也要考虑到苏小河的猜忌。

苏小河为人淳朴,被方惊梦当初利用,而后又被他所利用,并未太过于计较这里面的是是非非。

他在乎的是所行之事。

他不喜拔剑。

是因他不想杀人。

但他却总救人。

这并非说明他就可以任人利用。

他只是甘愿被利用。

然而,他也能选择不被利用。

洛寄予既然曾经有意无意的利用过苏小河,如今再做什么事,就必须三思。

他若是能替方惊梦解除心中顾虑,必然会赢回苏小河的好感。

怎么做?

如何做?

这是一个必须掌控的尺度。

一、他不能为了方惊梦将整个洛府放在“三更门”的对立面。

二、他又不能对方惊梦处于的危局置若罔闻。

方惊梦是苏小河的大哥。

这是洛府修复和苏小河关系的一个契机。

契机稍纵即逝。

何九有一个主意。

他看到洛大小姐对方白生了恻隐之心,呜咽垂泪时,就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让方白成为洛大小姐的真正的弟弟。

让洛寄予收他为义子。

方白成了洛寄予的义子,如意楼就没人敢妄动。

此举,即可解方惊梦的顾虑,又能不让洛府与“三更门”对立。

方白成了洛寄予的义子,谁敢动他,就是动洛寄的义子。

谁敢动如意楼,就是动方白的亲人。

洛寄予虽然和如意楼其他人毫无瓜葛,但有方白在。

方白的亲人,作为义父的洛寄予怎能不去维护?

何九对洛寄予道出了想法。

洛寄予却在苦笑,道:“何兄啊,我并不介意永远各种方法帮方惊梦,而且,方白这小子我也仔细观察过,很有韧性的小子,品行无不端之处。不过——”

他突然语气一转。

何九一脸了然道:“怕夫人那里不好交代?”

洛寄予在他面前可没有什么尴尬之色,坦然道:“是啊。这事总要给夫人言明,拯救她的意思才成,我也不好独断。我膝下只有田田一个女儿,若是说了收义子的心思,怕夫人要误会了,那我可就难过了。”

何九憋着笑道:“这个我早有计较,此事你不能说。”

洛寄予眼神热切的看着他。

何九急忙道:“你别看我,我也不能说,要不然夫人闲来无事,给我小鞋穿,你能在一旁看笑话?”

洛寄予咳了一声,为难道:“这可就难办了。”

何九四周扫了一眼,见只有他们两人,悄声道:“看来,还是要我的宝贝徒弟,你的宝贝女儿出马了。”

洛寄予闻言,当即心领神会。

洛夫人定然不会对洛大小姐大发脾气。

纵然,洛寄予会被“殃及鱼池”,却也能少了很多苦恼。

于是,洛大小姐姐懵懵懂懂的就被疼爱她的两个长辈引入了局中。

洛大小姐急切的回到洛府。

洛寄予见她如此匆忙,脸色有如此激动,就猜了个八九。

他听了洛大小姐的提议和用意,故作沉吟。

洛肤色也在场。

他就是故作姿态给洛夫人。

洛夫人却意味深长的道:“老爷心中有数,何来要我发话。”

洛大小姐低头。

转身。

她笑了。

所以,她低头,不让洛寄予看到。

她要转身,只要给洛寄予留点颜面。

洛大小姐悄悄的走了。

洛寄予满头大汗,斟酌写言辞:“夫人啊……”

据说,洛寄予洛大侠又被家中的猫伤到了。

不过,这次伤的并不严重,只不过脸颊红了一道。

洛大侠受伤的事先传出了洛府。

而后,又有一个消息。

洛大侠要收义子。

至于这位义子是谁,苏州中人,大多都闻所未闻。

渐渐地,有人开始传言,洛大侠要收如意楼的一个少年为义子。

这少年身世可怜,但为了伶俐,性情稳重,因和洛大小姐相识,早就被洛大小姐认作了弟弟。

偶尔之下,洛大侠对这少年一见如故,遂起了收为义子的心思。

这消息一出,如意楼附近潜藏的各色人物,无声无息的消失无影。

洛大侠要收义子,这当然是一件大事。

苏州各派都收到了洛大侠的请帖。

于是,各派都在精心备制厚礼。

这是苏州各派的一个契机。

原本,以洛大侠的作风而言,虽然收少年为义子是洛府的一件大事,其他各派想要借此套套近乎,恐怕也找不到一丁半点的机会。

洛大侠为人过于低调,甚至在“小池巷”称霸苏州武林时,各派三番五次推举他主持大局,都被他闭门谢客,连见一面的机会也无。

不过,纵使洛大侠如此,各派依然不敢有些许怨言。

“洛神剑法”之名传至洛大侠一代,绝非浪费无名。苏州各派见他拒绝主持苏州武林,但苏州武林若是真到了糜烂之局,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是以,苏州各派在等。

等苏州武林糜烂之日。

不过,各派却没有料到,一夜之间,苏州武林大变。

顾忌禅被杀。

“小池巷”覆灭。

各派也收到了围剿“小池巷”的帖子,而落款正是洛寄予。

各派欣然而往。

一、覆灭“小池巷”。

二、为“小池巷”在苏州武林消失以后,为自己的门派夺得更大的筹码。

那是洛大侠首次参与苏州武林的事。

各派皆不乏老狐狸,都安息猜测洛大侠是否有了问鼎苏州武林的心。

此事以后,各派再次推举洛大侠主持苏州武林大局,再次被闭门谢客。

不过,很多人心中有数。

洛大侠虽然游离于苏州武林边缘,却对苏州武林的变化有些至关重要的作用。

各派都在继续等。

等下一次洛大侠参与苏州武林之事。

尤其最近,很多门派都觉察到苏州城里暗流涌动,有些许来来历不明的人。

各派都有各派的门路,对苏州武林的风吹草动,都早有准备。

苏州武林一向过于安逸,否则也不会任由“小池巷”独立各派之首。

他们以为,洛大侠终于看不过“小池巷”的做派,发动了围剿“小池巷”一事。

那么,这次苏州武林暗流涌动,洛大侠是否置若罔闻?

各派终于等到了洛大侠的请帖。

洛大侠要动手了。

各派掌门都各坏心思,准备好好的在洛大侠收义子之事上,好好和洛府亲近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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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两派一帮

洛府本就没几个人,如今这么多来客,酒席之类的无力摆弄。

不过,自有各派前来帮手。

而洛大侠收义子的当日,唯有“两派一帮”私下里针锋相对,但谁也不敢过分,或者摆到明面上,影响了洛大侠收义子的大事。

“小池巷”覆灭以后,“两派一帮”迅速划分了“小池巷”的残余,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两派”分别为:

点苍派。

沧海派。

“一帮”为:

八桥帮。

合成“两派一帮”。

不过,“两派”却绝非统一阵线,反而斗的更加激烈。

点苍派门主邓苍生和沧海派于沧海从前就各有矛盾,尤其在收拢“小池巷”残余势力时,曾几次大打出手。

最后,“两派”几乎要血流成河,洛寄予看不过眼,敲打了一下,双方才有所收敛。

而“一帮”虽然表面和“两派”三足鼎立,但其实在尚未收拢“小池巷”残余势力时,“一派”仅次于“小池巷”,非“两派”的势力所能比拟。

“一帮”乔八爷创立八桥帮至今,对帮众管束极严,作奸犯科之事严厉禁止。

若有帮众违反律法,乔八爷会亲自押他送到衙门。

若犯了江湖规矩,乔八爷也会按照帮规严惩。

当初“小池巷”甚至在苏州武林只手遮天,曾拉拢“两派”,点苍派邓苍生和沧海派于沧海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敢违背顾忌禅的意愿,作为了“小池巷”的附庸。

点苍派邓苍生因为年事已高,没有精力,更没有血腥和“小池巷”拼杀,不得不委曲求全,求得安宁。

而点苍派也像极了邓苍生的这种性情,遇事能忍则忍,能避则避,尽力避免冲突。

当初,点苍派和沧海派因为收拢“小池巷”残余势力发生冲突,也是沧海派的弟子辱骂邓苍生像极了娘们,导致点苍派忍不可忍,拔剑相向。

沧海派于沧海正值壮年,野心勃勃,不过从前因为“小池巷”势大,又怕死拼之下损耗了沧海派的家底,从而选择了顺从。

他却不善于隐忍,暗中想要联络洛大侠,想要颠覆了“小池巷”。

当时,洛大侠发帖绞杀“小池巷”,于沧海雷厉风行,一点犹豫也无。

这次收拢“小池巷”的残余势力,沧海派也是得到益处许多的一方。

而‘一帮’的八桥帮乔八爷则不同。

他嫉恶如仇。

性如烈火。

就像他的胡须。

张扬如钢针。

怒烈如焰火。

顾忌禅要让他作为“小池巷”的附庸,被他严厉拒绝。

为此,曾有人多次暗杀于他,幸好被他化险为夷。

而且,当时面对如日中天的“小池巷”,八桥帮内有部分人想要归附“小池巷”,甚至于在“小池巷”的支持下,这些人策划反叛乔八爷。

不过,乔八爷虽然性烈如火,却非头脑简单之辈。他早就觉察了这些人的不臣之心,故作没有察觉,令这些人轻心大意。

而后,乔八爷则已雷霆之势,将这些心存反派之心的帮众一一揪出。

乔八爷却不喜杀戮,年及旧情,只是将他们逐出了八桥帮。

是以,在乔八爷如此行事作风之下,苏州武林人人称颂,他的威望仅次于洛寄予。

故而,当时顾忌禅只派人刺杀于他,后来顾及后果,几次失手之手,就撤了对他暗杀的指令。

乔八爷的威望,就是“两派”所不能相提并论的。

正因为乔八爷的威望,八桥帮力压“两派”。

“两派”这次派了不少弟子帮洛府张罗,只希望能够得到洛大侠的助力。

“小池巷”覆灭以后,对洛大侠拉拢最多的的也正是“两派”。

而乔八爷则一切照旧。

甚至,当“两派”为了“小池巷”的残余势力斗的血流成河之时,八桥帮对于“小池巷”的残余势力从未生出收拢之心,更对“小池巷”的产业毫无贪念。

八桥帮清点了“小池巷”部分产业,全部用于补偿曾经收到“小池巷”佘毒的民众。

帮中弟子有人不解。

乔八爷高深莫测的道:“这人在江湖走,有些事碰得,有些事碰不得。我乔八不做烂好人,但也绝不做恶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之说,我乔八曾经刀口舔血,也是不信这鬼话。但你们记住,多行不义必自毙。”

帮中弟子听的很用心。

乔八爷在苏州屹立多年不倒,自有他的为人处世之道。

只是在外人眼中,他被洛大侠的“洛神剑法”之名力压,才没有显得他与众不同。

但八桥帮内则不然。

他们每个人都深知帮主的不同寻常之处。

乔八爷这是在教他们做人。

在江湖里,学会做人,就能少了很多祸端,少留很多血,甚至保住性命。

乔八爷意味深长的道:“人若多行不义,就容易树敌。你的敌人要取你性命,行侠仗义的江湖好汉也不会放过你。或许,你看着多行不义,聚拢了钱财,拉拢了势力,有人投靠效命。”

他忽而厉喝道:“那都是些什么人!那是一群不义之人。今日为了钱财,为了美色,向你效命。一旦你祸事临近,他们就会弃你而去。甚至,他们会先给你一刀。这一刀或许要不了你的命,却能断了你的根基,让你失去你得到的钱财、势力,最终丢掉性命。”

乔八爷神色冷冽的望着每一个帮中弟子,沉声道:“记住,你不可以不行善,但绝不可作恶。天不会收拾你,但有人会收拾你。这江湖人多的事鸡鸣狗盗的不义之徒,但也不乏正义之事。今日你尚且安稳,焉知他日就有人取你想抢人头,替天行道。”

不久之后,乔八爷的这段话通过帮中弟子流传出来,苏州武林人人称道,八桥帮一时声名无量。

正是在那时,顾忌禅对他心存戒备,生出了杀心。

乔八爷遇到了五次暗杀。

一次在船上,艄公的船桨里飞出一把剑。

剑细。

剑光寒。

寒光幽幽。

乔八爷怒喝。

人动。

犹如惊雷。

艄公被他一脚踢进了河里。

又一次,乔八爷在酒楼喝酒。

他醉意朦胧,走在回家的路上。

黑暗中闪出一个人。

黑衣人。

长刀。

刀冷。

黑衣人一刀劈下来。

这一刀太快。

而乔八爷醉意太重。

他脚步一歪,将将躲了过去。

他的右脸颊被刀锋划过。

留顺着脸颊流到了脖颈。

这痛意刺醒了他。

乔八爷手中还拎着酒坛,砸倒了黑子人。

另一次,乔八桥走到了一座石桥上。

他要去踏青。

他刚好经过石桥。

一个江湖里的汉子,难得有了踏青的心思。

乔八爷心情不错。

桥底突然跳出来一个人。

这人身手极好,身法极快。

乔八桥中了他一掌,反手一算将他打下了桥。

还有一次,乔八爷在吃饭。

在家中吃饭。

他虽是一帮之主,但从不喜欢有人伺候,生活起居亲力亲为。

不过,这一日,却有一个帮中弟子为他端着饭食。

乔八爷作日又喝多了,睡过了头。

于是,有帮中弟子第一次照顾他的起居。

乔八爷点了点。

落座。

他还没坐下去。

那个帮中弟子已经丢了饭食,匕首刺出。

这一次,乔八爷由于作日酗酒,早晨头脑尚昏昏沉沉,被刺中。

他怒极。

乔八爷一怒,就一掌劈裂了杀手的脑袋。

最后一次,乔八爷救了一个人。

一个女孩。

乞丐女孩。

他给这女孩提供衣食住所,安排在八桥帮里。

这是一个杀手。

这个女杀手却在他酒中下了毒。

乔八爷偏偏还喝了这酒。

毒酒。

不过,他一手按住胃部,又将毒酒吐了出来。

这个女杀手被他废去武功,关押起来,却从未刁难上刑。

后来,看管女杀手的帮中弟子却和这女杀手暗生情愫。

乔八爷亲自向这女杀手提亲。

女杀手被乔八爷的为人折服,也无心再做杀手,遂和这帮中弟子成了亲。

此后,顾忌禅便停止了对乔八爷的刺杀。

他曾对军师道:“苏州武林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还有一个乔八爷,不要再为难他了。”

乔八爷就是一个令敌人都折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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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乔八爷

点苍派邓苍生先到。

沧海派于沧海后至。

他们身后的随从抬了一箱子的礼物。

邓苍生为人精通世故,洛大侠要收义子,还给他发了请帖。

即使,这请帖苏州各派都收到了。

不过,请帖虽然收到了,各派也都来了,但是洛府就这么大,甚至洛府门前也摆满了酒席,整个洛府人满为患。

于是,那些小门小派,自知之名还是有的,心意只要表达的,继续也是必不可少的,但人却不必逗留了。

小门小派的掌门帮主门主,他们有条不紊的排着队,依次等待何九的接见。

洛大侠何等身份,哪怕他再无一点架子,不在于一点虚名,如何的平易近人,但苏州武林门派何其多,若是他亲自接见,也不太适合。

何九作为洛府的管家,就由他代替洛大侠接见那些小门小派。

小门小派的掌门帮主门主略微寒酸以后,将礼物放下,就很识趣的告辞,绝不多加叨扰。

邓苍生毕竟也算是苏州武林有名的“两派一帮”的点苍派掌门,他既然来了,洛寄予该是要接待一番。

他不能留下礼物便走。

他很想和洛寄予好好亲近一番。

至从“小池巷”覆灭之后,在收拢残余势力时,点苍派和沧海派发生了血流成河般的争斗,洛寄予从中调解,更是敲打了一番,邓苍生破有种惶惶不可终日之感。

他精通世故,反而愈加谨小慎微。

洛大侠的弟子都艺成之后被逐出了洛府,各自闯荡江湖,府中唯有他和夫人,一个女儿,一个管家,一个从小收养的大弟子。

即便如此,整个苏州武林谁敢轻视于他。

即使“小池巷”如日中天之时,顾风求亲不成,还是要对洛大侠客客气气。

而顾忌禅虽然充满壮志,在顾风日后,化解了各派的围攻,从此对苏州各派无所不用其极,令各派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但顾忌禅对洛大侠依然恭敬有加。

他曾亲自提亲三次,想要造成顾风尚未造成的接亲一事,以希望得到洛大侠的助力。

洛大侠婉转拒绝。

顾忌禅依然笑如春风。

且不说他退下之后如何的暴怒,但在洛大侠面前,绝不敢有任何脸色。

洛大侠子承父名,“洛神剑法”四个字就足以令人尊敬,而又望而生畏。

各派都对洛大侠保持敬心。

更何况邓苍生?

邓苍生前脚进了洛府,刚受到洛大侠的接见,后面于沧海就紧接而至。

于沧海笑容满面,先对邓苍生道:“邓掌门近来可好?”

邓苍生笑着回应道:“老头子年纪大了,不如你们年轻人。”

这两人话中带刺。

于沧海提醒邓苍生老了,就不要在江湖里走动,而邓苍生则倚老卖老。

但是,两人谁也不敢再进一步撕破脸面。

洛大侠还在。

于沧海立即抱拳道:“今日洛大侠要收义子,我老于厚着脸皮要讨杯酒喝,还望洛大侠勿要嫌弃。”

洛大侠对方才他和邓苍生的明争暗斗视而不见,笑吟吟的道:“于掌门太过客气,洛某欢迎之至。”

他又对邓苍生道:“邓掌门请进。”

邓苍生听了这话,花白的胡子都在抖动,忙道:“多有叨扰。”

他知道洛大侠不喜这种热闹,这次也不知怎么回事,收义子的事闹的沸沸扬扬,还要大摆宴席,各派都派人手前来相助,还以为会被拒绝,想不到竟然被管家毫不客气的呼来喝去。

不过,因为各派派来的弟子实在太多,又被何九赶走了大半,留下的人则欣喜若狂。

原本,各派没有报一点期望,只是不想落人口实,更不想落后于人,绞尽脑汁献殷勤。

他们仿佛浑然忘却了一件事,当洛府面临“小池巷”和“焚心圣手”的威胁之时,各派都在坐山观虎斗。

这时,乔八爷来了。

作为“两派一帮”的八桥帮帮主,他比“两派”却晚了一步。

那个踏入洛府,脸上带着疤的汉子就是乔八爷。

这道疤是他醉酒遇刺的时候留下的。

不过,那次遇刺之后,乔八爷依然爱喝酒。

嗜酒如命。

乔八爷来了,身后什么随从也没有。

他就一个人。

而且,他什么也没有带。

他竟然没备厚礼。

不过,洛寄予对他却最是热情。

洛寄予佩服他这种人。

因为“破体剑气”,洛寄予为了避免生出事端,定居在苏州,过着半隐居的日子。

他是子承父名。

而乔八爷却是自己闯出来的名号。

他原本是一名讨生活的桥夫,必抱打不平,得罪了不少人。

而且,桥夫也是苦力,备受压榨。

于是,乔八爷忍不可忍,联合苏州城里的桥夫,创立了八桥帮。

当时,他们只有八顶轿子,三十二个人。

后来,马卒、帮工、镖师都相继加入进来,遂形成了今日的八桥帮。

八桥帮虽为“一帮”,但平日里帮中弟子各有活计,只是在遇到欺辱之时,报团取暖。

但是,八桥帮却和“小池巷”大有不同。

“小池巷”内三教九流,各色人物皆有,良莠不齐,甚至不乏作奸犯科之徒。

而八桥帮则不然。

若要入八桥帮,必须品行端正,奸逆小人,绝不收留。

诚然,八桥帮弟子如今众多,或有人混入其中,但若犯了律法,八桥帮内第一个不容。

洛寄予最为佩服的就是乔八爷将八桥帮打理的仅仅有条,严以律己,对帮众弟子管教极严。

当初,顾忌禅派人刺杀于乔八爷,洛寄予得知之后,也曾暗中留意。

乔八爷解除了五次遇刺。

洛寄予则替他消除了六次。

那六人尚未来得及动手,就被洛寄予杀退。

而顾忌禅之所以解除了对乔八爷的暗杀,也与洛寄予参与进来有关。

洛寄予从未提及相助乔八爷一事。

乔八爷心知肚明,也不道破。

而洛府危机之时,洛寄予得到诸多情报,都是乔八爷令帮众弟子收集,转到了洛寄予的手中。

至于乔八爷没有直接参与,也是洛寄予传信于他,此乃个人私事,不想任何人参与其中。

毕竟,乔八爷的个人安危,却牵扯到八桥帮的诸多帮众。

乔八爷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也明白必有隐情,只是采取了其他策略,暗中监视在苏州武林的风吹草动,及时给洛寄予提供消息。

是以,两人虽然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但却神交已久。

乔八爷空气而来,就没有将自己当做外人。

这一点,却是邓苍生和于沧海远远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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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乔八爷的玉佩

方白即可就要认洛寄予为义父。

不过,如意楼的人,一个人也没有到。

他们不必前来。

若是如意楼的人来人,反而显得刻意。

洛寄予只不过想要向“三更门”表明一个态度,让他们对如意楼退避三舍。

洛夫人亲自连夜为方白赶制了一件新衣。

方白摸着衣服上细密的针脚,心中一股流淌而过。

他知道洛寄予收他为义子的用意,但也极其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另一种亲情。

洛寄予其实有别的方法保证如意楼的安危,却非要收他为义子。

其一、这种方式更为合适的向“三更门”表明他的态度,却又不必得罪“三更门”。

毕竟“三更门”算是一个庞然大物,在江湖上历经多年风雨而不倒,可谓根基深厚,凭借他一人之力,根本不足以对抗。

所以,只要保证“三更门”不再对如意楼的人妄下杀手即可,

其二、洛寄予需要一个人传承人。

他的几位徒弟之所以没有得到“洛神剑法”的全部传授,一是各个徒弟资质一般,即使得到了洛寄予所有的传授,也很难将“洛神剑法”练至大成。

隋远资质比其各位师弟稍强,几乎得到了“洛神剑法”的九层传授,但习练多年,仍旧令洛寄予大失所望。

至于洛大小姐,天赋异禀,却对武功兴趣缺缺,除非来了兴致,很难安心习武。

即使近日以来,因为洛府发生的诸多事端,洛大小姐难得安心跟随何九练习暗器,但也坚持不了几日。

洛寄予逐渐感到年事已高,“洛神剑法”若不再寻个合适的徒弟,只怕要从此逐渐在江湖上除名,愧对当年两位师伯让洛隐传承“剑圣”鲁秋道一脉的用意。

二是两位师伯都有了弟子传承其武学一脉。

山岁老人已死,司徒空空这一脉就此断绝,除非苏小河为他寻到了传人。

而洛寄予对山岁老人所托付于苏小河的事一概不知。

另外,白脸人或许是鬼和尚的弟子。

而且,白脸人想要“破体剑气”,对洛府一干人等必定会再次出手。

是以,洛寄予要收方白义子。

方白虽然已是少年,但若苦练“洛神剑法”,以他的资质,一定会有所成。

洛寄予正是看中了方白的资质。

既然有人已经对“破体剑气”势在必得,洛寄予对于“洛神剑法”的传承再也不必犹豫不决,反而应当当机立断。

同时,他会将完整的“洛神剑法”毫无保留的传给大弟子隋远,但其余弟子却不成。

他和洛夫人早已将隋远视为亲生儿子一般对待,隋远又是孤儿,更不会在洛府危机尚未完全消除时离开洛府。

隋远这一生,都将和洛府紧密相连。

而洛寄予的其余弟子则不然,他们都早已离开洛府,或有了一番立业,或即将成家立业,传他们完整的“洛神剑法”,反而会将他们陷入“破体剑气”的争端里。

所以,洛寄予只能将“洛神剑法”完全传授于隋远和方白。

隋远得到了所有传承,会提高他自身的自保能力。

至于“洛神剑法”的未来传承,洛寄予则寄托在方白身上。

他这不仅仅是认义子,而是会将方白视如亲子。

洛夫人也明白他的用意,并未有任何异议,反而是洛寄予之前怕她误会,结果被洛夫人好教训了一番。

时辰已到。

洛寄予和洛夫人坐于主位。

其余宾客静默无声。

这种情形,也只有在洛府才会发生。

各派掌门也不敢对于洛大侠今日的事口出调笑。

洛大侠邀请他们,这是给各派的面子。

各派就必须做好里子。

面子和里子,缺一不可。

他们只是身当见证。

不过,真正的见证者却是乔八爷。

除了乔八爷,真的无人敢在这种场合开玩笑。

乔八爷果真开起了玩笑,道:“洛兄得了义子,果真可喜可贺,不过我乔八想要凑合热闹。”

洛寄予笑问道:“八爷要凑什么热闹?”

他这当场一句“八爷”,令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心里打了个突。

尤其邓苍生面带笑容看着乔八爷,眼睛却炯炯有神。

而于沧海则若有所思的思虑着什么。

乔八爷笑声震天,道:“我乔八今日要收徒!”

洛寄予眼神一动,道:“八爷此话怎么说?”

乔八爷指着方白道:“我要让你的义子做我的徒弟。”

方白就这么站在众人之间,面对无数好奇的目光,仿佛一点没有察觉,淡然处之。

正是他的这份淡然,令乔八爷有了收徒的想法。

只听乔八爷继续道:“此子甚合我意,不知道洛大侠意下如何?”

洛寄予笑道:“虽然是我的义子,不过他的事,我这义父也不便做主。想要手我的义子为徒,就要看八爷的本事了。”

乔八爷欣赏的看着方白,道:“小子,你先向你义父行了大礼,改日咱们再说你我师徒之间的事。”

他这番话,就已经容不得方白反驳了。

方白没反驳,有人却不乐意。

这人除了洛大小姐,只怕谁也没这个胆量。

洛大小姐不满的瞥着乔八爷,道:“乔叔,你这样可不行。我弟弟哪里能随便给人做徒弟,你这三言两语就坐实了师徒名分,我弟弟多吃亏啊。”

乔八爷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好,小侄女这是给我徒弟要好处呢。那小侄女你说怎么办?”

洛大小姐眼神闪动,伸出白嫩修长的玉手来,道:“当然是拜师礼了。你看别人都带有礼物,就乔叔空着手来,还想要收本大小姐弟弟做徒弟,那可不成。”

乔八爷一时语塞。

他在身上摸了半天,只好从腰间扯下一块玉来。

那块玉不大,只有小半个手掌,却是乔八爷绝不离身之物。

成色中等,意义或许非凡。

洛寄予脸色一变,忙道:“田田不要胡闹,这玉佩白儿绝不能收。”

乔八爷冷着脸道:“洛大侠你什么意思,我乔八身无分文,送给徒弟一块玉佩而已,你还想阻拦?”

洛寄予断然道:“八爷,我瞧的出这玉佩对你来说并非寻常物事,田田不过是胡闹,你不要放在心上。”

其他帮派的人士看到乔八爷要动那块玉佩,神色也是一变。

乔八爷早年有过妻子,两人同甘共苦。

后来,乔八爷创立八桥帮,为八桥帮费劲了心血,流了很多热血,才最终立足于苏州武林。

乔八爷当时没有现在的威望,倒是得罪了不少人,乔夫人替他挡了一枚暗器而亡。

这玉佩正是乔八爷当年落魄之时,送给乔夫人的礼物。

乔夫人过世以后,乔八爷从未沾过女色,孤身一人,这玉佩随身携带,从不离身。

乔八爷执意道:“洛大侠,这玉佩乃是我乔八个人之物,怎么处置是我乔八的事。”

他此话一出,洛寄予就不再多言。

旁人不明所以的,反以为两人起了争执。

其实,他们两人心中各自了然。

乔八爷看透了洛寄予的心思,才动了要收方白为徒的念头,并且执意要以这玉佩为礼。

他在还情。

他欠洛寄予的情。

洛寄予曾经替他清除了六次暗杀。

他就是在还这情。

即便在洛府之前遇到危机,他也着八桥帮众人替洛寄予收集情报,以让洛寄予有所准备。

但乔八爷却以为受人之恩,并不是举手之劳就能还的清的。

他要以他的方式,还了这情。

这是乔八爷的为人处世的原则。

有仇必报。

有恩必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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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变

方白收下了玉佩。

不过,却是在洛寄予的允许之下。

他毕竟还是一个少年,即使比同龄人显得稳重,有些事情依然看不透。

其他各派在场的人,心里更加不由得好好琢磨起来。

尤其邓苍生心中更有了和乔八爷亲近的心思。

而于沧海则脸色有点沉。

原本,乔八爷的威望就远在他之上,如今又加上洛寄予的关系,沧海派永远都要低八桥帮一头。

乔八爷损失了一块玉佩,得到一个徒弟,他和洛寄予的交情就此定了。

从此以后,八桥帮必然成为苏州武林这个大派。

不管众人都存着什么心思,又在合计着什么,方白此时要向洛寄予行大礼。

洛寄予却手一挥,道:“我们洛家也是江湖儿女,斯斯文文的那一套不要也罢。白儿,你给我和你义母行个跪礼即可。”

方白郑重分别向他和洛夫人跪下磕头,叫道:“义父、义母在上,受白儿一拜。”

洛夫人将他扶起来,道:“还带什么义字,叫什么爹娘就好了,义父义母这么称呼,多生分。”

方白涨红了叫,眼眶也红了,嗫嚅道:“爹,娘!”

他早年失去父母,如今机缘巧合之下又拜在了洛大侠膝下,心中的柔软之处不禁觉得发酸。

洛夫人欣喜的道:“这才乖。”

她又道:“你虽然入了我们洛家,但你的姓氏不必更改。”

洛寄予点头道:“不错,老夫也是这个意思。”

洛大小姐更是开心,使劲摸着方白的脑袋,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本大小姐的亲弟弟,谁好欺负你,姐姐替你教训他。”

她更开心的则是自己也可以去摸别人的脑袋。

从前,长辈们总是喜欢拂一下她的脑袋,以示疼爱。

各位师兄也喜欢按住她的脑袋,表示宠溺。

洛大小姐为此心底腹议已久。

洛夫人怎么看不出女儿的心,嗔怪道:“这丫头,这可是你弟弟,下手轻点。”

洛大小姐嬉笑道:“当然了,以后本大小姐也是有弟弟的人。”

她趾高气昂的对方白道:“以后这个家你最小,我……”

洛寄予瞪眼道:“你还最大是不?”

洛大小姐吐吐舌头,道:“当然不是,爹娘最大,反正本大小姐不是最小的。”

方白改了口,其他各派人士趁机向前道贺,而洛寄予今日难得一一回应,让各派人士更加趋之若鹜。

唯有于沧海道贺之后,和邓苍生同坐一席。

洛寄予一家只邀了乔八爷一人入席,其他各派也只能垂涎。

至于于沧海和邓苍生这边,他们两人毕竟是“两派”掌门,也没哪个敢自视身份,参与进来。

于沧海脸色一直有点沉,自言自语道:“乔八爷以后可要呼风唤雨了。”

邓苍生听而不闻。

于沧海喝了一口酒,撰着酒杯,叹道:“于某一直想和洛府走动走动,可惜我这江湖草莽,入不得人家洛大侠的法眼。”

邓苍生这时才开了口,道:“乔八爷什么人,在苏州武林一向威望甚重,若不是洛大侠在,称之为苏州武林第一人也不为过。你于沧海也想和洛大侠和乔八爷相提并论?”

于沧海冷哼道:“邓掌门也不必这么讽刺我于某人,这以后我沧海派就要对八桥帮退避三舍,你点苍派又要置于何地?”

这话正中邓苍生的心事。

他佯作无恙,道:“我点苍派小小门派,可不敢和八桥帮争锋,也别无他求,只要门内弟子能在苏州有个居身之所即可。”

于沧海意味深长的道:“乔八爷好心机,洛大侠也不可小觑啊。”

邓苍生嗤笑道:“于掌门,今日是洛大侠认自己的日子,你这番话不太合适吧?”

于沧海斜着眼睛瞥着他,低声道:“苏州武林不可一日无主,‘小池巷’没了,你我实力相当,原本我以为……”

他有摇了摇头,又叹道:“谁不想做苏州武林第一人?当年若不是顾风得了贵人相助,焉能有‘小池巷’风光一时?”

邓苍生笑问道:“于掌门怕也是想做这第一人吧?”

于沧海一副推心置腹之色,道:“邓掌门,我于沧海没什么不敢承认,我也知道你自认年事已高,所以没了争锋之心,前些日子也是门内弟子们一言不合,导致你我两派大打出手。我原想能争一争这第一人的位置,不过……”

他说到这里,声音又低了下来,道:“我们都忽略了乔八爷和洛大侠的关系,今日你见他们两人,怕是神交已久啊。”

邓苍生脸色微微一变。

于沧海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道:“谁不想做第一人,我看洛大侠才是真正的智者,顾家父子虽然在苏州武林鼎盛一时,最后还是落得人死灯灭的结局。而且,我可是收到了洛大侠的帖子。”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邓苍生,道:“邓掌门也收到了吧?”

邓苍生若无其事,却又低声道:“‘小池巷’的势力,若是没有洛大侠之意,恐怕各派都不会轻举妄动。”

于沧海接道:“而且,我听说顾忌禅竟然想对洛家动手,结果洛大侠只是给各派发了一个帖子,包括你我,各派无不随风而去。洛大侠在苏州武林才是真正的第一人呐。”

邓苍生淡然而笑道:“江湖毕竟是你们的江湖,老头子年纪大了,能够安享晚年就好。”

于沧海正色道:“邓掌门,你这是糊涂啊。你我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这武林之中,只有第一,岂容得下第二。顾家父子那时虽然势大,三教九流,各色人物应有尽有,不过却缺乏高手,对你我只能招揽,并不能一一击破。若不是顾忌禅对洛大侠对了不该有的心思,惹火上身,给他足够的时间,这苏州武林未必还能有你我的一席之地啊。”

邓苍生宽慰道:“于掌门多虑了。”

于沧海嘿道:“但愿是我想的多了,就怕到时悔之晚矣。”

邓苍生端起酒杯,笑道:“于掌门,你我难得有今日的空闲,我先干为敬。”

他一饮而尽。

于沧海在各派人士的众目之下,压抑住暗火,也将酒杯送到了嘴边。

他却没有喝。

他根本来不及喝。

邓苍生突然倒地,酒杯掉在地上,“啪”的一下碎裂了。

伴随着邓苍生这番动静,众人都将目光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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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惊变

于沧海嚯地站起来,脸色阴晴不定,惊怒交加。

这时,有人围了过来,俯身查探了一下倒在地方的邓苍生,勃然变色。

这人抬头看了于沧海一眼,欲言又止。

于沧海怒道:“你看我做什么?不管我的事!”

洛寄予等人一起走了过来。

过来之前,他早已让洛夫人和洛大小姐带着方白待在原地不要动。

他看到了邓苍生到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出事了!

出了大事。

洛寄予神色保持从容,所有人都各自为他让开。

乔八爷抢先一步,俯身下去把着邓苍生的脉搏,又看了一下他的脸色。

洛寄予问道:“八爷,如何?”

乔八爷起身摇摇头。

洛寄予脸色沉静如水。

刹那间,人群中突然炸了。

那时点苍派的第一,带头的是邓苍生的大弟子巴符,本来这次是跟着师父来见一见苏州武林的人物,以待以后接管点苍派。

巴符冲过来,抱住邓苍生,痛呼道:“师父!”

于沧海看着众人的闪烁的眼光留在他的身上,努力控制住情绪,沉声道:“邓掌门的事,事发突然,与我于沧海无关。”

巴符脸色狰狞,道:“你胡说八道!你和我师父同席,他出了事,怎么可能和你没关系?”

他身后诸多点苍派的弟子已经围了过了,神色既悲痛,又凶狠。

而沧海派的弟子也都聚拢在于沧海身后。

只不过,他们面对众人猜疑的目光,也不由得惊异不定的落在自家掌门身上。

于沧海觉察道了自家门派弟子的眼神,怒吼道:“都看什么?我于沧海虽然和邓掌门有过节,但也不会做这么下三烂的事。”

巴符冷道:“于沧海,我看你是迫不及待的要除了我们点苍派,好坐上苏州第一派的交椅。”

他身边的同门子弟已经蠢蠢欲动。

洛寄予喝道:“且听我洛某一言!”

他一发声,所有人的眼光都转向了过来。

他必须拿主意。

不论邓苍生怎么回事,是何人下的手,都是在洛府出的事,他责无旁贷的要将此事揽过来。

巴符他们强忍着仇恨之火,死死的盯着沧海派的人。

洛寄予扬声道:“邓掌门是中了毒,这毒究竟从何而来?”

众人一听,立即哗然,心中骇然。

乔八爷怒骂道:“你们这群怂包,怕中了毒了么?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邓苍生在筵席上中了毒,众人怎么不骇然。

是否还有其他人中毒。

乔八爷又喝道:“我乔八看了邓掌门中的毒,认不出这是什么毒,但毒性发作,就没有解毒的机会,一定毒性猛烈。但能毒到邓掌门,这毒一定非同寻常。若是各位爷中了毒,恐怕也撑不到现在,早就见阎王了!”

他这话一出,众人心中都送了口气。

巴符望着洛寄予,恨声道:“洛大侠,今日你要收义子,我们点苍派收了帖子,过来给你道贺,却想不到我师父竟然遭了毒手。”

他一指于沧海,道:“只有我师父和他同席,我师父中了毒,他为什么安然无恙?”

于沧海涨红了脸,脖颈上青筋暴起,怒道:“你——”

“各位稍安勿躁,且听我说!”洛寄予大声道,“我说句公道话,于掌门哪怕和邓掌门有再大的过节,也不至于在这里下手。况且,他和邓掌门同席,邓掌门出了事,他安然无恙,那岂不是对他更为不利。”

于沧海递给洛寄予一个感激的眼神。

他本以为洛寄予会落井下石,落实了他杀人之名,却不料反而替他开脱。

巴符眼中恨火滔天,质问道:“洛大侠,我敬重你在江湖上的威信,但是我师父今天缺在这里出了事,于沧海又和他同席,作为弟子,我一定要为我师父报仇!”

洛寄予对他郑重的一抱拳,道:“我洛寄予今日留下话,邓掌门为了给我道贺发生这等不幸之事,不管他是谁,都是在和我洛某过不去。邓掌门的死,我一定会给点苍派一个交代,给大家一个交代。”

巴符喝道:“好!洛大侠既然这么说,我就暂且不和与沧海算账。我师父被人下毒,我们点苍派一会查出真相,找出凶手替我师父报仇。”

洛寄予正容道:“这凶手我洛寄予也会将他揪出来,亲自送到贵派。”

巴符问道:“洛大侠总要给个时限,我们点苍派可不能就这么等着。”

“三日!”洛寄予回应道:“江湖规矩,给我洛寄予三日期限,我一定将凶手捉拿在案,以祭邓掌门在天之灵。”

巴符冷冷的道:“我会等着洛大侠的消息,三日以后若是洛大侠没有做到,我们点苍派自己会报仇。”

言毕,他抱着邓苍生的遗体,领着点苍派的弟子离开。

而这时,何九早已将邓苍生这一桌酒席保存好,以待一一查验毒从何来。

于沧海脸色铁青,几乎浑身发抖。

他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对洛寄予致谢道:“我于沧海今日被人陷害,多谢洛大侠解围,此恩来日必报。”

他有环顾了四周,声音震天,道:“我于沧海在此立誓,邓掌门的死若是和我有关,就让我沧海派永远消失,我于沧海死无全尸!”

江湖中人,虽未必人人信守诺言,但对于誓言,尤其毒誓,轻易不敢发。

江湖里的人,过的大多数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死,没人不怕。

死无全尸,更是江湖里的汉子人人畏惧的死法。

于沧海不仅以自身生死立誓,更是加上了整个沧海派,在场的各派人士听了,对他的怀疑都减弱了不少。

他又转向洛寄予,道:“我老于有个不情之请。”

洛寄予道:“于掌门请说。”

于沧海道:“洛大侠要调查邓掌门的死,我于沧海为了避嫌,绝不插手,但我希望能够在一旁观看,以示清白。若是果然和我有关,诸位当场就击毙了我。”

洛寄予点头道:“如此甚好,我一定会给邓掌门一个交代,也会给于掌门一个交代。”

邓苍生在洛府突然中毒身亡。

于沧海同席,嫌疑重大。

洛寄予收义子的大事,却又发生了大事。

这场筵席因此而结束,离去的各派人士心中都惴惴不安。

毕竟,无论毒杀邓苍生的人是谁,此人敢在洛府上下手,况且还远在洛寄予收义子的当天,这凶手不可谓不胆大包天。

若于沧海果真是无辜的人,那么,洛寄予、沧海派、点苍派都不会放过凶手。

凶手杀了一人,却得罪了“洛神剑法”的洛大侠,还有苏州的两个门派,一旦被查出一丝线索,生死两难。

这场惊变中,有的人却闻出来不寻常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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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毒毒毒

凶手有恃无恐。

他是针对谁?

洛寄予?

点苍派?

沧海派?

还是这三者?

洛寄予开始着手验毒。

邓苍生和于沧海酒席上的吃食全部被小心验了一遍。

果然有毒。

酒中有毒。

不知名的毒。

何九验的毒。

他首先买了很多的鸡鸭,一一喂食,很快就验出了毒。

那灌了酒的大脚鸭,瞬间就倒地抽搐两下就不动了。

他摇头,且又神色凝重的道:“毒性很烈,这毒无色无味,发作很快,我也暂时不清楚是什么毒。”

洛寄予脸色也凝重。

乔八爷一手揪着胡须。

于沧海一直在一旁,后背发凉。

酒中有毒。

他喝了酒。

邓苍生也喝了酒。

邓苍生死了。

他安然无恙。

于沧海问道:“敢问洛管家,为何我于沧海喝了酒,却没有事?会不会是邓苍生的酒杯有毒?”

何九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道:“我验过酒壶里的酒,的确是里面就早已下了毒,至于邓苍生所用的酒杯,应该是无毒的。”

此时,答案显而易见。

于沧海下了毒,但他同样喝了酒。

他还没死,就是提前服下了解药。

他似乎嫌疑最大。

他压抑着怒火,道:“这是有人陷我于沧海于不义,明知道我和邓苍生有过节,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下毒,他这是一石三鸟啊。”

这三鸟,无非就是死了的邓苍生。

同席的于沧海。

还有洛寄予。

点苍派掌门身死,必然内部混乱,人心惶惶。

沧海派掌门脱不了干系,冲突在所难免。

这将逐渐消耗点苍派和沧海派的势力,让“两派”彻底成为死敌,不死不休。

而邓苍生在洛府出了事,洛寄予无论如何也很难之身之外,若是在有心人的造谣一下,或许他也是毒杀邓苍生的一份子。

乔八爷嘿笑道:“于掌门不必担忧,我们都知道这是有人要陷害于你,而且岂止是你。我八桥帮恐怕也难以作壁上观,这是要搅动我们苏州武林大乱,恐怕不只是一石三鸟。”

洛寄予道:“八爷说的是,不过下毒之人,非要在今日下毒,为的就是我洛某来的,致使点苍派掌门中毒身亡,于掌门被推到了风口浪尖,陷洛某于不义。咱们苏州一向有‘两派一帮’之说,邓掌门的点苍派,于掌门的沧海派,八爷的八桥帮,这是让你们‘两派一帮’大动干戈。”

所谓人言可畏,江湖里的传言真假莫辩,说不定有一日连八桥帮联合沧海派,想要除掉点苍派的传言就会不胫而走。

于沧海拍着胸膛,保证道:“洛大侠和乔帮主放心,我于沧海承认一心想要扩大我们沧海派,但也绝不会在此时此刻受人利用,咱们苏州武林自己起了内讧,让这下毒小人奸计得逞。”

乔八爷沉思道:“不过,眼前最紧要之事,还是要查出邓掌门究竟中的毒,再去查着下毒之人也会方便许多。这毒无色无味,又毒性猛烈,寻常人没有这种毒药。”

洛寄予捋着胡须,道:“不错,今日府上鱼龙混杂,想要查出是什么下的毒,绝非易事,只有查到这究竟是什么毒,下毒之人也就无所遁形。”

于沧海眼神一亮,道:“有一个人或许能行。”

乔八爷一点耐性也无,立即问道:“于掌门勿要这么吞吞吐吐,到底是谁?”

于沧海道:“‘鬼手神医’。”

洛寄予脸上没有一点喜色。

于沧海又道:“据说,当年‘鬼手神医’为了研制药房,竟然无疑中得到了‘天机’之毒。‘鬼手神医’目的本是救人,就讲着‘天机’之毒的配方毁了。”

他又沉吟道:“这毒如此猛烈,会不会是……”

洛寄予断然道:“不会,绝不会是‘天机’之毒。此事说来巧合,老大知道这‘天机’之毒毒性如何,一旦中了‘天机’无药可解。但是‘天机’毒性缓慢,毒性不会立即发作,邓苍生所中的毒,毒性明显和这‘天机’不同。”

乔八爷道:“洛某此话有利,以‘鬼手神医’的医术,想要辨识邓苍生所中的毒并不难,只不过‘鬼手神医’近年来在江湖上早就失去了踪影,没人知道他哪里,甚至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

何九突然道:“有一个人或许可以一试。”

乔八爷钢针似的胡须一动,问道:“谁?”

何九答道:“七变公子。”

于沧海皱眉道:“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是哪号人物?”

何九看了他一眼,转向洛寄予道:“苏公子中了毒,正是被这七变公子所救。”

洛寄予若有所思。

是以,七变公子便来了。

来的还有苏小河。

至于方惊梦也不便出现。

苏小河刚解了毒,暂时不能用功,便在如意楼休息。而且,他和方惊梦的关系“三更门”恐怕没人不知,出现在洛府这种日子也不太合适。

而方惊梦更是要从表面上撇清干系,只让“三更门”心领神会即可。

另外,方惊梦还需要给邬剑一个答复。

七变公子和洛府并没有什么交情,初来乍到,又是为了方惊梦而来,自然就待在如意楼不走了。

况且,他为苏小河解毒,也消耗了不少内力,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

“三更门”要动方惊梦,所有和方惊梦有关的人,恐怕都不太安全。

因此,苏小河和七变公子都没有出席。

不过,当何九去了如意楼,将目的给七变公子说了,苏小河刘必须前来。

有人要在洛寄予收义子的当日下毒杀人,和方惊梦未必会脱的了干系。

方惊梦不便前来。

苏小河替他而来。

七变公子查验了那壶毒酒,虽然还没有开口,脸色便已经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乔八爷叫道:“这小娃子,你看出来什么毒了吗?”

七变公子对乔八爷的称呼也不生气,反而倍感亲切。

谁让七变公子也是如此的不着调。

不过,此时的他却没有一点玩世不恭的神色,只道:“‘毒一无二’。”

苏小河眼光一动。

乔八爷拍了七变公子一巴掌,问道:“小娃子,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装深沉。”

七变公子龇牙咧嘴的躲开,忙道:“毒就是‘毒一无二’,下毒的也是‘毒一无二’。”

乔八爷道:“什么独一无二?”

“毒是下毒的毒,毒叫‘毒一无二’,人称‘毒一无二’。”苏小河接过话,淡然道,“我中过‘毒一无二’的‘别来无恙’,是七公子给我接了毒。我问过我大哥,‘毒一无二’是‘三更门’的使毒高手。”

乔八爷脸色一正,道:“‘三更门’,我乔八也有所耳闻。”

七变公子神色复杂。

像在沉思。

似在纠结。

他道:“‘毒一无二’就是毒,毒是他的名,名是他的毒。人是毒,毒也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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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毒一无二的毒

于沧海早已按捺不住。

他不清楚七变公子的身份,但他却能一言道破邓苍生所中的人,并且也知道下毒的人。

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这时,他忍不住问道:“这酒我也喝了,为什么我没事?”

七变公子目光落在他身上,悠悠的道:“‘毒一无二’的不同之处就在这里,他要毒杀一个人,同一样一壶酒,你我喝了都没事,他想毒杀的人就会毒发身亡。”

于沧海犹自不信,道:“不过是下毒而已,哪里有这么玄乎?”

七变公子道:“‘毒一无二’的毒就是这么的独一无二。”

于沧海目光闪动,道:“这位公子好像很了解他。”

七变公子摸摸鼻子,道:“大概是这样。”

于沧海语气有点步步紧逼的意味,又问道:“不知道这位公子什么人,又怎么对‘三更门’的使毒高手如此了解?”

七变公子脸色微苦,道:“我能不能不说?”

于沧海冷道:“你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们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而且是可信的。”

七变公子叹道:“我说了怕是麻烦。”

于沧海道:“那你更非说不可了。”

七变公子先是看了苏小河一眼。

苏小河早就想阻止于沧海的咄咄之势。

洛寄予给了他一个眼神。

苏小河欲言又止。

这时,苏小河看到七变公子的目光,挺身道:“他的话,我信。”

于沧海看着洛寄予,道:“洛大侠呢?”

洛寄予点头道:“苏公子信,我就信。”

乔八爷朗声道:“我乔八也信。”

于沧海胸口一堵,语气生硬的道:“我于沧海信不过,这可是关系我沧海派和点苍派之间的大事,怎么能够任由一个不知名的年轻人大放厥词。”

乔八爷眼光扫了七变公子的手里的铁扇一下,道:“于掌门放心,我乔八若是猜的不错,这位七变公子一定就是‘半扇门’的少门主了。”

于沧海慎重的看了一眼那把铁扇,只得道:“我于沧海不是信不过这位七变公子,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这毒你我看不出,偏偏这位公子知之甚详。”

他咳嗽了一下,道:“‘半扇门’我于沧海依然是早有耳闻,但是据说这少门主……”

七变公子见他吞吐的模样,索性接道:“据说‘半扇门’的少门主为人过于胡闹是不是。”

于沧海闷哼一声,不再说话。

七变公子晃着他的铁扇,道:“本公子的确喜欢玩闹,不喜欢你们俗人那一套,整日板着脸,像块铁板一样。”

乔八爷瞅了一眼于沧海黑着的脸,道:“还请这位七变公子坦诚相告,于掌门也喝了这酒,却什么事也没有,邓掌门所中毒身亡,这其中关系到两派的每个弟子,也不怪于掌门如此慎重。”

七变公子踌躇不决的跺着步,说话磕磕绊绊的道:“本公子对‘毒一无二’极为了解,此人……学武不成,被他师父巧合之下收入门下……他原本是要学医术……结果却成了毒术……被逐出了师门……”

于沧海质问道:“你既然知道的这么详细,那就是他的师兄弟了,你们又师承何人?”

七变公子吭哧了半天,才道:“本公子早说不能说了,至于师承何人,事关家师声誉,本公子暂时不能告诉你。”

于沧海眼中凶光毕露。

七变公子叫道:“本公子虽然和他师出同门,但是他害人,又不是本公子害人,你这么看着本公子做什么?”

他趾高气昂的道:“若不是本公子,你们能知道这是谁下的毒?什么毒?”

洛寄予打着圆场道:“于掌门不过是行事谨慎了些,七变公子莫怪,老夫也想知道公子如何会得知如此详细。此事的确事关重大,不禁关系到苏州武林两大门派的争端,甚至乔八爷也会被卷入其中。”

他顿了一下,冷笑道:“老夫是脱不开身了,‘三更门’这是在警告于我。”

乔八爷也冷笑道:“我乔八曾听说这‘三更门’创立之处本是为了行侠仗义,到今天却成了为财卖命的杀手组织。这次竟然敢在我们苏州武林搅起事端,我乔八也不会就此罢休。”

苏小河这时却开口了。

他不能不开口。

诚然,乔八爷也好,于沧海也罢,苏小河并不怎么了解,但事关方惊梦和石化雨,他必须澄清一下。

他道:“关于此事,在下也略知一二,这‘毒一无二’是‘三更门’里曾字派的人,他此次前来另有目的,只不过洛伯父为了他人,受到了牵连,‘毒一无二’才会在筵席上对邓苍生下了毒手。而在下也正是中了‘毒一无二’的毒,多亏了七公子相救。”

乔八爷望了他一眼,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小河回道:“‘三更门’如今发生了内乱,曾字派要对苏州‘三更门’下手,铲除异己,却因为一些缘故,洛伯父不想看着他们牵扯无辜,所以才会收了如意楼的方白做义子,以令‘三更门’对如意楼的人不会下了毒手。”

至于身处漩涡里的方惊梦,他却只字未提。

毕竟方惊梦就是“一语成谶”,前些时日,有关“小池巷”覆灭一事,也和他息息相关,连顾忌禅也是死在了苏小河的剑下。

乔八爷神色凝重,道:“以我乔八看,这‘三更门’的目的未必在此,或者他们的目的不仅如此。”

于沧海脸色狰狞,道:“难道他们还想在我们苏州武林兴风作浪。”

洛寄予正色道:“恐怕正是如此。否则,曾字派若要惊醒我,为什么要动邓掌门?邓苍生出了事,不仅我洛府处于风口浪尖,就连于掌门因为同席之故,躲不了悠悠众口。”

乔八爷冷笑道:“咱们苏州武林都说‘两派一帮’,你们‘两派’出了变故,我‘一帮’还能独善其身?这‘三更门’是要下一盘大棋,我乔八就陪他们好好的来一局。”

这时的乔八爷浑身杀气腾腾。

他冷哼道:“我乔八在‘小池巷’还在时,不想帮内兄弟流血,所以才没了争雄之心。但这次‘三更门’都下了手,我乔八可不会再忍让分毫。”

于沧海接道:“曾字派要陷我于不义,我于沧海就让他悄悄,这咱们‘两派一帮’是否是任人宰割的。”

于沧海先走了。

他要回沧海派,调动派内弟子,在苏州城里留意任何可疑的外来者。

而乔八爷也回了八桥帮,派门内弟子严查苏州城,将所有“三更门”派来的人一一查出,再作计较。

洛寄予和他们两人已经商定,明日一起去点苍派,将邓苍生的死交代清楚,先化解了“两派”之间的冲突。

苏小河走在回如意楼的路上,眼光有些失神。

七变公子在一旁问道:“本公子看的出来,你好像有心事?”

苏小河微微摇头,又语气低沉的道:“我总觉得有什么蹊跷。”

七变公子问道:“什么蹊跷?”

苏小河又摇了摇头,道:“只是有这种感觉,但是我我说不清楚。”

七变公子搂着他的肩膀,道:“咱们还是回去好好养精蓄锐,‘毒一无二’和连显夏怕是为了你和方公子而来,你的毒我虽然解了,但功力一时半刻还恢复不了,我们好好回去恢复功力再说才是。”

末了,他又冷笑道:“我这师兄败坏师门清誉,本公子竟然遇上了,说不得要清理门户。”

苏小河扭头想着他,欲言又止。

七变公子瞪眼道:“打住!你问了本公子也不会说,师门的事待本公子想告诉你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告诉你。”

苏小河道:“那我便不问了。”

七变公子笑道:“放心,本公子早晚会告诉你。”

两人结伴而行,继续向如意楼的方向走去。

不知怎的,苏小河心中的不安又渐渐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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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再变

点苍派和沧海派的冲突还来不及发生。

这时,洛寄予和乔八爷还没去点苍派,将邓苍生的死因交代。

乔八爷只遣了一个八桥帮的弟子前去点苍派,除了邓苍生的死因,还有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巴符正是得知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才按兵不动。

本来,昨日他离开洛府之后,点苍派内已经有人才是抱怨。

作为邓苍生的大弟子,他没有为师父的死因要来一个确切的说法,就这么带着点苍派的弟子离开。

有部分点苍派弟子认为,巴符这是内心畏惧,仓皇而逃。

巴符怒不可遏,却又只能强忍。

邓苍生突然离世,并没有留下遗言,点苍派由哪位弟子接任。

而巴符平日里虽然备受邓苍生看重,但毕竟没有邓苍生的遗言,其他弟子就不可避免的动了心思。

谁不想更上一层楼。

而巴符还没有到达楼顶,所已感觉高处的寒意。

他的师弟,邓苍生的侄子邓不为昨晚就要偷袭沧海派,被他发觉以后,严厉禁止。

邓不为义愤填膺,眼中的遗憾之色却瞒不过巴符的眼睛。

邓不为虽然是邓苍生的侄子,但为人志大才疏,点苍派内的弟子也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份,才对他表面客客气气,实则却很瞧不起,

邓不为心中透亮,心里暗恨,暗地里也一直借着掌门侄子的身份,拉拢点苍派内的弟子。

偏偏这身份还的确有限,很多弟子都成了他这一派系的人。

而巴符也凭借邓苍生的看重,对点苍派内事务处理得当,赢得了相当的威望。

尤其在当时点苍派服膺“小池巷”之下时,邓苍生又不想完全屈服于顾忌禅,但他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大多由他的大弟子巴符周旋,而且往往“小池巷”还一时无可奈何。

邓苍生百年之后,巴符作为下一任掌门,几乎不存在任何变数。

如今却有了变数。

他毕竟只是邓苍生的弟子。

邓不为却是邓苍生的侄子。

邓苍生膝下无儿无女,又没有留下让巴符接管点苍派的遗言,邓不为迎来了大好机会。

昨夜提出异议的也是他。

邓不为在巴符带领众人离开洛府以后,质问道:“大师兄,我们就这么离开,点苍派的颜面何存?师父的仇怎么算?”

他又故意加了一句:“那还是我的亲伯父。”

巴符神色严厉的瞥了他一眼,将众人脸色的怪异之色尽收眼底,平缓而又冷冷的道:“师父刚被人下了毒,遭了大难,咱们点苍派就要分崩离心了么?”

其余弟子在他的扫视下都低下头去。

邓不为听了这话,心里暗恨,又不得不憋住怒火。

巴符心中自然一清二楚。

他要走,却也是不得已。

他还没明白谁要对点苍派不利。

只有快速离开,安稳住点苍派内部,才是最为妥当之策。

而且,他更清楚邓不为的用心。

邓不为要将他架在焰火上,用这焰火将他烧成灰烬。

凭借往日在点苍派弟子留下的威严,再也无人再质问反对,巴符再次带着众人远离了洛府。

巴符回到点苍派,当即安置师父的遗体,而后立即下令,道:“所有点苍派弟子给我盯住沧海派的一举一动,但是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轻举妄动!”

他冰冷的眼神一一扫过所有人,严厉的道:“谁若胆敢违抗命令,我一定对他知道点苍派的规矩。”

而这一句,却令邓不为心里的小算盘落了空。

邓不为还是摄于巴符的余威,不敢再有什么小动作。

尽管巴符已经明令禁止,但点苍派和沧海派之间,依旧剑拔弩张,稍有疏忽,便是血流成河的境地。

同时,点苍派内关于巴符畏惧的传言缓缓流动。

巴符心知肚明,却又只能听而不闻。

邓不为出于私心,暗中散布流言。

可他毕竟是邓苍生的亲侄子,哪怕有了切实的证据,巴符暂时也不能动他。

巴符心里并不畏惧,却很担忧。

谁杀了邓苍生?

谁要动点苍派?

敌人又是谁?

巴符一头雾水,焦头烂额。

但他必须装作古井不波。

他若乱,点苍派则大乱。

点苍派几乎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是以,巴符神经崩的紧紧的,一夜未眠。

次日凌晨,却又八桥帮的弟子前来拜访,声称受了乔八爷的命令。

巴符不敢怠慢。

点苍派虽然和沧海派有过冲突,但和八桥帮一直没有什么过节,即使明争暗斗,也从未动过刀剑。

乔八爷派人来,既然有要事。

巴符立即出门迎接。

八桥帮的弟子甚至来不及客套,就告诉了巴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于沧海死了。

死于昨夜。

死的无声无息,宁静祥和,甚至敢于痛苦。

他像死在了梦中。

当沧海派的弟子于沧海卧室内毫无动静,门外的弟子深知于沧海的脾性,昨日受了这么大的嫌疑,必然心中就像点了一把火,不可能晚间睡得如此香甜。

这位弟子前去敲了敲于沧海的房门,却没有得到于沧海的回应。

于沧海睡觉时也一向机敏,任何轻微的想动都会让他立即从梦中醒来。

这位弟子心中不安,推门而入,就看到于沧海躺在踏上,纹丝不动。

有人进来,他竟然还纹丝不动。

这位弟子近身一看,心头像泼了冰水。

于沧海竟然死了。

沧海派内一时人心惶惶,便通知了洛寄予和乔八爷前来主持大局。

洛寄予立即变色。

他极少变色。

这次却很快就变了脸色。

乔八爷也变了变色。

两人都觉察到这其中的阴谋。

——苏州武林果真要大乱。

洛寄予忧心的道:“点苍派对沧海派已经仇视如斯,于掌门又遭了不幸,怕是沧海派内也要人人自危,苏州武林定然风声鹤唳。”

乔八爷道:“洛大侠怕有人借机兴风作浪?”

洛寄予叹道:“苏州武林恐怕随时都会成为一片血海。”

乔八爷嘿道:“我们苏州武林中一向少有人有大志,否则,当初也不至于让顾家父子凭借三教九流就在苏州武林呼风唤雨,这次我们苏州武林要么浴火重生,要么就万劫不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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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天机之毒

于沧海死的诡异。

是以,何九又请了七变公子前来。

苏小河也跟着而来。

七变公子看到昨日这个还对他很是不满的人,如今就这么死了。

死前还带着笑。

他死的并不痛苦。

七变公子勃然变色。

乔八爷见他神色有异,沉吟不语,问道:“于掌门一定是中了毒,到底是什么毒?”

七变公子从牙缝里吐出来两个字:“‘天机’。”

洛寄予眼光一闪。

苏小河目光一寒。

乔八爷茫然道:“这下毒的人究竟是什么下的毒?是否还是那个‘毒一无二’?”

七变公子踌躇道:“的确是他,除了他,怕是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

苏小河突然道:“七公子的意思,这‘天机’就只有‘毒一无二’才有?”

七变公子先是点头,继而又摇头。

乔八爷道:“小娃子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七变公子神色复杂,道:“是,也不是。”

苏小河心中一动,道:“七公子一定知道怎么回事?”

七变公子点了点头,道:“其实,我和‘毒一无二’都师承‘鬼手神医’门下。”

洛寄予看了苏小河一眼。

苏小河瞥见他的目光,又转向七变公子,问道:“这‘天机’之毒又是怎么回事?”

七变公子道:“当初,我师父本来是为了研制能解世间百毒的药房,谁曾想到,阴差阳错之下,解药没研制出来,却成了毒药。我师父曾说,这就是天机不可泄露,世间万物皆有其理,不可违背,凡人终究要有不可为之事。遂将此毒名为‘天机’。”

乔八爷好奇的问道:“江湖人人都知道‘鬼手神医’只救人,不害人,活人无数,这毒药的配方不是毁了吗?”

七变公子叹道:“配方的确是毁了,但他在我师父的脑袋里记着呢。”

苏小河目光灼灼的问道:“‘毒一无二’是怎么得到这毒药的?”

七变公子微微惆怅,道:“‘毒一无二’习武不成,转而学医术,我师傅也是看他为人坚毅不拔,以为能够继承他一身医术,救济世人。而且,他天赋异禀,可偏偏却是制毒,而不是医人。我师父当时也极为好奇,为什么我师兄手里救人的药房总能成了杀人的毒药。

起初,我这位师兄真的是不经意之间才导致这种结果,却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我师父也是好奇,从来没听说,更没有遇到这样天赋的人。

而且,我师父竟然也没觉察出他的不同寻常之处,反而以为他的这种天赋,必然就毒性极其了解,或许可以将‘天机’由毒药变成解药。不过,我师父为了以防万一,先是让我这师兄针对毒药,配制解药,他竟然还真的都能做到。

直到最后,我师父才将‘天机’的配方告诉了他,‘毒一无二’费尽心血,师兄解不了‘天机’之毒。后来,他就留了一封书信,不知所踪。”

苏小河恍然大悟的道:“原来如此,‘天机’之毒就是这样到了‘毒一无二’的手里,他就用此毒来杀人。”

七变公子略微尴尬的道:“我师父也是一心想要配制能解百毒的解药,对此一直念念不忘。见了我那位师兄竟然有如此天赋,就想着让他试一试,或许真的能完成师父的心愿。”

他神色古怪的道:“可谁知我这师兄觉得,他学医术不成,反成了毒术,那就是老天让他杀人,而不是救人。而他已经精通各种毒药,留在师父那里又学不会医术,所以就此偷偷离开。谁知道,他竟然去了‘三更门’。”

苏小河问道:“但是据说,这‘天机’之毒不会发作那么快?”

七变公子忧心忡忡的道:“所以,这是‘天机’,也不是‘天机’。而是我师兄改了‘天机’配方,毒性更加猛烈,但又很难令中毒之人发觉。”

他幽幽的叹道:“我这师兄的毒术,又更上一层了。”

苏小河又问道:“当日我中了‘毒一无二’的‘别来无恙’,这毒你能替我解,那‘天机’你能不能解?”

七变公子摇头道:“本公子是后来入了师门,我师父将‘毒一无二’的事告诉了本公子,而本公子学医术还成,却比不了师父万一。师父也担心‘毒一无二’学了毒术,害人无数,而且还是从师父这里学来的,师父很是内疚,就让本公子学习解毒之术。不过,这‘天机’之毒连我师兄都解不了,本公子也无可奈何。”

说到这里,他的眼皮抽了一下。

“鬼手神医”既担忧“毒一无二”凭借毒术害人,想要培养一个解毒的徒弟出来,一消除“毒一无二”这个忧患,但对于七变公子这个徒弟,他又心里存了十万个小心。

“毒一无二”这个徒弟,被“鬼手神医”视为一生名誉尽丧之事,由此而不再江湖走动,隐居度日。

而七变公子拜入他的门下之后,“鬼手神医”曾留下他的解毒天赋,果然非同寻常,比之当初的“毒一无二”丝毫不让。

“鬼手神医”也忧心不已。

他怕七变公子又走了“毒一无二”的路。

是以,他对七变公子百般试探,又极其严厉苛刻。

七变公子备受煎熬。

不过,他拜入“鬼手神医”门下另有原由,不得不咬牙坚持。

后来,“鬼手神医”确定他品行表里如一,对他终于放心,才传授他所有解毒之法。

七变公子艺成之日,“鬼手神医”让他立下誓言,一定要消除“毒一无二”这个隐患。

这次苏州之行,七变公子将邢宗所托之事完成以后,本来逗留在这里只是为了玩闹,如今恰好遇到了“毒一无二”。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完成对“鬼手神医”立下的誓言。

洛寄予皱眉道:“这个‘毒一无二’现在是我们苏州武林的一大隐患也不为过,他毒杀了邓掌门,有害了于掌门,即使暂且不知他所图为何,但图谋怕是不小。”

乔八爷冷笑道:“‘三更门’这是要拿我苏州武林同道开刀,不管他为了什么,图谋什么,我乔八绝对不会放过他。”

他说到这里,苏小河当即道:“乔前辈,晚辈有一事想要向你言明。”

乔八爷道:“苏公子请说。”

苏小河道:“晚辈有个不情之请,望前辈对此一定保密。”

乔八爷奇道:“什么事这么重要?”

洛寄予道:“还是我来说吧,此事我相信乔八爷一定传出去。”

而后,洛寄予将“三更门”内乱,邢宗遇刺,对七变公子的托付,邬剑前来苏州,曾字派蠢蠢欲动,包括方惊梦的“一语成谶”的身份,尽数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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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无眠的人

月光清冷。

夜深人静。

有人无眠。

无眠的人走到了僻静黝黑的林中。

林中有人。

一个很毒的人。

无眠的人越靠近他,越觉得有点汗毛直立。

毕竟,他悄无声息的杀了“两派”掌门。

无眠的人怎能不怕?

不畏惧?

不胆寒?

与狼同行,或有被人狼吞噬的可能。

而这人就是毒。

与毒同行,难免中毒。

不过,无眠的人为达目的,不惜与毒同行。

毒是“毒一无二”。

“毒一无二”等了他很久。

他听到无眠的人接近,才悠然转过身来,道:“你来晚了。”

无眠的人心里一抖,脸上不由自主的就带上了谄媚的笑。

尽管树叶挡住了清冷的月光,连个人影都未必看的分明。

他小心解释道:“巴符一直派人盯着我,我又不放心其他人前来,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还望赎罪。”

毒一无二问道:“我们帮你解决了心腹大患,你伯父一死,你就有了机会,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如果你做不到,我让别人来替你。”

无眠的人冷汗涔涔,道:“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将点苍派全部控制在手里。”

毒一无二冷道:“三天,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无眠的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道:“请公子多宽限两日,巴符对我戒心慎重,点苍派内大多数弟子又都听从他的号令,小人如果不准备周全,只怕反而会被他拿下,耽误了公子的大事。”

毒一无二冷笑道:“我算什么公子,以后叫我毒堂主,你连讨好人也不会,真是个废物。邓苍生是你伯父,凭着他的关系你也让巴符压的你喘不过气来,真是无能。”

无眠的人连连磕头,哀求道:“公子……不,毒堂主,小人也不想低他一头。点苍派明明是我们邓家的,我伯父无儿无女,本应该传给我,可是我这师兄为人八面玲珑,很会讨我伯父的关心,就善于蛊惑人心,人人都对他印象极佳。小人早就有所准备,只要我伯父一死,我会下点苍派散步消息,让巴符身败名裂,再夺他的权。”

毒一无二哼道:“可是你不敢!”

无眠的人头磕到地上。

半晌儿,他才抬起头,小心的道:“小人一定来竭尽全力,尽力再三天之内完成毒堂主的吩咐。”

他顿了一下,试探道:“是不过,为了防止发生变故,还望毒堂主再宽限两日,小人保证万无一失。”

毒一无二道:“我可以给你两日的宽限,但是你别忘记了,洛寄予和乔八爷他们两个人可不是易于之辈。况且,就算不考虑他们两人,你师兄巴符一旦对你起了疑心,对你提前下手,我怕你一点机会也没有。”

无眠的人疑问道:“应该不会吧,据小人所知,洛寄予请了一个什么七变公子,这人知道是毒堂主的毒,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下的毒。”

“七变公子!”毒一无二笑的冰冷,道,“但是沧海派的人会不会怀疑你?入席以后,只有你接近了你伯父和于沧海,于沧海杯中的解药可是你放的。若是有人想到了你,你绝对他们会不会怀疑你?”

无眠的人来了汗如雨下。

毒一无二在酒中下了毒。

无眠的人也不知他是怎么下的毒。

可是,于沧海的酒杯中的解药,却是无眠的人借口接近邓苍生,在于沧海的酒杯中放了解药。

这是解药,也是毒药。

它能令于沧海同样喝了毒酒,却不回来即可复发身亡。

不过,和毒酒掺到一起,就成了“天机”。

毒一无二不叫它“天机”。

他改了“天机”之毒的配方,发明了“牵机”。

牵一发而动全身。

时机已到,稍纵即逝。

无眠的人咬牙道:“好!三天之内,我一定杀了巴符,将点苍派像我在小人手里。”

毒一无二冷道:“我只要了结果,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你也不必在我面前立誓。”

无眠的人低声下气的道:“小人明白,小人一定做到。”

他又小心翼翼的道:“不过,求毒堂主赐点解药。”

毒一无二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白热瓷瓶,丢到地上,道:“这瓶解药只能三天,三天之后你完不成我的命令,就再也别想要剩下的解药,去和你伯父作伴吧。”

无眠的人匍匐在地上,一点也不敢动。

过了许久,他才尝试着抬头,已经被不见了毒一无二的影子。

无眠的人嚯地站起来,低声骂道:“要不老子中了你的毒,早就要了你的命。待我成了点苍派的掌门,彻底解了毒,就先拿你的狗头来庆贺。”

他怒骂了两句,转身就要走。

他走不了了。

因为他不能动了。

无眠的人刚转了身,就发现一点都动不了了。

并且,他也说不出话来。

它看到几个人。

其中一个正是巴符。

而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洛寄予的的千金洛大小姐,另外一个则是苏小河。

他们三人从何处来?

他们从天上而降。

从树上来。

巴符本想说点什么,最后却无奈的道:“师弟,你让我很失望。”

邓不为不吭声。

他已经说不出话。

巴符并没有接了他的穴道,

其一,毒一无二或许还没有有缘,如果让邓不为叫出声来,令毒一无二警觉,那就得不偿失。

其二,他不会解。

点越的人是洛大小姐。

巴符早就觉察到邓不为的异常,在听到于沧海同样中毒而死,不经意之间,突然想到了邓不为。

巴符看到邓不为曾在大家入席之后,站起来去了邓苍生那里,然后又走了开。

邓不为惶恐不安的眼神刚好落入了巴符的眼中。

巴符如今很是懊悔。

当初,他看到了邓不为惶恐不安的眼神,以为是受到了邓苍生的训斥,并没有多想。

邓苍生一直不喜他这个侄子。

邓不为志大才疏,曾经倚仗和邓苍生的关系,在点苍派内趾高气昂,对他人颐指气使,得罪了很多点苍派的弟子,令很多人心声不满。

邓苍生当时正受到“小池巷”的施压,对于是否屈从顾忌禅左右徘徊,却被邓不为添乱,心中恼火,狠狠训斥了侄子一番。

正因为他的训斥,邓不为心中从此暗藏了一根刺。

邓苍生恨铁不成钢的对他骂道:“你一向仗着我在苏州武林行事不断,令我蒙羞,看在我那早早离世的大哥和嫂嫂面上,我一直不愿对你太过苛刻。没想到,到头来反而害了你。你虽然有大志,却一点才能也没有。我们和‘小池巷’斗法,你却来后面将派内的弟子得罪了一遍。”

他气道:“以后你就绝了当掌门的心,除了你大师兄,我看这点苍派内一个合适的人也没有。”

邓苍生没有想到,最后这番话,令邓不为心杀心。

不过,他在等。

他从此学会了低调,在点苍派内暗中拉帮结派。

可他势力太弱小。

他想要慢慢经营,待邓苍生去世以后,和巴符好好争一争。

前几日,毒一无二找上了。

邓不为先是中了毒。

——“黯然销魂”。

毒一无二给了他暂时足以维持的解药,若想解毒,就配合毒一无二杀了于沧海。

而邓苍生中毒,邓不为并未参与其中。

他只需要将即是解药,更是毒药的水一样的液体,抹在于沧海的酒杯上,延缓他的死期。

邓不为此时深知,他本人的死期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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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毒气

原本只有两人跟踪邓不为。

——苏小河。

——巴符。

后来,又突然来一人。

——洛大小姐。

苏小河不想让她跟来。

洛大小姐却道:“我爹让我来的。”

苏小河自然不信,道:“洛——”

洛大小姐眼角一冷,杀气毕露。

苏小河忙改口道:“田田,你一个人女孩子,还是早些回去吧。”

洛大小姐咬着银牙道:“女孩子怎么了?本大小姐还会拖你们后腿粗成?”

她不走。

谁也赶不走。

邓不为已经走的远了。

苏小河自知说不服了洛大小姐,只能任何她跟着。

而巴符当然也是无可奈何。

洛大小姐的出事坐等,巴符早有耳闻,甚至多次领教过。

是以,他方才对苏小河使个眼色,将心里的话借苏小河的口说出,他却不愿直言。

巴符也是想让苏小河试一试而已,并没有抱什么期望。眼见苏小河也是无奈,他也就默认了。

邓不为不止志大才疏,武功也不高明。

当苏小河三人悄悄跃上枝头,注视着他和“毒一无二”的交谈,他竟然毫无察觉。

当“毒一无二”离开,洛大小姐看到邓不为转身欲走,去天河已经捏住手里的石头。

洛大小姐先行一步。

她拿出了银针。

两针银针。

一针令邓不为动弹不得。

一针令他不能发生。

这时,洛大小姐得意的瞅着苏小河,道:“怎么样?本大小姐没有给你们添乱吧?”

巴符忙道:“多谢洛小姐相助。”

洛大小姐摆摆小手,道:“举手之劳而已。”

巴符突然问道:“那个‘毒一无二’怎么办?”

苏小河淡然道:“此人用毒手法深不可测,你我未必能够靠得住的他。”

“毒一无二”穿过树林,走在青石板的街上,抬头看了一眼空中的冷月。

他突然道:“竟然来了,为什么不现身呢?”

七变公子从暗处走来,仔细的打量着“毒一无二”。

他心里只有一个字:毒。

并且,他很清楚“毒一无二”有多毒。

“毒一无二”问道:“你是谁?竟然敢拦我?”

七变公子晃动着铁扇,慢条斯理的道:“你应该不认得本公子,但本公子却听说过你。”

“毒一无二”悠然道:“听说过我的人恐怕不多。”

七变公子道:“本公子就是其中之一。”

“毒一无二”站在月光下,眼光有点寒,却又看不甚分明。

他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就是‘半扇门’的少门主。你突然来这里,一定有事。”

七变公子笑道:“当然是有事。”

“毒一无二”道:“方惊梦似乎收到了邢宗的消息,你就是传送消息的人。看来邢宗要不没死,要不就是早做了准备。”

七变公子佩服道:“‘毒一无二’不仅仅是个度毒术高手,头脑也非常人所能比拟,本公子佩服之极。”

“毒一无二”嘿道:“你是‘半扇门’的少门主,虽然我不知道邢宗和你们‘半扇门’有什么关系,但我前来是奉了命,和你却没有关系,我不想得罪你们‘半扇门’,少门主还是不要再跟踪我了。”

七变公子笑问道:“如果本公子非要跟踪你呢?”

“毒一无二”眼中寒光一闪,道:“我‘毒一无二’不想少门主结怨,若是少门主相逼,我也只有迫不得已。”

七变公子骤然喝道:“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谁?”

“毒一无二”嗤笑的看着他,道:“少门主,我还没有对你下毒,你也无需故作高深,我没耐心陪少门主在这里胡闹。”

七变公子不由得摸摸鼻子。

这是一个他下意识里的动作,每当心里尴尬之时,本能的就会发出这个动作。

他也没料到自己堂堂少门主的胡闹之名,竟然到了众人皆知的地步。

他咳嗽了一下,正色道:“本公子言归正传,你是不是师从‘鬼手神医’?”

他话音未落,就闻到了空气中的毒气。

毒气从“毒一无二”身上而来。

他一旦动了杀心,就会流露出毒气。

别人只会流露出杀气。

但他使毒,以毒术杀人,杀心就成了毒气。

旁人只会觉得此刻的“毒一无二”更毒。

毒极了。

而七变公子善于解毒,感受到的却是毒气。

他的脸色未变。

他心中却变。

——惊。

——惊心。

“鬼手神医”曾再三叮嘱他,若是解毒之术尚未大成,千万不要去找“毒一无二”。若是遇到了“毒一无二”,也千万不要泄露身份。

七变公子虽然爱好胡闹,对此却牢牢记在心中。

但是,他还是轻敌了。

自从帮苏小河解了“别来无恙”,又两次分别轻易查出了邓苍生和于沧海的死因,所中之毒,他以为“毒一无二”不过如此。

他缺乏行走江湖的历练,心性不够谨慎。

他忽然懂了师父“鬼手神医”失神时望着他的眼神。

七变公子曾经以为,这是师父在故意想着折磨他的法子。

这时,他忽然就明白了。

“鬼手神医”是在感慨,或是在担忧。

七变公子虽然天赋不错,和“毒一无二”相比,始终差了一些。

差的不是天赋。

是杀心。

还有毒心。

七变公子学的是解毒之术。

“毒一无二”练的是杀人毒术。

——救人极难。

——杀人却易。

七变公子天生就失了一环。

这一环却足以致命。

七变公子却还能不动声色。

他笑道:“是不是大吃一惊?”

“毒一无二”问道:“你到底是谁?”

七变公子道:“我就是‘半扇门’额少门主啊。不过,本公子江湖人称‘变变变变变变变公子’,你称我为‘七变公子’即可。若是你觉得麻烦,称我为‘七公子’,本公子也不回介意。”

“毒一无二”却向前迈了一步,语气缓和了一些,道:“少门主,你既然知道我师从何人,看来一定是我师父告诉你的。他老人家至从收了我这个徒弟以后,就隐居山林,再也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过。”

他眼中的寒意淡了许多。

毒气也淡了。

人也不再那么的毒了。

他和蔼可亲的道:“我是不是应该称呼你为师弟才更确切?”

七变公子激动的道:“师兄,你竟然能猜到师弟的身份,看来我们两个果然有师兄的缘分。”

“毒一无二”怀念的问道:“我很久没有去看望过师父,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吗?”

七变公子点头道:“师父他老人家很好。”

“师弟,你对师兄果然不太了解。”“毒一无二”笑了,“看了师父告诉了你关于师兄的很多事,有一件事师父或许不太清楚。”

七变公子问道:“什么事?”

“毒一无二”笑着回道:“在师兄面前,很少有人撒谎的时候能够骗过我。”

七变公子低头叹道:“师兄果然是师兄,师弟只能是师弟。师弟我最笨了,跟师父学医术倒是马马虎虎,但别人对我撒谎,我一点也分辨不出真假。”

“毒一无二”好整以暇的道:“那师弟你为什么还要骗我呢?”

七变公子一脸冤屈的道:“师兄,咱们师兄弟初次见面,我怎么会骗你呢?”

末了,他打了一下嘴巴,嘿道:“师弟我的意思是说,绝不会对师兄撒谎。”

“毒一无二”伤感的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其实师父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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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鬼手十三针

七变公子瞪着眼,叫道:“师兄,师父好好的,怎么死了呢?到底是谁在造谣生事,师弟我去讨个公道。”

“毒一无二”叹道:“看来师父收你为徒,果然没有错,你比师父聪明,他老人家收错了我这个徒弟,就绝不会一错再错。”

他的神色微冷,哂道:“不过,他还是解不了‘天机’。”

七变公子收敛了笑意,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毒一无二”摇头道:“师弟,我刚夸赞了你,你就这么令人失望。其实,我当初给师父下了‘天机’,如果他稍微留意一下,也能发现饭菜里被我下了毒。我想,以师父的医术,即使解不了这‘天机’,恐怕也成不了多久。我只是试探一下你,你就这么沉不住气了。”

七变公子道:“没错,我是没有你这个师兄聪明,更没有想到你的毒术更上一层。”

“毒一无二”冷笑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来送死?”

七变公子道:“你不仅用从师父那里学来的医术杀人,竟然还对师父下了‘天机’,无论是造成师父的意愿,阻止你再继续滥杀无辜,败坏师门声誉,还是为师报仇,今天我都必须来。”

“毒一无二”道:“你错了,我原本是想学医术,却让我练成毒术,这是天意,你懂吗?”

七变公子道:“本公子不懂什么天意,我今日就以我的解毒之术,会一会你的毒术。”

风起。

微风。

风向对着七变公子。

风中有气。

香气。

香气被七变公子引入了心扉之中。

他笑道:“‘十里桃花’。”

“十里桃花”不是花。

是毒。

花毒。

桃花毒。

在“毒一无二”眼中,在他的手中,万物皆有毒。

他激发了桃花的毒性。

于是,就成了“十里桃花”。

这是唯一带有香气的毒。

以毒杀人,当然是无色无味,才更易无往不利。

“毒一无二”故意保留了桃花的香味。

不是人人都识毒。

更不是人人都闻道以后能辨别出这是毒。

寻常人闻道了香味,也就中了毒。

七变公子味道了香味,也中了毒。

他却解了毒。

他当然不会以药剂解毒。

他用的是针。

——“鬼手十三针”。

七变公子味道香味,就拿出一根针。

一针刺在左手鱼际穴。

针出。

不只是针。

还有气。

真气。

“鬼手十三针”就是以气运针。

“鬼手神医”针对世间各种毒物,以身试毒,练成了“鬼手十三针”,并将它传给了七变公子。

作为师父,虽然最初他没有看出“毒一无二”的杀心,却看出了他是一个极其骄傲的。

他要用另外一个弟子,去替他清理门户。

“毒一无二”想要做一个独一无二的人,就容不下这个师弟。

并且,他定会和这个师弟斗毒。

当时,“鬼手神医”已经中了“天机”之毒术,即使想要清理门户,也无能为力。

“鬼手神医”只懂医术,并不懂武功,即使施毒对他来说同样轻而易举,但是他也得知“毒一无二”的真正身份。

“毒一无二”原本就是“三更门”的人。

他回到了“三更门”。

“鬼手神医”没有清理门户的机会。

“三更门”不会任由他清理门户。

尤其,曾卢王要重用“毒一无二”。

所以,“鬼手神医”自知时日不多,一边延续生机,一遍研究解毒的针法。

后来,七变公子拜他为师,他就有心将“鬼手十三针”传给这个天赋几能和“毒一无二”比肩的弟子。

七变公子经过重重考验,终于得到了“鬼手十三针”的传承。

只不过,“鬼手神医”也时日无多。

七变公子“鬼手十三针”练成之时,即是“鬼手神医”去世之日。

七变公子在他的灵位前立誓,一定会替师父清理师门。

为此,他曾将“毒一无二”所毒杀的人,所中之毒,如何解毒,都仔细研究过。

“毒一无二”见他以针解毒,赞道:“不愧是我的师弟,师父却从未传给我这针法。”

七变公子将用过的那根银针丢了,道:“你错了,这是师父为了弥补你所造的杀孽,才有的针法。”

“毒一无二”冷道:“师父更想你替他清理门户,让师兄好好见识一番你这针法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风又急。

风微急。

微急的风中无色无味。

却有毒。

寻常人闻不见的毒。

七变公子却闻的见。

这是“黯然销魂”。

中了这毒,即会黯然神伤,销魂失魄。

七变公子又施了一针。

这一针刺去了劳宫穴。

七变公子拔出银针,又拿出了一针。

这一针刺入了阳谷穴。

他已经感到耳鸣。

当他以真气施针,耳鸣才渐渐消失。

“毒一无二”含笑望着他。

七变公子已经大汗淋漓。

他以真气施针,立即消耗心神,更消耗真气,根本不足以为继。

而此时,“毒一无二”才用了三次毒。

每次皆以风御毒。

借风下毒。

“毒一无二”悠然道:“师弟,你的针法还不足火候,今天你太心急了,若是让你专研十年,以针解毒之法,你真的做到纯属于心,就不会如此耗费真气。”

七变公子却不说话。

他来不及说话。

更无心说话。

风仍起。

疾风。

风中依旧有毒。

——“别来无恙”。

七变公子有恙。

小恙。

他再次拔针。

针入百会穴。

他在抖。

手在抖。

手抖的真气。

真气御的针。

“毒一无二”气定神闲的道:“师弟,看了我还是低估了你。”

七变公子取出了百会穴的银针,咳出了一口黑色的血来。

“毒一无二”道:“师弟,要不要再试试师兄其他的毒?”

七变公子脸色微黑,手还抖。

不过,他却笑了。

他笑的癫狂。

甚至,笑出了眼泪。

“你笑什么!”“毒一无二”没来由的勃然大怒。

七变公子边摇头边笑道:“师父说的果然没错,你真的极其自负,所以师父才传了我这解毒的针法。你以毒杀人,我就偏偏以针解毒,解毒救人。师兄你一定心中不服气,不用我去找你,你就一定会来找我,要和我斗法。”

他脸色总算逐渐变的正常,道:“不过,今日一见,却出乎了师父的预料,本公子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如果不是有前辈在,本公子很想以我的铁扇来会一会师兄的毒。”

“你还不错,竟然能发现我。”黑暗中传来一句飘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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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杀了我

七变公子玩世不恭的笑道:“哪里哪里,要不然本公子会傻乎乎的和我师兄斗法,武斗我才会有胜算。只不过前辈你在,本公子就只能以针斗师兄的毒了。若是惹了前辈不快,晚辈这三脚猫的功夫也不敢面对前辈的刀锋。”

连显夏显露出身影来,道:“其实,我不想随意杀人,你不是我想杀的人,所以我不会杀你。但是,你要想活命,就要看你自己能不能解了‘毒一无二’的毒。”

七变公子指着“毒一无二”问道:“如果本公子要杀他呢?”

连显夏摇头,道:“你杀不杀他,本来和我没什么关系,这是你们师门的事,但眼下却不行。我还有事要做,需要他的协助,事情了解以后,还要怎么杀他,都和我无关。”

七变公子突然道:“晚辈还要多谢那日前辈放过了我,让我有机会救了苏小河。”

连显夏淡然道:“我是来杀苏小河,但我想用我的刀,而不是别人的毒。我虽然发现了你就在附近,但是我不是来杀你的,至于你能救了苏小河,那也是因缘际会。”

“毒一无二”本来神色猜疑的看着他,听了这话有恢复正常。

连显夏又道:“说来,我这次还要再会一会苏小河,以我的刀,试一试‘小寒山’的剑。”

说完,他讲目光转向“毒一无二”,道:“记住你是来做什么,你是来协助我的,马上就要有人来,我不想因此而打乱我的计划。”

“毒一无二”深深的看了七变公子一眼,道:“今日师弟让师兄很是惊喜,只不过师弟需要好好练针,下次千万莫要让师兄失望。”

连显夏听了这话,立即就走了。

“毒一无二”也一声不吭的转身即走。

七变公子待他们两人离开,心中一松,又吐出一口血来。

苏小河这时刚刚赶到,扶着七变公子。

七变公子竟然还在笑,语气微弱的道:“连显夏那个老妖怪果然厉害,你还没到,他就发现了你。你要再要来一步,我恐怕就撑不住了。”

苏小河正色道:“他们往哪里走了?”

七变公子抓住他的手,道:“别追,连显夏的刀可不是易于对付的,而且,我师兄的毒防不胜防,我怕你再中了他的毒,本公子就没工夫救你了。”

苏小河道:“你果真没事?”

七变公子笑道:“本公子很怕死的,如果真的有事,一定让你想办法赶紧救我。不过,说来这次还是你救了我。若果不是连显夏发现了你,我师兄再来一个毒,我就无力去解了。”

苏小河道:“我先送你回去。”

七变公子苦笑道:“我要提醒你,那天那个连显夏的早就发现了,他还猜到你被我解了毒,并没有死。”

苏小河手指碰了一下剑柄,道:“我很想再会一会他的刀。”

与连显夏一战之后,他总觉得少了什么。

他在寻觅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而这个东西,就在连显夏的身上。

七变公子一脸古怪之色,道:“他也说,他要以他的刀,试一试你的‘小寒山’的剑。”

苏小河脸色微变,问道:“他说‘小寒山’的剑?”

七变公子见他如此反应,微愣,点头道:“是啊。”

苏小河心中更是惊讶。

而他感觉到很多的则是好奇。

他一直以为“小寒山”的名字名不见经不住,而当初洛寄予听到他自报门派,随之的反应,他承认的确知道“小寒山派”,而且与“小寒山派”有所渊源,却不愿相告。

这次,连显夏竟然也提到“小寒山”。

苏小河总算觉得“小寒山”这三个字,恐怕并非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至少,他的师门怕是大有来头。

这边,苏小河送七变公子回如意楼,而洛大小姐那里,已经有了进展。

邓不为的穴道解了。

有洛大小姐和巴符在,他们两人自然不会替邓不为解穴。

邓不为自己冲破了穴道。

或者说,他内力的东西助了他一臂之力。

——“噬魂散”。

邓不为虽然一心想要做点苍派的掌门,甚至不惜和毒杀邓苍生的仇人联手,一是他的野心,二是他中了毒。

他中了“噬魂散”。

而“毒一无二”只会给他少量的解药,延缓毒性,却又不会彻底解了毒。

邓不为很怕。

不只是怕死。

而是“噬魂散”发作时,那种噬心之痛,如蚁噬心,却又不会要了他命。

却要了他的胆。

夺了他的魂。

那种魂魄被噬的滋味,他是在怕极。

是以,他才甘心替“毒一无二”做事,并且以小人自称。

今晚他的毒性又要发作,才又来林中,向“毒一无二”求得缓解的解药。

他刚得到了解药,苏小河他们却现身。

洛大小姐点了他的穴。

他动不得。

他还没吃解药。

“噬魂散”发作了。

这噬心之痛,足以让他冲破了穴位。

他在满地挣扎。

并且,他的手正颤抖着掏出了怀里的解药。

一只手伸了过来,夺了他的解药。

巴符好整以暇的道:“师弟,你是不是中了毒,需要这个解药?”

“给我!”邓不为嘴唇都在抖动。

他刚伸出手,巴符退了一步。

这一步之遥,却是难如登天。

邓不为咬破了嘴唇,嘴上一片血糊,哀求道:“大师兄,我求求你,给我!”

巴符气定神闲的道:“那你告诉我,‘毒一无二’有什么目的?”

邓不为这时已经在以头撞树。

他很用力。

他不顾生死的在撞树。

对他而言,此时倒是生不如死。

洛大小姐骇然变色,连连退后,叫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解药给他吧。”

巴符犹豫了一下,将手里的瓷瓶丢了过去。

邓不为普通饿急了的狗,浑身战栗着将瓷瓶打开。

因为他的手已经抓不稳东西,瓷瓶又掉在地上,解药洒了出来。

邓不为竟然用他的舌头在舔解药。

巴符心中一寒,也退了两步。

而洛大小姐早就躲得远远的。

他们从邓不为方才和“毒一无二”的对话种就知道这人中了毒。

不过,他们却是没想到,这毒药竟然如此猛烈,让人如此疯癫。

巴符突然对邓不为有了同情之心。

吃了解药的邓不为,嘴上该咬着树叶,人也渐渐平和。

他有力无气的道:“‘毒一无二’毒杀了我伯父,又杀了于沧海,就是想让我再杀了你,夺了掌门之位,在苏州武林搅起一片血雨腥风,他好从中渔利。”

巴符皱眉,问道:“他想做什么?”

邓不为道:“他具体想做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不过,他让我夺了掌门之为,还要做一件事。”

巴符追问道:“做什么?”

邓不为道:“他让我帮他铲除方惊梦,还有一个叫邬剑的人。”

洛大小姐惊道:“果然是要对付大方。”

邓不为眼光涣散,嗫嚅着嘴唇,恳求道:“大师兄,我求求你,杀了我?”

巴符问道:“为什么?”

邓不为一脸苦涩和后怕,道:“我没有完成‘毒一无二’的交代,他不会再给我解药了,倒不如一死了之。”

巴符深吸了口气。

邓不为哀求道:“杀了我!”

他死了。

死下了巴符手中。

他联合“毒一无二”,对于邓苍生之死,视而不见,点苍派原本也容不下他。

他是邓苍生的侄子。

巴符或许可以饶他一命。

但是,点苍派的其他人是否鬼饶了他?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点苍派有点苍派的规矩。

巴符便杀了邓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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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侠派

苏州武林多了一个门派。

——侠派。

侠派几乎在一夜之间成立。

而这时,正逢点苍派掌门和沧海派掌门被害,“两派”内风雨飘摇,苏州武林中人心惶惶。

原本,苏州武林除了“两派一帮”,就没有庞大的门派,也没有走出苏州武林,与外面的门派一较长短之心。

苏州武林偏安一隅。

即使“小池巷”鼎盛之时,也没有走出苏州武林的野心。

顾风只想统一苏州武林。

顾忌禅秉承父志,同样致力于在苏州武林的势力。

至于其他门派,或有野心,或无能力。

八桥帮威望最高的,却最没有野心。

“两派”之中,点苍派只求安稳,邓苍生生前为人处世只重一个稳字。

沧海派虽有野心,但却和点苍派持平,又被八桥帮压了一头。

于沧海缺少一个契机。

如今,他也被毒杀。

至此,苏州武林更加成为一盘散沙。

苏州武林即将大乱。

在此间,侠派成立。

侠派不是一个门派。

它代表了许多门派。

威望甚重的“一帮”八桥帮,群龙无首的“两派”点苍派和沧海派,以及苏州武林各个大小门派,都成为了侠派的一员。

侠派门主正是洛寄予。

苏州武林暗流涌动,唯有洛寄予有这个威望。

乔八爷则为二门主。

侠派的成立只为聚拢苏州武林各派势力,一致对外,保证苏州武林的安危,共渡难关,抵御外敌。

洛寄予之所以做门主,只为统一号令,防止各派为了私立勾心斗角。

乔八爷之所以为二门主,则是为了支持洛寄予。

洛寄予虽有威望,却无势力。

乔八爷有势力,却无完全压制各派的威望。

况且,正因为洛寄予只有威望,却无势力,作为侠派的门主,各派才会放心,不必担心被吞噬。

侠派的宗旨,只为“侠”而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

洛寄予不干涉各派事物,但遇到外敌,各派必须听从号令。

各派并非无人反对。

只是,那些有反对之心的人,却没无心反对。

各派掌门都觉察到了苏州武林的不同寻常之处。

那股暗流一直在苏州武林搅动风云。

可惜,却被人识破了。

而侠派的成立,就是为了抵御这股暗流。

这股暗流不除,各派就永无宁日,或许会步了“两派”的后尘。

侠派的成立成了必然。

各派掌门也前所未有的意见统一。

初立的侠派同心同行。

侠派成立之初,各派就在苏州何处搜寻他和连显夏的踪迹。

“毒一无二”和连显夏已经两日没有外出。

“毒一无二”在沉思。

他似乎在自言自语的道:“曾长老让我毒杀了邓苍生和于沧海,却促成了侠派的成立,难道曾长老失算了?”

连显夏很不想和“毒一无二”说话。

不过,他还是必须说。

此次苏州之行,他还需要“毒一无二”的协助。

连显夏一向看不起杀毒的人,却不得不承认“毒一无二”的确令人心生畏惧。

连显夏的刀再厉害,也未必天下无敌。

可毒术则不同。

它取人性命,无声无息。

况且,“毒一无二”的下毒手段更加令人防不胜防。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下毒?

何时下毒?

毒却下了。

酒中也好,饭食也罢。

一口酒。

一口饭。

悄然无声,夺人性命。

甚至于江湖中人,有许多找他的仇人。

无论“毒一无二”毒杀了他们的兄弟,亲人,师父,总有人找“毒一无二”报仇。

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就中了毒。

死了。

所有想要杀“毒一无二”的人都死了。

后来,再也没人轻易敢找“毒一无二”报仇。

“毒一无二”的毒名更加人人惧怕。

他习武不成,练毒有术,终于成了“毒一无二”,“三更门”内曾轻视于他的人,在他面前无不谨小慎微,甚至连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毒一无二”很享受为人惧怕的感觉。

他再也不是那个天生的废材。

武功再高有什么用?

再高的高手中了他毒,只有死路一条。

而唯一的区别,则是他想让这人怎么死。

他用毒掌人生死。

他以毒名扬江湖。

他即是毒。

毒即是他。

渐渐的,他的踪迹更加诡异。

甚至于“三更门”的弟子也很少有人见过他的踪迹。

“毒一无二”学会了隐藏自己。

不过,他不是为了隐藏而隐藏。

人总是更加畏惧行迹诡异的人。

他飘忽不定,诡异万分的行迹更加令人闻而生畏。

“毒一无二”的毒名加之这样诡秘的行迹,江湖中甚至很少有人敢于提及他。

似乎提到了,就会大祸临头。

连显夏在“三更门”多年,曾经一刀断了他的刀。

至此,连显夏很久没见过他这个人。

三年后,连显夏才在曾卢王身边简单一个少言寡语的年轻人。

正是“毒一无二”。

不过,连显夏已经忘记了。

直到“毒一无二”开始替曾卢王毒杀“三更门”内门中不服膺于他的小派,逐渐崭露头角。

这时,连显夏终于想起了那个练剑三年,练刀三年,却一事无成,在“三更门”内被称为废材的内门弟子。

“毒一无二”练剑三年。

不成。

练刀三年。

亦不成。

练毒三年。

终成。

他终成了毒名。

连显夏有些许的惆怅。

这惆怅就这么藏在他的心里。

他不会让“毒一无二”知道。

“毒一无二”就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在听了“毒一无二”的话,眼皮微抬。

连显夏淡然道:“你真的这么以为?”

“毒一无二”笑道:“连大侠好像对我一直有所误会?”

连显夏反问道:“我为什么我误会你?”

“毒一无二”追忆道:“当初,我练剑三年,又练刀三年,始终一事无成。我练剑三年,却败给了一个练剑三月的人。我练刀三年,被连大侠一刀击败。从此,我就突然明白了,我根本就没有习武的天分。如果不是连大侠那一刀,我一定还在苦练别的功夫。所以,我很感激连大侠那一刀,让我从此醒悟,没有将心血浪费在练武之上。”

连显夏神色古怪的道:“毒堂主,我只是看不过你那么糟蹋刀法。你练刀,却像练剑,一窍不通,我作为‘刀王’,对于你这样练刀的人,最是看不过眼。”

“毒一无二”一点怒意也无,笑道:“不管如何,是连大侠的那一刀让我醒悟,后来我离开‘三更门’,终于让我遇到了‘鬼手神医’。”

连显夏冷哼道:“毒堂主,杀人者死于被杀,用剑者死于剑,使刀者死于刀,施毒者死于毒。”

他转身而去,悠然道:“你好自为之吧。”

“毒一无二”问道:“连大侠明日的计划如何实施?”

“照计划实施。”连显夏已经走出了屋去,又回头道,“我要用我的刀,会一会他的剑,你最好不要暗中下毒。”

“毒一无二”目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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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明月照我心

洛寄予收到了拜帖。

亦或是战书。

署名:刀王。

何九接过了拜帖,交道了洛寄予的手上。

洛寄予正看着“刀王”两个字出身。

洛夫人就在身侧。

她一向不喜欢武林众人,尤其因为“洛神剑法”之名。也为洛寄予招来了很多人的嫉妒,有许多江湖中人挑战于他,妄图一战成名。

洛夫人就更加厌恶江湖中人。

她出身文人世家。

不过,洛夫人却有江湖侠女的风范。

当初,赵老爷子原本是瞧不起武林中人,洛夫人受赵家家风影响之下,自然而然也以为江湖中人都是一群草莽。

遇到洛寄予之后,在她眼中就只有一个人江湖中人是个例外。

洛夫人执意要嫁给洛寄予这个江湖中人。

赵家无一人赞同。

洛夫人离家出走。

她做了最大胆的事。

她要私奔。

洛寄予却不能这么冲动。

原本,洛隐当初作为“剑圣”鲁秋道在江湖中的唯一传承,执剑江湖,才有了“洛神剑法”的赫赫威名。

洛隐在行走江湖。

他不想洛寄予完全立于江湖之上,但并非让洛寄予一点也不在江湖显露头角。

如此,怎么传承“剑圣”一脉?

洛寄予为了兴趣洛夫人,亲自保证,除非有不得已的理由,江湖之事,绝不干涉。

他还保留了最后一点选择。

赵老爷子对洛夫人也是无可奈何,又不能真的让她做出私奔的事来,赵家恐怕要贻笑大方,颜面扫地。

是以,赵家同意了洛寄予和洛夫人的婚事。

不过,洛寄予真的就从此不问江湖之事。

只有当年“焚心圣手”的儿子孟是非一事,洛寄予见孟是非滥杀无辜,才出了手,后又被“焚心圣手”偷袭,险些丧命。这些年来,洛寄予在苏州武林,果真不问江湖之事。

哪怕“小池巷”在苏州武林横行无忌之事,许多门派请求洛寄予出山,一正苏州武林之正气,都被洛寄予婉拒。

而前些时日对“小池巷”动手,向各派发帖,剿灭“小池巷”,也是洛寄予被一再逼迫,退无可退之下的无奈之举。

经历那次洛府危机以后,洛夫人对江湖中人不再那么排斥。

但若论好感,实在欠奉。

这次成立侠派,洛寄予也是得到了洛夫人的应允。

他并非畏惧洛夫人,而是一直记得当年的承诺。

即使他迫不得已之下,在“小池巷”一事中违背了诺言,那也不过是被逼无奈。

洛夫人出乎预料的应允。

洛寄予喜出望外,道:“夫人怎么会同意?”

洛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希望我不同意吗?”

洛寄予搓着手,干笑道:“只是又要招惹江湖里的是是非非。”

洛夫人叹道:“你毕竟是个江湖人,招惹江湖里的是是非非也是在所难免。你不去寻麻烦,麻烦却总来找你。”

洛寄予看着这位伴随他多年风雨的洛夫人,柔和而又坚定的道:“这次苏州武林怕有大的乱子发生,我们在苏州生活这么些年,我也没有为苏州武林同道做过什么,离开之前,就让我将此事了结,然后我们就找个安静的地方,再也不管什么江湖之事。”

洛夫人蹙眉道:“你不是要传承师门吗?”

洛寄予笑道:“虽然几个徒弟不争气,不过我瞧白儿这孩子天赋不错,而且我也不想他接触太多江湖的血腥,带他离开这些江湖争斗,我也好安心传他剑法。”

洛夫人眉头舒展,微笑道:“白儿很是懂事,就怕你那宝贝女儿不肯。”

洛寄予神秘莫测的道:“田田的事夫人不用担心,我自由计较。”

正是得到了洛夫人的应允,洛寄予才答应主持苏州武林,暂时做侠派的门主。

他对苏小河受伤一事已经知晓。

他还在等一个人来。

那人一定会来。

那人果然来了。

那人发了拜帖。

这就是战书。

“刀王”不会闯入洛府。

他是以“刀王”的身份来的。

他要光明正大的挑战。

洛寄予只有战。

他没有说话,但同舟共济多年的洛夫人却从他坚定的目光中读懂了他的心。

洛夫人转身向后院走去。

洛寄予心中愧疚,唤道:“夫人——”

“老爷,你要让这个‘刀王’知道咱们洛家剑法绝非浪得虚名。”洛夫人头也不回的继续走着,最后嘱咐道,“我等你。”

她不想看。

不敢看。

她相信洛寄予的剑法。

她也知道“刀王”的刀法。

剑里有“剑圣”。

刀中有“刀王”。

一个“剑圣”。

一个“刀王”。

两者总有一战。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洛夫人虽然不喜江湖人,但却嫁了江湖人。

她心里懂得江湖里的规矩。

她也听闻过“剑圣”和“刀王”的事。

“剑圣”鲁秋道曾以“破体剑气”击败“刀王”明空。

“刀王”明空以“明月照我心刀法”,成为江湖里当之无愧的“刀王”。

他以“明月照我心”挑战“雪山刀王”秦慕雪。

他只用了三刀。

“雪山刀王”秦慕雪是一个女子。

女子多使剑,很少使刀。

秦慕雪就使刀。

不是柳叶刀。

是大刀。

很大的刀。

刀身较宽。

刀背厚重。

刀刃陡峭。

她出生于雪山,居住在雪山,练刀在雪山。

从不曾离开雪山。

上一代“刀王”翟让偶入雪山,见到了练刀的秦慕雪。

翟让当年已有四十有六。

他的“八点刀”出神入化,在江湖里从未一败。

他带刀入江湖,以“八点刀”声震武林,从此武林中多了很多使刀的人,他们都是仰慕翟让的刀法,爱屋及乌,也爱上了刀,练起了刀法,使起了刀。

翟让见秦慕雪见刀。

刀光闪闪。

柔而不寒。

如此大的刀。

如此重的刀。

刀法却轻灵。

刀却却不冷。

翟让当时就有了试刀的心。

他多年未曾敌手,已经很少出刀。

如今见到了一个如此刀法的人,尤其是一个空灵的女子,更增加了他的好奇心。

他很想试一试这样的刀,还有这样的刀法。

他拔刀。

出刀。

败于刀。

而后,翟让离开雪山,别人在称呼他“刀王”,他便道:“受之有愧”。

别人问他原由,他遂道出了雪山之行的试刀一事。

江湖里的人深知翟让的秉性,对他所言毫不怀疑,从此便称他为“老刀王”。

明空要证明他的刀。

他要战“老刀王”。

翟让拔了刀。

他看出了明空手里的刀。

那是一把凛然的刀。

他很想试一试这刀。

他总觉得这刀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明空果真没有让他失望。

他出了一刀。

刀如月。

月照心。

——“明月照我心”。

从此,翟让封刀。

他对明空感慨道:“我果然老了,江湖从此就是你们年轻人的江湖了。”

明空淡然道:“前辈的刀法,令明空受益匪浅,多谢前辈指教。”

翟让淡然一笑,却沉思道:“当初她的刀,与你的刀,或许难分伯仲。”

明空立即问道:“谁?”

翟让道:“‘雪山刀王’。”

明空上山。

雪山。

他要与“雪山刀王”论刀。

秦慕雪却不拔刀。

明空望着这个空灵的女子,还有她手里那把和她本人反差如此之大的刀,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拔刀?”

秦慕雪冷冽的道:“我不想拔刀。”

或许,在雪山生活久了,她整个人也像雪山一样冷。

她说话也很冷。

但冷的并不刺骨。

明空怒道:“你瞧不起我?”

秦慕雪斜睨了他一眼,道:“你一个男人,却要和我一个女子要比刀?”

明空道:“我的眼里只有刀,没有男人和女人。翟让败给了你,他又败给了我,我就要试你的刀。”

秦慕雪道:“拔刀是要见血的,试刀是要死人的。”

明空昂然道:“为刀而生,因刀而死,死而无憾。”

“好!”秦慕雪如甘甜雪水似的声音赞了一句。

她毅然拔刀。

几乎称的上笨重的刀。

使刀的却是一个轻灵的女子。

脚下是皑皑白雪。

白雪如同秦慕雪的白衣。

白如她脸蛋上吹弹可破的肌肤。

明空眯着眼。

出刀。

一刀“明月”。

一刀“照我”。

一刀“心”。

这时,已是晚间。

雪山中在白雪光芒的反射下,并没有显得漆黑。

明月在天上。

月光照下。

照的是明空。

明空心动。

刀也动。

血溅在了白雪上,星星点点,宛如绽开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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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剑非剑、刀非刀

从此,江湖里只有一个“刀王”。

——明空。

他的刀是明月刀。

刀法是“明月照我心”。

所有江湖里使刀的人,莫敢与其争锋。

江湖里还有一个“剑圣”。

刀与剑。

两者终有交锋。

“刀王”与“剑圣”之争。

究竟是“刀王”更胜一筹,还是“剑圣”更胜一分。

这场刀剑之争,却无人见到。

后来,有人问“刀王”,究竟是谁赢了?

明空便冷漠的道:“‘剑圣’赢了,但我也没有输。”

渐渐的,江湖里开始流传,“刀王”明空输给了“剑圣”,但明空却不服输。

这个传言,或者流言,一直流传了很久。

“剑圣”鲁秋道收了三个弟子,后来却因为“破体剑气”的弊端,鲁秋道身死,责令三个弟子不得逐渐“破体剑气”。

大弟子司徒空空远走。

二弟子鬼和尚堕入空门。

三弟子洛隐在江湖里传承“剑圣”一脉。

明空只收了以为弟子夔时。

夔时早就对江湖关于明空输给了鲁秋道又不服输的流言不服已久。

他刀法大成之时,就要和洛隐一较高下。

他使的“明月照我心刀法”。

洛隐却使的“洛神剑法”。

江湖里再也没有“破体剑气”。

而后,有人问他:“谁输谁赢?”

夔时神色冷冽的道:“‘剑圣’的弟子没赢,我‘刀王’的弟子也没输。”

再后来,江湖里就开始流传,“剑圣”的弟子赢了“刀王”的弟子,但“刀王”的弟子心中不服。

洛隐一再向询问的江湖中人道:“‘刀王’的弟子的确没输。”

江湖里又开始流传,“剑圣”弟子为了挽留“刀王”弟子的颜面,一再申明“刀王”的弟子没输,此番胸襟令人佩服。

洛隐听后,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致使误会加深,只好闭口不言。

“刀王”和“剑圣”由此而来。

夔时又收了一名弟子。

——连显夏。

只不过,连显夏多年前突然消失在江湖上,无人知道他的踪迹,甚至生死。

很多人只听说连显夏的刀法独具一格,所有见识过他刀法的人,都曾感慨,果然不愧“刀王”一脉。

他的刀法便是“灵犀一刀”。

“灵犀一刀”却如昙花一现。

刀不见了。

人也没有了踪迹。

他却留了名。

洛寄予从苏小河得知连显夏三个字时,隐约之间,就觉得他一定回来。

连显夏果然来了。

洛寄予接了拜帖。

刀剑之争,到了他这一代,竟然避无可避。

无论他是否隐江湖。

更何况,如今他是侠派的门主。

侠派初成,作为门主,不仅是刀剑之争,也事关侠派的存亡。

他败了,侠派就败了。

江湖里都会流传侠派的笑话。

这不仅是刀剑之争。

这是侠派的正名之战。

连显夏进来了。

他去了脸上的黑布。

“刀王”一脉。

“剑圣”一脉。

两者要论高下,连显夏当然要以真面目示人。

洛寄予早就遣退了在场的所有人。

因此,见到连显夏的只有洛寄予一人。

连显夏提着他的刀,迈着悠然的步伐。

他似乎是来拜访老友的,而并非以刀会剑的。

洛寄予老远就抱拳道:“连大侠造访,洛某有失远迎,还望误怪。”

连显夏的容颜已经有些老了,许是五十岁的模样。

他气色和蔼,道:“洛大侠客气,连某今日叨扰了。”

洛寄予请道:“请坐。”

连显夏坐下。

他和洛寄予对立而坐。

坐在了凉亭之下。

中间放着茶。

一壶茶。

两个茶杯。

茶味不浓。

很淡。

连显夏已经自顾喝了一口茶,道:“好茶。”

洛寄予笑道:“只不过是普通的茶叶而已。”

“不然。”连显夏微微摇头,“茶叶本无好坏,不过是品茶人的心情。连某不懂茶,不爱茶,却也知道泡茶如同使刀用剑。你的剑,我的刀,换到他人手里,就是剑,就是刀。在你我手里,剑不是剑,亦是剑,刀不是刀,亦是刀。”

洛寄予道:“看来连大侠的刀法造诣已经登峰造极。”

连显夏连连摇头,道:“洛大侠此言差矣。洛大侠无愧大侠之称,而连某却成不得大侠二字。”

洛寄予道:“不如你我以兄想成如何?”

“好极好极。”连显夏笑道,“连某入了‘三更门’,只敢称‘刀王’,听洛兄称大侠,实在不敢当。”

洛寄予正色道:“洛某与连兄今日一见,虽然从无交集,但也看得出连兄并非传言中‘三更门’那般行事作风。”

连显夏摆手道:“此时不提也罢,连某入了‘三更门’,不管什么原因,都是令师祖师父蒙羞。不过,江湖里一直流言蜚语,连某既然到了苏州,今日不得不前来拜会。”

洛寄予道:“连兄能来,洛某三生有幸。”

他怎么不知江湖里的流言。

所谓流言,就难以属实。

但这流言对当年的“剑圣”和“刀王”并没有影响。

鲁秋道和明空对这种传言都不屑一顾。

夔时却年轻气盛,气不过这些流言,想要为师父正名。

洛隐也明白他的用意,当然不能避战。

两人私下里决斗。

结果,没人相信两人会是平手。

是以,江湖里的流言更胜。

如今,连显夏继承了“刀王”之名,却不知是何原因,缺为“三更门”卖命,依附在曾卢王手下。

他也要为师正名。

人总有不得已的选择。

他可以无视自己的声名,却不能罔顾“刀王”一脉的声誉。

洛寄予亦不在乎江湖里的流言。

连显夏要正名。

洛寄予便不能避。

尤其,在侠派成立的当下。

这即是令连显夏为“刀王”一脉正名,也是为侠派今后能否屹立在武林之中。

连显夏又喝了一口茶,道:“看来连某只是一个使刀的粗人,还是喝不惯这茶。如果有酒便好了。”

他霍地站起,道:“此处无酒,连某又不善言辞,就让我先试一试洛兄的剑吧。”

洛寄予提剑而起,道:“连兄有命,但敢不从。”

连显夏抽出了刀。

他摸着刀身,道:“连某不才,不敢使师父教的刀法,就让我以‘灵异一刀’,会一会你的‘洛神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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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灵犀一刀

连显夏抽出了刀。

洛寄予亦拔出了剑。

刀不动。

剑不动。

刀一动。

剑亦动。

刀动。

刀无杀气。

刀无刀光。

只有刀。

——劈刀。

这一刀看似太平凡。

可“刀王”手里的刀却不平凡。

连显夏没有去看洛寄予。

他只是劈刀。

劈的不是洛寄予。

劈的是眼前的空。

劈开这一片空。

——劈空。

刀劈空了。

洛寄予撩剑。

剑光很美。

“洛神剑法”本身就美。

剑一动,就是美。

撩出了一道美丽的剑光。

剑光没有触及到刀。

洛寄予同时转身。

后退。

退了半步。

刀就劈空了。

连显夏再劈。

又一次劈刀。

刀仍无杀气。

刀有刀光。

劈出的是刀。

亦是刀光。

洛寄予依然撩剑。

撩起更美的剑光。

他依然退。

退了一步。

刀光劈空。

落空。

落空的刀再劈。

刀还是没有杀气。

刀不仅有刀光。

还有刀气。

劈出的正是刀气。

刀气破空。

撕空。

裂空。

猎猎风响。

风吹动了洛寄予的衣袍。

洛寄予先退。

再撩剑。

剑光绚丽。

绚晕了眼。

绚了刀光。

晕了刀气。

刀又空。

刀好空。

落空的刀的人也空。

连显夏抬起了眼皮。

他没有看。

而是望了洛寄予一眼。

如此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的眼光看过去,就是望。

如同望一个遥远的人。

——什么人?

或物。

——什么物?

或事。

——什么事?

抑或追忆。

——什么样的追忆?

他再次劈刀。

但是刀还是刀,已经是第三次劈刀,却不是先前那般劈刀。

他劈了两次刀。

一次只有刀。

一次有刀光,又有刀气。

但少了一样。

——刀法。

他为劈而劈。

手里是刀,就是劈刀。

手里有剑,就是劈剑。

手里无刀无剑,就是劈掌。

连显夏手中握刀,劈了刀,却没有使刀法。

洛寄予却已经使出了剑法。

——“洛神剑法”。

果然是“刀王”。

不愧是“刀王”。

他若用了刀法,又会是什么样的一刀?

洛寄予很好奇。

很新奇。

很心动。

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

他迫不及待的要见识一下连显夏的刀法。

其实,这两刀很快。

刀法来的一定也快。

可洛寄予依然觉得迫不及待。

这第三刀正来了。

刀法来了。

这一刀劈出。

有刀光。

有刀气。

有刀法。

劈刀之法。

连显夏这才真正使出了“刀王”对于刀法的领悟。

当刀光、刀气、刀法交织在一起,洛寄予不再退。

他还是在撩剑。

同样的动作。

同样的剑。

同样的剑光。

剑光炸裂。

裂出了无数的光。

刺眼。

夺目。

炫耀。

刀剑并未相交。

洛寄予未退。

连显夏亦未进。

空中传来“滋”的声响。

洛寄予的衣袍裂了。

不知是那刀光,还是刀气,或者是刀法所致。

连显夏的鬓角飘落一缕头发。

那是他的白发。

多年前的江湖岁月,多少江湖人熬白了青丝,成了白发。

连显夏看着他的白发落地,忽然就不由得叹了一声。

他老了。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他不再是从前的他。

即使他仍是“刀王”。

“刀王”也老了。

他赞道:“好剑法,洛兄手下留情了。”

洛寄予听了他的叹息,也不由得略微失神,道:“多谢连兄刀下留情。”

他的剑光撩到了连显夏的白发。

他本可以撩到连显夏的脖颈。

而连显夏的刀法却破了他的衣袍。

他本可以破了洛寄予的胸腹。

两人其实不想做生死搏杀。

不过,两人同样没有选择。

连显夏从来到苏州那一刻起,就必须完成曾卢王交代的事。

这不仅仅是刀剑之争。

洛寄予作为侠派门主,更没有退后的余地。

他隐居多年,自从答应了做侠派门主,就彻底踏进了江湖。

不管他以后隐居之后如何,此时此刻人在江湖,就避不了江湖里应有的一切。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言易。

行难。

听易。

知难。

不是他们两人这样经历过,或者是见到过,此时又正处在这种境地,只会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发出浅薄的感慨。

太浅。

太空。

太流于表面。

洛寄予不知道连显夏作为一代“刀王”,为什么会加入了“三更门”,为曾卢王卖命。

而连显夏也能体会洛寄予的无奈。

他早就知道洛寄予在江湖里的为人。

但这次苏州危机,洛寄予终究不能再避。

苏州武林不许。

“洛神剑法”的名号不许。

“剑圣”一脉的传承不许。

洛寄予本人的心,同样不许。

两人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所以,谁也不想伤了谁。

人虽有心。

刀剑无言。

人有情。

刀剑无情。

江湖有义。

刀剑无义。

人无杀人心。

刀剑却杀人。

连显夏朗声道:“洛兄,你的剑法已登峰造极,我们一刀一剑一时半刻难分胜负。”

洛寄予笑道:“不如我们就一剑一刀论输赢。”

“好!”连显夏喝道。

他目光凝视着洛寄予。

刀身反转。

他又要出刀。

只有一刀。

——“灵犀一刀”。

心随意动。

意随刀动。

连显夏成了刀。

或许,是刀成了人。

他是“刀王”。

他有战意。

他要为“刀王”正名。

刀懂他的心。

他解刀的意。

刀本是人使的,当刀反客为主,连显夏的眼睛中只有一种光。

——不是眼光。

——那是刀光。

刀使出了刀。

而不是连显夏在使刀。

——刀随刀心。

——刀从刀意。

当人心和刀意想通,这就是“灵犀一刀”。

洛寄予看到了刀,眼中再也没有连显夏这个人。

他的眼中只有刀。

——刀来了。

刀即将吻到他的人。

他挥剑。

剑尖有一点光。

光芒流转剑身。

剑身里射出了炫彩的光。

——那是剑气。

绚丽多姿的剑气。

剑气毫无杀气。

仿佛不是杀人,只是为了让人欣赏它的美。

如洛神之美。

不论它多美,来的是刀。

是刀。

不是人。

——刀不解其意。

——刀不懂美意。

它眼中没有美。

刀是杀人的。

刀要杀人!

——杀洛寄予。

连显夏已经控制不了这刀。

而洛寄予也控制不住手里的剑。

——它们都要杀人。

刀已经穿透了剑光。

多美的剑光也抵不住它的杀意。

脆响。

刀断。

刀断剑未断。

剑已经听了。

血腥未见。

人未死。

洛寄予微微失神。

连显夏额头见汗,道:“连某输了。”

他以一种无悲无喜的眼神看着洛寄予,随之转身而去。

“刀王”走了。

——败走。

洛寄予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视线里。

洛寄予看看手里的剑,面无表情的将剑丢了。

剑是剑客的命。

剑客视剑如命。

他竟然把剑丢了。

就这么丢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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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无中生有的刀

苏小河等待已久。

洛大小姐从何九处得知“刀王”的到来。

何九忐忑的道:“你去请苏公子来,就说连显夏过府。”

洛大小姐问道:“我让大方他们都来吧?”

何九正色道:“你让苏公子来就好,方公子有要事。”

洛大小姐从何九的脸色中看了异样的东西,惴惴不安的道:“师父,‘刀王’很厉害吗?”

何九安慰道:“‘刀王’再厉害,还能比得过‘剑圣’吗?你爹可是‘剑圣’一脉,相比‘刀王’丝毫也不逊色。你快去吧。”

“哦。”洛大小姐立即前往如意楼。

她的“浮光掠影”已经高出了何九一筹。

何九让她去报信,一是放心不下,怕“刀王”此来会有阴谋,二则也是想支开洛大小姐,让她更为安全。

洛大小姐离开以后,何九神色更加忧虑。

“剑圣”一脉和“刀王”一脉的是是非非,他心里一清二楚。

“刀王”既然来了,就一定不能善了。

听到连显夏三个字,苏小河立即来了。

这时,连显夏刚出府。

他就看到了苏小河。

他笑问道:“你在等我?”

苏小河摇头道:“我只是刚到。”

他又追问道:“前辈就是‘刀王’?”

连显夏微笑道:“我何德何能敢以‘刀王’称之,不过是众人抬举,又得到了祖师余荫罢了。”

他笑问道:“我曾经要杀你,你今日来想要做什么?”

苏小河道:“我侥幸没死,只想知道‘刀王’前辈为什么要杀我?”

连显夏道:“我说过,我只是奉命行事。而且,我杀人只杀一次,你竟然安然无恙,杀你的命令也就和我再没关系。”

苏小河眉宇激昂,手指触碰到了剑柄,道:“晚辈很想领教一番‘刀王’的刀。”

连显夏悠然道:“我也很想会一会你的剑。”

苏小河却将剑放在,道:“前辈手中没刀,晚辈也不用剑。”

连显夏赞赏的看了他一眼,道:“‘小寒山派’的果然骄傲。”

苏小河眉头一挑。

连显夏神色疑虑,有些好奇的道:“你好像不知道‘小寒派’?”

苏小河抱拳道:“晚辈向前辈讨教,还望前辈还能解晚辈的疑惑。”

他心中早有疑虑。

洛寄予明明知道“小寒山派”,却不愿多言。

连显夏当初杀他时,并没有那么重的杀气。

苏小河总觉得连显夏根本就无心杀人。

直到七变公子听到连显夏说想在会一会“小寒山”的剑,并告诉了苏小河,苏小河心里的疑虑更重了。

他低估了自身师承。

但是,方惊梦却不知道“小寒山派”。

七变公子听了也没有异样。

只有洛寄予和连显夏知道“小寒山派”。

一个“剑圣”一脉。

一个“刀王”一脉。

“小寒山派”一定出乎苏小河的预料。

他很好奇。

尤其,方惊梦曾告诉他,有人要杀他。

那时,苏小河刚到苏州,“小池巷”还没有覆灭,他也只有顾忌禅一个勉强称得上仇人的人。

可要“三更门”杀他的并非顾忌禅。

当“小池巷”覆灭,顾忌禅也身死,方惊梦又告诉他“三更门”撤销了对他的刺杀。

如今,“三更门”又要杀他。

还是曾卢王派连显夏杀他。

连显夏既然知道“小寒山派”,或许也知道是什么人,一心想要杀他这样一个初入江湖的人。

连显夏却告诉他不知道。

苏小河相信连显夏的回答。

不论一代“刀王”为什么成了曾卢王的人,都没有任何必要对苏小河撒谎。

“刀王”有“刀王”的骄傲。

不过,既然连显夏知道“小寒山派”,苏小河想要解开师承之谜,也只有通过连显夏。

所以,当洛大小姐告诉他连显夏来了,他就立即奔向这里。

他看到连显夏从洛府出来,手中没了刀。

连显夏败了。

“刀王”一脉败于“剑圣”一脉。

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败意。

苏小河明知连显夏要奉命杀他,还是要来。

他不知连显夏的此来的用意。

目的。

或者阴谋。

他只要解惑。

连显夏却摇头道:“你师父既然把剑给了你,却没有告诉你关于‘小寒山派’的事,我也不会告诉什么。不过,上次有‘毒一无二’插手,让我很不尽兴,这次我一定要好好领教一下‘小寒山派’传人的武功。”

他正色道:“你最好还是用你的剑。”

苏小河执意道:“前辈不用刀,晚辈也不想用剑。”

连显夏有些莫测的道:“那就别怪我沾了你的便宜。”

他起手。

右手。

——不是掌。

意动。

——刀意。

手动。

——手刀。

明明没有刀。

连显夏以手代刀。

使的是刀法。

苏小河却忽然感受到了刀。

——无中生有的的刀!

苏小河则以掌作剑。

——掌剑。

使的是“小寒山二十四掌法”。

“小寒山二十四掌”和“小寒山二十四剑”皆从二十四节气而来。

掌法使的就是剑法。

掌中自有剑意。

手中无剑的苏小河一连使了三掌。

一掌又分三式。

——立春。

立春分三候:

一候东风解冻,二候蜇虫始振,三候鱼陟负冰。

——雨水。

雨水分三候:

一候獭祭鱼;二候鸿雁来;三候草木萌劝。

——惊蛰。

惊蛰分三候:

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

而方才,连显夏只是起掌。

这时,连显夏劈掌。

掌中有刀。

——劈刀。

——刀意。

他已经练成了刀意。

这刀意却绝非苏小河掌法中的剑意可比拟。

这刀意可杀人。

刀意比刀更利。

刀意劈掌苏小河的胸膛。

苏小河手中化了三式。

一式东风解冻。

——刀意不再那么浓。

二式蜇虫始振。

——苏小河眼光凛然。

三式陟负冰。

——掌中的剑意再破刀意。

连显夏的的手刀已经进了一寸。

刀意不破。

苏小河再变三式。

一式獭祭鱼。

二式鸿雁来。

三式草木萌劝。

这三式变的很快,苏小河破不了他的刀意,便意在截断连显夏的掌。

他的掌式变的那么快,却碍于刀意,无处下手。

手刀又进一寸。

还差一寸,又到了苏小河的胸。

他不退。

不避。

不让。

苏小河反进。

手刀贴在了他的衣襟。

连显夏微微色变,眼角一缩。

苏小河已经又变掌式。

一式桃始华。

二式仓庚鸣。

三式鹰化为鸠。

他右掌截手刀,左掌取连显夏右腋下。

连显夏变招。

手刀变劈为扫。

苏小河的右掌就截了个空,左掌还没碰到连显夏的右腋下。

手刀切过他的胸。

他能感受到手刀上的刀意。

刀意只轻轻掠过。

连显夏低声道:“想要知道‘小寒山派’,下次再会,如果有缘,我一定会告诉你。”

那低语清晰无比。

低语渐远。

连显夏已经飞掠而去。

苏小河的胸前还残留着刀意。

他试过洛寄予的剑法,却因为洛大小姐的闯入戛然而止。

那已经足够了。

他又体会到了连显夏的刀意。

是以,苏小河忽然明白了。

洛寄予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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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突来的人影

雅居阁多了一些人。

一些行人。

这些行人总是来来回回在四处走动,却绝不会远离此地。

这是两批人。

一批是石化雨的“无法无天”部队。

另一批则是苏州“三更门”淡然石化雨,投靠于邬剑的人。

方惊梦今日和邬剑有要事商讨。

他终于答应和邬剑联手对抗曾卢王。

是以,为表合作的诚心,石化雨并没有对淡然他的那些人怎么样。

邬剑曾神色冷冽的对石化雨道:“你不必顾及我,我最恨叛徒,他们能背叛你,也能背叛我。你要处以门规,我不会有任何异议。”

不过,石化雨却没有对那些人动手。

他就知道什么人会背叛自己,什么人一直忠于自己。

他在用那些心存二心的人,转移别有用心者的注意。

石化雨将他们丢给了邬剑。

邬剑只有接受。

他派他们在雅居阁在巡视。

不过,这些人在包越的同龄下,一直游走在雅居阁外围。

若是“无法无天”都无法阻止有人前来捣乱,那么包越这些人又能怎么样?

包越心里很明白,邬剑让他带人巡视,只不过为了安抚投靠于他的这些人的心。

邬剑和方惊梦联手,这些人人人自危。

包越心头更加冷汗渗渗。

前几日,那些曾经联手反派的于石化雨的人,忧心忡忡的前来找他商议。

他们的感官很敏锐,一直注意些邬剑的一举一动。

毕竟,他们投靠于邬剑,邬剑的成败事关他们的生死。

邬剑在雅居阁会见方惊梦。

他们心头压制。

方惊梦从雅居阁安然无恙的出来了。

他们大惊。

邬剑接下来依然没有丝毫行动。

他们骇然。

他们一起来找包越。

“三三两两”不会理他们,他们只有抱期望于包越。

包越冷静对视他们,淡然道:“把心放进肚子里,邬香主自有他的用意。”

有人小心的道:“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石化雨又有‘无法无天’在手,他想要铲除咱们,咱们可是毫无还手之力啊。”

其他人也不安的附和:“对啊,邬香主好像要和‘一语成谶’联手,当初石化雨和他关系最为紧密,石化雨又帮他假死,脱离咱们‘三更门’。这次‘三更门’发生大事,邬香主怕是为了‘一语成谶’而来,我们都低估了他,原以为石化雨才是绊脚石,结果‘一语成谶’才是可怕的杀人刀。”

这些人最会揣摩他们心思,一切都被他们猜测的七七八八。

包越眼见这些人竟然如此惊慌,心里极其失望。

他又不能表露出来。

石化雨已经安然无恙,又有“无法无天”在手,想杀的第一个人一定是他包越。

包越深知怎么样才能保命。

邬剑既然要和方惊梦联手,但他们这些人又投靠于邬剑。

那么,包越随时处于被舍弃的边缘。

邬剑为表诚意,一定舍弃他们,让石化雨出气,以他们的人头祭刀。

不过,如此一来,邬剑的声誉怕是要有损。

邬剑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一个有野心的做事可以不择手段,但又必须有所顾忌。

他不能令投靠于他的人寒心。

包越将邬剑欲擒故纵的心思揣摩的清楚,所以他才能够表现的如此从容不迫。

他当时神秘莫测的道:“你们不想死,我也不想死。如果大家都不想死,就好好回去等着,我保证大家能够安然无恙。”

所有人将信将疑。

包越突然怒道:“怎么?事情到了这地步,包某还不是被耍了。那又能怎么样,邬剑还需要我们,他不能寒了我们的心。”

他冷冽的目光扫过众人,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邬剑打的什么心思,他要联手石化雨,拉拢势力和曾字派争锋。他若要舍弃了我们,看着石化雨将我们处决,就不怕寒了手下的心,到时候还有什么人敢为他卖命?”

随即,他语气又缓和了许多,道:“大家先回去,我保证无事。”

众人也是暂时没有主意,又听包越所言极是,就各自回去。

果然,一切如包越所料。

众人这下安了心,更是一切归包越统领。

他远远的看着雅居阁,抱紧了怀里的刀。

刀冷。

心冷。

他的眼光也冷。

只不过他眼中的冷意隐藏的很好,谁也没有发现。

远处突然出现一个人。

一个突来的人影。

眨眼之间,这人影已至。

那道人影冲破了外围巡视的包越等人。

而后,这人影继续往里冲。

冲向雅居阁。

“无法无天”立即行动。

他们整齐划一。

老妪。

粗衣妇人。

大家小姐。

风流公子。

低眉顺眼的小丫鬟。

甚至于墙角躺着的乞丐。

他们一起拔刀出隐藏的兵器。

“无法无天”围住了这人影。

那人手中空空如也。

只有手。

还有手刀。

他以手作刀。

这人正是连显夏。

他和苏小河交手之后,一路直奔雅居阁而来。

昨日他就得到了邬剑和方惊梦在此商议大事。

他要来杀人。

杀谁?

——邬剑?

——方惊梦?

抑或两者皆杀?

他就这么只身一人而来。

这时的连显夏和洛寄予论过了剑,又与苏小河交过了手,但他依然脸色潮红。

他正值心中刀意激荡。

此时不杀人,更待何时?

是以,连显夏一刻也未停息,直奔而来。

他的手刀之下,立即有人倒地。

毙命。

连显夏手刀之下绝不容情。

即使“无法无天”,也无人可以阻他一阻,拦他一拦。

他大步前行。

他每走一步,就有“无法无天”围剿过来。

他便手起手落。

手刀之下,无一合之敌。

可“无法无天”却悍不畏死。

而包越一行人却畏而却步。

连显夏被这些人阻挠的不胜其烦,拔身而起,向着雅居阁掠去。

他人到半途,在屋檐上一点,立即飞起,跃到了雅居阁顶层。

他立在屋顶之上,俯视着楼下的众人。

“无法无天”重在合击之术,不畏生死,却没有人身怀这么高妙的轻功。

他们竟然在楼下将雅居阁重重包围,并没有任何人进入雅居阁一步。

石化雨早就有令,今日若遇到来者不善之人,立即将其格杀。

但是,雅居阁内,绝不许踏入一步。

“无法无天”一向明令禁止,从未有任何违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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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我们

破。

屋顶已破。

瓦砾掉落。

人也掉落。

只不过,掉落的人人影不偏不倚,就这么进了雅居阁。

他掉进了屋里。

屋里的人早在这人尚未掉落时就已经散开。

连显夏脚下踩着瓦砾,目光扫过眼前的几人。

方惊梦。

邬剑。

单三三。

梁两两。

这四人一点也不惊讶他的到来。

连显夏心中一动,笑道:“你们已经等了很久。”

邬剑桀骜的道:“也不算太久。”

连显夏朗声道:“那就看看你们能不能杀了我。”

这四人的确等待已久。

方惊梦要和邬剑商议大事,故意放出风声。

曾卢王不可能对苏州“三更门”一点势力也没有渗透。

他早就安排了眼线。

方惊梦决定要和邬剑联手。

邬剑故意对对着单三三和梁两两道:“只要我们和他联手,有了‘暗棋’,我们就多了三分胜算。”

单三三小声道:“属下觉得怕是不会那么简单。”

邬剑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惊讶道:“单三说说看。”

他知道单三三一向不怎么喜欢动脑筋,更喜欢行事颇有果决,亦或叫冲动,莽撞。

单三三突然这么说,当然令他很好奇。

单三三郑重的道:“苏州‘三更门’一直都不是铁板一块,其实属下觉得石化雨这是故意为之,他就是邢宗放在这里的一枚重要的一步棋。包越他们背叛了石化雨,但‘无法无天’还是在石化雨手里,他依然对苏州‘三更门’的众人有杀伐之权,谁也挡不住他。

曾卢王也不可小觑,他不会放任邢宗安排的这步棋俯瞰苏州局势,一定也有所准备。我们的一举一动,或许就在曾卢王的监视之下。”

邬剑眼中流露出赞赏之意。

他这次没有吝啬自己的赞赏之情。

单三三这番话的确令他惊喜。

往日里,若有什么计策商讨,邬剑只会询问梁两两的所思所想,对单三三一向忽略。

毕竟,单三三执行他的命令从无遗漏,但对于指定计策一直喜欢直来直去。

而梁两两更擅长计谋。

久而久之,邬剑就下意识的和梁两两商讨,更多的是让单三三执行。

现如今,单三三突然间有些意想不到的转变,令他确实惊喜。

单三三和梁两两是他手中的两大助力,若是单三三也能逐渐领会谋略的好处,并且也懂得谋略,邬剑自身会轻松很多。

邬剑含笑问道:“单三,你说说看?”

单三三边思索边道:“如果属下所料不差,这次点苍派和沧海派他们的掌门被害,一定是‘毒一无二’下的手。此人虽然不精通武功,但毒术防不胜防,他这是要引起苏州大乱,搅动苏州武林和苏州‘三更门’发生冲突。

一旦冲突起来,无论谁胜谁负,苏州‘三更门’从此怕是在苏州再也没有立足之地,邢宗的安排就落了空。曾卢王却没有费一兵一卒,就铲除了石化雨这支敌人。”

邬剑追问道:“还有吗?”

单三三想了想,道:“应该没了。”

邬剑已经很是满意,对梁两两道:“梁二,你觉得呢?”

梁两两道:“单三还遗漏了一点。”

单三三问道:“哪一点。”

梁两两指了他,又指了指邬剑,最后指着自己,道:“我们。”

单三三不解其意,茫然道:“我们?”

梁两两肯定的道:“就是我们。”

单三三怒道:“你个梁二,就喜欢卖关子,就不能一口气说出来。”

“那我就慢慢说给你听。”梁两两先看了邬剑一眼。

邬剑点头。

梁两两才继续道:“‘毒一无二’是‘三更门’的人,石化雨是,方惊梦虽然想退出‘三更门’,但有邢宗的托付,他还是‘三更门’的人。

‘毒一无二’毒杀了苏州两大门派的掌门,苏州武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洛神剑法’的洛大侠和八桥帮的乔八爷一起主持大局,成立了侠派。

平时苏州武林从不关心苏州武林之外的事,偏安一隅,却又内斗不止。据我所知,当初苏州武林还有一个‘小池巷’,里面全是一些三教九流,顾家父子善于手段,但江湖里的人,只有手段却远远不够。

不过,在苏州武林这里,就已经完全足够。‘小池巷’并没有什么高手,就已经压的苏州各派抬不起头。五六年前,顾风离世,苏州各派以为找到了好时机,一起围攻‘小池巷’,却不料被突然出现的高手击杀了二十多名各派的高手,各派就人心大乱,被顾忌禅度过了危机。

此后,顾忌禅又狐假虎威,与苏州衙门的关系模糊不清,借助衙门的名头狐假虎威,开始首付各派,甚至连点苍派和沧海派也不得不服膺于他,只有性情爆裂的乔八爷的八桥帮拒不服从。”

他最后道:“这就是苏州武林。”

单三三见他不说了,不由急了,道:“你说了这么多,都是苏州武林各派的事。”

邬剑悠然道:“单三,苏州武林经历了这么多,看似他们缺乏血性,但江湖中人如果没有血性,怎么还会在江湖里闯荡。

洛寄予威望甚重,他对苏州武林的一切都视而不见,从不插手,这让各派怎么去想?是否他已经和‘小池巷’暗中联手?寻常的江湖人或许不会考虑这么多,但是各派掌门谁不会考虑到这一层。

顾家父子当年也是看清了洛寄予无心江湖事,才敢在苏州武林里颐指气使,力压各派的一头。

不过,‘小池巷’不知怎么回事,却走错一步棋。兴许是顾忌禅太年轻气盛。本来,我对此人还有结识之心。他能够在‘小池巷’遇到危机之时,度过难关,又再次让点苍派和沧海派在他手下听命,一定有了不得的手段。”

说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叹道:“不过可惜,最后却非要得罪洛寄予,又惹上了方惊梦,苏州又来了一个武功不凡得苏小河。他全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单三三更加迷茫。

不过,他却听的很认真。

他懒于想那些计策,专注于练剑。

因为,他曾爱书。

——史书。

谋臣的结局都不太美好。

他要做一个“武将”。

有勇无谋。

那么,邬剑如此桀骜,他既不会抢了邬剑的风头,也不会令邬剑排除异己之后,对他会有所猜忌。

这几乎成了他一种条件反射。

或许,他心里明白。

或许,他依然不懂。

他只要静静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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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反杀

梁两两慢条斯理的向他解释道:“苏州武林经历了太多风雨,又逢两大门派掌门被害,必然又惊又怒,人人都想自保,又没有自保的能力。

洛寄予这时挺身而出,成立侠派,各派毫无异议,就是很想有人能够抗起整合苏州武林的大任。侠派成立,各派为了自己的生死存亡,必然铁板一块,只要洛寄予一声令下,无所不从。

毒杀两大掌门的是‘毒一无二’,他的踪迹可不是这么好找的,但是‘三更门’在此处的势力想要查个一清二楚,并非难事。

但是,侠派只要有人想要灭了苏州‘三更门’的势力,整个侠派一定人人赞同。石化雨和方惊梦或许可以安然身退,却没了根基。

至于我们也是‘三更门’的人,侠派还会好好的调查‘三更门’内的派系之别,一一甄别,只对曾卢王的曾字派势力下手,就会放过我们吗?”

邬剑神色微冷,道:“曾卢王这是一石二鸟,他原本是想坐山观虎斗,看我们和方惊梦他们斗个死活。毕竟,邢宗留下的‘暗棋’没人清楚怎么回事,但一定不可等闲视之。

这个老狐狸也早有准备,防止我们联手方惊梦对付他,他就让‘毒一无二’毒杀两大掌门,制造混乱,将苏州武林的怒火引到‘三更门’身上。再将我们的身份泄露出去,借助侠派的手,将我们一一诛杀。”

单三三吸了口凉气,道:“曾卢王这是不非一兵一卒,就将我们和方惊梦一网打尽。”

邬剑冷道:“苏州‘三更门’的存亡他才不会在乎,他要的是整个‘三更门’,牺牲掉苏州‘三更门’,他也不怕门里对他会有芥蒂,大可将这脏水泼到我们身上。”

他在心里也不由得叹息。

这次苏州之行,他也是铤而走险。

但是,这风险不得不冒。

邢宗无论还是否或者,这都不重要。

“三更门”变局已起,就是杀戮之始。

他的势力大多在外门,尤其不擅长刀剑拼杀。想要在这场杀戮中笑到最后,就只有来苏州搏一搏。

他要搏。

他要拼。

胜则生。

败则亡。

当他知道“毒一无二”毒杀了点苍派和沧海派的两个掌门,他也知道不仅仅只有“毒一无二”来了。

他自有他的消息来源。

从他出发之时,外门弟子就在监视曾字派的一举一动。

曾卢王身边形影不离的那个蒙面人消失了。

邬剑留了意。

他猜得到那个人来做什么。

而且,他也查到了蛛丝马迹。

虽然尚未得到印证,那人一定就是“刀王”。

邬剑桀骜。

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剑法与“刀王”相比差了多少。

是以,当方惊梦有了联手之意,邬剑就提出一个要求。

邬剑亲自去了如意楼。

方惊梦让其他人都出去了。

只有他。

还有邬剑。

除了前几日在雅居阁内的谈判,两个人这是第二次。

每次邬剑都会派梁两两来如意楼。

有时则是单三三。

“三三两两”不论谁来如意楼,都遵守邬剑的吩咐。

他们绝不踏入如意楼一步。

方惊梦即使答应联手,但是双方依然各有敌意。

方惊梦依然心存戒备。

邬剑也知道方惊梦一定明白这只是暂且联手,待解决了曾字派的威胁,或许就是两人拔剑相向之际。

邬剑不许“三三两两”触动如意楼里任何人敏感的神经。

单三三不会考虑太多,他只奉命行事。

梁两两看的通透,当然也不会令如意楼心生戒心。

这次,邬剑亲自前来,而且进了如意楼。

方惊梦知道他一定有事。

而且是要事。

大事。

邬剑直明来意,道:“在对付曾字派之前,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方惊梦简洁而又了当的问道:“谁?”

“‘刀王’。”邬剑面无表情,眼光去有些寒。

方惊梦又问道:“你不是他的对手。”

邬剑坦然承认,答道:“是”。

一个桀骜的人,让他自认不如他人很难。

邬剑却一点也没有犹豫。

所以,他不仅桀骜,而且可怕。

方惊梦好整以暇的道:“你要我帮你杀了他?”

邬剑却摇头道:“不。”

方惊梦微微扬眉,道:“怎么说?”

邬剑目光纹丝不动,一瞬不瞬的看着方惊梦,道:“是你和我一定要杀他。”

方惊梦心中了然,漫不经心似的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他就是曾卢王身边的贴身高手,在‘三更门’里从未以真面目示人。”

邬剑面色从容。

心不从容。

他心惊。

一直以来,他从未轻视方惊梦。

但从方惊梦的这番话来看,他还是低估了他。

方惊梦一直以来都远离“三更门”的争斗,邬剑以为他并不太了解“三更门”的情形。

如今看来,邬剑知道自己的猜想错了。

他也想到这是石化雨告诉方惊梦的。

不过,石化雨就是邢宗放在苏州“三更门”的关键之人,和方惊梦关系非同寻常,他自然鼎力支持方惊梦。

是方惊梦也罢,石化雨也罢。

邬剑明白方惊梦这番话的深意。

方惊梦一方知道的东西绝不比他邬剑少。

这是方惊梦的筹码。

也是合作的底气。

这让邬剑要慎重。

方惊梦在警示他。

邬剑接受了警示。

有时,话不必太明。

太明,就太敏感。

尤其两个暂时合作的敌人。

邬剑点了点头。

方惊梦继续道:“苏州武林已经出了事,两个掌门被毒杀,曾字派这是要搅动大乱,借助苏州武林的各派铲除你我。”

邬剑心里更惊了。

方惊梦所言和他的猜测如出一辙。

只听方惊梦道:“他派‘刀王’来,舍得让‘刀王’离开他,必然有大事。”

邬剑立即开口道:“他要以防万一,如果出了偏差,就让‘刀王’出手。”

方惊梦目光直视他。

邬剑声音低沉的道:“不是杀你,就一定是杀我。”

言毕,他方在心里舒了口气。

这句话他必须说。

若是任由方惊梦说出他的推断,邬剑只会越来越被动。

这场合作之中,双方本就各怀心思。

方惊梦在一点一滴的抛出他的底牌。

而且,他的底牌看似不着边际,却令邬剑更加慎重对待。

这次曾字派意图借助苏州武林各派铲除邬剑和方惊梦。

但是,侠派却毫无动静。

这源于一个人。

——“洛神剑法”洛大侠。

洛寄予不许各派轻举妄动。

其中还牵涉另外一个人。

——苏小河。

苏小河是方惊梦的兄弟。

邬剑对苏州武林前段时间的所发生的事一清二楚。

方惊梦处于一个很奇妙的位置。

他和苏州武林关系隐晦。

“小池巷”的覆灭与他有关。

所以,洛寄予将这些向各派掌门都一一告知,但不许各派掌门外传。

而且,洛寄予也将“三更门”内的巨变,以及“三更门”的各派争斗一一表述。

各派当然会选择坐山观虎斗。

而且,对曾字派暗恨不已。

曾字派的如意算盘打破了。

是以,方惊梦和石化雨安然无恙。

邬剑亦没有收到侠派的威胁。

但是,侠派却是他潜在的威胁。

侠派几乎是现在方惊梦一方。

曾字派与侠派有了怨,结了仇。

侠派必然要报仇。

若是以往的苏州武林,怕是对曾字派的险恶用心视而不见。

但如今已经完全不同。

有了洛寄予坐镇,乔八爷鼎力支持,侠派中各派一心。

曾字派的这个仇,一定会报的。

因此,侠派反而成了方惊梦的助力。

邬剑必须重新审视方惊梦。

方惊梦一语道破邬剑的用意,道:“我们就在一起商讨怎么对付曾字派,他一定会来。”

邬剑笑道:“我们就将他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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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魂归梦里人

单三三只有一种感觉。

——惊惧。

他忘了他的剑。

虽然他在使剑。

他不知道去使剑。

使剑只是一种本能。

但他没有使剑的心。

只有惊惧。

他怎能不惊惧。

连显夏先取的就是他。

手刀扬起。

刀意纵横。

还有杀气。

无论是和洛寄予论剑,还是和苏小河交手,连显夏手中只有刀意,却无杀气。

而今,却有杀气。

他没有刀。

只有手刀。

手是无光。

刀光也不见了。

因而,他的手刀更加令人难以提防。

光是一种惊醒。

光令人警觉。

无光的手刀,失去了明显的威胁。

但更加可怕。

在场的四人都知道,连显夏此来的目的,不是方惊梦,就是邬剑。

可是,他们却选择四人再此等待连显夏的到来。

外面那些人,只不过是做个样子,看似小心提防,实则故作戒备,防止连显夏看出破绽。

要杀连显夏,一代“刀王”,他们四人若是不成,其余也只能是送死。

是以,石化雨严令“无法无天”在连显夏来时,只负责截杀,待他入瓮之后,一切就有方惊梦四人应对。

不过,这时四人从连显夏扬起的手刀才感觉到,连显夏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破绽。

这是针对他的杀局。

他心甘情愿入局。

因为,以他的手刀而论,“刀王”的厉害之处,无人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他轻描淡写的一记手刀劈出,暗含了刀法,蕴涵了刀意,裹卷着杀气。

刀法。

刀意。

杀气。

三者直奔单三三而去。

这实在出乎四人的预料。

单三三已经被刀意伤到了心神。

他忘记了剑。

也不知剑招。

就只剩下本能拔剑。

挥剑。

这样的剑,怎么会有威力。

梁两两不在连显夏的手刀之下,他的心神虽然也被震慑,但看到单三三遇险,他的心很急。

“三”不离“两”。

“两”不离“三”。

绝非说说而已。

他们原本是为了监视和保护邬剑,后来缺为邬剑所用,但邬剑手里又没有什么合适的人手,很多要事都由他们两人负责。

他们也共同面对了很多凶险。

同生共死过的人,当然有些非同一般的情感。

他心急。

剑更急。

他的剑已出。

——快剑。

快到没了剑影。

只有剑光。

一片剑光。

梁两两极力救援单三三,邬剑当然也动了。

他拔出了“泣血剑”。

剑身是红的。

如血的红。

剑化作了红光。

邬剑势必要救单三三。

不仅单三三是他麾下“三三两两”之一,更是他不能落了气势。

今日就算杀了连显夏,却令他一招取了单三三的性命,邬剑也怕是要贻笑大方。

况且,单三三近日还有成为谋将的潜质。

邬剑手下无大将可用,无论如何也不会令连显夏伤了单三三。

他救人之心丝毫不落于梁两两。

连显夏果然被他们两人阻挠。

他手刀转变。

梁两两刺了十七剑,都被他一招化解。

这时,邬剑的手里的红光已至。

连显夏手刀一分。

手还是一只手。

——右手。

分的不是手。

是刀法、刀意。

刀法在化解梁两两的快剑。

刀意在消融邬剑手里奔来红光。

梁两两脸色很急。

邬剑脸色急变。

他们两人都心急如焚。

梁两两破不了连显夏的刀法。

他的快剑再难寸进。

邬剑暂且化不了连显夏的刀意。

他手里的红光也进不得。

而连显夏却又出了另一只手。

——左手。

左手作刀。

刀意已起。

杀气渐浓。

左手刀轻而易举的破了单三三的剑。

刀意已要透进单三三的胸。

单三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第一次感觉到连显夏的存在记忆犹新。

那时,他们刚偷袭了邢宗,以为邢宗必死无疑,而曾卢王就只身而来。

邬剑和“三三两两”原本就是要伺机而动,杀了曾卢王。

但他们也知道曾卢王既然敢来,就一定有所倚仗。

后来,“三三两两”就感觉到了暗中可怕的气息。

他们两人却发现不了那人。

当时,他们就没有选择铤而走险。

若是他们动了手,以邬剑的武功或许可以杀了曾卢王,但那人若是出手,恐怕谁也活不了。

邬剑自然不会选择鱼死网破。

这次苏州之行,曾卢王派了连显夏来,邬剑和“三三两两”就有了势必要杀他的心。

而且,有方惊梦在,他们又多了一个助力。

可是,当和连显夏交手时,他们才真正体会到了“刀王”的可怕。

单三三已经是在等死。

他死不了。

他面前出现了双指。

方惊梦的双指。

——指剑。

他自然要救单三三,不能坐视不理。

这是他和邬剑联手的首战。

首战若败,怕是都要死于连显夏之手。

方惊梦淡然尽心尽力。

他毫不犹豫的出手。

只不过,连显夏出手很快,变招也快。

当方惊梦出手,连显夏已经用一只右手抵挡梁两两和邬剑两人,用左手要取单三三的命。

方惊梦就以指剑对付连显夏的左手。

他当即发出了“人空剑”。

剑气四溢。

剑意淡然。

淡然的剑意却藏着杀机。

连显夏神色微诧,左手变劈为扫。

他舍弃了单三三,迎向了方惊梦。

左手刀与指剑相遇。

连显夏反而有种奇异的感觉。

他的手刀和方惊梦的指剑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忽然就想试试方惊梦的“剑”。

手刀的刀意忽然就淡了。

可是,右手刀已经化解了梁两两和邬剑两人的攻击。

左手刀也和方惊梦不分胜负。

梁两两身形迂回,与单三三站在一起。

单三三回过心神,后怕不已。

若不是梁两两急救,邬剑必救,方惊梦指剑相救,怕他早已成了魂归梦里人。

“刀王”之名果然不同一般。

“刀王”只出了两记手刀。就

单三三惊惧。

梁两两备感压力。

邬剑毫无保留。

方惊梦也全力施为。

这时,连显夏转身对着方惊梦。

他后面是“三三两两”。

右边是邬剑。

前方是方惊梦。

连显夏绕有兴趣的看着方惊梦,一点也不着急杀人,更不怕这场四人布置的杀局。

他心中有数。

他掌控了大局。

是以,他不着急杀人。

他兴致盎然的问方惊梦,道:“以指作剑,看来你的师门不可小觑。”

方惊梦淡然道:“在下学艺不精,道出师门只会师门蒙羞,所以,师门不提也罢。”

“好!好!好!”连显夏红光满面,“能够领教指剑,也不虚此行。”

有人却怒了。

怒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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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破敌

邬剑怒极。

愤怒。

他一旦愤怒,身上的桀骜之气就会更重。

连显夏太过于无视他。

他不能低于人。

他要高于人。

做人上人。

他要争。

高低。

强弱。

甚至于在敌人眼中的位置。

他都要争。

邬剑的剑发着血色的光。

他仗剑而进。

连显夏竟然被他一时击退了。

邬剑趁势追击。

连显夏冲出了房屋。

飞上了屋顶。

邬剑提剑而上。

他还没落地。

剑光在发光。

血似的光。

他的剑是一道血。

血色炸亮了天空。

连显夏手刀劈空。

刀法、刀意、刀气,都抵不住这血光。

这就是“泣血剑”。

邬剑之所以高于以一人之力,“三三两两”辅佐一下,敢于和曾字派一件长短,不仅仅是他掌控了外门的财力。

还有他的剑。

这柄“泣血剑”。

他的剑在泣血。

剑法也在泣血。

以他的剑法,对于方惊梦的指剑,丝毫不会落下风。

他是“血剑”叶鱼良的徒弟。

但是,极少有人知道他是拜在叶鱼良的门下。

当初,邢宗为了他的安危,亲自一人暗中将他送到“血剑”叶鱼良的手里,除了他的几个亲信,没人知道邬剑去了哪里。

曾卢王早就觉察不到不妥,却始终查不到邬剑的去处。

邬剑父母双逝,给他心中留下了一道伤。

从此,他变得孤傲,甚至于桀骜。

邢宗在未加入“三更门”之前,叶鱼良遭人暗算,被邢宗所九。

是以,面对邢宗所托,叶鱼良尽心尽力。

他悉心传授邬剑剑法,并对他极其严格。

邢宗想让邬剑学到保命的本事。

叶鱼良明白他的用意。

所以,他对邬剑当然不会疏于教导。

况且,叶鱼良一直没有收徒。

他收徒要求极其严格。

他只要一个徒弟。

为了他“血剑”的传承,不堕了他“血剑”的威名,她需要一个天赋异禀的徒弟。

邬剑恰恰满足了他收徒的条件。

原本,叶鱼良收邬剑为徒势,只不过为了还邢宗的救命之恩。但是,当他看到邬剑手里提着剑时,他看着邬剑的眼神就变了。

一剑在手的邬剑也变了。

邬剑还是个孩童,而且尚没有习武根基,更没有练过剑法。

但是,只要有剑在手,他就变得极冷。

极傲。

他的眼神会沉静如水。

他的眉头紧锁不开。

叶鱼良得到了一个好弟子。

他无意改变邬剑的性情。

一个剑法高手,未必练到多年以后才是高手。

真正的高手并非刻苦即可,还需要天赋。

邬剑仿佛就是为剑而生。

叶鱼良对他更加严厉,以至于苛刻。

不过,邬剑心性早熟,并不会未必而记恨叶鱼良。

后来,邬剑剑法果然已成。

叶鱼良难得第一次称赞他:“你的剑法犹省为师,我教你‘血剑’,但如今你却自成一派。”

邬剑道:“没有师父,就没有我。”

叶鱼良叹道:“多亏邢兄将你送到为师这里来。不过,他来了书信,要你回去。”

邬剑跪地叩首,道:“弟子永生不忘师父授艺之恩。”

叶鱼良将他扶起来,嘱咐道:“为师不知道你此去会面临什么,但是为师也知道‘三更门’行事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不论你要走什么路,记得回师父这里看看。”

邬剑至此负剑下山,邢宗将他安排在了外门。

当时,曾卢王以为这是“血剑”叶鱼良的徒弟前来投靠,并不知道邬剑就是邢宗当年结义兄弟的儿子。

曾卢王一时大意,竟然让邬剑逐渐掌握了外门,并将曾字派安插在外门的第一逐一清除。

曾字派曾派人多次刺杀邬剑,都被他一剑诛杀。

逐渐的,邬剑的“泣血剑”之名就渐渐传来。

因为,他的剑真的会泣血。

剑一出鞘,就伴随泣声。

那泣声凄厉,惨烈如血。

剑身又红如血色。

“泣血剑”由此而来。

此时,“泣血剑”已经围住了连显夏。

邬剑每出一剑,便随着泣声传来。

隐隐约约。

若有若无。

连显夏神色慎重。

“泣血剑”出乎他的预料。

他手刀云起刀法、刀意、刀气,严阵以待。

邬剑扬剑。

跃起。

他的脸色也红了。

红如血。

如泣血。

剑又在泣。

——泣声凄凄。

——血色惨惨。

“泣血剑”破空。

坠落。

连显夏手刀反撩。

血红色的剑光下,他的脸色也被映红了。

那血色剑光已经落在了他的头顶。

与手刀相交。

连显夏突然下沉。

从屋顶沉入楼内。

瓦砾飞扬。

邬剑的追击的剑就不由得一缓。

由于邬剑一鼓作气,连连使连显夏避让,飞上屋顶,又从屋顶坠落,不过都是转息之间。

方惊梦还来不及出手。

“三三两两”也来不及动手。

这时,随着连显夏落下,“三三两两”先动。

他们率先方惊梦一步,已经冲到连显夏身边。

梁两两的快剑快到了机制。

——极剑。

他无视剑招。

手中有剑。

他便运剑。

已经没了剑招。

这就是“极剑之剑”。

当剑法快到极致,只有快,唯有极,一切剑招都失去了意义。

连显夏神色凝重了。

他信心十足,但也要严阵以待。

他的手刀不快。

但没一记手刀,都能破了梁两两的“极剑之剑”。

剑再快。

剑再极。

剑要伤人。

剑为杀人。

连显夏只需要以手刀护住周身,“极剑之剑”就伤不到他。

“极剑之剑”在牵制他。

单三三寻到时机,运剑而出。

他和梁两两一同冲出来,却慢了一步。

这一步的功夫,足以梁两两施展“极剑之剑”,牵制连显夏。

单三三一旦运剑,便是三十三剑化作的一剑。

这一剑又分两剑。

两剑中一剑为剑意先至,剑招后达,

而另一剑也为剑招先至,剑意后达。

不知道连显夏要应对哪一剑。

先破剑意,还是先破剑招。

他只有一只手。

右手刀被梁两两牵制。

左手刀又要破解单三三的剑招。

而此时,血色剑光也从天而降。

血色剑光里还伴随着厉喝。

“要他的命!”

方惊梦立动。

疾动。

他仅仅以右手双指作剑。

——“四大皆有剑”。

这是一记“地有剑”。

立地生根。

他身法极快,

剑由心发。

他发剑极快。

指剑直取连显夏的胸前灵墟穴。

这时的连显夏已经是危机至极。

他要提防梁两两的“极剑之剑”,破解单三三的剑意亦或剑招先至的两剑,头顶上方正在落于百会穴的“泣血剑”,还有方惊梦直取灵墟穴的“地有剑”。

连显夏不再看梁两两的“极剑之剑”,也不无视单三三的剑意亦或剑招先至的两剑,不顾方惊梦的“地有剑”,却看落下的“泣血剑”。

他昂首。

长啸。

啸声震震。

他一人敌四人。

他不仅是破招。

他必须破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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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有刀

有刀。

刀在何处?

——不知。

刀从何来?

——刀从连显夏而来。

连显夏无刀。

有手刀。

手刀未动。

刀已动。

——心刀。

连显夏心中有刀。

——“灵犀一刀”。

好一刀。

看不见的刀。

他一刀破敌。

破四低。

梁两两的“极剑之剑”已断。

——一断两半。

单三三的剑招已散。

——使剑的人心也散。

方惊梦的“地有剑”已空。

——他发不了剑。

只有邬剑。

还剩邬剑。

邬剑的剑。

“泣血剑”。

剑刺下了。

连显夏的手握住了剑。

他的手如铁。

他的手就是刀。

刀不畏剑。

手刀卡主了剑。

连显夏在长啸之中,将邬剑连剑带人甩了出去。

他甩的是剑。

邬剑握的是剑。

他不能松手。

他所弃剑,连显夏再来一记手刀,他将无法应对。

他的手,可不是剑。

“泣血剑”就是他的命。

他不会弃命。

是以,他被剑带着飞了出去。

邬剑这是故意借力飞出去。

他已经感觉到连显夏的“刀”。

如此可怕的,唯有先避其锋芒。

连显夏突然回头。

他一回头,就看到了方惊梦。

他眼里只有方惊梦。

他的脸色依然潮红。

他的眼中也仿佛也红了。

“刀”又起。

“刀”起。

人动。

人对着方惊梦悠然而行。

梁两两出剑。

断了的“极剑之剑”。

单三三剑未断,剑招已散。

他也咬牙出剑。

连显夏手刀一扫,他们两人都被刀气迫开。

方惊梦神色凝重。

他要独立对抗“灵犀一刀”。

连显夏每走一步。

方惊梦的神色就重一分。

连显夏走了三步。

方惊梦已经额头见汗。

梁两两和单三三对视一眼,咬牙再次向连显夏攻去。

虽然不知连显夏为什么非要针对方惊梦,但若是方惊梦被连显夏哪怕打成重伤,其余三人恐怕就很难再应对他的“灵犀一刀”。

这就是“灵犀一刀”。

可怕的“灵犀一刀”。

原来,这就是“刀王”。

邬剑刚稳住身影,离的还有些远。

他有心。

无力。

但他却极力再向连显夏冲去。

若是方惊梦抵不住连显夏的“灵犀一刀”,他此举也来不及为方惊梦解围。

一切就看方惊梦的指剑是否低的住“灵犀一刀”。

“三三两两”又被荡来。

两人都吐了一口血来,看来伤势不潜。

他们的剑在抖。

剑抖,是源于手抖。

手抖,是源于伤势。

方惊梦仅凭一己之力,唯有退。

他若避其锋芒,或许还能给邬剑相救的机会。

他却不退。

他反仅。

他一向如此。

——愈强则强。

——愈挫愈强。

方惊梦左右两剑,迎着走来的连显夏走去。

他的眉宇有气。

——剑气。

他毕生所学,都在左右指剑上。

左右“人空剑”。

右手“人有剑”。

一空一有。

两剑截然相反,却紧密相连。

他聚指,却不发剑。

唯有更近连显夏一步,哪怕一寸,他的指剑或许才能奏效。

他在隐忍。

“灵犀一刀”已经迫在眉睫。

真的破了眉睫。

伤了眉睫。

方惊梦必须出剑。

他再不出剑,“灵犀一刀”就会破了他的眼。

左手“人有剑”破空而出。

指破空。

剑破空。

剑气啸空。

眉睫间的“灵犀一刀”稍微散了。

这时,方惊梦已经和连显夏相对而行,两人之间只有五步的距离。

方惊梦已经出了一剑。

他还有一剑。

这就意味着,他失去了一半获胜的几率。

而连显夏只有脚在动。

他刘这么悠然而行。

这是一把行走的刀。

——“灵犀一刀”。

他走一步,“灵犀一刀”就离方惊梦近一步。

方惊梦的衣衫发出轻微的“滋”响,衣衫竟被“灵犀一刀”撕裂。

破裂处在胸前灵墟穴。

他方才的指剑直取连显夏胸前灵墟穴,此时,连显夏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衣衫已裂。

人呢?

方惊梦的脸色有些白。

苍白。

他的唇却红。

红艳。

一个男人的唇,竟然红眼如火。

他的右手灼热。

似乎那热已经灼伤了他的手指,灼烧着他的心。

他以地、水、火、空为四大。

——“四大皆有”。

有火。

——“火剑”。

他要以“火剑”破“灵犀一刀”。

“灵犀一刀”已经不再仅仅是刀。

连显夏已成了刀,或者是刀成了他。

刀无处不在。

——看不见的刀。

方惊梦则取“火剑”。

“灵犀一刀”无形。

“火剑”亦无形。

他要以无形“火剑”,对无形的“灵犀一刀”。

连显夏也感觉到了灼热。

他的鼻尖见汗。

热出的汗。

这时,他和方惊梦只有两步之距。

邬剑离连显夏还有十步之遥。

方惊梦出剑。

右手指剑。

“火剑”更火。

火由心生。

——方惊梦的心。

火在心聚。

——连显夏的心。

连显夏的心很热。

一股灼热。

心口灼热的有点疼。

似蚂蚁撕咬,却令他皱了眉。

于是,他就扬手。

“灵犀一刀”骤然强烈无比。

“火剑”要伤连显夏的心。

“灵犀一刀”就要杀方惊梦的心。

杀心一刀。

杀心的“灵犀一刀”。

方惊梦苍白的脸色突地红了,有些异样的红。

他拔身后退。

退的比近的快。

再快,也不及这杀心一刀快。

方惊梦还没有稳住身影,就咳出了一口血。

血在空中扬长一条线,还没有坠地。

空中有气。

——剑气。

剑气先至,剑光方才。

剑光在“灵犀一刀”中乍现。

苏小河从天而降。

他还没有落地,就已经拔剑。

剑光闪现。

他替方惊梦挡住了“灵犀一刀”。

连显夏的目光立即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灵犀一刀”立即蜂拥而至。

苏小河还来不及破解“灵犀一刀”,甚至还来不及再出现,他就身影游走,想要躲开“灵犀一刀”。

连显夏立即又舍弃了他。

身后有剑。

——“泣血剑”。

邬剑的剑更红。

剑在滴血。

他的血。

邬剑甚至不知道何时受伤,怎么受伤。

他才发现自己受了伤。

“灵犀一刀”无声无息之间已经伤了他的手臂。

血顺着手臂流淌,到了手心,又流到了剑身。

最后,血滴在了地上。

邬剑怒吼。

他却看到一道光。

目光!

邬剑看到的是梁两两的目光。

那不仅仅是目光。

那是“两两相望”。

梁两两望的是他,而不是连显夏。

邬剑中了“两两相望”。

他心伤。

心受伤了。

心口有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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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人心

两道目光。

一把断剑。

目光伤了他的心。

断剑刺穿他的心。

邬剑只能感受着身体的生机逐渐流逝,虽然他尚有余力,可是所不想去动“泣血剑”。

他突然笑了。

连显夏忽地从屋顶的破洞处掠了出去,又从楼顶纵掠二而下,所经之处,无人敢掠其锋芒,眼睁睁的看着逐渐远去。

“香——主——”

雅居阁传来惊恐的叫声。

这惊恐之中充满了悲呛。

但“无法无天”有石化雨的严令,没有人敢踏进一步。

而包越他们这些人,则是投靠于邬剑不久,听到楼内有巨变,谁也不想踏进一步,反而躲的有些远了。

邬剑以剑柱地,靠着一根柱子。

他的气息已弱,抬着眼皮扫了方惊梦一眼。

方惊梦眼中只有惊愕。

他一手捂着胸,另一只手拦住了想要追击连显夏的苏小河。

苏小河也觉察到了不对之处,将方惊梦拦在身后,小心戒备“三三两两”。

至于邬剑,他生机已断,撑不了多久了。

邬剑这才将目光回到单三三和梁两两他们这里,微弱的问道:“为什么?”

话一出口,邬剑自己都觉得奇怪。

他的语气很平静。

这种平静出乎了他本人的预料。

梁两两欲言又止。

单三三狠了狠心,道:“我们没有办法,你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邬剑发出惆怅的叹息,道:“对,一定会有这一天。如果我击败了曾字派,或许就要对你们下手。”

单三三咬牙道:“我们只能先下手为强。”

邬剑目光闪动,问道:“梁二,你说。”

梁两两嗫嚅着嘴唇。

邬剑笑道:“我就要死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梁两两有些悲伤,却还是道:“门主派我们去你身边,甚至投靠于你,全是门主的安排。他的目的是让我和单三帮你尽快拿下外门,曾卢王在里面也安插了不多人手,只不过曾字派中大多数并不以为外门是个威胁。

而香主又缺乏人手,况且,若是香主自己招揽人手,怕以后门主就再也控制不住,门里只怕要一片血雨腥风。”

邬剑脚下渐渐聚拢了一滩血,他的头脑也更加清明,思维也更加清晰,道:“他就是为了拿我牵制曾卢王,又怕我一家独大,安插你们两个在我身边,又令你们假意投靠于我。”

梁两两神色不忍,不敢去看邬剑的眼睛,低着头道:“门主也是迫不得已。”

单三三打断他,道:“梁二,不要再说了。香主,我们本就是门主的人,这样做也不算背叛你。”

邬剑仰着头,道:“很好,好极。”

他的心里没有一点恨。

江湖里的人,只会以江湖人的方式收尾。

无论今日他是否被“三三两两”合击而杀,他日和曾字派敌对,胜算本就渺茫。

有时,来的虽然早些,却未必没有好处。

至少,他不必再挣扎。

他也挣扎不得了。

单三三的断剑,一剑刺穿他的心脉。

即使“鬼手神医”在此,也是回天乏术。

邬剑喟叹道:“机关算尽,到头来,只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的头忽地垂落了。

方惊梦则不由的在心里微叹。

场中唯有苏小河茫然不知。

方惊梦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会向你慢慢解释。”

原来,邢宗留下的“暗棋”,无论曾卢王小,亦或是邬剑,谁也不能肯定究竟是什么。

但以他们两人的推断,必然是训练有速的一支力量。

各地“三更门”有“无法无天”护卫,在危机关头包围“三更门”的安危。

毕竟,“三更门”内门弟子虽然武功不凡,精于刺杀,却不擅长明日里的争锋。

“无法无天”更像一支行动一致的队伍,却不是单打独斗的江湖汉子,寻常的无人高手若是单打独斗,或者一人斗数人占尽上风,但遇到训练有素的“无法无天”的合击绞杀,除非不高手,很少有人能够与之相抗。

“三更门”里凡是对邢宗手里的“暗棋”有所耳闻之人,都以为那是一支爱“无法无天”更加的可怕的死士一般。

可惜,他们都猜对了一半。

“暗棋”从邢宗成为门主之后,就一直在暗中筹建。

不过,所有的“暗棋”,只是潜藏在“三更门”各个派系之中,却绝非“无法无天”部队这种聚拢在一起的力量。

他们忽略了“暗棋”中的“暗”字。

至从方惊梦第一次遇到“三三两两”,他们之间就已经各自暗中交谈。

他们谁也没什么。

他们用的暗语。

“暗棋”之间,自有一套独门的暗语交谈,只要会这种暗语的人,都是“暗棋”中人。

所以,当日方惊梦一指击伤单三三,不过是为了演出戏。

为了这出戏更加逼真,方惊梦与他们两人的确没有保存实力。

邬剑毫无觉察。

在今日这场布局之前,“三三两两”早就和方惊梦暗中商议:先杀邬剑。

方惊梦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单三三提议要杀邬剑。

梁两两有些不忍。

他却是有些同情于邬剑。

单三三不理梁两两的脸上的犹豫之色,将杀邬剑之意告诉了方惊梦。

方惊梦和石化雨商议。

石化雨沉思半晌儿,果断的道:“单三三既然提议要杀邬剑,我们就同意他的计划。”

方惊梦不安的道:“为什么?”

石化雨反问道:“你担心什么?”

方惊梦语气有些压抑,道:“邢门主留下的‘暗棋’就一定可用么?”

石化雨反而轻松笑道:“所以,单三三要杀邬剑,我们就帮他杀了邬剑。”

方惊梦心神一动,道:“你看出来了?”

石化雨道:“单三三此人的杀心,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说的也不错,‘暗棋’未必就全部可用,有人怕是生了别的心思。这单三三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想借我们的手,除去邬剑。这样,整个外门就只有他和梁两两威望最高,曾字派早就被邬剑费了很多心思,明驱暗杀,将曾卢王安插的人手清理干净。”

方惊梦点头道:“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若是他和梁两两掌握了整个外门,只怕‘三更门’会更乱。”

石化雨却又笑了。

方惊梦知道他心中了然,道:“你对‘三更门’和‘暗棋’的了解应该比我更多,早就有了计较了吧。”

石化雨一点一滴的道来:“门主暗中经营‘暗棋’多年,所选的成员都是门里的孤儿,秘密训练,送他们拜师,而后又召回门里,安插在各处。

这些年过去,人心是会变的。有些人已经在门里身处高位,哪怕门主要一声令下,也未必人人听从。更何况,门主是为了摧毁‘三更门’。

若是他们觉察到门主真正的用意,究竟还有几个人真正听从门主的指令?‘三更门’没了,他们手里的权势也没了,甚至于要流落江湖,从此无处安身。”

方惊梦一语定音,道:“所以,‘暗棋’未必可用,甚至,有几人可用,都是一个问题。”

石化雨又含笑看着他。

方惊梦似笑非笑的道:“为何这么看着我?”

石化雨悠然道:“你一定心中也有了计较。”

方惊梦淡然道:“那就从邬剑开始。”

但是,当方惊梦看到邬剑中剑之后,看向他的目光时,忍不住有些惊愕。

他从邬剑的目光里看到了一种解脱。

那时,方惊梦的心里忽然有点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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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杀引

邢宗大抵是早就料到“暗器”已恐不受节制,所以他只是将“暗棋”的名单,还有“暗棋”的手势暗语全部交给了方惊梦。

当然,还有“暗棋”的信物。

“暗棋”只认信物,不认人。

邢宗耗尽心血筹备的“暗棋”,已渐渐脱出掌控了,成了不可预料的潜在力量。

他只在乎“三更门”的存亡,不再走杀手这条路。至于方惊梦鬼如何去做,那就只有看方惊梦的手段。

石化雨会全力协助方惊梦。

是以,他支持方惊梦联手单三三杀了邬剑。

但是,动手的人不能是方惊梦。

单三三要杀邬剑,就让他自己动手。

他一旦动了手,就没了退路,更是有了把柄在方惊梦的手里。

这样,一旦单三三和梁两两出现任何变故,方惊梦都有办法节制他们两人。

而单三三和梁两两出身“暗棋”,他们两人的身份极其微妙。

若是他们不听从方惊梦的调遣,被方惊梦暴露了他们的身份,邬剑能否还一如既往的重用他们?

其实,为邬剑效力久了,在外门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令单三三早就生出了别的心思。

有时,夜深人静,明月当空,单三三就会发呆。

人在发呆,心在考量。

他后悔“暗棋”的出身。

“暗棋”终究是别人的一枚棋子而已。

而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有野心的人。

他的野心,甚至于连梁两两也未能觉察的到。

当他和梁两两向邢宗动手之时,一切早就通知了邢宗。

如何动手。

怎么动手。

动到各种程度。

他们和邢宗已有安排。

邢宗受伤,是故意受的伤。

反正,他原本就有伤。

伤势未愈。

沉珂已久。

邬剑对他已经起了杀心。

所以,邢宗就利用邬剑的杀心,做了一场局。

他执棋。

单三三和梁两两为子。

针对的是邬剑。

否则,那一剑当即就要了邢宗的命。

这其中邢宗则冒了极大的风险。

但是为了破局,他必须这么做。

他没有时间再等。

等的结果就是他彻底失去了对“三更门”的掌控,曾字派完全将“三更门”内门控制在手里,从此以后,“三更门”会在杀手这条路上永不回头。

而邬剑,那时或许会和曾卢王联手对付他。

那时的他,将毫无还手之力,如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

他不甘。

他选择以一种极端的方式破局。

至于身边的人,邢宗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

他虽然冒了风险,但为了以防万一,绝不走漏风声,这个计划只有他和“三三两两”知晓。

毒,是真的。

邢宗早就知道茶中有毒。

为了令曾卢王信以为真,他饮了茶,喝了毒。

伤,也是真的。

为了令邬剑信以为真,他不惜受了单三三一剑。

那一剑,单三三只要稍微偏差一点,邢宗就真的死了。

单三三的剑当然不会偏。

那一剑很准。

看似令邢宗受伤,又绝不会立即要了他的命。

只有如此,单三三的心底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

果然,天降大雨。

邢宗推演过,那天一定会有大雨。

大雨如期而至。

这时,邢宗就闭气沉入了河里,顺着涛涛的河水而流。

若是不出偏差,他会在“半扇门”的势力范围内被冲到岸边,等待有人相救。

一切顺利异常。

救他的人,竟然是“半扇门”的少门主。

后续的一切更加顺利。

至于若是出现意外,邢宗也做了接受的准备,却存在应对的准备。他在“三更门”被曾字派监视,只有这个办法可以不引起曾卢王的猜疑,离开“三更门”,再继续他心里的计划。

若是他不幸真的死了,那就是天要破灭他的计划。

他虽死而有憾,却又不得已为此而死。

至于他以后,“三更门”何去何从,也不是他所能掌控的。

单三三做好了不顺利的打算,也做好了顺利的准备。

他有他的两套方案。

他一直放在心底。

直到来了苏州,他才不动声色的试探梁两两的心思。

他当时只对梁两两说了四个字:兔死狗烹。

梁两两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想的更多。

单三三只要激起梁两两一如既往,考虑全面的习性,梁两两自然会想到更坏的结果。

梁两两当然想得到。

曾字派没了,邬剑执掌“三更门”时,他将何去何从?

他心里生出了寒意。

单三三从他眼中看到了那种寒意。

他的目的达到了。

而后,他才向梁两两道出了心中谋划已久的事。

梁两两最初自然有些犹豫。

单三三只说了一句:“你我本就是‘暗棋’中人,邬剑即使不做兔死狗烹之事,但你我怎么对得起门主所托。”

梁两两还是犹豫不决,道:“可你要杀了香主,然后接管外门的全部势力。”

单三三语气深沉的道:“是你和我。”

梁两两眼皮跳了一下,仍旧在做最后的徘徊,道:“门主想要摧毁‘三更门’,我们却为了自己的私利——”

“梁二,你错了!”单三三截断他的话,“你比我更聪明,应该知道‘暗棋’这么些年来,有多少人都已经适应了目前的身份,甚至凭借目前的身份有了权势,还有多少人愿意为了门主的指令而舍弃现在的富贵,甚至不惜一死?”

梁两两默然不语。

他像一只不太警觉的兔子,伫立在草原之上。

单三三就是一只狐狸。

狐狸盯上兔子已久。

狐狸更加懂得谋定而后动。

狐狸不着急。

它一点点的接近这只兔子。

兔子所稍有异动,狐狸就驻足不前。

但当它有了必胜一击时,就回乘胜追击。

单三三在慢条斯理的追击。

他缓慢的道:“门主的计划本就是一场赌注,他若是死了,你我就不在是‘暗棋’的人。你就是你,我还是我,我们还是香主手下的‘三三两两’。

可是,门主没有死,他赌对了一半。你我就不仅仅是‘三三两两’,还是‘暗棋’中人。现在‘暗棋’中的所有人即将做一个抉择,你我同样也要做一个抉择。”

他很慢很轻而又很无奈的发出长长的叹息,道:“你比我看的应该更加明白,门主在执行这个计划时,无论他生死与否,‘三更门’乱局已定,你我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香主在内门里的势力还很薄弱,他又不得不和曾字派一决生死。他早就被所有人看作门主一派的人,无论这场乱局如此收场,但乱局初始,他就是所有人必除的第一人。

就算你我拼死效力,到最后能低的住这些人吗?你别忘了,门主还选了方惊梦接管‘暗棋’,他会怎么做?如何做?为什么做?他有他的私心,或许还有野心。

香主要联合他对付曾字派,曾卢王会看不到这一点,任由香主的计划照常实行,对他造成损害吗?”

梁两两踌躇的问道:“杀了香主,‘三更门’还是混乱不可,又能怎么样?”

单三三平日里表现的一直很冲动,这时竟然有些老谋深算的样子,并且胜券在握的道:“‘三更门’乱了,更符合门主的计划,曾卢王也不希望‘三更门’混乱之下而内斗自耗。

那样的话,就算他最后击败了所有人,‘三更门’虚弱不堪,他是不是门主也无关紧要了。所以,他一定要的不想‘三更门’出现乱子。

可是,邬剑是这个乱子的引子,他根本摆脱不了门主的影子,只有他死了,大家才会安心,‘三更门’才能安宁。”

梁两两喃喃自语的道:“我也不想‘三更门’发生内乱,至少眼前不能。不管门主为什么非要摧毁‘三更门’,但这其中恐怕要血流成河,变数也极大。‘三更门’经营了这么多年,哪能是轻易就会覆灭的。”

单三三拍着他的肩膀,温和的道:“所以,只要这场乱局的引子没了,我们就可以号令外门,然后和曾字派安然相处,井水不犯河水。这样,岂不是更好?”

梁两两不语。

单三三嘴角微不可察的笑了。

他们要杀邬剑。

杀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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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局中人

这场针对邬剑的布局里,还需要一个人。

——连显夏。

单三三和梁两两也好,石化雨也罢,他们都没有想到连显夏会是“暗棋”中人。

早在方惊梦遇见了七变公子,回到苏州城之前,连显夏和“毒一无二”提前两天就到了苏州。

当邬剑他们出发之际,曾卢王便派连显夏和“毒一无二”先行一步。

连显夏一路里毫不掩饰对于“毒一无二”的反感。

他正是以这种反感,找了一个时不时撇下“毒一无二”的理由。

曾卢王派“毒一无二”前来,自有协助之意,但也导致连显夏行动不便。

他先借机甩掉了“毒一无二”,暗中跟踪方惊梦,亲眼看到宁不言要对方惊梦下手,却遇到了前来搅局的七变公子。

连显夏确定方惊梦早就见过了七变公子,这时才跟上正要回到苏州城的方惊梦,表露了身份。

他的身份当时只有方惊梦一人知道。

七变公子这个人,连显夏并不会轻易相信。毕竟,七变公子只是一个局外人,究竟是否会严守他的身份,他一点也不敢冒险。

连显夏还告诉方惊梦一个消息:“曾卢王让我杀了苏小河,他是你的义弟。”

方惊梦当时问道:“究竟是谁要杀他?”

连显夏摇头道:“曾卢王只给了我这个命令,却没有告诉我究竟是谁要取苏小河的命。”

他沉吟道:“我的身份暂且不能暴露,又有‘毒一无二’和我一起前来。由此看来,曾卢王对我未必完全放心。”

方惊梦眉目一轩,问道:“他既然不放心你,为什么还会让你一直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安危?”

连显夏道:“我在他身边这么久,非常了解他的为人,让我保护他的周全他会相信我,但这次‘三更门’巨变,无论他多么相信,都不会轻易让我一个人做这件事,必然会派一个有用,而且能够抵挡我的人,又会令我有所顾虑。

‘毒一无二’刚好能够协助我,而且他的毒术非常,以我的武功,也不能不对他严加防范。而且,以他的为人,他不会顾虑我的‘刀王’之名。此人心狠手辣,为了目的,从不犹豫不决,下手狠厉。”

方惊梦听他说了这么,知他必有用意,问道:“前辈想怎么做?”

连显夏道:“我会先杀苏小河。”

他说了一句,便停下来,盯着方惊梦看。

方惊梦脸色不变,情绪也不见丝毫波动。

连显夏满意的点点头,赞道:“难怪邢宗将‘暗棋’交给你,你果然沉得住气。”

方惊梦道:“我自然相信前辈,相比前辈必有用意。”

连显夏道:“不错,我或许会重伤的,但不会杀他,可还是要动手的。只有这样,才能给曾卢王一个交代。不过,最为麻烦的是却是‘毒一无二’,若是他到时暗中施毒,恐怕会有变故。你需要让一个人去跟踪你的二弟。”

方惊梦左思右想,却不明白他说的是那一个人。

连显夏意味深长的道:“就是那位七变公子。”

方惊梦问道:“他会解毒?”

连显夏道:“而且,‘毒一无二’的毒,恐怕也只有他能接。”

方惊梦心中了然,这七变公子的身份怕是另有来头。

于是,方惊梦又嘱咐了七变公子此时,而且为了苏小河不牵扯进来,让他不要告诉苏小河。

方惊梦见惯了人心险恶,对于这位二弟,虽然有时会对他聪慧却又呆傻的行径有些摇头,但也很羡慕苏小河的心境。

苏小河为了兄弟所托的一纸婚书能够不远千里来到苏州,而且也为了马舟父子之死而来。

这种至情至性的处事之风,令方惊梦时常会想起过往的种种。

为师报仇,方惊梦不惜加入“三更门”杀人,以此来磨炼指剑。

不论什么原由,杀人便是杀人。

他时常就记起自己的另外一个杀手的身份。

因此,当他看到苏小河为了洛府与“焚心圣手”交手,和顾忌禅为敌,并且为了破板门同他一起冲入“小池巷”报仇,方惊梦就不想有任何污浊弄脏了苏小河月光般皎洁的心。

苏小河对于如意楼的局面,对于方惊梦的处境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但这里面的阴暗,方惊梦却不希望苏小河见到。

所以,他要先隐瞒苏小河一些事。

或许,苏小河得知以后,会愤怒,会伤心,作为兄弟,方惊梦为何要瞒着他。

方惊梦甚至宁愿让他误会,也要暂且瞒着他。

苏小河知道的越多,就会在方惊梦的所处的局面里陷的越深。

方惊梦绝不允许这种局面发生。

是以,连显夏去杀苏小河,他隐瞒不说。

苏小河当日迟迟不归,他也没有不安。

一切尽在他的谋划之中。

当连显夏和苏小河初一交手,“毒一无二”果然来了,并且无声无息的就下了毒。

连显夏立即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毒一无二”所施的毒毒性如何,何时发毒,能否给七变公子足够解毒的时间。

因此,他必须尽快离开。

并且,为了防止“毒一无二”还有其他的手段,他甚至以言语要挟,令“毒一无二”只好随他离开。

至于单三三提出的杀邬剑一事,连显夏也故意做了局中人。

邬剑无论也没想到,真正的局中是他,并非连显夏。

同时,连显夏还要再做另外一件事。

这也是曾卢王的安排。

他要会一会“洛神剑法”,并且要以输收尾。

为了防止“毒一无二”窥探到他和方惊梦有所联系,他就在设局杀邬剑的当日,先去拜会了洛寄予。

最后,他还要做最后一件事:杀邬剑。

杀邬剑之后,就要立即离开苏州。

“毒一无二”对于曾卢王交代的这三件事也都知晓,对于连显夏的安排无法提出异议。

并且,苏州城里如今极其凶险,以连显夏的武功,无论杀邬剑一事结果如何,都能够轻松离开苏州,但他却不同。

所以,当连显夏拜会洛寄予时,“毒一无二”就要启程离开苏州。

连显夏也得以摆脱“毒一无二”的监视。

毕竟,曾卢王让他杀了邬剑,但他和方惊梦却要让单三三和梁两两亲自动手。

若是让“毒一无二”的知道了杀邬剑的人并非他本人,而是另有其人,恐怕一切都将暴露。

这正是他为何想尽办法支开“毒一无二”。

不过,七变公子却不知连显夏的身份,更不知道方惊梦他们的计划,当他那晚和“毒一无二”交手,一个施毒,一个解毒,最后却落败,听到连显夏说到要会一会“小寒山”的剑,便将这话告诉了苏小河。

“毒一无二”已经得知七变公子救了苏小河,而连显夏这事却没有做成,故意说出这话,就是为了堵住“毒一无二”的疑心,以防他催促。

毕竟,以连显夏对“毒一无二”的态度,“毒一无二”如非必要,并不会去碰眉头。

连显夏本可以杀了他,却还是在心底无声喟叹,没有对他动手。

当苏小河听到洛大小姐说连显夏去洛府拜会,心中疑虑的他立即赶去。

连显夏本想立即结束今天的布局,却不料无巧不成书,偏偏遇到了苏小河正在等他。

为此,他便耽搁了一点时间。

但他又不能真的伤了苏小河,却故意留下话,让苏小河心存疑问,没有及时追赶他。

他是这其中的关键一环。

他若不去,单三三和梁两两未必就会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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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疑心

曾卢王还交给了连显夏最后一件事:对邬剑的得力干将“三三两两”分而化之,与他们达成协议,消除邬剑和方惊梦这两个隐患。

单三三早就私底下联系过曾卢王,两者并未达成一致。

单三三看不透曾卢王的心思,而曾卢王则还看不到单三三的关键作用。

但他们的确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联系。

这次杀邬剑,是在邬剑决意来苏州之前,单三三和曾卢王谋划的一部分。

人,一定要单三三和梁两两去杀。

杀名,却要连显夏来身负。

局,是为邬剑而设,却只限他们布局的几人知晓。

唯有如此,单三三和梁两两才能在事成之后,更加顺利的接管外门的一切权利。

梁两两也曾经为此再次犹豫,试问道:“人能不能由方惊梦或者连显夏去杀?”

单三三叹道:“梁二,你怎么在这个时候犯了糊涂。曾字派根深蒂固,方惊梦有石化雨相助,又有‘暗棋’为他所用,我们两个有什么?”

他的语气逐渐激昂起来,道:“如今内门在外门的势力,早就被我们逐一清除,除了你和我,就再也没有第三个人能够在外门之内发号施令。可是,外门武力终究差些,我们是最弱的一方。

可是,一旦有了外门的财力支持,只要假以时日,我们必有单身之时。在此之前,我们想要夺得外门的权利,就必须先除掉邬剑。而要去掉邬剑,却不能假借他人之手。必须由我们两个人亲自来。”

梁两两皱眉道:“他们这是要投名状啊。”

单三三语气低沉的道:“有了我们的投名状,他们才会安心,尤其曾字派才会对我们暂时放心,曾卢王才能稳住曾字派内的其他人,让他们不会对外门的势力蠢蠢欲动。曾卢王不想‘三更门’分崩支离,我们才能够趁此机会安然拿下外门。”

梁两两吸着凉气,慢悠悠的道:“既然如此,这投名状就不得不交了。”

单三三目光如炬,道:“放心,以后的我们,再也不是任何人的棋子。我们的命,就我们自己说了算。”

为了更加逼真,瞒过其他人的耳目,尤其“三更门”的外门弟子,这场局里,连显夏必须到场。

甚至,在这场局里,连显夏、方惊梦、单三三和两两他们之间一旦动手,必定会有人受伤,但不会致死。

局已设。

戏要真。

局才定。

是以,石化雨不许“无法无天”任何人进入雅居阁,单三三也早已假借邬剑指令,不许包越他们踏进雅居阁一步。

所有一切计划,方惊梦向苏小河一一道出。

至于苏小河会如何作想,方惊梦我顾不了许多。

苏小河是方惊梦的兄弟,他要将一切道出,单三三和梁两两阻拦不得。

他们无心阻拦。

他们有事要做。

单三三宣布了邬剑的死,而杀人者自然归到了连显夏的身上。

这些投靠于邬剑的人,不过是为了一己之力,对于邬剑之死并不在意。

他们在意的是后路。

邬剑已死,他们的路是否就此断绝?

石化雨自然安然无恙,是否真的会既往不咎。

若是邬剑还在,或许石化雨看在方惊梦与邬剑联手之际,对于这些背叛于他的人置之不理。

问题在于邬剑竟然死了。

单三三却要开始收心了。

他朗声道:“邬香主遭了毒手,我们外门一定要为香主报仇。不过,邬香主生前已经和方公子达成一致,石堂主对各位既往不咎。既然大家成了我们外门的人,你们大可放心,我和梁堂主即日就要离开苏州,回去主持外门大局,你们随我们一起去吧。”

众人低声细语,私下合计。

他们去征求包越的意思。

毕竟,他们的根基在苏州,虽然单三三保证了他们的安危,不受石化雨威胁,但离开以后,去了外门,众人的前如何,也是所有人都不得不合计的事。

包越此前从中牵头,众人才投靠了邬剑。

是以,他便成了众人的统领,但凡有要事,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他,想要看他如何定夺。

可是,包越不见了。

当连显夏冲过来那一刻,包越就退出了人群,远离了雅居阁。

他心中不安。

包越说不清道不明这种不安的来由,却知道如何避祸。

在“三更门”的这些年里,他见过很多不凡的杀手执行任务之时安然无恙,却在功成身退之际被人截杀。

而包越能够活到今日,就是他有一种敏锐的感知。

一旦他感到不安,就会立即远离眼前的局势。

所以,这次他早就隐约觉得局势超出他的预料,尤其放连显夏出现时,他的心突然就跳了一下。

——要有大变。

他不动声色的离开了。

包越刚出了苏州城,心里的不安反而越发严重。

直到他看到了石化雨,才明白了这种不安为何如影随形。

包越审视了石化雨一眼,突然笑了,道:“你不该一个人来。”

石化雨悠然道:“石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

包越冷道:“我就知道你绝不会放过我。”

石化雨却道:“你错了,我本不想杀你。”

包越嗤笑道:“可你却要来杀我。”

石化雨道:“我一向不理苏州‘三更门’的事物,你平时做什么,有什么野心,也与我无关。不过,你以为能瞒过所有人,却瞒不过我。”

包越眼光微冷,道:“我果然低估了你。”

石化雨道:“你早该杀了我。”

包越道:“是我大意了,但是我现在杀了你,虽然迟了,却也能除掉方惊梦的一大助力,也算完成了曾长老的命令。”

原来,包越原本就是曾卢王安插在苏州“三更门”,监视石化雨等人。

曾卢王一早就提防邢宗会在苏州“三更门”另有安排,所以才安插了包越这样一个搅局的人。

包越本想破局。

他想探得“暗棋”的真相,并希望能够为已所用。

一则在造成苏州事了之后,在曾字派中增加自己的势力。

二则假意投靠邬剑,潜藏在邬剑手下,以策应曾卢王的计划,并坐看邬剑和方惊梦他们相斗,以待收渔翁之力。

只不过,包越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邬剑来苏州不是为了除掉方惊梦,也不是为了夺取“暗棋”,而是想要和方惊梦联手,共同对付曾字派。

此时,连显夏又来见他,传来了曾卢王的新指令:“苏州之事,以连显夏为首。”

而连显夏则让他什么也不要做,只许他配合便是。

包越当时心里微凉。

他在苏州多年,本想借此机会大展宏图,却不想却被曾卢王丢到一边。

他成了一个夹缝中的人。

即使连显夏什么也没说,包越久已经做了猜测。

若是连显夏对付邬剑,包越从此何去何从?

苏州“三更门”他再也不能待下去了。

若是连显夏对付方惊梦,他则能够趁机夺得了苏州“三更门”的掌控权,从此独居一方,也不枉他在此潜藏多年。

但令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连显夏竟然也是“暗棋”中人,他和方惊梦他们已经为邬剑步了局。

他如水中浮萍,漂泊不定。

当他不安之时,就隐约猜到了什么。

——连显夏为何什么也不告诉他?

——他对何连显夏的来意丝毫不知?

包越逐渐觉得惊惧。

他对连显夏已经起疑。

是以,他必须活着回到曾字派。

他便立即离开。

果然,他遇到了一个人。

这人是石化雨,却令他稍微放了心。

他不敢大意轻心。

即使他不知道今日的布局里有什么秘密,但他却必须先连显夏一步回到曾字派。

或许,见到与连显夏同来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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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出局

此前,包越要先杀石化雨。

他拔出了刀。

使出了“三合六刀”。

——阴天刀。

刀寒。

刀气亦寒。

刀风阵阵。

刀气阴沉。

他的刀前所未有的快。

好快的刀。

他在争。

争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

杀了石化雨。

离开苏州城。

他受够了苏州城的这些年的日子。

作为杀手,原本就生存在阴暗之中。

而他,作为曾卢王放在苏州的一枚棋子,更是处于一个极其阴暗的角落里。

石化雨以铁刺相迎。

星火四溅。

他的铁刺将这一刀弹开。

包越手中的刀身一震。

他嘴角却带着笑。

笑的惬意。

即使他如此心急,却还有心思露出这样的笑。

刀势反转。

——阳天刀。

刀光有些烈。

——火烈。

光似阳光。

包越的衣袂也飘扬起来。

他的脸色竟然有些暖,就像被暖阳拂过。

那火烈的刀,就要斩在石化雨的脖颈上。

石化雨却不避刀光。

他手里是铁刺。

铁刺很短。

但刀很长。

他一向不喜欢躲。

他一直在险中取胜。

他整个人都融进了刀光里。

铁刺从刀光里炸开,搅碎了火烈的光。

包越的笑更加明显了。

——得意的笑。

笑的开怀。

笑意在他眼角舒展开,溢满了他的脸。

他手中却又变招。

——变刀。

——阴阳刀。

的的确确是阴阳刀。

“三合六刀”本就六刀。

即阴刀。

阳刀。

天刀。

阴阳刀。

阴天刀。

阳天刀。

合计六刀。

当初,包越要截杀石化雨,就使了阴刀、阳刀、天刀。

这次,石化雨要截杀他,他则使出了阴天刀、阳天刀,却唯独最后才是阴阳刀。

“三合六刀”很多人都听闻过其中六刀的刀名,包越则一向喜欢依次施展。

但这次却不同。

他最后才使出了阴阳刀。

这本是第五刀。

亦是刀。

——阴阳刀。

——一阴。

——一阳。

刀分身了,成了两把刀。

这是包越最后的杀招,也是从未施展过的一招。

当他刀身分离出一阴一刀两把刀,就是极为危机之时,也是最为迫切之时。

石化雨并没有令他感到危机森森,但苏州城的局势,心里的猜疑,却令他急切。

——迫切。

——心急如焚。

他使出阴天刀、阳天刀,本就没有想要以这两刀斩杀石化雨。

他要用一阴一阳这两把刀,将石化雨斩杀在刀下。

阴刀寒气森森。

阳刀温暖如春。

——一寒一暖。

一旦石化雨中了阴阳刀,他就会浑身左半身冷,右半身热,受尽冷热煎熬而死。

包越实在恨极了他,才非要让他死在阴阳刀下。

他有恨极的理由。

石化雨不过是善于谋划,制定杀人之策,而他本人武功平平,却受到了邢宗的倚重。

对比之下,包越却被派到了苏州“三更门”,以见不得人的身份活再阴暗的角落里。

他在“三更门”曾字派中的那些故友,几乎人人都做了堂主,而他还在虽有以另一个身份在石化雨手下效命。

有时,包越总觉得自己被遗弃了。

曾卢王对他或许早已遗忘。

这是一种孤独。

他甚至不止一次的去想,石化雨何德何能受到邢宗的重用,若是他受到了邢宗的这般任用,必定大展宏图之势,成为曾字派心中的一根夺命的刺。

而石化雨呢?

他却只掌握着“无法无天”,以此来震慑苏州“三更门”的弟子,甚至对于苏州“三更门”内众多弟子的不服,竟然有些束手无策。

包越以为石化雨的确是束手无策。

他对比自己,更加觉得怀才不遇之感。

所以,他恨极。

——恨石化雨。

嫉妒也罢,记恨也好。

他就是恨极了他。

上次在洛大小姐的相救之下,包越为了避免惹上洛寄予,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眼看这石化雨从他手里逃生,他刘一直愤愤不平。

他实在是极想杀了石化雨这个人。

他的阴阳刀马上就要将石化雨斩于刀下,这使她更加忍不住有些癫狂。

他就死在了这种癫狂里。

他依然在笑。

他还能思考。

他看得到眼前的一切。

听得到风声。

闻得到路边的花香。

他却死了。

活着也是死了。

只不过,他正处于濒死之前。

石化雨离他不远,三两不得距离,正在擦拭着手里沾血得铁刺,随后慢条斯理的放入怀里。

他的那一刺太快。

快到刺进了包越的心口,而包越竟然没有感到一丝的疼痛,甚至还不自知。

潺潺的血从包越胸前留下来。

他听到了滴答的声响,低头看着胸前致命的伤口。

这时,他才感觉到了这痛苦,发出一丝呻吟。

他只是因为疼痛而锁了眉,就再也做不了其他,即刻丧命。

此时,方惊梦的危局暂且解除。

但新的威机才刚刚开始。

单三三和梁两两当日就带着邬剑的遗体离开,随同而去的还有那些背叛石化雨的人。

单三三终于得意的笑了出来,丝毫不在梁两两面前再做任何的掩饰。

这时的单三三令梁两两有些陌生,却又觉得更加真实。

这才是单三三。

他的野心即将迈出第一步。

单三三不再像以往那样冲动,反而做事有条有理。

他的眼中都是自信。

他的眉宇间全是志气得以舒展的意气风发。

他像极了一个领导者。

邬剑已死,而他在其中可谓“居功至伟”,梁两两从始至终都一直犹豫不决,实在没了退路,加上心里那些担忧,致使他赞同单三三的计划,并且在邬剑完全没有戒备之下,两人各力将邬剑击杀。

梁两两扰乱了邬剑的心神。

单三三将断剑刺进了邬剑的心里。

单三三觉得完全看透了梁两两的心。

梁两两的确心思缜密,擅长计谋。

不过,工于谋划的人,却没有相对应的那般决断的心。

想的太多,或许就会做的太少。

所以,单三三一直都不喜欢想太多。

他只考虑关键之处,遵从内心,实施谋划,谋定而后动,不急不躁,稳住了全局。

此后,“三更门”外门必在他的掌握之中,而梁两两则会从邬剑的谋臣,转而成为他的谋臣。

但是,单三三也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唯有和梁两两一心,才能在接下来的局势里不像邬剑那般黯然出局。

毕竟,门里一直都有“三三两两”之说。

“三”不离“两”。

“两”不离“三”。

单三三已经决定,无论何时何地,是何情形,他都要和梁两两一直这样下去。

他开始征求梁两两的意见,问道:“梁二,你说这些人怎么处置?”

梁两两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背叛石化雨,转而投靠邬剑,如今又不得不跟着他们离开苏州“三更门”的人。

他们忐忑不安,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他们同样心存侥幸。

邬剑死了,单三三和梁两两此时就是外门的代门主,而且外门出来这场变故,必定还有很多事物需要处理。

他们的机会或许就在此时。

即使是在马车里,梁两两的声音自然很低,却能让单三三听的清晰,一个字也不会错过。

他沉思良久,吐出几个字:“可用,不可大用。”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毕竟他们刚投靠过来,而且若论厮杀手段,虽然比外门弟子高上许多,但在苏州待的太久,失了血腥。

所以,不能令他们寒心,寒了他们的心,就寒了其他人的心,他们既然投靠了香主,香主不在,就是投靠了我们,必然要给他们出人头地的机会。这样,那些看的到的人,若是想要投靠过来,才没有后顾之忧。

但是,他们既然能投靠邬剑,又被迫跟我们离开,那也能够在投靠曾字派,或者其他人。因此,绝不能大用,给自己增添祸患。”

梁两两说的很投入。

他也投入进了谋臣的身份。

单三三笑的开心,抚掌道:“有我们‘三三两两’在,外门没人敢反抗我们,‘三更门’里从此也将有我们的一席之地,曾字派想要动我们,也要思量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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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脚法

“血手十三”没有料到这种情形。

印宁剑会以一命换一命。

以他的命,换胖公子的命。

“血手十三”更低估了印宁剑的武功。

另一侧抓住“血网”的两人,竟然被印宁剑的这股冲力了带了起来。

那两人正是血十和血十一。

而另外持网的则是血九和血十二。

“血手十三”皆以血字为姓氏,以排行为名。

这“血网”一向有血九、血十、血十一、血十二四个合作。

血十和血十一立即控制身体下沉。

只要他们两人沉下去,胖公子依然会在“血网”的笼罩下。

胖公子不会坐以待毙。

他握住酒杯。

杯裂。

裂为两半。

两半酒杯飞出。

飞向了血十和血十一的眼睛下方,而不是对着他们的眼睛。

以胖公子的武功,他也知道这一击未必能够奏效。

是以,他在逼迫血十和血十一。

血十和血十一完全可以躲避这一击。

但是,如果他们的身体继续下沉,待那飞向两人的半个酒杯抵达时,刚好就对准他们的眼睛。

血十的左眼。

血十一的右眼。

或许,他们有余力躲避。

不过,印宁剑的冲势更猛了,使血十和血十一分散了不少精力。

那么,这两半酒杯有可能就会伤到他们。

以血十的左眼,血十一的右眼,换胖公子一条命,他们两人不会做。

不值得。

不必要。

“血十三”已到,要取胖公子性命只在只手间。

那么,血十和血十一又怎么会慢冒着失去一只眼睛的风险,非要以“血网”杀之。

他们有的是别的手段。

于是,血十腾出一只手截住了半个酒杯。

血十一却忽然拔身而起,半个酒杯从他脚下飞过。

这时,血十因为以一只手持网,被印宁剑的冲力挣脱出了手。

血十一先行拔身,随后又落下。

他却主动撒手。

他虽撒了手,这“血网”的一角却在他手中的暗劲操控而下沉,刚好罩住了印宁剑的身影。

印宁剑被他带起的“血剑”罩来,而血九和血十二则抓住“血网”,身体潜入水底。

印宁剑没得选。

他还有一线生机。

入水。

他脚下是唯一“血网”的空隙。

水中有人,在严阵以待。

他咬牙长啸,身体极速下坠。

湖面炸起一股巨浪。

印宁剑已入水。

水中有血。

血在弥散。

月光之下的湖面,并不能看的分明,但胖公子却闻到了那股血腥气。

他目眦欲裂,脸色狰狞。

“十四叔”三个字被他生生的咽了下去。

他心口剧痛,头脑反而更加清醒。

血十已经冲来。

他取下后腰别着的长刀,人在空中,便已抽刀劈来。

胖公子怒吼一声,掀起舟上饮酒的小桌砸了过去。

他人也过去。

飞扑过去。

刀光一闪。

桌碎。

从中碎成两半。

胖公子也已经到了。

他圆润的身躯竟然如此灵山敏捷,右脚抬起,突地踢了过去。

这一脚看似轻巧,竟然发出烈烈劲风。

血十脸色一变,回刀护在胸前,那一脚已经踢到。

他胸口一震,脸色血气上涌,被这一脚踢入了水里。

人一入水,他在水中将胸腔内的血吐了出来。

——大意了!

而这时,胖公子一脚踢在血十胸口时,就已借力回到舟上,盯着血十一怒目而视。

血十一心底一惊,也顾不得落水的血十。

他们一直对胖公子身边的印宁剑费劲了心思,“血网”正是为了对付他。

“血十三”杀人,力求一个快字。

先除掉威胁最大的人,再除去威胁较小的人。

“血网”正是要逼迫印宁剑为了保护胖公子,而选择以命换命。

即使他选择保住自己安危,抛下胖公子,血十他们就先取胖公子的命。

至于印宁剑,最终也必死无疑。

“血手十三”还未失手。

尤其他们极其擅长水性,这杀局又在水中。

“血手十三”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

不过,终究有些小小的失误。

印宁剑的超出他们的预料。

胖公子更是出乎他们的预料。

他的脚。

沉重的脚。

脚法。

爆裂的脚法。

还有和胖公子身形完全不相符的灵活。

他竟然深藏不露。

水下的九人还没出来。

血十一不会等。

他蹿出水面,双脚踩在水面上,大吼一声,脚下“砰”的一声巨响,水花爆起。

血十一向着小舟飞来。

他却谨慎了许多,抽刀在手,小心戒备,身体落在舟上,并没有凌空扑向胖公子。

血十所中的那一脚令他有了教训,若是像血十那般,人在空中,无处借力,凭借胖公子灵巧的身法,他没有自信能够安然无恙。

他到舟上,并没有着急动手。

他看了一眼胖公子的脚。

胖公子站在舟上,当血十一孟然落在舟上,小舟下沉,又被湖水反力冲起,小舟在水中剧烈摇晃时,他双脚如同长在了舟上,纹丝不动。

他不动。

刀动。

不是血十一的刀。

水下有刀。

刀穿透了小舟。

胖公子反应极快,拔身跳起。

因为不止一把刀。

而是三把刀。

他一跳,有人随即而动。

血十一动了。

——刀也动。

刀里有血光。

刀身不是明亮的,而是血红的。

刀光破空,是血光。

血光要见血。

——胖公子的血。

他人在空中,已经无处借力。

血光已经沾到了他的肩膀。

血光再进,他的右臂就会被卸掉。

右臂没掉。

刀却险些掉了。

胖公子的脚已经踢在了血十一的握刀的手腕上。

若不是血十一早有防备,及时撤刀,至少他的右腕保不住了。

胖公子的脚法实在诡异。

他的脚似无形,又无踪。

既轻。

——起脚轻。

又重。

——落脚重。

极轻和极重之间,胖公子拿捏的恰到好处。

不过,血十一从他的脚法中,竟然看到了拳法的影子。

这使他想起一个人:无双道人。

无双道人原本擅长使剑,以“无双剑法”声名远扬。而且,他本人不喜名利,很少在江湖上走动。

不过,后来有无名人士和无双道人比武,断了他的双臂。

失去双臂,就彻底成了废人。

无名人不杀他,而是让他做一个废人,苟活于世。

但无双道人却将剑法转为脚法。

“无双剑法”还是剑法,却是以脚法展现,令无双道人武功更胜从前。

胖公子就是无双道人的弟子。

不过,他习剑法而无功,转而学无双道人以脚练剑。

无双道人身体残缺,苦练数载,得以练成以脚法使剑法。

而胖公子却没有这个天赋,只练成了脚法。

不过,他的脚法中依然藏有剑法的影子。

脚法中有剑法,除了无双道人,也就只有无双道人的弟子。

是以,血十一立即就想到了无双道人。

而胖公子因为练功不成,不敢污了无双道人的名号,将脚法命为“回风脚”。

这就是剑法里的脚法。

亦为脚法里的剑法。

唯一可惜的是,胖公子没有练成以脚法施展“无双剑法”。否则,血十一无论如何也只是刀险些脱手这么简单。

不过,胖公子此时面对不只是血十一。

是“血手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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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破浪舟

小舟即将分离。

水下的人要破坏这小舟。

一旦小舟被破坏,胖公子落入水中,连“血手十三”的一合之击也敌不过。

刀在破舟。

胖公子却在攻击血十一。

他眼中杀气腾腾。

在这湖心里,他很难逃脱点,不如先杀了一人。

他的脚到了血十一的面前。

血十一挥刀。

刀不如脚快。

血十一只好后退,同时劈刀。

脚进的比人快。

灵活的脚。

极轻极重的脚法。

脚尖扫过血十一的腰肋。

阵阵劲风,令血十一腰间一凉。

胖公子的脚并没有碰到他,但脚上的劲风已经伤了他。

血十一神色狠辣,怒吼劈刀。

刀不劈人。

劈舟。

刀入。

舟裂。

血十一脚下所踩之处已裂,而他本人则入了水中。

舟体破裂,湖水涌入。

水下的人反而不着急了,他们在等着舟沉,胖公子入水,在水中杀了他。

这是一场死亡的煎熬。

死未必可怕。

等死才是极为可怕的事。

胖公子的脚法在厉害,对付的不过是血十一一个人,若是对付“血手十三”所有人,他必死无疑。

何况,他水性一般,而“血手十三”水性极好。

入了水,他会死的更快。

“血手十三”要让他在死前备受煎熬。

这是为血十报一脚之仇。

这时,湖水上传来破浪之声。

破浪的小舟极速飞来。

舟上有三人。

一人执撸。

一人控舟。

一人在拍手。

执撸的苏小河。

他功力极高,使小舟如乘风破浪,在湖面飞驰。

七变公子在控制小舟方向,始终对着湖心的那艘已经半沉入湖面的小舟。

洛大小姐在呼叫,同时又跃跃欲试。

苏小河喝道:“手里有人!”

水里有十三人。

有人在围着胖公子所在的小舟。

有人转向了苏小河他们这艘突如其来的小舟。

洛大小姐心领神会,白嫩修长双手银光闪闪。

她双手一抖,点点的银光就射入了水中。

银光是又细又小的绣花针,在“暗器王”传授的暗器手法之下,即使入水,依然劲力不减。

哪怕“血手十三”水性,在水下宛如蛟龙,终究不如在陆地行动迅捷。

有人中针。

正是血十。

他中了胖公子一记重脚,受了内伤,行动迟缓了许多,对着难以捉摸的银针没有防备,根本来不及躲避。

还有血五、血六,也都中了针。

血十伤在胸前。

血五伤在小腹。

血六伤在右肩。

他们三人骇然。

幸好绣花针无毒,但他们三人却心思缜密,小心甚微,唯恐针上有毒。

总之,“血手十三”不得不露出了水面。

洛大小姐不经意间反而占据本应属于“血手十三”的天时、地利、人和。

若是以武力相比,洛大小姐的暗器并不足以对付“血手十三”,偏偏此时在水中,“血手十三”的身法再快,也没有洛大小姐的绣花针快,吃了暗亏。

血五、血六、血七阻截飞驰的小舟。

其他人不会全部潜出水面,有他们三人足以。

苏小河将小舟的速度提到极致,宛如离弦飞箭,势不可挡。

血五、血六、血七若是强制阻截,被小舟撞上,必然受伤。

他们唯有跳出水面。

人在空中。

三人同时挥刀。

一刀直取船中心的洛大小姐。

——这是血五。

一刀直取船头七变公子。

——这是血六。

一刀直取船尾苏小河。

——这是血七。

洛大小姐依然使针。

飞快的绣花针。

血六早有防备,回到自护,却失去了在舟上飞驰的洛大小姐。

七变公子铁扇倏地展开,竟然有种奇异的声响。

铁扇飞了。

在空中飞旋。

直接撞上了血六。

血六身影受到铁扇功力,并没有受伤,却不得不再次沉入水里。

等他即将再次跃出水面,以小舟的速度,早就追不上七变公子的身影。

那铁扇飞出去以后,竟然又飞了回来,仿佛充满灵性。

而苏小河则与此同时左手摇橹,使小舟丝毫则不减速,甚至更加快速的飞驰。

他以右手出剑。

还没有出鞘的剑。

剑在鞘中。

剑气已破鞘。

血七匆忙挡了一剑,也被击落入水中。

七变公子突然大笑道:“本公子可是‘毒一无二’的师弟,你们中的针可是淬了毒的,小心一命呜呼啊!”

他这一叫,中针的血五、血六、血十心中骇然。

其他人也畏惧洛大小姐的绣花针不敢毫无顾忌的拦截。

“血手十三”的名号虽响,但相比“毒一无二”杀人于无形的毒术,反而没有那么可怕。甚至“血手十三”也对“毒一无二”的毒术谈之色变。

他们当然也没有听说过“毒一无二”有一个师弟,甚至他这个师弟姓甚名谁,但联想到“毒一无二”的毒术,行动上都慢了三分。

这已经给了飞驰的小舟足够的时机。

小舟即将冲到胖公子这里。

洛大小姐娇斥道:“让你们尝尝本大小姐的暗器!”

她手里的绣花针更是飞如雨下。

七变公子控着小舟方向,不忘在一边助威,大叫道:“也尝尝本公子的‘别来无恙’!”

潜在胖公子破舟四周的几人,听到“别来无恙”四个字,心中更是一惊。

“毒一无二”的“别来无恙”有多毒,他们自然也是知晓的。

于是,他们便不由得向远处散开,以躲避洛大小姐神出鬼没的暗器。

“血手十三”人人心里都藏着暗火。

原本依据天时、地利、人和,刺杀胖公子和印宁剑的信手捏来,却不想来了三个前来救援的人。

他们早就发现洛大小姐他们之前靠近胖公子湖心的小舟,待他们离开之后,居的远了,才开始下水,向湖心潜入。

不过,苏小河的武功却出乎他们的预料。

棋失一招,满盘皆输。

更有洛大小姐的暗器,七变公子的虚张声势,令“血手十三”彻彻底底的失去了优势。

这时,飞驰的小舟已经就要冲到胖公子所在之处,七变公子大叫道:“跳!”

他话音未落,破舟之下有刀光闪过。

血三心中义愤填膺,想到“血手十三”从不失手的名号破灭之日或许就在今晚,冒着风险潜到破舟下面,要取了胖公子的性命。

哪怕废了胖公子的一只脚,血三也甘愿冒险,绝不能令他安然离开。

一旦胖公子上了苏小河他们的小舟,任凭“血手十三”再好的水性,也追不上飞驰的小舟。

他到了破舟之下,洛大小姐的暗器反而伤不到。

是以,他这一击蓄力出招,刀上的血光炸裂的摇异。

刀尖甚至穿透了胖公子的鞋底,胖公子的脚心都感觉到了刀身上的凉意。

——幸亏。

——万幸。

胖公子在看到有人架舟飞来相救,也不及细想怎么是方才离开的人,早就做好了准备,在七变公子声音发出之时,血三的刀即将发出之际,他就已经跳起。

这时,脚下追来的刀光,堪堪穿透他的鞋底,而没有废了他的脚。

“接着!”七变公子又大叫一声,铁扇没有展开便以飞出。

胖公子下意识的听到他的口令,伸手抓住了铁扇。

他感觉到铁扇上传来一股大力。

他看到了细细的银光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光。

那是一根极细的线,一端连接铁扇,另一端则在七变公子手中。

这细线极其坚固,在七变公子竭尽全力的拉扯下,还有胖公子这样的体重,完全承受的住这股力量。

胖公子在坠落。

不过,却有点偏了,就要落到船弦边上。

而七变公子虽然使出了全力,但胖公子的体重依然超出他的预料,把他的身体带的一偏,差点掉进湖里。

苏小河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他的衣襟,另一只手也顾不得摇橹,将胖公子的身体抓住,拉进了舟里。

胖公子正想道谢,苏小河喝道:“快回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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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阵

苏小河心知胖公子身份绝不寻常。

否则,又有什么人,会请“血手十三”来杀他。

而这时,当苏小河他们刚将胖公子救到飞驰的小舟上,“血手十三”竟然还没有急追。

以“血手十三”的手段,想要截杀他们,并非没有办法。

但是,“血手十三”竟然没有追来。

他们在退却。

他们从水中朝岸边游去,速度并不比苏小河操控的小舟慢上多少。

而且,苏小河嗅到了杀气。

至从初入江湖以来,经历了与“焚心圣手”、山岁老人、“刀王”交过手之后,他对危机的敏锐感越来越强。

空中的杀气弥漫已久。

尤其,当苏小河救了胖公子以后,杀气骤然一淡。

苏小河并没有因此而大意,反而更加谨慎。

暗处这个人,在蓄力。

他在等待时机。

而苏小河他们则在舟上,若是这人突下杀手,他们则没有太多防备的手段,更何况还有洛大小姐在,万一伤到了她,苏小河如何向洛寄予交代。

此时此刻,对于苏小河他们最有威胁的便是箭。

箭雨。

苏小河恰恰知道“血手十三”的袖里箭。

他们明明有袖里箭,却没有以袖里箭拦截苏小河他们三人。

或许,他们已经知道了洛大小姐的身份,并不想伤到她。否则,整个苏州武林必定不会放任“血手十三”离开。

七变公子突然叫道:“他们要拦截我们!”

苏小河抬头看去,只见已经上岸的“血手十三”正快速笨向小舟对着的岸边,想在岸上截杀。

他问胖公子:“公子轻功如何?”

胖公子一愣,道:“还好还好!”

七变公子则道:“你不用担心我,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本公子的‘七变公子’之名。”

小舟离岸已近。

苏小河叮嘱道:“你们上岸,立即去找其他门派的人来。这里还有个高手,我们不能在这里和他们纠缠,若是一起上岸,怕很难摆脱他们。”

洛大小姐蹙眉道:“本大小姐要好好教训他们。”

苏小河不送拒绝的道:“听我的!”

洛大小姐秀眉一挑,正要反驳,却见苏小河眼神沉静如水的看着她,令她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七变公子神色凝重的点点头。

他知道苏小河的剑法如何,能够令苏小河慎重对待的人,一定不可小觑。并且,他也担心会在乱斗中伤到了洛大小姐。

苏小河目测一眼到岸边的距离,喝道:“你们两个走,这位兄台勿动!”

七变公子闻言叫道:“小师父走!”

洛大小姐也不再犹豫,立即施展“浮光掠影”,在湖面上如风飘过。

七变公子将铁扇插在后颈上,跃到空中。不过,他跃的距离却是不远,眼见身体就要下坠,只见他身影留下一道残影,再次跃出一段距离。

如此反复七次,刚好落到岸边,比之洛大小姐的“浮光掠影”,也丝毫不让。

七变公子双脚沾地,回头忘了苏小河他们一眼,就催促洛大小姐赶紧离开。

这时的“血手十三”尚未包抄过来,七变公子和洛大小姐的轻功身法,足以突破重围。

至于苏小河,则在洛大小姐和七变公子从舟上离开之后,对胖公子道:“兄台小心!”

胖公子惊异的看到小舟在苏小河的控制下骤然转弯,向着另外一个方向飞驰而去,破浪而行。

“血手十三”看到他们竟然和洛大小姐他们分散开来,立即也分散,只有四人去阻拦洛大小姐他们,其余“血手十三”则在向苏小河小舟的驰向聚拢。

苏小河这时对洛大小姐和七变公子的安全已经放了心。

“血手十三”派人去追洛大小姐和七变公子公子,不过是做个样子,真正的目标仍然是胖公子。

苏小河立即选择上岸对敌。

“血手十三”即将围过来。一旦他们靠近,必将使用袖尖,舟上的苏小河和胖公子将陷入危境。

苏小河看了胖公子一眼。

胖公子心领神会,拔身而起,借助小舟的冲力,跃向岸边。

苏小河紧随其后。

两人方落到岸边,小舟已经撞在岸上,支离破碎。

“血手十三”已至。

有九人。

血六、血七、血十、血十二前去追击洛大小姐和七变公子两人。

余下九人结阵。

——刀阵。

苏小河和胖公子就在阵中。

苏小河的手已搭上了剑柄。

胖公子背靠着苏小河,道:“多谢兄台相救,在下慕容白,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苏小河淡然一笑,道:“在下‘小寒山’苏小河。”

他话音一落,阵法已动。

刀动。

——九把刀。

——九把血刀。

——九道血光。

九把刀刀法一致,使出来仿佛一个人,无论速度、角度、刀势,一般无二。

九人如同一人。

苏小河拔剑。

他的眉在扬。

衣在飘。

剑光在闪耀。

剑有三招:

白露。

寒霜。

霜降。

——白露分三候:

一候鸿雁来;二候元鸟归;三候群鸟养羞。

——寒霜分三候:

一候鸿雁来宾;二候雀人大水为蛤;三候菊有黄华。

——霜降分三候:

一候豺乃祭兽;二候草木黄落;三候蜇虫咸俯。

分为:

“鸿雁来”。

“元鸟归”。

“群鸟养羞”。

“鸿雁来宾”。

“大水”。

“黄华”。

“豺乃祭兽”。

“草木黄落”。

“蜇虫咸俯”。

共九剑。

三剑化九剑。

一剑对一人。

九剑又归一招。

这一招九剑带有三分潇洒,两分超然,一分不羁。

有九响。

九声“叮”响。

苏小河的剑太快,一招九剑又一气呵成,每一剑破一刀,发出一响。

这九响若在寻常人耳中,只能听到九响聚一的一响。

“血手十三”收刀。

他们心中明白,遇到了剑法高手。

慕容白则早就凝神以待,却不料的剑法太快,以至于他的脚法都没有来得及施展。

他并没有因此而放心。

“血手十三”的刀阵只有九人,少了四人。

另外四人回来了。

血六、血七、血十、血十二不再追击洛大小姐和七变公子,而是回身对付苏小河和慕容白。

四人加入刀阵。

刀阵即变。

慕容白只觉得身处刀阵之中,心头寒意森森。

苏小河的剑再快还能一剑化十三剑,破解“血手十三”所有人的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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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夺命小箭

阵法有阵心。

苏小河和慕容白正处于阵心。

阵法亦有阵眼。

阵眼就是主持刀阵的人。

“血手十三”共有十三人。

十三把刀。

刀刀一致。

阵法依旧不露破绽。

这需要阵眼主持,才能使十三人配合一致,共同对付阵中的人。

苏小河没有听到口令。

口令极容易暴露阵眼,引得阵中人的全力击杀。

是以,“血手十三”自有一套暗语。

无声无息,却唯有“血手十三”各自晓得。

苏小河寻不到阵眼。

“血手十三”衣着一致,兵器一致,并且都蒙面示人,面具只看两笼,用以视物。

尤其夜晚漆黑,月光虽亮,始终不如白天那般,根本看不见“血手十三”的任何暗语手势。

至于眼神,苏小河一直在注视“血手十三”是否眨眼,依旧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但是,“血手十三”即将动手。

阵眼已发出指令。

指令出。

阵法动。

刀动。

十三把刀。

十三把血刀。

十三道血光。

唯一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的血光更加凛然。

慕容白目光也凛然。

他的目光似乎被什么吸引。

苏小河不由得看着他的目光。

剑动。

不再是一招九剑,也没有一剑化九剑,更何况一剑化十三剑。

只有一剑。

——“惊蛰”!

剑惊。

人不惊。

苏小河不惊。

慕容白也不惊。

天惊。

天空有惊雷。

雷鸣。

雷声滚滚。

惊雷阵阵。

剑如惊雷。

于是,人又惊。

只有一人惊。

——血十。

这“惊蛰”一剑,偏偏就寻着他去的。

苏小河要破阵,又找不到阵眼,唯有找阵法中最薄弱处。

“血手十三”刀阵一出,无论什么高手,任何反击也不过是濒死一击,想要在十三把配合紧密一致的刀阵中安然无恙,除非不世高手。

否则,鲜有高手能够在“血手十三”的刀阵全身而退。

可是,今夜不同。

慕容白一脚踢伤了一个人:血十。

血十受了内伤。

即使他咬牙支撑,加入刀阵,慕容白却认出了他。

血十和另外十三人一样的装束,但偏偏慕容白有种直觉,扫到血十的目光,就认定了他。

慕容白知道自己那一脚一定伤了那个人。

他看到那个人的目光有些不同。

其他十二人目光冰冷,而唯有一人目光含着愤意。

血十被慕容白一脚踢伤,心中愤恨。

这愤恨就不由得从目光里流露出来。

所以,慕容白就认出了他。

苏小河当时听到慕容白嘴唇微动,声音极轻,唯有她一人能够听到的声音:“他!”

就这一个字:他!

苏小河就随着慕容白的目光看到了那个“他”。

——血十。

当即,苏小河毫不犹豫的出剑。

在“血手十三”即将出刀的之际出剑。

他出了剑。

“血手十三”也同时出了刀。

剑光在血光中。

血光中便有了随之而来的惊雷。

血十便惊了。

苏小河深知身陷刀阵,尤其“血手十三”的刀阵,只求速战速决,绝不能拖延。即使他能够一剑化十三剑,但却极耗心神,又能够在刀阵中支撑多久。

以一敌十三。

而且是十三化作一人的人。

这样的刀阵。

这样的人。

刀阵不可怕。

人最可怕。

苏小河别无选择,更无从选择。

所以,他就出了这“惊蛰”一剑。

只杀敌。

不自保。

慕容白在他身后掠阵。

即使他脚法如何厉害,终究不能像“无双道人”一样,以脚法使出“无双剑法”,他也不能一定破得了十三把刀。

不过,慕容白胖。

很胖。

够胖。

他以脚法破刀,又以身躯挡刀。

苏小河背后的刀,都被他以身躯挡了下来。

但是他脚法依然在施展。

不要脚的脚法。

为了破围击而来的刀,他以舍脚保命的脚法破刀。

脚很轻。

脚法很疾。

他出了七脚。

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

因为他要分神。

他既然破刀,又要为苏小河挡刀。

人生际遇莫过于此。

苏小河要救他,却陷入重围。

他们本不相识,此次之间更不了解。

但两人在阵中,在刀阵中求生,意欲破阵、破敌,因而相互信任。

苏小河相信慕容白口中的“他”。

剑便取“他”。

并且,苏小河很放心的将背后交给了慕容白。

慕容白为了苏小河一剑破敌,不惜以身躯挡刀。

两人配合紧密无间,甚至比“血手十三”之间的默契更甚。

毕竟,虽不相识,皆为求生。

阵法最为紧要之一,也是唯一,便是默契一致,生死莫计,刀山、火海,一往无前。

是以,“血手十三”的刀阵,即便武功极高的人也很难破解。

可是,血十退却了。

他当然要退。

他是来杀人,不是来送死。

为了杀一个慕容白这样的人,他当然不愿就这么死。

若是天下第一那样的高手,他才虽死无憾。

十三个人,有一个人不再一心,十三把刀也就不再一致。

这就是破绽。

原本,血十若不退却,他就不是破绽。

他退了。

他就是破绽。

刀阵有了破绽。

——血十呢?

他竟然躲过了“惊蛰”一剑。

苏小河剑势不停,身法更不停,从血十所在的缺口一路直冲。

同时,他回手抓住了慕容白。

慕容白不再白。

而是红。

血红。

血红的不是血刀,的确是他本人。

他的脚法破了七把刀,却还有三把刀向他身上招呼过来。

刀刃入体,血光乍现!

他还死不了,但也绝不好受。

幸亏,苏小河在往外冲时,并没有忘记他,拉了他一下,他才躲过掠向心口的那一刀。

本来,他一定会丧命。

但是,血十退了,刀阵破绽已出,苏小河的剑还在追击后退的血十,其他不得不救援。

于是,刀阵便乱了。

乱成了一麻。

所以,也就没人顾及慕容白,他才能在苏小河的拉扯之下躲过那掠向心口的一刀。

可是,慕容白却脸色煞白,目光惊恐。

既惊又空。

他面前无刀追来。

有声响。

破空尖啸。

啸声凄绝。

如凄厉绝唱。

发出尖啸的不是人,也不是任何一个“血手十三”的血刀,更不是他们的袖里箭。

是箭。

远处而来的箭。

短小的箭。

在血光下黝黑发亮。

这是一支铁箭。

铁箭直奔慕容白的脑颅。

有手。

——苏小河的手。

他拉扯慕容白手,抓住了那支铁箭。

早在湖中舟上,他对洛大小姐他们说的高手,就是这个发箭的人。

就在这铁箭来袭时,苏小河就突然感觉到杀气一重。

他心中大吃一惊。

即便他早就再留意暗中的那个高手,也发觉了那个高手的杀气突然增强,所判断不出此人的所在。

幸好,他听到了破空的尖啸从何而来,及时抓住了铁箭。

慕容白瞪大了眼睛,惊骇的看着苏小河手中的铁箭,心口寒意森森,后背也止不住发凉。

这一箭实在惊险。

与此同时,就在苏小河刚抓住了,慕容白一脸骇然的盯着铁箭时,又有一道光。

那是在月光之下,才反射出来的光芒。

光芒比铁箭更短,却是从箭头处发出。

这是“箭中箭”!

——“夺命小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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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白衣青衫

箭头擦着慕容白的头皮飞过。

苏小河抓住铁箭的同时,一脚踢在了他的腿弯。

于是,慕容白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否则,这“箭中箭”就会贯穿他的头颅。

慕容白惊出了一身冷汗。

苏小河带着他继续往外冲。

“血手十三”刀阵已破,忽然抬手。

十三人一起抬手。

——袖箭!

一个人三支袖箭,十三人就形成了箭雨。

虽然没有“箭中箭”那么突然,却也势不可挡。

三十九支袖箭,即便以慕容白胖胖的身躯,也足以将他射成刺猬。

——苏小河的剑,又能否挡下多少袖箭?

慕容白原本随着苏小河一直往外冲,当他看到“血手十三”齐发袖箭的那一刻,骤然转身。

他只做了一件事。

——脱衣。

慕容白脱掉了衣袍。

他一只捏住衣角,衣袍掀起一阵风,突然旋转起来,化作了一道墙。

——衣墙。

衣墙坚不可摧。

箭雨扑面而来,却穿不透他的衣墙。

袖箭顶顶作响,坠落在地。

三十九支袖箭,连一支也没有穿过这道衣墙。

空中又起尖啸。

又是“箭中箭”!

苏小河转身回头。

挥剑。

剑未至,“箭中箭”已经穿透了衣墙。

箭中又飞出一箭。

慕容白神色从容。

他早有预料,伸手一拉,旋转的衣袍倏地凝聚,将“箭中箭”包裹住。

衣袍是简单的衣袍,在他手里却不简单。

不仅仅挡不住箭雨,还困住了“箭中箭”。

他这一招叫“白衣青衫”,是保命的手段。身为“神剑山庄”的二公子,平日里他看似对“神剑山庄”诸事都不上心,却并非意味着他不懂自身的凶险。

有人要动“神剑山庄”,就可能会动他。

他的武功的确不如印宁剑,平常自保还不成问题。

方才在湖心之上,却不是他这一身平时都不显露的功夫,恐怕早就成了水下鬼。

其实,他很听印宁剑的话。

印宁剑早就叮嘱他:“不要显露你的武功。”

慕容白明白印宁剑的深意。

他越不显露武功,别人就越容易低估他。一旦有人想要对他下手,他骤然施展武功,必定出乎他人预料,只要他全力施为,怕是没人能够伤到他。

只不过,今晚来的仅仅是“血手十三”到也罢了,竟然还有“箭中箭”。

慕容白的心里一直想,究竟是什么要对“神剑山庄”动手。

暗中窥视“神剑山庄”的人不在少数,但能够请动“血手十三”的恐怕就不多,而且又有“箭中箭”,那就更加寥寥无几。

“箭中箭”的身份无人得知,在江湖上声名却很大。

他却只杀了三个人。

三个江湖高手,却并非极高的高手。

不过,这三个人都是死在了众人的眼前,却没有人发现“箭中箭”的影子。

“箭中箭”既突然又快,而且箭中藏箭,被袭击之人在骤然之下,即便截下了铁箭,却很容易大意轻心,被铁箭内藏有的小箭所射杀。

这样的箭制作精巧,但江湖里却从未听说谁有这般能力,能够制作出这样的箭。

哪怕铸剑世家,手艺精巧,却也没人听说他们造出这样精巧诡异的“箭中箭”。

“箭中箭”是谁,箭又何人所造,一直都无人得知。

这样的箭,却被慕容白的“白衣青衫”困住了。

他这是第一次施展保命的手段,为的就是以防这样的击杀。

他心里松了口气,却又突然变了脸色。

他还没来得及撒手,衣袍中困住的“箭中箭”竟然又飞出更小的小箭,“噗”地穿透了他的胸膛,带出了一道血箭。

怪不得他大意,此前江湖上出现了三次“箭中箭”,射杀了三个人江湖高手,但箭中只藏了一箭。

如此精巧的箭,藏有一箭已是不易,谁知竟然箭中藏小箭,小箭之中又藏小小箭。

慕容白终究还是被“箭中箭”射中。

他虽然中箭,“血手十三”还是又杀了过来。

他们要确定慕容白究竟是生是死。

苏小河扶着慕容白,仗剑而立。

他但不担心这暗中的发箭的人。

暗中那股杀气消失了。

此人极其自信,一箭得手,当即离开。

想必这人也能明白,他的“箭中箭”若是对付苏小河这样的高手,除非出其不意。可是他已经发了两箭,一支箭中藏小箭,另一支则小箭中又藏小小箭。

“箭中箭”失去了它的突然性,又射中了慕容白,完全没有逗留的必要,有“血手十三”确认慕容白的生死即可。

“血手十三”不敢大意。

他们不慌不忙,有条不絮的结阵。

——一字刀阵。

他们稳住前进,一点一滴的向苏小河杀来。

他们不为杀人,只是要杀到慕容白身前,确认他的生死。

即便发箭之人极其自信,离开之时给他们发了暗号。

那是一个很轻微的暗号:一直蟋蟀的叫声。

很轻。

也很清晰。

“血手十三”只需要确认慕容白的生死,当即也会来。他们是来杀慕容白,当然不会非要和苏小河结成死敌,或者执意杀了苏小河。

他们进。

苏小河不能退。

慕容白胸膛中箭,伤到了肺腑,不能移动,只要不是当即死亡,还有一线生机。

他若是拖着慕容白后退,恐怕反而对慕容白更加不利。

他自然也不会一走了之。

无论慕容白如今是生是死。

“血手十三”的刀阵已经杀到,即将出刀。

远处有响。

脚步响。

脚步很急。

又疾。

而且,疾中稳健。

“血手十三”立即回身收到,转身即走。

苏小河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开,让慕容白小心平躺在地上。

慕容才突然动了。

他咳出了一口血。

苏小河把住他的手腕,发觉他心脉虽弱,却不紊乱。

——还有救。

慕容白动着眼皮,低声道:“我……没……没死?”

“别动!”苏小河看他想要挣扎,急忙按住了他。

这时,洛寄予领着几个人刚刚刚开。

来的人有乔八爷、何九、巴符,还有逃离又返回的洛大小姐和七变公子。

苏小河抬头道:“他中箭了。”

“我来!”七变公子走过来,察看慕容白的伤势。

慕容白声音沙哑的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七变公子嘿笑道:“幸亏有我,算你命大,若是换了别人,你这一箭伤了肺腑,必死无疑。”

而乔八爷他们则去追击离开的“血手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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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那人

“血手十三”他们有备而来,乔八爷他们并没有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幸亏。

幸好。

慕容白被七变公子救治,抱住了性命。

不过,他脸色并不好看。

他喉头滚动,涩声道:“我家的……仆人,能不能……”

苏小河看到印宁剑落入水中,但根本来不及相救,听到慕容白这么说,当即道:“洛伯父已经派人去了。”

慕容白感激的点点头,眼中闪过悲痛之色。

印宁剑落入水中,至此再也没有露出水面,结局已定,有人去湖中打捞,所得到也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

苏小河道:“慕容先好好休息,我们先告辞。”

这时,慕容白躺在床上,苏小河、洛大小姐、七变公子三人都在屋里。

至于其他人,都在继续搜寻“血手十三”的踪迹。

赐教侠派初立,又有“三更门”曾字派之前留下的危局,苏州武林已经不能遇到任何风吹草动,有“血手十三”和身份隐秘的“箭中箭”出现,他们自然不敢大意。

慕容白却道:“兄台且慢。”

苏小河笑道:“慕容兄先养好伤势,其他的咱们改日再说,在洛府之内慕容兄尽管放心。”

慕容白执意道:“多谢三位恩公相救,我要不讲这些说清楚,也没法安心养伤。”

苏小河点头道:“也好。”

慕容白在床上半坐着,道:“我是‘神剑山庄’的二公子,这些人一定是跟踪了我很久,才要在今晚动手。”

七变公子咋舌道:“你竟然是‘神剑山庄’的二公子?”

难怪他如此惊讶。

洛寄予是“剑圣”一脉,有“洛神剑法”之名,但毕竟没有深厚的痕迹。

而“神剑山庄”则不然。

“神剑山庄”慕容氏如今一传至四代,如今的庄主就是慕容白的大哥慕容云海。

“神剑山庄”在江南一代声名尤为显赫,地位尊崇,称之为武林盟主亦不为过。

不过,“神剑山庄”传至第三代,已经没有了往日祖上的风采,但在江南武林之中依然首屈一指。

第三代庄主慕容雄风壮年早逝,便有慕容云海继任“神剑山庄”的庄主。

只不过,天意弄人。

慕容雄风有两子,大公子慕容云海,二公子慕容白。

慕容白生性不喜权势,慕容雄风早就看出了二儿子志不在江湖,就希望他能够读书走上仕途。可惜,慕容白竟然对读书一窍不通,唯有喜欢游山玩水。

并且,他为人急公好义、乐善好施,也从未在人前展示过什么过人的功夫,江湖中也只当他读书不成,习武平平,但对他的为人所很是尊敬。

因此,慕容白游历在山水之间,江湖中有相识之人,无论是对他本人为人,还是对“神剑山庄”之名的缘故,对他都极为照拂。

慕容白在游山玩水,他的大哥慕容云海却一日空闲也没有。

“神剑山庄”的诸多事物都必须有慕容云海处理,再加上“神剑山庄”威名远扬,许多江湖之事,各门派之间的纠纷恩怨,又都需要“神剑山庄”出面调和。以日理万机形容慕容云海也不为过。

本来,“神剑山庄”传至慕容云海这一代,属于第四代,在慕容雄风手中的“神剑山庄”威名已经下滑,远不胜从前。不过,至从慕容云海继任庄主以来,“神剑山庄”竟然又有了蒸蒸日上之势,恢复先辈荣光指日可待。

但是,慕容云海却身患心疾之症,早在二十年前就被“鬼手神医”拜访“神剑山庄”还健在的慕容雄风时,当年年仅十岁的慕容云海突然昏厥,慕容云海的心疾之症才被发现。

幸亏有“鬼手神医”留了药方,慕容云海的身体一直在调养,才没有出现大碍。

至于根治心疾之症,连“鬼手神医”也无可奈何。

尤其最近几年,慕容云海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心疾发作频繁,几经在鬼门关游走。

“神剑山庄”虽然显赫,但也一直被人暗中窥视。

是以,为了“神剑山庄”的安危,慕容云海严禁他心里发作之事泄露,只有印宁剑几个人知晓而已。

而慕容白只知道慕容云海有心疾,但一直在外,很少待在“神剑山庄”,竟然对慕容云海近年的心疾之症也不甚了解。

这次,慕容云海心疾发作,险些丧了命,才不得不由印宁剑出来寻找慕容白,劝他尽快回“神剑山庄”。

慕容云海在印宁剑临行前一再叮嘱:“十四叔,你不要告诉二弟我的身体,让他回来即可,我不想让他担心。他从小无忧无虑,没有心机,我也怕他轻信于人,将我的身体状况泄露出去,怕有人要趁机对咱们不利。”

正因为此,印宁剑虽然找到了慕容白,可慕容白所不愿意回“神剑山庄”,想要再游玩一些时期再回去。

印宁剑最后无可奈何之下,才不得不告诉他具体情况,但我只是说了“换心大法”,却没有提及慕容云海心疾发作,险些丧命的事。

慕容白这时道:“我大哥患有心疾,十岁那年就被‘鬼手神医’发现,却没有医治的办法。这次,‘鬼手神医’好像有了一医治的办法,要对我大哥实行‘换心之术’。但是,神医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我大哥怕出现意外,希望我尽快回去。”

七变公子惊讶道:“你说‘鬼手神医’去了你们‘神剑山庄’。”

慕容白不知他为何这种反应,闻言点了点头。

七变公子转向苏小河,笑道:“你想让我带你去见我师父,这次刚好,咱们就去‘神剑山庄’吧。”

慕容白惊问道:“神医前辈是你的师父?”

七变公子一派高人弟子风范,负手挺胸道:“那是自然,本公子气宇轩昂,不像是我师父的徒弟吗?”

洛大小姐白了他一眼,道:“你倒是像个浪荡公子。”

七变公子立即收就那副模样,摸着鼻子道:“怎么说我也是神医的徒弟,小师父就不能让我展示一下高人风范。”

苏小河笑道:“七兄的风范是有,高人风范……”

七变公子忙道:“打住!本公子决定了,慕容公子既然受了伤,又要回‘神剑山庄’,怕是不太方便,只怕那些杀手又会卷土从来。而苏兄又要去见我师父,刚好本公子的师父去了你们山庄,不如咱们同行吧。”

正在商议何时启程的这几人并不知道,在苏州城里的某处,“血手十三”已经散去了十二人,而唯独留下一人前去见一个人。

留下的是血十三。

血十三毕恭毕敬的正在禀报:“启禀公子,印宁剑已死,慕容白也中了‘箭中箭’,估计也活不成了。”

那人负手而立,背对着他,悠然道:“你见到他们的尸体了吗?”

血十三道:“印宁剑被‘血网’困住,掉进了湖里,必死无疑。至于慕容白,中了‘箭中箭’怎么会不死。”

那人冷哼道:“不过,有人却告诉我,慕容白被一个叫七变公子的所救,如今正在洛寄。”

血十三垂首道:“属下该死,请公子责罚。”

那人道:“责罚不必,既然已经惊动了苏州武林,你们就快些离开。苏州有了侠派,就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苏州武林。”

血十三不甘心的道:“要不,属下再去洛府杀了慕容白。”

那人断言道:“有今夜相救慕容白的人,那个使剑的高手在,你们就谁也杀不了他。”

血十三眼前忽然就出现了苏小河的影子。

他道:“属下没有完成使命,请问公子,下一步属下当如何去做?”

那人淡然道:“你们已经完成了使命,退下吧,今夜离开苏州。”

血十三一愣,一刻也不敢迟疑,当即退下。

不过,他心里却藏着疑问。

“血手十三”奉命刺杀慕容白,如今慕容白还活着,怎么就完成使命了。

血十三来之前还以为,此次生平第一次失手,怕公子责罚。

出乎预料,公子竟然就这么由他离开。

他却不敢问,就将疑问藏下心里。

公子的心思,他猜不到,也不敢猜。

血十三刚刚退下,负手而立的那人一字一顿的吐出了三个字:“苏!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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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以心换心

“神剑山庄”和南宫世家即将结为秦晋之好。

江湖上传遍了这个消息。

慕容白还在路上。

他急切。

心急如焚。

虽然他喜欢游历山水,但毕竟出身“神剑山庄”,怎么会猜不出这个消息的背后隐藏的真相。

他的大哥慕容云海病危。

即使慕容白并不知道婚事乃是大总管自作主张,他也知道婚事就是为了稳住大局。

“神剑山庄”在他。

慕容云海在等他。

他必须尽快回到“神剑山庄”。

于是,他马不停蹄。

慕容白很少骑马,马技一般,却咬牙支撑。

他能够早回到“神剑山庄”,才能早一日替他大哥解忧。

印宁剑为救他惨死湖中,慕容云海又病危,“神剑山庄”也危矣。

当这一切突如其来,充斥在慕容白的脑海里,令他彻夜难眠。

突然之间,慕容白忽然懂得了什么叫担当。

他必须去担当。

至于他能否担当的起,他自然也在心里思量。但思量过后,他还是会一往无前的承担这一切。

“神剑山庄”需要他。

慕容云海需要他。

而且,他要为印宁剑报仇。

——为十四叔报仇。

飞鸽传书时,他也考虑过将印宁剑的死讯告诉慕容云海的后果,但隐瞒的后果反而更加严重。

既然有人要对付“神剑山庄”,就必须让“神剑山庄”早做抵挡。

他还想起一个人。

想到这个人,他就有点心安。

那个人就是大总管。

有大总管主持大局,还能赢得一些时间。

不过,慕容白却不知道大总管也身中剧毒。

这几日急匆匆的感觉,原本白白胖胖的慕容白变了。

肤色有些黑。

圆脸上有些细不可察的棱角。

他瘦了。

比之前瘦了很多。

虽然慕容白的体型看起来依然比同行的两个人更加的胖。

一个是苏小河。

一个是七变公子。

苏小河要去找“鬼手神医”,探明马舟父子所中“天机”之毒的来源。

七变公子本来就要带他去见“鬼手神医”,恰逢“鬼手神医”到了“神剑山庄”,七变公子当然也要同行。

他心里有疑虑。

——师父早已不入江湖,为何突然去了“神剑山庄”?

他想不通,心里竟然有些不安。

还有,便是“换心之术”四个字。

他在慕容白面前听到这四个字时,神色如常,到眼角却跳了一下。

苏小河恰好不经意间注意到了。

他没什么也没说。

七变公子当时也也瞥见了苏小河的眼神。

他知道苏小河已经发现了他的异常。

在出发之前,七变公子于深夜找到了苏小河。

苏小河就在屋顶。

他在观月。

月光如水。

他亦在等人。

等的人已到。

七变公子到了。

七变公子看到他竟然没有入睡,在屋顶观月,跃上去以后,苦笑道:“你知道我要来?”

他张口必自称“本公子”的习惯忽然没了。

苏小河道:“我觉得你会来。”

七变公子反问道:“如果我不来呢?”

苏小河无所谓的一笑,道:“不开就是不来。”

七变公子突然沉重的道:“多谢。”

苏小河淡然道:“既然是朋友,就不要说‘谢’字,我不喜欢。”

七变公子哈哈一笑:“习惯使然,莫怪莫怪!”

他的心里有点暖。

苏小河懂他。

之所以懂他,正是因为把他当做了朋友。

当然,敌人会更加懂你。

但是,苏小河不是他的敌人,当然就是她的朋友了。

在最初来到苏州,他就受方惊梦所托,配合他实施计划,隐瞒了苏小河,却在暗中跟踪苏小河时,救了他一命。

不论那次是否是方惊梦和连显夏的计划,他都是救了苏小河。

苏小河欠他一条命。

后来,当七变公子对决时,苏小河及时赶来,也救了他一命。

否则,即便是连显夏在,“毒一无二”也未必会放过他。况且,连显夏是“暗棋”中人,是否会冒着打破计划的风险,在“毒一无二”执意要杀他时进行阻拦,也是未知数。

所以,七变公子认了苏小河的人情。

在苏州的这些日子,唯有苏小河让七变公子觉得舒服。

方惊梦工于心计,七变公子不喜欢。

即便他也明白方惊梦若不是如此,恐怕早就在这场生死对决中遭遇不测,但是他依然不喜欢这样的方惊梦。

七变公子更愿意把苏小河当做朋友。

他一直很难脱离“半扇门”,这是第一次独自一人行走江湖,苏小河也是他在江湖里结识的第一个朋友。

七变公子珍惜这种朋友。

但是,朋友易得,知己难求。

苏小河看出了他的异样,猜到他今晚一定会来,特意在此等候,的确让他有一种知己之感。

另外,苏小河之所以有他会来的预感,也是将七变公子当做了朋友,更相信朋友之间的信任。

七变公子是他的朋友,有什么问题,一定不会隐瞒他。

果然,七变公子来了。

七变公子问道:“你知道我来做什么?”

苏小河答道:“一定和‘换心之术’有关。”

七变公子喟然一叹,道:“不错,正是因为‘换心之术’。”

苏小河道:“洗耳恭听。”

七变公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次却没有习惯性的拿出他的铁扇,打开在胸前扇动。

他道:“这次带你去见我师父,恐怕有点麻烦。”

苏小河问道:“什么麻烦?”

七变公子慢悠悠的道:“这‘换心之术’听起来匪夷所思,以至于很多人会忽略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苏小河试问道:“心?”

七变公子点头道:“心!”

苏小河拧眉道:“换心,就一定要有心可换。”

七变公子道:“必须有一颗人心。”

苏小河心口一冷,道:“以人心,换人心。”

七变公子神色不安的道:“以一个完好的心,换掉一个有疾病的心。”

苏小河问道:“那会是谁的人?”

七变公子脸色冰冷,似乎脸上的热气都散了,道:“一定是活人的心。”

苏小河心里虽然早有预料,听到他的这般回答,还是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他喃喃的道:“为了救一个身患心疾的人,就需要一个活人完好的心,那就是救一人,也要杀一人。”

七变公子道:“家师给我说过‘换心之术’,从医理上来说,若是有一颗完好的心,替换了患有心疾的心,或许就可以医治好心疾之症。不过,需要得却是活人的心,而不是死人的心。这就意味着,救一人,亦要杀一人。师父认为有伤天合,‘换心之术’就此舍弃。”

苏小河问道:“尊师竟然去了‘神剑山庄’,为慕容云海换心,这其中怕是另有原由?”

七变公子说出的话,像被清冷的月光照射的也那般清冷:“所以,这次去见我师父,我总觉得到了以后,一定不会那么简单。”

苏小河以一种混不在意而又自信的语调的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七变公子见他这般神态,流露出轻松的笑意,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打开他手里的铁扇,道:“本公子就去看看,师父为什么会去‘神剑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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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有人无眠

天色已暗。

夜幕降临。

此处偏僻。

前方有灯火。

一个灯笼。

红色的灯笼。

上面只有一个字:栈。

灯笼很大,迎风招展。

远远的,就一定看的到。

既看的到灯笼发出的火光,也能看到上面那个字。

今夜夜色漆黑。

空中无月。

苏小河、七变公子、慕容白三人只有朝着这唯一的客栈,手执马缰,慢慢赶过去。

即便慕容白再心急,也不能不停下来歇息。

他既累到了极点,也要考虑苏小河和七变公子两个人。

他们两人救了他。

而且,一路同行,两人虽然有事要去“神剑山庄”,但也保护了他的安危。

慕容白很歉然的道:“辛苦两位恩公。”

七变公子在马上咬着牙,感觉都要坐不住了,听了此话叫道:“我说你们这些世家公子怎么这么麻烦,大家都是浆糊都是江湖中人,我们只是恰逢其会救了你,你这样天天恩公叫,听的我牙酸。”

苏小河也笑道:“不如我们就叫你慕容兄,你就叫我名字就好。”

七变公子忙摇头道:“大家一路同行,也都熟悉了,这么客气,你叫我老七,叫他老苏,我们叫你老白。”

这时,三人已经走到了客栈。

慕容白下马后,微微一愣,问道:“为什么我是老白?”

七变公子嘿嘿一笑,道:“我觉得好听。”

慕容白不由得失笑。

客栈并不大,而且简陋。

不过,在此处能有地方栖身,赶夜路的人也不会奢求太多。

慕容白当即要了三间房。

七变公子本想和苏小河一间房,不过既然慕容白开口了,他也就不再多说。

三人的客房紧挨着。

就在二楼。

客栈也只有两层。

小二将三人的马牵到了那棚里。

三人简单吃食过后,就准备休息。

慕容白的确时累极了,需要好好休息。

至于苏小河和七变公子,两人体型相对慕容白瘦了很多,骑马赶路,并不像他那么疲惫。

慕容白的客房没烛火先灭。

七变公子的客房内烛火也灭。

他却悄悄出了客栈。

他来到的苏小河的客房内。

此时,苏小河即将吹灭蜡烛。

七变公子进来以后,就轻声道:“老苏,你不觉得奇怪?”

苏小河问道:“那里奇怪?”

七变公子坐下来,摸着客房内的那张桌子,道:“此处偏僻,有家客栈也没什么稀奇,掌柜的就是在挣赶路人的银子。平时恐怕住宿的客人并不多,虽然客栈建的时候就很简陋。”

他敲敲桌子,道:“不过,这几年的一切都太新。这桌子没有用过的痕迹,甚至连窗户都是新的。”

苏小河用手摸了一下桌子,道:“不止如此,这客栈所在之处,泥土新翻,恐怕刚刚建成不久。那个小二的脚步很沉稳,他身子看似瘦弱,牵马的时候,你的马匹马性子较烈,不易靠近,他竟然能够制服住他。”

七变公子的目光在烛火下闪动着,问道:“怎么办?”

苏小河低喝道:“谁?”

七变公子立即将铁扇握在手里。

“是我!”来人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走了进来

来人是慕容白。

七变公子问道:“你怎么来了?”

慕容白意味深长的笑道:“老七不也没有休息。”

苏小河道:“看来你也看出来了。”

慕容白点头道:“我虽然出身世家,但是一直经常在外游历山水,说出来倒是充满了闲情逸致,实则旅途中难免遇到盗匪,或者荒野里居无定所。”

七变公子打断他的话,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慕容白道:“这客栈一定是新建,里面的一切都太新,甚至这里的泥土也是新翻,而且建的太快,太急,以至于这”客栈恐怕都不是牢固。”

苏小河看着慕容白和七变公子,道:“这客栈虽然简陋,建造起来也要花不少银子,掌柜的这么急,若是需要狂风大雨天气,就不怕客栈经受不住吗?”

七变公子再次问之前的那个问题:“怎么办?”

苏小河淡然道:“静观其变。”

七变公子神色讶然,道:“要不我们先下手为强?”

慕容白当即反驳道:“不妥。我们现在动手,名不正言不顺,还是静观其变好些。”

七变公子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慕容白不明所以,问道:“老七怎么了?”

七变公子又扫了一眼苏小河。不可思议的道:“老白,你和老苏酒这样想吗?这家客栈既然有问题,你们还要等,陷于被动,不怕着了道吗?怎么还能如此迂腐?”

他一手指着一个人,道:“我们是江湖人,可不是读书人。”

苏小河笑问道:“你说怎么办?把掌柜的和店里的伙计抓起来严刑逼供?”

七变公子摇头道:“本公子也不会给别人施刑啊。”

苏小河道:“而且,老白在苏州遇刺,他的身份又是‘神剑山庄’的二公子,既然有人敢刺杀他,派出得杀手必定非同寻常,就算我们严刑拷打,恐怕问不出什么,倒不如看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七变公子叮嘱道:“我们三个人屋里的茶水我已经检查过,完全没有问题。刚才我们吃过的饭食也没有下毒,所以我才你们动了筷子。他们如果想要下毒,本公子岂会让他们得逞。”

慕容白放心的道:“老苏的武功这么厉害,连‘血手十三’都奈何不了他,这客栈里即便有埋伏,咱们也不怕。”

苏小河正色道:“咱们还是要当心,等下你们都不要回自己客房,我们三人就此处,万一有变,也好照应。如果这客栈不是针对我们的,天亮之后,咱们再作计较。”

客栈里最后一间客房也进入了黑暗。

夜深。

人静。

有人无眠。

慕容白扫了一眼床上的七变公子。

七变公子已入睡。

他在瞥了一眼房梁上的苏小河。

苏小河气息均匀,一动不动。

慕容白躺在地上,睁着眼。

他无眠。

心乱。

很乱。

乱如麻。

客栈很静。

静的可怕。

偏偏他听到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声音。

他听不清。

他以为苏小河和七变公子也听到了,可是他们两人却已沉沉入睡。

或许那声音太轻,他们两个人没有入梦以后并没有听到。

那声音很强。

轻的是声响。

强的是入心的音调。

慕容白坐起。

他有一种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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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一音入梦

慕容白悄无声息的出了客房。

他大惊。

心惊。

他看到一个影子。

前来的影子。

影子像极了一个人。

那人脸色惨白。

衣衫尽湿。

不是被雨水打湿。

今夜无雨。

而是湿漉漉的,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

慕容白心神剧震,惊道:“十四叔!”

那人和印宁剑一模一样。

可是,印宁剑在苏州时,他和慕容白被“血手十三”暗杀,为了救慕容白,被“血网”困住,沉入湖中,就再也没有出来。

侠派在湖中打捞了整整两天,只找到了一把剑。

慕容白自然认得那把剑。

那是印宁剑的用剑。

剑在。

人不在。

那湖通着河道,印宁剑一定是被水下的暗流冲走,再也难以找到。

慕容白不信,甚至执意雇人在苏州城内在的各处河道清查,自然没有见到印宁剑的影子。

不过,却发现了飘浮在水中的衣衫。

人却不见了。

听那些在河道上讨生活的人,水中的鱼也有食肉为生的,若是有人掉进河里淹死,尸身被水浸泡浮肿,很容易被水里的鱼吞噬干净。

慕容白当时嘴唇发白,脸色发青。

或许印宁剑尸骨无存之时,他在飞鸽传书中一个字也不敢提。

这时,印宁剑竟然出现他眼前。

他叫了一声。

印宁剑竟然抬起头,语气冰冷的道:“你为什么丢下我走了?”

慕容白急道:“十四叔,我找了你好久,可是你找到你的料,还有你穿的衣袍。”

印宁剑渐渐“走”进了。

他似乎双腿没有动,依旧是飘过来的。

慕容白见到印宁剑,惊骇之下,到没有注意到这些。

印宁剑道:“我没有死,所以来找你了。”

慕容白心中一喜,上前一步,道:“十四叔,我们一起回‘神剑山庄’,我大哥……”

他来不及把话说完,所诡异的看到一柄剑从印宁剑的手中刺来。

更为诡异的是,他竟然看到那剑以极慢的速度,一点点的刺向他的胸口,而他偏偏多次不过去。

他并非不能动,只是动的比刺来的剑更慢。

不过,他的心神却如常。

于是,他想到四个字:“一音入梦”。

此梦非梦。

却也是梦。

另一种梦。

苏小河和七变公子并非自己入睡,而是因为慕容白听到的那种隐隐约约的声音入了梦。

被迫入梦。

它不让慕容白入那样的梦。

而是是另外种梦。

清醒中有梦。

慕容白没有入睡,却入了梦。

他看到的就是梦。

印宁剑也是梦。

“一音入梦”就是以这样的手段杀人。

她就是丁梦。

姓丁。

人如梦。

她杀人的手段,绝不在“血手十三”之下。

有人走江湖行了行侠仗义。

有人走江湖为了一展大志。

有人走江湖则是为了杀人。

江湖里从不乏这样瓢泼的杀手。

他们不加入一帮一派,独自一人,收人钱财,替人索命。

丁梦来索慕容白的命。

有人想让他死。

“血手十三”没有杀了他。

丁梦便来了。

用她的“一音入梦”。

她只杀慕容白,绝不碰苏小河和七变公子。

丁梦杀人从来都是神不知鬼不觉。

她本来能够令慕容白即使被这一剑刺死,也会以为是印宁剑杀的他。

不过,丁梦却不会那样做。

无论她杀什么人,在这人临死之前,一定会让他从“一音入梦”里恢复神智。

杀人换财,是杀手的生存之道。

让被刺着死前保持清醒,是她的杀人之道。

如果杀手也有道义,这就是丁梦的道义。

即便慕容白神智清醒,但他依然被“一音入梦”控制,控制不了自己躲开这一剑。

他已经看到印宁剑的变成了一个纤瘦的黑子女子。

还有那剑。

剑刺穿了心口出的衣衫。

——微痛。

那是剑尖刺破了皮肤,即将刺入肉里。

而后,就是心。

慕容白的心。

有响。

金戈之音。

有光。

剑光。

剑光击偏了刺来的那一剑。

于是,那一剑划破了慕容白的胸前,就下一道剑伤。

有血流出。

染红了衣衫。

慕容白感受着胸前的伤痛,身体的控制权也回来了。

他起脚。

脚上带风。

脚法里有剑法。

丁梦回剑转身,又出剑。

她的剑是被突然出现的苏小河荡开了,这一剑也破了她的“一音入梦”,使慕容白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她更为惊讶的是苏小河竟然能够从“一音入梦”里醒来。

正是为了确保这次刺杀慕容白得手,她才以“一音入梦”使苏小河和七变公子入睡,沉入梦中。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能够从她的“一音入梦”主动醒来,除非她撤了“一音入梦”。

她怎么不惊。

简直大吃一惊。

比慕容白在梦中看到印宁剑还有吃惊。

她人在惊,又看到慕容白起脚。

她又看到了脚法里的剑法。

这使想到了无双道人。

一个以脚来施展“无双剑法”的高人。

丁梦想不知道这样的人也难。

是以,她又吃了一惊。

不过,她又看出慕容白却远不如无双道人,脚法里有剑法,施展的依然是脚法。

他还有脚法以脚使剑法的境界。

丁梦依然谨慎。

她出的这一剑,并非简单的剑法。

——而是“梦诀”。

一剑如梦。

——一剑入梦。

剑里藏梦。

——梦藏杀机。

慕容白一下使出了三脚,攻的不是剑,而是丁梦的上、中、下三路。

因此,他才有机会中藏梦的剑里跳了出去。

丁梦剑法回转。

回转中出剑。

这一剑对的是苏小河。

剑里的梦更深。

梦里藏的杀机更浓。

她这誓要一剑杀了苏小河。

早在来此之前,她就已经知道苏小河。

虽然丁梦是一个女杀手,却也是一个剑法高手。

以“梦诀”施展剑法,极少有人能够与她匹敌。

一个做杀手的女子,性子也十分要强。

这个江湖本就不公平,女子势弱,江湖中各个门派大多都是男子为掌门,却鲜有女子做掌门的。

或许,这个江湖不适合女子。

但是,丁梦是一个入了江湖的女子。

她知道苏小河的剑,就想试一试他的剑。

论一论高低。

不过,今夜她最初以杀慕容白为要,却被苏小河破了她的“一音入梦”,现身阻拦。

苏小河曾经救过一次慕容白,这次一路同行,两人的关系必然不再非同一般。

苏小河一定要救慕容白。

丁梦一定要杀慕容白。

那就先杀了苏小河。

杀苏小河之时,不妨试一试他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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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碎剑

苏小河只抖了一剑。

于是,丁梦的剑便乱。

梦从剑中破。

杀机从梦里散。

剑法已乱。

她心不乱。

她再次出剑。

剑不伤人。

剑击剑。

丁梦的剑,击向“小寒山剑”。

她要一较高低。

苏小河有点惊讶。

这人的第一剑带着杀机,而这一剑却带着好强之意。

他看出了丁梦的意图。

不过,他不管丁梦什么意图。

他要制住她。

两人瞬间就斗了六剑。

苏小河一直用一招。

——小满。

小满分三候:

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麦秋至。

是以,这一招包含三式。

一共斗了六剑。

苏小河只用了这一招。

初入江湖以来,他和数个高手交手以后,剑法更加的随心所欲。

他顺剑三式:

“苦菜秀”。

“靡草死”。

“麦秋至”。

这三式便破了丁梦的三剑。

他又逆剑三式,将三式逆使,破了丁梦的后三剑。

高下立判。

丁梦的施展的六剑,无论剑招、剑式、剑意,都截然不同。

苏小河又将小满三式交叉使处,逼迫丁梦后退。

丁梦要强。

但是,她还是要退。

她看得出苏小河无杀她的心,可是若不退,那剑必然要此伤她。

她就不得不退。

她也深知,这一退整合苏小河的心意。

苏小河想要制住她。

她不会遂对方的意。

丁梦眼中有光。

冷光。

她断剑。

寸寸断裂。

断成了五六七八截。

十二截碎片。

——碎剑。

碎成梦一样的剑。

碎剑在飞。

六片飞向了苏小河。

苏小河只有回身,抖剑。

抖出了六剑。

一剑击落一片碎剑。

三片飞向了慕容白。

慕容白跳来以后,自知和来人武功的差距,看到苏小河游刃有余,想要制住来人,他就在一旁旁观。

即是旁观,也是掠阵。

刺客不一定就丁梦一人。

暗处或许还有人。

他们在伺机而动。

可慕容白只防备了暗处看不见的人,却忽略了丁梦。

碎剑飞来。

他反应也是极快,胖胖的身躯灵活无比,翻身跳跃。

同时,他以剑法破之。

右脚踢飞了一片碎剑,反折到墙上,“哚”的一下切了进去。

另一片碎剑虽然被他以左脚踢到,却擦破了他的鞋底。

第三片碎剑划过他的耳际。

碎剑并没有碰到他的耳朵,激起的剑风却划了一道血印。

慕容白这时再也不敢大意了。

一个想要杀他的刺客,若是没有过人的手段,怎么会来杀“神剑山庄”的二公子。

还余下三片碎剑。

它们向上飞。

屋顶有人。

那人悄无声息的就板着一根柱子,一直在注视着下面交手的苏小河和丁梦。

那三片碎剑正是奔着他而去。

“哎呀!”

那人也是惊叫一声,却是七变公子的声音。

他并没有破“一音入梦”,反而睡的很香甜。不过,他是被苏小河叫醒的。

苏小河先捂住他的嘴,又拍了他一下。

七变公子瞪着眼醒来,伸手就要拿枕边的铁扇。

苏小河眼里手段的扣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我!”

七变公子这才放松下来。

他们两人,苏小河冲出去救了险些丧命的慕容白,七变公子则依靠绝妙的身法潜到了屋顶,准备偷袭丁梦,拿下她。

丁梦却一早就发现了他。

七变公子却始料未及,想不到丁梦竟然有如此一招,一下手忙脚乱。

他只好从上面坠落。

不过,三片碎剑突然分开。

一片击在他方才所在之处,另外两片则向坠落的他飞来。

七变公子人在空中。

他失去了借力之地。

他突然身子一拧,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向一旁滑了两丈。

一片碎剑击穿了他留下的残影,另一片却依旧向他飞来。

七变公子心里大恨。

这刺客对他竟然有所了解,这三片碎剑就是在迫使他从高处落下,一片迫使他施展“七变神功”,最后一片才是真正的杀招。

他又在虚空中迈出了一步,又留下了一道残影。

那碎剑“嗤”的一下飞过。

七变公子这时方才落地。

他的肋下受了伤。

碎剑只是划过,伤口并不深。

不过,有人突然扑来。

丁梦不取慕容白,竟然奔着他而来。

这出乎苏小河、慕容白、七变公子的预料。

七变公子只有慌乱中出招。

——铁扇。

飞旋的铁扇。

丁梦身形一矮,伸手一探,竟然抓住了扇柄。

铁扇和七变公子公子之间有线。

——细线。

在七变公子的右手中指处,戴了一个戒指。

细线一断就链接着戒指,在七变公子独特的手法操控下在,是铁扇在空中飞旋。

但是,他和洛大小姐一样,对武功兴趣缺缺,虽然并不像从前的洛大小姐那般总是失灵,但在匆忙之间,武功总是大打折扣。

这铁扇难免被丁梦抓住了。

丁梦就要再进。

七变公子不仅不乱,竟然笑了。

他的右手一弹,戒指从中指上脱飞而出。

丁梦一动,就是一痛。

那细线竟然困住了她,而且比刀剑更利。

她动一下,细线就瞬间收紧,割破了她的黑衣。

她再动,细线割破了她的血肉。

血在流出。

是以,她不敢再动。

七变公子仿佛鬼缩地成寸一般,突然就站在丁梦的眼前,手指连点她的几处大穴。

这时,丁梦即便不在乎比刀剑更利的细线,也动不了了。

七变公子笑道:“本公子给你点穴止血,救了你一命,你不也不必感激我。本公子又点住了你的穴道,让你动不了,好让我把‘乌金丝’收回来,这东西捆住你,你稍有动作,可能就被绑的越来越紧,割掉你的胳膊腿什么的。”

丁梦怒斥道:“你做什么?”

七变公子正在弯腰下去,闻言抬头惊道:“你怎么是个女人?”

丁梦道:“我着了你的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收回你的狗爪子!”

七变公子尴尬的挠挠头,对走过来的苏小河道:“老苏,你帮我把‘乌金丝’收回来。”

随即,他又道:“不行,让小师父知道了你就惨了。”

苏小河忙正色道:“老七,你别胡言乱语!”

七变公子不理他,又对慕容白道:“老白,你帮我!”

慕容白离得远远的,左脚半沾着地,道:“她本来就要杀我,差点废了我的脚,我要接近她,她突然冲破穴道,想要杀我那不是易如反掌。”

七变公子为难道:“姑娘,反正你也是个杀手,我只是取回我的‘乌金丝’而已,你别误会!”

丁梦愤然骂道:“你的狗爪子要敢,我就剁了它!”

七变公子突然伸手一点。

丁梦的声音戛然而止。

七变公子抱拳道:“得罪得罪!”

丁梦受制于人,哑穴又被点,即便有话想说,也作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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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惊雷

空中有三支箭。

苏小河。

七变公子。

慕容白。

他们没人都很清楚,这又是“箭中箭”。

七变公子虽然没有见过“箭中箭”,但却听苏小河眼和慕容白详细说过。

此行危机重重,为了以防“箭中箭”再来,苏小河和慕容白就告诉了七变公子。

七变公子则听说过“箭中箭”。

只不过,他却没想到连“箭中箭”也要来杀慕容白。

“神剑山庄”恐怕掉进了漩涡里。

作为“神剑山庄”的二公子,慕容白首当其冲。

这三支“箭中箭”分别奔着他们三人而来。

这时,七变公子刚刚取回了“乌金丝”和铁扇,脑后劲风突来。

他想也不想,铁扇“啪”的打开,护住了后脑。

一股大力撞到铁扇上,七变公子还是低估了“箭中箭”的尽力,脑袋被撞的嗡嗡作响。

苏小河抬手起剑,飞来的铁箭嗑在剑身上,这才又吐出一剑。

他剑锋鬼转,将这支小箭击飞。

慕容白最为警觉,当“箭中箭”飞来时,他立即起脚。

他面对的这支箭最为凶险。

他以脚法抵住第一支箭。

箭中吐小箭。

他再化掌,一掌击在小箭上。

小箭又吐小小箭。

他的气力跟不上这“箭中箭”的变化。

一道剑芒飞来,将小小箭击落。

苏小河眼见慕容白化解不了小小箭,甩手将剑掷出。

有人吐了一口血。

吐血的是丁梦。

她一吐了血,人便也能动了。

七变公子取回“乌金丝”后,她在无所顾忌。

以七变公子的点穴手法,竟然不能制住她。被她强行冲来了穴道。

她离慕容白只有十步之遥。

这十步对她来说,眨眼即到。

即便以苏小河的伸手想要阻拦,恐怕也是力有为逮。

至于七变公子,则根本没有见到丁梦竟然能够冲破她的穴道,更加来不及。

丁梦拔身飞起。

很快。

极快。

她遁走。

丁梦强行冲破了穴道,受了内伤,在对决苏小河一点胜算也无。既然杀慕容白的几率渺茫,不如先行遁走。

作为杀手,一击不中,当即遁走,这是准则。

丁梦先前因为想要试一试苏小河的剑,由于这份争强好胜的心,才在一击失手之下,和他们斗了起来。

此时,她的心已静。

当即走。

必须走。

她掠出了客栈,一路走,一路吐血。

照她的功力来说,哪怕强行冲破穴道,也不至于受这么重的伤。

但是,她也是无可奈何。

她不止强行冲破穴道,甚至为了眨眼间冲破穴道,离开客栈,拼着一口气力,却损失了三层功力。

尤其是她离开客栈以后,走的更快。

即急。

且疾。

还有必她更疾的。

——箭!

“箭中箭”!

“箭中箭”竟然追着她而来。

丁梦掌起掌落,“梦诀”施展之下,那“箭中箭”还没有来得及吐出一箭,就被她击落。

她一刻也不敢停留,击落这支“箭中箭”后,走的更疾。

空中又来一箭。

丁梦又气一掌,将这一箭击偏。

“箭中箭”“夺”的一声射在了树干上。

丁梦又吐出一口血来。

却听“嗖”的一下,一支小箭射进她的胸膛。

原来,那是射在树干上的“箭中箭”,竟然从箭尾吐出一箭,猝不及防之下,丁梦毫无防备,又在她吐血之际,被这小箭射中。

丁梦呻吟一声,也不再急着离开,缓缓后退,靠在一棵树上。

她对着黑漆漆的夜空,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知道我要杀你?”这声音从四周传来,不仅辨别不出方位,甚至连男女也分辨不出。

丁梦冷笑道:“你在客栈里发箭之后,我就发现你的杀气在针对我。究竟是谁让你来杀我?”

那人道:“杀了你,我自然会告诉你。”

丁梦讥笑道:“堂堂‘箭中箭’身份成谜,竟然在杀人之前也不敢暴露一点身份,真不知该说你谨慎,还是一个胆小鼠辈。”

那人依旧不带一点感情,道:“你不用激我,我不会告诉你。不过你放心,我只要一箭下去,你并不会觉得有多痛。”

丁梦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人道:“‘梦诀’丁梦。”

丁梦又道:“那你知道杀了我的后果吗?”

那人也不着急动手,问道:“什么后果?”

丁梦吃吃的笑道:“看来你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否则你一定不敢杀我。”

那人道:“那我真要问一句,你什么身份?”

丁梦低声说了几个字。

这时,一阵惊雷掠过。

惊雷已走。

丁梦的话也完了最后一个字。

“箭中箭”的气息不在了。

丁梦送了一口气。

忽然有风。

大风。

风烈。

风中有雨。

大雨。

雨水瓢泼。

客栈中的三人将整个客栈查探了一遍,却没有发现掌柜和小二的影子。

七变公子推测道:“那个女杀手失手了,他们我跑了?”

慕容白看着外面的大雨,道:“这样的天气,荒郊野外可不好受。”

七变公子一阵语塞,道:“有人要杀你,你还有心情关心这个?”

慕容白悠然道:“他们要杀我,我也没办法。”

七变公子按住肋下,那里的伤口刚被他自己上了药。

他吸着冷气道:“幸亏那女杀手剑上没有唯毒,要不人我可就惨了。”

慕容白道谢道:“多亏两位相救!”

七变公子啪啪的在手里拖着铁扇,斥道:“老白,你又来这一套!本公子是‘半扇门’的少门主,也没有你这么婆婆妈妈。你可是‘神剑山庄’的二公子,怎么没有一点江湖人的豪气。”

慕容白叹道:“我算什么江湖人,整日游手好闲,想不到却也被人暗杀。如今有人想要对‘神剑山庄’图谋不轨,我竟然一点用也没有。”

七变公子揽着他的肩膀,安慰道:“老白,我刚说你没有豪气,你这就叹气起来。‘神剑山庄’家大业大,江湖地位尊崇。俗话说树大招风,难免窥视的人多了些。要是我们‘半扇门’也有你们‘神剑山庄’的江湖地位,本公子的老爹做梦都会笑醒。”

他脸色突然一苦,道:“本公子也喜欢游山玩水,不过从来都被我爹管的死死的。”

慕容白神色凝重的道:“老七,此次我们‘神剑山庄’有变,我明白一些道理。作为‘神剑山庄’的人,我应该为‘神剑山庄’进一份力。所以,这次我要回去,并不只是因为我大哥病重,更重要的是我要将亏欠我大哥的,还有‘神剑山庄’的一切,一并还回去。”

七变公子迎着他的目光,突然觉得他变了。

在苏州时,慕容白被印宁剑打红了一只眼,七变公子他们过去之时,慕容白一副胖子的形象,令所有人都不免小瞧了他。

当得知印宁剑真的身死,甚至尸骨无存时,慕容白心神崩溃,完全没有一个“神剑山庄”二公子的所应该有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黄河决于口而心不惊慌的举止。

他只有乱。

乱成一团麻。

此时此刻,他忽然之前就多了许多的从容与担当。

七变公子道:“本公子和老苏一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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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内忧与外患

苏小河突然道:“方才‘箭中箭’连发三箭,可不是为了救那个女杀手。”

七变公子一怔,问道:“什么意思?”

苏小河眼光微凝,道:“我能感觉到,‘箭中箭’对那个女杀手也有杀气。而且,比对我们的杀手更重。”

慕容白叶忍不住疑惑的道:“他们的目的十来杀我,难道有私人恩怨?”

苏小河却道:“他们都是来杀老白你的,不过,有可能是不同的人。”

七变公子惊讶道:“有两波人要杀老白?”

慕容白道:“想杀我的人估计不少。”

苏小河推测道:“这家客栈究竟为什么会建在这里,如此的仓促?恐怕除了为了在此等老白经过,应该不会有其他人。那个女杀手应该就是江湖上的‘梦诀’丁梦,她要杀老白,‘箭中箭’也要杀老白,也想杀她。”

他一皱眉道:“他们两个一定是受了不同人的指派。刚刚丁梦离去时,‘箭中箭’也追着她去了。或许,‘箭中箭’跟踪了我们一路,却在动手之间发现了‘梦诀’丁梦。他发箭让丁梦逃走,是想知道是什么人要‘梦诀’丁梦杀的老白,最后也会除掉她。”

七变公子恍然道:“那方才老苏为什么不让我们去追他们?”

原本,当丁梦逃走时,七变公子就要去追,却被苏小河拦住,让他和慕容白搜查客栈内的情形。

苏小河道:“我今夜夜观天象,必有惊雷暴雨,若是贸然追出去,怕是中了他们的埋伏。别忘了,这家客栈也很蹊跷,掌柜的和伙计都不见了。”

七变公子沉思道:“既然这客栈是为了对付老白,没道理不动手。怪不得你觉得有问题,这女杀手如果和客栈的掌柜是同伙,不可能女杀手下手了,掌柜和伙计却袖手旁观。”

苏小河断定道:“所以,至少有三帮人想要取老白的命。”

他转向慕容白,问道:“这次你回‘神剑山庄’的惊险恐怕早超出我们的预料。你的死,对这三方的人益处最大。你想想会是什么人?”

慕容白肃容道:‘一是‘神剑山庄’的对头,我们‘神剑山庄’在江湖上屹立不倒太久,很多门派都想取而代之。二是‘神剑山庄’内部的人,有人不想我回去。自古以来,无非内忧和外患。这外患还真不好说,这内忧——”

七变公子拍着他的肩膀道:“你不愿想,也不愿说。”

慕容白并没有答话,也没有否认。

苏小河正色道:“老白,咱们在苏州相识,这也是一场缘分。老七要去找他师父,我找神医则另有要事。但是,我们三人一路走来,也很投机,大家都是朋友,你要有事,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可是,你心里必须有个底,咱们回去以后才好应对。”

七变公子感同身受的道:“别说你们‘神剑山庄’这样的世家,就连我们‘半扇门’也是内斗不断,恐怕各个门派都不能幸免。人有欲望,有野心,有人,就有人为了欲望和野心争权夺利。这就是为什么我爹想让我执掌‘半扇门’,本公子却一直想逃避。我想,老白你也是这样吧。”

慕容白叹道:“生在世家,其实有诸多不易。虽然我锦衣玉食,但是世家里的明争暗斗却防不胜防。我不擅长这些,就只好经常在外。我爹这一脉掌管山庄太久就,慕容氏一脉有人多人不服。

大总管慕容寒云就是旁支。我爹为了妥协,避免慕容氏内部发生争端,就选了大总管竭力培养。一是分权,化解慕容氏内部的争权夺利之心。二是分担我大哥的身上的胆子。不然,我大哥的身体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苏小河问道:“你经常在外,也是为了避免落人口舌吧?”

慕容苦涩的道:“我若在‘神剑山庄’里整日游手好闲,只会被别人利用,来攻击我大哥。我若是要替我大哥分忧,其他旁支又会以为我们在夺权。所以,我就只好离开山庄,反而避免了很多麻烦。”

七变公子眼光一动。

慕容白偏见了他的神色,问道:“老七想到了什么?”

七变公子踌躇的道:“这个……”

慕容白笑道:“老白方才都说了咱们是朋友,既然是朋友,有什么也要这么吞吞吐吐,一点都不像老七你的做派。”

“那是,本公子一向心直口快。”七变公子自夸了一句,又道,“你提到了你爹培养你们山庄大总管的起因,我想这‘神剑山庄’内部想要杀你的人,无非就两种。一是大总管自己。不过,这样未免太过明显,他既然是大总管,在‘神剑山庄’一定根基深厚。即便他不想再做几人之下的第二人,也不会如此冒险。这样,反而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你若出了事,很多人都会怀疑他。他理应徐徐图之才是。”

他轻轻敲击着铁扇,道:“不过,也不能派出大总管的嫌疑。如果不是大总管,就一定是有人想要一石二鸟。既杀了你,又能将水泼到大总管身上,一举两得。”

随着七变公子侃侃而谈,苏小河和慕容白看他的眼神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七变公子得意洋洋的道:“怎么样?本公子是不是句句在理?不过,老白你可不能觉得我污蔑你们慕容氏。”

慕容白忙道:“自然不会,老七你太小瞧我了。”

苏小河垂着头,低声道:“外患呢?”

慕容白道:“这个不太好说。”

七变公子道:“‘神剑山庄’第一,谁是第二?”

慕容白神色古怪的道:“南宫世家。”

七变公子立即道:“那就它了。江湖里人人都争第一,谁愿做第二?好不容易等到这个大好时机,老二一定不会放过的。”

慕容白慢条斯理的道:“可是,南宫世家和我们‘神剑山庄’是世交。当初,南宫世家的南宫平还是在我爹的帮主之下,才重振了南宫世家了,要不然如今南宫世家怎么会如此的盛威。并且,我大哥和南宫世家的千金早就有了婚约,最近我大哥就要和南宫世家的千金完婚,不可能是南宫世家。”

七变公子道:“那就不可能是南宫世家了。南宫家的千金成了庄主夫人,对南宫世家有益无害,你是庄主的二弟,自然石支持庄主的,南宫世家不会傻到对你不利,那就是对他们不利。”

苏小河打断他,道:“老七,别乱猜了。”

“神剑山庄”和南宫世家即将成为秦晋之好,七变公子这样妄言的确不合适。

七变公子立马捂住嘴,歉然道:“老白,我这人就是这样不靠谱,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慕容白淡然一笑。

不过,他的眉宇间却多一丝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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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惊现

外面雨很大。

惊雷阵阵。

客栈内的三人无眠。

正值今夜的大雨惊雷,他们一是睡不着,二是不能睡。

客栈里的掌柜和伙计终究是一个隐患,即便他们三人将整个客栈都查探了一个遍,没有发现掌柜和伙计的影子,但谁也保不准他们就在暗处司机而动。

三人唯有静观其变。

真的在静观其变。

慕容白这一路的凶险自是不可避免,在回到“神剑山庄”之前,谁也不知道会遇到多惊险。

七变公子是一个闲不住的人。

人闲不住。

嘴也闲不住。

不停地说话。

不停地吃。

他在吃花生。

而且,这还是他自己炒熟的花生。

他双指捏起一颗花生,扔进嘴里,咀嚼的津津有味,咯吱直响。

他同时嘴里还说着:“今夜这雨一时半刻是停不了了,这次本公子是学了乖,一定好好练习小师父交给我的功夫。”

慕容白问道:“老七的小师父?”

七变公子点点头,却没有作声。

他在喝酒。

他还有心思饮酒。

慕容白劝道:“老七,你不怕喝醉了有人要来杀我们?”

七变公子摆摆手,道:“这个本公子当然不怕,有你们两位在,本公子绝对放心。再说,以本公子的身法,一般高手这么奈何不了我。”

苏小河却道:“你不是受伤了吗?”

七变公子脸都不红,笑道:“那是本公子让着她,要不人能伤到我?本公子的‘七变神功’不敢说必小师父的‘浮光掠影’厉害,但是一旦练到极致,谁也碰不到我。”

慕容白欲言又止。

七变公子道:“本公子告诉你我的小师父是谁,就是洛大侠的千金,‘暗器王’的传人。”

慕容白吃惊的道:“‘暗器王’何九?”

七变公子边嚼着花生,边道:“没错,‘暗器王’早年受了别人的暗算,功力损失大半,就隐居在苏州洛大侠府上。不过,他的毒已经被我解了。下毒本公子当然比不了杀人如麻的师兄。不过,若论解毒,除了本公子的师父,也就只有本公子我了。”

苏小河道:“老白想问的不是这个吧。”

慕容白笑了笑。

七变公子咦道:“老白想问什么?”

他拍了一下手,道:“你是想问本公子为什么拜了洛小姐为师吗?”

他有些颓然,道:“其实,当初我爹让我拜很多高手为师,本公子都不愿意。那些打打杀杀的手段学来做什么?所以,本公子就想学救人之术。后来,也不知道我爹怎么说动的我的另一个师父‘鬼手神医’收我为徒的。不过,本公子这位师父却非要让我精通解毒之术。我就问师父为什么,师父一直不告诉我。最后,直到本公子出师,师父才告诉我,我有一个师兄‘毒一无二’,学了师父的医术,却练成了毒术。师父希望我能够清理门户。”

他神色惆怅的道:“这次在苏州让本公子遇到了我那位未曾谋面的师兄,可惜我的解毒之术终究是差了一筹。师父说,我这师兄心高气傲,一旦知道本公子也成了师父的弟子,他一定会以毒术和本公子一较高下。”

慕容白问道:“结果呢?”

七变公子又捏了一颗花生,却没有往嘴里扔,道:“都说了本公子的解毒之术差了一筹,当然是输了。不过,下次再让本公子遇到他,无论如何也要完成师父的命令。本公子武功不算高明,就只好借助暗器手法了。本公子想要拜‘暗器王’为师,估计人家未必肯收过,就只好拜了我小师父。”

苏小河失笑道:“你倒是退而求其次,要是让你小师父听到,你肯定就惨了。”

“你惨了!”

苏小河愣住了。

七变公子怔住了。

慕容白也是一呆。

这三个字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说的。

是来人说的。

惊现在客栈里的洛大小姐。

洛大小姐穿着蓑衣,从外面冲进了客栈的大堂。

她身法极快,“浮光掠影”施展到了极致。

三人还来不及反应,她就说了这三个字,同时人也进了来。

洛大小姐虽然穿着蓑衣,但也成了落汤鸡。

尤其是她脸色发白。

嘴唇更白。

她在打着哆嗦。

惊雷。

大雨。

又是深夜。

她一个女孩子,方才竟然一直在外面。

七变公子惊道:“小……小小……小师父……”

苏小河眼里手段,立即冲了过去,伸手搭在洛大小姐的手上,一股暖流沿着手心涌入她身上。

洛大小姐终于脸色不再那么苍白。

这次“神剑山庄”,苏小河和七变公子都觉得怕有危险,出发之前并没有通知洛大小姐,而是由苏小河转交给何九一封书信,两个人和慕容白偷偷离开。

何九深知这个宝贝徒弟的功夫如何,也知道“神剑山庄”的二公子遇刺,这其中凶险几何。

所以,他也替苏小河他们隐瞒了。

不过,他们都低估了洛大小姐。

洛大小姐很想去苏州一外的地方走一走。

她心里有个江湖梦。

苏州城里的江湖不算江湖。

苏州只是她的家。

家和江湖是不同的。

在家里行侠仗义,她也知道那是苏州城里,人人都识得她。即便是由于“洛神剑法”的威名,谁也不敢真的和她动手。

这样的行侠仗义总是少了几分真实。

如今,侠派成立,苏州更是无人不知洛寄予,当然也就无人不知洛大小姐。

苏州城一片祥和。

所有人看到洛大小姐,相互之间更加客气,以礼相待。

洛大小姐不痛快。

她倒不是因为失去了行侠仗义的机会,而是觉得这些人太过虚伪。

她要见一见真正的江湖。

当救了慕容白以后,慕容白又坦白了他的身份,洛大小姐当日心里就有了计较。

她也知道苏小河和七变公子要去见“鬼手神医”。

“鬼手神医”在“神剑山庄”,苏小河他们自然也会去。

苏小河猜到了她的想法。

她也猜到了苏小河的打算。

苏小河会想办法摆脱她。

虽然两人相识不算太久,但苏小河在洛府居住势,两人经常碰面。

苏小河很清楚洛大小姐的秉性。

洛大小姐亦对苏小河颇为了解。

于是,洛大小姐佯装未觉,却在苏小河三人离开之后,远远的在后面追踪。

三人即便如何防备突如其来的袭击,也决计想不到洛大小姐竟然在很远处尾随着。

但是,由于三人走的太急,洛大小姐为了不失去他们的踪影,努力紧赶,也吃了不少苦头。

就在三人即将抵达客栈之际,洛大小姐实在经受不起浑身酸痛,找个地方歇了下脚。

正因为此,她在夜间大雨降临之前,兵没有赶上他们。

为了追上三人,洛大小姐在夜雨惊雷中前行,幽暗的夜里,又伴随着震耳的惊雷,又惊又怕。

这时,她总算赶上了三人,心累疲惫,又困又乏,身体一软,就向着苏小河倒了过来。

苏小河只得接住她。

七变公子对着慕容白挤眉弄眼,嘴里叫道:“哎呀,本公子实在困的不行,我睡着了!”

“我……”慕容白吐了一个字,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小河喝道:“老七,田田恐怕受了风寒。”

七变公子一惊。

果然,洛大小姐进来以后,脸色虽然不是那么白,却潮红的厉害。

她看似睡着了,实则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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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东家

客栈在有人。

人不在雨中。

在树中。

一颗粗大的树。

树中有机关,里面藏有三人。

掌柜梁卫。

年逾三十。

伙计喻泗、解召、水班城。

年不过二十余。

梁卫发现有人。

一个“梦诀”丁梦。

一个“箭中箭”。

他当即下令悄然退出客栈,藏身事先准备好的树内机关里。

里面漆黑一片,为了防止被人察觉,一点灯光也无。

若不是这机关,四人都要在外淋雨。

这场惊雷大雨太突然。

除了他们之外,来的人一点也不突然。

喻泗问道:“掌柜,怎么回事?”

梁卫道:“有人要来。”

解召也问道:“什么人?”

梁卫道:“要杀慕容白的人。”

水班城这时才问道:“我们退了出来,怎么向东家交代?”

这树里的机关便是他做的。

他号称“妙手机关”,极其擅长匪夷所思的机关之术。

梁卫道:“东家让我们绑了慕容白,不让伤他性命,我们有的是机会。但是,却不能因为来的这两个人暴露了我们。而且,慕容白身边的那两个人都是高手,我们未必能够得手。”

水班城微哼了一声,道:“我在客栈里布满机关,哪怕他们武功再高,也会被我困住。”

梁卫冷道:“我们都知道你是‘妙手机关’,师承鲁公鲁班的后人。可是你不要忘了,我们这次不是为了杀人,绝不能伤到慕容白一根头发。就算我们制住了他们,你能保证一点也不伤到慕容白吗?”

水班城不服气的道:“我费尽心思,做了那么多机关,刘这么放弃了,眼睁睁看着他们天亮离开吗?”

梁卫低喝道:“你不要忘了东家的指令!”

水班城听到“东家”两字,立即不说话了。

喻泗劝解道:“掌柜的不要生气,‘妙手机关’也别担心不能一展身手。他们还有两日才能抵达‘神剑山庄’,我们有的是机会。”

水班城质问道:“如果慕容白被别人杀了呢?要杀的可不少。”

喻泗笑道:“掌柜的既然要在这里看戏,一定胸有成竹。”

梁卫胜券在握的道:“你们放心,东家早就知道了慕容白身边的两个人什么身份。一个是‘半扇门’的少主,他的‘七变神功’很是厉害,想伤到他可不容易。另外一个是苏小河,据说好像是什么‘小寒山派’,这个门派我倒是没有听说过。不过,前阵子苏州的洛大侠和‘焚心圣手’一招,苏小河此人可是出了大力,他的武功不可小觑。有他们两个人在,没人能够伤的到慕容白。”

水班城道:“这来的两人武功也不简单,慕容白若是没有自保的能力,‘半扇门’的少主个苏小河一旦疏忽,未必来得及救他。”

梁卫悠悠道:“你我之前都小瞧了这个二公子,东家有他的详细资料,里面记述着他的一切。二公子可是师承‘无双道人’。”

只说了一句,就一直沉默不语的解召惊讶道:“以脚师剑的‘无双道人’,看来一个二公子的武功也不简单。”

梁卫道:“简单与否但是不好说,还真没人见过他施展过什么武功。不过,她在苏州能够在‘血手十三’手下逃脱,而印宁剑却死了,足见他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水班城似有若无,问梁卫道:“掌柜的是担心慕容白不要制住,而不是担心苏小河和那个七变公子?”

梁卫淡然道:“你的机关之术,我们谁不信过,这可是东家都夸过你的。”

水班城谦虚道:“那是东家寥赞了。”

喻泗虽然看不见他,听声音也知道他的位置,伸手拍了他一下,道:“你倒是难得谦虚一回。”

水班城嘿嘿一笑。

梁卫继续道:“所以,我就怕最大的变数就在慕容白。我们必须生擒他,又不能伤他。万一他殊死抵抗,那恐怕真要费一番手脚。”

喻泗疑惑的道:“也不知东家怎么想的,很多人都要杀慕容白,东家却要咱们生擒他,真事奇怪。”

梁卫提醒道:“阿泗,不要妄自猜测。”

喻泗不满的道:“我说掌柜的,我只是好奇罢了,难道你们都不好奇吗?”

解召突道:“东家对咱们有恩,咱们的命就是东家的,东家要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哪来这么多废话!”

他语气冰冷,一点也不给喻泗。

喻泗嘿笑道:“大解,我只说随口说说,东家对我们有恩,这话需要你来说。东家的吩咐不消你说,我喻泗无论如何我要做到。”

解召怒道:“那你还这么多废话?”

喻泗悠然然的道:“大解,你是不是生气了?”

梁卫斥道:“阿泗,少说两句。”

喻泗依旧道:“这不是太过无聊了,这黑灯瞎火的,又要盯着客栈,总要找点事做。”

水班城笑道:“阿泗,你天天大解大解得叫,不知道还以为你叫大姐呢,这也难怪大解生气。”

梁卫也不禁一笑,随即感觉不好,忍不住了,道:“好了,好好解姓被你俩叫成了大姐,你们还好意思这么说。小心回去以后,大召再收拾你们。”

解召一点也不生气,淡然道:“我才不收拾他们,我就告诉东家。”

梁卫顿时乐了,笑道:“让东家收拾他们更好。”

喻泗语气一苦,道:“我说大召,我不叫你大解总行了吧。”

水班城哀道:“大召,你别用拿东家说事,要不回去我们一较高低。”

解召道:“行啊。”

梁卫低喝道:“禁声!有人进了客栈。”

喻泗、解召、水班城立即住嘴。

这时,他们四人看到一个身穿蓑衣的人快速冲了进去。

他们看到的人,正是洛大小姐。

所以,他们并没有听到任何打斗的声响传来。

梁卫皱眉道:“那两个人离开多时,应该不会回来了。大召,你去看看是什么人。”

“好!”解召立即打开树上的机关,跳进去大雨里。

他别号“小飞燕”,即身轻如燕,而且走路无声,即便是一般的高手,也很难发觉他。

更何况今夜有惊雷大雨,梁卫他们更不担心解召会被苏小河他们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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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苏小河的心结

一夜无眠。

无眠的是苏小河。

半眠的是慕容白。

唯独七变公子精神头十足。

昨夜,他对洛大小姐佐以金针,洛大小姐发了虚汗,天亮之际,睫毛动了一下。

苏小河退了出去。

待洛大小姐收拾好,出了客房,七变公子立即邀功道:“小师父,你昨夜感了风寒,可是徒弟我给你医治的。”

洛大小姐理所应当的道:“好,师父我知道了。”

苏小河突然问道:“你怎么来了?”

洛大小姐眨眨眼,道:“本大小姐怎么就不能来?”

苏小河皱眉道:“你没见到我书信吗?”

洛大小姐笑盈盈的道:“见到了。”

苏小河问道:“那你还来?”

洛大小姐转向慕容白,问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慕容白瞧了苏小河一眼,回道:“是。多亏洛小姐出手相助。”

洛大小姐又转向苏小河,问道:“既然是朋友,你们怎么能够抛下我不管。”

苏小河耐着性子道:“老白要回‘神剑山庄’,老七要去见他师父,我有事求见神医,你去做什么?”

洛大小姐立即叫道:“好啊!你们三个是不是结拜了?把握抛下了!”

七变公子干咳一声,小声道:“小师父,我们并没有结拜。再则,就算结拜,你想参与恐怕也不行。毕竟我可是你徒弟,那不乱套了吗?”

洛大小姐娇蛮的道:“本大小姐不管,胖子有难,你们两个人都能同行,为什么我不可以?”

苏小河眉目一轩,道:“不行!我们三个人是必须去‘神剑山庄’,你不能去。”

洛大小姐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指着苏小河,委屈的道:“你要骂我!”

苏小河一愣,道:“我没有啊。”

洛大小姐大声道:“你看看你自己,眉毛都纠到一起了,马上不就是要发火了。”

苏小河无奈之极的叹道:“我没想着对你发火。”

七变公子插嘴道:“老苏发火也是为小师父的周全考虑,我们昨夜还遇到了两个高手,想要对我们不利,徒弟我都受伤了。”

洛大小姐秀目一转,鼻尖一抽,道:“本大小姐的徒弟都说你骂我了。”

苏小河正色道:“你别无理取闹好不?”

洛大小姐神色惊讶的望着他,道:“你!你说我无理取闹?”

苏小河心里暗悔,柔声道:“我是一时口误。”

洛大小姐一股泫然欲泣之色,突然又坐下来,秀手“啪”的拍在桌案上。

她这变化令人猝不及防。

苏小河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七变公子很明智的禁声。

慕容白除了洛大小姐方才问他一句,绝不多说一句。

洛大小姐晶亮的眼眸里带着淡淡的冷意,以眼角瞥着苏小河,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苏小河抬手。

他还没开口,洛大小姐又以同样的语调问道:“因、为、我、和、你、朋、友、有、过、婚、约、对、不、对?”

七变公子眼珠一转,揽着慕容白向外又去,口中还道:“老白,我想问问‘神剑山庄’大不大,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年岁几何?”

慕容白心领神会,边走边回道:“除了我大哥,还有很多堂弟堂妹……”

两人就这么渐渐走远了。

苏小河脸色不太自然。

洛大小姐眼光瞧着别处,依然保持同样的语调,道:“回、答、我!”

苏小河摇头道:“我并没有——”

“你!有!”洛大小姐又拍了一下桌案。

她倏地站了起来,换成另外一种极快而又冷冷的语调,道:“因为本大小姐和你朋友有过婚约,你就一直躲着我,我做错了什么?江湖儿女,光明正大,本大小姐交你这个朋友,你倒是扭扭捏捏。就因为这个婚约,你还要避嫌吗?”

她说的虽然极快,却字字清晰。

苏小河听的清清楚楚。

他无言以对。

洛大小姐一点也不留情面,继续道:“关于婚约的事,本大小姐还有意见呢?我爹不经过我同意,私自给我定下婚约。如今你朋友已然离世,着婚约自然也就无效。我爹视你为子侄,本大小姐视你作朋友,你却处处躲着我。”

她又一转身,神色冰冷的注视着苏小河,声音有些凛冽的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自从苏小河入住洛府以来,洛大小姐虽然和他数次偶尔,而后又一起对敌过,也被他数次相救。

但是,洛大小姐本能的感觉到苏小河在躲避她。

她从小被洛大侠夫妇捧着,师兄们宠着,事事顺心,万事如意。就连苏州城里的青年才俊遇到了行走在街边的洛大小姐,也要想尽办法搭讪。

哪只苏小河却隐约将她当作了洪水猛兽一般。

她虽然鬼灵精怪,喜爱玩耍,但都是奔着助人之心,也没有一点愚笨,反而冰雪聪明,立即就猜到了苏小河这般举动的原由。

不过,为了避免苏小河尴尬,她也并不点破。

这次,洛大小姐也不知怎么,本来对于苏小河他们撇下他她离开苏州,心里并没有什么愤怒的迹象。

本来,她只是想要逗一逗苏小河,谁知一开口,就成了真火,索性将苏小河的心事挑开了。

苏小河眼中闪动着淡淡的哀愁,还有丝丝的痛意,道:“没错,我就是因为我兄弟,所以一直躲着你。”

洛大小姐注意到他眼中的哀愁和痛意,反而一时语塞。

苏小河的目光变得有点冷。

他的心也冷。

他道:“我从小在‘小寒山’长大,只有马舟一个朋友,他们父子却中了毒。我眼睁睁的看着我多年的兄弟毒发身亡,却无能为力。我到苏州,就是完成他临终所托,将婚书退还,以免耽误你的婚事。

在我去苏州之前,我曾经甚至以为洛大侠恐怕早就忘了这个婚约,甚至想要为我兄弟讨个公道。不过,后来我才发现是我误会了洛大侠。

但是,他却利用了我对付‘山岁老人’。即便是因为我兄弟的关系,我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我一心都想要查出给我兄弟父子二人下毒的究竟是何人。看到你,我就总是会想起他。”

他语调平静,静中却有点凉。

心微凉。

“我佩服我大哥方惊梦的善举,见到他救了很多不幸的孩子,又将他们安置在破板门。谁想破板门却遭受屠戮,我就和他一起去找‘小池巷’报仇。”

“但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却利用我,来对付虞飞卿。他为报师仇,我能够原谅他。后来,面对‘三更门’里的变局,他和邬剑的手下单三三与梁两两,还有连显夏联手布局,对付邬剑此人。我深陷局中,他大哥不想我参与进来,就一直隐瞒我。”

他嗤笑道:“我大哥问我会不会生他的气?其实,我若是真的生气,早在他利用我对付了虞飞卿,就不会在后来和他结为兄弟。”

洛大小姐静静地听着。

苏小河语气转为深沉,道:“他后来又隐瞒我,我也知道他是不想连累我。我这时已经明白,为什么师父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洛大小姐歉然道:“我爹利用你,的确是他的不对,如果你要因此不拿我当作朋友,我不会怪你。”

她又劝道:“大方固然在报师仇一事上利用了你,不过她也是拿你当作了二弟,才不希望在‘三更门’一事上连累你,你就不要怪他了。”

苏小河道:“我从来没有怪我大哥,也没有怪你爹,只是对我师父说的话有了感悟。这次‘神剑山庄’绝不简单,我和老七总觉得里面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凶险,所以才不想让你跟着。”

他心里想到了“山岁老人”临终前的交代,将有些话略去了。

洛大小姐这时竟然变得如此温婉,道:“你这是有了心结,我也有心结。关于马舟,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一面,却总觉得有点对不起他,让他临终前还要惦记着我。我会觉得有些愧疚。”

苏小河反而安慰道:“婚约并不是有你决定的,这事与你无关。”

洛大小姐苦恼的道:“可是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啊。从小师兄们都宠着我,我也没有好好练过武功。这次我们洛家有难,我却一点也帮不上忙,反而还被人擒住,用来要挟我爹。于是,我就想好好练功,但就是静不下心。”

她悠然长叹道:“我这次想要离开苏州,去江湖上好好闯荡一番,就是想能够有所改变,也不用在家让我爹为我担忧。如今侠派刚成立,我爹有很多事务要处理,我怕在苏州要让他分心。”

“我是真的很没用。”这次,洛大小姐不再是泫然欲泣,而是真的泣了出来。

苏小河这下慌了神,也顾不得自己的心事,忙道:“你别哭啊!”

洛大小姐又坐下去,垂首低泣,泪珠成线,滴在手背上,碎成千片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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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机变

洛大小姐反败为胜。

原本是苏小河在质问她,如今却在想她道歉。

女人对付男人,笑容比不了眼泪。

而眼泪,对苏小河而言就是刀。

——泪刀。

泪刀不疼。

但痛。

人不疼。

心心痛。

苏小河先是神色有些迷茫,既然开始努力安慰着洛大小姐。

他在师父师父身边长大,一向和师父斗嘴,他又打不过师父,只有挨揍的份,也就学会了能言善辩之能。

不过,他也就是在师父面前,在方惊梦面前依然能说会道。

七变公子话则是话多。

很多。

极多。

至从在苏州与七变公子相识以来,周围里能言善辩的人则成了七变公子。

又由于苏小河心中有事,话就变得很少。

这时,他独自一人面对梨花带雨的洛大小姐,仿佛之前的那个苏小河回来了,变着花样安慰着洛大小姐。

但是,苏小河脑袋里却空空如也。

他一直在说。

说了什么,却忘了。

她看到洛大小姐一抹眼泪,展颜一笑,道:“好了,本大小姐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然后,洛大小姐像只骄傲的凤凰,趾高气昂的从苏小河面前走了出去。

苏小河扫过洛大小姐方才还泪眼朦胧的双眸,这时却含着狡黠之色。

他低头一笑,却也没有说什么。

他的确有心结。

心结源于婚书,很远在于马舟。

和洛府的人相处,总会让他时时谨记那周父子的惨死。

与洛大小姐相处,总会让他有些逃避。

他在怕。

有点畏惧。

怕什么,畏惧什么,他也不甚明了。

不过,方惊梦如今的确是他有点不舒服。

方惊梦不得已被邢宗利用,成了一颗棋子,为了八九如意楼的人,解除威胁,设计对付邬剑。此事中,他的心机之深,令苏小河有点不舒服。

或者说,江湖中身不由己的争斗,其中的尔虞我诈,令初入江湖的苏小河有点不适应。

方惊梦有侠派支持,目前足以确保周全。

是以,遇到慕容白以后,在得知他时“神剑山庄”的人,苏小河不仅仅是“鬼手神医”去了“神剑山庄”,即便因为另外一件事,他也要必有一行。

他一向重诺。

不论这个承诺是被动,还是主动,他都要替一个人,造成一件承诺。

关于这个无言的承诺,他不曾对任何人提及,但也没人比他更清楚“神剑山庄”之行意味着什么。

苏小河、七变公子、慕容,又多了一个洛大小姐,开始渡河。

直到他们离开客栈,也没有见过掌柜的和几个伙计出现。

他们到底为了对付什么人,是不是要对付慕容白,一切都没有答案。

这时,四人在等船。

河上来了一艘小舟。

四人要上船渡河。

不过,这小舟太小,而且上面又放了很多橹公的杂物。

这小舟上原本能载四人,如今只能载两人。

洛大小姐当先一步跳到小舟上。不过她跳的突然,落下时轻轻如也。

那橹公一愣,惊讶道:“原来几位是走江湖的人。”

洛大小姐笑道:“船家放心,我们都是行侠仗义的江湖好汉,可不是为非作歹之徒,你不必害怕。”

那橹公连连点头应是。

慕容白要登船,七变公子一拉把住他,给了他一个眼色。

慕容白一怔,随即才恍然大悟。

洛大小姐眼光扫过来,问道:“小徒弟你干嘛?眼睛被虫迷了眼吗?”

七变公子急忙用手揉着眼睛,边道:“是啊是啊,老白快给我看看。”

慕容白“哦”了一声,装模作样的伸着头去看七变公子的的眼睛。

苏小河笑而不语,自顾登了船。

橹公对着岸边道:“两位公子莫怪,今日买了些杂物,船上载不了太多人,宽恕则个。”

“你们快去吧,等下再来载我们。”七变公子摆着手道。

这河有些宽,橹公看起来比较瘦弱,小舟在流动的水里行的有些慢。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小舟才行到对岸,苏小河和洛大小姐上了岸,橹公又折回,去载还在另一边得七变公子和慕容白。

两人正在打趣。

慕容白道:“老七果然够机变。”

七变公子得意忘形的道:“那是,本公子的眼睛那可是一双火眼晶晶。老苏之前一直在洛府待着,称‘洛神剑法’的洛大侠为伯父。据本公子所知,洛大侠对老苏可是有些不同。”

慕容白问道:“什么不同?”

七变公子斜了他一眼,道:“老白,你也太笨了。当然是岳丈看女婿的那种不同了。”

慕容白长长的“哦”了一声,笑道:“怪不得你今早拉着我就出来。不过,我怎么看出来老苏和洛小姐两人彼此有意呢?”

七变公子却问道:“老白,你有中意的姑娘吗?”

慕容白坦然道:“我比较喜欢游历山水,对于男女之情,倒是不急。”

他突然苦笑了一下,道:“何况,我虽然一向不问‘神剑山庄’的事务,不过我毕竟是二公子,我中意与否倒不重要,也要看山庄同意与否。”

七变公子讶然道:“老白你这太可怜了。”

慕容白淡然道:“世家之事,即便终身大事,也不能由己由心。”

七变公子问道:“那你大哥额婚事呢?”

慕容白眼中流露出羡慕的道:“我大哥虽然和南宫姑娘是娃娃亲,不过两人却情投意合。哪像——”

他忽然住了嘴。

印宁剑的出身突然就令他想起。当初,他的祖父慕容冲与祖母成千琴也是属于世家联姻。

而印宁剑已死。

七变公子好像没听出他突然打住就话头,依旧滔滔不绝的道:“老白啊,看来你就只能羡慕我了,我们‘半扇门’可不比‘神剑山庄’那样家大业大,这终身大事还是本公子一人定夺。而且,你这眼力也太差了,小师父刚认识你,本公只是她徒弟。昨晚打雷下雨,你还不懂吗?”

慕容白问道:“关打雷下雨什么事?”

七变公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女孩子怕什么?怕黑啊!害怕什么?打雷啊!又下着大雨,一个女孩子追过来,追你还是追我?”

慕容白似有所悟的道:“老七所言极是。”

橹公撑着撸,已经靠近岸边。

两人立即上船。

橹公撑着小舟,却比要快了许多。

苏小河望着河上的小舟,突然脸色一变。

小舟上的七变公子突然对橹公道:“我说船家——”

他只说了四个字。

他也只来得及说四个字。

橹公手里的撸“呼”的扫了过来。

七变公子急忙应对。

慕容白反应也极快,即将起脚。

他背后有人。

有人跃水而出。

那人双指成剑,点在慕容白的后颈上。

慕容白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那人拖住他,立即入水。

七变公子大急。

他神色狠厉。

这橹公却不好对付。

不过,也不用七变公子对付。

橹公跳入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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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机关

解召不只是轻功身法绝妙,轻如飞燕。

他的眼力也极好。

他善于观人。

从一个人的气度,估量一个人的功夫。

在他眼中,客栈的几个来客,武功高低一目了然。

苏小河第一。

他神色很淡然,甚至有些超然。

即便他看似普通,衣着穷酸,却被解召列为一个最难缠的对手。

七变公子第二。

他受了伤。

但是,解召却以为他在藏拙。

慕容白的脚法师承“无双道人”,但他却没有练至大成。基于先前对他的了解,解召将他排到第三位。

洛大小姐则最后。

她身法很好,同样精妙,甚至比之解召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解召看出来了她的性情。

而且,他多看了很多眼。

她没有杀心。

没有杀气。

率真而为。

这样的人,尤其一个女子,本就没有什么足够的威胁。

是以,当解召在客栈的角落里藏身了许久,回到数中机关之内,就想自己的判断一一道出。

梁卫当即有了谋划。

他断然道:“明日他们要过河,附近没有桥,慕容白为了赶时间,一定会选择乘船。我们就在河上动手。”

他们四人你当中,分别为:

“昨日小花”梁卫。

“匹夫有责”喻泗。

“小飞燕”解召。

“妙手机关”水班城。

梁卫生在鱼水之乡,水性很好。

他扮作橹公。

水班城姓水,也好水,水性更好。

他制作机关的手艺高超,以至于有了“妙手机关”的别号,反而掩盖了他擅长水性的一面。

他在水下的闭气的功夫,至今没有能够与其相提并论。

于是,由他在水下藏身。

由于苏小河武功极高,四人谁也没有能够制住他的把握,尤其在为了绑走慕容白,而不是为了杀了他。在面对苏小河时,必然增加了很大的难度。

是以,他们要分而化之。

水班城连夜做了一艘船。

而且,他将船做旧了。

客栈之所以有些明显的新建痕迹,就是水班城故意为之。

他要先惊之。

惊动苏小河三人。

一旦他们凝神戒备,一夜过后安然无恙,必然精神萎靡。

这时,才是他人这四人下手的最好时机。

这也是东家安排的计策。

所以,他们四人根本就没有在客栈里下手的打算。只不过,没有想到昨晚来了两个不速之客,和苏小河三人斗了一场。

这对梁卫他们而言更为有利。

苏小河三人果然更加防备万分。

后来,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洛大小姐。

洛大小姐在雨中受了风寒,苏小河、七变公子、慕容三人折腾了很久。

最后,也就七变公子心宽,睡的香甜,慕容白则心里有事,翻来覆去睡不着。至于苏小河,因为照顾洛大小姐,一夜未眠。

这是大好良机。

梁卫作为掌柜,当然会把握好时机。

这次,水班城不再故意漏出破绽。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手法,做出的小舟一点看不出新制作的痕迹。

梁卫做橹公。

谁在舟上,谁就为危险。

一旦出现变故,就要面对至少两个人的围攻。

水班城则潜在水中,随时候机待发。

不过,梁卫为了成功将苏小河四人分开,该特意准备了很多杂物,放在了小舟了。

这时,小舟除去橹公,勉强只能载两个人。若是载再多一个,遇到河水湍急之时,只怕小舟要侧翻在水里。

一切如梁卫所料。

苏小河和洛大小姐同船。

七变公子和慕容白同行。

这正合他意。

他防备的唯一变化,就是苏小河会和慕容白同承一舟。

七变公子有意无意间,竟然帮了梁卫他们一次。

一切顺利。

水班城得手,拖着慕容白入了水。

水中有机关。

水班城“妙手机关”的别号可不是为了好听,的的确确有些常人难以想象的机关手艺。

他竟然能在水中设了机关。

至于什么机关,梁卫四人也问。

梁卫、喻泗、解召,谁也不知道。

他们没见过。

鲁公一脉的不传之秘,他们三人当然不会探问。

水班城携带慕容白入了水,就余下了梁卫。

梁卫的目的就是为水班城赢取从水下机关逃走的时间。

其实,水班城昨夜就问他:“你怎么走?”

梁卫笑道:“我的水性,恐怕要超出你的预料。”

水班城知道这个掌柜的手段,就再也不多问。

他本想邀梁卫一同从水下机关逃走,但是梁卫却不愿意知晓他的不传机关术。

但是,梁卫也不是一个不自量力的人。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他也不会如此拒绝水班城的好意。

而水班城得手入水,梁卫以橹公做武器,阻挠了七变公子相救,随即过段跳入水中。

苏小河和洛大小姐在岸边。

无论他们轻功如何,这刹那间发生的事,他们谁也来不及阻止。

他们就这么看着慕容白被劫持走了。

因为水中一直没有尸首浮上来。

七变公子撑着小舟到了岸边,问道:“怎么办?”

慕容白也在想怎么办。

他醒了。

他不能视物,眼前一片漆黑。

他才蒙住了双眼,捆住了手脚。

身下很暖,很软。

有颠簸。

有车轮碾压之声。

还有人手执马鞭,正在赶车。

马车很颠簸。

因为马车飞驰在路上。

慕容白听到几个人在对话。

那是梁卫、喻泗、水班城。

而赶车的则是解召。

他们四人轮流驾车,马不停蹄,疯狂的在管道上奔驰。

喻泗佩服的道:“厉害,今日这机关之术我是真心佩服了。”

梁卫神色凛冽的扫了他一眼。

喻泗立即禁声。

梁卫冷声道:“既然醒了,又何必装睡呢。难道‘神剑山庄’的二公子都不敢直视咱们这些劫匪吗?”

慕容白发出呻吟声,嗓子沙哑的道:“你们是谁?”

喻泗嘿笑道:“咱们当然是绑匪,听说‘神剑山庄’可是武林世家,庄里一定有很多宝贝。”

水班城伸出拇指,对着喻泗笑着点点头。

喻泗得意的道:“怎么样?我的二公子,你走很多随身的信物,借给我们一用啊。”

慕容白问道:“做什么?”

喻泗哈哈笑道:“你问咱们做什么?当然是送到‘神剑山庄’,好让他们知道你在我们手里,拿出宝贝来换你。”

慕容白却不恐慌,翻了身,淡然道:“我身上还真没有什么信物,我也没有手戴扳指,腰挂玉佩的喜好。你呢自然知道我是‘神剑山庄’的二公子,应该对我很了解。”

喻泗声音变的阴森,道:“那就对不住二公子了。”

慕容白问道:“你想做什么?”

喻泗道:“借一样东西。”

慕容白又问道:“你要借什么?”

喻泗阴测测的道:“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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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机缘

借?

怎么借?

借手,就是砍手。

慕容白心知肚明,却问道:“左手还是右手?”

喻泗冷冷的道:“两只手我都要。”

慕容白发出悠长的叹息,打着商量问道:“可不可以给我留一只手?”

喻泗道:“你还想留一只?”

慕容白像条虫子一样蠕动着,支起身体,半坐着,这样舒服了许多。

他笑道:“两只手都借给你肯定不行,若是我连一只手也没了,那岂不是完全成了一个废人,给我留只手,虽然不能再像常人一样,总算好一点。”

喻泗顿时乐了,问道:“你为什么不让给你留两只手?”

慕容白认真的道:“你想要两只手,如果我不同意,我这两只手怕是都保不住。不如退而求其次,打个对折,这样反而还能保住一只手。”

水班城绕有兴致看着两人这么聊着,忍不住也插口道:“你为什么不试试,说不定两只手都能保住呢。”

慕容白喟叹道:“万一一只手也保不住呢?”

水班城止不住笑起来,拍手道:“你这人果然有趣。”

喻泗冷哼道:“既然你这么识趣,那我就给你留一只手好了,你要留左手还是右手?”

慕容白思虑半晌儿,试问道:“要不右手?”

喻泗当即喝道:“为什么不留左手?”

慕容白慢条斯理的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方才我怕一只手也保住,现在既然好汉同意了,那我不妨得寸进尺一些,还是留住右手吧。毕竟,我也不知一个左撇子,留只左手很不方便。”

喻泗冷冰冰的道:“我偏偏要你的右手!”

慕容白哂道:“果不其然。”

水班城好奇道:“什么果不其然?”

慕容白冷着脸道:“劫匪就是劫匪,不知心狠手辣,还戏耍我。”

水班城又问道:“怎么戏耍你了?”

慕容白道:“方才这位兄弟问我留哪只手,我说右手,他缺非要改成左手,这不是戏耍我吗?如果你非要我的右手,又何必多问这一句。当真是可笑!”

水班城忍住笑,对喻泗道:“他说你可笑。”

喻泗道:“看我砍了右手,他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慕容白肃容问道:“你们几个当中有郎中吗?”

水班城回道:“没郎中。我们只会杀人,可不会给人医病。”

慕容白摇头道:“不妥不妥。”

水班城打趣问道:“有何不妥?你已经石砧板上的肉,任由我们宰割,还关心我们谁会医病。”

慕容白愁容满面的道:“事关我的生死大事,我当然要关心。”

喻泗反讥道:“你还想着郎中就会是悬壶济世的仁慈之心,会当你一马吗?”

慕容白道:“那倒不会。你们既然要劫持我,又怎么回轻易放了我。只不过你要借我的手一用,我怕你砍了我的手,却不会医人,血流不止,要了我的命。”

喻泗道:“又不是我的命,我们不管这些。”

慕容白又道:“不妥不妥。”

水班城笑问道:“怎么又不妥了?”

慕容白神态严肃的道:“如果我血流不止死了,你们怎么拿我去换宝贝?到时候恐怕我们‘神剑山庄’不会放过你们。”

喻泗冷笑道:“你们‘神剑山庄’好厉害!”

慕容白谦虚道:“哪算什么厉害,不过是结识的江湖好汉多一些,路子广一些,大家多少给个面子。”

喻泗道:“你这意思,咱们几个惹了你,怕是会成为众矢之的,活不成了。”

慕容白忙道:“不不不!我觉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替几位考虑,若是我死了,‘神剑山庄’难免会撕破脸皮,还是抱住我的命,这样对大家都好。不如这样,好汉还是留着我的手,由我亲笔书信给我大哥,就说我在外缺了钱,让他给我送点钱财过来。这样,我们山庄也不会因为我被劫持而兴师动众,几位好汉又能轻轻松松得到想要的东西。何乐而不为?”

喻泗接道:“你也能保住你的手。”

慕容白点头道:“是极!是极!”

水班城哑然失笑,道:“你倒是会为我们考虑。”

慕容白道:“我也是为了自己的周全,又能包大家的安全,一举两得啊。”

喻泗哼道:“看来我们小瞧了你,你这人很聪明,巧言善变,忒能蛊惑人心。”

慕容白叹道:“我只是想保个周全,蛊惑人心之能真没有,好汉误会了我啊。”

水班城问道:“你听说过笑里藏刀吗?”

慕容白道:“听过。”

水班城哈哈笑道:“你说的这位好汉,觉得你笑里藏刀。”

慕容白否认道:“那可就冤枉我了。”

水班城道:“我也觉得你笑里藏刀。”

慕容白道:“这位好汉也误会我了。”

“我的这么觉得。”说这话的却是赶车的解召。他听马车里喻泗和水班城在捉弄慕容白,慕容白使劲浑身解数在自救,这会儿也忍不住插了一句。

慕容苦笑道:“外面这位好汉也是误会了我。”

梁卫突道:“二公子深陷绝境,竟然能够如此从容,着实令咱们佩服。”

喻泗一怔。

水班城一愣。

马车外的解召一呆。

随即,他们三人一惊。

他们在戏弄慕容白,却忽略了慕容白如此从容的应对之举。

他们小瞧了他。

梁卫随即道:“二公子不愧为‘神剑山庄’的公子,索然不同凡响。”

慕容白呆呆的道:“我不从容,我都怕死了。可是我也没办法,如今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想先保住我的手而已。”

梁卫对水班城使个眼色。

水班城心领神会,挪到马车后面,将车帘掀开一角,小心得观察着四周。

而后,他对梁卫摇摇头。

梁卫这时才对慕容白道:“我见过很多人,那些世家纨绔若是到了这种境地,只怕会哭天抢地,跪地求饶。二公子和他们相比,果然非同一般。”

慕容白极力撇清,深怕梁卫的夸赞淬了毒,含着刺,道:“我这人喜欢游山玩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自然也就能够比较安然应对。不过你们放心,我一向信守承诺,待我休书一封,大家想要什么,我就让我大哥送来什么。事了之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喻泗有种被戏耍的感觉,原要给慕容白一点眼色偏偏,却被梁卫严厉的眼神制止住了。

他羞愤的道:“好小子,你可真会蛊惑人心。我们绑了你,你还要和咱们做朋友?你傻还是我们傻?”

慕容白神色真诚的道:“此言差矣。人在江湖,交的是朋友,遇到就是机缘。说不定今日,就是你我成为朋友的机缘也未可知。”

“还机缘?”喻泗呸道,“故弄玄虚,我先砍了右手,看你还要不要和咱们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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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你明白吗?

不过,那人去见了慕容云海,却又是另一副情形。

他同样黑衣蒙面,而且在夜深人静之时,潜入了慕容云海的居室。

慕容云海当时心疾加重,精力不足,根本就没有了往日的警觉。

直到那人接近于他,他才忽然醒来。

这完全是一种本能。

慕容云海在睡梦中感觉有异,才忽然醒来。

他不说话。

那人也不说话。

两个人仿佛静止不动一般。

过了许久,慕容云海问道:“你是谁?”

那人依然不说话,将“鬼手神医”给他的信物拿了出来。

借着微弱的光,慕容云海看到那是一块玉佩。

玉佩上是一个“仇”字。

他当即再不怀疑。

那人立即道:“神医知道有人想要对付‘神剑山庄’,他老人家提前通知于我,让我代为传话。目前他已经被人关押起来,被人胁迫要为你医治心疾。”

慕容云海惊道:“伯父不是就在庄内?”

那人道:“他是假扮的。”

慕容云海一惊,道:“这人是谁?”

“在下不方便回答。”那人却道,“不过,这个假神医乃是胁迫神医老人家的主子所派来的,为了在江湖上造势,人人都以为神医真的要为你医治心疾,神医也就不得不答应。到时候,这人自然有办法将假神医换成真神医。而且神医早有计划,希望庄主配合。”

慕容云海当即心中以为他明白了。

他所能猜到的人,就是大总管。

所以,他配合假神医的说辞,又将何人之心一事,交给了大总管处理。

后来,大总管说出了自己牺牲慕容白的想法,慕容云海才知道竟然是南宫清幽。

慕容云海道:“伯父有什么计划?”

那人道:“神医会答应此人的请求,在为你医治之时,会提前灌以汤药。而后,会以‘回魂草’唤醒你,庄主再当面揭穿此人。神医说,他当年和老庄主因为知己,如今有人想要对‘神剑山庄’不利,他老人家想要借此引出暗藏的敌人,帮‘神剑山庄’解除这些忧患,也算对得起老友。”

慕容云海竟然真的信了。

因为那块玉佩。

更是那一个字。

——“仇”字。

江湖里人人都知道“鬼手神医”之名,却只有两个人知道他的名讳。

一个是“鬼手神医”本人。

另一个就是慕容雄风。

因此,可见两人相交之深。

后来,慕容雄风去世以后,“鬼手神医”前来祭奠老友,将自己的名讳告诉了慕容云海。

此后,连慕容云海也知道了“鬼手神医”的名讳。

所以,当那人拿出那块“仇”字玉佩,慕容云海当然深信不疑,并且真的以为那人所说真的是“鬼手神医”的计划,一切遵照那人所说的进行。

最后,才有了今日这样的情形。

此事,慕容云海心里发寒,道:“我们都信了此人的说辞,却被他暗中操纵,也不知这人的目的是什么。”

“鬼手神医”也忧心忡忡的道:“看来,这其中还另有蹊跷。”

慕容云海道:“管不了许多,一切待今晚过后再说。”

这样发生在天字房里的一切,外面的人一无所知。

此时,当其他人一一离去,去而复返的“鬼手神医”又问慕容白:“贤侄认识我徒弟?”

慕容白道:“七变公子是小侄在苏州相识的,当时我遇刺,幸被七变公子所救。方才还没来得及告诉伯父。”

“鬼手神医”挥挥手,道:“没关系,这个臭小子,还叫什么七变公子,当真和他爹一个模样。”

慕容白笑问道:“伯父怎么知道我和七变公子相识的?”

“鬼手神医”指了指慕容白的衣服。

慕容白一脸茫然。

“鬼手神医”才慢悠悠的道:“你身上有一种东西。”

慕容白问道:“什么东西?”

“鬼手神医”道:“‘千里留影’。”

慕容白“哦”了一下,道:“原来是这个。”

“鬼手神医”“咦”了一下,好奇的问道:“贤侄竟然也知道这个?”

慕容白解释道:“我在路上遇到几个人,想要劫持我,大概就是南宫姑娘派去的,我们为了将计就计,就佯装被他们捉了去,老七就用了‘千里留影’,在后面追踪。不过对方也不是平凡之辈,被他们察觉了。”

他又接着将后面的经过细说。

“鬼手神医”捋着胡须,沉吟道:“看来你和那臭小子的关系听不多,这个臭小子在你面前一定显摆他那点雕虫小技了。”

慕容白赞扬道:“老七的确不凡,不愧是伯父的弟子。”

“鬼手神医”哼道:“老夫一直觉得臭小子不学无术。”

慕容白想到方才赞扬七变公子的话,一脸尴尬,不知道怎么去回应。

“鬼手神医”不在乎的道:“你不必如此,臭小子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玩性太大,当年差点没气死老夫。”

慕容白低着头道:“和小侄当时差不多,小侄也爱玩耍。”

“鬼手神医”失笑道:“你这个小子也挺滑头,倒是会说话。你们两个能够相识,也是咱们的缘分。”

他顿了一下,又问道:“你不怕你朋友担心吗?”

慕容白脸色一苦,道:“小侄还安排了他们一些……”

“鬼手神医”不再听他说下去,道:“老夫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千里留影’只能总在活人身上。”

慕容白奇道:“伯父的意思……”

“鬼手神医”笑吟吟的道:“这‘千里留影’撒在你的身上,只要你还活着,臭小子就能味道它的气味,若是你死了,这气味立即烟消云散。所以,你还活着的事,那臭小子肯定知道,不必担心。等下还是先去‘神剑堂’。”

——生存死消。

这才是“千里留影”另一个奇特之处。

慕容白的神色变得郑重,道:“我大哥一定是有要事宣布。”

“鬼手神医”的一双眼睛洞若观火,问道:“你不想去?”

慕容白欲言又止。

“鬼手神医”又突然追问道:“你怪你大哥吗?”

慕容白微微摇头。

“鬼手神医”却仿佛没有看见的动作,继续道:“你大哥的未婚妻想要谋害你,甚至他们设计让你自投罗网,险些就命丧今晚。而且,如今计谋败露,你大哥却放任他们离开。你真的一点也不记恨?”

慕容白见“鬼手神医”似乎以为他为此而心生暗恨,正色道:“实不相瞒,小侄真的没有怪罪我大哥。当年我不懂事,并不知道我大哥为了维持‘神剑山庄’付出了什么,也因此导致他的心疾越来越严重。而我只知道游山玩水,根本没有为我大哥分过忧,解过愁。我真的很想弥补我大哥,反而很希望今晚南宫姑娘的计划没有败露。那样,我会更开心。”

“鬼手神医”暗叹一生,眼光里有些痛心的意味。

他摇头道:“来不及了。”

慕容白惊道:“什么来不及了?”

“鬼手神医”叹道:“其实,三年前老夫就来过‘神剑山庄’,只不过一点也没有张扬。虽然‘换心之术’有伤天和,但是你大哥毕竟也是老大故人之子,老夫也是一介凡人,怎么能够忍心眼见你大哥这么去了。可是,已经晚了。”

慕容白脸色发白,喃喃的问道:“三年前就晚了?”

“鬼手神医”喟然长叹道:“他的心疾根本就没有康复的可能,老夫就用了其他方法,才能延长他三年寿命。现如今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他深深的望着慕容白的眼睛,再次问道:“你明白吗?”

慕容白脸色又白了一些。

“鬼手神医”脸色哀伤的道:“你大哥真像你爹,为了‘神剑山庄’,为了慕容氏,不惜付出一切。所以,老夫最明白你大哥的心思。他剩下的时间的不多,所以才故意将自己的心疾散布的沸沸扬扬,就是要看一看究竟是谁想要对‘神剑山庄’下手。他要在最后这段时间,用尽一切办法帮你清楚障碍。”

他将手重重的拍在慕容白的肩上,神色凝重的道:“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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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你可否明白?

叶十三追上了大总管。

大总管停下脚步,回头问他:“怎么?”

叶十三脸色凝重的道:“庄主要去‘神剑堂’。”

大总管道:“你我去就是了。”

叶十三犹豫不决。

大总管笑了了一下,问道:“你有话说?”

“是。”叶十三垂着头。

“这些年你一直隐瞒着慕容氏的姓氏,觉得委屈吗?”大总管徐徐向前走着。

叶十三跟在身后,回道:“为了‘神剑山庄’,一切都值得。”

大总管道:“你恢复你的本名吧。”

叶十三问道:“总管不需要我再做什么?”

大总管淡然笑道:“‘神剑山庄’现在需要的是慕容十三,而不是叶十三。”

叶十三不懂。

他的确没听明白。

不过,听了大总管这句话,他却有些失神,不知不觉竟然站住了。

等他回过神来,大总管已经不见了踪影。

叶十三想说的话,一句也没有说。

他在心里叹了一声。

大总管回到居室,换了一身衣衫。

然后,他就摸着胸前的伤口的出身。

那是剑伤。

胆剑所伤。

虽然他是为了佯装受伤,还是被这一剑伤到。并且,那流出的红中发黑的血是他提前做了手脚,将配好的颜料包裹着,放在胸前。南宫胆一剑劈中胸前,颜料就流了出来。而且,南宫胆并不惊讶那血的颜色。

所以,大总管终于他中的毒究竟是何人所下。

一定是南宫清幽。

她既要利用大总管,又要随时准备除掉她。

果然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婆娘。

不会,这样的一个女人,慕容云海却任由她离开,大总管最懂慕容云海,一点也没有阻拦。

可是,毒是谁下的?

这时,崔老六求见。

他只说了一件事。

——阎九五乃是细作。

大总管立即明白他究竟怎么中的毒。

他其实很信任阎九五。

一个他很信任的人,想在他身边下毒,简直易如反掌。

——什么时候下的毒?

大总管想到了一坛酒。

——梅花酒。

酒是阎九五自酿,亲自给大总管送来的。

这毒无色无味,大总管也不分辨出来,更何况是他身边一个新人的下属所赠。

此时,大总管又拿出了那坛酒。

他其实不好酒,所以平日里都是浅尝辄止。这坛梅花酒,他已经喝了半年。

半年时间,这毒早已透入他的五脏六腑,恐怕是解不了了。

他要死了。

曾经叱咤江湖的“神剑山庄”大总管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他感慨道:“这大总管一职,我竟然做了十年。”

崔老六垂首不语。

大总管却问他,道:“你在我身边待了有五年吧?”

崔老六恭敬的道:“五年三个月六天。”

大总管笑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崔老六道:“属下能够得到大总管赏识,委以重任,愿为大总管肝脑涂地。”

“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不是你的,我也给不了你。”大总管淡然道,“这是你应得的。”

崔老六恨声道:“属下令大总管失望,‘十二连环’折损殆尽。”

大总管安慰道:“你也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他们有备而来,防不胜防。而且,‘血手十三’的确非‘十二连环’能够抵抗,他们又突然袭击,也难怪‘十二连环’折在他们手里。”

崔老六道:“属下一定非要为‘十二连环’报仇。”

大总管笑中带冷,道:“仇,一定是要报的。‘血手十三’一要谋害二公子,二则杀了我的‘十二连环’,‘神剑山庄’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不过,目前最重要的不是‘血手十三’,而是‘血手十三’背后的人。”

崔老六问道:“大总管觉得‘血手十三’受谁指使?”

大总管道:“一个想要将‘神剑山庄’取而代之的人,自从庄主身体不适,江湖上很多门派蠢蠢欲动。如今要判断究竟是何人指使,为时尚早。”

崔老六在心里斟酌着言辞。

大总管意味深长的道:“你来找我,就是这些事吗?”

崔老六抬起头,又低下去,道:“属下一来请罪。”

大总管道:“我说过,这不是你的错,无需请罪。”

崔老六挺直了脊背,头却更低了,道:“二来……”

他只说了两个字,忽然就顿住了。

他在等。

他心里已经在有了说辞,却在等大总管的命令。

此时安静。

很静。

极静。

静中有种异样的气氛。

大总管终于道:“你说。”

崔老六这才继续道:“今晚属下奉命守卫山庄,其他‘神剑山庄’的守卫都被撤销,可是属下没有办好事,被别人偷袭,损兵折将,阎九五又是细作。”

大总管道:“此事我已经详细向庄主禀报,你不必担忧,庄主不会责怪你。”

崔老六压低了声音,道:“属下并不是怕庄主责怪。”

大总管浑身忽然散发着冷冽的气息。

崔老六低着头。

他在大总管这种气势之下,竟然纹丝不动。

大总管似笑非笑的道:“你怕庄主责怪于我?”

“是!”崔老六抱拳,继续垂首。

大总管嘿道:“你在挑拨离间?”

崔老六终于微微抬头,道:“属下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大总管冷笑道:“谁让你说的!”

崔老六又将头抬的更高一些,镇定的回道:“叶兄。”

大总管忽道:“你应该叫他慕容兄。”

崔老六脸色愕然。

大总管又道:“你应该看的出,我更加重用叶十三。因为他本身就是‘神剑山庄’慕容氏子弟,并且与我同属一脉。当年我和庄主面对内忧外患,不敢轻易相信他人。不过,慕容氏子弟志大才疏,排挤外姓子弟。想当初这‘神剑山庄’可是祖辈们一起打下来的,慕容氏子弟有多少人还记得外姓子弟曾经为‘神剑山庄’洒过的血,甚至大好头颅。”

他的语调变得激昂,继而又变得平和,道:“我很想重用外姓子弟,给他们机会,不过我却不能置‘神剑山庄’的安危于不顾。这些年,外姓子弟被慕容氏子弟排挤,心中早就激愤已久,究竟还有多少人能够为‘神剑山庄’所用,我也拿捏不准。所以,我才让十三化为叶十三,一是令我放心,二是为子弟做一个表率,希望以此来激励他们为‘神剑山庄’出力。”

他叹道:“我原本准备让他恢复本姓,对你和九五再加重用,还没来得及这么做,没想到就发生了这些事,阎九五竟然是藏身在‘神剑山庄’的细作。你本身就出自‘神剑山庄’,这些年尽心尽力,我都看在眼里。可是,阎九五却来自庄外,如今又背叛了‘神剑山庄’。往后,‘神剑山庄’外姓子弟恐怕会更加受到慕容氏不孝子弟的排挤。”

大总管望着崔老六,忧心忡忡的道:“慕容氏子弟少有有才之人,却还想对我和庄主取而代之。而外姓子弟心中已经有了一把火,随时都会点燃。而其他门派却又对‘神剑山庄’虎视眈眈。这才十年光景,‘神剑山庄’的内忧外患我和庄主并没有改变。”

崔老六看着大总管脸上的疲倦之意,道:“属下一定为‘神剑山庄’抵抗一切外敌,我虽然是外姓子弟,但也是‘神剑山庄’的人。”

大总管淡淡的道:“所以,为了解除内忧外患,无论是我,还是山庄,必须雷厉风行。”

他眼光灼灼的盯着崔老六:“你可否明白?”

崔老六试问道:“外姓子弟和慕容氏子弟就真的势如水火了吗?”

大总管有点焦躁不安的道:“我和庄主花费了十年时间,一是消除‘神剑山庄’的外患,令其他门派虽然有窥视之心,但绝不敢对山庄有任何一动。二是消除山庄里外姓子弟和慕容子弟之间的隔阂。可是,阎九五却成了细作,倒是给了一个慕容氏子弟一个好借口。他们当中早有人怀了别的心思,当真以为我不知道。”

崔老六想起叶十三让他说给大总管的那番话,顿时心中发冷,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大总管笑问道:“现在,你可否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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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狡兔三窟

“三教九流”死伤惨烈,总共三十二人,加上另一个小左,也不过三十三人。

如今,包括小左在内,只有十二人。

连同艾一旺、狄不仁、卜一笑、徐文雷在内,共计余下十六人。

卜一笑虽然明白了狡兔三窟的道理,并且还做了严密的防范,但在敌人更加狡猾,早就密切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幸亏卜一笑买下六座小院,立即就挖了暗道,才能在这一片大火中逃出生天。

艾一旺决议一战。

他处事荣辱不惊,如今却担忧慕容白的安全,不得不咬牙一战。

狄不仁不太喜欢言语,做事稳妥,也不由得想要一战。

卜一笑早就有了预防,在此突然袭击之下,竟然没有得到任何其他“三教九流”弟子的暗语禀报,就暗道坏了。

他是不得不战。

原本他们在暗,敌人在明。

结果,敌人在暗,他们在明。

徐文雷本意是不想逃的。

他宁愿战。

他一向好战。

并且,他听到了外面的厮杀声。从这厮杀声里,很容易判断出“三教九流”的弟子发现了敌人对这边的围攻,正前仆后继的赶来,结果所不是敌人的对手。

苏小河却完全不同于他们的想法。

他很奇怪的问了一个问题:“有新土的气味,这里面是不是有暗道?”

卜一笑惊讶的道:“我为了防范行迹泄露,受到敌人的袭击,买下这里的时候就挖了暗道。”

苏小河断然道:“我们走。”

徐文雷反驳道:“为什么走?我们出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苏小河正色道:“我知道‘三教九流’有传讯的暗语,你们最好立即让他们都撤退。敌人有备而来,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恐怕早就被人盯上了,今晚一定是有备而来。我们胜算不大,只会白白牺牲。如果我们出了事,老白的托付怎么办?我们还怎么去救他?”

艾一旺沉思道:“苏兄弟说的不错,咱们是为了救老白,其他的时候再说,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老白。”

随后,徐文雷就发出了吼声。

他的吼声传遍四周,又以暗语的节奏发声,使在外面厮杀的“三教九流”弟子尽快撤退。

而后,屋里的众人也撤退。

他们退了出来。

为了分散敌人注意,他们立即兵分两路。

艾一旺、狄不仁、卜一笑、徐文雷四人先去收拢散于各处的“三教九流”的弟子,然后赶赴“神剑山庄”。

苏小河、洛大小姐、七变公子三人则直接前去“神剑山庄”,先行找到慕容白,阻止他赴死之意。

他们两队人分开前,徐文雷瞪着眼睛问七变公子:“那什么影能找到慕容兄弟吗?”

七变公子郑重的向其他人道:“你们放心,不仅可可以找到老白,在没有见到他之前,本公子还能知道老白是生是死。”

其他人还没有说话,徐文雷已经惊讶的问道:“七兄弟,你莫不是在诓我?”

洛大小姐在一旁道:“你们放心,本大小姐的小徒弟不会诓人。”

苏小河见众人不放心,对七变公子道:“老七,你还是解释下。”

七变公子道:“本公子的‘千里留影’只有在活物身上才有效,只要洒到这个人身上,除非他将全身衣物彻底换掉,并且用水将全身浸泡。否则,本公子就能闻到你们闻不到的味道。如果老白真的出了事,‘千里留影’没了活人的生机,气味就会烟消云散。”

艾一旺、狄不仁、卜一笑、徐文雷四人已经知道七变公子是“鬼手神医”的徒弟,“鬼手神医”之名他们当然耳熟能详,而且此次为慕容云海换心的也正是他。对于“鬼手神医”的神奇,他们四人自然会相信。

不过,由于“鬼手神医”要为慕容云海换心,作为徒弟的七变公子虽然表面没什么异样,内心却是心急如焚。

不管“鬼手神医”为什么要以“换心之术”这种有伤天和的手段救治慕容云海,但他所要取慕容白的心,来为慕容云海换心。

救人的是他。

杀人的也是他。

救的是慕容云海。

杀的是慕容白。

一个大哥。

一个二弟。

七变公子没见过慕容云海,对于他没有一点感情,这一路反而和慕容白相交甚好,自然不想自己的师父成了杀死自己朋友的凶手。

所以,七变公子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这一解释,艾一旺他们当即不再耽搁,立即分散开去,收拢“三教九流”余下的弟子。

他们去。

苏小河三人也走。

他们要去“神剑山庄”。

“神剑山庄”里究竟有什么凶险,他们三人已经顾不得。

不过,苏小河却不放心洛大小姐。

可是,他又深知洛大小姐的秉性,若是直言不让她去“神剑山庄”,她定然不会同意。而且,这次“神剑山庄”,原本就计划丢下她,还不是被她一路跟踪,又追了上来。

“你不想让我去!”洛大小姐瞥了一眼苏小河,此时的她仿佛有了一双火眼金睛。

苏小河笑道:“田田,不是我不想让你去,而是‘三教九流’的这些人不知道都去了哪里,等他们四个帮主联络到他们,咱们早就到了‘神剑山庄’。所以,我想让你留在‘神剑山庄’外面,等他们到了,在去找我们。万一我们失散,对于今晚营救老白恐怕要不利。”

洛大小姐狡黠的笑道:“小徒弟不是有‘千里留影’,让他洒点在我们身上,到时候由他带着‘三教九流’的人来小心我们。本大小姐又没有小徒弟那样的狗鼻子,我到时候怎么知道你们在哪里。”

七变公子悻悻的道:“小师父,只是‘千里留影’味道极淡,而且特殊,徒弟我也是受了很多年的训练,被我那个师父折磨很久才练成的,并不是像小师父说的那样。”

洛大小姐不以为意的问道:“那有什么区别吗?”

七变公子吭哧了半天,无奈的叹道:“没区别。”

洛大小姐命令道:“那你就留在‘神剑山庄’外面,我和小苏过去。”

苏小河道:“不行!”

他的语气有点急。

洛大小姐蹙眉反问:“你说什么?本大小姐必须去救老白,这事你们不能撇开我!”

她气道:“老白是你们的朋友,也是本大小姐的朋友。在苏州的时候,我爹他们都拿我当小孩子,我师父也是拿小孩子那一套哄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大小姐脾气,靠不住的娇小姐?”

苏小河哪敢直面回答。

他若说是,洛大小姐哪里肯依。

他若说不是,那就是同意了洛大小姐一同前去营救慕容白。

洛大小姐怎么不会抓住他言辞里的漏洞,反戈一击,让他无话可说。

苏小河虽然很是有些唠叨,但最近由于诸多事情发生,他心里藏事,话语少了许多,平日都是洛大小姐和七变公子两个人聊东说西。

再则,苏小河从小被师父养大,在师父面前他哪里是对手。无论遇到任何事,师父都能将他反驳的体无完肤。而洛大小姐的秉性和师父竟然有些某些相同之处。

因此,苏小河左右为难。

不过,他这时已经无暇为难。

洛大小姐走了。

而且,她一动,就施展了“浮光掠影”,苏小河哪里还有劝解她的时机,只好在后面跟上。

七变公子也施展“七变神功”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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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绝不留情,更不容情!

为了避开袭击他们的敌人,苏小河三人穿过了一条小巷。只要经过这条小巷,很快就会抵达“神剑山庄”。

小巷的尽头有一棵树。

大树。

很大。

很茂密。

枝叶繁茂。

若是里面藏一个人,绝不会令发现。

苏小河瞄了一眼那棵树。

很合适的树。

他会选择这棵树。

而且,他已经选择了。

早在来到卜一笑准备的小院,苏小河就看到了那棵树。

今夜危机四伏,他来到此处,当然会注意周围的关键事物。

这棵树就是关键。

毕竟它太大了。

苏小河甚至觉得,他们三人藏在树里也不会被人发觉。

他还记得初次遇到第一次遇到“刀王”连显夏的那一日,那座院里的树也很大,不过还是比这一棵小一些。

苏小河在后。

洛大小姐在前。

苏小河突然冲到了洛大小姐的年前,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洛大小姐的脸倏地红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苏小河以这样一种眼光看着他。

那眼光很刺眼,如有实质,仿佛钉在了她的脸上。

洛大小姐声音发颤,又极力克制住内心的波动,凶巴巴的:“你干什么?差点撞到你!”

苏小河淡淡的笑道:“田田,我会向你解释的。”

洛大小姐不明所以。

苏小河忽然就动了手。

一根手指。

手指点住了洛大小姐的穴道。

她动不得。

洛大小姐又惊又怒的道:“你——”

看她的深情,这必然是一声怒吼。

不过,她只发出了一个字。

苏小河又动了。

他又点了洛大小姐的哑穴。

洛大小姐既动不得,也发不出声。

她气脸色通红。

若是她还能动,一定会掏出一百根银针,一针一针的扎苏小河的身上。

苏小河歉然道:“我不能让你去,你随我来到这里,我必须保证你的安慰。今晚危机四伏,我怕照料不了你。”

他连忙弯腰作揖,动作一气呵成,竟然如此的流畅。

洛大小姐和七变公子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模样。

由此可见,苏小河是蓄谋已久。

他立即又拦住了洛大小姐的腰,将她抱了起来,飞身地上,将他放在预先瞧好的树上。

苏小河再次歉然道:“找到老白以后我们就马上回来,你先委屈一下。”

洛大小姐除了眼睛,什么地方都动不得了。

她的眼睛大如铜铃。

这是气的。

不过,她的眼睛瞪的越大,反而越显得眼眸的黑亮。

苏小河看着她的眼眸,一时失神,又忙醒过来,将洛大小姐藏好,从树上跃了下来。

七变公子一直在小心戒备。

苏小河在动手之前,就先看了他一眼,又望了小巷尽头的那棵树,再暼了洛大小姐一眼,最后又瞅了他一眼。

七变公子心领神会。

他竟然和苏小河有着如此的默契。

而后,他就眼睁睁的看着苏小河点了洛大小姐的穴道,又将她藏在了小巷尽头的那棵树上,这时又跃了下来。

苏小河提前通知了他,却依然令他大吃一惊,冲上去抓住苏小河的衣襟,道:“你可惹祸了。”

苏小河掰开他的手,转身向“神剑山庄”的方向掠去。

七变公子追上去,在他身侧咋舌道:“你惹火了小师父。”

苏小河淡然的回应道:“我明白。”

七变公子倒吸了口冷气,道:“你死定了!”

苏小河依旧无动于衷的道:“我晓得。”

七变公子拍拍胸口,道:“你都知道、明白、晓得,那本公子就不说什么了。”

他也是赞同苏小河的做法。

毕竟今晚的确不同于往日,“神剑山庄”里究竟存在什么危机,谁也不知道。

而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七变公子当然也不想他的小师父以身犯险,还是他和苏小河先去找到慕容白最为妥当。

两个人很快就要抵达“神剑山庄”。

苏小河忽然皱了眉。

洛大小姐也蹙着眉。

既惊。

又怒。

更火。

惊于苏小河的举动。

不是因为苏小河点了她的穴道,而是竟然抱起了她。

她怎么不惊。

惊到脑袋都晕了。

——这是梦!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怒于苏小河在她毫无防备之下,竟然这么“暗算”于她。

她洛大小姐武功也是不凡的,却不想今日却被苏小河给“暗算”,而且毫无反抗之力。

枉她在何九的逼迫之下,努力练了这么久的功夫,竟然连苏小河的“暗算”也抵挡不住。

她怎么不怒?

火于七变公子。

这个小徒弟,竟然任由苏小河“暗算”,知道他们离开,也没听到七变公子有任何阻止的话,或者看到他阻止苏小河的举动。

——师门不幸!

洛大小姐真的很火。

她真的认真对待平生收到的第一个徒弟,却被这个徒弟坑害了。

以七变公子的武功,不可能对苏小河的动作一点也阻拦不了。

而且,方才她只是一时大意,被苏小河的眼神弄的慌了神。否则,也不能就这么让苏小河轻易得手了。

这次她偷偷离开苏州,其实洛寄予虽然知道,却没有阻止她,一是为了让她避祸。

苏州目前几乎成了是非之地,洛大小姐的离开,反而让洛寄予更加专心对待初立的“侠派”,好好的将苏州武林凝聚到一起。

二是洛大小姐的武功。

洛大小姐的的确确天赋异禀,将何九的功夫学到了八成,只要再加以体会,一般人绝对奈何不了她。另外,她的“浮光掠影”轻功更加的厉害,何九都已经甘拜下风。

再也,有苏小河在,还有七变公子在。

一个是“小寒山派”唯一传人。

一个是“半扇门”的少门主。

有他们两人在,洛寄予更加放心。

所以,洛大小姐早非吴下阿蒙,却中了苏小河的“暗算”,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她恨透了苏小河。

她的心里只有两个字:暗算!

至于苏小河的动机,她心里完全明白,却一点也不要去想。

洛大小姐此时受制于人,动弹不得,只好在心里想着苏小河回来以后,如何的折磨于他,好消除心里的怒火。

枝叶忽然动了。

有人拨开了它。

洛大小姐看不清他的脸。

那人伸手解了她的穴道。

洛大小姐先是眨眨眼,又转动了一下脑袋,最后忽然出手。

她伸出的是两根手指。

这两根手指插向了来人的眼睛。

洛大小姐这一动作很辣,绝不留情,更不容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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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直觉与知觉

明月当中。

空中有响。

只有苏小河听到。

七变公子一点反应也无。

声响源自心中。

苏小河忽然停下脚步。

七变公子奇怪的看着,问道:“怎么了?”

“回去!”苏小河立即转身,回头道,“你先去‘神剑山庄’外面等我,我随后就来。”

“神剑山庄”即将抵达,他竟然选择在此时返回。

回到了方才了那条小巷。

巷中空无一人。

寂静。

静中有一种幽深。

苏小河掠到小巷口的那棵树上,拨开了茂密的枝叶。

无人!

洛大小姐不在。

她也许是解开了穴道。

苏小河宁愿这么想。

他方这么想,就闻到一种香。

清幽的香。

这香味从一个女子身上散发出来。

苏小河低头看去,小巷几多了一个人。

他没见过这个人。

今晚却见了。

“你是南宫清幽。”苏小河笃定的道。

他没见过,却听过。

冥冥之中,他很笃定这个人的身份。

这个女子看似也清幽。

清幽中却有清冷。

冷中带着无情。

无情中藏着冰意。

事冰。

非冷。

冰比冷更冷。

南宫清幽此时却犹如一块冰。

慕容云海的无情,伤了她的有情。

深情。

她就成了一块冰。

她走到此处,却恰巧发现了苏小河三人。

她又看着苏小河点了洛大小姐的穴道,将她藏在了小巷口的那棵树的密丛里。

这时,她忽然有了计较。

不过,动手的并非她。

而是南宫胆。

南宫胆被洛大小姐突然双指插眼,却被他轻描淡写的化解。

他本想杀了洛大小姐。

他心中杀意很重。

杀意凛然。

正是这杀气,让洛大小姐的虽然还没有看到他的脸,就知道他既不是苏小河,也不是七变公子,而是敌人。

只有敌人才对她有杀气。

至于南宫胆解开她的穴道,只是因为他不想杀一个不能反抗的女子,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杀女人。

南宫清幽制止了他,冷道:“我让你抓她下来,而不是要你杀她。”

南宫胆这才停了下手,抓着洛大小姐的手腕跳了下去。

洛大小姐没有反抗。

对方制住了她的脉门,只要她稍有异动,这只手只怕就要废了。

洛大小姐很爱惜她的手。

不只是手,哪怕是她的一根头发也会很爱惜。

而且,最关键的是她知道那个女子才是最具威胁的人。以她的武功,并不会轻易被南宫胆制住。只是她方才就意识到还有一个更为厉害的人在,那人的冷意早就盯紧了她。

所以,她才没有极力反抗。

——这个女人想抓住她。

洛大小姐有一种奇异的猜测,而且果然令她才对了。

这是一种直觉。

而且,是女人特有的直觉。

无缘无故。

甚至毫无道理。

但就是很准确。

识时务者为俊杰。

洛大小姐自认不是俊杰,但绝非一个笨蛋。

她发觉这个女人心情很糟糕。

——这个女人想杀人!

洛大小姐的直觉又对了。

一个想杀人的女人,却让另一个人抓住了她,必然是另有所图。

洛大小姐在心里哀叹。

这个苏小河为了她,点了她的穴道,藏在树上,却不想被别人看到,反而让她羊入虎口。

洛大小姐笑吟吟的道:“去哪里?我们走吧!”

南宫胆凶狠的道:“走?走不了,不如就在此处杀了你。”

洛大小姐一点不畏惧,笑嘻嘻的道:“这个姐姐不让你杀我,你敢杀吗?”

南宫清幽称赞道:“好聪明的女孩子。”

洛大小姐仿佛没有受制于人的觉悟,没心没肺的道:“多谢姐姐夸奖。”

她又蹙眉道:“不过,姐姐你能不能让他放开我的手?”

南宫清幽对南宫胆道:“放开她。”

南宫胆立即松开手。

洛大小姐揉着手腕,道:“本大小姐的手差点都断了。”

南宫胆嘿道:“怪只怪你出手很辣,我若是慢了一星半点,双目就被你废了。”

洛大小姐委屈的道:“那可不能怪本大小姐,你身上杀气太重,一心想要杀我。”

南宫胆道:“小姑娘,我又不认识你,怎么会杀你。我们小姐让我抓你下来,我只好抓你下来了。”

洛大小姐贴近南宫清幽的身体,叫道:“姐姐,这是你家的下人吗?他竟然对你不满。”

南宫胆怒道:“小丫头胡说八道!”

南宫清幽宁静无波的眼光扫了南宫胆一眼。

南宫胆立即分辩道:“小姐,你别听她胡说。”

南宫清幽却问道:“你是不是很想杀人?”

南宫胆没有立即回答。

南宫清幽也不催他。

就这么等。

静静地等。

等到南宫胆不敢在等。

南宫胆只好道:“是。”

南宫清幽又问道:“你想杀谁?”

南宫胆回道:“我也是迫不得已。”

南宫清幽冷道:“南宫叔叔,你知道我不喜欢听任何借口。”

南宫胆听到她以“叔叔”二字相称,立即额头见汗,硬着头皮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南宫清幽幽幽的道:“按辈分,我应该叫你叔叔。不过,我相信你,才让你假扮神医,接近云海。你当时没有令我失望,现在也好,以后也罢,千万也不要令我失望。”

南宫胆躬身道:“属下不敢!”

南宫清幽将他扶起,和和气气的道:“南宫叔叔不必客气,你为南宫家付出这么多,我心中对米很是敬重。不过。这次为了救云海,正是因为我只相信你,才让我来帮我。你也一定不喜欢看着一个你信任的人,做了令你失望的事。”

南宫胆胆大。

大胆。

心怀剑胆。

练就胆剑。

但是,此时面对这样的一个南宫清幽,竟然浑身热出了一身汗。

热。

是因为怕。

南宫胆平日里只觉得身体微冷,一旦他真的感到害怕,就会觉得热。

那是一团毒火。

毒火会烧死他。

他毕恭毕敬的道:“属下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南宫清幽幽叹道:“那这次就是有了。”

南宫胆战战兢兢,头也不敢抬起。

堂堂南宫世家的南宫胆,胆剑无敌,少有敌手,也不知是何原因,竟然如此惧怕南宫清幽。

南宫清幽语气暖了一点,道:“下不为例。”

“是!”南宫胆如蒙大赦,浑身的热意也渐渐消散了。

南宫清幽将目光转向洛大小姐,好奇的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洛大小姐笑道:“本大小姐觉得和姐姐一见如故,舍不得离开,想去姐姐家里坐一坐。不知道姐姐会不会嫌弃我?”

“算你识趣,当然不会。”南宫清幽满意的点点头,问道,“你知道姐姐为什么让你在旁边一直听着吗?”

洛大小姐一副懵懂无知的神色,摇头道:“不知道。”

南宫清幽的指尖划过洛大小姐细腻的脸颊,幽幽的道:“我知道你不敢逃,你也知道自己逃不掉。”

洛大小姐尽量发出依然的笑声,只不过被指尖划过的脸颊,冷的都要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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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走火入魔

苏小河冷声道:“你抓了她?”

南宫清幽轻轻的点头道:“是。”

“你想做什么?”苏小河语气更冷。

南宫清幽左顾而言他,徐徐道:“我是南宫清幽,慕容云海的未婚妻,南宫世家的大小姐,想必你没有见过我,而我也没有见过你。不过,我却知道你,还知道很多人。”

她数着葱白玉指,继续道:“你第一次出现在江湖上,就是去了苏州,而且是为了帮朋友还一份婚书。后来,你又救了洛家数次。你的结拜义兄叫方惊梦,江湖上盛传的‘一语成谶’,‘三更门’的杀手。因为破板门被屠,你们联手毁灭了苏州曾经的第一大派‘小池巷’,江湖里都说是‘一语成谶’杀了顾忌禅,两个人同归于尽,是一个叫石化雨的人故意散步出来的消息,为了让‘三更门’以为方惊梦已经死了。”

苏小河本来在静静地听着,听到这里手心都有些凉意。

他看不透这个人。

这个人知道的这么多,这么详细,难道是南宫世家一直在关注苏州武林,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只听南宫清幽又道:“‘三更门’出了事,外门香主邬剑为了和曾字派争锋,想去苏州拉拢方惊梦,结果却被方惊梦联手他身边的‘三三两两’把他给杀了,外门的势力被单三三和梁两两抓在了手里。而且,里面据说还有‘刀王’的参与。”

苏小河差点拔剑。

他眉宇间的杀意逐渐流露出来。

南宫清幽置若罔闻,仍旧道:“你在苏州救了慕容白,又一路护送他回来,可是慕容白却被我以阳谋破之,让他心甘情愿的送死。慕容白曾经结交了‘三教九流’的几个帮主,并且他们也来到了这里,今晚慕容白早就做了安排。”

苏小河问道:“老白只想救他大哥,你既然是‘饮雪小筑’的掌柜,又是他大哥的未婚妻,派人劫持老白,却不杀他,一定也是为了救他大哥。”

南宫清幽轻声道:“是。”

苏小河的手指摸着剑柄,道:“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要告诉我,你知道太多东西,大局全在你的掌控之内。你又抓了田田,就是想让我替你做事。”

南宫清幽点头道:“没错。”

苏小河问道:“你想让我帮你杀人?”

南宫清幽赞赏的道:“苏公子果真聪明。”

一个男人,若是能被一个清幽一般的女子夸赞,心情一定很不错。

对于苏小河而言,却完全不同。

洛大小姐还在对方的手里。

他搞不清对方究竟有什么谋划。

这其中又有什么阴谋。

这是的慕容白如何?

洛大小姐又被带去了何处?

南宫清幽究竟想让他杀谁?

“我要你杀了慕容白!”南宫清幽一字一句的道。

苏小河惊道:“怎么是他?我若过杀了他,你还怎么救慕容云海?”

南宫清幽恨恨的道:“苏公子你放心,我的计划全被人识破,你的朋友安然无恙。”

苏小河又惊又疑。

惊中带喜。

疑中有虑。

慕容白如今还安然无恙,他依然会觉得欣喜。

而令他有所疑虑的是遇到了一个“饮雪小筑”的掌柜,梁卫四人的幕后主使。

于是,疑问中又有些深深的忧虑。

南宫清幽冷冷的道:“你去了‘神剑山庄’,看到慕容白以后就会知道。”

苏小河目光深邃的紧盯着南宫清幽,不可思议的问道:“‘换心之术’最关键的就是一颗心,你怎么舍得杀了慕容白?”

南宫清幽冷笑道:“他既然已经识破了我的计划,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不能够用慕容白的心来救云海的命,我宁愿杀了慕容白。可是,如果是我自己动手,云海一定不会原谅我。我又很想慕容白,就只好借用你的手了。”

苏小河有点不寒而栗。

这是一个可怕的女子。

她为了心爱之人能够做出疯狂的行经,如今计划破灭,反而更加的疯狂。

苏小河摇头道:“你让我杀朋友,我不做。”

南宫清幽微笑道:“你不杀慕容白,我就只好杀了洛姑娘。”

苏小河眉宇间的杀气越来为了浓烈。

南宫清幽淡然处之,道:“你可以杀了我,这样或许就能救洛姑娘。不过,就不知道苏公子的剑法如何?”

苏小河身上的杀气忽然淡了。

他笑道:“你恐怕不是我的对手,故意以此激怒我,令我心神大乱,那我就真的不是你的对手。你想先打败我,让我知道你的厉害,再加上我的朋友在你手里,逼我去杀另一个朋友。”

南宫清幽微昂着头,道:“是又如何?”

苏小河笑如春风,哪里还有方才那般杀气凛然的样子。

他慢条斯理的道:“你现在的想法就是杀人,慕容云海需要慕容白的心去救,可是你方才说你的计划败露,所以你就很想慕容白死。你现在杀人根本就没有原因,没有理由,不需要道理。你已经疯了!”

“我疯了。”南宫清幽的眼光果然有点疯狂的意味,她神色如冰,“我这个疯子就要你去杀了慕容白。你杀,还是不杀?”

杀?

不杀?

——杀。

慕容白是苏小河的朋友。

——不杀。

洛大小姐还在南宫的手里。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而且,尤其是一个疯了一样的女人,逼迫着苏小河去做这样一个抉择。

杀人的抉择。

——杀。

慕容白会死。

——不杀。

洛大小姐的周全难料。

总而言之。

言而总之。

无论如何。

不管怎样。

苏小河都会成为一个杀害朋友的人。

苏小河怒道:“我选择杀了你!”

南宫清幽出身的看着她的一双玉手,叹道:“那要看你是否能够杀了我。”

“杀的了要杀,杀不了也要杀。”苏小河缓缓拔出了剑。

剑在鸣。

剑意在啸。

杀气在吼。

那杀意又来了。

苏小河总是控制不住这杀意。

这杀意一来,就使得苏小河悚然一惊。

他又收了剑。

剑在剑鞘中。

剑未动。

杀意却不停。

南宫清幽看出了他的异样,奇异的道:“你练的剑法与他人不同,别人练的是剑招,剑法就是剑招。你练的是心剑,你的心就是剑,更注重剑意。而且,你的心剑未成,剑心却有了破绽,很容易走火入魔,动辄就想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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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因果

苏小河神色复杂的道:“你为什么要杀人?”

南宫清幽冷道:“杀人需要理由吗?”

“需要有需要的理由,不需要有不需要的理由。”

“我不需要理由。”

“你为什么不需要理由?”

“我只问你,是杀慕容白,还是让洛小姐死。”

“谁都不能死!”苏小河气势凛冽的道。

南宫清幽幽幽道:“除非你能杀了我。”

“我杀不了你。”苏小河却道,“我也不需要杀你。”

南宫清幽越来越冷,道:“那我就杀了你。”

苏小河摇头道:“你不应该杀我。”

南宫清幽失笑道:“你既然不遵照我的要求杀了慕容白,还想救洛小姐,那我就只好杀了你了。”

苏小河眼光奇怪的注视着她,淡淡的道:“你必须杀了一个人。”

南宫清幽道:“杀了你。”

“不!”

“那是谁?”

“当然是‘入魔’的人。”

南宫清幽痴笑道:“苏公子,是你即将走火入魔,而不是我走火入魔,你用这种计量忽悠我,我可不会上当。”

苏小河脸色浮现一种明悟,悠悠道:“我很多时候都想杀人,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甚至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杀意这么重。知道见到你,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南宫清幽好笑的道:“你剑心有了破绽,当然会生出杀意,管我何事?”

苏小河顾自道:“我在未下山之前,听师父说过一种武功,叫做‘因果’。只要一个人心中有了破绽,就会被‘种因’,种因即会结果。相传,这本是佛门种大师劝人向善,放下屠刀而创立的无上心法,普度无数作恶多端,心性不良之人浪子回头,从此一心向善。可是,后来却被一个心存恶念的弟子偷练了去,用它为非作歹,作为一种邪功为祸武林。而且,这无法心法从此改名为‘种因得果’。这个果绝非‘善果’,而是‘恶果’。被种了‘恶果’的人就会心生杀念,甚至会不知不觉当中为人利用,事后追悔莫及。”

他一手扶住心口,道:“我在不知不觉当中被人种了‘恶果’,因此很容易就会生出杀念。幸好我克制了住,至今还没有造过杀孽。一旦我杀了人,就会万劫不复,杀念愈来愈重,杀人越来越多,‘恶果’就会越恶,越大。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无法回头,成为武林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他越说双目越清明,望着南宫清幽问道:“南宫姑娘,在下说的可对?”

南宫清幽神色有点茫然。

她的双目幽深,深不见底。

苏小河又道:“而且,南宫姑娘没有感觉到吗?你的杀意很重,像极了生出杀念的我。你让我杀慕容白,动机却不明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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