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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仙传》


正文 第一章 腾蛇化蛟

渔桥村靠近沧海,村民以捕鱼为生,民风淳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俗世的纷纷扰扰也无法穿透进来,正如陶公笔下的世外桃源。

盛夏的午后,太阳最为毒辣,无论是凡人还是动物都要为之退避三舍。

村口的大榕树下,有几名稚子在玩耍,即使摔得个狗啃泥也无妨,拍拍灰尘继续玩耍,只是回家少不被父母一番教训,混合双打也是有可能,但是他们玩得正是兴头上,谁还理会这些呢!

宋毓端坐窗前,手执毛笔,看着大榕树下玩耍的稚子,灵动的眸子泛着羡慕之色,要是我能够加入他们就好了,写这些破字有什么用啊!?

想的出神,手中劲道一重,笔法乱了,写出的字也不成章法。

当宋毓发现时才追悔莫及,拍了拍自己的小脑袋,小脸发苦。

只见宋毓偷偷地转头,看了看书屋中央的背影,心中长戚戚,天灵灵地灵灵,千万不能让爹爹发现,要不然又得重写了。

那背影坐如青松般挺拔,手执一本佚名的泛黄书籍,全神贯注的看着,眉宇间有着几分书生之气,身材有些单薄,不过古铜色的皮肤却也是经常劳作得来,倒也不像体弱之人。

其气质烨然若神人,想来年轻时也是一名俊朗的翩翩公子。

此人名叫“宋青山”。

既是宋毓的老子,也是渔桥村的村长,说起这“村长”一职,也是有一段故事。

八年前,宋毓一家搬来渔桥村,村民听闻宋青山是读书人,纷纷恳请他担任村长,顺便让他教导村中的孩子读书。

在他们眼中读书人是了得的,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才能走出偏僻的渔村。

然而谁又知道,村里的人想走出去,村外的人却想走进来,人生如棋局,众生为棋,看的透彻的又有几人呢?

宋青山看了看妻儿,不言,只是点了点头。

从此,他成为了一个小小渔村的村长,再也不是那一声长啸巍峨千百剑来的一宗之主。

像是感应到了宋毓的目光,宋青山合上书籍,转头看了过来。

宋毓连忙转过头佯装认真写字的样子,小心肝扑通地跳个不停,唉呀妈呀,太吓人了,应该没有被英明神武的爹爹发现吧?

宋青山眉头轻皱,威严地说:“写字如做人,最后乱也是要不得的,你要学会有始有终,罚你重写一遍。”

宋毓小脸皱的像苦瓜,回头想要据理力争,可是当他看到宋青山的黑脸时,顿时连连称是,心里却是纳闷爹爹是怎么看到我的字写乱了?难道爹爹有三头六臂不成?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小宋毓反抗的结果就是屁股开花,所以他从小就学会了能屈能伸,谨言慎行。

宋青山看着正襟危坐的宋毓,摇了摇头,又看起了手中的书籍。

时间悄然而逝,已是申时,太阳已经不再那么毒辣。

一群村民抬着帆和鱼网准备出海,唱起的渔歌悠扬动听,带着一丝质朴的感觉。

宋毓看着桌前工整的字体,开心地说:“爹爹,我写完了,我可以问你问题了吧?!”

这是他每天最期待的时候,即使他问一些《山海经》中的洪荒神话《聊斋志异》中的神鬼之说什么的,宋青山也会详细的解答。

宋青山也不看宋毓写的字,慢慢地合上手中的书籍,点了点头。

宋毓搬了张凳子过去,兴高采烈地问:“夫子曰:人能弘道,非道能弘人。夫子说的道是什么?”

闻言,宋青山像是想到什么,转而面带怒色,喝斥道:“道什么道?你应该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休要问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宋毓吓了一跳,他从没有看到过爹爹如此愤怒,以往教训自己最多板着脸,他没敢出声,悄悄地吐了吐舌头,虚无缥缈?难道洪荒神话神仙鬼怪就不是虚无缥缈了?

正当宋青山还要再说些什么,屋外传来一道颤抖而惊恐的声音。

“村……村长……不好了,码头出现了一个怪物。”

宋青山眉头一皱,三两步就来到屋外,宋毓都没看清宋青山的脚步,惊讶于爹爹的速度,他也跟着跑了出去。

屋外,隔壁邻居赵二牛躺在地上,裤角隐隐有些水渍,嘴里吐着白沫,双腿胡乱的抽动,这是要见着多么恐怖的事情,才能吓成这般样子。

宋青山赶紧在赵二牛的身上点了几下,赵二牛这才不再抽动,而是昏了过去,不过已无大碍。

宋毓担心的看着赵二牛,低声道:“二牛叔,你可不能有事呀!不然虎子和虎子娘会很伤心的!”

这个时候,远处走来一个女子,面容姣好,不施粉黛,俏丽无双,耳鬓垂着几缕秀发,鼻翼间流着香汗,手上抱着装满刚洗净衣服的木盆,穿着贫穷人家的粗布衣服,却给人一种出尘仙子的感觉。

女子见此情景,连忙放下木盆,走了过来,“青山哥,这是怎么了?”

宋青山心头有种不详的预感,交代道:“清如,我去码头看看,你且照顾好赵二哥和毓儿,我回来再告诉你。”

名叫“清如”的女子感觉事态有些严重,连忙点头。

宋青山将赵二牛扶进屋内,然后就匆匆离开,眨眼之间便没了影子。

宋毓眼睛一转,对着忙碌的清如说道:“娘,我去找虎子玩儿,很快就回来。”

清如自然是不同意的,现在已经很忙,这个小家伙又给自己添乱,真是太调皮了。不过宋毓已经跑了出去,明显是没有等清如同意的意思。

清如哭笑不得,只得喊道:“那你只能去找虎子玩,不准乱跑,知道吗?”

宋毓嘴角掀起俏皮的微笑,两个小酒窝煞是可爱,“知道了,娘。”心中却想我可能那么听话吗?

离开了清如的视线,他就转了一个弯,向码头跑去,心中很是兴奋,码头有怪物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呢!会不会像《山海经》里的洪荒巨兽一个样子呢?

临近码头,便听见一声强大咆哮,将地面都震得颤抖起来,宋毓差点摔倒在地上,他的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这也太恐怖了吧?爹爹不会有事吧?

当下,他的脚步又快了不少,心里再无好奇之意,只是担心着爹爹的安危。

渔桥村的码头呈倒三角形,即使码头外狂风暴雨,码头内也比较宁静,十分的安全。

码头两岸栽种了翠绿的柳树,经风儿吹拂,招摇着身子,吸引了不少的鸟儿驻足,这一番美景给码头增添了别样的生气。

抵达的时候,宋毓看到了此生难忘的画面。天空中乌云笼罩着码头,码头也被损坏的破败不堪,美景只剩下残景。

大风起,乌鸦悲鸣而飞于柳树中,残破的柳树摆动着残存的枝桠,死气沉沉。

乌云下,宋青山站在栈桥上,手执一枝翠绿的柳条,身上的衣服无风自动,面色严肃,声如洪钟。

“孽畜,我乃蜀山掌门宋青山,识相就快快退走,否则抽你筋骨,毁了你千年道行。”

一只似蛇非蛇的怪物探出水面,通体为青色,有着一对短小的翅膀,脑袋像龙头,不过身上没有脚。微微吐息,云雾缭绕却掩盖不住它狰狞的面目和眼里的凶光。

怪物的嘴角还有血迹,看来已有村民遭到它的毒手。

宋毓强忍住心中的惧意,颤颤巍巍的说道:“这是腾蛇!”他曾在《奇门遁甲演义》看过腾蛇的记载,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书中记载有八神兽:直符,腾蛇,太阴,六。合,勾陈(阴遁为白虎),朱雀(阴遁为玄武)。

其腾蛇,又名蛇,禀南方火,为虚诈之神。性柔而口毒,司怪异之事。出腾蛇之方精神恍惚,恶梦惊悸,得使得门则天妨。嗜血残暴,噬人流血百万里。

八大神兽亦是八大凶兽,每一个都是能在世间掀起腥风血雨。

“吼!”

腾蛇怒吼连连,但是没有行动,眼中闪烁着狡猾之色,甚至有一丝恐惧之色。

宋毓发现腾蛇的尾巴流着鲜血,想来爹爹和腾蛇已经交过手,并且还占了上风,不过爹爹怎么那么厉害?蜀山掌门又是什么意思?

然而,情况陡然变幻,天空中的乌云云翻滚之间,一道闪电出现。几息之间,聚集成银蛇,成千上万,在云层中游走,看的人头皮发麻。

宋青山暗道不好,这是雷劫,传闻腾蛇化蛟,必过雷劫,然而雷劫危险不已,腾蛇渡劫十不存一。为此腾蛇必须积累能量,恐怕上岸吃人也是这个原因。

腾蛇看到天空中的银蛇,再也不理会那么多,怒吼着冲向宋青山,沿着海岸线掀起十丈宽的巨浪,遮天蔽日,犹如世界都要毁灭一般。

宋青山冷冷一笑,巍峨一声:“冰冻千里!”

只见他把柳条往身前一划,看似随意,四周空气却变得寒冷无比,身前的海水凝结成冰,向着腾蛇蔓延。

刹那间,腾蛇和海水都变成冰,这一刻时间仿佛都凝固了,腾蛇被冰封在冰里了。

事了,宋青山身子微微摇晃,叹道:“老了。”再看着冰封的腾蛇,身子一正,“对付你还是可以的。”

宋毓兴奋的大喊:“爹爹,你好厉害啊!”

宋青山听到宋毓的声音,回头一看,脸上出现了怒气,便要斥责一句,却听到宋毓大喊:“爹爹,小心,腾蛇出来了。”

只见,腾蛇破冰而出,冰屑飞溅。

宋青山反应不慢,回头盯着腾蛇,准备再次出手,可是腾蛇突然晃过他,扑向了宋毓。

原来狡诈的腾蛇想要抓住宋毓,以此要挟宋青山,因为他知道再与宋青山斗下去,雷劫降临,自己想不死都难。

腾蛇张开狰狞的血盆大口,冲向宋毓,速度奇快无比,几息之间,他便来到了宋毓的面前,嘴里吐着沉重的呼吸。

宋毓头发翻飞,衣袖烈烈作响,他被吹倒在地上,闻着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心里很后悔,我要是听爹爹的话,我也就不会碰到腾蛇,我现在是要死了吧?

随之一声震怒之声传来。

“孽畜敢尔!”

温润的鲜血溅到宋毓的脸上,就像永恒的黑夜绽放出血色的亮光,点燃了他眼中的璀璨星河。

“爹爹!”

宋毓的瞳孔睁地极大,身上却没有疼痛的感觉,这是为什么呀?难道是太痛遭成神经麻痹吗?不!有一个人挡在了我的身前,那血是那人的,那人是我的爹爹,爹爹为了救我牺牲了一条胳膊……

血!血!血!

宋毓已经被鲜血模糊了双眼,自己好似漂泊在血色的海洋中,他的惊恐,他的悔恨,交织成巨浪扑来,像是要把他吞没。

随之而来是无尽的黑暗,海底吞吐着冰冷的气息,让他仿佛堕入冰窟,推着他向着深渊慢慢地下坠。

隐隐约约传来了“九尾”二字,过了许久,又传来了爹爹的喃呢声。

“毓儿,别怕,爹爹在这里,我们回家……”

正文 第二章 此去石岩乡

渔桥村的祠堂香火旺盛,村民对于祖辈十分的敬仰。

祠堂里的偏房是学堂,之所以选择此处,自是希望祖上保佑后辈学业有成,同时也是对文化的重视与敬畏。

是日,夏日炎炎如热汤,祠堂里香火缭绕,催人睡意昂扬。知了也偷起了懒,管它个传宗接代不接代,寻个僻静处睡去也。

学堂内坐着十来个倦意浓浓的少年,身着白色长衫,束起高高的发髻,衣着朴素却青春出彩。

每个人神态各异,有的人死撑着在看书;有的人钟情于窗外;有的人神游山水之间;有的人直接呼呼大睡,而宋毓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离腾蛇化蛟之战已经过去十年,当年的稚子已变成翩跹少年,时间过的可真快。记忆往往会随着时间的冲刷而淡忘,腾蛇化蛟之战带来的阵痛渐渐的被抚平,当年的码头早已焕发新的生机。

“啊!”

宋毓惊叫一声醒来,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随后发现没事才镇定下来,这是第几次了?数不清了。

他做了一个噩梦,梦里自己置身血海,那是无尽的绝望,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那是……

这个梦是那么的真实,仿佛自己真的经历过一般,可是那怎么可能?我从小在渔桥村长大,根本就没去过那么恐怖的地方。

这般想着,宋毓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炎热的空气模糊了窗外的景色,也许这就是一个梦而已。

一个少年拍了拍宋毓的肩膀,说道:“阿毓,你又做噩梦啦?”

这少年名叫赵虎,身材魁梧,长相粗犷,皮肤黝黑,憨厚的样子,看来不像个读书人,反而像个庄稼汉子。渔桥村的人都喜欢叫他为“虎子”,这样既贴切又亲切。

宋毓和虎子从小一块长大,又是邻居,感情十分深厚,彼此一个眼神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只是虎子常常装不明白,因为宋毓递眼神一般都是要调皮捣蛋。

虎子为人忠厚老实,自然是做不得这些事情的。

宋毓听到声音,回过头,苦涩的说道:“是啊!我又做噩梦了,我又梦到了血海,那么的真实,好像那血海就存在我的记忆一样,但是醒来却又记不起具体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梦到几次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虎子抓了抓脑袋,头疼的说道:“想不通就不要想,何必自寻烦恼?我还经常梦到自己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呢!别纠结了,再过半个月就是乡试,只要取得前一百名,我们就可以去京城的学院求学,学成之后走到哪里都是香饽饽。如果再参加殿试高中,那从此就鲤鱼跃龙门,成为官府中人。那样就能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咱们就是村里的骄傲了。”

宋毓兴趣缺缺,他对于荣华富贵并不感兴趣,只好附和道:“你说的有道理,我爹娘还指着我光宗耀祖,乡试肯定是不能失误的。”

虎子笑哈哈的说:“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对了,叔叔最近身体怎样了?”

宋毓眼神黯然,忧愁的说:“不太好,自从十年前爹爹在枯叶林遭遇猛虎失去一条胳膊之后,隔三差五都要吃药,近来都在咳血。听你爹说京城有更好的大夫,我一定要通过乡试,一定要去京城,给爹爹找个好大夫。”

猛地,他的心脏一紧,捂着胸口趴在桌子上,刹那间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滑落,耳间传来轰鸣声,眼睛也缓缓地闭上。

虎子惊慌的喊道:“阿毓,阿毓,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夜幕拉开,村中灯火点点,与天上的璀璨星河交相互映,油蛉开始唱起歌,青蛙也跑来凑热闹,呱呱作响。这就是渔桥村的夜晚,充满了宁静而柔美的氛围。

先前宋毓在学堂晕倒后,可把虎子吓坏了,连忙将其送回家。

宋青山请来村中大夫兼兽医的赵周诊断,赵周说宋毓无大碍后,众人方才放心,这么一忙火已是深夜。

将赵周等人送走后,宋青山坐在油灯旁,眉头紧皱,灯光映衬着他的侧脸,即便已经尽可能的轻松,但也掩盖不住他脸上深深的愁容。

清如坐在宋毓的床边,转头说道:“青山哥,我们瞒着毓儿当年的事情,这样做对吗?”

宋青山沉默不语,许久后说道:“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不想毓儿感到愧疚,只是他的身体,唉!只有去京城,只有那个人才能解决。”

清如秀眉一皱,眼角出现一丝皱纹,“他未必肯治好毓儿!”

宋青山笃定说道:“他肯定会治,毓儿既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他当年可是对你想入非非,若不是我把这孙子按在离道书院的马厩暴打一顿,他还不肯定放手呢!”

清如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能吃醋呢!

翌日清晨,宋毓醒来,迈着昏昏沉沉的步伐来到窗户边,看着村口的大榕树,缓缓地说道:“京城,我一定会去的。”

那一缕阳光投向地面,或来自天堂,或来自地狱,它都照在了宋毓的脸上,多年后宋毓回首往事,心头是说不出的惆怅。

三日后,村中少年们整装出发,前往石岩乡参加乡试,这是他们第一次出远门,所以村民们委托张五牛代为帮衬照看。

此人经常来回村子和外界,做些小生意,对外界有一定了解,并且熟知人情事故,乃是极佳的领队人选。

离别之际,众人泪眼婆娑,少年一去,成功或是失败,无论哪种结果都是不好的。成则亲人离别,再见已是经年,因为京城太远太远了。败则寒窗十年前功尽弃,他们再无资本重来。

怎么不令人心酸?怎不令人感伤?

对于贫穷人家来说,这一次便是一生。

宋毓红了眼眶,对着父母一拜,“爹娘,孩儿此行前途未知,你们要照顾好自己。”

清如扶起宋毓,强颜欢笑,叮嘱道:“毓儿,出门在外,别饿着自己,冷了记得穿衣服,莫要与人争强斗狠,做人不要太老……这个我倒是不担心你,你从小就古灵精怪,虽然我希望你一辈子留在我的身边,但是你终究要长大,要学会独自面对人生。不过你无论身处何地境遇如何,你都是为娘的心头肉。”

宋毓郑重的点头,“我永远是您的儿子。”

宋青山严肃的说道:“切记玷污了我宋家的名声。”

宋毓连忙点头,心中却想宋家有什么名声?难不成是“耙耳朵”的名声?心里这样想,他却不敢讲出来,他怕被爹爹打死在村头。

远处传来张五牛的催促声,少年们只能离开了,他们的亲人依依不舍,有的人还在挥手故作轻松,有的人却背过身掩面哭泣。

宋毓三步一回头走出村子,再见了,我亲人。

清如终究还是哭出了出来,宋青山连忙将妻子搂入怀中,“清如,我们和毓儿还会见面的。”

清如边哭边埋怨,“我知道,可是你刚才对毓儿好冷淡,你太伤人了。”

宋青山心中咯噔一下,我这还安慰出事儿了,只能扶额说道:“我也很心疼毓儿的,只是你当好人,我就只能当坏人了。”

“怎么?你还要狡辩!?”

“老婆大人,我错了……”

……

此去石岩乡路途遥远,高山峻岭层出不穷,道路险阻。剑仙李白有诗云:“噫吁!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怕是诗中的蜀山也不及如此。

五天后,众人行到一段石栈路,修建年限不知,建于悬崖边,一面墙壁,一面深渊。栈道狭窄,隐匿在白云之间,道路湿滑,不好行走,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万丈深渊。

“啊!”

虎子脚下一滑,向着万丈深渊滚落而去,这要是摔下去,恐怕是尸骨无存。

“小心!”

宋毓眼疾手快抓住了虎子的腰带,可是宋毓力气太小,竟被虎子带了出去。

宋毓和虎子脸黑如碳,我们这是要死了吗?

这个时候,一只手抓住了宋毓的手臂,宋毓感觉自己凌空飞了起来,然后他看到了巍峨的群山,呀!我飞起来了!这是幻觉吗?

一道人影闪现,一脚蹬在崖边突起的石头,又抓住了虎子的脚踝,凌空而上。

宋毓回头一看,这人居然是五牛叔。

张五牛身若鸿毛,轻巧地落在栈道上,随后将宋毓和虎子扔在地上,少年们围了过来,一阵嘘寒问暖。

宋毓和虎子吓得够呛,面色苍白,站都站不起来,虎子身子颤抖,眼神呆滞,看来还没有回过神来。

宋毓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挣扎了几下,发现还是站不起来,只能感激的说道:“多谢各位的关心,多谢五牛叔的搭救,不然我和虎子只能魂归九天了。”

张五牛摆了摆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宋毓可不这样认为,感激的说道:“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五牛叔,你是不是神仙啊?”

张五牛闻言,哈哈大笑,“我可不是神仙,我这是武功,我要神仙就带着你们飞到石岩乡,再说世间怎么会有神仙呢!那都是神话传说而已!”

宋毓尴尬的挠了挠头,原来这是武功,不过村子里二牛叔他们也练武,怎么没有五牛叔这么厉害?

待得二人能够站起来,众人方才上路。

路上,虎子对宋毓说:“阿毓,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条命,以后你有事,尽管告诉我。”

宋毓拍了拍虎子的肩膀:“说这些做什么,咱俩不差这些,不过我确实有件事情麻烦你。”

虎子眼前一亮,“什么事?”

宋毓毫不客气的说道:“你能不能少吃点?先前老子拉都拉不住你,差点被你害死了。”

虎子满头黑线,“……”

少年们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吃了无数的苦,好在他们也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再加上张五牛的尽心保护,他们五日后可算是平安的来到了石岩乡。

他们站在山坡上眺望远方,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好大的城市!”

“石岩乡,我们来了。”

“嗷呜……”

“……”

正文 第三章 有间客栈

石岩乡的城墙高五十米,由珍贵的黑色石岩浇筑而成,一眼望不到头,故名“石岩乡”。城墙之上每隔五米有一座大炮,其间错落着无数的箭孔,更有身着精良甲胄的士兵来回巡逻。

石岩乡犹如一头横卧在地的凶兽,威慑着东海的宵小之辈,它就是东海的最后一道防线,它的存在令海外倭人不敢轻易来犯。

石岩乡就是大唐王朝的臂膀!

大唐王朝疆域辽阔,西起铁岭,东至东海,北连乌苏沙漠,南达铁尔格草原。大唐王朝采用郡县制,郡管理县,县管理乡,自有“七十郡三千县万万乡”之说。

偶有例外,比如石岩乡,它就不属南阳乡管辖,而是受中央管辖。

大唐王朝犹如一辆庞大的战车,各个城市就是它身体的齿轮,推动着它碾压一切宵小之徒,它的繁荣与强盛亘古未有之。

少年们走进石岩乡,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东看西瞅,皆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物。

高耸的城墙,宽阔平整的街道,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摩肩接踵,沿街有小商贩的吆喝声,有卖艺人的表演,有三只手盯紧了行人的包裹,形形色色,不可一一名状。

这个时候,茶馆传来一阵惊呼,原来是为说书人说的精彩而喝彩。

澜沧江边还有迁客骚人,吟诗作对。

这一幕幕构成一幅热闹的生活画卷。

宋毓再看旁边流着口水的虎子,好吧!这家伙就是一个吃货!

张五牛看着一脸惊讶的少年们,不禁想起自己刚来石岩乡时的模样,那时也是少年,现在已是中年,再蹉跎下去,死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呢?

石岩乡是一个繁华的城市,有人为之蹉跎一生,最后发现自己不过一介过客,繁华之下,又有几个人能够正视那阴沟里的尸体呢!

“魂入九天,魄入龙渊,落叶归根,我不想等了。”张五牛眼神变得异常明亮,看了看少年们,“我们先找个客栈住下,大家要抓紧时间休息,明日我们就去贡院报名,然后你们就可以参加乡试了。”

少年们点头称是,参加乡试的流程和注意事项,宋青山与他们讲了不下二三十遍,他们早已烂熟于心。

宋毓不解的看了看张五牛,也跟着点头,呼吸着石岩乡的空气,心情舒畅,握紧了拳头,乡试,我一定要取得好成绩。

少年们有几个不这般想,天下的学子怕也是如此吧!

张五牛带着众人来到明安街,虽然明安街不是主街,但是也十分的繁华。

明安街长数百米,街边商铺有大有小,林林总总,最大的商铺莫过于街边中央的客栈,名曰: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长百米,三层楼阁,柱上雕着牧丹富贵,四方檐角上雕了着鲤鱼,檐角下挂着大灯笼,每个灯笼各写一个字,组成“悦来客栈”四个字。悦来客栈的门槛是用铁做的,倘若用木头的话,门槛很快就会被踩烂。

虎子瞪着大眼,惊讶道:“好大的客栈啊!”

宋毓有些不太确定的说:“我们不会住这里吧?”

张五牛摇了摇头,“当然不是,这里住一晚上就要一个金币。”

宋毓这才放心下来,一个金币相当于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看来能够在悦来客栈住一晚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寻常人断然不会去悦来客栈住上一晚的。

虎子叫嚷道:“唉呀妈呀,这哪里是客栈,完全是销金窝啊!”

虎子的嗓门向来很大,出入悦来客栈的人瞟了虎子一眼,下巴抬了几分,顺便瞟了一眼宋毓等人,只是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少年们哭笑不得的看着虎子,你说你发感慨就发好了,可是你犯不着那么大声吧?

虎子扭着小手,有些羞涩的说:“你们含情脉脉的看着我干什么?我,我,你们知道的,我是一个比钢筋都直的人,我喜欢的是女人,你们不要对我有非分之想。”

少年们满头黑线,“……”

宋毓出来给虎子解围,“好了,既然我们不住悦来客栈,那么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张五牛伸手一指,理所当然的说道:“我们当然是来住店的喽!喏!我们住那里!”

众人顺着张五牛手指的方面看去,靠!那是客栈?没看玩笑吧?!

悦来客栈旁屹立着三间茅草房,也不知道那能不能算茅草房,只见它的墙体坑坑洼洼,像是被小猪猪拱过一般,那单薄的茅草屋顶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

这样的建筑与悦来客栈两相比较,竟有种惨绝人寰的美感,用“茅草房”来形容它,都是抬高了它,怕是悦来客栈的马厩都比它好看。它居然能够在繁华的石岩乡生存下来,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最令人感到疑惑的是它没有招牌,宋毓不由想这不会是传说中的黑店吧?可是一想五牛叔的为人,便觉得自己想多了,可能这就是一个二百五开得客栈吧!

众人走近一看,这才看到破破烂烂的墙壁边斜竖着一个长方形的木板,木板上还写着让人很难辨认的飘逸字体。

宋毓缓慢的念道:“有!间!客!栈!”

果然,这里有间客栈,因为它的名字就叫“有间客栈”。此有间非彼有间,有间为有间,有间有间客栈,真令人觉得有间操蛋。

众人入得店内,阳光亲切的投射在房间的地上,投射在柜台上撑着脑袋昏昏欲睡的老头身上。这老头满头白发,脸上却没有多少皱纹,倘若不是头发和胡子都白了,绝对不会有人把他当老头。

房间内,除了老头一名,柜台一个,再无他物。好像说漏了一个,那就是阳光若干。

张五牛慢慢的走了过去,同时示意大家小声些,他来到老头近前,轻声说道:“王伯,我们来了。”

老头没有睁眼,扔出一把钥匙,懒散地说:“老板已吩咐过了,住最里面的那间房。”

少年们见王伯对五牛叔爱搭不理,纷纷觉得气愤,丫的,这是什么服务态度?看不起人吗?他们正要出言说道说道,张五牛连忙向大家摆手示意,他们方才作罢。

张五牛拿着钥匙,谢过王伯,便带着大家向着柜台对面的走廊行去。

虎子忍不住埋怨道:“五牛叔,那个老头儿真是不知礼数,你怎么让我们不要声张?”

“就是,像他这样的服务态度,难怪没有客人。”

“真的太过分了……”

少年们七嘴八舌,只有宋毓没有开口。

张五牛脸色一沉,严厉的说:“你们都住口,王伯不是普通人,这间客栈更不简单,你们只管住下就是了。”

兴许是张五牛的态度吓到了少年们,他们都不再多言。

宋毓回头看了一眼王伯,脸上出现惊讶之色,那王伯居然在对自己笑。他连忙眨了眨眼,仔细一看,王伯依然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哪里有别的动作,难不成是我看错了?

众人走进了走廊,虎子见着宋毓没有跟上,便回头催促,宋毓也就没有多想,跟着走了进去,应该是我看错了。

走廊里有两间房,外面那间房门闭着,里面传来丝竹之声,煞是好听。

宋毓心想一个破烂客栈居然会有如此高雅的住客,看来这个客栈的吸引力着实不小,不过这个吸引力是什么呢?难不成是那睡眼惺忪的老头?忽然有风吹来,带着花香,他望向走廊的窗边,见着一株紫藤花开得灿烂,心中念念,大概是因为她吧!

一串串的紫藤花垂在窗边,微风吹动,紫藤摇曳,花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传来了虎子破锣般的大嗓门儿,“阿毓,你怎么又发呆了?快进来看看我们的房间,真的很大耶!哇哈哈……”

丝竹之声顿消,花也笑不起来了。

宋毓摇头苦笑,“好,这就来,你别笑了!”

房间内,有一张桌子,几张椅子,桌上的茶壶冒着热气,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却不似客栈外表一般寒酸破落,竟然有着几分高山雅致。

宋毓鼻翼微动,“这茶好香,不过却没有爹爹喝的茶香。”他没有去喝茶,而是看着桌后的屏风。

屏风呈淡黄色,令他惊讶的是屏风是空白的,没有山川大河于上,没有花开富贵赋之,更没有诗词佳句做点缀。只有屋顶的茅草与之交相互映,高不高雅不知道,只是不突兀罢了。

转过屏风,又见一条走廊,两边有十来间卧房,每间房可以住上两个人,住下众人是绰绰有余了。

宋毓来得晚,但是虎子已经抢到了两间房,虎子让他先选,他选择了右边第三间,虎子问其故。

宋毓笑着说,“因为窗边有紫藤花。”

虎子龌之以鼻,“矫情!”

随后,虎子被宋毓暴打了一顿。

一番收拾,宋毓也有倦意,但是没有睡意,想起会客厅的茶,他走出了房间。

忽然,听到某个房间传来如雷的鼾声,这是虎子在打鼾,他心头涌上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之情。

“真好!虎子不在我的隔壁!”

会客室内,张五牛正在品茶,那表情就像喝了藏了几十年的落桑酒一样,那满腹的忧愁也随之散去,若是酒,长醉又何妨!

宋毓来了后,没有打扰张五牛,自己坐了下来,斟了一杯茶。

闻之,泌入心肺般舒畅。

品之,如腾云入霄。

果真好茶!

倏而,宋毓缓缓地睁开眼,听得耳边传来张五牛的声音。

“茶虽好,可不要贪杯。”

宋毓正色道:“何解?”

张五牛用着回忆般的口吻说道:“第一次喝,我醉了一天,你能这么快醒来,倒是令我惊讶。”

宋毓不置可否的说:“我不醉,因我喝过更好的茶,这能醉人的茶叫什么?”

张五牛端起一杯茶,举到眼前,“温柔乡!”

两人又喝起了茶,喝的很慢,茶却没有凉过。

宋毓喝的是茶,张五牛喝的却是酒,所以这茶能醉人。

夜已深,月光如水,月光投进有间客栈的走廊上,然后辗转来到最里间的屋子,茶壶冒着幽青的热气。只是茶不多了,张五牛的耐心也不多了。

张五牛沉闷地说:“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要问的吗?比如这间客栈!”

宋毓沉默许久,方才说道:“我以为五牛叔不会说。”

张五牛笑了起来,眼角出现一丝鱼尾纹,“我就是一个杂货郎,打不来哑谜,不如我直接告诉你好了。”

宋毓连连摇头,“爹爹说知道的越多,烦恼也就越多。我要参加乡试,我也要去京城。其他的事情,我真的不想知道,我能知道有间客栈不简单就够了!”

张五牛沉默了,手碰了下茶壶,又收了回来。

原来是茶没了!

宋毓向张五牛作楫,便向着卧房走去,耳边传来了张五牛的声音。

“我年轻的时候在有间客栈当过伙计。”

宋毓停了一下,方才慢慢地走进房间,看了看窗边的紫藤花,叹了口气,乡试就快到了,应该好好休息,对,好好休息,睡也!

正文 第四章 大丈夫当如是也

夜静,夜深,天上繁星点点,勾勒出北斗星的轮廓,城内有婴儿啼哭,有男子的鼾声,有女人的叹气声,静谧中是如此的清晰。

张五牛拎着茶壶来到柜台,柜台上点着煤油灯,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刺鼻味,灯光忽明忽暗,偶尔会听到煤油燃烧时的噼啪声,王伯依久是昏昏欲睡的模样。

张五牛见此,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听到的一个传闻,据说王伯曾经有过睡迷糊掉进粪坑的传奇经历,也不知道真假,反正不能问,问了会被这个老头儿揍,而且狠揍的那种。

沉默了半晌,张五牛方才瓮声瓮气的说道:“茶没了,我只好来打扰你,我想了很久,逃了很久,我知道该完成自己的承诺了,我很感谢你们这些年没有来打扰我。”

王伯没有抬头,懒懒地说:“其实你不该回来的,老板也没说过要找你,你知道,我明白,老板更是清楚,无畏的牺牲是没有必要的,话说你这些年武功没什么长进,轻功倒是好了不少。”

张五牛尴尬得脸红,转而有些恼怒,“你能不损人吗?”

王伯抬头看着张五牛,认真的说:“我的意思是轻功好,这是一件好事,打不过还能逃跑不是,你什么时候去?”

张五牛想了想,原来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仿佛心头卸下一块巨石,畅快的说道:“忙完这些小家伙的乡试后。对了,老板还好吗?”

王伯脸色没变,眼睛里闪过一丝愁绪,眨眼就消失了,他点了点头,“老板还好,只是有些小麻烦。”

张五牛也点了点头,世间能有让老板麻烦的小麻烦怕是大麻烦,不过我是做不得什么,我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张五牛只好问道:“我看你很困,我觉得你应该去睡会儿,不过人老了睡的就少,您老怎么反着来呀?你不会半夜做些只能在夜里做的事情,以致于平日显得困顿不堪吧?”

王伯听得出张五牛在挤兑自己,冷冷地说:“你信不信我抽你啊!这客栈就我一个人,白天黑夜都是我,你说我能不困吗?”

张五牛嚷道:“嘿!你这话有歧义,什么叫客栈就你一个人?我们不是人?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损!”

王伯回道:“我以前也没发现你嘴这么贱!”

两人都笑了起来,一切仿佛都回到从前,但是谁都知道不可能,现在他们都不年轻了,一个是老头,一个已是大叔。两人笑过后,无话可说,张五牛把茶壶放在柜台上,走回了房间。

煤油灯依久闪烁,噼哩啪啦,迎接着一个新的清晨的到来,那时候却是它的结束。

清晨,晨曦微明,宋毓睁开了眼睛,他有良好的作息习惯,洗漱完毕。他看了会儿书,他看的是一本古老的线装书,名曰《山海经》。

《山海经》是作于先秦古籍,主要记述的是古代神话、地理、动物、植物、矿物、巫术、宗教、历史、医药、民俗、民族等方面的内容。

此书原来是有图的,叫《山海图经》,只是魏晋以后失传了,着实可惜。此书记载了许多诡异的怪兽以及光怪陆离的神话故事,《山海经》全书十八卷,其中“山经”五卷,“海经”八卷,“大荒经”四卷。

这不是宋毓第一次读《山海经》,不过他很喜欢书中关于夸父逐日、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大禹治水、共工撞天、后羿射九日等神话故事,百看不厌,令他觉得熟悉而又亲切。

“呀!天大亮了!”宋毓看看天色差不多了,也就举步向外走去。

走廊上站着几名同窗,宋毓和他们打了打招呼,他们看起来有些兴奋,有些紧张,大概是因为马上要去乡试报名的原因。

宋毓笑了笑,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来到会客厅,他看到了虎子,旁边还坐着一个满脸倦容的少年,少年盯着虎子的目光哀怨又彷徨。虎子并不与之对视,而是看着房梁上的蜘蛛结网,眼观鼻,鼻观心。

宋毓见到虎子也有如此安分的时候,心头了然,所以赶紧凑过去,小声地说:“虎子,你觉得蜘蛛是公的还是母的?”

虎子下意识的说:“母的。”随后反应过来问话之人在打趣自己,脸上不由地出现了一丝愠色,然而看到是宋毓,脸上却又浮现出惊喜之色,瞟了哀怨少年一眼,向着宋毓低声说道,“阿毓,你可算是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被石头的眼神杀死了。大清早,我睡的正香,他就把我叫起来,非说我吵着他睡觉,你快帮我想办法打发他走。”

宋毓心想居然是石头睡在虎子的隔壁,以前同村小孩一起玩时就他吃亏最多,现在居然遭受虎子一夜鼾声攻击,这可真是倒霉。不过同人理论这些事情,并不是自己的强项,这该如何开口呢?

石头却是先开口了,“你搬还是我搬?”

虎子觉得有些不好意,看着石头接近暴发的怒气值,十分果断地说:“我搬,我搬,阿毓,要不我搬到你隔壁?”

宋毓瞪大了双眼,指着虎子骂道:“你禽兽啊!”

虎子闻言,郁闷的看着宋毓,我不就是要睡你隔壁,你至于吗?还能不能当兄弟了?

石头哈哈一笑,“想不到阿毓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我以前还觉得你不动如山,温文而雅呢!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虎子撇了撇嘴:“我只能小声地说,那都是表面现象。”

宋毓白了虎子一眼,你这小声也太大声了,又想了想,说道:“人不可能只有一面,只有一面的是石头。”

石头一愣,“你这是在骂我?”

宋毓摇头,“此石头非彼石头。”

这个时候,门开了,张五牛提着大袋馒头走了进来,“大家都来吃早饭,吃完就去贡院报名。”

“好!”

渔桥村的少年们都来到会客室,匆匆吃完早饭,张五牛带着他们报名去了。

说到报名就不得不说贡院,各乡多在城东南建立贡院,作为乡试的考场,有间客栈距离东贡院较近,不过那只是相对的,有间客栈到东贡院坐马车也需一个小时,走路也就不得而知了。

众人为了节省钱,决定走路去东贡院,正好也可以看看繁华的石岩乡。众人边走边看,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时间难熬。来到东贡院还没有到正午,众人决定先报名,然后寻处地方吃午饭。

东贡院占据了一条街,有专门的护卫维持秩序,即使人多,却没有鼎沸的场景,大家平静地出入贡院。

宋毓等人来到贡院前,看着大门上悬挂着“贡院”二字大匾,这就是石岩乡的东贡院了。他们的到来是引人注目的,那洗的有些泛黄的白色长衫,干净而朴素,但也表明了他们的身份,他们来自山野村庄,他们来自最接近大自然的地方。

来往的人见到他们,有的传来轻蔑的目光,一群乡巴佬也来参加乡试,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读书要耗费的资源是这些人能够负担的吗?有的传来一声轻叹,那是同情,或是惋惜,大概就是觉得眼前的少年郎们,最后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读书,若只是读书,那当然是快乐的事情。若是不只是读书,背负,承受,诱惑,期望,失望,得到,失去,这些都掺杂进来的时候,那当然是不快乐的事情。它们会扭曲人的灵魂,腐蚀人的个性,他们如何看待宋毓等人也就是可以解释的通了,但是没法去理解,至少宋毓等人没法理解。

虽然人分三六九等,但是人格没有贵贱之分。

虎子迎着每道投射过来的目光,沉默着,冥思着,最后笑了,“想不到城里人对我们还是很热情的,目光友善,我感觉就像回到了渔桥村,回到了家乡。”

石头仿佛忘记了被虎子的鼾声摧残了一夜的事情,跟着附和道:“没错,石岩乡的民风果然淳朴。”

宋毓等人都笑了,他们生长在海边,奔跑于田野,追赶着浦公英,他们的心是晶莹透亮的,他们不懂人心的复杂。

只有宋毓除外,他读了很多的书,包括很多的杂书,他懂,他摇了摇头,这还是不懂的好。

张五牛叹了口气,既然宋毓等人来到了红尘中,有些事情是必须懂的,可是自己开不了口,算了,以后他们要是能够留下,迟早都会懂的。

宋毓听到了张五牛的叹息声,看到悬挂的高高的贡院匾额,看着脖子有些酸,于是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应该去报名了。”

张五牛愣了一下,哑然失笑:“说的有理,看来是我想多了。”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远远的就看到那面锣,差不多有成年人般大小,悬挂在一辆马车上。

马车几乎占据整条街,用昂贵的绫罗绸缎装饰车身,用四匹上好的青玉宝马拉车,马车两边有数百的官兵排成两列,护卫着马车的安全,队伍最前一群卖力吹奏的乐人。

倘若不是马车行驶慢,只怕来往的行人都没有时间躲避,只得沦为马车下的冤魂。

虎子瞪大了眼睛,“这是哪家要娶亲?”似乎在虎子的印象中,敲锣打鼓都是为了迎亲吧!

张五牛忍不住白了虎子一眼,“不懂就不要乱说,没看到马车上的锦旗一面写着“乡长”二字,一面写着“李”字吗?这是石岩乡长李树暑的马车,没想他会来贡院,真是没想到。”

虎子听到张五牛的话,看着巨大的马车,由衷地说道:“真霸气,大丈夫当如是也。”

石头眼神中充满了向往,“真神气,大丈夫当如是也。”

宋毓别有深意的看了张五牛一眼,然后盯着被包装的华丽的马车,皱起了眉头,脸上出现一丝愁容,“区区一名乡长,这阵仗也太夸张了。”

宋毓说的声音极小,只有张五牛、虎子和石子听到了,只是他们都没有说话。

门帘掀开,出现了一个瘦弱的男子,看其面容只有三十来岁,其实他已经有五十岁了,只是保养的很好。他抬头看着车下的人群,阳光下,他的发巅泛着白色的银光,他长相普遍,可是他受着众人的仰视,他就是一乡之长李树暑。

李树暑很骄傲,地位意味着权力,意味着自信,意味着受万人膜拜,这种感觉真好,他想享受的更久,要是能够长生不死就好了。李树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延长寿命是可能的。

快了,只要时机成熟,自己的愿望就能够实现了,那样他治下的民众又能享受自己的眷顾更久,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呀。

李树暑冲着人群挥手,然后转身走进车厢,乐声响起,他离开了。

宋毓看着发呆的张五牛,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五牛叔,李树暑走了。”

张五牛回过神来,一张脸笑的出现皱纹,紧接着说:“走了呀!走,我们报名去。”

众人向着贡院内走去。

乡试报名很简单,只要是个人就可以,乡试报名也不简单,每人都需交纳一两银子才行。

乡试报名没有年龄限制,没有次数限制,因此关于乡试也有许多的轶事,其中就有一件说不得好不好的事。

曾经有一名叫范进的穷书生,遭到了街坊四邻以及自己老丈人胡屠户的讥笑嘲讽。为了参加乡试,为了考取功名不惜让自己的妻子母亲饿着肚子。

终于,在范进的努力下考到了举人,让大家刮目相看,但是因为不相信这个令人兴奋得消息。范进竟然神经错乱疯了起来,最终被胡屠户一巴掌打醒,恢复正常。

这件轶事广为流传,有的人觉得可笑,有的人觉得苦涩,有的人无所谓,确实是各有各的滋味。

渔桥村的少年们每个交上一两银子,领取了考试号后,乡试报名就算成功了,只等两天后的乡试开始,到时候就可以大展拳脚了。

众人随一处便宜饭馆吃过午饭,张五牛交付大家各自活动,按时回到有间客栈,然后就匆匆离开,渔桥村的少年们商量过后,三五成群的逛起了石岩乡。

宋毓,虎子,石头,三人成伴,邀约去窥星阁看风景。

正文 第五章 犯我大唐者

窥星阁位于石岩乡吉祥大街南侧,紧临女娲娘娘庙,正对澜沧江。窥星阁为两层四方塔形楼阁。建于前朝大周天宝年间,古朴端庄。

原来窥星阁是一幢佛堂与僧房,后来成了私塾学馆。传说大唐隆秋时大学士胡终南曾在这里读书,但“读了三年书,读不清‘人之初’”。后来,胡终南突然昏倒在地,口吐鲜血,苏醒过来,学业猛进,得中进士,成为有名的大学士,由此人们就把这座楼阁称为“窥星阁”。

此后,窥星阁改建成一座四重檐歇的山式建筑,也就是现在的窥星阁。

窥星阁是一座四重檐歇的山式建筑,阁基由灰白色麻条石铺砌。底层,即第一层,除四根大柱顶着柱础石外,还有八根檐柱与梁、枋穿插扣紧,围成方形里外“明间”、“次间”。

四围砌以青砖、砖墙表面粉以紫红,拱门西向,东、南、北三面各开琉璃九凤窗两扇。阁身包括第二至第四层,按相应比例依次缩小,其结构与底层稍异,为井框式木架结构,仅四柱与梁、枋相扣,起承重作用。

楼梯、楼面采用杉木企口接缝,四面围以花格隔扇窗,窗外四檐皆覆以琉璃瓦,其中,每个翘挺的角檐之下都垂悬铜铃,清风拂来,响铃阵阵,别有一番雅趣。

因此,文人墨客也会来此登楼而观澜沧江。许多前来参加乡试的书生都会来登窥星阁,希望给自己带来中榜的运气。平常人家也会来此,总觉得窥星阁是个好地方,来来总比不来好。

宋毓等人来到窥星阁,见到不少聚集窥星阁前面,顿时来了兴致,正巧旁边有个人路过,于是寻此人问明缘由。

那人是个话痨,噼里啪啦就是一通话,“你们可能刚来石岩乡,有所不知,窥星阁来了一个疯子,已经在窥星阁的阁顶站了半个月,期间滴水未进,应该是一个了不得的武林高手,否则如此随意踩踏石岩乡地标性建筑物,早就被抓起来,但是直到现在官兵都没有行动,你们说牛不牛?你们说……”

若干分钟后,宋毓等人实在受不了那人绵绵无绝期的慷慨陈词,趁着那人口沫横飞之际悄悄地溜走。

那人说完之后,发现四周空无一人,纳闷了,“人呢?好可恶的外乡人,竟然不听人把话讲完,实在不知礼数……”

窥星阁下拥挤的人群中,有三个猥琐的身影,他们的慢慢挤到窥星阁前,回头张望几许,终于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虎子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说:“哎呀妈呀,差点留下心理阴影,这家伙上辈子是当领导的吗?话那么多?”

石头也苦笑点头,“就是,那人的话和虎子的鼾声有得一拼。”

宋毓没有说话,眼睛盯着窥星阁顶上的身影。

那人站在窥星阁顶,一袭青色的长裙裹身,白色的纱衣披肩,勾勒出优美的线条,露出清晰可见的锁骨,裙边褶褶如月华流转泻于地,三千青丝用青色的发带束起,脸上轻施粉黛,宛若月宫下凡的仙子。

她螓首遥望远方,美目流转,像是在等待远方的归人。

远方飘来阵阵微风,女子闻之,绝尘而去。

“《诗经》中说的‘窈窕淑女’大概就是这样了,只是女子为何眉间有愁绪?”

宋毓仰望窥星阁顶,这时风更甚,吹送到宋毓鼻尖,轻轻的嗅了嗅。他面色一变,脸上的表情震颤起来,记忆中的血海涌来,这风吹送来的是……

“血腥味!”

没错,这是血腥味,可是血腥味离得好远,太远了,血海,告诉我,血海在哪里?它在哪里?那里应该死了很多人吧?再进一点,就要看到了,快带我去。

“宋毓,你没事吧?”

耳边传虎子的声音,宋毓猛地惊醒,他发现自己的后背被打湿,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心脏剧烈疼痛,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一般。他捂着喉咙,半跪在地上,无尽的绝望再次袭上心头。

虎子和石头连忙扶住宋毓,两人方才发现宋毓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而且宋毓身上的汗水居然是淡红色的,宋毓的神情显得模糊混沌,脖子上青筋毕现,脸也憋得通红。两人唯恐宋毓出事,虎子背起宋毓就要去看大夫。

石头想起一件事情,向着看热闹的人问道:“你们谁知道医馆在哪里?麻烦带带路。”

看热闹的人很多,可是没有一个人开口,有的生怕惹事上身直接离开,有的还在却装作没有听到。

终于,有个扎辫子的小女孩站出来要说话,可是却被她的家人捂住嘴巴抱走,双眼睛里泛起泪花,那泪为自己留,也为别人留的,她的未来已经可以预见了。

虎子见到人们如此冷漠,气得咬牙切齿,“太可恶了,倘若都不出手帮助他人,这个社会的风气都乱了。”

石头叹了口气,“别说了,咱们还是自己找医馆,现在救宋毓要紧。”

两人只好带着宋毓落寞而悲哀的离开吉祥大街,身前的阳光没有一点的温暖,那些风儿在三伏天也是寒冷的,医馆,你在哪儿呢?

虎子背着宋毓奔跑着,就像儿时做游戏不想被同伴抓住而卖力奔跑一样,他喜欢奔跑,只要向前跑,一切都会被甩在脑后,他可以追逐光和热,他可以享受流汗的感觉,只要他够快,他甚至可以听到“咻咻”呼啸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奔跑了,他想不明白那是为什么。

然而他依然在奔跑,不过脸上的表情却是不解的,“石头,我们将来在哪里?像他们一样么?”

石头正寻找街道旁有没有医馆的踪迹,没想平时的傻大哈也有如此细腻的情感,他不知道如何回答,难道说我们不会变吗?可是世事无常,谁又说得清楚呢?

虎子突然振奋的说:“我想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石头看着街上来往行人冷漠的表情,犹豫着说:“我想是吧!”

石岩乡的医馆不少,犹如雨后春笋出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挂着一副祖传狗皮膏药来包治百病,但是吉祥大街周围一带都是繁华街区,寸土寸金,能够在这里开医馆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一时半会儿虎子和石头还真找不着一间医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两人心头越来越焦急,再看宋毓的情况也是越来越危险,呼吸渐渐低沉。

倏而,宋毓心脏的疼痛如潮水般退去,喉咙像是憋在水底无法呼吸的金鱼跃出水面,宋毓从虎子背上挣脱下来,躺在宽敞的街道上大口呼吸,活着真好,刚才感觉已经无限接近死亡了呀,这种感觉一辈子都不想再温习。

虎子和石头见到宋毓难受好了很多,心中很是高兴。

宋毓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窥星阁,再看虎子和石头满头大汗的模样,宋毓心中了然,定是他们怕自己出事想要救自己。

宋毓对着虎子和石头郑重的点头,当下三人相视一笑,这一笑开启三个人各自命运的因果。即使多年后,三人想起今日的事情,各自都唏嘘不已。

太阳已经快要下山,炎热的天气也添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许多人家已经生火做饭,炊烟袅袅,透过烟雾去看阳光,正是一番迷离的美景。

不过宋毓出了这样的事情,三人也没有登窥星阁的心思,虎子和石头还想让宋毓去看看大夫,可是宋毓执意不肯,两人只好作罢,只有宋毓自己明白这病不是一般大夫能够治好的。

当三人随便吃过晚饭后,考虑到明天就要参加乡试,三人决定回有间客栈了。

路上,三人见城墙贴着黄榜,用防水防晒的黄纸书写而成,宋毓看着黄榜上的字,读了起来。

“征贤令:去年秋,倭人犯东海,烧杀抢掠,朕乃遣大唐军士与东海倭人作战,倭人用大唐妇孺儿童为盾,遂大唐军士败之,大将军宁远侯战死,朕哀之,于发征贤令,朕将披甲亲征,望天下能人异士助之,犯大唐者,虽远必诛。”

虎子看完黄榜,脑海中不由浮现大唐军士和妇孺儿童被倭人蹂躏时的惨景,脸上的表情变得愤怒,牙齿咬的作响,“东海倭人真是无耻,该杀,该死。”

石头气愤之余,却是冷笑,“区区东海倭人也敢犯我大唐,真是夜郎自大,想来皇上亲征,这倭人肯定兵败如山倒。”

现如今的大唐皇帝乃是唐神皇,这是已经被神化的人物,年轻时南征北战,杀得敌人落花流水,只是当上皇帝后才修身养性,但是谁也不能小视他的作战指挥能力,他也正是靠着这些军功才坐上皇帝之位,要知道他并非长子,只是一个婢女所生的庶子而已。

“东海,倭人,战败。”

宋毓反复念叨这几个字,突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我明白了,先前的血腥味是从东海飘来的,这要死多少人才能凝聚如此多的血气,即使经过穷山恶水的洗礼也没有飘散,从东海到沧海,东海在东,沧海在南,这样跋涉得有多艰辛啊!

宋毓觉得羞愧,“可是我们能做什么?”

虎子义正言辞的说:“犯我大唐者,虽远必诛。”

宋毓仰望着天空,空气中有薄荷的微香,清香怡人,夕阳下有奔跑的稚子,有手无寸铁的大唐子民,他们的未来是要有人来守护的。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向有间客栈走去。

夜晚降临,石岩乡的各个街道点上了灯笼,石岩乡直到二更才实行宵禁,人们吃过晚饭后都会出来玩耍,官宦富庶人家开始享受奢靡的生活。

夜空下,石岩乡又活过来了,比以前更加繁华,但是繁华的背后往往隐藏着堕落与腐朽。

一番洗簌后,宋毓躺在床上,想起今日见到血海后的情况,他发现自己能够闻到血腥味,可是想要追溯血腥味的源头时,那就会产生强烈的副作用。

“要是今天我看到了血腥味的源头,恐怕就要魂归九天了。”

宋毓发现自己对血海的恐惧和绝望似乎减弱了一丝,虽然只有一丝,但是自己能够感受到这一丝的变化就足够了。

正文 第六章 贡院门前是非多

翌日,阳光洒向人间大地,有间客栈的紫藤花贪婪的呼吸着光和热,于微风中摇曳着身姿。

八月初八,乡试就在今天拉开华丽的帷幕,石岩乡数万学子即将迎来命运的转折点,尤其是寒门子弟,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一朝上榜。

败则永无翻身之日,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范进一样的疯狂。

成则离荣华富贵更近,孰不知乡试过后还有会试和殿试,倘若都侥幸过关,那也不过是为帝王家办事的忠犬罢了。

可是牡丹之爱,自古有之,看不清,听不明,悟不穿,锣鼓声起,乡试这出大戏浓墨重彩的上演了。

清晨时分,吉祥大街很是热闹,人山人海,好在有官兵维持秩序,尽管人多,但是通行还是没有问题的。

负责维持秩序的百夫长穿着厚实的盔甲站在贡院门前,盔甲里发出凛冽的寒光,严防有宵小之徒破坏乡试的进行,无怪他如此小心翼翼。

以前也有过乡试出现状况,结果维持乡试秩序的百夫长掉了脑袋,他自然不想步他前辈的后尘。

张五牛送宋毓等人来到东贡院,看着拥挤的人群,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可是既然都来参加乡试了,他也不好说些打击士气的话。

于是张五牛询问道:“这参加乡试必备之物,你们看看有没有遗漏,要是有遗漏赶紧告诉我,我这就去买来。”

乡试考期三天,每名考生会分配贡院内一间独立考屋,称为“号舍”。

乡试期间考生答卷和食宿都在自己的号舍内,如果乡试之前没有准备好自己要用的东西,进入了贡院后会很麻烦的,当然了,只要有银子,麻烦就是不麻烦了,再当然了,有银子的是少数。

宋毓等人检查自己提着的考篮,纷纷摇头说没问题,其实也不会有问题,他们早就检查过无数次了,这乡试就是决定命运的时刻,焉能不认真对待。

张五牛算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挨个看了一眼,方才真正放心。

此时一名外帘官走出东贡院,然后点燃了挂在贡院门口的炮仗,炮仗声响震天,放炮过后,外帘官开始点名入场。

张五牛对着宋毓等人说:“现在点名开始了,你们快过去,我希望你们都能高中。”

宋毓等人谢过张五牛,然后赶紧去贡院门口排队,宋毓回头看着张五牛所在方向,只是张五牛已不在那里,宋毓心想,五牛叔去哪里了?

点名入场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先被点名都是穿着锦衣绸缎的少年,而像他们一样寒门子弟,只得慢慢的等待,在场的人都明白其中的猫腻,可是谁都没有说出来,多说无益,反而有害。

虎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有些愤慨的说:“好好的乡试都被这群人给搅乱了。”

石头听到虎子的话,连忙示意虎子噤声,“小声些,这些话被谁听到了都是不好的,咱们连跋山涉水的艰辛都忍过来了,这一点小事没道理忍不了。”

虎子瞪大眼睛,看着石头,“这是小事?”

两人说话间,正巧有个富庶人家的少爷路过,此人长成黄瓜样,听到两人的对话,面带讥诮,“就是小事,不过对于你们这些下等人来说就是大事了,因为你们没钱,哈哈,爷先走了。”

虎子脾气火爆,哪里受得了长得像黄瓜样的人嘲讽自己,怒道:“你丫欠拍是吧?”

那人嘴角微微抽搐,像是受到极大的侮辱,站在他两边的手下自知主人的心思,眼神寻问主子是否动手。

可惜那人不敢在贡院门口动手,示意手下退去,眼中闪过一道灵光,“你有种就拍我啊!拍我啊!来啊!”

虎子为人实诚,小时候也从不与宋毓一起调皮捣蛋,然而越是实诚的人生气越是可怕,虎子受到那人的挑衅,双拳紧握,吼道:“我今天就拍死你。”

这个时候,宋毓双手按住虎子的拳头,虎子转头蹬着宋毓,恼怒宋毓为何如此,宋毓与虎子对视,浑然不惧。

约莫过了一会儿,虎子退后了一步,宋毓向着虎子点了点头,心想虎子的力气可真大,要是虎子真想动手拍人,自己是万万不能阻止他的。

宋毓看着那人欠拍的模样,说实话,那人长成黄瓜样真的很欠拍,难怪虎子想要拍死那人,就像有些人天生自带吸引仇恨的技能,毫无疑问那人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宋毓深吸一口气,控制住他想拍人的冲动,嘴角勾勒出一丝微笑,“欠拍哥,刚才你的主子在找你,你还不赶快进去。”

这话说的虎子和石头满头雾水,尤其是虎子更是纳闷,难道毓哥儿按住我就是为嘲讽那个家伙?可是对方明明是位少爷,哪来的主子?

只有那人听到宋毓的话,脸上的表情变得紧张,脑海中闪过令人恐惧的画面,他赶紧扔下手下,来到外帘官面前。

两人对视一眼,那人握住了外帘官的衣袖,外帘官也不恼,将手缩回衣袖中,掂了掂,面带笑意,随后快速完成点名让那人进入贡院。

那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弄得虎子和石头都很茫然。

宋毓笑着解释道:“那人和人说话时,他的背不自觉得有些驼,想来是当惯了奴才,只是谁能让一名少爷当奴才?谁又能让一名少爷如此惊慌,以致于都不怀疑我话里的真假性呢?”

虎子和石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摇头。宋毓也只是随便说说,并没有深究,然后就说起了别的话题。

等到正午时分,外帘官终于点到宋毓等人了,此刻最开心的就属虎子了,他盼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他们被点名了。

虎子和石头都顺利通过点名,接下来就是宋毓了,他抬脚走到贡院大门口。

外帘官看着宋毓,仔细的打量了一会儿,然后笑道:“刚才有位少爷要我关照下你,那我就关照下喽!所以你最后才能被点名,现在请你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去。”

宋毓听到此话,自然知道外帘官说的少爷就是欠拍哥,这才想起欠拍哥先前握过外帘官的衣袖,那就对了,想必这一握定有深意,要不然外帘官也不会为难自己。

遇到此事,宋毓心中很愤怒,他绝对不是一个逆来顺受之人,否则也不会和虎子玩到一块,甚至他比虎子还更容易冲动,只是他冲动的底线比虎子高罢了。

此事,绝不可忍。

宋毓的头猛然抬起,注视着外帘官的眼睛,一道红光进入外帘官的眼睛,宋毓的眼珠内出现一只模糊的影子,此刻的宋毓气势也变得有些阴柔,只是气势非常薄弱,外人难以察觉。

宋毓冷声道:“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

外帘官就像失魂落魄一样的点头,整个人显得混沌不堪,然而就当宋毓要跨进贡院大门的时候,外帘官突然惨叫起来,声音凄厉,胸口,爆开,血花溅起,打在宋毓的脸上。

宋毓猛地回过神来,回头一看,外帘官的胸口插着一只利箭,此箭和一般的箭不同,它的箭尖蓬开,并且向外翻起形成倒刺,像山谷中绽放出的一朵带血的野玫瑰。

“死人了!”

这是宋毓心中闪过的一个念头,他是第一次看到死人,那个外帘官双目圆睁,眼球向外突起,侧卧而死,死状凄惨不已。

可是……宋毓却感觉外帘官在看着自己,他的死和我有关系吗?

可是……宋毓有些印象,不可能,一定和我没有关系。

“众军士听令,列阵。”

这是贡院门口百夫长的声音。

宋毓抬头看着远处出现的一群黑衣人,约莫有三四百人,这群人带着狰狞的鼠头面具,手持圆月弯刀,刀身刻着一个圆圆的太阳。

宋毓认得此刀,那是只有倭人才会用的倭刀,因为倭刀……短小精悍,短小精悍,短小精悍。

倭人来袭,见人就杀,一时间场面慌乱异常,哭喊声,尖叫声,怒吼声,简直就像人间炼狱。

然而宋毓却看不到这样场景,他只觉得埋葬脑海深处的记忆如同狂啸般的海水袭来,他双手抱住脑袋,血,那是血,就是血啊!

“杀!”

百夫长手持长戟冲入倭人中,挥长戟舞动,闪烁出道道银光,三两个倭人就被削成两截。

大唐官兵三人一组结成三才阵冲入倭人中,那些没有章法的倭人哪是训练有素的大唐官兵的对手,但是倭人胜在人多,倭人着重砍杀大唐子民,遇见大唐官兵能避就避。

百夫长睚眦欲裂,双眼登入铜铃,怒吼震天,“你们这些混蛋。”

突然,一道银光刺向百夫长的小腹,这是趁百夫长怒火攻心之际,想要一举偷袭百夫长。

百夫长可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又岂是寻常莽夫,心想宵小之辈不自量力,只见百夫长将长戟回马一戟,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出击。

偷袭百夫长的人心中轻叹失误了,瞬间停下身子,长戟贴着他的鼻翼插下去,他的脚踢在长戟上,顺势后退。

此人一袭黑衣站立在地上,脸上戴着狗头面具,便是这群倭人的首领了,他微微笑道:“百夫长果然好手段,佩服,佩服。”

倭人首领和百夫长这一番交手,百夫长没有防,而且他也来不及防,所以一戟之下,他打算以命换命,作为一名军人,他早就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

可是倭人首领害怕了,他收手了,这次百夫长赢了。

正文 第七章 那只利箭

东贡院外战况异常的激烈,可是宋毓却蹲在原地不知所措,他眼神空洞无比,像是陷入了一个难以逃脱的梦境中一般。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在梦里宋毓穿着一件绣着紫藤花的白衣,长发随意披在腰间,显得潇洒而妖冶,然而微微一笑,两个酒窝悄然绽放,却又显得可爱无比。

宋毓缓步来到以白沙为堤的湖边,湖岸风光旖旎,两侧花繁树茂,有绚丽多彩的碧桃,有婀娜多姿的垂柳,将堤上景色渲染得十分热闹。

“为什么这里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宋毓紧紧地盯着湖面,湖面很安静,静到清风拂过也掀不起一丝水花,宋毓终于发现了为什么这里会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里的花是死的,树是死的,白沙是死的,湖水也是死的,因为……

一颗巨大的脑袋从湖面探出头,脑袋上长着两个土包,似龙头又似蛇头,他的眼睛缓缓睁开,冰冷的目光打量着宋毓。宋毓愣住了,任谁如此近的看到一只怪物也会慌了神。

怪物猛然靠近宋毓,怪物嗅了嗅宋毓,鼻翼中喷出两道气流。

宋毓就像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小草,又像在风浪中身不由己的渔船,他只能屏住呼吸,期待一切尽快的结束。

片刻后,宋毓惊喊道:“你是腾蛇。”

就在宋毓喊出声的时候,腾蛇的身影快速消失,湖消失,白沙消失,树木消失,所有的景物都消失了,宋毓惊慌的回头,腾蛇张开大嘴向宋毓咬来,满口浓郁的血腥气味,令宋毓恶心的作呕。

“啊!”

据说,人死前,一生的画面都会在脑海中回放,然而宋毓没有碰到这样的事情,没错,腾蛇很恐怖,准确的说很逼真,可是自己刚刚见到倭人砍杀人,对于血腥味最是了解,然而这里的血腥味是死的,那么……

“我不怕你,你杀不死我,你只是活在我的梦里,无论你有多厉害,你也奈何不得我,识相就给我离去。”

“好。”

腾蛇居然开口说了一个字,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听到腾蛇的声音,宋毓的表情变得怪异无比,像是看尽三千古籍也解不开心头的疑惑,心中很纳闷,这是腾蛇吗?它怎么会说话?

梦,就像灵魂来到另一个空间,你不会觉得这个空间陌生,反而觉得似曾相似,或许前世去过,可是记忆成了碎片,再也无法连成往昔的光景。

梦,终究会醒,你会感觉惆怅,你会随之落泪,但那只是梦罢了。

宋毓想明白了,他消失在湖边,他回到的了现实中,他站了起来,疑惑道:“那就是一个梦吗?”

时间并没有给宋毓理清思绪的机会,三个鼠面倭人趁着大唐官兵被牵制之际冲进了东贡院,他们发现宋毓像个小鸡仔站在原地,狰狞一笑。

“杀了他,再杀光东贡院里的人,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到时候荣华富贵吃喝不愁了。”

三个鼠面倭人眼中爆发出嗜血的凶芒,宋毓看着并不害怕,只是想着我的身后就是东贡院,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进去,可是我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读书人,我能够做什么?

宋毓想了想,双拳紧握,“总之就是不能退。”

战斗之余,百夫长也关注着战场局势,见到宋毓面对鼠面倭人不仅不跑反而呆在原地,他还以为宋毓被吓傻了,可是自己又被狗面倭人牵制住,无法出手帮助宋毓。

百夫长只好怒喝:“小子,快跑啊!”

宋毓摇了摇头,随后想了想,蹲下身拔出外帘官胸口插着的利箭,宋毓转动箭尾,箭头收缩成椭圆状。

宋毓拿着利箭指着冲过来的三个鼠面倭人,既然不能退,他也不想等着被砍死,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够戳死一个,这样死了也是值得的。

咱们大唐人就没有一个怕死的!

一个鼠面倭人冲到宋毓身前,一跃而起,给宋毓来个跳斩,完全没有给宋毓换一个的机会,倭刀寒光乍起,即将痛饮宋毓身体内炙热的鲜血。

只见宋毓的眼中闪过一道身影,身上的气势变得妖冶起来,他低着头,像是要在沉默中爆发一般。

百夫长已经发现自己误会了宋毓,不由地眼眶一红,那小子不是吓傻了,而是想要保护东贡院,可是他这样做无异于螳臂当车呀!

“大胆贼子,离毓哥儿远点。”

虎子暴喝一声,抱着一根石柱挥舞过来,石柱顺着宋毓的头皮划过,什么是头皮发麻的感觉,他现在体会很深刻。

嘭!

那名使用跳斩的鼠面倭人就像皮球一样被砸飞了出去。

宋毓回头一看,我勒个去,虎子抱着一个两米多长的石柱,烨然若神人,石柱少说也有几百斤,可见虎子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

只见虎子气喘吁吁的看着宋毓,眼神中满是紧张之色,“毓哥儿,你没事吧?”

宋毓心中感动,“我没事啊,你应该问问被你砸飞的那个家伙有没有事。”

兴许是虎子的威武气势以及同伴的死状吓到另外两个鼠面倭人,他们心里胆寒不已,都说大唐帝国人才辈出,想不到一个少年的功夫都如此厉害,我们可怎么混啊?!

一时之间,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小心的注视着宋毓和虎子。

这个时候,虎子开口了,“毓哥儿,我刚才用力过猛,现在脱力了。”

“脱力了!我顶你个肺!”

宋毓听到虎子的话,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有气晕过去了,你有必要那么大声说吗?你就不能悄悄地告诉我吗?这么大声不是告诉别人我现在毫无战斗力,你们快来杀我吧!

这时天空中飞过一群乌鸦,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两个鼠面倭人面面相觑,他们不了解虎子,以为虎子在使诈,打定了主意不过去,可恶的大唐人想要骗我们,我们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被骗?

宋毓见此,泛着灵动的眼睛中闪过一道狡黠,“虎子,我怎么觉得你那么像欠拍哥呢?”

虎子突然想起什么话,猛地拍着脑门,惊道:“毓哥儿,我刚才好像太大声,要是被那两个家伙听到,我们不是危险了吗?”

你才发现吗?

宋毓眼睛一翻,冲着虎子眨了眨眼,虎子不着痕迹的点头,心想毓哥儿又要做坏事了,我就配合这一次,没错,就这一次。

只见,宋毓忽然冲向两个鼠面倭人,手中的利箭握紧在手中。

两个鼠面倭人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他们怕的是虎子而不是宋毓,宋毓这般行事无疑是自投罗网,他们飞快的迎上宋毓,两把倭刀同时劈出,速度之快,宋毓根本不能够反应过来。

叮!

两把倭刀同时停在宋毓额头前,两把倭刀竟然碰在了一起,反而没有伤到宋毓,这……

宋毓微微松了一口气,随之喝道:“虎子,动手。”

两个鼠面倭人听到宋毓的话,连忙抬头看向虎子,他们这才明白宋毓是故意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好给虎子攻击他们的机会,真是好生狡猾的大唐人。

虎子早就挥舞起石柱了,虎子刚才的一柱之威还深深刻在两个鼠面倭人的心中,有心想要避开,可是他们已在虎子的攻击范围之内,根本无法闪避,只得挥刀挡去。

“纳尼?”

两个鼠面倭人愣住了,虎子挥来的石柱威力不大,最多只是手麻而已。他们不知道的是虎子真的没有力气,并没有骗他们。

“啊!”

一个鼠面倭人惨叫出来,一只利箭贯穿他的胸口,箭头带出去不少的血肉。他的瞳孔逐渐变得灰暗,他的背后站着握着箭尾的宋毓。

“这就是杀人的感觉吗?”

宋毓的手微微颤抖,可是很快便镇定下来,他抬脚踹向另一个鼠面倭人的屁股。

鼠面倭人不屑的冷笑,挥刀掠向宋毓的脖子,面具内发出狰狞的笑声,我要把这个少年劈成两半,我要为同伴报仇。

宋毓鼠面倭人没有心理崩溃,竟然还有反抗之心,心道完了,失算了,难道我要死在这里了?

千钧万发之际,虎子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栈道上宋毓舍命救自己时的场景,虎子发出一声咆哮,双手居然抓进石柱三分,碎石崩裂开来,随之宋毓耳边传来石柱的呼啸声,又是那熟悉的感觉,头皮发麻。

“滚开!”

石柱从天而降,鼠面倭人直接被砸成肉饼,鲜血迸溅到宋毓的脸上,宋毓吃惊的看向虎子,此刻的虎子就像大病初愈一般,脸色变得苍白,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宋毓快步走向虎子,扶起虎子,“虎子,你感觉怎样?你没事吧?”

虎子想要迈脚,最终也没有迈出,顿时苦着脸:“哎呀妈呀,现在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会不会死啊?”

宋毓无言以对,随后看向吉祥大街。

此刻,面具倭人带来的骚乱已经被大唐官兵压制住,狗面倭人见大势已去,便不再与百夫长纠缠,跃上墙角,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宋毓和虎子。

“我们撤!”

狗面倭人扔出一个烟雾弹,待得烟雾散去,面具倭人消失了。

“休逃!”

百夫长大喝一声,挥动长戟跃上墙头追去,但是担心会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他也不敢追得太远,只能气恼的回到东贡院。

如今的吉祥大街不再吉祥,反而成为许多人的埋骨之地,多年之后,那些经历过此事的人每每想起都会颤抖。

吉祥大街散落着残缺的尸体,道道鲜血汇聚成一条小河,缓慢的流进下水道,受伤的人发出哀嚎的声音,宋毓和虎子看着眼前一切,心头既是愤恨又是心痛。

百夫长吩咐属下清理吉祥大街,然后向着宋毓和虎子走了过去,抱拳说道:“在下乃是林军,多谢两位少年郎出手相助,你们做得很好很不错。”

林军的话很是诚恳,如果不是宋毓和虎子阻挡那三名鼠面倭人,任他们进入东贡院肆意砍杀,那造成的后果即使林军死一千次也是无法承担的。

宋毓摆了摆手,“义不容辞!”

虎子却是摸了摸脑门,傻乎乎的道:“我就是想救毓哥儿,没想那么多。“

林军不以为意,想起虎子刚才大发神威的情形,眼轱辘转的飞快,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虎子,那眼神就像一个数年未经滋润的少妇渴望着精壮的男子。

虎子打了个寒颤,弱弱的说:“你,你想要做什么?我可是比钢筋都直的人。”

林军咳了一声,正色道:“天生神力,你就是天生神力的人,你若参军,假以时日,定会成为一员猛将,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驰骋沙场?“

虎子感觉林军就像拿着棒棒糖哄骗小孩子的怪叔叔,不过林军的话确实让他有些心动,可是想到父母希望自己考取功名,虎子没了主意,只好转头看向宋毓,在他眼里毓哥儿一定有办法解决自己的苦恼。

宋毓想了想,向虎子摇了摇头。、

虎子愣了一下,还是说道:“参军之事容我想想。”

林军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脸上的表情不变,想起宋毓面对鼠面倭人时的机智和勇敢,于是对着宋毓说道:“此事,你怎么看?”

虎子摸了摸脑袋,“此事?啥事儿?”

宋毓明白林军说的是面具倭人来袭之事,只是林军问的太突然,他谁都可以问,就是没道理问自己,自己就是一个普通少年而已。宋毓将目光看向吉祥大街,薄薄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又沉默了。

林军也看向吉祥大街,眼中闪过一丝悲痛,“我只是代表个人的立场问你,你不用多虑。”

宋毓点了点头,拔出鼠面倭人胸口的利箭,然后再拿起倭刀,话中带着一丝颤抖,“这刀是倭人的,这箭不是倭人的,倭人来了,带着刀,带着箭,这么说你懂了吗?”

林军脸上有些惊慌,摇了摇头,他阻止自己往下想,如果,如果只是如果,那也太可怕了,这箭可是大唐制造的。

林军接过宋毓手中的利箭和倭刀,只觉利箭和倭刀重若千斤,自己的双手根本承受不起,随后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叮嘱宋毓道:“刚才的话,你不要再对第二个人说起。”

宋毓想当然的点头,他还想活得久一点,自然不会去找死。

虎子一拍脑门叫道:“我也懂了。”

宋毓和林军齐声问道:“你懂什么了?”

虎子恍然大悟,“他们是倭人!”

宋毓和林军无言的走进东贡院,你才发现啊!

东贡院的大门缓缓关闭,经过一些风波,好在参加乡试的考生没有什么损伤,乡试如期开始了。

林军坐在东贡院的休息房内,桌上的茶壶冒着淡淡的热气,空气萦绕着清新的茶香,此茶具有凝神静气的作用,可是林军心中却是意乱烦躁,仿佛这茶没有任何作用一般。

林军的属下站在桌前,轻声道:“林长官!”

林军深吸一口,问道:“南贡院的情况如何?”

“王长官殉职,其他兄弟死伤无数,幸得李乡长带人救援及时,否则西贡院就完了,现在李乡长接管西贡院的护卫工作,西贡院的安全无忧。”

林军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没想到王进没有死在沙场上,反而埋骨于此,唉,你下去吧!”

“是!”

林军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可是久久没有喝下,最后将茶杯摔在地上,喃语道:“害群之马,祸国殃民。”

神皇十八年,八月初八,乡试之日,倭人袭击各乡贡院,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大唐年轻一辈损失惨重。有道是少年强则国强,倭人的举动不可谓不狠毒。

唐神皇震怒,颁下圣旨命各乡逮捕潜入大唐的倭人,同时唐神皇亲征的决心也更加坚定。然而,倭人来袭反映的真正问题却被掩盖在血腥中,可是总有人不会忘记。

正文 第八章 乡试

乡试也有别的称呼,当考生进入考场的考棚后,就要锁门,称为“锁院贡试”。贡院的外围四周是用荆棘围圈的,所以又叫“锁棘贡试”。

入得贡院,转过雕刻着《孔子讲学图》的黑石屏风,便可见五间大门,称为“龙门”,有鲤鱼跳龙门之意。

中间三门上有横匾,中门上题“天开文运”,东门上题“明经取士”,西门上题“为国求贤”。

东西两旁则是低矮的考棚,又叫“号棚”,计有上万间,贡院的四角还有了望楼。

林军带着宋毓和虎子进到东贡院,领着二人到东门的休息房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匆匆离开。

东贡院内,宋毓看着蹲在墙角的虎子,这货正在东张西望,仿佛做了一件很大的亏心事一般。

宋毓眉头旋起,走了过去,“虎子,他们都去拜会夫子了,你怎么不去呢?”

乡试乃是大唐帝国的盛事,每次乡试都会聘请各乡最为德高望重的夫子为乡试出题。

石岩乡的夫子叫周夫子,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只知道他成为夫子的年头比唐神皇在位的日子都久,夫子乃是饱学之士的意思,由此可见人们对周夫子的推崇,甚至邻乡都会有慕名来求教问题的人。

夫子面对求教问题的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此高尚的人品,令人为之折服。

周夫子为乡试命题多年,可以说周夫子就是贡院,贡院就是周夫子,贡院就是石岩乡精神文化的体现,周夫子体现着石岩乡的精神文化。

虎子观察四周后,表情变得神秘,宋毓也跟着紧张起来,只见虎子小声道:“你看中门,难道就没有发现有什么变化吗?”

贡院中门布局严谨,左右对称,三扇大门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但是着色为黑色,并不显得花里胡哨,反而给人一种厚重的感觉。并有石柱支撑着建筑的重量,石柱采用坚固的花岗岩,不过只有一根石柱,怎么看都怪异无比。

宋毓看着中门前孤零零的石柱,诧异的看着虎子,“还有一根石柱呢?难道你刚才拿的就是这里的?”

虎子非常老实的点头,“如果你没有眼花,那应该就是我拿了。”

宋毓觉得虎子真是厉害到不行,先前宋毓还纳闷虎子从哪里找来一个石柱呢!感情是从中门顺来的。

宋毓恍然大悟,“难怪你不敢进去拜会周夫子,那可是承重柱呀,开不得玩笑,话说你用完怎么不还回去呢?”

虎子用一副毓哥儿最聪明的目光看着宋毓,那个意思不言而喻,毓哥儿,你帮我想想办法啊!

这个时候,宋毓和虎子旁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不过语气铿锵有力,“对呀,你怎么用完后,不还回来呢?”

两人连忙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叟正看着他们,老叟穿着短衣粗布,头发竖的整齐,即使穿着也朴素,也难掩他身上超凡脱俗的气质,仿佛他站在空气中,便和空气融为一体。

宋毓心想老叟应该就是夫子了,只是他为何出现于此?按道理他应该在中门内呀?

虎子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之前虎子偷…拿…顺石柱时就看到过周夫子,现在看到正主找上门来,自觉理亏,结巴道:“你…你…你不是要我赔你石柱吧?我…现在都锁门了,我也出不去,要不等乡试结束后,我再给你找回来?”

宋毓抬手扶额,真把周夫子当市井小民来要账了,虎子啊!你这智商呀!硬伤呀!

周夫子抚了抚花白的胡须,脸上带着笑意,看着虎子,“我就是开开玩笑,你别当真。”然后他又看向宋毓,“我来就是看看我的救命恩人,没有别的意思,你不用紧张,你们年纪轻轻就有侠义之心,我希望你们在乡试中有很好的表现,将来能为国家所用。”

虎子眼睛一转,一把搂住周夫子,犹豫道:“老头,真不用我赔你石柱吗?”

周夫子的身份岂是虎子能够勾肩搭背的,宋毓就要提醒虎子,而周夫子却向宋毓摆了摆手,他似乎并不介意虎子的举动。

虎子还以为周夫子向自己摆手,乐开了花,“石柱真的不用陪了,太好了。”

周夫子走到宋毓身边,浑浊的双眼变得明亮,似乎有些叹息,摸了摸宋毓的脑袋。

“孩子,你应该向你的兄弟学习,他才是真正的自在人,你不用学的太多,一点就好。”

一行白鹭上青天,带来远方的稻香,又到了秋收的季节,空气中吹来一丝凉爽的风,吹动宋毓额前的发丝,飘动间遮住了宋毓的眼睛,连着宋毓的心思也遮蔽起来。

宋毓抬起头看着周夫子,又看了看虎子,轻轻地摇了摇头。

周夫子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宋毓望着天空中的白鹭,白鹭要去的地方和我终究没有关系,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是渔桥村那个顽皮少年了?我也要学着去打量别人?猜测别人的心思呢?

虎子盯着宋毓略显单薄的身影,宋毓还是宋毓,哥们儿还是哥们儿,只是自己看不透他了。

虽然虎子根本就没看懂过宋毓,但是此时的感觉就是不同了,他想了想,缓缓道:“毓哥儿,要不我们回渔桥村吧?”

宋毓拍了拍虎子的肩膀,摇头道:“回不去了!”宋毓想得很明白,现在来到江湖中,那就是入世,这种变化是不可避免的。

虎子久久不语,最后长舒一口气,“一开始我以为石岩乡和渔桥村一样,石岩乡是欢迎我们的,后来我才明白,石岩乡是石岩乡,渔桥村是渔桥村,她们不一样。

石岩乡太大然而容不下我们,我不喜欢石岩乡。这里的街道太宽,人心太窄。房子太大,人的眼界太小。我很想和毓哥儿回渔桥村,但是毓哥儿不想回去,我也不要回去,我现在的力量太小,改变不了什么,但是我一定会改变什么。”

宋毓没想到虎子也有如此细腻的感情,以前虎子把所有的细腻都隐藏在他憨实的面容下,其实他什么都懂,宋毓想要劝虎子放弃,但是话到嘴边,只有一句话。

“那会很辛苦的。”

虎子看着天空,白色的云层挡不住阳光的普照,虎子信心十足的说:“我知道,但是就像毓哥儿不愿意回到渔桥村,我也有不愿意回到渔桥村的理由。”

“那你要加油啊!”

“你也是!”

因为宋毓和虎子都见过周夫子,所以就没有再去拜会周夫子,两人便去寻找自己的考棚,宋毓和虎子的考棚分别在东西两侧,两人只好分开寻找。

东贡院东西两侧的考棚上万,好在有外帘官负责指引,寻找起来也不麻烦,宋毓来到自己的考棚前,眼前的考棚真的就是一个棚,用木板和苇席建成,勉强能够遮雨,至于能不能挡风就不得而知了。

幸好带了被褥,否则昼夜温差变化大,铁定是要感冒的,那样肯定坚持不过乡试。

考棚也是有细微差别,有的在树下,算是不错的地方,有的在茅厕边,这种考棚被考生称为“臭号”。

当然考棚分配中的门道是不用多说,兴许是宋毓救了东贡院,因此宋毓分到的考棚不好也不差。对此,宋毓还是很开心的,没有谁愿意分到“臭号”。

宋毓走进考棚内,棚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床一蜡烛一碳盆一夜壶,宋毓把被褥铺好。

时值午时四刻,宋毓随便吃了些干粮,想着今日有些累了,便没有再去找虎子,乡试第一天是不考试的,宋毓便打算睡个觉,养好精神。

宋毓走到门边,准备关门,反而看到一个熟人。

石头站在宋毓的考棚旁边,来回踱步,脸上的表情满是愧疚,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向宋毓的考棚内走去,可是刚要进去又收回脚步。宋毓正巧走到门口,看到了石头,宋毓的表情有些诧异,石头的表情也是如此。

石头反应过来,头逐渐垂下来,“对不起,我没有站出来,我怕死。”

若是石头来解释一大堆,宋毓反而不喜,然而石头诚恳的态度,这也是出乎了宋毓的意料。其实宋毓不怪石头没有像虎子一样站出来,这不是石头的义务,就连虎子也是一样的。

当下宋毓就说道:“你没有错,咱们还是朋友,我还欠你一个救命之恩呢!”

石头眼神黯然,像是银河中陨落的行星失去光彩,整个人就像被抽空的气球一般,勉强笑道:“那算什么救命之恩,那都是你自己醒过来,我没有做什么,好了,你今天也累到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石头慢慢地走了,宋毓想要喊着石头,可是嘴就像被木条封上一般,他摇了摇头,伸手关上房门,门轴转动发出“吱吱”的声音,即使深处嘈杂的考场也如听的清晰。

第二天,天色微亮,众考生都被叫到中门外的空地上,周夫子将会带着主持乡试的官员和考生祭拜孔子。然后便可正式开考,同时外帘官将会搜查考棚内是否有违考物品。

鞭炮声声炸起,考生进入考棚,发下试卷,期间考生不得出考棚。

最后就是封门,但是封门也只是象征性的在门上挂把锁,并没有锁上,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自古以来贡院着火的事经常发生,至于着火的原因,可能是把火盆碰翻了,导致木棚子着火造成的,若不能及时扑灭,考棚挨着考棚,火势蔓延开来,想要扑救都来不及。

神皇三年,云罗乡举办乡试,考棚着火了,这次火着得特别大,锁在考棚里的考生被烧死大半,唐神皇给死者每人一口棺材,埋葬在云罗乡外的空地,并立碑“天下英才之墓”,人们称为“书生冢”。

此后各乡都吸取教训,大多不会锁上考棚,只是做做样子,这样着火也能跑出来,不至于造成那么大的损失。

宋毓坐在考棚内,看着桌上的考卷,并没有急于答卷,乡试共分三场,第一场《五经》里头任选一经,答全四题,要写三百字以上的八股文。

宋毓最终选择了《周易》,这是宋毓深思熟虑的结果。

《周易》是一部古哲学书籍,亦称易经,简称“易”。

周易以高度抽象的六十四卦的形式表征普遍存在的双边关系中可能发生的各种各样的变化,并附以卦爻辞作简要说明。

周易内容玄奥晦涩,许多考生都不会选择周易,然而宋毓却认为周易最为简单,因为他每次读到《周易》都会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呼!”

宋毓笔若游龙,一气呵成,仅仅四个小时就完成四篇八股文,尽管八股文的局限很多,但是宋毓写的很痛快,很舒服。

午时二刻,外帘官前来收卷,并发下第二场的考卷,第一场的卷子都会送到中门给主持乡试的官员评阅,每名官员承担一部分,最后周夫子会把所有卷子都看一道,这个是苦力活,也是脑力活。

第二场,作文,题目:圣人博闻多见,蓄德以待物,以此作八股文三千字,宋毓见到题目就苦了脸,这完全就是给了观点的模式作文,写不是写不出来,而是要凑足三千字的废话是很废脑子的,但是又不能乱写。

直到天色渐晚,宋毓方才写完。

宋毓透过考棚的缝隙,依稀可见到其他考棚的烛光,想来还有不少比自己还苦恼的家伙,三千字真的不是那么好凑的。

宋毓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应该是用脑过度,于是随便吃些东西后,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三天,乡试最后一天,第三场是经史时务策论,比较注重实时性和理论性,而这一次要论的就是东海之战,倭人得胜,大唐官兵战败。

“这个题目似乎太出格了,不过我正好有很多话要说,太好了。”

宋毓点头,随之闭目,直到下午才动笔,写的也不快,字却方正有力,奇秀俊美,单个看平淡无奇,整体看来恍若神笔,妙哉,妙哉。

东贡院中门内,周夫子的案前放着宋毓前两场考试的卷子。

周夫子把第二场的卷子放到一边,拿起第一场的卷子,说道:“负责乡试的官员都看不懂的卷子,应该会很有意思,我且看看。”

正文 第九章 大雨倾盆

一个小孩站在院子里仰望星空,突然乌云遮住了月亮,一滴雨水落在小孩的脸上,漂泊大雨袭来,小孩连忙跑进屋内,街上的行人跑了起来,四处躲避,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有一人手持一把剑走在雨中,身上披着蓑衣,蓑帽下隐藏着一张冰冷的脸,他走到有间客栈前,停了一会儿,然后毅然转身,一道闪电出现,惊雷乍现。

向来喜欢雨天的人就少,因为人们只能困于家中,听着窗外的雷声入睡。也许只有下雨的时候,石岩乡才会露出安静的一面。

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马车旁跟随着三十个官兵,他们小心翼翼的戒备四周。

如此大的雨天,路况十分复杂,即使经验丰富的马车夫也不敢驾车太快,况且马车内的人身份特殊,如有闪失,自己的小命都会没有。

一道闪电从天际坠落到地面,借助闪电的亮光,可以看见马车上的锦旗写着“乡长”二字,可不就是李树署的马车了。

李树署坐在马车内,心仿佛被雨打的乱糟糟的,双手不停地搓着,嘴里念念有词:“贡院遇袭需要从我这里抽调人手,我现在出行都只剩三十个官兵护卫,说实话还真没有安全感,该死的雨天,真让人安不下心来。”

轰!

雷声滚滚,犹如万马奔腾,气势恢宏,一切的声音都可以掩盖在雷声中,马车也要转过街角了。

那是一片阴暗区,一道身影神不知鬼不觉进入马车,官兵依然全身贯注的观察四周,孰不知他们要观察的人已经得手。

马车内,李树署见到面前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蓑衣,看不清长相。李树署欲高声呼救,目光一凝,李树署看到了蓑衣人手中的剑,剑鞘刻着麦穗,剑柄吊着一块镶着玉佩的平安结。

李树署的表情像是惊讶又像是苦涩,小声道:“怎么是你?!”

蓑衣人手一抖,剑光微寒,露出剑身半分,横在李树署的脖子上,冷冰冰的说道:“帮我进李府。”

李府便是李树署的府邸,其内戒备森严,寻常人根本进不去。

李树署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脸上的表情变得坚定无比,断然道:“不可能。”

蓑衣人没有再说话,反而收回剑,摘下蓑衣和蓑帽,露出了一张有些像李树署的脸,此人便是张五牛。

张五牛随手把蓑衣和蓑帽扔在一边,车内横着一张宽阔的长凳,张五牛坐下,一张小桌横在李树署和张五牛的中间,张五牛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给李树署倒了一杯茶。

李树署也没有说话,两人开始喝起茶,一杯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张五牛喝的极快,李树署喝的极慢。

张五牛放下茶杯,“你若不帮我,我就自己进去。”

李树署泯了一口茶,摇头道:“你进不去的。”

张五牛看着李树署,眼睛变得明亮,视死如归的说:“总要试试才行。”

李树署的茶洒了出来,溅湿了衣袖,可是他好像没有察觉,眼神逐渐放空,似乎在追忆往事,回过神来后,脸上露出疲态。

他像是哀求般的说:“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了,可是你现在又回来了,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你会失败。你怎么就不愿意放弃呢?你要是还听我的话,那就赶紧离开,我就当你没有来过。”

张五牛把茶壶拿起,将茶水倒在小桌上,只说了四个字,“覆水难收!”

李树署眉头一皱,想要呵斥张五牛,终究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将头扭到一边。

半晌过后,他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咬牙道:“怎么帮?”

张五牛看着他,笑了,“我有办法,这一次我不会再站在你的身后。”

李府占地上百亩,位于石岩乡的中心,当初修建就花费了五年的时间,府内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湖泊拱桥,花草树木相映成趣,凡是进入李府的人,无不惊叹李府的建筑精美。

马车停在李府门口,马车夫赶紧安好下马凳,李府的门房早已等待多时,于是小跑到马车边撑起伞,马车夫掀起车帘,李树署从马车内出来。

李树署向马车夫交待道:“我还要回西贡院,你且等着。”

马车夫连忙称是,心头奇怪老爷从不夜晚回家后又出门,今天是怎么了?尽管马车夫心里奇怪,但是嘴上不敢多言,一个下人的本分,他还是很清楚的。

李树署走进李府,雨又更大了,闪电雷鸣交加,可是李树署的心很平静,他叫走门房,穿过回廊,来到后山。

李家的后山是个禁地,平常不允许下人进入,就连李树署的老婆孩子都不能进入,只有李树署才能进入后山。

李树署打着伞,走进后山,后山深处建着一座楼阁,阁檐翻起,阁身刻满星星,余雨中散发微光。李树署停在阁楼边,雨水打湿了他的鞋子,他抖了抖鞋子,仰望着阁楼。

阁楼的大门开启,屋内漆黑无比,仿佛一个狰狞凶狠的巨兽张开嘴一般,里面吹来血腥的气息,李树署微微一笑,举步走进阁楼。

黑暗往往会让人感到恐惧,一个人在黑暗中行走,犹如在沼泽中踱步,李树署就行走在其中,好在没过多久,李树署终于看到光明。

屋内散发着幽光,空无一物,只有一个奇瘦无比的男子坐在蒲团上,枯瘦的样子就像风干的腊肉,就剩一副皮包骨,仿佛只要移动就会散架,你猜不出他的年纪,他的脸上没有血色,就像死了一般。

这还是人吗?

李树署眼角一跳,很快就恢复正常,枯瘦男子睁开眼睛,眼中射出一道锐利的目光,仿佛秃鹫看到腐肉一样,那是猎人对猎物才会发出的目光。

枯瘦男子的喉咙就像破旧的风箱般发出嘶哑声,“我要的东西,你准备好了吗?”

李树署点头,拿出一个玉瓶,揭开瓶盖,瓶内散发出浓郁的血气。

枯瘦男子深深呼吸着空气,脸上泛起迷醉的笑容,兴奋道:“拿来,快拿来。”

李树署脸上浮现讨好之色,捧着玉瓶走近枯瘦男子。

啪!

玉瓶掉到地上,碎了。

枯瘦男子脸色陡然阴沉,刚要教训李树署,然而却听见利物扎进胸口的声音,枯瘦男子难以置信的看着李树署,李树署手里拿着一把断剑,正是张五牛手里的那把剑。

李树署说道:“当年这把剑没有杀死你,反而断了,不过依然能够要你的命。”

枯瘦男子嘴角出现一丝玩味的微笑,“是吗?”

李树署发现自己的剑无法再进半分,他惊讶的看着枯瘦男子,只见后者全身的肌肉快速蠕动。

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李树署手里的剑居然寸寸崩裂,碎片倒飞向李树署,枯瘦男子得意的微笑。

李树署不退反进,碎片射入李树署的身体也只是闷哼一声,李树署用剑柄抵着枯瘦男子刚才受伤的胸口。

枯瘦男子见此,发出怪笑,“你真是傻的可爱,剑都碎了,只剩剑柄又能奈我何?”

一道惊雷再次响起,屋内变得忽明忽暗,天空中的雨水就像失去爱子的妇人般哭的稀里哗啦。

李树署抬起头,嘴角勾勒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剑柄向内一按,一根细小的银针从剑柄弹出,在枯瘦男子没有反应过来时,刺入枯瘦男子的心脏。

枯瘦男子面色骤变,猛地站起,一掌拍向李树署的天灵盖。

整个世界都仿佛清静了一般,李树署感觉四周安静的可怕,七窍开始流血,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仿佛只要一踮脚就会飞到空中,清静了,太好了,我就要看到我一直想看到的人了。

李树署看到枯瘦男子嘴角溢着鲜血盘坐在地上,心想他也要死了吗?无所谓了,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一切真的结束了吗?

李树署睁开眼睛,愕然不已,眼前的人依然活着,只是更加枯瘦,但是他还能呼吸,那就代表自己失败了。李树署想要再给枯瘦男子补上一刀,但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枯瘦男子张开满是戾气的眼睛,那模样恨不得把李树署活剐生吞一般,恨恨道:“你不是李树署,你是谁?”

李树署没有说话,手指微微一动,很好,手指还能动,只要再休息一会儿就能恢复一些体力。而且看起来枯瘦男子受的伤也不轻,要不然自己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现在拼的就是时间。

见到李树署不说话,枯瘦男子似乎想起一些事情,轻笑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李家的叛逆,既然还敢回来,这次就把命留在这里吧!”

李树署,不,现在应该称呼为张五牛,他佯装成李树署进入李府,为的就是杀死枯瘦男子。

张五牛艰难的说:“我看是你的命要留在这里,今天……我就是来杀你的。”

枯瘦男子站了起来,那举动宣告张五牛的失败,“你如何杀得了我?我可是凌驾于凡人之上的存在,我就高高在上的仙人。”

张五牛摇头道:“真倒霉!”

枯瘦男子走到张五牛身边,一脚踩在张五牛的胸口上,冷笑道:“你和我区别犹如云泥,我这次被你弄伤只是意外,你不会再有机会了。”

张五牛突然暴起,一拳轰向枯瘦男子的面门,他还没有放弃,可是他的表情凝固了,一只利爪刺穿他的胸膛。

枯瘦男子凄厉的笑道:“我说过,你会把命留在这里。”

突然,屋内飘起酒香,香味醇厚,犹如百年的女儿红,这是一件诡异的事情。

酒香飘进枯瘦男子的鼻子内,令枯瘦男子的精神有些恍惚,一个呼吸,枯瘦男子清醒过来,张五牛却不见了。

枯瘦男子抓了抓空气中的酒香,阴森的说道:“居然有人能够在我的手中把人救走,功夫还是不错的。不过此人倒是识相没有攻击我,否则对方的下场就是死,这次被那叛逆伤的不轻,又要花些日子才能恢复了。”

李府外,青玉宝马甩着头上的雨水,看起来这场雨要下很久了,今天怕是见不到晴天了。

李树署掀开车帘,若有所思道:“失败了吗?”

马车夫吆喝一声,马车缓缓驶向西贡院。

下着雨的夜,鲜血流到地上,很快就被雨水冲散流入下水道,掩盖了所有的痕迹,只有张五牛身上的伤见证了一切。

王伯背着张五牛掠过房顶,行色匆匆,但是张五牛的身体逐渐冰冷,一切都是徒劳的罢了。

张五牛仰头任雨水打在脸上,“你怎么可以救我?你这样做不合规矩。”

王伯没想到张五牛还有心计较这些规矩,哭笑不得的说:“规矩都是人定的。”

“那就好。”

正文 第十章 老人与马

雨下着,从乡试的夜晚直到第二天都没结束,宋毓站在东贡院的门口,看着淅淅沥沥的雨,看得出神,乡试终于结束了,这种感觉很轻松,毕竟两天都关在一个像牛棚一样的地方,任谁都会觉得压抑。

吉祥大街上站着很多打着黑伞的人,他们看到东贡院大门打开,里面走出疲惫的考生,人群中逐渐响起小声的抽泣,最后像会传染的病毒一样,哭声越来越大,站在东贡院门口的考生也哭了起来,吉祥大街哭声震天。

吉祥大街的血案没有随大雨从人们的记忆中冲刷掉,反而像面包发酵般越久越强烈,今天爆发了。

那天他们失去了亲人,生命中本该存在的一部分,突然就被硬生生的割去,有时候生命真的太脆弱了。

雨下的更大了,上天都为之悲伤吗?

宋毓心里很难受,感觉心头堵堵的,仿佛出气都很困难,他没有再等虎子和石头出来,而是向吉祥大街外跑去,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也不在意。

“我要回到有间客栈。”

这个想法非常强烈,他总觉得会大事发生,而且这件事情好像不是好事。

跑到街口,宋毓看到一辆马车,摸了摸干瘪的钱袋,里面只有几文钱,宋毓鼓起勇气向马车走去。

马是老马,车是破车,老马旁边站着一个老人,面容平和,岁月在他的脸上镂刻下斑驳的印记,即使微微一动嘴角也会掀起深深的沟壑。

宋毓走到马车前,老人正和老马低语。

宋毓的心安静下来,他没有打扰老人和老马,而是站在一边看着。

老人对老马说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老马浑浊的双眼时而明亮,好像它能听懂老人的话一般,老马的嘴一张一闭,像在说话一般,倘若仔细看去,老马的嘴里有口水溢出,形成一条细细的线垂到地面。

老马就像是老人,老人就像是老马。

老人和老马说了一会儿话,抬头看到有客人,老人拍了拍老马的脑袋,“有客人了,我们等会再聊。”

然后老人用浑浊的双眼看着宋毓,有些愧疚的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刚才只顾和老忠说话,公子要去哪里?”

宋毓第一次坐车,并不清楚价格,但是想起悦来客栈的天价,那么打车应该也不便宜。

他从钱袋里掏出几枚铜板,窘迫道:“我不知道够不够坐马车,但是我急着赶回去,你放心,我到了会把钱给够的。”

老人看了宋毓一眼,“上来吧!别感冒了!公子要去哪里?”

“有间客栈。”

宋毓向老人拱了拱手,坐上马车,老马甩了甩了马蹄,嘶鸣一声,跑了起来,速度不比壮马慢。

车帘没有放下,宋毓看到老马的风采,有些吃惊,心想谁说老马就老了?

老人看着奔跑的老马,微微叹息,“公子,乡试结束了吗?”

宋毓点了点头,“结束了,你的马不错,跑得很快。”

老人轻轻用鞭子拍了拍了老马,给老马指示方向,继续说道:“现在不行了,以前老忠不老,我亦不老,我爷爷是赶车的,我父亲也是,我不想在赶车,就把老忠卖到邻县的亲戚家,谁知老忠夜晚扯断牵马绳,鼻子流着鲜血跑了回来。”

“那一天我哭了,他很忠心,我给他取名叫老忠。从此我和老忠就开始赶车,赶车很辛苦,风吹雨打,寒冷日晒,钱也挣得不多。但是赶车也有乐趣,我和老忠拉过很多人,有小孩,有老人,有男人,有女人,看过悲欢离合,那就像坐在戏院子里看戏一般。”

“我和老忠渐渐老了,顾客越来越少了,原来的同行都退休了,只有我和老忠坚持着,说不上喜欢赶车,只是习惯了,习惯了就适应了。”

宋毓看着老忠和老人的佝偻身子,叹道:“既然赶车辛苦,当初老忠回来,你也不一定能要赶车,你和老忠可以选择别的行业。”

老人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为了生活,选择就会少很多,社会地位低,那就没选择了,老天爷都安排好了,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命。”

这都是命?!宋毓低头沉思,雨打在车棚上,发出细碎而紧促的声音,奏出一首伤感的单调乐曲。

老忠的速度慢了下来,嘴里喘着出气,声音很大,宋毓听的很清楚,老忠的眼睛望着远方,头不愿意垂下,但是他真的老了。

老人放下手里的鞭子,拍了拍老忠的背部,觉得有些咯手,眼中闪过一缕悲伤之色,唱道:“老骥伏枥,壮士心不已。”

老人的声音浑厚而沧桑,只是老人不知道阿瞒作诗于沧海时,那时阿瞒也老了。

宋毓知道老人心中的悲伤,岁月流逝间带着无情,当生命临近时,再多不舍也要割舍。

老忠颤颤巍巍的走到有间客栈,宋毓要去取钱给老人,老人摆了摆手,“你是我和老忠最后一位顾客,我们也该退休了,我就不收钱了,公子,保重了。”

老人扬起鞭子,高声吆喝,老忠睁开浑浊的双眼,踏着雨水奔向远方,他们的目的地是未知的远方。

宋毓看着老人和老忠消失在视线尽头,抱拳道:“保重。”

进入有间客栈,宋毓看见王伯正在柜台上打瞌睡,犹豫之下,宋毓还是没有打扰王伯,而是向着房间内走去,路过走廊的窗户,宋毓看到紫藤花被雨打的凌乱不堪,像是失去精气神一般。

柜台里,王伯拿出一个黄色的葫芦,揭开壶盖,里面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王伯闻了闻,然后又盖上了壶盖,看起来今天是没有心情喝酒了。

宋毓打开房门,一阵茶香沁人心脾,他的目光一凝,只见会客厅内坐着一个人。

此人鬓角微白,淡淡的柳叶眉,玲珑小巧的鼻子,一张俊秀的脸蛋。倘若抹上胭脂,说他是女子也是有人相信的。此人脸色苍白,穿着白色的长袍,手指抚着茶杯,见到宋毓后,他微微一笑。

宋毓看到俊秀男子,愣了一下,他发现俊秀男子模样略像李树署,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说道:“你是五牛叔?”

张五牛哑然失笑,“我本来还想吓吓你,你怎会认出我?”

宋毓想了想,说:“我没有认出,我只是猜测,这是你真正的长相吗?”

士别三日,张五牛没想宋毓居然变得处变不惊,当一个少年在你面前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时候,你会是什么表情?

张五牛的表情是无奈,打趣道:“小老头,我长的怎样?”

宋毓眉头一跳,郑重的说:“你真是男人吗?”

张五牛手一顿,失笑道:“原来你一点亏都不肯吃呀!”

宋毓没有笑,因为张五牛笑的很勉强,准确的说是很艰难,宋毓的面色变了,“你怎么会恢复真正的长相?你去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张五牛感受到宋毓语气的强烈,心中一阵暖流滑过。然后向旁边的座位一指,示意宋毓坐下,接着说:“恢复长相是为了避免麻烦,好了,不开心的事情就不要说了,我都快死了。”

宋毓刚坐在凳子上,瞬间又站了起来,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喉咙像是被哽住一般,只觉得心疼的难受。

张五牛没有让宋毓说话,紧接着说道:“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大唐的东北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东北的土地是黑色,空气是干燥,雪是壮美的,绝对不像中原的雪般小家子气,东北人也是豪迈的,那里生存着汉字和女汉字,你待我真,我报之诚,你若阴我,我定与你拼命。

那一年,东北的雪下了半个月,到处都是雪的世界。

那一天,夕阳仿佛陡然从地平线上断裂了,无声无息地消散,对面山口上,只残留着一条血红。

一个人从血红中走了出来,枯瘦的就像一根火柴棍,满身的伤口,鲜血洒了一路,他抵达了一个村子,带来了恐惧和死亡,村子变成炼狱。

只有两个小孩活了下来,他们是村里铁匠的儿子,铁匠和他的妻子就倒在两个孩子的面前,鲜血溅到他们的脸上。

两个小孩没有哭,他们被吓呆了,一个小孩握着一把剑,剑鞘上刻着麦穗,剑柄上吊着平安结,然而他没有拔剑,他没敢拔剑。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奴隶,只要服从我,你们就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枯瘦男子带着两个小孩一路向南,像是逃难一样,来到了石岩乡。

张五牛觉得一口鲜血涌上喉咙,胸口的伤溢出鲜血,白色长袍被染出一片血红色,张五牛压制住涌上喉咙的鲜血,说:“故事就到这里了。”

宋毓沉着脸,“谁伤的你?”

张五牛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轻松的微笑,“这不重要了,我告诉你这个故事不是想要你做什么,以前我心里充满仇恨,到死才看清了,一切都不重要了,仇恨就是跗骨之蛆,它会折磨人,只要活着就不能解脱,这样不好,所以我不想你也这样,你是很聪明的孩子,我的事情瞒不住你,所以我才告诉你这些,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心里怀着仇恨,好吗?”

宋毓眼眶红了,同张五牛相处的日子,张五牛非常照顾他们,那种被长辈关爱的感觉要逝去了吗?为什么这么好的人都会死?

宋毓含泪点头:“好,你别说话,我带你去看病。”

走廊边的紫藤花倔强的开着花,坚守着仅剩的花朵,风猛吹着,花藤断了。

“五牛叔!”

宋毓的喊声响彻有间客栈,声音悲怆凄厉。

王伯手里的葫芦掉到地上,表情变得落寞,呆呆的坐在柜台里。

张五牛终究还是走了!

正文 第十一章 一张乡榜

三天后,雨停了,空气带着潮湿的味道,宋毓隐瞒了五牛叔的死讯,别人都信了,只有虎子见不着五牛叔,心中很是担忧。

宋毓身着黑衣,抱着五牛叔的骨灰,脸上少了几许稚嫩,多了几分成熟,俊俏的脸上浮现悲伤之色,明亮的眸子微动,像是银河里的璀璨星光。

江风吹拂在他的脸颊,却吹不散他心中的愁绪。

“五牛叔,尘归尘,土归土,愿江河带你回到故乡,我给你送行了。”

骨灰从他的指间流走,乘着风儿跃进澜沧江,江水滚滚而去,像是带着五牛叔回家了一般。

“五牛叔走得太安静了。”宋毓为五牛叔感到难过,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逝者已逝,生者庆余年。

石岩乡的惨剧已经过去了,今天是公布乡榜的日子,无数人翘首以盼。

有间客栈内,渔桥村的少年们聚在一起,兴奋的聊天。

宋毓回来见此,兴趣缺缺,于是走到王伯的柜台前。

王伯无精打采的睁开眼睛,看着宋毓,问道:“怎么样?”

宋毓不通其意,只好笼统回道:“都还好,看完乡榜,我就会搬走了。”

王伯定了定神,说道:“你没必要这样做,何必呢?”

一群昆虫飞过房梁,一只昆虫撞在房梁边的蛛网上,其他昆虫惊慌的逃离了,蜘蛛欢快的扑向猎物,又是一顿饱餐了。

宋毓平静的说:“我认为你们能够救他,但是你们没有,我知道不能怪你们,但是我很介意。”

汉语是很有趣的语言,一字之差,差之千里,宋毓用了‘你们’而不是‘你’,其中的意味就不一样了,‘你’指个体,‘你们’指团体。

王伯没有解释,不置可否的点头,心里很是难受,我也想救张五牛,但是……晚了。

此时,虎子走了过来,叫道:“睡神,你找毓哥儿做什么?”

睡神?!王伯瞥了一眼虎子,没有搭理虎子,彻底无视虎子,这个家伙是有多喜欢给别人取外号啊!

虎子悄悄地白了王伯一眼,然后把宋毓拉到一边,像是怕王伯听到他的话,小声道:“毓哥儿,我有事找你,正好要去看乡榜,我们边走边说。”

王伯不屑的冷笑,以为小声说话,我就听不到吗?

渔桥村的少年们簇拥着出门,宋毓和虎子故意走在众人的后面,虎子看了看四周,说道:“毓哥儿,我这几天一直在考虑林军的话,我从小学习就不好,我对乡试抱的期望不高,我想跟着林军到沙场上去,我要杀得倭人片甲不留。你觉得如何?”

若是以前宋毓会帮虎子参谋,但是经过张五牛的事情,人的生命太脆弱了。

宋毓担心虎子出事,语气有些强烈:“我觉得不怎样,你要是去了沙场,沙场上危险重重,你万一出事,你父母怎么办?”

虎子讶异的看着宋毓,认真的说:“我都考虑过了,但是其他人也有父母,他们也去了沙场,因为国家需要他们,我对于东贡院的血案记忆犹新,国家需要我们年轻一辈的守护,有国才有家,就算战死沙场,我也不会后悔。”

远处,有人号召大家响应征贤令,他的身边聚集了很多人,每个人都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爱国,绝对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当危机来临,那就得挺身而出。

宋毓看着虎子脸上激动的表情,不再言语了,其实虎子的决定,宋毓早有预料,虎子适合沙场,他有力气,有热血,做事表里如一,可是宋毓做不到鼓励虎子投身沙场,因为虎子是他的兄弟。

虎子知道宋毓是在担心自己,见到宋毓不说话,他以为宋毓生自己的气,虎子心里过意不去,想了一个折中办法,“要不这样,如果我能登上乡榜,我就不去沙场,如果我不能登上乡榜,我就去沙场,你看如何?”

虎子能登上乡榜吗?

两人心知肚明,尽管虎子遇到事情喜欢听宋毓的意见,但是虎子绝对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只是能够让他有主见的事情太少了。

宋毓没有办法劝虎子,无奈的说道:“好,以后要多动脑子,别拿生命开玩笑。”

虎子重重的点头,吐了口气,随后皱紧眉头,“毓哥儿,自从乡试后,我就觉得你怪怪的,你是不是遇上难事了?”

宋毓看着虎子,嘴角拉起一丝微笑,“我发现自己又长帅了,所以有些苦恼,要是有少女疯狂的爱上我,我该怎么办?”

虎子愕然:“你……”虎子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形容词,最后慎重的说,“想多了。”

宋毓笑了起来,笑的狡猾。虎子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的憨厚。

两人仿佛回到儿时一起捣蛋的时候,只要宋毓一笑,虎子就会跟着笑。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只是时间过的太快。

吉祥大街,考生们伸长脖子看着东贡院的大门,乡榜就要发布了,只要进入乡试一百名就能上榜,只要上榜就能到帝都参加会试,帝都是个神圣的地方,石岩乡有很多人一辈子也没去过帝都。

哗啦!

东贡院的大门打开了,林军从门内走出来,全副武装,周围跟着一群大唐官兵,林军手里拿着一张卷起来的纸,所有人都看着那张纸,林军走过的地方,人们自觉的让出一条道路。

林军看到人群中站着宋毓,眼神中充满惋惜之色。

林军来到院墙边贴上乡榜,然后戒备的看着四周,外帘官们誊抄着乡榜,然后会把抄本送到石岩乡的其他地方,以方便人们查阅。人们擦亮眼睛看着乡榜,期望榜上有自己想要看到的名字。

人们安静了一会儿,气氛瞬间爆发出来,有的人大呼小叫,有的人沮丧叹气,有的人直接落泪,众生相,像众生。

乡榜上没有虎子,理所当然,乡榜没有宋毓,不合情理。

虎子怒了,吼道:“为什么没有毓哥儿的名字?周夫子是不是瞎了?”

很多人都听到了虎子的话,居然有人诋毁周夫子,有人就要教训虎子,幸而林军上来解了围,带着宋毓和虎子走进东贡院,石头也想跟进去,然而他看到榜上有自己的名字,喜悦之情跃上心头,他忘记了跟进去,而是和渔桥村的少年们拥抱庆祝。

东贡院内,那根被虎子‘顺’走的石柱又回来了,这根石柱表面坑坑洼洼,完全不搭中门庄严的气势。但是周夫子没有换掉这根石柱,他也没有解释原因。

林军带着宋毓和虎子走进中门,中门内有一殿,殿内宽敞而空旷,乃是周夫子和主持乡试的官员阅卷的地方,殿内放着数张桌椅,周夫子站在孔子的画像前,背对着宋毓等人,手里拿着宋毓的卷子。

周夫子没有回头,低声道:“我有话要与宋毓讲,你们暂且回避一下。”

虎子想要质问周夫子的眼光是不是有问题,林军对虎子使了个眼色,带着虎子走出了中门。

宋毓面无表情的看着周夫子,宋毓有信心上榜,因为他读了很多书,那些知识都刻在宋毓的脑子,从来想过会失败的一塌糊涂,他很不服气。

周夫子把卷子放到桌上,认真的说:“第一场,你选《周易》作答,引经据点,博大精深,观点新颖,令我叹服。第二场,你做一篇很规矩的作文,正是你规矩才显得不规矩,但是问题不大。你的问题在第三场,这个问题错的很严重。”

宋毓翻出第三场的卷子,指着卷子,说道:“我的错在哪里?麻烦你指出来!”

周夫子在卷子上画出很多的横线,“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你都说了。”

宋毓冷眼看着周夫子,寒声道:“如今大唐国力衰退,倭人都敢犯我国土,高官权贵却寻欢作乐,夜夜笙歌,我说的不对吗?我没想到周夫子这般迂腐,实在令我失望。”

周夫子看着卷子上的横线,道:“举人的卷子都会送到帝都审阅,要是被你说的权贵看到了你的卷子,我怕你到不了帝都。”

宋毓哑然,自己的卷子就是催命符,知道卷子内容的人越少,自己就越安全,周夫子用心良苦啊!

其实周夫子很满意宋毓的卷子,满意到手舞足蹈,可是……周夫子只能悲叹:“我心里很愧疚,我会向朝廷举荐你,只要我还活着,定不会让你埋没。”

宋毓摇头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暂时不想离开石岩乡,夫子不用自责,你没错。”

周夫子深深的叹息,向宋毓挥了挥手,宋毓告辞离去。周夫子颓然的坐到椅子上,静谧的殿内,只有声声的叹息陪伴着周夫子,直到黑暗的降临也未散去。

宋毓走出中门,抬头望着天空,内心的阴翳又增加几分,原来他心里的恨,从来都没有散去,张五牛劝不了宋毓,就像宋毓劝不了虎子一样。

“到底谁错了?谁知道呢?”

阳光明媚,几家欢喜几家愁。

正文 第十二章 聚散离合

石头登上乡榜,成为举人,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渔桥村的少年们都为之高兴,同时他们也感到难过,自己怕是要守着渔桥村安度余生了。

乡试落下帷幕,从远方赶来参加乡试的人纷纷离开石岩乡,渔桥村的少年们在王伯的安排下也离开了,只有宋毓、虎子和石头留了下来。

无名酒馆,一盘茴香豆,一壶浊酒,三名少年郎,对坐而饮。

石头端起一杯酒,内心豪情万丈,激动的说道:“我明日就要离开了,此次一别,再见之日,我们定要再对坐饮酒。”

虎子看了宋毓一眼,宋毓端起酒杯,虎子也跟着端起酒杯,三人一饮而尽。

今日一别,三人再见也是遥遥无期,从目前来看石头的前途最为光明,只要参加会试,即使失败了,朝廷也会给个一官半职,而虎子和宋毓的前途就扑朔迷离了。

宋毓心中戚戚然,想到一些事情,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说道:“祝两位前程似锦!”

石头笑着把酒饮尽,宋毓的话让他很开心,证明他们的关系还是一样的好。

虎子的手颤抖了一下,酒洒了出来,他疑惑的看着宋毓,为什么毓哥儿不祝他自己呢?毓哥儿到底要做什么?

虎子没法喝下这杯酒,放下酒杯,艰难的说:“我不想去沙场了,我要留下来。”

石头奇怪的看着虎子,宋毓诧异的看着虎子,宋毓思考了一会儿,笑道:“周夫子许诺要向朝廷举荐我,只是时间未知,所以我才祝你们前途似锦,你别乱想,话说你的脑瓜怎么变得灵活过头了?”

虎子摸了摸脑袋,也觉得自己想多了,打着哈哈说:“我的脑瓜一直很灵活,只是我不愿意用而已,现在确实灵活过头了。”

宋毓笑道:“来,喝酒。”宋毓内心轻叹,有些事就让我一个人做就好,一个人做就好。

虎子吼道:“好,喝个痛快,你们可不要怂了。”

石头豪气道:“敞开喝,我付账,这几日收了不少礼钱。”

浊酒看起来浊,但是后劲大,三人你一杯我一杯,都喝醉了,相互搀扶着走出酒馆。

路上,虎子纵情高歌,引得路人纷纷远离他们,有可能是虎子的歌声杀伤系数太大,有可能是担心虎子化身为野兽。

石头一个劲的哭,想着自己并不聪明,为了乡试只能没日没夜的读书,他的付出不比宋毓少,现在苦尽甘来,怎不落泪!

宋毓没有任何异样,如果不是走路歪歪扭扭,别人猜不到宋毓喝醉了。

三人突破重重阻挠回到有间客栈,终于到达目的地了,虎子和石头直接倒在柜台边,呼呼大睡,这一次虎子的鼾声没有把石头吵醒。

宋毓摇摇晃晃的站在地上,踢了踢石头和虎子,便向房间内走去,心想这点酒量也妄图挑战自己,真是不堪一击。

柜台内站着一个女子,女子着一件青色长裙,芊芊玉手,肌如凝脂,面若春晓之花,烨然似仙子般绝世而独立,若是宋毓见到女子定会惊讶,女子便是那日站在窥星阁顶上的人。

王伯看着宋毓的背影,叹道:“年轻就是好,我都好多年没有喝醉过了。”

女子面带寒霜,皱紧娥眉,“小小年纪就喝酒,而且还喝醉,真是太荒淫了。”

王伯愕然,只是喝醉了而已,怎么和荒淫扯上关系了?但是王伯没有多言,以王伯多年的经验来看,万万不能多说什么。

女子瞟了王伯一眼,“怎么?你有意见?”

王伯心想真是无妄之灾啊!赶紧说道:“没有,老板说得对。”

女子满意的笑了起来,随后又想起一件事,问道:“宋毓要搬走?”

王伯眉头一皱,想起那日宋毓说话时的表情,笃定道:“他是这样说的,他也会这样做的。”

女子念头百转,“我知道了。”

清晨,朝阳微微露出红晕,像是一个犯了错的稚子怕父母责骂而脸红一般。人们开始新的一天,忙碌,像个陀螺一般。

风中吹来葱油饼的香味,石头艰难的睁开眼睛,见到窗外的天色,连忙了站起来,匆匆洗簌,想着宋毓和虎子定然在睡觉,便没有向二人告辞。

石头拿着行李来到柜台前,郑重的向王伯行礼,“老伯,我就要去帝都了,这几日多谢你的照顾,这是一点心意。”

石头拿出几两银子放在柜台上,然后石头拿出一个行李递给王伯,“这个麻烦你交给宋毓和虎子,烦请你告诉他们一声,我一直把他们当兄弟。”

王伯接过行李,没有动柜台上的几两银子,但也没有退回去,别有深意的看了石头一眼,“一路保重。”

石头再次向王伯行了行礼,转身向外走去,表情有些着急。

前几日,有个商行派人找到石头说商行要去帝都做买卖,问石头愿不愿意随商行上路,并且还有五名举人已经答应随行。

石头应允了,今日启程,倘若迟到了,那是一件尴尬的事情。

王伯把几两银子放进行李,叹道:“好生圆滑世故的小鬼。”

宋毓和虎子睡到正午才醒过来,从王伯口中直到石头已经离开了。宋毓的房内,两人看着行李内的银两,想起石头留的话。

两人沉默了,感触万千,这份礼太重了,几乎占了石头收礼的大半。

虎子不知如何是好,问道:“毓哥儿,我们收不收下这些银两?”

宋毓笑了笑,“收下吧!别辜负石头的一番心意!”

这是一份情,我们是兄弟,即使你做的不好,我也会把你当兄弟,要是虎子做了像石头之前的事情,宋毓还是会把虎子当兄弟。

以前宋毓和虎子只是把石头当成朋友,这一刻宋毓和虎子都把石头当成兄弟了,这和钱无关,关乎于情。

下午,林军来到有间客栈,先是抱怨有间客栈那坑爹的招牌让他找了半天,然后告诉虎子兵部发下急报令各乡的百夫长即刻归队。

事情来的突然,军令如山,虎子和林军当即离开了,宋毓为虎子送行后,搬出了有间客栈。

……

幽暗的小巷内,时而传来食品腐烂的味道,路过的人纷纷掩鼻离去。

小巷深处是一间食品加工作坊,主要制作烧烤小吃的原材料,用低价回收变质的肉类和蔬菜加工后,再以低于市场价卖给商贩,赚取中间的差价,利润相当可观。

食品加工作坊的主人叫王进财,为人吝啬刻薄,经常克扣工人的工资。要不是王进财的小舅子在官府当差,他的作坊早就被查办了。

因此,工人给王进财取了一个叫‘王扒皮’的外号,因为这个外号十分贴切,便在工人间流传开来,大家私底下称呼王进财为王扒皮,不过没有人敢当着王进财的面叫王扒皮,那无异于找死。

这一天,食品加工作坊来了一个少年,面容俊朗,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模样着实可爱,身体有些瘦弱,此人便是宋毓。

自从宋毓离开有间客栈,靠着石头留下来的银两,宋毓不至于流落街头,不过他明白这不是长久之计,银两有用完的时候,要是自己都养不活,又怎么查清楚五牛叔的死因?

思虑再三,宋毓决定找份差事,可是自己只会读书,别的都不会,没有人愿意请自己做工。万般无奈之际,宋毓被有心人介绍到王扒皮的食品加工作坊做工。

宋毓闻着食品的腐烂味,皱了皱眉,向小巷深处走去,阳光越来越稀薄,一丝凉意袭上宋毓的身体,宋毓打了个寒颤,毅然的向内行去。

小巷的墙上铺满了碧绿的蓝藻,看起来就像披着绿衣的怪物,宋毓再往前走了一会儿,只见两排低矮的屋子跃然于眼前,地面流淌着五颜六色的水,散发着刺鼻的腥味,左边一排屋子房门大开,里面传来忙碌的声音,右边的屋子房门紧闭,像是要隔绝周围的一切。

一名工人拿着一盆血水走出左边的屋子,猛地倒在地面上,幸好宋毓躲避的快,要不然就被泼的正着,那人穿着小褂,背有些驼,模样老实。

见自己差点泼到人,那人连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没有看到您,真是不好意思。”

宋毓见那人也是无心,便没有生气,“无妨,我是来找你们老板的,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那人松了口气,“您随我来,您是找老板进货的吧?”

宋毓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来找差事的。”

那人愣了一下,便没有说话了,行为举止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那人来到右边第三间屋子前,敲了敲门,王扒皮应声进来,那人带着宋毓走进去,屋内光线黑暗,周扒皮坐在桌前算着帐,满头大汗。那人向王扒皮低声几句,然后就离开了。

王扒皮并不是一身皮,反而长得膀大腰圆,面带猪相,心中嘹亮。王扒皮看着眼前的少年,实在太瘦弱了,用处不大,但是想到正缺人手。

于是乎王扒皮说道:“先试用三个月,包吃包住,没有工钱,转正后再发工钱,你愿不愿做?”

王扒皮开的条件低到他姥姥家了,任谁都不愿意答应,宋毓也知道王扒皮拿自己当免费劳力,但是王扒皮像是吃准宋毓急于在城里安身立命,宋毓毫无办法,只得答应。

过了一会儿,介绍宋毓来食品加工作坊的有心人向周扒皮领了一个铜板,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正文 正第十三章 桃三杏四梨五年

屋内散发着霉味,光线暗淡,依稀可见有两张床放在地上,房间本就狭窄,现在放下两张床就更加拥挤了,空气十分潮湿,倘若常住定会得风湿病。

宋毓不敢置信的看着四周,惊讶道:“我就住这里?”

有人接过宋毓的行李放在一张空床上,理所当然的说道:“这是老板交待的,我都住了十几年了,而且老板一家人也住在隔壁,这里夏天很凉快的。”

这人就是差点把脏水泼到宋毓身上的人,宋毓把行李拿到食品加工作坊,王扒皮安排宋毓和这人同住,他们住的地方就在食品加工作坊的对面。

值得一说的是王扒皮一家人也住在食品加工作坊对面,实在不可思议,按理说王扒皮开食品加工作坊赚了不少钱,没道理住在条件如此恶劣的地方。

宋毓想不通其中缘由,可能王扒皮对别人吝啬,对自己也吝啬吧!

有趣的是其他工人都不愿意住这样的地方,皆住在别的地方,怎么都不愿意享受王扒皮的包吃包住。

宋毓打了个寒噤,点头道:“感觉的出来,确实很凉快,对了,我们都是舍友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背向下低了几分,像是吊着一个秤砣,指着自己的驼背说道:“他们都叫我驼背,因为我背驼,你也叫我驼背好了。”

宋毓听到这人语气中的无奈,还有一丝丝的不甘,宋毓看着这人的眼睛,郑重的说:“我问的是名字,又不是外号。”

那人仔细的想了想,额头都溢出汗水,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自己的名字了,自己叫什么呢?灵光一闪,这人想了起来,说道:“我叫……周长道,不对,我……叫周福贵,好像也不对,不过就是两个中的一个,到底是哪一个呢?”

宋毓见这人想的头都要大了,当下也想了想,建议道:“我觉得应该是周福贵,这个名字实在一些,周长道太奇怪了,你的父母应该不会给你取这个名字。”

这人经宋毓的提醒,叫道:“没错,我叫周福贵,娘说过不求我一生荣华富贵,只求我福气福贵。”

宋毓见到周福贵的背挺了几分,笑道:“既然知道了你的名字,我也介绍下自己,我叫宋毓,钟灵毓秀的毓。”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道破锣嗓子,就像公鸡被阉割时发出的凄厉叫声,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驼背,我叫你带宋毓去住处,你是爬着去的吗?这么久?”

“来了,来了,来了……”

周福贵像丧家之犬一样跑了出去,宋毓摇了摇头,没有多言,闻了闻房间内的霉臭味和潮湿味,心中轻叹周福贵的今天也许就是我的明天,但是我要坚信我不会在这里待多久,我不能放弃自己的目标,否则我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这一天,宋毓没有急着上工,王扒皮也没有说什么,来日方长嘛!宋毓把石头留下的银两存到钱庄,将存据贴身收好。

然后宋毓来到李府外,李府外的远处有颗大杏树,枝繁叶茂,杏树结着果实,有的果实呈果球形,有的呈卵形,但是果实还没有熟透,熟时多浅裂或黄红色,微有毛。

宋毓想起一句谚语,谚语云:“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卖钱”。

这句谚语的意思是说杏树四年就开花结果,得益较早,五年即进入盛果期;它的一般寿命为四十年到一百年,有“长寿树“之称。

宋毓心想再到下一季,我又会在何方呢?

“好一颗大杏树!”

宋毓爬上杏树,摘了一颗杏果,没有吃,而是放在手里把玩,记得《奇异志异录》中记载曾有道士以杏树为阵杀死过一只成精的大蛇。

当时宋毓对其操作过程研究过,最后被宋青山发现而不了了之,宋毓最后的结论是根本不可能,那都是书上说着玩的,世上又怎会有成精的大蛇呢?

远处的李府常有人进去,来的时候双手拿着礼物,去时两手空空,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宋毓等到天黑,终于看到李树署的马车停在李府前,李树署从马车内走出来,满脸春光。

宋毓的目标就是李树署,既然五牛叔长得像李树署,那么李树署肯定知道什么,但是宋毓没有行动,因为李树署身边的官兵上百,宋毓别说接近李树署,就是稍微近点观察李树署都会被盘查。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知道五牛叔的死因,那就是直接去问王伯,但是宋毓没有去,原因并不深奥,可能就是书生意气吧?!

等到李树署被官兵护送进入李府,马车离去后,宋毓慢慢的从杏树上爬下来,向着王扒皮的食品加工作坊行去,月光拉长身影,周围景物的阴影陪伴左右。

宋毓不停的告诉自己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回到食品加工作坊时已经关门,食品加工作坊对面的第二间屋子传来王扒皮和一个女人的争吵声,声音极大,但是言语还没有涉及到父母祖宗,那女人便是周扒皮的老婆。

宋毓见到有个小女孩站在门口瑟瑟发抖,半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中,像是在哭泣,宋毓猜测小女孩就是周扒皮的女儿了。

宋毓走了过去,轻声道:“吃了吗?”

小女孩听到有人说话,先是觉得害怕,抬头看着宋毓,小女孩觉得宋毓的眼睛很美,就像天上的繁星散发着璀璨的星光,即使深处黑暗的小巷也会被星光照亮,小女孩便不觉得害怕了,怯生生的摇头,她的动作很轻,她怕吓走眼前的星光。

小女孩长得可爱,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齐刘海垂于眉前,穿着紫色的衣衫,脸上的表情惹人怜惜,就像一个堕落凡间的小天使一般。

宋毓对小女孩伸出手,“我也没吃,我们去吃东西。”

宋毓说的很肯定,就像小女孩一定会跟自己走一样,事实上小女孩也这样做了,她伸出手握着宋毓的手,宋毓的手很暖和,让她很迷恋。

一个少年,一个小女孩,一步一步走出小巷。

小巷地处向南街,临街就是小吃街,宋毓回来时看到过,宋毓带着小女孩来到小吃街,街上人来人往,食物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宋毓犯难了,到底吃什么呢?宋毓一向对吃的不讲究,不讲究的意思就是不在乎,要是宋毓一个人会采取点兵点将的办法解决,现在有两个人,那就要考虑另一个人的口味了。

宋毓蹲下身,问道:“你想吃什么?”

小女孩没有多想,“我想吃面。”小女孩说话时露出两只小虎牙,路人看见都觉得小女孩太可爱了。

宋毓说:“虽然吃面省钱省时,但是你不用替我省钱,而且我的时间也不少。”

小女孩道:“我们只能吃面,这里有很多商贩都找我爹爹进货,你敢吃吗?”

宋毓说:“那……还真不敢吃,我们吃面吧!”

小女孩带着宋毓来到一家面摊,面摊没几个顾客。

面摊的老板是一个穿着补丁的老人,宋毓发现老人的腿还有些瘸,老人满脸都是老年斑,看起来有些吓人,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没有几个顾客。

小女孩没有害怕老人的长相,跑到老人面前,笑道:“老爷爷,我带我哥哥来吃面,我们要两份二两的面,记得多加几个鸡蛋,小茹最喜欢吃鸡蛋了。”

老人见到小女孩的笑容也笑了起来,眼神充满慈爱,“好呀,你去陪你哥哥,我马上就给你们下面。”

小女孩笑着摇头,“我要帮爷爷的忙。”

小女孩没等老人说话,自顾自的忙活起来,点火,洗菜,切菜,下面……做的很熟练,小女孩说着笑话逗老人,老人的笑容就没有褪去过。

宋毓看着眼前的一幕,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面很快就煮好了,老人端着两碗面走了过来,每碗面上盖着五个煎蛋,小女孩跟在后面,小女孩递给宋毓一双筷子,然后坐在到宋毓的对面。

小女孩闻着了闻碗内的香味,小嘴咧出两个虎牙,“好香,味道肯定很好。”

老人笑了起来,看着宋毓,“小茹很乖,经常来帮我的忙,你真是她的哥哥?”

宋毓摇头说:“我也想有一个可爱的妹妹,我刚来她父亲手底下做事,你不用担心。”

老人面带歉意,“不好意思,我没有别的意思。”

宋毓摇头道:“我知道,你不用解释。”

老人又和宋毓说了几句,见有顾客来了,老人便去招待顾客。

宋毓正要吃面,只见煎蛋一个个跑到自己的碗里,宋毓抬头一看,原来是小女孩的,小女孩冲宋毓笑了笑。

“哥哥,爷爷很可怜,奶奶死的早,爷爷老了,他的儿子就把他赶出家门,弄的脚都瘸了,爷爷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我经常来吃面都会多加几个蛋,这样才能多给些钱,现在我吃煎蛋都要吃吐了,你帮我吃好不好?”

小女孩脸上带着哀求之色,眼中中泛着晶莹的泪花,仿佛宋毓不答应就哭出来。

宋毓哑然失笑,三下五除二就解决碗里的煎蛋,小女孩见到老人没有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得意的笑了起来。

宋毓吃完面,打了个饱嗝,宋毓的饭量一直很小,当下苦笑道:“差点被煎蛋撑死。”

小女孩笑嘻嘻地说:“哥哥最厉害了,对了,哥哥,我做的面怎样?”

宋毓认真的说:“你做的面比我做的好吃一点。”

小女孩眼中冒着好奇的精光,“哥哥做的面怎样?”

宋毓想起虎子吃过自己做的面后,连拉三天的肚子,整个人犹如病入膏肓,从此虎子再也不敢吃自己做的任何东西了。

于是乎,宋毓十分肯定的说:“理论上吃不死人。”

小女孩“啊”了一声,“哥哥的厨艺……真厉害!”

宋毓被小女孩的模样逗笑了,站起身付账,没有多给,没有少给。

付完帐,天生已晚,宋毓便要带着小女孩回去,小女孩对着老人说了声,“老爷爷,再见。”

小女孩牵起宋毓的手,一步一步走出小吃街,老人看着宋毓和小女孩,一直看到他们消失在视线中。

两人走到向南街,走进小巷,回到食品加工作坊,王扒皮还在和他的老婆吵架。

小女孩看向宋毓说:“哥哥,爹爹和娘很快就吵完了,你先去睡吧!”

宋毓蹲点一天,自是疲惫,点了点头,“那我就睡了,明天见,小茹。”

宋毓推了推第一间屋子的门,门开了,周福贵已经睡着了,宋毓掩了掩门,摸黑爬到床上,沉沉的睡去。

小女孩见到宋毓真的去睡了,叹道:“哥哥,我就是随便说说的,你怎么就听不懂呢?”

小女孩摸了摸手心残余的温度,笑了起来,我好希望爹娘不再吵架,他们也能像哥哥那样牵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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