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丞相,夫人上天了 - xp1024.com
《报告丞相,夫人上天了》


第一章,江湖一毒

归烟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一个破庙里面,将歇的日光透过破烂的窗子找到她脸上,眼睛一阵酸涩,她忍不住用手遮住了眼睛。

肚子饿的咕咕叫,身体也没有半分气力,归烟静静地躺在地上,胸膛起伏微弱,若不仔细看,说不定真会把当个死人。

她一直这样躺着,也不知道是昏睡了还是没有昏睡。

太阳西沉,落于地平线以下的时候,天就黑了。

生活在破庙里的其他人也就回来了。

“大傻,今天怎么样啊?”一个须发皆白的乞丐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着,一边问旁边穿着破破烂烂,身上到处是洞的小孩子。

“大概八个铜板吧……”小孩子用手在口袋里面摸摸,“爷爷,我们明天是不是就能吃包子了?!”

“好,明天花一个铜板给你买一个!”爷爷摸着自己乱七八糟的胡子,含笑走在旁边的大傻。

而睡在地上的归烟,手指却是轻微的动了动。

耳边传来稀碎的脚步声,归烟心生警惕,身体本能一跃,却没想到这具身体这么弱鸡,原本她应该一跃而起,拿起手中的武器对准敌人,如今却只是僵着身子躺在地上微微动了一下,都没有坐起来。

而且胸腔的伤……刚才那一动牵扯了伤口,只觉得疼得意识都模糊了几分,旁边爷孙两还在说话,归烟手指微动,又彻底晕了过去。

“爷爷,她刚刚动了!”小孩子眼睛尖,看到了归烟处的动静。

“唉!”爷爷叹一口气,“她都这样不吃不喝躺了三天了,要是在不醒,我都在想要不要把她拖出去埋了。”

“呸呸,爷爷你别瞎说。”大傻有些同情地看了地上的小姐姐,有些迟疑地看向老乞丐,“爷爷,我们要不要帮帮她?”

老乞丐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看向了地上的归烟。

“最近几天洛城附近的人明显多了,还多带了兵器,虽然不确定是不是为了我们,我们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那爷爷,我们是帮不了她了吗?”大傻有些哀伤地看着老乞丐。

“我们……不能帮,我不能看因为不相干的人而出现暴露你的危险。”老乞丐目光投向外面的夜空,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无奈。

大傻听了他的话,看了一眼地上的归烟,就默默低下了头,没有再说什么了。

虽然很想救那个姐姐,可是家族里面那么多人丢了性命护他周全,他不能这么任性!

拳头握紧,他在心里默默发誓,有朝一日,他必定要变强,成为一个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再不要身边的人……为自己丢掉性命了!

而就在这一夜,老乞丐与大傻在草堆上安睡之后,有黑衣人悄无声息进了破庙。

他看了看墙角的爷孙二人,径直走到晕掉的归烟旁边,他蹲下身将将她脸上的乱发拂开,露出的就是一张秀丽的女子容颜。

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看起来就像生了一场大病的大家小姐,柔弱而无害。

可是就是看上去这么柔弱的女子,却是江湖一毒。

能不能救主上,如今就看她的了!

黑衣人将归烟打横抱起,走到破庙外,施展轻功,一个跃起,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黑衣人离开之后,老乞丐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归烟先前躺的地方,又看了看身旁依旧熟睡的大傻。

这个地方,看起来要早点离开了。

意识再次清醒的时候,归烟正在行驶的马车上。

她怎么会在这里?

归烟摸了摸身下的柔软布料,向来灵活的脑子突然慢了半拍,没有反应过来。

她想扶着马车壁想坐起来,因着只是刚刚醒来,身子完全没有半点的力气,所以还是失败了。

这时,记忆慢慢回笼。

她记得,她原本在自己别墅里看电影看的好好的,正准备拿起杯子喝水,一颗子弹突然袭来,她凭着直觉躲过了,却没有躲过第二颗。

心脏处一阵疼痛,意识就丧失了,她以为她挂了,但其实她没有挂成,她穿越了!

也不知道原主遇到了什么,总之她醒来的时候就在破庙里了。后来回来了一对乞丐爷孙,也是通过他们的对话,她发现自己是穿越了。

原主胸腔处应该是受了伤,她动的时候没注意,牵扯到了伤,直接……疼晕了。

可是,她现在在哪?!

缓了一会儿,她终于扶着马车壁坐了起来。

“醒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寡淡的声音自归烟身后传来。

归烟身子一僵,眼底闪过一丝戒备。

她她醒来这么长时间了,竟然没有发觉马车里还有其他的人?!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阵后怕,若是放在以前,就她这一点警觉心,分分钟毙命。

在现代的时候她是佣兵界经过了特殊训练的鬼医,行走在枪林弹雨之间。

倒也不是说她经常出任务而常常经历枪林弹雨,而是因为她的医术,为她惹来了许多的麻烦。

她治病看人有一个的习惯,只喜欢医治疑难杂症,只爱和阎王抢人。

也是因为这样,她才得罪了很多人。

要知道,因为她不肯医治残了死了的人不计其数。

所以每每到一个地方出任务,她必定会被一群尾巴追随。

在这样的环境中,她的警觉性更是异于常人。

别墅那一次……射穿她胸口的子弹是狙击枪的,也不知道那个人埋伏在她家附近多久了。

可是这一次,在这狭小的马车内还有另一个人,她竟然没有发现?

难道说身子换了,她的警觉性也下降了么?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归烟的心思千回百转,但其实只有一瞬间而已。

很快的她的心便恢复平静,借着恢复的一点点力气,朝着发声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却让归烟的瞳孔猛地一缩,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此般男子,世间少有!

眉如远山,目若星子,棱角分明的脸,白皙却不病态的皮肤,一头能让女人羡慕的青丝被发带束在脑后。

第二章,留在他身边

他身着绣着墨兰的白袍,再加上那一身谪仙气质,像极了从水墨画了里走出来的人物。

“你是什么人?”归烟收起惊艳的目光,朝着那位谪仙男子问道。

她的声音依旧跟她的人一样的虚弱,但是她的眼神却带着与她外表不符的戒备。

陆景止打量着归烟,薄唇轻抿,那一双如同星子的眼睛全然没有半点情绪。

就在归烟以为陆景止不会说话的时候,陆景止开口了。

“救你的人!”

归烟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信,但是看着陆景止身上的衣着,倒也没有说什么。

她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是看着他这模样,怕是也不会告诉她什么东西。

想到这里,归烟找了一个角落自己坐好,没准备再搭理他了。

眼前的男人是不是救自己的人不重要,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思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今后得有怎样的打算。

来到这个人不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原主的记忆,却有这个受了重伤的身子,能不能活下来,还不好说。

但是,她的命运,得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此时归烟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所以的根本不知道陆景止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那眼神中带着审视。

此时,归烟眼底露出一抹坚定,让陆景止眼神微变。

而等归烟看向陆景止的时候,他早已经闭上了眼睛。

归烟盯着他好久,终于开口,“你身上的毒,我有法可解。”

现代的时候,外界的人都知道,鬼医归烟有一个独门绝技,一眼看病。

无论是伤还是毒,正常情况下,她看几眼,就能得知大概的情况。

陆景止眼底闪过一抹讶异,随后便是一抹杀气,但是很快的便消散开来,没有一丝痕迹。最后的最后,他竟然是露出了一抹微笑。

毒仙子,果然是名不虚传。

看着陆景止这样,归烟知道他并非是一般的人。

能这么有力地掌控自己情绪的人,又怎么会是一般的人呢?

所以,归烟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决定。

“你有什么要求?”能够一眼看出自己身上有毒,陆景止自然不会怀疑。

而且,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必定有所求。

归烟见陆景止这般上道,心中松了口气。

“我需要一条活路。”归烟看着他的眼睛道,声音坚决。

她现如今这个半残的模样,大概连只会拳脚功夫的莽汉都打不过,在这个未知的世界里,分分钟就是死。

“你想跟着我?”陆景止眉头微挑,带着些许兴味的问。

归烟没有说话,但是看着他的眼神却是愈发坚定。

跟着他,是她目前唯一保命的办法。

陆景止眸光微闪,隔着窗棱望向外面开口,“我身边从来不留无用的人。”声音淡淡,音色清冷。

对于陆景止的话,归烟并不觉得有什么,她根本就不是没有用的人!而且,她也不会留在他身边一辈子!

她开口,算是做出了承诺:“我现在身子虚,等身子好些,自然会离开。”

她从来不是一个会依附别人生存的人,开出这样的一个条件,也只是无奈之举。

陆景止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归烟蹙眉,以为陆景止会拒绝。

咬咬唇,归烟正欲开口,陆景止却轻‘嗯’了一声,让归烟微微一怔。

“你暂时可以留在我身边,但是我的病暂时还不需要你操心。”陆景止抬眼看她。

归烟一愣,随即讶异的看向他。在现代的时候多少人求着让她看病,他还信不过她是吧?!

不过,说到底,归烟还是松了口气,自己好歹暂时有地方可以去了。

陆景止看见她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眼神却是有些深沉。

这个毒仙子,似乎与外界传闻有所不同呢。

她那时候誓死跟随顾月白,如今对他又会是怎样?

马车过了城门,进了内城,车轱辘在青石板的路上转动,马车顿时平稳了不少。

陆景止依旧闭目养神,归烟则是把车帘掀了开来,去看外面的世界。

鳞次栉比的木制小楼,来来往往的商贩,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片繁华景象。

放下车帘,归烟转头去看陆景止,“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得搞清楚了,这个世界究竟是华夏历史上存在的世界,还是所谓架空。而无论在什么世界,都得弄清楚它的规则,适应规则,最后变强,成为规则的制定者。

陆景止睁开了眼睛,那般好看的眼睛里归烟却只看到了一片虚无,“这里是魔鬼城。”

归烟一愣,魔鬼城……

脑子里面顿时出现了几个画面,泥人摊子前,背负着长剑的黑衫少女愣愣着握着手上的泥人,看着对面一个笑的灿烂的蓝裳少年;空旷的长街,少女架着马车,眼中似泪非泪,只因马车之中,是少年与其心爱之人……

归烟努力想记起少年是什么模样,头却猛的一痛。

她双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摇了摇头,摆脱了脑子里的画面。

为什么?她好像可以感受到少女的喜怒哀乐……

陆景止看了看她这个样子,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没有张口。

到了宅邸,陆景止和归烟下车,她刚跟着陆景止走进府里,就有丫鬟带她去熟悉环境。

归烟这才知道,这是一间四进出的大院子,规格设计很像老北京的四合院,她的房间被安排在东边雅园,和陆景止的君子阁离得可不止是一点半点。

熟悉完了环境之后,丫鬟给她准备了水梳洗。虽然比不上现代的浴缸,但是在这么大的木质浴桶里面泡澡也算是个享受,归烟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丫鬟给她准备了一黑一白两套男子衣衫,归烟的手指在黑衣上停留了两秒,最后还是选择了白裳。

想到脑海里的少女就是一身黑衣,她就不想穿黑的了。

那个少女,应该就是原主,无论是对死者的尊重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她觉得她还是穿白衣比较好。

穿好衣服之后,就有人带她去了大门口,然后退了下去。

第三章,嗯,陪他去青楼

归烟皱了皱眉头,不明白陆景止是什么意思。

大概一柱香的时间陆景止才从左边的廊道中走出。

看见归烟是一身白衣时,陆景止向来平静的眼里倒是划过了几分讶异。

江湖传言毒仙子喜好黑衣,无论白天黑夜,只要出现,则必定是黑衣在身,偶尔还会黑纱蒙面。

可是她……

陆景止眉头微皱,到底是江湖传言有误,还是,她根本就不是毒仙子。

所有的心思都埋于几步路的时间里,陆景止走到归烟身边,语气淡淡,“走吧。”然后率先迈步出了大门。

归烟看了一眼他从容的背影,迟疑了几息,还是跟上了她。

出大门后,归烟转头看了看大门上的牌匾,上面用行书写了两个大字——陆府。

墨色为底,金粉为漆,笔锋之处几分凌厉。

归烟的现在倒是对这个人有几分好奇了,陆公子……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路上的时候归烟也想了陆景止会将她带到什么地方去,也许是茶馆,也许是书楼,却没有想到这大下午的,陆景止竟然将她带到了青楼!

归烟看了看头顶上孤芳馆几个大字以及门口那穿着花里胡哨的老鸨,竟然有了一种嘴角抽动的欲望。

陆公子竟然要白日宣淫,这和他的外在形象也太不符了吧,明明是个仙人般的人啊!

老鸨将他们带去二楼,归烟上楼梯时瞄了几眼一楼的布置。

最中央是个大大的舞台,从屋顶上往下垂挂了好多根大红丝绸舞台周围则是椅子板凳什么的,倒是有些像现代的布置。

陆景止进了一个房间,归烟正准备跟他进去,他却伸长胳膊将她拦住。

归烟一愣,收回已经抬起的脚,低头默默站在门前。

“你叫什么?”她听到陆公子如此说。

“归烟。”

“归烟?”这二字被陆景止念出来,莫名让她觉得怪怪的,不知道怎么说。

归烟二字,念出不过瞬息之间,她却觉得,在那一瞬,他似乎已经将这个名字在心中默念千遍。

“这孤芳楼你随便看,但是不要乱跑!”

归烟点头,陆景止看着她发顶几秒,抬脚进了房间。

没有轻歌曼舞,也没有美人抚琴,只有一扇屏风,以及屏风后的那个人。

陆景止尚未进到屏风后,那人就已经开口了,“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怎么,顾月白的那只小跟班被你抓到了?”尾音上扬,顿时给人一种嬉皮笑脸的味道。

......

虽然陆公子让她在这楼里随便看,但是归烟心里却自有打算。

客栈,赌场,青楼三地自古以来就是打听情报的好地方。

这孤芳楼,怕也是为哪个人或是哪些人提供情报的,看这个格调,能进到里面的,怕也是达官贵人。

这种情况下,她要是随处看看,若是惊扰了哪方权贵,她护不住自己,而陆公子,怕是现在也不一定愿意护她。

以为自己已经思虑周全,却没想到,麻烦来了,挡都挡不住。

“哟,这是哪家的小子啊,主子在里面快活,自己在外面听墙角。”一个轻佻的声音传来,归烟抬头寻声望去,就看见一个紫袍公子向自己走来。

看上去也是个斯文俊秀之人,但可能是因为沉迷酒色,面色青白,脚步虚浮,怕是这城中的哪家公子。

不过一眼,归烟便垂头默默后退了一步。

但那一眼的功夫,也让那公子看清了她的样子。

虽不算绝色,却也算上等。面无表情却秀丽的容颜,加上禁欲的白色,竟然勾的人心痒痒的。

这小子,要是放到兔儿馆里,怕是个头牌。

“这么好看的小子,竟然用来做下人,你主子真是没有眼光。”那公子走到归烟身边,伸手欲挑她的下巴,“不如跟爷回去,爷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归烟不想多生事端,又往后退了一步,“这位公子自重!”

“自重?”那公子猥琐一笑,“从小到大,还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个词,不如你来教教我。”

他握住归烟的手腕,往某处不可言的地方而去。

“陆景止,你猜她会是什么反应?”

屏风之后,一名粉衫公子和陆景止正在对坐喝茶。

两个人内力都不弱,外面的一切都听的一清二楚。

此时,那粉衫公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陆景止摇了摇头,握着茶杯的手指缓缓收紧,“她……和你给我的资料似乎不太一样。”

“怎么说?”

“我觉得外面这个人,虽然和毒仙子长相一样,但根本就是两个人!”

这毒仙子据说本是楚国大家族中的小姐,从小就与其他小姐不同,拜了天幽谷中的毒医做师傅,出师之后,一手毒术使得出神入化。这般奇才本该活的逍遥自在,只是她遇上了顾月白。

毒仙子痴恋楚王顾月白在江湖中早就传开来了,她愿意放弃自己的骄傲,背叛家族,追随顾月白。可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

顾月白有心爱之人——楚国第一美人宋姬。

毒仙子与顾月白因宋姬之事大吵一架,后来毒仙子满门又被不知名之人全部杀害,毒仙子受到刺激,决心离开顾月白。却被顾月白手下满堂红的杀手追杀。纵然毒仙子武艺高强,毒术高超,却也被逼的没有办法。

毒仙子与满堂红杀手的最后一战据说就是魔鬼城的附属城池——洛城附近的断肠崖,满堂红杀手的尸体皆被毒搞得认不出来面容了,而毒仙子,则是不知所踪。

毒仙子应该是一个柔软有刚强的人,但是外面那个,则更像一只将自己包裹起来的蚕茧。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啊”的一声惨叫,随后便是重物坠楼的声音。

然后就是那紫衫公子招呼下人的声音,“给我抓起来,敢对少爷动手,活腻了吧……”

粉衫公子和陆景止面面相觑。

“到是露出爪子来了。”粉衫公子似笑非笑,“你要不要出去看看?”他看向陆景止。

陆景止撇了他一眼,眼里带了些警告,而后果断起身。

他出来往楼下一看,眉头皱起,向来沉静如渊的双眼竟染了丝丝怒气。

第四章,护短的陆丞相

归烟已经和几个打手打起来了,勉强过了几招之后,她面色惨白——胸口的伤发作了。

他正准备出手相救,却突然发现,她的武功路数,自己竟从未见过。

毒仙子善剑善毒,寒霜剑和千步醉是其代表。

可是眼前这个人,她似乎更习惯于近身做战,虽然手中没有武器,可是出手刁钻,身形灵巧。

如果不受伤的话,这么些人,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她和毒仙子的路数,也太不相同了。

陆景止思考之间,归烟已经败下阵来,被打手们压着手臂半跪在地上。

那紫衣公子面色铁青,额头疼的冷汗直冒,他被扶着走到归烟面前。这个不长眼的小子,竟然对他那处下手,他要是不能传宗接代了,他一定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伤口在痛,归烟觉得自己都要晕了,可还是努力仰起头看着他,眼中的厌恶都可化为实质,那紫衣公子看她这样心中愈发恼恨,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众人以为的巴掌声没有出现,出现的反而是那猥琐公子的痛呼。

就在刚才电光火石一瞬间,陆景止飞身下楼,一下子握住了那公子的手臂。手劲之大,仿佛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你!你!快放开我!”紫衫公子面色痛苦,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白衣人,动都不敢动。

因为他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明晃晃的……杀意。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爷制了他!”见陆景止没有放手的意思,他赶紧朝束缚着归烟的大手们喊道。

那边压制着归烟的打手们松开了手,这边陆景止冷哼一声,将这猥琐公子也放了开来。

他走到归烟身边,归烟依旧保持半跪的姿势,捂着胸口。他弯下身,想要将她扶起,可尚未触碰到归烟,归烟就咳出了一口鲜血,身子软了下来。

他心下一紧,再不犹豫,一下子将她打横抱起,就准备离开。

怀中人轻若无骨,他竟然有些心疼,她跟在顾月白身边那么多年,到底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看着陆景止抱着归烟,那猥琐公子一个手势打起,“上!”

“呵~”陆景止一个冷笑,就这些货色。

打手们冲上来的时候,陆景止抱着归烟飞身而起,几息之后,大手们全部被打到在地。

陆景止抱着归烟出来孤芳馆的大门,路过那猥琐公子时,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那公子吓的直接倒在了地上。

而二楼上,粉衫公子看着陆景止的背影,眼神戏谑,“还真生气了,这毒仙子到底是他什么人?不过……”他又看了一眼大厅里的猥琐公子,“这副城主张家,怕是要倒霉了。这陆丞相……可是最为护短的呢!”

越国丞相陆景止护短是出了名的,他虽不轻易生气,可若是对他身边的人下了手,无论明枪暗箭,他定是要那人给还回来的。

他本不不是陆家长房嫡子,而是长房庶出,生母地位卑微。小时候他养了一条狗,极为衷心护主,后来被三房的嫡子给打杀了。陆景止当时就跟他打了一架,把那嫡子的大门牙打掉了,被罚鞭刑五十,还要在祠堂里跪三天三夜。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性子也沉稳了很多,也越来越习惯隐藏情绪。他认识陆景止这么多年来,没见他真正生过几次气,这一次,到是给撞上了。

而且,还是为了个女人。啧啧,真有意思!

陆景止到是没有时间去理会粉衫公子的恶趣味,他抱着归烟出了孤芳馆,就看见门口驾车等候的景四。

上了马车,三人一车直奔医馆。

马车之中,陆景止看着归烟没有血色的脸庞,第一次有些后悔,他为什么没有早些出手!

“哎哎,你们做什么,看病要排队啊!……内院不能进去!”

下了马车,陆景止抱着归烟在药童的呼喊阻止下直接进了内院。

内院里面种满了药材,一名褐衣男子正在拿着药锄在除草。

听到这边的动静,他抬起头一看,站起身“呦,陆景止,你怎么来了,稀客啊!”

“连则,帮我看个人。”陆景止周眉,长话短说。

“哦?”连则狭长的凤眼微微一眯,看向他怀中的那个……女人,“那便进来吧。”

陆景止跟在连则身后进了内室,将归烟放在了床榻之上。

连则上前撩开归烟的乱发,眼神凝在她脸上,“毒仙子?”

“嗯!”陆景止点头。

连则弯起唇邪魅一笑,拿起归烟的手腕,便为她号脉。

“经脉受伤,气虚不畅。”连则收回手撇嘴,“竟然混的这么惨。”

陆景止想到归烟那时捂着胸口,“她胸口处也应该有伤。”

连则一愣,笑睨了他一眼,“那我怎么办,还能把她衣服给掀了。”

连则又看向床上的归烟,语气愤愤,“她就是在毒也是个女人,我可不想对她负责。”

陆景止听他说话这语气,倒像两人早已相识一般,“你可知她的伤要如何?”

“断肠崖一战,顾月白派出的是满堂红,她所受的这一掌,应该就是满堂红首领莫七的‘殒命’。

但是毒仙子内力深厚,怕是硬抗过来,才会造成筋脉受伤。”

“可有法子医治?”

“有是有,不过药材难得,这得看你了。”连则走到陆景止身前,“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何救她,心上人?”

第五章,看不清啊看不清

“随便你怎么想,药材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他和连则不过是因利益相识,不好深交。

而且,救她不过是需要她来救命罢了,不过是救命而已。

“那行,我写个药材单子给你。”

“其他的药材咱们越国丞相府中都有,可这还魂草,是这魔鬼城独有吧。”

景四手中拿着药材单子,一脸不可置信,“而且这还魂草是魔鬼城至宝,据说只有城主府有三棵,连则公子是不是故意整您啊!”

陆景止坐在主坐上,端起茶喝了一口,“不管他是不是整我,这还魂草一定是要拿到的。”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手中拿了一张请柬跑进来了,“主子,这是刚刚有人送到咱们府上的。”

“什么样子的人?”景四拧起眉头。

主子来魔鬼城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这请柬,何人所送?

“那男子骑在马上,一身大红衣服,身材伟岸,倒是张扬得很。”

陆景止接过请柬,打开一看,淡淡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叶城主和连则倒像是商量好的一般。”

“主子?”景四疑惑。

“叶城主请我三日后赴宴,接风洗尘。”不在意般摇了摇头,他轻笑,“我倒要看看,他是想要干什么。”

叶城主也罢,陆景止也罢,无论他们打着好心思还是坏心思,在他们心思当中似乎还是个小角色的归烟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按她的性格,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去做什么。

归烟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世界弱肉强食,没有足够的实力,都只能成为别人操控的傀儡。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能被别人利用都是一种价值的体现。

陆景止连用都不想用她,这是不是说明,她对他而言是没有价值的。

归烟靠在床头,眼神是罕见的锐利,必须要做些什么改变现在这个局面!

身后是松软的枕头,她透过窗向外看去。

春意朦胧,屋外的一树梨花开的正好,团团簇簇,十分清雅美丽,可再美的事物看多了也会有审美疲劳,而她已经看了这梨花两天了。

两天前的孤芳馆她与那公子在二楼有了争执,那公子拉着她的手欲行下流之事时,被她踹了命根子。却没想到那公子也是有些功夫在身,一下子将她甩下了楼。虽然不记得这身体本身的武功路数,不过幸好身体本能还在,她并没有摔下去,而是借助一楼大厅里的红绸躲过了一劫。

不过,最后她被打手制住,那公子想来打她耳光,竟然是陆公子出手相救。

晕过去之前,眼前好像是陆公子欲伸手搀扶的手……

今早服侍她的丫鬟兰儿拿过来一个药瓶,里面是一只黑色的药丸。

“这是公子命奴送给姑娘的,说是对姑娘的伤有帮助。”

陆公子并没有害她的理由,而且按他的能力背景,想害她,也不必在这药丸里做手脚。

归烟依言吞了那颗药丸,现在果然觉得好多了。

可是心里面的疑惑却更多了。第一,陆公子说他的毒现在不需要她操心,那他……为什么还对她这么好?第二,他到底是什么身份?能进孤芳馆,那猥琐公子自然也是有些背景的人物,可陆公子却敢朝他动手。

第三,这也是一直以来最困扰她的问题了,她第一次醒来时明明是在破庙,第二次醒来就是在陆公子的马车上了,这中间的时间差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说是陆公子经过破庙,发现了晕倒在破庙里的她,然后出手相救,虽然可以解释的通,但是归烟总觉得这不像陆公子应该做出的事情。

想的头有点痛,归烟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总觉得事情有些复杂,身边围绕着谜团,可是她现在却没有解开谜团的能力。

还真是,太垃圾了啊!鬼医归烟,竟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有的时候,被动不如主动。与其枯坐着等待,不如先出手。

她必须得做些什么,来改变这个局面!

她微微抬眼,这初春杏花,倒是给她提供了机会。

陆景止在书房练字的时候又接到了一份“请柬”。

他停下手中的笔,侧过脸看了那所谓的请柬。

这不过是一张宣纸,上面写着“迎君”二字,旁边点缀着初春杏花。

“是姑娘身边的兰儿送来的。”景四站在他身旁解释道。

因为归烟的身份并没有在府中定下来,所以他们一直称呼为姑娘。

“怕是等不及了吧。”陆景止手中的笔又动起来,他眉眼舒展,微微一笑。

虽然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是心中还是莫名欢喜。

“主子?您……”您到底是什么打算啊!

景四也实在是搞不清楚自家主子的脑回路。当初毒仙子是主子自己要找的,结果人好不容易被带回来了,主子还一直晾着。

明明是自己要别人看病,还摆出这一副自己很不屑的样子,真的好吗?!

“不必担心,有些人,主定是你主子的。”陆景止将笔放好看着景四疑惑的脸,淡然一笑。

景四不明白,他自己心里却清楚得很。

晾着她也好,对她好也罢,一切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留她在身边。

不是因为暂时的利益结盟,而是真正的心有所依。

她能誓死追随顾月白,为什么就不能一样追随他呢?!

晚上的时候,陆景止去赴了归烟的宴。

少女一袭藕色长裙,黑亮的长发束在脑后,亭亭立在屋前的石桌旁。淡淡月光打在她身上,平添了几分仙气,仿佛她一不小心就回如月宫仙子,乘风而去。

陆景止站在雅园前,正好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不禁有些愣神。

“陆公子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归烟转身,对陆景止微笑。

月光之下,她的微笑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带着一股令人迷惑的色彩。

陆景止回了神,也没有尴尬,他信步走进园中,“归烟姑娘姑娘亲自备席,在下受宠若惊,方才失礼,姑娘勿怪。”

听得他的话,归烟面上微笑不动分毫,“公子救了归烟两次,归烟却还不知公子姓名,不知公子可方便告知?”

识人无数,可如今看着归烟的微笑,却觉得自己仿佛看不清她。

第六章,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初见之时,她防备太深,不愿多话。如今防备依旧,却巧笑倩兮,温柔如水……

到底哪个样子才是真正的她?

心里想的再多,陆景止面上却没有表露一丝一毫。

他走到归烟面前,轻轻点头,吐出几个字,“在下陆景止。”

归烟一愣,随即赞许,“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给你取名的人肯定对你抱了很大的期望!”

这句话大致的意思是赞颂品行才学像高山一样,要人仰视,而让人不禁按照他的举止作为行为准则,多指人品德高尚。

陆景止听到归烟的话,倒是愣住了。

他在心中又默念了那几个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竟然莫名有了一种心潮激荡之感。

“既然公子已经到了,怕也是知道归烟的意思,不知公子是喜欢先吃饭后谈事,还是边吃边谈?”归烟温婉微笑。

饭桌上谈事情是华夏人几千年的传承,倒不知这公子意下如何。

“既然是正经事情,当然是先谈完才安心。”陆景止就着她的话,顺水推舟。

归烟心中赞了一声好,广袖清扬,示意陆景止坐下,自己也跟着坐好。

“既然先谈事情,我便开门见山了,第一件事情,”归烟伸出一根手指头,眼神灼灼,“公子身上的毒,我有法子可解,却我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操心?”

陆景止唇角微微一挑,“等姑娘真正愿意为我所用之时。”

归烟一愣,缓缓摇了头,“君子之交,浅淡如水。更何况与公子相识不过几日,让公子信我,太难了。”

“那你要如何?”陆景止看着她认真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苦涩。

你识我不过几日,我识你却已经十几年了……

“很简单,各取所需而已。公子给我要的,我必给公子要的。”

“那你要什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初次见面时的问题。

归烟启唇,“我要一条活路,”她顿了顿,“却不是如今这般活路。”

“你要的活路如何?如今这般活路又如何?”

“公子非一般人,心中自有抱负,而归烟,亦是。”她认真的看着他眼睛,“归烟所求之路,一是人上之人,二是报仇。”

虽然归烟不是原主,也没有原主的记忆。可是既然她已经占有了原主的身子,有些纠葛就必然是要继承的。她不找原主以前的仇家,可不代表仇家不会找上来。

“若我答应你的活路,你又会如何对我?”陆景止也是看着她,眼睛如同一汪寒潭,“这毒虽然难解,但是这世上却非你一人可解。”

换句话说,就是他不缺解毒之人。

归烟明白了他的意思,如今也没有如当初一般觉得他是怀疑她的医术,沉吟开口,“那公子想要什么?”

“想要一誓死追随之人!我以己之力护她,她亦护我。”

归烟惊讶抬眼,却见陆景止深沉地望着自己……这好感来的太过突然,竟然让归烟产生了一种猜测,他是不是认识原主……

如果是这样,前面她奇怪的三个问题,都可以解释地通了。

“你若誓死追随,路,我帮你开……仇,我帮你报……”陆景止继续开口。

归烟心里一沉,随即试探着开口,“不知公子到底是要誓死追随的下属,还是只爱公子一人的红粉佳人?”

“不是下属,也不是佳人,而是志同道合之友!”陆景止微微一笑,似四月春风,使人心头发暖。

他虽不识顾月白,他的事迹却听得不少,感触最深的,不过他身边有毒仙子这一人。不是因为毒仙子爱他,而是那种无条件的相信与支持……

无论何时何地,他总不是一个人……

“我说的这些,你可愿意?”

归烟凝视着陆景止,秀眉轻皱不解,“既然公子如此说,归烟自然愿意,可是……”她认真问道,“想和公子做朋友的人不少,公子为何选我?”

陆景止眉头一挑,云淡风轻,“只是因为,是你!”

归烟心头一烫。

“只是因为是你!”

归烟一个晚上没有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这一句,搞得人心都乱了。

陆景止既然那么说,她没有理由拒绝,而且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说,这对她是最好的选择。就算那句话是对原主说的,她也会牢牢抓住这个机会。

后来两个人吃饭也是吃的心不在焉,倒是有一道“春日游”让陆景止多尝了两口。

归烟是个吃货杀手,虽然动手能力不强,但是因为自己喜欢,对食物却有不少研究。

桌子上的几道菜都是归烟自己写了做法,让兰儿给了厨子做出来的。

“春日游”并不是菜,而是甜点。浅白色的晶莹块状固体,甜而不腻,软滑清凉。

给陆景止介绍这道菜的时候,她顺便念了两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当时陆景止微微有些发愣,归烟便没有把下面两句念出来了……

如今躺在床上,月辉透过开着的窗,遥遥印在窗前,鬼使神差的,归烟又开了口,“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她和陆景止之间,还不知道谁羞谁呢!

第七章,高山公子陆景止

第二日上午的时候,兰儿来了一套白色男装。

“公子中午要出席一个宴会,说如果姑娘身子好了些便和他一起。”

听到这句话,归烟似乎才想起,自从服了那药丸,这两天似乎胸口都没有怎么痛过了。

她接过兰儿手中的衣服,“告诉他,我会去的。”

兰儿微微福身,就退了出去。

归烟将衣服放在桌上,若有所思。

原主偏爱黑色,可是陆景止送来的却是白色……他到底认不认识原主?!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晚间的时候,归烟换上了那件白色男装,上了陆景止的马车。

他也是一身白,黑发用玉冠束起,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息。

待归烟坐好,他道,“我们此番要去的,是魔鬼城主叶连城的晚宴。”

魔鬼城主?

归烟皱眉思量,“敢问公子,这天下格局如何?”

来了这个世界这么多天,听的最多的就是魔鬼城了,可是一个世界,怎么可能就一所城池。

陆景止抬眼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心潮翻涌,半息后恢复平静。

“这世上格局,不过三国一城……”

天下四分,三国一城。分别为楚国,越国,东阳以及陵城(魔鬼城)。

楚国面积最大,但是三分之一的土地位于南方瘴气之地,除了世代生活在里面的隆山族以外,其余人进去就是个死字。

越国,位于中原富饶之地,乃是原来最强的国家,但因为前几任帝王的昏庸,世家坐大,鱼肉百姓,曾经的辉煌正在消失。

东阳国,海上岛国,位于大陆板块之外,有些与世隔绝的味道,百姓少受战火侵袭,非常安定合乐,民风彪悍,海军非常强大。

魔鬼城,虽是一城,却堪比一国,依靠矿产起家,流通着这个世界二分之一的黄金。

马车徐徐行驶在青石板上,到达城主府之时,陆景止的话刚刚好说完。

“那这魔鬼城还是最富的了。”归烟跳下马车,双手负在身后,站在城主府门口,看着那几个金灿灿的几个大字。

陆景止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漆黑的长发,“确实!”

归烟转过头看他轻笑,眸光灵动,“公子,您先请着嘞。”

做足了一个下属的模样。

陆景止笑看她一眼,率先走了进去。

跟着陆景止进去,归烟才突然明白“最有钱”三字的含义。

城主府的丫鬟带着他们走进去,一路上亭台楼阁,画廊长桥,所到之处皆雕梁画栋,美不胜收。

心中虽有些震惊,但归烟却不动声色,面色冷淡,目不斜视,跟着陆景止的步子。

她现在可是他的人,可不能丢了他的脸面。

陆景止眼角余光看见她的样子,眉眼轻轻一弯。

他们来的时间已经不算早了,宴会大堂中的位置都坐的差不多了。

陆景止在左边第一个位置坐下,归烟依礼坐在他身后。

其余的人见他如此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公子何方神圣,竟然能坐那?”官员甲看冲右边官员乙道。

“我也不认识,不过看起来姿态高洁,怕也不是一般人。”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官员乙看了看旁边正自饮自斟的某人,“梁公子见多识广,不知可有高见?”

这梁公子梁淳华虽然没有官职,却是一名大商人。

天下四分格局之中,每一分都有他的产业。他自己也曾周游世界,见多识广。

听到官员乙的话,梁淳华眼角微微一挑,他似乎已经有些醉了,眼角微微泛红。

他往陆景止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却只见他和他后面的那个白衣侍从在说些什么。

“哼”他冷笑,轻哼一声,“不过是高山公子罢了……”

第八章,魔鬼城主叶连城

他声音不大,却也不小。周边几人听到后,私语声就更大了。

高山公子乃是一个别号,公子真名陆景止,乃是越国的少年丞相。十四岁入越国朝堂,三年后,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

不过据说最近他和越国皇帝有了些争执,皇帝让他休息几日。陆景止便连着半个月没有再上朝堂没想到,竟然是来了魔鬼城。

梁淳华又喝了一杯酒,似笑非笑地往陆景止那个方向看去。

而归烟因为这边动静过大,也是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交,微微一顿,转瞬即分。

“这陆小子,运气还真是好!”梁淳华收回视线,小声嘟囔。

归烟收回视线后,倒是皱了皱眉头,看那公子的面部倒是有些不对。

人身有“气”,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是围绕在人身体周边形成一个保护层,如果哪块保护层破了,那这人必然是出了些问题。

归烟的一双眼睛,正是可以看出人周边的“气”,所以才有所谓的一眼看病。

那位公子,怕是肾不太好,可是却不是纵欲,这可有些奇了。

心头疑惑,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怎么了?”陆景止发现她的异常,轻声问到。

归烟摇头,“没什么。”

陆景止看她淡如止水的脸,侧头看向别处,微微抿唇,“那便不要再观望了,正主要上场了。”

而在暗处,一双森冷的眼睛正在怨毒地看着他们。嘴角轻扬,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正当归烟听了陆景止的话,准备淡定下来眼观鼻鼻观心的时候,却听到有人旁边又人私语。

“城主来了!”

“来了来了!”

闻言,归烟条件反射的往主坐上看去,入眼便是一片艳丽的红。

归烟不喜红色,个人偏爱黑灰等暗色系。可是她却不得不承认,魔鬼城主穿红色真的很好看。

一般男子穿红色,要么显得阴柔,要么显得庸俗,他却不是。

他一身红衣,上面绣着黑色暗纹,举手投足间,全是上位者的气势。就如同烈火中走出来的修罗,给人一种阴沉的张扬感。

他的来到代表着宴会正式开始,有侍者上了热菜,乐师奏乐,舞者上场,于轻歌中缓然而舞。

歌舞再美,却没有吸引归烟,反而,她的注意力全在陆景止……吃的菜上面。

几道热菜,陆景止基本上只尝了一两口就不再动筷子,端着酒杯看着歌舞,酒杯偶尔碰碰嘴唇,似喝非喝。

城主好像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高山公子为何不动筷,可是不喜欢?”

他嘴角轻扯,加上眉间的煞气,露出的笑反而像是嘲讽。

也是这一笑,让原本正在享受的众人陡然安静下来,歌舞骤停,全场鸦雀无声。

魔鬼城主和高山公子向来不和的事情众人也是听闻过的,但两个人一个是城主,一个是越国丞相,在天下四分格局之中都占有重要的地位。平时在公开场合两个人也维持着表面的和平,这一次……

魔鬼城主来势汹汹,也不知道陆丞相会如何应对……

归烟不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只觉得全场的气氛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筷子。

第九章,真正的凶手

陆景止看着找茬的城主,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微笑,“城主的宴席,佳肴众多,只是最近某身体不适,不宜多食。”

“哦?不宜多食?”叶连城从高位走下,“也不知公子是怎样身体不适,连饭都不能好好吃了。”

他走到陆景止身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那眼神,有种归烟说不出来的怪异。

陆景止对上他的眼神,“既然城主如此问,那某也不好不说实话了,不是某不能吃,只怕某吃完后,会死于非命!”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有人腹中已经只满满的阴谋论了,难不成设宴是假,毒杀是真,这魔鬼城主真的是容不下高山公子么,意欲毒杀却被发现了?!

叶连城冷笑一声,一双眼里已经有了怒火,“本城主从来不是个好人,却也容不得别人诬陷,你最好是把事情说清楚了!”

归烟皱眉,这样的局势对公子很不利啊。她将视线凝在陆景止面前的几道菜中,最后又看向了他的酒杯。

恰好这时陆景止侧头看她,两个人,一人眉眼冷凝,一人安然自若,竟然就这么对视了一眼。

“可看出来?”陆景止轻声问道。

被忽略在一旁的叶城主拳头紧握,只想把眼前这人的狗头打穿。

他上辈子怕是欠了陆景止什么东西,这辈子他才来搞事情。

归烟朝叶连城拱手,“对不住,我家公子是真吃不得这菜。”

她起身,走到陆景止桌前,将一道陆景止没有动过的菜里的酱汁倒在了杯子里,摇晃均匀之后,倒在了桌上。

不过瞬息之间,上好辛华木制成的桌子,上面已经有一块变了颜色,呈现出一种被烧焦的状态。

众人哗然。

梁淳华看向风暴圈中心的归烟,摇头轻轻叹了声,“真是个好宝贝!”

他怎的就没有陆景止这般的好运气呢?

叶连城惊怒看向归烟,看到的只是归烟冷淡的侧脸。

是的,很冷淡。

他冷笑,拂袖离开桌前,回到了正中的城主位上。

“这次是叶某不周,坏了大家兴致,来日再与大家赔罪,劳烦陆公子和你的随从留下。”

众人点头,也都是有眼力见的,知道这事得彻查,一堆人陆陆续续就出去了。

整个大殿里只有他们几个人,气氛十分冷凝。

“陆公子真是厉害,身边随从都是这么机灵的。”叶连城看着归烟,眼睛一眨都不眨,“怎么样,你可考虑到本城主这边来,给你的,定会比这人好十倍。”

归烟轻轻一笑,并不接话。

见归拒绝,叶连城也懒得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他面无表情,眉头一皱,又是浑身煞气。

归烟心想,他这幅样子看着舒服多了,刚刚装出来的样子,甚是腻歪。

守卫军突然压了一个半晕的男人从门口走来,让其跪在地上。

“启禀城主,这个人刚刚在厨房外鬼鬼祟祟,怕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听到这,归烟忍不住看了那说话的护卫一眼,似笑非笑。

她走到跪下那人身边绕了几圈,眼中饶有趣味,摸了摸下巴。

归烟看着陆景止,声音笃定,“不是他。”

“哦?可有证据?”叶连城抢先开口。

归烟不理睬他,只是等着陆景止点头。

陆景止眼中有了些许笑意。

叶连城:看着这两个人,我感觉我更生气了。

“水生花和秋夜深本是两种药材,秋夜深甚至还能充当调味品,可是两者放在一起,却会产生毒素,有腐蚀的功能。”归烟轻笑,“秋叶深本身味道就很重,所以凶手才将秋叶深放在酱汁里,可掩盖它的味道。”

她俯下身轻轻在半跪男子的身上闻了闻,“秋叶深味道太重,沾染过后一时半会儿消散不掉,他身上确实有这个味道。”

“那你为何说不是?”叶连城问到。

归烟不语,陆景止轻笑着接了话茬,“因为这衣服根本不是这个人的。”

话音刚落,一把匕首就朝他迎面刺了过来。

第十章,绝壁山中还魂草

穿着守卫军服的男人突然起身,手上的匕首泛着白光。

“公子小心!”归烟惊诧,没想到这人狗急跳墙。

陆景止往后急退数步,用了内力,身姿平稳。

退到桌边,一个酒杯轻巧掷出,砸在那人拿匕首的指骨上,发出嘎达一声。

强大的内力袭来,手上血液都在倒涌,而骨头,怕是已经断了。

刺客半跪在地上,归烟抽了另一个侍卫的长剑,稳稳架在他脖子上。

刺客表情还是愤愤,他一双眼中满是恨意,“你是如何发现的?”

若没有这个小厮,他何尝会落到这个下场。

归烟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自己傻,怪我喽。”

“刺客有三种境界,第一种,单单是拿刀杀人。第二种,身量较小,身手灵活,善于潜伏。第三种,长得平淡无奇,那种看见了都不会记得脸的那种,天生自带路人属性,隐忍度极高。”

归烟说道这里停了下来,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刺客,“你觉得你属于哪一种?”

“你——”刺客表情愤然,“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能侮辱我的职业!二流刺客怎么了,我依然有颗上进的心。”

归烟实在一愣,眼里多了几分真实的笑意,“有点意思。”

“公子,您说怎么处理吧?”归烟抬头看他。

陆景止抬眼瞧她,微带笑意。

他本来就生的好看,眉目舒朗,如今这般模样,更是让人心折。

归烟一愣,她刚刚好像,在陆景止的眼里看到了星星。

他真好看!

“叶城主,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应该会有眉目的吧?”陆景止声音淡淡,可叶连城听在耳朵里却隐隐有种压迫感。

心中不爽,可这件事实在是他理亏。纵然不喜陆景止,可有些事情,却是底线。

叶连城吹了声口哨,一个黑衣人立刻就从房梁上跃了下来,接过归烟手中的剑,准备将刺客压下去。

“等等!”刺客突然开口,“你刚才说了三种刺客,可是你还是没有说为什么会发现我!”

归烟有些无奈,摊了摊手,“我现在已经怀疑你是三流杀手了,这么笨。”

面对不屑,刺客只能敢怒不敢言。

“你身量较小,可是守卫军却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的,加上平日训练,自然比你强壮的多!”

最后总结:“守卫军服穿在你身上,太大了。”

“身高不是我想长,就能长的啊,这是外在原因,不是我的职业操守问题。”刺客嘟囔间,被压了下去。

归烟心想,不是职业操守问题,是脑子问题。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体型差距,当初就不该冒充护卫。要是会化妆,女装大佬都比这个强。

“今天这事倒是让你见笑了,某一定彻查!”叶连城眉梢微微挑起,“不过没想到,你陆大公子竟然仇家这么多。”

话语之间流露出一种你仇家太多,这事其实责任不在我的意思。

归烟听了这话,心里不大痛快。

她嘲讽笑了,“一个人仇家多是因为挡了很多人的路,而只有能力大的人才可以当别人路,这足以证明公子的优秀。”

叶连城嗤笑,皱眉不屑道:“歪理邪说。”

归烟给他一个眼神,反驳,“若身若蝼蚁,连让别人动脚踩死的资格都没有,才是一种人生悲剧。一个人在世上,即使再八面玲珑,都会有不喜欢他的人,可是不喜欢也没办法,反正他们也干不掉我家公子。”

她眉头微挑,眼神流转中是一种神采飞扬。

就喜欢看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公子你说是不是?”归烟转头看陆景止,因为身高差距,才勉强到他下巴。

陆景止瞧见她乌黑的发顶,求赏一般的小表情,猫儿般的眼睛发着光,着实觉得可爱。

他忍住摸归烟头的欲望,“你说的,自然有理。”

叶连城嘴角抽搐,这两个大男人深深对望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有些恶寒。

原谅他是一只钢铁直男吧。

不过,他眉头皱起,看着两人的身高差。陆景止这小厮,身量也太小了些吧……

“对了,叶城主,我们公子在你这遭遇刺杀,受了惊吓,你难道就不表示表示吗?”归烟突然想到了什么,将炮口指向叶连城。

叶连城眉头一皱,煞气外露,有了几分凶相,他皮笑肉不笑,“你看看你家公子何尝有点害怕的样子?”

话音刚落,就见陆景止拉住了归烟的袖子。

“公子怎么了?”

“归烟,”陆景止定定看她,“我似乎,好像,确实,是有些怕的,还好你在我身边。”

归烟嘴角抽搐:大佬,你的害怕要这么淡定吗?

叶连城:一种诡异的感觉突如其来

虽然如此,可该演下去还得演,“叶城主,你也听到了,我们家公子,确实,是受到惊吓了的!”

所以,这精神损失一定得给的!

叶连城:呵呵,(?_?)?⌒●~*

他忍着怒气,努力平静下来,眼神却十分凌厉,“你们想要什么?”

废了这么大功夫,所要的,定然不是寻常物事。

陆景止双手负在身后,朝叶连城点了点头,“还魂草乃药中一绝,可惜对生长环境有着莫大的要求,也只有魔鬼城中的绝壁山中可以生长,陆某不才,想求取一颗。”

叶连城听到开头便觉得不好,听完所有话之后脸色黑的如锅底一般了,他冷冷拂袖,内力裹挟着风声而来,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案几腾空飞起,用力摔在地上,粉碎成了渣渣。

第十一章,你真好看

“陆景止,你实在是狮子大开口!”

叶连城狠狠看他,声音带着警告,“你可知道,你如今是在我魔鬼城的地界,就算是杀了你,越国皇上能奈我何?”

“不给就不给,威胁人干什么!真小气!”归烟小声说话。

虽然小声,可叶连城内力高深,耳聪目明。听了归烟这话他额头青筋抽搐了两下。

“小气?还魂草乃魔鬼城至宝,城主府如今不过一支,你觉得我会随意拿出来?简直是不知所谓!”

归烟被堵的没有话讲,事情确实是这个理,叶连城没有将自己家至宝拿出来的义务啊。

她抬头看了看陆景止,眼里带了些焦急。

她知道,他必然是十分重视这草药的,否则按他这个性子,也不会这般了。

陆景止对归烟点了点头,归烟看见他清亮的眼睛,心中莫名就安静下来了。

“既然如此,陆某也不为难城主,不知城主可不可以给予绝壁山的通行证,我们自己去找便是。”陆景止声音淡定,像是早就预料到了结果一般。

魔鬼城至宝,不管是有三棵还是一颗,都不是那么好得的。

归烟之前那般,只不过是可以让他更好的把这个要求提出来而已。

绝壁山乃是魔鬼城禁山,在城主府后方,平时都有人在山下巡逻,防止人上山。

绝壁山不是别人家的后山,里面凶险非常。

叶连城不过是前任城主收养的义子,而前任城主真正的儿子实际上就死在了绝壁山上,连尸首都没瞧见。

叶连城看陆景止这般模样,猜想他不过是想进绝壁山,前面的还魂草不过是个幌子。

他是算计好了的,还魂草不给他,总不能山也不让他进吧?

他沉吟许久,才开口:“通行证我给你,但是我们要约法三章。”见陆景止点头后他才继续开口,“第一点,绝壁山凶险,出了什么意外你不能算在魔鬼城头上。”

山中有野兽,有毒草,一些往往看着不起眼的东西,可能就能置人于死地。甚至还有传闻,说这山里有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隧道。

传闻可能是假的,可却给绝壁山添了几重浓墨重彩,多了神秘气息。

“第二,让你进山,已经是违背我父亲意愿,你少带些人,声势不要太大。”

说道这,他停了停,眼里多了几分沉重,“这第三,你若是在里面发现了我大哥的尸首,还烦请你给我带回来。”

“你若真给我带回来了,算我叶连城欠你一个人情!”

前任城主因病去世,去世之前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个儿子的尸骨。他虽与这个名义上的大哥不亲,可是他还记得刚来魔鬼城的时候,这个大哥带他骑过马,教他写过字,对他和煦的微笑过。

那真的是幼小的叶连城为数不多的温暖了。

......

两方达成协议,陆景止和归烟才乘了马车回去。

归烟才进了马车,就瞧见已经在里面的陆景止冲她微笑。

归烟不明所以,只觉得怪怪的,一下子谨慎起来。

待马车行驶之后,陆景止在温润一笑,“你性子便是那般吗?倒不像平日里了。”

归烟一愣,才明白刚刚自己的人设崩了,前几天塑造出来的高冷精英形象恐怕已经崩塌了。

可她本身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向来追寻的是怎么开心怎么来,性子也跳脱。

要不然也不会凭眼缘救人了。

外界说毒医归烟怎样心狠手辣,不近人情,那些都是别人的事情,随他们怎么说,归烟毫不在意。

归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就像犯了错被大人发现的孩子,“那不是才来,还有些不熟吗?”

如今她和陆景止达成协议,自然当他是自己人了。

陆景止瞧着她,心里只觉得有一股暖流经过,整个人舒服极了。

“哦?那如今便是熟人了,可以为所欲为了?”陆景止淡笑看着她。

他白冠束发,面庞的棱角分明却也不锋利,一双眼睛冷淡时犹如寒霜利剑,如今这般瞧着她,眼里好像是春日里的花朵盛开,好像是秋日里溪水潺潺。

归烟被美色所祸,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突然,马车一个颠簸,归烟离车门太近,陆景止怕她掉下去,迅速将她拉了过来。

惯性的原因,归烟一下子扑到的陆景止怀里,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料味道,不刺鼻,反倒是淡淡的悠远的,十分好闻。

恰如其人。

她从她怀里挣扎着抬起头,还是愣愣看他,鬼使神差冒出一句“陆景止,你真好看。”

这样一张脸加上这身气质,放到现代绝对是大红大火的节奏啊。

可是想想他的性子,怕也是不甘于待在美人圈里的。

陆景止脸上疑有红云,像是美人脸上染了上好胭脂,归烟瞧着,突然想到了今天的那个刺客。

“陆景止,我觉着你要是穿女装,定然十分好看。”

陆景止黑了脸……

“你这车夫,是怎么赶车的,惊扰了我家小姐?”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外突然传出来女子的叫嚷声,十分刺耳。

归烟这才回了神,看着眼前陆景止的俊脸,发现了自己的失礼,急忙拉开距离。

“公子,我下去看看。”她拱手道。

陆景止看着她飞速逃离的背影,眼中闪过笑意,最后他无奈摇了摇头

归烟走上前,看着自家车夫还在。被责骂,周围人群也在指指点点,心中甚不爽。

“惊扰了大人,还请大人责罚。”

赶车的影子朝归烟拱手,倒是对面的丫头得理不饶人。

她瞪了了归烟一眼,嘲讽道,“呦,你家大人好大的威风,到现在才下来。”

“怎么回事?”归烟问影子。

“你家车夫不好好赶车,差点把我们家马车撞翻……”

归烟突然冷淡地扫了她一眼,那丫头心中突然一种恐惧袭来,嘴巴张张合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看着归烟瞧了过来,影子才开口,“刚刚这辆马车迎面驶来,瞧见我们的马车也不放慢速度,属下来避开的时候来不及,两辆马车擦上了。”

归烟听了,冷笑一声,“真是好大的脸面!”

她冷眼看向那个丫环,“莫不是这陵城的大路是你一家所开,只给你一家马车通行?”

丫环想开口反驳,却被她通身气势所摄制。

明明看起来是个斯斯文文的小相公,可满身肃杀之气,看着她的眼神实在太过凌厉。

丫环呐呐不敢言,就听马车里传来了一道温柔的女子声音。

“打扰公子了,是妾家中有事,仆从赶车急了些,扰了公子,是妾的不是,为表歉意,妾请公子去松雅轩饮些茶水可好。”

松雅轩,乃城中最好的茶馆。

她话说完,从车里便伸出了一只纤纤玉手,五指秀美修长,染了大红色的丹蔻,更显肌肤雪白。

美人缓缓下了车,面纱半遮了脸颊,露出一双秋水剪瞳。穿着一身青色坠地长裙,更显温柔。

她一出来,周边看众就在窃窃私语。

归烟听了个大概,这女子是副城主张家的大女儿,在城中素有才女美名,为人温婉也不自傲,端的是好名声。

如今请他们喝茶,倒是他们多有福气云云。

归烟在心中冷笑,看着那姑娘,眼中带了几分深意。

若真是家中有事撞了马车,道完歉之后应当急忙归家才是,如今又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请喝茶水。

若他们真是不同意,反倒会被舆论说是没有气度,这姑娘怕是早有算计。

第十二章,重生的张婉妍

张婉妍被归烟盯着头皮有些发麻,忍不住簇起眉头,心下有些不悦。

若不是家中那个混账弟弟,她又何至于此。

之前弟弟折了手骨归家,一哭二闹三上吊要父亲为他报仇,父亲也是答应了的,张婉妍劝阻却没有得到父亲重视,反被责骂不重骨肉血亲。

她气得要死,拂袖而去。

自从重生后,她凭着自己的能力在城里博了美名,父亲和继母也不像以往那般苛待,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了。她还盼着寻了如意郎君,却不想差点被这纨绔弟弟给毁了前程。

弟弟不知此人身份,重生回来的张婉妍可是清楚的很——越国丞相,少年时便素有美名的高山公子。

上辈子她不知弟弟闹出来的这桩事情,自然这个时候也没有见过他。

那又是在什么时候见过呢?

是刻在血液中永不敢忘记的,是上辈子张家覆灭之时……

归烟看着张婉妍,眼神不善。

眼前这姑娘想见陆景止,大大方方上门求见便是,如今以这半胁迫的方式来,倒是让人有些恶心了。

归烟去问了陆景止的意思,见他不同意,也不管周围人的闲话了。

她直接道,“这位小姐,我家公子说了他不在意,你既然家中有急事就赶紧回去吧,”说道最后忍不住带了几丝嘲讽,“省的家里人,等急了。”

张婉妍心中一凛,已经知道自己耍的小聪明被看破了,脸上有些发白。

其实内心深处,她对这位陆公子,是非常惧怕的。

归烟冷淡看了张婉妍一眼,就上了马车,让影子赶紧打道回府了。

张婉妍的丫头小芽看见马车嚣张的从她们面前驶过,心头怒气又多了几分,“实在是没有礼数!”

张婉妍没有说话,拉着她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赶车。

小芽仍是愤怒,她家小姐这么优秀,在陵城小请她出去的公子不知凡几,如今这人,真是不识抬举。

“小姐,你莫伤心,是这人眼瞎,不识明珠,你肯定会遇见更好的,到时候嘲笑死他!”

小芽从未见过小姐对哪位才俊上心,如今被拒绝,小姐怕是伤心死了。

张婉妍摇摇头,也不知该作何解释,只好道:“不是你想想的那样,而且,这次的确是我太过莽撞了。”

而且,她怎么会对陆公子有男女之情呢,她怕他都来不及,更何况是欢喜了。

想起上辈子与陆公子的见面,张婉妍如今忍不住害怕,瑟瑟发抖。

那时,张宅之内尸骸满地,粘稠的鲜血将庭院的地砖都染红了,黑衣人扬手之间火把丢出,整个张家顿成一片火海。

她躲在荷花池子里,才没丢了性命。

之后便看见这一面色苍白,容貌温润俊美的青年公子坐着轮椅被黑衣女子推上了石板桥。

他漆黑的眼瞳中倒映出这漫天火海,嘴角弯弯却是最温润的笑容。

她听见他对黑衣女子说,“清烟,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黑衣女子没有作声,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张家虽是城主,却早有反心,当年使计想让我与叶连城撕破脸皮,害我不良于行,其子乃城中一霸,做了不少坏事,鱼肉百姓。如今的下场,是他们应得的。”

黑衣女子这才僵硬开了口,“那那些下人呢?他们也有罪吗?”

听了这话,荷花池里的张婉妍心中冷笑。

可不是么!张家在城中权势过大,城主叶连城忙着和越国丞相斗智斗勇没有精力管这些事。

张家的下人在外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干的坏事不计其数,干净的人没有几个。

她以为这公子会对那姑娘解释,没想到他却是淡笑着开口,“清烟,你要懂一个道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些人,都是张家的忠仆。他们不死,若是哪一天,被这些人欺负了去,才是悲哀……咳咳咳咳……”

一阵凉风吹来,公子以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了几声,唇色惨白。

那黑衣女子却有些恼怒地看他一眼,丢下了一声不可理喻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了那轮椅上的公子,再没管他。

公子苦笑着摇头,却恰好与躲在荷叶下的她一个对视。

张婉妍呼吸一窒,就见他已经转过头去,没有理会。

他吹了声口哨,虚空之中突然有黑衣人下来,推着轮椅换了方向。

那公子看着来时的路,却没有看见那人离去的背影,怕是早回去了。

他摇头叹息苦笑了一声,黑衣人才推他离开。

张婉妍过了好久才从池子里爬出来,浑身湿透,可想想那白衣公子,不知道是恨多一点,还是可怜多一点。

他肯定看到自己了,可却没有杀她。

为什么?虽然她爹不疼,亲娘又去世早,受继母苛待,但是她还是张家人啊。

最后她离开张家,却在大门外发现了曾经服侍自己的丫环小芽,不过才十二岁,心地纯善。

小芽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黑衣人就跟没看见她一样,杀了其他人,却独独放过了她。

张婉妍突然想起来那黑衣女子问的问题——那些下人呢?他们也有罪吗?

那公子心中自有丘壑,这偌大张府,死的都是该死之人……

回了陆府之后,陆景止就开始准备去绝壁山的事情了。

归烟随他去了书房,他拿了一张残破的地图给她,泛着古老的气息。

归烟有些震惊,这地图上河流,险峰,幽谷被规划的清清楚楚,可是这么复杂的地形,怎么可能仅仅只是一座山。

陆景止对她解释,“绝壁山虽称为山,但却十分复杂,由大大小小十二峰组成,其间各色地形都有,这张图也是由以为好不容易从山里出来的长者口述画的。

他当时在山中被瘴气熏坏了眼睛,所以这张图有几分真实性,根本不能确定。”

此行太过凶险,他得提前跟她说明。

“那我们此次去了,这详细的地图就可出来了。”归烟轻笑,眉眼中尽是自信。

陆景止一愣,神色有些复杂,明明这么凶险,她还是愿意去吗?

他之前跟她说要还魂草,却从来没有透露过是要拿来治她的伤。她身上的殒命如今只是压制,若不根治,总有发作的一天。

如今因为殒命,她内力都使不出来,随他一同去的话,怕是会受伤。

而且除了还魂草以外,还有一样重要东西是他要取回来的。

第十三章,狼群

其危险性,怕是比取还魂草还要高。

归烟心中也是复杂,她向来聪慧,他尚未说出,不代表她就不懂。

陆景止说出凶险来,是给她做选择,他是为她着想,可她又岂是怕死之人。

再说了,这绝壁山再凶险能比热带雨林凶险,她那时候训练的时候,可是直接被老爷子投到了热带雨林,身后还有一群人追杀。

可那又怎么样,她鬼医归烟,不还是好好的就出来了。

“此去凶险,你先回去好好准备吧。有什么缺的,和身边的丫头说。”陆景止转过身,语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担忧。

归烟拱手,转身离去。这次她定然是要好好准备的。

他手底下能人倍出,这次绝壁山之行是她展现自身实力的机会,可以更好地在他身边占据一袭之地。

景四当晚召集了在魔鬼城中的影子,从中选出了能力最强的十位。

……

第二日上午的时候,陆景止一行人在城主府的人带领下进了绝壁山。

崇山峻岭,高山巍峨。

他们如今站在山脚下,与这高山相比,实在是显得渺小。

带他们来的人朝陆景止拱手,弯下了腰,“还请陆公子带着所求之物平安归来。”

景四还礼之后,一行人才是真的进山了。

前半日还好,倒是还有路的,之后的时间了,就需要人开路了。

陆景止看着地图,一行人顺着路线披荆斩棘。

带来的皆是高手,一剑下去,剑气四溢,转瞬就清出一条路来。

晚间的时候,他们寻了一处平坦的裸露在外的石壁,收拾好了之后,便在此休息。

归烟正坐在地上,头上不知何时插了一根枯草,她也没有在意,陆景止瞧见了,给她拿下来了。

归烟一惊,转身,“公子——”

看见他手指间的断草,归烟才出了口气。

“怎么了?”陆景止撩起长袍,在她旁边坐下。行走了一天,他仍然没有半分狼狈,白衣胜雪,风姿高洁。袭地而坐的时候,带着一种天生的潇洒,风流无双。

巨大的圆月就在他身后,月辉撒在他身上,他整个人像是从月中而来。

归烟见他自然坐在她身边,自然赞叹了声,“公子风姿,堪称无双。”

陆景止笑的淡然,“无双不敢当,这世间,还有一人与我共有美名。”

他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想看出什么东西,“那个人叫顾月白,世人称容玉公子。”

容玉公子顾月白,她的前主子,她倾力相护之人,也是曾经派人追杀她的人。

“顾月白……”归烟皱眉喃喃,这个名字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很熟悉,熟悉到念出来的时候仿佛都带了情意。

脑海里瞬间出现各种画面,可是却飞快跳跃,根本看不清楚。

到最后画面定格,黑衣少女手拿长剑,冲进那人书房,长剑染血,她脸上有血迹身上有伤,眼中却有泪。

归烟思绪放空,好半天才回过神,她盯着陆景止,眼神平静,声音也很平静,“我知道他,他是我的仇人。”

也是原主的爱人。

“说道这个,”她认真看他,语气正经,“陆公子怕是以前就认识我了吧?”

我当初出现在你的马车上,恐怕也不是巧合。”

陆景止面色平静,可手指却是微微一颤,他点头承认,“的确认识。”

归烟轻松笑笑,这下子终于搞明白了。所以陆公子对她好,是因为想对原主好,难怪。

可是心里莫名有点不爽,他对她好,不是因为她是她,而是因为原主。

当初杏花宴,他说“只是因为是你”,原来只是因为原主啊。

怎么办,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开心了。

她歪着头静静瞧他,声音很淡,“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能说说吗?我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能让陆公子惦记的人,大概也是惊才艳绝之人吧。

陆景止看见她的眼睛,一时间竟然有些心慌,“她叫夏清烟,是个很好的……”

话未说完,他眉头一皱,周身气息凛冽起来,他拉着归烟迅速起身,整个人冷淡又戒备。

他拉着归烟转身,归烟正想询问,却突然感觉到危险的气息。

原本黑衣影子都在干自己的事情,如今却一个个手中长剑紧握,眉头紧锁,盯着前方。

黑夜之中,不远处草丛里,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仿佛鬼火一般,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

景四从不远处一个飞身来到陆景止面前,他语气严肃,全身上下肌肉绷紧,“是狼群!”

归烟暗暗吐槽,这运气也是背到家了。

狼群不比狮子老虎,乃是群体动物,而且复仇性极强。往往招惹了一只,接下来就是一群。

更何况,他们如今一来便碰见一群了。

周围的影子也慢慢地移动着,形成一个半保护圈,将陆景止和归烟牢牢护在里面。

狼群从草丛里出来,缓慢地,一步一步地朝他们逼近。

归烟注意到,还有一只,没有出来。那是最壮硕的一只,也是最凶狠的一只。

借着影子手中火把的亮光,她能看见它半眯起闪着恶意的眼睛,还有,锋利的獠牙。

归烟掏出绑在腰上软剑,眼中杀意渐起。

头狼似乎也看见了她,一人一狼缓缓对视着,眼中都是凶狠。

弱肉强食,这向来是丛林生存法则,若是软弱,定会被撕的粉碎。

归烟朝景四的开口,“杀头狼!”

景四点头,握剑的手越发紧了。

头狼似乎感觉到了威胁,喉咙里呜咽一声,前面的狼群就争先恐后扑了过来。

一场厮杀,瞬间展开。

野狼身上多了一道又一道伤口,可是它们感觉不到疼一般,只要不杀死他们,依旧争先恐后扑上来。

一只狼爪子马上就要挠到影子身上了,归烟猛的上前,长剑展出,收回时便染了血气。

那狼嗷呜一声,被砍掉了一只前爪,它猩红的眼睛死盯着归烟,满是恨意。

归烟冷笑,眼睛里是比刚才还要浓重的杀意。

比谁狠而已,她还比不过一只畜生吗?

就在这时,头狼突然朝归烟猛扑过来,影子们本能迎上。

而归烟,却比他们更快,她猛然上前,陆景止没来得及,想拉她的手被迫停下半空。

他瞧着她的背影,眉眼深沉。

头狼跳跃性极强,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跳到了归烟身前。

它喉咙里冒出危险的低吼声,归烟仿佛都能闻到它嘴里的味道,心中一阵恶心。

妈的,这味道,熏死了!

刚刚被归烟砍了爪子的狼乘机会叼住了自己的断爪,躲到了头狼身后,飞快着跑走了。

归烟冷漠一笑,看着头狼的眼神嗜血,“没想到,你们还挺讲义气,可惜了,畜生终究是畜生,不知道什么人不可以惹——”

话音刚落,归烟长剑已经向它袭去。

她曾经和老爷子学过一段时间的剑法,仗着天赋,不说造诣有多高,却是精通。更何况,还学了老爷子那么多剑法书籍。

她出手刁钻,直冲着狼眼睛,鼻子而去,身形飞快,剑也飞快,风声四起,枯草纷飞。

头狼不得已一步步往后退,低吼声暴露了它的焦躁。

“若是怕了,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归烟眼中不屑。

狼是聪明狡猾的动物,更何况这只头狼。

它似乎看清了归烟眼中里不屑,凶狠神色愈浓,浓稠的口水滴滴落在地上。

归烟更加厌恶。

它低吼两声,跟影子们战斗的狼群突然停了动作,跳回它身后。

头狼看着归烟,往前走了一步。

归烟冷笑,“凭你?”

她瞧懂了,这狼是要跟她单挑。

行啊,比谁横,这辈子她归烟就没有怕过谁,更何况是只畜生。

她上前一步,就听见陆景止低沉压抑的嗓音,“归烟!”

他嫌她莽撞!

归烟没有回头,她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在月光下泛着亮白。

她声音带笑,“公子,您就看好吧。”

一人一狼的战斗,瞬间开始。

不过几招之间,头狼身上就留下了剑伤,他后退一步,低吼一声,给了右侧旁的狼一个眼神。

归烟心下有数,身子更是紧绷了。

归烟朝头狼冲去,一个俯冲,软剑自下而上,往它柔软的腹部袭去,突然,后面的一只野狼突然朝她袭来。

归烟眼角余光看见了,眼神一厉,不管不顾,速度更快。

第十四章,顾月白上线

她心里还有一口气,她要告诉陆景止,她归烟不是一个比别人差的人。

如今在他身边是她归烟,而不是原主夏清烟!

而她,只会更好!

景四一直盯着头狼,没有注意到,瞬息之间,陆景止夺了他手中的长剑,一个飞身上前。

他身姿飞快,无暇的衣摆翻飞,长剑破空而来,偷袭的野狼瞬间被他斩了头颅。

而此时,归烟的剑,也刺中了头狼的腹部。

……

此时,魔鬼城中,一间普通的平民院子里。

顾月白站在窗前,黑衣人来到他身旁半跪开口,“刚刚得到消息,陆丞相他们是今早去的绝壁山。”

“哦?”他眉头一挑,眼中全是锐利,轻笑着开口,“倒是我们来晚了些。”

“对了,宋姬娘娘刚刚传来消息,让王爷您早日回去。”

黑衣人心中害怕,自从毒仙子失踪以后,王爷和宋姬娘娘的关系越来越不好,他们这些为主子传话的人越来越提心吊胆,生怕殃及池鱼。

果然,听了他的话,顾月白眼中更是冷漠,黑衣人觉得温度一瞬间降低,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

他声音带着冻死人不偿命的冰寒,“告诉她,孤的事,不用她多管。”

黑衣人颤抖了一下,正准备退下,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据魔鬼城中的线人来报,说昨日陆丞相身边的侍从——像极了毒仙子。”

说完,黑衣人头更低,不敢抬起,就怕看到主子想要杀人的眼神。

毒仙子当初失踪的时候,主子发了好大的火,提着剑就去找宋姬娘娘了,整个屋子都要被拆了。

想想当时的场景,就心有余悸。

传言都说宋姬娘娘是主子最爱的人,可是经过那一次,谁都不知道主子的心思了。

“孤知道了,你下去吧。”声音平静。

黑衣人迅速离开,却在离开院子的前一刻,听见一声闷响。

他不敢回头,溜的更快了。

顾月白还是站在窗前,身旁的书桌却消失不见了,地上只留下了一堆木屑。

他抬头看着月亮,长眉入鬓,面庞冷毅,狭长的眼里全是阴沉,“清烟,这次,你可是真的惹孤生气了……”

……

此时,被某人惦记的归烟正在被群狼围攻。

余光看到那边正在舔舐腹部伤口的头狼,归烟又是一招使出,击退了冲向她的一头野狼。

她刚刚伤了头狼,虽然伤口不深。

原本以为它们会害怕强者而退去,却没想到它们反扑地更厉害了。

这绝壁山上的东西,还真不能以常理来论。

力气越来越少,挥剑的动作也比之前迟缓了,归烟只想爆粗口。

“当心!”陆景止拉着她躲过一只狼爪,可归烟还是被抓伤了手臂。

“卧槽!”归烟是彻底愤怒了。

她鬼医归烟,竟然被畜生给伤着了!

拿她的意大利炮来,她要轰了它们!

她挣开陆景止拉着他的手,突然觉得丹田里一股暖流缓缓动着,身体都轻盈了许多。

她纵身一跃,越过混战群,往头狼冲去。

头狼察觉到了危险,收了漫不经心的样子,起身抖了抖毛发。

归烟突然心中一动,一剑划过,剑气瞬间炸开,抖毛的头狼被削了一半长度的毛。

头狼瞪大了眼睛,狼脸懵逼。

归烟惊呆:卧槽,我怎么这么厉害了!

而一直在注意她的陆景止则是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没看错的话,刚刚那是寒霜剑的招式——毒仙子夏夏清烟绝招之一。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完蛋了,归烟的内力被催动了。

正觉得自己很厉害的归烟,突然心口一痛,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鲜血滴落在地上,头狼的鼻子动了动。

它收敛了眼中的猩红,低低叫了一声,“嗷~”

狼群都停了动作,回到了它身旁。

头狼朝归烟走近。

归烟瞪大眼睛,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输人不输阵,她还强忍着对它露出一个冷笑来。

而心里只有,卧槽完了完了,装x有报应啊。

陆景止上前将她护在身后,好看的眼里全是警惕。

可是头狼好像没看见他一般,也好像没有之间被归烟刺伤的事情一般,尾巴摇着,还伸出舌头,十分温顺的样子。

归烟惊呆:这是哈哈哈士奇转世?!!

神转折吧!

它走到归烟前面,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她吐出的鲜血,然后——尾巴摇的更欢快了。

它兴奋地往石壁的边缘一冲,然后对着月亮,“嗷~嗷~”

群狼也跟着它来到石壁边缘,跟着嚎叫。

景四和他的一帮影子们群脸懵逼。

狼群嚎了一会之后,就带着同伴的尸体莫名其妙离开了。

狼王回头幽幽地看了一眼归烟,这才转身一跃进了草丛。

陆景止给归烟服用了一颗丹药,然后手掌贴在她后背,给她运力梳理体内的真气。

他眉目冷凝,倒是恢复了初见时高冷的样子。

归烟察觉他生气,待身体有了力气之后,拉了拉他的衣袖。

陆景止低头瞧她,就见她露出了一个讨好撒娇的傻兮兮的笑容。

一双眼睛里好像有莹莹水波,亮若星辰。

陆景止叹了口气,只觉得一拳打到棉花上,又软又无力,心口怒气消散了大半。

他掏出帕子给归烟擦拭了嘴角的血迹,又找来绷带药物替她处理胳膊上的伤口。

一句话不说,任劳任怨。

不远处的景四别过头只觉得没眼看,主子怎么跟个受气包小媳妇一样。

陆景止给她包扎的时候归烟还觉得不好意思,毕竟她才是医生啊。

她想抽走胳膊,却被陆景止握住了手腕。

强硬的,不容拒绝的。

归烟心头一颤,不自在的动了动手指,眼睫微垂。

她长而浓郁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陆景止突然心就软了,他摸了摸她的头,“别再莽撞了,再动内力,神仙都不好救你了。”

归烟傲娇别过头,声音闷闷,“知道了。”

陆景止这才离开。

单独坐了一会,一个影子突然过来,递给归烟一个水囊。

他有些紧张,都有些结巴,“归,归烟姑娘,喝口水吧。”

白皙的脸上带着红霞,一双眼睛都不敢看她。

“哦~”周围影子故意齐声拉长声音,心照不宣,眼里有着揶揄的笑意。

归烟一愣,眼里闪过一丝兴味,她这是被搭讪了啊。

看着眼前小伙子稚嫩的模样,久经沙场的老阿姨在心里,露出了一个猥琐的微笑。

站在陆景止身旁也在偷着笑的景四,突然感觉旁边一阵冷意袭来。

第十五章,对他催眠

归烟也没有多拘束,她接过水囊,洒脱一笑,“谢啦。”

“没事没事,我叫影七,”影七摆手,而后又正经严肃地朝归烟拱手低头道,“刚才,多谢姑娘的援手。若不是姑娘,我大概就不能好好站在这了。”

如果不是归烟姑娘砍了那野狼的爪子,他不说身死,重伤肯定是逃不掉的了。

他这么一说,归烟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好像是救了个人。

她大方一笑,“没事的,日后你救回来便是,我们在这破山上,恐怕还要呆一段时日。”

影七一笑,心里面充满了对归烟的感激。没想到归烟姑娘性子这么洒脱,实力也强悍,难怪可以待在主子身边。

影七走了之后,归烟倚着石壁看月亮,她心里装了事,一时半会也睡不着。

目光渐渐凝到刚刚吐血的那块地面上,归烟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没想到这具身体的血液可以是暴躁的野兽安宁下来,这和她在21世纪是一模一样的。

归烟不相信巧合,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联系,是她不知道的。

而她在21世纪的血液除了使野兽安宁,还有一个解百毒的作用,那这具身体的呢?

第二日清晨,众人继续赶路,很快到了第二峰。

在一个岔路口前,队伍停了下来。

归烟微微眯了眯眼睛,她之前看过地图,地图上根本没有这里的岔路口。

她思索着,手指在身侧轻轻比划了什么,可还没等她出结果,陆景止已经拉着她走向了其中一条路。

归烟已经见怪不怪了,自从昨晚上她挣开他的手,他今天就喜欢随随便便拉着她。

周围的影子只当没看见,主子的私人感情,不是他们可以管的。

顺着那条路一直走,众人找到了休整出,在一个湖边。

湖水清澈,天空碧蓝,白云悠悠,周围绿树郁郁葱葱,倒是难得的好景色。

众人从昨晚战斗的紧绷中松懈下来,心情也轻松不少。

有人生火,有人打水,有人拿着剑在附近寻找野物。

归烟无所事事地摘了片树叶在看上面的脉络。

就在这时,湖边突然传来哀嚎声。

归烟站起身往那边跑去,混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大概也认得人了。

刚刚去湖边打水的是景十,队伍里最小的孩子,但是武力值很高,能让他惊慌的事……

归烟到的时候,景十正躲在陆景止身后瑟瑟发抖。

地上是被斩成了两段的色彩斑斓的毒蛇,头部扁平,眼睛是隐隐的金色,尚未死绝,两段蛇身还在扭曲。

身体细细的,不是很长,是幼蛇。

归烟手指一颤,看着有些熟悉,但又察觉不对,松了一口气。

她想多了,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那可是传说中的品种啊。

景十也松了口气,眼中的害怕褪去,看了看眼前白衣谪仙的主子。

他突然单膝跪下,“多谢主子相救,是景十不争气了些。”

陆景止眉眼深沉,没有说话。

“人生在世,怎么可能没有怕的东西,没什么事的,起来吧。”

归烟拉了他起来,景十却不肯,归烟悄悄拉了拉陆景止的袖子,朝他使眼色。

陆景止在心里叹了口气,淡漠开口,“起来吧,下次这种事情别瞒着了。”

景十抱拳起身,“多谢主子”,然后拿了装满水的书囊离开了。

“怎么回事?”归烟有些不解,刚刚陆景止的确生气了,可是她自认为也认识了他几分。

他不是一个单纯因为属下害怕蛇就生气的人。

“来之前景四就和他们打好了招呼,这次目的地是深山老林,若是有什么克服不了的恐惧,就不要来了。”

归烟点点头,“景十怕蛇,他没有提出来,这是对自己以及你们的不负责任,谁都不知道在这里面会出什么事情。”

“确实如此!”他说着,突然伸手把归烟一缕青丝给别到了她耳后。

动作十分自然,不带任何狎呢的意味。

归烟一愣,面无表情,耳垂却有些发红。

她心中一动,突然伸手握住了陆景止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

她看着眼前着风光霁月,干净剔透的人,突然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她与他对视,归烟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的瑰丽。

陆景止有些愣了,思想好像都有些迟钝。然后就听见她轻柔的,迷惑人心的声音响起:“陆景止,你是觉得以前的我好一点,还是现在的我好一点。”

归烟想的很简单,高低好坏,她一定要分个清楚,至于动用催眠术,也只是想得到他的真话。

陆公子心思比海深,他告诉她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眼前的陆景止皱了眉头,似乎有些不解,“以前的你,现在的你,不都是你吗?”

归烟摇头,柔软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期待,“自然是不一样的,所以你到底更喜欢哪个?”

陆景止声音柔软,瞳孔焦距发散,“以前的那个人不是我的,我喜欢属于我的东西。”

归烟皱眉有些纠结,所以他喜欢的是他的人,而不是单纯个体的她?

但是管他呢,反正是喜欢现在的她呢。

她感觉自己好像也有一丝喜欢他。

人生得意须尽欢,要是彼此都有心意,不来一场恋爱,岂不是对不起自己来古代走一遭。

她突然上前,垫脚轻轻的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来。

陆景止眼中的仓皇一闪而过,垂在身侧的手指悄悄动了动。

归烟占了便宜,像小狐狸一般狡猾笑起来,眼睛里全是笑意,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

“我觉着我也挺喜欢你的,毕竟你这么好看。”

很直接,全无女孩子家的害羞。

说完松了陆景止的手,转身走开几步,背着他打了一个响指,然后蹦蹦跳跳的就离开了。

陆景止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眸微垂,眼底是一片幽深。他伸手摸了摸被亲过的嘴角,突然笑了。

她也挺喜欢他的,不是吗?

她自己说的话,无论真心,还是随口一说,他都会帮她记着的。

夏清烟,归烟,这两个,怕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正准备离开,陆景止突然注意到依旧还在扭曲的两段蛇身上。

他拧了拧眉头,怎么感觉这蛇身比刚刚瞧见的要长些了。

第十六章,美女蛇

影子们打来了野物,在一旁烤着,归烟坐在旁边,看着影三不停的刷着油,撒着作料,香味逼人。

影三丝毫没有在意到旁边坐了个姑娘,他一脸严肃,仿佛眼前的烧烤是最重要的事情。

归烟闻着这诱人的香味,觉得影三如果不做影子,改行去做厨师也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兔肉烤好了,归烟眼尖,瞧见陆景止也从湖边回来了。

她没有丝毫刚刚才催眠别人的心虚,扯下来一只色香味俱全的兔儿腿,屁颠屁颠跑到陆景止身前。

“诺,给你吃。”她才不承认她是借花献佛呢。

陆景止微愣,然后轻轻一笑。

然后就着她的手,轻轻咬了兔腿,顺着纹理咬下一块肉来

归烟惊呆了,这是陆公子会干的事吗?

心里也有点发虚,刚刚催眠的事情,他应该察觉不到才是。

有些恼羞成怒般,“拿着,自己吃。”

见陆景止接过,她才飞快离开。

去扯了另一只兔腿,找了个地方大快朵颐去了。

……

正准备继续赶路的时候,队伍最后的影十突然跌倒在地,瞧着身后,面色惊恐,仿佛见到了最害怕的事物。

那是一片蛇群,一只压着一只,一只挨着一只,中间半点缝隙没有。

密密麻麻,一只只昂着头,眼神凶恶,吐出舌头,发出“丝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卧槽!”归烟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影二长剑横扫,斩了蛇群前的十几条,被斩成两段的身子不甘的扭曲着,蛇头怨毒的看着。

伤口处冒出浓白的粘液,然后又缓缓生长出新的身躯来。

这些已经不是正常的蛇了,它们是怪物!

影二已经惊呆了,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着一幕,被斩断的十几条蛇,已经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变成了两倍之数。

这时,一条遍体花斑的蛇突然盯着影二,被那双怨毒的竖瞳盯着,影二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突然,它朝影二扑过来,没人会想到蛇族的弹跳力竟然会那么强悍,从下而上扑向影二的面门。

影二瞳孔聚焦,眼看着那条蛇离自己越来越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躲闪不及。

旁边的影子正想上剑,却被身旁的景四给阻止了。

陆景止动了,他云袖轻动,夹带着罡风,那蛇就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狠狠摔倒了地上,挣扎了一会死绝了。

“不要动剑!”陆景止冷声下令。

看见同伴死去,群蛇将怨毒的视线对准了陆景止,一双双竖瞳里闪着世间最大的恶意。

归烟在一旁都有些呆了,这些个,跟之前那个在湖边见到的,这样神奇的的种类,是美女蛇!

可是那些蛇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朝代呢?

传说美女蛇乃是一美貌女子所化,她少年时遇上歹人,一心爱之,却被歹人夺了贞洁之后推下山掉入了蛇窝。

那女子崩溃触石壁而死,可蛇性本淫,就着她还温热的尸体成了享乐的温床。

也许是女子怨念到了这些蛇身上,这些蛇变异,成了美女蛇。

只要不是真的死了,把它们斩成几段都可以生成新的躯体,从一化几,十分恶心。

一般人被这样看着可能腿都软了,可是陆景止身姿依旧笔直,一双漆黑的眼中看不出来半丝害怕。

突然,十几条蛇集体向陆景止扑过来,他周身罡风四起。

一根还在燃烧的木头突然到了他身前,火把动作灵动,速度飞快,眼花缭乱之间,那十几条已经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归烟手拿火把,火光映照下,她脸色严肃不同寻常,“它们怕火,用火攻。”

第十七章,灭了小的,来了老的

景四赶紧点燃还没烧完的一堆柴,然后将火把分给众人。

明明是青天白日,可看见眼前着一堆诡物,众人只觉得心底发沉,仿佛身在乌云之下。

归烟从影四那取了个酒葫芦,影四善医,寻常小伤基本上可以解决,而酒可消毒,这次也是带了。

归烟又在里面加入了硫磺,脸上狡黠一笑,这深山老林的,她早就想好的。

摇晃均匀之后,她给了陆景止,陆景止扬手一撒,硫磺酒被他内力催动,全部淋到了蛇群中,没有浪费一滴。

归烟冷淡笑着,“扔火把。”

火把齐刷刷扔过去,转瞬变成火蛇堆,数百条张大了嘴在火中扭动着身子,那场景,看着着实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归烟静静看着,忍不住咬了咬牙。

突然,一条花斑蛇突然暴起,长大了嘴嘴朝归烟直扑了过来,竖瞳里全是恨意。

归烟吓了一跳,反射性的用手上的火把去挡,可是火把已经被丢出,此时再抽出长剑,已然来不及。

那一刹那,陆景止将归烟往身后一带,将她护在怀里,另一只手携着怒意担忧,广袖翻飞,狠狠发泄在那不长眼的蛇身上。

那蛇又狠狠摔在了火里,在里面张大了嘴打滚,很快就变成了一片焦黑。

火势渐小,稍微有点智慧的蛇已经灰溜溜的溜走,笨的就直接烧成了熟肉,带着一股焦香。

影子们脸上多多少少带了笑意或者是舒缓之色,只有陆景止和归烟还有些沉着脸。

归烟知道,陆景止是忧虑着山里的危险,而她呢?

她秀眉轻蹙,眼睛里带着一股沉重,只觉得心跳快的紧,带着一股不祥的预感,可实在又说不出来。

她心中不爽,连带着面无表情,眉眼都有些冰冷。

赶路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忧愁不安,差点被藤蔓绊摔了。

陆景止面色微变,一把扶住她才没摔着。

他眼睛里面是一片深色,“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

归烟转头看向他,只觉得被那双眼睛盯着时,有些莫名其妙的压力。

她平静一笑,眉眼却有些冰冷,“在想事情,有些呆了。”

陆景止心下凛,表面却不动声色,“注意些!”

之后赶路一路平静,归烟注意到,他刚才扶她的手一直抖没有撒开过,即使是在只能一人通行的路上。

两人一前一后,在崖壁的小道上穿行。

崖壁下阴风阵阵,被常年在此的雾气遮盖,深不见底,若是一个人摔了下去,就仿佛水花入了大海,翻不起任何声响。

好歹一行人心理素质都不错,准备工作又到位。

眼看一条山道走了一半,影子中武功最好,在前面开道的景四突然停下了脚步。

向来沉稳的人,此时眼睛睁大,带了些惊恐之色。

“先停下,前面有巨蛇!”

羊肠小道上,盘着一条足有人两个人腰粗的蟒蛇,身体漆黑,舌头呈倒三角状,却是被如女子肤色的白色鳞片所覆盖,一双金色的竖瞳竟然隐隐泛起了红色,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

它就静静待在那,看着他们一行人,发出丝丝的声音,仿佛早已,等候多时了。

归烟心肝一颤,微微眯了目,她终于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不安了。

是了,美女蛇,向来是灭了小的,来的老的。

陆景止眸色染霜,看着眼前的巨蛇,握住归烟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在这狭窄的崖壁小道上,这样的状况,对他们太不利了。

稍有疏忽,便入万丈深渊。

这时,归烟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他一愣,看向她,面色稍缓。

她眼中一片肃冷,同他认真道:“让我去前面。”

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仿佛命令一般。

陆景止有些惊讶,看着眼前的归烟,对她的好奇也越来越浓厚。

这个人不是毒仙子,那么她是谁?

如此见识,如此心胸,如此胆魄的女子,怎么可能在四分之地中没有一点美名?

他沉沉的目光落在归烟脸上,心中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让她自愿撕了那张人皮面具。

江湖传说人皮面具,可换一人容貌。虽然只是传说,可她身上,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归烟没有理会陆景止的眼神,眼前正是要命的时刻,管他怎么看她呢?

就当姐帅炸天好了。

陆景止就在景四身后,是第二个位置,而归烟恰好第三。

两个人小心翼翼换了位置,她又朝景四走了几步,瞧见了这美女蛇的全貌。

看见那标志性的头部,归烟心下叹了口气,果然是了。

那美人蛇此时也看到了归烟,竖瞳里闪过一丝恨意,忍不住直起了身子,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了尖利的獠牙,做出一副攻击的姿态。

它认出了归烟,知道归烟是它最大的仇人。

归烟和景四又换了位置,直直地朝那巨蛇走去。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和巨蛇对视,眼瞳一片漆黑,可在巨蛇的眼中,怎么看怎么诡异。

她的手摆想身前,快速的做出了各个动作,让人眼花缭乱,巨蛇看着,只觉得脑子越来越晕,忍不住想要睡去。

待反应过来,突然暴怒,张着大口自上而下对归烟而来,

它的头部有成年男子一般大,那张猩红的大嘴仿佛能吞了归烟。

归烟身姿岿然不动,身后的景四眼中闪过杀气,正待举剑砍了那玩意的头颅,却见巨蛇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归烟一直盯着它的眼睛,它俯冲下来的时候,恰好再次与归烟对视。

巨蛇瞧着她那双眼睛,忍不住想陷进去,那眼中一片漆黑,仿佛一片荒芜,可它瞧着,却想沉浸下去,仿佛那是一片乐土。

渐渐地,那眼瞳带了红丝,斩断了乐土,带了肃杀之气,那荒芜大地上,仿佛一场浩劫,天崩地裂。

巨蛇瞧着,竟然生了丝恐惧之心,动作缓缓的退了回去,它眼中的血红不再,连漆黑的竖瞳都没有了。

离得近的景四和陆景注意到,它的竖瞳变成了黑色。

巨蛇缓缓离开,知道归烟瞧不见它的时候才松懈下来,她身子一软差点跌到那山崖下去,幸亏景四一把给她扶住了。

陆景止看着刚刚这一切,原以为在也起不了任何波澜的心,此时却有些慌乱。

无论如何,她的一个凡人,还是一个女子。

归烟闭上了眼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声音虚弱,“景四,你继续开路。”

景四应着,将归烟的手递给了陆景止。

换回了位置,归烟觉得全身都没有力气。

站在陆景止身前,一把搂住了他精瘦的腰肢,才没有跌倒在地。

这具身体算不得矮,却只到陆景止的下巴处,她埋首在他肩膀上,淡淡的好闻的味道袭来,她轻嗅了几口,突然身子一软,再没了意识。

陆景止一把将她搂住。

第十八章,放弃她(二更)

原先有些发愣,她软软的身子在他身前,呼吸弄的他脖子还有些痒。

如今,搂着她低头瞧过去,才发现她眼角处,带了淡淡猩红——是血!

他瞳孔一缩,心中猝然一紧。

将归烟的胳膊搂住他的脖子,运气将归烟往身上扔去,力道分毫不差,他圈住她的腿,两个人的姿势,就变成了——陆景止背着她。

绕过景四,丢下一句,“前方汇合”,就往前面而去,他速度很快,转过一个弯,再不见身影。

景四瞧着他们的背影,第一次生出自己好没用的心思来。

他一个大男子,一向认为自己能力出众,这次竟然躲在了一个女子身后。

这次,理当是由他们来保护她的啊。

归烟做了一个梦,那是在十二岁,她还没有家破人亡,老爷子还活着的时候。

老爷子将她拉到了自家后山,也不知道从哪,搂了一窝漆黑的蛋给她。

她心中欢喜,舍不得撒手,没一会就瞧着一个蛋的蛋壳炸裂,一个小小的蛇头露了出来。

她下了一大跳,失手将一窝蛋都扔了出去,却被一只白色的蛇头给接住了,然后它慢慢的向她移过来。

被那双竖瞳盯着,她吓得都要哭出来了。

这时,就听老爷子沉声道,“用你的精神力!”

归烟心中一紧,却因为害怕,怎么也也集中不了精神,这样,精神力根本没法子用。

到最后还是老爷子出了手,将那蛇驱走,她嚷着“爷爷我害怕”,想扑倒他怀里,却最终是扑倒了地上。

她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在她身前几步的位置——他刚刚往后退了。

他看着地上的她,眼里是一种看着不成器废物的不屑,声音很冷,“我们玉家,怎么会有你这种废物!”

而后,拂袖离开了。

这句话,成了她往后生命中最长的坚持。

复仇成功后,她改了名字,原先三字,玉生烟。而后,归烟。

归去来兮的归,烟消云散的烟。

她欠玉家的,已经还清。她和玉家,再没有干系。

耳边有火堆燃烧木头炸裂的噼啪声,还有人走动带过的细微风声。

归烟闭眼悄悄动了动手指,就听得一个惊喜的声音,“归烟姑娘,你醒啦?”

是景四的声音。

“拿些水来。”归烟起了身子,冷淡道。

刚刚做的那个梦,真是让人开心不起了。

景四倒是全然没有在意,递给她一个竹筒,“里面是薄荷水,公子之前给你准备的。”

“嗯。”归烟冷淡应了一声,喝完之后,将竹筒递给他,就倒在地上继续睡了。

身下铺着一件云锦衣,归烟不经意间摸到了袖子上的花纹,睫毛微微颤了颤——是陆景止的衣服。

景四看着她有些疑惑,总觉得刚刚的归烟姑娘很奇怪,也很冷淡。

全程动作都是闭着眼睛,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感觉。

归烟在他不注意的地方悄悄睁了眼睛,眼前朦朦胧胧,看什么东西仿佛都带着一层雾气。

攥紧了拳头,归烟知道是因为什么,是精神力的副作用。

不像给陆景止催眠一般的小打小闹,给这条巨型美女蛇催眠,恐吓它离开,花费了归烟太大的代价。

陆景止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不少草药,景四上前接过。

“归烟姑娘醒过来一次,刚刚又睡下了,总觉得姑娘心情不太好。”景四皱眉,有些苦恼。认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第一次瞧见归烟这样。

陆景止拿帕子擦手的动作一顿,垂下了眉眼。

他想到了她出血的眼睛。

沉思之间,却听得归烟喊他,“陆景止”声音清清冷冷。

归烟坐起身子,眼前一片漆黑,却有衣料簌簌的声音,鼻尖也是一种淡香,陆景止坐到了她旁边。

她摸到他的手,将他拉过来,两个人离得很近。

他的手温润如上好的玉石,归烟握着,心下多了几分安定。

“陆景止,我眼睛出了些问题,而且我暂时医不好我自己。”她如此说道。

握着的手微微一颤,陆景止将手抽出来。

归烟一愣,果断松开了自己的手,放到自己膝盖上。

陆公子这般态度,是想要放弃她了?应该的,毕竟她如今这般状态,跟着他们只会拖累他们。

可是,手缓缓攥紧,她还是好不甘心啊。

十九章,美人宋姬(三更)

突然,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甚至有些黑暗想法的归烟愣住了——一只温热的手放到了她的眼睛上。

然后就是陆景止好听的声音,如同清泉滴玉石,如同林中遇清风。

“将眼睛睁开,我瞧瞧。”

归烟咬了咬自己的舌头,缓缓睁开了眼睛,感觉睫毛在什么东西上擦过,她又眨了几下眼睛。

手心微痒,陆景止眼神深了深,拿下来手,看着归烟的眼睛。

漆黑的眼瞳上蒙了淡淡阴翳,被一层淡淡的白色给覆住了。

“你能看的见我吗?”

归烟一愣,竟然有些想笑,嘴角微弯,“自然看得见你,只是不甚清晰罢了。”

眼前是一个大概的人脸,只是脸上五官却不怎么清晰。

“这样呢?”陆景止的脸庞离她又近了一寸。

归烟呼吸一窒。

他离她太近了些,两个之间大概只有一个小指甲盖的距离,她甚至都能感受到他淡淡的呼吸打在她脸上。

忍不住低头垂下眼睫,“还是和刚刚一样。”

“是吗?你再抬头看看我?”

“你有完没完?”归烟有些恼了,都那么近都看不清,他还想怎么样?

一个转头,柔软的唇瓣似乎擦过了另一处柔软,带着淡淡凉意。

两个人都微微一愣。

归烟垂眸,往后退了两步。

“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陆景止问道。

归烟没有回答,转身寻了个大树靠着。

陆景止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额心。

头疼!

他见过的归烟或警惕或温柔或聪慧或古灵精怪,如今的她,却是真正的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归烟坐在地上,随便找了根草叼在嘴里。

陆景止问她以前有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自然是有的。

精神力太过强大,眼睛无法承受,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不过这具身体从来没有接受过训练,就碰到这么一大事,有些严重而已。

……

闲看落花,手执棋子。

顾月白穿着一身蓝色常服,袖口绣了精致的鸢尾花,听见动静,遥遥看过来。

顾月白有一张很精致的脸,无论是那双顾盼生情的桃花眼还是鼻子,仿佛都是造物主静心雕刻出来的,轻轻一笑间,便可让人拱手让了山河。

可惜了,他不常笑。自从夏清烟走后,他越发不爱笑了。

宋姬站在门口叹了口气,朝他走过去。

她一身大红色裙子,就像燃烧的火焰一般,眉心有一朵花钿,是大红的牡丹,也是美人。

宋姬走到石桌前坐下,顾月白手执白棋,她拿了黑子。

两个人都不说话,所有想说的,都在棋盘上了。

白子来势汹汹,很快就将黑子半壁江山包围起来,困在棋盘一角。

宋姬丢了棋子,一双美目放在顾月白身上,眼中有情也有恨。

她冷笑一声丢掉棋子,“王爷这是在给我下马威?”

顾月白没有看她,还是看着棋盘,慢慢收回棋子,他动作如行云流水,好看的紧。

宋姬向来好强,此时在这种无声下却有些红了眼。

收完了棋子,顾月白才掀开眼皮施舍似的看了看她,幽幽发问,“几天了?”

第二十章,陷阱

宋姬一愣,眨眼之间,泪水悄然滴落。

此时,黑衣影子突然出现,单膝跪下,拱手道:“主子,毒仙子他们进入绝壁山已有七天。”

“七天?”顾月白点头轻笑着,那一双桃花眼中不是情意,是杀意,“按陆景止和清烟的聪慧,怕是再有七天就出来了。”

此时的宋姬已经全然反应过来,见顾辞月白要走,她急忙拦在他身前,咬牙切齿,声音里面一股愤恨,“什么意思?顾月白,你什么意思?”

顾月白凉凉看她一眼,宋姬心尖一颤,就瞧他从袖子里拿了片手帕给她,“清烟没死,现在在绝壁山中,我现在心情不错,你莫要打搅。”

走了几步之后他又顿住,声音冷漠“上次的事情是最后一次,你下次再干动手,就别怪我了。”

宋姬凄然苦笑,眼泪流了满脸。

顾月白说的是她上次派人去杀夏清烟的事情,他不允许别人再对她动手。

世人都道顾月白最宠她,可在顾月白心中,能站在他身旁的,只有夏清烟!

为他学毒的夏清烟,为她叛出家门的夏清烟。

可是他是没有心的,又何尝会爱她?

她手中揪着那方帕子,声音里面带着恨带着怨,“妾身知道了。”

……

他们站在山坡上,前方是一片幽谷,谷中山花烂漫,一朵一朵仿佛美人之面,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连着在深山老林里待了数天,如今瞧见这些花,心情都好了不少。

陆景止瞧着眼前这些,又悄悄看了一眼归烟,发现她正笑着,大白牙露出来,好像在发光,心情甚好的样子。

他一愣,迅速扭过头去。

自从归烟眼睛出了问题,就不愿再与他一同,反倒是与队伍里的影子玩的极好。

归烟眼睛看物还是有些不清晰,但比起之前,已然好了太多,她接过影十给她摘的一朵花,心情也是不错。

景四给每个影子都发了一张草图,上面是还魂草的样子,根据叶连城给的一些消息来看,还魂草就长在这片满是花草的幽谷之中。

归烟坐在一旁,把玩着手心那朵娇花。

轻轻扯下一朵花瓣随意丢下,归烟惊异发现,这花瓣竟然飘在空中,然后慢慢化成一团烟雾,消失了个干净。

归烟一惊,她是看不清楚,又不是瞎,花瓣真的是消失了。

而后,手中空空如也,花也不见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归烟站起身,朝最远处那一点花海看着。发现那一片花海在她朦胧的眼中化成烟雾,消失不见,而消失的范围在慢慢扩大。

而在消失后,花海原本的地方成了一片沼泽,队伍中的影三正在往那沼泽而去。

这是个陷阱!那些花,都是骗子。

“影三,站住!大家都回到山坡上来。”归烟大声吼着。

其他的影子都听到了,停下了手中动作,抬起头不解的看着她,随后照做。

只有影三,直愣愣的往前走。

陆静止察觉不对,景四立即往那边赶去,拉住了影三的胳膊,冷着脸把他往回拽。

可影三目光无神,挣扎着往那边走,见景四不让,甚至和景四动起手来。

景四半跪在地上,手捂着胸口,嘴角有一丝鲜血。

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影三,看着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剑。

不,这不应该!

景四很他清楚和影三功夫的水平,影三不可能打的过他的!

刚才影三拍在他胸口那一掌,那里面的内力,跟公子不相上下。

是影三隐瞒了实力,还是,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影三!

长剑即将落下,陆景止突然赶到,一个手刀劈在影三后颈上,影三猝然倒下。

“公子,属下无能!”景四拱手道。

恰时归烟赶到,瞧着就在不远处污泥遍布的泥淖,“有什么话先离开这里再说。”

她刚刚没有让其他影子过来,陆景止淡淡瞧了她一眼,拎起影三就走了。

第二十一章,真假影三

归烟一愣,陆景止那淡淡的一眼看的她有些毛毛的,甚至产生了心虚的感觉。

啊呸!虽然那天晚上是她不小心亲了他,但是他当时不也没说什么吗,如今这般又是个什么意思。

看着已经快蔓延到脚边的沼泽,归烟也不瞎想了,拉着景四就走。

……

山洞里的火堆幽幽燃烧着,石壁上人影晃动。

影三醒来的时候记忆有一瞬间的模糊,他使劲摇了摇头,才回忆起当时所发生的一切。

他打了景四,且胜了景四。

哎呀,好像暴露了自身实力啊。

他心中一凛,却见旁边一人翩翩而来。

陆景止在一处随意坐下,俊秀的面庞隐在阴影处,看起来越发高深莫测。

凉凉的目光放在影三身上,反让他心中越发忐忑。

“公子,是属下的错。”气氛有些尴尬,影三决定先发制人。

“说说,你有何错?”

手中拳头一紧,影三低头,“是我无能,坠入了朝夕花的环境。”

“哦?”陆景止的声音里带了些笑意,就像在逗趣一般,“你什么知道朝夕花?”

影三动作一僵,一时沉默,在心中疯狂计算着自己对上陆景止的胜率。

最后咬了咬牙,从硬拼还是继续编里面选择了继续编,真假混着来。

“公子有所不知,小人自小生活在陵城,对绝壁山的传闻多少知道些,这朝夕花就是城中老人说的。”

“仔细说说。”

奸诈!

影三心中暗骂一声,面上还是一片恭敬,面不改色地说道:“传说这朝夕花,日出而开,散发的味道可以让人坠入幻境,在幻境中使人自杀而亡。”

“原来如此,”陆景止点点头,“那为什么这花香只对你有用?”

影三一时语塞,表情僵硬了一瞬。

这他哪知道。

“那是因为这朝夕花的环境只对濒死的人有用。”

空气凝滞间,有人轻笑着做了解释。

归烟摸着石壁一路走来,这洞内即使有了火堆也很昏暗,对她而言却有些麻烦。

地上一块碎石,归烟没瞧见,一脚踩上去,惊慌之间,却有人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身。

归烟微微一愣。

待站稳之后,归烟语含利芒,“姑且称呼你为影三吧,你脸上的面具打算何时摘下?”

“姑娘这是说哪里话?”

归烟笑着,“传说中的人皮面具,竟然能在一个影子脸上看见,本姑娘也算了长了见识。”

“影三”动作一顿,知道自己腰间完全被识破。他站起身来,身上的气质瞬间发生了变化。

“归烟小姐,真是厉害。”他装模做样的赞叹,可陆景止却听出了他声音中的恶意。

原来的影三是一个很没有存在感的人,话不多,长相也不出众,是那种丢到人堆里压根不会引人注意的人。平心而论,是个很好的杀手,或是影子。

但是眼前这个,锋芒太过,大概也是一方身份尊贵之人。

这样的人,藏在他们队伍里,入山便开始跟起,竟然没有让人产生半分不妥的感觉来,隐藏功力和这一份心机,陆景止不得不赞叹一声厉害。

“阁下跟着我们来到这山中,必定也是有所求,何必遮遮掩掩。”陆景止嘴角上扬,一双眼睛就好像两口古井,沉静又深远。

“影三”有些犹豫,沉吟半晌,才回道,“我该如何信你?”

转头又去看归烟,一双眸子里带着淡淡恶意,“我手中有一枚毒药,解药三日一服,到期若无解药,中毒之人就会肠穿肚烂而死。这样吧,我也不让陆公子服了这药,让这位姑娘吃了就好,公子意下如何?”

归烟咬着牙,在心里暗骂着这人,早知道就不该过来,真是引火烧身,倒是让陆景止有些难做。

不过她也有些好奇,这陆公子有什么打算,真让她服药?这毒她不怕,但是他若真是答应了,她也会好好考虑两个人如今的关系了。

思量之间,陆景止已然开口,他说:“不允!”

声音淡淡,不怒自威。

归烟嘴角得意翘起,一把环住旁边人的胳膊,故意道:“可听清楚了,我们公子说不允!”

“影三”也是淡笑,他倒是不意外陆景止会做这样的选择,如果他同意了,那他恐怕就不是陆景止了。

高山公子世人皆赞,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不过,他又有趣的眼神转向放在陆景止胳膊的那一双手上,这女子也是有本事的,从楚国王爷再到越国丞相之间,如游鱼戏水,游刃有余啊。

归烟心中还记恨着刚刚的事情,冲着“影三”没好气道,“你跟着我们,是对我们有所求,而且如今,”归烟顿顿,眼神有些不屑,“如今以你之力,根本不配和我们谈条件!”

“影三”冷笑,眼中有了怒火,他轻轻拍了拍手掌,“好,好的很哪,毒仙子,连嘴巴都带毒。”

归烟一愣,这人竟然认识原主,可惜了,原主早就不在了。

“倒不知要是顾月白看到你这幅全力为陆景止的模样,会怎么想。”那人冷笑到。

归烟松开手,往前走了几步,好让“影三”可以看到她的表情。

她惯来是个脾气大的,如今眉梢微微一挑,语气不屑又骄矜,“顾月白?他知道又怎样?我和他分道扬镳,井水不犯河水,别说今天是你,就算是她,这事也别想轻易了了。”

“跟随在前,藏头露尾不敢露出真面目再后,原以为阁下是个人物,没想到是个蠢物!”

“真小人也!”最后一句,带着浓浓不屑。

“影三”眉头褶皱恐怕能夹死苍蝇,不能再火大了。

陆景止在旁边嘴角轻勾,眼中的笑意仿佛都藏不住了,帮腔到:“阁下如今中了朝夕花的毒,我采取强制手段未尝不可。”

归烟跟着嘚瑟,“是啊,我们公子不过是想让你坦白从宽而已,奈何你如此不识抬举。”

审时度势,最终梁淳华还是摘下了人皮面具。

陆景止没有半分吃惊,“梁家家主。”

这梁淳华生意做的极好,其中一个身份便是越国皇商。

听陆景止如此说,归烟有些讶异,“没想到还是熟人。”

这个人,上次在叶连城宴会上瞧见过。

梁淳华咬牙,不阴不阳拱手,“陆公子。”

最终还是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归烟还记得当时宴会之上这个人周边的护体之气出了问题,有一块缺失,连她当时都没有看出来是因为什么,对这人有些印象。

而如今,他跟随他们进山,也是为了自己的身体。

归烟和陆景止走出山洞,今晚并无月色,漆黑的天空中,连星星都是零零散散。

这天,怕是要变了。

“我还是有些不懂,这人有万贯家财,什么东西搞不到,为什么要亲自冒险跟着我们。”归烟任陆景止拉着,带着她走路。

她手腕纤细,陆景止握的有些紧,手心贴着的地方,竟然能感觉到她的脉搏。

“他有所顾虑,绝壁山非常不好进,而且这件事情,他也不放心交给别人去做。”

归烟点点头,依旧朝前走去,却突然手腕被一拉扯,整个人就顺着力道被圈进了陆景止怀里。

外面亮度不大,她整个人跟瞎子也没有什么区别。

被圈进她怀里的一瞬间,其他感官仿佛瞬间张开了两个度。

风吹树叶的簌簌声,虫鸟鸣叫的声音,仿佛离她很近,又很远。

但是她自己心跳的声音却是清清楚楚。

砰砰砰砰!

脸上有些发烫,归烟忍不住攥紧了手指,脸颊处感受到了陆景止温热的呼吸。

离得不远不近。

归烟一直觉得,陆景止很可口,想亲!

如今两个人这般,倒是撩拨的她心猿意马。

头顶被什么东西轻轻一碰,归烟不再犹豫,一手环上陆景止的脖颈拉低下来,然后迅速垫脚亲了上去。

“好了……”陆景止刚刚张嘴,没说完的话被归烟的唇给堵了回去。

他的唇很软很凉,归烟轻轻舔上去,陆景止身子一颤,眼睛里多了几分深色。

归烟是个混不吝的,但是在十七八岁青春稚嫩的年纪,她在忙着学射击,学毒学医,被投进热带雨林里训练,到最后报完家仇,对感情这方面也没多大憧憬。

哪有人愿意和一个说不定哪天就死了的人在一起呢?

她也不愿意去祸害别人小哥哥,后来有一个瞧着不错的,朋友说要送给她,她也拒绝了,偶尔去喝酒看看人就可以了。

可是眼前这个人,她倒是真的有些心思了,想勾搭的心思。

松开嘴唇,两个人都是沉默。

归烟有些忐忑,突然反应过来陆景止如今算她老板,而不是她可以随意拿捏的人。

如此吃人家豆腐,他会不会恼?

想到上次碰巧亲完人家之后尴尬的离他远远的,他也不找她,大概是生气了。

如今好不容易好了点,她又作死。

归烟将脸别过去,强行解释,“上次不小心亲了你,如今再亲一次,我们扯平。”

她转身要走,陆景止握着她手腕的手,却没有松开。

第二十二章,毒虫危机

归烟心下懊恼,忍不住伸手去掰,那只手却纹丝不动。

“都说了扯平了,你这是做什么?”声音里有些心虚。

“没有扯平!”低哑的声音响起,在这夜里格外清晰。

......

景四发现,主子和归烟姑娘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

以前两个人关系算得上不错,可如今火堆旁的那两个人中间,恐怕还能坐上两个人来。

而且,景四微微眯眼看去,公子的嘴唇好像比平时要艳丽一些,红的很可观,耳垂处也是泛红。

“我,那个,我承认是我轻薄了你,还希望你不要介意。”归烟压低声音道。

陆景止凉凉睃了她一眼,看到对方脸上僵硬的笑,在心里微微冷笑。

他闷声道,“我介意!”

归烟抓耳挠腮,实在崩溃。

刚刚陆景止只是看她头上有一只虫子,帮她拿下来,可是她却轻薄了他,轻薄了自己的老板。办公室恋情发展不起来的话,她说不定就要被穿小鞋了!

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陆景止凉幽幽的声音响起,“你我之间,无关正事。”

归烟在拿了根小棍子在地上比划,头低着默不作声。

陆景止瞧着她这闷闷不乐的样子,眼神微深。

是哪个当初在湖边上说喜欢他的?如今就是这副模样。

小骗子!

梁淳华顶着“影三”的脸慢慢走出来,直接往归烟和陆景止中间一坐,吊儿郎当的样子。

“呦,怎么了,两位吵架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归烟“瞧”他一眼,面无表情。

然后陆景止就看见这刚来的人装作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张大眼睛,往地上一倒。

半天不见他起身,归烟拿棍子戳了戳他,也没有反应。

归烟一愣,这时陆景止也发现了不对劲,将他扶起。

归烟理科给梁淳华把起脉来,她闭眼凝神,半晌之后,脸色不是很好。

“果然濒死之人,他内脏早就受了重伤,也不知道被何种药物拖着,竟然看起来与旁人无异。”

忽然,一阵峰鸣伴着风声突兀闯进众人耳朵,先是淡淡的,而后声音越来越大,好像离他们越来越近一般。

一团团黑色的虫雾逐渐出现在他们眼前,影子们的动作都僵硬了。

陆景止冷着眉目,突然脸色一变。

“是厌虫,大家全部进山洞。”

景四也是脸色冷凝,认出了这可怕之物。

“主子,你们先走。”

陆景止沉了眉目,一手拉起归烟,一手拎起梁淳华,往山洞里跑去。

“厌虫是什么?”归烟问道。

“是一种邪恶的虫子。”陆景止声音冰冷,“前方有水声,我们下水!”

身后是影子们的呼喊声哀嚎声,仿佛经历了人间最可怕的事情。陆景止脸色不好,手心出了汗。

归烟一把攥紧了他的手。

被世家训练出来的影子,向来是当一把利刃在使用。明明是这样的世道,归烟夜懂得这样的规则,却还是有些难受。

她都如此,那旁边这人呢?

陆景止心中一动,握着归烟的手越发紧了,“你放心,我不怕。”

前方果然是有出口的,山峰悬崖,乱石飞流,寒潭瀑布,声势浩大。

水流的声音巨大,震耳欲聋,陆景止突然停了下来。

归烟感觉到凉凉的水汽打在自己脸上,微微一愣。

陆景止突然转头问她,“敢不敢?”

归烟轻笑,身后虫鸣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却突然想到了那句有名的“youjump,ijump.”

你跳,我也跳,生死相随。

“这是哪?陆景止你干什么?”这时,被陆景止提着的梁淳华突然醒了过来。

发现自己悬在半空中,手脚挥舞,仿佛某种长寿动物。

“醒的刚刚好。”陆景止松了手,梁淳华整个人摔在地上,站起身脸色很黑。

陆景止丢了一个药瓶给他,“最后一颗,吃完上路。”

梁淳华接了药瓶也不多言,按陆景止那臭屁性格,不会给他毒药的,只会是有好处的。

身后虫鸣的声音越来越大,竟然和眼前这水流声差不多了,景四和影七,影九三个人踉踉跄跄跑过来。

朝阳升起,金色的光打在瀑布上,因为水汽,露出来一道绚丽夺目的彩虹。

景四和影子身上狼狈,身后,虫鸣的声音越来越响。

不再犹豫,陆景止冷声说了一句“生死由命”,然后就抬腿将梁淳华一把踹了下去,随后攥紧了归烟的手腕,两个人一齐跳了下去。

景四和影七,影九跟随其后。

水流湍急,水波一个一个打在归烟身上,胸腔里的窒息感越来越重,意识模糊间,有人轻轻捧起了她的脸,贴上她的唇,渡了一口气息给她。

两个人的长发都被打散,在水中凌乱交缠在一起。

起起落落间,意识终于全然消失。

惊涛拍岸,尚未卷起千堆雪,归烟却被一个浪花拍打清醒了。

眼前朦朦胧胧,随后视线越发清晰,努力坐起身子,好像被人打了一顿一样,散架一般疼得很。

左右张望,在一块巨石边发现了陆景止。

白衣被水浸泡,额头上还有硕大一块鲜红,伤口在水的浸泡下已经有些发白了。

真是夭寿哦,想他们两个也算是天纵奇才,如今在这深山老林里,竟被虫子祸害到如此狼狈。

唯一一件好事,就是她的眼睛好了。

也算及时,否则一个瞎子,一个重伤,不知道该怎么走出这个鬼地方。

至于景四他们,怕是被水冲到其他地方去了,想到那些可能留在虫堆里,再没办法回来的影子,归烟脸色不好,缓缓吐出来一口浊气。

走到陆景止旁边,先从衣服的暗层里拿出了金疮药。

归烟打开瞧了瞧,还好塞子是用竹节做的,严严实实,里面并没有进水。

倒出来一些轻轻撒在陆景止的额头的伤处,归烟抽出腰间的软剑,割了一块长条形的衣摆,去水边洗净挤干之后给绑在了他头上。

归烟嘴角轻扬,生出几分好笑来,陆景止这般,就跟女人怀孕坐月子怕受凉,在额头上系布带一般,他生的好容貌,这么丑的造型也掩盖不了他的容貌之盛,反倒有一种病公子般的美。

把他抗在身上,归烟吃力的往陆地干燥处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日落西山,归烟才寻着一块草地,脉络有些硬,戳人的很,归烟将陆景止放在一旁,抽出了自己腰间的软剑来,寻了块平整的空地,砍了一堆草在地面上铺着,将陆景止移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归烟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即将坠到群山之后的夕阳,身子软软倒了下去。

天光破晓,意识模糊之间有人用柔软的布料擦拭自己的额头,然后,唇上被一抹冰凉柔软触碰,有人给她渡了口水。

头脑昏昏沉沉,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金光。

旁边有火堆在燃烧,她在离火堆很近的地方,身上的衣服被烘的半干了。

转头往旁边看去,陆景止在前面的河滩里,弯着腰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一身白衣如今有些皱巴巴的,衣摆处还有泥沙脏污,平常搭理的很好的头发也只是披在身后,用一根布料松松垮垮的绑着。

“咳咳,”归烟突然咳嗽起来,他听到声响,转身看过来。

本来清冷俊秀的面容,如今有些苍白,额头上还有伤口,让人看着心里发紧。

他手中有一个小葫芦,是之间归烟用来装金疮药的。

他朝她走过来,手上的葫芦递给她,“来,先喝点水吧,你昨晚高热了。”

归烟在他帮助下坐起身,喝完了里面的水。

嗓子的干涩好了不少,归烟抬眼瞧他,“我们现在在哪?”

“你昨日带我走的不远,我们如今是在下游处,其他人应该还在前面。”

归烟点点头,“你何时醒的?”

“昨天半夜,你当时高热,我便去寻柴做了火堆。”声音清淡温柔,仿佛也不为现下的状况而烦恼。

待归烟稍微感觉好点的很好,陆景止带她寻了一座山。

眼前乱石嶙峋,都是一块一块巨石堆砌而成的山,并没有路。

归烟将脸庞的乱发撩到而后去,忍不住转头去看陆景止。

那眼神里意思很明确了,我们要怎么上去?

“相信我!”陆景止给她一个淡淡的眼神,搂住归烟的细腰,提气运气,脚下生风,偶尔落地的时候脚尖用力,两个人又窜出了一截。

归烟心中惊奇,这就是轻功啊,用的是内力。

那天她一剑削下来不少狼毛,丹田里出现的热感,身体猛然的轻灵,也是因为这个。

她虽学习古武,可这种神奇的东西,却是没有接触过,大多数都是近身作战罢了。

而后两个人又走了一截,终于是到了最高处,陆景止带她走到崖边。

“你看。”

说是山崖,却并不是很高,大约小十米的高度。

那下面,是盛开的花朵,与之前见到的朝夕花形状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可这颜色却是金黄,灿烂夺目。

第二十三章,叶连城的二三事

“还魂草,是在这里。”陆景止看着眼前的大片的花朵,露出来轻微的笑意。

“终于是找到了。”

心中怅然,那么多人为了这个丢失了性命,而如今却如此阴差阳错给找到了。

命运,真是个操蛋的东西。

一路上众位影子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他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却有自己的特别之处。

如今,没几个人了。

两个人下了山崖,归烟之前也见过还魂草的图画,两个人就在这花草中找了起来。

日落西山,归烟一屁股坐在地上,饿得有些发慌,她比不得陆景止内力深厚,消耗的体力少,本来就生着病,如今又这么忙活。

手往后面一撑,是一种布料的触感,归烟动作一顿,心中警惕。

转头一看,猝不及防“啊”出声来。

那是一具枯骨,整个骨架包裹在黑色的布料衣服中,头骨是一种白到发黄的颜色。

若真是尸骨,归烟自然不至于如此。

她受到惊吓则是因为,那头骨的两个眼眶处,长出来两朵大红的花来,艳丽至极。

怎么看怎么诡异。

“怎么了?”陆景止飞快赶到。

归烟已经镇定下来,看着那两朵花道,“那是不是还魂草?”

“还魂草,花开为花,花败叶落根茎可入药,可生死人肉白骨之效,世人称之还魂草。”

陆景止看着眼前的场景,眼睛好似一汪潭水,深幽无比。

他突然上前,摸了摸那白骨人的衣服。

收手回来的时候,嘴角清扬,竟然勾唇笑了一下。

归烟看着她的笑嘴角抽搐。

“知道这是谁吗?”陆景止转头看她,一双睿智的眸子里此时竟然有几分讽刺。

归烟一愣,突然反应过来,想到宴会上叶连城和他们的约法三章,“这是,叶连城他大哥?”

虽是疑问,但已经是陈述的语气了。

陆景止点点头,“当年老城主病重,叶连楚,就是我们眼前这个人上绝壁山寻找还魂草,希望可以治好父亲的病,如今看来,他找到了这药材,却没能回得去。”

归烟听着,有一个地方却十分疑惑,“可是现在魔鬼城里不是有还魂草吗?那时候为什么好要来找?”

陆景止看了看地上的白骨,语气嘲讽,“那时候并没有,那几株是在叶连城成为城主之后才出现的。”

归烟一愣,心里发凉。

没想到叶连城竟然是这样的人,想到他之前拜托陆景止带回他大哥尸体的样子,那样的真情实感,竟然全在做戏。

果然上位者就是上位者,两面三刀,假话连篇。

她看着陆景止嘴角嘲讽的笑意,突然伸手握上了他的手。

她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可她直觉感受到他现在是很不开心,很阴郁的。

陆景止一愣,眼神渐渐平和下来,“我没事。”

归烟眼角抽搐,没事呢为什么还要反握我的手,还握的那么用力。

抽了手正准备去摘花,却被陆景止一把拦住。

他语气有些冷,带着些责难的味道,“动手之前,你这么不想想,这叶连楚为什么会死在这还魂草旁边,这草为什么会从他眼眶处长出来吗?”

归烟伸出去的手一抖,“你的意思是,这花杀了叶连楚?”

陆景止没有说话,他从旁边的花地里拔了一朵花出来,然后拿着花茎用花瓣去触碰那两朵大红妖异,把人类身体当做养分的花朵。

归烟眼见着,陆景止手上的花的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最后化成灰,被风一吹,轻飘飘的散了。

“叶连楚死的早,可早年也是盛名在外,功夫榜上排行第三,可是一个武功再好的人,看到自己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要找的东西出现在自己面前,恐怕都会掉以轻心。”

归烟凉凉接话,“所以,他就死了。”

顿了顿,继续,“而叶连城那时明明手上有这玩意,却没有拿出来,眼睁睁看着他大哥来绝壁山,然后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你瞧,人心有的时候凉薄到令人发指。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如果是为了城主之位,没必要害死他哥吧?”

陆景止轻笑看她一眼,往那边花地上一坐,有些粗俗的动作,他做来也是赏心悦目,归烟跟着坐到他旁边,等着他解答。

陆景止看向远方,眼神遥远,“叶连城根本不是城主的亲生儿子,众人都道他是前任城主的义子,可是根据我查到是资料来说,他的出生,是一个耻辱。”

“当年魔鬼城中出现了一名色艺双绝的女子,挂名在孤芳馆。”

归烟一愣,腹诽道,没错,就是你上次去的那个。

“魔鬼城中的百姓去看过她的表演,回来争论不休,有人讲她是九天仙女,有人讲她是迷惑人心的妖精,名声越来越大,引得老城主也好奇起来,去寻美人。”

“到最后果然一见倾心,带回来城主府。”

归烟笑笑,“这不应该是一桩好事吗?难不成这姑娘是来复仇的?”

陆景止看着归烟轻笑摇头,“不是的,这姑娘也爱上了城主,有一天怀了城主的孩子。”

“但是城主却大发雷霆,差点把这个他宠爱过的女人杀死。”

归烟抖了抖,“城主精神病吧,明明自己最爱的女人。”

“因为那时候城主正在练一种武功,半年之内不能人事,否则白练,他虽然宠那女子,可却没有宠幸过她,可那绝色女子却直呼冤枉。”

归烟突然明白了一切,看样子这是一个狗血家庭伦理剧啊,她看着陆景止猜测着接了话,“那女子是被陷害的,而陷害她的,可能就是叶连楚的生母,当年的城主夫人,她可能是用来什么迷药,然后让人假装老城主,那女子不知道老城主要练功的事情,看到心爱之人过来,肯定就愿意了,可能那个人还告诉她为了保护她的安全,这事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最后女子怀孕,就是叶连城,老城主虽然生气,但是却没办法杀了她,那时候可能叶连城也足够大,打胎也没办法打,只好生了下来,在这过程中,城主夫人可能采取了什么措施,让那女子难产而死。”

“所以,最后叶连城成了老城主的义子,长大知道这些事情之后,搞死主母和主母留下的孩子,他的大哥——叶连楚。”

“而且,”归烟细思极恐,转头震惊的看着陆景止,“他不仅想搞死他大哥,还想搞死我们。”

陆景止看她瞪大眼睛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聪明了一回,如果他真想我们能回去,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还魂草有毒的事情,明明他是得到过这草的人,具体什么情况他比我们更清楚才是。”

归烟摇了摇头,“真可怕。”

眼前那两朵艳丽的花还在随风轻轻摇晃,好像在吸引着猎物。

归烟瞧着,一股寒意蔓延到身上,“果然越好看的东西越有毒。而最有毒的,是人心。”

陆景止起身,将手递给她,将她也拉起来,温润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不惧鬼神,只畏人心。”

突然,归烟肚子传出来一阵“咕咕”声,打破了这沉重的气氛。

陆景止一愣,看向她的肚子,没有绷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归烟面上雷打不动,矜持的吐出几个字,“我早饿了。”

陆景止收敛了很多,可眼角眉梢还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他看着她微微有些发红的脸,认真道,“是我的错,忘记给你准备吃食了。”

归烟绷着脸,继续矜持。

到最后陆景止不知道从哪搞了一堆野果子过来,去水边洗洗便捧了回来。

归烟虽然嫌弃这玩意酸涩,可有的吃总比没有好吧。

天色已经黑了,两个人不在花地里过夜,去了之前的巨石上,虽然坚硬,却比花地里安全很多。

生了火堆,陆景止将外袍脱下来给归烟盖上,自己双手枕着头,往巨石上一躺,看向那浩瀚银河夜空。

下半夜的时候归烟迷迷糊糊醒过来,瞧见他还没有睡。

恰好陆景止转头对她看了一眼,那一双眼带着笑意,好像带着十万星辰,归烟一愣,挪到他旁边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眼睛,道了一声,“晚安”。

陆景止一愣,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自己也不知道给这人吃了多少次豆腐了,转眼再去看的时候,发现她已经蜷缩在他身边睡着了。

山里的夜很冷,尤其是这巨石,昼夜温差很大。

陆景止轻轻笑笑,伸手将归烟搂在怀里。

然后学着她的样子,轻声道了一句“晚安。”

声音很淡,转瞬就被夜风吹散。

陆景止看着眼前这人的脸庞,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无可救药了。

“不管夏清烟和归烟是不是一个人,我只要眼前的,现在的你。”

眼前的你,现在的你,对我来说,这才是你。

……

归烟站在那一堆白骨和那两颗还魂草前面,无聊的摘了花朵去戳还魂草。

陆景止之前问她的时候,归烟美其名曰说这是计策,死马当作活马医啊。

二十四章,分离

说不定植物的毒素是有限的,就跟毒蛇的尖牙分泌毒液一样,只有那么多的量,消耗完了就没有呢。

归烟一朵花一朵花的戳着,转眼地上就多了一堆花的根茎。

余光不知道是瞧见了什么东西,归眼眼神一凝,手上动作一顿。

她试着从那一堆根茎中拿出来一根,轻轻的去触碰还魂草。

看到结果之后,归扬起嘴角淡笑,果然不出所料。

这还魂草虽然毒,却对这根茎毫无影响。

她唤了陆景止过来,将结果展示给他看。

归烟很快将地上的一堆根茎编制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类似块布的东西。

然后对折,双手捏着边缘去拔出那还魂草。

刚一被拔出,那艳丽妖娆的花朵便主动坠落到地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成泥,归烟和陆景止面面相觑。

而手上的那还魂草的根茎也在一瞬间干枯。

归烟正惊异间,陆景止已经伸手去触碰了,归烟急忙拦下。

就听见陆景止声音淡淡,“没事的。”

她不由自主就收回来手,莫名的,他的话总是让人有一种信服的力量。

陆景止拿着已经干枯至褐色还皱巴巴的根茎,朝归烟笑了笑,“它如今,便是真正的一昧药材了。”

归烟看着,心里想,这破玩意,前一秒是毒,后一秒便成了药材。世间万物,真是各种奇葩都有。

两个人按照之前的方式摘了另一根,陆景止拿布包好放在了怀里。

归烟有些为难的看着地上的骸骨,看那双眼空洞的头骨,“这骨头,我们到底带不带回去?”

陆景止眼神微深,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看不出半丝情绪,“叶连城自己做的孽,我们为什么要帮他?”

“而且,我们也不知道,这具尸骨是不是他的另一个计谋,当你叶连楚对他并不差,如今都到了这种地步,更何况是我们。”

归烟不说话了,看着身旁看着那尸骨眼中幽暗无限的陆景止,归烟抿了抿唇,总觉得他有些不一样。

他看着叶连楚尸骨的眼神,很寒凉,凉到人心肝发颤。

两个人收拾好了之后就顺着河流走,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要他们一直顺着这条河流走,就一定可以走出这绝壁山。

果不其然,两个人不过顺着河流行了半天路,就在路上发现了景四他们做的记号。

一条衣带绑在路边的植物枝条上,陆景止上前摘下,“他们四个人聚到一起了,在前方等我们。”

……

天色黑暗。

火堆燃烧,景四坐在一旁,往火堆里加木头。

他面色沉重,火光照在脸上,更显得晦暗不明。

其他两个影子坐在一旁,而假扮“影三”的梁淳华面具已经被撕掉,整个人虚弱的躺在地上。

景四心情不好,看着梁淳华眼神有些阴鸷。

如果不是他那时候在朝夕花丛中被迷惑,他们当时就不会选择那处山洞作为队伍的过夜之地,也不会遇上那堆可怕的毒虫。

想到那时的场景,景四的拳头就握的越发紧了。

那是一群食人的毒虫,铺面而来,只要倒在地上,便会很快被吃撑一具白骨,血肉淋漓。

当时原本被袭击原本是他,但是影十将他推了出去,他眼睁睁看着影十倒在以上,半刻钟没到的时间,就成了白骨,上面还有着残余的血肉。

那群虫子,就是个噩梦。

他们跳崖之后死生一线,主上和归烟姑娘都没有寻见,而这个假影三的却被阴差阳错发现了。

这个人不是影三,他得留着他等主子回来。

这一路上他们都在努力留记号,也走的很慢,沿路搜寻,可是都没有看见什么人。

如果……如果主子真出了什么事情,他该怎么向公子母亲交代。

景四懊恼的捶了捶自己的头,突然听到一个女子声音。

“哎,那边有火光,他们应该就在那边。”归烟跟着记号走了一路,终于在这晚上寻到了人。

“陆景止你快看啊。”她拉着陆景止的衣袖。

陆景止看了她手一眼,好笑道:“你如今真是半分样子都没有了。”

“样子?”归烟觉得好笑,“要那玩意干嘛?能吃还是能喝?”想想又加了一句,“你看咱俩都这么熟了,也算同生共死了,还在乎那玩意干什么。”

陆景止一愣,轻笑一声,带着无奈的意味。

景四听见声音的时候就往那边赶去,直到看到了真人,他才反应过来。

看着眼前冷静淡然的公子,他眼眶发热,单膝一跪,低头拱手道:“主子!”

声音沙哑,千言万语都在“主子”二字中。

归烟默默脑补出了一幅主子和情深意重的画面,干笑一声,松开了爪子。

“……你们慢聊,我去烤火。”山间的夜,周围缓缓升起一种白雾,还是有些冷的。

归烟走到火堆旁,两个影子之前看到景四的动静就已经激动的站起来了,两个人看到归烟,抱拳拱手,异口同声道,“归烟姑娘。”

语气里有喜悦有激动。

归烟朝两个人笑笑,“你们主子和景四说话呢,等会就过来了。”

低头见看见了虚弱躺在地上的梁淳华,面具被摘下,侧颜的桃花眼格外撩人。

他也看着归烟,竟然强撑着对他露出个笑来。

归烟摸了摸下巴,有些惊讶,这梁公子,颜色甚好啊。

她对这个人生不出什么同情来,却也知道这事不能全怪他。

她示意影七帮他解了穴,归烟扶着他坐起他来。

他面无血色,只有嘴巴是淡淡的嫣红,上面有着牙印,头发散乱披在身后,桃花眼尾带着一抹红色。

归烟一愣,他这副模样倒是好看的紧,让人有种想摧毁的欲望是怎么回事。

梁淳华咬着牙,心里恨死了景四,他努力自己站起身,踉跄跌倒间,归烟扶了他一把,“你想做什么?”

梁淳华冷笑,眼神如刀,“我想更衣,你要跟着我”

归烟看着他忍不住冷哼一声,这深山老林,哪有衣服给他换。

她将手一松,懒得管他。

直到他一个人走进了密林深处,归烟突然反应过来,他是去解决人生大事了。

我嘞个去,真尴尬。

胡思乱想之间,陆景止和景四也回来了。

陆景止嘴角挂着一抹淡笑,但景四脸色却有些发黑。

归烟不懂,如今大家都回来了,还有什么不好的。

后来,归烟就明白了。

陆景止和她一同坐在火堆旁,景四和影子都在火堆对面。

“我和景四还有事情要办,归烟你先带着他们两个下山。”

“影七和影影九,保护好姑娘的安全。”

影七和影九面面相觑,归烟默不作声,脸色有些发黑,拳头攥紧了。

陆景止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有他的道理,她现在所谓的内力是使不出来的,景四和他一起,确实是最好不过的,两个人多年默契,也不会给他拖后腿。

理智上是一回事,可归烟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就在归烟心理阴暗的时候,陆景止将用布包着的还魂草交给了归烟。

归烟一愣,转头看他,他脸上无表情,眼神里却又几分柔和,“拿着这个回去,让管家去回仁馆去找连则大夫,先把身体调理好。”

归烟默默无言,接过还魂草的时候,手有些发颤。

废了这么多精力,那么多人寻来的药材竟然是给她用的。

那一瞬间的冲击巨大。

她想到自己以前一个人在热带雨林,一个人对付里面的瘴气毒物和身后的敌人,满身是伤是常态,可她总是大难不死。

她那时候恨过老爷子,最恨的一次是她伤最重快要死的时候,因为恨意,她在昏迷两天后终于挣扎着醒了过来。

众人都说鬼医归烟任性凉薄,可是这个世界对她的柔软多一点,又何至于此。

可是陆景止着实对她很好,她想到与头狼作战的时候陆景止护在她身前,想到在瀑布下的那一口空气,想到如今手里的还魂草。

她突然一把搂住了陆景止腰,将头埋在他怀里,就像乳鸟钻进鸟妈妈怀里一般。

陆景止一愣,整个身子都有些僵硬。

对面的影七影九默默转过了身子,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可景四确实吓了一大跳,龇牙咧嘴的。

他知道归烟姑娘对主子来说是特别的,原本就以为是为主子治病的女医罢了,可是按如今的情况来看,事情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其实仔细想想,在上山的路上,主子不知道有多少次和归烟姑娘有肢体接触了。

越国民风彪悍,抓手腕虽然算不得什么,可主子什么时候抓过其他姑娘的手腕了,仅她一个人而已。

如今想想,这里面猫腻可多了。

陆景止有些手足无措,他两只手臂僵硬的垂着,最后无奈地在归烟背上轻轻拍了拍,温和说道,“先回去,然后等我。”

归烟把头埋在他怀里不想起来,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直视着陆景止的眼睛。

她眼神执拗,表情也有些凶,“你是不是也对其他人这么好?”

二十五,药师连则

陆景止看着她晶亮的眼睛,她眼里是执拗,是大胆无畏。

他眼神柔软,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笑意,“除了我母亲,便是你了。

归烟点头表示满意,从陆景止怀里出来。

突然陆景止眼神一厉,环顾四周,冷了声音,“梁淳华呢?”

归烟一惊,看向密林那边,“他去……更衣了。”

陆景止眉头轻皱,给景四一个眼神,景四马上去里面寻找了。

半晌,景四脸色发黑的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块布料,陆景止接过展开一看,眼神微冷。

归烟接过来,上面用血写了几个大字——大爷走了!

“之前是我让景七解了他的穴道的。”归烟开口,她看着火堆,“是我的错。”

陆景止看她发顶一眼,语气缓和了一些,“无妨,回去总会遇见的,他想要的还没有拿到手。”

归烟没有说话。

心里却已经立下了flag,回去之后一定要揍梁淳华,往死里揍!

两队人就此分道,陆景止和景四继续进山,归烟带着药材和景七景九下山回陆府。

回到陆府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影七和影九回了暗部,归烟回了陆府。

总管看到归烟的时候很惊讶,往归烟身后看看,问道,“公子呢?”

“他和景四还有事,让我先回来。”归烟一笔带过。

回来先是洗了个热水澡,兰儿还贴心的撒了玫瑰花瓣。

她不喜人在这服侍,把兰儿赶走了。

突然她眉头一皱,眼神一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然后整个人沉在浴盆里,眼睛闭上,头脑放空。

水温微凉的时候,她一拍水面,用力之大,水花和玫瑰花瓣四溅。

房梁上传来一声短短的异响。

归烟一把捞起挂在架子上的衣服,飞快穿上。

她头发湿哒哒的滴着水,脸上还带着水珠,可偏偏面无表情,眼神凌厉。

“梁上君子?”归烟冷笑一声,抽出了一旁的长剑。

长剑泛着雪亮的光。

梁上那人自知被发现,乘着归烟不注意,一下子从窗户蹿到了院子里。

归烟握着剑柄的手指越发紧了,跟着来了院子。

他站在屋顶上,看着面色冰冷的她,下半张脸被口罩裹着,眼睛却微弯弯,好像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然后飞身离去,再不回头。

归烟眼神冰冷,那双眼睛,她认识。

是顾月白!

他竟然敢来,以此种卑劣的方式。

哪厢,顾月白回到了院子里,他摘下面罩,露出一张精致美丽的面容,眼神里再无笑意。

他想到刚刚归烟对他动剑,想到她的面容冰冷,心里就十分的不痛快。

他愤怒到额头青筋爆起,眼神嗜血,“清烟,你再不回来,就不要怪我了。”

手轻轻捂上心脏,感受到心脏跳的比其他时候都快,一种暴戾存在在心里,让他产生了一种摧毁她的欲望。

没人可以是他的弱点,谁都不行,夏清烟也不行。

她如果背叛了他,他一定会杀了她的。

……

归烟拿着一株还魂草去了药馆,进陆内院。

庭院里栽着都是些药草,那人穿着褐色衣服,身形瘦削,一转过神来,那张脸倒是清秀斯文。

即使手上还有泥土,也掩盖不了那种清贵公子的气质。

归烟一愣,头突然一痛。

她眉头皱起,脑子里又闪过了画面,依旧走马观花一般,抓不住看不清。

“我是不是认识你?”归烟捂着头开口。

那一瞬间,她好像看见连则眼神里带了嘲讽,可一眨眼,还是那清贵的药师。

“归烟姑娘是高山公子的贵人,之前你在孤芳馆受伤,就是我帮你治的。”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归烟一愣,也不再追究,将怀里的还魂草拿出来递给他,“这个公子让我带给你的。”

连则愣住,伸手接过。拿在手上仔细瞧了瞧,突然嘴角上扬,露出个笑来。

“他还真能耐。”

再回头看归烟时眼里便没有了那种笑意,很是冷淡,“跟我来吧。”

这是一间药室,架子上的抽屉里放的都是各种草药,都没有标注名字。

归烟环顾四周,连则看她好奇,出去之前嘱咐到,“你因为莫七的‘殒命’导致经脉受阻,强行使用内力会有爆体而亡的危险,你也算一方人物,试试能不能自己配出药来。”

连则一本正经说着,但是归烟江湖人称毒仙子,善毒,善以毒攻毒,却不一定善医。

更何况,医者自医,本来就是一件难为人的事情。

他说完就出去准备其他东西去了,归烟看他背影一眼,上前拉开了一个抽屉。

她轻轻闭眼,刚刚那个人说到的“殒命”,然后信息自然而然在出现在脑子里。

莫七,顾月白手下,满堂红的堂主,当初洛城山崖之上,大雨之夜,满堂红全军覆没,夏清烟坠崖,而后,她便来了。

冷淡笑了一声,又想到了昨天顾月白偷窥洗澡的时候,归烟眼神冰冷,这些仇,她一定会报的。

手下动作不停,她打开一个一个抽屉,看到里面药材的一瞬间脑子里又多出了有关这些药物的记忆。

拿出装药的黄皮纸放到桌面上,根据记忆,归烟拿出一昧又一昧药放到了纸上。

心中还有几分侥幸,归烟自己本身虽是毒医,对中医也算精通,可最喜欢还是动手术刀。

灯光之下,手上染血,那才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中医乃是博大精深。

连则进来的时候,被桌上的那一堆给惊讶了一下,他飞快走过去,一样一样检查,竟然没有不对。

所有的药材都是今天需要的。

他怪异地看了归烟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归烟没有在意,就当他是对天才的嫉妒吧。

连则打开密室,密室不大,只有七八平米,一个小房间而已。

里面有一个池子,不是很大,刚刚好可容一人。归烟一瞧,有些惊了,池子的底部,是由一整块白色玉石铺就,成色上好。

之后又随从拎了好几桶热水进来,倒在池子里后离开。

连则掏出怀里的一个瓶子,丢了几颗药丸进去,转瞬间清水就变成浑浊的褐色,整个密室里传出淡淡的药香。

“脱了衣服下去。”连则说着,往眼睛上系了一条黑色布带——这样,他就看不见她了。

归烟没有迟疑,心里也知道这种药水肯定是贴身最好。

她脱了衣服就泡在了池子里。

下水的那一瞬间,归烟忍不闷哼一声,感觉全身被什么东西啃咬,又痒又疼。

她没看见,连则听到这一声的时候嘴角上扬,轻轻笑了笑。

连则走出密室,回来的时候带着那一堆药材回来,走到池边,一股脑的给丢进了水里。

看的出来,他对这里十分熟悉,蒙着眼睛走路也全然没有滞涩。

池水开始沸腾,归烟却感觉自己全身冰凉,仿佛数九寒天,待在雪堆里,身上脸上慢慢的都凝结了冰霜。

“难受的话可以喊出来。”连则好像料到了是这个结果,幸灾乐祸道。

归烟连看他的力气都没有了,牙关打着冷颤,一声不吭。

再这么冻下去,她恐怕是要疯。

嘴边突然传来温热的感觉,连则将还魂草送到她嘴边,“咬着,咬的越狠越好,但别吞下去。”

归烟眉毛上都染了晶雪,她睁眼看他,黑白对照之下,显得那双瞳仁越发的黑,仿佛黎明前最后一瞬的黑夜。

她咬住还魂草,也咬住了连则的手。

牙齿嵌在肉里面,温热的鲜血流出,连则却罕见的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归烟才解了心中的怒气,一把叼住了草。

“倒还是不肯吃亏。”意识模糊之间,归烟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

还魂草入口,体内元气得以保存,一股暖流从丹田出升起,然后流转全身,身子渐渐回暖。

眉梢冰雪融化,雪白的脸也有了血色,渐渐的,汗水从额头留下,归烟脸色爆红。

热,太热了,刚刚是冰,如今是火,归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

“丹田,运气。”连则开口,用一方帕子轻轻擦拭和归烟的额头。

他虎口处还有血迹,也没有处理,之前眼上绑着的黑色布巾也早就被摘下,他眼睛一眨不炸的看着她爆红的脸,和染了粉红色的锁骨。

不自觉的时候视线再往下的时候,便是一汪褐色的水面,连则一愣,面色大变。

他刚刚!!我的天,疯魔了自己。

他肯定是缺女人了。

看到闭眼受着“折磨”的归烟,突然心中一丝庆幸,还好她不知道。

要不然他肯定会被嘲笑死,这个恶劣的女人。

想到两个人初相识,他被眼前这个人各种碾压,按在地上摩擦的时候,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眼神发冷,他冷哼一声,甩袖离开了密室。

就让那个臭女人在里面受折磨吧,他心中得意想着,眼里染了笑意。

余光手上的伤口,他冷哼一声。

他给归烟选择的是最直接最有效也是最刺激最痛苦的办法,虽然有其他方法。

但他不乐意!

二十六章,绝望死去

他连则,向来是睚眦必报的人。

他和毒仙子的仇这辈子都不可能过去了。

等归烟穿了衣服从密室里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走出来,刚刚瞧到外面的月亮,整个人就已经倒了下去。

药童过来禀报,连则正在选药的手一顿,灯火照亮他的脸,是惊异之色。

“你说她是自己走出来的?”他看着小童。

“是啊,先生,你快去看看吧,我觉得她要死了。”

“你放屁!”粗俗的留下了一句,连则就赶紧起身了。

留下小童瞪大眼睛——刚刚先生说什么?!

将昏迷不醒的归烟抱进卧室,连则摸出了两粒药给她,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将手一伸就准备给她强喂下去了。

他手刚到归烟嘴边,却看到了一双黑幽幽的眼。

归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一双眼黑幽幽的望着他,里面毫无情绪。

连则一惊,手一抖,药丸掉落。

突然一只莹白的手出现在半空中接住了药丸。

归烟将药塞进嘴里,一双眼看着他,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了一个让连则毛骨悚然的微笑来。

连则汗毛竖起,归烟幽幽道:“你还记得我吗?”

连则面色发白,“啊”的一声大叫,就跑了出去。

遇见门槛时,还被绊着甩了一绞。

刚刚那个女人,卧槽,她的眼神,夏清烟她疯了。

归烟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背影,表情逐渐平淡下来,那一双黑瞳也冷寂下来。

她举起手,手心还躺这那株费劲了心血得来的还魂草。

连则让她不要吃?

可是脑中原主的记忆,让她张了嘴,毫不犹豫将那草丢进了嘴里,它的味道早就被她在密室中咬完了,如今咀嚼在嘴中,枯燥无味。

起身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杯水,归烟连草带水一口气吞了下去。

倒在床上,一夜……全是梦境。

原主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喜怒哀乐,怨憎会,求不得。

……

这里是魔鬼城,夏清烟小时候,在此间遇到过一个蓝衣少年。

俊秀文雅,风华无双。

再然后,夏清烟从爷爷那知道这少年的真实身份,回了楚国后一心就想找到他。

为他学毒,为他杀人,成为他的暗刃。

谁能知道,户部尚书的亲孙女,名满楚国的才女是个杀手呢?

就是因为别人想不到,她这把刀他才用得越发得心应手起来。

所到之处,必见血肉。

她以为他会娶她,可却等来了他心爱的女子,宋姬。

宋姬貌美,她有着世间男人垂涎女人嫉妒的面容,一身红衣,眉心花钿,笑起来的时候,倾国倾城。

就是这样一个美貌心肠却似蛇蝎的女人,使计策毁了夏家,夏家颓败后,唯有她和弟弟两人。

而弟弟,也不见了。

然后便是落城的涯上。

睡梦之中归烟拳头攥紧,待到天明,她一双眸子猛然睁开,红丝遍布,凌厉凶狠。

她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服,飞身一跃离开了药馆。

连则刚进院子准备给她送衣物早饭,却只见她翩然的背影。

他将东西往地上狠狠一摔,碎瓷四溅,碗里熬好的药粥不能吃了。

他心气难平,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狠狠道,“走!走了最好!永远不出现在我面前我才高兴。”

丫鬟兰儿看见走进雅园的归烟非常惊讶,见她状态不好,急忙上前搀扶,却被归烟摇手拒绝。

“姑娘这是怎么了?这么打早就回来了,身子可有不适?”兰儿瞧见她惨白的脸色担忧道。

“我无事,你莫要扰我。”缓慢走到房间里,关门径自躺在了床上。

原主死之前那一幕深深印刻在她脑海里,怎么都去除不掉。

山间的风,凄冷的雨,还有一颗绝望的心。

归烟着一睡便是三天,陆景止和景四刚进家门,就遇见焦急出门的兰儿。

恰逢回廊,兰儿和景四差点撞上。

“怎么回事,莽莽撞撞的?”景四呵斥道。

兰儿眼泪挂在眼眶里,瞧见他们两个,一瞬间反应过来,“公子。”

陆景止颔首,“怎么了?”

他知道兰儿是归烟院子里的。

却见兰儿普通一声跪了下来,“兰儿没有照顾好姑娘,姑娘三天没有醒过来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陆景止面色一肃,静若深谭的眼里霎时起了狂风暴雨,他换了方向往雅阁走去,脚步微急。

景四看着他的背影,也是焦急,“让总管去找连大夫,拿着这个去!”说着,将手中长剑给了兰儿。

连则是个怪脾气的人,总管过去不一定可以见到他,可是若让连则看到这把剑,他必然会来。

景四想着,脚步匆匆朝雅园方向走去。

刚到时候就看见陆景止在给归烟梳理内力,面色冷凝,衣服上还有一些花草汁液。

景止不敢打扰,轻轻关了门,守在门外。

瞧着这个样子,主子是真的对姑娘上心了。

可燕脂公主怎么办呢?她非主子不嫁,主子却驳了王上要赐婚的旨意,如今魔鬼城一遭,主子再将归烟姑娘带回去。

两方若是见了面,岂不是得闹个翻天覆地。

头疼!

屋内归烟咳出一口血来,她仿佛无所觉,眼神还是冷的。

顾月白轻声开口:“可舒服些了?”

归烟一愣,缓缓看向他。

陆景止触及她的眼神,心中一惊,急忙问道,“怎么了?”

归烟笑笑,唇上的一抹嫣红显得她这笑容妖艳无比,她开口,声音诡异,“陆景止,夏清烟她死了,死的时候特别绝望。”

“所以我现在也特别绝望,那种感觉,太让人难受了。”

陆景止扶着她的手松开,看着她的眼神深沉,不辨喜怒,“夏清烟死了,那你是谁呢?”

“血可以使动物温顺,还会催眠,还会看毒,有胆识有魄力的你,到底是谁呢?”

归烟笑了,她看着他又缓缓收起笑容,“我是谁?早和你说过了,我是归烟啊。”

“陆景止,那天在绝壁山湖边,你根本没有被我催眠是不是?”

“是!”陆景止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归烟突然心生厌恶,厌恶他那样的眼神,厌恶他的从容不惊,也厌恶他问她是谁。

她突然起身站在床上,眼神凶狠,仗着高度差,一把拉住了陆景止的衣领,看着他淡色的唇,俯身亲了下去。

陆景止本可以退开,但他没有。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里,被阳光照到地方,有灰尘翩翩起舞,照不到的地方,是凶狠的拥吻。

是的,凶狠!

归烟将陆景止的唇瓣咬破了,鲜血淋漓。

可他全程没有挣扎,只要他想,一个手刀下去,归烟就会倒下去。

可他没有,全程任着归烟,予取予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门被人急匆匆踹开,连则拎着药箱,呆呆看着眼前着一幕。

他怒目看向景四,眼神冷然,冷声质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要死了?”

“要死了还能在这里调情?”

陆景止眉头一皱,刚想说什么,归烟却比他更快。

她松开他的衣领,冷冰冰的看向连则,“眼睛放亮一点,明明是我在轻薄他?”

连则突然想到密室中她的锁骨,眼睛瞪大,脸突然红了,“你这个女人太不矜持了。”

“矜持?”归烟添了添唇瓣,一股鲜血的味道,分不清楚是他的还是陆景止的。

“说道这个,”归烟看向连则,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条黑色步带来,目光似笑非笑,“你要不要告诉我,这是什么?”

连则看见了,面色尴尬,急忙上前去抢,“这是我的东西。”

归烟也懒得理他,任凭他把东西拿走,低声道,“别以为我什么不知道,这次你救了我的命,我便容你一次,下一次……”她冷眼看向他手上的伤口,声音也是凉嗖嗖的,“我可就没这么好脾气了。”

……

城主府。

夕阳西下,天边是一片火烧的色彩,艳丽无比。

厢房之中,博古架上是各种玉石玉器,还有一把剑鞘华美,镶满了数十颗宝石的长剑。

一只修长白净的手将剑拿了下来,手握剑柄,缓缓抽出。

剑身血亮,却在剑刃处,有一线暗红,从头至尾。

顾月白轻轻笑开,仔细端详着那一线暗红,声音低沉道,“真是一把好剑。”

话音刚落,身后“啪嗒”一声,叶连城手上的棋子落下了棋盘。

“王爷要是喜欢,这把剑便可当做我们这盘棋的赌注。”叶连城一身红衣绣了金色暗纹,眉头轻挑,半丝风流也无,只有煞气。

“哦?”顾月白拿着剑转身,他穿着一件蓝色织锦的长袍,衣摆都拖在地上。

明明是很难撑起来的衣服,却偏偏给他穿出了华贵的感觉。

“来而不往非礼也,叶城主可有什么想要的,我可拿来做赌注。”

叶连城将棋子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在棋盘上轻点。

“我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到是对一美人十分感兴趣。”

“难不成是宋姬?”顾月白抬头,轻轻笑了。

这天下无双的美人,可不就是宋姬。

二十七章,雨夜暗杀

叶连城却缓缓摇头轻声吐出三个字来:“是归烟”

空气突然安静。

顾月白的神情瞬间冰冷,他冷冷看着叶连城,“这如今是怎么了?一个一个都惦记上了我的人,你也是,陆景止也是。”

听到这话,叶连城突然笑了,语气有些微妙,“话可不能这么说,她现在可不是你的人了,反之好像是陆景止的吧!”

顾月白手指拂过暗刃上的那道红线,然后将剑入鞘,放回了博古架上,走到棋盘旁,抓起一枚白子,放在棋盘上。

清脆的声音响起,他与叶连城对视,勾起嘴角似警告,“别打她的主意。”

说完,转身就走,叶连城也不阻拦,顾月白即将走到门边上,他突然开口,声音带了嘲讽,“她不过是你的弃子,现在做出这副模样,又有什么用?”

顾月白脚步一顿,随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般继续离开。

如果有人站在他面前,就会发现他的拳头攥紧,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此刻阴沉的好像能滴出水来。

“那是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

叶连城走出门外,顾月白背影已经消失不见,太阳已经落了,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颗光芒淡淡的星星。

他随手摘下长廊外的一朵花,靠在门边上,看着顾月白离开的方向,嘴角翘起,露出的笑带了几分邪气。

他轻嗅花朵,“后悔又怎么样?如果再来一次,你的选择还是不会变的。”

“我们这种人啊,真情实意要么会害人,要么就是个笑话。”他自嘲道,声音低弱,除了他没谁可以听见。

转身离去,刚刚摘下的娇花丢在地上,一只黑色绣着金色纹路的靴子转瞬踩了过去。

一朵美丽娇艳的花,前一刻还得意于自己被人摘下欣赏,下一刻却坠入尘土。

人心啊,本就是难测。

……

漆黑的天幕,瓢泼的大雨,远方天空划过亮的惊人的闪电,随后便是轰鸣的雷声。

黄色的泥地里,血水混着泥沙从山上往山下流,就像一张无边的血网,将困在其中的人包围,然后狠狠勒死。

一群黑衣人手拿长剑,身上被雨淋的透湿,却不敢有半分的松懈。身边横七竖八躺着同伴的尸体,脖颈之上都有一道血痕,一剑毙命,血液不断从里面流出,混合着雨水,冲刷着地面。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对面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毒仙子做到的。

她站在涯边,倚着长剑,嘴角勾勒出嘲讽的笑,“竟然出动满堂红的所有杀手,顾月白实在是看的起我!”

“毒仙子,你也知道主上的脾气,他想做的事情,没有什么会失败,你还是束手就擒为好。”领头人冲着她道。

“束手就擒?莫七,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的脾气你也知道,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会认输!”毒仙子拔出插在土里的长剑,冲着对面的杀手们一声大吼,“且来战!”

远处闪电一闪,映出她脸上被雨水稀释的血痕和如同修罗的眼神。她看着他们,如同看着死人。

莫七看她如此不识时务,手上动作一个示意,杀手们就像毒仙子冲了过去。

明明是几十对一的群殴,可是却不见有成功的影子,一剑划过,一人倒下,她如同收割生命的黑白无常,所到之处,血肉纷飞,尸骸满地。

激战不多一刻钟,刚刚到杀手不过只剩下两个,退到了莫七身边。而毒仙子体力消耗过度,也是受了伤,却还是一步一步朝着莫七他们走来。

莫七知道这个女人向来厉害,却没有想到出动所有满堂红的杀手却也干不掉她,真是应了宋姬大人所言。

想到出发之前宋姬大人对他说:“夏清烟向来武功高强,寒霜剑虽不见得独步天下,却也难逢敌手,再加上她善使毒,你们不见得可以赢。”

莫七心中一紧,“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办?”

宋姬妩媚一笑,魅惑天成,“再厉害的人都有弱点,夏清烟的弱点,不过一个顾月白和她弟弟——夏慕安”

莫七心中有了下数,“属下知道了。”说完便退了下去。

“毒仙子,我们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弟弟怕不怕,你就不清楚了吧?”

“慕安?”毒仙子动作一顿,“他在你们手里?!”

“当然,夏家被灭的时候他躲在地窖里,被我们发现了,就给带了回去。才五岁的孩子,在刑牢里吓的直哭,说要找姐姐。”莫七露出残忍的笑。

“你们要对他做什么?有事冲着我来好了!”毒仙子心神已乱,急忙对莫七道。

“要对他做什么,就看毒仙子的态度了?”莫七一个狞笑,“你扔掉武器,乖乖过来!”

夏清烟有些迟疑,对面莫七又在说了,“想想你弟弟的哭声,那么个雪白聪明的孩子,这几天可是饿瘦了不少。”

夏清烟狠狠看他一眼,手中长剑掷出,插到不远处的泥地里面。

莫七示意杀手上前,眼神急切,夏清烟一直看着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

就在还离夏清烟两步远的地方,变故突发。

夏清烟衣袖一挥,来抓她的她的两个人突然捂住自己的面部“眼睛!我的眼睛!”没有挣扎一会,就不动了。

莫七心里一凉,他看着夏清烟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就像是从水里爬出来复仇的恶鬼,眼里全是恐惧。

可是想到宋姬大人的吩咐,他猛的冲向前,一掌朝夏清烟挥出,而于此同时,她的毒烟也朝他散去。

这散尘烟借空气和水传播,厉害非比寻常。

时间静寂了两秒,莫七的身体倒在了地上,而夏清烟则是捂着胸口又朝空气里放了毒烟,走出一段路之后,力竭倒下。

她睁着眼睛,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呆呆看着黑暗的天空,最终喃喃念着,“慕安,慕安,姐姐对不起你……”

……

夜半十分,外面夜色漆黑如墨。

归烟睁眼平躺在床上,悄然醒来。

如果当初是她归烟,那么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因为她根本不会放任自己去爱上一个对她居心叵测,满怀利用的人。

夏清烟这个姑娘太傻了些,喜欢上一个人,就为他付出全部,万死不辞。

而她归烟,无论表面上是怎么样,她都有一颗凉薄的心。

爱上一个人,对她而言,可难了。

纵然她现在对陆景止是喜欢,可也仅仅是喜欢而已。

喜欢和爱,向来不同。

爱无私而伟大,但喜欢对某些心凉的人来说,可能就是自私而狭隘的。

就比如说昨日陆景止刚从山上回来就帮她治伤,而她却刺他伤他。

她心中不舒服,那那种时候,也见不得他舒坦。

归烟看着床顶的纱幔,如今内力恢复之后,这夜色中视物,也是一清二楚。

微微自嘲笑出声,自言自语道,“我其实就是个坏女人,对吗?”

第二日清晨,归烟罕见的出了院子,去了大厅和陆景止他们一起吃早饭。

“早啊,公子。”她笑着跟他打招呼,姿态平静,全然不见昨日的疯魔样子。

昨天连则没有回去,此时也在桌上,看见这般模样的归烟,惊掉了手中的勺子,发出清脆的声音。

归烟瞧他一眼,眼神凉凉。

连则:“……”他什么都没看见,他吃饭他吃饭。

低着头喝着粥,那边归烟已经坐到了陆景止旁边的一个位子上。

给自己添了碗粥坐下,就听见顾月白问她,:“感觉可好些了?”

归烟漫不经心点头,夹起了一块蒸花糕,“好多了,也不发疯了。”

陆景止不说话了。

归烟余光看去,他今日里面穿了一身白色单衣,外罩一身紫色玉占花长袍,优雅贵气。

真是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

陆景止也察觉到归烟的偷看,但是吧,他不想理她。

他面无表情慢条斯理喝完一碗粥,归烟也跟着放下碗筷。

“你今日……”

“公子,我……”

两人同时开口,陆景止不愿意在这等小事上发生矛盾,抢先开口,“你要干什么?”

归烟拱手,“我要出去一趟。”

陆景止嘴角微微翘起,眼神却有些冷,他看着她平静的表情,心中一股邪火冒了出来。

他知道她要去哪!

从昨天到今天,就不能少折腾一点吗?

自从她恢复了记忆,两个人之间便多了一种隔阂。

他陆景止果真如此之差吗?差到她瞧不上。

他眉眼犹带寒霜,“刚刚好我也有事带你出去,之后再去做你的事情。”

归烟也不愿意再与他发生矛盾,点头应诺。

乘着马车一同去了城主府,进去的时候归烟眼神微凝。

上次宴会的时候陆景止只带了她,如今再入这里,他们的身后还多了一个景四。

景四武功很高,虽比不上当世一流,但对上普通守卫,以一敌百还是可以的。

再想到花田里还魂草生长之处的那片骸骨,陆景止带他们两个人,是怕今天会有一场恶斗?

此次见面,是在叶连城的书房里。

第二十八章,霜华为剑

说是书房,却并没有几本书,书桌上挂着几只上好的狼毫笔,放着几本公文。

目光转向博古架,归烟第一眼就看见了那把剑鞘艳丽的长剑。

靠窗处放了一方长塌,上面有一块玉制棋盘,叶连城坐在棋盘一边,手中拿着棋子。

上午的阳光打在他脸上,从归烟他们这个角度看去,一边光明,一边阴影,满满都是煞气。

归烟曾经不明白,作为一个城主,陆景止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煞气,让人看见就害怕。

后来听陆景止说出他的身世,便无什么疑问了。

所谓煞气,差不多就是血腥气,一种手中的杀孽。

一些传说中的魔刀就是沾染了鲜血太多,有了魔性,到最后甚至会反噬主人,让主人走火入魔。

而叶连城虽未入魔,内心却已成煞。他当上这个城主,恐怕不知道沾染了多少血腥。

不过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他呢?归烟低头看见自己的左手,丢在她手上的性命也是不少。

陆景止过去和叶连城下了一盘,归烟站在一旁,虽然算是半个内行人,仍然看着没有意思。

这些东西她压根不感兴趣,当初如果不是老爷子逼着她学,根本不会涉及。

景四站在一旁倒是看的认真。

陆景止执白棋,叶连城执黑,黑子纵成一线,以一种游龙姿态在棋盘上盘旋。

陆景止伸手,棋子轻放,游龙便从中间断裂开来。

“陆公子真是厉害。”叶连城看了他一眼,不辨喜怒。

陆景止面色平静,并不做回应。

叶连城放下一枚棋子,漫不经心截下了陆景止一小片棋子。

陆景止面上表情纹丝未动,果断舍弃了那一方。

叶连城抬眉看他一样,道:“都说棋品如人品,高山公子如玉人一般剔透玲珑,没想到,在棋盘上却是如此杀伐果断。”

陆景止微微扯起嘴角,“棋场如战场,城主还是不要分心的好。”

一颗棋子落下,瞬间包围了叶连城大方天地。

叶连城摸了摸下巴笑笑,有意思。

他坐直了身子,目光如炬,显然是认真起来,而棋盘对面,陆景止眼神专注,从始至终,一直都是。

归烟走到博古架旁,轻轻的拿起来那方长剑,轻轻抽出,果然,雪白的剑身上,霜华二字乍现寒芒。

手轻轻一颤,想要去抚摸那两个字,不小心间手指被暗刃割到,鲜血流出,顺着那条红线一直往下流着。

雪白的剑身上并没有沾染半丝血迹,而那道红线却愈发红艳诡异。

待陆景止和叶连城都放下了棋子,叶连城转头看见了归烟怀里抱着的那把剑。

“归烟姑娘是想要这把剑?”

归烟与他对视,不卑不亢,“这本就是我的剑。”

叶连城眼神微沉,手指轻点棋盘,“姑娘这是承认自己是毒仙子了?”

“以前是,现在不是。”

旁边陆景止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从容,目光转向归烟怀里那把剑,眼神里才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

归烟并没有注意到,她现在只想拿回这把剑。

“这把剑对城主您并没有任何用处,您又何必如此。”

“纵然没有用处,但它如今也是我的东西,归烟姑娘当初没有保护好,如今又来讨要,好生没意思。”叶连城分毫不让。

归烟握紧了拳头,大有上去打人的想法,“你想要什么?我与你交换。”

听到这话,叶连城嘴角噙笑,眼神几分邪气,“我想要你!”

陆景止身子一僵,旁边的景四眼神神抽搐。

“不……”归烟立刻拒绝。

“先别急,我还没说完。”叶连城马上打断,“我要你在我这城主府住个五日。”

归烟答:“三日!”

叶连城:“四日!”

归烟:“三日!”

叶连城:“三日半!”

归烟当机立断,“好,成交。”

陆景止淡淡看了他们一眼,拂袖起身,“景四,我们走。”

景四连忙跟上,走之前给归烟打了个眼色。

归烟摇摇头,瞧着那紫色的身影出去了,她才冷笑一声看着叶连城,“叶城主真是好算计。”

叶连城慵懒一笑,“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算的上是算计呢?”

“我若真想算计你,你也是逃不掉的。”

归烟咬着牙不说话。

叶连城突然起身走到她面前,两个离得很近,近到彼此呼吸都可以交融。

他看见她浓而卷翘的睫毛,看见她那双还带着杀气的眼睛——仿佛只要他再靠近一点,她怀中霜华就会出鞘。

他轻笑着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往书房外走去,见临出门归烟还没有动静,在那里笔直站着。

催促道,“站着干嘛,还不快过来。”

归烟转身走向她,眼神犀利,“城主说要我在这城主府住几日,还请城主早日安排好我下榻的地方,我要休息。”

叶连城去拉她,归烟胳膊一动,他便只抓到了她的衣袖。

叶连城也冷了脸色,他本身就是个霸王,在这魔鬼城他说了最大,这么多年何尝被人这么下面子!

归烟冷淡瞧他,他冷脸的样子着实有些可怕,剑眉长而黑,一双深邃的眼睛冷着,就像冬天的冰雪,薄唇微抿,是个薄凉的弧度。

但她不怕他,她如今是他的客人,而不是他的下属,没必要听他的话。

况且,她也不觉得叶连城把剑还给她是出于好心,当初这剑的丢失,说不定便和他有几分关系。

后来,叶连城让路过的丫鬟带归烟去房间,那丫头被叶连城搞得吓的要死,说话的时候身子都在颤抖。

归烟在旁边轻笑,在旁边揶揄想到,在这城主府丫鬟每天都会如此提心吊胆,那叶连城的妾室们该得多害怕。

是的,叶连城没有正妻,如今这城主府内宅管事的便是三房妾室。

进了房间,归烟彻底将霜华抽了出来,此时霜华吸够了主人的鲜血,原本细细红线往剑身上蔓延,大半个剑身依然泛着淡淡的血腥的红。

“真是邪气。”归烟嘟囔了一句,握着剑柄对着房间里的桌子,正准备试试威力,剑身却微微一颤,发出“嗡”的一声来。

归烟动作一顿,古书记载万物有灵,一把真正的绝世好剑便是有剑灵的。

她原本只当是书中传说,但是看着眼前这把剑,突然觉得那记载是真的了。

可若剑真有灵,她当初又是怎么把它搞丢了的呢?

归烟将它收回剑鞘里,自己躺在床上,瞧着二郎腿,心中思虑。

原主的记忆她并没有完全恢复,只是想起来一些印象深刻的罢了,比如顾月白,比如宋姬,也比如她弟弟夏慕安。

按照在落城山崖上的记忆,夏慕安应该不在宋姬手中,那天下这么大,人海茫茫,她又该怎么去找一个小孩子呢?

而且夏家倒了那么久,他一个小孩子,生死都难说。

……

那厢,兰汀苑内。

“什么?你说城主带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还让她住进了玉人院?”

二姨娘刚刚听了下人的禀报,脸色阴狠,手指上的护甲差点被捏断。

玉人院是什么地方?那是距离城主的院子最近的地方!

里面的家具,一应物品都是城主亲自挑选然后摆设进去的。

城主的女人,向来以住进玉人院为荣。

可城主向来一碗水端平,根本不给她们这个机会。

撒娇想住进去?不存在的。

撒泼想住进去,乱棍打死。

大家都没办法进去,便也没觉得比旁人低上一头,各自相安无事。

可这如今……

难不成这次带回来的姑娘会成为夫人?

二姨娘兰汀心脏一跳。

若真的城主娶了夫人,她们这些人该如何自处。

她和其他两个妾室一样,都是当初老城主还在的时候,由老城主送给城主的。

碍于面子,城主不想收,却也只能收了,但是从未碰过她们。

当时的城主还不是如今这怕让人觉得害怕,是个丰神俊秀的小公子,她们这些人也都欢喜。

见他迟迟不动她们,心里也着急,后来一个最耐不住的给他下了药,结果被发现之后——杖毙!

就在城主府中的玉泉湖畔,好让大家都看看。

当时叶连城脸上的嗜血暴戾之色,兰汀如今想到还有些发抖。

她不想去招惹他,可是却得为了自己的下半辈子考虑。

她和其他几个人一般大,如今在叶连城身边呆了十年之久,纵然保养得宜,如今也失去了娇俏颜色了。

如果这时候,叶连城娶了夫人,她们该怎么办。

年轻的小姑娘善妒,说不定就容不得她们,给城主吹枕头风。

可怜她们这些没和城主睡过的老姑娘。

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兰汀心中有了打算,跟丫头道,“去蓉苑和章苑去一趟,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们。”

“是。”小丫头点头退了下去。

……

归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出现已经引起了一干人等的恐慌,迫使她们去商量对策去了。

她现在正忙于和叶连城斗智斗勇,拒绝他的“骚扰”,而且还得想好陆景止那边的交代。

第二十九章,断他臂膀

归烟皱了眉头,她如今名义上是陆景止的人,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擅自答应了叶连城,回去得好好哄哄

陆景止,他今天那般一看便是生气了。

可是,霜华对她或者说对夏清烟而言,真的很重要。

既然是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不拿回来呢?

虽然现在的记忆中还没有霜华为什么重要的内容,可是看到这剑时,那一瞬间胸腔中所爆发出来的悸动,就足以说明其重要程度了。

思索之间,有人在门外轻声敲门,“归烟姑娘,主子喊您出来与他用饭。”

归烟皱眉,直接拒绝,“身体不适,不去。”

外面传来那人离去的脚步声,然后一时间没了动静。

归烟想着大概是叶连城被她驳了面子所以也懒得搭理她了。

可是没想到,又过了一会,外面传来叶连城磁性声音。

“你哪不舒服?我给你请了大夫来。你若不出来,我便砸了门进去!”后面一句,带了深深的威胁。

卧槽!

归烟皱着眉头,表情有些难看,起身去开了门。

果然,门外只有叶连城一人,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大夫。

“我不想去,吃不下。”归烟皱眉。

“客随主便,你不吃,你可以看着我吃。”叶连城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归烟默默翻了个白眼。

最终,两个人还是来到了正厅。

八仙桌上摆了十几到精致的菜肴,六道热菜,两种汤,还有四道凉菜加两道糕点。

归烟坐在椅子上撇嘴,真奢侈。

这么多菜,吃得完吗?

他是城主,那陆景止还是丞相啊,比他低调多了。

“你平常吃饭一个人,也吃这么多?”归烟看着先喝开胃汤的叶连城,嘴角抽搐。

他也没有在意归烟看他,安静的喝着汤,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归烟看着他,心里有些惊讶。

没想到,这看上去凶的要死的叶连城用餐礼仪竟然这么好,吃得文雅又干净。

小半碗珍珠莲粉汤喝完,连城擦了擦嘴巴,看向归烟,“归烟姑娘真不吃?”

“不……”突然想到什么,归烟眼珠一转,马上改口,“当然是要吃的!”

说着她拿帕子擦了擦手,然后站起身一把撕下了烧鸡的一只大腿,坐下来拿着就啃。

不仅发出让人讨厌的“啪叽”声,还时不时说两句真好吃。

旁边布菜的下人不忍直视。

“呵~”叶连城大概知道她打什么坏主意,不过是想恶心他罢了。

他没有管她,眼神却微带嘲讽。

归烟没瞧见,吃完鸡腿之后满手油腻擦都没擦,就直接就拿瓷勺盛汤。

然后就去拿筷子夹菜,偏偏要吃离自己最远的那碟子小圆糕,袖子没有提起拖到了其他菜肴里。

一时间,八仙桌上惨不忍睹。

叶连城放下了筷子,面无表情,想来也是有些怒了。

“归烟你够了!”他沉声道。

他承认,她达到自己的目的了,成功的恶心到了他!

当然不够!

归烟心里笑嘻嘻,面上却做被伤害的难过状,做西子捂心,“叶城主,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归烟是个江湖中人,向来如此,你要是看不惯我就别喊我一起吃饭。”归烟大声道,嘴边还有一圈油腻。

“你在陆景止旁边也这样?”叶连城沉着脸,一双眼睛直盯盯的看着归烟。

莫名有些心虚,但是归烟却不想输了这一盘,硬着脖子,“自然是这般,陆公子他就不生气,”脑抽的,突然加了一句,“他还会帮我擦手擦嘴。”

叶连城看着她冷笑,眼神锋利,“好的很,楚国陆丞相竟然还有这么好的耐心,那我也不能输给他。”

手掌平摊,旁边人利落的放上一方帕子。

帕子洁白,显得他的手骨节分明,十分有力。

“你过来,我帮你擦。”叶连城看着归烟。

归烟目瞪口呆看着叶连城,真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个地步。

刚刚那种姿态的人竟然能忍的了她,真是可怕。

不过,她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还没吃饱呢。”

“那你继续吃,吃饱了我再帮你擦。”

叶连城坐在太师椅上,岿然不动。

归烟静下心来继续捣乱加吃喝,不得不说,这城主府的菜还真是挺不错的。

眼前这道醋鱼,鱼肉鲜嫩肥美,入口即化,香的很。

她用筷子夹了鱼肉放到叶连城碗里,笑着看他,“你也吃啊。”

叶连城看着她只是冷笑。

归烟不再理他,吃得差不多了,正准备最后捣个乱,头脑一阵晕眩,眼前迷糊不清。

眼前最后的画面,就是叶连城站起身,拿着手中帕子擦手,嘴角挂着一抹讽刺的笑容。

……

陆府内,书房内灯火通明。陆景止正在写着一副字。

雪白的宣纸上,游龙惊鸿,翩然而舞,笔锋渗出,那纸竟然都被戳破了。

景四站在旁边磨墨,心里不是个滋味。

主子自从城主府回来之后,就一直在练字,饭都没吃。

跟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景四知道,主子这是心里不痛快了,在发泄。

至于原因,景四想到抱着剑不撒手的归烟,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是为了一把剑,她就抛弃了主子,难不成这么长时间的情意,竟然比不上一把剑吗。

搞得主子如此生气,搞得自己到现在都没有吃饭。

宝宝心里苦啊!

“景四,你下去吧。”陆景止突然开口。

“啊?”景四没有反应过来,“主子,属下陪着您。”

主子一定是觉得我太累了让我去休息。

“那你站远点,挡着光线了。”陆景止直接道。

原来灯火也是摆在景四这边的,景四磨墨的时候胳膊一动,灯火就一闪,扰的陆景止不能安心。

景四一颗小心脏冰凉冰凉的,默默地松手,往后退了几步。

“主子,你去吃点东西吧!”景四担忧状,愁眉苦脸状。

“无妨,对了,之前让你做的事情做好没有?”陆景止终于停了手,将笔放在架子上。

“已经做好了,上次宴会上的毒杀就是副城主张家做的,证据都找到了,”景四一顿,语气多了几分认真,“而且派去的人说,好像还在他家书房的暗格里发现了不少好东西。”

陆景止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放松肌肉,漫不经心,“比如?”

景止嘴角翘起,“比如私刻的城主印玺。”

“影十二在纸上试了,说印出来的字和真的没什么区别。”影十二最擅长的就是机关之事,且会缩骨功,身形灵巧,盗取资料是一把好手。

“既然如此,我们得好好跟叶连城打个招呼了。”陆景止慢悠悠道。

景四一愣,“为什么啊?主子,我们不应该利用这个机会让叶连城吃个亏吗?”毕竟,他今天还当着您的面挖墙脚,还挖成功了!

当然,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晚间的风吹进书房里,被罩着的灯火也有些摇摆不定,在陆景止温润如玉的脸上打下来一层暗影。

他走到床边,看着藏在云朵里那皎洁的明月,声音平静道,“张盛心胸狭窄,没有能力,却心比天高,他不适合做城主。”

“那叶连城呢?他处处跟咱们作对。”

“景四!”陆景止语气微怒,“把眼光放长远一点。”

“魔鬼城财富众多,加上商贸交易繁荣,叶连城当上城主后,大开贸易之门,和楚国的交易更是不少,魔鬼城中有三分之一的商人,是楚国的,就算是三国皇商梁淳华,他其实也是楚国人”

“如果张盛当了城主,按照他那个性子,肯定提高贸易税收,为自己谋取更多利益,到时候商业该怎么发展,楚国的商人又该怎么办?这你可曾想过!”

“……”景四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呐呐无言。

半晌,他低头,“是属下狭隘了。”

陆景止点头,眼睛微眯,表情高深莫测,“我动不了叶连城,动动张家也是可以的。”

“而且收拾了张家,叶连城也算失去了一条臂膀。”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管家敲响了书房的门,“主子,外面有一位姑娘,自称是张家小姐,非要找您。”

陆景止回头,和景四对视一眼,景四默默摇头。

他不知道,和他没关系。

景四过去开了门,管家进来,将手上一枚金属环状物交给陆景止,“那位姑娘说您看到这个就明白了。”

景四看着那个东西,面色一冷。

陆景止看向那个指环内侧雕刻的字,果然是十二。

“看样子,这姑娘也是有本事的。”陆景止轻笑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却没有丝毫笑意。

“管家,先把人请进前厅吧!”陆景止语气淡淡。

管家下去之后,陆景止将指环递给景四,“夜探张府,救出小十二,你去吧。”

那指环正是影子们的标记,当一个合格的影子出现时,便会赐予刻了他们顺序的指环,代表身份。

这指环有一个特点,戴上去就很难拿下来,除非,将那人手指砍掉。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景四面色不好的原因。

第三十章,张婉妍的心思

景四冷着脸出门,陆景止在他身后开口,“别太着急,耐心一点,影十二会缩骨功,这指环上面也没有血迹。”

“知道了,主子。”回头说完,景四一个闪身就上了墙头。

陆景止看着他背影无奈笑笑,抬起脚步走向了前厅。

张婉妍一身黑衣,外罩着斗篷,呆在前厅,面色焦急,来回度着步。

刚好看到一人从门外进来,一身白衣,风姿俊秀,一张面容如玉雕成。

她仿佛看到救世主一般,赶紧上前行礼,“陆公子好。”

“姑娘找陆某有何事?”陆景止浅笑,可张婉妍看见他这个笑容,却狠狠打了个寒颤,面色有些发白。

忍下心中的害怕,张婉妍问他,“既然看到那个指环,公子应该就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

“哦?”陆景止在主位上优雅坐下,斜斜看了看了她一眼。

张婉妍被他看的一抖,手握紧了斗篷边缘。

陆景止注意到她的手,剑眉一皱,觉得有些好笑。

她是在害怕他?

“我虽不知道公子派人入我张府到底想干什么,但那个人如今已被我扣下,还请公子答应我一个要求,我才好将人归还。”张婉妍勉强镇定。

当她发现那个人的时候,真的是惊呆了,那人身上的衣物和上辈子在张府放火的一模一样,就是陆公子的人。

难不成,他已经要对张府下手了吗?

后来想了计策困住了那个人,陆景止她肯定是不敢惹的,但是眼下并无办法。

“既然小姐知道我派人进了张府,就应当明白我是为了什么事情,”陆景止眸光淡淡看着她,“当初张副城主在我的饭菜中下毒,如今他的女儿来找我谈条件,真是有意思。”

陆景止着话半带嘲讽,张婉妍一抬头就发现他毫无感情的眼神放在她身上,呼吸一窒,张婉妍急忙跪下。

和陆景止这样久居上位的人比,她还是太嫩了。

“我自知父亲和弟弟的错公子难以饶恕,但是还请公子到时不要为难府中其他人。”

她重生回来之后,采取了很多措施,原来张家的一些恶仆都被她发落了,如今的张家,和上辈子是不一样的。

陆景止轻笑摇了摇头,觉得真是有意思极了,原来她的目的,是为了保全张家,而不是为了父亲和弟弟的安危。

“我凭什么答应你?”陆景止淡定自若。

“……凭你的人,在我手上。”声音有些发抖。

陆景止面露疑惑,“是吗?”

张婉妍心中忐忑,她看着陆景止的神情,突然觉得事情已经朝她没法预料到的地方开展了。

“你看后面。”

张婉妍回头一看,变了脸色,眼神复杂,看着门边上那两人,心中知道再无结果,跌坐在地上。

……

景四在张府发现影十二的时候,发现人家在小姐房间的塌上睡着觉,显然是被药倒了。

他从窗户进去,也没有惊动外面守着的小丫鬟,看着睡得正香的影十二,景四磨了磨牙,心中暗道,好你个小子,我们以为你出来什么事,结果你这这日子还挺不错的。

就从桌上倒了一杯凉茶泼到了影十二脸上,影十二猝然惊醒,抹了一把脸。

看了眼前人惊喜睁大眼睛正想开口,却被景四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巴。

景止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影十二点头,表示明白,景四才松手,两个人一起翻窗出去了。

漆黑的夜空之下,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在人家屋顶上跳跃飞奔,很快就回到了陆府。

在陆景止说张婉妍真有意思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回来站在门边,陆景止瞧见了他们,但是张婉妍却是背对着门口,且全部心神都在陆景止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

“如何?张小姐还有什么其他东西与我交换吗?”陆景止淡淡着看她,单纯发问。

张婉妍抬头,看见那人坐在主坐上,灯火将他的脸染了昏黄,打上了温暖的眼色。

一双寒星般的眼睛看着她,仿佛她是他眼中唯一之人。

她沉浸在他眼里,脑子里突然生出一个怪诞而无礼的想法。

她端正姿势,叩首下去,“我愿以我自身来换,为公子做牛做马,万死不辞,只求公子成全。”

陆景止一愣,好看的眉头皱起,门边的景四惊讶的看着陆景止,神情怪异。

主子最近的桃花也太多了些,先是归烟姑娘,如今又来一个副城主家的小姐。

啧啧啧,挺可以的。

“张小姐说笑了,我身边暂时没有多余的位子。”陆景止皱眉冷淡拒绝。

张婉妍听出了他话中的冷淡,可却像疯魔了一般,想起来上辈子他坐着轮椅对那黑衣姑娘苦笑的模样,心中突然有些发疼。

如果现在他身边的不是那个姑娘,是不是张家就可以改变,他也可以改变,可以不用像上辈子那样……可怜。

是的,张婉妍觉得上辈子的他可怜。

“我说过了,不需要。”面无表情,语气冷淡。

他冷眼看着下面跪着的张婉妍,他不管她现在心中在想什么,是真心想交换也好,是别有算盘也好,这个要求他都不会同意的。

“夜深寒重,送张小姐回去吧。”这句话是对门边的景四说的。

说完,陆景止拂袖就走。

这边景四表情也淡了下来,扶起了眼睛直直盯着陆景止背影的张家小姐,冷静出声,“张小姐,你小瞧了我家主子。”

张婉妍一愣,站起身来,喃喃道,“没错,是我小瞧了他,他是天上的云,又怎会为地上的泥而停留。”

景四皱眉带她出去,听到这一句,皱了眉头,不是很懂女孩子的心思。

主子向来和常人不同,这天下男子英豪间,能入他眼的都没有几个,更何况是女子了,公主来了他都不给面子。

这么多年,他似乎也只对归烟姑娘好一点,可是归烟姑娘似乎却不惦记主子。

景四不会安慰女孩子,只好僵硬道,“姑娘不要妄自菲薄。”

两个人一路走到张府后门外,早就有丫鬟在那等着她了。

芽儿看见夜色间有两个身影走了过来,一看果然有自家小姐,赶紧迎上前。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我都要急死了。”

张婉妍对她轻轻摇头,她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景四,对他福了福身。

进门之前,张婉妍转身问景四,“你们公子身边可有一个时常穿黑衣的姑娘?”

景四疑问,她问这个做什么?

脸上却面无表情,“这不是姑娘该关心的。”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芽儿看着那人背影,抽了抽鼻子,看见小姐心情不好,急忙将她带回了院子里。

……

景四回到陆景止身边,将刚刚张婉妍的问题告诉了他。

陆景止微微一愣,轻笑着道,“哪有什么黑衣姑娘,只有一个白衣姑娘罢了。”

他说的自然是归烟,从来都没有见她穿过黑色,衣服都是偏素净多一些。

景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看见陆景止眼中的笑意,他突然有些气恼,“归烟姑娘说不回来就不回了,实在是有些过分。”

陆景止如今想通了,就突然没有上午那么郁闷了,他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身姿笔直芝兰玉树一般。

“日子到了,她就回来了,毕竟那是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景四一愣,脑中灵光一现,不敢置信,“那剑是霜华,一年前就被毒仙子丢在洛水里的霜华?可为什么会在城主府。”

当年毒仙子在洛水边,当着顾月白以及很多武林人的面,将剑沉到了洛水,可如今?

“机缘巧合吧,这谁知道呢?”说着,陆景止挥了挥手,“你下去休息吧。”

景四知道自家公子肯定知道答案,但是就是不告诉他,憋着一口气退下去了。

公子不告诉他,他可以自己查!当年洛水边上那件事情也算搞得浩大,就不信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

经过天晚上那么一遭,今早归烟起来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

洗漱完毕之后,她站在窗边缓缓伸个懒腰,松松筋骨,一抹暖光打在她脸上,表情十分慵懒,就像一只波斯猫儿般。

服饰她的丫鬟木桃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六个手中拿着托盘端着菜的姑娘。

姑娘们动作齐整,按顺序把东西放好之后,就退了出去。

整个过程当中,没有一个人抬眸看她一眼或是怎么样。

木桃不知道昨晚上归烟和叶连城发生了什么,替归烟揭开了食物上的盖子,一瞬间,整个房间里弥漫的都是食物的香味。

主食是珍珠肉糜粥,上面点缀着一点点葱绿,十分香美,然后就是两碟子凉拌小菜,三只切开来的双黄鸭蛋,还有玲珑剔透的小包子和炸出来的卷花。

归烟第一个就翻了鸭蛋的牌子,只因为实在太诱人了。

双黄丫蛋本来就少见,更何况是如此有卖相的了。蛋白是淡淡的乳白色十分细嫩,蛋黄则是金黄偏橙,两个挤在一起,用筷子戳下去就能看到金黄色的油一点一点冒出来。。

第三十一章,竹枝巷

木桃在旁边给归烟添菜,被归烟拒绝了,她一个人习惯了,多个人在旁边加这个加那个反而不习惯。

吃完早饭后归烟稍许休息了一下,余光看到桌上放着的那把剑,眼睛微眯,扬唇一笑,拿了剑就出了房间,身姿如风。

说来也巧,这院子里竟然也有一颗杏花树,此时花季将过,归烟在树下一剑横扫,带起了剑风挑落了树上的梨花花瓣。

飘然若雨。

归烟站在雨中,闭上眼睛脑中放空,身随心动。

一招一式,均裹着凛冽的寒气,迅疾如电,却又带了十成十的美感。

叶连城在廊下负手看她,眼神中带着一种亮光。

归烟的剑,孤傲如霜色,又美如月色。动作起落之间,让人想到九天之上的云海。

云海翻腾,有一仙子,踏月而来,轻灵秀美却面色冰寒,让人难以接近。

归烟停下动作,在树下闭目站着冥想。一树的杏花都化成了雨,飘飘洒洒下来,落在归烟身上头上。

叶连城突然觉得,归烟乃是一位美人,无关容貌,而在风骨。

而真正的美人,向来是在骨,而不在皮。

半晌,归烟才睁开眼睛,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尚未发现叶连城已经注视了她很久。

她展颜一笑,眉眼处像是开了一朵杏花。

她一手拿起霜华,一手缓缓抚摸过剑身。

“怎么样,我没有让你失望吧?”像是说给剑听,又像是说给一个黑衣女子听。

霜华有灵,剑身轻鸣一声,像是对她的回应。

叶连城从廊边走过来,归烟听见脚步声看向他。

只听得他道,“游龙惊鸿,都比不得你的剑。”

归烟冷下脸来,不发一言。

她还记得昨个晚上他将她药昏的事情,她堂堂鬼医,也是阴沟里着了道了。

叶连城眼中发光,正是激动的时候,被归烟冷眼相待,也不计较。

他今日未穿红色,而是一身黑色,袖口和下摆都用金线绣上的不知名的花纹。

黑色玉冠竖起了他的长发,眉目狭长,一双凤眼现在简直亮的惊人。

归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脑中迅速想着对策好把他逼走,就像昨个晚上一样。

“今日是陵城一年一度的祈福节,我带你出去。”叶连城今日脾气颇好。

归烟条件反射想拒绝,可是脑子里又划过了一些场景,另她改变了主意。

她点头,“好。”

叶连城朗然一笑,“去换衣服吧。”

归烟一愣,狐疑地看着他,心中纳闷。

想不了那么多了,随他的便吧。

朝房间走去,叶连城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意味深长。

他早就想好了,她今天必然是得同他一道出去了,如果刚刚她不愿意,他还有其他法子。

归烟进了房间,才看到床上放了一件被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旁边还有相应的配饰。

她将衣服展开,愕然之后,冷冷一笑。

叶连城不是想玩吗?那她就陪他玩。一件衣服而已,她归烟可没有那么在意。

木桃进了房间,帮她穿好衣服,束了玄色的腰带,然后挂上了一块玉佩。

归烟拿起那块玉佩打量,只觉得触手温润,颜色剔透,确实是块好玉。

木桃将她拉到梳妆镜前,归烟皱眉本想拒绝,可看到今日所穿的这一身,想想又算了。

毕竟,做戏要做全套啊。

两人一道出了城主府,站在四方大街上,脚下是饱经沧桑的青石板。

归烟突然就想起来和陆景止坐马车一起来到魔鬼城的样子,当时的街上比今天热闹很多。

今天小摊贩有许多没有出来,甚至街上的好些店铺都关着门。

归烟抬眼看向叶连城,突然有些很阴暗的想法,难不成城主府的金矿挖完了,魔鬼城要倒闭了,这些人全部都举家搬迁了。

这当然是不现实的。

陆景止说魔鬼城流通着这片大陆二分之一的黄金,那得是多大的黄金储备量啊,就算矿挖完了,凭着魔鬼城的商业,它就不会跨的。

叶连城不知道她在奇怪什么,也不在意。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看看。”

正准备拉着她走,旁边归烟却把手往身后一放。

叶连城扑了个空,脸色也有些不好起来,却还是没有发火,睨她一眼道,“接下来那条街人很多,你别跟丢了。”

……

有一些人,天生就有一种能力,让人在万人之中,一眼就瞧见他。

陆景止绝对就是那样的人。

叶连城带着归烟出现在竹枝巷口的时候,人潮涌动,声音喧闹。

归烟却一眼在人潮中看到了那个人,墨发白衣,优雅如竹。

他正在一个摊子前等着,看着眼前的老师傅用竹条编着花灯。

那是个年纪很大的师傅,头发花白,胡子也花白,脸上的皮肤像干枯的树皮。

其他的摊子前人都挺多,就他这只有陆景止一个人等着。

那兔子花灯已经成型了,师傅手速不快,陆景止大概已经等了好一会,可嘴角还是温润的笑容,并无半点不耐烦。

这种闹市,三教九流多的很,归烟眼见瞧见一个小孩子从他旁边经过,顺手扯走了他腰上的玉佩,像一条活泼的泥鳅的一般,游进了人群里。

陆景止正在看那摊位上的老师傅糊纸,一点反应没有。

归烟皱了眉头,急急也进了人群里去追那孩子。

叶连城看着陆景止的身影,脸色阴沉,看见归烟走了,也没有阻拦。

他朝陆景止走过去,恰好陆景止抬头,两个人隔着人流对视了一眼。

陆景止眼睛里有笑,叶连城眼中则是一种危险。

走到摊子前,看了一眼老人手下的花灯,叶连城不阴不阳道,“陆公子真是好本事,竟然可以请动折花先生。”

折花先生如今名声不响,可在三十年或者二十年前,那都是江湖上的一名人物。

传说此人有一双巧手,上天入地,不管你拿什么给他瞧上一眼,他就能给你做出个一模一样的。

后来因为涉及到了越国朝堂上的一桩阴私,被杀手追杀,从此销声匿迹。

没人知道,他在自己脸上划了十刀,毁了容貌,在魔鬼城成了个摊主,一呆就是十八年。

陆景止笑了笑,“不过是凑巧罢了。”

说完话,他转头又去看折花先生手下的花灯,倒是十分重视的样子。

叶连城不说话,也在旁边等着,等归烟回来。

花灯做好,老师傅将其递给陆景止,陆景止接过,给了老师傅一锭金子。

老师傅接过金子,脸上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仿佛自己接过的就是一块石头。

叶连城眼角抽搐,不过一盏普通的花灯,竟然给这么多,在其他摊位上,能买一千多只吧。

突然老师傅抬起了头,一张苦树皮般皱巴巴的脸上,两只微微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叶连城。

他开口,声音苍老干涩,“我在这城中定居十几年,没想到今天居然被两个小辈认了出来。”

陆景止笑着摇了摇头,并不在意,“钱货两清,我先走了。”

说着,提着他那非常看重的兔子花灯就从摊位前离开。

老摊主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就低下头,浑浊的眼中幽暗无比。

叶连城皱起眉头,不知道陆景止打的什么主意。

他就不信陆景止刚刚没有注意到小偷,没有看到归烟,如今他却不等归烟回来。

算了,陆景止比狐狸还狡猾,他既然走了,肯定是算计好了的。

看了一眼坐在小马扎上低头不再说话的折花先生,低声道,“既然先生已经在魔鬼城住了十几年都没有事,那么接下来也不会有事。”

老师傅头都没有抬。

叶连城也来不及看他的反应,顺着陆景止离开的方向追上去。

他走了之后,折花先生才看了他们离去的方向一眼,浑浊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了一点点笑意,转瞬即逝。

他拿起旁边篓子里的一个竹筒,又往里面放了几枚铜板,摇晃之后倒在桌子上。

原本枯皱的脸上没有半丝表情,不过几秒,像是看懂了什么,一双眼睛突然亮的惊人。

他看着卦象,不停喃喃,“大气运者!大气运者,”手指迅速在摊子上比划起来,“不对不对,还差一个人,还有一个人!”

旁边的人看到这老头疯疯癫癫乱比划的模样,不敢靠近,只稍微绕了两步走。

不知道过了好久,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竹枝巷里面的人突然被一阵苍老粗哑的笑声给吓到了,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衣衫破旧面庞似阎罗的老汉三两下收拾好自己的摊子,就往竹枝巷外走去。

他浑浊的眼睛亮的惊人,紧握的拳头还有些发抖,整个人兴奋激动得像是个疯子。

旁边摊子上客人被吓了一大跳,皱着眉头一脸的不高兴,“这疯老头是在怎么了?”

摊子主人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凉悠悠的看了他一眼,“他不是疯子,他聪明着呢。”

客人不屑反驳道,“疯疯癫癫,快入夜的时候是竹枝巷生意最好的时候,这老头还跑了,不是有病是什么。”

第三十二章,小狼崽子

年轻的摊贩低头将花灯递给他,没再说一句话。

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这世间有的人就是看的太清楚了,所以才成了疯子。

……

归烟去追那小偷,却发现那孩子灵活的很,仗着身材娇小,入了人群就仿佛游鱼入水一般。

应该是发现有人跟着他,专门往人堆里跑。

出了竹枝巷,归烟纵身一跃上了墙头,看见那个孩子的身影之后,眼神一厉。

猛然跳下来,落在那孩子身前,静静看着他。

到她腰的孩子看见她突然停下脚步,眼神惊恐,警惕着往后退了几步。

归烟看着眼前瘦瘦小小脸上脏兮兮的孩子,表情僵硬了一下。

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视着,归烟突然心软了一瞬。

她从头上取下了一根簪子,上面镶嵌着蓝色的宝石。

“那个玉佩是我朋友的,我跟你换。”她将簪子递给他,眼神带了一丝柔和。

那孩子怯怯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过簪子,却突然眼神凶狠,拿着簪子就要去扎归烟。

归烟眉头一皱,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这么厉害的吗?”归烟看着那孩子,眼神微冷,手中的力道微微加大。

那孩子努力挣脱着,却无半点用处。

“你放开我!”他抬头看着归烟,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凶狠,像一头倔强的小兽。

归烟心中也有气,故意与他作对,冷着脸,“我就是不放,你能拿我怎么办?”

那孩子凶狠看她一眼,龇着牙突然一口咬向归烟握着他手腕的手。

归烟一惊,赶紧松开,那孩子拔腿就跑。

归烟嘲讽笑笑,几步追上他,一把提起了他的后领。

刚提起的那一瞬间,归烟表情变了变,手下的重量着实有些轻了。

话说叶连城这个城主怎么当的,这么大一个富足的城池,怎么还会出现这么弱小伶仃的孩子。

还有这个孩子,真是个狼崽子。

狼崽子悬在半空,不停的挣扎着,咬牙切齿。

不过他本就瘦小,力气也没几分,大概是饿的,对归烟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归烟另一只手从他怀中找到玉佩,将人放到地上,可还是牢牢抓住他的领子。

玉佩的旁边挂了一张小小的竹片,上面点点墨色,归烟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地名——春竹居。

归烟握紧了竹片,面色微沉,已经意识到是陆景止是在耍她了。

故意被偷了玉佩,故意被她撞见,故意……要和她见面。

得出这个结论,归烟心里稍微平衡一下,但是,哼,想见她也不要这么搞她吧。

手下的小狼崽子已经不挣扎了,像是屈服了。

归烟看了一眼已经安静如鸡的他,再看看竹片上的春竹居。

“小狼崽子,你带我我去春竹居,我便给你跑路费。”

她又不知道春竹居在哪。

听到这话,小狼崽子抬头看她一眼,眼神凶狠中带着犹豫,“你要是骗我怎么办?”

“骗你?”归烟撇嘴,一巴掌拍到他的头上,起势很重,最后落到他头上力道却没有几分。

“刚刚明明是你骗我,还要咬我!”

“爱去不去,我还可以找别人。”说完,归烟转身就走,却没有拿走小狼崽子手上的发簪。

小狼崽子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又看了自己手上的簪子,最终还是追上了归烟。

春竹居是城内最好的酒家,繁华的四方大道,寸土寸金,春竹居却在此有一幢三层小楼。

从外面看这楼是由竹子做成,清淡优雅,屋檐上应景的挂着两个竹笋模样的灯笼。

带着小狼崽子进了里面,才发现别有动天。

如果说外面是极淡的素雅,里面便是极致的奢华。

精致的金色浮雕成了墙面,硕大的夜明珠放在雕刻成飞天神女的铜架上用来照明,桌和桌之见都用纱幔隔开。

这也不是普通的纱幔,归烟眼尖,发现这里面掺了极细的银丝。

“这位小姐,您需要什么?”小二赶紧迎了上去。

来这春竹居的人非富即贵,小二也自然是些人精,瞧归烟这一身,便知不是普通人。

光看那头上的一只步摇,便绝非寻常物品。

离他们较近的客人也都抬头好奇的看过来,因为这一对组合着实奇怪了些。

女子一身玄色衣裙,裙摆处又金线绣了和叶连城衣服上一样的花朵,低调中透露着奢华。

腰间一块玉佩莹润有度,发出淡淡幽幽的乳白光,再加上身上其他,可不是有钱就可以穿上身的。

可旁边的孩子却穿的破破烂烂,犹如乞丐一般。

真是奇怪。

归烟将玉佩上的竹片取下来交给小二,小二看着竹片目光惊异。

竟然是三楼!

但很快平静下来,麻利地带着她往楼上走去。

春竹居一共三层,一楼是普通大厅,每张桌子周边有纱幔阻隔,形成一个一个小空间,二楼则是包厢,三楼不对普通客人开放,只有极贵之人才可上来。

站在楼梯口,小狼崽子不动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归烟。

眼睛里带着凶狠,好像在说,我已经把你带到了,我要走了。

归烟勾起嘴角笑了,抓着他的后领子拉他上楼,“我身上没钱,有钱的在上面呢?”

三楼没有一楼的奢侈热闹,反而十分清净,三楼楼梯道到房间门口这一路上,归烟都没有看见一个人。

推门进去,就看见一人背负双手站在窗边,听到声音转头看过来,窗外的风带起了他的发丝,淡然回眸间,仿佛成了即将要凌空飞走的仙人。

归烟一愣,竟有些呆了。

实在是太好看了!

“咳,咳……”突然旁边两声装模作样的咳嗽打破了此时静止的画面。

归烟转过头看去,就见叶连城坐在一张雕花玉椅上,狐疑道,“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了?”

叶连城闷闷看她一眼不说话。

陆景止走过来,“恰好和叶公子碰上而已。”

归烟将信将疑,叶连城翻了个白眼嗤之以鼻。

突然归烟拉过身后的孩子,“呐,我不认识路,让他带我来的,说给他跑路费,你们谁有银子的?”

自从来了这地方,她便没有了随身带钱的习惯。

因为没有!跟着陆景止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有给她开工资啊!

叶连城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子放在小狼崽子面前。

小狼崽子看着眼前手上的金块,眼睛里冒着光,飞快看了归烟一眼,他抢过金子一把往楼下跑去。

动作迅疾如风。

“嘿,这臭小子。”叶连城好笑道。

归烟则是和陆景止一个对视,眼神交流。

归烟:那孩子什么情况?

陆景止:……

陆景止只是浅笑着不说话。

三个人中午在这春竹居用了餐,归烟倒没有觉得饭菜多特别,但是这酒确是非同一般。

一坛清波碧漾,倒在被子里是一种碧绿的眼色,却又毫无杂质,清澈见底。

一口下去,唇齿带香,腹中清清冽。

之后又喝了几杯,归烟觉得眼前视线越来越迷糊,转头去看陆景止,眼前却出现了多重幻影。

她又呆呆看了一眼叶连城,突然身子一软趴在桌子上。

叶连城举杯轻抿一口,冷嗤道,“还以为多大酒量呢,刚刚喝那么多。”

这清波碧漾后劲大的很,归烟刚刚一口气喝了好几杯,不到晚上怕是醒不过来了。

在到这,叶连城突然看向陆景止,眼神锋利。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从出门到现在,一切的一切都是陆景止设计,他们两个一直被他带着走。

陆景止没有理会他,将归烟抱到内室的床上,让她安静睡着。

重新坐到桌边,陆景止收敛了那种对归烟的温柔,一双深邃的眸子冷淡下来。

“你和顾月白见过了?”虽然是疑问,却是陈述的语气。

叶连城握着酒杯的手一紧,被子骤然碎裂,碎片飞溅。

“你在我身边安排了人?”他看着陆景止,眼睛里面带了杀气。

“呵~”陆景止笑开,“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叶城主身边哪敢安排人。”

他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却眼神冷淡。

“我的人在魔鬼城发现了宋姬,这些年,向来都是顾月白在哪,宋姬在哪,那他自然是在这里的。”

“可是你说,顾月白来魔鬼城到底是为什么呢?”陆景止看着叶连城,一双眸子漆黑如墨。

“他为何而来,和我有什么关系。”叶连城反驳道,想到内室床上那人,对着陆景止一声冷笑,“说不定是为了他的人来的呢?”

陆景止轻轻摇头,“以前是,现在就不是了。”

这句话显然是针对“他的人”这三个字。

叶连城点头应道,“也是,花落谁家,还尚未可知。”想到这里,叶连城也不掩藏自己的心思,看着陆景止,目光灼灼,“陆景止你缺的不过是一个下属,可我叶连城缺的却是一位城主夫人。”

旁边那人垂眸倒了一杯酒,面色平静,待酒入肚,他才开口,带着一丝好笑,“你怎么知道我缺的是下属,而不是夫人?"

第三十三章,夏清烟已经死了

叶连城一愣,陆景止看着他继续道,“这天下间,我陆景止的下属还少吗?我何曾对一个下属耗费如此心机。”

归烟她,从来都不是他的下属。

原本他想要的,是一位能治好他的良医,而后这种愿望在遇见她之后逐渐变质。

而且本来也是她先亲他的,说喜欢他的,先撩拨的人,哪有资格说退出就退出呢?

“可是你不是已经定亲了吗?”叶连城看着他声音沉沉,“楚国国君的胞妹,燕脂公主,哪你是说不要就不要的。”

陆景止看他,“风言风语罢了,我没与她订婚,哪能算不要她?”

“可是听说她非你不嫁啊。”叶连城眼含好笑。

陆景止和燕脂公主的事情早有传闻,原以为陆景止作为楚国丞相,胭脂又是楚国国君的同胞妹妹,两个人情投意合。

就算不是情投意合,那也是强强联手,一对璧人,可陆景止态度如此坚决,那公主怕是要哭瞎了眼睛,揉碎了心。

……

春竹居二楼,一个人影进了一个包间的大门。

宋姬正坐在桌前煮茶,上好的茶水,还未开便已经闻到幽幽的茶香。

“宋姬大人,”来人单膝跪下拱手,“毒仙子她并没有死,刚刚在春竹居出现了。”

“哦?”宋姬手下动作一停,朦胧水汽萦绕在她面前,神色不清。

“她如今在哪?”

“上了三楼,具体位置不知。”

宋姬轻笑,美丽的容颜如一朵盛开的牡丹,可是嘴角的笑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春竹居的三楼她也是早有听闻,不是那么好进去的,楼里面有各色机关,偷入者一旦被发现,机关一开。

进去的人一个人,出来的可能就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宋姬嘴角翘起,声音魅惑,“没关系,她进来了,自然得出去的,”看向下方那个人,声音多了几分寒意,“懂我意思吗?”

“小的做事,还请大人放心。”说着,那人便退下了。

宋姬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幽幽的茶香弥漫在包间里,让人迷醉。

她亲抿一口,眼神带着少许的怨毒,“夏清烟,死了不好吗?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此时她根本不知道,她所努力恨着嫉妒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

傍晚的时候归烟果然醒过来了,她坐直身子摸了摸自己还有发痛的头,脑中有一瞬间的不清醒。

真是的,喝酒喝断片儿了。

起身出去,就看见窗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支起来一张小桌子,上面摆放着一张棋盘。

棋盘两边,自然是陆景止和叶连城。

都说观棋可观人,归烟却一直对这些东西不怎么感冒,她站在旁边呆了一会,觉得一点趣味都没有。

倒是那两个人专心致志看着棋盘,像是在较劲一般。

早知道她现在就不应该醒过来,无甚意思。

夜幕降临,天上繁星四起,陵城今天的晚上可比白日里热闹许多。

叶连城看了看下面的人潮,随意将手上的棋子丢在棋盘上,站起身直接道,“走,我带你去看看陵城的夜晚。”

归烟非常意动,她都快生蘑菇了。

归烟看向陆景止,陆景止也看着她,。

他勾起嘴角,仍然坐着没有动静,“你们去吧,我再呆会。”

叶连城有些不耐烦了,拉着归烟就往外面走,“看他干什么,别忘了你这几天是我的客人。”

“你还知道我是客人?!”归烟故意抢呛她一句,两个人离开了房间。

今晚的魔鬼城是极其热闹的,四方大街上到处都是人,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连下脚的空隙都没有了。

旁边的摊子也都开张了,摊子上摆放的物品比平时的不知精致了多少倍。

自然,这价格也是翻了不知道多少倍。

值得人注意的,每个摊子上面或者旁边都挂了一盏花灯,各色各样,发出莹莹光亮来。

归烟总算知道叶连城带她去的巷子里,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是卖花灯的了。

“这是什么习俗?”归烟提高声音问叶连城。

四方大街上人多也吵杂,正常说话根本是听不见的。

旁边一个地摊上,铜锣声响都没有人群的声音大。

“今天是祈福节,是要给自己以及爱人祈福的,今晚子时的时候,大家都会去河边放花灯。”叶连城回答。

归烟点头,突然一股人潮突然涌过来,像是故意的一般,直接往归烟和叶连城这个方向而来。

叶连城眉头一皱,赶紧去抓归烟的手腕,却没有抓到。

他眉目阴沉下来。

人潮来临,归烟一下子就被带跑了,她本不是英武的女子,不高大且也不壮实,在拥挤的人堆里很难挖出来。

她被人潮带着,不过离他几步远的距离,但身后人挡着,他便看不见她了。

归烟看着不远处那个高大的身影有些无奈,正准备回去找他。

突然手腕却一热。

一个人握着她的手腕,他穿着墨蓝色的衣服,袖口是大片的鸢尾,脸上带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青铜面具。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双眼睛,美丽如三月桃花,手腕上熟悉的触感让归烟脑子一热,乖乖接了他给她的面具。

木头的小妖怪面具,表情怪异,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发笑。

归烟也忍不住笑起来,她低头将面具带上,收敛了眸中的神色。

两个人走在人群里,他的手很大,握她手腕的时候,不紧不松。

走到一条空旷的巷子里,那人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面如三月桃花,却不娇不媚,眉骨高高,眼神有些锋利,是个极为好看的男子,也是个和她有仇的男人。

归烟靠着墙,他站在归烟身前,手抬起,缓缓的摘去她脸上的小怪物面具。

“清……”清烟二字还没有彻底喊出,归烟就伸手干净利落的出拳。

顾越白眉头一皱,反射性拿手去挡,归烟一拳落在小怪物面具上。

木头制成的面具在她一拳的威力之下,四分五裂,成了木头渣渣。

顾月白彻底冷了脸色,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眼中有着清晰的怒意,“清烟,你过分了。”

归烟勾起嘴角冷笑,另一只手迅速击向他,顾月白只好松手后退一步。

她冷笑和看他,眼中的嘲讽就是这世界上最锋利的兵器。

她开口,声音冷硬如刀,“夏清烟?她早就死了,死在洛城,死在满堂红杀手中。”

顾月白身子一颤,眉头皱起,桃花眼中仿佛有很多东西。

归烟不愿意去分辨他眼中的是些什么,她只是用语言化作一把利剑,让他明白,这道坎,永远是过不去了。

“月王爷,如今我只是归烟,陆景止身边的归烟。”归烟冷着眼咬着牙,着实加重了“陆景止身边”几个字。

听到这话,顾月白眼中突然起了怒意,“你忘记你说过的话了,永远追随,永不背弃!”

归烟眉头一皱,她不记得夏清烟是不是说过这话,可是说没说过,在此刻又有什么关系呢?

夏清烟早就是个死人了,而她归烟,也不过是一缕孤魂,阴差阳错跌进了时空逆流附身在她身上,得了夏清烟的恩怨情仇而已。

那个已经死了的人的诺言,还需要她这个活着的人来遵守吗?

更何况,顾月白也不值得她遵守。

她冷声道,“月王爷说错了,夏清烟已经死了,你如今这些诺言,早就不做数了!”

顾越白皱着眉头,只当她是想和过去划清界限,和他一刀两断而已。

可是,他怎么会放手呢?

他耐着性子,“满堂红的事情,我并不知情。”

“哦?那又如何。”归烟不为所动,冷眼看她。

“你若想让我回到你身边,可以,”归烟一顿,“杀了宋姬。”

字字如刀,字字戳心。

顾月白定定看她,手上的青铜面具被狠狠捏住,手心被划破,鲜血流出,一点一滴落在地上。

归烟垂眸看了一眼,并无半分动作。

“你瞧,你连害我的真正凶手都不愿意杀,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归烟冷着眉目,眼睛里全是嘲讽,“顾月白,你不仅给不了我们之间十年情意的尊重,也给不了了一个主子对下人的尊重。”

归烟脑中突然有了两个人一起相伴的画面,那些年他过的很难。

她在他身边,也是一样。

最可怕的一次,在顾月白十岁那年。

两个人被当时的楚国太子,如今的楚国皇上丢在兽笼里。

没人知道她是夏尚书的女儿,在当时的楚太子眼里,她就是顾月白身边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两个孩子瑟缩着抱在一起,夏清烟害怕,哭得厉害。

那时候的夏清烟还不是毒仙子,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怕猛兽怕鲜血,可她更怕的是顾月白会死。

老虎扑向顾月白,死死的将他压在地上,血盆大口即将要咬下去,夏清烟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捡起来地上的匕首就刺进了老虎的脖子里。

喷涌出来的鲜血带着热腥气溅了她满头满脸。

第三十四章,哈哈哈哈哈哈

也是那一次夏清烟意识到,如果想保护顾月白,她自己得有能力,没有能力的人,连保护重要之人的资格都没有。

然后她去了天幽谷,一路上的困难,毒医的刁难,都没有压垮她。

真正压垮她的,是宋姬,也是放纵了宋姬的顾月白。

待一个人全心全意的时候,那个人才会伤她伤得最深。

脑子中突然充满了回忆,归烟觉得脑子发疼。

她捂着脑袋突然蹲下身来,表情痛苦。

顾月白朝她走近一步,她听到声响抬头。

一看到眼前这个人,她就觉得心痛的厉害,那些回忆像一把钢刀,狠狠的插她心里,带出一阵又一阵的血来。

她狠狠看着顾月白,一双眼中早已没有刚才的嘲讽平静,而是一种极深的痛苦。

都是眼前这个人,都怪他,她对他那么好,可是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夏清烟埋藏在这具身体的愤怒不甘绝望突然就像潮水一般涌出。

归烟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眼前这张脸,突然大吼出声,“滚,你滚!”

顾月白走到归烟面前,蹲下身来,与她视线平齐,他看着眼前癫狂痛苦的归烟,拿出了一把刀来。

“杀了我,杀了我我就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他表情冰冷,眼神却是温柔的。

“你以为我不敢?”归烟恶狠狠看着他,眼神凶厉,像是想活剜了他一般。

顾月白不说话,就那么以递刀的姿势,静静看着她,桃花眼如同世界上最美的幻境。

归烟不甘被那些记忆情感纠缠,她突然一把夺过匕首。

眼神狠厉,手中匕首狠狠朝顾月白心口扎去。

顾月白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突然一只手将他往旁边一推,那把匕首狠狠扎在顾月白肩头。

一瞬间,鲜血蔓延出来,肩头的蓝色鸢尾被浸湿成了深紫,在这黑夜里,开放着邪魅的花朵。

顾月白抬眼看她,一双眼里波涛汹涌。

归烟松开手,目光有些虚弱,“我不要你的命,但是你我从此再无瓜葛。”

说完她站起身,扶着墙一步一步缓慢离开。

她手捂着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语道,“你还是舍不得他死对不对?我顺了你的心意,就当时报这具身体的恩了。”

她说完着句话之后,突然觉得脑子一松,像是一根崩紧的弦突然松下来。

原本那些在胸腔里咆哮到处乱撞的情感也安静下来。

归烟直起了腰,缓缓走进人群中。

夏清烟,真的再也不存在了,连留下的情感都不剩。

陆景止站在屋顶上,看着归烟从巷子里出来。

月华照在他身上,在他的白衣上镀上了一层光。

他眉头轻皱,看着她微微有些狼狈的身影,飞身下了屋顶。

街上人多,归烟浑浑噩噩,不知道被撞到了多少下。

突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将她护在里面,帮她受住了外界的冲撞。

优雅如竹,翩然似仙人。

归烟侧目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然后突然停下脚步,往他怀里一扑。

像受伤的小兽终于找到了靠山一般,她紧紧抱着他的腰,也不说话。

陆景止转身背对着人群,人群熙熙攘攘从他们身边过去,陆景止稳然如松。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突然想到之前一次归烟这么扑到他怀里,之后便是亲了他。

那他应该如何呢?也像之前一样还是主动一些去安慰她?

“陆景止,你为什么不抱着我?”怀里闷闷的声音传来,陆景止一愣,这才发现垂下来有些僵硬的手臂。

陆景止定了定心神,眼神有些懊恼,觉得自己着实是有些蠢了。

他一只手虚虚往归烟腰上一放,另一只手抬起摸了摸她的头发,就跟顺毛一般,一下又一下。

“陆景止,你真没意思。”归烟嘟囔道,却没有扭头拒绝他的抚摸。

陆景止轻轻笑了,归烟抬头看他,看到那完美俊秀的一张脸,他的笑向来如他人一般,冷淡又矜持。

她好像很少见他笑出声来,一般都是这样,轻巧而浅淡的翘起嘴角。

“陆景止,你说句话呗?”归烟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什么话?”陆景止低头看她,看她狡猾的翘起嘴角,一双眼睛闪着晶亮的光芒。

“你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归烟认真道。

陆景止皱来眉头:“……”

突然反应过来,陆景止眸光有些冷淡,高傲的抬起头,像是不想看归烟一般。

虽然结果在意料之中,归烟还是有些丧气,她又把头陆景止怀中一埋不想说话了。

她就知道他是不肯说的,高贵优雅淡然谪仙般的陆公子陆丞相怎么会愿意陪她这样胡闹。

陆景止垂眸看了看她的发顶,手指轻轻一动。

最终表情有些无奈地低下头来,小声地,在归烟耳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热气顺着耳蜗钻进去,有些发痒,归烟突然愣住了。

她探出头,陆景止抬首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归烟嘴角抽了抽,眼中满满都是笑意,她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陆景止耳垂微红,硬撑着去看归烟,看她越来越没个整形,都快要蹲到地上了,一把拉住了她。

“别闹了。”他绷着脸,面无表情。

归烟抬首一看见他,就想到刚刚耳边那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的乐不可支,眼泪都在眼角弥漫开来。

陆景止竟然还给她断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景止:“……”

好气奥,莫名的想打她怎么回事!

快到子时的时候,两人来到了夕织女河边,已经有很多人在这放灯了。

千千万万小小的河灯发出暖色的光亮,顺着河水流向远方,带着放灯人的祈愿和美丽的祝福。

“真好看。”归烟看着万千河灯,嘴角翘起。

这种场景不由得让她想起来当初广场之上万千孔明灯齐放的场景,很美,可更加动人的是那种壮观,那种希望。

突然,陆景止将她的手拉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归烟手心。

归烟没有在意,漫不经心看过去,突然一愣,瞪大眼睛看着陆景止,“你……这不是你的灯吗?”

陆景止笑笑,“原本是我的,如今是你的,去放吧。”

归烟看着手心兔子模样的花灯,嘴角抽搐,狐疑看了他一眼,“就算你送给我,可这也是花灯,不是河灯啊,下不了水的吧。”

陆景止还是笑,眼神高深莫测,“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呢?”

归烟“……”

她还能是怎么办呢,当然是选择相信他。

归烟手中拿着兔子灯,陆景止和她一起来到河边,掏出来火舍子。

“这个要怎么点燃啊?”归烟把拿在手中摆弄着。

压根没地方可以点火啊。

陆景止将火苗对上兔子耳朵,不过一秒钟,兔子耳朵就被点着了,两簇小火苗,一闪一闪的。

“不会把灯也烧了吧。”归烟犹豫,这兔子灯确实挺好看,活灵活现的。

陆景止笑笑,“那老师傅的手艺很好。”

所以不会坏的,去放吧。

归烟抬头,对上他的眼神,又默默低下头,“……”

她选择相信他。

兔子灯被缓缓放到河水里,清风一来,微波一滚,便将它带着和“大部队”一起,往下游淌去。

原以为那灯下水,很快就会被河水给浸湿,打散,却没想到生命力还是很顽强的。

归烟站在岸边,瞧着与那灯一起的某些河灯都已经散架了,可兔子灯还带着耳朵上的两簇火苗,越来越远。

夕织河的尽头是黄沙江,归烟拉拉陆景止的袖子,“你说它会流进江里吗?”

陆景止轻轻拉起她的手,也看着那个方向,语气淡淡,“看它运气吧,可无论到哪,它都会消亡的。”

“乌鸦嘴。”归烟嘟囔道。

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懂,可是她不想看陆景止一本正经揭穿的样子。

“最美好的不过是个念想,其他的不重要。”陆景止语气淡淡,带着她往城中心走去。

“走吧,时间晚了,送你回去。”

……

归烟到城主府的时候,恰好与叶连城碰上面。

他带着一个穿着翠色拢花坠地裙的姑娘,也是刚刚准备进去。

叶连城嘴角似笑非笑,看见她和陆景止一起回来,眼神有些怪异。

像是一种了然又是一种怨气。

她旁边的女子发髻乃是妇人装扮,看见归烟,眼神里出现了一丝怀疑打量。

归烟不经意间和她对视,她被吓了一跳,急忙收回视线。

归烟勾起嘴角,这女人一看就知道是叶连城的人。

归烟看了看叶连城身上的衣服,在加上今天自己穿的,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情侣装”吧。

也不知道刚刚那姑娘会怎么想。

归烟看着叶连城,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看到他脸上怪异的微笑,还是收回了脚步。

她想着和叶连城说说当时分开的事情她不是有意,但是瞧着人家现在美人在侧,不甚在意的模样,她有觉得没什么必要解释。

第三十五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大家都不在意,就是小事。

叶连城和那女人先进了城主府,归烟冲陆景止摆了摆手,也跟着进去了。

陆景止看到城主府朱红色的大门关合,这才缓缓转身离开。

他步伐不疾不徐,潇洒淡然,如霜月光打在他身上,白衣胜雪,公子如玉如三月春光。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归烟也是累的很,那时候在巷子里,顾越白差点让她疯了。

夏清烟的感情,太过深重了。

顾越白那厮,着实不是个好东西。

想到可能知道夏慕安下落的宋姬,归烟冷了眼神。

两天时间一晃快的很,自从那天祈福节之后,叶连城再也没有来找过她。

归烟乐的清净,第四日早上就拿着剑准备找叶连城打个招呼,说她回去了。

“归烟姑娘,不好意思,城主不在府中。”管事的对她如此道。

归烟点点头,她倒不觉得叶连城在对她用拖字诀,而是真的有事出去了而已。

“既然如此,等城主回来了,告诉他一声就行。”归烟说完,直接转身就走。

“哎,归烟姑娘……”管事的唤了一声,见归烟没有回头,面色有些尴尬。

他尴尬地往后面看,看向大红漆主子后面的一袭红袍,纠结了一下,“主子,归烟姑娘走了,您就不拦拦吗?”

“拦?”叶连城看着归烟离开的方向,眼神有些空,“她这样的人是拦不住的。”

她这样的人是拦不住的,只能折断她的翅膀,让她无法再九天遨游,这样的话,她才会收敛,乖乖待在你身边。

叶连城的眼神逐渐阴暗起来。

如果困住她,让她身边只有他一人,她会不会对他好些呢。

……

归烟回了陆府,没有先去自己的院子,而是径直去了陆景止的君子阁。

君子阁是陆景止的住处,她还是第一次来。

阁内栽了几许青竹,两三成群,碧绿的竹叶随风轻轻摇动,发出簌簌的声音。

穿过鹅卵石小径,眼前便出现了一座院子。

推开小门,归烟便见到陆景止,呼吸稍稍窒了一下。

眼前人一身简单的白袍,让女人都羡慕的乌发没有束起,懒懒的披在身后,锦缎一般干净柔顺。

他背对着归烟,左手拎着一个小桶,里面装满了清水,右手拿着一个长柄勺子,那勺子大概有归烟三个拳头一般大。

陆景止盛了一瓢水,往前面的花圃里撒去,晶亮的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像一个一个五彩的精灵一般,跳跃着扑向大地。

归烟抱着剑,靠在院子门口的大树上,静静地看着他。

陆景止差不多浇完了花,转头就看见一人怀抱长剑倚着大树,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漏到她身上,光影斑驳。

“何时来的?”陆景止放下水桶和长勺,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朝归烟走过去。

归烟笑笑,“刚刚来的,”环顾四周,一派田园安逸之风,“这院子还真不像你的风格。”

陆景止领她进了厅堂,景四上前给她倒了一杯茶,陆景止用发带将长发绑在身后。

“那我的风格当如何?”他轻笑着问。

归烟歪着脖子认真想了想,“大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吧。”

景四在旁边突然笑出声来,归烟去看他,便见他嘴角带笑,眼里有光,那是一种对偶像的崇拜。

“归烟姑娘,我们家主子在越国,早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归烟点点头,想到陆景止的丞相身份,“也是。”

“可是你身为越国丞相,老是这么在魔鬼城待着,你们皇帝不恼你吗?”归烟问道。

陆景止摇了摇头,“无妨,再处理一件事情,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归烟瞧见他平静的的眼睛,“是上次刺杀的事情吗?”

陆景止点头,手指不停地转动着放在桌面上的茶杯,“虽然说上次的刺杀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忙,但是后面的真凶还是得付出代价的。”

茶杯停止转动,他声音低沉,“魔鬼城副城主,张家。”

陆景止说做就做,雷厉风行,收集了副城主张盛的买凶证据,以及这些年来与外人做生意偷税漏税贪污的证据,然后将这些东西一份送给了叶连城,一份贴在了四方大街上。

四方大街每天人流量巨大,张盛贪污腐败的证据贴在上面,很快就围观了一批人。

“啊呸,我们老百姓天天做着生意努力赚钱,就是为了养了这种蛀虫?”

“人心叵测,没想到这副城主竟然如此……脏污!”

“既然证据已经出来,还请城主早日处置了他吧。”

这事闹的太大,很快激起民愤,叶连城也早就和张盛不和。

张盛作为老叶城主那辈份的人,一直倚老卖老,拿资历压着叶连城,当初叶连城继承城主位子,他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后来叶连楚没有回来,叶连城又拿了老城主的手谕,这才力排众议,坐上了这个位子。

与此同时,城主府议事厅。

城主府暗卫首领一身黑衣,拱手站在书桌前。

叶连城负手背对着他,一身红衣,气势十足,“我已经派人围住了张府了,但是怕他狗急跳墙,今晚你还是走一趟吧。”

“若张盛反抗,允许你先斩后奏。”

他说话的语气一直很平静,但是暗卫首领手心却冒出了冷汗,背脊处也是一片寒意。

“下去吧。”叶连城转身,暗卫首领和他对视一眼,握剑的手紧了紧,急忙退了出去。

出了议事厅,他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呼出了一口长气。

天边有几只飞鸟经过,他看着张府的方向,想到刚刚叶连城转身之后那双嗜血的眸子,神色一凛。

这张盛,一定是不能活到明天的。

快傍晚的时候,远处突然几道闪电,随后便是几声惊雷,黑压压的一片乌云,迅速像这边逼近。

一看便知道马上有一场暴雨。

张盛站在大厅里,来回踱着步,额头上全是汗珠,不知道是天气闷热造成的还是心理原因。

叶连城这个小崽子早就和他有了龃龉,这次的事情闹的这么大,他是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张常氏带着儿子女儿过来正厅,她没让姨娘们跟过来,把她们都锁到了一个房间里。

如今府里情况有些混乱,断不能让她们出来跟她搞事情。

张元君一来就坐在椅子上,往后一考,翘着二郎腿,没有个正形,好像对接下来的事情毫不在意。

在他心里,他爹是副城主,是城主都会忌惮几分的人物,如今城主不过也是吓唬吓唬他爹,哪敢真正对他爹动手。

张常氏原本正准备上去劝劝老爷,没想到张盛转头便看见张元君般模样,心里气不打一出来。

他脸色难看,额头青筋鼓起,一双眼睛瞪着张元君。

“老爷……”张常氏察觉他脸色不对,刚唤了一声,便看见他迅速走到张元君面前。

“啪——”重重的巴掌打在张元君光洁的脸上,留下来几个通红的指印。

张元君呆呆捂着脸,脸上的剧痛让他一时半会还有些回不了神,愣了好几秒,才看见身前暴怒的他老子。

从小到大,他爹何时打过他,还对他这么凶。

可是就是眼前的人,他爹动的手。

张元君眼眶的眼泪迅速流了出来,看的张盛又是火大,恨不得再打他两巴掌。

“哭!哭!男子汉大丈夫,你告诉我你现在还会哭!”张盛瞪着他,身体里面好像装着一只吃人的野兽,马上就会扑上来撕了他。

张元宝察觉不对,赶紧站起身跑到他娘身后,眼泪珠子一直掉。

“娘,呜呜,爹打我,他不疼我了。”张元宝控诉道,张常氏看见她眼神巴掌印,心疼的不得了,眼睛不由自主也红了。

这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刚想转头对张盛说些什么,触及到他愤怒的眼神,又呐呐把话憋了回去,转头对张元君道,“阿君乖,你爹现在在气头上,你别惹他。”

张元君捂着眼睛,跺脚不依,“他在气头上怎么了,就可以朝其他人撒气了,还朝他儿子头上撒,怎么有这样当爹的!”

他爹打他,他娘还不帮着他,他们都不疼他了。

越想越气,张元宝坐到椅子上哭的厉害,硕大的泪珠不断滚落。

张常氏安慰他,用手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老爷你有事别朝孩子撒气啊,有什么事情说出来解决好了。”

“解决?怎么解决?”张盛手指指着张元君,目眦欲裂,“若不是你这个混小子天天在外花天酒地,招惹了陆丞相,求着我为你报仇,我们家何尝落到这个地步?!”

“你知道外面那些人怎么说吗?说我们张家要灭了啊!”

此话一出,张元君哭泣的声音一顿,张常氏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有些呆呆地看着张盛,张盛愤怒拂袖,“这下好了,我们张家都因为这个孽子玩完了。”

张元宝听到这句话也不干了,他吸吸鼻涕,站起身走到他爹面前,眼眶通红,和他

爹对视着。

第三十六章,张家破败

“爹,你说这话就不对了,我让你报仇,又没喊你给人家下毒,还有那些个贪污的事情我都听府里人说了,那我不是我干的,凭什么全赖在我头上?”

张盛脸上愤怒的神色一顿,随后心中怒火滔天。

他举起手,张常氏察觉不对,急忙把儿子推开,一巴掌落在张常氏脸上,比之前打张元君的还要更重十分。

张常氏一个妇道人家,一下子被打摔了,头磕到了板凳上,一下子撞出了血。

张盛站在那里,身子僵硬,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手。

张元君吓的不轻,急忙把他娘扶起来,坐到椅子上,“娘,娘,你没事吧?”语气里带着哭腔。

张常氏微微睁开眼,一双眼睛里全是慈爱,她摸了摸张元君的脸,开口说话却吐出了一大口血和着两颗板牙。

“别怪你爹……”说完,张常氏就昏了过去。

“娘,娘,你别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我爹不爱我了,你也不要我了,我要怎么办……”张元君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张盛呆呆站在一旁,仿佛到现在还没有回过来神。

自刚刚他打了张常氏一巴掌之后,便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和常氏自小相识,两小无猜,后来他违背诺言先娶了其他人,她却一直等着他。

娶她做继氏之后,他觉得亏欠了她,对她格外的好。两个人也是关系和睦,鹣鲽情深。

纵然知道她磋磨他的妾室,给她们避子药,不能怀孕,他也装作不知道。

她生下了君儿,给张家留了后,便就够了。

两个人相识这么多年,他何时打过她?

“娘……,你别死啊……你死元君也不活了啊……”

……

天边一道闪电猛的出现,随后便是雷声轰鸣和瓢泼大雨。

这场雨,终于来了啊。

张婉妍静静站在门口看到这混乱的一幕,然后默默转身走了。

自始至终,他们才是一家人,她不过是个和张盛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

当年她娘挡了常氏进张府的路,却也是不受张盛待见,即使为他生了女儿,也没有得到半分怜惜。

她娘啊,是活活病死的。

寒冬腊月,感染风寒,无药可食,一命呜呼。

张婉妍睁大了眼睛,只觉得眼睛干涩地疼。

她站在屋檐下,伸手去接雨水,雨水打湿了她的洁白细腻的手,也打湿了她的绣了滚云花的衣袖。

雨水从她手掌间流走,就像里面那一家三口的生命在慢慢逝去一般。

想到上辈子她自己孤苦老死的局面,她眼神有些冷,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天边骤然出现的白光,嘴角的笑突然漾开。

这辈子,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

第二天,雨过天晴,仿佛昨夜的雨只是一场幻觉。

空气里还有一些潮湿,昨夜被大雨打落的树叶花瓣还没有清扫干净。

景四套了马车,等在陆府门口。

身后还有一辆马车,装着一些杂物,两个个小厮打扮的影子呆在那。

归烟怀里不过一把长剑,站在门口,倚着柱子等着陆景止。

一转头,便发现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姑娘往陆府这边跑来。

归烟眯了眯眼。

那姑娘到了门口也不停下,径直往里面闯,归烟手中长剑一横,挡住了她的去路。

“张小姐?”归烟看着她,“你来这做什么?”

张婉妍这才看见她,行礼之后,“我来找陆公子,劳烦小相公通报一下。”

归烟心中奇怪,将手收了回来,“他马上就出来,你在这等一会吧。”

张婉妍有些着急,却不得不忍耐着。

不过片刻,陆景止就从廊上走了出来,他脚步平稳,一身白衣,直若青松,朗如明月。

张婉妍刚见着她,就马上朝他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陆景止脚步微顿,和归烟一个对视,归烟摇头。

“你有何事?”陆景止问道。

“公子之仇已经报了,想必不日就要离开,婉妍乃是张家人,想留在公子身边替父赎罪。”

说完,她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你自己都说我的仇已经抱了,还有什么需要你赎罪呢?”陆景止不为所动。

“小女不过是想给自己谋条生路,我和叶城主早有婚约,如今张家破败,小女也怕活不过几天,还请公子成全。”说完,不见陆景止答复,她又准备磕头。

归烟蹲下一把托住她的头,手指不小心碰到的黏腻的鲜血,归烟一顿,赶紧将她扶了起来。

从怀里掏出帕子,倒了金疮药上去,一把按住了她的额头。

“女儿家的脸面是很重要的,莫磋磨自己。”归烟拿着张婉妍的手将帕子捂好,退了回来。

“你父亲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此番张家败落,我身边也不需要你。”陆景止开口,“我让人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便自己去过自己的日子吧。”

说着,拉过了归烟,往马车走起。

“陆公子……”张婉妍眼睛通红,抬步想追上去,却被景四拦下。

“姑娘不妨先进府内等候,到时候自会有人带你离开。”景四一张冷漠脸。

张婉妍看着他,眼睛通红,她本生的秀美,梨花带雨别有风韵。

可景四却如一块木头一般,看着她丝毫不让步。

让管家将她带进去,景四便上了马车。

马鞭扬起,几个人就此回程。

经过张府的时候,归烟掀开窗帘看了一眼。

张府的外表还如昨日一般威严宏达,两扇大门却洞开着,隐隐可见里面的残枝碎叶。

颇有一种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的凄凉感。

快出城门的时候,马车突然被拦了下来,叶连城高坐在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上,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景四停住了马车,陆景止掀开车帘,“没想到走之前还能再见城主一面,陆某荣幸。”

陆景止唇边挂着淡笑。

“陆公子走之前也不和城主说一声,城主多伤心啊。”一个人城门口晃晃悠悠的走过来。

他穿着一身骚包的紫色长袍,外面却罩着一件金丝纱衣,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眼睛微微眯起。

听到这人声音的时候,归烟就身体一震,眼神如电,动作迅速跳下马车。

手中长剑一抽,归烟直直向那人,也就是梁淳华刺去。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你偏闯进来。”归烟眼神狠厉,眼看着梁淳华惊慌倒退,手中的剑没有半分收势。

“你,你,你想干什么?”梁淳华原先还保持着几分淡定,后来看她一点都不顾及,便开始逃窜起来。

归烟跟在他身后,就像猫捉耗子一般,时不时地将剑横在他面前吓吓他,逼得他狼狈万分。

“叶城主,救救人啊。”梁淳华呼喊道。

叶连城没有说话,带着一丝笑意的眼神放在归烟身上,一点都没有插手的打算。

玩弄了他片刻,归烟延眼神一厉,“姑娘不陪你玩了。”

话音刚落,她一个纵跃落到梁淳华身前,长剑一扫,将他头上束发的玉冠挑了下来。

玉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摔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四分五裂。

归烟冷眼看他一眼,收剑回到了马车上。

梁淳华披散着头发,有些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后,急急往马车边走去。

“臭女人,你不要欺人太甚!”

陆景止一直看着这场闹剧,全程表情平静,眼神里隐隐带着纵容。

听到梁淳华这一句,他才冷了脸色,“梁公子,归烟她为何对你如此,大家心里都有数,何必说出来自讨没趣呢?”

梁淳华愤怒的表情一顿,恨恨看了陆景止一眼,握紧了拳头,“总有你求我的一天。”

说完,便气冲冲的走了。

陆景止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微凉。

梁淳华作为越国皇商,他们两个人总有再打交道的一天。

但是谁求谁,可就说不定了。

“陆公子这便是要离开了吗?”看完了一场闹剧,叶连城才沉沉开口。

“家中有事,催着陆某早些回去,否则这陵城大好风光,陆某当真舍不得。”陆景止笑容清浅。

城门口已经好些人看着他们指指点点了,叶连城冷眼看了周遭一眼,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他又看了马车一眼,冷哼一声,让开了路。

陆景止朝他拱手,退回了车里,景四赶着马车,出了城门。

叶连城上了城墙,看见那马车在大道上逐渐缩小,慢慢变成一个点,消失在大道尽头。

他眼神愈发凶狠,一巴掌排在城墙上,硬生生给拍出了个口子。

终究是心有不甘啊!

一路上晃晃悠悠,没过几日便到了越国的一个小城镇,几个人进了客栈,准备在此休整几日。

景四赶着马车跟小二去安置好,陆景止和归烟直接进了客栈。

在他们进入之后,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在客栈门口稍微停顿一会,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慢慢掀开了帘子。

“荣生客栈……换一家住吧。”里面的人吩咐着,缓缓放下了帘子。

“咳咳……”顾月白坐在狐皮垫子上,面色有些苍白,偶尔发出两声压抑的咳嗽声。

第三十七章,荆棘之路

外面赶车的暗卫首领听着心急,却没有半点办法。

只好赶紧换了一家客栈,顾月白进了房间,坐在干净的床上,又是几声压抑的干咳。

他上次被归烟刺的那一刀,一直在小院子里养伤,不允许宋姬和她手底下的人进来。

每天还得处理有些楚国那边来的飞鸽传书,大夫让他不要忧思过重,也没见他听过。

他听说陆景止和归烟离开之后,花了一整个晚上将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没想到却发了一场高热,如此又耽误了一天。

清醒过来之后,他便骑马带着一个下人往这边赶来了。

日夜兼程,只想早点见到她,与她近一些,即使,两个人再无关系。

暗卫首领出现在桌子边,给他倒了一杯水,“主子,这样下去你坚持不住的,到时候还怎么能夺回你想要的人呢?”

“来不及了,我怕追不上。”顾月白摇了摇头。

也许是在病中,整个人有些难言的脆弱,带着连语气都软了半分。

暗卫首领听在耳朵里又是心酸又是难受,最后在心里下了决定,“您会追上的,等会我让玄武上来照顾您。”

说完,便从窗户口飞了下去。

……

晚上的时候,陆景止和归烟这边遭遇了一场刺杀。

和陆景止景四在大厅吃完晚饭,归烟刚回到客栈房间,便察觉不对。

她屏住了自己的呼吸,握紧了霜华的剑柄,眼神锋利,一步一步缓慢的朝房间里的屏风走去。

还有两步的时候,一把长剑,突然从屏风后刺出,直往归烟的面门而来,归烟手中霜华出鞘,挡住了那人的剑。

一招一式之间,屏风给毁了个稀巴烂,归烟这才看见屏风后的那人。

黑衣蒙面,一身刺客打扮。

那人看到归烟眼底闪现过惊诧,手中的剑也松了一瞬。

最后眼底还是浮现出凶狠来,手中一剑狠狠朝归烟刺过去,归烟用剑格挡,运气之下手臂突然一阵疼痛。

眼睁睁看着那剑刺中了自己的肩膀,归烟疼得闷哼一声。

长剑不过入身体半寸,那人就不再用力,看了她一眼,他皱眉抽出了自己的剑,飞身离开。

归烟看着肩膀上的破洞,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狠狠咬牙。

突然她眉头一皱,捂着伤口迅速往隔壁房间跑去。

她这边这么大的动静,陆景止和景四都没有过来,他们那边肯定更危险。

一脚踹开隔壁房间的门,空气里散发着一股甜腻的味道,陆景止安静地躺在床上,景四不见踪影。

归烟细细闻了闻,空气里面是一种极淡极淡的味道,闻着似乎有点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如果不是记忆中似乎有这种味道,归烟怕也是闻不出来。

刚刚才杀她的刺客是一波人,他们把更好的主力放在了陆景止这边,连用的迷药都是不一样的。

几步走到床边一看,陆景止眉眼从容,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整个人就和睡着了一般。

可就是这样的状态,归烟才越发害怕。

她一剑划开了自己的手腕,嘴唇贴上去含了自己一口血,染了鲜血红得艳丽的唇贴向陆景止的,将这口血缓缓送到他口中。

撕了陆景止的白衣包扎了手腕,归烟将手指轻轻搭在陆景止的脉搏上。

脉搏平稳有力,完全感觉不出来任何异样。

可是陆景止没有醒过来,直到天亮,他都没有醒过来。

归烟坐在床边,睁大了眼睛一夜都没睡,天明时分,她又给陆景止喂了一口血,可是……

完全没有用!

夏清烟的血和她的血一样可以让野兽平静,却不能解百毒。

景四不知所踪,归烟以剑撑着身体,站起身来。

她静静看着床上仿佛安然睡着的陆景止,握着霜华的手上青筋突起,最后重重看了一眼他,往楼下冲去。

她步伐果断,眼神里充满了杀气。

客栈里面,顾月白刚刚吃好早饭,玄武将用具给送了下去。

顾月白拿着帕子在嘴上轻轻擦拭,突然动作一顿,身子飞快往旁边一侧。

霜华再一次刺过来,长剑破空而来,带出寒芒无限。

一剑一剑,半点不含犹豫。

肩上的伤口崩开,顾月白面色微变,归烟再一次刺过来的时候,他转身以手握剑。

剑刃划破他的手,鲜血顺着血线淌去,地上没有落下一滴。

只有他的手,鲜血淋漓。

他一双桃花眼带着沉痛,像是被伤害的痛心,又像是不敢置信。

各种激烈的情绪困在他眼中,那双眼越发深邃。

“归烟,你想杀我?”顾月白质问道。

他觉得嗓子很疼,一种干涩使他说出一个字便更疼一分。

归烟眼神冰冷,握剑的手又往前进了一分,划过了顾月白的双手,戳上了他是胸膛。

剑尖处的衣襟染了点点红色,归烟才开口,语气三分杀意,“解药!”

顾月白嘴角轻扯,带着几分讽刺的意义,“什么解药?”

归烟力道又大了一分,顾月白闷哼一声,松开了握剑的手。

手心血肉反卷,鲜血滴滴落下。

他还是刚刚那样的笑容,“我不知道。”

归烟抬眼看他,眼睛里红血色密布,将她那一双眸子衬的有些可怖。

归烟突然低头笑开,缓缓抽出了刺进顾月白身体里的霜华,霜华剑身白亮无暇。

顾月白身子一抖,手掌紧握成拳,表情平静无波,额头上却渗出了点点汗珠。

缓缓地,他嘴角扬起了一个嘲笑的弧度,眼睛里的震惊痛苦消失,转而是一种残酷的冷漠。

“怎么,你自己的毒你都不知道了吗?”

归烟不说话,冷着脸看他。

“散尘烟,你自己研制出来的毒药,无药可解。”他眸光冷酷,说话的语气也是冷漠。

归烟只觉得心脏跳的厉害,那种一种紧张的,恐惧的。

她握剑的手骨节咋白,原主的记忆告诉了她散尘烟是个什么鬼东西,也知道这种毒,真的是无药可解,至少夏清烟自己没有研制出来。

“最后再告诉你一变,你的夏清烟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陆景止的归烟。”

浮生若梦,虚妄成烟。

她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伤口和垂在身侧鲜血淋漓的手,转身离开。

再未多言语。

顾月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顾月白脸色苍白,此刻眼神却阴鸷的厉害,他转身用完好的手掌一巴掌打在那个人脸上,黑色的蒙面布掉下来一半,白皙的脸上迅速出现了指印。

宋姬握紧了拳头,将脸上的蒙面布彻底摘去,露出了牡丹国色般的面容。

她一双水眸中浮现出水汽,但还是倔强和不认输,定定看着顾月白,“你想要陆景止死,我便让他活不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顾月白气极反笑,胸前的血渍不断扩大,“你不是想要他死,你是想让清烟永远回不来,你想要的从来不是我高兴,是她死!”

他眼神狠厉,“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许动她!”

宋姬抬头微微苦笑起来,眼睛里苦涩蔓延。

夏清烟!夏清烟!

他心中永远就是她,为她喜,为她忧,为她受伤,被她所伤。

他心里有她,惦记着她,她便始终就可以伤害他!

可是……

“顾月白,夏家破灭,夏慕安死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你们永远回不去的。”她认真看他,眼睛里面有可怜还有一种平静的嘲讽。

这句话一出,顾月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半晌之后,他才微微苦笑着勾起嘴角,然后缓缓的,嘴角被抹平,表情也冰冷的起来。

他看向宋姬,眼神也是冷的,仿佛这般美人在他心理根本不是个活物。

宋姬被这样看着心里有些发怵,但还是勉强和他对视着,看着他的侧脸如刀锋一般冷硬,然后她听他说,“你回去吧,回越国,玄武留在我身边,我在这再待两天,你犯的错,回去在作处置。”

宋姬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伤口,眸光有些犹豫,顾月白眼睛里突然有了怒气,把桌上的茶壶狠狠往地上一摔,眸光有些阴冷,冷声道,“走!”

宋姬被他看得一抖,急忙迈开步子,出门之前却再次停下来,留下一句,“我等着你!”

语气颇为柔软。

玄武早就在门外守着了,见到宋姬之后微微点头。

宋姬看向他,留下一句,“照顾好你主子。”便捂着有些发胀疼痛的心口,转身离开了。

她心中疼的厉害,又酸胀得厉害。

因为她知道,即使他顾月白再放不下夏清烟,他也必须放下她,他的生命中最重要的是大业,是复仇,夏清烟不过是他荆棘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如今,荆棘路已经走到一半,他不可能为了一块再也找不回来的石头再把这条路给走回去。

纵然他愿意为了她走回去,可是她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而只要他不再留恋,她宋姬就一定会让他顾月白的心里是她,满满的全是她。

她不会背弃他,也不会让任何人破坏他们。

第三十八章,覆水难收,回不去了

他的荆棘路,剩下的只会有她来陪,谁都不行!

玄武进来开始给顾月白包扎上口,手上的伤口有点深,玄武用沾了药水的纱布将手裹起来。

“主子,毒仙子大人如果下手再重一分,您这手怕是就会废了。”玄武手上动作不停,语气有几分不满。

清烟小姐她,对主子太狠了些,而且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对他这么狠。

“玄武,你是那时候就跟在我身边的人了,清烟她对我如何,你我都清楚。”顾月白语气表情平淡,可语气却隐隐含着一分压迫。

玄武撇了撇嘴,并不在意。

如果是其他人,肯定都因为主子的威压不敢多言,但玄武从他小时候就跟着他,知道他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是装出来的。

他主子只是不想听人说毒仙子的坏话而已。

可是……

“主子,那都是以前了,我觉得宋姬说的没错,”他微微停顿,最终还是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你们是真的很难回去了。”话音刚落,手上包扎的动作也刚好停下,迅速往旁边一躲。

一个瓷杯落在他刚刚呆过的地面,四分五裂。

玄武心中一凛,抬眼看见顾月白,才看见他眼中起伏的怒气。

“你若是再说这些,就给我滚回去!”顾月白冷着神色,双眼锋利地看着他。

玄武急忙跪下,“是,主子!”

两个人整理好了肩膀上和胸膛上的伤口,玄武才拿着东西出去处理。

顾月白坐在床上,面色白得有些虚弱,他的手缓缓捂上自己的心脏处,感觉到那里“扑通扑通”,健康而有力。

可是想到今天归烟这般,便又开始疼痛起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捏住,缓缓收紧。

所有人都说,他们回不去了,她不再是他的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月白眼神渐冷,嘴角勾起一个稍显怪异的微笑,“把你抓回来,困在身边,你就还是我的。”

……

归烟回到客栈,大厅里面人声喧杂。

刚上楼梯就听见了陆景止的房间传来一声大响。

归烟眉头一皱,飞快往那边走去。

早在前两日他们就和赶着装着杂物马车的影子分开了,如今景四不在,陆景止昏迷,她也你不知道陆景止和影子传递信息的方法,无法联系,那这么大的动静……

到了门前,归烟不敢多想,一把推开了房门。

眼前人白着一张脸,抿了一口茶水。

陆景止缓缓抬眼,瞧见是她之后,嘴角微勾,露出来一个有些虚弱的笑来。

归烟心中松了一大口气,眼眶有些发红,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在她的胸腔中激荡。

她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骨节修长,血肉匀称,只是有些冰凉。

“我没事了。”陆景止看着她握着他的手,眼神微垂,语气柔和。

归烟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他,眼睛一眨都不眨,生怕他不见了。

陆景止摸了摸她的头,眼睛里有了明显的笑意。

两人静默半晌,归烟呼出长长一口气,“还好你醒过来了,要不然我恐怕得却天幽谷把老胡子揪出来。”

她声音里带了喜悦的笑意,为她醒来。

“他有解药?”陆景止轻笑,“不是说散尘烟没有解药吗?”

归烟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紧,眼神有些锋利,“我没有做出来,不代表他不可以,若你真出了事情,先抑制住,去再去找他。”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得把你从阎王手里抢过来。”归烟坚定道。

“对了,景四不见了。”归烟突然想起来。

闻言,陆景止眼睛微眯,“无妨,过两天他就回来了,我们先回越国。”

……

七天之后,一辆马车缓缓驶入越都,进了朱门巷,入了陆家大宅。

下了马车之后,一个戴着面具穿着藏青色衣服的沉默地接过了缰绳。

归烟狐疑地多看了他两眼。

这才是一个真正成功的影子,即使脸上戴着面具,不动的时候,沉默站在一旁,没有丝毫存在感。

陆景止掀开车帘,整个人这几天消瘦了一圈,面色苍白。

下马车的时候,捂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

看见面具人,他轻轻颔首,“景一,好久不见。”

面具人沉默低头,没有说一句话,拉着马车就走了。

归烟看着景一的背影皱了眉头,这个人,她看不透。

他走路沉稳下脚却极轻,踩在枯黄的落叶上,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整个人就像一块石头,安静且坚硬。

“咳咳,”凉风吹过,陆景止又轻咳两声,归烟扶着他慢慢走着。

两个人走到房间,陆景止推开门。

陆景止的房间非常素净,窗扉半起,窗下放着一盆君子兰,郁郁葱葱。

早有影子们传回了消息,房间早就被打扫干净,归烟手指轻触上茶壶,水温温热。

归烟皱着眉,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陆景止浅笑着接过,慢慢地抿完,将杯子递给他。

归烟伸手接过,另一只手突然按上了他的手腕。

手下的触感缓慢地一下一下,时间绵长又有点虚弱。

他的面色,也如这手下的脉搏一般。

“你身上本有毒,本来被你压制住,如今又中了这散尘烟,催动了之前的毒,如果再不解决,我怕你会死。”

归烟面色紧绷,眼睛认真地看着陆景止。

他的眼睛已经没有以前的明亮,总是半阖着,似睡非睡的样子。

陆景止另一只手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温凉的感觉使归烟心中一颤。

“你放心,我心中有数,等我觐见了皇上,回来之后便随你。”

归烟微微一愣,越国的帝王,这是个她以前聪明一考虑过的问题。

陆景止,他不是他的王,他是王的臣子。

但是当这个臣子权势过重,他还能活的久吗?

如果他和越帝真的没有隔阂,又怎么不在越国朝堂呼风唤雨,而是出现在魔鬼城。

当时叶连城的宴会上,一些官员说过的话归烟听得丝毫不差,如今想来历历在耳。

归烟眼神微沉,“我和你一起去,你中毒的事情不能外传。”

陆景止皱了眉头,刚想开口,一只手指已经迅速温柔地贴上了他的唇。

“不许拒绝。”她定定看他,是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

陆景止看了她几秒,眉头渐松,好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抹平了他眉间的忧愁。

他眼中有了微微的笑意,然后逐渐扩大,连带着他的嘴角都有些上扬,然后笑开。

归烟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然后就看见他慢慢淡定下来,然后道了一声,“好!”

第二天中午,陆景止换了一身朝服,归烟候在门外,瞧他出来,微微一愣。

他一身大红官袍,胸前绣着孤傲的白鹤,那白鹤的眼睛不知道是怎么绣出来的时候,活灵活现,好像在看着她。

陆景止玉冠束发,乌黑的发丝被玉簪固定,脸庞也有些瘦了,棱角分明,瞧见归烟微微笑起来,眼睛显得格外黑亮。

今天赶车的是带着幕篱的景一,归烟扶着陆景止上车的时候,又没忍住看了他一眼。

刚好清风微微掀起轻纱,露出小半个下颌来,归烟微微眯眼,觉得有几分熟悉。

景一一把将轻纱按住,转头看向归烟。

他的眼睛被幕篱遮挡着,可归烟却感觉到了他冰冷警告的眼神,带着丝丝杀气。

归烟眼神一凝,缓缓勾起一个笑来,转头上了马车。

两个人坐在马车上,一时间有些无言。

归烟有些沉默,她在想刚刚看见的那个熟悉的下颌,真的很熟悉,但是就是想不起来,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这种感觉很让人难受,至少她现在觉得很不安。

归烟有预感,虽然景一只是一个影子,但是他的脸却是一个重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也许关乎陆景止的生命。

想到这,她又转头看了陆景止一眼,他坐在狐裘毯子,身子微微向后靠在马车壁上,微微闭着双眼轻眠。

人周身都有护体之气,陆景止如今,那身边围绕的只有归烟才能看见的光晕很淡。

淡到好像一层薄雾,只要有人扬起胳膊轻轻一挥,就会消散。

他的唇色和脸庞都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归烟咬了咬下唇,突然觉得有些焦躁。

他如今这般闭眼的模样,就好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子,轻轻一推,就会倒下,而后长眠。

归烟看着他苍白的唇,眼神微凝。

她神色有些复杂,像是有些着急又是一丝难受。

如果不是她,他根本不会这样。

定了定心神,她突然倾身凑上前,闭上眼,双唇轻轻覆上去。

呼吸微微相融的一瞬间,陆景止睁开了眼睛。

她的睫毛长而卷翘,蝶翼一般轻巧柔软,在眼睑处打下了微微阴影。

唇瓣相碰,都是冰凉柔软。

陆景止突然弯了弯眼,归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张开了嘴,贝齿轻轻咬了他一口。

然后她稍微离远一点睁眼看他,发现陆景止正眼睛弯弯地盯着她。

归烟一愣,眼睛微微睁大,老脸一红。

陆景止唇色嫣红,勾起嘴角。

第三十九章,燕脂公主

归烟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渴,这样的陆景止多了一丝色气。

她有些呆愣地坐回原位,对上陆景止的眼,扯开话题,“景四如今还没回来,真的不要紧吗?”

陆景止微微摇头,“无妨。”

归烟点头,不再说话了。

陆景止面色和缓,耳根之处却一点微红。

归烟不知道景四去做什么了,但是既然陆景止心中有数,她也不需要多说了。

他们多年情分默契,自然不需要她多言的。

马车缓缓进入宫门,朱红宫墙遮挡住了一切皇城里的景色。

宫门之后,有两个小太监迎着马车踩着碎步走过来。

马车慢慢停下来,归烟率先跳下马车,掀开帘子伸手搀扶陆静景止下来,景一默然站在一旁。

两个小太监向陆景止屈膝行了礼,其中一个白净些地开口道,“奴才是荣宝公公手下的小顺子,荣宝公公原本准备来迎您的,但是陛下临时有事让他伴驾,劳丞相大人稍等。”

他身子微曲,头颅低垂,面上是再谦卑不过的神色,可归烟听着瞧着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脸色冰冷。

她嘴角轻轻翘起,露出一个冷笑来,看着小顺子的眼神也有些冰冷。

他这一番话说得不显山不露水,可言外之意无一不是敲打。

陆景止身为外臣,无召不得入宫,他入了宫中,自然得有太监引路,以防出现什么不好的事情。

按照他的丞相身份,本该有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荣宝迎接,但如今荣宝相伴在帝王身边,这显示了陆静止和帝王的尊卑,帝王为尊,丞相为卑,帝王的威严不容挑战。

陆静止也可直接跟着小顺子去皇帝办公的地方等候,可小顺子却让他在这等着。

等帝王身边的太监,这对一国丞相,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一时间没人说话,气氛有些紧绷。

在归烟冷漠的眼神下,小顺子觉得身上的汗毛都起来了,额头上起了一丝冷汗,背脊处冰凉。

心脏跳得有些快,小顺子压抑住快要颤抖的身子。

陆丞相身边的这个随从,威压太大了,根本不像个普通的随从。

陆景止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没有阻止。

他眼神淡淡,可细看之下,却会发现他的眼中竟然有着淡淡的愉悦。

微微看了归烟一眼,宽袖遮挡之下,手指轻轻划过归烟的手背。

归烟手一颤,转头看陆静止,他却已经收回手,看着小顺子,眸光平静。

“既然如此,我便在这宫城之内逛逛。”陆景止声音淡淡,“荣宝公公不会有意见吧?”

“自然不会!”小顺子赶忙道,冷汗滴落,这句话简直就是在诛师傅的心啊。

他去什么地方,荣宝怎么可能敢有意见。

陆景止点头,带着归烟往前方走去。

小顺子不敢乱动,大约离了七八步远的时候,他才直起身来,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密布的冷汗。

他面色发白,半刻钟都没到的时间,他竟恍然觉得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旁边的小太监也跟着直起腰来,一双深黑的眼睛遥遥看向陆景止,然后轻轻的露出个笑来。

陆景止带着归烟在大道上走着,时不时的捂嘴咳嗽几声,归烟一路上都在皱眉。

想到陆景止的待遇,进宫马车被停就算了,还要等太监。

如今虽说是随便走走,可明明是在往里面走。

一个皇城,进出的宫道不知道有多长,更何况陆景止还虚弱的很。

瞧见陆景止又用拳头轻轻抵住嘴,归烟忍不住开口:“你们越国的皇帝是个智障吗?”

陆景止看向潜龙殿的方向,朱红的檐角和上面盘旋着的瑞兽在太阳照射下隐隐发着亮光。

他目光悠长,“他是这个世间为数不多的聪明人,只是聪明用错了地方。”

归烟嘲讽笑笑,“没把聪明用到开扩疆土,改善民生身上,用到了朝堂权谋制衡之术上。”

“人虽聪明,选择却是错的。”归烟顺着陆景止的视线看去,眼神泛凉。

这时候,转弯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

陆景止转了视线,就看见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朝这边缓缓驶过来。

车帘是上好的鲛人丝做的,在日光下发出粼粼微光,这种鲛人丝因为材料难得,产量极少,极其珍贵。

寻常世家以有这种材料做成的一片帕子而欣喜,这马车的主人却堂而皇之用来做车帘。

马车顶两旁挂了两串铃铛,雪山的精铁所做,其中又不知道加入了什么离奇的机关材料,竟然可以发出银铃般清脆声音。

陆景止微微眯了眼睛,这种马车,在整个越国也只有一辆。

它的主人就是天子的胞妹,越国的如今的长公主——燕脂。

而整个越国都知道,燕脂公主天家贵女,从小要什么便有什么,十分肆意。

唯一让她求而不得的就是丞相大人。

马车在陆景止面前缓缓停下,马车的主人掀开了车帘,弯腰探出半个头来,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

她一张清水芙蓉面,纯真不染烟霞。

“陆哥哥!”她脆生生唤道。

陆景止正准备朝她行礼,燕脂看出他的举动来,赶紧跳下马车拦住了他,有些娇纵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我之间,何来这些繁文缛节。”她皱眉有些不满,“陆哥哥去了陵城一遭,倒是与我生分了。”

陆景止往后退了一步,默默拉开和她之间的距离,“陆某不过一介臣子,与公主之间何谈生分。”

这话说的归烟想笑,偷偷低下了头。

何谈生分?

陆景止的意思是,他们压根就没有熟过好吗?

“也请公主慎言,殿下的哥哥只有一位!”陆景止接着道。

她的哥哥,便是那龙椅上的帝王。

瞧着眼前的阵仗,归烟也猜出来眼前人的身份了,不敢多做造次,毕竟陆景止暂时还在眼前这位老哥的手上吊着呢。

嘉行帝今年四十有八,唯一的胞妹便是燕脂。先帝老来得女,对燕脂自然是极致宠爱,嘉行帝登基之后,对这个最小的同胞妹妹也是疼爱非常。

两个人年纪相差二十多岁,基本上是把燕脂当女儿来养的,燕脂想要什么,他给什么。

在这样的娇宠之下,燕脂虽然娇纵,在一些大是大非上,却从未忤逆过嘉行帝,只除了一件事情——陆景止的事。

“你!”燕脂不笨,自然也听出了陆景止的弦外之音。

一国公主,何尝被人这么下过面子,更何况是被自己的心上人。

她眼泪在眼眶里积聚着,却骄傲地不肯落下来。

陆景止垂眸,站着不动也不解释。

毕竟根本没什么好解释的。

归烟悄悄喵了他一眼,一时间竟然有些想笑。

突然一声凌厉的破空声传来,归烟反射性往旁边一转,躲过了鞭子。

诧异抬头,就看见燕脂手上拿了赶车的马鞭,一双眼睛饱含怒气地看着她。

归烟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眼神有些发凉。

燕脂被她看着更是愤怒,陆景止如此下她面子,身边的小厮都敢如此轻视她?!

她一国公主,怎么能被如此折辱?!

瞧见归烟的眼神,燕脂心中就更气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鞭子,恨恨看了陆景止一眼,抬手又是一鞭子朝归烟甩了下去。

陆景止眼神一冷,突然伸手抓住了鞭子的中部。

鞭子末端一甩,在他白洁的手上留下了一道红印。

归烟脸色一变。

“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教训教训她。”燕脂有些愣住了,准备去看看他手上的伤,陆景止再次往后退了一步。

燕脂眼神微黯。

归烟瞧见他的手,又看看此时慌乱愧疚黯然的燕脂,手指握紧成拳。

受不了了,好想打她怎么办?

燕脂根本没有在意她,完全被陆景止的态度给刺激到了。

她也不知道还如何面对,急匆匆丢下一句,“我去给你请太医。”

便赶紧上了马车走了。

归烟冷冷看着马车从他们面前经过,然后从腰带里掏出了一个很小的白瓷瓶。

陆景止的伤口已经渗出血来,鲜红和他洁白的手相衬,越发显得伤口有些可怖。

那是燕脂刚刚从侍从手上抢下来干马的鞭子,非常粗糙。

可陆景止的手,却是读书人的手,五指修长白净,只有一点点写字握笔产生的细茧。

归烟将白瓷瓶里面的药粉细细洒在他手背上,伤口很快就止住了血。

“我明明可以躲过去,不为什么要拦?”

“先前一次我也没想到,但我后面知晓了,怎么可能允许她对你动手。”陆景止看着归烟的动作,微微一笑。

那笑容里明明带了几分宠溺。

归烟手下动作一顿,随即数落道,“那你就让她对你动手了?”

陆景止轻轻一笑,眸光却有几分深沉,“她若不伤我,又怎会愧疚离开?”

归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而后抿了抿唇,继续处理伤口。

拿出干净的帕子将手包好,他手很大,骨节修长,归烟不好打结,只好让他自己用另一只手捂好。

越帝是个聪明人,可陆景止比他更聪明。

第四十章,让他出血

越帝以权势压人,但是陆景止却是以人心逼迫他人。

而且一旦明天公主鞭笞丞相的事情传出去,燕脂公主为数不多的好名声大概也要败个精光。

越国百姓对陆景止还是颇为尊重的,他在位几年,做了不少实事,这样的一个好官,被后宫女子鞭笞,纵然天家血脉,尊贵无比,却也是没有理的。

事情如果传出去了,那些个迂腐的言官不会不管的。

如果越帝真的是心疼这个妹妹,这件事情他一定会想法子解决,堵住陆景止的口舌。

果不其然,两个人包扎伤口后没一会,前方就来了一群人。

归烟斜斜看过去,陆景止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荣宝从远处就看到了一红一白两个人影,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赶忙加快了脚步。

年纪大了真的是不行了啊,随便跑两下老骨头都要散架了一般,近些年福气多了,连跑都跑不得了。

临到跟前,归烟眼中寒芒一闪,手指轻动,一颗微小的石子飞快的击在荣宝膝盖上。

荣宝喘着粗气,正待停下,膝盖却突然一痛,整个人扑向地面,膝盖一弯朝陆景止跪下了。

归烟偷偷翘起来嘴角,看向陆景止。

两个人对视一眼,皆看明白了对方眼中的笑意。

荣宝荣宝身后的小太监赶紧跑上前,扶起荣宝。

荣宝身材圆润,也不高大,一张圆脸通红。

“公公这是何意?”归烟装作看不见他的窘迫,故意道。

荣宝脸红得厉害,脸上还有刚刚奔跑产生的汗珠,鼻腔里面呼出热气来。

“跑得太急,倒让陆丞相看笑话了。”荣宝点头哈腰道。

他早知道了越帝不洗陆景止,原本只想踩他几下,却没想到皇帝却突然改变了心意。

他在感叹帝王心意难测的时候,也不得不叹一句陆景止的好手段。

燕脂公主跑到越帝身边哭诉的时候,荣宝就站在一旁,事情的经过听得清清楚楚,心中自然也明白陆景止的算计。

他都能明白,更何况是善用帝王心术的越帝。

他眼睁睁看着越帝听着燕脂公主的话,然后面色越来越黑,一双眼睛也是深不可测。

跟在帝王身边多年,荣宝知道帝王已经气急了。

可是他却拿陆景止没有办法,因为陆景止是丞相,是栋梁,是个好官。

越帝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去和陆景止玩些阴谋阳谋,以防陆景止拿燕脂作为靶子。

荣宝知道越帝宠爱燕脂,可正是这样的宠爱被陆景止抓住之后,便成了一件武器。

一件对付越帝,以感情为刃,锋利无比的武器。

这把武器被陆景止握在手中,使出无尽威力。

这样的陆景止,他荣宝不过一个断了根的太监,又怎么敢得罪。

越如今正值壮年,和如此年轻的陆景止两个人势均力敌,更何况是以后了。

如果越帝驾崩,朝堂之上,肯定是陆景止为大。

这样一个掌握实权的人物,他是绝对不会去得罪的。

心思辗转一瞬间,纵然出了这么大一个丑,还当着这么多小太监的面,荣宝也没办法生气。

至少不能当陆景止的面生气,生活在这宫里的,哪个不是人精。

归烟微微冷嘲着看着荣宝,心中莫名有些快感。

一种报仇成功的快感,叫他们欺负陆景止。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有些东西天道暂时无法给陆景止,她归烟给陆景止。

大事没法做,小事做的可不少。

“无妨,不算笑话。”陆景止唇角的笑容淡淡,一双眸子颜色幽深。

“咳咳……”荣宝低着头。

身后的乌蓬马车缓缓过来,荣宝低头道,“老奴陪陛下赏花,没想到下面的奴才却怠慢了丞相,老奴回去一定好好惩罚他们。”

归烟微微冷笑,等他的惩罚,狗屁吧。

自己手底下的人,不逼着他,他真舍得动?

归烟冷冷看着他,“原来是底下小太监的错,我还以为是荣宝公公看丞相大人不爽呢?”

听着归烟话语里的冷意,荣宝背脊有些发凉,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

他只好低着头,继续陪笑,“这位小公子说笑了,丞相大人是陛下的臣子,为越国尽心尽力,奴才在这深宫,有时候还受着丞相大人的福气,怎会怠慢丞相大人呢?”

他讲的情真意切,好像真是真的一样。

归烟心中明白,荣宝在宫中屹立多年,靠的只能是帝王的信任,他嘴中这些乱七八糟,所谓吐露真心的话,一句都不是真的。

这个道理陆景止自然也是明白的,人有所需,他不和荣宝计较,但是归烟想为他出头,他自然也是乐意的。

他站在归烟身旁,眼神含笑看向归烟头顶,她好像一只护着家中崽的老母鸡,愤怒着拍打翅膀,要为他讨回公道来。

“那既然是小太监犯得错,不知道按照宫规,这小太监会受什么处罚?”归烟冷冷问道,眼神不含一丝感情。

荣宝额头上冷汗滴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顺子是他手底下一个精灵孩子,平时也得他赏识。也是见他机灵,才会让他去接陆景止,想让他踩踩陆景止,好得到帝王的赏识。

可是谁知道,燕脂公主出来横叉一杠子,造成了如今这个后果。

不说,他得罪陆景止,以后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说了,小顺子就得倒霉。

可是自己和他人,哪个重要哪个不重要,荣宝心中自然是有答案的。

他在努力分析厉害,可在他人和陆景止眼中,就是低头沉默不语,想要包庇小顺子。

归烟眼神锋利,“难道公公是不记得宫规了吗?”

荣宝心中一凛,正准备开口,旁边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这位公子说笑了,荣宝公公照顾陛下,这些寻常琐事哪能难为他老人家?”站在荣宝身后左边的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太监稳稳开口。

归烟视线凝在这人身上,只觉得这人的长相实在时候平常,那种丢在人堆里肯定都找不到的那种。

可是,这人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她眼神有些锋利,看着他,“哦?饿荣宝公公事情繁多不知道,那你知道吗?”

不管今天再出什么幺蛾子,她都不会放过荣宝的,能出一点血是一点血。

是他们先欺负她的人的,她为他报仇根本没错。

“自然是知道的,”那人上前一步,低着头表示谦卑,步伐沉稳,归烟一时间竟然看不出来什么东西。

“藐视尊贵之人,杖五十。”

宫规森森,杖打五十,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

归烟点点头,“原来如此,律法森严,看来小顺子要吃一番苦头了。”

小太监顺着归烟的话开口,“小顺子待丞相大人不周,这是他应得的。”

“说的没错,这是他应得的。”归烟冷淡笑笑,转头看向已经有些呆愣的荣宝。

“荣宝公公,”归烟唤道,她在和他们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显得雌雄莫辩,他们也想不到身如玉兰般高洁的陆丞相身边会出现了女人。

荣宝一个激灵,“这位公子您请说。”

“丞相大人时间紧迫,还赶着去见皇上,这监督杖责的事情,便劳烦您了。”归烟笑着,眼睛微微眯起,笑意却是冷的,就像是一只笑面虎。

荣宝心中有些痛,但是还能怎么办?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这个自然,陛下已经在陆丞相了,还请两位上车吧。”

归烟看向陆景止,陆景止看着眼前这辆乌蓬马车,眼神莫测。

归烟察觉不对,却不能在如此场合下相问,正准备拉拉他袖子,就见他微微一笑,提起袍子上了马车。

归烟跟着上去。

车外,荣宝看着刚刚开口小太监一眼,小太监谦卑地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归烟和陆景止坐稳,乌蓬马车缓缓动起来。

陆景止看着马车里简单的布置,眼神里带着丝丝怀念,面色柔软了很多。

归烟看着他,突然觉得这样的陆景止,真的很温柔。

他平日里也温柔,可那种温柔和这种是不一样的。

平日里那种温柔让人如沐春风,却很难让人心中温暖,因为那是陆景止的面具。

怎么会有人对着面具感到温暖呢?

而眼前的陆景止,嘴角的笑意不是习惯,而是一种真正的快乐。

看着这样的陆景止,突然有些好奇,这样的一辆马车,完全没有天价气派,怎么会让陆景止出现这样的神色。

她很好奇,却也懒得开口问,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他既然没想到跟她说,她便先记着,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马车一路平稳,陆景止到了潜龙殿外。

外面宫女将他们顺着回廊带进去,然后就看见了一身明黄色龙袍的越帝。

越国帝王,孟声。

他一身明黄色龙袍,上面绣这七条五爪金龙,两只盘旋在胸前戏着龙珠,三只在背后在祥云上盘旋,左右肩膀上各有一只,睁大着眼睛眼神凶恶,寒气意森森。

归烟跟着陆景止朝越帝行礼,抬头的时候突然愣住了。

第四十一章,帝相交锋

越国的帝王,归烟原本以为是个威严的中年人。

可眼前这人,面色有些虚白,身体瘦弱,看着就像个个体弱的少年人。

他双眼清明,仿佛带着一种少年人露水般的朝气。

龙袍穿在他身上,实在是太不相衬了。

归烟打量孟声的同时,孟声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孟声看着眼前明显女扮男装的秀气姑娘,眼中饶有兴趣。

燕脂那个傻孩子看不出来,可他却是一眼看出来了,这人的性别。

真是没想到,陆景止身边竟然有了女人。

在孟声不动声色的注视下,陆景止往归烟身前迈出一步,遮挡了孟声的视线。

孟声转头看他,眼中的笑意慢慢消失,变成了一种彻骨的寒意。

往身后看了一眼,前面的小太监很有眼色地带着旁边侍候的宫女下去了。

经过归烟身边的时候,那小太监朝归烟使了一个眼色。

归烟眼眸微垂,当做没看见。

越帝想让身边的人都出去,可是她是陆景止的人,何必听从他的安排。

小太监有些为难地看向越帝,孟声并不说话,视线锁在归烟身上。

归烟很厌恶这样的眼神,就像是被一条阴暗的毒蛇盯上了,带着那种阴沟沟里面的恶心。

她皱了眉头,陆景止却回首看她,微微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来。

他眼眸清亮,带着归烟所熟悉的温软柔和。

归烟也看着他,最终无法拒绝他的眼神,跟着小太监身后,往殿外走去。

见人都走光了,孟声身上那种阴暗突然收敛,他懒洋洋地往梨花木椅上一坐,整个人仿佛没有骨头一般软软瘫下来。

眼睛半眯,他看着眼前一身红衣没有表情的陆景止。

突然想起来他刚刚对那女扮男装之人露出的笑意来。

如果陆景止要是也能对燕脂这样,他何尝会有这么多烦恼。

原本他是在潜龙殿中,听陆景止前来,也是懒得见他。可是后来燕脂哭哭啼啼跑进来,他才没得办法。

陆景止是个人精,他那妹妹却是个缺心眼的,真受伤还是假受伤,真心还是假意,什么东西都看不出来。

“听说燕脂把你弄伤了,可还要紧?”他视线锁在陆景止明显已经包扎好的伤口上,面色冷淡。

陆景止轻轻摇头,“无妨,已经包扎过了。”

他摆首的动作和缓,带着一种礼仪世家的贵气。

孟声突然觉得燕脂喜欢这个人是有道理的,谦谦公子温润如玉,还洁身自好,不知道是越都多少女孩的梦中情人。

可是他又突然觉得好笑,他自己一手栽下的树苗,突然有一天长成了参天大树,还妄想把他这个主人砸死。

想到这个,他眼中的平淡散去,多了几分阴鸷。

“燕脂对你的心思,你早就懂得,你如今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景止这些年隐隐作大,要是真尚了公主去了他的实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当年他见陆景止是个好苗子,不愿意见他因为尚了公主没了前途,所以才没有直接赐婚。

可是燕脂却不死心。

他拿那姑娘没有办法,后来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可是却没有出什么结果。

“公主天真烂漫,是臣配不上她。”陆景止眸光平淡,却是拒绝的语气。

孟声眸光凉凉,心中早有预料。

陆景止这般水滴不进的人。

他视线落在了陆景止的手上,那方雪白的帕子,上面染了点点鲜红。

“你的手怎么样?要太医看看吗?”孟声声音沉沉,眼神中却没有几分在意。

陆景止眼眸也带了点点寒凉,他自然知道越帝是不在乎这些的。

他最看中的,向来都是他自己。他对燕脂多了几分真心,也不过是几分。

陆景止眼光微扫自己手上的帕子,眼神暖了那么一瞬间。

想到在外面等候的归烟,想到她现在可能急上急下抓耳挠腮的样子,他心里就有些暖。

这个世界上,有人不在乎他,有人利用他,有人尊重他,有人服从他,但是归烟她说过,她欢喜她。

而他对她,也心生喜欢。

“不过是公主一时疏忽,算不得什么大事,已经包扎好了,便不劳烦太医了。”陆景止站在那,人若本玉,不动声色。

孟声缓缓眯起了眼睛,带着几分危险,陆景止不住眸光淡淡,表情不变。

帝相交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孟声听了他的话,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同意陆景止进来,也不过是想陆景止不要拿燕脂当靶子,可是如今……

陆景止非要当一汪深潭水,他孟声偏要把这水搅浑。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十岁,只有这么高,”孟声伸手比了一个身高。

孟声并不是想和他打苦情牌,说些往常的事情,他只想提醒他那段屈辱的日子。

所谓世家清流,陆景止世家庶子,却成了清流之首,如果没有没有人推着他走上这道路,他又怎么能走的这么顺利。

“孩子大了,总会生出一些叛逆的心思的。”孟声眸光凉凉,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翅膀羽翼既然已经丰满,自然是想着自己的一片天空的。”陆景止轻轻答道。

听到这句话,孟声气极反笑,他一双眸子看向陆景止,眼神锋利如剑如刀,狠狠割向陆景止。

“那我便看看你能飞多远,下去吧。”孟声摆手,转头再不看他。

“微臣还有一事。”陆景止道,这件事情才是他的重中之重。

能不能摆脱越帝的控制,便要看这件事情了。

陆景止小时候,一件事情改变了他的命运。

陆孟沈徐,越国的四大世家

陆家和孟家,乃是其中最大的两大世家,被其他无数中小世家簇拥,呈众星拱月。

而在那件事情发生前,他是世家陆家的庶子,被人看不起,被人践踏,他的出生受人诟病,和母亲在府中过着比下人都不如的生活。

而在事情发生后,他得到了陆家的重视,即使陆家主母再不愿意,却也不得不让他进入陆家学堂。

他付出的是超越其他世家子弟几倍的努力,抛弃了世家推荐这条路,刚好这时孟声开始了寒门的科举之路,他便投身科举。

世家的资源是寒门比不上的,更何况陆景止不是庸人,他有天赋肯下功夫。

科举入仕之后,他便成了孟声对付世家手中的一把刀。

孟声是个专权者,他拥用一个帝王的野心,不会让自己受控与世家,所以他开科举,让寒门进入朝堂。

寒门没有强大的后盾,只能依靠帝王,但是他们需要一个有远见的人。

这个人,便是陆景止。

在陆景止十岁,两个人初见的时候,他便决定是这个人了。

十岁的孩童,世家中的孩子应该爱哭爱玩爱闹,但是那时候的陆景止眸光幽深,好想一尊怜悯众生的佛像,慈悲却又冷漠。

那样的眼神,让孟声注意到了他,将他送回了陆家,培养他成为自己的一把刀。

陆景止回到陆家之后,日子过得并没有多好,但是在学习资源上,却是和陆家其他子弟平起平坐的。

孟声想要看他在污水里挣扎,想要将他磨成一把只有自己使用的利剑。

是的,只有他自己使用的。

陆景止成了状元琼林宴后的那一天晚上,他便被孟声喂了一颗药。

那是一种毒,世间难解。

“什么事情?”孟声懒得去猜他的心思,他向来是对自己是极有信心的。

他知道陆景止会有底牌,但是他又何尝害怕。

底牌再大,难不成还比得上性命吗?

飞蛾扑火,引火自焚。

“臣想告假半年。”陆景止语气淡淡,好像这不是一件大事。

当然,在孟声看来,这的确不是一件大事。

陆景止是他的剑,但是当这把剑不再受控制,他也不愿意留他在朝堂上同自己作对。

但是……

“一国丞相,说告假便告假半年,你还把朕放在眼里吗?”孟声缓缓直起来自己身子,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看着他。

窗下一盆兰草开得正好,阴影打在他的脸上,加上他的眼神,更显恐怖。

陆景止知道他是故意的,他不需要他,却也不想让他自在。

“那陛下想当如何?”陆景止眼中有了嘲讽,冷意森森。

“外面跪半个时辰,便准你。”孟声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微笑。

陆景止没有说话,微微行礼之后转身离开了。

不过跪半个时辰,和半年时间相比,算不得什么。

归烟蹲在殿外,不停地再揪一棵小古铜书的叶子,眼神怨念。

陆景止轻轻带上门,归烟听到声音,飞快转身。

瞧见那人清冷如斯,面庞温润如玉却带着几分寒意。

正待说话,却看陆景止转身,一撩红袍,然后朝着门口,跪下了。

膝盖和地上铺着的青石砖碰撞,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也就是那一声,让归烟的眼神冷下来,如秋冬霜雪,冰凉入骨。

她看着陆景止,看他笔直如青松的身子,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她沉默走到他的身后,然后跟着他缓缓跪下。

第四十二章,交手

归烟手中还有一片树叶子,在手心里缓缓被捏成了渣渣。

陆景止没有回头,他微微抬眼看着眼前潜龙殿三个大字的牌匾,嘴角露出一个带着冷嘲的笑来。

燕脂惦记着这边陆景止的是事情,在越帝劝说她回宫以后又忍不住来了一趟。

然后就瞧见陆景止和归烟一前一后正在跪着。

“公主……”身后的丫鬟轻声唤道,却被她一个眼神给打断了。

她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想到陆景止手背上那一道被她打出来的血印,心里面一种酸涩的感觉在缓缓流淌。

暴雨来的猝不及防,雷声轰鸣之间,大雨转瞬就下了起来。

燕脂没有走,她看着雨幕里面被淋得透湿有有些狼狈的两个人,突然冒着大雨跑了出去。

“陆景止,你给我起来。”燕脂跑到陆景止面前,去拉扯他的衣服。

陆景止眼神有些冷淡,发丝被雨水打散,黏在脸上,狼狈之中带着一种赛霜欺雪的高冷。

“公主身份贵重,还是回去吧。”他淡淡道,漆黑的瞳仁里没有半分情绪。

没有恨,也没有怨。

燕脂看着这样清冷淡然的他,突然心中生出了些后悔。

明明知道这个人是非池中物,她却偏偏厚着脸皮想成为他的身边人。

明明知道他和越帝之间的关系,却还是沉醉于他的平淡和温柔。

如果不是自己任性,他依然是朝堂之上那个谈笑自若的陆丞相,不会被发配魔鬼城,也不会在大雨中跪着,狼狈又无助。

脸上分不清楚是雨还是泪,燕脂只觉得心痛得厉害。

她想去找越帝,说她不要陆景止了,可是一想到这句话,她就心生委屈,心生难受。

自八岁那年,他把她从河里救起的时候,她便产生了那种朦胧而暧昧的心思,可是眼前这个人便如石头一般,冷血冷心,看不见也不愿意摸得着。

她拉扯着陆景止不住的衣服,归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她想到了他身体里原本的毒,想到了他前些日子才中的散尘烟,想到了今日进宫之时的刁难,想到了如今瓢泼的大雨。

她觉得,她可能是忍不住了。

陆景止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被这么欺负呢。

她沉默站起身,上前一步,握着了燕脂拉着陆景止衣服那只手的手腕。

燕脂猝然一惊,察觉到自己被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给冒犯了,即使他是陆景止身边的人。

“放肆!”燕脂另一只手马上就朝归烟脸上甩过去。

归烟自然不会去受她的巴掌,胳膊一动,就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腕。

燕脂心中越发生气,原先的伤心都被这种愤怒给冲淡了几分。

她是天家贵胄,怎么能被如此低贱的人给轻薄。

她两只手腕都被归烟握住,呈一个叉字形挡在胸前。

燕脂又急又怒,旁边小宫女准备冲过去,归烟一个眼神扫过去。

小宫女身子微顿,眼神有些惊恐,刚刚那双含着杀意的眸子,仿佛地狱阎罗,前来索命一般。

燕脂挣扎无果,气冲冲地看向陆景止,“陆景止,管好你自己家的下人!”

“轻薄公主,乃是大罪。”

陆景止抬首凉凉看她一眼,燕脂觉得自己心也凉透。

他说,“公主若是要离开,我的随从自然会松手。”

听到这句话,燕脂猝然笑开,眼神里却带着一股子悲哀,“陆景止,你便如此看不起我吗?”

她悲伤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她情窦初开之时,眼里便只剩了这一个人。

她知道他为她哥办事,知道他过得不好,也曾求过她哥去帮帮她。

可是她还记得越帝当时好笑的眼神,一种轻蔑地好笑。

仿佛她的哀求不过一场闹剧,仿佛他在陆家被人欺负不过是一场戏剧。

台上唱着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台下的看戏着带着嘲弄的眼神评头论足,还觉得这场戏不尽人意。

越帝是这么回答她的,他说,“阿脂,陆景止这个人天生反骨,你若不把他踩进泥里,剁断他身上的骨头,他便总有一天会反了你。”

那年越帝三十二岁,过了而立之年,容貌依旧清俊,可是那一双眼,却好像无尽深渊,让人看不出来希望。

那时候的燕脂怕急了,急急忙忙行礼出去,从此之后,尽管越帝对她再好,她都不敢再提陆景止的事情。

而后陆景止进朝堂,掌实权,她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看着他的脸庞从少年的柔和到如今青年的棱角分明。

这个人,她看了这么多年,也爱了那么多年。

可惜了,他对她,从来没有别的心意。

陆景止目光淡淡,在大雨里那双眼睛依旧黑白分明,他一身红衣被雨水打湿,颜色更加艳丽。

他看着燕脂,燕脂突然觉得在他眼中死了,怕也是不错。

可是他却将视线移向了那个束缚住她的人。

有些苍白的唇开合,“归烟,松开他吧。”

燕脂忽然愣住了,她赶紧去看眼前这张脸,这个身高。

少女面色冷凝,雨水从她细腻的脸上划下来,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带着一种嫌恶的冷淡。

她转头去看陆景止,侧脸的轮廓温柔。

两人四目相对,归烟冷哼一声将燕脂往前一推,松开了她的两只手腕。

燕脂猝不及防,有些踉跄地后退几步,不敢只信地看着这张脸。

先前没有注意,如今认真看下来,这明明是张少女的脸皮。

陆景止身边,竟然出现了女人。

她转头去看陆景止,眼神中出现了点点怨恨,她指着眼前的归烟,厉声质问,“陆景止,你告诉我,她是谁?!”

雨水冲击下,她的表情有些狰狞。

陆景止淡淡瞧她一眼,没有说话。

燕脂想冲到他身前,却被归烟给拦下。

燕脂看着眼前的少女,突然觉得想毁了她这张脸。

这张冷漠时和陆景止如出一辙冰雪般寒冷的脸。

陆景止身边出现的女人,和他如此像的女人。

他身边的人她想来清楚,越都恋慕他的千金小姐众多,可她早就放下话来,无人敢与她作对。

他身边也没有侍女,寻常服侍的不过景四和其他男子。

她还记得曾经越都一度传闻他有龙阳之好,那是她听说了这个消息,在宫殿里面哈哈大笑。

她那时想,终究会有一天她身边会出现女子的。

他以为那个女子是她自己,却没想到,他身边早已出现了她人。

陆景止没有回答她的质问他冷漠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呵~”归烟冷笑出声,她看着燕脂惨痛的眼神,心中越发生气。

“我是陆景止什么人,用得着你管吗?”她眼神冷冽,如刀如剑,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公主殿下,您问我身份的时候,最好先明确一下自己的身份,别入戏太过,反倒叫人笑话。”归烟嘴角轻翘,眼神不知道瞥到了哪个地方,露出一个薄凉的笑容来。

燕脂气急,挥手一个巴掌正想扇过去,却被一道沉稳的声音阻止。

“阿脂!”

孟声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雨幕和雨幕中几个人。

陆景止依旧跪着,如石头一般岿然不动。

视线慢慢扫过冷嘲笑着的归染和满脸泪水的燕脂,他眼神微微沉了沉。

他缓缓走向雨幕,身后的荣宝不知道什么时候赶的回来,正想为他撑伞,却被他挥手阻止。

荣宝眼神惊异,看着帝王缓缓走进雨中。

孟声看着跪着的陆景止,眼神带着十足的压迫,“朕没想到,陆相手中竟然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

陆景止对上他的眼神,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正待开口,归烟却抢在了他前头。

她上前一步拦住孟声的视线,冷冷与他对视着。

虽说身高上没有男子的优势,可那份子气势,却一点都没输。

她也不管孟声说了什么,说她胆大妄为也好,说她目中无人也好,她都不想让他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陆景止。

孟声看着挡在自己前面这个人,眼神锋利,手腕突然动了起来。

归烟眉头一皱挡住他的手腕,孟声一个横扫腿却突然过来,归烟轻身纵起。

两个人突然开始动起手来,孟声主攻,归烟格挡,去了旁边两步的地方。

荣宝在回廊下看着一愣一愣的,燕脂也有些惊呆了。

陆景止跪着,看着眼前这两个动嘴迅速的人,垂在两侧的胳膊微微僵硬,手掌紧握成拳。

他眼睛漆黑如墨,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隐隐有些担忧。

孟声这个人想来不轻易出手,出手便是置人于死地。

两年前狩猎场上出现意外,他亲眼见过孟声一圈击裂了一只豹子的头颅。

归烟她,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这边孟声一拳打响归烟的太阳穴,归烟急忙侧头躲过,孟声的拳头擦过她的发髻,将发簪打了下来。

发簪落地,碎成几段。

被雨水打湿的青丝微微散落,还有一些黏在脸上。

归烟听着发簪落地碎裂的声音,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起来。

第四十三章,和他共度余生

她两只手突然握住了孟声的手腕,顺势递到嘴边,然后狠狠咬了上去。

孟声狠皱眉头,想到抽手的时候,却觉得这束缚住手腕的力道怎么都挣脱不开。

然后在孟声,陆景止,燕脂和一干太监宫女的注视下,归烟狠狠咬上了孟声的手腕。

手腕猛的一痛,孟声沉怒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归烟牙口锋利,一口下去有准有狠,她缓下力道,孟声抽手的时候,上面已经出了血。

孟声眼神惊异,一时间竟然有些回不了神。

他看着眼前这个发丝凌乱眼中却充满冷意的女子,思绪混乱。

归烟眼中满是冷意,过手不到十招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不是越帝的对手。

越帝虽然看着年轻,但是毕竟比她虚长那么多岁,身体里的内力可不是她能比的。

他手下动作渐渐凶狠的时候,归烟就已经做好了硬拼的准备了。

她知道自己打不过她,可是不管怎么样,她要让他出点血。

要不然多对不起自己。

越国帝王的鲜血,算是龙血吗?

在气氛一瞬间的凝滞之后,孟声突然反应过来,反手一掌击向归烟的腹部,归烟脚步一动,倒弯下腰,躲过了这一掌,离他几步远。

孟声冷冷看她一眼,手上却没有继续动作。

他转身往回走经过陆景止身边的时候,突然嘲讽道:“陆景止你还真是养了一条好狗。”

他身上的舞爪金龙在雨水的浸湿下,眼睛深黑,显得鬼气森森。

孟声说完,不等陆景止回话,拂袖就进了潜龙殿内。

临进殿前,他又突然回头看向还有些呆愣的燕脂。

沉吟几息,他突然开口,“燕脂公主禁足七天,不得出柔兰殿一步。”

燕脂听了这话,呆呆地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见他面色冷硬再无回旋的余地,突然抹着泪跑着走了。

旁边的小宫女行礼之后急忙跟上。

她知道越帝的底线,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的眼神也是真的再给她警告。

经过归烟身边的时候,她狠狠剜了归烟一眼,归烟环臂,微微讥笑。

孟声进了殿,眼前大门缓缓关上,归烟走到陆景止身边,将他拉起来。

“半个时辰到了,我们回去吧。”她眼神柔软,和刚刚到凌厉嘲讽全然不同。

陆景止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脚步微微晃动,归烟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大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歇了,成了朦胧细雨。

归烟扶着他,缓缓离开。

周围的人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根本不敢拦。

归烟刚刚对越帝动了手,越帝却没有下令处置她。

而越帝还因为陆景止处罚了燕脂公主,自己最心疼的妹子,越都最尊贵的公主。

这一番举动,聪明人摸不清头脑,更何况是他们这一群服侍的人了。

既然越帝没有开口,又何必要为难。

不如做好本职,顺水人情送出去,结个善缘。

燕脂刚刚跑进柔兰殿,就开始摔自己的东西,殿内的瓷器玉器书本……

看到什么摔什么。

摔累了之后,她突然扑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目睹了全过程的两个丫鬟不敢进去开口劝,也不敢让她赶紧换了衣服当心着凉。

“怎么回事?”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两个丫鬟看到来人,脸色煞白。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膝盖发出让人牙酸的响声。

“参见茹姑姑。”春兰和春心异口同声道。

眼前人穿着一身深紫色宫服,头发漆黑中带着不少银丝,皮肤苍老而松弛,两道法令纹显得她有些刻薄,一双浑浊的眼睛闪着精光。

那一双眼睛扫视着她们两个,让春兰和春心忍不住有些颤抖。

茹姑姑,燕脂公主的乳母,是这柔兰殿最大的管事姑姑。

她最讨厌的就是公主受欺负或者公主被人带坏,前者为第一讨厌,后者为第二。

今日的事情要是被她知道了,春兰和春心肯定少不了一顿责罚。

而茹姑姑的责罚,向来令人心生恐惧,曾经一个宫女因为没有护好公主,让公主不小心摔倒了。

茹姑姑硬生生挑断了她食指的手筋,食指连心,那种苦痛让人难以忍受,如万剑穿心。

这件事情茹姑姑是让宫女们围观的,为了震慑他们。

春兰还记得当时那个宫女痛苦的嘶喊声和在地上打滚扭曲的身子,还有地上那一摊明晃晃的血迹。

到最后那个宫女去了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但是就算她活下来了,余生也是活得痛苦。

今天的事情如果被茹姑姑知道了,她们两个肯定就玩了。

见春兰和春心面色发白说不出话来,茹姑姑老脸一黑,转向了门口。

殿门闭合,里面是燕脂的哭声和各种瓷器玉器碎裂的声音。

“去把门喊开。”茹姑姑冷眼看着春兰和春心,冷漠吩咐道。

春兰和春心身子一抖,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她们站起身,缓缓走向门口,现在是希望气头上的公主可以听到她们的声音还愿意给她们开门。

要不然,茹姑姑大概是不愿意放过他们的。

“公主公主,茹姑姑来了,您开开门吧。”春兰双手拍门,眼神恐惧,她尽量忽略着身后索命般的视线。

“是啊,公主,您开门吧,在屋子里待着多难受啊。”春心附和道,眼神和春兰一个短暂的交汇,两个人都明白彼此心中的恐惧。

宫门没有打开,里面依旧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去喊两个力气大的太监来。”茹姑姑见里面没有回应,冷眼看了她们两个,然后对身后的宫女吩咐道。

她身后两个宫女依言退了下去,茹姑姑一个眼神扫过,春兰和春心忍不住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

殿门被撞开后,房间里面一片狼藉,遍地都是碎片。

燕脂坐在轻纱罗帐大床上,眼睛红肿的厉害,眼泪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

她赤着脚,脚背雪白,上面一条长长的血痕。

茹姑姑一眼便看到那道血痕,她觉得自己眼疼得厉害。

匆匆几步走上前,燕脂瞧见是她,有些委屈难受地唤了声,“姑姑……”

这一声带着无限委屈,唤的她心都快碎了。

她眼睁睁看着,被宠在手心的姑娘,何尝受过这种委屈。

茹姑姑又心疼又生气,“赶紧去太医署请女医来。”她冷声吩咐着,眼神发狠。

身后的宫女小跑着去了,待女医来了,给燕脂包扎好了伤口,燕脂已经把什么事情都和茹姑姑说了。

她双眼肿的厉害,女医也给她开了药包在眼睛上敷着。

“殿下,”茹姑姑认真看她,“你告诉我,你现在对陆丞相是不是还是恋慕?”

燕脂被茹姑姑认真的态度搞得有些发懵,但是还是点头道:“我当然还是欢喜他的,喜欢了这么多年,这么可能突然就不喜欢了。”

“但是,他却没有这个心思啊。”

想到这里,她眼睛里又染了一种落寞。

“你愿意和他在一起共度余生,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吗?”茹姑姑声音沙哑,燕脂好笑地看向她,触及到她有些幽暗的眼神,原本好笑的心思也变了。

“姑姑……”她轻轻唤了一声,看着她有些悲伤道,“我的确是想和他共度余生香,可是这种前提是我心中有她他心中也有我。”

她声音缥缈犹如一丝轻雾,“如果不能心心相印,两个人硬生生被捆绑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呢?”

“公主只要想,老奴不管费进什么法子,都会帮助您得到您想要的。”茹姑姑低头语气认真。

燕脂觉得好笑,茹姑姑是她的乳母,深宫中的妇人,这么可能改变陆景止的心意呢。

喜欢不喜欢,哪有那么容易改变的。

更何况,陆景止身边也出现了女人。

一想到已经有人陪在他身边,他看书时她掌灯,他写字时她磨墨……

红袖添香红纱帐暖,燕脂就觉得自己的心被刀子扎着,一刀一刀,鲜血淋漓。

她的手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心脏处,有些软弱地开口道,“姑姑,算了,顺其自然吧,有些事情不能强求的。如果他真是可以强求的人,当年赐婚他肯定就答应了。”

“好,那便顺您心意。”茹姑姑答应道,她低着头,表情隐在阴影下,如鬼魅一般幽深。

……

陆景止和归烟刚回到陆府,越帝的圣旨就下来了。

传旨意的是小顺子,他没有被杖则五十,而是好好地站在这里。

小顺子看着眼前衣服透的陆景止,眼神之中带了些嘲弄。

这宫里的消息传的是最快的,陆景止在他干爹面前说要动他不过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但是马上就传到他耳朵里了。

原本他的还慌乱忐忑,可是没想到马上一道圣旨下来说陆丞相暴病,特许他在家休养半年。

可是这陆丞相明明还好好地在他眼前站着呢。

圣旨不过是个幌子——陆景止已经失去帝王宠幸的幌子。

按出身来说,他是世家庶子,得势之后应该回报家族,没想到他却与陆家那个庞然大物作对。

第四十四章,陆家家主(一更)

若不是陛下捧着护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死了。

他眼神中的嘲弄看的归烟心头火起,拳头握紧。

她一双眼睛里面有清晰的怒意,但是没有办法,看不起陆景止的,不是小顺子,而是帝王。

“陆丞相,接旨吧。”小顺子嘲讽看着眼前的陆景止,他来的太快,陆景止身上湿透的红衣还没有来得及换下。

衣摆处还在滴滴答答地滴水,青丝半湿,有几分狼狈。

陆景止手一动,拉住了忍不住想冲上去的归烟。

他淡然一笑,撩了衣袍,膝盖弯曲跪下。

他身子笔直,即使是跪着,也有一种凛然不容他人折辱的清贵。

好像他这般模样,不是在向一个低微的太监下跪,而是在和世家名流对酌饮茶。

小顺子看着陆景止的模样,目光渐深,心中不由自主生出了几分微妙嫉妒和怨恨。

他突然生出了一种想法,想把眼前这个人打入地狱,想看他在泥潭里打滚无助狼狈的模样。

他想把眼前这个人身上的孤傲清高磨去,想把他的傲骨打碎,想让他在泥潭里挣扎却怎么都出不来。

“这位公公,你该宣读旨意了。”归烟跟着跪下,看着小顺子看着陆景止不说话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他多耽误一秒,陆景止便多贵他一秒,折辱变多一分。

小顺子看向归烟,声音里带着一股子阉人的刻薄,“什么时候宣读圣旨,还有不用你来指手画脚。”

归烟冷冷看他,并不理会。

小顺子和她对视一眼,才冷哼一声,打开了圣旨。

“陆丞相为国劳苦功高,如今身患恶疾,特许其不用参与朝政,安心养病……”

圣旨宣读完,陆景止叩首接了过来。

小顺子冷眼看他,“陆丞相,还请您安心养病,皇上还在等着您为他分忧呢!”

陆景止眼中无悲无喜,他淡淡笑着,“臣定会早日重回朝堂。”

自不量力!

能不能回朝堂,你陆景止说了可不算。

小顺子心中冷笑,面上面无表情道,“希望陆丞相还有这个机会。”

说完,迈步走到门口,带着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太监,出了陆府大门。

刚刚下了台阶,他转眼看着陆府前挂着的牌匾,突然往里面啐了一声。

归烟就在不远处看着这个场景,指骨被握得啪啪响,狠狠看着他的背影。

归烟按捺不住正准备追上去,陆景止在他身后,却突然唤了一声,“归烟。”

她转身,陆景止眼中是温软的笑意,他上前一步,突然伸手缓缓将她拥进自己怀中。

归烟一愣,眼神里有几分惊愕,随后又是心疼。

瞧把她家陆丞相给委屈成什么样子了。

她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声音铿锵有力,“陆景止,世人欺你,辱你,如今作践你,总有一日,他们会全部还回来的!”

“他们将你从神坛上拉下来,总有一日,会求着你回去!”

陆景止动作一顿,过了半晌,才缓缓松开归烟,他站在他身前,低头便是她清丽的面容,如初春杏花,淡雅迷人还不自知。

只是这样清丽的面容上,却生了一双凌厉的眼睛,这双眼,是这么黑,是这么深。

如今这双眼中,是满满的心疼和一种恨。

恨对他不好之人,恨欺他辱他之人。

他轻轻一笑,笑容几分洒脱“这些人待我如何,我并不在意。”

“虽然付出了代价,但是目的还是达到了,不是吗?”他眉目之间带着几分磅礴大气来。

归烟点头,眉头轻皱起。

“你先告诉我,景四去干什么了?”归烟问道,她怀疑很久了,陆景止说要治病,可手下最耐用的景四却消失了这么长时间了,肯定是有些事情的。

“一直没和你说,他去找药了,雪山之巅,冬雪草。”陆景止朝远方看着,一只乌雀落在门前的树上,在梳理自己的羽毛。

归烟点点头,沉吟了很久,而后看向陆景止,目光定定,“我需要一个人和我一同,你可有办法寻来?”

“原本我是有把握的,但是两种毒混合在一起互相制约,我怕解开了你身上原本的毒后,”归烟皱起眉头,语气严肃,“散尘烟会发作……”

若到时候因为这档子事让陆景止出了什么意外,归烟怎么哭都哭不回来。

陆景止目光转向她,有一丝疑惑,“你要谁?”

“魔鬼城连则!”归烟认真道,“你应当也是认同他的能力的,要不然当时还魂草你也不会让他给我用。”

归烟说完,以为陆景止会很快答应,但是抬头却见他目光幽深,面色有些冷凝。

她犹豫了一瞬,“若是不便,我便再想想办法。”

当前最重要的,还是稳住陆景止的护体之气,这气要是散了,怕是大罗神仙都不好救回来他。

陆景止缓缓摇头,“不是不行,只是有些麻烦。”

“连则救你,是因为欠我一个人情,但是如今人情还了,再让他出手,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归烟笑笑,眉眼间是一种自信,“我问你,连则师从哪里?”

陆景止皱眉,而后突然勾起嘴角笑了,“医圣,无伤。”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看着她眼中的狡黠眉目中的睿智,突然有了一种自己真是幸运的想法。

得此一人,是他这辈子遇见的为数不多的好事了。

“这样就对了呀,”归烟眉梢微挑,带了一种喜意,“他在魔鬼城开的得是医馆,里面也是寻常百姓,说明他就是个医者。”

“既然是医者,我们去看病,他没有理由不诊治。”

只不过如今病人身体太过虚弱,不能多跑而已。

归烟在心里笑得狡猾,陆景止看着她眉梢眼角,眼中有几分宠溺。

远在魔鬼城的连则,突然打了几个喷嚏,他掌好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纳罕道:“我这也没生病啊。”

……

南城陆家。

月色沉沉,打在院子中的茶树上,翠绿的叶子反射出清冷的月华。

陆家家主,当今皇子太傅陆冷石正在书桌前批阅着公文。

香紫檀木在外面寸寸成金,在这间书房摆着的却是由这种香木打造出来的一应用具。

小到笔杆,大到书桌博古架,这一屋子的木头,怕就是一个城池百姓三天的嚼用了。

百年世家,果然底蕴深厚,无论是权是钱,都不是常人所能企望。

他拿起今日桌上摆着的竹制小管,取出里面的字条。

今日公务繁忙,下午来自宫里的消息,他还未来得及看。

待看完之后,他皱起眉头,额头之上几道深深的皱纹。

打开琉璃灯盏,将纸条在灯盏上点燃烧尽,陆冷石走到窗边,看着天边的月亮,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正值壮年,脸上的表情想来沉冷而严肃,而如今的眼神却有些担忧。

原以为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没想到是件大事。

丞相在家修养半年,不得早朝,在越国可真是一件大事了。

陆景止虽是清流派之首,归根到底,他也是他们陆家的一份子。

当初是陆家对不住他和他母亲,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帮助他重回朝堂,他们之间的嫌隙也是能少几分。

陆冷石目光深深,想到很多年前那个从污水里爬起来的孩子,突然对着虚空道,“准备马车,我要去丞相府一趟。”

身后的影子凭空出现,一身黑衣,抱手退了下去。

月光清冷,一辆马车在大道上缓缓行驶,朝着乌衣巷的方向。

青石上颜色还有些深,偶尔还有一些水渍。白天下的雨,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干掉。

此时已接近子时,天空格外幽黑。

越国没有宵禁的制度,但是时间已经太晚,大道之上除了这辆马车什么人都没有。

梆子声从远处传来,更显得这夜晚寂静幽深。

陆冷石端坐在车内,身子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神沉沉,不知道在算计着什么。

突然,外面突然刮来一阵微风,窗帘被轻轻掀起一角。

陆冷石厉眸扫向窗外,突然开口道,“等等!停下!”

车轱辘转动几下,然后按照他的吩咐停下。

赶车的影子却没有过来帮他掀开车帘,也没有发出声音。

陆冷石在车内静静坐着,膝盖上的手握紧成拳。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车外传来一声冷笑,带着轻蔑的寒意。

“阁下意欲何为?”陆冷石开口,声音一片冷静。

他眉头轻皱,眉宇之间却是一片从容。

来人不敢对他怎么样,陆家家主,越帝都不敢动,更何况是一些藏头露尾的宵小。

一封信笺被一只手递进了车里,透过缝隙,陆冷石看见了他身上部分黑色衣料在月光下发着粼粼淡光。

“太傅大人您是聪明人,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您心里应当是清楚的。”黑衣人特地压低了声音,声音粗哑。

陆寒石心中一凉,联想到宫里传来的消息,已经猜到来人是谁的人。

他伸手接过信笺,脸上不见喜怒,“告诉你家主子,如他所愿。”

第四十五章,想让她真心笑

“如此,在下便告辞了。”那人如此道,陆冷石听到一阵衣袂破空声。

少倾,外面传来暗卫请罪的声音,“属下刚刚被点了穴道,还请主子惩罚!”

陆冷石冷声道,“罚你回训练营,再呆一年!”

“是!”

“回府吧……”陆冷石看着手上的那封信笺,眉眼冷肃。

月光照在转程的马车顶上,夜间的寒意弥漫。

……

几天后,魔鬼城,暗室。

连则点燃了房间里的灯火,在桌子上打开了一张黄皮纸卷。

离他两步远的地方,静四一身黑衣,表情平静无波,一双漆黑的眸子却死死盯着那张黄皮纸卷,拳头不自觉的轻握。

连则看着纸卷,一边不自觉的轻啧几声,看的景四心中更为紧张。

能不能救主上,眼前这个人是至关重要的。

他皱起眉头,正准备发问,刚巧连则抬头看过来。

“景四啊,你主子这个有点麻烦啊。”连则眉头轻皱为难道。

景四身子僵硬了一瞬。

“您请明说。”景四垂眸淡淡道,但是语气还是有几分几不可查的颤抖。

“毒仙子……现在是在越国丞相府是吧?”

暗室好久没进人,灯油不够,桌面上的灯火闪烁几下。

连则看着有些闪烁的灯火,脸上表情淡淡,装作不经意间问道。

景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话题转换到这里,但还是照实回答,“是。”

“那好,”连则抬头定定看他,“你飞鸽传书告诉她,陆景止这种情况麻烦,但不是全无办法,如今冬雪草已经拿到,我有个方法。”他垂眸将纸卷卷起,然后拿绳子绑起来。

灯火打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景四握剑的手紧了些,他知道连则在吊他胃口,不得不问了一句:“先生,想要些什么?”

连则转头看他,那一瞬间他眼里有着一股子奇异的光芒,而后又忽然垂下了眼睫,淡淡道:“我要她和陆景止,去一趟楚都……”

“我知道她想拿什么东西来逼我,但是我连则绝对不是她所以为的迂腐之人,她拿什么医者仁心之类的东西激将我,是没有用的。”

景四皱了眉头,想到陆景止的身份,去楚都岂不是羊入虎口。

“连则先生,你也知道主子身份尴尬,他去楚都,怕是太过危险。”

闻言,连则一声轻笑,“若你主子那么容易出了事情,那他也不是陆景止了。”

“总之,我话放在这里,同不同意,是他们的事情。”

连则说到这,忽然冷淡了眉眼,“夜深了,你也该回去了。”

景四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他完全没有再议论的想法,只好抱拳退了下去。

景四离开之后过了好一会,连则才离开密室。

推开房门,今夜月华正好,像极了当年他在山林中初见夏清烟的那一夜。

如今月色依旧好,身侧却早就没了那个人。

那时候她是顾月白的人,对他全心全意。如今她于陆景止身侧,为陆景止殚精竭虑。

她真心对待一个人的时候,向来都是如此。

连则知道她失去了记忆,但是行事作风,始终是她,从未改变。

又过了三日,飞鸽传书终于送到了陆景止手上。

陆景止站在书房门前,拿下来白鸽身上的竹制小桶,将白鸽放飞了去。

半月未到,他脸色却苍白得更厉害了,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平常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宽大,一阵风吹过,广袖翻飞,衬得他好像即将临空而去的仙人。

归烟站在院子门口,手上拿着盛着药碗的托盘,一双漆黑的眸子担忧得看着他身上越发浅淡的护体之气。

她握着托盘的手不自觉一紧,旁边的木头被她生生捏断,发出“啪嗒”一声。

陆景止听见声响看过来,归烟赶紧收起了面上有些阴沉的表情,对他微微一笑。

只是那个笑,一眼就叫人看出来是硬拉扯出来的。

越都在皇城脚下,达官贵人众多,房子的价格高的惊人。

归烟几步走到他身边,将药碗递过去,“我今日等药稍凉了之后,在里面加了些蜂蜜,你瞧瞧味道可好些了。”

乌衣巷中的陆府并不大,根本不像个丞相的府邸,府中不过几个暗卫装扮的下人操持这丞相府的日常应用。

最近陆景止的药都是归烟亲自熬得,然后她就发现了陆丞相的一个小秘密——原来高贵淡雅如陆景止,竟然有些怕苦。

第一次熬药送到陆景止边上的时候,他正在书房看书,斜斜坐在太师椅上,没有平日里的一本正经,倒是一副懒散模样。

归烟将药碗递上去的时候,注意到他的眉头有微微皱起,随即又缓缓松开。

不过一瞬。

“这药有些烫了……”陆景止平静道,那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我超嫌弃!

归烟也没有在意,毕竟在她心里,陆景止暂时还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洒脱淡然的人。

她拿着托盘送回厨房,再回来的时候从窗户前经过,就看见陆景止不知道什么时候将书本放在桌子上。

然后趴在桌上看着这碗黑漆漆的药物。

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归烟在窗台处静静呆了一会,她如今武功恢复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气息,陆景止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发现她。

她透过窗台下紫藤萝花的缝隙,看着陆景止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想想就忍不住发笑。

他面色严肃,皱着眉头像是遇上了一件极其难处理的事情。

他一只扶着药碗,一只手拿着勺子在里面搅动,没有完全过滤掉的药渣慢慢浮上来,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然后他轻轻盛了半勺药,飞快地送进了自己的嘴里,几息之后他都面无表情,然后轻轻打了个寒颤,身子一抖。

归烟站在外面,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陆景止面色一僵,朝她看过来。

两个人透过紫藤萝花的缝隙对望着。

归烟眼中全是调侃的笑意,然后陆景止的脸,在这样的目光下,慢慢地染上了淡淡的一层薄红,然后他慢慢地扭过了头,不再看她。

归烟忍不住咧开嘴角,笑的更开心了。

在她的笑声下,陆景止默默端起药碗,张开大口,一口气给全部灌了下去。

自从这一次之后,归烟熬药的同时,还要考虑怎样减少药的苦性。

中药不比西药,不是含着药片一口水吞下去就行的,中药多为含有药性的植物,如果没有真正地把汁液熬出来,药性根本是发挥不出来的。

她试着在里面加了一些不改变药性味道甘甜的药草,可是熬出来的味道就更怪了,那次陆景止喝了一口,然后凉凉看了她一眼,动嘴轻轻地,舀了一勺药送到她嘴边。

归烟看着送到嘴边的白瓷勺里面漆黑的汤药,嘴角忍不住抽出了几下。

她有些讨饶地看向陆景止,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

陆景止嘴角微微翘起,拿着勺子的手丝毫不动,眼神平静却是不容拒绝。

归烟没办法,只好借着他的手,将那勺汤药送到了嘴里。

然后归烟难看,飞快地跑出了陆景止的书房,将药吐在了外面花丛的泥地里。

我的天,这种甜中带苦,苦中带甜,不甜不苦,又苦又甜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不能忍不能忍!

陆景止走到门前看着她的背影,眼睛明亮,笑意明显。

吐了药之后,归烟赶紧冲出了院子。

她眉头蹙起,表情难看,小拳头握起,一天都没有再进过陆景止的院子。

见归烟身影不再,陆景止回到桌前,看着眼前的药碗叹了口气。

然后他一手在身后负着,另一只手轻轻端起了药碗。

他面无表情,一口气将这一碗难喝的药全部饮尽,一滴未剩。

摩挲着瓷碗边缘,陆景止表情柔和,眼角眉梢带着些许笑意。

他看着窗台下的紫藤萝花,想到昨日归烟在那花前对着她笑的样子,忍不住嘴角微微翘起。

最近归烟为了他的身体耗费了太多心力,他听影子说她的房间里灯火经常亮了一夜。

有一日晚上他去看了,窗户上有她被灯火映出来的剪影。

她在看书,看着那些从各个地方搜罗出来的古老的医书。

然后他恍然想起,似乎好久都没有见她笑过了,不是面色冰冷眉间情愁就是扯起嘴角。

那双好看明亮的眼睛,已经好久没有露出过笑意了。

如果能让她真心笑笑,他出点丑闹些不痛不痒的笑话,又有什么关系呢?

瞧着眼前这碗据说里面加了蜂蜜然后颜色还有些古怪的汤药,陆景止抬眼看了归烟一眼,目光凉凉。

归烟被他看得有些尴尬,硬着头皮道,“要不然我帮你试试?

然后在归烟的注视下,陆景止目光纯良,笑着点了点头。

归烟黑了脸:“……”

卧槽,我就是说说而已啊。

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也也收不回来,看着眼前人浅淡的目光,归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朝那碗“恶毒的药”伸了过去。

第四十六章,气到爆炸

看着归烟“英勇就义”般的表情,陆景止实在是觉得好笑,他也是确实笑了出来。

一口药进了嘴里还没来得及吞下去的归烟:“……”

好气哦!

她看着陆景止眼里真实的笑意,放下了碗,然后突然一把拉住陆景止的领子,陆景止猝不及防,身体微晃之下弯了弯腰。

归烟唇瓣重重贴上他的。

陆景止瞪大眼睛,在那一瞬间突然不由自主张开了嘴。

归烟眼中闪过笑意,将嘴中的药给他渡了一半过去。

两个人嘴中都充斥了一种甜腻微苦的味道。

归烟吞下嘴中的药,一双眸子盯着陆景止。

陆景止也看着归烟,他表情僵硬,身体也是僵硬,好像还没有回过来神。

然后他在归烟的注视下,喉结微动,半口药还进了腹中。

“咳咳……今日的药味道不错。”陆景止身子笔直,视线换了个方向,一本正经道。

归烟注意到他发红的耳垂,突然狡黠的笑了。

她伸出手,洁白的手从陆景止嘴边擦过,食指指腹突然将他唇角一点褐色的药汁擦去。

陆景止垂在身侧的手臂轻轻一抖。

归烟眼中笑意弥漫,她双手撑着书桌,轻巧地坐在桌上,看着旁边不动如松的陆景止。

“喂,陆景止,你说咱们手也拉过了,亲也亲过了,是不是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了。”

古人不都应该很注意这种东西吗?名节什么的。

陆景止都被她轻薄了这么多回了,他们两个是不是得确定一下关系了。

或者其实他也不在意。

归烟侧头认真想了想,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突然有点不太开心。

她看着陆景止,陆景止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视线微微凝住。

见他没有开口,半天都没有反应,归烟脸色微变,有些冰冷,觉得自己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我没别的意思,你若是没有心思,就把所有的都忘记吧,从此之后我不会过界!”

撂下一句话,归烟抬腿就走,她速度极快,一阵风般就刮了出去。

陆景止恰时突然转头,脸上带着薄薄胭脂色,目光有些欣然。

但只看到她极快的背影。

他眼中的笑意一顿,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笑意变淡,转而消失。

他垂眸一只手慢慢摸上自己的胸腔处,胸腔中的那一颗“砰砰砰砰……”

速度很快,好像马上就会跳出来一般。

这种全然欣喜的情绪,陆景止抬头看了一眼归烟离开的方向,目光深深,看着天空幽幽一叹。

这辈子,他可能真的栽在这个人身上了。

可是,栽在这个人身上,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这个,全心全意对他超级好的人。

第二天陆景止的心里还充斥着满满少男心思,然后就发现归烟好像不怎么理他了。

说不理他其实也不恰当了,她只是和他有了距离。

比如,看着眼前托盘中的两只药碗,两个勺子,向来聪明的陆大人突然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归烟抬眼看他一眼,眼神淡淡,然后她端起了一碗药,开口道:“今日两碗药,一人一碗,我陪你喝。”

陆景止:“……”

其实他想说,两个人一碗其实也是够的。

归烟没有等他的回应,就直接嘴唇贴上了玉瓷冰碗的边沿,一口一口喝了起来。

陆景止站着,仗着高度差可以看到她脸上所有表情。

可是今天归烟面无表情,一碗药全部喝完,表情丝毫未变。

归烟看着陆景止,将空碗翻了过来,表示她一滴没剩。

她一双眸子漆黑,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多种情绪。

如她自己所说,不会再过界。

他眼睫微垂遮挡有些暗淡的眼睛,然后拿过来另一只碗。

药喝到嘴里,就如同白水一般,毫无苦味。

喝完之后,陆景止将碗放到托盘上,突然觉得自己肯定是难受得连味觉都失去了。

要不然平日里那般苦涩的药汁,怎么会如此平淡。

到现在口中一点苦涩的余味也无。

陆景止突然愣了一下……

迅速去看归烟,却见她也正在看着他,虽然面无表情,眼神却是柔和。

归烟也不想很冷淡,但是陆景止昨天毕竟让她丢了大面子,她生几天气还不行吗?

昨天晚上找到的淬炼方子,她今天就用上了,实验了数十遍,才成功的找到了去除苦味的方法。

还有都说药不能乱吃,但是她还每天陪着陆景止喝苦药。陆景止何德何能,竟然能找到她这样的下属。

做下属做到这份上,她也算感动全国优秀员工了吧。

哼!

察觉到陆景止目光,她皱了眉头转了视线,然后拿过桌上的托盘就离开。

陆景止突然拉过她的手臂。

归烟手一松,托盘掉在地上,里面两个成色上好的玉瓷冰碗摔在地上,成了一地碎片。

归烟瞪大了眼睛看着陆景止,不敢置信。

卧槽!陆景止到底想干啥?她都这样了难不成他还看她不顺眼?不就是告个白他不接受至于吗?!

去他的!

归烟眼中有着丝丝怒气,捡起托盘扭头就走,步伐极快。

陆景止呆呆看着自己的手,一脸懵逼。

连着几天,送药的都不是归烟,而是景一。

他脸上这次带了一个铁制面具,沉默地将药碗递给陆景止。

陆景止表情淡淡,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他将空了的药碗递给景一,“景四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你可担心?”

景一一双眼睛如亘古幽井,平静无波,“他自己的选择,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一双眸子看着陆景止,“倒是你,最近倒像是变了不少。”

陆景止垂眸,无谓道:“哦?愿闻其详。”

“没有其详,你可能只是春天到了。”景一目光丝毫不带感情,“但是我提醒了一句,毒仙子不是个好的选择。”

“她能给你的,没有燕脂能给你的多。”

听到这句话,陆景止平淡的表情突然冷了下来,眼神锐利犹如一柄利剑。

“那又怎么样呢?她不能给我的,我可以靠自己得到,但是燕脂不能给我的,我自己却得不到。”

他看着景一,“景一,我以为把你留在越国,会让你身上的戾气少一些,可是并没有什么作用。”

景一不言不语。

“人生在世,除了权势,还有一些很重要的需要人珍视的感情。”

陆景止抬起嘴角轻笑,“待此间事了,你便出去游历一番吧,让你留在越都,如今看来,是我的失误了。”

“好!”景一应道。

“景四那边回了消息来,连则可以和归烟合作,但是他要我和归烟去楚都,你要不要一起?”

陆景止问道。

“随意。”丢下两个字,景一就拿着托盘和碗出去了。

他看着速度不快,步伐却极为奇怪,身姿缥缈间,不过一瞬间,就消失在陆景止眼前。

傍晚的时候,夕阳西下,天边被美丽的霞光铺满,余晖打在地面上。

归烟推开了陆景止的书房门,这是这几天来第一次进来。

陆景止坐在床边,暖红的余晖打在他脸上,平白多了几分好气色。

归烟眼神严肃,走到他面前,陆景止看过来,两个人对望,却没一个开口,空气突然有些安静。

半晌归烟终于败下来,她皱着眉头,语气严肃,“我不同意你去越都。”

陆景止目光沉沉,表情却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我会过去!不仅仅是因为连则,还有其他事情。”

听了这句话,归烟突然觉得自己心里起不打一处来,她瞪大眼睛,觉得自己快爆炸了。

“我的陆大爷,你知道你现在身体有多差吗?去越都山高路远的,你要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算我的!”陆景止垂眸不去看归烟。

这几日都没有过来,如今过来又算是怎么回事?

才不想听她讲话。

归烟:“……”

简直让人气到原地爆炸!

“我是大夫,说了不许去就不能去!”归烟皱起眉头,面色严肃,语气十分强硬。

好久没有看见脾气这么倔的病人了,是她鬼医的名头不够响了,还是病人们都飘了。

“你自己说的,做我是下属,主子的话你总是要听的。”陆景止语气淡淡,说出来的话让归烟忍不住想冲上去捅他几刀。

这么费劲,早死早超生!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手底下那一群影子那位啥的,还不得把我撕了,你别觉得我是在关心你,我是在为了我自己的人身安全好不好?”

“你身上不仅仅是你自己一条命啊!”

听到这句话,陆景止突然站起身,他身体单薄,衬得衣衫更加宽大。

他面上表情冷凝,眸子里带着一种凛冽的寒气。

“我身上除了我自己的命,还有你的对吗?”

“我会跟他们说一声,不管路上我出了什么事,他们都不会为难你。”

闻言,归烟气急反笑,她看着眼前这张苍白的脸,想给他两个大耳刮子却还是没有忍心动手。

手腕在身侧微微发颤,却还是没有举起来。

第四十七章,楚国静堂城

长长叹了一口气,归烟按捺住自己心中无数怒气,冷静地看着陆景止。

“陆景止,我现在很认真地告诉你……”

“我不让你去不是因为害怕你出事连累我,我是在担心你。”

“你不怕死,”归烟顿了顿,陆景止手一颤,“但是我怕你死!”

话音刚落,陆景止突然上前一步,长臂一伸,将归烟半揽在怀里。

归烟表情僵住,陆景止在她耳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不会出事的,有你在我身边,我怎么可能出事。”

“况且就算出事了,你也会想尽办法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不是吗?”

他声音有些沙哑,说话的时候故意放柔了声调,不似平日里的平淡,多了几分感情和人气。

归烟将头埋在他胸前,能听到他胸腔中的心脏的跳动的声音。

缓缓地,声音虚弱的。

“陆景止,你知道吗?”归烟闷闷开口,“自我成名以来,你是第一个我想救但是不知道怎么救的人。”

突然其来来到这个世界,刚睁开眼眼睛里就是他,然后身边就是他。

归烟不会依赖他人,可是遇见什么事情却会不自觉的想起这个人。

如果他不在的话……归烟摇了摇头,甩去脑中这个想法。

如果他不在,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到自己会干什么。

“归烟,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陆景止透过开启的窗户望到天边那道残阳,残阳如血,照耀这如诗大地。

……

马车缓缓在官道上行驶着,头顶上是烈焰灼阳,一阵风吹过,风沙漫天。

归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头上带着幕篱,透过轻纱看到这饱经沧桑的城门。

净堂城,楚国的边塞城池,城门上的几个大字,常年被风沙侵袭,只剩下依稀的轮廓。

归烟之前看过地图,过了净堂城,行走几百里,便是积雪终年不化的北部雪山。

人们都知道北部雪山之外可能就是另一个国度,也有人曾经大着胆子穿行过,去探寻雪山背后的样子,但是没有人回来。

不仅没有人回来,连梦都没有托一个。

久而久之,便再没有人有这样的心思。

归烟转头看见远方那浩渺的苍苍茫茫,白柱立天,恍然间露出一个微笑。

马车跟在归烟身后,车辕上的景一戴着一张黑铁獠牙面具,从眼眶的两个口中可以看到他漆黑冰凉的眼睛。

车内陆景止一身青衣,外面加了一件月白色纱衣,他掀开窗帘,一双墨玉般的眼睛看向归烟。

归烟扯开嘴角对她笑,忽然又收起了笑意。

忘记了,隔着面纱,陆景止瞧不见。

“咳咳……”突然,陆景止以手握拳,放在唇边。

归烟眉头一皱。

正准备上前查看,他却放下了窗帘。

归烟抿了抿唇,朝景一道,“入城吧。”

景一没有说话,“啪”得一声皮鞭甩向马背,握着皮鞭的手越发紧了。

车内,陆景止坐在雪白的软裘上,旁边放着一方小几,上面几本书本,还有一个紫金小香炉。

香炉里是归烟配出来的安神香,为的让陆景止睡得好一点。

陆景止目光落在那方香炉上,眼中微微有了笑意。

他掏出手帕,擦去手中的一方黏腻,雪白的帕子,更衬得那方鲜红的可怖。

待入了城,找到了景四后来传书所说的客栈,几个人赶紧安置下来。

进了天字号房间的时候,早就有人等在那了。

归烟一见到人,就马上扯开了幕篱,气势汹汹冲了上去。

她眉目间全然怒气,看的连则心中悚然一惊。

她走到连则面前,连则给吓得动都不敢动。

“你……你想干什……噗!”

连则面色惊恐,话音未落,就被归烟一拳击断。

她眼中冷意森森,一拳打在连则小腹上,痛得连则忍不住发出声音来。

“我让你造作!让你摆谱!让你搞事情!”一句一拳,除了第一拳,剩下的全望那些非常痛却不伤人的地方打。

连则双眼一翻,正准备装晕,就听到淡淡一声,“归烟!”

归烟松开他胸前的衣服,将他后面狠狠一推,回到了陆景止身侧。

她眉目犹带寒霜,在他身侧的时候却不自觉地收敛了身上的杀气。

连则看到这一幕,突然露出了个苦笑。

没有人不会恼怒,他现在就很恼怒,可是他的恼怒对她没有任何意义。

如今只有陆景止能入得他眼,唯有他一人。

陆景止看着连则。

连则缓缓站起来身子,被归烟打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但是他不能示弱,尤其是在陆景止面前。

在陆景止那双清透的眸子面前,好像他所有的心思都被洞穿。

“陆景止,你们对大夫的态度可真不友好。”连则沉沉道。

陆景止没有说话,倒是归烟冷冷看他,“规矩是给懂规矩的人,好态度也是给合适的人的。”

连则抬首,缓缓一笑。

再回首看归烟时,那一双眼睛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了无情绪。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合适的?那你何必来楚国,还要去楚都?”

归烟冷冷看他,把他的质问都当做放狗屁,“我也好奇,你为什么非要陆景止去楚都,一路颠簸,很有意思吗?”

“有意思的不是他,有意思的是你!”连则目光沉怒。

“楚国是你的故国,你夏家在楚国,你的仇人也在楚国,你却因为一个人束缚自己,夏清烟,还记得你的仇恨吗?”

归烟愣住,她目光惊诧,手臂抖了几下。

脑子里全是那一夜的记忆,她赶回夏家的时候,夏家已经没有活人了。

每个人脖子上都有一条血线,有的是因为那一条血线死亡的,有的则是来补上的。

夏清烟知道,这时满堂红杀手的做法,他们是宋姬的人,也是顾月白的人。

夏家那么多人,楚国的尚书大人,一夜之间,被灭满门。

除了她,除了一开始宋姬就看不惯的她。

宋姬除夏家,就是想看清楚她和顾月白之前的距离,让她再没有退路。

可是……

归烟面无表情看着连则,目中平静无波,“连则,我的仇,和你没有关系。”

连则冷笑着看向她身侧一直没有开口的陆景止,“和我没有关系,和陆景止有关系对吗?”

归烟不语,平静的表情说明一切。

连则突然无言。

半晌,他才开口:“好,既然如此,我们即刻就去越都。”

眼眸中染了淡淡的苦意,如果陆景止是你选定的人,帮你复仇之人,那么他就不会死,也不能死。

楚国摄政王,不是平常人可以对付的,能与他抗衡的,世间不过几人。

“楚国摄政王手上,有一味奇药,前人传说可解百毒,传闻不可信,可是那药却是真的。”

楚国摄政王?

归烟皱起眉头,楚国皇室人丁单薄,不过一帝一月。

帝是帝王,月是月王爷顾月白,哪来的摄政王。

陆景止在她身侧,目光深淡悠远,“两日前,我接到影子的消息,越帝暴毙,太子登基,顾月白自封摄政王,辅政!”

归烟:“……”

所以她的仇人摇身一变,从被楚帝忌惮嫉恨的无实权的王爷,变成了楚国实际上的老大?

那她的仇要怎么报?

连则看着归烟嘲讽一笑,眼睛里带着浓浓恶意,“不仅如此,宋姬她当太后了,你以后想杀她,可真是难如登天了。”

归烟呆愣地看向陆景止,陆景止缓缓点头。

心中缓缓涌上一种恨意,归烟眼睛有些发红。

归烟闭眼握拳,努力压制住心中暴虐的控制不住的情绪。

陆景止看她,眼睛里充满了担忧,他正想去拉她的手,归烟却翘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意。

她睁开眼睛,眼瞳漆黑如夜。

陆景止眼眸微眯,定定看着她。

她嘲讽笑着,“宋姬一心想做顾月白的枕边人,心头肉,如今却成了楚国的太后,已故皇帝的夫人,真是好笑了。”

陆景止看着归烟心下不安,却被他死死压抑住,他眼神沉沉,“越帝昏庸,垂涎宋姬美色已久,顾月白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顺水推舟?”归烟微微冷笑,目光有些空,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这确实是他会做出的事情,为达目的,践踏人心。”

“倒是可怜宋姬了,一腔真心。”最后一句话出,寒意森森,不知道是在说宋姬,还是曾经的某个傻姑娘。

连则翘起嘴角轻轻嘲笑,他转眼去看客栈院子里的乱草枯树,声音有些飘。

“顾月白手中有陆景止的药,且与你有仇,这楚国你是去还是不去?”

听到这话,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陆景止突然开口了,“既然来了这静堂城,楚都去不去,还能由我们做主吗?”

他清朗的声音带着寒意,就像泠泠冰泉水击在上好玉佩上一般。

他看着连则,眼中也是寒意。

连则要他们去楚都,肯定是有所图谋,只是,这图谋,他暂时还猜不出。

夏清烟师从天幽谷,连则却师从天医谷。他们的师傅向来水火不容,他们两人也该没有交集才对。

第四十八章,箭雨腥风

那次孤芳馆中,归烟伤发,他将归烟送到医馆,看到连则的反应时,就留了心,查到了这一层关系。

两个人肯定算不上朋友,按照他们师傅的关系,恐怕可以算的上仇人。

所以后面,连则愿意医治归烟,他心有警惕,但在当时的情况下,却别无选择。

到如今为止,连则的种种做法,陆景止他都有些看不懂。

但是……陆景止嘴巴微抿,眼神有些深沉,再短的狐狸尾巴,也终究有露出来的一天。

几个人很快就踏上了去越都的道路,景四是同连则一起来的,在下面和景一见面之后,开心得路上都合不拢嘴。

景一还是同之前一般,戴着面具少言少语,只是归烟在那眼中多多少少是看见几分笑意的。

归烟坐在马车中百无聊赖,身侧的陆景止斜靠在靠枕上看着书。

归烟掀开窗帘往外面看,却刚刚好和连则看了个对眼。

连则:“……哼”冷哼一声转过了头。

归烟皱起眉头,“切……”很给面子地给了连则一顿鄙视。

她有些坐不住,又盯着陆景止看,陆景止察觉,抬头对她微微一笑。

他眼中有笑意,如星光撒下,熠熠生辉。

这一笑,恍若花开。

归烟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竟然觉得脸上有些烧。

“你若没有事,可以看看你的霜华?”陆景止恰时开口道。

霜华?

归烟眉头轻皱,从腰间抽出来那把剑来。

那把剑鞘被归烟丢在了家里,霜华在她手中,她便是最合适不过的剑鞘。

长剑通身雪白,唯有那一线暗红。

“血沟有些干了……”归烟喃喃道。

她低着头,一双眼睛专注看着霜华,声音里面带着些委屈还有些不解,就好像是小孩子写打字被先生打了板子莫名其妙的委屈。

归烟和被先生打板子的小孩?

陆景止一笑,将头脑中这个念头散去,跟本没有可比性啊。

他放下手中的书本,刹那之间,外面有风,吹动了窗帘。

陆景止神色一动,去看归烟的时候,归烟也在看他。

视线相接,却全然没有那种悸动,而是一种肃杀之气。

归烟嘴角缓缓扯起一个冷笑来,“霜华这么长时间没见血,如今终于来了。”

话音刚落,一只利箭破空而来,方向正朝陆景止。

归烟神色一凝,周身气息一变,硬生生把那箭阻在半空中,一瞬之后,碎成粉灰。

她提着霜华冲出去,踏出车厢的那一刻突然回头对他说,“你别出来,你的命,我罩着!”

然后转头冲了出去。

陆景止眼角眉梢全是笑意,他看着微微摆动的帘子,轻轻地道了一个“好”字。

归烟出了车厢,才知道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看着眼前这些手中拿刀拿剑的人,归烟突然嘲讽一笑。

晴天白日的,在楚国的官道之上,一群蒙面黑衣人跑出来刺杀。

脑子有梗吧!

大白天一群人一身黑衣是觉得自己不够显眼吧,跑到这外面来晃悠。

而且这拿刀拿剑的姿势,怎么看怎么不对路啊,归烟视线凝住。

领头的那个大高个手上都没有茧子,用得哪门子剑。

虽然心中吐槽不停,但是面上归烟还是一副冰冷肃杀的样子。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有攻击力,领头人额头上缓缓冒出了冷汗,身子一颤,剑差点掉了下来。

归烟不屑的给了他一个白眼。

还以为是顾月白发现了他们,然后派来的人,然而,眼前的一群分明就是菜鸡啊。

但是……归烟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刚刚往车厢中射的那一箭,那种刚劲,绝对是有实力的人射出来的。

眼前的一群傻逼黑衣人可能只是幌子,真正想他们命的人在幕后。

旁边的连则手上拿着折扇,似笑非笑,没有半分害怕的模样。

见归烟看过来,还欠揍地白了她一眼。

归烟默默扭过头,不想跟他一般见识。

景四和景一出手,眼前这一群乌合之众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

归烟看着混战人群中的景四和景一,视线缓缓凝住。

归烟在绝壁山见过景四出手,也知道他的实力,并没有吃惊或着怎么样。

她注意到的是景一,他一身黑衣,脸上的黑色獠牙面具,看着眼前的人群视线冰冷,没有丝毫人气。

他出手也极快,手中没有刀剑,可他的一双拳头就是他的武器,一拳击出去,一个人就捂着被打的地方倒下。

他的步伐沉稳,却又十分缥缈,刚刚一个人想要偷袭他,却发现眼前人不见了,再回首便迎接了沉重的一拳。

景四和景一并没有把这些人往死里打,打在软肋上,让他们一时半会没有动手的能力就好了。

不过片刻,地上已经倒了乌漆漆的一片,哀嚎声不绝于耳。

景四长剑横在领头人的脖子上,眼神锐利。

“什么人派你们来的?”他沉沉发问,剑锋冰冷。

脖子出的一线冰凉让领头人瑟瑟发抖,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他身子颤抖,“俺……俺叫王大壮,是隔壁山头安宁村的……昨晚上突然有人找到了我们村长,让我们来干一票……”

旁边的景一眯了眯眼,上前蹲下突然扯下了王大壮的蒙脸黑面巾。

归烟皱眉,那确实是一张老实庄稼汉的面容,粗黑浓密的眉毛,皮肤是黄中带黑,一双大大的眼睛里面里面盛满了惊慌。

车帘微动,陆景止掀开车帘出来,归烟赶紧上前扶着他,“咳咳……你可见到那个人的模样。”

“……没有见到,只看到一个背影,不壮实……然后我们村长就吩咐我们了。”王大壮胆怯垂眸,有些结巴道。

归烟看着他垂下的眼睫,突然笑了,笑意中是一种冰冷的轻视。

连则微微上前,几分嘲讽,“你说你们是庄稼汉,可为什么好好的地不种,跑出来做这杀人的勾当,王大壮是吧?可以好好说说吗?”

听到这话,归烟很明显地注意到王大壮的胳膊抖了两下。

王大壮抬头和连则对视一眼,飞快低下头去,“……俺们村里今年遭了灾,没有收成,再没办法村里的人都要饿死了。”

归烟皱眉听得不耐烦了,他这话里面漏洞颇多。

王大壮口中的那个村离官道颇近,官道上每天来来往往很多人,根本不是没有收成就会饿死的情况。

一般这种村落种地都是副业,都会到官道上开些茶水摊挣来往过客的钱。

而且,既然有这么多青壮年可以出来杀人,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出去做工。

这里离楚都已经不远了,天子脚下,政治和经济中心,有手有脚,还怕饿死自己和家人?

归烟几步走到王大壮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她眼神冰冷,如霜如雪。

他一双漆黑的大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然后才是害怕。

归烟冷笑一声,突然霜华划过,王大壮的脖子上,突然出现了一条血线,极细,却缓缓渗出血来。

王大壮眼睛里惊讶愤怒一闪而逝,随后有事哆哆嗦嗦的害怕惊慌。

“这位您……您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不要动手。”

归烟眼神冰凉,就像数九寒天屋檐下的冰凌,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般寒彻冻骨。

她声音和她的眼神一般冰凉,“你不想要自己的性命,可是你身后的这么多人,他们都不惜命吗?”

王大壮垂眸,眼眸却悄悄看向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突然,一阵声音响起,铺天盖地的箭矢朝他们飞过来。

所有人的一惊,飞快举起剑和武器格挡,归烟一把冲上马车,将陆景止退了进去。

马车是特制的,外表木头,里面玄铁,不是几根箭矢就可以穿通的。

刚刚射进来的那一箭,也是找好了角度,从窗户边角进来的。

归烟飞快拉下车窗,外面穿来叮叮铛铛一阵箭矢射过来打在窗上然后落地的声音。

归烟转头的时候,就看见陆景止正在看她,一双墨玉般的眸子里,眼神柔软而温柔。

归烟一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也可能压根什么都没想起,只是简单的脑子一热。

突然,她一个倾身,在陆景止柔软的眼神里快速而轻柔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一触即分。

“别害怕,等我回来。”她像哄小孩子一般丢下这一句,就下了马车,将车门关好。

外面的箭雨停得很快,归烟一直护着马车,景四景一还有连则身上都有些狼狈。

尤其是连则,他武功不好,兵荒马乱的时候,还好景一来他身旁护着才没有变成筛子。

但是景一胳膊上的衣服却被划破,胳膊上一道擦伤。

当时一只箭矢飞快朝他面具袭来,景一转身一避的时候从胳膊上擦过,强大的箭气在他胳膊上擦出了一道伤口。

他看着自己胳膊上的伤口,面具下的眼睛冰冷有嗜血,身上也是一种暴戾的气息。

景四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景一抬头,两个人对视一眼。

景一垂眸撇过头往旁边走了一步,身上的气息却缓缓平和下来。

第四十九章,蛊王

归烟的视线凝在景一的伤口上,握着霜华的手缓缓握紧。

能看的出来,景一受得这一箭,力道比当时射进车厢里的箭还要强。

景一能力强悍,竟然被箭气所伤,射这一箭人的实力,到底有多强悍。

那一箭射向景一的面具,也许他是想见景一的真容,也可能是单纯是想要景一的命。

又或者,两者皆有……

“王大壮”已经趁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地上“王大壮的村民们”死伤不少。

有的身体上扎的跟刺猬一样,还真是不懂武功没有自保能力的人。

也不知道“王大壮”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一群要钱不要命的“演员”们,刚刚好成了别人的活靶子。

归烟冷眼扫过,然后回到了车厢。

里面的陆景止并没有受到惊扰,他支着胳膊倚在小几上,眼神有些远。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归烟看门的声音惊动了他,青年一下子回过神来,转过头,黑发青衣,眉眼柔和。

归烟一愣,纵然场景不对,气氛不对,却还是生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

清晨,露水还凝结在草木花叶上,在晨光下晶明透亮,一辆马车缓缓驶过,露水落地,泥土潮湿。

一辆马车缓缓驶进越都城外的一幢宅子里,宅子不大,不过几进院落,但是住他们几个人肯定是够了。

这份房子的房契,是在昨晚飞鸽传书到陆景止手中的。

归烟将霜华放在桌上,环视房间一圈,转身又去了院子里。

这一路上,归烟也明白了不少东西,影子们联络的暗号,以及陆景止名下“暗堂”的势力所在。

归烟出了院子,找到了连则。

连则对看了她一眼,明白了她的意图,先迈开了脚步。

两个人以前以后走在田间的小路上,这城外大多都是楚都贵人的农庄,别庄,风景悠然。

“陆景止中的到底是什么毒?”归烟看着身侧的连则,目光深深。

连则一声轻笑,低头微微翘起嘴角,然后侧头看归烟。

早晨的暖光照到他脸上,侧脸轮廓柔和,语气却冰寒。

“毒仙子,他中的不是毒,是蛊!”

归烟皱眉看着他,传说中的南疆蛊术。

“那不只是传说吗?”

“谁告诉你传说是不存在的?”连则嘴角挂着嘲讽的笑,看着远处的山峦目光悠远。

“无论是毒,还是蛊,陆景止,我都会救回来的,”归烟目光坚定,“你之前说的,顾月白手中可解百毒的药,是什么?”

“不,那不是药!”连则缓缓道。

归烟皱眉,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顾月白手中的不是解百毒的药,而是一只蛊王。蛊可解毒,毒可养蛊,所以才把蛊王传说成了可解百毒的药。”

“陆景止身体里面的练蛊,这是一种极其霸道的蛊虫,前期在人体内潜伏,后期吸人精血,如果没有遏制的话,最后,陆景止会血干而死,成为一具干尸。”

归烟在脑中想象出来那样的画面,垂在身侧手紧握成拳。

不会的,无论怎么样,她都不会让陆景止落到如此地步的。

“蛊是分子蛊母蛊的,如果找到了母蛊,引出他体内的子蛊,是不是也是一种方法。”

她眉眼沉静,并没有心绪难断,而是认真在考虑所有的可能性。

连则微微一笑,看她一眼,目光有些惊异。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练蛊却不同于普通的蛊虫,子蛊入体,母虫马上就会死去。”

“用母蛊尸体制成的药,可以遏止体内子蛊的躁动,按月服用。”

归烟身子一颤,所以这就是越帝有恃无恐把控陆景止的方法。

“如果一次没有得到药,会怎么样?”归烟沉声问。

“七窍流血,痛苦万分,但是却死不掉。子蛊会在他的身体内躁动,却不会去他的心脏附近。”

“因为……精血没有被吸完。”

“所以……”归烟握紧了拳头,这些日子微微长出来的指甲刺进手心,“练蛊仅次于蛊王,如果得到蛊王,将其送入陆景止的身体。”

“两方搏斗,蛊王胜,练蛊灭。”

“没错,”连则浅笑,“陆景止身体内的练蛊成长已久,蛊王不一定可以对付得了它,所以景四才会去取了冬雪草,强行抑制住练蛊。”

“我明白了。”归烟看着越都城门的方向,目光悠远坚定。

……

热闹的大街上,招呼声不绝于耳。

归烟一身白衣,头上带着幕篱,腰间的霜华被她去下,换上一柄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色的长剑。

她手一直放在剑柄上,整个人也像一柄利剑,带着寒意。

街上的路上瞧见她都忍不住退后几步,眼神有些惊恐。

归烟嘴角翘起,感情自己是引起恐慌了是吧。

突然,归烟看见了一个泥人小摊,摊主是个年轻人,旁边坐着他的父亲——一个白发苍苍眼神已经有些浑浊的老头子。

儿子看到归烟往他这个方向而来,显然吓了一条,眼神有些惊恐。

旁边的老人好像智力出了些问题,看着归烟咧嘴笑开。

归烟心中一暖。

对这座城的记忆还是非常美好的,归烟可以察觉到,这具身体对这座城的依恋,从幼时到少时,漫长而短暂的时光。

在没有认识顾月白之前,夏清烟过得真的非常快乐。

可惜当年,一眼缘起,一念缘灭。

“我要两个泥人。”归烟说着,从腰间拿出了一粒金豆子递过去。

儿子捂着老师傅咧开的嘴,看着归烟眼神惊疑不定。

到最后,他对金钱的渴望还是超过了心中的恐惧。

他接过豆子,“您想要什么样的?”语气诚惶诚恐。

归烟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旁边的老师傅却已经动起手来,儿子瞪大眼睛,正准备阻拦,归烟却突然伸出胳膊将他拦住。

老师傅动作熟练,速度飞快,一个泥人很快在他手上成型。

那是一个穿着青萝纱裙的女童,大大眼睛含笑,十分机灵的模样。

瞧神态模样,正是小时候的夏清烟。

他将这个泥人递给归烟,归烟伸手接过。

然后他继续动手做第二个。

幕篱下归烟眼神微微凝住,觉得喉咙有些发涩发紧。

老师傅这次手下的是一个儒雅端方的中年人形象,他一身青衣,下巴上蓄着不长不短的胡子,他一手摸着自己的胡子,不知道在看什么,眼神柔和,还带着淡淡的宠溺。

归烟眼睛发疼,眼眶红了起来。

归烟知道这是谁,这是夏尚书,夏清烟的父亲。

记忆里面有这一幕,年幼的夏清烟调皮捣蛋,拿一把大剪子剪掉了父亲蓄起的美髯,然后偷笑着飞快跑掉。

夏大人从房间里追出来,满脸无奈地看着她在杏花树下开心地笑。

即使后面上了朝堂受到他人嘲笑,他都没有再责怪过她。

她看着老师傅手下的动作,一个人像缓缓呈现出来,逐渐立体,连衣服上的褶皱都缓缓重现。

老师傅咧着嘴将这个泥人递给归烟,归烟伸出手,手指微微一颤。

抬头再看老师傅的时候,归烟看见,他浑浊的眼底竟然有着微微慈爱。

归烟扯开嘴角,眼泪却猝不及防落了下来,她接过泥人,转身就走,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归烟拿着泥人,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了,没有了喧闹的街道,周边环境陡然安静下来。

路上偶尔几个行人都步伐匆匆,往远处走去。

归烟将泥人伸进幕篱里面挡雨,那人的眼神微笑一点一滴全部清晰。

自从上次在魔鬼城小巷中因为顾月白搞得那一遭,夏清烟意识彻底散去,但是这具身体里的感情却仿佛可以和归烟共通了。

记忆在不知不觉的复原,连带着那些爱过恨过的感情。

归烟突然有些迷茫,她真的还是她吗?

或者,她真的还只是她吗?

恍然回神之间,归烟已经走到一座破败的府宅面前。

门口两个石狮子一个碎成两段摔倒在地,一个身上有着好几道沟壑——那是剑和刀曾经在它身上划过的痕迹。

透过大开掉漆的木门看进去,里面杂草丛生,枯黄的落叶铺了满地,在秋日的细雨下更显得荒凉。

归烟走进去,在门口面找到了一方破旧满是灰尘的牌匾,上面的金漆已经掉了,只有上面两个墨色的大字——夏府。

她将两个泥人插在腰带上,拿起来拿方牌匾,伸手缓缓拭去上面的灰尘。

突然,咧嘴一笑,眼中却含泪。

真是操蛋!

归烟在心中暗骂一声,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哭哭啼啼的模样。

都怪夏清烟,人走了还不消停。

可是手上动作却没有停,甚至更加柔和了。

将牌匾擦拭干净,归烟将它靠在墙边,墙面也变成了灰白,墙根处多是些乱草,归烟顺着墙一直走,一路上还发现了好几个靠墙的蚂蚁窝。

然后归烟进了一个庭院,看到一棵枯死的歪脖子杏花树,横出来的一根枝干上,有着两根腐烂断裂的粗绳子。

第五十章,夏府中人

归烟走到树底下,在及腰的杂草中捞出来一块黑漆漆脏兮兮的木头。

这么多年,竟然还没有腐烂。

都说金丝楠木千年不腐,很是贵重,夏尚书那时候得了不大的一块,拿来做印章做笔杆都好的很,到最后却成为女儿的秋千板。

归烟通红的眼睛里有着淡淡的暖意。

她将整个夏府都逛了一圈,每到一个地方,都浮现出了淡淡的记忆。

到了夏清烟小时候所在的东苑的时候,归烟正准备穿过月牙门进去。

却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她心头一凛,一个闪身躲进了假山后,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气息。

从假山的小洞中往外看去,一个华服女子站在屋子前,她身子窈窕,一身大红,仅仅是一个背影,便让人觉得这一定是一个美人。

身后太监打扮的人替她打着伞,“娘娘,要是让王爷知道您来了这里,少不得又是一顿责骂。”

声音倒是清润,不像平常太监一般的尖细嗓音。

宋姬看着这一座破败的屋子,眼睛里先是一种悲伤,而后缓缓浮起来一种怨恨。

她貌比牡丹,天香国色,可眼底的这一抹怨恨将这张脸上的美感完全破坏,求而不得,不得不恨。

“刘升,你说,我要是把这院子给烧了,他会不会见我……”声音幽幽,多了几分沧桑。

“摄政王不会见您,他既然说了不再相见,必然会做到的。”刘升看着眼前的屋子,“纵然您烧了这屋子,该罚的会罚,他却不会来。”

“呵呵……”宋姬惨淡一笑,整个人颓靡下来,就想开败了的鲜花,少了一种生气。

“他说他为了复仇,什么都会做,什么都会舍弃,可是夏清烟呢……他根本没有舍弃她!他还想她,还念着她!”宋姬的声音轻柔而缥缈,她转眼去看远处天边那一片乌压压的云,眼眶中慢慢蓄起泪来。

刘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递上了一方帕子。

他是摄政王的人,放在宋姬身边只是为了监视她,让她在宫里少做些出格的事情。

可是这么长时间,他所知道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她对摄政王的爱,甘愿为他潜伏入宫,委身与可以可以做她父亲的先帝,二是——她恨夏清烟,想要她去死。

“我们走吧……”宋姬看着淡青色的天空,微微叹了一声。

两人迈步欲走,一把平平无奇的长剑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宋姬刺了过来。

归烟手握剑柄,眼神冷凝。

长剑划过一道破空之声,刘升突兀地把宋姬往旁边身边一拉,躲过归烟满含杀意的一剑。

宋姬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刘升手放在她腰上又迅速放下,他看着眼前衣服潮湿的归烟,突然笑了一下。

归烟幕篱下的眼神冰冷,嘴角是一丝轻嘲。

眼前这个人她并不识得,可是……并没有什么关系。

宋姬穿着一身大红色宫装,衬出她纤细的腰肢,额心一点牡丹,更显出她的美貌不可方物。

“真是个美人……”归烟在心中幽幽一叹,眉眼却更冷厉三分。

刘升将手中的十二节折梅雨伞递给宋姬,然后缓缓走到归烟身前。

即使透过幕篱,他也能感觉到归烟那种想杀人的眼神。

归烟一剑刺过去,刘升身边罡气四起,他一把捏住了剑尖,然后这把寻常的箭便在他手中碎成了几截。

归烟眉头一皱,连忙松开手,却仍然被这股罡气逼得往后退了一步。

“大力阎王鬼手罡生,据说销声匿迹退隐多年,却没想到成了美人的走狗。”手中无剑,归烟却更冷静了几分,很快猜出眼前人的身份。

刘升没有说话,他身上蓝色的布料已经被细雨打湿,有了几分潮意。

可是他整个人沉默地站在雨中,犹如一块磐石,山崩地裂才可移。

归烟转眼去看宋姬,蒙蒙细雨下,美人执伞,眉间轻愁,身后是破败的庭院,更显她姿色几分。

荒景衬美人。

归烟眼中的冰凉让宋姬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的握紧了伞柄。

刘升眼睛一眯,突然动了。

两个人都赤手空拳,速度极快,乱花迷眼,宋姬只能看到两个不甚清晰的身影。

手下过了二十招,归烟越来越觉得力有不逮,她一个闪身躲过刘升的手,一条腿飞快踹向他。

刘升下意识向后退一步,归烟收回退,也往后退了几步,彻底拉开了距离。

她冷眼看了宋姬一眼,飞身上了墙头离开,再不回头。

刘升皱眉,正待追上去,却猛的身子一僵。

一个人缓缓从月牙门走进来,他一身尊贵的黑色,上面绣着暗金色的蟒纹。

手中握着一柄淡青色的铁骨薄伞,雨伞抬高,先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然后是挺直的鼻子,刀削般的侧脸。

他一双眼中向来多情,只是此时眼中满是寒意,阴沉无比。

刘升一惊,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了,刚刚的一切是不是被他全部看见了。

顾月白瞧了他一眼,眼神沉沉,仅一眼,他就转身离开了,并没有追究的意思。

宋姬站在屋檐下,突然扔了手中的伞去追顾月白。

那一抹鲜红缓缓融进雨中,像是给一副淡色的水墨画添了些艳丽。

雨有些大了,打在草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刘升站在雨中,衣服湿的好像能拧出水来。

他手指抖了两下,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半晌之后,他才抬脚离开。

顾月白停下脚步,一双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眼前挡路的宋姬。

她发丝微湿,几缕碎发黏在鬓角额边,眼神悲伤,就像是一株牡丹缺了水蔫蔫的样子,有几分可怜。

她身上是大红色的宫装,上面绣着华丽的牡丹,头上戴着的步摇也镶了红宝石,华丽至极。

宋姬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他面前来的。

脑子懵了一瞬间,便已经拦住了他的去路。

她知道,他根本是不想见她的。

如果不是她今日来了夏府,怕也是碰不着他。

正待开口,却听顾月白唤了一声“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先帝驾崩不过几日,您穿的太过艳丽了。”

太后娘娘?您?

宋姬身子一颤,双目含泪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一双薄凉的眸子里面没有一丝感情,无形间拉远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看着她的时候,好像他真是外臣,而她只是太后,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她眼睛睁大,努力逼下去眼中的泪意,她身子站得笔直,保持住自己的端庄持重。

“摄政王外有国家大事需要操劳,没想到连内宫女子的穿着也要指手划脚。”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和他一般不带感情,却还是有一丝微弱的哽咽。

顾月白不说话,他面无表情,撑着伞从她身边走过,铁骨薄伞上的雨珠从淌下来,滴到了宋姬的肩膀上。

冰冷至极。

宋姬转身,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眼前,从未回头。

雨又大了些,她眼中的泪水终于放肆流出,蹲下了身子。

她原本是想激他与她再多说几句,无论是教训也好责骂也罢,她都愿意。

可是,他明白她的心思,连话都懒得与她说了。

顾月白从越国回来之后,整个人好像就变了。

他开始杀伐果断,大肆揽权,所有的暗线都被他利用起来。

他好像一夜之间抛弃了所有,只为这盛世一赌,江山霸业。

宋姬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蜕变为一个坚毅的青年,油盐不进,喜怒不形于色。

然后她被他送给了越帝,越帝并不爱她,也不贪恋她的美色。

他要她,不过是认为她是顾月白的女人,想要恶心顾月白,为了自己作为帝王的最后一丝尊严。

如今皇帝驾崩,摄政王顾月白好像一块坚硬冷漠的石头,他的威压更胜从前,一个眼神便可以让人胆战心惊,两股战战。

朝堂上成了他的一言堂。

他好像连最后的柔软都消失了。

可是宋姬知道,他心中的那丝柔软依然存在,只是被他用了一种方式封存,待到合适的时机,再取出。

要不然他今日怎么会来到夏府?

刘升在不远处看着蹲着流泪的宋姬,面色僵硬了一下。

然后他打开刚刚被她丢弃的伞,缓缓朝她走去。

……

归烟回到宅子里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了,腰带上插着的两个泥人也只剩了两根木棍。

和刘升打斗的时候,那两个不经碰的小东西大概已经碎成渣渣了。

院子里的下人送了木桶和热水进来,归烟才恍然间觉得身体有些发冷。

刚刚回来的时候遇见了陆景止,虽然匆匆一瞥,他大概也看见了她的微弱狼狈,喊人送了热水过来。

泡了一个热水澡,归烟觉得舒服了不少,她换了身衣裙,不再做男装打扮。

归烟一身杏色衣裙,裙摆坠地,发丝未干,手上拿着布巾在擦拭。

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桌上的两根尚带泥屑的小木棍上,归烟微微抿唇,眼神逐渐锋利。

第五十一章,回不到原路

夏家的仇,陆景止的仇,一样一样,她都会找顾月白给讨回来的。

归烟想到刚刚夏家庭院中穿着华丽的宋姬,眼神冰冷。

如果说顾月白是从犯,那么宋姬才是真正的主谋和实施者。

夏家如今成了那个样子,里面最大的功劳就是她的,可笑她还敢去夏家,不怕夏大人索命吗?

想到腰上的那两个泥人,归烟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又坚定起来。

她将布巾丢在屏风上,一把捞起桌子上的霜华,朝景一房间走去。

景一正在房间里面擦拭一把钢刀,刀刃雪白,十分锋利。

他在房间里还戴着黑铁面具,眼睛黑幽幽的。

察觉归烟进来,他也没有起身,手上动作不停,冷漠开口道:“有事?”

归烟站在门边,少女亭亭玉立,只是手中的那一把剑令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杀气。

“我要一张面具。”归烟看着景一,眼睛一眨都不眨。

“呵~”景一一声轻嘲,看都没有看她,“你有什么资格用我的面具?”

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可一世的狂妄。

归烟眉头一皱,握着霜华的手有些紧了。

“你要面具干什么?”空气凝滞半晌,景一开口问归烟,视线也终于转到了她脸上。

少女肤色白皙,她有一双好看的杏眼,灵动有神,可是这一双眼中,此时却满是冷意。

归烟抿唇,颇有些不耐烦,“你拿给我便是,哪有这么多乱七八糟要问的。”

“你若不愿意,我然后景四去找。”她语气有些僵硬,也不知道这么说对景一有没有用。

景一听她提起景四,眸色有些深,他放下手中的长刀,走到柜子旁。

打开门,拿出里面的包袱,然后将一个木头面具递给归烟。

归烟一愣,伸手接过,眼神有些深冷。

面前这个龇牙咧嘴的木头面具,和那次魔鬼城祈愿节人流中顾月白递给她的一模一样。

归烟垂眸,遮住了眼神里的情绪,外面的冷风吹到身上,归烟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冷。

“这个面具和你平时用的不太一样,随手买的?”她语气随意道,可垂下的眸子里却带着凉意。

景一并没有正面回答她,他又坐到了桌边,拿起了那把长刀。

“东西拿到,就赶紧走吧,没事不要去打扰景四。”他语气沉沉,唯独在提到景四的时候,多了几分人气。

归烟眼睛微眯。

她转身离开,握着面具的手越发紧了。

手中的小怪物面具还在龇牙咧嘴地笑着,归烟余光扫到,嘴角缓缓翘起,扯出一个冷笑来。

她回到房间,屋子里已经被收拾好了。

坐到桌前,把面具随意放在面前,归烟手上动作一动,霜华出鞘,寒光乍现。

看着那条干涸的血沟,想到那日王大壮脖子上极细的血线,她眼神深沉。

夜幕缓缓降临,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们包裹其中,在这张网里面,有人躲在暗处窥视,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中的刀剑就会向他们举起。

天色黑了个彻底,归烟将面具扣在脸上,拿着霜华出了房间。

临出大门口,她步子突然一顿。

离大门口不远的巨树下,有人身穿白衣,眉眼温润,风姿无双。

陆景止站在树下,他一身月白在这黑夜里仿佛是唯一的亮色。

他看着少女一身杏色缓缓走近,目光放到她脸上的木头面具上,眼神微微深了些。

归烟走到他面前站定,她垂眸正准备摘下面具,却有一只手速度比她更快。

陆景止修长的手里是那方面具,他仔细地端详着,语气淡淡,状似无意,“很喜欢。”

他垂下的眼睫挡住了眼中的那一抹深色。

他还记得魔鬼城中顾月白和归烟在小巷中相见的那一幕,这样的面具。

那天顾月白送了她一个,也是顾月白亲手拿下的,到最后却被归烟一拳打成了碎片。

想到这里,陆景止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微微翘起了嘴角。

归烟视线凝在面具上,摇摇头,“没有很喜欢,碰巧而已。”

景一的事情他不知道跟陆景止说,而且她在害怕,怕如今说了陆景止也不会信。

景一景四不知道跟了她多少年,她一个半路招来的,还真是有点没有自信。

而且,说不定只是碰巧呢?如今她自己也是猜测,怎好胡乱攀扯,让他们几人离心。

说不定幕后者看着他们在心里暗笑呢。

“这么晚了,你想去哪?”陆景止手上拿着面具把玩着,语气淡淡。

就像这城外漆黑的夜,有些寒凉的风。

听得他发问,归烟嘴唇微抿,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她低头不去看陆景止,不想去看他脸上的神色,更不想去看他的眼睛。

陆景止没有逼她,两个人一时间有些沉默,带着空气都冷寂了不少。

归烟垂下的眼睛里闪过纠结,最后还是沉静下来,冷寂地仿佛如今黑色的天空。

她不是一个善于大吐苦水的的人,一个人经受住的所有苦痛,不是所有人是不能感同身受的。

而且如今夏家的仇,夏清烟的仇,该是由她来报的,陆景止如今处境尴尬,又何必让他操心呢?

良久,陆景止缓缓叹出一口气,好像叹出了心中所有郁结。

他上前一步,修长的身子显得归烟越发娇小,她本算不得一个娇小的姑娘。

他看着她低着头默默地抗拒,看见她乌黑的发,和头顶的发旋。

傻姑娘不会盘发,一头黑亮的长发被她拿丝带绑住垂下,竟然衬得她有几分温柔。

他长臂一伸,将她搂在怀中,归烟只觉得一个阴影罩过来了,然后就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身子一僵,陆景止明显察觉到,眸色又深了几分。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陆景止声音飘散在这黑夜里,温柔中泛着凉意,“那时杏花宴上我就说过,你若愿意为我所用,你的仇,我帮你报。”

归烟身子一颤,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发涩发干。

“我记得,”她声音是强装出来的平静,“但是,陆景止,我忍不住了。”

“我受不了夏大人一家在地狱备受折磨,夏慕安下落未明,而宋姬这个贱人成了尊贵的太后,安享尊荣。”

“还有顾月白,他如今权倾天下,靠朝堂上那一套,现在根本没办法让他败下来。”

怀中归烟的身子在轻微地颤抖,似乎压抑着极大的情绪,陆景止眼神深沉,一只手在她脊骨上微微顺着。

想到最近楚国的密报,那些楚国朝堂上的血雨腥风,顾月白的杀伐果断,陆景止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自嘲的笑来。

他低头看着眼前人,想到她和顾月白之间,顾月白未必比她好受。

顾月白少年受尽欺压,终有翻身的机会怎么可能不牢牢抓住,他选择名动楚国的宋姬,抛弃夏清烟。

而在即将大业将成的时候,想起了那个陪伴他护着他说好永远不背弃的那个女孩。

但是这个世界上,哪有谁会在永远等着谁呢?更何况,她和他,早就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终究是回不到原路的。

可是想到归烟那夜在小巷中的疯狂痛苦,陆景止眸色比这一方黑夜还要深沉。

“归烟,如果你现在有杀了顾月白的机会,你会动手吗?”

归烟一愣,缓缓闭上眼。

夏清烟对顾月白是下不了手的,若真想杀他,那夜的一遭,顾月白怕如今早就不在世上了。

“你杀不了顾月白,却也不愿意见他大权在握,飒飒威风,是吗?”

“是!”归烟声音坚定,她杀不了他,却也不愿意见他活得如此快活肆意。

还有宋姬,纵然成为太后不是她所愿,可她还是活着好好的,身边竟然还有罡生铁手的保护。

顾月白怕她死,她自己肯定也不想死。

可惜了,宋姬这个人,她一定会死的。

归烟眯起眼睛,眼中冷意森森。身上杀气四溢,

她这个人,报复心一向很重,即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心中做了决定,归烟从顾月白怀中退开来。

她看着他,眼中是一种冷意,可陆景止却又分明看见,她冷意之下,被掩藏的那份温柔。

“我心中有分寸,你莫要忧心。”她从他手中拿回面具,认真的看着他道。

陆景止抿了抿唇,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无用,他闭目沉默地点头,鼻腔中发出了“嗯”字来。

归烟瞧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陆景止睁开眼睛,她背影消失在远处,一路,并未回头。

归烟戴上面具,飞快地攀上了越都的墙头,飞身纵跃下去。就像一只轻灵的鸟儿,身形轻快。

城楼上的士兵歪歪倒倒靠在城墙上闭着眼睛睡得正香,没有人看见一个杏色的身影已经飞快往城内去了。

他们哪能料到,这向来平静的越都即将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呢?

黑夜幽深,顾月白的王府坐落在朱雀大街上,归烟站在门前,看着高挂着的鎏金玉木牌匾,上面几个用金子雕出来的几个大字——摄政王府。

第五十二章,心神不宁

门口两个巨大的石狮子瞪着铜铃一般大的眼睛,气势非凡。

归烟想到荒凉破败的夏府,眼神冷厉,嘴角挂着冷笑。

摄政王府格局巨大,五步一哨,十步一岗,顾月白书房及卧室都是重地,有人把手。

归烟进入王府,身形极快。

有些守卫们只觉得眼前微花,查看却寻不着什么东西。

归烟脑中有对王府的记忆,一路速度飞快,走的很顺溜。

绕过一处回廊,归烟侧身躲在柱子后面,等前面一排哨兵走过。

她虽有对王府的记忆,可是那时候王府并没有这么森严,连下人都没有几个,很是萧瑟。

如今的摄政王府,和当初真的是不可同日而语。

等他们走过了,归烟快步上去推开了书房的门,轻轻关好,全程没有发出一丝动静。

书房中尚没有点燃灯火,归烟在黑暗中视线没有那么清晰,她回想着脑子里面书房的布置,缓缓走到了书架旁。

她眯起眼睛,她早就有了一种猜测,只是没有实施过。

书架上面摆着一方檀香木盒,归烟走到旁边,双手摸到木盒,等了半晌简美妍任何动静,才动作轻轻地打开了木盒。

“王爷!”外面的守卫们突然异口同声道。

归烟心中一惊,连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环顾四方,归烟眼神一凝,赶紧动了起来。

顾月白书房里有一张床榻,是他以前看书画画累了歇息的时候,放在书房的屏风后,靠着墙,临着窗台。

归烟面具下的眼睛中散发着冷意,躲到了床榻下面,收敛了自己身上的气息,连呼吸都放慢了。

听着门被推开的声音,归烟脑中的弦绷紧,屏住了呼吸。

她现在根本不会和他硬杠,先不说能不能打得过他这个问题,如果暴露行踪,顾月白联想到陆景止,到最后可就不好了。

大家都是狐狸一般聪明的人,陆景止那时候也做好了突然暴露的打算,才将最近落脚的地方定在了城外,就是为了出了什么事情,顾月白一旦封城,影响不到他们。

未雨绸缪到了极致了。

陆景止做好了完全打算,归烟也不想拖他的后腿。

更何况,她还记着今晚自己出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传说中的那只蛊王。

自那个黑色华服的人进来之后,归烟明显感觉到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归烟微微一愣,这种威压,似乎是之前的顾月白没有的。

好像一夜之间成长成他一直想要的模样。

她还记得他曾经拉着她的手,两个人在楚都的兰峰山上枯坐了一夜,只为了等着看一副日出。

日出云天,朝霞万里长。

他眼角眉梢全是笑意,一双眼睛映着朝霞,亮得惊人。

他拉她起身,看着着楚都的千家万户,眼中有着雄心壮志,他说:“清烟,你眼中的这片天空,迟早都是我们的。”

少年脸庞微带稚气,像一柄刚刚打造好的绝世好剑,锋芒毕露。

他眼中是整个楚国,可是,他永远不会知道,当时的夏清烟眼中,只有一个他。

脑子里出现的这些记忆,令归烟眼神微冷,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来。

顾月白向来难以改变自己的习惯,书房里一应布置和当初一模一样,所以归烟才会急中生智想到这个地方。

而且按这个时间点,他大概也是来拿东西,拿完还是要走的。

她根本没有意识到,也许有些人就是奔着她来的。

室内烛火缓缓被点亮,归烟透过屏风看到那一室通明,灯火明亮。

屏风上映出一个修长的身影,他走到书架前,归烟看着他抬起手臂,动了那个檀木盒子。

归烟眼神一凝,果然,她猜的没错。

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一个暗室来,顾月白走进去,书架慢慢合起。

他没有在里面停留多久,不过一刻钟,书架移开,他从中走出,脚步沉稳,熄灭了书房中的灯火,开门离开了。

归烟看着那个身影消失,从床底出来。

她速度飞快,回到那个檀香木盒前,里面一串木珠手串。

归烟眼神微眯,手指在手串的珠子上一颗颗划过。

终于,她手指微顿,将一颗珠子按下了凹槽。

看着眼前的书架缓缓移开,归烟在心中短舒了一口气。

进了暗室之后,书架自动移上,里面一点光亮没有,漆黑无比,伸手不见五指。

归烟扶着墙壁,缓缓走着,不知道过了什么时候,这条路开始亮起来。

墙壁上镶嵌着的夜明珠发出莹莹光亮,在这样的光亮下,归烟推开了通道尽头的一扇木门。

木门刚刚推开,铺天盖地的白色迷雾突然直扑归烟面门,归烟暗道不好,急忙后退,却还是吸入了不少迷雾。

身子越来越软,双腿一个无力,归烟跌坐在地上。

眼皮控制不住地往下垂,归烟心中暗骂一声,用着自己仅存的意识,霜华出鞘,在手背上画出一道伤口。

手背上传来的痛感打散了几分脑中的昏沉,归烟以长剑支地,艰难地撑着自己往回路走着。

归烟看着地面,刚刚走到通道中光明与黑暗的交接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绣着银丝线蛟龙的黑色靴子。

顾月白站在黑暗中,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晰,可归烟能感觉到他放在身上的视线,如刀锋般锋利。

两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态对峙着,脑中又是一波晕眩,脑子里昏昏沉沉,脸受伤的痛感都感觉不到了。

她咬了牙,手心握着霜华的剑刃,鲜血顺着暗线淌下,剑身缓缓发出淡淡的红光。

归烟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然后那个黑色身影向她走近了几步,他身上不知道是什么香,归烟晕得厉害,终于意识全无,倒在了地上。

顾月白站在光明和黑暗的交界处,光影打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暗。

那一双桃花眼中是浓重的黑色,比这幽黑的通道,更暗沉几分。

他蹲下身子,衣摆从地上拖过。

他伸出手,一只手放在归烟握着霜华的手上,一手放在霜华上。

轻掰归烟的手指,却没有掰动。

他眉头一皱,手上一个使劲,霜华被抽出,归烟手心是一道深深的伤口。

鲜血没有流进霜华的血槽里,而是滴在地上,在地面绽开了一朵一朵鲜红妖异的花朵。

顾月白看着她手心手背的伤痕,脸上面无表情,眼中却沉黑幽深,犹如暴风雨前来临的海面,平静之下掩藏着惊涛骇浪。

他将归烟打横抱起,少女乖顺的躺在他怀中,他看见她脸上的小怪物面具,面色稍霁,轮廓柔和了几分。

他抱着归烟出了暗室,霜华被丢弃在暗道里,剑身上红光微弱,没一会便消失了。

……

城外别庄。

陆景止站在窗前,外面漆黑一片,夜风从他身上拂过,发丝微动。

他左手抚上了自己的胸腔,里面的那颗心脏跟平时相比,跳动地颇有些快了。

心有牵挂,心神不宁。

景四在陆景止屋顶上守着夜,看着陆景止这般,心中念头一闪,已经飞身下来了。

“主子,你该休息了。”景四皱着眉头,他知道陆景止是在等归烟,“归烟姑娘心中自有打算,她是从摄政王府里面出来的,熟悉的不得了,不会出事的。”

陆景止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听了景四的话,他心中越发不安。

就是因为熟悉,才会理所当然,才会放松警惕。

沉默半晌之后,陆景止突然开口,“去叫景一过来?”

他语气严肃,带着景四也严肃起来,不敢在规劝他,一个闪身就消失在陆景止面前。

陆景止垂眸,目光放到自己的白皙修长的手上。

他还记得这只手不久前才抚过归烟的背,还记得那时她眼中掩藏在冷意之下的温柔。

他不知道突然想起来什么,缓缓握紧了这只手,眼神顿时深沉起来。

他不是不相信归烟,而是不相信顾月白。

他现在心中突然对自己产生了一种会怀疑。

那时他是算好了时间的,顾月白和越国先帝争权最激烈的时候,他们从北部绕道从楚国的净堂城进入楚国。

一路上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连影子的消息都无比正常,他以为顾月白忙着争权无暇顾及到归烟。

可是,想到如今的情况,陆景止突然觉得自己错了。

如果,从一开始,影子们所收到的消息就是假的呢?如果顾月白早就控制了朝堂,伪装出这一切只是为了引他们这些有心人上钩呢?

在顾月白心中,江山霸业和归烟,自然是江山比较重要的,可是霸业已成,美人何在?

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情,是他所舍弃不了的。

“有事?”景一悄无声息来到陆景止身后,淡淡问道。

陆景止转身看他,一双眼中平静无波,“归烟今天的面具,你是故意的?”

声音沉沉,不辨喜怒。

“不过碰巧罢了,哪能算的上故意。”景一声音凉凉,语气是满满的不在乎。

陆景止沉默着不说话。

突然,景一突然意识到什么,“她出事了?”

第五十三章,她还在他身边

陆景止缓缓摇头,目光幽深,“目前还不清楚,天明她若是还没回来,大概回来就难了。”

听了这话,面具下景一的眉头深深皱起,心中也有几分忧虑。

虽然他不是特别看的惯归烟,可是也从未想过她出事。

“她若在摄政王府上出了什么事情,那个面具只会救她,不会害她。”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然后一个人影从回廊出缓缓走过来。

连则一身紧身黑衣,头发也被绑的很紧,少了几分平时大夫的优柔,多了几分利落。

连则走到窗前,和陆景止沉默对视着。

景一看他的眼神沉沉,语气几分沉怒,“你偷听我们讲话。”

连则一愣,随后失笑。

想到自己的这身打扮,也怪不得别人怀疑他。

“不是故意偷听,恰巧而已。”连则笑笑,眼睛里面却没有一丝笑意。

陆景止看着他面无表情,“你想出去?”

连则点头,他嘴角还是拉扯出来的笑,眼神却有些悠远,“她不回来,我总得去找找她吧。”

连则看着陆景止,目光有些沉重,“所有人都变了,顾月白也变了,谁都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那个面具对他们有特殊的意义,但是,却不足以保护归烟。”

陆景止神色微深,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动了动,他转头去看景一,“让景四收拾东西,现在就离开。”

声音浅淡,却没有拒绝的余地。

景一皱眉,他自然不会违背陆景止的决定,如今情况不明,自然是做好万全准备才好。

他拱手退出去,陆景止对连则道,“待天明如果归烟还没有回来,我便和你一起去。”

景一步子微顿,就听的连则道,声音带着些好笑,:“你?你这身子不行啊……”

陆景止:“……”

……

喜庆的房间里,归烟躺在床上,眉头紧锁。

脑中好像有人在敲锣打鼓,和晕眩的感觉混合在一起,烦得她想把脑子里面的声音给倒出去。

顾月白站在窗前,天光破晓,他看着天边的那美丽的彤云,神色不明。

他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中还拿着那个面具。

木头的,龇牙咧嘴,笑的开心的小怪物面具。

归烟躺在床上有些不安稳,她挣扎着想醒来,头在枕头乱动发出的簌簌声传进了顾月白的耳朵里。

他眸光有些沉,握着面具的手有些紧了。

突然一声轻响,手上面具被拿着的一角已经碎裂了。

顾月白看着手上的碎块,突然愣住了。

然后好像想起来什么,眼中出现明晰的怒火,然后他手上一个使劲,面具在他手中成了一把木屑。

有的木屑在他内力之下腾升半空中,如云如雾。

他摊平手掌,木屑从他的指缝中流出。

不知在房间内站了多久,顾月白这才转身离开,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淡淡的清香味。

……

许久之后,床上的归烟轻微蹙眉,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环顾了一下四周,房间内摆设精致,桌上的香炉燃烧殆尽,微风从窗户缝隙透进来使得她清醒了不少。

低头的瞬间归烟看到自己已经下的衣服已经全部都换过了,原本的杏色衣裙如今成了一身黑色华服。

归烟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讽刺。

黑色是夏清烟一贯的风格,顾月白给她穿这个颜色,心中莫不是还抱着几分幻想,幻想着可以回到从前。

归烟心中不喜,却也没有矫情地要换衣裳。

他换任他换,她自岿然不动就好。

她的心思在这,又岂是一件衣服可以左右的。

走出院门,院子里堆积了不少落叶,看起来景色雅致,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手心手背的两道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不再渗血。

归烟握起手掌运气,却发现身上的穴道都被封了,她忍不住皱了眉头。

想到过去之前手中的霜华,归烟眼中冷意更深。

院子门口有专人把守,一身盔甲,手握长枪,面无表情。

归烟不过看了一眼,就退了回去。

微微自嘲地勾起了嘴角,惹不起惹不起,外面那两个一看便是练家子,顾月白为了困住她,也算是废了不少心力。

活动范围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归烟就在院子里走走。

不知道是不是顾月白那三无迷药的后遗症,归烟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发软,走几步就觉得累得厉害。

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让她无比难受。

绕着院子走了几圈,归烟刚在石桌前坐下来,就看见了门口那个黑色身影。

归烟眯起了眼睛。

见她看过来,顾月白放在身前的手突然收紧了一些,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紧张,怕归烟看出来,又缓缓松开。

他面无表情,神色冷峻,朝这边走过来。

归烟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没有搭话,他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顾月白见归烟没有搭理他,微微抿唇,然后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也不言语。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顾月白看着对面面色平静的少女,放在腿上的双手握紧又松开,反反复复。

可他脸上表情却丝毫未动,一双桃花眼幽黑深沉,犹如深渊。

其实这样看着她,就很好了。

她不在别人身边,她还在他身边!

顾月白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犹有如实质一般,归烟觉得不舒服,忍不住皱眉瞪了他一眼。

顾月白明显呆愣一会,然后突然失笑。

归烟用一种看着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最后决定,算了,还是不要理这个人了。

她能感觉到顾月白不同于往日了,之前魔鬼城中的顾月白好歹身上还有感情,带着人气,可是现在面前的这个人。

威压过重,眼神过深,老谋深算,纵然权势滔天,却也失去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清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响,直到下人提醒该用膳了,顾月白这才起身看向归烟。

他一双黑眸沉沉看她,意思不言而喻。

归烟也看向他,她向来不是一个亏待自己的人,囚禁是一回事,她吃不吃饭又是另一回事。

不吃饱怎么有力气逃跑。

身上的乏力感依旧明显,归烟懒得动弹,道:“我就在这吃!”

顾月白给了下人一个眼神,下人马上意会,退了下去。

到了门口的时候下人突然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去取饭菜的时候厨房烟火气正浓,里面的人忙来忙去。

勤宝找到了管事的大妈,准备拿菜。

大妈一边装盘一边看着他,奇怪道:“勤宝,你怎么回事,脸色怎么这么白。”

勤宝摇了摇头,用衣袖擦了擦脸,“别提了,都吓死我了,还是第一次看一个姑娘胆子这么大呢?”

厨房大妈挑起眉头,兴致勃勃,被勾起兴趣的样子。

饭菜被放在托盘里,勤宝把外面等候的几个丫头喊进来,一人一个托盘,鱼贯出了厨房。

勤宝原本准备跟着出去,却被一只手拉住了衣领,转头对上了一双八卦的眼睛。

“勤宝啊,你有话说完啊,不说完婶子心里难受啊,猫爪一样。”

被抓着衣领的勤宝:“……”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勤宝把大妈拉到角落,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他才开口。

“我刚刚去喊摄政王用饭,发现蒹葭院里竟然住了位姑娘。”

“什么?!”厨房大妈一惊,被勤宝一瞪赶紧收起了嘴巴里惊呼,压低声音道,“蒹葭苑?摄政王对这姑娘挺伤心啊。”

“可不是吗?刚刚这姑娘不说要在院子里吃,摄政王就答应了,这待遇,宋姬姑娘都没有吧。”勤宝八卦兮兮道,那可是宋姬啊,无数楚国男子的梦中情人啊。

宋姬都没有的待遇,摄政王给了那个姑娘,说明了什么?

未来的王府女主人,可能就是这位了,毕竟宋姬如今已是太后娘娘,明眼人都知道他和摄政王是不可能了。

说起宋姬,厨房大妈皱眉,眼中有些不屑,“别说宋姬,继续说那个女娃娃。”

“那女娃娃长得怎么样,好看吗?”大妈眼睛里面冒着奇异的光。

勤宝被看着有些发怵,强忍着奇怪的感觉继续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姑娘好像不怎么看得上摄政王,我去的时候,两个人气氛僵的呦,不过那姑娘看着是挺好看的。”

脑中缓缓浮现出归烟的面容,少女一身黑色华服,那样沉重尊贵的颜色她竟然也能压的住,姣好的眉目中带着冷意,整个人就像一座冰雪美人。

没想到,他们摄政王竟然还好这口。

厨房大妈见他发呆,心中又急又气,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发什么呆啊,快说啊。”

勤宝疼的“哎呦”一声,赶紧把自己的耳朵从毒手中解救出来,眉头皱着心中也有些恼了。

“你要是好奇你自己去看就是,反正整个别庄你想去哪就去哪。”怨愤地丢下了一句,勤宝就捂着耳朵一下子蹿出门跑远了。

“嘿,这死孩子。”大妈看着他的背影,嘟囔道,“多说两句都不行,看我晚以后晚上还给不给你加餐。”

第五十四章,日出

想到勤宝口中的姑娘,大妈眼睛稍稍眯起,她还是得给顾月白把把关。

要不然这个姑娘还要是和宋姬一般,她这把老骨头还不得气散了架。

……

蒹葭苑中,看着眼前精致的菜肴,夹了一筷子正要进嘴,却突然在面前停下了。

她随意将那筷子菜放在碗里,然后用筷子戳着米饭。

原本稍微有些兴奋的表情彻底冷淡下来了。

她表情平静,眼睛里却分明有着那么一丝丝嘲讽。

顾月白握着筷子的手有些紧,眼神发沉。

知道自己的计谋已经被识破了。

“来人,撤菜!”他冷静吩咐道,旁边的两个丫鬟一愣,赶紧上前。

还未走到桌前,就见归烟突然站起身。

她居高临下看着坐着的顾月白,眼中全是不屑,语气几分恶毒,“撤菜?有什么好撤的?你是巴不得我全吃了死了这个破地方吧。”

她目光嘲讽,眼前的这些菜,哪一个里面不加了软骨散,让人浑身乏力,内力使不出来。

使用之后还会有很长时间的后遗症,这种对练武之人百害而无一益的东西,顾月白用在了她身上。

还真是符合他的作风呵~

顾月白垂眸,脸色有些发黑,一双象牙筷子在他手中突然碎成两截。

旁边的两个丫鬟看到这一幕脸色有些发白。

归烟侧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低气压的顾月白,转身就走。

顾月白却突然站起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她手腕纤细,顾月白只觉得手中空荡荡的,心中也是。

归烟站定身子,冷着脸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不是她不想挣开,而是她肯定挣不开,何必徒劳无果反倒惹人笑话。

顾月白握着她手腕的手缓缓收紧,直到她手腕上的温度传到他手心中,他才不再动作。

桌子很快被收拾干净,两个丫鬟赶紧退了出去,背影慌张,临到院子门口,还不忘给两个守卫飞眼,守卫将院门关上。

等人彻底走光之后,归烟才转身,她眼神冷冷,“顾月白,你别让我看不起你!”

听到她这么说,顾月白嘲讽一笑,握着她的手腕越发紧了,他说:“自从你遇上陆景止之后,恐怕看谁都不起了吧。”

归烟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这关陆景止什么事情,脑有梗吧。

“和他有什么关系?”归烟手腕微动,微微挣扎着,“你给我松开!”

顾月白呆呆站着,桃花眼微微泛红,可眼底却是一种狠意,他突然将归烟拉到身前,揽住她的腰,一个俯身……

归烟原本和他之间有一步的距离,猝不及防被拉到他身前,以一种禁锢的方式被揽住。

他唇即将落下的一瞬间,归烟侧过了脸。

一个吻,狠狠地落在她的嘴角。

归烟整个人身子一颤,眼睛瞪大,里面满满的不可置信,嘴角的触感让她整个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皱眉扬手,一巴掌狠狠打向顾月白。

顾月白截住她的手,目光深深。

“王八蛋!”归烟狠狠骂到。

她眼睛泛红,里面是清晰的厌恶。

顾月白握着她打向他的手,眨了眨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冰凉的笑意。

然后他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归烟身子一颤,整个人轻轻抖了一下。

……

深夜,十分寂静。

归烟躺在床上,想着白天发天发生的一切,想到顾月白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

他说:“如果想知道陆景止他们的下落,明天便陪我去看日出。”

归烟看着头顶的青纱帐,目光忧虑。

他既然提到陆景止,便证明他们的行踪早已暴露,顾月白可能在很早之前就盯上他们了。

要不然,怎么他会知道她去了摄政王府,还专门为她设了一个圈套。

但是,归烟缓缓眯眼,顾月白大概还没有猜测出来她为什么要去摄政王府。

他不知道陆景止身上的蛊毒,自然也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他的蛊王。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还有不知道被放在哪里的霜华,归烟缓缓垂眸,手掌握紧成拳。

可是手心的拳头,都没有几分力道。

归烟冷冷一笑,眼睛里面满是寒意。

不就是日出吗?

顾月白既然想要她去,她便如他所愿好了。

归烟透过窗看向外面的天空,月明星稀,明天啊,一定是个好天。

……

第二日天尚未亮,归烟房中的灯火已经被点燃了。

顾月白给她准备的是清一色黑衣,一柜子满满当当,看的归烟只想冷笑。

顾月白以为夏清烟钟爱黑衣,才给她准备这么多。

可是没有哪个姑娘不爱俏,不爱那些艳丽多彩,款式多样时兴的衣裙,夏清烟自然也是喜欢的。

她从天幽谷出来的第一年,还会穿些浅色的裙子,然后慢慢的,所有的衣裙都成了黑色。

不是钟爱,而是她为顾月白杀人,不希望自己身上溅到的鲜血被他看见。

不要让他以为她满手血腥,好像地狱阎罗。

夏清烟心中还有一种懵懂的幻想,无知的天真,她只想做他眼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可是,最后的结果呢?

断肠崖上,痴念断绝。

还有一件特别令人嘲讽的事情,夏清烟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是她归烟。

顾月白和夏清烟在一起待过那么多年,竟然到现在还察觉不出来。

搞不懂他对夏清烟只是一种执念,还是一种对曾经所有物的占有欲。

顾月白早已在院子里等候,看着归烟一身面色冷淡,一身黑裙,披头散发出来的时候,他身子一颤,眼中染了些许动容。

好像很多年前,那人站在尸山尸海前,长剑染血,对他恍然一笑。

看着归烟站着看他不动,他上前几步拉住了她的手,归烟垂了眉眼,任由他带着。

此时的夜还有些冷,吹动归烟发丝,顾月白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归烟没有丝毫感触,看着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就像数九寒天里的冰雪,寒冷彻骨。

顾月白里面穿了一身蓝色中衣,腰带上面挂着一块蟠龙玉佩,领口有些开,露出的锁骨精致好看。

顾月白带着归烟走到蓝峰山顶,归烟回头看了一眼住了几天的别庄,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掀起来微微波澜。

这方别庄,竟然是建在蓝峰山顶上的,三方悬崖峭壁,万丈高峰。

只有上山下山一条路可以走,就算陆景止如今安然无恙,怕也是很难来救她的。

归烟扭头垂眸,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黯然,看着她和顾月白牵在一起的手,眼睛寒意渐生。

到了目的地,归烟一屁股坐在地上,将顾月白给她披的外袍丢在了一边。

她皱着眉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这软骨散果然厉害,她不过是走了一截路,背后都冒冷汗了。

修长的手捡起那件黑袍,顾月白在归烟身侧坐下,眸光意味不明。

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这边两个人之间沉默无言,气氛十分冷淡。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天边的鱼肚白被染成了红色,一轮红日缓缓升起,霞光喷薄而出,一扫之间的黑暗和阴霾。

归烟看着这轮红日站起了身,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起身站在她身边的顾月白。

兰峰山是楚都最高的山,站在这里往下望去,看见楚都从清冷寂静变为一种热闹喧哗。

顾月白站在归烟身侧,黑色华服被霞光映得有些发亮。

他看着她,眸光软和了许多。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没有这如画江山,只有她。

归烟看着天边艳丽的色彩,只觉得心中有股激荡之感,连心境都开阔了不少。

转眼的时候,恰好对上顾月白的目光。

他瞧着她眼中的疏旷快意,嘴角竟然微微翘起。

归烟一愣,眸光转冷,转过了头。

半晌,归烟突然又侧过头,看着顾月白表情平静,声音冷漠道:“你来带我看这些,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当年陪你经历过那些美景和屈辱的少女已经死了,回不来了。

听到这话,顾月白眼中的温度逐渐冷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她双眸明亮,面容比起小时候更精致了一些。

就像一株掉落在泥土里的种子,生根发芽,经历风霜雨露,方有了她最美模样。

他给了她风霜,让她生长出坚硬的刺来。

但是如今她眼中没有冷漠,没有嘲讽,没有阴霾,有的只是一种奇妙的光亮。这种光亮,比这霞光日光还要迷人。

顾月白一双桃花眼认真地凝视着她,神色莫测难辨。

他想告诉她,他并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用处,他只是想让她记着他们之间美好的回忆。

那些快乐又沉重的记忆,就像钢刀一般,呼吸间戳得他鲜血淋漓,痛得不能自已。

顾月白冷着眉眼,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什么都没有说。

归烟看着他难言的模样,隐隐翘起嘴角,心中竟然有几分快意。

沉默半晌之后,顾月白突然开口,“你若是留在楚都,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他目光沉沉,眼中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第五十五章,不得善终

归烟一愣,他在逼迫她?

归烟挑眉冷笑,唇角的笑意寒凉。

也是了,囚禁这种事情都做的出来,更何况是逼迫了。

她眸光凉凉,声音里带着讽刺,“顾月白,摄政王大人,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留在楚都,这里对我而已可没有什么好的回忆。”

楚都啊,这一座巨大的城池,像一座牢笼,囚禁了她最好的一些年华。

这里有爱有恨,更多的是鲜血和杀戮。

顾月白垂眸没有说话,归烟冷笑一声转过头,“既然你说什么条件都可以,那我要宋姬死,你能亲手杀了她吗?”

她视线朝着皇宫的方向,目光冰冷。

“清烟……”顾月白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有些为难。

归烟目视前方,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难受。

她早已预料到是这个结果,顾月白这样回答,她心中也没有半分失望。

没关系,顾月白不想杀宋姬,可是终究有一天,她会取了她的性命。

“你不愿意杀她,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好。”归烟冷笑着,“还有,你说我陪你过来,你便告诉我陆景止的下落,他们如今在哪?”

顾月白身体一颤,看着归烟的眼神慢慢凉下来,失去了先前的那种温软。

他没有说话,归烟冷冷看着他等他开口。

太阳已经上升到半空中,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却如冬日不化的积雪般寒冷。

良久,顾月白侧过头,眉眼之间竟然多了几分落败的狼狈。

“归烟,他们没有事,我并没有动他们。”

他声音沉沉,细听之下却带了几分微不可查的颓然。

一种对什么东西彻底死心的颓然。

归烟侧过脸,微微抿唇,又是良久,她再次开口:“顾月白,你觉得我还是那个你认识的夏清烟吗?”

归烟看着远方的天际和洁白的彤云,声音多了几分缥缈。

顾月白眉头一皱,良久自嘲一声,“自然是不一样的,”他声音几分沉重,“你比以前,更加优秀。”

“以前的你,就像一株幼芽,将我当做太阳,我在何方便转头去何方,但现在的你,是一株凌霄花,不畏风雨,不惧攀折。”

“你比以前,更加优秀了。”

归烟拳头握紧,眼睛里面几分惊疑不定,“你觉得我性格变化大吗?”

顾月白皱眉,似乎并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问,但是他还是认真回答了。

“并没有几分变化,你和当初从天幽谷回来的时候一般,整个人不屈不折,就像一柄绝世好剑。”

他声音颤了颤,“对待自己认定的那个人,都是全心全意,用尽全力。”

归烟身上有些发凉,面色有些白,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让它僵硬地那么明显。

顾月白说的话,让她对自己产生了一种自我怀疑。

她和夏清烟,到底是相像还是本来就是一个人……

她以为是夏清烟影响了她,可是有些事情本来就是她会做的。

“回去吧。”归烟有些接受不了,脑子里面像一团乱麻,她转身就往山下走,却被顾月白一把拉住了手腕。

“还有什么事?”归烟皱眉,声音里面还带着几分冰冷。

不管夏清烟到底是她还是别人,顾月白这个人她都是一生黑的。

“夏清烟……”

“归烟!”归烟纠正,声音冷清,十分拒绝夏清烟这个名字。

顾月白:“……归烟,”他声音坚定,“不管怎么样,对于你,我是不会放手的!”

“呵~”归烟看他,眼神如刀如剑,顾月白目光沉沉,不躲不避。

“你、他、妈、还、真、是、脸、大、啊!”归烟一字一顿,语气嘲讽。

“我告诉你,我夏家那么多条人命,你以为是说过去的就过去的吗?”

归烟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夏大人的模样,“我爹对你有几分好你也是知道的,他虽然遵守皇室正统,不支持你坐皇位,可除了这一条,他可曾亏待了你?”

“当年寒冬腊月,先帝将你关在铁笼子里丢进湖里,在场那么多官员,可是只有我爹去救你。就因为你,他冻伤了腿,从此雨天备受煎熬。”

“我为了你,远走他方,你以为天幽谷是那么好进的吗?毒医是个很和善的人吗?”

“你以为我不陪在你身边就是抛弃了你,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天幽谷受的那些苦楚,你还在楚都认识了宋姬。”

“年少爱风流,一日夺得美人青睐,你那时候是多么意气风发啊。”

归烟声音带了几分苦意,那些一直被她压抑在心里,不肯说出半分的的话被她一股脑倒出,字字皆恨。

顾月白面色煞白,看着她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神中带了几分痛苦,握着归烟的手腕始终不肯松开。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现在又对我执着,但是顾月白,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的,我不会因为一个人束缚住我自己,更何况还是一个让我不得善终的人。”

归烟声音冰冷,顾月白听见她口中的“不得善终”,眸光更沉痛了一分。

“苍天有眼,洛城断肠崖上我没有死去,我回来是报仇的!”

归烟看着他,眼睛里面几分恨意,“但是我不想让很操纵的整个人生,我想好好活着,远离你,远离楚国,好好活着!”

在她的眼神下,顾月白嘴唇蠕动,到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

皇宫,雍华殿。

正殿大门紧闭,宋姬身边伺候的姑姑红消和几个小宫女站在外面,听着里面摔各种东西的声音,面色难看。

刘升得到了消息,从走廊处急忙走过来,一张平凡的脸面无表情。

红消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刘大人,您快进去看看吧,我怕娘娘在里面伤了自己啊。”

刘升眸光一变,道了一句,“你们让开!”

红消赶紧带着几个小宫女退开道远一点的地方。

刘升站在雕花镂空木门前,拳头握紧,运力于拳,一拳打向的门栓处。

那个地方硬生生给他打出了一个缺口来,碎木四溅。

旁边的几个小姑娘都看呆了,捂着嘴都没有压住嘴里的惊呼。

真是没想到,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刘总管竟然是一个练家子。

刘升没关这些小姑娘的惊讶崇拜,推开门赶紧进去了,倒是红消站在外面冷冷扫视了她们一眼。

几个宫女赶紧低下头,不再言语。

殿内没有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一片狼藉,透过轻纱,刘升一眼便看见了床上那个抱着膝盖默默流泪的红衣女子。

刘升掀开帘子,目光触及到那白皙细腻的皮肤,瞳孔一缩,急忙退开,踉踉跄跄差点被地上的东西绊倒。

宋姬将头埋在臂膀里哭的不能自已。

她耐不得热,身上穿的不过一条红色的抹胸碎花长裙,露出了背部好看的蝴蝶骨。

平常身上还有一件轻纱,如今轻纱也被她用剪子剪烂了,随意丢在一旁。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没有察觉到刘升进来了,待听得动静后,抬首一惊。

“啊!”她一声惊叫,目光惊慌,拿起了一旁的被子裹住自己。

刘升面色微凝,他也不知道会遇见这副场景啊,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红消姑姑看见他,迎上前语气轻柔,“刘总管,怎么样?娘娘可有事?”

“她无妨,你们快进去吧。”说完话,刘升急匆匆就走了,没有察觉到背后的红消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一个诡秘的微笑。

红消姑姑走到床前的时候,宋姬已经套上一件外衫了。

红消姑姑看着她有些惊慌是表情和稍有些凌乱的衣衫,想到刚刚刘升匆匆离开的样子,微微垂眸。

“太后娘娘……”

“啪……”

红消姑姑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就突然被甩了一巴掌。

她惊愕抬头,看到宋姬一张绝色的脸庞带着清晰的怒意,又急忙低下头赶紧跪下。

地上是一只花瓶碎片,她眸光一滞,还是跪下了。

刚刚跪好,迎面又是宋姬的一巴掌,掌风煽动了她鬓边的发丝。

红消不躲不避。

两巴掌下去,宋姬心里的气氛羞恼才消下去一些。

“我问你,刘升是怎么进来的?”她看着红消,声音愤怒。

“奴婢看娘娘在屋里不出来,怕出来什么事情,所以喊了刘总管过来,刘总管将门栓打烂之后进来的。”她低头声音惊慌,膝盖上感受着刺骨的疼痛,眼睛里面带了一些恨意。

在到刚刚到场景,宋姬心里还是有几分恼怒。

一个阉人,竟然如此……

那还是顾月白放到她身边的阉人,如果到时候在顾月白耳边随意说几句,顾月白误会了怎么办?

越想越惊慌,越想越气愤,宋姬又是一巴掌甩向了红消。

这一巴掌硬生生将红消打得外在地上,手掌中嵌入了碎瓷,鲜血淋漓。

红消疼得闷哼一声,用尽所有理智才忍住没有叫出声来。

看到她这个模样,宋姬才觉得心情好了些,“上次让你查的可查到了,摄政王为什么一连两天没有上朝,可是抱恙?”

第五十六章,小皇帝

“摄政王没有抱恙……”红消跪直了身子,垂眸遮住了眼中的嘲讽。

当朝的太红娘娘,和摄政王的那些风花雪月早在楚都传播,但是先帝力排众议,臣子们也不能说什么。

红消原先也不知道情况,后来才知道那些传闻半真半假。

都说顾月白和宋姬璧人一对,天造地设,可是如今的红消知道,不过是宋姬对摄政王有情而已。

如果摄政王对宋姬有情的话,怎么会送她入宫,如今还漠不关心。

倒是宋姬,对摄政王大人关心的有些过头了。

听她这么一说,宋姬眉头一皱,急急问道,“那他是怎么了?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不上朝呢?”后面一句话,声音几不可闻。

红消想到自己的来的消息,眼中嘲讽更深,语气却更加惶恐犹豫,“听人说,摄政王好像是带着一位姑娘去了兰峰山……住了几日……”

姑娘……兰峰山……

宋姬身子一颤,眸光恶狠狠起来。

蓝峰山上的别庄,能去的人可没有几位。

她也曾经想去那看日出,却被顾月白很冷淡地拒绝了。那时候他们还不像今日一般关系尴尬。

那时她还是他的红颜,可是顾月白都没有同意。

能被他带上兰峰山的,除了夏清烟,还会有谁。

宋姬一双美眸里面渗出怨恨,她突然起身,冷冷看着红消,“哀家想见皇上了,去把他请来。”

红消身子一颤,领命下去了。

走到门口,她吩咐还在殿外的几个小宫女:“去把里面打扫一下,麻利点。”

“是!”宫女们齐声应道。

红消保持着正常的速度,然后便越走越快,膝盖上的碎片在骨肉里面摩擦,她脸色越来越白。

到了御书房的时候,红消被拦在了外面,赶紧让人通报。

皇帝身边的方公公很快拿着拂尘出来了,看见狼狈的红消,急忙扶住她。

“红姑姑,你怎么回事?怎么搞得?”

红姑拉着她进到内殿,小皇帝正在练字,少年神色认真,纸上的打字已经颇有几分风骨。

“要不要请太医,你这样不行啊!”方公公看到她手上和膝盖上的伤,眉头皱起担忧道。

“无妨,”红消额头上全是疼出来的冷汗,拉着方公公的袖子,“太后娘娘突然要见陛下,过会见不到人,很快就会请人来了。”

书桌前的小皇帝收了笔,一双眉眼还带着稚气,眸光却什么沉静。

他看着红消,“她突然要见真干什么?”

红消摇了摇头,“奴婢不知,但是肯定和摄政王有关系的。”

小皇帝垂眸思虑一番,最终握紧了小拳头,“无妨,月皇叔都没有动我,更何况是她了。她不敢的!”

见他下了决定,红消姑姑和方公公也不说话了,方公公拉着红消姑姑下去处理伤口,小皇帝走到床前。

窗前摆着一盆含羞草,青绿的叶子十分喜人,小皇帝走过去,轻轻碰了碰她的叶子,花叶就蜷缩起来。

小皇帝勾起嘴角笑笑,眼角的眸光却有些发沉。

红消说的没错,一会不见小皇帝过来,宋姬就派人来请了。

刘升在书房外和守卫对峙着,小皇帝在一片肃杀中走了出来。

他一身明黄龙袍,身体瘦弱,出来的时候风一吹,还咳嗽了几声。

“刘总管,不知太后找朕有何事?”小皇帝开口,嗓音稚嫩,和一般寻常人家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

“陛下……”刘升对他恭敬行礼,起身后方才道,“太后娘娘说您学业繁重,有一阵子没去她那了。”

“咳咳……”小皇帝咳嗽几声,从太医院赶回来的方公公从书房里面拿出一件披风给他系上。

“陛下前段时间受了风寒,还没全好,倒是慢待太后娘娘了。”方公公解释了原因,表情十分担忧。

闻言,刘升看着小皇帝,眼神十分锋利,嘴角微勾似笑非笑。

小皇帝毕竟还是个孩子,被这样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怵,借着咳嗽的时候低下了头。

“太后娘娘也十分关心陛下的身体,还给您炖了汤,陛下还是过去一趟吧。”

最后一句话,隐隐带了几分命令的意味。

方公公在一旁听得气急,刚想理论几句却发现袖子被人拉住了。

“既然如此,朕自然是不会逆了太后的意,我们走吧。”他嗓音沙哑,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嫩。

刘升侧身,为他让开了路。

从御书房到雍华公,步行需要半刻钟时间,刘升连轿子都没有准备。

走了一段时间,小皇帝抬头看到不远处的的宫殿檐角,眸光微深。

察觉到旁边的刘升好像在看他时,缓缓低下头咳嗽一声。

刘升看着明显还不到火候的小皇帝,嘴角勾了一个讥笑的弧度。

雍华殿中,宋姬让所有侍候的宫女的退下去了,带上了门。

室内昏暗,她坐在主坐上,手中的绸布轻轻擦拭着一把匕首。

雪亮的匕首映出她美丽却带着怨恨的眉眼。

刘升屏退了所有人,准备带着小皇帝进去,方公公不放心,想跟进来,却被人束缚了双手跪在地上。

小皇帝有些发慌,看了一眼表情痛苦无奈的方公公,他转身去看眼前的大门,手心起了冷汗。

刘升带着他进了殿内,光线昏暗,坐在主坐上的宋姬表情晦暗不明。

她慈祥地笑着,招呼小皇帝过去,这样和蔼的笑容在她美艳的面容上似乎有些扭曲,看的小皇帝心中越发慌张。

他眼里带了点点泪意,不肯过去,刘升冷眼看了他,揪住了他的龙袍,将他拎了过去。

宋姬笑着看了他一眼,陈升低下头,眼睫垂下,遮住了眼里的神色。

小皇帝站在宋姬身前,陈升往后退了两步,宋姬一只手放在小皇帝肩膀上,小皇帝余光看到那染了大红丹蔻的长指甲,忍不住轻轻抖了一下。

下一秒,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刘升抬首,一双眼睛冷冷看着宋姬。

宋姬勾唇,冷冷一笑。

她一只手抓着小皇帝的后领让他转了个身,背对着她,另一只手握着匕首放在他纤细的脖子上。

小皇帝动都不敢动。

“给我准备马车,我要去兰峰山。”宋姬看着刘升,眉眼冷厉,握着匕首的丝毫不敢放松。

“摄政王大概是不想见您的。”刘升没有看小皇帝,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宋姬。

一双黝黑的眸子没有半分情绪,很难让人想象出来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

宋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匕首用力,小皇帝白嫩的脖子已经出现了一道足血痕。

刘升眉头一皱,小皇帝的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祈求地看着他。

藏在龙袍宽大衣袖中的小手,已经握紧成拳。

刘升和他对视一眼,又去看宋姬,却被她眼中的狠意给惊到。

……

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从皇宫门口出现,往着兰峰山的方向而去。

刘升换了一身简朴的灰色短衣,头上戴了个斗笠遮住了面容。

陆景止站在临窗的酒楼上,看着那马车缓缓走远。

他面色白的有些不正常,鬓角已经生了些许华发,看的景四心里一疼。

景四站在他身后皱眉,“主子……”

陆景止转身对他一笑,示意他安心,他眼下有两团明显的青黑,归烟失踪的这几天,他抖没有睡好。

城外的别庄顾月白并没有动,但是安全起见,陆景止还是带着景四景一还有连则进了城内。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越都十万人口,顾月白想找他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而且越都人多口杂,打听消息也来的快了。

“你去跟着那辆马车,别跟丢了。”陆景止给了景四一个眼神,景四拱手退了下去。

景四刚走不久,连则就推开了房门,手上端着一碗药,递给陆景止。

陆景止皱来眉头,问道:“这是今日第几碗了?”

最近就是不停吃药,嘴里都是一股子苦味。

连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有药吃就不错了,过几天冬雪草用尽,你想吃都吃不成了。”

陆景止接过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他仰头一口饮尽褐色的汤药,擦了擦嘴。

连则接过碗,一声冷嗤,“既然如此,等会那碗药你就不要喝了,所有的都不要喝了,死了拉到。”

陆景止轻笑,看着楚国皇宫,眼神幽深,没有说话。

连则看着陆景止目光复杂,虽然这个陆丞相他是从来没有看懂过,但是如今是越发迷糊了。

待连则离开,陆景止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胸口处,自言自语道,“陆景止,你得活久一点,你还得她回来呢!”

“你要是死了,她就真的困在顾月白身边,出不来了。”

声音淡淡,几不可闻。

……

马车一路到了蓝峰山脚下,有守卫上前拦住马车,刘升看着眼前装备优良,数量巨多的守卫,掏出了怀里的令牌。

木头令牌,上面是古朴而繁复的花纹,最中心的地方,雕刻着一个硕大的的“慕”字。

第五十七章,不自量力

领头的银铠小将接过领盘仔细端详一会,才双手递还给刘升。

他弯着腰,神色几分恭敬。

宋姬通过窗帘旁的缝隙看到这一幕,眼睛微微眯起。

小皇帝坐在马车另一侧,坐的笔直,动都不敢动。

宋姬眯着眼睛扫他一眼,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垂下的眸子里,几分思索。

马车畅通无阻到了山顶,刘升掀开了车帘,宋姬拉住小皇帝的后领和他一同下车,手中的匕首还横在他脖子上。

“走,我要见夏清烟!”宋姬冷冷道,刘升眉头一皱。

顾月白得到消息,从书房来到蒹葭苑,就看见宋姬和归烟两相对峙着。

归烟坐在石桌前,手上拿着一个小酒瓶,她看了一眼宋姬,仰头饮了一口。

顾月白皱眉,她哪的来的酒?

那厢宋姬看到归烟洒脱自如的样子,眉眼中的恨意都快要溢出来,手上的匕首不由自主握得更紧了。

匕首碰到小皇帝白嫩的脖子,瞬间又是一道血痕,小皇帝忍不住“嘶了一声。

归烟抬头冷冷看了宋姬一眼,眼中全是不屑。

宋姬瞧出了她眼神中的意味,心中更气。

她勉强使自己冷静,转头去看刘升,“去请摄政王过来。”

刘升不说话也不动,只是看着门口的方向,宋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中一凛。

一袭黑色站在那,肩膀上有了一片落叶,也不知道在那多久了。

顾月白缓缓走近,走到——归烟身侧的位置。

归烟侧头冷冷睇了他一眼,并无动作。

宋姬心中原本还是惊慌害怕,可是看着这并排站在一起宛如璧人的一对,她心中的恨意冲淡了一切。

她看着顾月白,看着这个她朝思暮想却始终得不到的男人冷冷道,“顾月白,你若想顾安意活着,当着我的面,杀了夏清烟!”

她怀中的小皇帝抖了一下。

归烟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给宋姬,谁给你的自信?

顾月白看着宋姬,眼神沉沉,身子却没有动作。

旁边的刘升眼神凌厉,自始至终盯着宋姬手中的匕首。

察觉出顾月白的意思,宋姬眼中缓缓流出泪来,她好似不可置信,又像不愿意相信。

“为什么?为什么?夏清烟对你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你为什么不杀了她?小皇帝要是死了,朝堂之上反声四起,你觉得你还能坐稳摄政王这个位子吗?”

先帝虽死,却留给了小皇帝几个辅政大臣,虽然其中三个已经倒向了顾月白,但是还有两个老臣,油盐不进。

其中一人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弟子三千,如果今日小皇帝真死在这兰峰山山,楚国读书人那么多,一人一口唾沫都会把顾月白淹死。

顾月白勾起嘴角凉凉一笑,眉目之间带着俾睨天下的霸气。

“一群酸儒而已,你觉得孤会害怕?”声音里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随意和霸气。

小皇帝自他出现便一直眼巴巴地瞅着他,如今听到这句话,恹恹的低下头,眼睛里面却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

顾月白突然凉凉扫了他一眼。

归烟靠着石桌,听着宋姬和顾月白的话,目光满不在意。

视线偶尔放在小皇帝身上,皱眉思虑着。

小皇帝好像察觉了她的目光,抬头和她对视了一眼,归烟抿了抿唇。

顾月白明显是不把着小皇帝放在心里的,可能对他而言,小皇帝死了最好。

虽说小皇帝现在对他并没有任何威胁,但是只要小皇帝活着,拥护先帝的那些人便会蠢蠢欲动,不能忠心。

然而小皇帝若是死了,楚国皇室便只剩顾月白一人,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登上帝位。

至于死因,反正皇宫都在宋姬和顾月白的操控下,随便扯出个暴毙的理由,外面那些朝臣根本不能奈何他。

也许会有几只出头鸟,但是马上就会被顾月白这个残酷的猎人给盯上。

顾月白如果真成了楚国的帝王,权势更大,归烟心中就更不舒服了。

她定了定心神,看小皇帝一眼,眼睛里面有一种奇异的光——这个小皇帝,她救定了。

她往旁边悄悄移了一步,顾月白眼尾扫到她,身子未动。

“宋姬……”顾月白声音冷硬,“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陛下要真是驾崩,我不会有事,被推出去的只会是你!”

宋姬咬着下唇,唇破血出,一片嫣红。

她眼眶中蓄满了眼泪,眼睛一眨,便肆意流出。

她看着顾月白,眼神痛苦,“顾月白,你就是个瞎子!你死死握着不肯撒手,可是夏清烟又何偿在乎你呢?”

“她如果还在乎你,就不会跟在陆景止身边,就不会因为陆景止刺伤你,她已经不是你的了,可是我在你身后啊,你回头看我一眼不好吗?”

宋姬情绪几乎崩溃,一双眼中满满都是顾月白,泪水将脸上的妆容冲花,破有些惨不忍睹。

小皇帝听到夏清烟三个字,手指微微一动。

归烟一直在旁边听着,见扯上了自己,嘲讽一笑。

她转头去看顾月白,顾月白和她对视,见她嘴唇微动,吐字无声:“渣男……”

顾月白皱眉,不懂是什么意思。

宋姬看着他们目光交汇,惨淡一笑。

顾月白是真的不在意的。

不在意小皇帝的生死,不在意夏清烟是否背叛过他。

回神之后,恰好看到归烟对她嘲讽一笑,声音清朗,“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是啊,是她宋姬不自量力,可是夏清烟,她凭什么说这句话?!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嫉恨朝宋姬涌来。

“你为什么不去死?”宋姬一把推开身前的小皇帝,手中匕首狠狠向归烟刺去。

归烟不动,嘴角的嘲笑越发明显。

顾月白突然出现在宋姬身后,在宋姬一刀划向归烟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归烟都听到了骨头发出的哀嚎声。

铁手罡生在旁边拉住小皇帝,小皇帝却挣开了他的手,迈着小短腿跑到了归烟身后,拉了拉她的衣袖。

归烟一愣,低头便对上了一双惊慌纯稚的眸子。

手腕传来一阵剧痛,宋姬手上的匕首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

宋姬转头,神色悲痛的看着顾月白,眼睛里面却是一抹疯狂。

她突然扑倒顾月白的怀里,仰头张嘴,顾月白身子一侧,宋姬隔着衣服狠狠咬住了顾月白锁骨。

顾月白皱眉,桃花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他束缚住宋姬的手,另一只手捏住宋姬脸颊两侧,逼她张开嘴,硬生生将她扯了下来。

她森白的牙上点点鲜红,看着顾月白,双眼中满是恨意。

求而不得,由爱生恨。

然后她狠狠朝顾月白吐了一口带着鲜血的唾沫,顾月白头一侧,吐到了他的脸颊上。

顾月白脸色一黑,一双眸子里充满了暗涌。

“噗……”归烟站在一旁看见这一幕,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笑出声来。

这一出狗咬狗,真是今年她看得最爽的一场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特么的爽了。

顾月白沉着眉目,一掌击向宋姬后颈松手,宋姬身体软软倒下,即将摔倒地上的时候,突然旁边一双手伸出接过。

是刘升。

顾月白冷冷看了他一眼,刘升感觉到头顶上那令人胆寒的目光,接过宋姬之后,不敢揽住,让她平躺在地上。

归烟眼角眉梢全是笑意,一种看了一出八百年都难得一见的狗血大戏的开心。

顾月白冷冷看过来的时候,归烟赶紧低头整理好自己的表情。

他现在肯定在火头上,她可不想上去撞枪。

可是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翘起。

小皇帝看着顾月白落在归烟头顶沉黑的眼神,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归烟让自己面无表情后抬头,却和顾月白沉黑的眼神多个正着。

对视之下,空气突然有些冷。

归烟默默上前一步,捞起顾月白的广袖,在他左脸上擦了擦。

然后退回去,嘴角微弯,露出了一个乖顺的微笑。

就像小孩子干了坏事,面对大人的责问,讨好一笑一般。

顾月白手指一动,低眉垂眼,拂袖大步离去。

刘升抱着宋姬跟在他身后。

归烟跟着走到门口,将门关上。

然后尚未走远且耳力极好的摄政王殿下就听见了一阵夸张毫不掩饰的笑声。

刘升抱着宋姬,眼观鼻鼻观心。

没错,他什么都没有听见。

顾月白眉眼沉黑,一脚踢飞了旁边是一块石头,随后也不知道想起来什么,面色竟然缓和起来,嘴角轻轻翘起。

刘升:“……”他是个瞎子。

归烟笑完之后,和院子里的小皇帝大眼瞪小眼。

“……你为什么不走?”归烟问道,声音还带着几分笑意。

顾安意:“……我,我害怕,我不想走。”

他垂下眉眼,小手乖乖地交叠放在身前,看着颇有几分可怜的味道。

归烟抬首摩挲下巴,打量着他。

先不说他和顾月白的尴尬关系,也不说她自己和顾月白的尴尬关系,就凭着他是先帝的儿子这一层身份,归烟就不是很想搭理他。

第五十八章,夏慕安

当初夏家上下一夜之间全部被屠,可当时的先帝什么都没有做。

没有追查凶手,也没有派人灵堂祭拜,安抚孤女。

所有的事情都是夏清烟独自一人完成。

夏尚书兢兢业业二十年,他却好像这个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人心冷漠,令人不齿。

思考完毕,归烟眼神微冷。

她拎着小皇帝的后领,就把他拉到门口。

看她去开大门,小皇帝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还没有动手将他丢出去的的归烟:“……”

她皱着眉头,看着大滴大滴泪珠从小皇帝眼中流出来,不要钱一般。

“你干什么?出去找你皇叔不好吗?”归烟凶道,表情恶狠狠。

可是这个话停在顾安意耳朵里,跟“出去找死不好吗?”没什么两样,于是他哭的更大声了。

看着面前哭的厉害的小臭孩子,归烟觉得自己牙疼。

她只好又把他给拎了回来,顾安意偷偷睁开眼看她,却和她目光撞了个正着。

然后……他打了个哭嗝。

归烟觉得自己头都大了,眼前的小屁孩眼睛红肿,满脸泪痕,哭的一抽一抽的。

看到他脖子上两道已经干了的血痕,归烟眯了眯眼。

她拿起桌上放着的小酒瓶,含了一口酒,喷在了顾安意脖子上。

烈酒消毒,但是碰到伤口却疼得很,果然顾安意嚎得更大声了。

“哭什么哭!是不是男人了!”归烟恶狠狠吼道,一双眼睛凶凶地看着顾安意,却回房间里面拿出了一方四方的布来。

房间里没有帕子,她裁了衣服搞出来的。

“拿着,自己捂着!”她将帕子递给顾安意,顾安意接过,按在脖子上。

归烟坐着,也不理他,过了一会,哭声渐歇。

他偷偷睁开眼睛去看归烟,却见她面色冷冷,十分严肃地看着他。

两人目光对上,归烟稍稍收敛自己的冷淡,语气故意柔和了几分,“差不多就得了,要不然你皇叔来了还不知道我怎么了你。”

她把他拉到身前,袖子将他脸上泪水擦掉,露出顾安意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

少年稚气,眼睛里满是柔软,但是眼睛已经有了桃花眼的雏形,像他皇叔。

皮肤白嫩,好像能掐出水来。

归烟掐了一把他的脸看到少年龇牙咧嘴,眼睛里满是委屈。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了魔鬼城中的那个小狼崽子,如果是那个孩子吧,一定不会露出这样示弱的表情,而是像小兽一般恶狠狠地看着她吧。

还有夏慕安,如果能找到他,她宁愿把他往小狼崽的方向培养,都不希望他变成小奶狗。

她没有看见,她眼中的小奶狗顾安意垂下的眼眸中,一丝狡黠飞快划过。

用饭的时候,顾安意是在归烟的院子里用的,顾月白一直没有派人来把他接走,归烟也不能真的拎着他的领子把他丢出去。

归烟嗜辣,厨房的人早知道了她的口味,小皇帝看着上来的一盘盘红彤彤的菜,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怎么?不能吃?”归烟看着他的表情皱眉道。

她倒没觉得他有什么不能吃的,她小时候训练的时候,什么都吃。

有的吃都不错了,哪有功夫挑了,辣椒总比吃泥好吧。

顾安意委屈地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水汽,归烟觉得自己头又大了。

喊人上了一壶白开水,另又加了一个碗,将水倒在碗里,想吃啥让他自己涮。

顾安意低着头,手上慢慢地动着。

虽然他这个皇帝就是顾月白的傀儡,可宫里面的人受了摄政王吩咐,是不敢苛待他的。

御膳房每天送过来的菜肴也是美味而精致,至少他能吃啊。

身边也有忠心的人服侍,哪用的着自己动手。

归烟察觉出来他的不情愿,但是却不想搭理他。

又不是个女孩子,真把自己当小公举了是吧?

一顿饭吃饭,顾安意嘴巴红红的,还有些肿,顾月白派人接他离开,她却躲在归烟身后不肯动作。

归烟坐在凳子上垂眸喝茶也没有任何动作,她只当没看见,不阻止也不帮忙。

来接的人皱眉无奈,只好去请顾月白。

小皇帝也是皇帝啊,哪是他们敢强逼的。

待人走了,归烟转头冷冷看了顾安意一眼,他松开了握着她袖子的手,从她身后走出来。

“夏姐姐……”他小声地唤了一声。

归烟皱眉,只当没听见。

他抬眸怯怯看了她一眼,突然蹲下身去脱靴子,傻孩子不知道坐下脱,站着半抬着一条腿,动作笨拙。

归烟皱眉看不下去,一把把他靴子扯下来,小皇帝身子失去平衡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他将袜子拉到最低,露出脚腕上系着的红绳,上面有一小块玉石。

在日光下光亮莹莹。

归烟视线扫过去,突然愣住了。

顾安意将玉石解下来递给她,归烟伸手接过,眼神不可置信还有一丝怀疑。

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之后,归烟才却定浙江就是记忆里的那块玉石,那块夏清烟送给夏慕安的玉石。

夏清烟在天幽谷的时候,有一次采药下大雨被困在了山洞里,在山洞里面发现了一块洁白的石头,回去清洗干净之后才发现这时一块玉石。

她将玉石分成一大一小两块,大的送给夏大人做成了印章,小的钻了一个孔,送给了夏慕安。

玉石紧握在手心,归烟去看顾安意,语气十分严肃,“你从哪得来的这个?”

顾安意被她的严肃吓到,目光怯怯,“这是夏大人最后一次来宫中的时候给我的,说让我好好保存。”

归烟愣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半晌突然意识到,顾安意说的好好保存,可能不仅仅是指这个玉石。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平静下来,顾安意将鞋子袜子穿好,坐到石桌前另一个凳子上。

归烟手指沾了茶杯里的水,在石桌上写道,“他在哪?”

顾安意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学着她在石桌上写下来几个字——魔鬼城。

归烟眸光一颤,放在膝盖上的手几分颤抖。

魔鬼城,她曾经待过的魔鬼城,她和夏慕安,曾经离得那么近,可是却没有发现他。

她身子有些发抖,眼里有些泪意,使劲控制住,才勉强保持平静。

她看着身前好像突然安静下来的顾安意,突然直接问道,“你想要什么?”

顾安意身子一颤,手指微微蜷缩,归烟也不催着他回答。

良久之后,才抬眼看着归烟,缓缓地,动作轻轻地摇了摇头。

归烟凝眉,看着他没有说话。

……

景四推开陆景止的房门,陆景止坐在桌前,正看着一封信笺。

“知道马车去哪了?”察觉动静,陆景止转头看过来。

“嗯!”景四面色严肃,“那辆马车一路到了蓝峰山,然后上了山,我想跟上去,但是守卫太森严了。”

“怎么说?”陆景止凝眉,面色有些苍白。

“蓝峰山进出一条路,路上重兵把守,要想硬闯,应该很难。”

陆景止垂眸沉吟,手指不自觉的桌上轻轻敲着。

景四等了良久,陆景止才开口,“把连则大夫请过来。”

景四领命退出去。

连则来了之后,两个人不知道在房间里商量什么,临到天黑,连则才踏出了房间,面色发黑。

景四站在房门口,看着他离开,旁边一个黑影突然从暗处走出来。

景四眉眼一冷,看到来人后,眼睛里有了几分喜意,“你站在干什么?我都有动手了。”

景一一身黑衣,脸上带着黑色面具,眼眸沉沉。

看见景四,他眼中才出现了淡淡的笑意,然后将手中一个纸包递给了景四。

景四接过,看见里面的东西眉梢上挑,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行啊,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景四看着手里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往嘴里扔了一个。

景一笑看着他,“出去顺便给你买的,这么大还喜欢吃这个,跟个小姑娘似的。”他声音是刻意压低的磁性,带着几分笑意。

景四看了他一眼,又往嘴里丢了一个,语气满不在乎,“年纪大了怎么了,年纪大就不能吃甜食了,谁规定的?”

“吃你的吧,话这么多。”景一笑骂一声,眼神温暖柔软。

脸上冰冷的面具都阻挡不住他眼中的暖意。

没遇上陆景止之前,他和景四都是越都的乞丐,是瘦弱还算不上少年的半大孩子,在风雪漫天的日子,两个人蹲在墙根处。

看着对面铺子里进进出出的人群,问着空气里那股子又甜又热的气息,景四眼睛里总是充满了渴望。

可是那时候他们买不起,连馒头都吃不起的人,哪有闲钱去买那些玩意。

又一次景四在地上捡到了一包别人没吃完的栗子,带回了两个人栖身的破庄子。

屋顶破了个大洞,雪花纷纷扬扬撒下来,两个半大的孩子支起了一口破烂的大锅,将捡来的半包栗子在锅里炒热了,然后吃进嘴里。

那半包栗子并没有那么甜,也许这就是它们为什么被人丢弃的原因。

第五十九章,共同的敌人

景四有些失望。

当时景一看着他他眼底暗淡下来的光亮,第二天便给他带回来一包滚烫的鲜甜的栗子。

只是,身上也带回了伤。

数九寒天,他怀里是被他用体温护着的温暖的栗子,他脸上是被别人打的青紫,甚至嘴角还有血迹。

如果没有陆景止,他们两个人也不知道能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存活多久。

所以后面即使被陆景止送进暗卫营,去厮杀去搏斗,景四心中也没有任何怨言。

因为是陆景止给他他们一条有尊严的可以活下去的路。

后来有一次景一出任务被毁了容,脸上常年带着面具,变成这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可是在景四心中,他永远是哪个寒冬腊月,;脸上有伤还对他微笑的少年。

景一看着嘴角挂着幸福笑容的景四,面具下面的嘴角也忍不住勾起。

陆景止坐在桌前,外面的动静听的分明,嘴角也是微微勾起。

只是转瞬,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眉眼突然深沉下来。

他缓缓摸上自己的脸颊,嘴角的笑容突然漾开,一双眸子煜煜生辉。

他站起身,白衣坠地,三千烦恼丝披在身后,鬓角微白。

他走到门口,景四吃栗子的动作一顿,立刻站好,景一皱眉。

陆景止朝他们点头,然后就去找连则。

客栈的后院里,药香缭绕,连则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手上不知道哪来的一把破扇子正在轻轻扇着火,时不时还往火里丢几根木头。

他漫不经心托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睛里面有不少红血丝。

陆景止的身影出现的后院门口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转眼看过去。

陆景止一身白衣从雾气里面缓缓走过来,走到连则身侧。

“……怎么了?有事找我?”连则随意问道。他有些疑惑,但是也不太关心,漫不经心的样子。

陆景止也没有在意,自从归烟失踪,他最近一直是这种恹恹的状态。

“我有归烟的下落了。”陆景止开口,神色平静,可眼中却有几分波涛汹涌。

“什么?”连则瞪大眼睛,手上的破扇子都掉在了地上。

陆景止抿了抿唇,把事情跟他说清楚了。

连则的眼中多了几分光亮,“所以说,现在我们很难上山去救她?”

陆景止皱眉,“是!蓝峰山只有一条路可以进出,守卫森严。”

“不可能没有办法的,只要有人,害还怕没有办法吗?”

罐子里面的药煮开,咕噜咕噜冒着泡,连则抖没有注意。

陆景止沉吟之后开口,“先摸清楚他们的行事规律,然后再做打算。”

“再做打算?”连则惊讶地看着陆景止,眼神有些恨铁不成钢,“陆景止,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都没有药了!再过两天,你怕都是要死了!”

陆景止眼睫微垂,“无妨,要死我也会等归烟回来再死……”

连则:“……”他目光惊异,不可置信。

到最后长长呼出一口气,嘟囔了一句,“爱死不死,去你的。”

还从来没见过哪个病人不操心自己的生死,医生一个劲的担忧的。

连则面上有几分丧气,手上拿着一块布握住药炉的手柄,将里面的药给倒进桌上的碗里。

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发出来。

从厨房里面拿个小勺给陆景止,“自己喝吧,这药你最多只能喝两天了。”

陆景止接过勺子,惨淡一笑,“无妨。”

……

幽黑的暗室里,没有一丝光亮。

宋姬身上的华服染上了尘土,脸上满是泪痕,她颓然坐在地上靠着墙,一点生气也无。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机关声响起,暗室门打开,顾月白换了一身蓝衣,上面绣着大片的鸢尾。

他走进暗室,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宋姬听见声音看过来。

这衣服穿在他身上明显小了,有几分狼狈的喜感,可是堂堂摄政王,却丝毫不在意。

宋姬看见他,下意识想挤出一个微笑,可是嘴角拉扯,最终无力地垂下去。

她已经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人一时沉默无言。

良久,宋姬还是忍不住了,她声音虚弱,带了几分哀求,“顾月白,杀了我吧!”

她姣好的面容神色灰白,就像一朵开败的曾经美艳过的鲜花。

顾月白没有说话,他身子笔直,挡住了从暗室外打过来的光亮。

宋姬的泪水缓缓流出,见他没有反应,声音突然多了几分狠意,“你今日不杀我,以后后悔的一定是你!”

她眼中也满是憎恨,带着一股子狠辣。

顾月白身子一颤,蹲下身子视线和她平齐,眸光深沉。

他想到了夏清烟,想当年她家破人亡跪在他面前的时候,她那时候是不是跟现在的宋姬一样,甚至比如今的宋姬还要狠。

宋姬瞧见她眼中的失神,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顾月白,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夏清烟吗?欢喜你的女子那么多,我却唯独一个夏清烟容不下,你知道原因吗?”

顾月白没有说话,定定看着她。

宋姬嘴角的笑容越发苦涩,“我讨厌她,是因为你把我当做她的影子!”

“我宋姬是什么人?名满楚国,可是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影子,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多大的屈辱吗?”

……

吃饭午饭之后,归烟寻了一根树枝做剑,在院子里比划起来。

自从那日饭菜里的软骨散被识破后,顾月白便没有再给她用这种药了,归烟身上力气恢复不少。

她也曾经试过强行逆血冲破穴道,但是不知道顾月白用得什么手法,什么霸道,她硬生生给逼出一口血来,穴道却也只冲破了三分。

想到这个,归烟眉眼越发冷凝,心中一股子邪火没法发出来,便表现在手上。

一招一式,都裹挟着归烟的怒气,十分凌厉。

顾安意坐在一旁看着,神色认真。

桌子上面摆着几盘糕点,他偶尔拿起一块送到嘴巴里,视线却一直在归烟身上,没有半刻离开。

顾月白不知道是办什么事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其他的人也不敢动他,只能让他一直在这赖着。

归烟看着他坐在石凳上摇晃着两条小短腿,突然起了一种逗弄的心思。

她树枝方向一转,朝顾安意的方向而去,剑气凛冽。

顾安意没想到她要搞事情,吓得往下面一跳,往桌子下面一躲。

速度飞快,身形灵活。

归烟看着他忍不住笑出声来,顾安意从桌子底下悄悄探出头来。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打在她身上,光影斑驳,微风正好,她眼中明亮,笑容真心。

顾安意呼出一口气,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小脸皱着有些发黑。

他一声不吭坐回原位,不再看归烟。

归烟:“……呦,生气了?”

她走到顾安意生前,托着下巴看着他。

“没有。”顾安意声音闷闷,还是不肯看归烟。

归烟手指点点脸,“不过看见你这个样子,我总算知道顾月白为什么留着你没宰了。”

听到那个“宰”字的时候,顾安意身子一颤,也挡不住心中的好奇,“为什么他留着我?”

“嗯~”归烟做思索状,然后认真道,“因为你比较好收拾啊,说好听点,就是识时务啊,你看看你刚刚的速度,贼快了!”

顾安意冷着脸,“……呵呵”

归烟眼中几分笑意,可眼眸深处却又有几分狐疑。

想想随即也释然开来,不管眼前这个破孩子是真傻还是假傻,和她都没有什么关系。

其实他要是聪明的话,就会知道,他和她是站在同一方的,他们的敌人都是顾月白。

楚国,手握大权的摄政王。

归烟想到今天上午的事情,眉眼冷淡下来,冷冷一笑。

如果不是今天宋姬搞了这一出,她也不会见到小皇帝,也不会得知夏慕安在哪。

可是魔鬼城那么大,一个半大孩子,她要怎么找呢?

还有小狼崽子,虽然那孩子看着挺凶狠的,可是归烟莫名的对他有几分喜欢。

因为有血性。

这种人天生有该在光明下面打打杀杀,而不是生活在阴沟里,被人践踏。

要是这次能找到人,就把两个人一起带回来,还能做个伴。

至于眼前这个破小孩,看上去傻里傻气的,但是能在顾月白眼皮下活下来被他选中的人,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你在想什么?”顾安意看着她嘴角的笑容,突然觉得身上凉嗖嗖的。

“没什么?我在想顾月白到底什么时候来接你。”归烟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道。

顾安意皱眉,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安。

他知道眼前的人和顾月白有仇,可是如今看这个模样,两个人关系好像颇为复杂。

如果是仇人的话,顾月白怎么会只把她囚禁这山上而不动她?

宋姬匕首刺过来的时候,顾月白怎么会去扼住宋姬的手腕?

顾安意眼眸微垂,归烟看着他深思的模样,勾唇微微一笑。

果然没有看上去这般傻气,但是这功力也还不到家啊。

顾安意抬头,又恢复了那副纯良的样子,“夏姐……”

第六十章,夏尚书

另一个姐字在归烟的眼神下自动消声。

顾安意垂下了头,归烟也不开口,两个人之间静无言。

到最终归烟打破了沉默,她问他,语气几分寒凉,“你和夏大人什么关系?”

“嗯?”顾安意懵懂抬头,“是夏尚书吗?”

归烟点头,看着天空,目光有些悠远。

顾安意点点头,声音有几分怀念,“夏尚书他,曾经做过我几年太傅。”

归烟一愣,她对这事完全不知情,“细说!”

顾安意:“……”

那是在大厉十五年,顾安意六岁。

先帝残暴善疑,并不是一个好的帝王或者父亲。

而他,也不过是他所有儿子中不怎么起眼的一个,不过因为母妃早逝,多了几分怜惜罢了。

他的几个哥哥都比他大,已经是明白夺得帝王宠爱的意义了,只有他,还懵懵懂懂,一个人在深宫中摇摇晃晃地走着。

那一次先帝五十岁寿辰,他的哥哥们各种争奇斗艳,送给帝王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奇珍异宝。

只有他,没有母族,身边不过几个忠心的宫女太监,哪懂那么多。

所以到最后,他送上了自己所写的万寿图。

整整一万个,不多不少。

少年的笔力还不够,写出来的字也不是那么好看,却偏偏在一片奇珍异宝里面引起了帝王的喜欢,还特地夸了他。

他懵懂地前跪拜,接受夸奖,接受赏赐,他没有看见之后他几个哥哥对他嫉恨的目光。

但是他看到了顾月白,那时候的顾月白还不是楚国这个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只是个有着王爷名号却无实权的少年罢了。

他看着他领赏下来之后,酒杯放在嘴唇旁边,挡住了那一抹讽刺的微笑,顾安意只看见了他的眼神,冰凉入骨的眼神。

也许是那一次他引起了帝王的注意,他的太傅感染恶疾不治身亡之后,帝王很快就给他选了新的太傅。

他见到夏尚书那天是个傍晚,他跟着方公公往前走,经过御花园的时候,他侧头看到了西边大片大片的晚霞,美丽的彤云。

他进了御书房,和往常一般低头跪地行礼,然后便听见了一声温润的轻笑。

这便是夏尚书,一个清绝温润的男人,他没有穿朝服,一身青衣,衬得人似修竹。

只是下巴上有一小把胡子,看的人平白苍老了几岁。

先帝笑得慈祥,他站直之后将他拉到夏尚书身前,夏尚书接过他的手。

顾安意还记得那天他手心的温度,干燥而温凉,是一种非常令人舒服的温度。

自那之后,寒来暑往,夏尚书做了他两年年的太傅。

他是一个博学多才的夫子,也是一个很好的师傅。

第二年年冬天,太液池的水冰寒入骨,他被二哥骗到池边,被推了下去,恰好碰到夏太傅,是他跳下去把他救了上来。

他身上原本就有寒疾,如今便更加厉害。

偶尔梅雨天气,他身上疼得厉害,便接他去夏府上课。

夏府的书房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个清丽端秀的女子牵着一个机灵可爱的女童。

夏尚书见他眼睛盯着那幅画,便摸着他的长胡子告诉他,那是他的夫人和女儿。

他还有一个儿子,叫夏慕安,如今去了外面游历。

“夏尚书一共做了我两年太傅,后来皇叔势大,父皇的权利被架空,我几个哥哥先后死于非命,我便再也没有跟着他了……”

顾安意缓缓说完,眼睛发红,泪水在眼眶里凝结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来。

“他可有提到过我?”归烟声音有一些干涩,眼睛也疼得厉害,手掌握紧成拳放在膝盖上。

顾安意摇了摇头,见归烟神色有几分黯然,他赶紧道,“但是后来夏尚书书房里又多了一副你的画像,他心中定然是想着你的。”

归烟苦笑着勾起嘴角,眼睛通红,“想我干什么?想我回来气他吗?”

顾安意看着她,目光有些游移,最后还是问道:“夏尚书,是皇叔害死的吗?”

听到这话,归烟勾唇冷冷一笑,深深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顾安意便低头垂眸,不再说话了。

归烟余光看到他的反应,目光更冷了。

想到脑海里的夏尚书,归烟心中又是一种酸涩滋味。

自从夏清烟和夏慕君的娘去世之后,夏大人便没有再去,他年纪不大,加上相貌俊美,楚都想嫁给他做续弦的女子不少,狂蜂浪蝶颇受打扰。

到最后他便留起了胡子,那一把胡子,硬生生把他从中年美大叔变成了中年糙汉子。

夏清烟曾经不动她爹为什么要留那么难看的胡子,乘夏尚书睡着的时候,偷偷拿剪刀一把咔差掉了他的胡子。

夏尚书醒来之后发现枕边的一把胡子,哑然失笑,却全然没有怪罪。

得爹如此,如女何求?

可是到最后夏尚书还是被她害得惨死,夏家几乎灭门

归烟眼中染起清晰的恨意,一双眸子通红,她今天就应该乘机杀了宋姬,杀不掉也没关系,让她见些血都是好的。

傍晚的时候顾月白来接顾安意,顾安意和归烟对视一眼,乖乖地跟着顾月白出去了。

归烟送他们到院子门口,想跟着他们一起出去,却被守卫拦住。

归烟冷冷看着顾月白,顾月白看着侍卫微微挥手,三个人便一同出去了。

归烟将顾安意送到别庄门口,旁边还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刘升正坐在车辕上,而宋姬站在一边。

宋姬看着他们三个人一起过来,目光所过,无爱无恨,无悲无喜。

归烟却对她恨意滔天。

归烟一把抽出了旁边侍卫的长剑朝宋姬冲了过去,宋姬嘲讽着看了她一眼,冷笑,闭目。

归烟清晰的看见,她眼角有一滴眼泪。

归烟的剑被铁手罡生给拦了下来,她如今内力没有恢复,不过三招就被他抢了剑。

顾月白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衣袖遮挡下,手指去轻轻扣上了她的手腕。

那是她的命门。

小皇帝担心地看了她一眼,掀开车帘进了马车。

归烟看着两辆马车彻底消失在眼前,眸光渐渐平静下来。

她挣开顾月白的手,看着他的眼神冰冷,那些鲜血淋漓,她以为她能放下但是也许根本都放不下的记忆被小皇帝这么一遭又彻底的激发出来了。

不甘怨恨责怪愤恨……

她转身就走,却被顾月白一把拉住了手腕。

两个人回到院子里,顾月白一双眸子深幽,“你在闹什么脾气?”

归烟一愣,眉梢挑起,竟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顾月白,竟然如此一本正经地说她在闹脾气!

归烟只觉得心头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跑过,特么的恶心至极!

“顾月白,你是不是不懂渣男是什么意思?”归烟嘲讽道,一双眼中满是恨意。

顾月白皱眉,并不说话,神色几分疑惑。

归烟冷冷一笑,眉眼冷厉,“渣男配狗,天长地久!”

没错,宋姬如今在她心里,都算不得一个人了,而是一条狗。

听到她这句话之后,顾月白的脸色马上就黑了下来,黑沉黑沉,和锅底一般。

归烟冷冷看他一眼,进了房间,用力关上房门。

……

是夜,归烟用完晚膳,坐在床边看着皎洁的圆月,微微出神。

脑海中回想起白天小皇帝最后对她说的话。

“夏尚书一生公正廉洁,为朝廷鞠躬尽瘁,晚年却莫名而死,夏家一家惨遭灭门,唯留夏姐姐你与夏慕安姐弟二人,只可惜我能力不够,不能为夏太傅报仇!”

顾安意握紧了拳头,眸光坚定,“若有一日,我大权在手,我一定会查出杀人凶手,为太傅报仇!”

小皇帝表情真挚,字字诚恳,归烟心中却自有她的有考量。

世人都不知夏家灭门案的真凶,可是归烟身在局中,自然是看的分明。

如今小皇帝这般说话,倒不知是单纯无意还是知道了真相有所图谋,故意说之。

毕竟今天这一遭,以及他后来的问题都说明他也看清了几分。

归烟不轻易信人,哪怕十岁稚童,亦是如此,更何况这稚童还不是普通孩子。

顾安意虽是个傀儡皇帝,却也自小养在深宫,见惯了勾心斗角,看多了尔虞我诈,归烟不相信他在宫里呆了那么久,耳濡目染之间还不会些权术?

常言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归烟与顾月白撕破脸皮他也看到了,而顾月白做摄政王小皇帝只是个傀儡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试问全天下有哪一个皇帝能容忍自己大权旁落,甘心为人摆布,就算只是个十岁的小皇帝也不行。

他如今还小,所以顾月白才允许他活着,可是后面呢?

再者,先帝的死顾月白也出了不少力,杀父之仇夺权之恨哪一样也不能忍。

可他如今,身边没有可信可用之人,朝堂上也说不上话,他只有把目光转向如今唯一,有可能帮他的人--归烟,夏尚书之女,顾月白的仇人。

归烟心中有数,目前她对于小皇帝来说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皇帝必会想办法牢牢抓住她。

第六十一章,字字句句,分毫不差

在归烟看来,小皇帝的话真假参半,究竟几分真几分假怕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小皇帝这么说,无非是想激起归烟对顾月白的恨,借归烟之手杀了顾月白,他也可坐收渔利。

思及此,归烟也不得不感叹,小皇帝自小便心思深沉,善用权术,绝非池中之物,日后若掌握实权,必将有一番大作为。

归烟想着想着便入了神,一扭头突然发现窗户前有一个高大的黑影。

这么大晚上还喜欢来他院子里的,也只有那一个人了。

归烟冷嗤一声,还真是阴魂不散,看着就烦。

顾月白一身黑衣,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一体,归烟冷冷看她,并没有动作。

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里面好像有很多种情绪和千千万万他想说是花。

可惜,归烟并没有给他机会。

她眉梢微挑,站起身伸手,“啪”得一声就把窗户关上了。

两个人隔着一扇窗户,顾月白只能看到窗户上他映出的剪影,眸光黯淡了一瞬,放在身前的拳头握紧。

他站在窗前一直没有走,归烟心中暗骂一声——妈的!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归烟起身,打开了房门,顾月白移步到门前,两人就这么杵着,相顾无言。

半晌之后,顾月白面色突然僵硬,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归烟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顾月白刚刚说了啥,心中不免冷笑。

孩子,他和宋姬的孩子?如今宋姬是他名义上的嫂子,两个人还真会玩。

归烟眸光冷淡,语气几分嘲讽,“那得看是谁的孩子了,要是你和宋姬的,我见一次打一次。”

顾月白身子一颤,稍稍侧过了头,纵然心有所料,但是听到她这样的话,心中不免的还是有几分疼痛。

他侧头遮掩自己的狼狈,可归烟瞧他的动作,却像是逃避一般,忍不住猜测道:“宋姬她真怀孕了?”

宋姬如果怀孕了,顾月白对外说这个孩子是先帝的,然后搞死小皇帝也不是没可能啊。

可怜小皇帝今天才跟她“商量”大业,说不定一年过不上就会死于非命。

一年啊,能改变什么呢?朝堂之上,小皇帝怕什么都改变不了。

顾月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转过头认真的问她,“如果是我和你的孩子呢?”

他眼底有一种压抑住的狂热,看的归烟眉头一皱。

“现在整个楚国已经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下,下一步就是越国,接着便是整个天下,从此之后世间再无人能与我匹敌。”

“我们的孩子……”

“嗤……”归烟抬起嘴角讥笑一声,眼睛里面全是不屑。

顾月白看着她,嘴里其他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归烟没有看顾月白,而是看着天空那轮圆月。

月光皎皎,撒在她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圣洁。

“第一,我们不会有孩子,第二,我也不会让我的孩子出生在皇室。我不需要他称霸天下,我只想他平安喜乐”

她声音冰冷,就像一把钢刀利落地插上了他的心脏。

顾月白听着,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第二,我的孩子,不会有阴谋,不会有诡计,不会经历刀光剑影,不会从小颠沛流离。”

“他会有一个美好的童年,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健康快乐的长大,他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和疼爱他的爹娘。”

“如果他真的有野心,想要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那么我也会支持他,会放手,让他自己去闯,无论生死。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强求,但只要他愿意回家,家中的门便永远为他敞开,他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她声音逐渐温柔,带着一股子暖意,眼中也有着淡淡的光。

这是她在二十一世纪便有的愿望了,她自小吃了太多苦,身上背负了太多,枷锁太多,所以她就想着。

如果她有孩子,她一定让他们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

可惜,孩子这种东西,离她太远了。

顾月白看见她眼中的光亮,愣了好久,脑海中浮现起她当年的样子。

这个问题他不是第一次问她了,可是两次回答答案都是相同的。

当年夏清烟从天幽谷回来,一身杀气,杀伐果断。

可是她看着他的时候,还是那种熟悉的目光。

两人在街上行走的时候,一转头便会看见她在身后,目光温柔。

花灯节的时候,他在河边问过她这个问题,她先是一愣,然后目光转向河边,一双眸子映出了慢河灯火,明亮又温柔。

然后她说了与这次一模一样的话。

那时候的顾月白有些不满,觉得她没有野心,可是如今听到这样的回答,他只觉得自己心痛的厉害。

字字句句,分毫不差。

也许这么多年,她一点都没变,可是变的是他。

是他有了野心,是他算于算计,是他不管不问,是他不再关心她,一心只有楚国江山。

可是这么多年,她却丝毫未变。

“这么多年,真是一点都没变。”顾月白只觉得嘴巴发苦,心中更苦。

归烟一愣,他的这种反应好像她曾经对他说过这种话一般。

可是,那又不是她,那是夏清烟啊。

这么一想,归烟心里有觉得有几分不对了。

但是她目前也没打算细究,她看着他,目光冷淡嘲讽,“顾月白,我变了,我变得更好,我的身边不再是你,我很开心!”

顾月白身子一颤,归烟嘲讽看了他一眼,便进屋关门,再不理他。

顾月白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怎么离开归烟院子的,待回到自己房间时,他才回神。

轻嘲一声,眼角却分明有一滴泪。

脆弱不过瞬间,顾月白又恢复那种冷硬的模样,仿佛今夜的他,只是他自己的一个梦。

梦里面的归烟,还和当年一般,而他的心已经垂垂老矣。

归烟躺在床上,忍不住回忆顾月白的话。

她现在对夏清烟越发的好奇,自从记忆开始融合,归烟就越来越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了。

刚刚那些话,分明就是自己的心中所想,可听着顾月白的语气,倒像是夏轻烟也说过。

他们的性格竟然这么像吗?

偶然?还是巧合?

归烟冷冷勾唇,她可不相信有这这样的偶然巧合。

……

深夜,皇宫,床榻上的宋姬额头上满是冷汗,一张精致的面容上失去了往日的明艳,就像一朵缺水即将枯死的花。

她闭目皱眉,好像沉浸在一场绝望又荒唐的梦中。

突然,一双美目突然睁开,里面是深深的恐惧。

过了好久,她转头看四周,才发现自己回到了雍华殿中。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眼中是一种从绝望中逃出生天的庆幸。

想到那个梦,她眼里浮现出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床榻上,打湿了青萝软衾被子。

如果当初,她不曾遇见顾月白,如果没有她没有爱上他,她今天是不是会幸福许多?

她一双美目里转而又是愤恨,一种滔天的恨意。

宋姬恨他们,恨顾月白,也很夏清烟,恨到骨子里,

可她如今并不能做什么。

她为什么会是那个人的影子,宋姬到今天都还想不通。

她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如夏青烟。

她心有不甘,可无奈她遇见的是顾月白,让她爱恨交织的顾月白。

当年,风月楼里一袭白衣抓住了宋姬的眼,醉酒的王爷面色白里透红,一双桃花眼染了三分醉意。

可那双眼的深处,却又带了几分恨意,微不足道的,只要人稍微哄哄就会转化为欣喜的一种恨意。

宋姬当年认为那是恨,可是回首往事,才蓦然发现,他眼底的不是恨,而是怨。

由爱生忧,由爱生怖,由爱生怖怨。

他对夏清烟,恐怕才是爱。

再次见面是是几个月之后的花魁选拔。

八月初五这日,是风月楼一年一度的花魁选拔的日子,来往宾客络绎不绝十分热闹,无形中给风月楼带来了不菲的收益。

宋姬在众女子中长相艳美,与人不同的是,其他女子都打扮得颜色艳丽,光鲜动人,宋姬却一身青衣。

可细看这青衣,裁剪设计却是与众不同别出心裁的,再搭配她精心梳化的妆容,让人看了都挪不开眼睛。

花魁大赛的魁首自然非宋姬莫属,宋姬在高台上,早就看到了下方那一袭白色的身影。

她故意从他身边经过,却没有主动跟王爷交谈。

在她快要路过顾越白桌前的时候,顾月白却一把抓过宋姬,拥到了怀里,嘴角抹开了一丝浅笑,像是得到了最想要东西。

宋姬在顾月白怀里动弹不得,嘴角勾起一抹魅惑的笑容来,便依偎在他的中。

从此之后,她沦陷了,她心里打定主意此生跟随顾月白。

宋姬深陷于王爷的那双桃花眼,一双似爱似恨的桃花眼。

那种眼神让她为之倾倒,他眼中有故事,宋姬想挖出他故事中的那个人,自己却沦陷了下去。

而后,她开始跟着顾月白,却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夏清烟的存在。

第六十二章,人皮面具

那个让顾月白心心念念的女子。

也是为什么那天顾月白为什么会拉住她的理由。

夏清烟少年时喜穿青衣,而那天花魁大赛宋姬不愿意与别人争奇斗艳,也是一身青衣。

恍然明悟,仿佛大梦一场醒。

可是她不甘,她宋姬是什么人?楚国第一美人,有容貌有身段有聪明,怎么可能比不过一个夏清烟呢?

可是,她真的没有比过夏清烟!

宋姬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在臂弯中,嚎啕哭出声。

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宋姬如今觉得,这人生最苦,不过求不得,不过怨憎会。

生老病死磨身,而求不得和怨憎会却是磨心。

身在人间,心在地狱饱受煎熬。

刘升一身蓝色绸衣,站在雍华殿的屋顶上,月色皎皎,在他平凡的脸上打下阴影,微风吹得他衣摆翻飞。

他听得低下传来的哭声,看着遥远的夜空握紧了拳头,眼神黑暗无边,深不可测。

殿内哭声渐歇,刘升飞身下了屋顶,一圈轰开已经修好的门栓,推开了门。

宋姬被这声响惊到,见到刘升逆光而来,她美艳的面容有些扭曲。

一把将床上的玉枕丢向他,宋姬眼中满是恨意,“你进来干什么?滚,你给我滚!”

她歇斯底里,她早就轰走了所有的宫女,如此狼狈的模样,她怎么会让她们一群下贱的佣人看见。

可是如今看见的,却是一个阉人!

玉枕并没有砸到刘升,宋姬力气不够,不过落在了他前方的位置。

枕头在店内的大理石上碎裂,碎片四溅。

一片碎瓷飞向刘升的脸颊,刘升不躲不避,任由那锋利的碎片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来。

他朝宋姬走进,步伐坚定,眼神幽黑。

宋姬看着这样的刘升竟然有些害怕,从歇斯底里到目光有些惊恐,不知道刘升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他走到宋姬窗前,单膝下跪,将袖子里面的一个盒子拿出来。

一个古金木盒,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宋姬看到这个盒子的目光一颤,身子一震。

她一双眉目充斥着不可置信,看着刘升在她面前打开盒子,里面一方玉玺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流光溢彩。

他单膝跪地,低头,是一种臣服的姿态。

“是他喊你来的?”手指轻抖,但是宋姬还是勉强保持镇定,接过来那方盒子。

将玉玺从盒子里面拿出来,玉玺底部,两个小字——亦生。

正是她的本名,看着这两个小字,宋姬惨淡一笑。

她逃了这么远,从遥远的海国逃到大陆,却终究还是被找到了。

而且刘升是顾月白派给她的人,所以他们早就知道了她在哪,只是没有采取动作。

让她在外面闯,在外面跌跌撞撞,而他们一直在外面看着她。

等到她鲜血淋漓,再无希望的时候,他们再出现,将烂泥一般她拉回去。

从此之后,她只会成为任由他们摆布,成为一具美艳的行尸走肉。

“家主说过了,”刘升声音利落,“少主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就该回去了。”

宋姬勾起嘴角苦笑,家主?少主?

这几个字眼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她在宋家,何尝是个家主的样子。

她少年出逃,如今已经四年,这个时候她若是回去,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可刘升既然暴露了身份,还将这方玉玺拿出来给她看,便是那人对她最后的警告。

“让我自己回去,便是他对我最后的宽容了吧。”宋姬苦笑,可眼底却是一抹浓重的怨毒。

她不甘心啊,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回去受那些非人的折磨,而夏清烟在顾月白身边活得好好的。

日久天长,谁知道夏清烟会不会回心转意,重新和顾月白走到一起。

一想到顾月白身边会有其他女人,宋姬就不能忍受。

她转头看刘升,瞳孔漆黑,一双眸子里全部都是恨意。

“我回去可以,但是我一定要夏请清眼烟死!”

“只要您愿意回去,属下一定办到。”

“退下吧”宋姬吩咐道,一双眸子里面的光芒森冷而怨恨。

刘生低头领命退了下去,宫殿有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宋姬心情恢复平静,眉梢得意的挑起。

一想到夏青烟即将会死她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愉悦,阴狠的眼神瞬间都闪现了明亮的光芒。

她一定会看着夏青烟死,这样她才能舒服,才能够一血前耻。

“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一切都拜夏青烟所赐,她若不死,我恨难消!”

宋姬喃喃着,她起身赤着脚在殿内行走着,地上的瓷片刺入脚心,她却像没有感觉一般。

如果没有夏清烟,顾月白就不会永远只把她当做一个影子。

只要世界上再无夏清烟,她一定可以挣脱束缚,和顾月白走到白头。

……

第二天一大早,连则就带着一个精致的檀香木盒,敲响了路陆景止的房门。

陆景止起身开门,让他进来。

看着被连泽轻轻摆上桌面的檀香木盒,陆景止挑眉,目光疑惑。

“这是什么?”他淡淡问道。

连则面色严肃,静静的看了他一眼,才打开木盒。

里面躺着的正是两张人皮面具,光洁如玉,从外表上看,和人的肌肤并没有什么两样。

陆景止看着桌上的那两张面具,眼神幽深,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连泽看他半晌没有说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在想什么?”

陆景止这才回头,看着他眸色幽深,认真问道,“你和梁淳华是什么关系?”

连泽一愣,表情微变。

他转眼去看桌子上的面具,神色惊疑不定。

“你怎么知道我和他有关系的?”他呐呐问道,声音莫名有些气短,“我和他的身份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你怎么会觉得我和他有关系呢?”

陆景止轻笑,“你自己做了些什么呢自己心里清楚,人皮面具世间少有,能做出来的不过几人而已,之前在魔鬼城,你做了什么面具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连则身子一顿,有些惊讶道,“没想到他上次让我做面具竟然是为了你们?”

他语气颇有几分幽怨,“你知不知道,为了那个面具,我两天都没有睡好,结果那个小兔崽子拿到面具之后就一走了之,再也没有回来。”

陆景止眉头皱得更狠,手指不自觉在桌上轻敲,他看连则语气熟稔,两个人关系似乎非比寻常。

看来不是简单的交易关系了。

连则嘟囔完了之后才看向陆景止,解释他们之前的关系,语气几分愤愤,“我和他的关系其实有些复杂。”

归烟出于天幽谷,师傅为毒医,而连则出于天医谷,师傅为医圣。

毒医和医圣一直互相看不起,算是仇家了。

那时候医圣还没有避世,而是在某个小城镇当起了大夫。

因为早年毒医一直想夺得连则师傅的医圣之位,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给医圣的一位病人孕妇下了毒药,想伪装成医圣将人治死的假象。

可是却没想到那孕妇为了肚子中的孩子,求生欲极强,再加上医圣出来巡夜,发现的早。

毒医下的原本应该是见血封喉,母子皆亡的毒药,可是没想到由于种种原因,竟然保下了孩子,孩子他娘却离开了人世。

那名孕妇夫君早死,夫君的族人将她赶出来自生自灭,原本也是在河边冻得只剩一条命的时候被医圣给带回医馆。

如今这事一闹出来,镇子里面的人都道医圣治死了人。那孕妇的夫家人知道了,就跑过来一哭二闹三上吊,说这孕妇和医圣早有私通,连孩子都不是他们家的。

医圣可医人,却不能医治那些已经成了烂泥的心脏。

到最后医圣的铺子被那家人占了,医圣埋葬了那个孕妇之后,带着他和出身的那个小孩子回到了天医谷。

从此不再出世。

“所以,那个孩子,就是梁淳华?”陆景止淡淡问道。

“嗯!”连则点头,“也不知道那小子怎么想的,都说熏陶熏陶,他从小在天医谷长大,可有关医术,连半点皮毛都没有学到,倒是对金银颇感兴趣。”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陆景止浅笑着,“在经商方面,四国无人可与他抗衡。”

“对了,既然上次他拿人皮面具和你们有关,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连则问道,他当时问过那臭小子,可是她始终都不说。

陆景止摇摇头,沉吟许久,想到绝壁山上那些假的朝夕花和归烟说的那些花,突然道,“也许……他是为了自救。”

连则:“……???”

再追问的时候陆景止便没有再说些什么了,看着桌上的人皮面具面色幽深。

“你准备让谁用这个?”连则皱眉认真问道,“我一共做出了两张面具,贴上人皮面具的人肯定是要上兰峰山的,景四和景一,你准备要谁去?”

第六十三章,归烟的血

陆景止抬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一定是他们两个?”

“我去不行吗?”

连则:“……”连则目光沉痛,看着他好的眼神悲痛欲绝。

“陆丞相,陆大爷,你知道你现在身体有多差吗?”连则看着陆景止又白了一寸的头发,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我跟你说,这兰峰山谁都可以去,就是你不可以去,你要是在山上出了什么事情嗝屁了,我真的会被归烟那个臭女人给杀死的!”连则一把将桌上的盒子盖好,抱在自己怀里。

动都不能让陆景止动!

陆景止静静看着他,目光深深,两相对峙着。良久,陆景止才长叹出一口气。

“连则,我不放心!顾月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走到窗边,看着楚都人来人往的街道,手握着窗棱缓缓收紧。

连则还是不愿意,他眼神坚定,“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的,兰峰山不是那么好上的,万一我们好不容易混进去,你中途蛊毒发作,那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一想到陆景止出事之后归烟会怎么对付他,连则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臭女人!

陆景止站在窗前好久都没有说话,风硬着他的袖管灌进来,半白的长发没有束起,被风吹得飞起。

连则看着他的背影,竟然觉得有几分萧索。

他看着这个几个月前还权倾越过,名声满载的陆丞相,竟然有几分心疼。

蛊毒发作,可不是那么好受的事情,按理来说散尘烟引起了他体内蛊虫的骚动,他应该早就死了的。

可是他现在依然站在这里,细细谋划,竟然还想着要亲自去救归烟。

这个人,是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命吗?

窗前的陆景止突然用拳头抵住嘴,咳嗽几声,连则眉头一皱,赶紧走到窗边,掰过他的手一看,上面大红的鲜血,好像地狱里的曼珠沙华,是一种沉重的艳丽。

连则眉头一皱,眼中多了几分沉痛,深呼吸好几次,他才压抑住自己心绪的翻涌。

他眼眸微沉,神色十分认真,“我终于知道离开了顾月白之后,归烟为什么什么人都不要,就跟在你身边的原因了。”

“你这样的主子,怕是天下间所有下属的都想要的吧。”

陆景止目光转向兰峰山的方向,从这客栈的窗户看过去,隐隐还能可能到那隐在雾气里山峰的轮廓。

他拿出帕子将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嘴角微挑,竟然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

声音也是温柔,他说:“连则,我是有私心的,归烟她并不是我的下属,她是我……”

陆景止声音微顿,带着几分暖意,“她是我心之所向!”

陆景止看着兰峰山的方向,好像就看见归烟在她身旁。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机灵古怪,她的冷硬无情,都是他欢喜他的理由。

他还记得曾经归烟和他表明心意,说他们手也拉了,亲也亲了,要不要确定关系。

他那时候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没有反应过来,倒惹得她生气了。

如果这一次……

如果这一次归烟可以好好的下山,而他还活着,他一定会对她表明心意。

人生苦短,哪有那么多时间去遗憾,去后悔。

顾月白舍得跟她兜兜转转那么多年,可是他却不愿意。

他还记得当年把他从水里捞出来给他治伤的女孩,那时候她还是一个稚嫩的小姑娘,冷心冷情,两个人呆在一起三天,她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如今她长大了,来到他身边会笑会哭会闹,但是一旦触碰到她的逆鳞,她还会跟当年一样,冰冷如北部雪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

可是无论怎么样,这个人,他是永远不能放开了。

即使是以血肉生命为祭,他也要她永远记得他!

连则身子一颤,他看着陆景止瘦削的肩膀,眼里竟然多了几分泪意。

他强忍着鼻子里的酸意,“心之所向?你以为她只是你一个人的心之所向吗?”

“我跟你讲,老子当年第一次见到这小姑娘的时候就喜欢上她了!”

“我知道她去天幽谷是为了顾月白,也知道她在天幽谷受的那些苦楚,我虽然没有来得及在她最艰难最困苦的时候去拯救她,但是我对她的喜欢,一点都不你少。”

“你说她那么好的姑娘,怎么就会被顾月白那么糟践呢?但是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我根本不能阻止……也阻止不了。”

陆景止点点头,眼里有几分笑意。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不到黄河不死心。”

“幸亏她失忆了,要不然整个人就跟失了智一样,还是现在的模样正常!”

连则用袖子抹抹眼泪,忍不住心中的愤懑,爆了粗口:“妈的,你不是想上山吗?老子就让你上山!老子不仅让你上山,老子就算耗尽所有心里都不会让你死!”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妈的打算,你不就是想着死在她身边,让她怀念记挂一辈子吗?”

“活人不能跟死人争的,因为根本争不过!我就是死了,也不能让你死!”

陆景止转过头,眼里几分好笑,他认真对他说:“我要死了,你就带归烟回天医谷。”

“老子说了,你不会死的!真晦气!”连则表情狰狞,再次将那个木盒打开,将两片面具取出之后,盒子里面还有几块柔软的绸布。

他将绸布取出,下面还有一个小方形盒子。

陆景止看着连则手中的那个盒子,目光沉沉,没有说话。

那个盒子被放在最下面,说明在连则心中,那个盒子里的东西比人皮面具还要珍贵。

连则打开小木盒,拿出里面的白玉瓷瓶,玉石上好的天山凉玉,色泽幽冷,发出淡淡的蓝光。

光线打在玉瓶上,瓶身隐隐有些透明,陆景止好像看见里面的液体随着连则的动作上下浮动。

“给你!”连则将凉玉瓶递给他,陆景止伸手接,那个瓶子却始终在连则手中。

陆景止抬眼,连则看着那个瓶子眼神沉痛,握着瓶子的手青筋都鼓起来了。

这个瓶子里的东西,对他很重要。

陆景止收回手,“既然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便好好保存吧。”

“不行!”连则另一只手突然拉住他的手,强硬而痛苦的将瓶子放在他是手心。

陆景止:“……”看着这个瓶子他心好累。

连则闭着眼睛,深呼几口气,让自己不要那么激动。

几息之后,他恢复平静,看着陆景止冷静道,“打开塞子,喝了里面的东西。”

陆景止没有动,连则有些不耐烦了,“东西我虽然说不定,但是只要你救会开了,归烟也回来了,我想要多少要多少。”

“实在不行,你到时候喊归烟还给我也行。”

话虽然这么说,可他视线一直盯着那个玉瓶。

陆景止握紧了瓶身,然后打开塞子,将里面的液体往嘴里倒去。

连则目光沉痛,掩面不可肯直视。

这可是他压箱底的宝贝东西啊。

他到时候一定要让归烟还给他,多还几瓶。

液体一入嘴的瞬间,陆景止表情微变,嘴里传来的隐隐熟悉微甜的血腥味,已经让他明白这是什么。

血!

而且这个血的味道,脑中迅速划过几张画面,绝壁山中归烟使狼群安静的鲜血,他中了散尘烟昏迷之后醒过来嘴里那隐隐的血腥味……

陆景止可以肯定,这是归烟的血。

虽然不知道连则是什么时候搞到的,但是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要不然他不会放在天山凉玉里面封存。

天山凉玉温度极低,用这种玉做出来的玉棺,可保尸身百年不腐,但是这种玉通常埋藏在雪山深处的千年玉矿中,极为难得。

没想到连则竟然搞来一块做成了瓶子。

看着陆景止了然的表情,连则视线微微一顿。

“你大概已经猜出来这是什么了,很久之前归烟把这个给我的时候,说这个可以解百毒。”

“但是你身体中是蛊,这血不能解,只能压制。”

“你和我一起去兰峰山,等见到归烟的时候,再做打算。”

陆景止看着他,目光沉沉,点了点头。

……

兰峰山上,归烟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过顾月白了,现在顾月白解了她的禁足令,她可以在整个别庄内乱跑,但是唯独一条,她下不了山。

上山下山的道路之后一条,归烟曾经看过旁边的守卫队不下百人。

她如今穴道不过才冲开三分之二,就算恢复了武功都不敢和这些人硬碰硬。

这可是一只不下百人,装备精良的军队啊,惹不起惹不起!

归烟在院子里百无聊赖,中午日常运气冲穴道之后,却发现窗棱上多了一只喜鹊。

歪着头,一双黑米大的眼睛看着她,十分机灵的样子。

归烟嘴角一抽,这大秋天的,再过半月都要入冬了,哪里来的喜鹊。

是她没有常识还是这只喜鹊没有常识。

突然,归烟目光凝再这只“喜鹊”的腿上,两只小腿被短短薄薄的的黄色纸条包裹着。

第六十四章,生辰

和它原本腿的颜色十分接近,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归烟朝她走来,这鸟就跟不怕人一样站在窗台上,来回踱着步子。

归烟朝它伸手,它也没有半分害怕,任由归烟取下它腿上的纸条。

两张小小的纸条,一张上面写着“勿念,”另一张写着,“厨房”,全是陆景止的字迹。

归烟将纸条握在手心里,眼睛里出现一种温柔。

顾月白说没有动陆景止,但她一直都不怎么放心,如今收到陆景止的纸条,她这颗心总算安宁一点了。

而且陆景止说厨房,所以他很可能已经在山上了。

在到这里,归烟心里又有些懊恼,她离开之前他身体就你不好,如今这样一番动作下来,还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她得早点去厨房见他!

可是这庄子里都是顾月白的人,她平常都在院子里待着,如今突然去厨房岂不是很引人注意。

如果落入有心人眼里,告诉了顾月白,那特么的不是救人,是搞事情了啊。

将两张纸条在水里泡化了,归烟一口吞下去,看着外面不停飘着落叶的大树,她眯了眯眼睛。

……

厨房里面,一个满脸皱纹满头华发的老头正在拾掇蔬菜和瓜果。

天气渐渐凉了,老人家偶尔咳嗽几声,撕心裂肺的。

“赵大爷……”厨房大妈走到他旁边,递给他一个碗,碗里面盛了热水。

“您先喝喝,润润嗓子吧。”厨房大妈说着。

“谢谢。”老大爷低着头接过,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的手,嗓音几分沙哑。

厨房大妈看了他一眼,然后才离开,摇头微微叹息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长辈,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出来送菜,家里的小辈肯定都是不孝顺的。

陆景止喝了碗里的水,和旁边已经伪装成小厮的连则一个对视,两人视线交汇,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各自转过来头。

一个上午,连则在厨房里忙来忙去,陆景止就坐在院子里,看着归烟院子的方向。

他们来之前,景四将整个别庄的地形图都给了他们,十分细致。

归烟所在地方就是蒹葭院。

那个顾月白亲手设计所有摆设都是他自己精心挑选布置的院子。

顾月白心中,是放不下归烟的,不只这一时一刻,而是这一辈子。

他一身粗布麻衣,以前被女人都要羡慕的青丝已经变成华发,了无光泽。

他这个模样,管事的厨房大妈也不好喊他干活。

她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也是可怜人。

中午送饭的时候,连则顺利地混进了送菜队伍中。

如今顾月白不在别庄内,能劳动厨房送菜算是半个主子的,也只有归烟了。

连则脸上的面具是一个尖嘴猴腮有几分机灵刻薄的小厮形象,端菜离开的时候和已经站在厨房门口的陆景止一个对视,眼里闪过狡黠的光。

陆景止看着他穿着小厮的棕色短衣的背影,微微勾了勾唇。

连则进入蒹葭院的时候,归烟拿了一本书正斜靠在小榻上看着,见几个人鱼贯进来,连眼皮都那样抬起。

几道精致的菜肴被摆上房间里的桌子,突然有个小厮临出门的时候被门槛绊倒,发出了“哎呦”一声。

归烟翻页的动作一顿,面上表情未变。

那人爬起来跟着队伍离开,走到屋外,隐隐听到他被人责骂的声音。

待一行人彻底离开,归烟迅速坐到桌子前面,眼神锋利。

她一双筷子在所有盘子里挑挑捡捡着,却没有看到任何消息。

她眉头一皱,眉眼间有几分灰心。

难不成她猜错了?

归烟仍不死心,错过一万,不能放过万一,如果是陆景止他们真给她传递了什么消息,她没有收到,到最后两方消息不能统一而出了事情,归烟就真的想骂人了。

将每个盘子都抬起了看看,归烟终于在一个盘子底部发现了一张用米粒黏住的纸条。

她拿过纸条,上面依旧简简单单两个字——生辰。

归烟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来,眼里有淡淡的光。

这些时日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终于被解开了。

后日便是夏清烟的生辰,上次他虽然把顾月白刺得狠了,但是按照顾月白如今对她的上心程度,那日他肯定回来这山上的。

到时候想想办法把顾月白哄到厨房去,她好跟陆景止见一面。

要不然她现在虽然可以整个别庄里自由活动,如今突然跑到厨房,就算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也会引起厨房里面人的注意。

想着想见的那个人,归烟吃着桌子上的饭菜都觉得没有几分味道了。

她真的很想他啊!

想看看他的样子,想看看他如今的状态。

还有他身体里的蛊毒,她在这兰峰山上,呆了这么多时日,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

蛊王到底在哪呢?!

比起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盲目地四处寻找,好不如想个办法让顾月白自己拿出来。

做了决定,归烟眉眼微沉,眼眸深处,几分坚定。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顾月白在归烟生辰的前一天晚上赶了回来。

他站在归烟院子外,一身玄衣,头发束在脑后,用玉冠簪起。

手上拿着一方细长的木制盒子。

天色渐渐黑了,归烟在院子里没有出门,他也在这站了将近一个时辰而不敢进去。

他面无表情,一双桃花眼眸色沉沉,整个人身上威压让周围的守卫垂低了头,不敢多看他一眼。

夜幕展开,星河点缀的时候,顾月再也站不住了。

他往院子里走过去,周围的守卫终于抬起了头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然后彼此对视,眼睛里面都是一种不可置信。

守卫甲:我的天呐,那还是我认识的王爷吗?

守卫乙:我肯定是看花了,那怎么可能是王爷呢。

楚国的摄政王,杀伐果断,怎么可能优柔寡断呢!

顾月白已经不知道他的形象已经崩坏了,不过大概就算知道了也是不在意的。

归烟的房间里面点燃了灯火,她不喜欢人伺候,斜斜倚在小榻上看着白天没有看完的话本子,整个人懒洋洋的。

几声敲门声传来,归烟放下书本,整理好自己窃喜的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冷淡一点。

面无表情慢慢地走到门口,归烟看着门口这个高大玄黑的身影。

“怎么了?”归烟低着头冷淡着眉眼。

顾月白视线下垂,刚刚好可以看见她的头顶,她头发黑亮,如今全部拢在后面,拿带子绑起,发旋都看不见了。

顾月白抿了抿唇,将手中的那个盒子递给她,“明日便是你十九岁生辰,这……我……”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

顾月白皱着眉,嘴边的这句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归烟“噗嗤”一笑,顾月白眸光一闪,藏在广袖里面的手掌有些紧张地握起。

归烟接过他递过来的盒子,语气又带着几分凉意,“倒是难为你了,还记得我生辰。”

顾月白垂眸,他一双桃花眼里好像藏着千言万语。

他想告诉归烟,以前的生辰都是他陪她过的,只除了她在天幽谷那几年,她今后的生辰,他还想陪她过。

她的生辰,他会记得一辈子。

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怎么都开不了口。

他如今说这些话只怕不仅没有用,还会讨她的嫌恶。

因为立场不同,她心中的人也不同了。

归烟打开了盒子,里面一只洁白的玲珑扣玉簪。

玉是上好的玉,只是款式有些简单,上面还有一点淡淡的红痕。

归烟余光突然看到了顾月白藏在袖子里的左手,突然想到了什么,眸光一滞。

她皱眉突然伸手,一把握住了顾月白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

顾月白左手一颤,没来得及收回,被归烟隔着袖子轻轻的握着。

顾月白看着归烟,目光沉沉。

看着她把他的左手拿到面前,掀开了长长的广袖。

看到顾月白的手,归烟突然愣住了。

眼前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上面都是细小的划口,大大小小大概还有二十多道的样子。

没有上药,手心还有点点细汗,这只手,在她的视线下有些不自在的蜷缩起来。

归烟垂眸把他掌心摊开,手心处还有一道疤,从虎口一直延伸到小指处。

顾月想起来,这是越国和魔鬼城交界处的客栈里,因为陆景止昏迷不醒,她找到客栈里的顾月白,对他动手留下的。

归烟勾起嘴角浅淡笑笑,眼中的光却有些莫测。

她摊开自己的手,和顾月白左手并排放在一起。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手心的伤疤都在一处。

只不过归烟的伤疤还有些泛红,比顾月白新鲜,这是她在顾月白摄政王府暗室里面留下的。

归烟勾起嘴角笑笑,正收回自己的手掌,声音轻轻的,“这下……就扯平了啊。”

顾月白心头一颤,右手突然抓住了她收到半路的左手。

小手洁白如玉,手心一道狰狞的红色伤疤。

归烟惊讶看向他,两双眸子对视间,顾月白幽黑的眼中竟然出现了一抹心疼。

第六十五章,做一碗面

他嘴唇蠕动,轻轻说出了几个归烟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的字眼

他说:“对不起!”

“你说什么?”归烟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景止深吸一口气,长臂一伸,将顾月搂在怀里。

下巴恰好在她的头顶处,这下子,归烟彻底听见了他心疼的声音,“归烟,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一声一声,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感情深。

归烟注意到他喊得是归烟,而不是夏清烟。

到底是怎么回事?

归烟一头雾水,高贵冷艳的摄政王阁下怎么突然就情感大爆发了。

按照归烟对他的了解,“对不起”这种字眼他以前是怎么都不会说的,无论他是对是错,他都不会说这种对他而言是示弱认输的字眼。

突然她意识到什么,从她怀里退出来,认真的看着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顾月白眼眶通红,和她对视着,一滴泪水从他面庞划过,归烟心脏一震。

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月白定了定心神,想到今早被送到王府内的那一封信上的内容,看着眼前这个人,他的心脏就一直在抽痛。

归烟的话并没有说错,他的确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有关当年她去天幽谷的一些事情。

少年顾月白在楚国皇宫中身份尴尬,他的父亲原本是楚国的帝王,而他是楚国的太子。

但是他父亲某日暴毙,朝堂之上被他皇叔一力掌控,这与他如今摄政王之位倒有些像。

但是和顾月白不同的是,他皇叔也就是如今的先帝坐上了皇位。

先帝没有杀他,但却十分忌惮他。

身份尴尬的顾月白在宫中受人欺负,身边不过夏清烟一个人。

而在某天醒过来之后,夏清烟却再没有出现,他的枕边只有一封信。

她说她要出去成长,成为一个真正能帮助他的人,可是那时候顾月白不明白,他只当是她背弃了她。

等她回来之后,他嘴上不说,心里面还是有几分不悦的。

他以为她将他丢在宫中出去拜师学艺,遨游江湖,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昨天晚上的那一封信打破了他长久以来自己骗自己的谎言。

夏清烟她在天幽谷过得一点都不好,她从来都没有好过。

可她回来之后却一句话都没提,默默跟在他身边,始终目光温暖。

可是他却对她心有芥蒂,无法回到当年。

夏家满门被灭,是他任由宋姬动手,也是在心中怪当年夏尚书把他阴暗年华里唯一的光亮带走了。

面对归烟的疑惑,顾月白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看着归烟,轻声问了一句,“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归烟一愣,心上一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感情顾月白是来递话来了,归烟这下子也不行知道他知道什么,大概猜出是什么情况了。

他们要借着夏清烟的生辰给顾月白唱一出大戏,所以必须激起顾月白心里的感情。

但是之前归烟把他刺得太深,陆景止他们大概也害怕他不来,所以肯定采取了手段。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手段,看着眼前顾月白的这个样子,他们的目的肯定是达到了。

归烟垂眸,掩去了眼睛里面的几分算计,再抬头是面上表情平淡,一双眼睛却还像发光一般。

顾月白心中发暖,一双眸子看着她,眼底深处也好像有光。

她声音浅淡,带着几分笑意,“顾月白,我想吃你亲手做的面。”

顾月白:“……我不会……”表情僵硬。

他眉头一皱,嘴唇微抿,归烟莫名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了几分委屈。

委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归烟内心爆笑,可是面上还是强忍着,做出一副“你不答应我你就是不对我好不爱我了”的生气模样,转过头不去看顾月白。

“你不会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是那么想吃长寿面。”归烟语气浅淡,转身就往房间里走。

顾月白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手心有几分汗意。

“我做!”声音坚定,看着归烟的背影的眼神却有几分深沉。

从昨晚到那一封信到今天的归烟看起来寻常却不符合常理的要求,顾月白他不得不多想。

也许她在谋算着什么,可是只要她不离开他,她所谋算的,他都愿意给她。

两个人一道来了厨房,恰好此时刚过,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厨房内一片漆黑,归烟点燃了火舌子,顾月白拿来油灯。

灯火渐渐明亮,打在顾月白脸上,更衬的他轮廓温柔。

归烟把面粉和水给他找来,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归烟笑着对顾月白道:“面条的第一步,揉面。”

顾月白眉头微皱,良久无言。

都说君子远庖厨,他长这么大,还真的没有下过厨房做过菜呢。

归烟看他什么都不会的样子,插着腰摇头叹了口气。

她在旁边指挥着顾月白的动作。

倒面粉,倒水,混合,揉面。

“你水倒多了!”很铁不成钢地看着顾月白,陶瓷容器里的那哪是面团,分明就是一滩白稀泥。

顾月白停了手下的动作,卷上去两只宽大的袖子又掉了下来,归烟咧着嘴赶紧给他拉住,差点掉进了陶瓷盆里。

“真是的!”归烟嘟囔着,将他的袖子又给细细卷了上去,直接卷到了他的肩膀上,在脖子后面打了一个结,里面的中衣卷到胳膊肘,露出他肌肉匀称的两条胳膊。

“看我干什么?”做完了一系列动作,归烟察觉顾月白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瞪过去,表面上有几分凶意,“加面粉啊,你看都黏成什么样了。”

顾月白抓了一把面粉,刚刚好归烟也伸手抓了一把,两只手碰撞在一起,归烟手上的面粉突然撒了,落了满头满脸。

归烟:“……mmp?”

她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前襟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在顾月白惊讶的延伸中飞快地抓了一把面粉散向他。

顾月白下意识避眼,面粉同样落了他满身。

“哈哈哈哈哈……”耳边是归烟的笑声,再睁眼时,归烟已经跑到门外了。

顾月白心中一凛,正准备追上去,归烟却突然回来,看着黑白叠加的他道,“你别动,继续揉面,我去洗个脸。”

她眼中是灿烂的笑意,连嘴角的弧度都是那么真实。

顾月白眼神深了一瞬,又不想破坏两个人难得的好气氛,最终还是收回了视线继续揉面。

归烟离开之后,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突然溜进了厨房,顾月白皱眉看向来人,随即嘴角微勾。

归烟刚走到厨房院内水井边,正想着要怎么联络陆景止,一桶水刚刚打起来,就看见了旁边的白发人影。

归烟一惊,水桶在井壁上差点被打翻。

尚未开口,就突然被抱住了。

归烟一愣,随即眼中全是笑意,轻轻唤了声,“陆景止!”

“嗯。”陆景止应了一声。

归烟觉得心中满是欣喜,眼睛微弯,然后视线突然定格在他的头发上。

她面色震惊,皱眉一把将他推开,手上抓一把他的长发,是雪白的霜色。

“毒压制不住了?连则呢?他怎么能放你上来的!”归烟眼眶微红,压低了声音问道。

眼前人顶着一张假脸,三千华发怎风中飘扬,是这世上最长的忧愁。

蹲在一片黑乎乎的柴火堆里的连则也跳了出来,硬着归烟锋利的眼神,连则心中也有几分委屈。

嘟囔着解释道:“他又不是我拦就能拦得住的,让他不来他偏来,我有什么办法?!”

陆景止勾唇浅笑,声音柔和道:“确实是我非要来的,连则拉不住我。”

归烟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堵住了心。

他看着归烟,眸光清亮,声音温柔,“归烟,我想你了,我想见你。”

归烟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别过头,有些惊慌,不去看他的眼睛。

不行,陆景止撩她了,心跳的好快!

连则翻了个白眼,看眼前的场景自己看怎么不舒服。

他一把拉开归烟,问道,“蛊王有消息没,再找不到陆景止真的就没救了。”

归烟眸色一凝,把连则拉远一点,道:“连则,我需要设个局,让顾月白自己把蛊王拿出来。”

“你在做梦吧?”连则压低声音道!

归烟瞪他一眼,附耳在他旁边说了自己的计划。

连则一脸震惊,随即反对,“不行,你根本不知道蛊王有多厉害,这样太危险了!”

归烟转头看一眼乖乖站在井边的陆景止,一双眸子恶狠狠地看着连则,“前面别无他法!”

“行,但是你先给我点血,要不然你的计划还没有完成,陆景止就完蛋了!”

连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碗和一把匕首出来,归烟不明所以,但是马上照做。

鲜血顺着手心伤口缓缓流道碗里,“你要我的血干什么?”

“你的血解百毒啊,你自己说的!”连则看着流下来的血说道。

“……”归烟一愣,眉头一皱,她怎么不记得她对连则说过这个话。

第六十六章,回家

连则继续问道,“陆景止中散尘烟的时候,你是不是给他喝过你的血。”

归烟点头,她那时候的以为这个身子的血和二十一世纪的身体里的血一样可以解百毒,但是却没有解陆景止体内的毒。

“陆景止身体里面是蛊毒,所以你的血才无法解,但是可以压制蛊毒。”连则解释道。

归烟点点头,小碗差不多装满了,连则又递递给她一方撒了金疮药的帕子,归烟接过按到自己的手心上,很快便止了血。

“他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归烟看着陆景止的白发道。

“他的头发原本是半白,但是为了方便上山,他用内力把蛊毒又催发了一点,不影响性命,只是难看了一点而已。”

归烟眼眶又红了一点,“不是一般的难看。”

连则把陆景止拉走之后,归烟很快清洗了自己脸上身上的面粉,然后衣服潮湿地走回了厨房。

厨房内还是顾月白一个人,有些艰难的正在拉面。

他身上全是面粉,眉头紧锁,认真的揪起一个面团,拉长后放到一旁放着,然后再拉另一个面团。

归烟看着她有些狼狈的动作,又想到陆景止花白的头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冷淡了脸色,一言不发去生灶烧水。

拉面的顾月白余光扫到了她熟练的动作,眸色一沉,眼睛里面几分心疼。

她如今什么都会,足以证明她当初吃了多少苦。

她需要学会很多东西,才能让自己活下来。

盖上锅盖,归烟走到顾月白身边,熟练地揉了一团面,然后等着水开。

她眉眼微垂,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顾月白看着她目光有些迟疑,不知道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也不敢开口问她怎么了。

没错,他的面团不是他揉出来的,而是高嬷嬷帮忙的。

高嬷嬷原本是他母亲身边的嬷嬷,他把这蓝峰山上的别庄建起来之后,她放着管事的职位不做,偏偏要来厨房。

顾月白也不想勉强,她便在这厨房一呆几年,成了厨房的管事大妈。

厨房灯火亮起来的时候,高嬷嬷便注意到了然后过来,看到他们在做面之后便一直没有出现,直到归烟离开去洗脸之后,她才出现帮他做面。

她刚刚还骂他没本事,连面都不会做,追夫人肯定追不到。

顾月白有些纠结,不知道归烟是不是因为这个生气,眉头微皱,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坦白从宽了。

“归烟……”顾月白唤了她一声。

“嗯?”归烟抬头看他,目光却有几分冷淡。

突然顾月白鼻子一动,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眉头一皱。

旁边的归烟默默蜷缩起自己的手掌。

突然,大锅里冒出咕噜咕噜的冒泡声,归烟瞪大眼睛,吩咐道,“顾月白,揭开盖子,水烧开了。”

顾月白神色一动,赶集把大锅盖给揭开了,蒸腾的水汽弥漫在两个人中间,身上头发上全是水汽。

顾月白抹了把脸,将脸上的面粉都擦去了。

归烟先把他搓出来的“面条”一个一根丢进沸腾的热水里,然后揪着自己揉好的面团。

顾月白只看见面团在她手里上下翻飞,很快就成了一条条细线,被她投进了沸水里。

归烟拍拍手,示意他把锅盖盖上,微微瞪了他一眼。

“这才是面条,看清楚了吧?”归烟冷着脸道。

顾月白恍然大悟好像明白了她生气的原因,微微一笑,“这是第一次,我以后会做得更好的。”

他一双微弯的黑白分别的眼里,全是归烟,只有归烟。

好像这红尘万丈,人间三寸,只有他一人。

高嬷嬷躲在窗户底下偷偷直起身子偷看两个人,看到顾月白的表情,一双浑浊精明的眼睛一下子笑弯了起来。

她蹲下身子,猫着腰离开,想到顾月白的眼神,忍不住喃喃道:“小白这下子可真栽了呦。”

想到归烟有时候冷淡的眼神,她又叹息着摇了摇头,“追妻之路还很长,小白连面都不会做,以后要怎么办哦!”

厨房内,想到他刚刚不知道搓的什么玩意,归烟有些恼怒,“我让你给你做面,你就给我搓条条出来?”

顾月白垂头乖乖听训,就像犯错的孩子怪怪认错一般。

归烟突兀的心里又一软,便没有说话了。

面快煮好的时候后,归烟将锅盖打开,往水里进了两个鸡蛋。

又等了一会,归烟将面捞出,撒了些盐和让顾月白切好的香葱,又将糖心蛋捞出来放在碗里,两晚面便出炉了。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两个人在这小厨房里竟然耗去了半晚上的时光。

丑的掉渣的面被归烟端给了顾月白。

“你不是说要吃我做的面吗?”顾月白看着手上这碗丑了吧唧的面,眉头深深皱起。

归烟看了他一眼,喝了一口面汤,随意回道,“我说的是你做的面,你自己看看,你碗里的那叫面吗?”

顾月白低头看着自己碗里那一团软绵绵糊糊状的东西,眉头皱得更深,眼神沉沉。

两个人蹲在厨房外,归烟看他半天不动筷子,表情严肃,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朝阳升起,在她脸上打了一道红彤彤的光亮,她眼角眉梢的笑意,却比日光还要美。

顾月白有些了愣,看得归烟又是摇头。

“锅里还有,自己去捞,鸡蛋还在里面呢。”她淡淡道,然后自己捞了一筷子面条送到嘴巴里。

顾月白没有说话,看了他一眼,然后送了一口面糊糊进了自己嘴巴。

归烟余光看到了,没有说话。

两个人之间气氛有些安静,吃完之后归烟把碗递给顾月白让他带回厨房,看着天边的那轮红日,忍不住举手伸了个懒腰。

送碗回来的的顾月白,恰好看到她左手上的拿到疤颜色好像深了一点。

两个人分开之后,归烟回去补觉,顾月白骑马下山去上早朝。

大清早的凉风吹在他身上,却吹不散他唇边的笑意。

经过朱雀大道的时候,顾月白突然感觉一道视线在自己身上,他眉头一皱,勒马放慢了速度。

“王爷怎么了?”身后跟着的玄武道。

顾月白冷厉的目光扫视周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人群熙熙攘攘,店铺和小摊都已经开张了,楚都喧闹声渐起。

“无妨。”顾月白答道,策马离开。

……

客栈的窗户后,宋姬一身红衣,外面是一身黑色的斗篷。

她看着顾月白越来越小的背影,眼中还带着几分痴惘。

刘升站在她身后,身上不再是万年不变的太监服装,而是一身修身的黑色劲装,十分利落,竟然比之前多了一些存在感。

“少主,我们该离开了。”刘升声音沉沉,一双眼睛盯在宋姬身上。

宋姬拭去眼角的泪水,眼眶中还带着一种水色,她转身问他,“我们离开之后,宋姬,也就是楚国的太后娘娘会怎么样?”

刘升低头垂目,声音淡淡道,“雍华宫走水,太后娘娘没能出来,我们安排已经安排了一具身形差不多的尸体,摄政王阁下……”他顿了顿,“会见到‘您’的尸体!”

听到这句话,宋姬突然冷笑,“尸体?看见我的尸体怎样,看不见我的尸体又怎样,难不成他还会念着我吗?!”

她声音寒冷,夹杂着从地狱带出来的怨毒。

刘升却并不害怕,他摇摇头,“楚国国训,帝后合葬,那具尸体会代替您和厉帝合葬。”

宋姬身子一颤,“合葬?”她语气几分疑惑,几分阴毒,“所以说若死的真是我,我还会和厉帝躺在一块,下地狱都不能安生吗?”

她看向皇宫的方向,看到那人策马过去的背影,手掌紧握成拳,指甲陷入手心里掐出了鲜血。

“顾月白,你便是如此待我的吗?相伴几年,你却如此狠心,如此薄凉。”

刘升在她身后没有说话,待日头渐渐高了,他才催道:“少主,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宋姬,不,现在应该是宋亦生斜眸冷冷看了他一眼,眸光黑暗而森冷。

刘升感觉到她视线的压力,低头拱手,可语气还带着半分强硬,“您还走了,家主还在等您!”

两人一道出了客栈,来到渡口,宋姬看着眼前这条大河,眼神微沉。

真的要回去吗?

回到那个阴森可怖没有任何人情味的宋家,回到那个肮脏血腥不伦的宋佳吗?

她娘花了那么多心力让她逃出来的地方,她真的还要回去吗?

宋姬拳头握紧,心中思虑良多,最后还是轻轻地朝江边迈了一步。

见刘升没有发现,正准备迈第二步的时候,突然一只剑柄横在了她的身前。

“少主,前方危险!”刘升眸光沉沉,好像早就看出来她的意图。

宋姬抬首冷冷看他一眼,“我知道,用不着你瞎提醒。”

刘升垂眸,收回了剑,往后退了一步。

不远处开来一艘高四层装饰华丽的大船来。

那艘船上有一面迎风飘扬的大红旗帜,上面是巨大的黑色“宋”字。

第六十七章,归烟中毒

昨日归烟的一碗面,一个笑,就像是一碗药,解了顾月白半生的毒。

公事繁忙,顾月白晚上没有回蓝峰山,而是回了摄政王府。

躺在床上,辗转不能入眠。

灯火之下,他静静地合上了双目。

是思念也好,是执念也罢,久了,都会演化成疯魔,他自然也无法例外。

昨晚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地回放着,一遍,两遍……无数遍。

夜越来越深,顾月白却越来越兴奋。

最后,他披上了外袍,从卧房里走了出来,让人带路,进了小厨房。

顾月白是府里的主人,深夜钻进小厨房还是引起了不小的动静,然而顾月白却只让人在外面守着,放了一个会烧火的奴仆的杂役进来了。

还是和昨晚一样的步骤,和粉,揉面,再把面团压平……他牢牢记着高嬷嬷教他的,是带着十足十的诚心去做的。

做完一碗之后,然后是第二碗……

熟能生巧,做面条自然也是,做到第八次的时候,顾月白拉出来的面条粗细已经很均匀了。

看着碗里那热乎乎的面条,顾月白低头喝了一口面汤,那温度一路蔓延到了他的心口深处,迷失了一夜的心像瞬间找到了方向。

顾月白的心里从来没向现在这样觉得踏实过。

他忍不住想,人果然都是贪心的,他不仅要今年给归烟过生辰,还有明年,还有以后许多年,年年岁岁,这一生,生生。

他希望归烟能如他这般贪心,贪心地让他年年如今日这般给她做一碗面。

因为,他真的能将面条做得很好很好吃了。

……

那夜生辰之后,归烟发现,顾月白出现在她身边的次数好像多了不少。

看着在她身边乱晃的顾月白。

归烟:“……”

不论如何地忙,顾月白都会在归烟的眼前晃上几眼。

有时候是一起吃一顿饭,说上几句闲话,有些时候,他回来晚了,归烟都已经休息了,他还是要在归烟的房间门口站上一站。

生辰后的第三天,归烟起身,便看见门口一身胡装打扮的顾月白。

他约她去打猎。

归烟:“……”你开心就好。

打回来的野物就着烈酒入喉,酒醒之后,又是一天。

这天,顾月白上朝回来之后,就见到归烟正蹲那里,手里拿一截青菜在那里逗弄着兔子,他不由地有些好笑,朝这边走了过来,看着归烟的动作。

“那天跑掉的一只?”顾月白问道。

归烟点头,将面前的兔子抱了起来,拨开了它的兔毛毛,露出了被羽箭伤过的后腿,“今天又遇见了,我便捉了回来。”

顾月白的目光在那伤口上一扫而过,也伸手摸了摸那兔子,“要养?”

归烟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我想养来吃。”

顾月白不免有些失笑,眉眼弯弯。

他斟酌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给换了模样,他看着那兔子,“你高兴就好。”

自从那只兔子来了之后,顾月白明显察觉到归烟的情绪比先前好了许多。

天气好了,她会把兔子抱出来晒晒太阳,心情好了,她还会和兔子说悄悄话,揪揪兔子耳朵。

兔子犯了错,她还会略施小戒,惩罚一下兔子。

这完全把兔子当作一个孩子在养。

顾月白有些哭笑不得,但私底下他还是让人多去留意一下附近的兔子窝,或者是养兔子的人家……好不容易抓准了归烟的喜好,他可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

可是顾月白没有注意到,这只兔子经常满庄子乱窜,而它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有着新鲜蔬菜的厨房。

那之后,顾月白又让人送了兔子过来,不过归烟全都没要,只一心一意地照顾那只受了伤的兔子。

因为归烟的精心照顾,那兔子因为食料好,近日里越发油光鲜嫩了,等不及归烟开口,他都想先把这兔子给宰了。

这当然不是他想吃兔子,而是这兔子实在是占据归烟太多的时间了……

他一个响当当的大活人,竟然比不过一只受了伤的兔子!

这日,顾月白正在王府处理政事,别庄那边的管事忽然闯了进来,伏拜在他的面前,“王,王爷,不好了,小姐她……中毒了!”

顾月白觉得自己的耳朵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他手里的动作未停,目光却紧紧地看着地上的管事,“你刚说什么?”

“王爷,属下等人办事不力,归烟小姐她中毒了!”

管事又将事情复述了一遍。

顾月白翻公文的手终于停了下来,脑海里端掉的那根弦也重新接上了,他看了一眼手里的公文,突然地,他就有些腻了。

如果归烟不在了,这些,还有桌上的这些……意义为何?

顾月白赶到别庄的时候,已经有人先把今日和归烟接触过的人全都拖了出来,地上跪了一大片的人。顾月白就从这些人身边旁边走过,他先去看了归烟。

别庄的管事是他的亲信,虽然犯了过错,但事事都安排的妥当,不仅把所有人都困住了,拿了他的令牌把御医都给叫来了。

只是归烟的毒,御医也暂且只能以金针保命,剩下的……

顾月白走到了归烟的床边,坐了下来。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床沿边上,目光一动不动地端详着床榻之上像睡过去一般的归烟,脑海里闪过了许多。

这一刻,他的思路无比清晰。

归烟是他顾月白前半生的梦,后半生的命啊!

他不会也不能让她有任何的事情,哪怕……代价是他自己。

时间缓缓地流逝着,就当地上跪着的人都感觉到四肢僵硬的时候,忽地听到床榻边上传来了一点动静。

顾月白忽地伸出了手,他将归烟放在外面的手轻轻地放到了被子里,又轻轻地替她掖好了被子,他俯身,凑了过去,轻轻地,仿若蜻蜓点水,薄唇在她的眼睛上一点而过。

屋里众人憋得大气不敢出,就在这时,顾月白忽然起身,“你们既然治不好,那就散了。”

还没等其他人明白怎么回事,顾月白已经蹁跹掠步走到了房门口,又大跨步走了外面的庭院里,顾月白步履不停,直接走到了正中央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院子里本就是里外几层守卫层层包裹着,小院里的那些人吓得都不敢喘气了。

有那么一个人,竟然直直地被吓晕了过去。

很快就有守卫把人带了下去,然后,又有新的守卫补了上来,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

仿若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顾月白站在跪着的人群前,突然想到归烟那天晚上的一碗面。

“厨房的是哪些人?”顾月白眼神沉沉声音冷漠。

有人给他指了方向,顾月很快就在那堆人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眼眸微眯,指着那人让人把他给拎了出来。

待人走的近了,顾月白毫不犹豫地踹了那人一脚,将他踹翻了过来!

他上前一步揪起那人的领子,对上一双微带嘲讽的眼睛,顾月白眼神沉怒,摸到他脸上边缘处,一把撕开了连则脸上的人皮面具。

“果然是你!”看着连则这张脸,顾月白二话不问地把人朝归烟的房间那边拖。

众人一脸莫名,没人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位粗布麻衣的白发老者往归烟房间多看了几眼。

顾月白直接将连则踢进了归烟的房间,回头看那几个御医,“你们几个先留下!”

御医们撸了撸自己的胡须,也不懂顾月白是何意,但顾月白让他们留下来,他们也不敢走,只敢静观其变。

顾月白也没说如何发落他们,只把连则带了进去。

“去看看,怎么回事?”顾月白声音冰冷,眸色沉沉,极力压抑着自己想要杀人的情绪。

“你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我告诉你,我虽然是你这别庄上的下人,但我也是正经的下人,超过下人范畴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连则站在一旁梗着脖子一股威武不屈的样子。

顾月白朝站在一旁玄武招了招手,将玄武身上的剑抽出来地上一丢,居高临下地问:“这样?”

连则:“……”

“我不追究你怎么出现在这里,但是,连则你给我把她治好!”顾月白冷声命令道。

想到前些时日才和那人关系和缓,可是如今这才几天,那人就躺在床榻上,生死未明。

连则看了一眼几步开外的床榻的那抹人影,很想骂人!

从他进屋到现在,除了被当面威胁就是当面威胁,望闻问切,他一样都还没开始呢,顾月白就知道他有办法了!

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抱怨归抱怨,连则还是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理了理衣衫,绕过地上的剑走到了归烟的床边,看到床榻上归烟的情形,他不由地神色一凛。

连则探查完一番,从袖子里掏出了一粒小瓷瓶,倒了一粒黑色的小药丸喂入了归烟的口中,这才转头看向了房里的顾月白。

“情况如何?”顾月白问道,垂在广袖里面的手掌握紧成拳,一双漆黑的眸子深处,满是担忧。

第六十八章,逼出蛊王

“不太好。”连则说话的时候,脸色都冷冷的,语气也很冷漠,和方才那副扯皮的模样截然不同。

显然,他是真的在担心,可就是这样,顾月白才更加忧心。

顾月白没有看见,连则的眸子里飞快闪过一丝暗芒。

“救是有的救的,她不会死的。”

见顾月白一副随时要丢了魂的模样,连则还是慈悲心肠地解释了一句,“就是……顾月白,你为了她,能付出什么代价?”

顾月白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向连则,“你要什么?”

“不是我要什么,而是她要什么来救。”连则看着顾月白。

他叹了一口气,“她的毒很复杂,就算是我,短期内也无法解,而这毒性迅猛,即便我寻到了解药,恐怕时间也来不及。我说这话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了吧!”

连则谨慎地看了顾月白一烟,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刚想出声,顾月白却忽地朝他摆手,“拖延一个时辰,让我处理好下毒之事,稍候再来寻我。”

看着顾月白信步离开的模样,连则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为顾月白,是为归烟,还是为自己。

这世上的痴情人儿啊,都是一个字,傻。

连顾月白都无法例外。

顾月白自厢房里出来,走到了书房里,他一连发了几封急报,这时,别庄的管事也已经来了。

“王爷,庄里一切都正常,除了一件事。”

“何事?”

“是小姐的兔子。”

管事说完,撇了一眼顾月白,见顾月白在听,便细细地叙述了起来,“小姐今天要吃兔肉,厨娘按照小姐的意思把那只兔子杀了,给小姐做了午餐。那毒就藏在兔肉里,已经验过了。”

“封山,给我仔仔细细地查,任何的细节都不要放过。”顾月白将信装进信封里,眼神沉怒,“附近的猎户农户也给我仔细的查!让我看看是谁要向她下手!”

管事自是领命离开。

他奉命为顾月白打理着别庄,这么多年来,就出过这么一桩意外,即便顾月白不说,他也是要好好查的……

不然,怎么对得起顾月白的信任,还有顾月白对归烟的情谊。

这边顾月白安排好了公务,离开了书房,再度朝归烟厢房这边走了过来,远远地,他就看到连则正在门口站着,显然,已经准备完毕。

顾月白站在门口,抬眸朝屋里看了一眼,不由地笑了,“你知道蛊王在哪里?”

他立于朝堂,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即便是这样的笑,也带着一丝莫名的威慑,他在玩笑,在试探,更是在威胁。

“我不知道。”

连则抬了抬眼皮,小心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我只知道我不想让她有事,而你比任何人都想让她好好活着。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又何必在乎什么知道不知道呢?”

虽然巧妙地避开了机锋,不过……

“当年我做了选择,后来我后悔了许多年,现在,现在我一样做了选择,我希望,这一次我能不后悔。”

他淡淡地抛下了这句话,便走了进门,门自他身后被关上。

那一丝玄色袍角消失在连则的视野里,连则抬了抬头,看着紧闭的门扉,眉头狠狠皱起。

屋里,顾月白走到了桌前,那上面放着匕首,止血的纱布,药粉,还有归烟的一碗鲜血。

顾月白抬起了自己的左臂,掀开了衣袖,然后拿起那匕首,手起刀落,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疼痛瞬间袭来,顾月白已经很多年没尝过这等滋味了,陌生的疼痛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仍是站稳了。

他默默地闭上了眼,咬紧牙关,催动内力,去逼体内的蛊虫。

蛊王在他的身体里已经呆了许多年,早就和他相依相伴而生了许多年,对于这陌生的驱赶,显得十分抗拒,渐渐地,顾月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但是想到了归烟,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他还是强撑了一口气,继续催动内力,驱赶蛊王。

过了很久,顾月白重新睁开了眼,他将手腕放到了碗的上方,小心地将白色的那只蛊王挑落,看着蛊王掉进盛了鲜血的碗里,他才松了一口气。

逼出蛊王耗费了顾月白太多的心力,他的身体一阵摇晃,跌坐在了凳子上,身体是疲惫的,但心里,却是轻松愉悦的,“以后,你就代替我保护她。”

说着,顾月白拿过桌上的白色瓷瓶,将里面的药粉撒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不愧是天医谷的药,几乎是瞬间,手腕上的血就止住了。顾月白有些自嘲地笑了两声,自顾自地扯过了旁边的纱布,一层一层地裹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收拾妥当之后,他才从房间里走出去。

门拉开,一阵强光撒入眼底,顾月白的眼睛被晃了一眼,晕眩感传来,就在这时,连则在旁边扶了他一把。

“你先好好休息吧,归烟若是醒了,自然会告诉你的。”

蛊虫冒然离体可不是小事。

顾月白这幅身体虽然不需要蛊王来支撑他的生活,但是蛊王与他相依相伴多年,早就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了,不是致命伤,却狠狠地伤了他的元气。

顾月白推开他的手,自己站好,往前走了两步,“这几日我怕是没有精力照拂她了,一切……就拜托你了!”

连则自是应了下来。

看着顾月白摇晃着身体走到了院下,连则想了想,还是从后面追了上去,然后掏出一大包的瓶瓶罐罐丢给了他,“她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命,好生保重!”

连则虽然有些看不上顾月白,但是顾月白今日之举,却让他有些难以心安,这些伤药什么的,不值钱,就当他代某些人偿某些人的一片心意吧!

顾月白接了下来,步履虚浮地朝门外走了出去。

归烟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房间里静悄悄的,隐约地能闻见一丝食物的香气。她动了动手,试图要从床上坐起来,就听到一点声响自外间传了过来,连则的那张脸闯进了她的视野。

“醒了?觉得怎么样?”

连则快步从外间闯了进来,要给她探脉,虽说毒是他的,解药也是他的,可今天看到顾月白的那番举动之后,他才恍然觉得这世上的事情,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一切,小心为上。

“都好,没事。”

连则亲自确认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归烟看着连则的这番举动,有些不解,她依稀觉得自己中毒的时候,似乎错过了什么事,“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

归烟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说并无大碍,但是折腾这么一回,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她披了件衣裳,接过了连则递过来的汤药,一口气灌了下去。

“饿了吧,我让人去那点吃的过来,顺便,再让人通知顾月白一声。”

“拿些吃的来就行了!”

归烟斩钉截铁地道。

若是顾月白眼下还在,他就会发现归烟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和当初一模一样,而先前那些日子和乐的光景,当真只是顾月白的一场梦。

归烟是织梦人,他是梦中人。

“归烟,”连则叫了她一声,带着点点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无奈,与怜悯,“我今日与他说蛊王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问,就答应了下来,还有,蛊王在他身体里停留数年,他这样冒然取出,是承受了极大的苦楚的,你……”

“那又如何?”归烟的目光不由地更冷了,“怎么,你同情他?别忘了,他可是高高在上的楚国摄政王,是当今楚王的王叔,是这楚国数一不二的顾月白,他需要你的同情吗?需要你的怜悯吗?”

归烟看着连则,“连则,是他先负我的!而且,”归烟想那个满头华发的人,目光软了一些,“若拿不到蛊王,陆景止,他要怎么活?”

“如果不是顾月白的人给陆景止下了散尘烟,我也不至于如此。”她声音渐渐冷了。

连则其实并不喜欢归烟这样,但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只会变成一场无谓的争执,他叹了口气,“我只是让人通报一声,你放心,即便他现在是醒着的,也爬不过来。”

归烟不说话。

“你就当成全我这一片医者仁心了吧!”

归烟伤愈醒来的消息带过来的时候,顾月白刚处理好朝堂上的事情,将传信之人叫到了书房里来。

“可见到她人了?”

“回王爷,”来人恭敬地答话,“是连公子让属下前来报信的,属下未见到小姐,不过,属下离开的时候,连公子让人给小姐传膳,想来,应该是无碍了!”

顾月白应了一声,让人退下了。

等到书房里都安静了下来,顾月白再也撑不住了,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人也重重地朝桌前栽了过去。

顾月白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跋山涉水,走过一片漆黑的荒野沼泽,踏过一片无际的荒漠,然后走到了那间熟悉的,又陌生而清冷的皇宫里。

第六十九章,喂血

顾月白掀开面前遮挡的重重染了尘灰的帷帐,看见一个小小的孩子抱着膝盖坐在冰凉的地上,他将头埋在怀里,肩膀偶尔颤抖几下,似乎是在流泪。

过了好久,他才抬起头往殿门外看去,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有些灰心地低下了头,小拳头微微握紧,眼睛里面竟然有了一丝淡淡的怨恨。

顾月白心头一震,心脏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身子一颤。

他想,他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看着这张熟悉的还带着稚气的脸,顾月白知道,这是年少的自己,对夏清烟产生淡淡怨恨的自己。而这个宫殿则是他生活了好几年的冷宫。

顾月白记得,自从夏清烟走后,他的成长之路越发快速,直到她回来的时候,那些皇子们已经不敢轻易地动他了。

转眼之间,眼前场景变换。

朝堂之上,各路大臣跪伏在地上,十七岁的他站在前面,眼角眉梢笑意凉薄,一个颤抖的身影跪在他旁边,整个人好似一滩烂泥。

厉帝坐在龙椅之上,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身边那个人,纵然沉痛,却忍着愤怒开口:“太子贪婪成性,贪污离和江治水银子三百万两,水患爆发,民不聊生。如今贬为庶人,永生不得入楚都。”

“皇上圣明!”大臣们低头齐呼,没有人发现厉帝和顾月白一个对视,两个人眼中皆是狠厉。

他也出了冷宫,有了自己的王府和势力,然后成为帝王的忌惮,可是午夜梦回之间,总是有个身影萦绕不去。

看着这些记忆,顾月白如走马观花,淡淡看着。

忽然,他眼光微微一亮。

少女一身青色罗裙,头发却十分利落的绑起来,脸上笑容肆意,她策马在楚都的大街上,一路冲进月王府。

而月王府门口,却站着两个人。一身红衣美艳入骨的宋姬和一身月白眉眼沉肃的“顾月白”。

夏清烟翻身下马,也不管不顾宋姬,直接冲进了那个“顾月白”的怀里。

气氛一时冷凝,直到她被狠狠推开。

也许是视角不同,顾月白好像看见了那个门口少年微红的脸颊和紧皱的眉头,他推开夏清烟之后,那只手有些颤抖。

一时间,恍然大悟,原来当年的自己,态度竟然是这样的。

不会说话,一边欢喜着却又一边怨恨着,直到把她越推越远。

夏清烟回来之后,便成了他手中的一把刀,锋利无比。她的毒用得出神入化,丝毫没有痕迹,废太子的其他几个出宫建立府邸的兄弟,便是这么死去的。

她也会受伤,而一般她的伤,都不会是什么轻伤。

那一夜瓢泼大雨,她乘夜色而归,身上插了数箭。

她没有请大夫,在房内自己包扎。而那时候的顾月白就站在窗外,等着她房间灯火熄灭。

再然后,夏家满门被屠杀,她在他书房门口跪下,要求惩治凶手,可是直到她心力憔悴昏迷倒下,他都没有出来见她。

顾月白颤抖着手,缓缓走到她身边,看着那扇三天都没有打开的门,他闭上了眼睛,露出苍凉的笑来。

原来当年的自己,是这样对她的,到最后因为那些年少的偏执和怨念,硬生生把她逼到如次地步,伤人也伤心。

……

手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顾月白睁眼醒来,便看到了站在他身前逆着光亮脸色苍白的的归烟。

“你要再不醒,我都要以为你挂了。”归烟嘴角扯起,一个冷淡的笑意。

然后便看到眼前的顾月白眼睛突然睁大,抓住了她欲收回的手。

归烟皱眉,缓缓将手抽了出来。

见此状,顾月白微微低头垂下了眉眼将手也收了回去。

他神情黯淡了几分,归烟冷眼看着并不想说什么离开了房间。

连则站在门外,见到归烟上前道:“怎么样,他醒了?”

归烟点点头,她皱着眉头,脸色表情很是冷淡。

连则皱眉长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进去,却被归烟一把拉住了袖子。

连则转身,归烟眉眼间有几分纠结,“他醒了没有?”

连则一愣,第一反应看向了顾月白的房门,然后才意识到归烟说的是陆景止。

顾月白昏迷的这几天,连则已经成功地把蛊王给顾月白种下去了,归烟身上所谓的剧毒也被解了,只是在清余毒而已。

而练蛊和蛊王在陆景止体内争斗,痛苦太过,连则一针封闭了陆景止的五感,让他昏睡下去。

什么时候那场体内的战斗输赢定了,陆景止自然会醒过来。

如今,已经是第五天了。

连则看着归烟担忧的眼神,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推门进了顾月白的房间。

楚国的一人之下的摄政王如今一身蓝色中衣,靠在床头,发丝有些散乱,面色苍白,唇瓣一丝血色也无。

听见声音,连则分明看见他眼睛里面燃起了一簇光亮,看清来人是他后,转瞬熄灭。

连则有些失笑,什么时候他这个大夫这么不讨人欢喜了。

连则看他唇瓣干的厉害,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顾月白接过喝完,看着他道:“归烟她,体内毒素可清?”

连则一愣,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真是一环套着一环。

归烟问问陆景止,顾月白问归烟。可惜眼前人看不知道,所有的一切不过一个局罢了。

连则表情平静,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来,他手指轻轻切上顾月白的手腕,“你又不是没见着她,她刚刚从这出去,状态如何你看不见?”

顾月白眼睫微颤,低下了头,“总得你告诉我一声我才能放心。”

连则看着床幔叹了一声,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怜悯幸灾乐祸兔死狐悲……

恐怕都有吧。

他和眼前这个人,在归烟身上,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相似感。

可惜他没有曾经归烟对顾月白的感情,顾月白也没有现在归烟和他的平淡相处。

这条奔向归烟的路上,只要他们踏错一步,便再难以回头。

只有陆景止,目前走得最远的,只是他陆景止。

“她中的毒霸道,但是蛊王已经吸取了打半,一些余毒,还得蛊王慢慢吞噬才行。”连则解答道。

突然顾月白握着辈子的手一紧,看着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平常的锋利,“如此,便是最好。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蛊王在我手里的?”

连则给顾月白换纱布的动作一顿,眉眼微微垂下,声音却是平淡至极,“我并住知道蛊王在谁那,我那时只是告诉你归烟的情况和方法而已。”

说完,他包扎好他的伤口,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顾月白,蛊王是你自己拿出来的。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知道蛊王在你这。”

蛊王,百年难遇的蛊王啊,原本他也只当是传说,可是后来才发现是真的。

顾月白起身走到桌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

“那是我父皇给我种上的,我十岁那年中毒差点不治身亡,然后他给我寻来了这只蛊虫,救了我一命。”

“原来如此,”连则点头道,“难怪十几年前世间还有一些有关蛊王的消息,然后慢慢的都销声匿迹了。如果我不是在天医的的古书中看过这个,恐怕也是不知道。”

说完,连则端起了工具,“你血脉逆行,身体虚弱得很,还是好好修养吧,这几天尽量不要出去。”

说完,他便开门离开了。

连则来到了归烟的院子,推开偏房的房门便看见床上白发苍苍的那个。

他原本头发花白,如今却是真正的雪白,让人想到了高耸入天的北部雪山,看着人心头泛凉。

归烟坐在窗前,眼睛看着昏迷中的陆景止,脑子里面却不知道在想什么,连则开门的声音竟然也没听到。

连则走到床边,她才微微一惊,回过神来。

“你来的刚好,他刚刚手指动了一下,如今却没什么动静了,你快来瞧瞧。”

连则看着陆景止苍白的脸,余光却看见了归烟手腕上的一道血线。

他皱了眉头,一把捞起归烟的手腕,“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不要再给他喂血了吗?”

“你本身就中了毒,毒素残余再体内,蛊王那时候也耗费了你不少心血,如今再喂血,你是想死吗?!”

归烟看着眼前疾言厉色的连则,眉眼突然冷了起来。

她面无表情抽回自己的手,语气有几分冰冷,“连则,我并不是小孩子,如有些事情,我心里是有数的。”

“……”有数?你有数个鬼啊。

连则咬着牙,看着眼前这种冷漠的脸,突然有了一种想打人的想法。

“有数?你心中的有数便是陆景止醒来,你倒下吗?你这叫有数?”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更凌厉三分,“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要是倒下了,谁来应付顾月白,一旦陆景止被发现,后果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

归烟身子微僵,然后摇了摇头,“不会的。”

说着,她一把扯开了陆景止衣服的领子,露出他胸前的肌肤来。

第七十章,昏睡

白色细腻的肌肤上,有一处虫子般的突起,好像在缓缓的移动。

连则目光震惊,身子猛的一震。

“蛊王竟然已经到了他的心脏处了?”

“嗯,”归烟点头,眼睛看着那只埋藏在陆景止皮肤下的蛊王,眸色认真。

“这说明,练蛊已经被蛊王杀死了,陆景止过不了多久就能醒过来了。”

连则长舒了一口气,这一条命,怕是丢不了了,他看着归烟,“蛊王能这么快到他心脏处,少不了你血的功劳。”

“可是,归烟,”他看着她,眸子里面有淡淡的哀痛,“他还没有醒过来,可是顾月白已经醒过来了。”

“你觉得顾月白是那么愚笨的人,察觉不出来吗?”

归烟没有对他的话做出反应,她看着顾月白雪白的长发,竟然翘起嘴角笑了一下。

连则看见她嘴角的弧度,竟然有一瞬间的胆寒。

半晌,归烟才转头看连则,眸光有些空,“他既然醒过来了,也会有昏睡过去的时候。”

连则皱眉:“你是说下药?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别说他现在的身体,就光他拿出来蛊王这一条,我觉得我们都不能再动他了。”

归烟突然失笑,眼神带着几分戏谑看向连则,“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药?毒药?”

她摇了摇头,目光坚定。

那一瞬间,连则想起了海岸边风吹雨打却不可移动的礁石,带着万年不移的决心。

“连则,我们现在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你们两个能离开的机会。”

“顾月白如今伤重,尚未有精力开始查事情,如果到时候查清楚,我们三个一个人都走不掉,到时候陆景止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与其那样,不如我们先创造机会让他昏迷,陆景止身份尚未暴露,你作为治病的神医,你们两个下山才是最容易的!”

连则拳头缓缓握紧,眼神发沉,“我不同意,如果顾月白昏迷,我和陆景止离开,他肯定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到时候你要是没走,你面对的会是什么?”

归烟捞起来一缕陆景止的长发在手中把玩着,语气丝毫不在意。

她说:“连则,顾月白他连蛊王都能给我用,说明他心中有我,既然有我,他便动不了我。”

“顾月白心中有爱有愧,纵然知道了事情的全部过程,他也不会动我!”

连则握紧了拳头,身子僵硬的站着。

他不得不承认归烟说的是最好的办法,她在这蓝峰山上的身份众人皆知,她才是最不好走的那个。

他和陆景止,相对来说是最方便的。

归烟放下陆景止的长发,将他领口的衣服拉扯好,拉过被子盖好。

然后她起身,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这个人,虔诚而庄重的附身吻了吻他的嘴角。

连则表情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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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则动了动嘴,尚未说出什么,归烟已经转身看着他了。

“现在,我们就该考虑如何该给顾月白下药了。”

连则将心中怪异的不悦感压下去,跟上她的思路。

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这辈子他掉进了一个叫做“归烟”的大坑,一时半会怕是走不出来了。

“顾月白这段时间喝的药都是他那个叫玄武的的亲信熬的,骂拿走药方之后全程都是他在管,这方面我们经不了手。”

归烟凝眉,从汤药里面下手确实是最好的方法可是玄武不撒手,他们也很难在里面做文章。

突然归烟眼中闪过一丝暗芒,“我们能不能在药方里面下手段。”

连则一愣,思索之后目光先是一喜,而后又暗淡下来。

归烟不解地看着他,只见他摇了摇头,语气几分沮丧,往桌子旁边的凳子上一坐,莫名的又几分萎靡。

“当初顾月白从太医院给你拉来解毒的那帮太医还没有走完呢,据说年纪最大经验最丰富的太医院院正还在呢!”

“我们如果突然说要换药方,玄武找指不定就会把药方去拿给那老头子看,老头子他们虽然解不了你天幽谷的毒,但是有关药性什么的肯定很了解。”

“到时候要是看出来说出来了,顾月白肯定会发现猫腻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归烟皱着眉头很是烦躁。

她觉得现在自己的状态非常不好一碰上陆景止的事情,脑子就跟被驴踢了一样,仿佛一个智障。

脑子里面好像有千万种声音,千万思绪却跟本解不开个头出来。

“等等,”突然灵光一闪,“反正我们的目的只是顾月白昏迷,不一定要从药或者药方里面下手段,暴力的方法也可以啊,反正他现在这么虚弱,也打不过我。”

连则淡淡看着归烟,看她大喜过望的表情,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现在身体虚弱怎么了?你以为你自己就你不虚弱了吗?

两个人纠结的半晌,到最后终于选出了一个还算靠谱的的方法,玄武给顾月白喂药的时候,归烟恰巧进去。

然后把药碗拿过来,将药粉投进去。

法子虽然简单,但是做起来却不是那么方便的。

首先得避过顾月白和玄武的眼睛,这个障眼法怕是难得很。

归烟看着窗外,眸光充满了一丝眷恋。

天际云卷云舒,可是床上那个人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

“不管怎么样,总是得试试的。”归烟眼神逐渐冷硬,语气也冰凉下来。

陆景止的蛊虫正在心脏附近,等他什么时候醒过来了,这场大戏就可以正式拉起序幕了。

而归烟现在要做的,就是做好铺垫,这样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才会显得不那么突兀。

秋意渐渐浓了,归烟在身上披了一件大氅就跑到了顾月白的院子里,一个转弯的时候,差点跟端着药的玄武撞个正着。

玄武眉头微微皱起,却还是点头喊了一声,“清烟大人。”

夏清烟没有离开顾月白身边前,一直是暗堂的主人。她离开了之后,暗堂由宋姬接手。

听到这个称呼,归烟原本有些兴冲冲的表情冷寂下来,她看着眼前一身蓝色劲装,表情肃冷的玄武,眼神冰冷。

“你看起来……好像很讨厌我?”归烟冰冷问道。

玄武握着托盘的手指一动,面上表情更无,整个人仿佛连情绪都没有。

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却有一种想撕了他的冲动。

“清烟大人说笑了,主上对清烟大人百依百顺,玄武怎敢讨厌。”

“只是清烟大人也看到了主上的一片真心,有些过往的事情,散了才是最好的。”

归烟扯起嘴角轻笑,唇边的笑意却冰冷至极。

“玄武,我原本只以为你是顾月白身边的一条狗,却没想到你这条狗这么忠心。”

玄武装作听不懂归烟话里面的讽刺,他退后几步,微弯的腰更显谦恭。

“作为一个影子,忠诚是最基本的事情。”

归烟的视线锁在他托盘上的药碗,药碗上的水雾慢慢散尽,两个人僵持良久,玄武低头绕过了她去了顾月白的房间。

归烟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咬牙。

她是看的出来的,玄武说那么多话,不仅仅是为了敲打她。

他可能更不愿意的事把托盘交给她,即使她还没有开口,她却已经在防患于未然。

一时间归烟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她看着玄武的背影,唇角笑意冰凉如骨。

顾月白房内,大床之上,顾月白身后一个枕头,他半靠在床头,正在闲闲翻看着一本书。

玄武推门进来,一声不吭,如寻常一般将药碗递给顾月白。

顾月白将书反扣在蓝丝缎面的被子上,接过了碗,第一口药入最额度时候,他的眉头皱了一瞬间,随即舒展,将一碗药一滴不剩给喝了下去。

顾月白将药碗递给玄武,玄武伸手接过,然后正准备将托盘上一小碟子蜜饯递给顾月白,顾月白却摆了摆手。

示意不需要。

“药本来就是苦的,何必加一些东西毁了它的味道。”顾月白语气淡淡,眼睛微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玄武低头没有说话,顾月白拿过书,淡淡瞥了他一眼。

见他还不开口,眉头一皱,“今日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玄武在这药的事情上十分上心,从不假手于人,熬好之后便会立刻给他送来,一刻都不会耽搁,所以这药到他手里的时候,都是滚烫的。

但是今天,药的温度却比寻常时候低了不少。

天气渐凉是一个原因,但是肯定还有其他的事情。

感觉到头顶上的视线渐渐凌厉,玄武微微握紧了拳头

“属下今天在院子门口遇见了去见了清烟大人,和她聊了几句。”

听到“清烟大人”几个字的时候,顾月白的目光明显亮了亮,但他语气还是淡淡地,“你们聊了什么?”

玄武身子一僵,身子不自觉的抖了抖,“无甚大事,属下希望她若是没什么大事,能少来打扰主子您。”

顾月白缓缓眯起眸子,陡然坐起身,“放肆!”

第七十一章,再提宋姬

玄武身子一颤,立刻单膝跪了下来,他能感觉到头顶上顾月白看他视线带着明显的怒气,就像悬挂在他头上的一把剑。

顾月白气的很了,胸膛上下起伏,突然脸一白咳嗽起来,玄武想站起了给他顺气却不敢站起来。

“咳咳咳咳……”待压住了嗓子里的痒意,顾月白看着玄武,眼神如百年玄冰。

“你是以什么身份不希望他来打扰我的?”顾月白以手握拳抵着嘴,嗓音沙哑。

“属下……属下只是心疼主子,纵然当初的事情您有不对,可是那也是宋姬大人一手促成,清烟大人她不该对您这个样子,您为她做的还不算多吗?”

“啪……”被子上的那本书突然被顾月白拿起砸到了玄武身上,然后掉到地面。

顾月白的视线比刚才更加冰冷,那种来自上位者的威压压的玄武身子都有希望颤抖,气氛阴沉仿佛乌云压头顶。

玄武低头不敢再乱说话,默默受着顾月白的怒气。

许久,顾月白才压抑住自己的怒气,冷声开口:“既然你知道我为她做了这么多,就明白在我心中她是什么样的地位。”

“当年我负了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回来。你那样同她说话,她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又怎么会继续靠近我?!”

玄武身子一颤,顾月白的一字一句,皆是诛心之言。

他突然明白了,在他心中,顾月白永远是最重要的,是他最敬重服从之人,可是在顾月白心中,现在最重要的人却是清烟大人。

“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找清烟大人道歉。”

说完,玄武起身将书本捡起拍打干净放到被子上,拿起药碗和托盘就准备走了。

顾月白看着他的背影,可目光却是空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站住!”

玄武走到房门前,才将房门打开,顾月白突然开口唤住他。

玄武身子一僵,手腕不自觉的有几分颤抖。

完蛋了,今天说错话,破坏了主子的好事,不会要被“发配边疆”了吧。

顾月白垂眸看着地面,“不必刻意去道歉,如果明日她还来,你便将药给她就好,不要刻意。”

玄武:“……好的!”你们开心就好。

第二天归烟果然又是是来了的。

看着越来越近的玄武,归烟眼神微凝,突然,玄武走到她身前,然后将托盘递给噗她。

归烟:“……?”发生了什么。

虽然心中纳罕,归烟达成了目的,还是把托盘接了过来,穿过回廊,进了顾月白的房间。

在回廊上走着的时候,归烟余光瞄到玄武就在她后右侧不远的地方,也不敢动手。

再看到眼前这碗药的时候,归烟视线有淡淡的冷漠,连则给了她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能让人服下之后沉睡两天两夜。

即使让太医院院正来看,也看不出什么,只能解释为身体机制的恢复,顾月白需要足够的睡眠而已。

这样陆景止和连则就有足够的时间下山了,即使后面顾月白醒来,明白了一切,他们的目的也达成了。

只要陆景止安全了,她自己一个人,还怕跑不掉吗?

想到这里,归烟心里竟然有几分压抑不住的欣喜。

走到顾月白门前,顾月稍微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玄武在她身后帮她推开门。

归烟踏入,就看见了一身穿着一身织锦缎面,袖袍和衣摆处都绣着玉兰花的站在窗前顾月白。

他听见声响,转身看过来,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姣好侧脸上,鬓角的发丝被转身时的风带起。

他看着她,脸色苍白,整个人气色是十分不好的,可是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却带着一种很明亮的光。

归烟看着他眼里的光,竟然呆愣了一瞬,握着托盘边缘手紧了一下。

玄武看着站在床边凹造型的主上,眼神颤抖了一下,默默退了出去,并且关上了门。

算了算了,没眼看,想吸引心上人注意的主上真可怕。

顾月白看着归烟,归烟真这样的视线下目光悄悄转了一下,她抿了抿春,将托盘放到桌上。

然后她走到顾月白旁边,顾月白目光一喜,归烟却突然伸手一把拉上了窗户。

顾月白:“……”

纵然内心有点崩溃,可是面上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归烟关窗后转身,顾月白长臂一搂,将她轻轻的拥在怀里。

他的怀里还带着清晨风的味道,草的味道,阳光的味道,带着淡淡的温暖。

归烟身子一僵,脑子里瞬间滑过陆景止躺在床上发丝雪白的样子,她眼中的冰冷飞快划过,两只手终究没有环上顾月白的腰。

顾月白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心理历程,他拥抱着这个人,微微闭上了眼睛,脸上表情满足像拥有了全世界。

也许,他的世界就真的是她了,谁都比不上她,谁都敌不过她。

只要她能一直如此温暖而真心地呆在他身边,他恶心要什么也可以,哪怕是他的命。

纵然是他自己死了,他都不想她再死一次了。

她的绝望太多了,剩下的他来帮她挡着。

归烟一直站着没有动,她给他温暖,让他降低戒心。

只等着陆景止醒过来,给他最后一击。

两个人不知道相拥了多久,归烟转头看见桌上的药已经不再冒热气了,才将顾月白推开了。

“药凉了,”她皱着眉看着药碗。

顾月白又看了她好几眼,然后走到桌前一口喝光了药。

归烟眼睫微垂,要是顾月白一直这么合作,得到那天也少了她花功夫。

收拾了空碗,归烟正准备离开,却猝不及防一把被顾月白拉住了胳膊。

托盘一抖,上面的空碗突然往地上坠去,顾月白伸手一捞,利落地捞住了。

归烟看着他的动作,眉眼微沉。

待碗重新放到托盘上,归烟假装生气地看着顾月白,“你做什么?”

语气带着几分怒气。

顾月白身子一颤,抿了抿嘴,莫名有些委屈的感觉。

归烟:“卖萌犯法,卖萌无效。”

归·冷面阎罗·烟

“我……”顾月白视线微垂,看着归烟的衣摆处,“好几天没看见你,想问问你感觉怎么样,身子还虚弱吗?”

其实,最重要一点是,他舍不得她呀,不想她走呀。

“恢复的还行,连则说还有余毒,慢慢清掉就可以了。”归烟平静冷淡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看着这样的顾月白她也有一种不能下手的感觉,可是不下手,倒霉的就是陆景止。

在陆景止和顾月白之间,她自然是偏向陆景止的,就像……

归烟眼神沉了一些,身上的气息忽然有些冷冽。

就像顾月白曾经一点理由都没有却一心一意要护着宋姬一般。

顾月白察觉到她身上的冷淡,小心脏一抖,“怎么了?是药太苦了吗?”

“不是,”归烟摇摇头,眼神锋利,“我在想宋姬。”

顾月白一愣,即使他不知道归烟为什么忽然想起宋姬,却也知道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想到雍华殿突然失火种种疑点,顾月白眼神微沉。

放火的人不是不能消除那些疑点,只是没有做而已。

他们是在故意告诉他,宋姬没有死,也许她还会回来。

可是宋姬,永远是横亘在他跟归烟中间的一根刺。

“归烟,雍华殿失火……”陆景止顿了顿,“宋姬她死了。”

归烟一惊,不可置信看向顾月白,“你说什么?”

顾月白认真看着她,“宋姬她死了,过几日将会放出消息,风光大葬。”

“风光大葬?”归烟握着托盘的手有些颤抖,她眼神嘲讽眼睛里面甚至带上了恨意,“风光大葬?她欠我夏家那么多条人命竟然还能风光大葬?”

“她死了?死于失火,顾月白你当我是傻子吗?她死也应该死在我手里,而不是什么莫须有的大火。”

“谁知道,不是你们练手使出的计谋,想让她好好活着?顾月白,我告诉你,你想得美!”

最后一句,字字发狠。

顾月白身子一颤,却还是认真道,“雍华殿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宋姬的尸体我也找到了,身体特征全部都对的上。”

“呵~”归烟冷笑,一双眼睛带着凉意看着顾月白,“就算是真的宋姬,她也会天下缟素,风光大葬,入得楚国帝陵,你觉得这样的场景是我想看见的?”

“她对我夏家做的事,她挫骨扬灰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我夏家那么多人,她一条性命都没有放过,我回去的时候,血流成河,我爹被割下了头颅,身上有二十三刀。”

归烟眼睛微微泛红,脑子里面那些记忆,是她一生都不想回忆起的痛。

那么血腥惨烈的场面,宠她爱她护她儒雅的夏大人,是死不瞑目的。

他在楚国受人爱戴,清风两袖,到最后却因为夏清烟这个女儿,落得如此地步。

顾月白闭上了眼睛,身子颤了颤,他伸手想拥抱归烟,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带着清晰的怒意……和杀意。

第七十二章,陆景止醒来

她开口,字字铿锵,“顾月白,我夏家仇一日不报,我们便一日回不去。”

“还有,我不相信,宋姬死了,她那么爱你,爱到痴狂,即使下了地狱,她也会上来找你。”

“到时候,不管她是人是鬼,我必杀之而后快!”

说完,归烟开了门大步流星离开。

顾月白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沉痛。

归烟回到院子里进了偏房,连则正在房中给陆景止切脉。

瞧见归烟脸色不好,连则微微挑眉,收回了手。

归烟黑着脸做到床边,将陆景止的手腕拿起,食指和无名指轻轻碰到上面,察觉到脉搏的平稳,她将陆景止的手放回被子里,脸色好了一些。

“怎么回事?”连则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归烟接过,微微抿了一口,眼神深黑,“顾月白说,宋姬死了。”

连则表情一变,他自然知道宋姬对于归烟的意义,她如今死了,归烟怕是快活不了。

他刚想开口说几句,却见归烟目光看着角落,手中一用力,杯子被捏成了碎片。

身上落了水渍晕染成一团,手中嵌入碎片血液一滴一滴落下来,滴到了那晕染想一团上面。

连则一愣,皱眉赶紧将她的手拿回来。

归烟仿佛无所觉,她看着角落,眼神发着狠。

宋姬死了?她怎么可能会死呢?

她那么爱顾月白,就算死她也会拉着顾月白一起啊?

连则拿出来工具将归烟手中的碎瓷一块一块挑下来,归烟手一抖,一块碎瓷嵌入得更深,归烟眉头一皱,察觉到疼痛,才回过来神,看着认真挑着碎片的连则。

连则手下动作更加小心温柔,一块一块将碎片给挑了出来,上了药,将归烟的手包扎好,这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归烟看着连则如临大敌的模样,眼神微沉,没有说话。

连则将工具收起来,归烟看着他道,“连则,你和陆景止下山之后,帮我去一趟魔鬼城。”

连则手下动作一顿,眼睫微垂,“我本来就是要回去的,你要做什么事,告诉我我就好。”

归烟看着他,神色认真,“在魔鬼城里找一个十二岁的男童,耳后有一颗痣红痣。”

听见归烟这么说,连则已然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了。

可是……

连则几不可查的皱眉,思索之后认真看着归烟,眼中满是忧色。

“不是说夏家没有活口了吗?他这么大一个孩子,从楚国到魔鬼城,怕是有些困难。”

他怕这是针对她的一个阴谋,若是夏慕安还活着,她自然是用尽办法,都会将他给带回来。

可是,若夏慕安真的死了,这只是引她上当的一个计谋。到时候中了别人的计不说,对归烟自己也是一个打击。

归烟摇摇头,她滋润你知道连则在担心什么,可是既然有了消息,无论结果怎么样,她总要去试试的。

而且……想到了什么,归烟眼睛微微眯起,眼神有几分锐利。

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话,就说明楚国的小皇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无用,他也是真的想和她结盟,夏慕安的消息,只是他用来敲门的一块砖头而已。

“先不管是真是假,既然有了消息,我总不能不试试。”归烟握了握拳头,眼神沉沉。

“必要的时候,可以去找叶连城帮忙。”

连则皱眉不语,没有马上答应。

“我先找着吧,我在魔鬼城这么多年,总不能这点事还要求助于人,你真当天医谷的人这么没本事的吗?”

“你随意,我顺口一提而已。”

看着皱眉好像有些恼怒的连则,归烟手指在被子上不自觉的轻轻敲着。

她目前想起来的事情有很多,可是不知道却对连则一点印象都没有,好像记忆中全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可是,连则对她,却好像不是不认识的模样。

这里面,肯定还有什么猫腻,是她所不知道的。

归烟和连则都没有注意到,躺在床上的陆景止,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第二日,归烟仍然去了顾月白房间,只不过这次的气氛很沉默,纵然顾月白想开口找话题,可一对上归烟那双幽黑的眼睛,顾月白便感觉话被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归烟最后离开的时候,瞅都没有看顾月白一眼,顾月白看着她是背影,手指微动,终究是没有上去拉住她。

归烟胸腔里面有一股子气,发不出来,心情就很不好,黑着脸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便看见一人站在窗前。

那人一身白衣,发丝却比那衣服白上三分,一双温润清透的眸子遥遥看过来的时候,仿佛他他眼中万般山河,星河璀璨。

归烟心脏一抖。

不可置信地又眨了眨眼,陆景止对她弯唇一笑。

归烟好像看见刀光剑影之下,一朵被鲜血浇灌的花朵,缓缓绽开。

她向那人走过去,第一步平缓自如,第二步却快了些,第三步,第四步,到最后步子越来越大,脚下生了风。

她走到陆景止身前,然后一把扑进了他怀里。

眼中酸涩的厉害,归烟避上了眼睛,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有些狼狈的模样。

归烟好像听见头顶之上,陆景止蓦然一声叹息,然后双臂轻轻地抱住了她。

那一瞬间,还想所有的烟火都绽开,倒映在平静无波的河面上,天空水里都是极尽绚丽。

待归烟平复好自己的心绪之后,她才从陆景止怀里退出来,一张脸上的表情一看恢复了平静。

归烟看着陆景止的眼神冷静得厉害,“你醒来这件事情,连则知道了吗?”

陆景止摇了摇头,他低头一双睿智的眸子看着她,“尚未,醒过来没一会便看见你了。”

归烟心里又是一软,侧过身子手背快速擦过眼角。

陆景止眼神温软,带着淡淡的笑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醒来是一件好事,看见她又是一件好事。

老天爷或者是归烟,终究是没让他死成。

连则将他带到偏房里,给他植上蛊王的时候,眼睛里面猩红的血丝密布,眼神是发着狠的。

陆景止想,这一段时间,从她来到兰峰山上到如今他自己醒过来,她一定是不好受的。

归烟将他的手拿下来,终究还是没忍住瞪了他一眼,然后……

然后陆景止收回了手,歪着头冲她弯了弯唇。

他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平静又温暖的气息,好像茫茫海面上唯一一块浮木,让归烟想报着他,一直抱着他。

但是想到接下来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归烟把他拉到床边坐下,然后关上窗户。

她看着他,语气想冷硬却又控制不住多了几分柔软,“你在这坐好,我去找连则,大家一起商量一下。”

陆景止轻笑着点头,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映着归烟的样子,道了一声“好”。

归烟又看了他一眼,跨门离开之后又带上了偏房的门。

陆景止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好像年在她身上一般,看见的的身影被逐渐合上的门给掩住,他的眼神渐渐沉了下来。

他扒开自己胸前的衣服,对着镜子看见肌肤已经十分平整,再也瞧不见曾经凸起的蛊王的影子。

蛊王如今是彻底在他心脏边缘呆着了,蛊王可解百毒,可克百蛊。这就意味这剧身子,是真正意味上的百毒不侵,百虫不侵了。

待归烟拉着连则回来的时候,连则刚站定便看见了脸色如常坐在桌子旁的陆景止。

连则目光震惊,匆匆几步上前便给陆景止把起脉来。

随即他的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景止,好像陆景止是个怪物一般。

归烟看着连则的面色,皱眉冷声问道,“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连则顿了顿,对上归烟有些发冷的眼神,慢慢道:“陆景止现在这般,和常人并无不同,蛊王已经认他为主了。”

“天医谷医书中说,种下蛊王之人,虽然可以借着蛊王吸取身体中的毒素来解毒,可是蛊王吸取毒素之后却会十分亢奋。”

“人的身体接受不了这种蛊王躁动带来的伤害,便会自动昏迷来保护自己,一般是五到七天。”

“可是……”他看着陆景止,眼神惊异,“陆景止这才几天,三天都没有到啊!”

归烟听了个明白,纵然连则眼神癫狂,她也自动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了。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在这个莫名的时空,论对这些神神道道是东西的研究,她自然是比不上连则的。

可是看陆景止脸色,他确实好了太多。

目光转到陆景止的白发上,归烟眼神黯淡了一瞬。

陆景止那一头青丝……她怎么样才能让他们恢复如初呢?

难不成……拿染色剂染?

算了算了,这个有难度,她没技术啊,要不然用食疗?

脑子一瞬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陆景止顺着归烟的视线看到自己垂在胸前的发丝上,眼神微凝。

“不管如何这是一件好事,只要不会有一些残余的损害身体的东西,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七十三章,刘升和宋姬

回过神来,归烟应道,她视线还凝在陆景止的头发上。

这白发不会就是后遗症吧?

陆景止看出了她的想法,微微摇了摇头,道:“无什大碍。”

闻言,归烟这才放心地收回视线。

她手指不自己觉的动了动,思虑之后看着陆景止和连则果断开口,“既然陆景止你既然已经醒了,你们今天就走,越早越好。”

陆景止眉头一皱,眉眼之间有几分疑惑,反应过来之后眉眼微微垂下,没有说话。

连则看了陆景止一眼,嘴唇蠕动几下之后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要不然还是你们先走?”

归烟很铁不成钢瞪了他一眼,“既然之前定好了,便按之前的来。”

连则争执不过,默默闭上了嘴。

他心中是明了的,他和陆景止离开,是最好的方法。

几个人定好了离开的方式,还跟上次上来的方法一样,用人皮面具,从厨房的渠道离开。

兰峰山上没有开扩菜地农田,吃喝是永远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能从山下运送,这也就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怎样让顾月白陷入昏迷,在兰峰山人心一片乱麻的时候,他们才好趁乱离开。

连则回去收拾东西,归烟垂眸暗暗思考着喂药的方法,如今顾月白身子大好,比之前更是糊弄不得,而且才吵的架,她的态度不能转折的太快。

陆景止默默站在一边,看着归烟皱起的眉头,他长叹了一口气,突然走上前手伸出抚摸上了她的额头。

归烟一惊,诧异抬起头来,视线刚触上了陆景止的眸子,好像一下子便坠入了温柔的潭水之中。

额头上的触感温凉而干燥,就像他这个人。

归烟眉头一皱,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她刚刚想开口,却觉得意识模糊一瞬间,眼前一黑,便整个人倒了下去。

陆景止顺势接住她,将她抱上床,看着归烟昏迷中还皱起的眉头,他伸手轻轻抚平了那些皱起。

他看着眼前这个人,眼神有心疼有怅然有欢喜……

各种深重的感情叠加他的眼神好像能滴出水来,可长久的长久,却化作他嘴边的一声的叹息。

他本想是给这个姑娘最好的最值得信任的,可终究却是她将他从鬼门关拉扯出来,也许她没有注意到她眼下的青黑,他却看得分明。

陆景止睁眼,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他将归烟的手放回被子里,然后站在窗前,嘴唇轻动,发出来一声清脆的鸟叫声。

他站在窗前,看着遥远北部雪山的方向,眸色沉沉。

不一会,一只眼睛黑白分明色彩分明的鸟儿便飞了过来,陆景止伸手,鸟儿收了翅膀乖顺地站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陆景止眼神沉沉,另一只手一动,将鸟儿轻轻握住,然后取下了它脚腕上的纸条。

上面几排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越国楚国最近发生的大事,宋姬之死赫然在其中。

看到“宋姬死于失火”几个墨色的字之后,陆景止皱了皱眉。

宋姬自己自然不会放这把火的,所以这把火不是顾月白放的,就是那方势力放的了。

若是顾月白放火,想将宋姬带出皇宫那事情并不大,可是如果是东阳国的那方势力,事情怕就有些大了。

宋姬一人代表的是她自己,可当她回归宋家之后,代表的便是整个宋家的荣耀和尊严。

想到这里,陆景止眼神突然一下锋利起来,他将手中的鸟儿放飞,转身看着归烟,眼神沉沉。

如果宋姬已经回归宋家,那么宋家肯定不会让归烟活着的……

……

顾月白坐在书桌前,灯火微闪,将他脸上的神色映的晦暗不明。

他脸色已经大好,一双桃花眼看着手上拿着的奏章,微微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奏折上是楚国沿江附近最近的金银贬值情况,沿江附近本来物价就足够高,这样一下子大批金银涌入,使那边物价飞速上涨。

有的地方已经出现疯狂采购米面粮食等情况,各地商贩哄抬物价,连带着影响了各地治安。

如果是其他官员看到这封奏章,可能只是觉得是一次物价上涨,觉得从国库里面拨出粮食,到那边让百姓知道有粮可食的话,从而稳定他们疯狂买卖的的动作后,便可恢复平静。

可是顾月白看着奏折上面的骚乱,当街闹事,恶性竞争,雇人殴打等等恶性竞争事件后,再联想到雍华殿那夜莫名其妙的大火,他眼神越发锐利,敏感察觉这其中的联系。

如果说是物价上涨而造成的骚乱,不如说是这是有人给他下的战书。

雍华殿那场大火来的诡异,火势没有起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宫人发现。

可当火势起的时候,便成了冲天大火。皇城里面,不管从哪个方向都能看见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因为燃烧而产生的灰烬铺满了半个天空。

可是这样的大火,整个雍华殿宫女太监没有死亡的,随着这场大火而消失的,只有宋姬和刘升两个人而已。

顾月白勾起唇角冷笑了一下,眼神有些阴暗,刘升武功深不可测,连归烟在他手下都不能讨好,这样的人会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给烧死了吗?

顾月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刘升的时候是在暗楼里面,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鬼手罡生闯入暗楼,非要见暗楼的主子。

他从一层打到了三层,胸前一道伤口,从肩膀一直到肚腹,腿上两道上口,深到顾月白从楼梯上看下去可以看到森森白骨。

一层黑衣湿得不成样子,湿哒哒衣摆上滴着鲜血,泛着诡异的红色,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可是他的一双眼,确实幽黑而平静的,好像他不是闯进这暗楼来的,而是平静自然闲庭信步走进来的一般。

“你想要什么?”顾月白站在楼梯上,一身蓝色袍服,袖子上的鸢尾好像在发光。

他一双眼睛盯着刘升,看着他眼中的平静,听到这句话,刘升眼中突然出现了一丝迷茫,良久之后,他的眸子才恢复焦距。

他捂着肚子拄着刀起身,眼神平静,声音更平静,带着一种干涩的沙哑。

他说:“我想留在这。”

顾月白饶有兴趣的挑眉,暗楼里面的人,要么从小被暗楼收养的孤儿,被收养之后,便走上了一条杀戮与鲜血扑铺就之路。

还有一种,就是江湖上恶名在外,被各大势力通缉的恶人。

暗楼庇护他们,他们给暗楼做事。每个人刚成为暗楼一份子的时候,就会服用一种毒药。

如果任务成功,暗楼自然会发下解药或者奖励,若没有成功,便会硬生生疼上一天一夜。

那药名为碎骨,听名字便能知道它的厉害,发作起来的时候仿佛全身骨头一寸一寸被敲碎,然后慢慢长回去,再慢慢被敲碎……

如此轮回,一天一夜,曾经不少人是被硬生生痛死的。

铁手罡生虽在江湖上一战成名,可为人低调,从未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传出来,甚至,他被人提到的次数都很少。

好像这个人成名之后便销声匿迹了,顾月白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景下见到他。

顾月白看着他,锐利的眸子缓缓眯起,嘴角微勾,是一个冷笑的弧度。

“你觉得,你凭什么会留下来。”

听到这句话,贴手罡生认真看着他,眼睛中不知道是平静还是一种平静到极致的狂妄,“就凭我闯到了暗楼的三楼。”

顾月白面具下的眸子缓缓眯起,是一种危险的眼神,两个人对视良久,直到刘升体力不支失血过多倒下昏迷,顾月白让人将他抬下去医治,他才算的上留下来了。

这样的人顾月白原先是不敢收的,他有退路却甘愿做一把暗处里的刀,以肮脏的血液为生。

他这样的人不是有特殊的原因,就是别有所图,顾月白就一直觉得他别有所提。

可是他后来的表现确实是太平静了,收任务做任务,下手快准狠,从不拖泥带水,闲来无事的时候,便喜欢做在院子里水井旁发呆,一呆便是一天。

他越是这样,顾月白酒越不敢掉以轻心,一直防着他,防着这把杀人干净利落的刀,放着他有一天会被别人操控,然后转换刀口。

直到有一天,他带着刘升出门,见到宋姬的那一刻,顾月白明显察觉到刘升有不寻常的情绪波动。

也许他表现的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可是顾月白还是发现,他见到宋姬的那一瞬间,握着武器的手收紧了一些。

并且回暗楼之后,他发呆的次数开始明显少了,会按时去吃饭洗漱练武。

顾月白听着暗楼里传来的报告,觉得刘升似乎越来越像一个正常人了,原先的他,只是一把没有人气,只会杀人的血腥武器而已。

之后顾月白为了看看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确的,带着刘升又见了一次宋姬,谈话的时候,顾月白故意吩咐他待在侍女屏风后。

第七十四章,害怕

屏风是纱制的,顾月白明显可以感觉扫到他放在宋姬身上的视线。

一种平静的热烈。

顾月白不动声色垂眸,朝宋姬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发现她毫无所觉。

从这次之后,刘升便越来越像个人了,他不再开始发呆,而是会去做一些常人都会做的事情。

他会出去逛街,挑选衣服,也会去买一些做工精巧的簪子,女子首饰之类,就像一个寻常的有心中所慕女子的男人。

他开始和暗楼格格不入,暗楼里面的人都是死气沉沉心有恶念,他们受不了一个整日有朝气的人在他们身边出现。

所以到最后,即使刘升武功很高,在暗楼中算是佼佼者,可是也是吃了不少暗亏。

可是他明明知道原因,却从未改变过。

顾月白将刘升的所有都看在眼里,然后在暗楼再也容不了他的时候,将他调到了自己身边。这就意味着,刘升见到宋姬的机会更多了。

顾月白想把宋姬打造成能关关住宋姬的牢笼,可是他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牢笼会和里面的囚鸟一起离开。

而且,宋家啊……

顾月白眼神微凝,可是喉咙里却传出一股子痒意。

“咳咳咳咳……”顾月白忍不住咳嗽出声,胸腔中传出来的痛感让他忍不住微微佝偻了身子,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到最后咳嗽声平息,顾月白将捂在嘴巴上的手拿起来一看,手心一股子黏腻的鲜红。

……

归烟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她躺在床上,睁开眼睛之后迅速起了身。

看见房中的摆设眼神有一瞬间的疑惑,马上就清明起来。

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已经是上午了,她揉了揉自己的头,皱起了眉,她这一睡竟然睡了一天一夜还要多。

她心中一惊,瞬间往连则房中跑去,因为想到了陆景止和连则。

陆景止不在房间里面,是不是已经和连则走了?

去连则房里看了一圈,发现连则连药箱都拿走了,归烟看着他的房间,心中有些庆幸也有些担忧。

庆幸两个人没有倔脾气地不肯走,担忧这两个人会不会下山的时候出岔子。

毕竟顾月白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有些怅然地走回院子,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推开房门的时候,归烟突然身子一震,猛地愣住了。

一个人半躺在她平日休息的小榻上面,纤长白皙的手中正拿着一本书,正在懒懒地看着。

小榻对他来说有些小了,他小腿都放不上去,姿势显得有些怪异,但是却偏偏是说不出来的好看,带着一股子旷然洒脱的味道。

阳光撒到他清透的面容之上,整个人好像被镀上了一层光。

他听见声响,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归烟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颤了一下,整个人有种微微醺然的感觉。

两个人对视一眼,归烟心脏不受控制地突然猛烈的撞了一下胸腔。

有些不自在的移开视线,归烟扫过那个封面上的字,小心脏默默又颤抖了一下。

好吧,是她平时无聊打发时间的话本子,那些写满了男女感情纠缠并且有些香艳的话本子。

归烟绷住了神情,走到陆景止身边,他起身,姿势从半躺变成正坐着。

“你怎么还没有走?”归烟随口一问,然后眼神微飘着,不敢和他墨玉般的眸子对视。

话音刚落的时候,手中轻松而装作很自然地将陆景止手上的话本子给抽走了。

陆景止看着归烟,发现手上的书本消失,眼睛里面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

归烟将书放在枕头下面,发现陆景止还没有回答她的话。

她动作微微顿住,在心里纠结一下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像赶人,回身的时候恰好对上陆景止带着笑意的眼睛。

一双眼眸如玉如星。

归烟的心脏又颤抖了一下。

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平静道了顺带着解释了一声:“我去连则房里看过了,你们都不在,我以为你们已经离开了。”

说道这个,陆景止眼眸微垂,左手的手指轻轻划过右手手心。

他眸色有些深,不知道在思量着些什么东西。

归烟已经察觉到不对了,皱眉朝他走过来。

走到身前的时候,陆景止抬首,对她说了一句:“昨天半夜,顾月白突然伤重,连则给他医治去了。”

归烟一愣,眉头稍稍蹙起。

顾月白突然伤重?可是他不是都恢复得差不多吗?

陆景止看着归烟沉思的目光,突然有些紧张,那颗心脏在他胸腔中缓慢地跳动着。

他一双眸子紧紧看着归烟的神情,广袖里面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

他在害怕,害怕归烟心软,害怕归烟担心顾月白,害怕她的心中总归是有他的。

归烟沉思半晌才回过神来,然后发现眼前认真看着自己眼眶都有些泛红的陆景止。

归烟:“……”她目光疑惑,不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归烟问道,陆景止这个眼神让她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想个事情的时间,发生了什么?

见归烟一脸懵逼,陆景止终于松泛下来。

他刚刚最害怕的就是,归烟听见这个消息思考之后就往外面冲,去找顾月白。

她如果真的冲出去了,他恐怕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些日夜相伴的年月,怎么能说抹去就抹去呢。

归烟看着陆景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种意识突然让她心中生出了一丝淡淡的喜悦。

她微微俯身,然后温柔的钻进了陆景止的怀里。

他的怀抱宽阔,足以让她小鸟依人。

怀中轻柔的触感,让陆景止身子一颤,然后几乎是控制不住地,也慢慢伸手回抱住了归烟。

他一双眼睛闭上,将心中那些害怕的酸涩说不出的感觉抹去。

阳光撒在两个人身上,突然画面静止,两个人拥抱的画面美得像一幅画。

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在他们拥抱的时候,连则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看见他们之后,连则脸上表情变幻。

终究是一言未发的离开了。

两个人不知道拥抱了多久,归烟觉得安慰得差不多了,从陆景止怀里退了出来。

陆景止睁开眼睛,低头看着她,就见归烟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陆景止唇角微微勾起,看着归烟眼神温软。

然后归烟看着他,一双好看的眸子晶亮,开口道:“既然连则目前走不了,要不然你先走?走一个算一个蛮……”

陆景止:“……”有些柔软的小心脏突然被扎得千疮百孔。

他缓缓垂下眼睫,没有说话,归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是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陆景止不高兴了。

看着眼前闷闷不说话的陆景止,归烟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而后有事一抹思量。

她的想法是没有错的,如今连则一时半会走不了,陆景止却不能不走。

陆景止身份特殊,要真的被发现,才是真的要搞事情了。

而且蛊王在他身体内臣服认主,以陆景止的武功,一个人离开的难度根本不大。

不带着连则这个半吊子,归烟觉着,陆景止离开兰峰山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归烟,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可以和我一道走的。”两个人沉默良久,陆景止才突然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闻言,归烟愣住了。

陆景止站起身,两个人距离很近,他一双眸子灼灼地看着她,像三月春盛开得最为浓烈却即将要颓败的桃花。

归烟脸色微变,不敢再对上他的眼睛,默默移开了视线。

陆景止眼神一变,他手掌用力握起,手背上青筋鼓起。

“陆景止,我……”

前面的身影突然俯身下来,归烟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唇上的感觉温凉,眼前陆景止俊脸放大,眉心皱起。

他的唇贴着她的,什么动作也无,好像只是单纯不想归烟将话说完。

归烟眼中笑意闪过,舌尖伸出描募他的唇形,陆景止身子一颤。

他一双沉黑的眸子突然睁开,紧紧盯着归烟,里面好像有惊涛骇浪。

归烟将他的唇形描募完,便推开来他。

陆景止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还没有回过来神,他胳膊轻动,手指呆呆抚摸上自己的嘴角。

他眨眨眼睛,眼中流光飞快划过。

归烟看见他的样子觉得好笑极了,眼角眉梢都挂上了喜悦,她猛的往他身上一扑。

陆景止被扑了个满怀,身子踉跄一下很快稳住,回神之后,变听见归烟在他怀里发出“吃吃”的笑声。

那种想忍着却偏偏忍不了的样子。

归烟待心情平复下来,仰着头一双眸子静静看着陆景止。

她说:“陆景止,你真可爱。”

声音里满是笑意,陆景止眉头一皱,两边脸颊莫名有些发烫,僵直着身子,动都不敢动。

过来好久之后,他才从这种莫名其妙七上八下的感觉中走了出来。

他将胸腔中的一股子燥郁之气化作一声叹息,感觉整个人神经都松懈下来。

“归烟,”他握住归烟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认真。

第七十五章,东阳国

看见他这个模样,归烟睁大了眼睛,看着陆景止如此郑重的模样,她好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可是即使猜到了,还是忍不住轻轻屏住了呼吸,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两双眼睛对视着,彼此都能看出其中的心意,空气中安静到好像只能听到浅浅慢慢的呼吸声,陆景止的脸颊泛红,嘴唇张合几次,都没有说出话来着。

在这种有些诡异的寂静中,归烟的表情从紧张到平静到冷凝,眼神已经有些冷了。

好气哦!说出那句话真的就那么难吗?!

归烟冷着脸,正准备往后退一步,陆景止察觉到她的动作,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眉头皱的有些紧,:“归烟,我收回曾经的话,我不想你做誓死追随的人,我只想你做我的人!”

归烟听见这句话,先是一愣,想起了那时候和陆景止在杏花树下达成的协议,可他后面的话,却是让她实实在在笑了出来,眉眼中满是笑意。

陆景止看着冰雪消融,春回大地,紧绷的神色也缓和下来,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我等你这句话已经好久了,还好你说出来了,要不然你可就没机会了。我不需要你朝我走九十九步,可是五十步你却是得给我走的。”

归烟眉眼柔和,多了几分温柔之色。

如果所谓爱情真是一百步,那么她最希望的是,这一百步他们可以一起走!

……

顾月白房中,充斥着一股浓重药味,桌子上摆着已经空了的瓷碗,连则坐在床边,又给顾月白递了一碗。

顾月白脸色白的有些可怕,眼眶有些凹陷,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看着顾月白面部表情地喝完,连则接过空碗放到桌子上,从旁边的药箱里拿出了一个针包。

“蛊王在你身体里呆了这么多年,突然被取出,你的身体受不了,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连则从针包里拿出一根长针,又拿出了一个白玉瓷瓶,里面是绿色的药水。

连则将长针将放到瓶子里浸泡一会,再拿出时,银针上已经有淡淡绿色。

“把你手递给我,五指连心,疼的很,但是忍着吧。”连则面色平静,即是劝告的话语,也被他说的如一潭死水。

顾月白没有说话,桃花眼连眼皮都没有掀起来,就将左手递给了连则。

连则将长针缓缓刺入他手指间,顾月白皱了眉头,另一只手握拳握得死紧,额头上渐渐渗出冷汗。

连则屏息凝神,待将一切完成后,他撩起衣袖擦了擦头上的汗珠。

顾月白手疼,但他作为大夫,心也是很累的好不好。

特么的他要真把顾月白的手扎出了什么好歹,顾月白还会放过他。

连则输出一口气,看着顾月白苍白的脸,莫名其妙心里竟然生出来一些怜悯来吧。

因着这丝怜悯,连则沉默一下还是开了口。

“顾月白,我跟你说个故事吧,很多年前,我遇上了有关姑娘。”连则思绪放空,好像沉浸的回忆之中。

顾月白抬头看向他,仿佛一尊木雕突然有些动静。

有关连则和归烟的关系他心中一直好奇,但是归烟不说,他觉得也没有必要去问,如今连则自己开口,他自然是愿意听的了。

那些他没有在她身边的日子里,有关她的一切,他都想知道,这样,他好歹可以假装路过了她的那些岁月年华里。

除了连则语气浅淡的话语,便只有偶尔他取针时的动作声。顾月白全程靠在床上,听着连则的话面色平淡,只有偶尔缩小的瞳孔反应出他内心的波涛汹涌,万丈狂澜。

连则说完之后,气氛一时间沉寂下来,连则将顾月白手上的针拿下来,余光扫过他的面颊,恍然惊觉他已经是满脸泪水。

连则手上的动作僵住了,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将后续工作做好之后赶紧拿着箱子出去了。

连则觉得,这么狼狈而又动了真情的眼泪,楚国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定然是不愿意让他人看见的。

虽然他流泪是一回事,但是愿不愿意被别人瞧见又是另一回事情了。

若他哪天又开始抽风,连则可不想自己因为这档子事情被他给做掉了。

连则关上门后,顾月白流着眼泪,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然后他这突然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落下来,没过一会,那张俊美的脸就红肿起来。

顾月白好像感觉不到痛意,又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是第三下,第四下。

第一巴掌,为她夏家满门性命。

第二巴掌,为她父亲惨死之憾。

第三巴掌,为他少年时误会于她。

第四巴掌,为他让着宋姬轻她辱她。

……

他一直以为她一直在他身后,可是那个人总有累了,厌倦了,伤心了,想放弃的时候。

而且想到那一袭月色白裳,她的身边,已经出现了另一个优秀的男子。

想到归烟时而的冷淡,顾月白自嘲笑笑,即使她的心回不来,他也是要强留她在身边的。

连则回了自己的院子,站在窗前,看着天际的云朵,想到曾经在归烟房间中看到的那一幕,微微叹了一口气。

顾月白是痴人,他又何尝不是?

想到归烟的记忆,连则也是有些头疼。

他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连伤她至深的顾月白都可以想起来,却独独忘记了那些在天幽谷的岁月。

他和相识相知于天幽谷,她想起了所有,却独独忘记了她,忘记了自己最艰难的岁月。

天幽谷的老头子是个有病的,喜欢在各种东西上面做实验,搞不出来个结果的时候就喜欢打人。

他那时见到归烟,她手上总有纵横交错的伤痕。而且她吃的苦,远远比他见到的要多。

……

几天之后,顾月白身子稍稍恢复的时候,身体已经适应的蛊王离开后,朝中突然发生了大事。

两名朝廷大员突然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家中,而且死法一模一样。

都是尸体被整整齐齐摆放在房间里面,然后头颅被割下来然后悬挂在房梁上。

此事一出,满朝哗然。

小皇帝听到来人的禀报后,直接吓得脸色发白说了一声“朕要更衣之后”,在满朝惊异的眼神之中,就退了朝。

说是更衣,其实就是被吓得想尿裤子,然后找个好点的说法而已。

摄政王党看小皇帝的眼神越发不屑,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

实在是搞不清楚摄政王为什么还要把他留在皇位上,早点把人撸下来自己当皇帝不好吗?

有关皇位那些事,还是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摄政王已经好久没有上朝了,这种大事一出,他必然是得回来的。

顾月白当天晚上就回了摄政王府,连续召了十二名大臣进了书房,灯火一夜未熄。

玄武送走最后一位大人的时候,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清晨的雾气带着寒意,玄武回到书房,就看见顾月白站在大开的窗前。

他面色还是苍白,嘴唇有些起皮,玄武这才明白,这么一夜,按照他主子的谈起事情就不要命的状态,,恐怕是一口茶水都没有饮。

房间里面有用碳火温着的茶水,可惜碳火早就熄灭了。

玄武去外面拦了一个丫鬟,喊人送了茶水过来,又去了顾月白的卧房拿了披风过来。

顾月白披上披风,接过玄武递过来的茶水,茶水有些烫,带着淡淡的茶香。

一杯下去,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玄武接过空杯子,正准备再来一杯,顾月白却摇手阻止了。

他看着天际的一片火红,心里面却有着淡淡的凉意。

这次的事情与其说是谋杀,不如说是下战书。

这次两名大臣被杀的手法,简直和二十八年前越国两名大臣的死法一模一样。

而越国那两名大臣,是越国世家陆家的附庸者,也是陆冷石的得力助手。

杀死他们的人,是那个神秘的海上岛国,东阳国的人。

当年越国的事情顾月白并不清楚,所以也不明白当初东阳国是因为什么杀人,可他知道,在那之后,陆冷石在越国朝堂上,被打击得很是厉害。

也是那个时候,越国现在的铁血帝王开始崛起,崭露头角。

陆家从操控朝政的第一大世家变成和帝王分庭抗礼从有一部分原因也是这个。

而如今,在他顾越白一家做大的时候,他的人却被杀死了,和那时候的手法一模一样。

顾月白想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惹上了东阳国,可是若是东阳国真想插手楚国的朝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身体虽然已经没有好全,顾月白却已经强打精神为未来的事情做打算了,想到前段日子有些地方物价疯狂上涨有人蓄意闹事的时间,顾月白越发觉得东阳国想搞事情。

……

顾月白下山的事情,归烟知道的不算晚。

连则如往日一般去给顾月白诊脉却被拦在外面,他就赶紧跑到归烟那里和她说了。

彼时顾月白一身褐色短衣,坐在桌子旁边喝茶,听到连则喝和归烟说没有见到顾月白的时候,他嘴角翘起,轻轻笑了下。

第七十六章,不会放手

连则看见他的轻笑,眉头微皱。

“这事是你干的?”连则问道。

闻言,归烟也看向陆景止,目光疑惑。

最近几天,她看见陆景止一直在用鸟雀和别人传信,她知道是和外界互通关系,也一直没有问过。

而且陆景止的势力好像总是可以渗透到任何地方。

归烟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从几天起日常送到她房间都是两人份的饭菜,还给陆景止送了换洗衣物。

陆景止抬头瞧着归烟,嘴角翘着摇了摇头,“事不是我干的,我只是推波助澜了一下。”

他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眼中淡淡的笑意好像明亮的几点灯火。

连则听到这句话,微微松了一口气。

朝中死的两位大臣都是顾月白的人,如果是陆景止下的手,那……

连则不知道怎么说那种感觉,也许会心很凉吧。

毕竟陆景止的命是蛊王救回来的,也算是顾月白间接性地救了他。

他看了屋子里面的归烟和陆景止两眼,“既然如此,顾月白离开了兰峰山,现在也是我们离开的好时候了。”

归烟点了点头,“是时候了,如今他不在,山上的守卫虽然严密了很多,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陆景止看了看外面的天空,修长白净手指在茶杯壁上轻轻摩挲几下,淡淡道了一声:“明天有暴雨,天黑得也早,大雨会扰乱人的视线和听觉。”

归烟和连则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个人对视一眼,归烟下了决定,“那就明天走吧。”

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要带走,归烟也没有收拾些什么,斜斜靠在床上,陆景止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看书,看的就是归烟之前打发时间的画本子。

天渐渐黑下来,灯火映在在好看的脸上,整个人好像在房间里发着光。

归烟转头间看到了这样的陆景止,整个人心都觉得安宁了几分。

陆景止手指轻动,又翻了几页,直到将一个章节的内容看完,他转头看向归烟。

归烟一愣。

两人对视间,他漆黑的眼中含着温暖的笑意,灯光旁边眉眼如画。

“你在想什么?”他开口,嗓音是淡淡的磁性却又有着他独有的温润柔和。

归烟浅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大事。”

没有什么大事,那就是有事了。

闻言,陆景止轻轻皱了皱眉头,面露不解,过了一会,他突然问道:“是因为顾月白吗?。”

归烟先是一愣,随后噗嗤笑出来。

她看着陆景止,眼中有几分好笑,还有几分调侃。

她下了床,慢慢走到陆景止旁边,微微蹲下身和他对视着。

归烟的眼睛是一双明亮的杏眼,有神又灵动,在她脸上,格外好看。

那一双眼中,有时冷意森森,有时严肃满满,可是这一双眼睛,里面是满满笑意的时候是最美的。

就像现在这样,眼中有光,心中有爱。

陆景止有时候就忍不住的可惜,自己与她相识太晚了,如果能早一点遇见,他绝不会让她经历那些年的痛苦和灾难。

陆景止突然拿胳膊肘撑起来半个身子,另一只手将书轻轻放下,然后将归烟的头轻轻揽到面前。

归烟有些不自觉得屏住了呼吸。

两个人太近了,再近五毫米,鼻尖都可以碰到了。

归烟眨眼的时候,嘴角突然感觉到冰凉温软的触感,她手掌有些不自然地握起来。

那个轻吻先是在嘴角,然后满满转移到嘴唇,一个吻悠远绵长,归烟也不知道自己和陆景止亲吻了多长时间。

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不像寻常她调戏陆景止一般的蜻蜓点水,这样绵长的亲吻,她一点都不讨厌,甚至还很喜欢。

陆景止的深吻,和他整个人一样,温柔的不得了,还会顾及到她换气。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归烟脸上染了淡淡的胭脂色,陆景止的耳垂,也是通红。

陆景止坐直了子,目光认真的和归烟对视,语气几分严肃。

“归烟,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想顾月白,可是我一想到你在想他,我就会很难受。”

他眼神平静,是在强忍着自己心中的燎原之火,可是有些颤抖的声调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看到这样的陆景止,看着他眼中的淡淡惶恐,归烟突然勾唇笑了出来。

她一双眼中满是笑意,然后在陆景止的注视下,突然凑到他面前,轻轻的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我没有想顾月白,我和他早就两清了,如果要真说谁欠谁的,那也是他和宋姬欠了我的。”

说道宋姬,陆景止眸色微变,他声音有些哑,突然问道,“顾月白怎么和你说的?”

提到这个,归烟皱起了眉头,轻轻摇摇头,“他没和我说清楚,就说雍华殿失火,宋姬死了。”

“没有,”陆景止接过话,“宋姬没有死,她还活着,但是他现在肯定也活得不快乐。”

归烟勾唇冷笑,“死太便宜她了,她应该好好活着,不快乐,痛苦地活一辈子。”

“我就知道,宋姬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死了。她那么爱顾月白,怎么可能舍得他而去死,她从火里爬都会爬出来。”

“顾月白肯定以为知道她没死,但是就是不对我明说,只要宋姬一日没死,他便欠我七十多条人命。”

“他欠我那么多条命,如今却只还了我一条,还到你身上,我怎么可能会想他。”

归烟好笑地摇摇头,“我在想我的剑,我的霜华。那时候丢在了暗道里,也不知道顾月白给我搞到哪里去了。

“那么好用的一把剑,却总是被我弄丢。”

陆景止静静看着她,抿唇没有说话。

归烟说完之后,他才轻轻问了一句,“你还记得霜华是怎么到你手里的吗?”

他静静看着归烟,手掌握起,有难得的几分紧张。

归烟自然看的出来他的紧张,可是她歪着头仔细的想了想,还是没有想出一个究竟来。

她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你这么一提,我好像确实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好像这把剑刚开始的时候就出现在我身边了。”

“怎么啦?有什么大事吗?”

陆景止皱了皱眉头,“无妨,你该想起来的时候自然就会想起来的。”

归烟眉头皱得更狠,可是看陆景止没有说下去的欲望,便也没有偏执地再问下去。

她也明白,她现在的记忆还是有很多的断层,有些发生的事情记得,可大多数都不记得了。

可是归烟觉得就如陆景止所说,有些东西。到了该想起来的时候还是可以想起来的。

就像她刚开始来的时候,是一点记忆也没有,可是后面却一点点触发的隐藏点。慢慢的都想起来了。

而且她现在有一个推测,并且归烟这个推测可能百分之九十是对的——她和夏清烟,可能原本就是一个人。

当两个人的记忆融合之后。果然发现他们身上有很多共通的地方。虽然不明白如果是自己的话,为什么会对顾月白忠心耿耿,可是归烟知道,那可能就是就是自己。

一个人如果丢去了所有记忆,总有一些事情是他的习惯,是她潜意识中不可磨灭的东西。

而归烟,就在夏清烟的身上看到了很多这样不可磨灭的东西。

夏清烟一面对顾月白就失了智,可是在其他方面,归烟瞧着,基本上和自己是一模一样的。

她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等待着所有的记忆一点一点解锁。给她一个彻彻底底的夏清烟,也给她一个彻彻底底的答案。

到了半夜的时候。就陆景止所说,果然下起了大雨。

归烟被雨声吵醒,才发现陆景止并没有睡,而是站在窗前。

窗子是开的。他的鬓角的发丝,被潮湿的水汽打湿了,可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或者说是感觉到了并不在乎。

窗外是一片漆黑,只有一片雨声,噼啪作响。

归烟穿着一身雪白单衣。披散着头发,走到桌前,先是等点燃了灯火,然后拿着灯火走到他身侧。

陆景止察觉到动静,转身回看。

陆景止朝她浅浅一笑。

陆景止也是露出了一个笑容,朝归烟道,“被声音吵醒了开窗看看。”

归烟和他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出来。

然后她轻轻道了一声:“好巧,我也是……”

手上的灯火微弱,并不明亮。可是对视间两个人眼中的光,却是十分明亮好看。

归烟觉得自己想的十分透彻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和她手牵着手。活在这世间,度过这剩余八十年的日日月月,年年岁岁。

那么这个人,除了陆景止。也许再无其他。

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一个人,她怎么舍得放手。

他也知道,自己是不会放手的。

就像她也肯定,陆景止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他们的手会像当初在绝壁山中,坠下山崖的时候,永远牵在一起。

黎明之前,连则突然来到了归烟的房外,他手中撑着一把伞轻轻敲响了房门。

归烟和陆景止早就穿戴好了,两个人坐在桌前。

第七十七章,跳崖吧

雨水从连则的竹伞边缘滴落,他收起来伞,看着眼前这两个人。

归烟和陆景止走出门外,外面大雨还在下,哗啦啦的雨声,细密的雨线让人的能见度很低。

归烟看着外面细密的雨和有些发亮的天幕,嘴角轻轻翘起,露出了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在这个破地方呆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可以离开了。

她看向陆景止好连则,轻轻道一声:“走吧。”

声音刚落,骤变惊起,一只玄铁白羽弓箭突然朝归烟射过来。

穿过雨幕,划过长空,在陆景止的眼中缓慢而快速地朝归烟而来。

他瞳孔骤然缩小,飞快拉过归烟,而连则也察觉不对,飞快用手中的竹伞将那支羽箭扫到了一边。

这支箭好像是一个信号,在这个信号之后,墙头上逐渐出现了很多身穿黑衣脸上戴着铁制形状好像是一尾鱼的面具。

陆景止看着他们脸上的面具,一双漆黑的眸子缓缓眯起来,他面色平静,可是握着归烟手腕的那只手,手背已经鼓起了青筋。

归烟察觉他情绪不对,有些讶异地看向他。

陆景止却是一直看着那群人,眼神里面是归烟是觉得非常陌生的一种冷意和杀意。

连则眉头皱得有些厉害,他大概看了一下对方的人数,心里有些发凉。

这无疑是一场恶战,那群人拿着钢刀冲上来的时候,归烟用力反握了陆景止一下,两个人眼神交汇。

陆景止触及到归烟的眼神,突然就有些冷静,敌人太多,根本打不过。

而且顾月白安排了这么多的精兵在这,肯定现在也在恶战,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冲出去和那些军队汇合,然后再趁乱逃走。

归烟用口型朝连则吐出几个字“冲出去”,连则动作幅度微小的点了点头。

归烟房间门口离院子口并不远,可是面对这么多训练有素的杀人机器,还是有些吃力。

一场恶战,猩红的血水被雨水冲散,融进了泥土

没有趁手的兵器,归烟一个闪身躲过一把钢刀,钢刀在她衣袖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雨水打在她头上脸上,睫毛上都是雨珠,然后又很快被打散。

归烟眼神冷凝,余光扫过衣袖上那道口子,速度突然加快,一把冲到那个黑衣人面前,握住了他的刀柄。

迎着那个人惊讶惊慌的眼神,归烟用那把钢刀割下了他自己的头颅。

头颅掉在地上,染了泥沙和雨水,归烟的眼中印着血水,那个人严重还残留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惊慌恐惧。

归烟瞧着,突然露出了一个残忍嗜血的内容。

你瞧,总有人不想要她火,可是死亡的,注定是他们。

一把刀被归烟用得如同一把杀人机器,归烟身批大雨,从渐渐亮起的天幕中走来,好像站着生死黑白界限处的死神。

陆景止解决掉一个人,缓缓靠近归烟,看着她举刀杀人的模样,突然有些害怕。

她动作迅疾,眼眸微微泛红,手起刀落,一往无前。

陆景止在她旁边,纵然可以帮她挡掉一些人,可归烟身上还是多了几道口子。

而她,毫不畏惧。

仿佛在她泛红的眼中,他们只是一群蝼蚁,连死亡也是好不惧怕的。

杀到最后,那些人竟然都不敢再靠近她,举着刀拦在他们面前,不想让他们出去。

他以为他们的动作不明显,可是陆景止却还是一眼看出了他们的目的。

这些人一定不是正大光明从那条军队把守的路上来的,应该是找到了兰峰山上的小路偷偷潜进来的。

因为外面军队驻守,可是院子里面没有动静的话他们是不会进来的。这些人潜藏功夫一流,杀掉归烟院子外面的那两个人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这场大雨为归烟他们离开提供了好时机,却也为这些别有用心的人提供了好机会。

归烟看着眼前这群人,一步一步朝他们逼近。

原本以为冲出去就去光明,可是没想到等他们出去的时候眼前却是更多的黑衣人。

数以百计的黑衣人站在归烟院子外面,手中有刀,有的手中也有弓箭。

见他们出来,漫天剑雨呼啸而下,陆景止眼疾手快一把把归烟扑倒在门后面,用坚实的木头把第一波剑雨给挡住了。

被陆景止这一扑,归烟才仿佛从嗜血的状态下恢复下来,被陆景止护在怀中,她渐渐抬头,眼神从嗜血转换到有些发懵。

她抬首看着眼前这张有些狼狈,头发散落有的都湿哒哒地黏住的面容,眼神慢慢清明。

雨慢慢小了,天也渐渐亮起来了,可是还是乌云漫天,阴沉沉的样子。

第一波箭雨之后,外面那些黑衣人消停了会。

归烟看着眼前这一张温润有带着坚毅的脸庞,他的眼神沉黑,里面是抑制不住的担忧。

归烟触及到他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也突然笑了,轻声道:“陆景止,他们的目标是我。”

所以离我远一点,不要跟我一起死。

听到这句话,陆景止自然业明白她的话外之音,他眼神突然染上了清晰的怒意。

“你不会死的。”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好像硬生生从嘴中挤出来的一样。

归烟浅浅笑着,“希望如此吧。”

她拿着长刀正准备冲出去,却一把被陆景止拉住。

他眼神沉沉,强行冷静下来,“前面走不了,前面就从后面走。”

归烟一愣,这座山庄有背后就是山崖,他们如果从院子后面离开,无疑是往山崖边跑。

兰峰山山势陡峭,那无疑是一条绝路。

正想开口拒绝,陆景止突然开口,“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行,总比出去找死强吧。”

一句话噎在喉咙里,归烟表情有些黑。

归烟不想连累他和连则两个人,虽然她不知道这些人是谁的,可他们的目标确实是她。

大部分的黑衣人都是冲着她来的,陆景止在她身边为她挡了不少攻击,所以大部分的人都是在他们这,连则那边压力其实还好。

她一个人要么冲出山庄外,要么就是一条命。

可是想想还有些可惜,毕竟陆景止才和她告白不久,他们连狗粮都还没撒,她可不想死。

看着陆景止笃定的样子,归烟好像也被感染到了,她点点头,“那就试试!”

两个人一路来到山崖上,还没站稳,后面一群黑衣人就追上来了。

陆景止和归烟对视一眼,身形快速动起来,把目标先放到了那些背着弓箭的黑衣人身上。

归烟抢到一把弓丢给了陆景止,陆景止飞快动作起来。

一箭一箭,如流星如连珠,箭无虚发,弓箭手转瞬间就把被他干掉了好几个。

归烟在前方护着陆景止,陆景止就在后面把那些射过来的箭矢用一种要人命的方法还给对方,竟然配合的十分默契。

两个人按照这样的模式又撑了一会,等对方弓箭手死的差不多了,又是一场近身作战了。

归烟胳膊上多了好几道伤口,看起来十分狼狈,后面的陆景止走到她身旁,身上也不见得好多少。

今天真的是拼命拼到极限了,现在只能希望连则能机灵一点,把那一对军队给领过来了。

山边断崖黑衣人,潮湿的大地,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和当初夏清烟在洛城的断肠崖上和满堂红的杀手对抗一般。

可是眼前这一群人,从实力来看,却比当初满堂红的杀手要厉害的多。

他们不是哪个世家大族培养的利器,就是某个强大势力搞出来的东西。

归烟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有人想杀她。

大家好好一起活着吗。

如果她现在要是有散尘烟,她未必会怕了他们,可是现在手上的刀刃都卷了,可是对面还是三十多个人。

车轮战说不定都可以轮死他们。

陆景止站在她身侧,侧脸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归烟心中一动,笑着看了他一眼,“如果今天注定要死在这里,那陆景止我们就跳崖吧。”

跳崖还有万分之一活下来的几率,如果她拿的是女主剧本,那她活下来的几率就是百分之百。

陆景止这时候已经看向对面那群人了,听见归烟的话他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她的手,越发紧了。

那群黑衣人一股脑冲上来之后,归烟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大不了就跳崖吧。

跳崖有益于身心健康。

连则带着救兵上来的时候,刚刚好归烟和陆景止被逼上了山崖边。

两个人正在对视着微笑,就好像身上没有被鲜血染红,仿佛一对小情侣要出去踏青一样,看不出来一丝丝沉重的样子。

连则把军队甩了一截,看见他们两个人还活着,他松了好大一口气。

两方还有些距离,突然他眼睛瞪大,疯了一样往那边冲过去。

“别……”跳……

连则眼珠里布满了红血丝,两个字的嘶吼还没有出喉咙,连则就看见他们两个,手牵着手,一起跳了下去。

连则整个身子都瘫软下来,呆呆坐在地上。

身后的军队已经赶了上来和崖边剩余的十几人缠斗起来,可连则用手撑地,却发现自己爬都爬不起来。

第七十八章,慕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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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山洞

银铠小将,也就是慕宸,听到顾月白这句话,跪着的身子又片刻的颤抖。

顾月白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一双眼睛里面全无情绪,只留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半晌,慕宸没有说话,顾月白突然抽出慕宸旁边一个跪着守卫腰上的长剑,横在慕宸的脖子上。

慕宸这个人身一抖,兵刃冰凉的寒意从脖子上的血管一直传到心脏,整个身体的温度,瞬间就凉透了。

“你还不说吗?事情的前因后果!!”顾月白阴沉沉开口,一双眸子漆黑无比,好像慕宸再不开口,下一秒他就会成为一具尸体。

这样的愤怒反而让慕宸冷静了几分,他向顾月白恭敬地磕了一个头,燃油恭敬的跪伏在地上。

他声音有些颤抖:“属下……一切都是属下的主意,守卫军兄弟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以为临时受到了调令。”

听到这句话,顾月白眼神一冷,手腕稍稍用力的一些,剑刃割开了慕宸的血肉,很快有鲜血顺着长剑流下来,滴在慕宸自己的铠甲上。

“原因?”顾月白凉嗖嗖地问道。

慕宸再他手下已经有三年了,也是他自己可以信任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派他来把守兰峰山。

可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慕宸把护卫军调走……造成如今的后果。

“原因……?”慕宸突然抬头直视着顾月白,他的眼睛里有敬佩,有信赖,有遗憾,还有一种怅然。

“王爷,您该是在天上遨游的龙,怎么能因为一个女人甘心做一条蛟。”

“您该登上皇位,后宫佳丽三千,而不是白白把心思花费在一个不爱您的女人身上……”

听到最后一句话,顾月白握剑的手有一些颤抖,手背的青筋鼓起。

最后,他手腕一挑,长剑挑下了慕宸的头盔。

慕宸的长发在空中飞扬,顾月白一剑划过,慕宸的头发瞬间被削去了一半。

削发,犹如砍头。

慕宸吓的身子一软,瞬间瘫坐在地上。

刚刚那一剑,剑身上裹挟着剑意,让慕宸彻底明白了。

刚刚顾月白真的想杀了他,因为他害了归烟。

削了慕宸的头发之后,顾月白将长剑往地上一丢。

突然他弯下身子,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身子晃了晃。

一直站在顾月白旁边的玄武一把把顾月白扶住,瞪大了眼睛,面色惊恐。

顾月白只觉得头有些晕,视线模糊的那一瞬间,给玄武丢下一句“封锁楚都城门”,就彻底晕了过去。

玄武马上把消息传了下去,他们带过来的人马上跑下去办了。

看了看瘫倒在地上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慕宸,玄武眼神有一瞬间的冰冷,然后把扶着顾月白离开了这里

经过连则身边的时候,玄武侧头给旁边的护卫一个眼神,两个护卫马上就站到了连则的身后,把连则一起“请”回去。

连则:“……”

脸上mmp,内心也mmp……

归烟和陆景止虽然当着黑衣人们的面跳崖,实际上却是为了绝处逢生。

当时山崖边石子坠落掉在了突出的一块石台上,陆景止就知道他们命不该绝……

……

“天快晴了,这样下去可不行,他们迟早会看见我们。”她和陆景止都受了伤,当务之急是找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刚才的那一拨人很明显是有备而来,还不确定有没有别的黑衣人。她和陆景止现在这个状况若是再被人发现的话恐怕是没有刚才那么好的运气了。

“归烟,你的伤口必须尽快处理,再这么下去肯定会感染的。”陆景止看着归烟手臂上还在不断渗血的伤口,抿了抿唇,眼底满满都是心疼。

归烟看了陆景止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到底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一些小伤罢了。”

明明陆景止也受了伤,可是他却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眼里只有自己,这让归烟忍不住想笑。

不过现在不适合说这些,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石台下面是一个山洞,两人顺着藤蔓爬了下去。

归烟眼神一闪,动作十分灵巧的跳了过去,陆景止随后跟上。

山洞里面不算是特别大,但也地方宽敞,尤其是洞口那里有不少藤蔓和杂草遮挡,十分不易被发现。

而且这地方之前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带过的,角落里居然还有一堆干净的杂草。

“这里看起来不错,最起码目前来说算是安全的。”做好隐藏工作之后,归烟紧绷着的心,总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之前太过匆忙,都没来得及思考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不过今夜若不是他们运气好的话,恐怕就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先别说这些了,快看看你身上的伤。”陆景止已经早先一步,将那些杂草铺平,示意让归烟坐下来。“受了伤又淋了雨,若是不及时处理的话,很容易发热的。”

归烟有些哭笑不得,这些伤口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也值得这个男人如此紧张。

“幸好火折子还能用。”归烟从怀中摸出打火石。这些东西他从来都是随身带在身上的,看样子用处还是挺多。

这个山洞是在悬崖壁上,只要没有人顺着藤蔓下来,就不会发现火光。

光线渐渐亮了起来,漆黑的的山洞被照的一览无余,归烟这才看清楚陆景止身上的伤比她严重很多。而这个男人自始至终关注的只有自己。

“我先帮你处理伤口吧。”眼底略微闪过一丝心疼,归烟下手也十分迅速,不等陆景止反应过来便上前想要帮他解开上衣。

青葱如玉的手刚搭上陆景止的肩膀就被他一把握住,即便是略微有些狼狈,却依旧俊美异常的面容带着幌人心神的笑容。“归烟怎就如此着急?嗯?”

归烟反应过来,脸颊微微一热,不由得想要收回了自己已经伸出去的手。却依旧被陆景止牢牢的握在手心里。

“我没有大事无碍,这不过是一点小伤,若是扛不住,将来怎么护住你。”借着温暖的火光,陆景止的容颜仿佛镌刻在了归烟心上,似乎她抓着自己的手,也变得滚烫了。

本想归烟才发觉自己居然看着陆景止出神了,不由得有些尴尬。

“咳咳。”归烟干咳了两声,避开了陆景止的目光,“你最好还是听我的,要不然……”

她出手一向果断冷静,没想到今日居然对着陆景止花痴了真是要命。幸好现在悔悟还为时不晚。

“好,我自然是都听你的。”陆景止依旧笑得十分温柔,虽然笑容一瞬而逝,却足够让人惊艳。

“陆景止,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要不然手底下没轻重,你可不要怪我。”归烟就算是脸皮再厚也总归有些不好意思。

她明白陆景止是在拿她寻开心,今日这一站,让人实在是有些累了倦了。

到底归烟还是不好意思,任由陆景止自己解开了上衣这才将目光挪到了伤口上。她治伤的时候格外专心致志,可是今日不知怎么了,总是觉得心跳的厉害。

除去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陆景止肩胛上的一道刀伤十分严重,还在不断的渗着血,翻开的皮肉似乎都可以看见白色的骨头,可是面前这个人却一声不吭,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归烟见陆景止伤的如此严重,也顾不得旁的,以最快的速度帮他治疗。

“可是结束?”见归烟已经停下了动作,陆景止这才开口问道。

归烟清理了一下手上的血迹,面不改色的把陆景止穿起了衣物,同时觉得刚才她真是鬼迷心窍,才会被陆景止这个妖精蛊惑。

“好了,但是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等离开这里之后,我再帮你重新包扎。”条件有些简陋,归烟也只能帮他做一些简单的处理。不过至少保证不会让伤口感染。

“归烟的医术,我自然是十分放心的。”陆景止身子向后倾斜了几分,即便是受了伤一举一动都带着清冷华贵。

归烟略微瞥了他一眼,不做回答问题,转过身去,打算清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她同样也是手臂上受了伤,还有不少伤在后背,只是她刚刚打算解开腰带,便听到了身后陆景止的声音,“可要我帮你?”

因此归烟手下的动作一愣,顿在了原地。

“怎么了?如果可是觉得不好意思?”陆景止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般无二,可是归烟却硬生生听出来一丝紧张。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归烟回头瞪了那个男人一眼,开始慢条斯理的解开自己的衣服。

陆景止盯着她的背影,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移不开眼。明明是在平常不过的动作,由眼前这个人做出来莫名的就让他觉得有些暧昧。

随着归烟的上衣缓缓的退下,露出了雪白的里衣,上面沾染了点点血迹,看起来却像是朵朵绽放的红梅,格外引人注目。

陆景止觉得脸一热,赶忙转移了视线。

归烟的感官格外敏锐,虽然是发觉了陆景止的视线,正觉得有些不自在,发现视线消失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被喜欢的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脱衣服,恐怕换了任何人,也不能做到自然。好在她也不算是特别矫情的人,几下便退了里衣开始处理伤口。

第八十章 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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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宋亦罗

玄武一愣,就见顾月白道:“去宫里请太医吧。”

“那连则大夫呢?”玄武问道。

顾月白自嘲一声,看着天上那轮残月,“把他赶出去?”

玄武一惊,诧异看着顾月白,正想再劝说什么,顾月白却摇了摇手让他下去了。

……

遥远的海上帝国,巨大的黑色宫殿临崖而建,远远看去就像关押着黑暗恶龙的堡垒。

整个宫殿给人的感觉和它的外表一样,黑暗,压抑,死气沉沉……

宋姬一身黑色华服,长长的裙摆上用绣着一朵红色的莲花。

血色莲花,是宋家的家徽。

她的额头上,也点了一朵血莲,映衬着拉长的红色眼角,整个人妖艳无比。

她来到一个黑色的巨大的门前,门前两个侍卫看见她都恭敬地低头行礼。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跪着的两个侍卫,看声音妖媚入骨,“哥哥在里面每?”

侍卫只觉得背脊有些酥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可是精神却高度警惕起来。

低头恭恭敬敬道,“家主午时去了兽园,还没有回来。”

“又在捣鼓他那些畜生。”宋姬点点头,傲慢应了一声,转身就去了兽园。

宋家如今的家主,也就是宋姬同父异母的哥哥,酷爱养一些巨大的宠物,但是他最爱的,经常抱在手上的,却是一只机灵可爱的虎皮猫。

宋姬知道他对这只猫的重视,进了兽园之后顺着小路就往一个方向走去。

穿过一片竹林,朦胧的雾气瞬间席卷过来,并且在不断变浓。原本可见十步之内,如今三步之内的景物都看不见了。

宋姬不由得僵住了身子,她曾经和哥哥一同来过这里,没有见过这样的状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敢随意走动,怕触发了什么机关。静静等了一刻钟之后,却听见了什么东西划过竹叶的声音伴随着丝丝的声音。

宋姬心中慌乱,眼角眉梢的妖媚都散了几分。

小腿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缠绕,并且还在缓缓向上移动,宋姬身子都僵硬起来,一动都不敢动。

背脊都在发凉,一种淡淡的恶心感从胃到口,却死死被她忍住。

那东西慢慢游移到腰部,还在慢慢往上跑,宋姬再也忍不下去了,闭着眼睛抬手。

正准备将那恶心的东西一把扯开,却突兀听到了一阵笛声。

曲调婉转,声音却断断续续,听起来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宋姬抬起来的手都在发抖,后来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也许是因为笛声,身上那恶心的东西逐渐往下退去,待那东西彻底离开了她的身体,她才敢看向那东西。

却和一双金色的竖瞳对视了。

宋姬身子抖了一下,那是一条五彩斑斓的蛇,没有错的话,那是岛上最毒的蛇——毒妇人。

这种蛇存活率极其低,它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丢在蛇窟里面,不给投放食物,只能以自己的同类为食。

毒妇人的幼蛇就已经很毒了,只要咬了一个人一口,那个人在半刻钟内毒发死去。何况是吃了那么多同类后仅剩的一条毒蛇。

还好笛声把那条蛇赶走了,自己也忍耐了这么久,没有轻举妄动。

毒妇人走了之后,面前的雾气也渐渐散开,宋姬却依旧站在原地不敢动。

刚刚发生的一切恐怕都是“那位”给她的教训。

“那位”是什么人?

他是她的哥哥,宋家家主,也是这整个东阳帝国上最大的掌权人。

东阳虽然为国,可随着皇室子嗣的消亡,宋家逐渐站上了权利巅峰。

这几百年来,宋家是东阳国唯一的世家,是唯一的太阳,至于其他家族,只能依附着,便如同星辉,在太阳的光芒下,不值一提。

而如今宋家的家主,宋亦罗,向来喜怒不定。

她刚刚到行为,肯定是触碰到他的忌讳了,雾气也好,毒蛇也好,都是他搞出来的。

如果不是她对他还有利用价值,恐怕她现在已经被毒妇人咬了,不过几息,就会毒发身亡。

大概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眼前的小路上逐渐走来一个淡青色的人影。

看见那个人影,宋姬不敢再多放肆,急忙敛裙跪下。

“家主!”她唤道,声音带着几分颤意。

青色的人影从她身边经过,她只能看见他青色的衣摆从她眼前过去,却没有听见他的回应。

心脏顿时又下坠了几分,他从她身边经过那几秒仿佛几辈子,漫长而艰难。

待他离她有几步远之后,一道淡淡的声音传过来“起来吧。”

宋姬赶紧起身,额头的冷汗瞬间低落,精神高度紧张,好像都听见了水渍落地的声音。

她转身跟在那个人身后,五步的距离,不敢多也不敢少。

他步伐悠闲,看起来是十分散漫,左手臂放在身前,右手缓缓地动着,像是在抚摸什么东西。

宋姬知道,他是在抚摸一只猫,那只他最喜爱的虎皮猫。

他待那只猫,向来比她们这些“弟弟妹妹”好。

两个人走出兽园,宋家家主才转身看向宋姬。

那是一张十分俊美的脸,清隽却不带一丝女气,阳光打在他身上,铎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

抬首的那一刻,宋姬甚至觉得,他是神。

可惜,他的本质是魔。

“你回来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摸清楚宋家的规矩吗?”

他声音低沉,虎皮猫在他的抚摸下昏昏欲睡,慵懒地半眯着眼。

宋姬一愣,很快反应出来他说的是什么事情。

额头再次浮出细密的冷汗,宋姬猛地跪了下来,膝盖关节和石板碰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宋亦罗听着那声音,微微挑了挑眉。

“家规第二百三十二条,未经家主同意,任何人不得私自进入兽园。”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敢进来?”宋亦罗淡淡问道,可这淡淡的声音,却仿佛一把大锤子,重重砸在宋姬心口。

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心里全是冷汗。

“是仗着你被我带进过兽园?还是你觉得吧是我的妹妹,宋家——唯一的小姐?”

声音凉凉响起,随意之中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

宋姬整个人都抖了几下,以首叩地道,“宋——亦生不敢,亦生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好险,刚刚差点脱口而出“宋姬”两个字。

宋亦罗转身看着宋姬的头顶,轻轻翘起了嘴角,摸着虎皮猫手又轻了一分,虎皮猫舒服得“喵”了一声。

“还好,还知道自己是叫宋亦生。”

“是的,亦生知道。”宋姬直起身子乖巧道,额头的血莲因为汗水的原因,有些晕了,宋亦罗余光看见,心里有些不舒服。

“起来吧。”他朝前走去。

宋姬起身跟在他身后。

“说吧,去兽园找我是有什么事?”宋亦罗淡淡道。

“亦生……亦生想问问,”她顿了一下,后面的声音陡然恶毒起来,“夏清烟那个女人死了没有?!”

宋亦罗挑眉,露出一个浅笑来,眼中却泛起了点点波涛。

夏清烟啊,躲过了东阳的杀手,真是有意思。

“没死,刺杀失败了。”

“什么?”宋姬的声音陡然提高,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宋亦罗,眼睛里面的怨恨好像可以溢出来。

宋亦罗皱眉,转身视线凉凉打在宋姬身上,宋姬和那双浅绿色的眸子一个对视,好像瞬间被泼下了一盆冷水,整个人恢复了清醒。

宋姬怔怔着看着宋亦罗,宋亦罗冷笑一声,“这次不死,还会有下次,她若再死不掉,便真是她的福分了。”

说完,宋亦罗就往前走去,他步伐缥缈,不过几个瞬间,就消失想宋姬面前。

宋姬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低声喃喃道:“不管几次,夏清烟都是要死的!”

黑色巨门打开,侍卫恭恭敬敬地跪下等他进去。

宋亦罗抱着虎皮猫去了书房,将猫放在地毯上,宋亦罗到书桌前拿起来夏清烟的资料。

整个书房清一色都是黑色,巨大的黑色地毯,黑色的木桌,如果窗帘拉伤,完全不知道是黑夜还是白天。

虎皮猫在地毯上酣然睡着,他笑着看了它一眼,随后打开了自己手上那份资料。

能躲过东阳死士的刺杀,这个人,还是个女人,值得他高看一眼。

黑色的字体,带着一个人的生平,缓缓进入了他的脑子。

……

摄政王府的大门突然打开,连则被四个守卫架着,突然被丢在大门外。

连则疼的龇牙咧嘴,正准备破口大骂的时候,脖子上瞬间横上了一把刀。

连则动作一僵,一堆话顿时堵在了嗓子口。

玄武手里拿着刀柄,眼神之中几分寒意还有几分连则看不懂的情绪。

玄武冷冷看着连则,丢下了一个字:“滚!”

然后玄武将刀重重丢在地上,给了周边围观热闹的人一个眼神,进了王府里面。

王府大门在连则面前缓缓合上,连则捂着自己发屁股站起身,对大门狠狠啐了一口

“卸磨杀驴的顾月白,小爷真是脑子抽了才没在药里下毒毒死你。”

“怎么会有这样的垃圾,赶爷走明说不行吗?非要动粗!”

第八十二章 离开

连则愤怒地抱怨着,怒目看着摄政王府,而后站直身子努力忽视自己屁股的疼痛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了。

他不知道的事,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拐角的时候,刚刚看人闹的人群中有两个穿着普通的人转身跟上了他。

……

摄政王府内,顾月白刚刚喝下一碗苦药,玄武就带着一个人进来了。

那人一进来就“扑通”跪在地上,“属下无能,没有完成王爷的嘱托。”

顾月白眉头轻皱,表情波澜不惊,“说吧,连则回哪了?”

那人跪在地上开始叙说经过,“我们按照玄武大人的吩咐,一直跟着他,连则大夫也一直没有发现我们,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但是,,”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他并没有在城内找个地方住下,而是去了城外。”

“呵呵。”听到他这么说,顾月白忍不住笑出来声,只是这一声笑里面却带着一丝自嘲。

不知道是在笑这个没有完成任务的人,还是在笑他自己。

玄武看出了他笑容里面的荒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挥手将那人赶下去,他安慰顾月白;“莫不是连则公子也不知道他们在哪?”

顾月白收了笑容,眼中带了几分冷淡:“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落脚处在那,只能说连则这个人太过聪明,我们莫名其妙赶他走,纵然是以这种荒诞的方式,他还是忍不住起了疑问。”

玄武心一沉,“属下没有想到连则公子竟然是这样心思缜密的人,是属下没有考虑周全。”

顾月白缓缓摇头,想到连则在兰峰山在他面前的样子,道了一句,“他不是心思深的人,只是因为涉及到归烟,他便自然而然地多想了一些。”

玄武看着顾月白的眼神有几分难受,这样的话主子又不愿意在城里大肆搜寻,连则那里又没有什么线索,又怎么才能找到归烟姑娘呢?

顾月白浅浅笑笑,“无所谓了,反正现在她和陆景止在城内就行了,东阳国的人,说不定就在城外等着她。”

顾月白抬首看了一眼兰峰山的方向,今日天气尚好,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山上的建筑,心里有几分酸涩又有几分说不出来的苦痛。

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能让她好好活下来的,他现在手上掌握着一系列的线索都将刘升的存在指向了东阳国,按照这样的情况和刘升对宋姬的一心一意,宋姬恐怕就是东阳国的人了。

恐怕在宋家的地位还不低。

这样才能指使得动宋家的忍者杀手们。

否则这些杀手向来隐世不出,这几十年来,这是他们在这片大陆的第三次出手。

却不想碰上了归烟这个带刺的,顾月白心中有些好笑,还有几分怅然。

终归是他害了她。

如果没有他顾月白,宋姬又怎么会对归烟抱有这么大的杀意呢。

……

此时客栈内,景四一头扎进了顾月白的房间里,倚靠在床边拿着书看的陆景止抬眸看了一眼景四。

“怎么回事,急匆匆的?”他语气淡淡,带着淡淡的凉意。

“咳,”景四不自在的干咳了一声,在外面这么长时间,他好像野了不少,这次进陆景止的房间里面连门都没有敲,难怪他主子面色不好。

“我们安排在城门边上的探子回报,说是看见了一个酷似连则大夫的人出了城。摄政王府边上的探子今早也说连则大夫被顾月白赶走了,是直接被丢出去的。”

“联合时间推算的话,那人就是连则大夫。”最终得出结论,景四心中的拘束被压低了几分。

陆景止将手上的书随意放在床上,起身看着景四道:“通知人收拾东西,我们可以走了。”

“啊?”景四没有反应过来,话题怎么转变的这么快。

陆景止眼带笑意,给了景四一个凉凉的眼神,调侃道,“怎么了?在楚都住得舒服,不想回去了?”

景四连忙摇头,然后下去准备了。

而陆景止则是嘴角噙着淡笑,出了房门去找归烟了。

而此时的归烟还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昨晚拿回了霜华,这个时候在客栈的后院里,拿着霜华练手。

她手握着霜华的剑柄,手腕挥动潇洒自如,灵动的剑影从她手上倾泻而出,少了几分杀气,倒是多了几分柔美。

她身子矫若游龙,带着几分俊秀与潇洒。

剑的柔美,人多潇洒,就这样被完美的结合起来。

陆景止也没有打扰,静静等她舞完。

“怎么了?”归烟收起剑,转身去看陆景止。

这个点平常他还在看书,现在来找她肯定还有事。

陆景止走到归烟身边,低头瞧着她。

额头上有些汗珠,也不知道在这院子里用剑多长时间了。

他从广袖里拿出一方绣了墨竹的帕子,低着头细心地将她头上的汗水给擦拭了,动作轻柔缓慢,连鬓角都没有放过。

陆景止这般柔情蜜意,归烟反倒有些不适应,她嘴角翘起,将帕子抢了过来,自己又随便擦了擦,随手又扔到了陆景止怀里。

“拿回去自己洗吧。”她好笑地看着他,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

陆景止看着有些娇憨的面容,忍住了去亲一记的冲动,将帕子收进了怀里。

“我是来告诉你,景四已经在收拾东西了,我们可以走了。”

归烟一怔,“终于可以走了。”

她笑看着陆景止,“那我也回去收拾,咱们尽早走,天天呆在客栈里,真的无聊死了。”

许是真的高兴,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娇软,带着陆景止少见的撒娇的味道。

陆景止笑了笑,一双眼睛里的墨色有些深沉,“你不用收拾了,东西不多,回去之后再置办。”

莫名的,她在楚都用的东西,他是一点都不想带回去的。

他想带回去的,只有她这个人。

楚都的一切,都是因为顾月白的放纵,可是他,却不想让归烟知道这种放纵。

归烟笑了笑,一双干净澄澈的眸子里仿佛有着看穿一切的了悟。

她没有说话,转身就离开了。

陆景止看着她没有留恋的背影,手微微握成拳,心里突然有些慌乱。

归烟有些烦躁,烦躁到忍不住有点不想理会陆景止。

陆景止心思太深,纵然现在两个人都表明了态度,确定了关系,可是他心里有什么想法都不愿意去跟她说,只是自己去采取一些措施。

她在楚都这么多天,不出客栈,不打听任何消息,过着这种无聊甚至有些乏味的日子,都是因为她在等。

等陆景止什么时候开口。

他告诉她可以走了,那么原因呢?

霜华虽然被拿回来了,可是摄政王府里面还有一个连则。

归烟回到房间,有些自嘲地笑笑,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恐怕连则也从摄政王府里出来。

连则偷渡出来的可能性不大,大概是顾月白故意的吧。

这两个男人,归烟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同时,这次在楚都发生的事情,也让归烟意识到,拥有属于自己的能力是多么重要。

有些重要的东西,与其掌握在别人手里,还不如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归烟,向来就不是那种可以做莬丝花的女人。

……

收拾好了之后,陆景止手下的能人异士来给他们做简单的改变。

说实话,也就是亚洲魔术而已利用妆容效果来改变眼睛对五官的第一视觉。

毕竟也过了这么多天,天天出城的人这么多,那些守在城门口的守卫还真能那么仔细吗?

经过一番乔庄之后,陆景止成了一个乡绅老爷,归烟则是成了他的丫鬟。

一个面容普通,没有丝毫亮点的丫鬟。

景四和其他一些人手则是成了护卫穿的大红大绿,十分骚包。

归烟踏入马车的前一刻还在笑他们。

出城远比他们想的要简单很多,检查的时候守卫只是拉开了马车帘子,随意扫了一眼就放他们走了。

帘子关上的那一瞬间,陆景止手指微微一动。

看完之后,守卫懒懒看了管家打扮地景四一眼,带着深意。

景四哪能不明白,立刻就递给守卫一袋碎银子。

两个人的手触碰的那一瞬间,景四觉得手里突然被塞进了一个小纸团,他微微敛了眉目,表面不动声色。

“放人!”守卫中气十足地招呼,这一队人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过去。

而车厢里,陆景止打开了纸团,上面几个小字:不改变,绕道魔鬼城。

这时候,景四也借着糕点的名头上了马车,将纸团拿给了陆景止。

上面几个字:东阳埋伏。

陆景止看着两张纸条上的字,很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虽然字小了,可是看那收笔时的锋芒,陆景止也能猜出是谁的写的。

更何况是归烟。

顾月白的字啊……

陆景止将两张纸条递给归烟,朝景四道:“顾月白应该还有后手,后面楚都肯定还有事,通知楚都里的人,到时候能帮就帮一把。”

景四应了之后下去了。

归烟看完两张纸条,然后……

然后她拿出火舌子,将那两张纸条烧了。

第八十三章 君莫安

陆景止怔住了,他平静地看着归烟的动作,眼眸中藏着几分讶异。

归烟她看着纸条的眼神非常的淡漠……

纸条化作灰掉落在车厢内的名贵地毯上,归烟用脚轻轻一捻,便再也瞧不见了。

这时候,归烟抬眼看向了陆景止,那一双明亮的杏眼里只有平静和淡漠,少了几分平时的灵动,“说说吧,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陆景止微微一愣,就听她继续道:“陆景止,我不是一个多软弱的人,有些我该承担的东西还轮不到别人来。”

陆景止抬头和看她,两个人视线一个对视,陆景止从那双眼里看到了洞悉。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有些东西,注定是瞒不过她的。

“宋姬没有死她可能是东阳国的人,身份不低,应当是宋姬的小姐……”陆景止将一切可以联系起来的事情都说给她听,一切的一切,在归烟心理化成了一副关系图。

“东阳国的杀手向来厉害,这一次你没事,肯定还会有下次。”

联想到纸条上的内容,归烟忽然明白了,她面容沉静,眸子幽深,突然冷冷笑了一声。

“所以,顾月白先故意放乔装的我们出城,让我们从魔鬼城走,然后后面会再安排一对人马装作是我们的样子故意在城门口和守卫发生冲突后逃走,好吸引杀手的视线。”

归烟嘴角勾起,说不定还会把那些杀手引到陷阱里面,一网打尽。

顾月白一石二鸟,这一手实在是漂亮极了。

既让他们安全离开,又把杀手们端掉,安定了他朝堂上的的人心。

归烟可没有忘记,这些杀手,在楚都,可是杀了顾月白手底下两个极为重要的大臣呢。

这个杀手不查出来,又怎么能安了其他人的心。

毕竟没有了命,权力和金钱可都享受不到了。

可是挡住那些杀手不容易,顾月白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人马。

“你说都这个这样了,顾月白做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她嘴角嘲讽勾起,一双眼睛里没有陆景止想过的动容。

说完这句话之后,归烟便靠在马车壁上面假寐,根本没有等陆景止的回答。

这一路上比想像的简单,他们从魔鬼城走,路上别说杀手了,奇怪的事情一件都没有见到。

陆景止安排在暗处的那些影子也没有发挥到用处。

不过没有用处反而是一件好事,明明可以平平安安地活着,何必要去死呢?

到了魔鬼城门口,归烟看着城门,竟然有一瞬间的怅然。

想到兰峰山上小皇帝讲的话,那些有关夏慕安的事情,归烟眼里又多了一分坚定。

一路上都在赶路,众人皆是风尘仆仆。

为了掩人耳目,这次陆景止他们没有回之前的宅子,而是住进了早就打点好的一家客栈。

洗漱完毕之后,归烟下楼觅食,她还是一身丫鬟打扮,并没有改变。

多留点心眼,总是没有错的,就算这魔鬼城没有东阳国的杀手,但是有叶连城啊。

归烟可不想被他认出来。

走到街上找了个混沌摊子,归烟叫了一碗鲜肉混沌,就在等着了。

这家混沌摊生意好,热气腾腾的混沌被人端过来,冒着白气。

薄薄的混沌皮煮过之后便成了半透明的,包裹着里面淡粉色的肉虾仁和肉,骨头汤浓郁鲜香,上面还撒了香菜点缀。

归烟笑了笑,开始动手的时候,一碗混沌吃完一半,旁边那张桌子来了新的客人,叫了吃的之后便在窃窃私语。

归烟耳力好,听见他们说什么,手上动作微微一顿。

“唉,听说了没有,这次咱们摄政王真是铁血手腕啊,那么多杀手,直接被军队给包围给弄死了。”

另一个人道:“对啊,那么多杀手呢,听说小百个呢,也不知道哪方势力派来的。”

“听说这些杀手可厉害呢,军队也死伤百来人呢。”

“不管多厉害,敢动摄政王的人,不就是找死么?更何况这些杀手就是杀了李大人和苏大人的那群。”

李大人和苏大人,就是被刺杀的楚国的两位大臣,受到顾月白重用的两位。

“真是丧心病狂,还好被一锅端了……”

聊天的人作商人打扮,应当是楚国的商人,临来之前知道了这件事情。

归烟等他们切换了其他话题,才把碗放下离开了。

有些时候,她都觉得她不恨顾月白了。

但是,有些事情,是根本无法原谅的。

漫无目的地在外面走着,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阵寒风吹来,归烟止觉得脖子处一阵凉意,停下了脚步。

已经入冬了,可是练武之人习惯自动调节真气保持体温,归烟从来没有感觉到冷过。

眼前是一条巷子,颇有些眼熟,归烟走进去,里面三三两两的小贩都穿着冬衣,说话的时候嘴里都冒出白气来。

一个手工摊子上,一个老人家蜷缩着正在打盹,前面摆着几个竹子编出的蚂蚱。

蚂蚱啊……

归烟嘴角浅浅勾起,这个东西夏大人以前还给她亲手做过呢,只不过到她手上没玩一会就被他给搞散了架,拆了个七七八八。

随手拿了一个,将一块碎银子放在小摊上,归烟就继续向前走了。

她想起了这是什么地方了,竹枝巷,叶连城曾经带她来过,陆景止还在这儿给她买了兔子灯。

寒风吹过,蜷缩着打盹的老人突然抬起来头,看着归烟的背影的一眼。

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面划过一丝精光,“原来,还有一个在这里。”

“终于找到了……”幽幽的叹息在巷子里散开,直到消失。

归烟穿过巷子,往客栈走去,穿过热闹的人群里,一只手突然朝她腰间伸了过来。

归烟眼睛微微一眯,手腕轻动,一把抓住了那只手,斜眼看去,归烟一愣。

手主人也没有想到自己被抓了个正着,一双眼睛里面还有些懵,一大一小两个人傻傻对视着。

归烟眼睛危险地眯起,:“……”眼前这个小兔崽子好像有点眼熟啊。

也许是她的视线太有威慑,君莫安觉得自己好像被猫盯上的老鼠,浑身汗毛竖起,动都不敢动。

归烟有仔仔细细看了看,发现自己没有认错。

过了几个月,小狼崽子好像长高了不少啊。

她一巴掌拍在他后脑门上,惹得君莫安一声痛呼,抬头就看见这女人“恶狠狠”地看着他。

“真没出息!”他听到眼前的女人如此说。

心里面突然有了一股子郁气,他张嘴猛地朝她的手咬去。

归烟觉得有几分好笑,这臭小子,还是当初的招数。

一点都没有长进。

她手上飞快一松,然后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后领,胳膊微微用力。

双脚渐渐离地,君莫安整个人都被提起来了。

君莫安:“……”

他的眼神难得带了几分迷茫,少了那种野兽的狠意。

这个感觉……好像似曾相识啊。

他在半空中艰难地去看归烟,她逆着光,眉目秀丽,看上去十分温柔的样子,可是那一双眼睛里面,此时却有几分寒意,还有几分……嫌弃。

没错,是嫌弃!

君莫笑更搞不清楚眼前这个女人在想什么了。

以前碰到这种情况,他不是被毒打教训一顿就是揪着要把他送官。

唯独有一次,他偷的那个人让他帮她带路,她还给了她银子。

两个人的的面容渐渐重叠,轮廓竟然是相似的,还有那双眼睛和眼神……

看着她下巴处的一些阴影,君莫安突然愣住了。

眼前的小屁孩呆呆的看着她,眼睛里面闪过疑惑,惊讶,了然等等情绪。

归烟觉得,他可能已经把她认出来了,嘴角勾起一个冷笑,归烟把他放回地上,又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君莫安摸着后脑勺,呆呆地看向归烟。

后脑勺不是很痛,她的力道并不大。

“认出来了?”归烟问道,嘴角挂着一抹笑,只是那个笑在君莫安眼里怎么看怎么惊悚。

他愣愣地点头,眼神有些飘忽,不敢看她。

归烟冷哼一声,牵着他的手将她带到了客栈房间里。

陆景止就在二楼倚着栏杆站着,看见她带着个孩子回来,眼中有划过一丝思索。

看样子,让景一调查的那件事情,要加快进度了。

归烟牵着君莫安上了楼梯,看见陆景止点了一下头,没有多说话。

陆景止幽幽叹了一口气,生气的归烟,真是不是很好哄啊。

他得好好想想办法的,这一路上归烟都没有怎么和他说话。

在世二十多年,这是陆景止第一次产生要哄女人的想法……

唤了小二送了饭菜去归烟房间,陆景止回到自己房间让景四去找景一。

景一听着陆景止的吩咐一脸懵逼,他挠了挠头道:“啊?我哪知道知道他在哪啊?他有好些日子都没有给我传过消息了。”

陆景止动作一顿,眸光瞬间锋利。

景四看见他这样也是一个激灵,还没等他意识到什么东西的时候,就听陆景止道:“马上喊地下的人去查,看看魔鬼城最近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人,尤其是和东阳国有关的。”

第八十四章 为她做事

小二很快就上满了菜,君莫安也不客气干脆从第一个菜吃到最后一个菜,手上动嘴都没有停的。

他狼吞虎咽,归烟坐在一旁看着他,给他盛了一碗汤。

他余光看着,然后端着碗就喝得干干净净。

“嗝……”吃完之后打了个饱嗝,归烟递给他一方白净的帕子,他拿着擦了擦嘴。

“说吧,你对我这么好,是想干什么?”将帕子随意丢到桌子上,君莫安定定看着归烟,眼神里面带着探究。

这世界上,哪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呢。

归烟总是觉得,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那时候眼神狠狠的小狼崽子,现在竟然会坐在她面前心平气和的问话。

不过他说的没错,她确实是想利用他做一些事情的。

归烟眼神泛着凉意,嘴角却勾起来,“学聪明了啊?还以为你会吃完就走呢?”

君莫安不说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归烟浅浅笑了,眼中多了几分真实的笑意,“你缺钱,我缺人,你要不要合作?”

君莫安没有说话,思考一会儿之后突然说:“刚刚外面那个人是谁,你主子?”

归烟点点头,“对啊,我主子。”

“你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君莫安又问道眼睛里面透露出来和他年龄不符的成熟。

归烟觉得他实在是聪明极了,“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有什么区别吗?”

君莫安抿了抿唇,思考一番道:“如果你是为了他,我希望是他与我面对面的谈,而不是你。”

归烟眼神里面满是趣味。

“如果是你的话,你自己都得靠着他,我很怀疑你有没有足够的金钱。”

归烟笑了,“是为了我自己,当然该给你的我也不会少的。”

她去书桌前写了一封信,封好口之后递给了君莫安,“拿着着封信,去找连则大夫,听说过这个人吧?他会帮你。”

君莫安接过信的手有几分抖,在魔鬼城这里这么久,他自然是知道连则的,这城里最优秀的大夫。

“我相信你一次。”他将信放到怀里,定定看着归烟道。

归烟点点头,眼神漫不经心,“他现在可能还没回来,你去他医馆钱盯几天,也就这几天的事情了。”说着,归烟将腰上的荷包扯下来给他。

君莫安打开一看,里面满满都是金稞子。

握着袋子的手紧了几分,眼神里面几分莫测,“我叫君莫安,我会做好你安排的事情。”

归烟点头,君莫安转身离开。

……

当天晚上,夜色如水,景四带着受伤的景一回来了。

进了房间,关上了门和窗,密封的空间内充满了鲜血的腥味。

景四扶着景一坐到他的床上,撕开了他身前被鲜血浸湿了的黑衣。

一道狰狞的刀伤横贯在景一胸前,衣服黏在伤口上,撕开衣服的时候景一疼得闷哼一声。

面具下的面容因为疼痛有几分狰狞,修长的手紧握成拳,骨节泛白。

景一头上出现了点点冷汗,他拿了一把匕首,轻轻将衣服割开来,然后一把撕开。

景一身子一抖,景四在嘴里含了一口酒,噗地一口全部喷了上去。

之后景四马上给景一上药,他手上的动作不是很轻,但是却很稳,绷带一圈一圈缠在景一的胸膛上,到最后,景四打上结,松开手坐到了凳子上。

擦掉头上的汗珠,景四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收拾。

他将景一的衣服堆在一起,用火舌子点燃。

一堆衣服很快成了一小堆灰,景四像失去了支撑似的,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眼神有些空洞。

他是在城外的破庙里看见景一的,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厉害的景一竟然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景一和他是兄弟,是和他同一批进入训练营的,那一批的孩子里,景一向来是最厉害的那个。

武功他最好,埋伏他最强,就连计策谋划这些东西,他也是学的最快的那个。

他表面上生人勿近,可是只有景四知道,景一是个心软的人。

训练营是个残酷的地方,景四看多了亲兄弟进来之后反目,互为仇敌的。

可是景一不是,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护着他,会分给他半个馒头甚至是肉馅的包子。

虽然是凉的,但是在饿急了的情况下,也是很美味的。

这么优秀的景一,很快就进了别人的眼,他们进来的第三年,景一就被陆家的人选中挑走了。

他走的那天什么都没有对景四没有露面,他躲在大树后面看着景一和陆家的人慢慢走远,然后景一回头看了他的方向一眼。

两个人对视不过短短一秒,景一就转过了头。

景四看着他的背影,看着看着就流出了泪。

从那之后,景四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他学起东西就跟不要命一样,搏斗的时候就像一只挥舞着爪子的小兽。

小兽慢慢成长,终于变成了猛兽,然后猛兽被陆家带走了,成了陆景止的安慰。

他来陆景止身边一年后,景一也来了。

即使他戴着面具,眼神也不知道比以前冷漠几倍,可是景四见到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他。

那么厉害的景一,曾经让景四佩服向往的景一,这次竟然被伤得这么厉害。

空气仿佛静止,只有景一的呼吸声在空气中慢慢流淌。

良久,景四才开口问道,“是谁干的?”

景一没有回答,他眼神沉如黑夜,景四得不到答案回头看他,却恰好对上了他这样的眼神。

“到底发生了什么?”景四站起身,走到景一面前,蹲下身和他平视,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

景一没有说话,他只是动手缓缓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熟悉的眉眼五官露出来,景四身子一颤,眼神变得有些惊恐。

面具下的皮肤常年不见阳光,显得有些苍白,可那双眼睛却是黝黑的,像黑夜,像深海。

最重要的是,这张脸和……

这张脸和陆景止的脸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景一,他恐怕真的会抱拳跪下来喊一声主子……

可是,景四清晰地记得,景一他以前的脸,不是这个样子的……而面前这张脸,也不像是人皮面具的样子。

景四欲言又止,景一摇了摇头,“是我自己的选择,不要多问,直到多了对你没有好处。”

他声音有些干涩,景四垂眸倒了一杯茶给他。

景一接过,小口小口喝了下去。

“早些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说完,景一手扶着床,缓缓倒了下去,就这么随便的霸占了景四的床。

景四退了出去,另找了一个房间。

躺在床上,心脏“碰碰”跳得有些厉害,一种莫名的慌乱弥漫在胸腔里。

他的直觉告诉他,景一瞒着他的一定是一件大事。

挫骨换面,那是多疼的意见事情啊。

……

东阳国,宋家,家主书房。

宋亦罗抱着一只虎皮猫,在幽暗的烛火下,正在和自己对弈。

他手一下有一下在虎皮猫的背上抚摸着,虎皮猫撒娇似的在他怀里打了个滚,锋利的指甲不小心在宋亦罗的手背上划了一下。

宋亦罗的动作停住了,虎皮猫“嗷呜”一声继续求抚摸,却半天得不到回应。

睁开眼睛一看,却和一双碧色的眼对视了。

虎皮猫突然一跳三尺远,背上的毛全部炸开了。

一双碧色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感情,宋亦罗看着那只猫,就像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眼前人给它威胁越来越大,虎皮猫动都不敢动,一人一猫静静对视着。

突然有人敲门,宋亦罗收回自己的眼神,“进来。”

来人推开了门,光线打进来,虎皮猫就像看见了救星一般冲进了那一线光明中。

宋亦罗看着它窜出去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来。

你看,没有人原意陪着你,连猫都不会。他们害怕你,害怕你这个人,害怕你这双眼,他们臣服于你,只是因为你的权势,你的威胁。

收回视线,宋亦罗接过来人送来的信封,来人显然看见了他手背上的伤口,身子颤了一下,迅速垂下了视线。

下一秒他就觉得一道视线缠绕在他身上,就像一条诡秘的毒蛇,吐着蛇信子看着它自己的猎物一般。

头皮发麻,衣服遮挡下,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下去吧。”简短的三个字仿佛天籁,来人恭了恭身,迅速退了下去,关上了大门。

宋亦罗勾起嘴角笑笑,眼神却有些冰冷。

他打开信封,看着上面的字,“有意思……”

竟然是失手了两回,那个女人,竟然躲过了东阳杀手的两次刺杀。

一次一百人,两次两百人。

这两百人,可是东阳杀手营一年的成果,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败给了一个女人。

联想到之前的信息,宋亦罗好像看见了一个英气的女人,一身黑衣,手里握着长剑,眼神锋利,然后一剑刺向了他。

雪亮的剑破开了屋子里面的黑暗,然后刺向了他的心脏。

宋亦罗身子一抖,绿色的眼有一瞬间变成了黑色。

第八十五章 催眠

一瞬间的恍神之后,那双眼睛重新变成了碧色。

宋亦罗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冷笑来,他冷漠的眼神落在自己的手上。

那是一双苍白的手,但是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总的来说,是一双很好看的手。

如果手背上没有那道鲜艳的抓痕就好了。

刚刚被虎皮毛抓过的地方逐渐渗出血丝来,和苍白的皮肤对比,竟然有些艳丽。

……

归烟知道景一受伤的时候,手上倒茶的动作一顿,一双眉目有些吃惊地看向景四。

“你再说一遍?是谁受伤了?”景四有些着急,眉心化作一座小山。

“归烟小姐,你没听错,快跟我去看看吧。”景四脸色难看道。

于是归烟眼神变得也有些难看,景四没有跟她开玩笑。

可是那么厉害的景一,又有谁可以伤了他?

归烟将茶杯里的半杯茶一饮而尽,“走!”跟着景四就出了门。

景四房里,陆景止已经站在床边,面色冷沉。

看见归烟进来,他嘴巴一抿,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两个人现在还算是在吵架。

归烟将视线转移,刚走到床边就听一个声音道:“景一他不能出事。”

归烟伸手去把景一的脉搏,“我知道,尽力!”

脉搏虚弱无力,归烟眼神不太好看,她看着景四和陆景止道:“这里交给我,你们先出去。”

景四和陆景止退了出去,景四还贴心地把门关上了。

“主子,你说景一会好起来吗?”景四有些害怕,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就是信心。

陆景止没有看他,“你要相信归烟,也要相信景一!”

房间里面,归烟站在景一床边,将手指轻轻贴在景一的眼皮上,闭目几秒之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视线凝在景四身上,一双眸子漆黑无比,比平时要幽深很多。

归烟好像踏进了一片虚空,世界是一片漆黑,这一片黑暗之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却又好像什么都有。

她在黑暗中顺着一个方向一直走,到最后却被一个屏障给挡住了。

这里是景一的识海,而他的识海被人封住了。

有人把他的识海封住了之后,创造出了一片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归烟才缓缓闭上了眼睛。眼睛睁的时间长了,干涩得不得了,闭上地那一瞬间,归烟觉得自己眼眶里面全是泪。

将那些生理泪水压制下去,再次睁开的时候,眼睛还是有些发红,眼神却有些莫测。

如果景一真是生了什么病或者受伤,归烟不需要这般耗费心力,从她见到受伤的景一的第一面的时候,就应该看出来。

可是没有,她来到房间里见到景一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这些信息。

所以归烟才用了这个方法,进入景一的识海,试图查到一些什么,可是没想到来人将他的识海都给封了。

归烟打开门,门外的景四正是紧张的时候,听见声响立马回神,“归烟姑娘景一怎么样?”

他眼睛里面的焦虑好像都要化成实物,整个人的状态就像在妻子难产时呆在外面的丈夫。

归烟莫名其妙就有了这种感觉,本是好笑的想法,但是放在这种时候,怎么也笑不出来。

“景一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遭遇了什么?你仔仔细细说出来。”归烟看着景四,认真道。

“我……”景四愣住了,不自然地转移了视线,看向了陆景止。

归烟皱眉,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看他干嘛?知道什么东西还不快说出来。”

见陆景止没有说话,景四就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地说出来了,包括景一这段时间在做的事情,还有找到人之后遭遇的刺杀。

归烟明显愣住了,视线愣愣转移到陆景止身上,“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件事情的?”

什么时候,开始安排人手寻找夏慕安的?

陆景止没有回答,转移了话题,“先把这次的事情弄清楚吧,景一莫名奇妙受伤,肯定是他发现了什么。”

“而且这些东西,肯定是和你弟弟,夏慕安有关的。”他语气沉静,面上表情也是平淡的很,莫名奇妙就给了归烟一种安心的感觉。

“有消息就好,肯定可以找到的。”话虽然这么讲,可归烟还是觉得心里好像少了一块,空落落的。

夏慕安啊,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人。

“昨晚我给景一上完药之后他精神还不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早起来就昏迷了,他伤口也没崩……也不像是中毒。”

归烟想到刚刚用精神力察觉到的东西,抿了抿唇,一双好看的眸子缓缓眯了起来,“他的识海是黑暗的,他应该是被人催眠了。”

“陆景止,你有没有听说过有没有什么家族或者什么厉害的人物善于用这种方法的?”归烟干脆问道。

“摄魂一术向来被人当做诡术,据我所知,三国一城之中也之后……东阳国有家族学习这个了。”

东阳国……又是东阳国!

归烟觉得自己心头烧着一把火,从宋姬再到东阳国,日子就没有消停的,全是他们搞出来的东西。

“陆景止,告诉我,东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归烟定定看着陆景止,语气和眼神里,带上来一股杀意。

陆景止的眸子眨也不眨,视线全心全意锁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他看着她眼睛里面的杀意,慢慢露出来一个微笑。

陆景止拉着她进了房间,景四跟在他们身后。

……

把该说的说清楚之后,归烟陷入了沉思,她垂下眼睫,视线不知道在看哪,可是锤子身侧的手却是紧握成拳。

陆景止没有说话,只是视线放在她身上,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景四虽然着急,可是也知道这时候不是该慌乱的时候,只能等归烟相处办法了。

毕竟这方面也就归烟还了解一些,景四还记得在绝壁山上的时候,是归烟用这种方法吓死了山崖上的那条巨大的蟒蛇。

半晌之后,归烟抬首对景四道:“我有办法,但是有风险,而且需要一个对景一来说很重要的人。”

景四:“……”那可能就是我了吧。

虽然归烟说有危险,可是景四没有半分犹豫就应下了这件事情。

一点危险算什么?能比得过那些年景一对他的兄弟情义吗?

如果可以就景一,他这条命都可以不要。

……

景一的记忆停留在自己闭眼睡觉之后脑子里的一片黑暗。

他的眼前是一片漆黑,可是意识却是清醒的。带着这样的清醒,他一直在黑暗中走着,摸索着。

在手上摸到一片挡住他的东西之后,景一毫不犹豫,挥拳打碎了眼前的这片屏障,也就是这个黑暗世界给他的桎梏。

铺天盖地的白光冲到景一的眼里,景一只觉得眼前一花,意识再次归于成绩。

浑浑噩噩之间,景一好像回到了那些在训练营的时候,眼前一个孩子举着匕首愤怒地冲过来,景一一懵,反应过来之后迅速侧身一躲,手中长剑一挥,鲜血低落,一条生命的消失。

可是还是慢了,胳膊还是被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渗出,打湿了衣裳。

疼痛让景一回过了神,他脑子好像清明了一些,抬首看见了周边很高很高困住他们的铁丝网,还有铁丝网里面自相残杀的一群孩子们。

他是不是回到了小时候?

脑子里刚刚反应过来,景一呼吸就是一窒。

他迅速转身,视线在铁丝网里面搜寻着,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刚刚想找的是什么东西?

莫名觉得有个地方不对,可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这难道不是他小时候所经历的吗?为什么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景一愣了好久,周边的人看见他身旁的尸体,知道这是个硬茬,也不敢过来,厮杀都会下意识地离他远一点。

回过神之后,景一看了一眼脚边的尸体,他内心毫无波动,手上的鲜血足够多了,多这一条也不算什么。

他拿着剑,眼神十分冷漠。他长剑在地上那尸体的衣服上抹了几下,将血迹抹掉差不多之后,才找了个地方静静坐着。

这个网里面的厮杀,还没有彻底结束。

进来一批人,出去的只有其中一半,这是规则。

结束之后,他们排着队陆陆续续走出去,景一走在最后,看守的人不小心触及到他的眼神,愣了一下之后迅速转过了头。

只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麻木,像死人的眼神,又好像是可以把别人变成死人的眼神。

一条生命,换来的是一个包子,一个肉馅的包子。

送饭的人将包子随意丢在他面前,他在包子落地的前一秒,将包子给接住了。

热腾腾的包子,拿在手里竟然有些烫手,感受着手心里的滚烫,景一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正准备一口咬下去,可肉包子临到嘴边,景一的动作却顿住了。

他的意识告诉他,不对!还少了些什么东西。

可是是什么呢?

他为什么突然想不起来了。

即使想不起来了,那个包子,景一也没有吃。

第八十六章 剪不断

内心里面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有一个人在等着你,在等着你……

心脏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景一咬住舌尖,嘴里逐渐漫开一种铁锈味,景一觉得心脏那里的感觉好了很多。

怀里有一张帕子,虽然有些旧了,上面的刺绣的线都有些磨损了,但是看起来很干净,能看的出来,是有人日日清洗的。

景一手一颤,用帕子将包子包起来,放进了怀里。

之后他跟着大部队去房间里面休息,阴暗潮湿的大通铺,十几个人睡在一个房间里面。

进去的时候有一个人往他这边一扑,景一瞬间转身躲过那个人,还给了他一拳。

那人被打中了鼻梁,鲜血争先恐后从他的鼻孔里面流出来,可是他好像没有任何感觉,整个脸上的表情和眼神,都是癫狂而可怕的。

他抹了一把流到下巴的鼻血,然后舔了舔自己的手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发出一阵大笑,好像遇上了什么极大的好事,“是甜的,甜的!”

随即张开了嘴巴,等鼻血流到嘴唇嘴里。

景一站在一旁静静看了他几秒,看到他这些行为,皱眉冷漠地回到了通铺里自己的位置。

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叹息:“看啊,又疯了一个……”

景一闭着眼睛,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在这种地方,疯才是常态,能疯是一种好事。

门口的躁动很快引来了守卫,守卫将那人抓着不知道带去了什么地方。

大概是喂狼吧,来的第一天训练营的首领就告诉他们,失去价值的人,只有喂狼这一条路可以走。

因为……尸骨无存……

醒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了,景一觉得自己饿的厉害,肚子都在打鼓,想要将手伸进怀里,可是手指触碰到衣襟的时候又顿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说这个包子要留给一个很重要的人。

可是那个重要的人是谁?景一想不起来。

他还是没有动那个包子,还是留着吧,到快坏了的时候再吃。

此时刚刚如冬,但是这个包子最多也只能搁两天,如果两天后那个可以吃他包子的人还没有出现,他就把包子给吃了。

睡也睡不着了,景一思考人生思考了一晚上。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他们就要起来训练了。

早饭很简单,是一碗白粥,熬得浓稠。景一饿的厉害,顾不得烫,快速地小口喝着,一碗喝完,觉得肚子满足了不少。

二进一的选拔半月一次,平时他们都是拿着剑训练杀人的技巧。

心脏,脖颈,还有头,这三个地方是最重要的,争取做到一击必杀。

景一没有动,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靠着栏杆,看着一群孩子在练习,嘴角勾出冷漠地笑来。

突然,他一愣……

孩子?

明明他和他们一样大,是同一批进入训练营的,为什么在他的意识里,他觉得他们是一群孩子?

景一看着眼前的环境,觉得熟悉又陌生,觉得对,但是又不对。

训练场都是在训练的孩子,只有他一个人呆呆坐在那,很快引起了看守者注意。

满脸横肉的看守者向他走过来,刻意放轻了脚步,景一耳朵微微一动,嘴唇微抿。

下一秒,一条鞭子破空而来,景一眼神一眯,正准备躲开,身体却没有受他的控制……

胸膛的疼痛尖锐,鞭子上有倒刺,带起了一阵血花。

景一疼得几乎昏厥,可是在这一刻,他的意识却无比清醒。

不对,这个身体是不对的,这个世界是不对的!!

他捂着胸膛,没有给那个鞭打他的守卫一眼,撑起身子就往通铺跑去。

他想起来了,包子是弟弟的!

弟弟!这个世界里,他弟弟不见了!

刚刚打开门,世界轰然崩塌。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前粉碎,消失在无尽的虚空中。而在世界之后,强烈的白光席卷而来。

……

躺在床上的景一突然睁开了眼睛,入眼是白色窗幔,上面还绣着一棵绿色的柏树。

他愣了愣,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极为真实有极为虚假的梦。

手背上传来温热的感觉,景一扭过头,看见景四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他应该是太累了,伏在床边,就那么睡着了。

而他的手,正放在景一的手背上。

景一嘴角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来,看着景四的头顶,好久才眨一下眼睛。

眼睛还是酸涩的,但是他不敢睡,他害怕梦里还是那个可怕的地狱,而地狱里,没有景四。

最庆幸的是,他从那里面走出来了。

白光不是天光破晓,而是回归现实。

一片寂静之中,归烟突然推门进来,和躺在床上的景一一个对视。

她手上拿着一个梨花木箱子,正有些惊讶,就看见床上的景一竖起了一根手指,放在了面具的唇边。

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归烟挑了挑眉,轻轻进来,轻轻把箱子放在桌上,走到床边,在景一的注视下,突然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

景一心道不好,就见她一巴掌打在了景四的后脑勺……

“谁!谁!”景四突然惊醒。

景一:“……”算了,他这个智障弟弟没法救了。

“景一你醒了!”待意识清醒,景四看清楚眼前睁开的眼睛的人,语气里充满了惊喜。

景一点点头。

站在景四身后的归烟又是一巴掌拍在了景四的后脑勺上,“让你好好看着景一,人醒了赶紧跟我说,你看看你,景一醒了你还没醒。”

景一憨笑着看着归烟,“这是失误!失误!”他站起身,走到桌边给归烟搬了一个凳子回来,笑容里充满了讨好。

这可是他哥的救命恩人啊!神医啊!

归烟朝他翻了个白眼。

手背上温热的感觉消失,景一视线放到自己手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手拿来。”归烟看着景一命令道。

景一愣了愣,归烟直接自己动手把他的手翻了边,手指轻轻放在他的手腕上。

查探完毕之后,归烟收回了手。

“把桌上盒子里面的药拿出来。”她转头看着景四吩咐道,“稳着点!”

景四将东西拿过来,归烟接过来,却感觉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好像眼睛里全部都是光,仿佛成为了她的迷弟。

归烟忍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景四讨好地笑了一下。

景一一直看着景四,看着他们两个互动,视线投到了其他地方,微微垂下了眼睫。

归烟从小瓷瓶里面倒出来一颗褐色的药丸,递给景一,冷漠道:“吃了!”

面对景一,她不像对景四那么随意,反而冷冰冰的,面色冷淡得很。

景一没有说话,依言将药放进嘴里,景四赶紧来床边将他扶起,拿了个枕头放在他身后,好让他靠着舒服。

然后又给景一倒了一杯水,景一就这景四的手喝了水,将药吞了下去。

“怎么样?”景四问道,眼神里面有些小心翼翼。

“没事。”景一声音低沉道。

归烟看着眼前这两个男的,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她摸了摸自己胳膊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开口道:“景四陪着景一先好好休息,晚上……我再来问话。”

最后几句话是对着景一讲的,景一抬头,两个人视线相碰,景一垂下了眼睫。

归烟冷漠收回视线,出了房间的门。

归烟去找陆景止,敲门之后里面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进来……”

归烟推开门,陆景止站在窗前,外面有棵树上的叶子都快掉完了,还剩树梢上最后几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归烟双手环在胸前靠着门看他,她做这动作莫名带了几分痞气,又有些潇洒。

陆景止没有转身,归烟道,“我有些烦,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

没到一刻钟,两个人就出现在上次放过兔子灯的河边了。

沿街叫卖声不觉,归烟牵着陆景止的手,两个人上了桥。

河岸边到芦苇已经枯黄,在寒风里打着摆子,桥上的小贩都穿上了御寒的冬衣。

归烟脸上的妆容早就洗去,衣服还是丫鬟的衣服,看起来就像个清秀无害的大家丫鬟。

而身旁的陆景止一身月色袍子,广袖和衣摆边缘都用金线袖上了卷云纹,低调又奢华。

两个人表情随意,姿态潇洒,两个人看起来就像大家少爷和贴身丫鬟出来游玩一般。

虽然这个丫鬟有些不知礼数地拉着少爷的手……

两个人下了桥之后,在河边漫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归烟深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陆景止的手,转身……

“陆景止,我有话对你说。”她定定看着陆景止的脸,语气十分认真。

陆景止手指一颤,视线转向地面,故意不和她对视。

他有直觉,归烟想和他说的,于他而言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归烟看见陆景止这个样子内心涌上了一股无力感,但是有些事情,该说的还是得说清楚。

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她不像再一次发生。

第八十七章 分开

良久,归烟叹了一口气,“景一伤好了之后,你们准备去哪?”

陆景止注意到,归烟说的是你们。

她……不想和他们一起?

他飞快眨了下眼,将一些情绪压制下去。

“你想去哪?”陆景止睁眼看着归烟问道。

归烟看着他的眼睛,心脏好像漏掉了一拍,但是她还是开口了,“我不知道我会去哪?但是无论去哪,我应该都不会和你们一起。”

“陆景止,你是越国的丞相,你不管去哪,最后还得会回楚国,我如果和你一起,刺杀的人还是会找到我们。”

听到她这么说,陆景止身子僵了僵,她是不想牵连其他的人,带来多余的杀戮和鲜血。

她知道那些人是冲她来的,她一个人目标小,不容易暴露,但是回了陆家,那些人难免会拿丞相府开刀。

当年陆冷石因为手下的大臣被刺杀元气大伤,那么如今和家族分离,还受到帝王忌惮的陆景止呢?

可是有些事情归烟不知道,陆景止开口正准备说清楚,就听到归烟的另一番话。

她说:“而且我不想留在你身边了我觉得很累,这种累就和当初在顾月白身边是一样的,只是当初我忍,现在我学会了不要忍。”

“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病我来治,而你给我一条活路,而如今你身上的蛊毒已解,我也有很多的路了,我觉得我们可以分开了。”

归烟一番话说得干净利落“我并不是一时兴起,有些事情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我从来不是家养的鸽子,虽然这么说有点厚脸皮,但是矫健的雄鹰不是用来驯服的。”

……

“你觉得,我是在驯服你?”陆景止的身子有些发抖,他温润如玉的表情有些崩溃,一双平时满是星星的眼睛通红。

归烟摇了摇头,“你并没有驯服我,但是我却在害怕,在你身边安逸的日子过得太多,我怕我会失去我自己。”

“到时候你会不认识我,我也会认不出我自己。”

陆景止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挽留的话,但是发现根本就是词穷,归烟话到这个份上,很明显,就是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他是有手段将归烟锁在他身边的,但是如果这样的话,两个人中间势必会出现裂痕,就如同归烟和顾月白一般。

“你以后还会来找我吗?”到最后,也只问出了这么干涩的一句。

归烟愣了愣,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顺其自然吧。”

这也就是没有给准确的答复了。

两个人回客栈的路上都并没有说话,两个人表面上都很平静。

归烟倒是一般地没心没肺,在街上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还能买了拿着玩玩。

她拿了个糖人在手上走在前面,陆景止走在她身后,视线一直胶着在归烟身上。

回到客栈,天色差不多也暗了下来,客栈门口挂上了两个红灯笼。

景四刚刚给景一喂了一碗粥,归烟就敲门进来了。

她换了一身白色的一衣服,做男装打扮,风流又潇洒。

她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看着景一,许是心情不错,她眉眼带笑,轮廓柔和。

“感觉怎么样?”她问着,随手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个果子在啃着。

她将果子咬的咔嚓咔嚓响,景一只当充耳不闻,垂眸靠在枕头上,说了句,“还好。”

归烟点点头,表情不甚在意,本来她过来也不是问景一好没好的。

“给你催眠的人,你还有印象吗?”归烟直接问道。

景一皱了眉,凭着记忆道,“一群黑衣人,黑衣蒙面,眉心处有朵血莲花。”

归烟咬果子的声音顿了顿,“有没有和什么人对视过?”

“有,那个人有双墨绿色的眼睛,但是当时并没有任何感觉。”

血莲,墨绿眼睛。

归烟觉着,线索可能有了。

“你为什么会和他们产生冲突?”归烟随口问道,她的的果子吃得差不多了,又从桌上拿了一个。

景一听到这个问题,眼神诡异地看了归烟一眼,给归烟抓了个正着。

归烟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归烟:“……”有种不祥的预感。

空气沉默起来,半晌,景一发现归烟好像真的不知道,才道了一句:“查一样东西的下落,那些人应该也在查。”

归烟:“嗷,你输给了他们。”

“嗯,然后他们就把东西抢走了。”景一的语气有些凉。

归烟离开的时候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陆景止到底派景一在找什么,还让景一招惹上那样的高手。

……

东阳国,家主书房。

宋亦罗在桌前看完暗报,碧色的眼睛里面出现了一丝笑意。

处理完桌上的公文之后,房梁上的影卫一跃而下,将东西拿着离开了书房。

东阳地处南方,今年却少见地下了一场大雪,书房里烧了地龙,温暖如春。

宋亦罗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面上的表情饕足,就像一只慵懒的猫。

视线扫过虎皮猫,它趴在软垫上睡得正香,宋亦罗笑了笑。

手上的抓痕已经消失了,也没有留下疤痕,可是每想起一次,宋亦罗就会想起当时锋利的爪子划过自己皮肤带来的撕裂感。

他呀……最怕痛了。

所以他让人把虎皮猫的爪子全给剪了,以后到期就会修理,以免再伤了他,要不然就不是剪指甲那么简单了。

他走到门前,一把拉开了大门,漫天的雪,近处远处,一眼望去,全是一片雪白。

凛冽的寒风直往宋亦罗脸上吹,钻进他的衣袖里,领口里。

宋亦罗打了个寒战,脸上的表情却更兴奋了。

东阳太冷了,他想去暖和一点的地方,而且想到刚刚看的密保上的内容,那个人的弟弟已经抓住了。

夏清烟的弟弟,夏慕安。

宋亦罗对这个孩子没什么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她的姐姐。

能另他两百杀手全军覆没的……一个狠人。

他觉得,如果可以这样的人相处,一定会很有趣的。

……

陆景止他们走的那一日,归烟一身男装打扮,送他们出了城,然后停了下来。

景四赶着车,正不明所以想招呼归烟过来的时候,旁边的景一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景四缩了缩脖子,“……”

不敢动,不敢动,瑟瑟发抖。

他疑惑的视线投向车门,好像可以通过这山门看到里面陆景止的表情一样。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景四朝景一挤眉弄眼。

[你说,主子和归烟姑娘是什么回事啊?]

景一骑在马上,他戴着面具景四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感觉他的眼神有些冰冷。

[傻子,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

[这怎么是不该管的事情呢?这可关系到我们主子的终身幸福啊!]

[有这个时间关心主子,还不如多关心一下自己。]

景四脸部表情一僵,狠狠瞪了一眼景一转过头不说话了。

真是的,他没有能定终身的人,难道景一就有了吗?!两个人半斤八两,景一有什么好嘲笑他的。

而且他现在的脸和主子的一模一样,万一以后他老婆把主子当成他怎么办?

景四觉着吧,这实在是个问题。

不管是景一的妻子绿了景一,还是主子的妻子绿了主子……

察觉到自己的胡思乱想已经往歪路上狂奔的时候,景四赶紧甩了甩头。

太可怕了,赶紧让这些念头消失。

景一的视线一直锁在景四身上,看他莫名其妙又是摇头又是拍头的动作,面具下的嘴角缓缓勾出一抹笑来。

马车里面的陆景止拿了本书再看,半晌回神之后才发现自己这么长时间一面都没有翻。

完全是在走神。

他揉了揉自己眉心,靠在马车壁上叹了一口气。

他现在算什么?

人家轻轻松松就放下了,说走就走,可是自己却在这里放不下,变得一点都不像自己。

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人生路上少的是相伴,多的是过客。一个人的生命里,不可能全部都是感情。如今她有她的方向,而他也要回去收拾越国的乱摊子,各有各的目标,各有各的前途。

曾经的牵手拥抱亲吻如同昙花一梦,可是梦这种东西,不管多甜蜜,终究都是会醒的。

你到底还在惦记什么?!他在心里默默问自己。

小几上的茶已经放凉了,陆景止拿起来一饮而尽,觉得一杯冷茶下去,自己脑子清醒了很多。

手上的这本书看不下去,陆景止又随手从一堆书里面抽了一本。

封面花哨得很,和他的那些封面上只有大字的书相比。

是一个清丽的女子嘴巴撅着傲慢地站着,而身后一个男子抱着一堆首饰盒单膝跪在他身后,眼泪汪汪。

空处还有几个大字:追妻的一百零八招……

之前归烟带了一堆画本子在路上看,这个应该也是其中一本。

陆景止眼神微凝,手下轻动,打开了第一面。

……

归烟骑在马上,看着那辆马车缓缓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的时候,才转身骑马回去。

良久,归烟叹了一口气,“景一伤好了之后,你们准备去哪?”

陆景止注意到,归烟说的是你们。

她……不想和他们一起?

他飞快眨了下眼,将一些情绪压制下去。

“你想去哪?”陆景止睁眼看着归烟问道。

归烟看着他的眼睛,心脏好像漏掉了一拍,但是她还是开口了,“我不知道我会去哪?但是无论去哪,我应该都不会和你们一起。”

“陆景止,你是越国的丞相,你不管去哪,最后还得会回楚国,我如果和你一起,刺杀的人还是会找到我们。”

听到她这么说,陆景止身子僵了僵,她是不想牵连其他的人,带来多余的杀戮和鲜血。

她知道那些人是冲她来的,她一个人目标小,不容易暴露,但是回了陆家,那些人难免会拿丞相府开刀。

当年陆冷石因为手下的大臣被刺杀元气大伤,那么如今和家族分离,还受到帝王忌惮的陆景止呢?

可是有些事情归烟不知道,陆景止开口正准备说清楚,就听到归烟的另一番话。

她说:“而且我不想留在你身边了我觉得很累,这种累就和当初在顾月白身边是一样的,只是当初我忍,现在我学会了不要忍。”

“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病我来治,而你给我一条活路,而如今你身上的蛊毒已解,我也有很多的路了,我觉得我们可以分开了。”

归烟一番话说得干净利落“我并不是一时兴起,有些事情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我从来不是家养的鸽子,虽然这么说有点厚脸皮,但是矫健的雄鹰不是用来驯服的。”

……

“你觉得,我是在驯服你?”陆景止的身子有些发抖,他温润如玉的表情有些崩溃,一双平时满是星星的眼睛通红。

归烟摇了摇头,“你并没有驯服我,但是我却在害怕,在你身边安逸的日子过得太多,我怕我会失去我自己。”

“到时候你会不认识我,我也会认不出我自己。”

陆景止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挽留的话,但是发现根本就是词穷,归烟话到这个份上,很明显,就是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他是有手段将归烟锁在他身边的,但是如果这样的话,两个人中间势必会出现裂痕,就如同归烟和顾月白一般。

“你以后还会来找我吗?”到最后,也只问出了这么干涩的一句。

归烟愣了愣,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顺其自然吧。”

这也就是没有给准确的答复了。

两个人回客栈的路上都并没有说话,两个人表面上都很平静。

归烟倒是一般地没心没肺,在街上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还能买了拿着玩玩。

她拿了个糖人在手上走在前面,陆景止走在她身后,视线一直胶着在归烟身上。

回到客栈,天色差不多也暗了下来,客栈门口挂上了两个红灯笼。

景四刚刚给景一喂了一碗粥,归烟就敲门进来了。

她换了一身白色的一衣服,做男装打扮,风流又潇洒。

她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看着景一,许是心情不错,她眉眼带笑,轮廓柔和。

“感觉怎么样?”她问着,随手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个果子在啃着。

她将果子咬的咔嚓咔嚓响,景一只当充耳不闻,垂眸靠在枕头上,说了句,“还好。”

归烟点点头,表情不甚在意,本来她过来也不是问景一好没好的。

“给你催眠的人,你还有印象吗?”归烟直接问道。

景一皱了眉,凭着记忆道,“一群黑衣人,黑衣蒙面,眉心处有朵血莲花。”

归烟咬果子的声音顿了顿,“有没有和什么人对视过?”

“有,那个人有双墨绿色的眼睛,但是当时并没有任何感觉。”

血莲,墨绿眼睛。

归烟觉着,线索可能有了。

“你为什么会和他们产生冲突?”归烟随口问道,她的的果子吃得差不多了,又从桌上拿了一个。

景一听到这个问题,眼神诡异地看了归烟一眼,给归烟抓了个正着。

归烟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归烟:“……”有种不祥的预感。

空气沉默起来,半晌,景一发现归烟好像真的不知道,才道了一句:“查一样东西的下落,那些人应该也在查。”

归烟:“嗷,你输给了他们。”

“嗯,然后他们就把东西抢走了。”景一的语气有些凉。

归烟离开的时候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陆景止到底派景一在找什么,还让景一招惹上那样的高手。

……

东阳国,家主书房。

宋亦罗在桌前看完暗报,碧色的眼睛里面出现了一丝笑意。

处理完桌上的公文之后,房梁上的影卫一跃而下,将东西拿着离开了书房。

东阳地处南方,今年却少见地下了一场大雪,书房里烧了地龙,温暖如春。

宋亦罗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面上的表情饕足,就像一只慵懒的猫。

视线扫过虎皮猫,它趴在软垫上睡得正香,宋亦罗笑了笑。

手上的抓痕已经消失了,也没有留下疤痕,可是每想起一次,宋亦罗就会想起当时锋利的爪子划过自己皮肤带来的撕裂感。

他呀……最怕痛了。

所以他让人把虎皮猫的爪子全给剪了,以后到期就会修理,以免再伤了他,要不然就不是剪指甲那么简单了。

他走到门前,一把拉开了大门,漫天的雪,近处远处,一眼望去,全是一片雪白。

凛冽的寒风直往宋亦罗脸上吹,钻进他的衣袖里,领口里。

宋亦罗打了个寒战,脸上的表情却更兴奋了。

东阳太冷了,他想去暖和一点的地方,而且想到刚刚看的密保上的内容,那个人的弟弟已经抓住了。

夏清烟的弟弟,夏慕安。

宋亦罗对这个孩子没什么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她的姐姐。

能另他两百杀手全军覆没的……一个狠人。

他觉得,如果可以这样的人相处,一定会很有趣的。

……

陆景止他们走的那一日,归烟一身男装打扮,送他们出了城,然后停了下来。

景四赶着车,正不明所以想招呼归烟过来的时候,旁边的景一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景四缩了缩脖子,“……”

不敢动,不敢动,瑟瑟发抖。

他疑惑的视线投向车门,好像可以通过这山门看到里面陆景止的表情一样。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景四朝景一挤眉弄眼。

[你说,主子和归烟姑娘是什么回事啊?]

景一骑在马上,他戴着面具景四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感觉他的眼神有些冰冷。

[傻子,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

[这怎么是不该管的事情呢?这可关系到我们主子的终身幸福啊!]

[有这个时间关心主子,还不如多关心一下自己。]

景四脸部表情一僵,狠狠瞪了一眼景一转过头不说话了。

真是的,他没有能定终身的人,难道景一就有了吗?!两个人半斤八两,景一有什么好嘲笑他的。

而且他现在的脸和主子的一模一样,万一以后他老婆把主子当成他怎么办?

景四觉着吧,这实在是个问题。

不管是景一的妻子绿了景一,还是主子的妻子绿了主子……

察觉到自己的胡思乱想已经往歪路上狂奔的时候,景四赶紧甩了甩头。

太可怕了,赶紧让这些念头消失。

景一的视线一直锁在景四身上,看他莫名其妙又是摇头又是拍头的动作,面具下的嘴角缓缓勾出一抹笑来。

马车里面的陆景止拿了本书再看,半晌回神之后才发现自己这么长时间一面都没有翻。

完全是在走神。

他揉了揉自己眉心,靠在马车壁上叹了一口气。

他现在算什么?

人家轻轻松松就放下了,说走就走,可是自己却在这里放不下,变得一点都不像自己。

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人生路上少的是相伴,多的是过客。一个人的生命里,不可能全部都是感情。如今她有她的方向,而他也要回去收拾越国的乱摊子,各有各的目标,各有各的前途。

曾经的牵手拥抱亲吻如同昙花一梦,可是梦这种东西,不管多甜蜜,终究都是会醒的。

你到底还在惦记什么?!他在心里默默问自己。

小几上的茶已经放凉了,陆景止拿起来一饮而尽,觉得一杯冷茶下去,自己脑子清醒了很多。

手上的这本书看不下去,陆景止又随手从一堆书里面抽了一本。

封面花哨得很,和他的那些封面上只有大字的书相比。

是一个清丽的女子嘴巴撅着嘴巴傲慢地站着,而身后一个男子抱着一堆首饰盒单膝跪在他身后,眼泪汪汪。

空处还有几个大字:追妻的一百零八招……

之前归烟带了一堆画本子在路上看,这个应该也是其中一本。

陆景止眼神微凝,手下轻动,打开了第一面。

……

归烟骑在马上,看着那辆马车缓缓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的时候,才转身骑马回去。

第八十八章 比试

骑着马进了城,归烟径直去了连则的医馆。

她不知道连则有没有回来,但是算算这些天他们在魔鬼城逗留的时间,也该差不多了。

归烟进去的时候里面正好在忙,抓药看病的人一堆。

连则这个医馆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大夫,这些他不在的日子里,这里还有两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坐镇,要不然他这个医馆怕是开不长久。

里面的学徒忙着给别人抓药,余光看见一个人影进来迅速道:“看病进来的排队,别在里面瞎晃碍事。”

归烟身子定住了,“……”

她嘴角勾起一个戏谑的笑容,啧啧啧,果然是魔鬼城口碑最好的医馆,学徒都这么傲气。

连则的医馆有几条规矩,先是看病情紧急与否,得了急症的先救,这种打死耽搁不得,耽搁了就是一条人命。

然后就是无论来人身份与否,高贵还是低贱,勋贵或者百姓,来了没有特殊情况都要排队,违反规则得很好办,不治!

反正叶连城也知道他的身份,连则觉着自己到魔鬼城定居已经是很给叶连城面子了,他若是不护着自己就和他说再见。

人食五谷杂粮,有病是常态,他这个医馆不管去哪都能风生水起。

医术好,没办法。

“我不来看病,我找你们连则大夫。”归烟走到那学徒身边道。

那学徒打开一个抽屉,抓出一把黄芪来,看都没有看归烟一眼,“连则大夫出门了,谁都不见。”

归烟翘起嘴角轻轻一笑,烟波流转之间带着笑意,她男装打扮本就是俊秀潇洒,如今以来又多了几分魅力。

旁边几个排队的姑娘看着他都看直了眼。

归烟察觉眼神轻飘飘地过去几个姑娘迅速低下头,但是脸上都可疑地飘上了红云。

“你们连则大夫几天前回来的?”转过身,归烟继续套学徒的话。

“也没几天,昨个晚上……”他打包药的动作一僵,抬起头瞪大眼睛表情惊异地和归烟一个对视,却装进了归烟满是笑意的眼睛。

“昨个晚上回来的,现在应该还在休息吧,你忙你的,我去找他。”归烟说完就往后院走去。

“我的天!”那学徒把药包递给等候的病人,就赶紧去追归烟,“说过了后院不能进,违反了规矩的人以后别在这看病了。”

归烟装作没有听见,她速度看起来不快,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学徒就是跟不上她。

只好一路跟到了后院。

然后就发现归烟熟门熟路找到了连则的房间。

归烟在门口停下脚步,挑眉看着三步外目瞪口呆的学徒一眼,“我要进去找他叙叙旧,你还要跟来?”

学徒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他来医馆的时间不长,就是连则大夫也是昨晚第一次见,这姑娘这么熟悉院子里的构造,行事又这么随意,看样子和连则大夫关系颇好。

说不定……还会是他们未来娘呢……

“您进吧,我不拦您。”脑子一瞬间转得飞快,学徒说完转身就走,身影在转角处彻底消失了。

归烟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作势推门的手却放了下来。

她没有进连则的房间,而是在栏杆上坐了下来。

连则回来得晚,现在在休息的话,她有何必进去扰人清梦。

而且他们从楚国走的时候没有喊他,这对他而言,本身就是一件不够义气的事情。

在栏杆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归烟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恍惚记得之前来连则医馆治伤时的自己,戾气满满,那时候记忆逐渐解封,她整个脑子里全是对顾月白和宋姬的恨意。

可是如今……她有些自嘲的笑笑,物是人非事事休,这可以“休”的不仅仅是爱,也有恨。

相比了于那时候的自己,过了这么长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心境反而平和了许多。

归烟坐了好久之后,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响了。

……

连则早就知道身后有人跟着他了,所以故意没有去之前陆景止待着的客栈,而是去了他们来时在城外住过的别庄。

他也一直在等归烟和陆景止他们的消息,按照陆景止的消息渠道,他从摄政王府被赶出来的消息他可能不知道,说不定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虽然一直没有等到他们的消息,但是却听说了那群杀手被浮诛的事情,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也许归烟和陆景止早就离开了。

顾月白搞出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只是为了吸引杀手的视线,以保证归烟安全。

然后第二天,他便收拾了包袱踏上了回魔鬼城的道路。

他不敢时间,也鲜少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所以一路上慢悠悠晃回来的。

有一天晚上月色如练,他在荒郊野外睡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的身上全是露水,身上全是夜晚的寒气。

但是当太阳升起,和煦的阳光撒在脸上身上那种感觉,却让他惊喜万分。

从回来当晚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连则才起了窗,他打开窗户,伸长胳膊一个懒腰的动作刚做到一半,就看见栏杆上那个随意坐着的身影。

连则:“嗯?嗯?……”一脸懵逼。

他心中思量了好一会,才决定去开门。

刚刚走到门口,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起床这个事实……

他手指在眼角没有揉揉,没有什么不可言的东西之后,连则重新回到门前,长呼出一口气大开了门。

……

归烟听到动静转身,就看见一个人影窜出来之后突然往外面跑过去,就像一只偷了食的仓鼠。

归烟:“……”不管那货跑的有多快,她都可以确定那货是连则。

她没有去追,反正窝在这,连则想跑也跑不掉。

而且那只猪睡到现在,起床的第一件事应该是上茅房吧……

想想他的速度,归烟有些不厚道地笑了。

她觉着,连则可能是憋不住了……

急急忙忙跑去洗脸刷牙的连则怎么都不会想到归烟已经给他脑补了一出大戏……

如果他知道的话,大概不管多怕归烟嫌弃自己,他都会先打个招呼矜持地点个头就走。

一盏茶的功夫还没有到,连则就回来了,连衣服都换了一套,比他身上之前睡皱的那套好看多了。

常年照顾药园,身上难免会粘泥土,所以连则一般习惯穿褐色或黑色等耐脏的衣服。

耐脏是耐脏,但是穿在身上难免少了几分风流。

归烟看着一身宝蓝的连则朝自己走过来,觉着吧,这个颜色不错,十分贵气。

连则走到归烟身前,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难不成问她,为什么不给他个消息就先走了?还是陆景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前者会把天聊死,后者则书他心有不甘。

你瞧,他自己内心潜意识里都觉得陆景止和归烟就该呆在一处的。

这个想法让连则有些不爽……

归烟看见他的表情有些纠结,随后恢复了平静。

她皱了皱眉头,“你在想什么?”

连则表情惊讶:“???!”仿佛收到惊吓。

在归烟的注视下,他摇了摇头,艰难撒谎道,“刚刚在想医馆的事情,有点走神。”

归烟内心冷笑,嘴角勾出来的笑带了几分凉意。

“呵呵,你刚刚的表情表现得可不是这个。”一副欲言又止像是受了委屈却不敢像丈夫告状的受气小媳妇。

连则表情变了变,死鸭子继续嘴硬,“我刚刚表现得不是这个吗?我不知道啊,可是我就是在想医馆的事情啊。”

看他坚决不说,归烟也懒得再追究下去了,她又不想当连则大脑里的蛔虫,没必要事事都搞个清清白白。

“你找我有事,听下人说,你在这坐了好久了。”连则转移话题问道。

他也想搞清楚为什么归烟莫名其妙过来找他了,虽然这是一件有点值得开心的事情,但是她若有正事,还是不要耽误她时间比较好。

归烟点点头,“连则,你还记得每隔十年天幽谷和天医谷就会有一场比试吗?”

连则点了点头,“这个我当然记得,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比试向来都是他师傅和归烟师傅参加,两个人三十年斗了三次,然而并没有输赢之分。

简单地说,两个人就是平手。

归烟看着他的眼睛,连则触及到她的视线,身子微微一颤。

如果说以前归烟的眼睛里都是星星,那么她现在眼中就是一片星辰大海,这是她的目标也是她的野心。

“今年的这次比试,天幽谷这边我会参加,我希望天医谷这边会由你来。”

连则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归烟,“你要回去?回那个死老头子死变态身边?”

他想起了那些年她吃过的苦,身上受得伤,眼睛突然就红了。

他猛地抬首握住她的肩膀,“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可以陪你去做,但是我不允许你回去。”

归烟心头尖一颤,但还是坚定拒绝了,“我是肯定要回去的!”

“而且,连则你要相信我,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夏清烟了,辱我者我辱之,害我者我害之,而毒医这种……”

第八十九章 连则和归烟

“这种人,我必杀之……”最后几字,归烟是以一种平静的口吻说出来的。但是连泽还是从那里面听出了山雨欲来。

暴风雨前的宁静是最可怕的。

突然连泽愣住了,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闺烟不可置信道“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对啊,我都想起来了。”归烟朝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媲美三月春光,连则觉得自己的心都有醉了。

归烟看着连则,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心态的原因吧,自从她和陆景止说清楚之后。这几日晚上变以做梦的形式,回忆起了在天幽谷的种种。

那些阴暗的,悲伤的,难受的苦痛的记忆,那些有连则的的记忆,一切都在慢慢明了,所以的记忆线,都在慢慢清晰。

归烟连着做了几天的梦,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归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绝对脑子里莫名的混乱,所有负面情绪就像洪水一样在她的脑海里翻卷,所到之处,遍地汪洋。

可梦醒的时候,时间终归恢复经济,而心也重新安定下来,只是脑子里还残余着那些情绪,让人很不好受罢了。

可是当看着陆景止他们的渐渐消失的时候,归烟的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

她不想做莬丝花,她想做一棵参天大树,她需要的,首先是从内心里战胜以前那个自己。

人生不是一场华美的梦境,处处都有陷阱。

她要做的,就是在这些她曾经跌倒过的陷阱里爬起来。

而有关提案幽谷和天意谷的比试。便是他一个很好的跳板。

归烟想的很清楚,也深刻了解这个比试的规则。

她去比试的时候,一定就是她已经成为公主的时候,她所谓的湿敷毒医,他早就该死了。

而她战胜了天意谷的雇主之后,连则便会按照规则在她手下从事三年,那三年整是她重出江湖风生水起的时候,三年年后的归烟肯定不是今天这般了。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看着归烟眼中的熊熊战役,连则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又轻轻再问她一遍。

作为那些艰难岁月的见证人,他肯定是赞同归烟的,可是有些事情不仅仅是赞同那么简单。

他觉得,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帮助她杀了毒医。

归烟又笑了,她看着连则的眼睛,轻轻说了一句,“如果不是做好了决定,我是不会来找你的。”

连则笑了笑,“我很庆幸你来找我。”他如此说道。

“你觉得我要怎么做?”连则问道。

如果他可以帮助她,那么他做什么都可以。

“还记得十年前毒医配出来的暗香吗?那种天下剧毒,可以让人瞬间毙命的那个。”归烟看着喷薄而出的太阳问道,她看着太阳,带着暖意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

连则看着她,有一瞬间的呆滞,可是很快反应过来。

作为天意谷谷主的亲传弟子,连则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十年前两位谷主的比试中,毒医拿出来的毒便正是暗香。

暗香无色无味,并且可以融入一切东西当中,无论是食物还是酒水都可以融入进去,甚至它还可以放在香里通过空气传播,做到杀人于无形。

这暗香的灵感来自于毒医在院子里面看到一株腊梅花,腊梅香气扑鼻,让毒医惊艳了一瞬间,而后给他的这个新毒药命名为暗香。

他拿着暗香,原本以为可以轻轻松松赢了比试,狠狠山这么多年踩在他头上的天意谷的谷主一个巴掌,可是没想到,到最后他还是失败了。

那年二人约在一座小城比试,天有谷输的特别惨,那是毒医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刻,没有之一。

也是在那之后没多长时间,归烟进入天有谷,面对一个对于毒药有些痴狂的毒医。

他那时候已经有些疯了,每天活的就像一个糟老头子,一个精神病人。

他每天把自己关在药房里,励志研制出这世上最毒的毒药,让天梯谷谷主解不了的毒药。

归烟的到来就是给了他一个活靶子,一个好好的,生命力十足的试验品。

这让他有了研制解药的习惯,因为靶子只有一个,若是弄死了或者残废了,还有谁可以当他的试验品呢。

归烟没有计算过自己在那些年里尝试过多少种毒药,但是一度徘徊在生死边缘。

毒医总是会让她把解药吃下去,然后再吃毒药,然后那些会让人瞬间毙命的毒药在归烟这里就成了疼痛的代名词。

每尝试一种新药,她都会疼的在地上打滚,那样极深的痛苦,纵然归烟意志坚定,有时候难免会生出想死的念头来。

可是那一瞬间,归烟眼前出现了一张脸,一张那时候自己心心念念的一张脸,那自然是顾月白的脸。

归烟如今想想都觉得好笑,她那时候怎么会那么蠢呢?

为什么心心念念顾月白,连死都没有死下去。

可是如今想来,归烟也会接待庆幸,还好她没死。

活着的时候有一切可能,可是死了便真的没有了

生和死最大的区别便是,人活着的时候,可以操控自己的行为,让自己去死,但是人死了的时候,就没有办法让自己活过来了。

归烟庆幸自己那些年的自己,虽然艰难,可是终归还是活了下来的。

可是给她那么多艰难的毒医,是绝对不能再活着的。

毒医的死,是她计划的第一步。

杀死毒医,江湖成名,然后在十年比试中战胜连则,以一种规则的方式让连则为她所用,而不是用一种羁绊回忆的方式。

因为比试的规则就是这么定的,两方比试,输了的人就要按照另一方的命令行事。

当年,天幽谷谷主失败之后,天医谷谷主便是命令他退居天由谷,从此不许再出来。

若是归烟,她会让连则为她所用,时限三年,三年之后,再不相欠。

她如今并不想让连则知道的太多,简简单单让他以为她想报仇才是最好,要不然她如果知道她蜿蜒曲折绕了这么多圈子,只是不许欠他人情,他恐怕会气死。

脑子里想了这么多东西,可在现实中,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罢了。

归烟转过头看着连则,坚定道:“连则,我需要的是,当初暗香的解药。”

暗香的解药当年天由谷谷主没有配,因为配不出来,也正是因为他眉眼配出来,但是天意谷的谷主配出来了,他才觉得自己技不如人。

害人这件事情,向来比救人要简单很多。毒医可害人,却不会救人,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他永远被压制了一头,永无翻身之日。

连则想了想,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暗香的解药我并没有,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便回一趟我师父那吧。”

归烟眉眼说话,她皱眉沉思了一会,眉眼给出回应。

连则本想乘着这个机会让师父见一见归烟,看着归烟思索的样子,他心里其实是很紧张的,只是没有说出来。

到最后归烟思索完毕看着他却没有说话的时候,连则觉得自己的心有点凉,嘴里心里满满都是苦涩。

“你......”是不想去吗?

连则看着归烟,眼中的光芒有些暗淡。

可是他这句话还犹豫着没有彻底说完的时候,连则就听见归烟说了一句,“去其实是可以去的,就是时间有点紧,我刚刚算了有些,明天开春的时候十年比试就会开始,我们起码在一个月之内就得回来。”

虽然说一个月的时间不算短,可是天意谷乃是在这片的最南方,从魔鬼城要天医谷一个来回,一个月的时间其实是很紧的。

连则武功算不上多好,看那身子板,归烟觉得吧,他身体可能也没有多好,长途跋涉会不会把他累死,这其实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要不然......

归烟想着,要不然自己就一个人去,然后想个办法找连则要一个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再让连则写一封信说服天意谷的谷主,好让谷主答应她的要求就好了。

连则听完那些话之后,觉得整个人都爱起来了,眸光亮得惊人。

带着归烟去见师父,四舍五入就相当于带着归烟去见家长啊。

归烟想起来之后,他们的进展速度简直是飞快啊,想想还有些不好意思。

“......”正在考虑要不要和连则商量一下写信的归烟惊讶发现他笑得有些花痴还有些蠢。

“你在想什么?”归烟突然问道。

连则猛地回过神,努力恢复成一个正人君子五号请你确定模样,“咳咳......”咳两声缓解一下尴尬。

“我刚刚在想,我师父一定会很喜欢你的。”连则笑着道。

归烟:“是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心里有些凉凉的,难道是她的错觉吗?

可是归烟又看了有些连则嘴边的笑容觉得自己的猜想可能并没有错。

“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归烟问道。

第催九十章 催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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