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云娇 - xp1024.com
《把云娇》


第26回 过了良久犹觉不敢置信

钱世海瞧着自己这个外甥女站在一侧乖顺的模样,总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心中对自己的老母亲也有些愧意。

他有些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站起身道:“云娇,眼下你婆奶奶睡着了,我前头还有事便先去了,若有事你差人去叫我。”

“二舅舅等等,”云娇忙跟上一步。

“怎么?”钱世海不解。

“我也没得旁的事,只是婆奶奶如今身子虚弱,用不下那些荤腥油腻的,二舅舅可否吩咐厨房,每顿给婆奶奶做些新鲜清淡的吃食?”云娇希翼的瞧着他,心下估摸着,这点主二舅总该做的了吧?

钱世海点点头,正欲应下。

外头门帘一挑,沈长东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钱香兰。

“小姨在说祖母的饭食?那是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给祖母补身子的,可有不妥?”沈长东笑吟吟的走到近前。

云娇一见他便如见了茅厕的蛆一般恶心,清晨之事犹在眼前。

蒹葭与木槿对视一眼,二人皆有些胆寒。

可偏偏沈长东这个始作俑者却若无其事谈笑自若。

云娇往后退了一步,瞧向钱香兰:“表姐。”

钱香兰柔柔的笑了笑:“表妹,你照顾祖母受累了。”

这个表姐,待人接物还是不错的,没随了二舅母,只是不知为何一直纵容沈长东作恶,甚至还帮他善后。

沈长东见云娇不理他,故意上前一步笑道:“小姨今日怎的连姊夫都不叫了?莫不是害羞?”

那模样,倒真似平常的姐夫与小姨之间开个玩笑,任谁也瞧不出破绽。

云娇若是不应,倒显得不知礼数了。

可对这人面兽心的畜生,她如何叫的出口?

她垂目默默无言,就这般与他僵持着。

沈长东面上有些挂不住,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钱香兰神色微动,思索片刻上前解围道:“你晓得表妹害羞,还故意逗她做什么!”

沈长东好似想起什么,面上神色一缓,忽的一笑:“也是,姑娘家害羞也属正常。

不过我方才听到小姨说起祖母的吃食,那些一向都是我安排的,小姨提的也不无道理。

不如这般,待小姨空了到我书房,给我列些菜品单子,我吩咐厨房照做便是了。”

云娇死死掐住手心,才忍住了甩他一巴掌的冲动。

“这样也好,”钱世海不明就里,很是赞同的连连点头,其实他心中也是有些意外,不曾想到姑爷这次这般好说话。

钱香兰站在一侧若有所思。

沈长东背手瞧着云娇:“小姨以为如何?”

云娇盯着面前这张丑恶的嘴脸,知道他说出口的不是询问,而是要挟。

他就差对她直言若是想让外祖母饭食合意,她便须得与他苟且。

云娇僵了片刻,定下心神轻轻一笑:“就依姐夫所言。”

沈长东先是有些惊讶,接着便很是得意,原以为这个小姨很难上手,却不曾想也不是个什么忠节烈妇,他心中很是自得,以为云娇已是他囊中之物。

“那便如此说定了,岳父,城西那家铺子的帐可曾送过来?”沈长东朝着钱世海问道。

钱世海回道:“今朝早上掌柜的差伙计送过来了,我去取给你。”

翁婿二人说着便一同离去了。

屋内除了婢女与钱老夫人,便只余下云娇与钱香兰表姊妹二人。

“你们都先下去吧,”钱香兰静坐了片刻,忽然朝着蒹葭她们吩咐道。

蒹葭三人都瞧着云娇。

云娇心中微动,微微颔首。

片刻之后,屋内便只余下云娇与钱香兰表姊妹二人,并一个昏睡在床上的钱老夫人。

“好妹子,你来坐这儿,”钱香兰起身拉过云娇,坐在自己身侧。

“表姐。”云娇乖顺的唤了一声。

“好妹子,我虽是你表姐,可我妍儿比你还年长些,我也可算你半个长辈,我说的话你可愿听?”秦香兰拉着她的手,目光无比真挚。

“那是自然。”云娇点头。

“那你便听我的,万万莫要去你表姊夫书房。”钱香兰握着她的手蓦然攥紧。

“为何?”云娇即刻便问。

“你莫要多管,听我的便是了。”钱香兰拍了拍她的手:“你只需晓得,表姐不会害你便是了!”

“表姐,若是我没有猜错,其实你是知道他的所作所为的!”云娇站起身来,抽回自己的时候,厉色道:“那表姐为何不阻止,任由那禽兽为所欲为,甚至还替他善后?”

钱香兰叹了口气,看向别处:“你当我不想阻止吗?你瞧瞧我这身上。”

她说着卷起衣袖,露出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新伤摞着旧伤。

云娇愕然无语,怔了片刻才道:“这些都是他打的?舅舅与舅母便这般由着他打你吗?”

钱香兰苦笑了一声:“当初我本有个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他家兄弟五个,也肯入赘我家。

可你舅舅舅母瞧不上他只是个铁匠学徒,说将来没得出息,偌大的家业他也没本事管。

后来机缘巧合认识了打外地来的沈长东,只因他是个秀才,识字载文,你舅舅他们便觉得他处处都好,再加之他也同意入赘。

你舅舅便欢欢喜喜的定下了这桩亲事,你舅母更是到处说自己这姑爷多么好多么出色,我也拗不过他们,只好顺了他们的心意。

可成了亲之后他才露出本性,对我动辄打骂,还道妇人不可惯着,越惯越是装腔作势。

我拿捏不住他,挨了打心中又委屈,便与母亲哭诉。

起初,你舅舅舅母见我挨了打,自然心疼,每逢我与他起了冲突,便也来帮腔。

最初几次,他也有所收敛。

后来有一次,你舅母耐不住性子,冲上去给了他一耳光,他便再也不装了,却反过来将他二人也打了一顿,却毫无愧疚之心,还闹上了公堂,说我们商贾之家居然敢凌辱读书人。”

云娇听得瞠目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天下竟有如此颠倒黑白罔顾人伦之人,简直匪夷所思,过了良久犹觉不敢置信。

上门入赘的姑爷敢对这一家子这般妄为,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过细想来他不过是仗着自己是个落第秀才,钱家又无男丁,才敢为所欲为。

若是钱香山还在,也轮不到他在此作威作福。

第27回 点茶

钱香兰又叹了口气:“就这般闹了几年,他越发放肆,如同个泼皮无赖一般,他又年富力强的,再加上是个秀才,我与你舅父舅母辩也辨他不过,打就更不是对手了。

后来也就只能作罢,家中一概事务皆由他说了算。”

“表姐,你就不曾想过拒抗吗?”云娇听的柳眉剔竖,俏目圆睁。

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这不是鸠占鹊巢吗?

外祖父与大舅舅辛苦打下的家业,怎能就这般便宜了这种人?

“拒抗?”钱香兰凄惨一笑:“谈何容易?如今儿女都这般大了,他却越发的暴虐,动则对我破口大骂,一个不他的如意便是拳打脚踢,我能如何?

就算自己不要颜面,也总要替儿女着想。

咱们身为女子,做不得自己的主,一切都是命,认了吧。”

云娇蹙眉心中酸楚垂目不语,认命?身为女子便该认命?这是为何?难不成女子从出生那一刻便错了?

“云娇,你切记不可去他书房,我便先回去了,若是久留了,不知又要闹出何等事来。”钱香兰叹了口气,收起方才的哀伤,面色如常的起身去了。

云娇坐到外祖母床边,瞧着她苍老憔悴的容颜,暗自咬牙,认命?绝无可能。

旁的事情她都无谓,甚至她自己的事情她都可以当做不曾发生过,毕竟那畜生也不曾真近她的身,可外祖母这折断的腿,她定是要朝那畜生双倍讨回的!

安顿好外祖母之后,由李嬷嬷照看着,云娇回了自己的那间屋子。

蒹葭与木槿并秦南风先前送的那个蒲公英,都随着她一同进了屋子。

云娇进屋随意靠在藤椅上,蒹葭与木槿一左一右站在她身侧,三人一同打量着蒲公英。

蒲公英垂眉敛目,十分恭顺。

“你叫蒲公英?”云娇脆声问道。

“是。”女子点头称是。

“改了吧,”云娇淡淡道:“我家只有男仆才用三个字的名字。”

见她垂着头不言不语,云娇便当她是默许了,又开口问道:“你本名叫什么?哪里人士?你与秦少爷是如何认识的?”

“我姓黄,叫黄连弟,”她小声回道:“我便是莱州郊外人氏,我家原先是从北方逃难来的,家中有父母双亲并一弟弟。

我弟弟自幼便有不足之症,自会喝奶便喝汤药,这原本是富贵病,有些好补品将养着便是,只是家中没那许多银钱去买补品,弟弟的身子便时好时坏的。

前些日子天寒,我弟弟便又发了病,先前爹娘为了给弟治病家中能变卖的都卖了,实在不得法子了,我也看不下去,走投无路之际便只得到街头卖身为奴,想着拿些钱回去救救急。

出门时我沐浴焚香祷告,祈盼能够遇上个好的主子,菩萨竟让我如愿了,在街头便恰巧遇上了秦少爷,这才被带到这处。”

云娇微微颔首:“秦少爷可给你签了卖身契入了奴籍?”

黄连弟迟疑着摇头:“不曾。”

“那你可愿跟着我?”云娇又问道。

“自是愿的。”

“你既愿跟我,这契子还是要签的,”云娇柔柔一笑:“一来,签下了卖身契,我好再给你贴补些银钱,二来凭着这一纸契约,以后每月你才好领月例。”

黄连弟有些犹豫。

云娇瞧出她心有疑虑,又出言为她释惑:“你放心,这卖身契也分死契与活契,死契顾名思义,签了就终身为奴,活契也很好理解,便是你自愿卖身几年,便签几年,到期了便可离去。”

“真的?”黄连弟顿时眼睛一亮。

云娇点头,又与她说了两种契约不同的月例。

黄连弟最终选择签下五年卖身契。

这事情便算是妥了。

云娇就着她的姓为她取名黄菊,将她划作二等婢女,让蒹葭闲暇之时教她些规矩,这人便算是留在身边了。

丁氏虽然对此事颇有不满,毕竟有违她为难云娇的初衷,可这人是秦南风送的,且还是当着她的面领过来的,她当时不曾开口,事后也便不好再多说什么,到底是朝廷官员的儿子,又是赵忠勇的外甥,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

自云娇答应沈长东去他书房之事之后,沈长东无事便来钱老夫人房中转悠,没话也找些话与云娇说。

云娇不曾去他书房,但也不曾对他怒目相向,每日他来了,不再如从前一般冷着脸,反倒一反常态的殷勤,亲自奉酒奉茶,待他客气的很。

沈长东当她想通了,对她的殷勤通通笑纳。

至于云娇过了几日仍未去他书房,他也当做是女儿家害羞,犹豫几天也是理所当然,左右已是囊中之物,也不急这几天,这般喝酒饮茶,倒也有些情趣。

他很是得意,私底下也时常暗暗感叹,这大户人家养出的女儿,便是个庶女,也比这些农户商家的女儿风雅多了。

云娇暗地里吩咐谷莠子去街上的药铺买了几钱番泻叶,晚间在自己房中偷空,将那些番泻叶就着火炉烘干,塞在茶饼当中。

第二日清早,沈长东果然一如往常进了钱老夫人房中,这几日他都满面春风,连带着对家中下人都好了许多。

钱老夫人那边的吃食,他也都安排的妥妥当当,都是些不易积食的时鲜蔬菜,比从前的油腻荤腥不知好了多少。

因着沈长东的缘故,丁氏也不敢跑到云娇跟前来作妖了,连带着她的吃穿用度都成了钱府最顶尖的了。

沈长东是想着既然云娇乖顺,他也该拿出自己的诚意。

进屋之时,云娇正在点茶,蒹葭在一旁帮手。

那褐色的茶饼投入茶碾之中,细细的碾成极细的末,再过细筛筛一遍,留下最为精细的茶末。

将黑盏在热水之中预热一番,此盏必须为黑盏,因黑盏质厚难冷,最是合适点茶。

再将茶粉撒入黑盏之中,以汤瓶缓缓往其中注水,那水流极细,如蜻蜓点水般,故此称为点茶。

这点茶看似简单,其实却极为讲究,茶粉与水的分量极为精巧,能否成就一碗好茶,多少比例的茶粉与水极端重要。

第28回 得手了

滚水必须分先后几次注入,在注入水流之时,必须以茶筅快速调和茶汤,再次注入水流,继续以茶筅调和,如此周而复始,待得茶色泛出乳白色,碗中浮起一片乳白色的泡沫,犹如冬日雪花浮在牛乳之上,这碗茶便算是成了。

这点茶的手艺可不是人人都会的,大渊国文人豪客几乎人人都会这一手,其余的皆是大户人家的子女,才会特意培养点茶的手艺,不过着重培养的还是嫡出的子女。

把家有专门的点茶师傅,专司传授把家子女点茶之职。

这点茶师傅是大夫人请的,着重点都在几个嫡女身上,云娇不被重视,每日跟着也只学了些皮毛。

待她年岁大些之后,钱姨娘咬着牙硬是花重金,寻了一个技艺高超的茶娘,专教她练习点茶。

是以她虽是个庶女,可这点茶的手艺却是顶尖的,丝毫不逊色与大户人家的嫡女。

她甚至可以在茶沫上作出山水画,或是诗词曲赋,不过这手艺她可没兴致在沈长东跟前展露。

沈长东安静的站在一侧,端详她专心致志的点茶,一张小脸恬静优雅,越是细瞧越觉得精致,这小姨这模样真不知是如何生成的,便只是这般瞧着什么也不做,也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成了!”蒹葭欣喜的喊了一句。

云娇放下茶筅,将那碗茶端起,捧到沈长东的面前,巧笑嫣然:“姊夫请用茶。”

沈长东心中美不自胜,接过了茶盏,笑问道:“小姨可是知道姊夫要来,特意为我点了这碗茶?”

“那是自然。”云娇娇笑,面上无半丝厌恶之色。

沈长东听了顿时心花怒放,一仰头豪气将那茶水饮了个一干二净。

云娇抿唇接过空空如也的茶盏,唇边的小梨涡更深了些。

沈长东近几日都待至午饭时分,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云娇除了照顾外祖母,便也就陪他闲坐着,其间并无露出半分不耐。

今日方坐得刻把钟,沈长东便暗自皱眉,觉得腹中不大爽利,起身便要告辞。

“姊夫今日怎地这般早便要走?”云娇起身,神色间极为关切:“可是我言语不当,惹得姊夫生气了?”

沈长东虽然也很想留下来继续享受她的温言软语,无奈他咬牙也抵挡不住腹中疼痛,只得故作无事姿态,淡然摆摆手道:“小姨多虑了,绝无此事,姊夫只是想临时想起前头还有事未处置,是以……”

他不肯说出实情,好容易才博得这小姨笑脸相迎,若此时说腹痛难忍欲出大恭之事,未免太煞风景。

“姊夫此话当真?”云娇扬着小脸很是不信,上前兀自打量他:“我瞧着怎的不大像呢!”

沈长东白着脸,额头上汗珠隐现:“当真当真,我可从不曾骗过小姨。”

“既然如此,”云娇沉吟片刻,开口道:“婆奶奶睡了,我左右也是无事,不如我陪姊夫一同去吧?”

若是平常,云娇提出此事,沈长东可真是求之不得,怕是要载歌载舞庆祝一番才是。

可此刻他正是紧要关头,有难言之隐,真是又气恼又愤恨。

定然是早饭吃坏了肚子,他心中将厨子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骂了一遍,发誓一会儿解了急非去厨房将那厨子打骂一顿才解气。

“不必了,”沈长东夹紧了臀部,艰难的往外移了一步:“待我忙完了,再来寻小姨说话。”

“那行,”云娇瞧他额头上细汗密布,估摸着怕是火候差不多了,轻巧的往边上移了一步,柔柔一笑:“姊夫走好。”

沈长东顾不上客套,抬脚便冲了出去。

原本就有些不大忍得住,与云娇说话又耽误了片刻,若是返回自己院中,怕是等不得到茅房,便要飞流直下了。

沈长东站在门口纠结了一番,扭头冲进了栖霞院后院。

后院便有个茅房。

茅房,顾名思义,是一个小小的房间,里头挖着一个几乎占满房间的圆坑,深度有两三人高,形状好比一个大圆缸,是以叫做茅缸。

大渊朝有些人家便是将出恭叫做上茅缸,很是形象了。

普通平民百姓家,没那么多讲究,以茅草玉米秸秆围出一块空地,朝南处留个口子,既方便出入,也能留些光亮。

在空地当中挖个深坑,进口填几块平整的石头,便算是家中的茅房了,若是出恭便蹲在坑边,这种茅房很是有几分危险,老人孩子一个不小心便会掉入其中。

钱家好歹也算是商贾之家,自然比平民百姓讲究些。

茅房之中,深坑挖好了之后,底子都夯实了,边上也都以黄泥土和着碎稻草糊上,防止渗漏。

而后在上头用木板盖着,只余一个空缺,请来木匠做上一张椅子,椅面挖上个不大不小的圆洞,刚好可以容纳成人的臀部。

如此将这把椅子安置在茅缸之上,出恭之时便可坐着,极为方便,几乎没有掉下去的风险。

这椅子也有个名字,叫做茅缸座。

那茅缸下有一条通道,通着外头,方便人从外头清理,这般院子里头也不会在清理之时恶臭冲天。

茅缸大概每年春日清理个一两次,也不用特意找人挑粪,有的是专门要粪的农户,要这些粪水回去给庄稼施肥,只要言语一声,便给清理的妥妥当当的。

此时正直隆冬,也是一年之中茅缸最为漫溢之时。

话说那沈长东用尽毕生气力,总算挨到茅房外头,迫不及待的冲了进去,扯开裤带一屁股坐到了茅缸座上去,还未来得及出口气,便觉得身下一空,整个人直往下坠去。

“啊——”

任他再心狠手辣再狼心狗肺,也挡不住一头栽进粪坑的恐惧,且还是脑袋朝下的。

他一伸手扯住茅缸座,谁料那茅缸座也是个假把式,跟着他一同往下掉,他来不及思索,双腿猛地一勾,勾住了两边的木板,身子险险停住了。

他才松了口气,一抬眼立刻便开始作呕,此刻他倒挂在茅缸上方,半个脑袋都浸在粪水之中,恶臭熏天,他直想骂娘。

第29回 便是卖了自己也不能卖妻

不过此刻也不是骂娘的时候,他直后悔因嫌有人跟着麻烦,没带个小厮来这院中,此刻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有人吗?来人啊——”

他放声大喊,很是恐慌,此刻他身在这深坑之中,此处又是后院,恐怕前院听不着他的呼救。

他这一生也算是光宗耀祖了,从一无所有的穷秀才,到如今把持着偌大家业,在钱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还有许多福未享,许多愿未现,难不成今日报应来了,他要溺死在个恶臭无比的茅缸之中?

茅房外头,轻手轻脚走来一人,探头瞧了瞧,又悄悄退去了。

那身影飞速回到前院东厢,云娇正一脸肃穆的等在门前。

蒹葭两手攥着都快拧成麻花了,一见谷莠子回来便冲上去,小声而迫切:“如何了!”

“得手了!”谷莠子笑的欢实:“那厮两只脚挂在茅缸边沿上,还未彻底落下去,不过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云娇紧攥的十指瞬间松开,心头的弦也不再紧绷,轻声问道:“外头可都安排妥当了?”

“妥了,”谷莠子上前小声道:“小的与他兄弟二人说了,只要他两条腿,旁的随便他们处置,但不可取他性命,他兄弟二人应下了。”

“嗯,”云娇点头。

她并非不想要那狗贼性命,只不过外祖母如今犹在,若是孙女的姑爷走在她前头,不更显得她福薄了?

“去叫表姐来,再去园中采些新鲜的花儿来插,”云娇吩咐下去,便回了外祖母的屋子。

钱香兰片刻便至,这几日傍晚,她常来瞧祖母,也与云娇闲聊,姐妹之间活泛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生疏了。

二人在房中闲聊插花,好不快活。

那沈长东此刻却还悬在茅缸之中苦苦挣扎,呼救无门,他打算自力更生,想要凭借腹部的力量抬首而起,两只手拽住茅缸两边盖着的木板,再爬上去。

若是年轻时,这番动作他或许还可一试。

可如今他年岁大了,又在钱家养尊处优这许多年,身上早就没了年轻时那把子力气,试了几番之后不仅不曾成功翻身而起,反倒脚上一滑,脑袋直接坠入了茅坑之中。

“我命休矣……”

他一个念头方出,已然对着茅缸一头栽了进去。

他紧咬牙关,觉得恶臭的粪直往他眼鼻耳中钻,个中滋味就别提了,他想要呼吸,可眼前全是浑浊的粪水,张嘴便要灌进去,他哪还敢呼吸?

忽然想起这茅厕有条路径是通着外头的,为了方便清理,外头那个茅缸要浅些,若是憋住气游出去,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不过也说不准,外头那茅缸如今也是满满当当,能不能活下去还不一定。

不过眼下已经由不得他纠结,只得一咬牙一闭眼,游到茅缸边缘,两只手胡乱的摸索。

幸而运气不错,没两下就摸到了那路径。

他努力挣扎着探出头来,张嘴猛吸了一口气,此刻也顾不上的粪水流到口中,憋着一口气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顺着路径游了过去。

一路上也可算是披荆斩棘,总算顺利游到了外头的茅缸。

……

外头草丛中守着两兄弟,看着不过十五六的模样,二人样貌一般清秀,年龄相仿。

大的叫石山,小的叫石海。

这兄弟二人是这莱州城外头庄子上的。

他们父亲是个瓦匠,为人勤恳又老实,人称石老憨,母亲李氏守着几亩薄地,带着他兄弟二人,原本一家温馨和睦安居乐业,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算富足。

待过上两年,两兄弟娶上媳妇,生上几个孩儿,这日子更可算是蒸蒸日上。

可谁料就在一家人越过越有盼头之时,出了大事。

钱家在庄子上那个房子太过老旧,便想着要推倒重盖。

请在这些瓦匠当中,便有这个石老憨。

沈长东平日本是不去庄子中的,这等小事也不劳他亲自费神。

可也是命中注定,当时恰逢春日,沈长东在家闲暇,便说去庄子瞧瞧,权当是踏青了。

巧便巧在那日石老憨的妻子李氏在家中包了些荠菜馅儿饺子,春日里就兴吃个荠菜饺子,人称“一口鲜”,李氏便拿了些过去,让石老憨和一帮一起做活的老伙计也尝尝鲜。

这原本也是平常事,坏就坏在那日撞上了沈长东也在。

他瞧着这李氏样貌倒也不出众,勉强只能算作个清秀,只胸前一对豪乳,惹人注目。

沈长东觉得李氏奇货可居,当时便动了心思,心痒难耐,但碍于石老憨和一帮做活的人在场,只得强行忍耐。

到得晚餐之时,沈长东故意留了下来,特意吩咐弄了一桌好酒好菜,款待那些个瓦匠。

瓦匠们受宠若惊,连称不敢。

沈长东也不着急,便只请大家吃酒。

酒过三巡之后,有些拘谨的瓦匠们便放开了,气氛终于热烈起来,有人谈笑风生,也有人说起了荤话。

沈长东趁机引说起莱州城中有人卖妻千金。

众人皆云:“一妻得千金,若我也卖,省得日日这般劳苦。”

只余个石老憨默默饮酒不出声。

沈长东瞧向他半开玩笑道:“这位兄台,为何不语,想是与大家想法相左?”

石老憨憨厚一笑道:“家中虽穷,好在妻子贤惠,才能和和美美到如今,便是卖了自己也不能卖妻。”

众人顿时开始哄笑,与石老憨说笑玩闹。

沈长东也与众人一道笑,其间却朝着手下使了个眼色。

当晚,石老憨回家过石桥之时,便失足落入了庄上的小河中溺死了。

邻里人人都言他是吃多了酒才会如此大意,他家中人也认同这般说法,虽是悲痛欲绝,却也只能忍痛办了后事。

可这石老憨死后七七四十九日未过,沈长东就趁着石家两兄弟出门之际,上门去强了李氏。

李氏待两个儿子回家,哭诉了耻辱的经过。

一家人坐到一处一合计,石山这才想起老爹死的蹊跷,两兄弟当时便红了眼,一人拿着菜刀,一人扛着铁锹,便要冲出去为父报仇。

李氏拼命拦着,几乎给两个儿子跪下了,苦口婆心言道那钱家有钱有势,便是要报仇,也须得想个万全之策,这般冲动前去,只会白白葬送了性命。

第30回 日后再寻时机

两兄弟冷静下来,也觉母亲说的有道理,便齐声答应母亲从长计议。

李氏便让他二人都回房去歇息。

两兄弟皆是男子心性,不及女儿家心思细腻,又都是少年不曾经过多少事,见母亲神色间并无异处,也未多想。

哪知李氏被人污了清白,自觉无颜苟活于世,当夜一条绳子悬在梁上,追随着石老憨去了。

好好的一个家,便这般散了。

云娇初来乍到之时,曾无意中听到家中奴仆私下议论此事,后来留了心要替外祖母报仇,便让谷莠子去打听这兄弟二人的下落。

谷莠子成日在外头跑,办事自有一套门路,很快便查出了端倪。

原来这兄弟二人从未放弃替父母报仇之事,只是苦于不得时机,钱家家中有不少奴仆,若是进去他们讨不了好。

可等那沈长东出门也是无用,他大概是晓得自己作恶多端,每逢出门总是前呼后拥的,兄弟二人根本近身不得,更莫要提报仇之事。

其实他们也非贪生怕死之辈,可是母亲临终之前殷切嘱托,要他们事事以自己性命为先,母命难违,便是他们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也要遵从母亲的遗命。

且不报父母之仇,反而先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若是去到那阴曹地府之中,怕也无颜面见双亲。

二人别无他法,只得苦苦等待时机,直至此次,谷莠子寻到他们跟前。

石山比石海年长一岁,却是个急性子,扒开草丛眉目焦灼:“你说那小子会不会诓我们?”

石海虽是弟弟,但性子四平八稳,不急不躁:“我瞧他那样,不像是诓我们,再说我们兄弟如今都这般模样了,也没什么好诓的。”

“可我总不懂,他为何要帮我们?上回我跟着他,眼瞧着他进了钱府,这分明就是钱家的人,不会是那姓沈的畜生设的圈套,想引我们中计吧吧?”石山忽然后怕起来。

“不会,”石海笃定的摇了摇头:“瞧那人的穿着打扮,像是个下人,我估摸着这钱府之内怕是起了内讧。”

“那就等等看吧,”石山攥紧了拳头。

说话间,外头的茅缸里果然有了动静。

“哗啦哗啦——”

像是有人在浮水。

兄弟俩对视一眼,来了!

二人猫着腰走了过去,就见沈长东在茅缸的粪水之中浮浮沉沉,头冒出来便赶忙吸口气,又沉下去,再冒出来。

石山瞧得大为解气,张嘴便要哈哈大笑。

石海眼疾手快的捂住他的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石山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救……救命……”

沈长东趁着头浮出来的空档,放声呼救,可惜此刻他已是强弩之末,筋疲力尽,便是放声也只是极低的声音。

这时,一根手臂粗的树枝伸到了他的跟前,他顿时想也不想,两只手便攀了上去,死死地拽住那根树枝,那是他最后的生机。

“拉……拉我上去……”沈长东抬起头,只看到上头有个人影,背着日光隐隐绰绰的也看不清长相。

上头的人也不说话,直接扯着那木棒往上拉,沈长东身上的棉衣都泡的肿胀起来,凭借一人之力,想把他拉上去谈何容易。

“等我一下,”沈长东朝上喊了一句,生怕上头的人不耐烦,将他丢下离去:“我乃是这钱府的沈姑爷,拉我上去,我给你一百两银子!”

他说着一只手扯着树枝另一只手将身上的棉衣棉裤尽数脱去,仅剩下里衣,虽冻得直打寒颤,倒比方才松快了许多。

“拉我!”他喊了一句。

上头人开始使力,他也拼了命的借着这股劲儿往上爬,总算险险的爬上去。

一触到地面他便如同一只死狗一般软趴趴的趴着,浑身沾着屎尿,恶臭无比,奄奄一息。

他还未缓过劲来,一个粪瓢变当头罩了下来。

粪瓢,顾名思义,专门用来舀粪的瓢,比一般的瓢要大些,上头装这个长长的手柄,方便从茅缸之中将大粪舀出。

沈长东惊呼声才发出一半,后脑勺便重重地挨了一闷棍,眼睛一翻彻底的昏死了过去。

“你用那玩意儿遮他的脸,他虽瞧不见咱们是谁,可待会下起手来,他若是大呼小叫引来了人,咱们不是白忙活了!

再说,跟这种人不必客气。”

石海挥了挥手中的铁棍。

“弟弟你说的对,咱们动手吧。”石山扔掉手中的粪瓢,抓起另外一根铁棍。

便在此时,谷莠子急匆匆奔了来,在他二人耳边耳语几句,便慌张去了。

兄弟二人虽不甘心,也只能恨恨踹了沈长东几脚,收起东西匆匆离去,待的日后再寻时机。

……

云娇与钱香兰在房中闲谈,却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怕今日之事不会那般顺畅。

正思虑间,便听到外头传来女子的大呼小叫,动静不小。

“是谁?”云娇瞧着钱香兰,心中微微忐忑。

钱香兰咬牙站起身:“听动静像是杨素荷,去瞧瞧!”

杨素荷是沈长东上半年抬进门的小妾,如今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沈长东一向待妾室不错,这个新进门的容貌尚可,又会撒娇,在钱府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云娇与杨素荷素无交集,只是见过几次,话都不曾说过。

表姊妹二人相携出门,云娇听出那动静来自后院,朝着一旁的谷莠子使了个眼色。

谷莠子便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待云娇二人拐入进后院的巷子,便寻了个位置爬上墙头跳了出去,通风报信去了。

进了后院,远远便闻到一股恶臭。

杨素荷正以手绢捂着鼻子,对着几个婢子指手画脚,一见钱香兰忙凑上前去:“姐姐,东哥哥掉进茅坑里去了,快叫小厮来捞他!”

“怎会?”云娇疑惑:“姊夫明明说要去前头有事,又怎会来这处?”

杨素荷瞧着云娇便没甚好脸色,不屑的翻了个白眼,钱香兰这老女人,自己人老珠黄了,就想用这个表妹来争宠,做梦!

“我亲眼瞧着东哥哥到后院来的,半晌不曾出来,我等的不耐烦了,便来瞧瞧。不曾想人影都没得一个。”杨素荷有些焦急:“茅缸座都断了,肯定掉下去了,你们快些叫小厮来救他!”

沈长东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在这钱府可就没有靠山了。

第31回 到底意欲何为

云娇掩着唇也不上前,她这般表现倒也不显得突兀,毕竟她年纪小,又是女孩子,对茅缸这种地方抵触,也属常态。

好歹是夫妻,钱香兰也不好不管不问,捂着口鼻凑到茅缸边看了一眼,发现茅缸座果然不知所踪,显然是与人一同掉下去了。

在这一刻,她不仅没有半分担忧,心里反倒一阵畅快,甚至有些期待,若是他便这般淹死了那该多好?

可若是他命大福大,不曾淹死在这里……她想着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转身朝着婢女吩咐:“快去,到前头叫几个小厮来!”

小厮们很快便来了,云娇早便退了出去,在前面都听到后院不停的在折腾,臭气熏天。

折腾了好大的功夫,人又匆匆的跑出去了,总算是找到了只穿着里衣晕倒在外头的沈长东,浑身恶臭无比。

小厮们见他晕着,谁也不想触碰他身上的污秽之物,便想了个法子,去河边凿开一块冰,舀了些河水在木桶中,再拎过来浇在他身上,先将那些污秽之物冲去再说。

如此反复冲了十数遍,沈长东始终如同一条死狗一般,趴在那处一动不动,并无半分动静。

小厮们看冲的差不多了,这才前呼后拥的将他抬了进去。

方才只是大略的冲了一番,一路那恶臭还是挡不住,顺着风飘得老远。

便是那平日里见了沈长东便恨不得粘在他身上的杨素荷,也被那恶臭熏得躲了三丈远。

云娇跟着钱香兰去了她的院子,瞧着沈长东死气沉沉的被抬了进来,看那模样大致不曾受什么致命的伤,可这寒冬数九的天,掉进茅缸中游了那么久,又只穿了个中衣,趴在外头冻了怕有半个时辰,便是不死,也够他喝一壶的。

虽说不曾真给外祖母报上仇,可瞧着沈长东那要死不死的模样,还真有些赏心悦目。

钱香兰吩咐人将他抬进洗浴间,放了一大浴桶的水,将他泡在其中。

云娇在外头远远的瞧着他被抬进去之后,便回了栖霞院。

后头的消息都是蒹葭打听回来的。

沈长东被热水一泡,很快便苏醒了过来,直说后脑勺疼,说不知是谁将他拉上岸,又给了他一棒子,脚踝处也生疼。

大夫很快便请回来了。

说是后脑勺的伤有些淤血,没甚大事,脚踝处也只是扭了一下,也无碍,只要服些活血化瘀的药便可。

只是冻的太久了,一场风寒怕是免不了。

云娇听说之后,半晌不语,她有些失望,不曾想费了这许多周折,也只伤了那畜生的皮毛,心中未免有些不甘。

不过缓过来之后,她便释然,这次不成,再来一次便是了,大不了多费些脑子想些法子,他还能次次都有这般好的运气?杨素荷还能日日跟着他?

那日之后,沈长东头伤加脚伤,又得重风寒,大夫言道起码要在床上躺上个把月。

云娇听闻此事之后,很是开怀了一阵,这回清静了,不用日日在那禽兽跟前装模作样,日子可过得轻松自在多了。

可隔了三日的晌午,云娇清静的日子便叫人给打破了。

二舅母丁氏笑盈盈的来了栖霞苑。

云娇见她笑容满面,不由心中发毛,这二舅母若是冷着脸呢,撒一阵泼也便去了。

今日却是笑着来的,却又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

她心中思虑纷纷,面上却丝毫不显,照例乖巧的行礼:“二舅母安好。”

“云娇好,”丁氏走上前来:“唉呀,你来家也有些日子了,跟舅母就不必这般见外了!”

云娇见她对自己这般客气,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轻柔一笑:“二舅母此言差矣,云娇是晚辈,见了长辈理应如此。”

这个二舅母的手段,她又不是不曾领教过,嘴上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叫她不要见外,她若是真见了她不行礼,怕是明日整个莱州城都晓得把家教出来的女儿不识礼数了。

她可没那么蠢,随随便便便信了她的邪!

“你这孩子就是乖巧又懂事,”丁氏面上笑容更甚,甚至走上前去抓住她的手,露出一副慈爱的模样:“我是越瞧越喜欢呢,往日都是舅母不对,往后舅母好生待你。”

云娇不仅不曾觉得受宠若惊,反倒有些惊恐,这二舅母难不成是今日出门后脑勺也挨了一棍子?否则怎的言语间如此反常?

再瞧瞧她身后的丁嬷嬷也是满脸堆笑的模样,云娇忽然福至心灵,这二舅母莫不是有求于她?

可她一介庶女,无权无势的,在钱家尚且忍气吞声,回了把家还不如在钱家的光景,二舅母能求她什么?

云娇与蒹葭对视一眼,蒹葭也是一脸茫然。

二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还在打外祖母手中的家产的主意?

想到这处,云娇心中暗恨,外祖母如今都何等光景了,这些人到底还有没有心,眼中只有银钱?

“你婆奶奶怎样了?今朝吃的多吗?”丁氏询问着放开云娇的手,走到床边。

云娇虽诧异她一反常态的关心外祖母的病情,还是乖巧的回道:“这几日精神头好了,醒着的时辰也比前几日多了,今朝早上吃了半碗鸭肉粥。”

“你照应的这般精细,说不准你婆奶奶还能再清明过来呢,”丁氏说着,挨在床边长吁短叹:“奶奶呀,你苦啊,年纪大了不曾享福就糊涂了,个孙子也没得。

我也苦啊,有个儿子还死了,哎……

但你也是有福气得,有个这么孝顺贴心的外孙女,假使我到你这个年纪也有这个福气,我睡着了怕都要笑醒了!”

钱老夫人木然的躺在床上,不言不语,对她也无任何回应。

丁氏在边上絮絮叨叨的说着,丁嬷嬷不时的附和几句。

云娇立在一旁又与蒹葭对视一眼,看着那主仆二人惺惺作态,心下很是疑惑,丁氏这般到底意欲何为?

那主仆二人说了片刻之后,便看向云娇。

丁氏开口道:“云娇,你这般难得的好孩子,将来谁要是娶了你,那可真是祖上积德。”

云娇笑了笑,也不害羞露怯,也不出言反驳,只是瞧着丁氏,等着她的下文。

第32回 大姨母家中之事

丁氏与丁嬷嬷对视一眼,这丫头真是蹊跷的很,这未出嫁的姑娘若是听旁人说起自己婚配之事,自然是千般娇羞,万般忸怩,哪有这般不为所动的?

到那时她们刚好开口劝她,哪个姑娘不嫁人?说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几句话下来,两厢间的距离便拉近了,也好开口些。

可偏偏这丫头不给面子,脸上不得半丝害羞之色,反倒定定的瞧着她们,等着她们继续说下去,她们倒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丁氏尴尬的笑笑,硬着头皮又开口道:“云娇,你可曾听闻过你父母对你提及你日后的婚事?”

云娇目不转睛的瞧着她,缓声道:“二舅母,云娇年幼,婚事不急。”

敢情她们兜了一大圈不是在打外祖母的主意,而是在打她的主意,这是盘算着将她卖了?

蒹葭此刻也明白过来,不由心中焦灼,可又不好插话。

“你十岁了,说小也不小,你也是个懂事的,这些事说说也没甚的,”丁氏又接着道:“当初,我与你二舅舅九岁那年便定了亲。”

“婚姻之事,云娇从来未曾想过,相信父母自有决断,”云娇直视着丁氏,眼神清澈。

她此番虽是拒绝,可说的也是实话,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会去想,想也是无用,父亲也不会任由她自己做主。

是以自她懂事以来,便不曾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会是何等样人,总归是对父亲青云直上有用的人便是了。

她也曾听闻,这世上有许多女子不甘心父母安排的郎君,可最终的结局,总是不得人意的。

就好比钱香兰,她也曾抗拒过,可到头来入赘的不还是沈长东吗?

既知挣扎无用,那便泰然处之吧。

丁氏被她这般瞧着总觉得有些不自在,这死丫头才这么一丁点大,说话做事居然滴水不漏。

“话是这么说的,”丁氏踌躇了一番,又接着道:“但假使能选个自己合意的,那可是极难得的,这世上多少女子求之不得。”

“二舅母说什么?云娇不太懂……”云娇装作一脸懵懂,想要蒙混过去。

心下却好奇,到底是何人能说的动二舅母这个拎不清的跑到这儿来对她如此好言相劝?

正说话间,外头传来了一道声音:“呀,他大舅母,你怎在外头站着,一道进去吧……”

云娇一阵欣喜,解围的人来了。

她也不曾注意外头在说什么,拔腿便迎了上去:“大姨母来了。”

门帘一掀,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她个头不高,肤色偏黄,人有些清瘦,挽着个常见的发髻,身上衣裳也只是寻常,面色疲惫,带着淡淡的风尘之色,显然赶了不短的路。

“云娇,苦了你替姨母们了,你婆奶奶身子怎说?”钱芳如亲热的拉住云娇往里走,迎头便见丁氏坐在屋中,忙殷勤的招呼:“二嫂子。”

“芳如来了,”丁氏站起身,却朝着她身后迎去:“大嫂子,好侄媳,快进来坐。”

云娇莫名回头,见后头跟进来两个人,却是丁氏娘家的大嫂带着大儿媳妇。

她原以为丁氏起身是为了接大姨母,正惊异于她今日的反常,不曾想原是这般。

外祖母八个儿女,上头三个是儿子,下头五个都是女儿。

大姨母便是长女。

按照大渊朝的风俗,长女及幼女要嫁的离娘家近些。

父母在过了不惑之年之后,生辰每逢三、六、九,都须得由长女或是幼女接回家吃顿饭,名曰“跨缺”。

“缺”便是坎儿。

这跨了缺之后呢,便能顺风顺水,长命百岁。

是以长女与幼女要嫁的离娘家近些,这般接父母去“跨缺”也便当些。

云娇的外祖父是个极讲究民俗规矩之人,长女与幼女都嫁的离娘家不远,三女性子要强,巾帼不让须眉,外祖父将她嫁入了帝京城中,二女与四女一同嫁去帝京西郊一个村上,相隔不过数十户人家,指望她们分甘共苦,守望相助。

父母的心意总是好的,至于往后的路,那便要看各人的造化了。

云娇大姨父周松年当年是个瞧着憨厚老实的庄稼汉,家中还有一兄弟,大姐已出嫁。

成亲后七年,钱芳如连生了三个大胖小子,照理说日子该过得顺畅。

可古来这面朝黄土背朝天便不是个好生计,刨土地吃苦还挣不来多少银钱,家中吃穿用度,又有苛捐杂税,另有几个孩子嗷嗷待哺,日子本就过的捉襟见肘。

加之周家老二成亲几年之后,便抛下一妻一儿一女,带着旁的女人远走他乡,私奔去了。

他这弟妹也是气性大,被抛弃了之后便大病一场,后来竟彻底气疯了,成日对着门窗或是家中的任意物件胡言乱语,说些谁都听不懂的言语。

这般,周家又多了三张嘴,老父亲被二儿子气的一病不起,很快便撒手人寰。

而老母亲年纪大了,也只能帮忙看看孩子,做不得粗活。

光靠着他夫妇二人种地,真是糊口都不够,好在后来钱老太爷时不时的贴补些,也能勉强度日。

周松年活的不如意,便开始顿顿吃酒,脾气也从那时开始逐渐暴躁起来,动则对钱芳如横加指责拳打脚踢。

钱芳如在家中是长女,那些年钱老太爷还未发迹,家中清贫,她作为家中长女,自然承起照顾妹妹们的担子,父母平日里责骂也是免不了的,这便造就她性子有些软绵。

对于周松年的打骂,她从来都是忍气吞声,除了哭泣,不做他想。

这般,那时还在世的婆母也一同不将她当回事,她在家中地位可想而知。

云娇一直觉得大姨母是个可怜人,活得卑微而隐忍。

她一辈子辛苦操劳,到如今也不得半分歇时。

可惜的是她不曾生得个女儿,虽外头人人都说养儿子是福气,可若有个靠心的女儿,有苦有怨也能说说话不是?

正因大姨母家中之事,云娇晓得二舅母一向不待见她,见她起身才觉诧异,回头瞧了才知,原是去迎自己的娘家人。

“这便是云娇吧!都长这么大了!”丁氏的嫂子周氏一个箭步上前,捉住云娇的手上下打量。

第33回 这般不知礼数

周氏那目光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看神色好像还挺满意。

她儿媳余氏也走近了瞧云娇。

云娇白着小脸很是有些不适,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周氏却死死拽住她不放。

“她大舅母,别把孩子吓着了,”钱芳如忙拽住周氏的手笑着解围。

云娇这才得以脱身,蒹葭忙上前扶着她,愤愤不平的瞧着周氏。

这老妇一大把年纪了,还这般不知礼数,占我们家姑娘便宜,哼!

“这孩子不丑,”周氏全然不曾瞧见蒹葭的不平,恋恋不舍松开手,两眼依然盯着云娇。

云娇心有余悸的闪到钱芳如的身后。

这周氏她也是认得的,她毕竟跟着外祖母在这住了几年。

周氏年轻时应该生的很有几分姿色,便是如今年岁上身了,瞧着也还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云娇印象中她是有些柔弱的。

她男人,也就是丁氏的哥哥,是个木匠,也是个老好人,待谁都挺好。

可偏偏好人没长寿,那年他出去做活,好好的走路上被惊了的马给踏死了。

那马车的主人也是无良,直接驾着马车便跑了。

他们夫妇大概是极为恩爱的,男人死了之后,周氏几乎哭瞎了眼,丁氏心疼大嫂,曾将她接回来长住了一阵。

云娇记得那段时日每每见她,她双眼都是红肿的,云娇一直对她很是同情,还有几分敬佩,道这也是个痴情烈性的女子。

可她如今怎的这般?难不成是跟二舅母走得太近了,也染上了她的习性?

又或是,她原本就是这般人,当初她是被她的可怜蒙蔽了,看走了眼。

云娇越想越觉得定是这般,她若是真柔弱,又怎会与二舅母这般合得来?

外祖母曾说过,坏木头漂成一堆,说的就是她们。

“大嫂子先来坐!”丁氏殷勤的扶着周氏。

钱芳如也拉着云娇:“瞧瞧你婆奶奶去。”

钱芳如瞧着老母亲苍老憔悴人事不知的模样,心疼的坐在床头便开始抹眼泪。

云娇立在边上叹了口气,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轻轻拍着她的背。

丁氏等的有些不耐:“她大姨母,别哭了,眼下还不曾到哭的时候呢,等几天再哭也不晚。”

这话便是在诅咒钱老夫人等几天便要过世了。

云娇咬着牙心中很是不满,但也不愿跟她这个拎不清的起无谓的口舌之争,只垂首退到一旁默默不语。

钱芳如本就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也不争辩,抬袖默默的擦了眼泪。

“先前你们在里头说的话,我在外头都听的清爽了,”周氏坐正了身子,瞧着云娇:“眼下,云娇这孩子还不曾说婆家吧?”

她今日带着大儿媳妇登门,便是冲着云娇来的。

云娇照应外祖母之事,不知怎的便传了出去,可谓美名远播了,她们在家中也有所耳闻。

周氏见过云娇,记得她小时候模样便不错,是个美人胚子。

容貌出色,又这般孝顺,谁娶回家那便是谁的福气,她想起尚未娶妻的小孙子,顿时便动了念头。

后来一家人一商议,她大孙子也是个读书人,只是朝中无人,到如今也不见什么起色,只在庄上教书混口饭。

云娇的父亲如今做了大官,跟他做了亲家,还怕他不帮衬着吗?

哪怕捞个账房师爷之类的名头,也是个吃官粮的。

这般一想,周氏便丢下手头活计急匆匆来了,生怕这般好的孙媳妇叫旁人抢了先。

钱芳如看了看云娇,见她垂头不语,心中有些莫名,这孩子才多大,她们姑嫂怎的忽然说起这事了?

心中不明,口中也只是怔怔回道:“不曾……”

周氏面色一喜,与自己的大儿媳妇对视一眼:“我正是为此事来的,她大姨母,你认得我家十斤吧?我小孙子。”

云娇瞧了一眼蒹葭,两人都憋着笑,十斤?我还二十斤呢。

想来是这人生下来称了十斤,便取了这名字,倒也省事。

“认得……”钱芳如总算明白过来,原是周氏相中了云娇给她做孙媳妇,怪道先前那样拉着云娇不撒手。

“你看你家姨侄女,生的乖巧又心善,把个婆奶奶照应的条条适适的,我真是越看越欢喜,就恨我没得个这么乖的孙女,”周氏又上下打量着云娇:“这身量虽未长成,可她父母我都认得,将来个头肯定矮不了,她跟我们家十斤年龄相仿,我们又都是老相识,知根知底的。

你看,这孩子跟我们家十斤可还合适?”

钱芳如可是真为难了,她在自己家中说话都作不了数,更何况作姨侄女的主?还是这般大的主,她可不敢胡乱答应。

再说,周氏与丁氏一般,都不是好惹的,她那儿媳妇余氏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她虽懂得不多,可也不想将亲侄女往明摆着的火坑中推。

“这个……这恐怕要跟云娇她父亲好好商议,”她干脆将锅抛给了那个没良心的妹夫。

“这不是她父母不在跟前吗,”周氏又接着道:“俗话说,一个女儿十八个娘,过路的还能管三管,她亲娘现在是个姨娘,怕是管不了她的婚事,你这个大姨母该站起来,替她筹谋。

否则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往后拖几年,一错就错过去了,那还有什么好郎君等她哩。

她大姨母,你说可是这个理?”

钱芳如没有伶俐的口舌,但也不可能就此应下云娇的婚事:“这事往后再说吧,左右云娇眼下还小。”

“我这么同你说吧,这孩子只要进了我丁家的门,我定拿她当亲孙女一般疼爱,”周氏有些急了:“她大姨母,你还不放心我吗?”

“这……”钱芳如真不知该如何应对,她是真不放心。

不知所措的看向云娇,便瞧到她偷偷指了指身旁的蒹葭,她怔了怔明白过来,遂开口问道:“要真做亲,那你家能给我姨侄女养几个婢女?”

周氏的脸一瞬间就垮了,边上她儿媳妇也笑不出来了。

他们家世代不是做手艺便是务农,哪来的闲钱去养婢女?

便是如今日子好过了些,阖家也便只有大孙子后头跟了个书童打杂。

第34回 落落大方,进退有度

“哪就那么娇贵了,还要几个婢女,”丁氏顿时拉下脸来:“云娇不是样样都会吗,一个姨娘生的,又不是嫡出的大姑娘,哪来那么多说道!”

她原想着这大姑子是个好拿捏的,是以方才扶着周氏坐下之时,便示意她与钱芳如说此事,只要诓的她应下了,晚间便张罗一桌饭菜,直接将此事定下,而后到处宣啰一番,这亲事便变成了。

待得那时,把家若是想反悔便会坏了自家姑娘的名声,便是那把言欢不在意这个庶女,可总要替家中其她的姑娘们想想。

谁料这个八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大姑子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说话居然这般一针见血,这话明摆着嫌弃她娘家穷困,养不起下人。

要是换了旁人如此也就罢了,钱芳如还不如她嫂子家呢,至多不过半斤八两而已,她也好意思提这话!

“云娇是庶女不错,但她父亲怎么也是个大官,不管怎么说,打小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钱芳如越说声音越小,面对这个蛮不讲理的二嫂子,她是没得什的底气的。

但听她嘲讽自己小妹是个姨娘,心中也不大欢喜,这些年,小妹明里暗里的帮衬她,她都记得的。

反正今日不管如何,不能稀里糊涂的将姨侄女儿给害了。

“这……”周氏面色一转,又恢复了方才的语笑晏晏:“这些都是小事,好说好说。待日后成了亲,云娇想用几个婢子便用几个,我就是扎紧裤腰带,不吃饭也给她用。”

这等小事,随口应下便是了,待真娶回去了,还怕她能翻了天?叫太奶奶饿着肚子,她使唤下人?不怕叫外头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丁氏也反应过来,连连附和:“左右我娘家如今早已不是当年了,眼下日子也好过了,云娇嫁过去不拘用几个婢子。”

二人你来我往,竟似将此事给定下了。

钱芳不曾想她们答应转的这般快,三言两语便将她给绕进去了。

她呆住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又眼巴巴的瞧着云娇。

丁氏与周氏等人都含笑望着云娇,瞧这小丫头还能翻出什么浪来,她们活了大半辈子,吃的盐比这丫头喝的水都多,要拿她没法子,那些盐不是白吃了?

云娇见避无可避,干净利落的上前一步,对着丁氏她们施礼,又转过身对着钱芳如行了一礼。

这才目视丁氏几人,缓缓开口道:“在坐皆是云娇长辈。

原本长辈有令,云娇不该不从。

无奈婚姻之事乃是终身大事,云娇年幼,不敢擅自做主。

况丁家若真有意于我,便该依照风俗请媒作保,择良辰吉日登我把家大门,与我父亲母亲大大方方提议亲之事,而不是跑来我舅父家,同我商议此事,败坏了我的名节。

云娇虽是庶出,可从小到大父亲也不曾对我不闻不问,若是二舅母今日执意与云娇说亲,便请派人去帝京将父亲请来,再好生商议。”

她言辞凿凿有理有据,面上不见半分女儿家的娇羞忸怩,反倒落落大方,进退有度。

丁氏与周氏面面相觑,老脸臊的通红,一时间竟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大渊国若是想要提亲,确实如云娇所言,须得着媒人带着礼品前去说项,若是女子父母应了,才可商议定亲之事,万无男子家人亲自跑到女子跟前提及此事的。

可周氏料定了,即使是个庶女,把言欢也是定然瞧不上她家这般的小门小户,只能望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直接跑来姑子家诓着这个小丫头点头,算是先下手为强。

谁料一个小丫头竟懂得这般多,简直说的她们无地自容。

“若无旁的事,云娇先退下了。”云娇又施一礼,径自带着蒹葭打帘子去了。

“呸,不知廉耻!”丁氏回过神来恼羞成怒,朝着大门方向骂到:“姑娘家家的,成日请媒人,提亲,婚姻大事挂在嘴上,脸不红半分,这么不要脸的,谁娶回去谁倒了眼睫毛,瞎了八只眼……”

钱芳如见她破口大骂,忙往床边缩了缩,生怕她忽然看到自己。

可偏偏事与愿违,丁氏转眼便瞧到她闪闪躲躲的模样,一腔子气朝着她撒了出来:“你坐到这看什的,你来等着我服侍你?你不伺候这个老不死的,就滚回你那个旮旯里去,别在我眼睛前头现世!”

“二嫂子你别着气……”钱芳如被骂的脸色苍白,还是讷讷道:“云娇说的也没错……她大嫂子要是实在喜欢她,就找媒人去朝我妹夫提亲……”

“提个屁提,你懂个虾从哪头放屁?蠢不死你,怪道在婆家挨打,要是我也天天打你,打不死你……”

丁氏更生气了,若是提亲能成,还拐那么多弯做什么!

钱芳如正被丁氏辱骂的无地自容,那边钱老夫人忽然艰难挣扎:“要出……出大恭……”

几人同时扭头,屋内便是一连串不可描述的声响。

屋子里霎时便彻底安静了。

丁氏忙捂着鼻子,带着自家嫂子侄媳妇掀帘子跑了出去,站在门口跳着脚破口大骂:“老不死的,要死就快点死成天就晓得作耗,早不屙晚不屙,等着我在这你屙,我看你就是要作兴我!看不得我!”

钱芳如手忙脚乱的,想叫个人来帮把手,但听到外头的动静又不敢开口。

就见门帘子一打,丁氏捂着口鼻一脸嫌弃的站在门口:“钱芳如,你老娘病了这些日子,你们这些姑子我没看见一个,弄了个黄毛丫头来应付了事,我告诉你,女儿不是这么好做的,别真以为你是钱家的大姑奶奶,今天这一床黄汤子你给我洗干净了!不然别说我做嫂子的不好!”

钱芳如还能如何?只好忍气吞声,提水在院中浆洗起来,好在她是个农妇,平日里在家中做惯了粗活,这些活计对她来说倒也不难。

丁氏这才冷哼一声,带着周氏等人扬长而去,临走之时还不忘叫走了李嬷嬷。

第35回 早晚死在这上头

云娇回房听得东边闹的一片鸡飞狗跳的,只能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姑娘,不然我去给大姑奶奶帮把手?”黄菊上前开口道。

“不必了,”云娇摇头。

黄菊满脸不解。

蒹葭上前笑道:“你才来不晓得,咱们这个二舅夫人就同风筝绳似的,你越是扯着她越是往上飞,若是叫她瞧见你去帮手,怕等刻儿又要闹翻天了。”

黄菊这才恍然大悟。

后来却还是趁着无人注意之时,偷偷的帮了钱芳如。

钱芳如对她有些感激,一来二去的便熟悉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这沈长东一病便躺了大半个月,日日昏昏沉沉躺在房中起不来,自然不得精神来寻云娇。

再加之几个姨母都轮番来照应外祖母,二舅母忙着对付姨母们,也不得空针对她了,照理说她的日子要比从前松快许多。

可她并不开怀。

外祖母的身子这几日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两三日更是粒米未进,只用了少许清水。

她晓得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却还是止不住的哀伤,那个伴着她一路成长,将她从懵懂孩童一日日带大,教她为人处世,教她遇事隐忍,总是对她一脸慈爱的老人,就要离她而去了吗?

她想到便惶恐不安,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外祖母容颜枯槁,生命逐渐流逝。

姨母们都轮番来瞧过了,除了被二舅母刁难给外祖母洗衣裳被褥,没得人管祖母的腿是如何伤的,左右一个将死之人,又何苦为了她而得罪人?

将来外祖母去了,亲戚们总还是要处的,钱家再怎么说也是她们的娘家。

便连最为干练泼辣的三姨母,也只问了一嘴,后来也不曾多管。

云娇越发的坐不住了。

须得想法子找沈长东算账,否则便是外祖母去了也不能瞑目,她也不得安心。

思虑片刻她豁然起身,叫来了谷莠子,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隔了没几日,沈长东身子松快了些之后,便又死性不改故态萌发,没事总找着由头往栖霞院中跑。

这日北风嘶吼,外头雪花飘零。

西厢房中,蒹葭,木槿,黄菊一并站着,便连谷莠子,也守在了门口。

只有这般,云娇在面对着眼前的衣冠禽兽之时,才能有些许安心。

她捧着茶碗曼声道:“今年寒冬像是比去年更冷些。”

“小姨可是嫌冷了?我命人加炭火,”沈长东忙殷勤讨好。

云娇放下茶杯拢了拢身上的褙子,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只是随意那么一提。”

“姑娘,”蒹葭吹了吹手:“这数九寒冬的,若是喝上一碗羊汤,那才叫可口。”

“对对,”沈长东忙站起身:“我这便让厨房煨上羊汤,中午吃饭赶得上,我便也在这处用了。”

“厨房煨的才不好吃,”蒹葭撇了撇嘴。

“蒹葭!”云娇轻喝了一声。

蒹葭有些讪讪的将两只手拢在嘴上呵气。

“你这丫头倒有意思,”沈长东顿时来了兴致:“那你说哪处的羊汤好吃?”

“自然是老集市街口的那家羊汤店,那味道才叫一绝,这大冷天的若是将那店中厨娘请家来,支上一口大铁锅,加上汤料,那滋味,啧啧……”

蒹葭说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还有这般的?这倒新鲜。”沈长东笑问。

他一向不去老集市,那处吃喝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贩夫走卒之徒,他不屑与他们为伍,是以对蒹葭所说的那家羊汤店也是一无所知。

“姊夫你别听蒹葭的,这原也是我等闺阁女儿不可随意出门,店家才有此招,”云娇瞪了一眼蒹葭:“又不是在家中,你这嘴上也没得个把门的!”

“可是姑娘不也喜欢那家的羊汤吗……”蒹葭小声嘀咕。

“怎的不是在家中,只要小姨喜欢,这里便当是自己家中,我这便吩咐人去请。”沈长东不由分说便起身吩咐下去了。

羊汤店的厨娘很快便来了,在西厢房中支起一口大铁锅,添上柴火,一锅汤很快便滚了,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气四溢。

另烫着一壶酴醾香,这种就乃是米酒伴着花瓣酿成的,甜米酒的醇香伴着芬芳馥郁的花香,令人闻之欲醉。

此刻便是厢房中朝阳的门窗大开着,屋中也不觉得有多冷。

“姊夫,羊汤有这许多,也吃不完,不如叫表姐一同来吃吧?”云娇看着沈长东。

沈长东却不曾回应,痴痴的瞧着那厨娘,半晌回不过神来。

这女子生的真是叫他心驰神往,白生生的脸虽不是那么精致,却粉嫩嫩的瞧着不过十二三,这纤细的腰条,丰乳肥臀,真不愧是日日喝羊汤养起来的,女子中的绝品,他从前怎就不曾见过呢!

“姊夫?”云娇又唤了一遍。

沈长东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声的点头应到:“好,好,都由你。”

应下之后,又有些后悔,此刻两个美人在前,叫那个糟糠前来,不是败兴吗?

可话已说出口,也只得认了。

不大会功夫,钱香兰便来了。

席间,云娇与钱香兰不时说笑,表姊妹两人也算是相谈甚欢,那厨娘也不时插上几句话,蒹葭她们边打下手,边说说笑笑,房中一时间好不热闹。

只有沈长东心事重重吃了几杯酒,不多言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娇瞧他这般,心中冷笑,色欲熏心,早晚死在这上头。

酒足饭饱,那厨娘收拾妥当笑道:“酒钱便不要了,当是赠送给姑娘们的,这羊汤的银钱我去前头找账房结?”

“我去取给你,”沈长东闻言猛地起身。

钱香兰被他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他领着那厨娘出了门。

“瞧见没,”钱香兰忍不住朝着云娇道:“这是瞧见那厨娘有几分姿色,又动歪心思了。”

云娇笑了笑,不曾接话,招呼蒹葭三人与谷莠子,将余下的羊汤分了。

蒹葭一边喝的满头细汗,一边盯着锅中乳白的羊汤,心中盘算着还能分到几碗。

木槿也埋头喝汤,一言不发。

只有黄菊憨厚的道:“还是跟着姑娘好,这么好喝的羊汤,我长这般大还从来都不曾喝过哩。”

谷莠子含糊不清的道:“好好跟着姑娘,往后有的是好吃的。”

黄菊连连点头。

第36章 哪还有心思想旁的

沈长东带着那厨娘出了栖霞院的门,见左右无人,便大胆上前道:“请留步,敢问姑娘可曾许配仍人家。”

那厨娘掩面一笑:“沈老板可别拿春娘逗趣了,春娘已于年初春日成婚,怎担得起沈老板口中的‘姑娘’二字?”

方才吃喝之时,二人已知彼此称呼。

沈长东作惊讶装:“竟有此事,我看你不过年方二八,竟已嫁做人妻,不知何人有这般福气,能得你这般佳人做妻?”

“沈老板惯会说笑的,”春娘又笑:“春娘的郎君便是家中那羊汤店掌柜的,沈老板若无旁的事,便请将那羊汤的银钱结于我吧,若是回的晚了,我家当家的是要怪罪的。”

“好说好说,”沈长东从袖中掏出荷包,取出一块不小的银子。

“不用这许多,”春娘连连摆手:“我不曾带银钱,也找不开,沈老板可有碎银子?铜钱也可。”

“不用找,今日你伺候的很好,余下的便赏你了。”沈长东垫了垫手中的银子。

“这……这可怎使得呢!”春娘连连推拒。

“说给你便是给你,”沈长东上前一步,将那银子塞在春娘手中。

春娘接过片刻便觉得有些不对。

沈长东竟趁机握着她的手不松。

春娘有气又羞,银子也不要了,竟转身跑了。

“春娘莫羞,这银钱我明日亲自送至你家店中。”沈长东喊了一句,他此举已近乎公然调戏了,可见他在钱府之中是如何的肆无忌惮。

他却不曾察觉后头不远处,谷莠子探了探脑袋,悄悄退去了。

次日午饭后,沈长东果然想方设法的出了府,与往日不同的是,他不曾前呼后拥的带上许多人,而是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出了门,连随身小厮都不曾带。

谷莠子在后头悄悄盯着他,见他出了门,也悄悄溜了出去。

沈长东到了老集市口,果然见一家不大起眼的羊汤店,招牌摆设皆有些陈旧,一望便知是经年老店,店门只开着半扇。

他大大咧咧的挤了进去。

“客官,打烊了,我家掌柜出去收羊了……”春娘正在擦洗桌子,口中随意说道。

沈长东闻言心中一喜,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抬手便关了门上了闩。

“你,你关门做什么……”春娘惊恐抬头,一见是他不由愕然:“怎么是你!”

“小娘子,我给你送银子来了,”四下无人,沈长东便不遮掩禽兽本性了,当即便凑了上去。

“你,你别过来,我家当家的可是屠夫,每日都宰杀好几头羊,若是……若是叫他晓得了,要,他要杀了你的!”春娘慌忙后退。

沈长东若是心细一些,便能瞧出她面上虽然慌乱,可眼中却无半丝惧怕。

可惜他色欲熏心,只瞧见那丰乳肥臀,只是想着将这样的女子压在身下的滋味,他便热血沸腾,哪还有心思想旁的。

至于那屠夫,若是乖乖的,给他笔银钱打发了便是,若是不乖,那便打到他乖为止,这些年这种事他可不曾少干。

他笑眯眯的往前走,春娘则连连后退。

最后退回了后头的厨房间,直至烧火的锅门口,再也无路可退。

“小娘子,你跑什么,大爷会让你欲罢不能的……”沈长东淫笑着扑了上去。

“你别这般,我男人要回来了……”春娘惊恐的挣扎。

“听人说老公爹扒灰喜欢在锅门口,今日也叫我尝尝扒灰的滋味!”沈长东兴奋起来,面色通红,两眼放光。

瞧着面前的人儿垂死挣扎,他如同欣赏离了水的鱼儿一般,反倒不紧不慢了。

春娘忽然拿起烧火坐的小凳子,一下砸在他脑门上,趁他分神之际跑了。

沈长东痛呼了一声,拔脚追了上去。

春娘尖叫着往阁楼上跑。

这羊汤店下头是做生意的门脸,上头的阁楼便是个简易的住所。

“小贱人,敢打我!”沈长东摸了一把额头,见不曾流血,顿时松了口气,他望着春娘的眼神色欲中带着凶狠:“够劲,老爷我就喜欢这般的!”

“你,你别过来,”春娘退着退着,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沈长东二话不说便扑了上去,一只手捉着她的两只手压在她头顶上,另一只手一把握住那让人眼馋的大物,舒爽的谓叹一声:“唔……真是够大。”

“放开我!放开我!”春娘扭着身子挣扎推拒着。

沈长东却在她的扭动下觉得颇为享受。

正在这关头,外头传来了砸门的声音。

“春娘,开门呐,大白天的关着门做什么,”一个粗犷的男子的声音传来。

沈长东立刻停住了手。

春娘浑身一哆嗦:“是我当家的回来了,你快走,快走!”

“往哪走?”沈长东也知道怕了。

若是今日出门多带些人,他倒也不怕,当着那屠夫的面都能将他娘子给睡了。

但他今日单枪匹马,自然不可不小心,若真被个鲁莽的屠夫给宰了,那岂不是亏大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后头,”春娘指着床斜后方:“从那个窗户跳出去。”

沈长东探头瞧了一眼,那菱格窗户有些小,不过勉强也能脱身。

他顿时安心了,又捏了捏春娘胸前那绵软的东西,淫笑道:“小娼妇,瞧你偷汉子倒是极具天分,莫不是老手?连后路都给我留好了?”

“春娘?你在里头吗?”外头又叫开了:“再不开门,我就要把个怂门砸开了!”

说着传来“砰”的一声,想是那屠夫不耐了,一脚踹在门上。

“你快些走吧!”春娘害怕了,推着他去了窗边。

沈长东有些念念不舍:“小娘子,等着我再来寻你,这回我可是轻车熟路了。”

“嗵!”

外头门一声巨响,那屠夫果然开始砸门了。

“你快走,”春娘打开窗户焦急催促,口中高声应到:“别砸了,来了!”

沈长东探头瞧着下面,下头一片杂乱,放着几个大水缸,老树根一类的柴火,堆的满满当当的。

他可就犯了难,若下面是个泥地,跳下去也没事,这下头这许多东西,若摔出个三长两短来该如何是好?

第37章 人若是疝了

“你快些,快些,他要冲进来了!”春娘一叠声的催促。

沈长东听着下头的动静,也有些慌了,跨上窗台探头朝下看,想寻个软和些的落脚点。

谁料后腰忽然一重。

他来不及多想,便被春娘从窗口推了下去。

“哎哟!”

“噗通!”

“咔嚓!”

他惊呼一声,随后栽下了阁楼。

人好死不死的扑在一堆硬邦邦的木柴上,左腿却砸在了缸沿上,听动静像是摔折了腿。

沈长东此刻也顾不上旁的了,就连脸上碰破了皮流血也不管了,就地翻滚哀嚎起来,涕泗横流,完全不得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模样。

“嘭——”

便在他痛的哭爹喊娘之时,后脑勺忽然吃了一闷棍,脑中瞬间一片混沌,眼前金星直冒,张口想要骂些什么,却一个字也不曾来得及说出口。

石山朝着弟弟石海竖了竖大拇指:“猛,准,狠!”

石海咬牙将手中的粗木材棒子丢在一旁,甩了甩震的发麻的虎口,恨恨的踢了沈长东一脚:“打这腌臜货,越打越是顺手。”

“先拖走,这处常有人来往,不好动手。”

兄弟俩一人一侧,拽住沈长东的手臂,也不管地上乱七八糟的物件,拖死狗一般将他拖了出去。

沈长东醒来之时,外头天已将夜。

他是痛醒的,腿折了实在是太痛了。

这处是何地?难不成是那屠夫逮到他了,将他带出来想要杀了泄愤?

他有些害怕起来。

慌忙四下打量,发现这是一处破庙,地上都是些枯枝败叶,还有些野草杂生,后头破桌子上有几尊神像,都已经破败不堪,根本就看不出到底拜的是何方神圣。

而他则被绑在庙中早已斑驳不堪的柱子上,折了一条腿,无论如何靠他自己是跑不了的。

“有人吗?”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他打算跟那屠夫和谈,他可多给他银钱,多少都好,哪怕跪下认错也认了,只要不杀他,怎样都行。

可那扇早已破败不堪的庙门处却走进来两个年轻的后生,一人手中拿着一根半人高手臂粗的沉木擀面杖,杀气腾腾。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沈长东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仔细打量这两个后生,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又好像从未见过,他一时间也有些惊疑不定了。

不过他心中倒是长出了一口气,既不是那屠夫亲自来的,那便好办了。

这两人想来是屠夫叫来的,他二人能帮屠夫行凶,不就是为了钱财吗?比钱财,他还比不过一个卖羊肉汤的吗?

他这般寻思着,顿时便觉得有了些底气。

“不管你们是何身份,又是何人派来的,速速将我送到医馆去,你们背后的人给多少银子钱,我可以出双倍。”沈长东财大气粗的道。

“出双倍?”石海轻蔑的瞧着他:“你出得起吗?”

“一个杀羊的屠夫都出得起,我有何出不起的?你们可知我的身份?我可是莱州城……”

“你是莱州城钱家的入赘婿,不用说了,我们都知道。”石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沈长东哼了一声:“知道你们还敢不听我的?那屠夫给你们多少银钱,我出三倍。”

石山怒哼了一声:“莫要说两倍三倍,便是你将钱家的银钱全数都给我们兄弟,我们也不会放了你!”

沈长东心中一惊,这两个人不为钱财,难不成是为了报仇?

可这些年他得罪的人数不胜数,一时间真想不起来这兄弟二人到底为何这般对他。

“你们到底是何人!”这下他彻底慌了:“两位好汉,有话好好说,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切莫要伤我。”

“我要你的命,你给吗!”石山上前一步,虎目圆睁,想起死得凄惨的父母,他双目赤红。

“我的命哪有银子好……啊……”

沈长东话未说完,便惨叫了一声,原来是石山首里头的擀面杖重重地砸在他那条完好的右腿膝盖上,轻微的骨头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惨叫声,在破庙之中显得无比渗人。

“啊……啊……”

他痛得如同一只疯狂的野兽一般,想要翻滚却又被束缚在柱子上,如何也挣脱不开,一张脸胀得通红,一时间涕泪横流,只会惨叫,竟是一句求饶也说不出口!

“你也知道痛!”石海上去又补了一下!

“啊……”

沈长东这下连痛呼都变得颤抖了:“二位好汉……饶命……别打了……”

石山石海却如同不曾听到一般,二人齐齐上前,一人又补了一下。

沈长东脖子一歪,痛得昏了过去。

石山举起擀面杖来还要打,却被石海一把拉住了。

“咋?你还可怜这个恶人?这可是我们的杀父仇人!”石山打红了眼,厉声吼道。

“打瘸了便可,打瘫了可没得意思。”石海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打的他一辈子下不来床,我才解气呢。

若不是跟那人说好了不能取他性命,我早便一刀宰了他了。”

石山瓮声瓮气的道。

“让他一下子死了,那才叫便宜了他,”石海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薄薄的小刀,在手中挥了挥。

那匕首极薄极亮泛着寒光,一望便知极为锋利。

“你要做啥?”石山顿时便不气了,他晓得自己这个弟弟一向脑子比自己灵活,一定是有了对付这个恶人的法子。

“你说,像他这般淫邪之人,最在意的是什么?”石海将将那锋利的匕首在手心拍了拍。

“什么?”石山不解。

“自然是命根子!”石海弯腰,割断了沈长东的裤腰带。

石山很有眼力劲,忙去帮忙扯裤脚。

沈长东那两条腿血肉模糊,先前从格楼上跳下来受的伤血迹已经干涸,那裤子便粘在腿上,这般一扯,更是撕心裂肺的痛。

他又一次痛得醒了过来,惊恐的看着面前的二人:“你们要做什么!”

“哥哥,还记得小时候看的疝猪吗?”石海故意道:“我听说这猪若是疝了,便会变得性情温顺,不知人若是疝了,是不是也有此功效?”

第38回 这钱家,不太平啊

沈长东闻言吓得三魂没了七魄。

疝猪他自然见过。

其实便是将公猪强摁在地上,以极薄的刀片划开睾wan,将两颗卵蛋挤出,再简单缝合一番。

这般,公猪便失去了生育能力,也不再发情,自然安心养膘。

人若是疝了,那不等同于废了吗?

他顿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两位好汉,求你们放过我吧!你们打也打了,我腿如今也废了,你们饶了我,你们快走吧,我发誓绝不找你们报仇,求你们了!我求你们了!”

说着也顾不上腿上的伤痛,挣扎着要以头抢地,求面前二人能够放过他。

“放过你?那我们便枉为人子!”石海说着一抬手:“哥,摁住他!”

“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沈长东惊恐的近乎癫狂,可还是被石山四仰八叉的摁在地上,挣扎不得,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

石海毫不留情的一匕首割了下去。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响彻天地。

沈长东下身鲜血横流,眼睛一翻,再一次痛的昏死了过去。

石海将那两颗圆溜溜的东西挤了出来,在沈长东身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抬手竟从袖中掏出一包针线来。

“吙,你物件备的挺齐全!”石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那是自然。”

将针线包放在一旁地上,在沈长东上衣上撕下来一块衣襟,胡乱的擦拭了一番血迹,石海开始缝补起来。

只是他身为男子,从小只会做些粗活,砍柴割草还行,何时碰过针线?

区区几针,缝了有刻把钟,最后在末端打了个死结,用匕首割断了线。

大概是天寒地冻,那血居然便这般止住了。

他站起身来,看着缝的歪歪扭扭的几针,神色间颇为满意,两手互相掸了掸道:“妥了,我们走。”

“等等!”

石山说着一脚一个,将地上那两只圆蛋踩了个稀巴烂。

兄弟二人这才扬长而去。

他们做下此等事,莱州附近自然不宜久留,在来此之前,兄弟而人早已商议好了,做完此事便远走高飞,再也不回莱州地界了。

……

莱州东城门。

谷莠子有些焦急的搓手,眼看正午已过,不知沈姑爷如何了?那两人可别将他弄死了,好歹留口气给钱老夫人送终。

若真弄死了,怕姑娘又要自责了。

远远的,二人走近。

谷莠子忙迎了上去,有些欲言又止:“二位……”

“人在东边不到十里地的破庙里,还有气,一时半会死不了,”石海明白他的意思:“此事多谢兄弟相助,我二人就此别过。”

“二位切记,此事万不可对外人言。”谷莠子郑重其事的叮嘱了一句。

这二人虽不知他背后的人是谁,可定然知道他如今是从钱府出来的。

保不齐有人顺藤摸瓜……

“你放心,我们兄弟走了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石山口直心快,为人爽朗。

“如此,多谢了!”谷莠子朝他二人一拱手。

“告辞了。”

兄弟二人匆匆去了。

直至天色将夜,钱家的下人们才将沈长东从破庙之中抬了回去。

整个钱府彻夜不眠,莱州城的名医来了一个又一个,一个个皆是摇头叹息,束手无策。

沈长东碗碟不知摔碎了多少,除了砸东西,他不晓得自己还能做什么,才能发泄心头的怒火。

外头月光皎洁,下人们躲在门口的树荫下小声议论纷纷。

“我听外院去抬回来的说,姑爷躺在破庙里浑身都是鲜血,不省人事,惨不忍睹呢!”

“何止呢,我方才送茶进去,听大夫在与姑娘说起他已经不能做那事了,说是俩蛋叫人给割了!”

“什么事什么蛋?”

问话的是个尚且不知人事的小婢女。

“哎呀,这都不晓得,就是太监!”

其余的人皆掩唇轻笑,那小婢子臊的满面通红。

“要我说,他就是活该,一个入赘来的,就该本分点,这些年他作威作福的,骑在主家头上拉屎,这回栽了可没他的好!”

“这就是现世报,该得他的福挥霍完了,只剩下苦咯……”

“一个个的有功夫在这嚼蛆,都没得事做可是的?”

陡然,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插了进来。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丁氏,顿时大惊,忙行了礼各自散了。

丁氏大跨步走进了女儿女婿的房间。

屋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正脸色铁青,浑身微微颤抖,仔细瞧这大冷天的,他额角竟有密密的汗珠。

钱香兰站在一侧,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沈长东则半倚在床头,扭曲着苍白的脸,指着老大夫破口大骂,直将他骂的狗血淋头。

这老大夫行医几十载,从未被人这般指着鼻子侮辱,显然气得不轻。

但碍于沈长东平日里的名声,他也是敢怒不敢言。

“沈长东,”丁氏立刻冲了进去,毫不客气的骂道:“你给我闭嘴!”

“怎么!丈母娘也要跟我作对!”沈长东红着眼睛目露凶光。

“你还当你身高力壮呢!我告诉你,这个家姓钱不姓沈,你既然废了,就老老实实的待着,”丁氏说着猛指房门:“不然就给我滚出去!”

“你这老东西,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信不信我……”沈长东说着,几乎气的忘了伤痛,要从床上跳下来打她。

“啪——”

清脆的耳光声回响在几人耳边,却不是沈长东动的手,反倒是他脸上重重的挨了一耳光。

打他的人是丁氏。

“啪啪啪——”

丁氏又一气甩了他十来个耳光,打的手生疼才算罢休。

“这几个耳刮子就是让你晓得晓得,这个家里现在哪个说了算,最好给我老实点。”

丁氏甩了甩手警告妥了,这才转过脸满面笑容的看着老大夫:“大夫,这个没教养的东西我已经教训过了,你别跟他着气,不值当。”

老大夫见她为自己出了气,本该心情舒畅,但瞧她言行举止,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俩人是狗咬狗两嘴毛,谁也不比谁好。

这钱家,不太平啊!

第39回 病久了的人火旺低

寅时,天还不曾亮透。

云娇靠坐在床边细致的给外祖母喂药,忧心忡忡的看着她喝进口难以下咽又直接吐出来,只能时不时的拿起帕子给她拭去那些药渍。

“老头子……”钱老夫人忽然激动起来:“你出去啊……别在这……孩子们害怕你……怎么把世江和我孙子也带来了……你是死鬼不能在这……快点走别吓到孩子……”

云娇手中一顿,与一旁的李嬷嬷对视了一眼。

两人皆是叹了口气,这几日钱老夫人已不是第一次这般了。

“你看……那是什么……”钱老夫人忽然指着床里侧的墙。

云娇与李嬷嬷都看了过去。

蒹葭也好奇的探头去望,可除了一面墙,哪还有旁的什么?

她还担心是自己的眼睛不好,特意用力揉了揉,还是什么都没有!

“嘿嘿嘿……有趣有趣……墙缝里有人在炒菜……炒这么多吃得完吗……就个人炒这么多……”

“杀了那么大一只羊……分成两片挂着……就在墙缝里……我也要去……分点我……给我云娇吃点……”

钱老夫人说着便挣扎着起身要往墙那处去。

云娇与李嬷嬷忙拉住她。

钱老夫人也不挣扎,就势便又躺了下来,口中继续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蒹葭拢了拢衣襟,感觉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她快速打量了一眼整个屋子,老夫人怎说的这般可怕,别啊,可千万别从墙缝中爬出什么可怕的物事来。

“瞧你那现世样,这些都是些胡话,你还信以为真了,”云娇安顿好外祖母,回头瞧到蒹葭的神情便觉得好笑,竟这般便被吓到了,真是不中用。

蒹葭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脖子,脸色发红:“姑娘,你……你不怕吗?”

“行了行了,若真怕了便出去候着吧,有事我再叫你。”云娇摆了摆手。

“谢谢姑娘。”蒹葭如蒙大赦,抬脚一阵风一般跑了出去。

云娇好笑的摇了摇头。

“姑娘不怕吗?”李嬷嬷含笑问道。

“不怕。”云娇不以为意。

“真不怕?”

“嬷嬷,”云娇笑了笑:“这也无甚可怕之处,婆奶奶都是病糊涂了,说些胡话,有何可怕?”

“我听人说,这病久了的人火旺低,容易看见那些……”李嬷嬷欲言又止,她怕吓到云娇,但她又不得不说。

“嬷嬷是想说婆奶奶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云娇想了想才又笑道:“即便是真的又如何?人鬼殊途,它与我不相干,我又未做亏心事,为何要怕它?

若是它真敢无故将我弄死,大不了我也变作个恶鬼去与它拼命!”

李嬷嬷也被她逗的笑了:“姑娘说的有道理,这般我也不怕了,都是鬼哪个还怕哪个?”

二人说笑了片刻,李嬷嬷这才试探着道:“不晓得姑娘可曾听人说过,若是在病重时见到过世的亲人,或是一些不太好的东西,也就代表人快要……”

“我晓得。”云娇打断了李嬷嬷的话。

她一向安静,又有教养。

从不轻易开口打断别人,可今日不同,便是她心中有数,却也不想听李嬷嬷说出来,她晓得,李嬷嬷是想叫她早做准备。

这几日外祖母几乎不大吃东西了,平日里又总是说各式各样的胡话。

“我晓得姑娘不想听,我只是想提醒姑娘,你三舅舅……”李嬷嬷叹了口气。

她晓得自己不该为难一个十岁的孩子,可除了云娇,她不知自己该去找谁。

她跟了钱老夫人大半辈子,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临走的时候还带着遗憾,死不瞑目。

“三舅舅应该很快便到了吧,”云娇看了一眼外祖母,眉头轻蹙。

秦南风的口信早该到了吧,三舅舅怎的还不曾来呢?

“这么说,姑娘早预备了?”李嬷嬷有些诧异。

她晓得云娇心细,做事又有准头,不曾想她竟这般周到。

“那几日婆奶奶总喊三舅舅的名字,我便预备着了,婆奶奶病的这样重,不管如何,三舅舅总该来看看的。”

云娇有些哀伤。

昨日,来的最晚的四姨母也到了,如今姊妹四个住在隔壁一个闲置的院子,此刻恐怕还未起身。

几个姐妹,平日里总是天各一方,聚少离多,难得碰到一处,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怕是昨夜轰动钱家的事,她们到此刻也不晓得半分。

云娇幼时最欢喜的便是过年。

她不为穿新衣裳,也不为吃好吃的,而是为了每年初二,这些姨母们总会来外祖母这处,齐聚一堂。

她单一的生活便多出了一种乐趣。

那时候的其乐融融,云娇到如今想起,还觉得依稀便在昨日。

她与其他孩子不同。

那些表兄表姐都在追赶玩乐,到处寻着放炮仗之时,云娇却总是守着她的几个姨母。

只因她最爱听姨母们闲聊,姨母们口中总有说不完的各色乡土故事,伴着风俗人情,家长里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自然,有时也伴着一些粗俗的言论。

起先她们还有些防着云娇,后来故意在她跟前说一些事用来试探她,过后见她乖巧不学话,在边上安静待着,也不打扰她们,便都放宽了心任由她听着。

以至于后来她们闲聊之时,瞧不见云娇还不大习惯。

原本姨母们聚在一处,叙叙旧也是应当。

只是这次她们因外祖母的病情而来,还一个个这般宽心,也真是让人……

云娇想着又轻轻叹了口气。

她想钱姨娘了。

姨娘在家中也不知如何了?

想必亦为外祖母的病情忧心焦灼吧?

可大夫人不会轻易将她放出来的,毕竟,大夫人只承认他们连家才是把家的亲家。

不管如何她如今便是把家的当家主母,怎能容忍家中妾室为除了她父母以外的人侍疾送终?

这不是上赶着告诉外头的人,她这个把家大夫人的身份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吗?

当初大夫人不正是以这般借口万般阻挠她来照顾外祖母的吗?虽说后来不曾能留住她,但也将她身边那些婢女都拦下了,只余下蒹葭与木槿。

第40回 不是愚蠢之人

话说沈长东被丁氏一顿折辱之后,躺在床上,越想越是气恼。

他堂堂一个读书人,来钱家十多年了,也不曾受过这般侮辱,最近怎的这般倒霉?难不成是背时运了?

上回掉进茅缸险些丢了性命,此番又……不对,上回的事也是在栖霞院出的,后来他为了这事还找过厨子,家中厨子几乎指天发誓,那日给他做的都是些常吃的饭食,绝对不会害得他泻肚。

他后来想到了云娇亲手点给他的那碗茶,想想又觉得不会,她才十岁,就算就比同龄人老成,又能老成到哪去?

况那碗茶是当着他的面点出来的,量她也没有那么大的胆,敢当着他的面在茶里动手脚。

他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便不了了之了。

可这回这事起因也是栖霞院,喝羊汤便是云娇身边那个蒹葭提出来的,请人回来煮羊汤也是她们的意思,她们主仆一条心,合起来诓骗他,他居然便那般上当了。

若不是那春娘,他又怎会一人不带便跑出去?又怎会摔下阁楼,怎会遇上那两个强头落得如此下场?

想起那两个男子,沈长东真的恨毒了,红着眼睛目眦欲裂,后槽牙紧紧咬到一处,一拳重重的砸在床上,好你个小贱人,敢设此毒计害我至此,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门口传来婢女小厮们说笑的声音。

“来人,给我来人!”沈长东大吼。

“吵什么吵?”

门被推开,一小厮探头,有些不耐烦。

“小力,你进来,我有事吩咐你去做。”沈长东换了一副平和的模样。

他从未用这种口气与下人说过话,可如今……他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哟,”小力不由笑了,推开门走了进去:“爷原来还记得小的名字,我还当您早忘了呢,今儿怎的不叫小的小狗日的了?”

“小力,我平日待你虽说并不很好,可给你的银钱也不少吧?”

沈长东对小力吊儿郎当的模样很是不满,可他自己也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他现在是墙倒众人推,谁不对他落井下石?

小力还愿意走进来听他说话,没先踩他一脚,便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这话倒是不错,可小的跟着您老人家也没少吃苦,那些都是小的挨打挨骂换来的,应得之物而已,所以你也别指望我对你有什么感激之心,”小力走到床边无谓的耸了耸肩:“说吧,有什么吩咐?”

“你替我去老集市口第一家羊汤店瞧瞧,看看那厨娘长得何等模样,可是之前来家的那一位。”

沈长东也不是傻子,若那厨娘跑了,这事定然跟云娇脱不开干系。

“替你跑一趟倒没什么,只是你现在成了个废人,我替你办事能有什么好处?”小力上下打量着他。

“小力,你……你一定要这般说话?说实在的我也没多少银钱了,”沈长东脸色铁青,这句“废人”真的激怒他了,可他又发作不得。

虽说他也知道现在谁都不将他放在眼中,可一个小厮这般赤裸裸的蔑视他,还是让他很恼火。

“少来这一套,您老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随便拔根汗毛都比我的腰粗,快点儿的吧!”小力有些不耐烦的催促:“要实在没有,小的也不勉强,还得出去晒太阳呢。”

“你!”

这要是在平时,沈长东早就一个大巴掌抽上去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他也只能忍气吞声。

默不作声的掏出一把碎银子,抬手想挑几颗给小力。

“别挑了!给我拿来吧!”

小力毫不客气的自己抢了一把,跑了出去。

沈长东气的七窍生烟,躺在床上直捶胸口。

……

却说云娇那些姨母们,昨夜聊的有些晚了,今日起身之时,都日上三竿了。

几人一到洗漱一番,又用了些早饭,这才去了栖霞院。

“姨母们来了。”云娇起身行了一礼。

二姨母钱芳意拍了拍她的肩:“娇儿,累了吧。”

云娇摇了摇头。

几人在床头站定,都直唤娘。

钱老夫人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复又瞧着账顶,一言不发。

“看这脸色,怕是……”钱芳如捂着脸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这一哭,几个妹妹像是被带动了,也都跟着哭了起来。

屋内一时间一阵凄风苦雨,李嬷嬷也红了眼圈。

云娇叹了口气,心中又恼又闷,虽知姨母们哭也是人之常情,可外祖母这不还好好的吗!

好好的,又有什么可哭的!外祖母才不会有事呢!

她越发心烦,干脆掀帘子走了出去,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才将一出门,木槿便气喘吁吁的从院外头跑了过来。

“姑娘,姑娘……出……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云娇皱眉。

“是沈姑爷跟前的小力,”木槿拍了拍胸口,平稳气息,又接着道:“方才沈姑爷给了他好些碎银子,打发他去那家羊汤店瞧那厨娘可还在。”

云娇松了口气,还当出什么事了呢。

她微微点头:“晓得了。”

“姑娘你不怕吗?”木槿不禁担忧:“那厨娘若是不在……”

“她不会不在。”云娇笑了笑。

此时她早在一开始谋划之时便已经想清楚了。

沈长东不是什么愚蠢之人,反之,他不仅不愚蠢,反而还有几分聪明。

他若真是个草包,每日只知花天酒地,钱家便是真有些家底,也不够他这十几年败的,钱家生意如今经营的也算是风生水起,有一大半都是沈长东的功劳,毕竟他一直在当家。

算计这样的一个聪明人,担惊受怕总是免不了的。

若是上次掉入茅缸之事能成的话,沈长东或许不会怀疑到她头上,毕竟一次而已,可以用巧合掩饰过去,可惜那次不曾能成事。

凡事可一不可再,这次他能这么快怀疑到她头上,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两次出事都在栖霞苑,不起疑心那才是真蠢。

那春娘确实是她的人,是她让谷莠子从青楼挑好了赎身来的,春娘是个只卖艺不卖身的,一直自己攒着银子想要赎个自由身。

第41回 不要这张脸了

正说话间,钱胜来了。

他见了云娇便是深深一揖:“见过表小姨。”

云娇柔柔一笑:“胜哥儿来了,你父亲如何了?”

“父亲性命无碍,腿伤须得将养几个月,便是好了往后怕也要不良于行,不过这于他而言也不一定是件坏事。”钱胜开口总是一板一眼:“劳表小姨挂心了。”

“进去吧。”云娇替他打起帘子。

不良于行,便是瘸了,那敢情好,能让他下半生不得安宁。

“劳烦表小姨了。”钱胜又行礼,这才侧身走了进去。

“钱胜见过各位姑奶奶。”钱胜进屋又是行礼:“今晨起身先去瞧了父亲,再来瞧曾祖母便来的有些晚了,还请几位姑奶奶见谅。”

“这孩子怪有礼道的,快来坐,”钱芳吉极为喜欢这个娘家侄孙:“你说去瞧你父亲,你父亲怎了?”

“父亲昨日出门,不慎受了伤,如今正在床上躺着。”钱胜如实道。

“什的时候的事?”

几个姊妹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昨儿个瞧他不还好好的吗?怎的便出事了?”

“伤在什么地方?情况可严重?”

顿了片刻,姊妹几个便七嘴八舌的问起来。

“两条腿都折了,还有……还有……”

一向做事说话有板有眼的钱胜居然红了脸,支支吾吾的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细说。

钱芳祥脾气急,按捺不住起身道:“胜哥儿也说不清,不如我们自去瞧瞧吧!”

“对,去瞧瞧。”

其余人皆附和,姊妹几个说着,便径自起身去了。

云娇望着片刻间空空如也的屋子,与李嬷嬷相视苦笑,这些姨母们,哎!

钱胜坐了一会,也起身告辞了。

这般四下没了外人,云娇反倒觉得更安逸清静些了。

……

钱家四姊妹进院之时,正赶上沈长东又在大发脾气,手边又无物件儿可砸,便只靠在床头破口大骂。

钱香兰在八仙椅上坐着,身后站着两个婢女,一言不发,便那么坐着。

“好好的吵什么呢,这大一老早的,”钱芳吉率先走了进去,面上带着客套的笑。

“三姑姑,”钱香兰一见她连忙起身,面上也带了几分笑,瞧见后面的人,又忙着招呼:“姑姑们怎的都来了,快来坐下!”

“方才胜哥儿去瞧你祖母,说起长东受伤了,我们便一道来瞧瞧。”钱芳吉说着便往床边走去。

沈长东本还在扬声恶骂,一见几个姑奶奶来了,这脸变得比翻书还快,立刻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三姑姑,四姑姑,姑姑们你们都来了,你们可要替我做主啊!我可彻底……彻底活不下去了……你们可要替我主持公道啊!”

沈长东说着又哭起来。

堂堂一个男子,不分青红皂白哭成这般,不知情之人瞧了,难免是十分动容的。

不过不曾听清缘由,钱家几个姊妹一时间也是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侄姑爷,男儿有泪不轻弹,到底出了何事将你委屈成这般?还是谁给了你气受,只要你占理,便是我们二哥,我们也绝不饶了他!”钱芳吉义正言辞的开口。

三姨母钱芳吉生来便是个性子要强的,凡事都要争个赢,从来不受别人的脸色,嫁了个夫家虽也是个做生意的,可夫婿生性懦弱,对家中生意不闻不问,每日只管给她打打下手,对她言听计从,家中事概不过问,样样都是她说了算。

是以钱芳吉在几个姐妹之中是活的最为风生水起的一个,膝下育有两子两女,家中更是连个小妾都没有,清静自在。

许是过的太清静了,成日里没得个对手也是寂寞,她便有个癖好——爱管闲事。

见了谁都要说教几句,再乖巧再听话的孩子,到她跟前都能挑出刺来,再说教上半个时辰,便是云娇幼时,也挨过几次。

是以同云娇一辈的表兄弟姊妹们,都不大欢喜这个三姨母。

“我瞧着云娇可怜,想着将她接回钱家,也让她享享福,谁料她不识好人心,反过来反咬我一口,我真是好心没好报……”

沈长东哭丧着脸,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钱芳吉糊里糊涂,这又干云娇何事?正欲开口询问。

“呸!”

钱香兰豁然起身。

众人皆是一惊,钱香兰一向寡言少语,待人和煦,他们何时见她这般疾言厉色过?

“沈长东,我亏你好意思说!你就是不要脸,脸厚!”钱香兰愤恨的瞪着他:“云娇今年才十岁,不过来照顾祖母一些时日,你便打她的主意,她不愿意,你还想用强,逼的她将来探望的小厮都留在了身边防着你,到你口中倒变成好心了!

你成日里出去招惹是非,连个上门煮羊汤的厨娘都不放过,我亲眼见你追上去调戏人家。

第二日不作声跑出去叫人给疝了,还被人打折了两条腿,如今寻不着动手之人,又想将脏水泼在云娇头上。

沈长东,你作耗要死就好好死,别再作兴,看到你我都想呕!

姑姑们,你们不用管他,他就不是个人,死了才好!”

钱香兰憋了许多年,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心中有一股难以言说的畅快。

钱家几个姊妹在听到沈长东竟打云娇的主意,脸色都不大好看,又听闻沈长东不仅腿折了,还叫人给疝了,一时间神色皆是极为复杂,有一大半几乎不敢置信。

“姑姑们都是家里人,说了也不怕你们笑,”钱香兰许是憋的久了,索性一五一十将沈长东之前那些恶事一股脑都倒将出来。

钱家四姊妹越听脸色越难看,这沈长东还是不是个人?

不过长期的礼教让她们都做不出太过激烈的反应,也不好意思将诸如此类之事宣之于口,不过这也不妨碍她们看向沈长东的眼神也已经变得极为鄙夷。

沈长东被疝之事一经说出,他便已是无地自容,眼下又被这么多双眼睛这般瞧着,顿时恼羞成怒,钱香兰这个贱人,之前怎么没发现她还有这么伶俐的口齿呢!

“都看着我做什么!把云娇一个庶女,看上她给我做妾还委屈她了?

便是不愿,我也不强求,也不必对我下此毒手吧!如今她把我废了,这事不能不了了之,我定然是要一个说法的,我好歹也是个秀才,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长东很干脆的不要这张脸了。

第42回 化成灰都认得

云娇被婢女叫来之时,正听到沈长东这番话。

她也不作停留,直接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沈长东一见她,顿时住了口。

“不知表姊夫想要什么说法?”云娇进门便轻声问道。

“你将我弄成如今这般,竟毫无愧疚之心,如今难不成还想不了了之?”沈长东顿时昂扬起来。

左右这事是她做的,她抵赖不得,以为他这般便拿她没法子了?他再不济,毁了她也是小菜一碟。

“姊夫在说什么?”云娇愕然:“我将你弄成这般?我何德何能,能将姊夫弄成这般?

就凭我带来的那个婢女?还是凭我姨娘派来的一个小厮?”

云娇这话有理有据,她充其量是个半大的孩子,还未成人,又是个女孩,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对沈长东做下这样的事情?

“你以为你不承认,这事便跟你毫无干系了?”沈长东气极反笑。

“姊夫,说话做事要讲究证据的,不能红口白牙的冤枉人,空口无凭平白无故的将一切都栽赃在我头上,”云娇泪眼汪汪很是委屈:“若是你瞧着我生母是个姨娘,便这般欺辱于我,我也不是个孤苦无依之人,今日我这些姨母们在此,她们对我疼爱有加,是不会看着你平白冤枉我的。”

她说着往姨母们身后躲了躲,牵着大姨母的袖子,可怜兮兮。

那些姨母们原本听钱香兰说了一番,便已经对沈长东很是反感,此刻一见他还执意要将脏水泼在云娇头上,一个个不由都同仇敌汰起来。

虽然她们如今成家了,各有各的心思,不再齐心协力,便是亲娘病了,也腾不出空来仔细照应。

可她们对那个不常见面苦命的小妹,都是一样的心疼。

原本都未成亲之时,她们对最小的妹妹便都是分外爱护,加之小妹的婚事后来变成如今这般,每个人心头都憋着一股气。

平日说起此事,也都免不得唉声叹气的,此刻看到小妹的骨肉叫沈长东咄咄逼人的欺负着,自然不会冷眼旁观。

沈长东见她们都向着云娇,不由得有些急了:“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

“也别多说废话了。你口口声声说云娇害你,你可有证据?”钱芳吉不耐烦了:“便是要过公堂,也要拿出证据来,否则你便是个诬赖好人!”

“那厨娘便是证人,”沈长东脱口而出:“只可惜,那厨娘已经叫她……”

“叫我什么?”云娇胆怯的往后退了退,小声问道。

“那厨娘早已经被你安排的远走高飞了吧!我知那厨娘是你的人!”沈长东面上笃定,心中却也是没谱。

他只期待这般能过诈出云娇的心里话,可哪有那么容易?

小力出去,到现在也不来回话,真是不像话,全然不将他放在眼中,待往后有了机会,定然讲他狠狠打出门去!

云娇小脸一垮很是委屈,也不同沈长东争辩,只是瞧着钱家姊妹几个:“姨母们,我真的没有做这般事,姊夫为何要这般诬赖我?”

“云娇莫怕,”二姨母钱芳意搂过她:“待姨母们替你问清楚,会还你公道的。”

云娇乖巧点头,也不多言语。

“到底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有数,你这小贱人别在这做张做智的,”沈长东气的口不择言,这贱货,惯会装模作样,将所有人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当初真不该小觑了她!

“沈长东!”钱芳吉脸色一板。

沈长东顿时闭了嘴,也知刚才情急之下说话不大妥当。

“云娇你来。”钱芳吉这才拉了云娇到自己身后开口问道:“沈长东,你怎晓得那羊汤店厨娘跑了的?”

“我已然叫小厮去查过了,云娇若能找那厨娘来与我对质,我便信此事与她无干系,否则别看我废了,只要有口气我便要为自己讨回公道!”沈长东故意说的掷地有声,否则他已然成了个废人,谁还买他的账。

“是哪个小厮,叫来问问。”钱芳意想了想开口道。

“便是小力,”沈长东只能硬着头皮道。

虽说心中没谱,但他估计的事也是八九不离十。

小力很快便被叫了进来。

在钱香兰跟前,又当着这许多的姑奶奶,他可不敢造次,乖乖的行礼等着回话。

“小力我问你,我今日叫你去瞧那厨娘,她可是已经跑了?”沈长东抢先问道。

小力摇头:“小的去瞧了,那厨娘还在店中,小的过去的时候,她还招呼小的去喝汤呢!”

“你胡说!”沈长东红了眼睛:“小力,你也被收买了对不对!”

“姑老爷,您说什么呢?”小力一脸的诚惶诚恐。

“你在撒谎,那厨娘不可能没走!”沈长东不相信云娇有这么大的胆,做下这样的事情,居然不让证人远离这是非之地。

“姑老爷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将那厨娘叫来对质,”小力心里也很不爽,但碍于这许多人在场,也不好太过对沈长东恶声恶气。

春娘很快便被请了过来。

“春娘见过各位奶奶,”她甜甜一笑,团团行礼,却独独躲过沈长东,瞧都不瞧他一眼:“不知叫春娘来,所为何事?”

“你叫春娘?”钱芳吉上前两步,打量着春娘。

春娘垂头:“正是,不知奶奶们找我何事?”

“你认得床榻上躺着的人?”钱芳吉问道。

“认得。”春娘看了一眼沈长东,化成灰也认得。

“你为何不向他行礼?”钱芳吉又问道。

“这个登徒子,不值当我行礼。

各位奶奶评评理,前日我不过应邀来煮锅羊汤,这人便跑到我店里去欲行不轨之事,幸亏我当家的回来的及时,否则各位今日便见不上我了!”春娘一脸羞愤的指着沈长东。

沈长东脸色一片铁青:“我且问你,你可认得她?”

他指着云娇。

春娘看了一眼云娇:“自然认得,她便是那日与你一道喝羊汤的姑娘,还有这位夫人。”

她说着一指钱香兰。

“除了前日喝羊汤,你可曾私底下见过她?或是她手底下的婢女小厮?”沈长东咄咄逼人。

春娘毫不畏惧:“从未见过。”

“分明就是她让你将我诓出去,打成如今这等模样,还将我给废了,以报当初我想纳她为妾之仇!”沈长东咬牙切齿:“你还想替她隐瞒?”

第43回 气急败坏,口不择言

春娘忽然掩唇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之事。

“你笑什么!”沈长东有些恼羞成怒,这有何可笑之处?

“我笑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春娘冷着脸瞧着他:“分明是你见色起意,登门想要对我下手,却不曾想我男人回来的那般快,慌不择路之下从阁楼上跳了下去,当场摔断了一条腿。

彼时恰好那两人便埋伏于我家阁楼之下,他们与你有杀父辱母之仇,在你家门口盘桓数月,才等到这么一个机会,自然对你百般折磨千般羞辱,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孽,活该!

如今,你居然将一切过错推在一个小姑娘身上,难道不可笑吗!”

“你说什么!你说那两人是什么人!你认识他们是不是!”沈长东做梦都想抓到那两个男子,将他们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愤。

自己下半生便毁在那两人手中了,腿还好,日后养养还能走路,可这人伦之事,此生是万万不可了,想到此处他便痛不欲生,那是天底下顶快活的事,且事关男子尊严。

他情愿下半生瘫着,也不愿被疝了,成了彻头彻尾的废人一个。

“我自然认得,你也该认得,你可还记得那庄上的石老憨?他是怎么死的!”春娘柳眉倒竖,厉喝一句。

沈长东浑身猛地一震,这才想起,在那破庙之中对他动手的两人为何瞧着那般面善,原是长得有几分像石老憨,那是石老憨的两个儿子!难怪他好说歹说,好话说尽,那二人硬是不松口,非要对他下此狠手。

“三姨母,此番足以证明此事与我毫无干系了吧?”云娇瞧着钱芳吉,眼中满是无辜。

“好孩子,”钱芳吉拍拍她脑门子:“此事本就与你无干,便是无人证明,我们也不会任由你被人胡乱冤枉的。”

她早已确定此事与云娇无关,一个十岁孩子懂什么,怎会有这般深的心机,做出这等环环相扣之事。

“把云娇,你少装无辜!”沈长东见云娇趁机撇开自己,如何肯依:“便是那两人是为父母报仇,也是你寻来的,否则这天底下哪有如此巧合之事,偏你叫来个厨娘将我引出去,便惹出这诸多事端,你便是罪魁祸首,此事你是如何也抵赖不了的了!”

沈长东早便想好了,今日不管如何,也要将此事落实在云娇头上,将她的名声搅和臭了,看她以后如何做人!

便是没有证据,他也料定此事定然与云娇脱不开干系,她想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没门!

“你自己见色起意,反倒赖在我们云娇头上,沈长东,你打量着我钱家没人是不是?”钱芳吉顿时有些怒了,这个侄女婿就是个拎不清的,事到如今还好意思胡乱攀咬!

“我瞧便是,只是此事你赖在云娇头上也是无用,赖在她头上你便能好了么?”钱芳祥也开口了。

“我们云娇从小乖巧,又孝顺,断不会做出你所说的这些事,她来照应婆奶奶还被你这样泼脏水,你于心何忍……”

云娇乐得姨母们为自己出头,乖巧的躲在她们身后探头瞧着沈长东,还冲着露齿一笑。

此举落在沈长东眼中无异于挑衅,他更是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好好好,你们都向着她是不是!到底是一家人,血脉相连!

把云娇我告诉你,你以为你将我整成这般,便可高枕无忧了么!便是老不死的死了,日后你回了把家,也同样没好日子过!

你以为我为什么敢迫不及待的对你动手?还不是你那……”

沈长东说到这处,忽然住了口,看着云娇冷笑连连。

云娇皱眉,原先他也想过,怕是家中有人与沈长东通了气,否则他虽张狂,怕也不敢对她如此明目张胆,听他此刻所言,此事确实是另有隐情。

“我那什么?姊夫怎的不说了?”她装作不解,想要套出些话来。

“不用我说,到时候你便晓得滋味了,”沈长东阴狠一笑:“今日我奈何不得你,他日自然有人替我伸张正义。”

“姊夫说的有道理,”云娇日有所思的点头:“正如我婆奶奶当初奈何不得姊夫一般,自然有人替她伸张正义。

此间事既与我无关,我便照应婆奶奶去了,各位姨母,表姐,云娇先行一步。”

说罢行一礼,带着蒹葭施施然而去,身后传来吵闹之声。

“还说此事与她无关,方才露出马脚来了吧!”沈长东几乎要从床上跳下来:“我就晓得,她害我就是要为老不死的报仇……”

而后便是姨母们七嘴八舌为云娇争辩。

“呸,什么东西,”蒹葭回声朝着院门处狠狠的唾了一口唾沫。

“跳梁小丑而已,不必理会,”云娇轻笑:“他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往后钱家,轮不到他说话。

今朝天气不错,腊梅该开了,去瞧瞧。”

钱府花园中种着数棵腊梅,如今正是迎寒绽放之时。

二人很快便到了园子,云娇直奔着腊梅而去。

“沈姑爷确实不足为患了,”蒹葭跟了上去,忧心忡忡的道:“只可惜,他今日话只说了一半,奴婢听他的意思,好像是家中有什么人想要对付姑娘?”

“家中想要对付你姑娘的人还少吗?”云娇抬手拉过一支腊梅,凑上去嗅了嗅,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睛,唔……沁人心脾。

今日瞧着沈长东那副德行,心中真是畅快的紧,连带闻着这花香都觉得比往常里浓郁了几分。

“姑娘一点都不怕么?”蒹葭紧跟了几步:“还是说姑娘已经想到是何人所为了?”

云娇手中一顿,瞧着前方喃喃的道:“家中的人么?

除了几个姐姐,便是夫人姨娘们,总归都是要提防着的。”

“可这般无头苍蝇一般,终是不行的,”蒹葭更加忧心:“毕竟对方躲在暗处,哪有千日防贼的……”

“若非要细究此事究竟是谁与沈长东合谋,那我估摸着是大夫人居多。”云娇边瞧着花朵,边漫不经心的道。

“为何?”蒹葭不解。

第44回 眼神清明,吐字清晰

“她名义上虽为我的母亲,可待我之心……”云娇直起身子,若有所思。

“那二姑娘她们……”蒹葭还是不太确定。

“几个姐姐虽在家中风生水起,到底还未出阁,连不上沈长东这条线,再说那几个姨娘虽有这心思,却又没有那实力让沈长东心动,”云娇拈下来一朵花在手中把玩:“想来想去,也便只有我的好母亲了。”

“大夫人用心太险恶了,她竟想让这等小人来毁了姑娘终身,”蒹葭顿时愤愤。

“这种话,你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回去万万不可提及。”云娇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回去吧,外头怪冷的。”

“是。”蒹葭应了一声。

“姑娘,九姑娘!”木槿远远的跑了来,气喘吁吁,面上却带着笑。

“什么事?”云娇迎了上去。

“姨娘来了!”木槿顾不得喘息,便一口气喊道。

“我姨娘来了?”云娇先是有些欣喜,复又想起什么似的,收了欣喜正色问道:“姨娘是欢欢喜喜来的,还是面带愁容?”

“这……老夫人病着,姨娘自然不会欢欢喜喜……”木槿有些不懂了,还是如实答道。

云娇手中的花朵落在地上,一脚踏了过去:“走,去瞧瞧。”

栖霞院。

薄荷带着几个婢女在门口候着,远远的见了云娇忙行礼。

屋内,钱芳馆正拉着钱老夫人的手泣不成声,曲嬷嬷李嬷嬷皆在旁劝慰。

钱芳馆人生的柔弱,天生带着三分病态风流,虽说已嫁做人妇多年,膝下也有一儿一女,可一张脸精致白嫩,瞧着仍是二八年华的姑娘模样。

“姨娘。”云娇进门轻轻唤了一声。

“娇儿,”钱芳馆忙拉过女儿的手,泪眼婆娑:“苦了你了,我的儿,这些日子瞧着像是清减了不少。”

“姨娘瞧岔了,我在这万事顺遂,又能陪着婆奶奶,怎会清减,”云娇含笑替她拭去泪珠:“姨娘别哭了,婆奶奶听了也要伤心的,她疼你,最是见不得你掉泪。”

钱芳馆点点头,又回头去望消瘦憔悴的母亲,人事不知的躺在那处,想起从前她对自己细心爱护,如今病了这许多日子她都不得侍奉在侧,更是心如刀割,哪里忍得住不哭的?

云娇待她哭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姨娘,母亲如何肯放你出来?”

说起此事,钱芳馆一张脸顿时煞白,看着女儿眼眶发红,眼看着又要流泪。

“姨娘莫哭,有何事你说出来,女儿也好想法子应对。”云娇见她又要哭连忙劝慰,再哭下去又不知要等多久。

钱芳馆这才抽抽搭搭道:“她如何肯放我出来……她道把家就一个亲家,便是她娘家,我这等小妾又如何配提娘家,说走遍天下也没有小妾回去给母亲送终的道理,传出去,她右丞相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云娇点头,她知是如此,她来时大夫人也是这番说辞:“后来呢?她又如何肯放你来?”

“她提出要我将手中的茶庄和酒庄充入公中,如今盐司有个空缺,那是个肥差,你父亲如今正在四处周旋,手头确实很缺银钱……”说到这处,钱芳馆有些黯然神伤。

“而后姨娘便应了?”云娇微微蹙眉。

“你晓得我手中便只余下这两个铺面,你哥哥是嫡子娶妻自然无须我操心,可你的嫁妆还指望这两个铺面,我又怎肯轻易松口……”钱芳馆越说声音越小。

“母亲跟你要茶庄与酒庄,父亲是否知情?”云娇瞧着钱姨娘的神情,似乎已经想到答案了。

“他晓得的……”钱芳馆呐呐的,不知如何说是好。

“何止呢,老爷便在边上坐着,一言不发,夫人咄咄逼人,口口声声是为了这个家,说是将自己的嫁妆都贴进去了,就为了给老爷搏个好前程。

姨娘却这般自私,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也莫要怪她狠心不让姨娘来见老夫人最后一面云云。

姨娘见老爷都默认了,老夫人又装病不出,她一时间也无应对之法,便只能含泪点头答应了,这才得以出门来见老夫人一面。”曲嬷嬷在旁按捺不住,干脆将事情如竹筒倒豆子般都说了出来。

“云娇……”钱芳馆拉着女儿,悲从中来:“都怪姨娘,护不住你的嫁妆……”

“姨娘,事已至此便罢了吧,女儿往后自有女儿的福气,嫁妆什么的随缘便是了。”云娇也不恼:“钱财乃是身外物,姨娘能来见外祖母一面,比给我多少银钱做嫁妆都好。”

“可是你的嫁妆……”钱芳馆仍然羞愧不已,女儿越是懂事,她心中越是愧疚难安。

“嫁妆的事,往后再说吧,左右还早呢,”云娇笑着安抚她:“父亲也是个要脸面之人,总归不会叫我空手出嫁吧。”

“话虽这般说,可女儿家出门子总归自己要有些体己才好。”钱芳馆拭了拭泪:“往后我便只能靠公中了,你我娘俩的日子怕是比从前更加举步维艰……”

“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云娇面上不以为意,心中也是有些忧虑,靠公中,这日子怕是不好过,这几年院中事都是她在打理,若是只靠公中那点银钱,只能说杯水车薪。

钱老夫人忽然挣扎着坐起身来。

几人吓了一跳,忙去扶她。

“婆奶奶,你要什么同我说,我替你取来。”云娇心细,见她望着外头,忙问道。

“云娇,扶我起身,我要到院中去。”钱老夫人眼神清明,吐字清晰。

“婆奶奶,你认得我了?”云娇欣喜不已,忙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生怕自己一松手她又糊涂了。

外祖母这是好转了?

“娘,你瞧我是谁?”钱芳馆欣喜之余,忙拉着她手问她。

“你是谁,你是我那不争气的馆儿!”钱老夫人点了点她的鼻尖。

“娘,”钱芳馆心中一热,两行眼泪滚滚而下。

“不许哭,”钱老夫人佯怒。

钱芳馆忙拭去泪珠,连连点头:“娘,我不哭。”

“扶我起身,我要出去。”钱老夫人又道。

“婆奶奶,外头冷的很,你要出去做什么?”云娇软语不解。

第45回 藏了数十年的狐狸尾巴

“姑娘,你便由她吧,”李嬷嬷已经默默的拿好了一把方方正正的八仙椅,上头铺着一层锦布软垫。

云娇瞧着李嬷嬷似有所准备,也是不明就里,但她晓得李嬷嬷总归不会害外祖母,这般做自有她的道理,便也就由得她了。

几人齐心协力,扶着钱老夫人出了房门,到得廊下。

“就在这处。”钱老夫人指着一处发话了。

李嬷嬷将凳子安置好,扶着她坐了下来。

钱老夫人也不言语,便只看着前头,时不时的左右张望,也不知在瞧些什么。

云娇也跟着瞧,可院子还是那个院子,瞧着与平常并无不同。

只是觉得有些冷,与平日里的寒冷不同,好似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凉意,阴森森的,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别过来,别吓着孩子。”钱老夫人像是在小声叮嘱。

“婆奶奶,你同谁说话呢?”云娇不解。

李嬷嬷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再问:“姑娘,让蒹葭她们去将你舅舅舅母姨母们都叫来吧。”

云娇瞧着李嬷嬷神情肃穆,心中有些不安,但还是照做了。

钱老夫人又开口吩咐道:“替我梳梳头,擦把脸。”

李嬷嬷忙上前,云娇在边上接接拿拿的,瞧着外祖母面色逐渐红润起来,她心中好不欢喜,看样子外祖母身子是真的好转了,脑子也清明了不少。

这般在廊下坐了有小半个时辰,也梳洗妥了,钱老夫人见儿女们都围在跟前嘘寒问暖,这才摆摆手开口问道:“世海,世林呢?”

她这般梳洗一番之后,举手投足间便有了往日的干练与威严。

丁氏撇了撇嘴,老东西果然还惦记那个送了人的。

“我这便派人去叫三弟来。”钱世海有些羞愧。

“奶奶,你好了?”大舅母温氏忧心忡忡的望着钱老夫人,这大病久了忽然醒转,红光满面的,怕不是什么好事。

钱老夫人环视众人一圈,最后定定的看着温氏:“你养的那个不孝子呢?怎的不见他来?”

温氏垂下头有些羞愧:“他……我叫了他也不来,索性也就没叫,奶奶就当我没养他罢了。”

“世海,让人去叫他来,我有话同他说。”钱老夫人直接下命。

“快去,”钱世海忙催促一旁的小厮。

温氏的这个养子,并非自幼养在温氏膝下,来时便已四岁有余,他本姓朱,排行老二,家中为他取名结根。

云娇也认得他,算起来也是与表哥一辈的,只是年纪差得远了,云娇又素来瞧不上他的品行,是以虽偶尔见面,却从未有过交集。

听闻当初大舅舅还在,虽膝下已育有二女,可他仍遗憾无子无后,常在人后长吁短叹。

朱家是钱家庄上的帮工之一。

钱世江常去庄上,与他们相熟,有时见他们实在穷的揭不开锅了,也接济些粮饭碎银。

朱家一连生了四个小子,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四个小子他们家也实在是有些不大养得下去。

那朱家老二平日里见到钱世江便喊“爹”,每每逗得钱世江十分开怀。

钱世江待人极好,心又善,时日久了,朱家人便动了心思,说这二小子与钱世江有缘,他们家穷也养不下去了,愿意过继给钱世江,给他当儿子。

钱世江当时就心动了,他一直想要个儿子,可成亲这些年,温氏只生了两个女儿,肚子便再无动静。

他夫妻二人鹣鲽情深,他成亲多年也未曾动过纳妾的心思,如今白得一乖巧儿子,也是人生一大喜事。

遂问那朱结根可愿意同他回去,与他做个儿子。

朱结根晓得他家富余,哪有不跟的道理?连声叫爹,直叫的钱世江心花怒放,当即便为他改了名字,唤作钱香泽。

这钱香泽跟着钱世江回来钱家,每日既乖巧又懂事,从不惹是生非,对二老恭敬孝顺,一张巧嘴将夫妇二人哄的团团转,恨不能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送与他。

家中两个姐姐钱香云,钱香莲起初还不大欢喜他,时日久了,竟也被他哄的拿他当亲弟弟一般,有甚好物件都少不得为他备上一件。

这般直至两个姐姐相继出嫁,家中也一直和乐顺遂。

钱香泽年满十五岁,钱世江便为他说了一门亲事,成亲之际更是特意为他造了一间三进的院子,便在离家不远处。

他出意是好的,儿子成亲了,可到底不是亲儿子,保持些距离对两家往后相处有好处,他们年纪大了也不好跟孩子们住在一处讨嫌,分开些总是好的,但距离又不可太远,免得日后生疏了。

而当时,钱香泽待他二老都是极好的,平日里没有个“爹娘”不开口,有个伤寒头痛的便带着妻子侍奉在侧,平日里嘘寒问暖更是不在话下,一时间也成了邻里间的美谈,都道钱世江是好人有好报。

后来,朱结根连生两女,钱世江也都出银子出人力,请人回来大肆操办,比旁人对亲儿子亲孙女还要上心些。

直至钱世江患病去世,钱老太爷随之也撒手人寰,钱家长房无后,便是算上这个钱香泽,他也是无子的。

是以家中家产悉数都归了二房,自那以后,这钱香泽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露出了藏了数十年的狐狸尾巴。

不,他也不叫钱香泽了,如今他早已叫回了本名朱结根,两个女儿也随他姓朱,平日里对待温氏更连个邻里都不如,是个远近闻名的白眼狼。

温氏年岁渐长,时常有个小病小痛的,他更是从不去瞧哪怕一眼,更遑论侍奉在侧了,甚至于有时候在路上不巧碰了面,也如同不认识一般,扭头便过。

钱老夫人此刻要见的,便是这没良心的朱结根。

朱结根听闻钱老夫人清醒过来了,很快便来了。

“你来了。”钱老夫人直将他望着。

“奶奶有什么吩咐?”朱结根点头哈腰笑问道。

这老太太忽然清醒了,怕是回光返照,此刻点明要见他,大抵是指望他往后好好照应温氏,那好处自然是免不了的。

第46回 实在是用心良苦

“我是钱家的奶奶,不是你朱家的奶奶,你这声‘奶奶’我可没福气担,还是叫老夫人吧。”钱老夫人毫不留情。

朱结根讪讪的干笑了两声:“那……老夫人叫我来,有什的事?”

“我且问你,我世江从你四岁将你抱回,其间可曾有半分对你不起?”钱老夫人冷冷问道。

“这个……自然不曾,”朱结根眼珠子乱转,心中有些犯怵,老太太问这话什的意思?这是要跟他算总账?早晓得不该来的。

“我再问你,他将你养大,替你建了院,替你娶了妻生了女,待你可有半分不周?”钱老夫人又问道。

“并没有。”朱结根垂下头,他虽说有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可当着钱家这许多人的面,人人都对他怒目而视,他到底是理不直气不壮。

“好,那我再问你,我钱家可有何处得罪于你,让你心生不满?”钱老夫人目光凌厉的瞧着他。

“奶奶说的哪里话,这个绝对没有,”朱结根连连摆手。

“既如此,我钱家便不欠你的,至于你欠我们的,也不用你还了。

从今日起,你与我钱家便一刀两断,井水不犯河水,从此再无半分关联。

我家是死人也好,失火也罢,都与你不相干,便是我死了,也不用你来烧清汤纸!

你可记住了?”钱老夫人威严的扫了他一眼。

朱结根嘴上连应:“我记住了。”

却在旁人瞧不到的角度,不屑的撇了撇嘴角,温氏手中什么都没有,当他稀罕跟钱家这层关系?

说白了,这关系早已不在了,钱老夫人不过是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这般光明正大,朱结根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大儿媳妇,你来。”钱老夫人含笑朝着温氏招手。

温氏温顺的走上前:“奶奶。”

“将酒庄的契子拿来。”钱老夫人朝着李嬷嬷一伸手。

李嬷嬷从袖中掏出一张契子放进她手中。

丁氏在边上看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接连在钱世海手臂上掐了数下,老虔婆果然藏了私,留了一手最后还要给那个寡妇!

早晓得她将东西藏在李嬷嬷那老东西身上,便该将那老东西吊起来打个半死,看她还敢不交出来!

钱世海只是一味的躲让,也不做声,这些年大哥不在了,他对温氏有愧,不曾尽到做叔子的本分,寡嫂一人不易,如今有个铺子傍身也是好的。

“这是老集市上的老酒铺子,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也不值大钱,是你们父亲当初留给我傍身的,如今我给你们大嫂往后傍身,世海,你可有异议?”钱老夫人扫了扫钱世海与丁氏。

丁氏自然有异议,跳起来便要撒泼,钱世海一把拉住她,小声道:“旁的东西还想不想要了?”

丁氏一听,顿时安分了,万一老虔婆还有旁的铺子,这般一闹叫她寒了心哪还有她的份儿?只得耐下性子,听她将话说完。

“给嫂子,儿子没有异议。”钱世海回道。

“好,”钱老夫人将那契子放进温氏手中:“今日我当着你们这些人的面,将这个老酒铺子给了你们大嫂子,往后不论何事,何人,都不得以任何籍口与你们大嫂子要这个老酒铺子,这铺子往后便是她的私产,与钱家再无干系。”

丁氏气的直咬牙,心中一阵暗恨,早先老头子死的时候,交代后事是当着大姑子与二姑子,这两人还好拿捏些,如今五个姑子都在此处,尤其是那厉害的三姑子也在,往后便是想撒泼赖皮,也是赖不掉的了。

况且胜哥儿也在,这孩子哪都好,就是太过正直,他日他是万万不会同意让她夺回这个酒庄的。

倒让这个寡妇占了大便宜,小酒铺子一年进项也不少了,温氏个人吃穿用度哪用的了那许多!

“大儿媳,往后你便住到铺子中去,以卖酒为生吧。”钱老夫人拍了拍温氏的手。

“奶奶……”温氏眼中噙着泪花。

她晓得,这个婆母是在为她日后打算,先替她与那个白眼狼养子撇清干系,省得他日后打这个铺子的主意。

又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拿话堵住了丁氏,叫她以后不得要回老酒铺子。

这般安排,坏人全由婆母做了,好处却由她得了,实在是用心良苦。

朱结根在一旁看的眼热,肠子都悔青了,早该想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温氏如今手里有了一个铺子,不比他累死累活的刨地强多了?

早知道当初先不翻脸的。

可方才老太太已经将话说死了,如今上前示好已然晚了,这事怕也只能回去从长计议了。

好在温氏是个好说话的,往后多下些功夫,不愁铺子不到手。

这头朱结根打的一手如意算盘。

那头钱老夫人又开口了:“好了,李嬷嬷,将交子的票据拿来。”

李嬷嬷依言取出一叠票据双手奉上。

“这里有十万交子,也是你们爹留给我的,有一半在四通钱庄,还有一半在大通钱庄。”钱老夫人翻了翻票据:“十万里有五万给世海,余下一半,世林与你们五个姐妹分了。

世林虽给你们伯父承嗣,但到底也是我亲生的,拿他当个女儿,分些交子与他,二儿媳妇你没有异议吧?”

丁氏咬牙切齿,差点将手中的帕子给撕了:“奶奶的银钱,自然是奶奶说了算。”

“嗯,”钱老夫人点头,将一半交子的票据递给钱世海,另一半交给了三女儿钱芳吉:“三丫头一向公正,你三哥与你们姊妹这一半,便交于你来分派,记得和和美美的,不要辜负了为娘的一番心意。”

“娘,你放心。”钱芳吉郑重其事的接过那些票据。

丁氏那热切的眼神,几乎要将那些票据看的化了,却也无可奈何。

这个三姑子可不是好惹的,她虽是个泼妇,却也是看碟下菜的,这个三姑子轻易招惹不得。

“我旁的也不得什的好交代的了,”钱老夫人接着道:“便只余下个老宅,世海,老宅那一片都给你,你好生打理。”

“是。”钱世海应了一声。

“馆儿,”钱老夫人望着小女儿。

第47回 这个拆拆绣

“娘,”钱芳馆走上前,已是满面泪痕。

“不要哭,娘生平最不愿的便是看到你哭,”钱老夫人擦去她的眼泪:“你们兄弟姊妹八个,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怪娘不好,不该从小惯着你,养得你这般无用,后来又倒了眼睫毛,将你嫁给那负心汉!”

“娘,女儿不曾怪过您……”钱芳馆眼泪更加汹涌。

“你可知,当初娇儿为何会早产?”钱老夫人话锋一转瞧向一旁的云娇。

众人皆知面面相觑,云娇似有所悟。

钱芳馆愕然:“不是因着女儿身子弱吗?”

“身子弱?”钱老夫人轻嗤一声:“你可曾想过,身子弱为何你生云庭之时平平安安的,不曾有这诸多毛病?

娇儿是你第二胎,该比云庭还顺畅些才是。”

“这……”钱芳馆倒是不曾想过这些事,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当初你是吃了粽子之后便早产了,”钱老夫人接着道:“你可还记得那个吃了余下粽子的婢女,叫做菖蒲的?”

“记得,婆母不是将她打出去了吗?”钱芳馆倒还记得当初之事。

“我与你大哥后来去寻了她,给了她些银钱,问她吃了那粽子身子可有不适,”钱老夫人扶着椅子把手,似乎坐着有些吃力:“她才肯如实告诉我们,她身子并无旁的不适,只是头一次来了月事,肚子有些微痛。”

“这有何相干?”钱芳馆仍然不明就里。

“你糊涂!”钱老夫人看着不争气的小女儿,真是恨铁不成钢:“那粽子里头自然是掺了大量活血化瘀之药,才会催的从未来过月事的女孩提前来了月事,你怀胎七月,吃了那粽子,岂有不早产的道理?”

“是有人要害我!”钱芳馆这才明白过来。

钱老夫人叹了口气:“你可知那人是谁?”

钱芳馆想了想,家中夫人及几个姨娘皆有可能,一时间还真说不出到底是谁。

“罢了,你啊,成日里浑浑噩噩,我原不与你说此事,也是晓得你便是知晓了也拿人家没得法子,倒不如不晓得活的还自在些。”钱老夫人叹了口气,朝着云娇招手:“娇儿你来。”

云娇乖巧上前:“婆奶奶。”

“倒是娇儿性子与我有几分相似,不愧是在我跟前养大的。”钱老夫人爱怜的抚了抚她的头顶:“你这亲娘她是护不上你咯,往后怕还要指望你护着她呢。”

“嗯,”云娇点头,姨娘是她亲娘,哥哥常年不在家,在把家,她与姨娘相依为命,她自然是要护着姨娘的。

“婆奶奶这次要走了,以后不能陪着娇儿了,娇儿万万要照应好自己,替婆奶奶看顾好你这个不争气的亲娘。”钱老夫人眼中有了哀伤:“婆奶奶也不得旁的东西给娇儿,便送你件衣裳,留个念想。”

“婆奶奶……”云娇心中泛酸,心头闷闷的透不过气来。

“李嬷嬷你去,”钱老夫人吩咐道:“去榉木箱子最里头,将那件绛紫色褙子拿来。”

李嬷嬷答应一声去了。

丁氏眼巴巴望着,老虔婆定然有好东西要给这最疼爱的外孙女了,她绝不允许!

大寡妇拿走了一个老酒铺子也就罢了,左右那铺子也不大,而且她也还是钱家的人,日后等她死了她那两个女儿可没资格来承继那铺子,还不是他们家胜哥儿的?

可云娇就不同了,她姓把不姓钱,一个外姓的赔钱货,有什么资格拿钱家的东西?老虔婆也休想拿钱家的东西充好人!

李嬷嬷很快便出来了,手中拿着钱老夫人所说的那件褙子。

那褙子看着有年岁了,颜色陈旧,样式也是经年的老样子,打眼瞧着并不起眼。

云娇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她幼时学绣花之时,绣给外祖母的第一件褙子。

外祖母要她在大襟与领口上绣上繁冗复杂的荷伴仙鹤,且还要双面绣,要那画绣出来正面与反面瞧着一模一样。

云娇起初兴冲冲的,可绣了几回,外祖母都不满意,总是叫她拆了重来。

时日一长,次数一多,她便没了耐心,每回拆了重来,她都急的要哭,直问外祖母:“这个拆拆绣,我要何时才能绣完?”

“可还记得这件衣裳?”钱老夫人捧着那衣裳,慈爱的望着云娇:“这是你给我绣的第一件衣裳。”

“婆奶奶还留着呢,”云娇声音涩涩的。

“自然留着,这是我外孙女对我的一片孝心,”钱老夫人拍了拍那衣裳:“如今我也没旁的东西给你,这衣裳便留给你做个念想。”

说着,将那褙子交到她手中。

云娇接过来便双手奉到丁氏跟前:“二舅母,您请过目,若是您同意了,云娇便收下了。”

钱老夫人瞧了云娇一眼,暗暗点头,这孩子是个做事稳妥的。

若是常人,孩子将她当个人,这般说了,总归是笑笑不会真去瞧那衣裳。

可丁氏不是常人,她瞧着婆母平日对云娇的喜爱,怎么着也不信她最后只给她留下一件破旧的衣裳,她生怕这衣裳里头动了什么手脚,藏了什么房契铺契,还真接过那衣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翻了一遍。

结果自然是空无一物。

她晦气的将那衣裳丢给云娇,没想到老虔婆到最后倒精明了,到底不曾将家中的东西给个外姓的赔钱货,算她识相。

云娇接过那衣裳也不着恼,笑吟吟道:“既然二舅母已经过目了,云娇便收起来了。”

“收起来收起来吧!”丁氏故作大度的摆手。

云娇将那褙子交给蒹葭:“好生收着。”

“是。”蒹葭郑重接过。

“云娇,李嬷嬷跟了我一辈子,如今我护不住她了,她无依无靠的,你将她接回去养老吧。”钱老夫人看了一眼身旁的李嬷嬷。

“老夫人……”李嬷嬷老泪纵横。

“你我之间,不必客套,”钱老夫人摆了摆手:“世海,我累了,你扶我回房歇会。”

钱世海连忙上前,几人一同搭着钱老夫人回了房中。

钱老夫人问钱世海道:“今日怎不曾见你那女婿呢?”

“他不慎摔断了腿,在院子里养着呢。”钱世海回道。

第48回 死也瞑目了

“养着也好,如今胜哥儿也大了,家中有些事也好教他接管了。”钱老夫人瞧着钱胜:“胜儿,你也不要一门心思死读书,该出去走走,好长些见识,书读多了反而识不清做人的道理,不要只晓得为官做宰,不晓得做人好歹。”

“曾祖母的话胜儿记下了,”钱胜恭敬应下。

钱老夫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在床上躺下之后,她开口道:“世海,你去厨房给我煮碗粟米粥来,要稀些,要你亲手煮的。”

钱世海哪有不从的道理?忙应了一声去了。

钱老夫人拉着云娇的手:“娇儿,婆奶奶还有话要叮嘱你。”

“婆奶奶你说,云娇听着。”云娇乖巧依在她身边。

“婆奶奶没福气替你选夫婿,”钱老夫人爱怜的瞧着她:“你记住了,往后你选夫婿,得选个称心如意的,最好不要是个读书人,这男子书读的多了心眼便多了,越是有出息便越靠不住,相较之下,还是习武之人要仗义守信些。”

云娇笑了笑:“婆奶奶的话,娇儿记下了。”

心中却有些苦涩,父亲那般人,她的亲事又如何由得她自己做主?

“你可是怕你父亲不允?我同你说,就是婆奶奶不在了,你舅舅与姨母们也能作证,他把言欢将你娘贬妻为妾,在我钱家儿女面前,他八辈子也抬不起头来。”钱老夫人脸色一板:“他若是敢逼你嫁你不愿之人,你便同他说要去御前敲登闻鼓,替母鸣冤,看他还敢!”

“你婆奶奶拿这事作伐,可约束了你父亲半辈子了,这回可好了,又将绝招传给外孙女,把言欢怕是这辈子也翻不了身了。”三姨母笑着插了一句。

众人都笑了起来,屋内气氛顿时松快了许多,姨母们都随意说笑起来。

云娇瞧着大家其乐融融的模样,也跟着一同笑,笑着笑着眼眶却有些湿润了,已经有多久不曾见到这般情形了?若是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那该是多么的好?

钱世海很快端来了滚烫的粟米粥。

“你喂我,”钱老夫人看着钱世海。

钱世海点头,搅动着勺子将粥吹的凉一些。

“娘,不孝儿回来了!”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唤。

钱老夫人猛地坐直了身子,喜道:“世林,是世林回来了!”

帘子一打,钱世林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他生的高瘦,与钱世江最为相似,后头跟着他的长子钱香义,长孙钱疏。

“儿子给娘磕头了!”

“孙子给祖母磕头了!”

“重孙子给曾祖母磕头了!”

祖孙三代对着钱老夫人,直直的跪了下去,一个头齐齐的深深的磕在地上。

云娇看的泪眼朦胧,大渊朝人重后,外祖母此生历经多番磨难,几番白发人送黑发人,能有今朝,见到嫡嫡亲亲的重孙子跪在跟前,便不是记在她名下,那也是真真切切肉上生的肉,心中定然是无比宽慰的吧。

“好好好,快些起来,”钱老夫人老泪纵横,又哭又笑:“不曾想我到临了还能见到我的重孙子,便是死也瞑目了,疏儿快到我跟前来,让太奶奶好好瞧瞧。”

“娘,快别这么说,您还要长命百岁让儿子好好孝敬您呢!”钱世林忙拉着孙子走上前。

钱疏才七岁,便已是彬彬有礼,十分有教养,瞧着钱老夫人:“太奶奶,你好好养身体,待你好了,疏儿接你去我家住好不好?”

“好好好,”钱老夫人忙叠声应下,又瞧着钱世林:“你父亲如何说的,可许你给我送终?”

钱世林的伯母也就是养母已经去了,如今只余下一个伯父,也是养父。

当初钱老太爷弥留之际,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叫世林来送终,他怕自己哥哥寒心,说既然已过继给人家承嗣,就不得回来给亲生父母送终,否则太不地道。

因着是老太爷的遗命,钱老夫人也不好违拗,便由着他了。

可如今,她命不久矣,想想待她去了,送终之时连个亲孙子都不得,戴红帽的更是不正宗,钱胜毕竟不是香山的孩子,钱老夫人想到身后事不免心有戚戚焉。

在大渊朝,人过世后,儿女孙子辈的,都是一身白从头到脚,儿子孙子腰间系着粗麻,女儿儿媳戴长孝帽,孝帽后后有白布披散开来,上绑有粗麻数根,谓之披麻戴孝。

只有重孙辈的,穿一身红孝,戴红帽。

大渊朝,只要是重孙辈的男儿一落地,便要做得个大红的小马褂,给曾祖辈的老人家,待曾祖百年终老之后,塞在寿衣袖口中带走,听闻这便是老人在黄泉路与阎王殿上的底气。

还有个传闻,说只要身后事有重孙子穿了红孝,到阎王跟前都无需下跪,处处高旁的鬼一等,便连吃饭都比旁人多两个菜。

事到如今,钱老夫人自然是想办身后事时有个穿红孝的。

“娘,您放心,我那边娘在世时常念您的好,说若不是您她今生都不得这般安生的日子过,”钱世林上前解释:“我此番过来,我那边的爹也嘱咐我,好好陪着您老,待您身子好些了将您接过去,给您养老送终。”

其实,原话不是这般,原话便是那头听闻钱老夫人不行了,让他赶着来送终的,是以他才带来了长子长孙。

钱老夫人笑得开怀:“如此甚好,世林,你喂我吃些粥。”

钱世林接过钱世海手中的碗,细心体贴的给老母亲喂粥。

吃了约有大半碗,钱老夫人摆了摆手:“够了。”

“娘不再吃点?”钱世林殷切的望着她。

“足够了,”钱老夫人摇头,看着二儿子:“世海,你去请扶松的吧,给我换衣裳。”

扶松,是一种雅称。

祝寿之时常说寿比南山不老松,这老人去世了,尸体便比作松树。

扶松,顾名思义,自然是照应处理尸体之人,负责起尸抬棺一类的活计,一般都是由各地德高望重的老汉来担任,一套班子由八至十人组成,扶松之时由扶松头子安排,几人共同进退。

第49回 可怜天下父母心

换衣裳嘛,换的自然的是寿衣,整套寿衣从里到外一年四季皆有。

寿衣一般为单数,讲究穿单不穿双,多数为三领四腰,民间称之为七级浮屠。

在大渊朝,一般上了年岁的人都会趁着生辰早早备下寿衣以及喜材,喜材便是棺材,留待百年殡天之后取出便可用。

平日里过整寿,有些年纪大的也会将自己备好的寿衣拿出来穿穿,寓意增福添寿,是很吉祥的。

“娘,你……”钱世海一脸震惊,这不好好的吗?叫什么扶松,换什么衣裳!

其余人也皆是一脸不解。

“我自己的身子,我有数,”钱老夫人拍了拍面前的被子:“你照我说的做。”

“是,”钱世海只得转身去了。

“云娇,你替我剪剪指甲,”钱老夫人又吩咐:“五个丫头都来,替我梳洗,待会替我沐浴,我要干干净净的走,李嬷嬷去将我的寿衣取出来,待我洗过澡了丫头们先替我将里头衣裳换上,扶松的都是些糟老头子,我可不想叫他们挨到我!”

“娘……”钱芳如先忍不住哭了起来。

其余的人也跟着齐刷刷的叫“娘”,一个个都跪了下来,掩面痛哭。

“你们哭什么!”钱老夫人皱眉瞧她们:“我这么大年纪了,如今去了也是喜丧,你们爹和大哥,还有我的孙子都在外头等我,你们不必太过伤心,往后好好的过日子,我在底下也好安心。”

钱老夫人将众人打发出去,屋中只留下李嬷嬷与几个姨母给她净身洗浴,云娇与三舅舅,丁氏等人一起守在门口。

“云娇,可是你让秦南风去寻我的?”钱世林问她。

“嗯,”云娇点头:“怎了?”

“说起来此番多亏了他,”钱世林有些感慨:“这到年跟脚了,我在滨州有些旧账不曾收回来,便带着你表哥一同去收账,你二舅舅派人去家中也不曾寻着我。”

云娇这才明了,原来并非二舅舅不曾派人去找三舅舅,而是三舅舅出去收账恰好不在家中。

“秦南风真不愧是书香世家的孩子,”钱世林满脸赞叹:“他竟为着你一句话,跑到千里之外的滨州去寻我,又赶着马车带我与你表哥回家中去领了疏儿,直将我们送至你二舅家大门口。”

“他人呢?”云娇有些惊讶,心道这份恩情可又重了不少,若不是秦南风,三舅舅定然不会来的这般及时。

“到门口便走了,我叫他进来坐坐,他说还有事,急匆匆的去了。”钱世林说着又夸了秦南风几句。

云娇默默点头,只在心中暗道他日有机会是得好好谢谢秦南风,此番他可是帮了大忙了。

二人静下来,便听到丁氏与丁嬷嬷在一侧窃窃私语。

丁嬷嬷转着眼珠子的道:“看样子老夫人这是心中有数,怪道吃了半碗粥便说‘足够了’,她心里怕是什的都晓得。”

丁氏左右张望神秘兮兮的道:“那半碗粥是她带的路粮。”

云娇与蒹葭侧耳细听片刻,顿时明白过来。

原她们是在说,钱老夫人方才坐在廊下,瞧瞧外头东张西望,老话说这叫看路,老夫人此时看到的情形便与平常不同,至于是何等样,那便不得而知了,说是她过世之后魂要走的路。

至于吃了大半碗粥,也是有说道的,老话叫路粮,便是为了等会上路做准备,怕在路上饿肚子,走不动道,说是人在临死之前,多少都要吃些东西的,毕竟黄泉路难行。

云娇听罢,与蒹葭面面相觑,二人呆了半晌,难不成这世上真有鬼神?不然,怎的事事皆有这许多说道,且还说的头头是道的。

云娇瞧着二舅母说的活灵活现的,活像亲眼见过似的,心下几乎都有些信了。

蒹葭胆小,听了更加害怕,缩着脖子环顾四周:“姑娘,方才老夫人说老太爷和大舅爷,还有香山少爷都在外头等她,那他们眼下……是不是便在这院中?”

“别胡说,”云娇忙推了她一把,直瞧向丁氏,蒹葭此番是忘了,在二舅母跟前是提不得“香山”这两个字的。

果然,丁氏闻先是言愣了一下,接着忽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香山呐!娘的儿,娘心头的肉啊,娘的乖乖,你要是在这就出来给娘看一眼,娘想你啊……叫娘替你去死也好过你死了娘肉痛啊……”

“二嫂子,你别这样,”钱世林忙去扶她。

丁嬷嬷也在旁边抹着眼泪劝慰。

云娇叹了口气,瞪了一眼蒹葭。

蒹葭心虚的捂了捂唇。

云娇瞧着丁氏哭的伤心极了,心下也有些不忍,与蒹葭一道走过去伸手扶她。

她心下有些感慨,这二舅母虽说素来蛮不讲理,泼妇行径满城皆知,又不孝公婆,贪财吝啬,可这爱子之心,与旁人并无不同,说到底,还是那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丁氏越哭越来劲,几个人硬是拉她不起身,正闹腾间,钱世海急匆匆的带着扶松的一众人回来了。

见到院中情形,不由一阵头大,走过去将丁氏一把从地上薅了起来:“擒鸡儿!眼下都什的光景了,你就别搅在里头添乱了!”

丁氏一听也是,老太太要去世了,她是当家主母,此刻可乱不得。

忙止住哭声,擦去眼泪招呼那些扶松的。

这时,就听屋子里忽地传来了姨母们嚎啕大哭之声,云娇浑身猛地一紧,心道不好!

顷刻间便见房门大开,她忙与众人一道涌进门去。

却见外祖母身着寿衣的里衣,由两个姨母扶着瘫在榻上,面色蜡黄,眼看着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云娇当即失声痛哭,扑过去喊道:“婆奶奶,你怎了!”

“快快快,让开!”

慌乱之中,也不知是谁,一把扯开云娇推到一侧,好在蒹葭眼尖,一把抱住她,她才不至摔倒。

接着便见那些扶松的便拿起寿衣,七手八脚的给钱老夫人穿戴起来。

丁氏在一旁不停催促:“快些,快些,要赶在断气前将衣裳穿好,不然衣裳不得上身。”

第50回 可不是要了他的老命

这原是民间传闻,人断气之时穿的哪身衣裳,到了阴间,便还是那身衣裳,若是断气之时穿的破破烂烂的,那在黄泉路上便只能瘦寒凉之苦了。

只能待七七烧完,四十九日之后再找人做法,才能给鬼魂穿上寿衣。

丁氏对这些一向颇为讲究。

云娇与一众姨母哭的几乎背过气去,待她缓过神之时,钱老夫人已然去了,她双目禁闭神色安然,寿衣穿戴整齐的躺在了棺材盖上,扶松的抬着她要往前头堂屋正厅去。

云娇见状又是哭的难以自抑,蒹葭与木槿一左一右扶着她,也都陪着掉泪。

那厢,钱疏被扶松头子指挥着,手持一把黑伞,撑在钱老夫人头顶。

人既去世了尸身便再见不得天光了,这黑伞便是专门挡太阳用的,哪怕是阴天,也须得撑伞。

云娇被姨母们拉着,也一道去了正厅,一路上哭声不断,钱姨娘搂着她泪如雨下:“娇儿,往后姨娘便是没爹没娘的人了……”

云娇只觉心中哀恸,什么言语也说不出,只余眼泪直刷刷的往下落。

她不爱哭,也从未这般痛哭过,可如今,她需要眼泪宣泄心头的悲苦,排解失去至亲的锥心之痛。

那个将她一手带大的婆奶奶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出现在她跟前,不会手把手的教她绣花,不会絮絮叨叨的告诉她眼泪是最无用的,再也不会有人教她隐忍教她顺势而为,蓄势而发。

她只要一想到外祖母往日同她在一块的情形,便觉得心中仿佛系着一条无形的铁索,走一步,扯一下,直牵的五脏肺腑都隐隐作痛。

前头正厅已经忙碌起来,棺材板下面支着两张高脚凳子,钱老夫人被摆放在大厅右侧靠墙,头南脚北,口中含着云片糕,脸上盖着黄草纸,头前摆着一张矮几上头点着一盏长明灯,并几碟贡菜。

钱世海与丁氏以及钱世林皆已披麻戴孝,街坊四邻听了信,皆来帮忙,围着桌子撕孝布,做孝衣。

家中下人四散,去各处亲属家中报信,扶松头子做惯了这个行当,由他来安排,一切皆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如今一切皆已安排妥当,便只等着家中小辈们都齐了,烧清汤纸。

清汤纸算是最后与儿孙们告别,死者在家中大门正中央,坐北朝南,脚踩箩筛,箩筛里头放着柏树枝,万年青,寓意死后护佑子孙昌盛,谓之百子万年青。

死者面前放着一张四方桌,上摆八样小菜,皆只放油不放盐,在热锅中滚一遍。

大渊朝民间传闻鬼魂吃东西是不需要盐的,只吸食一些热气便可。

在堂屋门口正中央,会摆上一敞口小缸,称之为灰缸,是用来烧纸钱的,一般有老人的人家都会备上一个,以防老人过世要用。

老人过世办完后事之后,便有一画像,摆放在正厅条桌西头。

三年之内,每日三餐皆从锅中盛出头一碗,端到画像跟前,而后在灰缸中点些纸钱,先敬先人,谓之端饭。

且三年之内,有亡者之人家中过年不得贴喜钱,门口也不可放炮仗。

待的三年过后,家中蒸些小小的白面馒头,到坟前散给邻里们抢着分了,再放些炮仗,这才算脱了孝,谓之上寅。

上寅之时,按照习俗,会带上一只大公鸡,若是那公鸡在放炮仗之时打鸣了,那便是极好的兆头,寓意亡者护佑,家中往后便要兴旺发达了。

在烧清汤纸之时,须得家中小辈到齐,皆安静跪在灵前,手拿杨树枝,不得有丝毫哭声,否则死者对阳间留恋,走的便不安宁。

钱家亲眷具在帝京,下人们往来之间自然耽搁时辰,待的小辈们几乎来的齐了,已然是后半夜。

把言欢并不曾亲至,而是指派身边常用的小厮平步,送来了帛金,另有一提纸钱。

这原是云娇意料之中,父亲爱惜自己的羽毛胜过性命,又怎会出现在此,让旁人诟病?

只是平步后来所言,着实出乎云娇意料。

“九姑娘,借一步说话。”平步走到她跟前,行了一礼。

云娇与他一道出了正厅,在廊下找了一僻静处,蒹葭跟了上去。

“何事,说吧,”云娇瞧着平步。

“姑娘,”平步往前一步,小声开口道:“小的临来之时,老爷特意叮嘱小的告知姑娘,钱老夫人驾鹤之事,他便不派人去告知大少爷了,姑娘也无需多事。

老爷言道:一来路途遥远,叫这许多宾客等着大少爷,不大妥当。

二来眼下年关已近,书院正是临近考课之时,老爷也怕耽误了大少爷的学业。

便让姑娘与钱老爷告个罪,这头便不必等着大少爷了。”

云娇闻言俏目圆睁,心中一片愠怒,外祖母病故,照习俗尸身须在家中摆放三日。

而哥哥就读的书院离莱州不过一日多路程,若是早早派人知会,日夜兼程,哥哥便是赶不上回来烧清汤纸,也是能赶在外祖母入土之前见上一面的。

且哥哥幼时亦常在外祖母跟前,他为人最重情谊,若知晓此事定然不顾一切来送外祖母一程,父亲怎能如此草率便替哥哥做了决定?

日后待哥哥回来知晓此事,必不会与他干休。

她攥着手心,片刻又松开。

父亲这哪是怕耽误了哥哥的学业?分明是自私自利考虑他自己的仕途才是。

哥哥如今是家中唯一的嫡子,记在家中主母名下,若是哥哥赶来给外祖母送殡,叫好事者瞧见了,翻出父亲当年那件见不得光之事,误了他的仕途,可不是要了他的老命吗?

云娇心知与一个小厮多说无益,他只是传个话而已,静默半晌,点点头示意他退下。

她有心让谷莠子前去知会哥哥,可谷莠子如今与她那几个姨父一同忙着采买置办丧葬所需,实在分不开身。

此等事宜依照习俗,原是把言欢作为姑爷该尽的本分,如今却让个小厮替代,云娇想到此处,心中愈发悲愤。

“蒹葭,”缓了片刻,她开口道:“你去将此事告知姨娘一声罢。”

第51回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钱姨娘一向身子羸弱,经不住丧母之痛,方才已然昏死过去一回,此番正在侧厅榻上休养。

“姑娘,姨娘那身子若是知晓此事,只怕是……”蒹葭有些踌躇。

若如实告知,钱姨娘怕又要昏上一回,姑娘做事一向思虑周全,此刻怎的全然不顾姨娘的身子了呢!

她悲悯的瞧着云娇,怕是老夫人才去了,姑娘伤心过度,一时间也顾虑不了那般周全。

云娇叹息一声:“你去吧,我自有道理。”

蒹葭应了一声去了。

云娇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绪,她何尝不知姨娘身子撑不住?可此事终究是瞒不住的,待到明日见不上哥哥,姨娘必然会追问。

与其捱到那时再告知她实情,倒不如早些说与她知晓,也好让她早些缓过来,毕竟三日之后还要送外祖母入土为安。

回身行至大厅门前,瞧着众人在厅中来回忙碌,二舅舅跪在厅中央烧纸钱,二舅母也在边上跪着作陪,眼下别无他法,她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舅舅,舅母。”云娇行了一礼。

“云娇,”钱世海抬起头:“怎了?”

“父亲让人传信,说哥哥书院距此地路途遥远,怕耽搁了婆奶奶入土的吉时,便不叫哥哥来了……”云娇说着垂下头声音愈发的小,这是大不孝,父亲将哥哥置于何地!

钱世海还未来得及开口,丁氏便冷哼了一声:“天底下还有这般的外孙子,还是个读书人,婆奶奶死了竟不来送终……”

正在她欲大放厥词之时,一小厮急急进门行之三人跟前:“老爷,夫人,老夫人娘家人到了。”

钱老夫人是独女,父母一辈子只得这一女,也没个兄弟姐妹,这娘家人是她的堂弟,便是她叔叔家的兄弟。

也好在钱老夫人不得个正经娘家人,否则钱世海便不会这般安生的在家烧纸钱了。

大渊朝风俗,若是家中母亲去世,做儿子的须得到母亲娘家人跟前,跪下磕头报信,以示自己不曾照应好母亲,向外祖家告罪。

丁氏听闻钱老夫人娘家人来了,顿时换了一副嘴脸,也顾不得为难云娇了,行至钱老夫人灵前跪下,张口便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述敛:

“我的个好奶奶啊——嗷——你怎就这么走了啊——嗷——你一世光吃苦不曾享点福——嗷——你怎舍得丢下这大大小小的——就走了啊——嗷——”

云娇目瞪口呆的瞧着她哭的抑扬顿挫朗朗上口,像是特意学过一般,唯一不美的是她面上只有两滴硬生生挤出来的泪珠。

与丁氏比起来,大舅母温氏那只是掩唇呜咽流泪显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舅舅来了,”钱世海迎了上去。

云娇也瞧向进门的高瘦的老人,心道这外舅爷爷来的好生及时,原想着今日要被二舅母当众骂个狗血淋头,不曾想却逃出生天了,想到此处,心下不由庆幸。

“云娇,云娇!”门外有人轻声唤她。

云娇回头瞧见门口探出的半个人影,忙轻手轻脚的溜了出去。

“姐姐。”她走出去拉着来人的手,不觉潸然泪下:“婆奶奶……没了。”

来的人是云娇四姨母家的长女,吉雅茹。

她比云娇年长两岁,幼时外祖母怕云娇一人孤单无靠,一年总接吉雅茹来小住两三回,让她伴着云娇,是以众姨姐妹中,云娇与她感情尤佳。

“云娇不哭,”吉雅茹给她拭去面上泪珠,自己却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姐妹二人相顾无言,也不曾抱头痛哭,只是拉着彼此的手无声落泪。

直至蒹葭从偏厅回转过来,正欲开口劝说,便见木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姑娘,你快些避一避,”木槿气喘吁吁:“二舅夫人那个嫂子周氏又来了,这回将她那孙子也带来了。”

周氏是丁氏的娘家人,照风俗,丁氏死了婆母,她娘家人是要来挽灵的。

所谓挽灵,便是扯来纯白色的素锦,遮悬在正厅大梁之上,正中央悬一大大的“奠”,两边以黑布扎出两朵大大的布花。

这般做以示儿媳妇的娘家人对嫁出门的女儿的重视,若是哪家儿媳妇婆母去世了,娘家不来挽灵,那便是娘家不可倚靠,任由夫家欺凌。

云娇一听,顾不上擦泪,便拉着吉雅茹往偏厅去了。

偏厅中,曲嬷嬷正照应着钱芳馆,见到几人进来,忙摆手示意她们噤声。

云娇几人轻手轻脚的走进门去。

曲嬷嬷行了礼小声道:“姑娘,姨娘服了些安神的汤药,才刚睡下。”

云娇点点头,走过去瞧了一眼榻上的钱姨娘,见她脸色虽苍白,呼吸倒也平稳,顿时放心了些。

这才拉着吉雅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吉雅茹这才得空问道:“怎了?周氏将你怎了?瞧她来了将你给吓得。”

云娇这才小声将上回周氏所提之事大略说与她听。

“竟有这等事?”吉雅茹大为惊奇:“啧啧,这周氏也做得出,她这是想趁人之危!”

“谁说不是呢,她就是瞧着我们姑娘年纪小,打量着她什么都不懂,想靠着二舅夫人近水楼台先得月!”蒹葭在边上愤愤不平。

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打她家姑娘主意,呸!

“瞧瞧将你给气的,”吉雅茹打趣蒹葭:“你家姑娘都不曾着气,瞧这模样不晓得的还当是叫你嫁过去呢。”

“姨姑娘!”蒹葭红着脸跺脚。

“姐姐,你别逗她了,”云娇打圆场:“怎的不曾见到雅茗,她不曾同你一道来吗?”

吉雅茗是尚雅茹嫡亲的妹妹,今年才五岁,她还有一亲弟弟,小她一岁,名叫吉雅安,云娇四姨母便得这三个子女。

“她一来便缠着雅安一道寻我娘去了,你还不晓得她吗,一刻离不开娘。”吉雅茹说到自家妹妹,嫌弃的撇唇。

“她年纪尚幼,黏着四姨母也情有……”云娇未说一半,便被外头的拍门声打断了。

“芳馆啊,快些开门,瞧瞧谁来看你了!”

云娇与吉雅茹听这声音,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面面相觑。

第52回 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榻上钱芳馆才欲睡不睡,昏昏沉沉,便被外头的动静惊醒,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曲嬷嬷忙去扶她:“姨娘,听声音像是二舅夫人。”

“这刻儿她有什的事?”钱芳馆不解:“前头不忙吗?”

曲嬷嬷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外头砸门声又起:“芳馆,开门呐!”

钱芳馆喘息微微,才吃了些安神药被吵醒,脑子昏昏沉沉着实不好受,摆摆手吩咐曲嬷嬷去开门。

云娇与吉雅茹见状,忙收了方才玩笑之态,二人换了角落的位置,危襟正坐,一本正经。

门开了,丁氏打头走了进来,她身上孝服已经脱了。

后头跟着周氏,余氏,还有一少年。

这少年生身量不算高,发丝乌黑微卷,黑红脸颊,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瞧着还算宽和。

云娇与吉雅茹对视一眼,想来这便是周氏的宝贝孙子,那个叫“十斤”的。

“二嫂子,”钱芳馆客气的要下榻,可惜浑身无力,动作艰难。

“哎呀,不要这么客气,你不好过就躺着同我说话,”丁氏连忙上前拦住她。

钱芳馆受宠若惊,这个二嫂子已经许多年不曾给她好脸色了,今朝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微微喘息着招呼她:“二嫂子你快坐,周家嫂子也来了,快请坐!”

接着瞧到那少年,不解道:“这是……”

“这是我娘家侄孙,叫十斤,”丁氏忙拉过十斤:“快来见过姨母。”

那十斤有些局促上前,行了一礼,小声道:“见过姨母。”

钱芳馆心中纳罕,她与丁氏平辈,这孩子唤二嫂子姑奶奶,唤她她姨母,岂不是差辈了?

许是二嫂子一时间弄岔了,也不无可能,不过此等细枝末节,也是不值一提。

“云娇,你与雅茹去前头给我拿些八珍糕来,我有些饿了。”钱芳馆忙欲打发两个女孩出去。

“不必这般见外,”周氏忙道:“孩子们都还年幼,况还有我们在,便不必回避了吧。”

钱芳馆也不好反驳,只得招呼他们落座。

丁氏这才在榻旁坐了下来,周氏与余氏也跟着坐下,只余下十斤站在周氏身后。

丁氏先是对钱芳馆嘘寒问暖一阵,周氏也在旁时有关切之语。

钱芳馆强打精神,勉强笑着应付。

这般周旋片刻。

丁氏这才抬眼瞧向云娇,面上笑的如同菊花盛放一般:“娇儿你怎的不吱声便跑到偏厅来了,怪道我先头在前厅寻你不着。”

“二舅母,我才来的,”云娇不得已硬着头皮回了一句。

她被丁氏“慈爱”的眼神瞧得心中一阵发毛,暗暗叫苦,缩在旮旯中也还是逃不掉,二舅母果然是冲她来的。

吉雅茹也起身唤了一声“二舅母”。

丁氏却恍若未闻一般,扭头看向钱芳馆:“小姑子,你生的一个好女儿,心善又会照应人,小小年纪将个婆奶奶照应的妥妥贴贴的。

外头块块都在说,这孩子是个难得的。

我也常同人讲,以后谁娶了我们云娇做媳妇,那才是天大的福气呢!”

钱芳馆对丁氏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提起女儿嫁娶之事颇为不悦,这般事又岂是能随意提及的?

可她终究也不好说什么。

以帕子掩唇轻咳了几声:“二嫂子可别这般说,云娇是替我尽孝,都是应当应分的。”

“话是这般说,可奶奶外孙女站出来有一溜,真来照应的也便只得一个云娇。”

丁氏也不怕吉雅茹听了不欢喜。

吉雅茹暗暗朝着云娇挤眉弄眼,云娇努努嘴,示意她再听下去,怕是马上便到正题了。

丁氏又夸了云娇几句,想是觉得铺垫的差不多了,这才话锋一转,问道:“小姑子,云娇还不曾议亲吧?”

钱芳馆捏着帕子的手一顿,略微一思索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丁氏带着娘家嫂子,领来了娘家侄孙,她再瞧不出那便真的是愚钝到不可救药了。

她心中更为不悦,二嫂子不声不响的便将人领到她们母女跟前,这算哪一出!

踌躇一番道:“云娇如今年纪尚幼,议亲之事不急,再等个三年五载的也不迟。”

这般说二嫂子该明白她的心意了吧?

丁氏却不以为然:“你到底是做姨娘的,不懂这其中的关门过节,这议亲自然是宜早不宜迟,否则好的都叫人挑了去,余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

钱芳馆面色变了变,她便是性子再绵软,也听不得丁氏这般言语,什么叫做“到底是做姨娘的”?

还不待她开口,丁氏便拉过十斤:“你瞧瞧我这侄孙如何?今朝带他来,便是为了来跟云娇相看相看。

这都是知根知底的,又不得个狐臭,又不缺胳膊少腿,人也长的周正。

芳馆,你要是看着过得去,便趁着这刻儿人都齐了,将这亲给定了。”

钱芳馆气的浑身发抖,胸口不停起伏,一口气上不来,险些当场昏死过去。

先不提此地并非把家,她也只是个姨娘,这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不知会女方一声,便带着人来相看,她家云娇往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曲嬷嬷见状忙上前替她揉背,云娇与吉雅茹也扶着她,拍着她的前胸替她顺气。

丁氏站起身来,面色不虞:“你这什的意思?瞧不上我娘家侄孙就直说,用不着在这装相,瞧你那短命鬼的样子!”

钱芳馆好容易缓过来,闻言更是气怒交加:“二嫂子,你……你欺人太甚!”

“一个姨娘生的,我丁家能看上就算是给你脸了,”丁氏毫不留情:“还假模假式推三阻四的。

罢了,抱狗子看母子,有这样的亲娘,女儿估计也好不到哪去,白送给我们十斤都不要,呸!”

“你……你……”钱芳馆气怒更甚,一时间急火攻心,眼睛一翻,竟真气的昏死了过去。

“姨娘!”云娇焦急的唤了一声。

“姑娘,让姨娘躺下歇会吧!”曲嬷嬷心疼的看着钱姨娘。

姨娘这娘家嫂子,可真不是盏省油的灯,此番回娘家都晕了三回了,这可如何是好!

云娇抑制不住满腔怒火,杏目圆睁,放开钱姨娘便朝着丁氏而去。

吉雅茹一把拉住她:“云娇,切莫冲动。”

第53回 打蛇打七寸

云娇顿住脚,胸口微微起伏,面上难掩怒色。

丁氏三言两语便将钱芳馆气的昏死了过去,她还有许多话不曾来得及骂出口,心头一股气还未全撒出来。

见云娇瞪着她,正求之不得。

“怎了?你还瞪着我?要打我不成?”她冲至云娇跟前,朝她拍着自己的脸:“来来来,你朝这打,来打,打!”

周氏与余氏本该上前劝说两句,可她婆媳正恼云娇母女不识抬举,巴不得丁氏好好教训教训她,又如何会开口劝说?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眼带笑意,丁氏这般才算替她们解了恨。

还瞧不上她们家十斤,一个庶女而已,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这便是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

该派!

曲嬷嬷与蒹葭皆是焦灼却又无可奈何,她们若是上前劝说,只能自取其辱。

谁不晓得丁氏的做派,她跟前哪有下人说话的份儿,敢胡乱插嘴,轻则几个耳光,重则拖出去腿打断的。

吉雅茹死死拽住云娇的手腕,拦在丁氏跟前连连劝说:“二舅母,云娇哪敢对您如此不敬,她不过是担心小姨母,一时急坏了,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云娇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的怒火强压了下去,只眼中的怒意一时间无法消散。

丁氏见她仍瞪着自己,冷嘲热讽道:“瞧什的瞧!我还怕你瞧我不成?

今朝请你上轿子你不上,我等着看你自己哭着喊着爬上轿!

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做,往后跟你亲娘一样,也是个做姨娘的命!就是贱命!

输赢有那一天,我总归看得见!

个细货你还敢瞪,再瞪我把你眼皮子撕下来,个现世报,有本事你来打我!”

丁氏越说越气恼,又往云娇跟前冲。

吉雅茹忙抬手拦着,急的连声劝说:“云娇,云娇,你快与二舅母赔个不是!”

她心中焦急,云娇平日是个顶好说话的,今朝怎的犯倔了。

丁氏便是再错她也是长辈,别说动手了,便是跟她起个龃龉也绝不可,这彪悍不敬长辈的名声若是传出去便收不回来了,名声毁了女儿家一生便毁了,再别想说上个好婆家。

蒹葭与曲嬷嬷都急的攥紧了手,暗暗祈祷姑娘你就别犟了,在丁氏这等浑人跟前讨不来好的。

云娇冷哼了一声。

吉雅茹心急如焚:“云娇,可别犯浑了!”

蒹葭与曲嬷嬷一同往前走了一步,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娇忽而开口道:“二舅母,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别假模假式的,我当你有多大的本事!”丁氏当她服软了,顿时得意起来:“不识抬举,说你你也得给我乖乖受着,敢朝我翻浪,我叫你嫁不出去,一世养在家里,留着凿肉棺材!”

“我嫁人之事不劳二舅母费心,你辱我姨娘我也不与你计较,”云娇瞧着她轻嗤一声:“只是我婆奶奶今朝才刚去,子媳该戴重孝,满七七四十九日方可脱下。

便是再急切,也该等到头七回魂夜过了。

二舅母这般迫不及待便脱了孝服,可曾想过婆奶奶若是着了气,头七夜里回来找你该如何是好?”

吉雅茹见云娇转过弯来了,便松开拉着她的手。

丁氏听的心中一抖,光想着娘家侄孙之事,倒是将这茬给忘了。

她生平最信鬼神之事,也最怕鬼神,每年都要请好几回僧道,在家中给亡子钱香山做法。

平日里便是做梦梦到钱香山,也说是儿子在那边缺钱使了,总要拿些纸钱到坟前去化了。

听云娇这般一说,她顿时不见了方才的嚣张跋扈,心下惴惴不安,老太太在世之时她便不孝,平日里也不曾少作妖,此番又脱了孝衣……

周氏见丁氏被云娇三言两语便唬住了,忙上前拉住她:“擒鸡,别听个小丫头胡言乱语,这天寒地冻的还好说,万一三伏天戴孝,那还不脱下来沾潮了?”

沾潮便是沐浴。

余氏也在旁连声附和。

云娇早便瞧周氏穿着个降红色绢布夹袄极为不顺眼,晓得她是为了今朝之事,特意妆扮。

此刻见她开口,便回道:“我婆奶奶向来是个讲理的,是沾潮还是特意脱了孝衣来为难她外孙女,她老人家自有决断。”

“你别想拿这话吓兴我,”周氏走到她跟前,气势汹汹:“这话对你二舅母还有点用,我可不怕,我又不是她后人,她能拿我怎的,阴间也有王法,不是她想害谁便害谁的!”

云娇眨了眨眼睛笑了:“这话也对。

不过我倒想问问你,一大把年纪可是活到狗头上去了?不晓得来挽灵该穿素色衣裳?

我瞧你这衣裳,倒与我婆奶奶身上穿的那老衣颜色相同。”

老衣便是寿衣。

云娇在周氏开口之时便已想到了,她不可真与丁氏起争执,因丁氏是自己的长辈,心中虽愤怒,言语间却也只能点到为止。

可这周氏虽也年长,是丁氏的娘家嫂子,若是两厢交好,可算是个长辈,可若真算起来她与云娇也是不搭界的,算不得什么长辈,说话便不必那般客气了,骂了她也没得胡子翘。

再说丁氏,向来恨不能将娘家人弄个条桌给供起来,这骂了周氏,可比指着她鼻子骂更让她着气,这叫打蛇打七寸。

云娇这话说的太晦气了,周氏如何能忍?

她顿时勃然大怒,跳着脚指着云娇:“你个贱蹄子,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我说的不对吗?”云娇反倒不急了:“要不你去前头对着我婆奶奶的老衣比上一比,瞧瞧可是一样?”

“我撕了你的烂嘴!”周氏喊着便要扑上去。

余氏也跟上去帮腔。

蒹葭与曲嬷嬷忙上前拦住她们,吉雅茹也挡在中间。

那十斤看不下去,上前拉着自己祖母:“奶奶,别闹了,走罢!”

“丁擒鸡!你就不管管你这个好外甥女!”周氏如何肯罢休,朝着丁氏大吼。

丁氏方才听了云娇的话,心中直犯嘀咕,此刻被周氏一吼才如梦初醒,指着云娇骂到:“你个雷劈五鬼分的,信不信我让你……”

“夫人,夫人!”便在屋中乱的不可开交之时,一小厮急急的跑了进来。

第54回 既做了,怕有何用

房中乱做一团,也无人搭理那小厮。

小厮又高声喊:“夫人,前头老夫人娘家老舅爷正闹呢,老爷被骂的狗血淋头,您快去瞧瞧吧!”

屋子顿时一静。

丁氏转身:“什的?老舅爷好好的发什的疯!”

“老舅爷不晓得从哪听说老夫人断了腿的事,正闹着要老爷给个交代。”小厮忙道。

“我去瞧瞧。”丁氏狠狠瞪了云娇一眼,这才领着周氏等人去了。

“姨娘怎样?”云娇走到榻眫,:“蒹葭,去请大夫。”

“不用了姑娘,”曲嬷嬷忙道:“掐掐人中,再喂些水姨娘便可苏醒。”

几人围着床榻一阵忙活。

钱芳馆长舒一口气,缓缓睁眼。

“姨娘,”云娇一喜:“可有何处不适?”

钱芳懵懵的看着云娇,似还有些不曾回过神来。

“姨娘?”云娇担忧,又唤了一声。

“无事,”钱芳馆这才醒神,想起方才之事,忽地一把抓住云娇的手:“娇儿,你方才不曾与你二舅母起争执吧?”

云娇哪敢如实说,连忙摇头:“不曾,二舅母那般厉害,娇儿哪敢。”

“那便好,那便好,”钱芳馆这才松了手。

“姨娘,可要叫大夫来瞧瞧?”

云娇见她脸色着实难看,不由心疼。

“不必了,”钱芳馆虚弱的摇头:“曲嬷嬷,将方才余下的药端来,我喝了好睡会。”

曲嬷嬷应声去了,片刻端了药回来。

云娇喂钱姨娘服了药。

钱姨娘又叮嘱道:“娇儿,我身上不好,你替我到前头去照应照应,该使的银子别省着。”

云娇自然应允。

照应着钱姨娘睡下,云娇与吉雅茹这才出了偏厅。

“云娇,你怎敢惹二舅母,她那个摞摞藤你又不是不晓得,没得惹一身骚,想想都怕人。”

摞摞藤是一种野草,生在沟边呈藤蔓状,叶子和茎干皆是毛刺,人若是不小心挨一下便是一道血痕,很是厉害。

吉雅茹便以此草比作丁氏,怕钱姨娘听见了,也是出了偏厅才敢议论此事。

“左右婆奶奶不在了,待头七过了我便回帝京去了,她又能奈我何?”

云娇抿了抿唇,既做了,怕有何用。

“这离着头七还有几日呢,你这般咒周氏,便不怕二舅母伺机报复?那可是她最为亲近的娘家人。

她那个人,最是小肚鸡肠,别人拔她一根葱,她都能要回来三根,你今日真是太过冲动。”

吉雅茹愈说愈发忧心忡忡。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的,”云娇笑了笑。

“你还笑的出,”吉雅茹连连摇头。

两人携手去了前厅。

前厅中,四邻都已请了出去,厅中余下的皆是家中亲眷。

老舅爷坐在正堂中央瞪着面前的钱世海,横眉怒目的。

大渊朝,无论喜事丧事,舅爷都是得罪不得的。

老夫人无故断了腿,如今拿不出个交代,这可是大大的不孝,若是事情闹大了,外头的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眼下四邻虽都打发了,可扶松的却都还在,这要是传出个不孝的名声,别说往后钱胜说亲了,便是钱妍也休想嫁出去,这家中人人都落不得好。

是以虽是寒冬,钱世海孝帽子前头却沾着汗水。

钱世林也在一侧站着,最边上是温氏。

丁氏已然重新穿上孝服,站在钱世海身畔,陪着一张笑脸。

“舅爷,上公堂就不必了,这事说起来也是作孽。

都怪我那招上门的女婿,简直不是个人,我也是瞎了眼才招了他,他趁着我们都不在,去奶奶房中想翻些财物,也不晓得怎弄的,就踩断了奶奶的腿……”

“那个畜生在哪!”老舅爷如何听的下去,拍着桌子豁然起身。

“舅爷您先消消火,”丁氏一脸讨好,接着挥手放声道:“那个狗娘养的,我哪能饶了他,他敢断奶奶一条腿子,我已经叫人把他两条腿子都打断了!”

云娇在心中冷哼,这二舅母撒谎连眼睛都不眨的,活像真的。

丁氏接着又是一脸愤愤,仿佛极为替婆母不平:“老舅爷要是不信,我这就叫人把他抬得来。”

老舅爷冷哼了一声。

“快去抬来!”钱世海忙吩咐下人。

几个小厮应声去了。

不一会,沈长东便被七手八脚的抬来了。

是真的抬,连个门板都不曾有,便由几个小厮随意的抱头抱脚,半抬半拖的进了正厅,直接丢在地上。

沈长东腿伤未愈,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一路痛苦哀嚎不止,此刻躺在地上,已是浑身颤抖,满面涕泪。

“猪狗不如的畜生,”丁氏冲过去朝着他的腿便是一脚:“天雷怎么不劈死你个大不孝的东西,我今朝要把你屎都打的流到裤里。”

沈长东痛的满地打滚,连连求饶:“娘啊……娘!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我饶了你,你可曾饶了我奶奶!”丁氏追着他踢:“你害死我的好奶奶,我今朝就要你的老命,你要讨饶就下去朝奶奶讨饶吧!”

说着又追上去连踢数脚。

沈长东滚了一会便眼睛一翻没了动静,已然痛的昏死了过去,腿上的旧伤被踢的破了,裤腿上沾满了鲜血。

丁氏这才停住脚,瞧着老舅爷。

老舅爷晓得她是何意,这是问他这般处置可还满意。

他方才瞧着,这畜生不如的东西确实是断双腿,此刻又当场被打的昏死了过去,他气顿时顺了些。

心中也是暗暗称奇,听闻这丁氏平日里是个胡搅蛮缠之辈,瞧不出竟还是有些孝道。

他沉吟一番开口道:“此等畜生,还不打出门去,留在家中作甚?”

钱世海这才开口道:“舅舅,照理说这畜生早该打出去,只是胜儿大了,妍儿也要说婆家了。

若是外头晓得他们父亲如此不堪……”

余下的话便不必说了,老舅爷自然明白。

老舅爷摆了摆手:“罢了,抬下去吧。”

钱世海夫妇松了口气,打发人将沈长东抬了下去。

厅中复又嘈杂声起,人人尽皆忙碌起来。

吉雅茹不解,拉着云娇轻声问道:“便是留着沈长东,他这臭名声不也传出去了吗?钱胜钱妍不照样寻不到好亲事?”

第55回 面面相觑,好不难堪

“你不晓得,”云娇轻笑:“沈长东越是可恶,便越衬的二舅母明事理,有这样大义灭亲的好祖母,还怕将来寻不到好亲家?”

“也是,”吉雅茹面上闪过一丝厌恶:“可我还是想那畜生被打出去才解恨。”

云娇笑了笑,也不言语。

两人拿了些锡箔,寻了个桌角,坐下来叠元宝。

不大会便见那周氏带着余氏走了进来,倒不曾见那十斤。

周氏瞧见云娇,狠狠斜了她一眼,这才径直行至丁氏身畔。

云娇瞧着她新换的素色绢布衣裳,抿唇轻笑:“口中喊着不怕,到底还是换了衣裳。”

“你说的那话,换了哪个不怕?”吉雅茹也觉得好笑。

云娇盯着周氏,见她在丁氏耳语着,不时瞧她一眼。

她微微皱眉,这二人如此迫不及待,此刻便要商议怎么报复她了么?但细看那两人神色,却又不像是在瞧她。

她思忖片刻,不由看向一旁的吉雅茹,姨姐姐身量娇小,姿容秀雅,行动举止有一种女儿家特有的柔美,她心中一动,莫不是?

“姐姐,你瞧。”云娇小声提醒。

“怎了?”吉雅茹见云娇神神秘秘的,好生奇怪。

“二舅母与那周氏像是在议论你,莫不是那十斤瞧上你了?”云娇瞧了瞧左右无人,这才小声笑道。

“你别胡沁,”吉雅茹在她手上捏了一把,瞬间便红了脸。

“真的,你瞧。”云娇示意她瞧丁氏。

只见丁氏与周氏像是在商议,时不时便看她们一眼。

“你看可是?”云娇又问。

吉雅茹一瞧还真有些像,顿时又恼又羞,拿了些锡箔放在盛元宝的箩筐中,一手拎着箩筐,一手拉着云娇:“走,我们寻一僻静处去叠。”

云娇自然应允。

二人出了正厅,想起西侧厅钱姨娘正在歇息,便径直去了东侧厅。

东侧厅门口有个小小的耳房,是家中下人守夜之时避风遮雨之所,此刻自然闲置。

“到这里头去?”吉雅茹一心想要清静。

云娇瞧了瞧道:“在外头吧,这处风吹不到,还能晒会太阳。”

吉雅茹点点头应了。

忽听耳房中传来男子言语之声,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些惊奇。

云娇只当是家中下人躲懒,藏在此处,示意吉雅茹噤声,二人轻手轻脚凑到门缝处往里瞧。

就听里头又传出一女声,声音悲怆。

“三郎,你就不要等我了,假使有媒人说项,你就望望看可有相当的,娶进门便是了,往后孩子大了,你也要有个人搭搭伙说说话。”

云娇与吉雅茹一听这声音,顿时大惊失色,两人齐齐捂住了唇,以免惊叫出声。

就听那男子道:“他坏事做尽,如今总算恶有恶报,你还守着他?”

女子啜泣了两声:“三郎,我就该派这个命,这世没得那个福气同你在一块。

他只要不死,我就得守着他,不是冲他,是冲孩子们。”

男子叹了口气:“随你吧,反正我不再娶就是了。”

“你……”女子又哭:“你这又是何苦。”

“这几年我个人也过惯了,你别哭了,哭的我心里头难过。”

“你快些回去吧,免得一会叫人瞧见了,”女子往门边走:“先别动,我瞧瞧外头可有人。”

云娇与吉雅茹吓得连连后退。

吉雅茹心中发慌,一个不慎,一脚踢翻了门边的箩筐。

“是哪人在外头!”门一下被拉开。

表姊妹三人面面相觑,好不难堪。

原来屋内的女子竟是她二人的表姐钱香兰。

那男子是谁便不得而知了。

“你们……”钱香兰脸色发白,虽说她清清白白,可这情形若是传出去,她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云娇最先醒悟过来,弯腰捡起箩筐拉着钱香兰往前厅走:“表姐,我二人叠元宝叠的眼都花了,你倒好,在这躲懒!”

吉雅茹也醒悟过来,跟上去道:“正是,今朝你若不将这箩筐叠满了,我们可不依。”

钱香兰扭头看向耳房,见那身影冲出门去,这才放了心,她心中晓得这两个表妹是故意装作不知,也不戳破。

只连连点头道:“我叠,这便叠。”

待到天色暗下来,所有的孝帽孝衣孝布皆已做好,分发下去,人人穿戴整齐,一眼望去,堂上堂下皆是一片素缟。

小辈们几乎到齐了,便开始烧清汤纸。

正门口跪着钱世海一家,后头温氏,再来是钱世林。

门东侧跪着钱老夫人的侄子辈及其家眷,譬如老舅爷的儿孙,又譬如钱老太爷姐妹们生的儿孙。

门西侧由周松年与钱芳如打头,跪着的是女儿女婿,各家子女皆随父母跪着。

钱姨娘最小,自然是跪在最后。

她脸上苍白如纸,却仍强撑着来烧清汤纸,曲嬷嬷跪在一旁扶着她。

再瞧云娇,除却身上穿的自己的孝服,头上带着孝布,两手臂上还绑着两套孝衣孝布,看着很是有几分累赘。

父亲与哥哥不曾来,便只能由她代劳。

余下的邻里,平辈,或不相干之人,皆在旁围观。

有扶松的下来依次在孝帽孝布上扎麻丝,人人手中的柳枝皆放在身后轻轻摆动。

屋内钱老夫人已经被扶松的扶着,坐北朝南坐在桌边。

灰缸中化着纸钱。

一个和尚在一侧敲着木鱼念小经,这一卷经念完清汤纸便算是烧完了。

此时众人还不可起身,须得等扶松的下来一一收走麻丝与柳枝,方可起身。

这一跪便是半个时辰,起身之时,人人膝盖痛的跟废了似的,倒抽凉气之声不绝于耳。

少顷,扶松头子便高声告知众人:“钱老爷孝顺,钱老夫人守灵之日定为七日。”

围观之人皆是一片赞叹。

守灵便是人去世之后,尚未入土,放在家中,夜间须得有人守着,半刻也不得离人。

主要是防止猫、狗、老鼠一类的动物嗅了尸身,据说会起尸。

照大渊朝习俗,守灵三日以上七日以下皆可,愈是有头脸的人家,放的日子便愈久,不为旁的,只为显孝。

这日子也不是随意定的,须得找风水先生来看了,选个良辰吉日,方可定下。

第56回 失节事大

自然,这些是有些家底的人家的做派。

这人去了,一日不入土,家中便多了一日的开支,许多贫苦人家便管不了那许多规矩,勉强放足三日,便匆匆入土。

更有甚者,干脆选择去“化人场”。

所谓“化人场”,便是郊外专门设立的焚尸之所。

若是依照风俗入土为安,家中多少总要陪葬些物品才像样子,可贫苦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穿衣更是衣不蔽体,拿什么陪葬?

索性一烧了之,倒也省事。

大渊朝虽命令禁止焚尸,奈何贫苦人家尽皆如此,法不责众,官府也便也只睁只眼闭只眼。

此刻,丁氏又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哭一声便说一句,一腔一调,有板有眼。

云娇听四周夸赞之声不绝于耳,心中不屑冷哼,人活着之时不见她尽半分孝道,整日跳着脚骂个不休,如今死了她倒成了个孝媳,装的像模像样。

“小姨母,夜里我同云娇睡可好?”吉雅茹挤到跟前抱住钱芳馆的手臂。

钱芳馆不曾言语,侧头瞧了瞧云娇。

她晓得女儿不喜与人同睡。

“好,”云娇笑了笑,应下了。

她有话同姨姐姐说。

堂前,几个扶松的与两个舅舅及姨父们围在一处,一道商议着今晚留下来守灵之人。

毕竟七日,须得分工轮流来才是。

待得他们商议妥了,除了今夜守灵之人,其余人便散了去各院歇息。

云娇带着吉雅茹,蒹葭打着个白纸糊的灯笼在前头带路,家中有丧事,只能用这灯笼。

后头跟着木槿与黄花,几人一同往栖霞院而去。

眼看离院门近了,吉雅茹惊慌起来,死死抱着云娇的手臂。

“姐姐,你怎了?”云娇疑惑。

“云娇,你瞧,那院子里头黑漆漆的,我害怕。”吉雅茹止步不前。

云娇不解:“有何可怕?”

“待会还要经过婆奶奶房门口……”吉雅茹愈想愈怕。

“那有何可怕,”云娇明了,她是见婆奶奶去了,不敢进这院子,便柔声安慰道“这世上若真有鬼魂,婆奶奶也不会害你我,你……唔……”

她尚未说完,吉雅茹便一把捂住了她的唇。

“别说那两个字……”她惊恐的四下张望。

“姐姐若实在是怕,便去与四姨母宿在一处。”云娇有些无奈。

真不懂自家婆奶奶又有何可怕的。

“你来,”吉雅茹拉着她,伸手对着蒹葭:“灯笼给我,我与你家姑娘到后头去有些话说。”

她心中有疑问,打算问过云娇便去她娘那处宿去。

蒹葭却死攥着灯笼把手不撒手,她本就有些忐忑,此刻被这个姨姑娘一说,她更是吓坏了,如何舍得放下灯笼?

支支吾吾的瞧着云娇:“姑娘……”

云娇晓得蒹葭胆小,拉着吉雅茹道:“姐姐,我们往那亮处去,使不上灯笼。”

府中有丧事,夜间灯火不得灭,是以眼下钱府之中,每隔一段路,便悬着照明的灯笼。

吉雅茹也不勉强,拉着云娇往回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蒹葭,你们便在这处等着。”

说罢,拉着云娇往出走了好几丈远,这才站住脚。

回头望望蒹葭她们还站在原地,决计听不到她们谈话,此地离栖霞院也远了些,她也不是那么惧怕了。

这才小声开口道:“云娇,我要来跟你宿也无旁的事,便是想问你,表姐那事……你心中有何打算?”

“我也正想着晚间与姐姐说此事,”云娇拉过她的手:“姐姐,此事可大可小,全在你我一念之间。”

“我想了许久,总觉得女子不该如此,我们要不要……”吉雅茹有些迟疑。

“若是姐姐守着沈长东那般夫君,你待如何?”云娇柔和的问了一句。

“这……”吉雅茹咬了咬唇:“你的意思是?”

“沈长东作恶多端,”云娇又道:“不说旁的,便是他踩断了婆奶奶的腿,便不可饶恕,表姐能留着他,已是宽宏大量。”

“什么?”吉雅茹大吃一惊:“你说婆奶奶的腿是他踩断的?”

“是,”云娇当下将沈长东所作所为一一告知,末了又道:“他还曾使计进我房中,企图调戏我,幸好蒹葭来的及时,才叫我逃脱。

这般禽兽,死不足惜,他如今已然废了,也是罪有应得,倒比死了更叫人痛快。

表姐只是与那男子私下说了些话,又不曾与人苟且,何错之有?”

“他也曾调戏你?”吉雅茹咬牙:“这个畜生,你可知为何我前年来过之后,便不曾再来了?”

“为何?”云娇口中问着,心中已然猜了个七七八八。

吉雅茹细细道出其间内情。

原是前年秋日,二舅舅去帝京收账,她跟着来探望外祖母。

莱州与帝京相隔甚远,她又不常来,外祖母自然留她小住几日。

沈长东整日在外头眠花宿柳,夜不归宿,便是回来也是宿在小妾处。

钱香兰是夜夜独守空房。

吉雅茹来了之后,钱香兰见她独自一人,便叫了她去房中同住。

前三五日倒也安宁。

到得那日清晨,她尚未睡醒,床后窗户有些响动,加之天已大亮,她便醒了过来。

耳中听得钱香兰与婢女在院中,像是在洗漱。

她正欲起身,便见沈长东从床后转了出来站在床边,她自然是吓得不轻,哆哆嗦嗦话都不会说了。

沈长东见她醒了,目露异光,竟伸手去掀她的被子。

她死死拽住被角,惊慌道:“姊夫,你若是再不撒手我要叫人了!表姐便在院中。”

沈长东踌躇片刻,最终还是松开手从后窗跳了出去。

吉雅茹吓得魂飞魄散,又羞于同人说出此事,便只说要回家中去。。

任凭外祖母与钱香兰如何挽留,她也不肯待了。

外祖母无奈,只能安排人手将她送回了家。

云娇听罢,也不大意外:“姐姐,既有此事,你为何还打算将表姐之事往外说,维护那畜生?”

“我维护他作甚!”吉雅茹呸了一声:“只是我以为女子该当守节,那沈长东再坏,表姐也不可……不可作贱自己,这失节事大……”

第57回 此起彼伏,相互应和,好不热闹

“表姐何曾失节?”云娇打断了她,言语间不似平日轻柔,反倒带着少有的果决:“以沈长东的作为,别说表姐只是与男子在私室说些话,便是当真偷奸养汉也是他该派,便要叫他做个绿头乌龟,那才叫痛快。”

“云娇你……你,哪学来的这些话……”吉雅茹瞠目结舌,惊的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姑娘家家的这话如何说的出口?

云娇说罢便也觉得有些不妥,暗怪自己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

再说这个姨姐姐,虽是小门小户出生,可四姨母平日管教极为严厉,是以她三兄妹皆是循规蹈矩之辈,自然听不得这般粗鄙言语。

云娇垂眉敛目,作出一副不自在的模样,掩饰道:“我也是听旁人闲聊之时所言……”

“云娇,这般言语,皆是市井小民所言,只有那腌臜泼妇才说的出口,你是大家闺秀,往后切记不可学这粗鄙不堪的……”吉雅茹拉住她殷切叮嘱。

话未说完,便听到一片嘈杂之声,夹杂着女子哭喊之声,像是前头吵起来了。

“出了何事?”云娇瞧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惊疑不定。

“去瞧瞧。”吉雅茹也踮脚张望。

“蒹葭,你们来!”云娇高声唤了一声。

蒹葭如蒙大赦,忙带着木槿与黄花小跑着跟上。

几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又重新回了前厅。

只见丁氏站在堂前哭的浑身发抖,周氏坐在地上以拳锤地,二人哭的此起彼伏,相互应和,好不热闹。

尤其是周氏,边哭边咒骂:“杀千刀的哎——别仗着你身高力壮——就欺辱我这个寡妇——你啊你没得好下场——马上就跟我那死鬼去作伴——

你家——要死七大八小啊——从小的往大的死——啊——”

云娇嫌恶的蹙眉,周氏这般言语,简直恶毒至极。

怪道人常道不与寡妇争长短,这般咒骂起来,哪个受得住?

四姨母钱芳祥性子急躁,几乎已是气急败坏,瞧着眼前作兴的俩人,口中一叠声:“二嫂子,二嫂子!你这是到底是唱哪一出!你说究竟要怎的?”

四姨父吉荣尚脸色铁青站在厅中桌前,瞪着那二人怒目圆睁,胸膛微微起伏,左手放在桌上紧握成拳,显然气的不轻。

他是武夫出身,生的身材高大,相貌端正,性子却是颇为平和的,轻易不动怒。

且他对妻子儿女百般宠爱,尤其是这一双女儿,说是他的命根子也不为过,大渊朝人皆视男儿为后代根,像他这般宠爱女儿的是极为难得的。

他边上站着的二姨父刘庄庸,脸色也不大好看,口中絮絮叨叨:“真是晦气,这算什的事……哎,这弄的什的交易……”

二姨父是个走街串巷做些小生意的,冬日里卖些炭火,夏日里卖些糖葫芦,不时的也贩些蔬菜,若是实在不得事做了,收破烂他也做。

因着常年在外奔波,他看起来便显得有些黑,人也不如吉尚荣瞧着年轻,自然,也有些是因他更年长些的缘故。

此外,在他们庄上,他也是个扶松的,对于丧葬这些道道,他可说是耳熟能详。

除此几人之外,屋内还余下四个扶松的,守灵算是他们的本职,是以每夜他们都会出四个人陪同着死者家眷。

想来是商议好了,今夜由吉荣尚与刘庄庸守灵。

“爹,这是怎了?”吉雅茹连忙问道。

钱芳祥本就在气头上,抬眼一见女儿,不由怒气冲冲:“弄开去,这块没得你的事!”

“娘……”吉雅茹被她一呛,顿时泪光莹莹。

“我叫你弄开去!听不懂?”钱芳祥更是暴跳如雷。

“你朝个孩子喊什么,”吉荣尚看不过眼,对着吉雅茹温声道:“茹儿,你先跟娇儿去睡,这点事不用你操心。”

云娇忙拉着吉雅茹退出门外。

吉雅茹泪盈盈的瞧着她正欲开口,云娇忙示意她噤声,二人退到阴影处侧耳细听。

便听二姨父刘庄庸在劝说:“二嫂子,你有什的话好好说,别带头在这哭个不歇,都是一家人,不必要这样,传出去不好听。”

言下之意便是这里还有外人,你作兴也不怕人笑。

丁氏止住哭声,大声咆哮道:“我怎了!二姑外你说我可有错!我跟我嫂子就说句玩笑罢了,他就像个疯狗似的要咬人!”

姑外便是姑父,丁氏嫁入钱家,便要随着儿女一般称呼钱家亲眷,这既是规矩,也显得亲近。

刘庄庸显然也很为难:“玩笑归玩笑,这个……茹儿到底还在闺中,有些话不能瞎说……”

“我哪瞎说了!”周氏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说个玩笑都不能,丁擒鸡,你这个外甥女可真娇贵!

我十斤怎了!配不上你那个千金女,说了个做亲就跟要了你的老命一样!

你就一世养在家里,留着凿个肉棺材!”

“砰!”

是重重的砸桌子的声音。

“老寡妇!你还说!”吉荣尚怒斥:“要不是我岳母还躺在这,我这个茶杯当刻就摔在你脸上!”

接着便是茶杯重重拍在桌上的声音。

照习俗,人去了之后七七四十九日内家中不可打碎任何物件,否则化的那些元宝到死者手中会变成碎银子,不值钱。

“你摔,你摔!”周氏又开始撒泼:“你有本事就摔,你今朝要是不摔,你就是我养的……”

“云娇,这可如何是好!”吉雅茹急的六神无主,紧紧拽着云娇的衣袖。

云娇听到此处如何不明白?

她白日里说的不错,周氏与她翻了脸,又瞧上吉雅茹做孙媳妇了。

方才周氏恐怕是在言语间试探四姨父吉荣尚的意思,不曾想四姨父护女心切,大发雷霆。

“我们去叫二姨母与三姨母来吧,”云娇想了想道。

二姨母钱芳意端庄大方,待人可亲,说话也容易叫人信服。

不过容易信服可不算丁氏与周氏这般不能以常理度之之人。

是以还要三姨母来震慑一番。

“可是,二姨母她们歇在哪个院中?”吉雅茹惊慌失措,已是方寸全失。

第58回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云娇扭头瞧了瞧院中树下,厅中这般大的动静,这院中下人早已被惊动了,只不过都不曾露面,尽皆躲在树下,暗中瞧着热闹呢。

她拉着吉雅茹走了过去。

那些人先是吓了一跳,倒不是怕云娇,只是若是叫丁氏瞧见他们在此偷窥,她又正在气头上,怕是没得好果子吃。

听闻云娇只是问二姑奶奶住处,不由松了口气,连忙告知。

钱芳如几姊妹在房中商议烧七之事,尚未安歇。

听了两个姨侄女所言,几人忙起身,直奔前厅去了。

云娇与吉雅茹忙也跟着去了,怕挨大人骂,两人便躲在门口偷着瞧。

三姨母钱芳吉一见厅中情形,顿时怒火中烧,指着丁氏破口大骂:“丁擒鸡!我娘还摆在这处呢!你作兴什的!她瞎了眼找了你这么个东西做儿媳妇,死了戴孝也不安逸点!”

丁氏骨子里是有些惧怕这个三姑子的,可厅中这么些人,自家嫂子又在身后,若是此时退缩了,岂不颜面尽失?往后又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是以她虽心有怯意,却还是色厉内荏道:“是我要作兴吗!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妹夫做的好交易!可是望我好欺,就鸡也来叨一口,鸭也来踩一脚!

我告诉你们这些姑子,别当嗲嗲奶奶都死了,你们想上天就拿梯码,把我惹的来了火,你们统统都没得这个娘家!”

“丁擒鸡!”钱芳吉几步跨到她跟前:“今朝我娘摆在这,我不朝你啰嗦,你要敢再闹,叫你嫂子别回帝京!”

周氏闻言立刻止住哭喊诅咒,钱芳吉虽说家中不得个当官做宰的,可她在帝京做生意,家中有的是银子,对付她这个村妇还是绰绰有余,是以闻听此言,她心中很是忐忑。

周氏安静下来,云娇顿时觉得耳中一轻。

丁氏闻言气的脸红脖子粗,跳着脚咆哮:“我嫂子回家怎了,回家怎了,我就不信你还能杀了她……”

二姨母钱芳意上前拽住她,好声好气道:“我的好嫂子,你别着燥,到底为什的事你朝我说,我来替你评评理。”

丁氏就坡下驴,拉着钱芳意便开始诉苦,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似全天下的委屈都叫她一个人受尽了一般。

这般,两姊妹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总算将丁氏姑嫂两个打发了去。

云娇与吉雅茹在她们出来之前躲了开去。

“姐姐,我乏了,要回去睡了,明儿还有的忙呢,你去同四姨母睡?”云娇掩唇打了个哈欠。

“别走,我同你去睡,”吉雅茹拽住她衣袖:“我怕我去了娘又要骂我。”

“可你不是怕吗?”云娇顿住脚。

吉雅茹皱着脸:“是怕,可我更怕娘骂我,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娘……”

云娇自然晓得。

有一年钱世海过生辰,吉雅茹随母来此,那年她才六岁,云娇四岁。

几个兄弟姊妹一道在院中玩耍半日。

云娇觉得有些无趣,便偷偷与她言道院外河里有一种小鱼,极为细小,只是两只眼睛却极大,云娇给它取名叫大眼睛鱼,她曾见别的孩童捕捉过。

可外祖母平日里是绝不允许她去河边的,又有李嬷嬷时时看着,她也寻不着机会。

此番府中有事,大人们顾不上他们这群孩子。

她便央着姨姐姐一道,用网兜装些谷粒,二人便偷偷溜出府去捉些大眼睛鱼回来养。

眼瞧着日头西下,府中大人遍寻不着她二人,个个急的焦头烂额。

后来还是钱老夫人想起来,云娇平日总念叨要去捉鱼,会不会是去了河边。

这才寻到河边,将两个小丫头逮个正着。

当着众人的面,钱芳祥二话不说,掰下一根芦竹杆子,拉过吉雅茹劈头盖脸便是一阵抽。

云娇早已吓的呆住,她跟着外祖母,虽有时也辛酸,明里暗里免不得挨些欺负,可有外祖母护着,还从未有人动手打过她。

眼见着四姨母因她将姨姐姐打成这般,她起先自然是不知该作何反应。

几个姨母拉都拉不住。

也不是拉不住,钱芳祥打孩子有个特征,越是有人拉她打的越狠,几个姨母也不敢再激怒她。

过了片刻云娇醒悟过来,上前抱着吉雅茹哭道:“四姨母,你打娇儿吧!是娇儿让姐姐陪着来的。”

钱芳祥这才气呼呼的住了手。

此刻,吉雅茹身上已经被抽出一道一道的红印子,痛的想哭又不敢放声哭,抽抽搭搭的垂头站在那处。

“我叫你带妹妹下河,下朝再有这样的事,看我不打死你!”

钱芳祥说着,重重的将芦竹杆子摔在地上。

吉雅茹吓得浑身一抖,一句辩驳的言语也说不出来。

云娇心中愧疚不已,捡起那根芦竹杆子伸给钱芳祥:“四姨母,都是娇儿的错,你也打我吧。”

钱芳祥却一把推开,瞪着吉雅茹:“就算是妹妹叫你来的,你就该来吗!”

“不该……”吉雅茹头垂得更低。

“说,错在哪!”

吉雅茹缩了缩脖子:“不该带妹妹下河,就是妹妹要来,我也该阻止,下河太过危险。”

钱芳祥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才罢休。

也是因那回之事,云娇后来做事说话更多加了几分小心,生怕连累了旁人。

如今姨姐姐也大了,四姨母自然不会再打她,可恼了骂两句也是家常便饭。

姨姐姐害怕,也属正常。

云娇想到这处道:“我随你,你要同我睡便一道走吧。”

吉雅茹还是害怕,叫木槿与黄花一个在她身侧,一个在她身后,这才跟着云娇去了栖霞院。

二人洗漱一番,躺在了床上,应吉雅茹的要求,房中蜡仍旧点着。

蒹葭胆子也小,云娇索性让她三人在房中打了地铺一道睡,如今也无须守夜,左右沈长东不能出来作怪,夜里也不用起来照应外祖母。

她今朝累的不轻,沾了枕头没多大会,便入了浅眠。

吉雅茹单独盖条被子睡在床里侧,却还是翻来覆去的不安心,最后拉过云娇的被子要与她同盖一条。

云娇虽不喜这般与人同睡,也知她是真害怕,只能由她,只随意叮嘱道:“姐姐快睡吧,明日要吃倒头饭了,人多了事也多,可要养足了精神。”

第59回 倒头饭

所谓“倒头饭”,便是人去了之后第一顿饭。

整个庄上家家户户都会送来纸钱与帛金,参与“倒头饭”,这也是大渊朝一贯风俗。

待的烧七之时,主家便要回请。

一般头七、二七、三七皆不会大操大办,只请几个和尚回来敲个小经了事。

到得四七,便由侄子辈的主事,出钱出力,来主家家中烧七。

五七便由女儿孙女们来烧。

烧七少不得包饺子,整个庄上只要来吃了“倒头饭”的,每家每户都须得送到,若是漏了哪家,那便是诅咒人家,便是再老实的人,也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不过,这烧七用的饺子,与平日家中吃的可大不相同。

家中包饺子,自然是变着花样的往好吃了做。

可这烧七用的饺子,须得以“难吃”为标准,愈是难吃愈好,要叫人边吃边骂“倒头烧七饺”,那才叫好。

是以平日里若是东西味道不佳,也有人骂“倒头”,“烧七的”。

这四七五七请不请庄上人,皆由烧七之人自己定,并不强求,毕竟是请一个庄上人,少说也有上百户,花费来说绝不是小数目,还得看烧七之人可有这个承受能力。

当然,若是请了自然在面子上是极为漂亮的。

但这六七,是做儿子的份内之事,必须大操大办,便是再穷,也须请得满了所有参加了“倒头饭”的人家。

按说,这该是钱老夫人去了之后第一顿饭便该请的。

可这办丧事杂事繁多,本就是急不来的,尤其是钱家又是从帝京搬迁而来,相隔甚远,帝京庄上那些人家一时半会自然赶不来。

遇上这般情况,主家便可择日吃倒头饭。

这倒头饭,是不需上门去请的,庄上人听到信之后,想来便来,不想来便不来,自也不必出帛金。

左右这是相互的,有来有往。

常言道富在深山有远亲。

钱家生意红红火火,财源广进,庄上鲜少有不来的,有些人甚至昨日夜里便动身了,大一老早的便到了钱府。

钱世海与钱世林显是昨夜不曾睡好,两人眼睛都有些发红,却还强打精神,等在大门前,招待来客。

丁氏与温氏也在前厅忙的团团转,若来的是女客,自然不免多聊上几句。

钱芳如几个姐妹围在一道叠元宝,不时招呼家里几个男孩在灰缸之中化些纸钱与元宝。

大渊朝重男轻女,女子是不可烧纸钱的,说是烧了也是白烧,到阴间都化成草纸了,一文不值。

这叠元宝,也有说头,说男子叠的最值钱,女子次之,若是到店铺里头去买现成的,那是顶不值钱的。

云娇吩咐了谷莠子去请哥哥来,左右外祖母在家七日,哥哥赶来时间绰绰有余了。

看着谷莠子去了,左右闲来无事,便想去叠元宝,实则是听姨母们闲聊。

吉雅茹怕见自己母亲不肯去,今日厅中人多眼杂,姑娘家家的抛头露面本就不妥,她若还在母亲跟前现,说不上又要上挨一顿骂。

云娇深以为然,倒是她考虑不周了。

倒头饭定的夜饭。

左右时辰还早,二人闲着无事,便商议去了后头园子,打算找个避风处晒晒太阳,再叙叙旧。

姨姊妹二人许久不见,自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的,遂寻了个僻静的花丛朝着太阳坐着。

蒹葭带着木槿与黄花,离她二人远远的坐着,一个纳鞋底,两个比对着剪花样子,端的是好不自在。

忽见一微微显怀女子,由东面急急而来,顺着园中小径往北而去。

蒹葭心中好不奇怪。

木槿道:“那不是沈姑爷那个小妾吗?她大着个肚子到哪去?”

往北已经没有院子了,只有一通着外头的后门。

此刻家中下人都去前头帮忙了,也无人看守。

“随她到哪去,瞧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蒹葭轻哼了一声。

“要不要去与姑娘说一声?”黄花问道。

“不必了,她去哪干我们姑娘何事。”蒹葭不以为意。

那杨素荷,原是贫苦人家出生,自跟了沈长东之后,吃香的喝辣的自然不在话下,便是家中原本清贫的日子也变得富余了不少。

她可不管沈长东人品如何,能叫她过上好日子,那便是她的靠山,在外头怎样作恶多端,她一个女子又是小妾,也管不了那许多,只要能给她银子使便行。

可这靠山忽然毫无征兆的轰然倒塌了,她便有些慌了。

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腹中的孩儿又该何去何从?

从前都是她挑衅钱香兰,不将那个人老珠黄的原配放在眼中,如今沈长东不能护着她了,她须得从钱香兰下巴壳底下出气,那她还活不活了?

好在东哥哥有法子,她照做便是了。

转眼便到得晚间,钱府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因着人太多了,前厅坐不下,便在前厅屋外搭了个大棚子,摆上桌椅也是一样。

钱世海与丁氏一合计,该来的都来的差不多了,便大手一挥:“开席。”

众人便开始大快朵颐。

这“倒头饭”菜品也是有讲究的。

成单不成双。

少则三个菜,多则十九个菜,端的是看主家的财力。

寻常人家,吃的都是些家常便饭。

譬如大白菜烧豆腐,芹菜炒豆干子,大蒜焖茨菰,至多便是炖土豆加些羊汤,能凑足九样,便算是极为有面子的了。

钱家有银子,自然是来那最费银子的。

十九样菜,大圆桌子都堆不下了,只好往事摞,席上除了那些家常便饭,另还有庄上人一年也吃不上的肉食,譬如蒸羊蹄髈,炙羊排,水煮羊肉,皆是上好的。

众人自然是甩开腮帮子吃的油光满面。

云娇在最边角的桌子上,与钱姨娘及重姨母一道,她胃口不大好,只拿着筷子陪着,偶尔吃上一口。

姨母们光顾着说话,也无人顾及她。

她扭头看了看棚子外头,她身后不远是个耳房,便是那日钱香兰与人私会之所。

今朝来人数目众多,钱家厨房不够用,便在这耳房中支了个临时的灶台。

云娇特意打听了,二舅母命人焖了满满两大锅白米饭,便在这耳房之中。

正在她眉头微蹙思索之际,原本喧哗的棚子中忽然一静。

第60回 一物降一物

云娇疑惑,顺着众人的目光瞧去,便见一中年男子打头走了进来,后头跟着一小厮。

他身着一锦布青袄,生的白净,瞧着儒雅,进退之间颇有几分气度。

“哎呀!孙大人!”钱世海忙迎了上去。

他心中直犯嘀咕,孙大人是莱州城的父母官,寻常人家轻易是请不动他的,便是他家也只是在后头烧七之时,请来吃上几顿。

断断没有这人刚去头信里,他便不请自来的道理。

难不成是来送帛金的?可孙大人的帛金,他如何敢收?

丁氏也忙迎了上去,口中连声讨好:“唉哟,今朝这是刮的什的风,孙大人怎舍得上我家来了。”

她不知钱世海心中忐忑,只觉无比荣耀,笑颜逐开。

孙安平环视一圈,眼神在沈长东面上定了定,并未言语。

今朝这般场合,自然少不得沈长东这个钱老夫人的孝孙女婿。

且丁氏也要他来替她顶罪。

丁氏早与帝京来的众乡邻重三复四的说了许多遍,沈长东是多么的武逆不孝,如何如何踩折了她婆母的腿。

而她又是多么多么的深明大义,怎样怎样教训这个不孝的姑爷,如何大义灭亲使人打折了他的腿。

想到这处,沈长东面上闪过一丝阴鸷,他是不孝,可这个丁擒鸡又比他好到哪去?

不过是母亲像姨母而已!

如今废了他,打折了他的腿,便打量着让他乖乖受着,任由他们拿捏?

没那么简单!

尤其是这群乡野村夫,一个个粗鄙不堪,竟也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嘴脸说教起他来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的东西!

想起从出来坐到这桌边,便不停遭受的各种说教,以及忍受各种高高在上的言语与鄙夷的眼神,沈长东面上戾气更盛了几分。

“孙兄,请恕小弟腿折了,不能起身迎接。”

他朗声拱手。

坐在他身旁原本默默无语的钱香兰,忽然抬起头了,侧目瞧了瞧他。

朝着一旁的婢女招手,与同桌吃饭之人小声招呼了一声,便由婢女扶着往后去了。

她不多言多语,此刻又刻意悄悄退去,加之众人都看着场中情形,便不曾引起旁人注目。

“哪里话,你腿折了怎的不让人去知会我一声?我也好来探望探望你。”孙安平摆了摆手。

他说的平淡,座下各位神色却都变了。

人人都当沈长东大势已去,谁料他已成了这般,这莱州城的父母官却还与他称兄道弟,这该是多深的交情?

方才曾开口训斥沈长东的几人顿时惴惴不安,早晓得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的。

可最胆战心惊的却是丁氏,沈长东废了之后,她不仅三番两次的折辱于他,还将不孝之事全推在了他身上,更是将他腿折之事全说成了是她指派人所为,将自己说成了一个贤媳孝妇。

可沈长东到了如今这般地步,孙安平却还与他称兄道弟,显然是来替他撑腰,这可该如何是好。

她脑子浅,愈想愈怕,当时脸色便变得煞白煞白的,若不是钱世海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怕是要腿软的直接瘫倒在地。

钱世海沉吟一番,开口道:“大人既来了,便请上座。”

孙安平盯着他,静默片刻不咸不淡的开口:“不必了,孙某听闻沈兄弟在你这商贾之家不明不白的被人打断了腿,他可是读书人,孙某作为朝廷命官,自该看顾,是以来瞧瞧是何等情形。”

钱世海额前顿时便见了汗:“大人这是哪里话,并非不明不白,只因是长东他不孝我的老母亲,踩折了老人家的腿……”

他也知这打折了腿的事与他的老妻不相干,分明是沈长东在外头造孽,人家找他寻仇来了。

可事到如今,丁氏已将人是她使得之事宣扬的人尽皆知,这话又怎能收回?

只能硬着头皮认下了。

“先不说踩折了老夫人腿之事到底是真是假,”孙安平不急不缓:“便当此事属实。

你可别忘了,沈长东是在我孙某案上备了名的秀才,你一个商贾之家,凭什么对他动用私刑?”

他说着双目圆睁瞪着钱世海,威势尽显。

“这……我……”钱世海出了一身冷汗,连声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这也是内子见老母疼痛难惹,几度昏厥,一时愤恨难平,才命人下此狠手,还望大人体谅她一片孝心……”

“是啊,大人明察啊!他就是个活畜生,把我奶奶……”丁氏见状,忙跟着开口,极力想要撇清自己。

“放肆!”孙安平断喝一声:“沈兄弟与孙某常有往来,孙某岂会不知他的人品?如何由得你这老妇来玷污!”

云娇静静望着,心中却不屑,二舅舅也太会睁眼说瞎话了,二舅母到底有没有一片孝心,旁人不晓得,他作为枕边人还不清楚吗!

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她胡作非为罢了。

不过眼下情形该当如何?

二舅母固然可恶,但若与沈长东比起来,却要好上一些。

这孙安平分明就是一副想替沈长东平反的模样,决计不能就这般任由他帮着沈长东。

可该如何是好?

任由她心思玲珑剔透,念头百转千回,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有用的法子来。

说到底她不过还是个才年方十岁的小姑娘,给她多些时间筹谋一些小事尚可,面对这般情形,她便是开口都是不守礼法,她又能如何?

便在她心急之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大人,您是大渊朝的栋梁之材,怎能与大逆不道、不孝不敬之人称兄道弟呢?”

云娇闻听此声,几乎宛如听了之音,低头抿唇笑了笑。

真是一物降一物,这大概也是沈长东万般作恶的报应。

凭他那等低劣的人品,却能养出这般卓尔不群的儿子,也不知是他的福气呢还是晦气。

众人纷纷四下张望,便见钱胜站在那处,身姿挺拔,如珪如璋。

“钱胜!”沈长东脸色阴沉:“你这个不孝的东西,别忘了我可是你父亲!”

第61回 小女子心里苦

“正因你是我父亲,我才不能瞧着你迷途不返,不知悔改!”

钱胜昂扬而立,毫不退缩。

“混账东西!”沈长东一拍桌子,却没能站起来,不免少了几分气势:“你再胡说,老子打烂了你的嘴!”

钱胜也不看他,只是朗声道:“孙大人,我曾祖母折腿之事,我能证明是我父亲所为。”

这下孙安平便有些为难了。

他来帮沈长东并非为了什么兄弟情义,只是沈长东在钱家当家,平日里给了他不少好处,两人厮混的熟了,便开始称兄道弟。

其实说白了,不过是行个方便,各取所需而已。

今朝沈长东那个小妾忽然只身去寻他,哭哭啼啼的与他说了沈长东断腿之事,虽不曾细说缘由,但他也从旁的地方了解了几分。

他想着沈长东是个大方的,若这般倒了台,岂不可惜?

于是乎,他便掐着时辰来了,打算替沈长东“洗清冤屈”,可他亲生的儿子跳出来这般说,这事还真是有些棘手。

他一时间也是踌躇不定。

“你这个逆子!早晓得你长大了这样害老子,老子小时候就该掐死你!”沈长东已然气急败坏:“孙兄,你不要听这个不孝子的,我真是被冤枉的,根本不得这回事,好好的我去踩奶奶的腿做什么!”

“你去翻奶奶的财物,那刻儿奶奶是糊涂了,可还不曾断气,你就等不得了,现在想赖也赖不掉,不信就叫李嬷嬷来说!”丁氏见孙子站出来,顿时有底气了,又对着孙安平弓腰道:“大人,李嬷嬷就是照应我奶奶的嬷嬷,这畜生做的事,李嬷嬷都瞧的一清二楚!”

沈长东生怕错失了这最后的良机,急切的两手撑着桌子,若不是两腿折了,他恐怕早便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了。

“孙兄,你切不可听他们胡言,他们都是串通好了的!都来一条心来陷害我这个倒插门的女婿!

孙兄今朝若是能还我清白,我沈某人余生必当粉身碎骨相报!”

这便是在与孙安平说,只要你肯帮我,自然有天大的好处。

钱世海毕竟是在外头走的人,且他原先便晓得这个姑爷每年都会拿出不少钱财打点上下,否则钱家的生意也不会越做越宽。

他虽不晓得沈长东打点了哪些人,可孙安平作为莱州城的父母官,自然是首当其冲的。

他思忖着,若是直接去帐房拿些财帛赠与这位父母官,这人多眼杂的怕是不妥,倒不如请他借一步说话?

而孙安平则听的怦然心动,想起沈长东从前送的那些金银字画,乃至珠宝古玩,他虽说是这莱州城的父母官,可一年的俸禄也抵不上沈长东一次给他送的。

他沉吟一番,正欲找个籍口发作。

“孙大人……”钱世海往前走了一步,倒是先开口了。

“孙大人,您真是体恤民众,百忙之中还特意抽空来吊唁我奶奶,小女子感激不尽,这个家如今都是我在做主,这厢给您行礼了!”

钱香兰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开口打断了钱世海的话,对着孙安平行了一礼。

她这话听着平平无奇,实则是在暗示孙安平,他沈长东在我钱家做不了主了!

“香兰你……”钱世海吃惊不小,这个女儿平日里波澜不惊的,这当口怎的站出来了。

丁氏也急的往前跨了一步,她如今都岌岌可危了,若是再连累了女儿,那可怎生好!

“我并非……”孙安平与钱世海同时开口,想要解释自己的来意。

“孙大人!”钱香兰忽然上前一步,“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伸出手死死拽住他双手:“小女子心里苦,大人既来了,便求大人为我评评理,替我申冤!”

此举本是颇为不妥,况又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孙安平脸色一变,正欲抽回手大发雷霆。

便在这时,他察觉手中被塞进一物件,他顿住动作,微微捏撮了一番手中之物,顿时感应出来,摸这材质像是票号里交子的票据。

他顿时心中一喜,这钱家存在票号的票据,数额自然小不了,他原本偏向一边的心,像是被这票据压制了似的,逐渐偏向了另一边。

“孙大人!我弟弟他十来岁就抛开爹娘去了,也是爹娘没福气,跟前只余下我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钱香兰说的声泪俱下,悲从中来:“二老原想着招个女婿上门,帮着打点照应,不曾想却招来个豺狼!”

哭诉着,她扭身怒指着沈长东:“这个禽兽!

他不光踩折了奶奶的腿,他做的恶事,三日三夜都说不完!

他动则对我打骂不休,我这身上,都是他打的伤痕!”

她说着,卷起袖子来,果见青一块紫一块的,血迹斑斑,伤痕累累。

周围顿时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他不仅打我,连我的爹娘也不曾幸免!否则大人以为他一个入赘婿是如何能在我钱家呼风唤雨的?

我可怜的爹娘啊,叫你们跟着我受苦了……”

钱香兰说着扑向丁氏,丁氏也是疼女儿,也想儿子,母女俩抱头痛哭。

“真是岂有此理!”孙安平听的怒目圆睁:“沈长东,这几年我还真是看错你了!”

他是后调任的,到此不过五年。

沈长东半晌插不上一句话,早已焦灼不安。

此时眼见着孙安平这根救命的稻草也翻脸了,顿时慌了:“孙兄,你可别听这贱人胡言乱语,我腿都断了这些日子,如何还能将她打成这般!”

“不是你打的,还能是我自己打的?”钱香兰抬起头含泪冷笑。

其实这本就是她方才回房之时让贴身婢女打的,为的便是让沈长东翻不了身!

“孙大人你不要信这个dang妇的,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不曾同我成婚的时候就与曾三不清不楚,这些年他们没少来往……”沈长东已是慌不择言了。

云娇听得心中冷笑,这畜生是走投无路了,才说出这般言语,开口前也不曾想想,钱香兰若真跟旁的男子有什么,他脸上便有光了?

“沈长东,你别血口喷人!”钱香兰气的站起身来,声音尖利。

“我怎么血口喷人了?”沈长东气急败坏:“你们俩人要是没有黏黏嗒嗒的,曾三他娘得了病碍你什的事!要你去贴银子帮她看病!”

第62回 到底何时才能上饭

底下众人平日里对这般私隐之事最是喜闻乐见,骤然闻听此言,便连那些大鱼大肉都顾不上吃了,一个个埋头低声交谈。

原竟还有这般事,若真是钱香兰不守妇道,那便也怪不得沈长东动手了。

“曾大娘瞧病的银子是我亲手送去的,”钱胜不急不躁的又开口了。

“啪——”

“钱胜!”沈长东再也忍不住,抬手摔了一只碗:“你敢说你去帮那个老东西不是你娘教的!”

“父亲可是忘记了?曾大娘救过我的命,她年岁大了,家中困顿,我帮她一把又如何?”

钱胜目不斜视的反问。

他幼时顽皮,在街头与人玩耍不慎被人砸破了脑袋,痛的倒在地上流了许多血,书童吓得屁滚尿流往家跑,回去找大人了。

恰逢曾大娘打羊草回来撞见了,撕了衣裳替他裹了头,抱着他不要命的跑去了大夫家中。

那捆羊草丢在路边,还叫人给顺了。

钱胜一直记得这份恩情,是以才在曾大娘困顿之际,伸出援手。

“你这个混账无毛的东西,我今朝……”

沈长东就恨自己不能走路,否则真要狠狠抽这个儿子几个耳刮子。

“沈长东,你给我闭嘴!”孙安平疾言厉色的开口打断了他:“你做下诸多恶事,还有脸叫小妾去寻我来替你讨回公道!可笑的是我还真被你蒙蔽了!

凭你的所作所为,不配留在钱家,我这便判定你与钱香兰和离,遣你速速离开莱州城,再也不得转圜!”

沈长东气的浑身直哆嗦,半晌说不上一句话来,差点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昏死过去。

都说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这姓孙的翻脸竟比翻书还快!

“孙大人,”钱香兰泪眼朦胧:“他虽无情,我却不能无义,

不管如何,他是我三个孩儿的亲生父亲,只要他活着一日,我必不叫他出钱家的门,丢孩子们的脸。”

“这话不错!”孙安平点头:“倒是我思虑不周。”

“大人,小女子只有一个乞求,求大人替我主持公道。”

钱香兰拭去面上泪珠,语气坚决。

“你说。”孙安平抬了抬手。

“沈长东自进了我家的门,不出三个月便在外头拈花惹草,小妾抬进来一房又一房,如今已然十三房,生下庶子女八数。

这些女子与我非亲非故,孩子更与我钱家不得半点干系,我请大人将他们遣出我家,我钱家不想再养着不相干之人。”

钱香兰红着眼睛,满面皆是疲惫。

“钱香兰!你敢!”沈长东顿时咆哮起来。

便是他废了,那些小妾往后是用不上了,可孩儿皆是他亲生的,他便是再心狠,也是有几分不舍。

“我为什的不敢!”钱香兰转身对他怒目而视:“我钱家又不是寺庙,为何要替你养着毫无干系之人。”

“毫无干系……”沈长东悲怆的大笑了几声:“没错,同你是毫无干系,可同你的好儿子呢!”

他转过脸,一脸愤恨:“钱胜!你别忘了,那些都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

你的儒家五常呢?你的仁义礼智信呢?难道都被狗吃了?”

钱胜面无表情的望着他:“自我记事起,便常见你毒打我娘,有时我与妹妹在场,你会收敛一些,却还是对我娘呼来喝去,从无一个好脸。

可你对你那些小妾,却笑的满面春风,她们要什么你便给什么。

自那时起,在我心中,你便不是我的父亲,只是生我的人而已。

如今,娘愿意让你留下来,我也不反对,这便是看在你生了我的份上,往后我自然也会与你养老送终。

但你那些小妾与孩子,在我眼中不过是些糟粕,也是时候该清理了。”

“你……你……逆子!逆子!”沈长东指着钱胜,气的浑身发抖。

“你那些小妾,我是不会过问的,”钱胜接着道:“她们若是想带走孩子,尽管带走,若是无人要的,便放到双生巷那处的大杂院去,我会不时周济一些,让他们不至饿死。

我能做的,仅此而已。”

“如此甚好,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孙安平连连点头:“那便照钱少爷所言去办,若有何人不从,尽管遣人来找我。”

他说着捏了捏手中的票据:“此间事已了,我便先回府衙去了。”

他急于回去好快些瞧瞧这票据是多大数额的。

“孙大人不坐下一道吃些吗?”钱世海震惊于自己的女儿竟有这样一面,久久回不过神来。

此刻见孙安平要走,丁氏掐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忙开口挽留。

“不必了,”孙安心中惦记着票据数额,哪有吃饭的心思。

钱世海与丁氏又跟着出门去送。

钱香兰这才招呼众人:“今朝让大家见笑了,继续用饭吧!”

“钱香兰,你可真会装,这些年你就一直在等,等我落魄是不是?你别看我腿折了,信不信我还能叫你生不如死,我今朝……”

沈长东恨之入骨的瞪着钱香兰,恨不能扑上去撕她一块肉下来。

“都干看着没点眼力劲,”钱香兰直接打断他,皱眉朝着下人:“不曾瞧见姑爷累了吗?抬他下去休息。”

几个小厮一拥而上。

沈长东被抬了起来,口中兀自辱骂不休,言语极尽羞辱,不堪入耳。

“给我甩他嘴巴子,”钱香兰怒道:“骂一句甩一个,看看他嘴有多硬!”

果然,几声巴掌之后,沈长东彻底的安静了,被几个小厮横着抬了出去。

众人忙七嘴八舌的开口安慰钱香兰,任谁也晓得往后钱家还不是她说了算?

顾不上深究钱香兰平日言与今朝多么不符,一个个一声高过一声的讨好。

此时不讨好,更待何时?

云娇冷眼旁观,瞧见表姐手都在微微发抖,心中也知,她是忍耐了多年,今朝也算是背水一战了。

幸好,她拼赢了。

她作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偷偷瞧着身后的耳房,这刻儿怎的还有人守在里头呢?

瞧着桌上菜也吃的差不多了,到底何时才能上饭?

她自然不是想吃白米饭,而是另有所图。

无意抬眼便见谷莠子在棚子边上探头探脑,她不由一惊,朝着一旁的蒹葭使了个眼色。

蒹葭点头去了。

云娇皱眉,谷莠子不是去请哥哥的吗?怎的如此快便转圜了?

正在她出神之际,便听丁氏在不远处吩咐下人:“菜吃的差不多了,上白米饭,切切记住别把我那饭根子给伤了!”

云娇闻言顿时精神一振。

第63回 饭生了

由土灶支着大圆铁锅,下面烧木柴焖出来的大米饭,在米饭的最下面会形成与锅形状一致的饭锅巴。

只要火候掌握的恰到好处,这饭锅巴便黄澄澄的,吃在口中又香又脆,无论是干嚼或是泡汤,皆是极美味的。

丁氏方才所言的“饭根子”,说的便是这饭锅巴。

家中有老人去了,习俗一贯如此,饭可尽吃,“饭根子”却半分动不得,便是盛饭之时也需小心翼翼,不可戳破分毫。

须得圆圆满满的留下,一丝不苟的铲出,再放到罗筛上晒的脆崩崩的,留着主家日后烫粥吃。

这“饭根子”便算是保住了,也是保住了主家的根基,也只有有了根,往后才能长出更多更好的果子来呢。

其实这个说法便是指望着去了的人能够保佑家中财源广进,诸事顺遂。

云娇却不以为然,倘若自己不动手,还指望着家中的祖宗从天上给你扔下馅儿饼来?

不过大渊朝习俗一贯如此,从王侯将相到平民百姓,皆是一般做法,吃“倒头饭”留下“饭根子”也已是约定俗成之举,若是谁坏了旁人家的“饭根子”,那几乎等同于杀父之仇。

便是极为清贫的人家,吃“倒头饭”也讲究这一条,哪怕是到外头去借,也要借些米回来,就着玉米渣子野菜之类的,煮成一锅“寒子饭”,为的也是留下一个“饭根子”,取个好兆头。

“姑奶奶,这饭生着哩!还得煮煮。”

耳边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

大渊朝民间对于宴席之事,倒也不大区分男女席面,夫妇是可以坐在一道的。

眼下也不过是在内席与外席之间随意拉了一道帘子,实则外面情形,抬眼可见。

若是在帝京,这般自是万万不可。

云娇也不当回事,左右她年纪也还小,姨娘与姨母们皆在,她也不必顾忌那许多。

像姨姐姐吉雅茹,便被四姨母拘在后院随意吃些,不让她出来抛头露面。

云娇顺着那声音瞧了过去,便见余氏怀中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想是她孙子。

那娃娃留着个寿桃头,虽是单眼皮,眼睛却也不小,清亮清亮的,瞧着倒挺可爱,可惜鼻子下头两溜清鼻涕挂着实在不大美。

云娇瞧了一眼便收回眼神,这倒不怪孩子邋遢,怪就怪带孩子的大人邋遢。

丁氏听闻那小娃娃所言,不仅不曾变脸,反倒十分开怀,一张老脸霎时便笑开了花,那模样如同捡了金子一般。

这饭是她特意安排的。

早年间坊间流传,有一户人家老人去了,家中也做“倒头饭”,却遇上了一件怪事,便是这米饭在锅中无论如何也煮不熟。

众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出半年,这户原本寻常的人家便开始走鸿运了,做官的做官,发财的发财,做什的都一帆风顺,毫无波折。

后来有个机灵的一拍大腿想起来了:“怪道他家老爷子去时那‘倒头饭’无论如何也煮不熟,这是‘饭生了’,便是‘翻身了’!是他家老爷子在天上保佑呢!”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便逐渐传开了。

如今已是演变成谁家煮“倒头饭”煮出了生饭,那便是得了极好的兆头,虽不至人尽皆知,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总是要谈论一阵的。

丁氏图的便是这个好兆头,让人在煮饭之时米多水少,先用猛火,待锅中一开便掀开锅盖。

这时灶台下面改用文火,细细烤出饭锅巴,可那饭却是如何也熟不了的。

如此,“饭根子”也有了,也“翻身了”,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擒鸡啊你尝尝这个米饭,你家往后还有的翻身呢!”

“这是好兆头,好几年也不曾听说过了!”

耳边一片恭维之声,丁氏听得眉开眼笑喜不自胜。

趁着众人恭维丁氏之际,云娇瞅准了机会,矮身一溜烟跑进了身后的小耳房。

原想着让蒹葭来做,她在外头望风,可蒹葭与谷莠子说话去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一会那些下人回来了,这事可就做不成了!

早先她怕人多了坏事,打发了木槿与黄花,此刻她二人大概寻摸了些吃的,躲起来享用了吧。

别无他法,只能自己动手了。

备好的布口袋也在蒹葭身上,云娇没得法子了,一咬牙将身上的小披风解了开来,摊在了灶台上。

也不管他三七二十一,拿起锅铲就铲着锅巴往披风上放。

沈长东被彻底收拾了,二舅母这个不孝的儿媳妇也别想好。

这般不孝还想留着“饭根子”管着她往后的好日子?管你是真有用还是假有用,只叫你“饭粒子”都不剩一颗,气死你!

云娇想着二舅母跳脚的模样,不由好笑,手中动作更快了些,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两锅饭锅巴尽皆铲了起来。

她将饭铲往边上一扔,那铲子在灶台上滚了两下掉在地上,她也顾不上捡起来。

管不了那许多了,此地不宜久留,若被逮住了,那可真是吹灯拔蜡踹灶台——彻底玩完了!

弯腰将披风四个角一搂,包起来抱在怀中便往头外走。

她原想顺着左侧墙根往后院去,谁料一探头便见几个躲懒的奴才或蹲或站在的躲墙跟脚那处,看样子像是在偷吃。

此路不通!

她又扭头往右侧看。

右侧那一条路被临时搭的棚子堵的死死的,眼下只有一条路,那便是从身后往外走,直接出大门去。

她有些踌躇。

这大晚上的,她一人跑出去怕是不好,便是不为自己的名节考虑,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这般孤身跑出去,怕也是有危险的。

二舅母固然可恶,可也不能为了气她便将自己赔进去,那可是大大的不合算了。

可若是干站在这处,那不是坐以待毙吗?

想到二舅母暴跳如雷的模样,她心中抖了抖,低头看了看怀中抱着的披风。

思来想去,要不然,便将这饭锅巴倒在这处,再披上披风,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座位上去?

她四下里瞧了瞧,好像只能如此了。

心中嘀咕着:“雷公爷爷别劈我,我不是要作贱粮饭,我是为了惩罚那不孝之人。”

抬起手正欲动作,便见大门那处远远走过来四人。

她一惊,往屋檐下暗处躲了躲,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哪里还敢有分毫动作。

第64回 哎,不提也罢

待得那四人走近了,云娇才松了口气。

她先是小心翼翼的张望了一番,见四下无人,这才步履匆匆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那四人顿住脚惊疑不定,显是瞧见她了,但还没看清到底是何人。

“姑娘!”

蒹葭最先惊讶的唤了一声。

走的近了,她认出她家姑娘来了,忙迎了上去:“姑娘,你怎的一个人出来了?”

原来这四人并不是旁人,正是蒹葭与谷莠子,还有秦南风,身后跟着他那小厮万年青。

云娇也顾不上问秦南风怎会在此,急切的拉过蒹葭:“大门口可有人守着?”

“没有,”蒹葭不解的摇了摇头。

“太好了,”云娇将手中抱着的披风往秦南风怀里一塞:“秦小五,你快出去替我将这东西丢了,千万别叫人瞧见了!”

“这是什么?”秦南风抱着那披风一头雾水。

“是饭锅巴。”云娇言语干脆利落,对着秦南风,她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话音落下,几人面面相觑,只有蒹葭事先晓得云娇的打算,拉着她不放心道:“姑娘怎的不等我便自己去了!”

“等不及,我怕后头没机会,”云娇推着秦南风催促他:“你快去,记得要寻个隐蔽的之处,寻都寻不出的那种。”

谷莠子吓得目瞪口呆,是以,这个平日里看着言语不多,斯文恬静又待人可亲的九姑娘,是亲手挖了自己娘舅家的“饭根子”?

这九姑娘,不简单啊,谁能惹得起……

秦南风看了看怀里的披风:“你这披风恐怕不妥,一会你回了席,披风不见了,自然惹人怀疑。”

“我有,我有布袋!”蒹葭忙掏袖子。

“不用了,布袋口子太小,装起来太过繁琐,耽误时辰。”秦南风说着扭头瞧了一眼万年青。

万年青呆愣愣的瞧着他,忽然福至心灵,浑身一个机灵,忙道:“少爷,小的脱,小的这就脱!”

云娇虽心中焦急,却还是觉得有几分好笑。

蒹葭更是捂唇,还“万年青”,叫个“呆头鹅”还差不多。

万年青顾不上那许多,匆忙解开那绒布夹袄的盘扣子,心道这是做了什么孽,数九寒冬大夜天的,叫他在外头就脱了夹袄,这小祖宗如今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绒布夹袄很快铺在了地上,秦南风将云娇那披风抖了抖,确保粒米不剩,这才将披风递给蒹葭:“替你家姑娘披上。”

万年青早已包好了夹袄抱在怀中,秦南风转身便带着他去了。

云娇松了口气,静下心来便觉得有些奇怪,这才想起来问谷莠子:“秦南风怎会来此?”

“回姑娘,秦少爷是去接了咱家大少爷一道来的,”谷莠子回道。

云娇皱眉,很是不解:“为何?我并不曾请他去接哥哥?

既是和哥哥一道来的,那哥哥他人呢?”

“姑娘,先回席吧,奴婢同你细说。”蒹葭伸手扶她,口中小声提醒。

云娇醒悟过来点了点头,就着她的手往里走。

倒是她太心急哥哥了,忘了这天夜了,不该在外头与小厮说话。

况且,离席久了,待会子事发了,嫌疑自然更大些。

“谷莠子出了城外那条大道往西,便遇上了大少爷。”

两人一路往回走,蒹葭小声在她耳畔开口。

“于是谷莠子便与大少爷一道往舅老爷家中来。

谁料方才在街头遇上了孙大人,将大少爷被给绊住了,大少爷一时脱不开身,便遣谷莠子先来告知姑娘一声。

秦少爷不喜与孙大人打交道,便随意找了个借口也跟着来了。”

“秦小五如何晓得要去接我哥哥?”云娇不解。

“秦少爷说,上回他来瞧老夫人,瞧着她面色灰败,怕不是长久之相。

他与咱家大少爷情同手足,自然该同他说一声,好叫他来见老人家最后一面,谁料还是不曾赶得上……”蒹葭说到后来,颇为惋惜。

“这都是命,”云娇叹了口气:“不曾想到他倒是个有心人。”

想想自己的父亲,为了自己的前途贬妻为妾,如今恐怕还振振有词呢,他一个官老爷如何能到一个妾室的娘家来奔丧,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可他却不想想,不提旁的恩怨,便是只看在外祖母当年慧眼识珠,将他从贫穷困顿中扶持起来的的恩情,他也不该连面都不露,起码应当到老人家灵前上柱香吧!

想秦南风一个外人,都能思量的如此细致,做到如此地步,这个爹自己不来也就罢了,还想方设法的阻止哥哥前来,这人比人真是……哎,不提也罢。

云娇想着心头有些闷闷的,缓缓回了自己的席位。

“到何处去了?”钱姨娘侧头瞧着她,眉头微蹙:“脸色怎的不好?可是方才出去吹了风?”

“不曾,”云娇拉过抱着她手臂偎在她肩头小声道:“姨娘,谷莠子回来了。”

叫谷莠子去请哥哥之事,云娇已经告知姨娘了,这般,姨娘心里也能好受些。

钱姨娘闻言顿时有些坐不住了:“怎的这般快?可是路上遇上什么变故了?”

“是秦南风上回来瞧着婆奶奶不好了,便提前去叫哥哥了,谷莠子出城恰好遇上他们了,便一道回来了。”云娇解释道。

“那他们人呢?”钱姨娘不由朝着门口张望。

许久不曾见到儿子了,她心中真是想的紧。

“半路上被孙大人给绊住了,”云娇并不曾说出秦南风已来过之事:“想来也快到了。”

若是钱姨娘晓得方才她的所作所为,怕是要吓破胆,是以对这个亲娘,她向来是报喜不报忧。

“那便好,”钱姨娘安心了,拍了拍她的手:“南风是个好孩子,回头该叫你哥哥好生谢谢人家。”

“那是自然,”云娇点头。

钱姨娘想了想又叮嘱道:“记得你哥哥回来了,不可对他提起你父亲不让他来奔丧之事。”

云娇心中不愿,靠着她不言语。

“听着没?”钱姨娘又问她。

“他自己做的事情,还怕人说了?”云娇不服的嘟了嘟唇。

“娇儿,那是你爹,”钱姨娘语重心长:“你哥哥那人,你又不是不晓得,他若是晓得了这些事,免不了又要与你父亲闹的不快,父子不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就好似他们如今多和睦似的……”云娇坐正了身子,小声嘀咕。

“你说什的?”钱姨娘不曾听清。

“没什么,”云娇眼睛一亮:“姨娘你瞧,哥哥来了!”

第65回 金不换

钱姨娘忙抬眼。

便见把云庭当先走了进来。

他身着素白长衫,上绣寥寥几根青竹,更添雅致,行走间身姿挺拔如松,自有一番气度。

且他生的俊朗,面冠如玉,又斯文儒雅,眉眼之间有六七分肖似钱姨娘,却又不似她那般弱不禁风,反倒带着几分文人特有的书卷气。

一进门,顿时人人注目。

“绍绍!”钱姨娘激动的站起身来,眼眶微微发红。

绍有接续、继承之意。

当年正值把言欢与钱芳馆融情蜜意之时,又喜得麟儿,二人自然喜悦至极。

欢喜之余,他一口气为儿子取了大名、小字,还觉有些意犹未尽,又取了“绍绍”给他做小名,可见他对这个长子是极为疼爱的,且在他身上也是寄予了厚望的。

“哥哥,”云娇也跟着站起身来,小小的唤了一声。

她打量着哥哥,眼中有着隐隐的雀跃,面上却比钱姨娘从容许多。

这些年,兄妹二人虽不常见面,但感情却是极好的。

云娇瞧着哥哥,他仍旧如同两年前那般温润如玉,只是长的更高了些,瞧着也比从前更沉稳。

“娘,我来了,”他轻唤了一声钱姨娘,瞧着她,眼中带着些安抚。

娘比从前又清减了些,许是外祖母去了,她心中不好受,面色瞧着分外憔悴。

他目光转向云娇:“小妹倒是长高了不少。”

这小丫头比两年前足足长高了一头,仍旧挽着个双丫髻,发间簪着一朵素白的翠珠花,衬着身上素锦的衣裳及同色的披风,淡雅别致。

再瞧她小脸肌肤莹白似雪,眉眼间已经逐渐褪去了孩童的稚气模样,多了几分姑娘家的清婉娴静。

只是眼下有些乌青,想来是这些日子不曾歇息好。

“绍绍回来了!”姨母们开口打招呼。

把云庭忙上前一一行礼。

秦南风跟着他团团作揖,却暗地里朝着云娇挤眉弄眼的。

云娇微微点头,晓得他这是叫她安心,方才的那事已办妥了。

她还是不放心,又瞧了瞧不远处的万年青,见他身上穿着方才脱下来的那件衣裳,心中的大石这才落了地。

万年青身旁站着的,是哥哥的小厮金不换。

这小厮原本不叫金不换,而是叫做五车书。

这小厮是当年把云庭开蒙读书之时,把言欢亲自给他挑的,名也是他亲自起的。

五车书取自前朝名句:富贵必从勤苦得,男儿须读五车书,他希望儿子多读书,往后才能青云直上。

而把云庭也不曾让他失望,他自幼聪颖,于读书之道虽不敢说过目不忘,但读一遍总能记住十之七八,且还能融会贯通,取为己用。

而于绘画之道,更是继承了乃父风范,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把言欢对这个长子是遂心满意,常道“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可自他贬妻为妾之后,把云庭便如同变了个人一般,时常见了他也不理,若是说多了,他便径直走开。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时日久了,父子之间自然生了嫌隙。

说是嫌隙还是轻的,把云庭自那之后,便不愿与把言欢多言语,见了他便脸色僵硬,连“父亲”二字也不曾再唤过。

更是一怒之下将小厮的名字改成了“金不换”。

金不换,字面上看是三七的另一种叫法,也贴合钱姨娘屋里那些下人的名字。

可有句人尽皆知的话叫做“浪子回头金不换”。

把言欢为此大发雷霆,将自己最心爱的一方辟雍砚都给摔了,咆哮怒斥了把云庭,命他即刻将小厮的名字改回来。

把云庭那时虽年幼,却极为有主张,他认定之事,从无人能左右,父子俩闹的翻天作地,两看相厌。

他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独自出门求学,长住在书院之中,极少回来。

钱姨娘虽对儿子极为思念,可晓得他回来一回,他们父子间便要闹上一回,心中虽不好受,却也时常言道不回来也罢。

这般日子一过便是好几年,直至云娇五岁那年年尾回了把家,把云庭才也回家,算是过了个团圆年。

几年间他年岁渐长,也越发懂事,心中也逐渐明了想让娘与妹妹在家中日子过得好些,他便要对父亲退让一些。

毕竟妹妹是个姑娘家,不能同他一般住到书院中去,要在这个藏污纳垢的家中好生活下去,自然是要仰仗父亲的照拂。

是以他叮嘱钱姨娘,不可让云娇也随他一般唤她“娘”,要改口叫“姨娘”。

云娇年幼不知事,娘又生性怯弱,那连氏不是盏省油的灯,母女二人日日活在她眼皮子底下,自然要谨小慎微,半分惹她不得。

而对于把言欢,他虽说仍旧不开口唤他“父亲”,但在外人跟前,多少也会给他留些脸面。

好在外头有外祖母帮衬着,云娇也乖巧听话,这些年虽磕磕绊绊,但也总算平平安安长大了。

棚中众人骤然见了把云庭,不由一个个交口称赞。

“这是当年那把家的孙子吧?长的真出挑!不大像老子,倒像娘的多。”

席间之人不乏当年的老乡邻,皆是识得把言欢的。

“边上那孩子生的也好看!”

“诶?那是哪家的孩子,我怎的从来不曾见过呢?”

“不晓得,怕是他在书院的同砚吧!”

他们口中“边上那孩子”说的便是秦南风。

秦南风虽不得满身书卷气,但他仪表不凡,气宇轩昂,行动间颇有鲜衣怒马之势,站在把云庭身侧,两人正是相得益彰,平分秋色。

“绍绍,你先去给你婆奶奶上柱香,点些纸吧!”钱姨娘话未说完,泪已落下。

把云庭面色沉痛,点了点头,朝着正厅走了过去。

秦南风也跟了上去。

他二人也是自幼在钱家相识。

把云庭虽面上看着随和,实则极难亲近。

因着云娇幼时养在外祖母跟前,他读书有了闲暇,便奔这处。

一来二去的,便与秦南风熟识了,自然,他二人交好大部分是因钱妍时常欺负云娇,而秦南风时常相帮之故。

但随着他们逐渐长大,倒真成了情投意合的好兄弟。

“哪个杀千刀死错埋反了的干的!狗娘养的……”

把云庭在灵前磕完头还未起身,便听到二舅母在外头崩溃咆哮,言语几乎不堪入耳。

他抬头愕然瞧向二舅舅。

钱世海勉强笑了笑:“我去瞧瞧。”

第66回 恐怕真要送到庵中去了

外头棚子里已然乱成一团。

丁氏披头散发,口中癫狂咒骂,几乎要将棚顶都掀开了。

周氏与余氏左右搀扶着她,她却仍然气的直跳。

云娇偎在钱姨娘身侧瞧热闹,二舅母发起疯来真是有趣极了,想来这便是暴跳如雷吧,不曾想这人若是气的狠了,竟真会跳起来的,她这还是头一遭见。

“家里有事,当着这么多的人,你这是又发哪门子的疯!”

钱世海脸色难看至极。

这个婆娘平日里蛮不讲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就撒泼打滚也就罢了,也不瞧瞧今朝什么场合,竟也这般不管不顾的,脸都叫她给丢尽了。

“钱世海,你还朝我吼!”丁氏一把挣脱周氏与余世的手,冲到他跟前哭着咆哮:“你自己死过去瞧瞧,‘饭根子’都不知道叫哪个该千刀万剐的给扒了,你还在这儿朝我充大头!”

她声音尖锐到了极点,又带着哭腔,听起来便不太清晰。

钱世海心中烦躁,也不搭理她,只问一旁的小厮:“你来说,出什的事了!”

“回老爷,”那小厮胆战心惊的道:“是两锅饭锅巴不知叫何人给铲了……”

钱世海闻言脸色一变,一把推开丁氏,冲进东侧的耳房。

丁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这是做的什么孽啊!哪个狗ri的畜生,做的这种缺德事,不得好死啊……”

云娇见她哭的惨绝人寰,比死了娘还要伤心,心下有些不忍。

但一想起外祖母在世时所受的那些屈辱,心肠顿时便硬了起来。

今朝她做下这般事,比起丁氏当日对外祖母的所作所为,那是小巫见大巫,还算是便宜她了呢。

众人饭都吃妥了,见状便都围了上来,七手八脚扶的扶搀的搀,还有一些搭不上手,便在一旁好言相劝。

“你就别哭了,其实这也不算什的事,都是图个好兆头,哪就真的有用了。”

“是啊,人家挖了饭根子便是想要气你,你要是真气出个好歹来,那不正中他下怀吗?”

有人口中纷纷这般劝说着,也有人好生奇怪,小声议论着这事到底是谁做下的。

这时,钱世海脸色铁青的走了回来。

众人自然而然的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他站到中央,吩咐方才那小厮:“你去,将家中今朝在这边服侍的的下人都召集过来,我有话要问!”

小厮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忙去了。

云娇瞧着二舅舅肃穆的神情,心下不由也有些忐忑,说来,她还从未见过二舅舅在她面前流露出这般神情。

便在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拉住了她的手。

云娇抬眼便见哥哥温和的笑,心下登时安定了些。

秦南风也在他身侧,朝着她意有所指的挑了挑眉。

云娇会意,抿唇朝他笑了笑。

秦南风见她唇角梨涡浅现,不由也跟着笑了。

人很快便齐了。

原本用过饭之后,这些亲眷邻里,该休息的休息,该回家的回家,此间也无甚大事。

但此刻出了这般事情,人人都抱着瞧热闹的心,谁还愿意回去?

都退在钱世海身后等着。

钱世海面对家中众下人:“今朝耳房的饭是哪几个人管的?”

“是小的几人……”

众下人中,有四个小厮走了出来,打头的小厮皮肤黝黑,讷讷开口,身后跟着的几个皆垂着头,一脸的晦气。

“黑子,你们四个人煮了两锅饭,竟连饭锅巴都看不住?”钱世海大动肝火:“我养着你们有何用?都给我卷铺盖滚蛋,立刻就滚!”

“老爷老爷!小的几个真的不曾偷懒!”黑子忙跪了下来。

其余三人也跟着跪了下来,只听黑子又接着道:“只是上完饭了,小的几个见左右无事,便在外头墙根角歇了会儿,不曾想会出这般事情,若是早晓得如此,小的几个说什么也不敢……”

说着连连磕头,其余几人连声附和。

钱世海依旧板着脸:“你们在外头有多久?”

“不多不多,不过一刻来钟!”黑子生怕被赶出去,连忙高声回答。

虽说在钱家做活饿不死也撑不着,发不了什么大财,可好歹也比在家忙田强。

他是独子,上头有五个姐姐出嫁了,家中还余下个七十来岁的老母亲等着他赡养呢,说什么也要保住这活计。

钱世海又问道:“那你们可曾见到有什么可疑之人进出?”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尽皆摇头。

“走吧走吧,”钱世海随意挥了挥手,便要将他们给打发了。

“老爷,求求您别赶小的走,小的就靠这点儿活计养着老娘了……”黑子都快哭出来了:“小的保证,下回再也不偷懒了!”

“捅了这么大的纰漏,还敢有下回?快滚快滚!”

丁氏满腔怒气无处发泄,此刻逮着几个小厮,自然是毫不客气。

黑子几人苦着脸面面相觑,在丁氏一叠声的催促与叫骂声之下,只得无奈起身。

云娇心中不忍,这几人是被她连累的丢了活计,她急的往前走了一步。

把云庭却紧紧拽住了她。

云娇惊愕抬头,便见哥哥朝她摇了摇头。

其实她只是焦急,并未打算站出来。

她心中清楚的很,不站出来,这几个小厮只是丢了饭碗而已,可若是站出来,她这辈子便毁了,敢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往后嫁人是不谈了,只能孤独终生,恐怕当真要送到庵中去了。

便在几个小厮苦着脸打算离去之际,钱妍忽然走了进来。

“祖父,你别赶他们几个走了,”她走上前偷偷瞧了一眼秦南风。

“姑娘家家的,出来添什么乱!”钱世海本就心烦,这孙女都人把大了,还这般不懂事,他心中更加不悦。

“祖父,”钱妍不依:“人家只是不想让你冤枉了好人,这事又不是查不出来。”

她比云娇年长些,今朝家中人多眼杂,钱香兰便让她留在后院之中。

可她闲着,百无聊赖,便带着婢女跑到前头从缝隙中偷偷往棚子里瞧。

恰逢那时云娇往外头走,她当时也不曾放在心上。

可这会子秦南风来了,她可不能错失了良机,随着他们一日日的长大,她见到秦南风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须得好好把握。

虽说她心中也觉得云娇平日里规规矩矩的,想来也不得那胆量做下这般事情。

可今朝这事,便是不是她做的,也得想法子栽在她身上。

第67回 言语也太刁钻了

钱妍早已想好了,先上前来开解。

使得祖父放过这几个小厮,在众人跟前显出她善良的一面,也博个心善的美名。

自然,她最紧要还是愿能在秦南风跟前呈现自己的另一面,好叫他对自己刮目相看。

下一步,再慢慢将这祸水引去云娇身上。

秦南风自幼便事事向着云娇,她自然不可主动提及云娇与此事有关,至少不能亲口提起,否则或许会引起他的反感。

“你有什的法子能查出来?”钱世海瞧瞧她,显然有些不信。

他虽说不是多么的英明睿智,可自家孩子,他又怎会不了解?

这个孙女是个什么货色,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也就比自己这个蠢婆娘好上一些,但说到底还是个肚子里没货的,她能有什的好法子?

“祖父可以问问他们,”钱妍抬手指了指那群下人:“在席间可曾见到有什么可疑之人离席?”

“对,”丁氏顿时觉得极有道理,气势汹汹的开口道:“是该问,看看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做这种缺德冒烟的事,今朝要是能把他揪出来,我叫他有命没毛!”

围观众人中,女眷们都不由垂下了头,面上有些嫌弃。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还有这许多孩子在场,自己的亲孙女也站在跟前,便说出这般粗鄙言语,简直不堪入耳。

钱世海也是听惯了,倒不曾觉得有何不妥,他仔细一想,觉得孙女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真能将人揪出来好好教训一顿,那也算是解了恨。

于是,他往前走了一步,环视众下人问道:“你们在席间伺候,都见着谁出去了?”

“这……”

那些小厮与婢女们面面相觑,过了片刻,纷纷指出席间几个人来。

那几人皆站了出来。

可他们各有说辞。

有几人是酒吃的有些多了,结伴在门口吹了吹风。

还有几人,是到后头去方便的,也皆有证人。

钱世海一时间拿不出什的决断,毕竟在座的都是些亲朋故邻,怀疑谁都有些不好,况且他们瞧着都不像做这事的人。

钱妍原想着,让这些下人说出云娇离席的事来,她便撇清了。

可谁曾想这些人眼都瞎了,这么一个大活人走出去再走进来,他们竟都没瞧见。

实则是云娇原本就坐在个不起眼的角落边,她出去之时又是故意趁着无人注意,这才不曾被人瞧见。

钱妍不得耐心等了,朝着自己的婢女使了个眼色。

她的婢女名唤珍珠,身量娇小,瞧着很是有些机灵。

见到钱妍的眼色,珍珠忙站出来,行了一礼道:“回老爷,奴婢曾见云娇姑娘中途离席。”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瞧向云娇。

云娇不爱出风头,也不惹人瞩目,先前好些人都不曾注意到她。

此刻猛的一看,不由心中感叹,好一个粉妆玉砌的女娃娃。

云娇忙躲到钱姨娘身后。

钱姨娘原本在边上瞧着,也不曾往自家女儿身上想。

此刻听这个婢女一说,顿时有些急了,皱着眉头欲言又止,她倒不是不想开口,是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把云庭见众人因这婢女的一句话都盯着自家妹妹,心中不由不快。

微皱眉头,开口道:“我听二舅舅的意思,妍儿并未到前头来吃席,你是她的贴身婢女,自然该在后头陪着,这前头的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低沉,唇却微微抿着,这般的他便不似平日里那般温文尔雅,甚至显出几分生人勿近来。

珍珠飞快的瞧了他一眼,见他面如冠玉,目似朗星,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心中不由一跳,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

“是……是我家姑娘,想吃些东西,叫我到前头来寻摸,恰好……恰好瞧见了……”

她面红心跳的,险些忘了自己该说什么,幸好及时垂下头,这才磕磕巴巴的将话说完了。

心中暗道这表少爷长得也太好看了,瞧的她都不知该怎生言语了。

还有他旁边站着的那位,也是与他一般的好看,若是能与他二人其中一位做个妾,那便是死也瞑目了。

把云庭不晓得这婢女只瞧了他一眼,便想的那般远,微微点了点头,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他正欲再开口,便听见二舅母丁氏的恼怒之声:

“好你个把云娇!我早就估摸着是你,除了你,不得哪个会干这事!”

云娇只是一脸害怕,又往后躲了躲,此刻不宜出头。

“二嫂子,”钱姨娘忙护着女儿:“云娇还是个孩子,如何敢做这般事情!”

“什么孩子!”丁氏如何肯依:“做下这般恶事,只说是个孩子,就想要拉倒了吗?”

“二舅母,我不曾……”

云娇不晓得那婢女瞧见了多少,只能硬着头皮,做出一脸委屈的模样。

先试探试探深浅再说吧。

“你还抵赖?”丁氏大跨步走上前:“那你倒是给我说说,不好好吃饭,你个人跑出去有什的事!”

“我……我是听闻哥哥回来了,便让谷莠子去迎一迎,”云娇小声争辩倒:“可谷莠子却一人先回来了,我不放心,才出去瞧瞧的。”

把云庭挡在她跟前,口中温声解释:“二舅母,是我让谷莠子先回来的,我在半道上遇到了孙大人,同他说了几句话,便耽误了片刻。”

他面上虽带着淡笑,可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只这般低头看着丁氏。

丁氏才不买他的账:“你们兄妹两个说什的就是什的?哪个晓得你们兄妹可是商议好了,故意做的呢!”

“可是,二舅母,你待我极好,又极为孝顺外祖母,我为何要这般做?”

云娇从哥哥身后探出个脑袋来,小心翼翼的问。

秦南风掩唇轻咳了一声,差点没笑出声来,这小丫头言语也太刁钻了。

果然,丁氏的脸色看着就变了,青一阵白一阵的,一时间竟被她问的哑口无言。

她若是说云娇记恨她对婆母不孝,这般做是为了替婆母出气,那不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她深明大义的名声,可瞬间便毁了。

不对,到那时把云娇哪还有什么损?旁人只会对她交口称赞,说她孝顺懂人事。

她不仅丝毫不损,孝顺的名声反倒会更甚。

若是开口,还伤什的敌?几乎等同于自寻死路。

丁氏又怎会做如此得不偿失之事?

第68回 叛徒

丁氏不知如何应对,一时竟愣在当场。

钱妍见状越发的按捺不住了。

好容易等来的良机,说什的也不能就此错过。

“既是去找你哥……表舅舅,”钱妍看了一眼把云庭,立刻改了口。

这个表舅舅看起来不像她弟弟钱胜那般不苟言笑,言谈举止总叫人觉得如沐春风,可她总觉得他比钱胜还要难相处一些,向来也不敢在他跟前造次。

“为何身边的婢女都不在?反倒一个人偷偷摸摸的跑出去?”

钱妍振振有词,挑衅的瞧着云娇。

对这个表小姨,她倒是没有半分惧怕,毕竟是自幼由她欺负到大的,又有何可怕之处了?

“谁同你说我是偷偷摸摸的出去的了?”云娇对着她也不似对着丁氏那般小心翼翼,只是一脸淡然:“是我瞧见谷莠子回来了,便打发蒹葭去问问,可隔了许久都不曾见她转圜,我有些急了,便自己到门口去瞧了瞧。”

“口说无凭,谁要信你!”钱妍冷哼了一声。

“蒹葭与谷莠子皆在此,不信你可以问他们。”云娇依然淡淡的。

“他们都是你的人,自然向着你!”钱妍梗着脖子。

“无理取闹。”秦南风小声嘀咕了一句。

“秦南风,你说什的!”

钱妍顿时如同被人踩着尾巴了一般,脸色大变,几乎要跳脚,她受不了了,这到底为何?

她心心念念的想着他,日日夜夜对他牵肠挂肚,可他却对她这般不屑,事事都向着那个把云娇!

“妍儿!”钱世海瞧不下去了,姑娘家家的,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如此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不会是娇儿做的,你别闹了!”

“你们都向着她!”钱妍气急败坏的哭了:“她便是再狡辩在我跟前也是无用,这事便是她做的,别想赖掉!”

说罢,跺了跺脚,冲了出去。

钱世海自觉面上无光,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朝着众人解释道:“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胡闹呢,大家伙别放在心上。”

“自然自然!”

底下不乏奉承之人。

“妍姑娘也是性情中人,还不是心疼祖父祖母吗!”

“是啊,往后大了,怕也是个孝顺的!”

“谁说不是呢。”

在众人的恭维声中,钱世海脸色总算好看了许多。

瞥见丁氏还站在那处,满面皆是不服,怕她又惹出事端来。

忙走上前拉过她道:“已经这般了,你就别多想了。

可是有点累了?不然,这处交给我来收拾,你先回房休息?”

“好。”

出乎他意料的是,丁氏竟然一口答应了,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可是破天荒第一回。

要是放在往常,她定然是哭天骂地,说他无用,今朝这般大的事情便这般算了,他倒是有些不大适应了。

这婆娘怎的如此反常?难不成是转性了?

钱世海想着暗暗摇头,都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她这个性子,这辈子想改是绝无可能了。

他也不愿多想,只要此刻她不闹了便好。

他哪知丁氏心中思虑,她心中已经认定这事便是云娇所为,任由云娇再如何争辩,也是更改不了她的想法。

她也不多说,拉着自家嫂子与侄媳妇回房去了,这事如何掰回来,还须得好好商议一番。

众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瞧了,便都纷纷告辞。

离得远的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也皆由婢子小厮们安排到客房去了。

一清静下来,几位姨母顿时围了上来,拉住把云庭问东问西。

许久不曾见面,把云庭对众位姨母并无半分不耐,含笑为姨母们一一作答,众人围在一处,好不热闹。

半晌,姨母们才起身歇息去了。

把云庭留了下来,他言道外祖母生前自己不曾守在她跟前尽孝,如今只想好好守着外祖母过一夜。

秦南风也留下来陪他,小舅舅上了战场,他也替他尽份心。

钱姨娘原想叫云娇一道去歇息的,可她却不肯。

说要同哥哥多说会话。

钱姨娘也乐见一双儿女兄妹情深,便由得她去了。

把云庭见二舅舅还在指挥着下人们收拾扫洒,便扯着云娇的手腕出了棚子,叫蒹葭不许跟着。

秦南风却跟了上来。

远远的行至一棵香樟树下,把云庭打量着四下无人,这才面色一沉,放开了她的手。

“哥哥,你拉我来做什么!”云娇甩了甩手腕,东张西望,有些心虚。

“你说我做什么!”把云庭黑着脸:“把云娇,说说看,你做了什的好事?”

“我不曾做什的……”云娇顾左右而言其他,抬手指着天:“哥哥你看,月半不是过了吗,今朝月亮怎的还这般圆?”

“你少给我装象,我都已经晓得了!”把云庭一眼便瞧破了她的小伎俩,又好气又好笑。

秦南风在边上已经毫不客气的笑了。

云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叛徒!”

肯定是他告诉哥哥的,否则哥哥怎会知晓?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秦南风一脸的委屈:“这不是凑巧了吗,我才一出门便给他逮个正着。

还是他同我一道去将那些东西丢到河里的。”

喂鱼是这饭锅巴最好的去处,这是他二人一致认定的。

“借口。”云娇嘟了嘟唇。

“我说把小九,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好歹我也算是帮了你吧,你哥哥又不是外人,就算是我告诉他的又怎的?”秦南风也不生气,反而逗她。

云娇“哼”了一声,扭头不理他。

“把云娇!”把云庭皱着眉头,板着一张俊脸瞧着她:“我从前都是怎么教你的!”

她即刻便不见了方才对着秦南风的硬气,头搭脑的开口:“哥哥叮嘱我,凡事不可冒头出尖,先出头的椽子先烂。

无论何时何地不可惹是生非,对于恶人惹不起躲得起,保全自己最为重要。”

秦南风也不知为何,瞧着她这般垂头丧气的,便忍不住想笑。

“既然记得,为何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把云庭不听还好,愈听愈发的生气。

云娇垂着头不语。

把云庭又担忧又生气:“今朝若是不曾遇上逐云,事发了你待如何?”

“好了九霄,”秦南风看不下去了,劝道:“若不是你那二舅母实在太过,云娇也不会如此。”

“再过分,她也是长辈!”把云庭面色严峻:“你让着她些便是了,何苦与她争斗,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境?

拿自己名声与他人置气,把云娇,你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69回 小花猫一般

云娇垂着头,半晌也不开口。

把云庭只当她是知错了,无可辩驳。

秦南风却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凑过去弯腰一瞧,小丫头正咬着唇哭呢。

他登时心疼坏了。

云娇可是他看着长大的,虽不是自家妹妹,可他自幼比自家妹妹还宝贝呢!重话都从来舍不得说一句。

把云庭怎能这样!

“你快些闭嘴吧,你瞧你一来便将小九给骂哭了!”他站直了身子,没好气的瞪了把云庭一眼。

把云庭也是怔了怔,仔细想了想他方才那些话并不算重,往常不也是这般训斥妹妹的吗?也不曾见她哭过。

今朝好端端的怎的便哭了?

“早晓得我就不叫你来了,小九一个人在这处熬了这些日子,受了多少委屈,你回来也不分青红皂白,开口就教训人家!

什么哥哥,半点不称职。”

秦南风又小声嘀咕几句,想伸手替云娇拭泪,又觉得如此举动有些不大妥当,毕竟他们都不小了。

手伸出来两回踌躇着又收了回去,他扭头望向把云庭:“九霄?”

把云庭回过神来,走上近前,见妹妹委屈的泪流满面,心中也是心疼不已。

抬手将她搂进怀中,轻拍着后背安抚:“云娇不哭了不哭了,哥哥也不是想训斥你,只是担心你,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云娇抽噎:“我只是难过……婆奶奶没了……”

这些日子,她是很委屈。

一个人待在偌大的钱家,唯一能庇佑她的外祖母又人事不知。

其余人皆是各怀心思,她成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防了这个防那个,可只要外祖母好好的,一切都好说。

原先若是哥哥来了,便有人护着她了,她也能活的松快些。

可如今外祖母没了,活的再松快又有何用?

想起外祖母最后在世的那些日子受到二舅母那些羞辱,她心中有千般不忍却无法阻止,现下想起,又有万般悔恨也是无用,只能化作泪水长流。

她是不爱落泪,因为外祖母自幼便与她说眼泪无用。

可人总是需要宣泄的,尤其是在自己亲近的人跟前,有时有些情绪是抑制不住的。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把云庭轻声安抚。

哭了一阵,云娇心头畅快多了。

这才抬起头:“哥哥,我也不是不能忍,就是瞧不过眼二舅母武逆不孝,这才想着气气她的。”

“我晓得,”把云庭给她拭泪,见她发丝凌乱的沾在脸上,扭了扭她的鼻子打趣道:“多大的人了,还哭的跟小花猫一般,羞不羞?”

云娇原本是不羞的,但瞥见一旁的秦南风一脸笑意,不由有些站不住了,方才怎的忘了这还有个人呢!

“把小九,你不是自幼便说哭最无用么?今朝我可算瞧见你哭了,我要笑你一世!”

秦南风见她不哭了,又忍不住逗她。

“有什么可笑的,我是女子,哭一哭怎了,”云娇面上有些挂不住,扭头便走:“我累了,回房歇息了。”

把云庭瞧着她的背影,忧虑重重的叹了口气:“我瞧着今朝情形,我那个二舅母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怕什的,左右过几日小九便可回帝京去了,”秦南风倒不曾当回事。

“回帝京便是好日子么?”把云庭看着远处,幽幽的反问了一句。

秦南风怔住了,是啊,回帝京不过是换了个尔虞我诈的牢笼,这年头,女孩子家在何处皆是不易。

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女儿家的苦,何时才是个头?

云娇行了片刻,便听身后有脚步声。

回头见是蒹葭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口中唤道:“姑娘,你等等我!”

两人一道回了栖霞院。

木槿与黄花等在门口,一见云娇,便迎了上去。

“姑娘,”木槿小声道:“李嬷嬷正在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云娇顿了顿,又接着往前走:“李嬷嬷是要与我们一道回帝京的,算起来也没几日了,是该收拾起来了。”

“可奴婢与黄花傍晚同她闲聊,听她话里的意思,好似并不打算同姑娘一道走。”木槿跟上去又继续道。

云娇停住脚,瞧向李嬷嬷的房间,见蜡还亮着,便道:“我去瞧瞧,你们在外头候着。”

推门进去,果然见李嬷嬷正弯腰在竹床边叠衣裳,往床头半开的行囊里装。

“嬷嬷,”云娇小声唤了一句,走上前去。

“姑娘!”李嬷嬷回头一见是她,忙放下手中衣裳:“姑娘可是才从前头回来?这外头更深露重的,你穿这般少,可别着了凉。”

说着上前拉住她的手:“果然冰凉的,嬷嬷给你倒杯热水烫烫。”

转身又忙着要去倒水。

“嬷嬷,”云娇拉住她:“你别忙了,我不冷!你来,我有话同你说。”

说着,拉着她在床边坐下。

李嬷嬷局促不安:“我这床坐不得,别弄脏了姑娘的衣裳。”

“哪就那么讲究了,”云娇不以为然,瞧着她正欲开口。

李嬷嬷忽道:“姑娘怎的红着眼睛?可是在前头又哭了?我晓得姑娘伤心,但也要有个度,哭多了伤身子的。”

“我身子好着呢,”云娇笑了笑:“是哥哥来了,我心里欢喜,才哭的。”

“绍哥儿来了?”李嬷嬷面色一喜,接着又是一黯:“老夫人若是在世,瞧见绍哥儿能来,定然也欢喜的紧……”

“嬷嬷,我听木槿说你不跟我一道走?”

云娇忙岔开话头。

她心中也不好受,可更不想引得老人家哭,何况若是真哭起来她也不晓得该怎生安慰。

“我老咯,不得作用了,”李嬷嬷故意轻松的笑道:“可不能去给姑娘添乱。

老夫人在世的时候,在庄子里给了我一间瓦房,边上还有二亩多良田,我个人够吃够穿了,就不去拖累姑娘了。”

“不成,”云娇摇头:“婆奶奶临走时嘱咐了我带你一道回帝京的。”

“姑娘,”李嬷嬷拍了拍她的手:“我晓得你的好意,只是我这么大年纪了,什的都做不好,就不去做这个累赘了。”

“婆奶奶吩咐了叫你照应我的,”云娇放开她的手,板着小脸:“她老人家一走,你便不听她的嘱托了?”

李嬷嬷苦笑,她这么一把年纪,哪能照应姑娘?老夫人不过是怕自己走了,留下她无依无靠,要叫姑娘给她养老哩。

可她怎能承这个情?

第70回 有些不同寻常

“姑娘,我这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李嬷嬷摆摆手:“我是不能跟你去了。”

老夫人替她着想,她也不能不替云娇想。

钱姨娘性子天生便软,不然也不得好好的大夫人说被人争了去便被人争了去。

云娇拢共才十岁的个人,说话做事却处处谨小慎微,几乎滴水不漏,可见在把家那样的深宅大院中生存极为不易,否则也不会这般小便养的这般沉稳。

她记得,云娇小的时候养在老夫人跟前,还是很活泼的。

如今虽还爱笑,却早已不见了当年的无忧无虑。

她不好再去添乱了,弄的不好云娇还要分神照应她。

“正因你年纪大了,我才要带着你呢,不碍事的,我养着你。”云娇笑吟吟的瞧着她。

“不好,”李嬷嬷摇头:“你在那深宅大院之中,本就艰难,我怎能去叫你养?

若到时当家主母一句话,不肯你让我进门,你该如何是好?”

“母亲她……”云娇顿了顿:“不至如此。”

“她若说我年岁大了,做不得活计,你怎么说?”李嬷嬷又问。

“嬷嬷,”云娇真挚的瞧着她:“船到桥头自然直,你随我去便是了。

如今外祖母她老人家不在了,你跟了她一辈子,懂得自然比我多,毕竟姜还是老的辣,我往后还指望你帮衬呢,你就随我去吧好不好?”

李嬷嬷见她真心实意相待,感动的老泪纵横,握着她的手:“姑娘都这般说了,老奴也推辞不得了。”

“嬷嬷在我跟前不用这般自称的,”云娇见她答应了,这才安心,起身道:“嬷嬷既答应我了,便不可反悔了。”

李嬷嬷点头应了。

云娇展颜笑道:“时辰不早了,嬷嬷早些歇着,我也回去睡了。”

李嬷嬷连声答应,起身将她送出门,这才回了房。

连着几日,云娇不是与钱姨娘在一块,便是与哥哥、秦南风待在一处,有时也听姨母们闲聊,很是有趣。

她总觉得这般的日子过得实在太快了。

且她还有些不大适应,二舅母竟消停了好几日,什的幺蛾子都不曾整,成日里忙东忙西,偶尔见了她竟也不曾对她甩脸子。

就连周氏与余氏也是如此。

这更让云娇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许是见到哥哥来了,不敢造次了?她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一晃几日便过去了,钱老夫人下葬的这一日来了。

下葬的时辰定在了巳时正刻。

卯时正刻开始在前厅封棺。

棺材中除了钱老夫人,还摆放了不少陪葬品,多是她生前喜爱之物,有一些是平日里常用物什。

口中含着蝉形冰玉,脸上盖着的黄草纸换成了松鹤云头纹青釉盘,头两侧摆放着两只对称的双耳冰裂白釉魂瓶,胸口护着铜镜,脚踩祥云瑞气脚蹬,这七样是照风俗下葬必不可缺的。

如此再在棺材内侧周围洒上些铜钱,碎银子,便是极为大方又有脸面的了。

盖棺之后,由长子带着家眷跪在棺材头部正当间,其余晚辈皆跪围在棺材周围。

跪的位置与烧清汤纸之时一般无二,只是必须贴近棺材,但此时人数众多,棺材周围就那么大点,自然是近的近,远的远。

长子钱世江已经不在了,自然由次子钱世海代之。

扶松头子取出一枚棺材钉,先在他额前缠绕一缕发丝,慢慢将发丝搅在棺材钉上,待搅的够紧之时,猛的连皮带肉扯下一块来,一同钉在棺材上。

云娇瞧到二舅舅痛的浑身都抖了几下,却还强装若无其事的模样,不由缩了缩脖子,瞧着觉得自己头皮都有些疼。

她正出神,便听身后前来瞧热闹的邻里议论开来了。

“瞧见没,这便是养儿子的好处!”

“嗯呐,拼死拼活的养儿子,不就图盖棺材时这点骨血吗!”

“是的啊,养不出儿子,到死都挨人笑!”

这时,便听扶松头子高声喊道:“拍!”

地上跪着的晚辈们便一人伸出一只手放在棺材盖上,用力的拍打。

随着拍打的声音,第一根棺材钉钉了下去。

“停!”扶松头子又喊一声。

众人放开手。

片刻之后,开始钉第二根钉子,还是如方才一般,只是不再需要钱世海的头发皮血,众人继续大力拍着棺材盖,扶松头子钉钉子。

如此一直到钉下第九根棺材钉,才算是封棺了。

而后,便是出殡。

四根龙杠,穿过棺身上绑着的粗麻绳,由八人抬起。

前头是吹吹打打之人。

紧跟着便由重孙子打幡,走在亲眷的最前头,而后是钱世海抱罐,身后便跟着他的一家老小。

再后头便是钱世林与儿子,最后是温氏。

这一众人领着棺材,棺材周围除了八个抬棺的扶松,另有十数名小厮,一路走一路撒纸钱,纸钱数目众多,铺天盖地的,整个地面几乎都被盖住了。

而女儿姑爷侄子侄媳一众晚辈,皆是不得越过棺材的,众人按照规矩站队,一个随着一个往前走。

出了门,云娇几个姨母便一路走一路哭了起来。

云娇也忍不住跟着掉眼泪。

把云庭拉着她,面上也是一片悲痛。

哀乐与哀恸之声瞬间便传遍了整条街。

街边早已站了不少围观之人。

这寒冬数九的,在家也是闲着,外头既有热闹瞧,倒不如出来瞧瞧。

“这有头有脸的人家,就连送殡也有些看头。”

有些人瞧着这排场,不免心生感慨。

“瞧瞧这派头,满眼看下去全是素白,这莱州城能做到如此的,不超过一手之数。”

“这便是财大气粗吧。”

这边送殡的才刚走过,后头便有人一拥而上,捡了地上的草纸,留着回去上茅缸。

这贫苦的人家,是买不起草纸的,上茅缸大多都用些大片的树叶子,或是玉米外头的苞叶凑合着使。

这回有这上好的草纸,岂有不抢着捡的道理?

丁氏在钱世海身侧,口中不时干嚎几声,眼睛却四下乱转。

终于,到了街心,人最多之处。

她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钱世海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扯她。

要晓得,这送殡与送殡回来的路上,是摔不得跟头的,若是摔了跟头,往后运气便要开始走下坡路了,甚至会倒霉至极。

钱世海只当她是不小心摔了,吓得哭了,边扯着她边道:“不碍事,娘不得害你的。”

第71回 死了倒也消停

“我么得命过下去了!叫奶奶她老人家把我一道带走吧!”

丁氏哭着以头抢地,撕心裂肺。

“你又发哪门子疯!”钱世海怕人笑话,压低了嗓音:“快些起来,这许多人看着呢,你也不嫌丢人!”

“我丢什的人!我一世孝敬公婆,体贴老爷,又宝贝儿女,我块块做到,我怕什的!”

丁氏擤了一把鼻涕,又接着嚎:“我的个好奶奶啊!我就是舍不得我的好奶奶!她本来不得走这么快的啊……都怪我啊,不曾盯着照应在她跟前,姑姑们又不得空,娇儿还那样小啊,她懂什的……”

她嚎一嗓子说一句,声音几乎传出三里路去。

一时间人人皆议论,钱家这五个姑娘算是白养了,到临了都不曾来照应老母亲。

钱家五姊妹虽在后头,也听的一清二楚,几人面上都有些挂不住,脸色也都不大好看。

丁氏这般一阻拦,送殡的队伍便只能停了下来。

抬龙杠的八个扶松心中叫苦不迭,这送殡的讲究多了去了,有些规矩外行人不懂,还能浑水摸鱼的偷点懒混过去。

偏偏送殡路上棺材不可随便落地是人尽皆知的规矩。

除非是遇上了桥梁,才要停下来,待孝子孝孙去桥头点了买路钱,才能继续出发。

据说只有这般死者的灵魂才能跟着过了桥去。

传闻人的灵魂是极轻的,但新死的灵魂轻易却过不了阳间的桥,是以必须在桥头化了纸钱方可。

如今丁氏闹出这一出,扶松的拿银子办事,虽说心中不痛快,倒也不好说什的,只能一个个硬抬着棺材站在那处,期盼钱世海紧着将他婆娘拉起来才好。

云娇虽远远的跟着棺财,但二舅母的哭嚎声甚大,她又怎会听不到?

与把云庭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皆是一般想法,二舅母这一出怕是冲着她来的。

果然,丁氏接着哭道:“我是左嘱咐右嘱咐……我说的云娇啊,你婆奶奶身子弱,吃不得油腥……孩子不懂,还当我舍不得给奶奶吃好的才哄她哩……趁我不在,就偷偷给婆奶奶吃……

往常奶奶发了三次病,都是我照应的啊……一点事没得……

偏偏这次娇儿来,就把她婆奶奶照应死了……

我不该啊不该躲懒……我的好奶奶啊要是不吃那些肉食的话……还能多过两天的呐……”

这便是丁氏与周氏几人商议出来的计策。

云娇能有现在的好名声,还不是靠她四处宣扬?

这个死丫头既不想与她嫂子家做亲,又偷偷挖了她的饭根子,还想带着好名声回帝京去,将来嫁个好人家?

做她的千秋大梦!

今朝她就豁出去了,她要这个死丫头就算离了莱州,往后也别想抬起头来!

叫她晓得什的叫鸡蛋碰石头!

周围顿时一片议论之声。

“这般说,那个孝顺的外孙女倒是好心办坏事了!”

“这也不怪,孩子小不懂也正常。”

“十岁的人了,不晓得人身子弱要忌荤腥吗?我看她就是不想照应,故意把老夫人给喂死了!”

余氏混在人群中,半掩着面小声说道。

这话将云娇说的极为狠毒,加之周氏又在人群中煽风点火。

围观众人顿时议论开来,多数是说云娇原来并不像传闻中那般。

丁氏听的心中窃喜,口中嚎哭声更甚。

钱世海拉下脸来,一把甩开她的手臂:“你先起来!”

他此刻是怒火中烧,这几日安宁,他原还窃喜这婆娘安分了,不曾想原是在这处等着他呢!

这大街上,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也真是做的出来,简直是没脸没皮,半分不晓得害臊!

丁氏才不买他的帐,只是继续赖在地上,哭嚎不休。

钱世海对她是束手无策。

这时,一直默默无言的钱香兰走上前去,皱眉道:“娘,你快些起来吧,你这样闹像什的样子。”

她虽不知细节,但也晓得沈长东如今变成这般,与云娇脱不开干系,算是帮了她大忙。

更何况,上回云娇还替她瞒下那天大的祸事,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这样将红的说成白的?

“我不要你管,你弄边上去!”丁氏一把推开她。

“娘,”钱香兰焦急又无奈。

这时钱胜走上前来。

钱妍一脸恼怒站在原地,她原想拽住钱胜的,却被他挣脱了。

“祖母,你冤枉表小姨了,给祖母送那些油腻荤腥的饭食,皆是父亲为之。

我倒是亲眼见着表小姨求了父亲好几回,叫他让厨房给曾祖母做些清淡的吃食,”

他说着弯腰去扶起丁氏:“祖母便不要无理取闹了,耽误了下葬的吉时可不吉利!”

围观之人听到这处,顿时恍然大悟,原是沈长东那个畜生做下的。

丁氏脸色便难看至极,自己费尽心机才到得如此地步,不曾想被亲孙子三言两语的便化解了。

这个竟胳膊肘朝外拐的!

听到后来钱胜竟说她无理取闹,她顿时气的七窍生烟,一把推开钱胜哭叫道:“亲孙子都这般说我,我不得脸活在这世上了,都别拦着我,叫我去死吧!”

说着便朝着棺材撞了过去。

钱香兰伸手去拉,被钱世海一把拽住:“别拉她,让她死了好了,死了倒也消停!”

好在温氏与钱世林都在那处,两人忙扶住了她。

丁氏也不是真想死,只抱着棺材哭嚎,等着温氏劝慰几句,便找个台阶下了。

后头的人听着前头的动静,皆想去看个究竟。

可有规矩拘着,一时也只能干站着。

云娇心中煎熬,面上却不敢有半丝表露,因着钱姨娘方才听到丁氏哭诉的那些言语,已然气的脸色发白,摇摇欲坠。

此刻兄妹二人正一左一右扶着她。

钱家几个姊妹围到了一处。

四姨母钱芳祥性子急躁,提议道:“在这等也不是回事,不如我们去前头瞧瞧?”

“好,”三姨母钱芳吉也是早已不耐了,

二姨母钱芳意踌躇着不曾开口。

大姨母却害怕的道:“还是别去吧,平日里她就对我们没得个好脸色,假使我们去了前头,她又要怪我们抢她家的运道了!”

这送殡前后位置极为讲究,若是占了旁人的位置,便是占了旁人的运道,乃是大忌。

“她自己作耗,怪哪个!”钱芳吉当先走了过去:“去瞧瞧。”

众人都跟了上去。

谁料才将将走到棺材边上,便听得“咚”的一声闷响。

紧接着,一声惨叫响彻天际!

第72回 装的真像

围观众人齐声发出一阵惊呼。

钱家姊妹几个三步并作两步挤进人群当中。

云娇身量不及她们,只能蹭在哥哥身旁,从人缝中往里一瞧究竟。

原来是那棺材周身捆着的有小儿手臂般粗细的麻绳,大抵是吃不住棺材的重量,最前头一根竟从当间断了开来。

麻绳断了之后,那棺材头子自然重重的砸向地面。

其时,丁氏正趴在棺材头上哭的热火朝天,只等着温氏开口劝慰,她好就坡下驴。

她有些心烦,若是嫂子周氏今朝也能来送殡便好了,做戏总要有人一道一唱一和才好。

可惜周氏不属钱老夫人的晚辈,轮不到她来送殡,只能躲在人群中煽风点火。

她伏在棺材上口中干嚎,半分也无防备,那棺材头落下去,不偏不倚的砸便在了她左脚脚面上。

“啊——”

她只觉得脚上一痛,便惨叫出声,腿软的摔坐在地上,下意识想要抽回脚,可那棺材头子压在上头,如何能抽的回来?

温氏离她最近,登时吓了一跳,心中连道侥幸。

接着去拉丁氏,口中关切问道:“你可没得事?”

这般一拉扯,丁氏脚更痛了些,两手抱着腿哀嚎:“别动!别拉我!我的脚!我的脚啊!”

钻心的痛让她涕泪满面,这回倒是真的声泪俱下了。

钱世海急的团团转,也伸手去拉她。

“快,快抬起来!”

这时,人群中不知谁提醒了一句。

钱世海这才醒悟,连忙招呼众人。

几个姑爷与小厮们一同上前,合力将棺材头子抬了起来。

丁氏总算将脚抽了回去,哭天喊地的坐在地上,这回不是她不肯起身,是确实起不来了。

“刘爷,这,这该如何是好?”钱世海也伸手扛着棺材一角,哭丧着脸看着扶松头子,心中连道晦气,这办的叫什的事!

刘老汉活了一把年纪,还从来不曾遇见过这般事情。

龙杠与麻绳皆是由他备下的,这也是规矩,且在归还这两样东西之时,主家皆是要给他用红纸包点碎银子或是铜钱冲冲晦气。

若因这两样东西出了什么纰漏致使棺材落在了不该落的地面上,那主家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轻则一顿骂,重则一顿打,且他这扶松头子定然是做不下去了的。

是以这龙杠与麻绳既是他的摇钱树,又是他的命根子。

他以此为生,对这两样东西看的极重,每日都会查验几遍,若有不妥便及时更换,确保使用时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今朝这跟麻绳是清晨刚取来的新绳,照理说不该断的,怎会如此?

他是百思不得其解。

“刘爷?”钱世海见他呆愣愣的站着,也不开口,不由催促。

“我去,我回去取。”刘老汉醒悟过来,连忙挤出人群,飞奔了出去。

“你快些,别耽误了时辰!”钱世海瞧了瞧日头,心中焦灼。

这看好的入土时辰,只能提前不能推后,否则恐会殃及子孙后代。

刘老汉心中暗暗叫苦,他发誓,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来都不曾哪次同眼下一般跑这么快过。

钱香兰扶着丁氏,看着她脚肿的将鞋面撑的老高,一张脸因为疼痛都已经有些扭曲了,不由得心疼不已。

便算是平日里再怎的心中有抵触,这到底也是她的亲娘,到了这刻,自然是心疼的,有道是兄弟间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更遑论母女。

“爹,娘的脚怕是伤的不轻,要不要寻个郎中来瞧瞧?”她焦灼的问。

“快去!”钱世海朝着一旁的小厮怒吼。

小厮正欲转身而去。

便听丁氏强忍疼痛,声音颤抖:“别去了,赶不上吉时了……”

她极为看重这些丧葬的规矩,怕有一点做不到,便妨碍了自己与子孙的将来。

婆母去世,她乃是重孝。

这重孝之人,照大渊朝的习俗是只要有口气在,都须得给长辈送殡。

只有如同钱老夫人一般断了气,才可不参与送殡。

若是有人身有重孝却寻个由头不去送殡,那便等同于自己诅咒自己死了。

丁氏是绝对不会这般诅咒自己的。

“刘爷怎的还不回来?你脚不碍吧?”钱世海额头上青筋直跳,真不晓得造了什么孽,遇上今朝这般事!

丁氏就着钱香兰与温氏的手,强忍疼痛,单脚站起身来:“不碍,今朝就是爬去,我也要送奶奶最后一程,尽做儿媳妇的本分。”

围观众人原本议论纷纷,有说麻绳被人做了手脚的,有说是扶松的等的不耐烦了故意为之的,还有说丁氏趴在棺材上,绳子吃不住才断的。

总而言之,众说纷纭,一时间也无定论。

丁氏话一出口,方才的议论之声顿时变成了一片赞叹。

“这才是孝媳呢!脚伤成这般还要去送殡。”

“不愧是对女婿都大义灭亲的人,待老人家还真的是有情有义的。”

“你别说,这丁氏平日里虽然舞蛮撒泼的,有点不是个东西,但对待婆母倒是真孝顺。”

丁氏此人最是胡搅蛮缠,住的近的邻里无人不知,但她在家中不孝之事,外人却无半分知晓。

一来是丁氏满口胡言,在外头几乎要将自己说成大渊朝第一大孝媳了。

二来钱老夫人在世之时不同她计较,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有些话她老人家都烂在肚子里头了。

且钱老夫人不曾糊涂之时,丁氏虽对她诸多不满,但也不敢太过造次,只能怀恨在心。

要说真正的不孝,也是在她老人家糊涂了之后,许是这几十年积压了太多不满,她终于得到了宣泄是机会,这才变本加厉百般羞辱糊涂了的钱老夫人。

但她不孝之事,除了府中几人知晓,外人根本无从得知。

是以围观众人见她如此,便都信了她的话。

丁氏听着众人的夸赞之声,心中既得意又满足,连带着觉得脚上的痛似乎都轻了几分。

“周大夫在这,快叫他瞧瞧。”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道。

众人让开一条道,让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郎中走了进去。

老大夫晓得规矩,女子不能当众脱鞋,便只隔着鞋按压检查,再观察丁氏的反应。

片刻便收回手道:“夫人的脚内骨头折了,须得即刻包扎,静卧修养才好,若是救治不及时,恐会落下病根。”

“可否等我送了奶奶?”丁氏一脸踌躇。

“钱夫人装的可真像,我要是不晓得实情,怕都要被你的孝行感化的哭了呢。”

丁氏心头一跳,抬眼便见杨素荷站在了跟前。

第73回 留在家中碍眼

杨素荷早已不得往日的风光,身上的绫罗绸缎换成了粗麻布衣,一头发丝凌乱不堪,原本光洁白净的脸颊也变得有些灰败,眼下一片青黑色。

显是自从吃了“倒头饭”那晚被赶出去钱府之后,她过得不大如意。

云娇注意到她之前微微隆起的小腹已然变得一片平坦,很显然里头孩子已经没了,也不知她这几日到底遭遇了何事?

“这个贱人怎能来此?玷污了我奶奶的轮回的路,还不将她打走!”

丁氏有些心虚,生怕杨素荷道出她在家中所做的那些见不得人之事。

虽说那些事府中不得几个人晓得,可这仅有的几个人之中,绝对是有杨素荷的一个的。

因这杨素荷素来很得沈长东的宠爱,她又有着几分小聪明,一张小嘴能说会道,又惯会看眼色的。

她想套沈长东的话,几乎不大费事。

丁氏心中惧怕,不待她再开口便抢着叫人将她打走。

杨素荷往后头人群中退让,口中高声道:“怎了?这光天化日的,还想杀人灭口吗?

丁擒鸡你这个老货,你若是不得什的见不得人之事,还怕我说吗!”

“给我赶走!”钱香兰一件杨素荷,便不免想起从前那些糟心事,很是不悦。

“钱香兰,你也心虚了吧!你怕我说出你老娘那些腌臜事,叫你抬不起头来!”

杨素荷说着已然闪进了人群之中。

那些小厮想要捉住她,便有些费事了。

她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口中不停的叫骂。

“丁擒鸡,你晓得你今天为何被砸折了脚吗?

我告诉你,这就是报应!现世报!

是你,你叫沈长东去翻老夫人的物事,怕她将好东西藏着留给旁人!

他这才不小心踩折了老夫人的腿,老夫人病糊涂了之后,你从来不曾服侍过她,每日里便只是咒骂,叫她别作兴,要死快点死!

府里的下人人人都能作证,哪个不曾亲耳听过你在府中骂街?不然叫你那外甥女把云娇站出来说说你骂的那些话?她都耳熟能详了吧!

现在你倒好,将所有的事情都栽在沈长东身上,一抹脸,你倒成了个孝媳贤妇!

丁擒鸡,你不亏心吗?

还有你钱香兰,从这个老毒妇肚皮里爬出来的,你也不是什的好东西!你把我赶了出去,害死了我的孩儿!让我到了如今这种地步!

幸好老天有眼,不对,是老夫人在天有灵,报应在丁擒鸡身上了,你们的报应开始了!钱香兰你也会有报应的!你会不得好死的,你们母女都会不得好死……”

杨素荷原是想将实情说出,败了丁氏的名声,这般,钱家一府都不得好了,她也算出了心头这口恶气。

可说到激愤之处,她哪还顾得了那许多?口中只余下极尽怨毒的诅咒。

直至小厮们捉住她,将她拖走,她口中还在兀自的叫骂不休。

她这般状若疯妇也不是无缘无故。

自被赶出钱府之后,她便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是以明晓得回家会给家中丢人,可实在不得去处,只能硬着头皮回了娘家。

在大渊朝,便是和离的女子,也常会被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待。

更别说那些休妻休回去的,连带着父母家人也一世都抬不起头来的。

何况她只是个小妾,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便这般被赶了回去。

父亲整日生闷气,因怕别人笑话,连门都不出了。

母亲整日以泪洗面。

哥嫂更是嫌弃她丢人现眼,话都不肯朝她说一句。

她心中虽不服,但想在家中待着,只能忍气吞声,包揽了家中所有的活计。

便是如此,哥嫂仍旧不满,整日催她将腹中孩儿打了,好找个去处。

她这般,除了去那些勾栏瓦舍,还能有何去处?

她不甘心,想找个不得人认得她的地方,做点小买卖。

跟了沈长东之后,从他那儿拿到的那些好处,全都一文不动的送归了家中。

家中也因着她送回来的钱财,才推了茅草房,砌上了如今这泥瓦房。

原本一直嫌弃家中贫穷的嫂子,也因此对她父母孝顺有加,平日三天两头便去钱府瞧她,待更是和颜悦色亲近有加。

可如今,他们却说翻脸便翻脸。

昨日里她做中饭,不曾注意小侄子在厨房门口摔了,磕破了头皮。

哥嫂怒了,执意要赶她走。

她苦苦哀求:“既叫我走,我走便是,可否借我些盘缠,使我不至在路上饿死。”

“没得用的个东西!你还有脸要钱?我要是你,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她哥破口大骂。

“给别人做小妾还叫人赶给回来了,你说你还有什的用!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门口丢人现眼的。”

嫂子挥了挥手,满眼嫌恶,如同在赶一只令人作呕的蛆。

杨素荷本就不是个软弱的性子,见软的不行便彻底恼了。

愤起与哥嫂据理力争:“你们如今晓得嫌我没得用了?早做什么去了?

当初,是你们瞧着沈长东有银子,劝我去与他做妾的!否则我又何至于如此?

且若不是我,你们又如何能过上今朝这般好日子?如何能住上这大瓦房,又买了良田,衣食无忧?

尤其是嫂子你,若不是你劝我,我不也能同你一般,嫁个对我言听计从的郎君,怎会到今朝这般地步!”

“你这腌臜贱货,狗p眼里拉出来的东西!还有脸来同我比?也不看看有多脏!”她嫂子立刻暴跳如雷,如同遭遇了天大的羞辱一般。

“我脏?你们吃我肉喝我血的时候怎的不嫌我脏!到头来还翻脸不认人,你们叫我走,我偏不走!”

她说着便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嫂子便伸手来撵她,她一把拍开了嫂子的手,这下可如同捅了马蜂窝。

“细妓子!你敢打我!敢打我!杨素考,你瞧见没有!这个细货敢打我!”

“反了天了还!”

杨素考暴喝一声,顺手从草垛上抽起一根粗树枝来,对着她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毒打。

直至母亲见她下身出血,才拦住了哥哥的棍子:“别打了,出血了!孩子掉了!”

“掉了才好!”杨素考重重将棍子摔在地上:“省了买汤药的钱。

娘你去寻媒婆瞧瞧,可有人家要她的赶紧领走,便是七老八十或是身有残疾,哪怕是个傻子都行,只是别再叫她留在家中碍眼!”

第74回 不看僧面看佛面

杨素荷看着如同生人一般的家人,彻底寒心了。

她虽也想好了不要这孩子,却不曾想自己的哥哥连一副汤药的银子都舍不得给她出。

看来,她只能去勾栏瓦舍了此残生了。

她恨!

若不是钱香兰将她怎会这般,她不好过,钱香兰那个贱人也别想好过!

可钱香兰平日里谨守本分,且又极少出门,想趁着送殡当着那许多人的面伤她,显然是痴人说梦。

那该如何是好?

她便想到了从丁氏入手,丁氏做的那些事若是叫外头的人晓得了,那便是臭名昭著。

丁氏名声没了,钱香兰的名声又能好到哪去?还有她那看作命根子总觉得将来会有出息的长子钱胜,也会跟着名声受累,到时候看他如何能抬起头来做人!

她思前想后,才做下了方才那一番事。

“都别看了,别看了,先前那个疯女人所言,都是些无稽之谈,我旁的不敢说,我这两位嫂子对我娘那绝对是没话说!”

钱芳吉忽然站起来高声说道。

云娇诧异的瞧着三姨母,不知她何故如此。

这时,便听二姨母也开口了:“我三妹妹说的不错,我这二嫂子虽说性子泼辣,可心还是善的,平日里待我爹娘都是极好的。”

大姨母和四姨母都是连声附和。

钱姨娘不曾开口,但也是一脸的认同。

云娇思忖了片刻,心中有些了然。

忽然身后有人拽她手。

她扭头便瞧见了吉雅茹,便唤道:“姐姐。”

“云娇,”吉雅茹凑到她耳边:“姨母们都疯了吗?二舅母那样坏,她们怎的还替她说话?”

云娇摇了摇头:“婆奶奶去都去了,亲戚间总还要处的,这是娘家嫂子名声不好,与姨母们总是有妨碍的。”

她心中微凉,人死如灯灭,便是至亲,也不过如此。

吉雅茹点了点头:“是这个理。”

那边丁氏好似觉得几个姑子力证还不大够,又说道:“那个疯婆娘,满嘴瞎话,我孝不孝顺,旁的人不晓得,我家云娇肯定晓得!她在我家这些日子,我要真那么恶,能蛮得过她?

叫云娇出来说,小孩子总归不得扯谎的!”

丁氏觉着,几个姑子都站出来了,云娇屁大点孩子,还不好拿捏?

云娇下意识的往哥哥身后躲,却被人一把拽住手臂。

抬眼一看是三姨母,云娇扭了扭发现挣不脱,只能任由三姨母她扯到人群当间。

“娇儿你是懂事的孩子,这许多人都等着听你说呢。”钱芳吉和颜悦色的看着她:“你来说说,你二舅母平日里待你婆奶奶可好?”

云娇晓得,三姨母言语间是在暗示她要懂事,不要任性妄为。

想起她一向谨小慎微,不爱出风头,陡然被这许多人瞧,该是登时如芒在背,极为不自在的模样。

她忙垂目,装作一副害怕不知所措的模样,一言不发。

她们都向着二舅母,可二舅母就是不孝顺,不仅不孝顺,还极为恶毒,她顶多是不说出来,便已是做到极致了,为何要同她们一道扯谎?

“好孩子,你莫要怕,”钱姨娘走上前来,拉住她的手,用力的捏了捏:“实话实说便是了。”

云娇不曾想到姨娘也会这般,蓦然抬眼盯着她,心中不解。

若是往常,姨娘至多是不言语,如今竟暗示她,到底为何?

钱姨娘依旧眼神深深,满目慈爱的望着她。

云娇心中不甘,又怕惹得姨娘伤心,踌躇片刻道:“我照应婆奶奶这些时日,二舅母从不少了婆奶奶吃喝一应物事,也派了人在跟前日夜照应……”

这也不算扯慌了,只不过吃喝皆是些不合外祖母胃口的,在跟前照应的也唯有一个李嬷嬷。

“都听听,都耳朵竖起来好好的听听!”丁氏迫不及待的打断了她,面上皆是扬眉吐气:“我外甥女的话,都听到了吗!小孩可不会扯谎。”

云娇心中难过,默默的退至钱姨娘身后。

钱姨娘拽住她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绳子来了!”

便在丁氏耀武扬威之际,刘老汉气喘吁吁的奔了回来,数九寒冬的,他竟跑的满头大汗。

众人早已抬得腰酸背痛,见到绳子来了,七手八脚帮忙套了上去,看着棺材重新稳稳当当的担了起来,刘老汉总算松了口气。

“钱老爷,这绳子是今朝早上新取来的,我也不晓得怎的就突然断了,”刘老汉捡起那根断了的麻绳,左右翻看:“这可真的怨不得我,好在棺木也不曾真的落地。”

刘老汉这是在为自己开脱呢。

“不怨你,”钱世海摆了摆手:“走吧!”

他没得心思计较这些,耳边翻来覆去,皆是方才杨素荷所言,“这是报应,是老夫人在天有灵……”

他心中不除疑,也不愿意多生事端,这丧事办的曲曲折折,出了多番变故,如今只想好好将老娘葬了,回去能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前头又热热闹闹吹吹打打的行进起来。

丁氏被钱香兰与温氏左右扶着,独脚前行,像出殡,出面做活的皆是小厮,一般是不许带着婢女的。

各人又回到了各人的该站的位置,按部就班的前行,方才的一切便好似不曾发生过一般。

只有云娇,心思沉沉,闷闷不乐,埋头跟随着钱姨娘。

“娇儿,”钱姨娘小声唤她,看着女儿无精打采的模样,她怎会不心疼。

云娇抬起头来望着她。

“你别多想了,我与你姨母她们也不想包庇她,可不看僧面看佛面,旁的不说,你想你婆奶奶愿意看到她儿媳妇身败名裂吗?”

钱姨娘说话柔和,有些微喘,她向来身子弱,这几日操劳下来,她已然有些累着了。

云娇怔了怔,姨娘这话也有道理,婆奶奶在世之时是最不愿家丑外扬的了。

钱姨娘又接着道:“你二舅母再不好,你表姐待你总还尚可吧?

便是不瞧你表姐,也要瞧瞧钱胜,那孩子多周正,你忍心叫他因着你二舅母的错,身败名裂?”

把云庭也在一旁点头,轻声道:“官家以仁孝治国,若是担着不孝的名声,便是断了他考取功名之路。”

云娇默然,这世上的事,真是事无绝对。

一路无事,到得外祖父坟前。

钱老爷子孤零零的一座坟,坟前一碑,上书大渊朝丁丑十二月二十七日男枢(钱世海)泣血纳石,碑前两棵黄杨树。

若说钱老爷子为何不入祖坟,那也是按规矩来的。

第75回 你来驮我

云娇的大舅舅钱世江,便葬回了帝京郊区的祖坟。

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只有长子才能入祖坟,次子往后,全都另立门头,死后自选一风水宝地,是不需入祖坟的。

说白了,便是各人保佑各人的子孙,不必分心去照料子侄了。

云娇猜测着,立这规矩之人,大抵是怕鬼魂太操心了也受累,不如各管各的。

钱老爷子坟边早已预留了一块空地给钱老夫人,这是当初给看这块地之时,便定好的。

扶松的将棺木歇在一侧,便拿起铁锹开挖,有一风水先生拿走罗盘,围着坑四处查看,这坑形状,朝向,以及深度,都极为讲究。

具体的云娇便不大懂了。

这一挖便是个把时辰,风水先生与刘老汉各下去确认了一番,这才上来朝着钱世海道:“妥了。”

钱世海点头。

扶松们又各自担起龙杠,平稳的抬起棺材,行至备好的坑上方,缓缓往下落。

待得将至地面之时,便停下来。

听刘老汉一声喊:“落!”

八人同时松杠,棺木平稳落入坑中,棺头棺尾不分先后同时落地,这是规矩。

尔后,抽出龙杠,麻绳。

刘老汉又喊:“磕头!”

众人便须得不管是草还是泥,当场跪下来磕头。

再等钱世海给钱老爷子上供,摆上一桌酒菜,一碗大米饭,一双筷子插在饭上,化些纸钱,便算妥了。

“填土!”刘老汉又喊。

众人便人人捧起一碰泥,丢在棺木之上。

“回!”

刘老汉最后一声喊,下葬这处便不得众人什的事了,便可回去了。

留下扶松的,会将坟盘好,收拾利索再回去。

待三年之时,再来栽树。

这回去也是有规矩的。

重中之重是不走重头路,方才来的那条道是不可再走了,须得绕道而行,从另一条路回去。

其次是不可回头,回头对自己不大好,至于如何不好,那便无从得知了。

再其次,要防着不可摔跟头,若是摔了跟头,往后可就要受磨了,所谓受磨便是身子不好,容易生病,或是碰伤擦伤,总之便是不顺遂。

这些皆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灵不灵验先不管,只管照做便是了。

另外还有个说道,便是谁先到家跨了火叉子,谁便先发财。

是以扶松话音一落,众人便你追我赶,急匆匆的往回奔。

钱姨娘身子弱,云娇与把云庭也不信那些邪,二人一左一右搀着她缓缓往回走。

这可苦了丁氏。

不对,是苦了钱世海。

来时温氏扶着她,此刻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忘了,与几个姑子一道上前,竟对她置之不理。

好在钱世海这会也不忙了,也不用抱瓦罐了,刚好腾出手来扶她。

钱香兰也去搀她,钱胜也不放心的跟着。

丁氏却生怕自家输了,连声催促:“你俩快些走!别等我,快点追上他们!”

“娘,”钱香兰不肯走:“我搀你一道走。”

“这有你爹,你快走,你熟悉路,带着胜儿抄近路,一定要抢在他们前头,快去!”丁氏推着她连连催促。

“娘,爹一个人如何能……”钱香兰急的跺脚。

“你可是要气死我?”丁氏脸一拉,直接打断她的话。

“走吧,娘,”钱胜暗自摇头,也不多言。

钱香兰无奈,只能跟着儿子往前赶。

见女儿与孙子走了,丁氏才算是有些放了心。

她先是由钱世海扶着,一条腿往前蹦。

但一条腿到底体力不支,且这般一蹦,难免牵扯到那只伤脚,直痛的冷汗直流,没蹦几步便不大吃不消了。

眼见着走得最慢的钱芳馆带着一双儿女,都将他们夫妇二人越甩越远,丁氏心中越发焦急。

个老不死的,死了也不消停,棺材还砸了她的脚,否则她今朝定然是第一。

第一自然是不谈了,但起码也不能落在最后,可要怎生回去呢?

她脚上疼痛,心痛又焦急,扭头想冲着钱世海发火。

但见他弓着腰扶着自己,忽地面色一喜,一把拉过他:“世海,这般慢慢走什的时候才能到家,不如你来驮我。”

“我驮你?”钱世海不情愿:“我哪驮得动?再说,这青天白ri的,块块都是人,成何体统?你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有什的可笑的,你四妹夫哪不曾驮你四妹妹的?这些年了,我也不曾望见哪个牙笑掉了!”丁氏理直气壮。

钱芳祥当初刚成亲,三朝回门之时,雪天路滑不慎摔坏了腰,吉荣尚心急火燎的,也顾不上旁的,驮起她便去了集市上的医馆。

当时可是许多人都瞧见的,还惹出来一阵闲话。

“你背地里笑了她多少年了,平常无事想到就拿出来说,到这刻,又不好笑了?”钱世海胸口发闷。

怎什的话到这婆娘口中都是正着说有理,反着说还有理?

“别说废话,我就问你驮不驮?”丁氏两手叉腰,双目一瞪,摆出架势来了。

钱世海今朝已是一个头两个大,不想再节外生枝,认命的弯腰:“驮你,驮你,上来吧,真是前世里该你的!”

丁氏这才算是心满意足,趴在钱世海肩头指挥他快些。

钱世海气喘吁吁,紧赶慢赶,总算在进家门前,赶上了云娇他们娘三个。

此刻,其余人皆已到家,跨过了火叉子。

所谓火叉子,便是厨房灶膛里头烧火用的,专事往灶膛里头推草。

原先这火叉子只是一根铁棍,后来为了好使,有人找铁匠将铁棍头子做出个分叉来,最早的时候叫做铁叉子。

后来这法子逐渐流传开了,家家户户灶膛中都有一把,因是灶膛拨火用的,人们又改称之为火叉或是火叉子。

这送殡回来,跨了烧红的火叉子,一来是去晦气,二来怕死者灵魂依恋人间,跟着亲人回来,灵魂怕明火,这火叉子能将鬼魂拦在门外。

也有些地方是跨火盆子,皆是一般作用。

跨完火叉子,后头会有人挨个分上一块甜饴,便是糖,另有一块云片糕,众人各自吃了,寓意往后日子越过越甜,节节升高。

钱芳馆与把云庭已然跨过了火叉子,在取甜饴与云片糕。

云娇正欲去跨火叉,便听到二舅母火急火燎的声音。

“放我下来,快点,我要自个儿跨火叉。”

她不由回头去看,还未来得及分清情形,便被推的一个趔趄。

第76回 煽风点火

云娇连退数步,总算稳住身形。

定睛一瞧,便见二舅母伏在二舅舅背上,方才便是二舅母伸手来推她,险些撵她一个跟头。

她便是再聪颖,也不过才十岁,陡然遭遇这般事,且又当着这许多人,一时间也想不出个应对之法,只能抿了抿唇站在那处,怔怔的瞧着。

“云娇,发什的呆,快来!”钱姨娘便是性子再软,云娇也是她亲生的。

她见一向事事都能拿得定主意的女儿,竟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样,到底舍不得,忙朝她招手招呼她。

云娇闻言登时反应过来,虽说不信那些鬼神之事,但有机会气气二舅母,她自然舍不得放过。

她即刻垂眉敛目,一副低眉顺眼听姨娘话的模样,匆匆朝着火叉那处行了过去。

丁氏见状,顿时急了,照着钱世海后脑勺便是一巴掌:“我叫你放我下来!”

钱世海原是体贴她脚受伤了,想着背着她一同跨进去也是一样,跨火叉不过是个仪式而已,不必要那边讲究。

丁氏却偏偏觉得须得自己抬脚跨过去才算。

路上丁氏便已提及此事,钱世海也争论不过她,只能由着她做主了。

加之此刻这婆娘不看场合,当着许多人的面扇了他的后脑勺,钱世海觉得太过丢脸。

也不再坚持,直接直起身子,将她放到火叉边上,没好气的道:“你跨,你自己跨!”

这若是放在平时,钱世海敢这般同丁氏讲话,她怕是要掀了屋顶才罢休。

可这刻儿她顾不上那许多了,再晚一步,云娇跨进去,她便是最后到家的了。

落到临了才进门,太不吉利了,绝对不行。

她用一条腿立着,口中还不忘叮嘱钱世海:“你也快点跟上,别落到顶临了一个。”

云娇方才被她推的退了好几步,此刻自然赶不上她,因她原本就立在火叉边上。

可她轻手利脚的,行动不受阻,跨跟火叉子不过举手之劳,眨眼功夫而已。

丁氏见状登时大急,忙故技重施,抬手去推云娇。

云娇此番已有防备,加之丁氏一条腿站立,也使不出多大力气来,只将她推的略退了一步。

丁氏心知再也耽误不得了,趁着她后退之际,直接将受伤的左脚跨了出去,打算抢占先机。

她心中设想好的,这只伤脚只走这么一步,虚虚的跨过去,便算妥了。

可她高估了自己承受疼痛的能力,再说那脚中的骨头折了,不碰都疼,更何况踩在地面承受身体的重量?

脚一落地,她便痛的“嗷”大叫一声,腿下一软,直接摔坐在地上。

云娇吓得连忙往后退了两步,两只手背在身后,意在表明她可不曾动手,用以撇清干系。

丁氏疼的涕泪横流,加之她今朝穿着一身深绿的水纹夹袄,下头配着一条极厚的棉裤,外头又是一身孝衣,角色也是真疼,一时间竟不曾察觉自己跨坐在烧红的火叉之上,只顾着在那里张嘴嚎哭。

钱世海见状忙去拉她,可她只觉着疼痛,受伤的脚也不做主,一时间便不曾起身。

女眷们皆吓坏了,忙手忙脚乱的去扶她,可丁氏硬是抱着腿哭嚎,身子如同黏在地上了一般。

云娇几个姨父倒是有心上去帮忙,可又一想,他们皆是男子,若是出手去拉又怕不妥,况且丁氏也不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弄不好还要被反咬一口,几人心中皆有顾忌,便一同站在一旁观看,谁也不曾上前帮忙。

这说时迟那时快,这些事几乎都在瞬息间同时发生。

便在众女眷快要将丁氏扶起之时,丁氏那棉裤裤裆忽然窜出一团火舌来。

众人猛然一见火,登时吓得一哄而散。

丁氏又重新跌坐了回去,登时痛的几乎背过气去。

可她不敢背过去,怕自己便这般给烧死了。

大抵是太痛了,她此刻反倒比方才清醒多了,也顾不得脚上的剧痛了,忙就地滚到一侧,伸手去拍裆中的火,口中高呼:“快,快来人,快舀水来!”

说起来,这原是她被棺材压住脚之时,挣扎着想要出来,又有人从旁拉她,脚是不曾出来,棉裤裤裆却扯的裂开了,露出些棉絮在外头。

当时她身上有袄裙与孝服挡着,旁人也不曾瞧见,她便只悄悄将棉絮往里塞了塞,想着回来再换也不迟。

却不料又惹出一番祸事。

她方才那般跌坐下去,那棉絮恰好盖在烧红的火叉上,又耽误了片刻,可不就引火烧身了么!

她喊着舀水,可水井离这大门口且远着呢,如何来得及?

众人一时间急的不知所措,可因那火所在的部位极为特殊,也不好上手去帮她扑灭,一个个只能干看着,做声不得。

钱世海差点气的昏死过去,这都是什的事?忙催促着下人去打水。

云娇站在边上冷眼旁观,明晓得只需将衣物死死捂住,那火苗自然便燃不起来了,可她却偏不开口提醒。

她晓得姨娘今朝那些言语句句在理,也晓得钱胜是个好的,不该毁他前程。

可她心中仍旧为外祖母鸣不平,凭什么外祖母吃尽苦头的去了,作恶之人还好端端的活着,不伤分毫?

兴许她被棺材砸断了脚,真是冥冥中外祖母给她的报应,那此刻呢?会不会也是报应?也是外祖母给她的惩罚?

若真的是,那便好了。

这般想着,云娇心中畅快多了。

没多大会,她便注意到钱胜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她忙抢先一步,端起一旁满是纸灰的银盆,劈头盖脸朝着丁氏倒了过去。

一般烧纸皆是在大厅的灰缸之中,这银盆放在大门口,迎来送往之时点纸,算是个充门面的。

云娇口中高声道:“二舅母,你忍着些,舀水赶不及了,这纸灰也能灭火,只是委屈您了!”

她晓得钱胜处事冷静,来了定然叫丁氏将火苗盖住,火自然便灭了。

她是急中生智,恰好瞧到了那银盆,能叫丁氏多吃些苦头,那便是极好的。

一盆纸灰泼下去,即刻纷纷扬扬的飘散开来,众人掩鼻又皆后退了一步。

丁氏首当其冲,自然免不了灰头土脸,呛的直咳嗽,几乎停不下来。

她也顾不上责备云娇,忙低头去瞧,见火果然灭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

钱胜忙去扶她:“祖母,如此小火,以衣物覆盖便可灭,你用手去扑,岂不是煽风点火?”

第77回 算是长见识了

钱世海额头上青筋直跳,他一张老脸在今朝这般一闹,算是毁了个一干二净。

朝着一旁不知所措的婢女吼道:“都愣着做什的,还不将夫人扶进去!去请郎中!”

婢女们急忙上前,几人合力,将丁氏抬了进去。

钱芳馆一把拉过云娇:“快去,从火叉上跨过来。”

云娇依言照做。

便听三姨母在侧叫众姊妹并三舅舅一同去西花厅,几个姨父也一道跟着去了。

云娇晓得这是要商议事情了,她想要跟着去凑热闹,便扯着姨娘袖口不撒手。

蒹葭与木槿来了,云娇又打发她们去了,左右她跟着姨娘,也不得什的事吩咐。

到得西花厅,钱芳吉便取出交子票据,一一分发,口中道:“娘留下来的交子,当初除了三哥不在场,姊妹们都是见证,一共是五万交子。

我叫人去钱庄化成小票据了。

我们姊妹五个,加三哥六个,均着分了。

各人拿了票据当面清点,瞧清了数额,离了这花厅再找我,我可就不认账了。”

钱芳吉不亏是做生意的,做事有条有理,滴水不漏。

众人皆查清数额,收了交子。

她又开口道:“既都不得话说,便一道将五七之事商议一下。

我们姊妹众多,排场还是不能太小了,该请的乡邻都须得请到,法事也要挑最好的做。

不能斤斤计较的叫外头人看了笑话,更不能落了二嫂子的口实。

你们说可是的?”

众人点头称是。

烧五七该是女儿的事,姊妹们之间自然一条心,该出力之处便出力,该使银子处便使银子,大家伙出钱出力均摊便是了。

是以她这番话自然无人有异议。

钱芳馆将手中交子票据取出两张,递给钱芳如:“长姊,到五七那日我怕是不得回来,到时候烦请你帮我采买照应,至于做活之人……我到时再派人来。”

她此刻也不知派何人来合适,只能回去再商议了。

“云娇手底下那个黄菊,勤力又不躲懒,也不多嘴多舌,是个忠厚老实的,不如你就把她留下来?”钱芳如对黄菊印象颇好,开口提议道。

“这……”钱芳馆对黄菊也不大熟悉,再说女儿身边的人,她一向不胡乱派遣。

她便瞧着云娇。

云娇爽快应下了:“好,那便让黄菊留下,待断了七再回去,一人若是不够的话,便叫木槿也留下吧。”

她语笑晏晏,心中却有些疑惑,黄菊何时与大姨母厮混的如此之熟?她竟半丝不曾察觉。

“不用了,”钱芳如摆手:“个人就够了,只是跟着采买做个见证,旁的也不得什的事,包包饺子而已。”

“那便拜托长姊了,”钱芳馆拍了拍她的手,双目楚楚:“这些交子若是不够,你先替我垫上,待你回去我再还你。”

“你放心吧,假使有结余,我回去给你。”钱芳如收起交子。

钱姨娘之所以拜托钱芳如,便是因她好说话,若是同其他几个姊姊说,免不得被她们数落。

钱芳如应下了,众人也不好多什的嘴。

“三哥你打算如何?”钱芳吉瞧着钱世林问道。

钱世林踌躇片刻道:“既然娘都说了,将我当个女儿,我自是与你们一道烧五七。”

“我们姊妹倒是不得意见,还多个人分担点,只是不晓得二嫂子那里如何说?”钱芳祥有些担忧。

“这般她还有异议?”钱世林不解。

他对这个二嫂子为人虽早有耳闻,但也不曾亲眼见过。

不过今朝在门口那一幕,他也算是长见识了。

“二嫂子都伤成那样了,怕是管不来……”钱芳如脑中没那么多弯弯绕,便直直开口。

话未说完,便察觉钱芳祥扯了她的衣襟一下:“三哥,不如我们一道去与二哥二嫂商议一下?

左右这事定下也是要与他们知会一声的,不然和尚也不好写仪子。”

仪子是逢烧七必有的。

一刀黄表纸,上书烧七之人本人与子息之名,法师若是漏了谁的名字,那可了不得,叫人打死都不为过。

今朝头七,便要将这些烧七之人及其子息姓名均报上去,法师便会将备上仪子,待烧七那日化了便是。

云娇有些云山雾罩的,不明白四姨母这般做到底是为何。

又随着众人一道去了钱世海的院子。

郎中才将离去,婢女在院中煎药,钱世海正要出院子,便遇见众人。

“二哥,二嫂子脚不得事吧?”钱芳如开口问道。

“骨头折了,大夫说不得大事,伤筋动骨一百天,躺着将养便是了,”钱世海边说便将他们让进屋中:“来,进来坐。”

众人直接进了房中。

钱世林因着人多,也便不曾忌讳。

几个姨父却留在外头,不曾跟着进去。

众人先是对着丁氏一番嘘寒问暖。

云娇还特意上前对丁氏行了礼。

丁氏一瞧见她便气不打一处来,今朝要不是这个小蹄子,她何至于丢那么大一个人?

最后还被她泼了一身的纸灰。

可她也只能心中恼怒,也不好拿到台面上来,毕竟云娇那是替她扑火呢!

一番寒暄之后,钱世林开口了:“二哥,二嫂,妹妹们要报五七的仪子,我打算与她们一道。”

钱世林话中的意思很明显,要与几个姊妹一道烧五七。

钱世海想点头答应,又有些踌躇,瞧向丁氏。

丁氏眉毛都竖了起来:“你说的什的?你要朝她们一道烧五七?你又不是女儿!”

“但我自幼不在家中,娘也留下话了,将我当做个女儿。”钱世林言语不紧不慢的。

“话是这般说的,那是从前,”丁氏耿着脖子:“今朝送殡,你孙子打了幡,抢的是我家胜儿的活计,你既然要做女儿,还叫你孙子打什的幡?”

丁氏对这事本就愤愤不平,可算寻到了发泄的机会。

“那是娘留下的遗言,”钱世林皱眉,这二嫂子果然如传言中一般。

“是奶奶说的不错,”丁氏振振有词:“你若是当个女儿,你孙子有什的资格家来打幡?奶奶的女儿多的是,那么多外孙子都能打幡,还要你孙子来做什的鬼!

你既顶了儿孙的名头,又要搅在里头烧五七,哪有这好事!”

只烧个五七,还姊妹众人平摊,能出几个银子?

当儿子便不同了,从头七到断七,该儿子使的力气花的银子,钱世林便要一钱不差的与她家平摊!

第78回 装神弄鬼

云娇看到这处总算明白过来,四姨母方才拦着不让大姨母说,便是不想叫三舅舅与他们一道烧五七。

那四姨母定然是早已猜到二舅母会有这一出,不想搅和进去挨骂,是以才拦住大姨母的话头。

大人们的心思真的是太……思虑长远。

“那依二嫂子的意思,我该怎生做好?”钱世林有些无奈的开口问道。

“大嫂子一个人,照规矩来就妥了,”丁氏义正言辞:“余下的,既然你家钱疏顶了钱胜,钱疏也顶了我家的福报,那就是承认了你是奶奶的儿子身份出殡的,这丧葬费用,必须你我两家平摊。”

温氏守寡,于公婆丧事只需出所有支出的四分之一,这也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钱世林听了,只是僵在那处,也不曾开口。

“三姑姑一向明事理,”丁氏自认为占理,便有些咄咄逼人:“你来说说看,可是这个理?”

“二嫂子这话倒也不错,”钱芳吉瞧瞧钱世林,又瞧丁氏:“但三哥又打小不在娘跟前,娘当初也留了话,将他当个女儿。

我也不好说这个理,你们还是关起门来自家商议。

但有有一条,别闹的太难看,到底是亲兄弟,别叫外头人看了笑话,有话好商议。”

钱芳吉这话说的好听,冠冕堂皇却又两厢都不得罪,想她是何等精明之人,又怎会偏帮哪一方,让自己不得好?

左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说了等于不曾说。”丁氏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

云娇懂了,听三姨母意的思,二舅母这番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否则三姨母说话便不得这般客气了。

眼下便要看看三舅舅该如何应对了。

她眨巴着眼睛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大人们之间这些事,当真是有意思。

屋内一时间无人说话。

丁氏见气氛僵硬,钱世林也不像是好说话的样子,大抵是不想认这个账。

她今朝丢了丑,心中本就有气,加之脚上又隐隐作痛,更加瞧哪个都觉得不顺眼。

眼睛余光瞧见钱芳馆低眉顺眼站在那处,不言不语的。

云娇乖巧的依偎着她站着。

不由觉得刺目,鄙夷的斜了斜眼,没好气的问道:“五姑娘五七打算提早几日来裹饺子?”

钱芳馆蓦然被她点到,心中一跳,有些稀里糊涂的抬头,方才不是商议烧七之事吗?二嫂子怎的又说到她了?

五七那日她是回不来的,对着这个二嫂子她自然是有些心虚。

可二嫂子都问的堵到脸上了,她也不好不答,只得硬着头皮垂目道:“我正打算与哥嫂打声招呼,五七那日我便不回来了,该使的银钱我都给长姊了,请她代为……”

“你不回来?”丁氏嗓门极大,直接打断了她:“兄弟姊妹八个,奶奶最疼的就是你,这话可错?

如今她老人家才走了多大刻,你就说五七不家来?钱芳馆,你可有点良心?

你出嫁的时候,奶奶陪了多少好东西,金银财宝不说,铺子说不上背地里还偷着给你几家呢!旁的人不家来都没得事,你还不家来,我亏你好意思说!”

“二嫂子,我……”钱芳馆被她一顿抢白说的面红耳赤,急的不知所措,泫然欲泣。

“你什的你,自己没得本事,好好的当家娘子叫人家给争了去,沦为个小妾,还有脸以这个做借口,不回来给老娘烧七!”丁氏越发的起劲。

钱芳馆垂下头,默默垂泪,她不过说了四个字,这个二嫂子便有一大堆话等着她,她若是再争辩,还不知要挨多少羞辱,干脆闭口不言,由她说去。

“成日里除了哭,不得别的本事……”丁氏的话匣子一打开,便再也关不上了。

云娇瞧了瞧几个姨母,不得一人开口替她姨娘说话的。

想来当初嫁妆之事,外祖母太过偏心,众姨母心中皆是一般颇有微词,是以无人为姨娘撑腰。

不过站在他们的立场想,也是不错,手心手背皆是肉,外祖母不该太过偏心。

云娇不管那许多,那是长辈们之间的事,但叫她瞧着姨娘这般任由二舅母辱骂,她做不到。

她忽地浑身一激灵,神色肃穆。

“丁擒鸡,我才走了几日,你便欺辱我小八?”

她定定的瞧着丁氏。

丁氏闻言恼怒:“把云娇,你敢直呼我名字!”

“丁擒鸡,我花了二两六钱银子把你娶回来,不是为了叫你在家里兴风作浪,今朝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云娇厉声道。

她声音稚嫩,可常年与外祖母相处,学外祖母的口气虽不说唯妙唯俏,总有七八分像了。

“娘!今朝头七回魂,是娘回来了!”钱芳如反应过来,又惊又怕。

“没错,是娘的语气!娘上了娇儿的身!”钱芳意也凝目瞧着云娇。

众人皆是惊惧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娇儿,娇儿!你没得事吧?”钱芳馆吓得惊慌失措,拉着云娇左摇右晃。

云娇被她晃得头晕,板着脸甩开她的手:“娇儿是我亲外孙女,我能害她?

小八,我在世时你便不争气,如今我去了你还这般不争气,看往后谁还护着你。”

“娘……”钱芳馆掩面失声痛哭。

丁氏瞠目结舌:“你……你是奶奶?”

“丁擒鸡,你朝我好好的操办丧事,别没事在家作兴,不然往后就不止断一只脚了!”

云娇学着外祖母肃穆神情。

丁氏转念一想,半信半疑:“今朝是头七不错,但回魂也在半夜,您老人家怎的白日里便回来了?”

她对回魂之事是深信不疑的,但鬼魂不是怕日头吗?

云娇也不知该如何说了,难不成胡乱解释一番?说往前皆是误传,其实鬼魂白日里也是能出来的?

不妥,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若是再欺辱小八,我便日日回来瞧你。”

云娇继续装模作样。

丁氏见她口口声声护着钱芳馆,越发怀疑:“把云娇,你少给我装神弄鬼的,你就是装的!”

云娇心中紧张,面上却丝毫不敢松懈。

她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呵斥。

便听丁氏又接着道:“你若真是我奶奶,那你倒是说说,世林到底是算女儿和姑姑们一道给你烧五七,还是同我家一替一半,算作儿子给你送终?”

丁氏问完,心中很是自得。

方才他们争论此事,便连一向精干的三姑子都为难了,把云娇若真是装的,看她如何应对!

第79回 疼的要命的人中

云娇装模作样的道:“那还不是凭你说了?我便是说了,你也不得听,你向来如此,我又不大管你的。”

钱老夫人在世之时,确实很少过问丁氏之事。

可丁氏听了,心中反倒怀疑更甚,这姨娘养的小蹄子刁钻的很,定然是装成这般,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将话给兜了回来。

待她再问,彻底戳破了她,才好狠狠教训她一顿。

“奶奶只要说出来的话有理有据,理摆的上桌面,我便听奶奶安排!”

丁氏说着,几乎忍不住冷笑出声,把云娇,我看你还怎么装下去。

“既如此,那我便说,这许多人在场,谅你也不敢反悔,你若是反悔,我便天天夜头来寻你。”

云娇装腔作势,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她晓得必须这般,才能唬住二舅母。

说实话,她本不想管两个舅舅这些事,长辈们之间的事,她皆不想过问。

但二舅母辱骂她姨娘,那便不行。

她虐待了外祖母,还想从三舅舅身上炸出银钱来,想得美。

二舅母不就是想叫三舅舅和他平摊着办丧事的花费吗?她偏不叫她如愿。

“你说!”丁氏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眼中却藏着不屑。

“实则,这当做儿子当做女儿,对擒鸡你来说也无甚区别。”云娇老神在在的,便如同钱老夫人在世时一般:“眼下若是依你的意思,便是想要世林与你平起平坐,平摊丧葬烧七所使的银钱?”

“这本就是应当应分,他孙子既打了幡,就该一同送终,我这话不对吗?”丁氏理直气壮。

“你说的确实不错,但若是世林与你平起平坐,给我出这丧葬所需,那我临走前给你的五万交子,你须得先拿出一半分与他,这也是应当应分。”云娇语调拿捏的与钱老夫人一般。

丁氏闻言,登时瞠目结舌,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真的是老不死的回来了?

单凭云娇一个小丫头,能想到这般周全的主意?丁氏是打死也不信的。

可这一句话就去了她两万五交子,她的心在滴血。

云娇见唬住她了,也不敢再继续装下去,怕露了破绽被逮个正着,到时候便不好看了。

她看准了方向往钱姨娘身上一歪,紧闭双目,干脆来了个人事不省。

“云娇,云娇!”钱姨娘慌忙一把扶住。

她因着紧张又担忧,声音尖锐,直钻云娇的耳朵。

云娇只觉得她的声音震耳发聩,忙借着她的动作,将脑袋偏向另一侧,这才觉得好了些。

钱姨娘也顾不上别的了,席地而坐,将云娇的脑袋枕在她腿上,两只手搓着她的脸,口中直喊:“娇儿,我的娇儿,你快醒醒!”

云娇脸被搓的生疼,只能强忍着,心中叫苦不迭。

几个姨母忙围了上来。

“小妹,你掐,掐她人中!”

混乱中,云娇只听大姨母提了一嘴,她心中更是暗暗叫苦,这回真的是自讨苦吃了。

接着便感觉姨娘冰凉有些颤抖的手放在了她鼻子下方:“可是这处?”

“往下,往下些。”

这是三姨母的声音。

“你要用点劲才能醒,不疼醒不来!”

这是二姨母在叮嘱。

云娇是欲哭无泪,只能闭着眼睛苦捱着,希望姨娘能看在她是亲生的份儿上,下手轻些。

可姨娘大抵是怕她醒不来,不仅是重重的还死死的掐着她的人中,她让都让不开,痛的她险些叫出声来,眼泪都快下来了。

她赶忙睁开眼,趁机“醒转”了过来。

“娇儿,你醒了!”钱姨娘见她睁开眼睛,登时又惊又喜,眼泪落在云娇面上。

云娇捂着自己疼的要命的人中:“好痛,姨娘别哭,怎了?出什的事了?我这怎这般痛?”

她作出一副懵懂的模样,瞧向姨母们。

“果然是娘回来了,你们瞧娇儿什的都不晓得。”大姨母睁圆了眼,她活了几十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神奇之事,真是稀奇的紧。

“大姨母,你说什的,我怎么听不懂。”云娇就着钱姨娘的手站起身来,又使劲揉了揉人中,真是痛煞人了。

钱姨娘拉着她的手道:“你无事便好,这些事待会我再与你细说。”

云娇点头应了,又如往常一般,乖巧的偎着钱姨娘站着。

屋内一片沉寂,一时间无人开口。

又过了片刻,钱世林才开口问道:“二哥,二嫂子,你们瞧……我到底烧不烧五七?”

钱世海干脆不做声,他反正做不了主,他若是这刻儿将事情定下来,往后若是哪出不好,他这个婆娘能闹他个天翻地覆,他这把老骨头还想多活几年,经不起折腾了。

丁氏也有些为难了。

她心中虽对云娇方才举止仍心存疑虑,但此刻已然顾不得多想。

她必须好好想想,到底让不让钱世林烧五七?

若是烧了五七,便无人与她平摊这丧葬花销。

可若是不烧五七,先不说钱世林到时能贴多少银子给他们,首当其冲的是,她必须要先将那五万交子拿出一半来。

这到嘴的肉再叫她吐出来,岂不是要她的老命?

这一场丧事大肆操办下来,五万交子也剩不下几个钱,分不分给钱世林皆是一般,左右她是没得赚了。

想到这处她心中一阵懊恼,恨恨的瞪了一眼云娇,都是这个姨娘养的东西坏事,否则能有这般费神?

“二嫂子?”钱世林见她面上神色变换不定,又试探着唤了一句。

“其实,我也不是非不肯你烧五七,”丁氏换了一副面孔:“只是你到底是儿子,你孙子也打了幡,便与我们一道吧,这般奶奶脸上也有光。”

她想着,既讨不着便宜,那便讨个好名声吧。

“二嫂的意思是……”钱世林不解。

“就是你也不需给我银钱了,我这交子也不分与你,对外头便说这丧葬之事也有你一份,这般可好?”

她打的一手如意算盘,钱世林只要不曾给她银钱,这一应花销全是经她手去的,到时候还不随她说什的便是什的。

她便可说钱世林只是贴补了些许,大头还是由她家出的,这般兄友弟恭,对她家名声大大有利,也能挽回一些今朝所丢的脸面。

云娇瞧向钱世林,现下便要看三舅舅如何想的,二舅母打什么主意,是个人都能瞧出来,便看三舅舅可甘心让她讨这个巧了。

第80回 何等样的少年郎君

钱世林踌躇片刻道:“那便依二嫂子所言。”

左右也不需他拿出银钱来,便连烧五七的银钱都省了。

至于外头人如何议论,他自幼是给伯父抱养,能做到如此已是仁至义尽了,也不说夸赞,总归不得人骂他便是了。

他也不是不想要那两万五交子,只是看这个二嫂子的姿态,想叫她将到手的银钱吐出来,怕是难如上青天。

且这银钱便是拿回来也要花掉,说不上自己还要贴补些,索性便不要,就当不得这回事,看开些便好了。

这事便这般定下了。

丁氏摆摆手道自己乏了,打发了众人。

吃罢了夜饭,云娇带着蒹葭回房。

她忽地想起黄菊来,开口问道:“蒹葭,我瞧着黄菊与大姨母倒是厮混的极熟?”

她晓得大姨母的性子有多软,要她开口替人说话有多难,不知黄菊怎的入了她的眼。

“这不是前阵子,二舅夫人总是支使着大姨母干这干那嘛,半刻也不得歇,黄菊看不下去,得空便去帮着,一来二去便熟了吧。”蒹葭想了想回道。

云娇点头:“她倒是个心善的。”

“人也勤快,话又不多,”蒹葭也跟着道。

行至长廊之下。

把云庭迎面走了来,秦南风也与他一道。

两个小厮在后头远远跟着。

“哥哥,”云娇笑着唤了一声。

“妹妹乖!”

把云庭还未开口,秦南风便抢着应。

“秦小五!”云娇瞪了他一眼,暗暗磨牙。

“怎的,你又想耍赖不成?”秦南风瞧她瞪眼,便忍俊不禁。

云娇哼了哼,撇过头不看他。

“女孩子家家的,凶巴巴的成什么样子。”把云庭走上前笑着捏她脸:“还指不指望人家送你回去了。”

“哥哥,你不同我回去吗?你又要走了?”云娇闻言蓦然抬头,眼中皆是不舍,哥哥要秦南风送她与姨娘回去,他自然是不能一道回去了。

她心中也晓得哥哥该以学业为重,可仍然忍不住希翼。

果然,便听把云庭无奈道:“眼下快到年跟脚了,书院那边要考课,我急着回去呢,便只能托逐云送你与娘回帝京。”

云娇有些失望,垂着头抿了抿唇没开口。

“你别难过,待我考完课便回去,与你和娘一道过年。”把云庭见她闷闷不乐,便开解道。

“哥哥此话当真?”云娇眼睛一亮。

“我还骗你不成。”他说着瞧向一旁笑而不语的秦南风:“逐云,这一路上便拜托你了。”

秦南风摸了摸下巴,瞧着云娇笑道:“总要有些人再唤我一声哥哥,我才好打得起精神呢!”

“秦小五,你休要得寸进尺!”云娇走过去,故意在他脚上踩了一下,嘻嘻跑了。

“把小九!”秦南风抬起脚来拍鞋面上的尘土,瞧着她背影忍不住笑。

云娇头也不回。

“你这丫头!”身后远远传来把云庭笑骂。

回了栖霞院。

木槿与黄菊已然打点妥了一切,云娇瞧着收拾一空的房间,有些怅然若失。

她转身去了李嬷嬷那处,想再看看外祖母的房间,往后再来,也不知是何日了,或许以后再无机会来此了。

外祖母去了,她想不出自己还有何理由再来这个二舅舅家。

不过世事难料,往后的事,谁又能提前预知?

从李嬷嬷那处拿了钥匙,独自进了外祖母房间,独留蒹葭在外头候着。

点上蜡烛,房中亮了起来。

她瞧着一应摆设并未变动,与外祖母在世时一般分毫不动,纤尘不染。

她抚了抚素色的床幔,大抵是李嬷嬷每日来打扫吧,待李嬷嬷也同她一道走了,这处便再无人管了。

她缓缓在房中踱着步,将外祖母常用的物件一样一样的看过,一样一样的摸过,心中一时伤感不已。

这些物件,承载着她们外祖孙二人难以磨灭的回忆,承载着一个老人对外孙女深沉的爱,承载着一个懵懂孩童逐渐成长的过往。

物是人非,睹物思人。

外祖母便这般去了,任她在世万般英雄,死后也是万事休,什的都管不了了。

想到此处,她苦笑叹息,说起来,这世事有有何可争论的?管你输赢,到临了都只有一条黄泉路。

可有时候,人便是咽不下心头那口气!

“姑娘,姨姑娘来了。”蒹葭小声通传。

云娇收回神思,出了门,见吉雅茹站在院中,笑道:“姐姐怎的不进去。”

“我不敢。”吉雅茹不往前走,反倒退了一步。

“自家外祖母有何可怕的?”云娇笑着去拉她:“那你去我房中吧。”

吉雅茹跟着她往前走,一双眼睛不停的打量她。

“姐姐为何这般瞧我?”云娇被她瞧得一头雾水。

“我听娘和姨母们说,婆奶奶上你的身了?”吉雅茹又好奇又害怕,紧张兮兮的盯着云娇。

云娇故作不知:“我也不晓得,我姨娘说回头与我细说。”

不是她防备姨姐姐,只是这个姨姐姐被四姨母管教的太过严苛,有些胆小。

这些荒诞之事若是叫她晓得了,说不得又要担惊受怕的,说她不顾礼法,不敬长辈,倒还不如不说。

“那你身子如何?可曾觉得不妥?”吉雅茹关切问道。

“便是人中掐的有点疼,”云娇说着摸了摸人中处,姨娘下手可真狠,她想了想又怕吉雅茹不信,补充道:“一开始醒来时还有些冷,眼下好多了。”

姨姊妹二人窝在床上闲聊许久。

云娇听吉雅茹言语间总提起一个叫罗载阳的小将。

这罗载阳如今在军中。

他的父亲与云娇的四姨父既是生死至交,又有袍泽之谊,故吉雅茹与他自幼相识,也算青梅竹马。

“姐姐,你总提那罗载阳,莫不是你心下对他有意?”云娇掩唇笑问。

她原只是开个玩笑。

不曾想吉雅茹却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

“真叫我猜中了?”云娇讶然,复又笑道:“姐姐不必害羞,左右你也到议亲的年岁了。”

“要死!”吉雅茹拍了她一下:“你还说。”

云娇捂着嘴笑:“哪日叫我瞧瞧,到底是个何等样的少年郎君,将我姐姐迷得五迷三道的。”

“再说我挠你痒痒了!”吉雅茹羞得不行,扑过去咯吱她。

二人笑闹半宿,这才歇下。

可才睡下没多大会,便被外头一阵喧闹惊醒,云娇抬眼便见外头火光冲天,隔着窗纸也遮掩不住。

第81回 拐弯抹角的敲打

“蒹葭,出什的事了?”云娇起身披上衣裳。

吉雅茹也坐起身。

“姑娘,瞧着像是二舅老爷的院子走水了。”蒹葭推开门,有些惊慌。

“姐姐,我去瞧瞧,你去吗?”云娇问吉雅茹。

吉雅茹思索片刻道:“去吧,晓得了不去总归不好。”

二人起身收拾妥当,这才打着灯笼出了院子。

一出院门,喧哗声更大了些,远远瞧着火光冲天处,人影绰绰,奔走呼号之声不绝于耳。

云娇二人带着婢女,行至半道,便见前头一人走路好不奇怪,一蹦一蹦的,急匆匆朝北而去。

“表姊夫?”云娇唤了一声。

那人不料此处有人,登时吃了一惊,脚下一个不查,一头栽倒在地。

几人一同围了上去。

借着灯笼仔细一瞧,地上趴着之人果然是沈长东,他腿骨尚未痊愈,胳肢窝下拄着两支拐杖,如今趴在地上,挣扎了两下起不来,便干脆趴在地上不动了。

吉雅茹一瞧便明白了,难怪云娇能一眼瞧出他是沈长东。

这家中折了腿要拄拐杖之人只有他,他拄着拐杖行走起来可不是一蹦一蹦的么?

“姊夫腿伤尚未痊愈,这三更半夜的,不在房中好好歇息,跑出来作甚?”

云娇面色如常,淡淡问道。

瞧着他惊慌的模样,心中料定他不曾做什的好事。

“我……我……”沈长东支支吾吾的,忽然话锋一转:“你们不也出来了吗!”

“走水了,外头这般喧闹,我们自然要来瞧瞧。”吉雅茹瞧着沈长东,眼中满是鄙夷与敌意。

“我也是不放心,才出来瞧瞧。”沈长东立刻顺着她话说道。

“那火还正旺呢。”云娇笑了笑:“姊夫怎的便急匆匆往回赶?该不是那火便是你放的吧!”

“你放屁!”沈长东登时气急败坏:“把云娇,你不要欺人太甚!”

云娇嗅了嗅鼻子,才开口:“怎的有股火油的味道?”

回头瞧着蒹葭几人:“可是你们几带火油了?”

蒹葭几人纷纷摇头:“不曾。”

“娇儿,是他身上的味道。”吉雅茹用脚指了指沈长东。

云娇自然晓得是沈长东身上散出的味道,只是故意这般说而已。

“这冰天雪地的,不浇些火油,这火可不大好燃起来。”

她轻声细语,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沈长东却浑身都僵住了,强作镇定道:“你这话什的意思!”

“没得什的意思。”云娇瞧着他:“姊夫,若是我现下报官,说有人纵火,姊夫觉得,衙门能查出是何人作为吗?”

沈长东冷哼了一声:“你不用拐弯抹角,你既然看出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难不成我还怕你个黄毛丫头不成?”

他算是瞧出来了,这个细货是在拐弯抹角的敲打他呢。

“都是一家人,说什的打打杀杀的,太吓人。”云娇似乎有些冷,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缓缓道:“我二舅母虽不是什的好人,但她也罪不至死,便是当真犯了死罪,也轮不到你来处置。

好歹你在钱家十多年,也叫了她十多年的娘,心中便不得半丝不舍么?

竟如此狼心狗肺,趁着她脚伤了对她下死手,想将她烧死。”

“我便是要她死!”沈长东也不掩饰了,面上皆是疯狂,他低吼:“她本就不孝,成日撒泼打滚,辱骂祖母,事到临头却将罪过一股脑推在我身上,自己做了个孝媳贤妇。

还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模样,将我在灵堂上好一顿毒打,叫我伤上加伤,丢尽颜面,人人唾弃。

这个老毒妇,她就该死,烧死她算是便宜她了,她就该千刀万剐,抽筋剥皮!”

沈长东微微喘息着,说这番话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好似这般才能解气。

“你无可救药了。”云娇神色冷了下来:“婆奶奶的腿本就是你踩断的,二舅母虽不孝,你难道便是个孝子贤孙了?”

“把云娇,你别装相了!”沈长东冷笑:“你以为丁擒鸡那个老毒妇承认了,我便不晓得春娘是你设下的圈套?

你引我过去,叫来石家兄弟打折了我的腿,不就是为那老不死的报仇吗?

你还叫他们疝了我,不就是记恨我当初调戏你吗?

我确实狼心狗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如此恶毒,如此心机深沉,他日也是个毒妇!”

吉雅茹听闻“疝了”二字,不由惊呼一声,瞧向云娇。

她只听说沈长东废了,这事倒是半分不知。

云娇却不曾瞧她,只是居高临下瞧着沈长东,语气依然平淡:“你说的不错,打折你的腿确实是我的主意,你踩折了婆奶奶的腿,这是你该受的。

至于废了你,那便与我无关了。大概是石家兄弟自己的意思,你可是忘了他们的父母是如何死的?”

沈长东一时间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恼羞成怒:“我不想同你多说废话,你要报官便去报官,我方才瞧着那个老货已然给人驮出来了,我左右也是罪不至死。

可你给我记住了,除非你今朝杀了我,否则,我不找你报仇誓不为人!”

“那姊夫可得好好养好腿,否则还要爬到帝京去呢。”云娇轻笑了一声,她自然不得杀人的胆,扭头吩咐:“木槿,你与黄菊去知会我二舅舅一声,便说抓住纵火之人了。”

木槿二人应声去了。

不出片刻,便见一群人闹哄哄的来了。

走近了,便瞧见是钱世海领头,后头便是姨母与姨父们,另有几个下人,倒也不得外人。

让云娇意外的是丁氏竟也叫个强健的仆妇驮着来了。

她被烧的灰头土脸的,身上衣裳也是破破烂烂,听闻抓到了纵火之人,也顾不上收拾,便急吼吼的催促着要来惩治纵火犯。

瞧着地上趴着的沈长东,她不由得破口大骂,几乎是从沈家祖宗十八代开始一路骂了下来,滔滔不绝,不堪入耳。

钱世海拦都拦不住,只得等她说话的空档吩咐下人:“给我抬到前厅去。”

众人又跟着浩浩荡荡的去了。

云娇原想跟着去瞧瞧,可吉雅茹不肯。

倒也不是她不肯,她是怕爱四姨母骂。

云娇只得陪她回了院子,继续安歇。

吉雅茹心中好奇:“娇儿,你说二舅舅会报官,将沈长东送去吃牢饭吗?”

第82回 鲜汤

“不会,”云娇眯着眼睛:“二舅舅要名声呢,不会宣扬出去的。”

“那沈长东那般恐吓你,你便不怕吗?

若是我,他只要不死,我便活的战战兢兢。”吉雅茹说着缩了缩脖子,似有些害怕。

“那我能怎的,他便是伸出脖子,我也不得那个胆子弄死他。”云娇笑了笑:“再说了,他若是死了,二舅母不就逍遥了?他留下也不是全无好处。”

“你的意思是……留下他,让他与二舅母两人狗咬狗?”吉雅茹想了想才问道。

云娇笑着翻过身去看着她:“姐姐说的什的话,二舅母那是长辈,怎能这般说,他们该是棋逢对手,争锋相对。”

吉雅茹自知失言,闭口不言。

翌日。

云娇起身才洗漱妥当,谷莠子便已探听了消息回来。

木槿进来转告:“姑娘,姨姑娘,二舅老爷将沈姑爷关起来了,说是往后不得大事都不放出来了,是胜哥儿出的主意,对外便称他身体落了残疾,终年在家养伤。”

吉雅茹拍了拍心口,瞧着云娇:“那敢情好,便不用怕他去帝京找你算账了。”

“便是不关他,他那腿脚,多早晚才能走到帝京去?”云娇抿唇一笑,梨涡浅现。

吉雅茹看的呆了呆,伸手捏她的脸:“小丫头,我倒不曾注意,许久不见,你倒是越发标致了!”

“彼此彼此,姐姐比我也是不遑多让。”云娇笑嘻嘻的回她。

二人说笑一阵,云娇正色道:“姐姐,我今朝便要回去了,哪日那罗载阳回了帝京,你可得托人给我带个信,我好去你家偷偷瞧瞧。”

“你说什的呢!”吉雅茹顿时羞红了脸,跺了跺脚跑了:“没个正形,我不同你说了。”

云娇见她这般害羞,越发笑的欢快。

不大会,黄菊打帘子进来了:“姑娘,秦少爷带了马车来了,等在院子外头呢。”

云娇点头往外走,口中吩咐:“叫谷莠子进来搬东西吧。”

到了外头,便见秦南风坐在马车上朝她笑,万年青站在一侧。

云娇左右瞧了瞧,不曾见把云庭身影,便问道:“秦小五,我哥哥呢?”

“你去帮着搬东西。”秦南风吩咐了万年青。

万年青应声去了。

他这才跳下马车走到云娇跟前:“你哥哥天蒙蒙亮便起身走了。”

“为何?”云娇疑惑。

“怕你娘伤心。”秦南风解释道。

云娇点了点头,有些失落,哥哥定然是怕姨娘哭,才悄悄动身的。

“别难过,年下他不就回去与你们团圆了吗!”秦南风宽慰道。

“嗯。”云娇又点头:“你帮我照应着些,我去瞧瞧姨娘那处可曾收拾妥当。”

“你去吧。”秦南风欣然应下。

待到一应行李打点妥当,已是晌午时分。

钱家大门口。

云娇与李嬷嬷已坐在了前头的马车之内,赶车的是万年青。

后头马车赶车的是谷莠子,里头坐着蒹葭与木槿。

黄菊则应大姨母之言,留了下来,诸般事宜,云娇皆已叮嘱过了。

秦南风则骑着马等在一侧。

钱芳馆与一众姊姊依依惜别,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被曲嬷嬷扶上了马车。

她哭的眼睛都哭肿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与众姊姊相见。

她如今是妾,轻易自是不得出门。

而姊姊们,从前还时常来瞧她,后来至把家大门前,便会被看门的门童给打发了,连她的面都见不上,次数多了,姊姊们便都不登门了。

是以虽同在帝京,钱芳馆想见姊姊们一面,也是极为不易的。

云娇扶着她坐下,安慰道:“娘,你别难过了,娇儿陪着你。”

钱姨娘掀起轿帘,瞧着外头的姊姊们,又忍不住落泪。

“走了!”

秦南风招呼一声,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姨娘别哭了,你身子本就不好,若是再哭的伤了身子,可怎生是好?苦的是你自己。”曲嬷嬷心疼的拍着钱姨娘的背。

钱姨娘只是垂目啜泣,也不言语。

“姑娘别难过。”李嬷嬷是瞧着钱芳馆长大的,也瞧不过眼:“你这般哭,老夫人在天有灵,也会不安的。”

钱芳馆这才拭去泪珠,强颜道:“嬷嬷说得对。”

云娇才算松了口气。

她最怕的便是姨娘哭了,姨娘哭起来总要许久,她又不晓得该怎生安慰,只能干坐着。

车厢中安静下来,云娇便伸手捂住了肚子。

吃早饭时,因着姨娘胃口不大好,她也便不曾吃几口,这会到是有些饿了。

李嬷嬷便与钱老夫人一道带云娇长大,对她也是极为了解,一见她动作,便问道:“姑娘可是饿了?”

云娇有些羞赫的点点头。

“我这倒有些茶食。”李嬷嬷说着翻开包裹,取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姑娘先垫垫。”

“谢谢嬷嬷。”云娇红着脸接了过去,左右这处也无外人,饿着也实在难受,便取出一块麻切来小口吃着。

李嬷嬷瞧着她笑道:“姑娘如今大了,也晓得怕羞了,可记得小时候躺在田沟里说的那发话?”

云娇笑:“我哪记得,都是嬷嬷与婆奶奶记得。”

说到婆奶奶,她眼神不由一黯。

钱姨娘也跟着伤心起来,好容易缓和的气氛,又变得有些哀伤。

云娇暗怪自己不会说话,又勾的姨娘难过。

“是什的事,李嬷嬷也说来给我们姨娘听听,消消闲。”曲嬷嬷忙打岔。

李嬷嬷晓得她的用意,瞧着云娇笑道:“你如今可瞧不出来她当初多顽皮。

那时她才不到三岁,我与老夫人带着她去巡庄子,上田里头去瞧他们给萝卜下种,她便个人在田头耍子,玩了一刻儿,怕是嫌没得意思,这个皮猴子就躺到了田沟里头,四脚朝天的晒太阳。

我去拉她起来,恰逢庄里有户人家女儿出门,放了两个炮仗。

她不用我拉便爬起身来了,拖着我手奶声奶气的问我‘嬷嬷,这个放炮仗的人家肯定有鲜汤,你去弄点鲜汤来给我喝喝可好’。

把田头几个人肚子都笑的痛了。”

李嬷嬷说完,曲嬷嬷便笑了起来:“瞧不出来,我们九姑娘小时竟是这般的。”

钱姨娘也是忍俊不禁,尔后又有些遗憾,云娇小时候的活泼,她却几乎从未见过,从回到她身边之后,这孩子便老成,懂事。

在把府,多数时候是这孩子在照应她,细想起来,她这个亲娘是真的不称职。

第83回 哭笑不得

天擦黑之时,马车缓缓驶入了帝京城,停在了一处酒楼前的道边。

云娇见马车停了,挑开帘子朝外问道:“秦小五,怎的不走了?”

“左右进城了,也不急着回去,我便带着那从小便馋嘴的丫头上酒楼解回馋去。”秦南风笑道。

云娇晓得是李嬷嬷她们闲聊她幼时之事,叫他听了去,这话是在笑话她呢。

眼下姨娘与嬷嬷都在,也不好凶他,便只横了他一眼。

秦南风却笑的更欢。

“一路上劳烦秦少爷,已是很过意不去了,还是不叫秦少爷破费了,此地已离家不远,便家去吃吧。”秦姨娘闻言,探出头来朝着秦南风道。

“姨娘客气了,九霄所托,我自不敢负,况且娇儿若是回去了,轻易便出不来了,便在这吃一顿吧,就当是为我辞别了!”秦南风说着下了马。

“你要去何处?”云娇下得马车来,行至秦南风身侧。

“上西地寻我三舅舅去。”秦南风指着街边酒楼:“上那吃去,可好?”

云娇瞧着那竹木搭建的门楼之上围之以彩色的锦帛,色泽艳丽,瞧着十分惹眼,再看半空中方桌大的酒旗随风飞扬。

门楼中央,四个大字笔力遒劲:会仙酒楼。

她不大在酒楼吃饭,但瞧着这酒楼的门脸,也晓得这是一家大店。

便问他:“里头可有说书的?”

“自是有的。”秦南风笑着回身招呼:“姨娘,走吧。”

钱姨娘也不好再推辞,便应了,与他们一同往里走。

后头跟着嬷嬷与婢女们。

万年青与谷莠子走在最后。

尚未进得酒楼之门,便听得里头传出一阵喧哗之声,隐隐间隔着咆哮。

走的近了,便传来一人痛苦哀嚎哭爹喊娘之声:“爷,爷!饶了小人吧!小人不说了,不说了……”

秦南风大跨步走了进去,一瞧里头动手之人,登时惊愕唤道:“傅敢追?”

那打人之人,生的人高马大,身材魁梧,闻声便转过头。

但瞧他生的方面大耳,环眼豹睛,须发皆张,当真是气势汹汹,威风凛凛。

那挨打之人生的瘦弱,穿着一身老布长衫,双手抱头坐在地上,口中还疼的轻哼着,显是吓得不轻。

傅敢追瞧见秦南风,登时丢下手中之人迎了上去笑道:“秦少爷怎的来了?”

秦南风奇道:“你怎不曾跟舅舅往西北去?”

又指着那挨打之人问道:“这又是怎的了?”

“赵指挥落了些东西在家中,命我回来取。”傅敢追气呼呼的指着地上那人瓮声瓮气道:“我说来吃口酒,解解乏,明日里也好动身。

瞧见这厮在说书,我便叫他与我说一段,他却要与我说孙武!

今朝他在我跟前说孙武,明日他见了孙武便该说我了,这等两面三刀的小人,不打留着作甚!”

秦南风听他说完,登时哭笑不得。

云娇也是掩唇轻笑。

傅敢追一瞧便急了,秦南风笑他也就罢了,怎的这个小丫头也笑他,不由虎着脸道:“小丫头,你笑个甚!”

云娇只是躲到钱姨娘身后,但笑不语。

傅敢追也不好真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便指着云娇问秦南风:“秦少爷,她笑个甚?”

“她是笑你。”秦南风弯腰将地上那说书的扶起身来:“人家说的是孙子兵法的孙子,孙子名武,字长卿,你当他说的是谁?”

“啊……是那个孙武?”傅敢追愣住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孙子便说孙子嘛,说什的孙武,我还当是我那袍泽孙武。”

这一下,酒楼之中围观的食客都笑了起来。

“笑什的笑,一边去!”他顿觉面上有些挂不住了,挥手呵斥众食客。

食客们却笑的更欢,他见拦也不住,便也跟着嘿嘿傻笑。

云娇方才瞧着他气势汹汹的模样,觉着有些怕人,此刻见他笑嘻嘻的却是十分讨喜,倒是一副憨厚耿直相。

“还不与人赔礼?”秦南风催着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那个……对不住了啊……”傅敢追往前走了一步,正欲弯腰施礼。

那说书人早已如同惊弓之鸟,见他上前,顿时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怕个甚!”他便有些急了:“我是个粗人,又不识字,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那说书人见状更是害怕。

秦南风摆手:“罢了罢了。”

伸手从囊中取出几吊钱递了过去:“他是我舅舅属下,行伍出身,目不识丁,倒叫你为千年前的古人挨了一顿打,这些钱拿去买些东西补补身子。”

说书人接过那几吊钱,登时开怀,暗道这顿打不曾白挨,欢欢喜喜的去了。

傅敢追便招呼着:“小二,带我们秦少爷去顶好的阁子。”

阁子便是酒楼楼上分隔的小室。

秦南风本就是带云娇与钱姨娘吃夜饭来的,也不与他拘礼,便带着云娇与钱姨娘上楼去了。

云娇这才得空打量这会仙酒楼。

这酒楼由两座三层楼组成,廊庑环绕,前有庭院,后临淮河。

楼与楼之间接有飞廊,楼梯并不在明间,此刻在飞廊上瞧着下头,有亭台水榭,有秋千桌椅以及各色花木,当真是一步一景,赏心悦目。

到得阁子落座之后。

傅敢追又高声吩咐:“小二,将那玉醑给我再来两坛,今夜我与秦少爷不醉不归。

另外给这两位女眷烫一壶莲花酒去去寒,再将你店中最好的菜上一桌。”

玉醑是会仙酒楼最好的酒。

“好来——”

小二高唱一声应了,便下去准备了。

“我明日与你一道去西北。”秦南风瞧着傅敢追。

“赵指挥使不曾应你,我怎敢带你去。”傅敢追连连摆手。

“舅舅已经应了我,是我有事耽搁了……”秦南风欲与他说清楚。

傅敢追却不听完便起身往外走:“对街新开的那家炙羊肉味道美极,我去买些来与你尝尝。”

说罢便溜了。

“秦少爷,真是对不住,都是为了我家的事,耽搁了你。”钱姨娘见状有些负疚。

“姨娘说的哪里话,他不带我,我自个儿也认得。”秦南风不以为意。

“这人笑嘻嘻的倒也可爱,凶起来却又可怕的很。”蒹葭见不得外人了,开口道。

“那是。”秦南风瞧向门边:“别瞧他平日里并无威严,瞧见谁都笑嘻嘻的。

可一披上战袍,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环目如电,须发皆竖,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第84回 将帅之才

“瞧他方才那样,便晓得上战场是把好手。”木槿也跟着道。

秦南风起身给钱姨娘与云娇各倒了一杯清茶,再给自己倒了半杯,喝了一口,才接着道:“我三舅舅常言,傅敢追作战勇猛,悍不畏死,往后立了战功,封官拜将指日可待。”

对舅舅这番话语,秦南风一向是深以为然的,不经意间却瞥见一旁的云娇似乎有些若有所思。

好奇问道:“小九,你在想什的?”

“没什的。”云娇瞧了瞧他,想起他先前对她诸般帮衬,便想要劝解劝解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赵指挥使说的虽对,却也不尽然。”

“此话怎讲?”秦南风饶有兴致的瞧着她。

“勇猛过人之人,确实难得,但匹夫之勇只能冲锋陷阵,充其量做个身先士卒的先锋将军,也就罢了。

却不能坐镇军营发号施令,指挥若定,并非文武全能的将帅之才。”

云娇慢声细语,侃侃而谈。

“女孩家家的,懂什的将帅之才,快别胡沁。”钱姨娘忙拦着,不肯她说。

秦南风却道:“没事的姨娘,这处也无旁人,你便由她说去。”

又问云娇:“你为何会有这般见地?傅敢追可是军营中公认的拼命三郎,比起将帅来,也不过短些资历,你倒说说,怎的便不是将帅之才了?”

“他比不过将帅之才,只因他不读书。”云娇轻声道。

“不读书怎了?”秦南风不解:“我等武人,练的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又不去考举人,为何非要读书?”

云娇淡淡瞧着他:“你以为读书便只能考举人,不得旁的作用了?

古往今来,多少将帅皆是文韬武略无所不精,天文地理无所不通,才能做到行兵布阵,决胜于千里之外,那才是真正的智勇双全之士,又岂是匹夫之勇可比的?

若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不读书怎能成就?况史书之上大小战役用兵之道数不胜数,若认真研习,自会受益匪浅。

退一步说,便是闲来无事,看看书也能陶冶情操,增长见闻,又何乐而不为?”

秦南风听了,不由怔在当场,把小九这话不错,他先前怎的不曾想到过?

云娇见他听进去了,也便不再说,只是点到为止。

店小二开始上菜。

云娇便道:“小二哥,烦请你帮我在边上再摆一桌,叫我家婢女、小厮与嬷嬷们也一道吃吧。”

“姑娘客气了,小的这就去备上。”小二连声应了。

蒹葭满面欣喜,暗中拉了拉木槿,还是姑娘好,有什的好吃的都不忘了她们。

木槿斜了她一眼,忍不住小声笑道:“咱姑娘身边,就顶数你最馋。”

蒹葭撅了撅嘴:“就好似你不想吃似的。”

桌子很快便抬了进来。

云娇原想将桌上的饭菜分一些与蒹葭他们,左右这满满当当一桌,也吃不完。

秦南风却不肯,大手一挥,叫小二又上了一桌。

两桌菜都上妥了,傅敢追却还不曾回来。

他路上便知云娇饿了,便道:“不等他了,我们先吃吧。”

钱姨娘道:“这般不好,还是等他一道吧?”

“无妨,他这不人拘小节。”秦南风说着提起筷子招呼大家:“都坐下吃吧。”

蒹葭几人齐声道:“谢谢秦少爷,谢谢九姑娘。”

这才各自坐下。

云娇也不客气,这一路上只吃了些麻切垫肚子,她是真有些饿了。

几人吃了片刻,傅敢追才捧着炙羊肉回来了。

“你怎的到这刻才回。”秦南风替他拉开椅子:“我饿的等不了了,便先吃了。”

“你们吃,我方才已经吃了个半饱,不碍事。”傅敢追坐了下来:“人太多了,亏的我身高力壮挤进去了,不然还得等上半个时辰。”

说着将桌子中央的碗端开,将炙羊肉摆了上去,豪迈的招呼云娇与钱姨娘:“来,吃吃,别客气!”

云娇瞧见他,便垂下头,想起他方才所为,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姑娘要笑便笑吧。”傅敢追也不当回事:“反正我是个大老粗,不怕人笑。”

这话一出,众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席间气氛极为松快。

傅敢追说着一些行军路上的见闻。以及战场之上所历之事。

秦南风听的心神摇曳,梦驰神往。

云娇也惊奇的睁圆了眼睛,这些皆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今朝真是大长见闻。

一顿饭吃罢,她竟还有些意犹未尽。

秦南风与傅敢追告别之后,便叫云娇与钱姨娘在马车上等着,自己一个去了道对过,也不晓得做什的去了。

过了好大会,云娇都等的有些耐不住了,秦南风才回来。

他掀开轿帘,将一包热乎乎的东西递了进去:“方才席间,我瞧着小九欢喜吃,便又买了些,带回去吃吧。

明日里热一热便能吃了,虽比不得刚炙出来的香,味也该差不到哪去。”

云娇抱过来便闻到一股香味,是方才在桌上吃的炙羊肉,想不到席间她多伸了两筷子,却叫秦小五瞧了去。

“秦少爷,你太客气了,这怎使得?”钱姨娘很是过意不去。

“这有什的,小九与我一道长大,就同我妹妹一般,我该疼她。”秦南风不以为意:“再说,九霄不在你们身边,我也要去西地了,往后想吃也不得这般便利。”

说话间便上了马:“走咯!”

马车缓缓驶动起来。

不过一刻来钟,便停在了把家大门前。

秦南风下马去叫开门,瞧着云娇他们都进了门,大门再次关上,这才策马而去。

云娇瞧着禁闭的大门,在心里叹了口气。

问那守夜的下人:“祖母可曾歇下了?”

“回九姑娘,此刻已近亥时,老夫人怕是已经歇下。”那守夜人回道。

“亥时了?”云娇抬头瞧了瞧天,不经意间都这般晚了,又开口问道:“母亲也安歇了吧。”

“回九姑娘,夫人戍时正刻便歇下了。”那守夜人又回道。

云娇回身扶着钱姨娘:“走吧姨娘,我们也回去歇着吧,明日清晨再去问安。”

照着规矩,云娇出去这些日子,如今从外头回来了,该先到祖母跟前磕头问安,再去家中主母屋里请安才是。

但此刻祖母与家中主母皆已歇下,便不需拘那些小节了,明日清晨同去去问安便是。

第85回 难不成能掐会算

云娇与钱姨娘同住在翩跹馆。

翩跹馆并不大。

钱姨娘住在主室,云娇住在西偏室,东室里是摆放物事的。

院子后头有一排青瓦房,是婢女们的住所。

像谷莠子这般的小厮,自然是不得在院中留宿的。

翩跹馆院内有口水井,竹篱笆圈出一块地,里头种着些云娇喜爱的花花草草,靠着东侧墙角种有一棵绿梅树。

守夜的婢女苁蓉正抱着薄棉被靠在廊下打瞌睡,听到开门声,睁眼瞧见是云娇与钱姨娘,这才慌忙喊道:“姨娘回来了!”

婢女们住所间便亮起了蜡,顷刻间,便都匆匆赶了来。

大婢女桔梗忙拿着钥匙来开了门。

曲嬷嬷与云娇一同扶着钱姨娘走进房中。

在床头一坐下,钱姨娘便道:“曲嬷嬷,将余下那些交子取来。”

云娇道:“姨娘,这些日子你累着了,不如先洗了睡,明日再理那些事。”

钱姨娘摆了摆手,接过那些交子,放在云娇手中:“娇儿,姨娘对不住你,铺子没了,手中便余下你婆奶奶给的这些交子了,另还有些银钱,等刻儿也叫曲嬷嬷拿到你房中去。

往前,院里的事都是你在管,姨娘也不曾正式将院内事物交与你,往后,这院便交于你了,大事小情都由你说了算。

姨娘是个没用的……”

说着便开始垂泪。

“姨娘,钱财皆是身外物,没了便没了,你别伤心了,身子要紧。”云娇见她又哭,有些遭不住了。

“姨娘……对不住你……将你的嫁妆……”钱姨娘抽噎着。

“姨娘,你别哭了,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来。”

云娇细细安抚,加之曲嬷嬷与李嬷嬷在旁劝慰,几人好说歹说,钱姨娘总算止住了哭泣。

云娇瞧着一众人道:“姨娘这处由我来便可。

李嬷嬷,今朝晚了,你便与曲嬷嬷一道住,将就一晚,待明日再收拾出个住处来。”

“姑娘太客气了,我住哪都是一样。”李嬷嬷道。

“姑娘,还是由我来伺候姨娘吧?”曲嬷嬷有些不放心。

“不用,李嬷嬷年纪大了,要早些歇着。”云娇执意如此。

曲嬷嬷只得由她,带着李嬷嬷去了。

“你们也别瞧着了,去收拾收拾,我伺候妥了姨娘便要洗了睡了。”云娇朝着蒹葭与木槿摆手。

她二人自是去了。

“桔梗,叫外头打些热水进来。”云娇吩咐道。

“是。”桔梗应了一声,便要出去吩咐。

“等一下。”云娇叫住她:“先灌个汤婆子来。”

二等婢女茉莉应声而入:“姨娘,姑娘,汤婆子来了。”

钱姨娘房中,共计七个人伺候着,一个嬷嬷,六个婢女。

两个大婢女是贴身伺候的,两个二等婢女专管房里伺候的,另有两个三等婢女便是粗使婢女,管着扫洒浆洗一类的粗活。

云娇接过汤婆子塞到钱姨娘怀中,手中忽然一顿,问桔梗:“薄荷呢?家来怎不曾望见她?”

“薄荷她……”桔梗瞧了瞧钱姨娘,欲言又止。

钱姨娘奇道:“薄荷怎了?”

“想是受了风寒吧?”云娇瞧出些端倪,朝着桔梗使眼色:“你们先去打热水来与姨娘洗了睡,旁的明日再说吧,姨娘这些日子累着了。”

“是。”桔梗行了一礼,拉着茉莉匆匆去了。

不消片刻,二等婢女莎草便端着一盆热水来了。

她将铜盆放在洗脸的木架上,却不急着伺候。

而是走上前去,一脸焦灼道:“姨娘,姑娘,这些日子你们不在,院中可出了大事了。”

“莎草,你先伺候姨娘洗脸漱口,旁的事,待会去我房中说。”云娇心中已有猜测,拦住话头。

钱姨娘听到了,又怎会不问,便道:“娇儿,你让她说,我想听。”

云娇只得作罢。

“姑娘去莱州,身边只带了蒹葭与木槿两位姐姐,原先姑娘身边那些二等婢女与三等婢女皆是养在院中的。

可姨娘才刚动身去了莱州,叶姨娘便带着人来了,说这院中养着这么些闲人,白费公中口粮,硬是将姑娘屋中那些婢女给带走了,说是重新分派活计。”

莎草一五一十的说着,不时偷眼观察云娇与钱姨娘神色。

钱姨娘面色逐渐难看。

云娇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松了口气,莎草不曾提薄荷便好,她怕姨娘听了身子吃不消。

她听罢淡然道:“叶姨娘一向如此,不必与她一般见识,莎草你先下去吧,姨娘这处由我来伺候。”

叶姨娘本名叶亭玉,与家中主母连燕茹本是姨姐妹,她祖父说来也是朝中元老,只可惜她父亲不争气,只会流连勾栏瓦舍,大小赌坊,她祖父去世之后,家中便逐渐没落了。

连燕如与把言欢才成亲之时,叶亭玉时常来串门,不知怎的便与把言欢勾搭上了,且还讨得把老夫人欢心,没几个月便一顶轿子从侧门抬进了家,与把言欢做了个贵妾。

连燕茹才诞下女儿把云妡,隔了不过三个月,叶亭玉便诞下了女儿把云嫣。

叶亭玉自觉处处不比连燕茹差,她虽无子,可连燕茹连生三个女儿,比她还不如。

再加之有把老夫人撑腰,在家中一向跋扈。

莎草却站在原地不动,急急的道:“姨娘,还有一样事……”

“莎草!”云娇露出少有的厉色:“我叫你出去!”

莎草吓得一缩脖子:“是。”

忙转身去了。

“娇儿,你为何不让她说完?”钱姨娘总觉得一有些不对。

“姨娘,院中之事既交给我了,你便别管了。”云娇就着铜盆,拧了巾子给她擦脸。

“可你房中婢女……”钱姨娘忧心忡忡。

“没了便没了,左右铺子没了,我们也没了进项,少了人还少些打赏,也不是坏事。”云娇笑了笑,宽慰她。

钱姨娘叹了口气,女儿越懂事,她便越觉得对不住她:“不然将我这处婢女分你一半。”

“不都在一个院中吗?姨娘与我还分什的彼此,有事交代她们去办便是了。”

说话间,云娇利索的伺候着钱姨娘洗了脚,扶着她躺下,这才吹了蜡掀了帘子出了门。

抬眼便见莎草还等在廊下。

“莎草,你可是要说薄荷与父亲之事?”云娇走过去,开门见山的问她。

“姑娘……姑娘如何知晓?”莎草吃了一惊,这九姑娘难不成能掐会算?去了莱州还晓得家中之事。

第86回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说吧,到底如何?”云娇不曾答莎草的话,只是冷着脸问她。

在动身去莱州前一日,父亲来这院中,她曾见薄荷出门之时一时不察撞到了父亲。

当时薄荷慌慌张张红着脸跑了,云娇瞧着父亲面上并无异色,便也不曾放在心上。

如今回来,见薄荷不曾出来伺候,桔梗神色有异,她即刻便想到那一幕,想来那时便已经有了端倪。

莎草瑟缩了一下,面上还有些茫然,这还是那个成日里朝她们笑嘻嘻,毫无威严的九姑娘吗?怎的板起脸孔来这般怕人?

“你不说我问旁人去了。”云娇见她呆呆瞧着自己,心下更是烦躁。

父亲做的这些事,她心中很是不耻,却又不好有所表现。

“奴婢这便说。”莎草醒悟过来,忙道:“薄荷跟了老爷,老爷给她提了姨娘。

另外派了个院子,如今也改了名字,她本姓苏,老爷便为她取名为袅袅,其实,早在半年钱,她便与老爷……”

莎草说的极细。

云娇摆了摆手,不想听下去:“你是如何知晓的?”

“有回,我路过她房前,听到老爷的声音,后来我便问她,她求我不要说出去。

我可分得清轻重,自然是向着姑娘与姨娘的。”莎草讨好的道。

这般邀功,那大婢女的位置该落到她头上了吧,做了贴身的大婢女,那月例可是双倍的。

“我晓得了。”云娇心绪杂乱。

父亲还真会取,袅袅,薄荷姿态轻灵,可不就是娉娉袅袅。

她扭头瞧了瞧钱姨娘房门处。

虽心早有了数,但听莎草确切道来,个中滋味还是难以言喻,若是姨娘晓得了……

“不止如此,薄荷她……她还有了身孕……”莎草又期期艾艾的道。

“什的?”云娇吃了一惊。

细一想,也是,怪道父亲肯给她分院子,又是抬姨娘又是取名字,原是肚子里有货了。

“啪——”

这时便听钱姨娘屋里传来椅子倒地之声。

“姨娘!”云娇心道不好,忙挑帘子走了进去。

点了蜡,便见钱姨娘站在门边不远处,大抵是她听到了莎草的话,步伐踉跄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椅子。

“姨娘。”云娇去扶她:“你先歇着。”

“娇儿,都怪我,都怪我!”钱姨娘抱着她痛哭:“我早该将薄荷打出去!她竟敢私自怀胎!我只是想你父亲多来几趟,谁晓得……”

云娇怔了怔才恍然大悟,原来姨娘早已知晓,只不过放任父亲荒唐行径,只为了让他多来自己院中几次。

女子这一生,若是所嫁非人,真就太可悲了。

“事已至此,姨娘哭也无用。”云娇叹了口气:“你怎的不早与我说,你该晓得,你管束不住薄荷的。”

“你是我的女儿,这种事情,叫我如何与你启齿!”钱姨娘流泪不止。

“先歇着吧。”云娇将她扶到床上,实在不得耐心在安慰她了。

这若不是自己姨娘,她倒好骂得,这便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作自受!

可这是自家姨娘,她能如何说?

只是闷闷的回了房。

“姑娘,院里的婢女……”蒹葭见她回来了,忙来与她说。

云娇摆了摆手:“我都晓得了,打热水来,我洗了睡,我累了。”

蒹葭见她似有不快,与木槿对视了一眼,二人皆不多言,伺候着她洗漱一番,自去了。

今朝从莱州回来,一路颠簸,云娇早已累极,回来便遇上这糟心事,真是身心俱疲,躺下不得多大会,便入了梦乡。

钱姨娘却在房中,默默垂泪到天明。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

云娇便起了身。

在家中与在莱州不同,外祖母可不得那么许多规矩。

可家中祖母,规矩大着呢。

父亲与母亲,叔叔与婶婶,每日晨昏定省是必然少不了的。

何谓晨昏定省?

便是晚间入了亥时服侍就寝,早间丑时即去省视问安。

她这做孙女的,又是庶出,不必侍奉在侧,倒也乐得轻松,不过每日清晨问安,是必不可少的,是以在家中,想睡到日上三竿,是绝无可能。

除非祖母去庙里烧香,在那住个一宿才回来,云娇才能捞个懒觉睡睡。

云娇坐在铜镜前,仍有几分瞌睡,微微朦着眼睛,任由蒹葭给她梳头。

“姑娘,今朝穿哪件衣裳?”木槿小声问道。

“挑件素色的。”云娇睁开眼,瞧见蒹葭欲给她簪花,侧头避开。

“姑娘,你穿着素色衣裳,又不簪花,待会子去问安,老夫人若是瞧见了,怕要不欢喜的。”蒹葭劝道。

“我婆奶奶才去,我不能穿红戴绿。”云娇口气淡淡的,她便是穿着朵花,祖母也不得多欢喜她。

蒹葭晓得她的性子,勉强不得,只得将手中的绢花放下。

“姑娘,穿这件可好?”木槿抖落着手中衣裳给她瞧。

云娇扫了一眼,月白的交领长袄,上缀几朵金芍药,瞧着倒也素净。

于是点了点头:“就它吧。”

打点妥当,出门去了钱姨娘处。

院中,苁蓉与莳萝正在洒扫。

钱姨娘早已起身,双目红肿的坐着梳妆台前,愣愣出神。

桔梗带着茉莉与莎草伺候着。

曲嬷嬷与李嬷嬷在侧不停的宽慰,显是已然知晓薄荷之事。

姨娘身份卑贱,若无子嗣,不比家中婢女好上多少,原是不必每日去老夫人跟前问安的。

不过钱姨娘出了趟远门回来,总该去露个脸问个安才是,也是通报一声她回来了。

“姨娘走吧。”曲嬷嬷扶着她。

云娇跟着往外走,微一思索道:“李嬷嬷,你也与我同去吧,院里多了个人,总要与母亲报备的。”

李嬷嬷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把老夫人的院子,叫做春晖堂。

把言欢起的,自然是出自名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用以彰显他的孝心。

云娇与钱姨娘进门之时,正逢把言欢与连燕茹在伺候把老夫人用茶。

叔叔把言笑与婶婶邹氏立在一侧。

家中几个姊姊也皆在场,二房长女也在。

至于那个比云娇大几个月的庶出哥哥,以及二房的两位堂哥,皆是不必日日问安的,这便是生为男儿的好处。

女孩子自幼便要开始立规矩,这是祖训,也是家规。

云娇背脊挺直,目不斜视的走到当间行礼:“祖母,孙女回来了,给祖母请安。”

第87回 挨顿骂便是了

把老夫人只是抬了抬手。

她规矩极大,原本在家中,孙子辈的只需呼她“奶奶”即可,但她不允,必须要唤她为“祖母”。

便是把言欢与把言笑,也需改口,原先叫“娘”,如今必须得唤“母亲”,这是把老夫人后立的规矩。

云娇复又行一礼:“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再行一礼:“侄女见过叔叔婶婶。”

又团团一礼:“众位姊姊,娴姊姊,小妹有礼了。”

把云娴,便是二房长女。

姊姊们起身回了礼。

钱姨娘这才上前行礼:“母亲安好,老爷,夫人,我回来了。”

把老夫人放下手中茶杯,抬眼打量着她,见她穿着件素青色的衣裳,倒不曾穿一身晦气的素白,瞧着也还算顺眼:“往后,你就别叫我母亲了,同姨娘们一道,叫老夫人吧!”

如今钱家那个老婆子去了,她还有甚怕的?忍了十几年了,总算是捱到头了。

钱姨娘闻言满眼震惊,又有些心伤,讷讷半晌说不出话来,怎的她娘才去了,这婆母说翻脸便翻了脸。

云娇在一侧轻轻扯她袖子,她才回神应道:“是。”

“娇儿倒像是清减了不少。”连燕茹语笑晏晏,那模样比钱姨娘瞧着云娇之时慈爱多了:“这些时日,你在莱州定然辛苦了,这小脸倒比身上的衣裳还白呢。”

她是生怕把老夫人瞧不见云娇穿的素净。

把老夫人扫了一眼,见云娇穿着一身月牙白,出了衣裳上寥寥几朵金芍药,别无半点点缀,好好的穿这般素,这不是咒她死吗?

她心下不虞,脸色便有些难看。

她是贫苦出生,如今长子有了出息,她也算是熬出头了。

她这人生性要强,如今样样都有了,便处处都学着那些大户人家祖母的做派,可许多时候,她是改不掉多年养成的小家子气的,一如她此刻克制不住自己的脸色一般。

她也晓得大户人家祖母要喜怒不形于色,可她就是忍不住。

况且她本就不喜欢这个孙女,说到底云娇是在钱家那个老太婆跟前养大的,同她不亲。

连燕茹瞧着把老夫人故作淡然却又按耐不住的模样,不由在心底嗤笑,西施效颦,不过如此。

邹氏却在这时开口了:“哎呀我说娇儿,你怎的穿的这般素净,连朵花儿都不簪,多不吉利!”

邹氏是个见风使舵的,连燕茹为宰相府里的嫡亲孙女,她那两个儿子将来还指望着连燕茹照应照应,寻摸个好差事。

邹氏膝下一女二子,云娇的叔叔把言笑不得大出息,在帝京府做个小吏,也无妾室,论起这点他倒比哥哥强多了。

云娇垂首,也不言语,左右挨顿骂便是了,她定然是要这般穿的。

“娘,娇儿向来爱素,往常请安也有时不簪花,这有何奇怪的。”把云娴却在这时开口了。

她怜惜云娇失了至亲,母亲却还要落井下石,忍不住开口相帮。

云娇有些意外,但还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把云娴是个文静素雅的,今年已满十三了,一向不多言不多语,又是二房第一个孩子。

把老夫人一向对她很是疼爱,听了她言语,想了想确实如此,心里也就不大计较了。

连燕茹瞧了一眼邹氏,邹氏顿时福至心灵,心中暗怪女儿乱充好人,忙使眼色。

把云娴不知是不是真不曾瞧见,只又继续道:“我可饿了,祖母怎的还不上点心?”

“都是大姑娘了,还这般馋嘴,我怕你往后嫁不出去。”把老夫人顿时笑了。

“祖母!”把云娴羞红了脸。

把老夫人见云娇还站在当间,摆了摆手:“坐下用些点心吧。”

云娇谢过,这才在末端位置坐下。

婢女们鱼贯而入,各色点心摆放在凳边的小几子上,给姑娘们品尝。

最后一个,管得正是云娇身侧的小几。

云娇瞧她动作生疏,碗碟也摆错了位置,想来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不过她一向不喜多事,摆错了便摆错了吧,也不碍什的事。

正思量间,那婢女起身之时手中一滑,装碟子的托盘落在了云娇脚尖上。

“咝——”

那托盘皆是实打实的红木所制,这一下颇有斤两,云娇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脚尖火燎一般。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婢子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怎么做事的。”连燕茹连忙怒斥:“毛手毛脚,没得砸坏了我们九姑娘,来呀,给我拖出去仗二十!”

“夫人,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是有意的!”那婢子一听,更是慌了,二十仗下来,还不去了半条命。

能留下半条命还是好的,怕就怕休养不好,一命呜呼。

云娇瞧她害怕不似作伪,心中一动,起身道:“母亲,女儿不碍事,杖责便免了吧。”

“不可,若是人人如此,往后这家中如何立规矩?”连燕茹不肯,

她以治家严谨著称帝京,是帝京内宅主母们争相效仿的对象,怎会因云娇三言两语便改变主意?

“母亲,不如叫她将功折罪吧?”云娇说着笑吟吟的瞧着把老夫人:“不过这是祖母院中之人,就不晓得祖母舍不得的给孙女了?”

“你说说看,怎么个将功折罪?”把老夫人起了兴致。

连燕茹也是面带微笑的瞧着云娇,心中却暗暗愤懑,好鬼的丫头,见她不欲应,便将话头引到老虔婆身上去了。

云娇转身将那婢女扶了起来,说话和风细雨:“你莫要怕,我且问你,你叫什的?多大了?”

“我……奴婢名叫喜儿,今年十二了。”喜儿垂目,不敢与她平视。

连燕茹在心中轻哼,老虔婆到底是个老穷酸,手底下的婢女们取个名儿都离不开福禄寿喜四个字,要多俗气便有多俗气。

“祖母,孙女昨夜归来,听闻父亲将钱姨娘身边的薄荷收了房,不如让这个喜儿将功折罪,替了薄荷的差事吧?”云娇眼神清澈,微带乞求,并无半丝不平之意。

把老夫人瞧向把言欢。

连燕茹也瞧向他。

便连一直垂首站立的钱姨娘也抬起头瞧向他。

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把言欢自觉对不住钱姨娘,被一众人瞧着,老脸有些挂不住了,便开口道:“既然翩跹那处差一个婢子,母亲便给她吧?”

第88回 母慈女孝,其乐融融

把言欢既开了口,把老夫人怎会不允?

便抬了抬手道:“九丫头既要,便给了你吧。”

一个婢子而已,她要多少没得?也不大放在眼中。

“多谢祖母。”云娇行了一礼,催促喜儿:“还不谢谢老夫人?”

“谢谢老夫人。”喜儿逃过一劫,喜不自胜,忙跪了下来直磕头。

“母亲,喜儿既归了我,便请母亲替她取个名字吧?”云娇瞧着连燕茹,面上带着些孺慕的笑意。

“还取什的,这不是有现成的吗?”连燕茹也是一脸慈爱:“我可懒得动那个脑筋,左右薄荷这名字也空下来了,便还叫薄荷吧!”

她目光微闪,这名字必然叫那大了肚子的狐狸精膈应,这婢女也不在她院子里,就由得那狐狸精与钱芳馆闹去,这下可有的热闹瞧了。

云娇等的便是这句话,原想自己提出来,可由她开口,未免显得刻意,这才借着连燕茹的口说了出来。

连燕茹虽不喜她与姨娘,如今更厌恶的该是那个有了喜的苏袅袅吧!

果然,连燕茹说出了她想说的话。

“母亲说的是。”

云娇瞧着她面上笑容更甚,“母女”二人,真叫一个母慈女孝,瞧着一派其乐融融。

若是不晓得真相之人,定然当她们是亲母女无疑。

云娇瞥见父亲似乎要开口,便抢着问道:“祖母,你看这名字可妥当?”

“薄荷便薄荷吧。”

把老夫人是无谓的,左右人都给了她了,是叫做薄荷还是叫做厚荷,抑或是其它阿猫阿狗什的的,与她皆不相干,她也懒得管。

云娇瞧见父亲有些颓然闭口的模样,心中暗暗好笑。

“孙女还有一事告知祖母。”云娇说着收敛笑意,神色有些肃穆起来。

“什的事,说吧。”把老夫人抬起头。

“李嬷嬷,进来。”云娇唤了一声。

李嬷嬷应声走了进来,行礼道:“见过老夫人,老爷,夫人。”

“这不是……”把老夫人指着李嬷嬷,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她怎的来了!”

这李嬷嬷与钱老婆子一般,见识了她不堪回首的从前,还有那件事,她也是见证人。

说到底,李嬷嬷这张脸便是把老夫人此生最不想见到的面孔之一。

“祖母,外祖母去了,李嬷嬷跟了她一辈子,无儿无女,也没个去处。

外祖母临终之前将李嬷嬷托付于孙女,孙女不敢违逆外祖母临终遗命,便将李嬷嬷带了回来。”

云娇不急不缓的道出缘由。

“你外祖母把个老奴托付于你,有什的用?她一把年纪,什的活计都做不成,难不成叫你给这个老奴养老送终?”把老夫人冷笑。

她自然不会应允,这李嬷嬷在跟前一日,便膈应她一日,她怎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祖母。”云娇也不急,说话依旧慢声细语:“如今我跟前二等三等的婢女,都叫苏姨娘领走了,院里也正差人。

我也便不烦神再添婢女了,有李嬷嬷照应我便够了。”

“她这么一把年纪了,如何能照应你?”把老夫人满心不悦,可云娇的话在理,她也不好一直反驳,更显得她亏心似的。

“孙女自幼便是李嬷嬷带大的。”云娇笑了笑:“她最是熟悉孙女的秉性的,孙女用她也合心意,旁人便是再多,也抵不上她一个。

便请祖母成全了孙女吧。”

“人你都带回来了,我说不允,你听吗?”把老夫人不由坐直了,语调也高扬起来。

“祖母的话,孙女自然是听的。

是孙女思虑不周,不曾请示便将李嬷嬷带回来了,还请祖母莫要生气。”云娇垂着头,声音依然淡淡的,也不见半分焦灼不安。

她心中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在外头置所房子,叫李嬷嬷住着,再买个婢女伺候着,时常叫人去瞧瞧便是了。

“母亲。”连燕茹笑着开口:“娇儿也是重情重义,才会这般打算,既然她连院中婢女都不要了,母亲便允了她吧,毕竟也省了一笔开销呢。”

她乐得将这个李嬷嬷留下来,膈应婆母。

这个老太婆,旁的本事不得,折腾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旁的人家,三五日请一回安也就罢了,都是一家人,不过意思意思。

她倒好,真将自己当个老太君了,不管刮风下雨,哪怕是下刀子,也要儿子儿媳妇侍奉在侧。

时不时的还要给她立规矩。

她是宰相府里的孙女,天生便有一股傲气,什么规矩不懂?还用得着一个山野村妇立规矩?

可不听婆母的便是不孝,她就算身份再显赫,这不孝的名声若是传了出去,那便是永世不得超生了。

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这些年她一直忍气吞声,此刻来了个李嬷嬷,能叫老婆子膈应膈应,她自然是乐得留下。

不过,她也不想便宜了云娇与钱姨娘。

又接着笑看云娇道:“娇儿,你也不能怪你祖母不点头,毕竟买婢女小厮,谁家不挑年轻力壮的?你祖母不允,也是情理之中。

若是这李嬷嬷的月例由你们翩跹馆出,相信你祖母定然不会不允的。”

“母亲说的是。”云娇点头又问:“祖母,这般可好?”

“既然不用公中出钱,便随你吧。”把老夫人找不到旁的籍口,也只能应了。

自春晖堂出来之后,云娇轻轻松了口气,今朝有惊无险的,总算还是留下李嬷嬷了。

心中暗道,往后少带李嬷嬷去祖母跟前,小心些,该不会生旁的事了。

“云娇。”

把言欢声音在后头响起。

云娇回头,瞧见他立在廊下,不由行礼问道:“父亲叫住女儿,有何吩咐?”

“你们先去吧。”把言欢随意朝着钱姨娘他们挥了挥手,便转过目光,他不敢直视钱姨娘受伤的眼神。

钱姨娘忍着泪意,点了点头,自带着嬷嬷婢女们去了。

“娇儿这段时日确实清减了不少。”把言欢打量着自己最小的女儿,心中情绪有些复杂。

转眼,九丫头也这般大了,往前那些事,仿佛便在昨日。

昔日里襁褓中小猫一般的孩子,也出落的清秀淡雅,亭亭玉立了。

不晓得在这个女儿心中,他是个何等样的人?

“多谢父亲关心。”云娇笑了笑,又行了一礼。

他们之间,仿佛不得半分父女间的情谊,只余拘谨与客套。

第89回 招招,唤唤,连连

“我是你爹,你与我这般见外做什么?”把言欢走上前,亲昵的拍了拍她的头。

云娇强忍着不曾躲开。

把言欢有些错觉,觉得这个女儿的眼神,有一瞬间像一只桀骜不驯的猫。

“父亲叫住娇儿,是有何吩咐?”云娇瞧着他又问。

他瞧着女儿眼神清澈澄明,张了张口,却有些说不出。

抬眼看向别处,才开口道:“你姨娘新收的婢女,你回去将她名字改一改,随便叫个什的花花草草的都好,只是别叫薄荷了。”

“为何?”云娇故作不懂。

“娇儿。”把言欢有些恼怒,这孩子平日里也不得这许多疑问。

“薄荷这名字,是母亲给起的,祖母也应了,父亲若是不肯,当时说出来便可。”云娇更是一脸不解。

把言欢沉吟着,实在不知如何跟女儿解释。

云娇又开口道:“父亲若是执意要改,我们去同祖母说一声吧,毕竟她老人家亲自点头的,若是女儿私下里改了,祖母该要不欢喜了。”

把言欢几乎恼羞成怒,怀疑这个女儿是故意挤兑他。

回过身来,瞧着云娇说的有板有眼的,又忧心忡忡的模样,像是担心他不欢喜。

只得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回去吧。”

想想她不过才十岁,哪有那诸多心思,倒是他想多了。

“那薄荷的名字还改吗?”云娇有些不知所措的问。

把言欢一口气堵在心中,又撒不出来:“不必了,你去吧。”

“是。”云娇又乖巧一礼,这才缓缓离去。

把言欢瞧着她中规中矩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怔憧,他有时候好像有些看不懂这个女儿。

她平时不大起眼,做事说话谨小慎微,什的都不出挑。

可此刻他却发觉,他半点也不了解这个女儿,不晓得她的喜好,也不晓得她的脾气秉性。

说到底,他是有些对不住他们母女的。

可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老爷瞧什么呢?”连燕茹走了出来,后头跟着三个女儿。

连燕茹嫁入把府头一年,便诞下一个女儿,此后几年,接二连三,又产下两女。

长女把云妡,小名招招,年十三。

把老夫人要按孩子们的年龄排序,不分男女,说是这般显得兄弟姐妹间亲密无间。

把言欢自然由她,连燕茹便算是不同意,也翻不起个浪来。

家中长子自然是把云庭,把云妡便被唤作二姑娘。

余下的子女皆是照这般排列。

这个二女招招,不曾招到连燕茹想要的儿子,只招来四姑娘把云姝,年十二,小名叫做唤唤。

唤唤也不得多大作用,又唤来六姑娘把云姌,年十一,小名叫做连连。

连连到如今更是半分作用也不起,因为连燕茹自诞下连连之后,肚皮便再无热任何动静。

“无甚,回去吧。”把言欢回过神来,当先便要走。

“老爷等等。”连燕茹走过去,替他将披风拢了拢:“外头风大,老爷切切要仔细,不可吹了风染了风寒。”

虽一大把年纪,也是老夫老妻了,连燕茹瞧着把言欢的眼神,仍旧充满着爱慕之意。

把言欢如今早已过了风华最盛之年,可瞧着仍旧俊美不减当初,白白净净斯文儒雅,下巴上留着一撮美须髯,比之年少时更是多了几分气度。

当初,把言欢考中进士,又得了圣上亲封,在帝京城中游街,正是最最得意之时。

加之他生的玉树临风,眼神流连人群之间顾盼神飞,认得围观之人一片赞叹。

当时还是宰相府姑娘的连燕茹也坐在轿中瞧热闹,一眼便相中了他。

回去也不顾女儿家的矜持了,央着母亲去打听把言欢家中之事。

这一打听,她便失望了,把言欢瞧着年轻俊俏,却早已成亲,连儿子都生了。

她虽不甘心,倒也不曾多想,总不能叫她堂堂宰相孙女,去给一个进士做妾吧?

可她忍不住总想着把言欢,自那之后便郁郁寡欢,不久就生了病,成日里缠绵病榻,人也逐渐消瘦。

她娘心疼女儿,实在不得法子了,便求到了公爹跟前,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

宰相得知此事,便派人去探听。

一番通晓之后,他也相中了把言欢,倒不是替孙女着想,而是觉得把言欢是个可造之材,这才想方设法的将孙女嫁了过去,用以拉拢,也算一举两得。

把言欢那时才进官场,虽是圣上亲封,但他不过是个区区六品官,放在遍地皇亲贵胃的帝京,那是不值一提,那也正是他最一筹莫展之时。

宰相竟能瞧得上他做孙女婿,他是意料之外,但也是求之不得,自无拒绝之理。

他对钱芳馆虽还有情,可这点情谊与将来的青云直上相比较起来,根本不足挂齿。

只是可怜钱芳馆被无辜由正妻贬为妾室,却还是对他死心塌地。

“妥了。”连燕茹替他整理好衣裳,这才放开手:“走吧。”

夫妻二人默默无言走在前头。

三个女儿却在后头窃窃私语。

“二姊姊,你说九妹妹心中是怎生想的?一个老婆子,能抵得过四个婢女?”四姑娘把云姝小声问道。

“人家讲的是情谊。”二姑娘把云妡轻嗤一声,满是不屑。

“要我说,她就是傻。”六姑娘把云姌毫无顾忌。

“不许背后议论妹妹。”连燕茹回头瞪了她们一眼。

三个没眼力劲的东西,没看到你们父亲在这吗,便不能等会再说。

姊妹三个皆是垂头不语。

“你们先回去吧。”把言欢淡淡的道。

“是。”三人齐声应了。

打发了女儿们,把言欢这才问道:“燕茹,你明晓得母亲不喜,为何还要允诺云娇将李嬷嬷留下?”

“母亲不喜吗?”连燕茹面上满是吃惊:“这我还真是不晓,只是家中为你升迁连日以来打点,公中所剩银钱不多,云娇说不要别的婢子,我便想着能省便省着些……”

把言欢闻言愣了一下,点点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为我打点了。”

“你说的这是哪里话。”连燕茹体贴的笑了笑:“真苦的是钱妹妹。

你该时常去翩跹馆瞧瞧,妹妹这次将两个铺子都拿出来了,对这个家可谓功不可没,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她。”

把言欢不曾开口,只是大跨步往前走。

连燕茹越是这般说,他便越觉得愧对钱芳馆,因此,他更是不会轻易踏足翩跹馆。

第90回 闹你个天翻地覆

云娇缓步往回走,心中失落至极。

原以为父亲叫住她,是想要问问外祖母之事,不想他竟只字未提,只担心那新抬得姨娘听了“薄荷”这名字生气。

真真是丧了良心。

她劝慰自己不要生气。

生气又能如何?

这世上让人越想越气之事多了去了,谁又能奈何谁,这日子终究还是要一日一日的过下去的。

行至翩跹馆门前,便听得一阵痛呼。

云娇心中一紧,赶忙加快步伐进了门去。

只见钱姨娘一脸无措的站在那处,既焦灼,又无奈。

一众婢女嬷嬷在她身后站着,也尽皆是满面无奈之色。

而众人跟前,当初的薄荷,如今的苏姨娘,正趾高气昂的叉腰站着。

她那两个婢女,一个摁着如今的薄荷,一个正毫不留情的掌嘴。

那痛呼之声,便是薄荷发出的。

蒹葭眼尖,一见云娇忙迎了上去,口中高声道:“姑娘回来了!”

“这是出了何事?”云娇走上前去,那两个婢女不由自主的便停了手。

“我叫你们停了吗?给我继续打!”苏姨娘声音尖锐,颐气指使。

其嚣张跋扈,可见一斑。

“住口。”云娇轻喝:“这处是翩跹馆,轮不到你来放肆。”

“九姑娘真是威风。”苏姨娘见她板着一张脸,有些威严,却也并不买她的帐:“你可别忘了,我如今与你生母一般,同是你的庶母,这便是你见庶母的规矩?”

九姑娘的性子她最是了解,与钱姨娘一般,好拿捏的很,她与钱姨娘的不同之处便是她不大爱哭罢了。

云娇轻轻笑了笑:“规矩?说起规矩来,我虽是个庶女,家中姨娘见了我,也还是该行礼的。”

“我有孕在身,弯不下腰来,不行礼也是情有可原。”苏姨娘理直气壮。

云娇瞧着她尚未显怀的腰身点了点头:“苏姨娘说的有理。”

她弯腰将薄荷拉了起来,瞧她面上红肿不堪,涕泪横流,口中吩咐道:“木槿,你去煮两个鸡蛋,替薄荷敷敷。”

“不许走!”苏姨娘顿时急了,便要扑上去拉住薄荷。

云娇拦在她跟前,笑道:“苏姨娘既有了身子,弯腰行礼都做不的,更该处处小心翼翼才是,凡是皆有婢女动手,姨娘怎的还亲自上阵。”

苏姨娘算是瞧出来了,云娇并不像她从前所认为的那般软弱可欺,可她仍旧不将云娇放在眼中,钱姨娘这般的人,生出的女儿又能刚强到哪去?

不过她也晓得云娇是在讥讽她,笑她是个婢女出身,有婢女都不晓得用,心中又气又恼,面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的。

“把云娇,今朝你不给这蹄子改了名字,我便闹你个天翻地覆。”苏姨娘横了横心。

让一个婢女叫“薄荷”,用心何其狠毒?这不就是时时刻刻昭示着她,叫她别忘记自己从前的身份吗?

左右她身怀有孕,就不信这对母女能将她怎样。

她当初也在这处侍奉几年,晓得这对母女是个好欺负的,老的遇见点事便只会哭,小的却只会笑,量他们也拿她没得狠处。

“薄荷这名字,是由母亲起的,祖母也首肯了,你若是不服,便与她们理论去。”云娇也不恼,说话间将薄荷交给木槿扶了进去。

“我不管,人在你这处,你改还是不改吧!”苏姨娘干脆撒起泼来。

“你要改也不是不可。”云娇依然笑吟吟的。

苏姨娘轻嗤了一声,就晓得这对母女是个好拿捏的。

“只不过,你须得先让祖母点头了,她老人家答应了,我这处自然没得说。”云娇又接着道。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改是不是!”苏姨娘一听顿时急了。

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

两个婢女见状,忙上前去扶。

“姨娘,你是有身子的人,切不可坐在地上受了寒。”

“姨娘,你快些起来吧!”

苏姨娘赖在地上,两个婢女也不敢真使劲拉她。

她便有些得意的威胁云娇:“你若是不改了这名字,我便坐在这处不起来了,若是我这肚子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可担得起!”

云娇往前走了两步,细细的瞧着她:“姨娘可知在这个家中,妾室以何安身立命?”

苏姨娘不晓得她为何突然问这个,一时间讷讷的,不知如何作答。

“自然是子息。”云娇抿了抿唇,唇角梨涡浅现:“姨娘,你如今只有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才是正经。

不论男孩还是女孩,那才是你终身的倚靠,为了一个婢女的名字,毁了自己的终身,未免得不偿失。”

她说着转过身扶着钱姨娘:“姨娘,外头冷,进屋去吧。”

说罢,便这般领着一众人进屋去了,不再理仍旧坐在地上的苏姨娘。

苏姨娘咬牙,就着婢女的手站起身来,晓得她说的不错,她不能拿腹中孩儿开玩笑。

恨恨的瞧着那两扇合上的木门:“既然你不肯改,我叫你父亲来与你说。”

说着,便气冲冲的去了。

把言欢才将将在书房坐下,便听得外面吵闹之声。

“苏姨娘,老爷正在处理公务,小的不能放你进去。”平步声音里带着无奈。

“你躲开,我要进去,我有事与老爷说。”苏姨娘的声音带着满腔怒火。

“苏姨娘,你就别为难小的了……”

“平步,让她进来。”把言欢搁下手中的笔。

“老爷,我不得脸活了。”苏姨娘进门便哭哭啼啼的。

把言欢晓得她因何而来,叹了口气走出去扶住她:“好端端的,说的这是什的话?”

“九姑娘,她……她不把我当人……新来个婢女,还叫薄荷……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薄荷伏在他怀中,哭的伤心欲绝。

把言欢轻拍着她后背,瞧她哭的梨花带雨,不免心疼。

到底是才抬的姨娘,如今新鲜劲还不曾过去,他还是怜惜她的。

“那是老夫人应下的,我也无法。”

把言欢还不曾荒唐到为了一个姨娘,便兴师动众的去找母亲给婢女改名字,他到底还是要点脸面的。

况母亲本就瞧不起这些妾室,只指望着她们能替把家开枝散叶,多生上几个男孩。

可惜的是,他姨娘不少,女儿也多,儿子到如今便只得两个。

一个便是嫡长子把云庭。

另一个,是姨娘所出的把云室,排行第八,仅比云娇大了几个月。

第91回 两条道

如今,便指望着苏姨娘腹中能爬出个带把儿的。

把言欢自然对她呵护有加。

“我不管那些,我偏要你去改了她的名字,不然,我不得脸活了。”苏姨娘仍旧啜泣。

“不然,你去与云娇商议商议?”把言欢提议道。

“商议什的!”苏姨娘闻言更是恼怒:“我便是从她那处来,叫她对我好一顿羞辱……”

她说着又开始拭泪。

“云娇那性子,最是话少又不爱得罪人,不会羞辱于你的。”把言欢拍了拍她后背:“定然是你去说了,她说不成,又无理取闹了?”

“老爷……我在你眼中便是这般不堪?”苏姨娘急了:“我与她说了,她总拿老夫人搪塞我,我也拿她没办法……”

“好了好了。”把言欢安慰她:“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不必要这般放在心上,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老爷,我求你了……你就帮帮我吧,如今院里的婢女都在背后笑话我,说我是……是恬不知耻爬了您的床,如今被羞辱也是活该……”

说着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把言欢有些不得耐心了,板着脸道:“你如今的心思便该放在如何安胎上,好好将孩儿生下来才是,成日里不是哭便是闹,孩儿在你腹中如何能安生?”

苏姨娘见他变了脸,也晓得适可而止,抽抽噎噎道:“老爷说的是……”

把言欢见她委曲求全的模样,不由放缓了神色:“袅袅,你尽管安心养胎,一个婢女而已,过些日子找个由头打发了,再寻摸个婢女回来,这名不就改了吗?”

苏姨娘这才算是破涕为笑:“我就晓得,老爷待我最好了。”

把言欢又安抚了几句,这才打发她自个儿回院去。

再说云娇回了屋子,安慰了钱姨娘一番,这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又上床睡了个回笼觉,到得午饭时分,才被蒹葭唤醒。

随意的用了一些午饭,她忽然想起一事来。

“蒹葭,你将婆奶奶留给我的那件衣裳拿出来,我瞧瞧。”云娇斜倚在榻上,有些疲惫。

绛紫色的褙子,很快被蒹葭捧了上来。

云娇接到手中,捧在怀里,呆呆的看了半晌。

“姑娘,你就别伤心了。”蒹葭有些看不下去了:“你从前不是劝过奴婢,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也想开一点,老夫人在那边,望见你这般不开心,也会难过的。”

“是啊姑娘,还是身子重要,便不要再睹物思人了。”木槿也开口劝说。

云娇点头:“我晓得。”

她拿着那褙子,把绣有荷伴仙鹤图样的部分,来来回回摸索了几遍,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她不死心,又将衣服上上下下的捏了一遍,还是没有感觉出任何东西。

难不成,这衣裳里并无玄妙之处?

“姑娘。”蒹葭小声倒:“奴婢觉得,还是该拆开看看,老夫人的心思灵巧,说不上里头缝了什的。”

云娇将那衣裳提起来,有些舍不得拆,这是祖母留给她的念想。

可若是不拆,姨娘将手里的两个铺子都拱手让了人,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旁的不谈,李嬷嬷带月例从何处来?总不能坐吃山空吧!

“将剪刀取来吧。”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拆开看看,左右也闲着无事,大不了往后再慢慢绣上。

双面绣绣起来复杂,拆的时候更复杂,不小心就会将面料拆破了。

云娇带着蒹葭与木槿,三个人窝在房中,整整拆了半日,才算是将那些花纹全部拆开了。

这布料是双层的,云娇摸索着,里头并不得什的物事,想了想,将里面的面子翻了过来看了看。

“有字!”蒹葭不由得又惊又喜。

原来,钱老夫人并不曾在这件褙子绣花里头藏什的东西,而是直接将字迹留在了这衣裳里头。

“姑娘,上头写的什的?”木槿好奇的问。

云娇仔细看了一遍:“婆奶奶给我留了一个茶庄,便在西市里。”

“真的!”蒹葭不由得又惊又喜,这回可不用愁了。

云娇也松了一口气,这也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吧,只可惜,拆了外祖母留给她的念想。

待去收了铺子,看看这褙子上的字迹可能拓下来,到时候再绣上吧。

“先收起来吧,改日能出得门,我们再去瞧瞧。”云娇将那褙子叠好,递给了蒹葭。

蒹葭接过去,锁在了榉木柜子中。

“姑娘。”外头有人轻唤。

“莳萝?”云娇听出来是外头三等婢女的声音。

“姑娘,是奴婢。”莳萝应了一声。

“进来。”

莳萝这才挑帘子走了进来。

云娇含笑注视着她,莳萝年纪不大,长的也清秀,平日里胆小谨慎,是个靠得住的。

她也颇为喜欢莳萝,只是这婢子胆子着实有些太小了,不像莳萝,倒像是含羞草。

“你是有事?”

“是,奴婢不是找姑娘,是找木槿姐姐。”莳萝说着,瞧了一眼木槿。

“找我?”木槿指着自己。

“是府里的陈画竹陈画师,他方才来过了,叫我带口信给木槿姐姐,说是她家人来家书了,叫她去取。”莳萝老实道。

木槿闻言顿时脸色苍白,浑身瑟缩了一下,瞧向云娇:“姑娘……”

她说着便要哭。

云娇摆了摆手,朝着莳萝道:“晓得了,你先下去吧,陈画师若是晚间再来,你便告诉他,木槿叫我拘在房内谈家常呢,明日再去寻他。”

“是。”莳萝乖乖退了出去。

“姑娘,这可怎生是好,我便知道,我回来了他定然会找我,我逃不掉的……”木槿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你别哭。”蒹葭瞧见她哭了,也忍不住红了眼睛,瞧向云娇:“姑娘,这可怎生是好?”

云娇沉吟半晌道:“如今,也不得别的法子了,便只有两条道。”

“哪两条?”蒹葭比木槿还急。

“第一条,便是直接告官,让他身败名裂。

我朝有律法,应有女子被*****者,男子决杀,女子不坐罪。

只不过便是无罪,木槿往后的名声也毁了。或是死,或是去庙里做个姑子,总之凡俗是不得她的容身之所了。

这是拿自己的命与他拼了,叫做同归于尽。”

云娇垂目叹息了一声,这世道,待女子何其不公?

“这条不好,姑娘,还有一条呢?”蒹葭期待的瞧着她。

第92回 心虚

云娇瞧了瞧木槿,似乎有些说不出口。

“姑娘,这处也不得外头人,你便说吧。”蒹葭催促道。

“木槿,我听闻陈画竹在帝京买下一个小院之后,便将妻子同两个儿子一道接来了?”云娇问道。

“是。”木槿擦了眼泪:“便在大儒巷那处。”

“你可曾见过他妻子?”云娇又问。

“不曾。”木槿摇头。

她如何敢?

别说她不是自愿,便是她与陈画竹两相情愿,她也是见不得光的。

“那他可曾与你提起过,他妻子是何等样的人?”云娇语调平和。

木槿想了想道:“他倒不大与奴婢提起,只是有回,他身上有伤不小心碰的疼了,奴婢听闻他口中骂骂咧咧,说什的‘河东狮’一类的言语,想来也是颇为厉害之人。”

云娇点了点头,看着她道:“这第二条道我说了你别不欢喜。”

“姑娘皆是为奴婢好,奴婢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会不欢喜。”木槿忙道。

“那我便说了。”云娇笑了笑:“这第二条道便是设个法子,你嫁与他。”

“什的?”蒹葭大惊:“不可不可,那畜生该死,不叫他死便不不错了,怎么如此便宜他!万万不可。”

木槿也瞪圆了眼,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反感。

云娇也不曾开口,只是看着木槿。

木槿顿了顿道:“姑娘,便不得别的法子了吗?”

云娇摇了摇头,她能想到这两条,已是费尽心思了,若有更好的法子,她怎会不说?

“那姑娘可否容我些时候?”木槿期期艾艾的问。

这不是小事,她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需静下心来,好好思量。

“这是你终身大事,你仔细考虑妥了,再与我说。”云娇笑望着她:“无论你如何决定,我都依你,并尽力帮你。”

“谢谢姑娘。”木槿说着便跪了下来,眼泪直流。

“别哭了。”云娇起身去扶她:“事已至此,哭也不得用,该好生想法子解决才是。

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洗了睡吧,明日之事你无需忧愁,到时我同你一道去。”

“是。”

今朝蒹葭守夜。

钱姨娘那处夜间是有婢女守夜的,云娇也心疼婢女,外头便一直不曾叫婢女守夜,不过如今便是想,也无人可用了。

总不能真叫李嬷嬷来守夜吧?

不过蒹葭与木槿倒是每夜轮流睡在她外间的塌上。

见木槿去了,蒹葭有些坐不住,忍不住又问她:“姑娘,木槿当真便只有这两条道可选了吗?”

云娇瞧她抓耳挠腮的模样不由好笑:“不然呢?”

“我也不晓得。”蒹葭有些丧气:“只是不想白白便宜了那个陈画竹,可我也不愿木槿与他同归于尽。”

云娇叹了口气:“我何尝愿意这般。”

“那若是木槿同意跟他,还要与他做妾?”蒹葭愈想愈是愤愤不平。

“先等等看木槿如何选吧。”云娇心中已有思量,也不多想:“我也累了,打水来洗了歇了吧。”

翌日清晨。

云娇起身先是去祖母那处问了安,又回院吃了些早饭,知会了姨娘一声,才带着蒹葭与木槿二人,去了客院处。

陈画竹虽说自己在外头有院子,但把家也还是备了他的客院。

原先他不曾有名气之时,便住在这处,如今在帝京有了些名气,把言欢自然更不会赶他走,待他也比从前客气了不少。

把家也不差这一间客院。

陈画竹有些日子不曾来了。

昨日听说云娇回来了,这才急急赶了来,说是年下了,要为把老夫人作个画像过新年。

把言欢听了还挺欢喜,赞他是饮水思源。

他听了心中也很是快活。

“你去敲门吧。”云娇站定,吩咐木槿,顺便打量了一眼院子。

院内空旷,只是靠着院墙处栽着一丛翠竹,边上陪着几座小小的假山,远远望去,白墙绿叶,倒也颇有几分意境。

木槿眼睛下头一片青黑,显是昨夜不曾睡好。

站在门前,紧张的手都在发抖,脸色一片苍白,但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姑娘都为她到这处来了了,她也不该叫姑娘失望才是。

抬手轻轻叩响了门。

“小浪货,可算肯来了。”木门打开一道只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只手瘦长的伸了出来,去拉木槿的手腕:“昨日晚上便叫你来,你还跟大爷我拿乔,今朝要你好看。”

木槿吓得尖叫一声,连退数步。

“还敢跑,信不信爷”

陈画竹拉开门追了出来。

木槿跑到云娇身后藏着。

陈画竹追了两步才瞧见云娇,不由想要退回屋中去。

但退了一步又站住脚,左右都叫人家瞧见了,此刻躲起来,也不得什的用。

“九姑娘。”他干脆站住脚,若无其事的对着云娇拱了拱手。

云娇抿唇朝他笑了笑:“陈画师客气了,你同我这婢女,好似很熟?”

“一般一般,在下同谁都熟,都熟。”陈画竹干笑,又轻咳了一声,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心虚:“那个在下方才是同木槿姑娘逗趣的,九姑娘别介意。”

云娇只是笑而不语,淡淡的瞧着他。

陈画竹心中愈发不安,忍不住又问道:“不知道九姑娘找在下是”

云娇抬头瞧了瞧天上的日头:“今朝暖和,我说到园中来转转,恰好路过此处,想起昨日夜头院中婢女来回,说陈画师给木槿带了家书来,便索性与她们一道来取了。”

“原是这般。”陈画竹两手在衣裳两侧搓了搓,支支吾吾的不知该说什的好。

“家书呢?”云娇淡笑的瞧着他,似乎毫不知情。

陈画竹哪有什的劳什子家书,那不过是随意扯个谎,好叫翩跹馆那个小婢子去通传一声。

他哪晓得云娇会跟着来,这刻儿哪拿得出家书?他又不是个变戏法的,这一时半会也变不出来。

见云娇盯着他,不由手心都出汗了。

踌躇了片刻才开口道:“那家书叫在下忘在家中了,明日取来给木槿姑娘。”

“昨日那般晚,陈画师还回家了?”云娇笑着问道。

“是。”陈画竹心中发虚。

但瞧着云娇问的随意,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想来木槿也不得脸跟这个九姑娘提起那桩事,九姑娘是闺阁女子,年纪又还小,也听不得这般事。

他越想越觉得心安。

第93回 不一定净是好事

自陈画竹那客院中出来,云娇想着回院子左右也是无事,趁着外头暖和,日头又好,不如便去花园转转吧。

去莱州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站在园子中,云娇瞧着周围凋零的花草,再瞧瞧手边那光有绿叶却不曾开花的月季,几个月前还繁花似锦呢,如今却也她心头微微有些惆怅。

“姑娘,你瞧这是什的花?”蒹葭见不得她蹙眉,忙弯腰拨着一丛绿色的植物问道:“这天寒地冻的,竟还开花了。”

云娇也起了兴致,蹲下身细看。

这是一丛绿色的小灌木,虽不高大,却根根枝条挺拔,叶片细小狭长状若松叶。

枝桠间分生着一朵一朵白色小花,状若红梅,却又洁白如雪,朵朵重瓣,细瞧着又有些像缩小的白牡丹。

“真好看,姑娘,这花叫什的?”木槿也好奇的问。

“从前不曾见过。”云娇摇头。

“那姑娘便给它起个名字吧。”蒹葭笑道。

“叶片如松,花朵如梅,又在数九寒天的盛放,如此清朗大气,便叫松雪吧。”云娇想了想道。

“松雪。”蒹葭轻声念叨几遍,连连点头:“好听,真好听,我们九姑娘最是有文采了。”

“就你贫嘴。”云娇笑着点她额头。

“姑娘,不如移一棵回院中去吧?”木槿提议道。

“等春日里吧。”云娇又细细看了两眼,才站起身来。

蒹葭与木槿也跟着站起身。

云娇忽然拉住她们,又蹲下身来。

蒹葭不明就里,正要开口问,便见云娇做了一个噤声手势,不由忙捂住自己的唇。

云娇小声道:“苏姨娘从那处过来了,等她过去了我们再走,否则她又要与我纠缠不清。”

蒹葭与木槿点头。

蹲了片刻,听得苏袅袅与婢女说话之声。

这花园之中,小径错综复杂,花草树木繁多,虽是隆冬时节,枝叶凋零,但若真想躲藏其中,旁人还真不大好找。

加之云娇她们蹲在绿叶繁茂的月季之后,可说是虽能闻听其声,却不一定能见其人。

“姨娘,咱们还是回院中去吧?”是苏袅袅身边的婢女在劝告。

“你啰啰嗦嗦的烦不烦神!”苏袅袅一手扶着后背,生怕旁人瞧不出她肚里有货:“院中冷冷清清的,回去有什的意思,我到园子中来转转又怎了!”

“外头天寒地冻的,姨娘若受了风寒,奴婢与碧玺担待不起”那婢女既害怕,又不得不说。

“姨娘。”碧玺也弱弱的开口:“玛瑙说的不错”

云娇抿了抿唇,唇角边梨涡浅现。

苏袅袅给身边的两婢女起的名字甚是有趣,倒是二舅舅家钱妍身边那个珍珠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一般的贵气逼人。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烦死了,再转一会就回去。”苏袅袅已是被她们劝的极为不耐了。

两个婢子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无奈,真不懂这花都不得一朵,苏姨娘非要在这处瞧什的,真是活作耗!

云娇蹲的腿都有些麻了,但还是忍着。

都蹲了大半晌了,此刻起来太过突兀了,若是惊着了这位苏姨娘,又不晓得要如何与她作了,还是先忍着吧。

便在云娇思量之际,耳边又传来玛瑙的声音:“姨娘,是三姑娘来了。”

三姑娘叫做把云嫣,便是抢走云娇院中婢女的叶亭玉叶姨娘所生,她今年十三了,与二姑娘把云妡出生只差三个来月。

许是叶姨娘性子太过强势,把云嫣被她护的太紧,不曾经过外头的风雨,性子与亲娘差了十万八千里,不仅不得半丝嚣张跋扈,反倒是唯唯诺诺的,不大有主见。

云娇一向觉着这个三姊姊不像叶姨娘生的,倒像是她家亲娘钱姨娘所生。

不过细细想来也是,三姊姊变成这般,便是因叶姨娘太过太宝贝她了,与外祖母当初疼爱她家钱姨娘一般无二,看来这有人护着长大,也不一定净是好事。

“来的正好。”苏袅袅哼了一声:“前日叶亭玉见我,当着那许多下人的面,将我好生羞辱了一番,这般快便等到她女儿独自出来了。”

说着便朝着把云嫣行了过去。

“姨娘要做什么?万万不可拿自己的肚子开玩笑。”玛瑙登时慌了。

“你放心,我不傻。”苏袅袅笑的志在必得。

云娇试探着伸出头,瞧见苏袅袅无暇顾及这处,这才往一丛龙须木边上移了移,松了口气,总算能站起身来了。

她一边活动着手脚,一边透过龙须木叶间的缝隙,朝着苏袅袅她们那处瞧去。

那一侧,三姑娘的婢女书顺儿小声道:“姑娘,咱们回院子吧,苏姨娘在那处,咱们姨娘不让姑娘与她一道。”

把云嫣点头。

可她才转身,苏袅袅便追了上来朝她行礼,她也不好不理,只能还了一礼道:“苏姨娘客气了。”

“三姑娘这是要去何处?”苏袅袅笑着问道。

“闲来无事,今朝天暖,到园中来晒晒太阳。”把云嫣如实答道。

苏袅袅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三姑娘这蜀锦的袄子,真是贵气。领口这皮子,可是白狸子皮?”

把云嫣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垂头道:“正是。”

“真好看。”苏袅袅一脸羡慕,接着又瞧她手上的暖炉:“哟,三姑娘这暖炉的套子可是自己亲手绣的?这绣工真是精细,可能给我瞧瞧?”

“好。”把云嫣不晓得如何拒绝,便将暖炉递了过去。

苏袅袅接过去,口中不停啧啧夸赞。

把云嫣被她夸都快有些站不住了,心中暗道她瞧着苏姨娘也并不多坏,她家姨娘不欢喜,怕也只是怪她分去了父亲的宠爱罢了。

苏袅袅瞧了片刻,便又走近把云嫣,口中惊呼:“三姑娘,你这镯子是白花玉?”

“是。”把云嫣不懂她为何这般吃惊,这白花玉手镯虽不算便宜,但也不是价值连城之物,父亲难道不曾赏她?

“三姑娘能否摘下来借我瞧瞧?”苏袅袅盯着那手镯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苏姨娘若是喜欢,便送与你吧。”把云嫣说着,便将那镯子往下拔。

可试了几番,硬是拔不下来,反倒将手背勒的通红。

“三姑娘,用这绸子的帕子包着手便摘下来了。”苏袅袅将暖炉交给碧玺,便取出帕子上前去帮忙。

这一下很是顺利,可却在镯子取下来的一瞬,变故陡生!

第94回 坏透顶了

把云嫣是真心实意的想将那玉镯摘下来送与苏袅袅。

苏袅袅却是存了报复的心思。

她弄不过叶亭玉,还弄不过她这个蠢女儿吗!

在叶亭玉那所受的羞辱,她要全从这个三姑娘身上找回来。

那玉镯方一滑下,她便一把抓住,紧紧握在手中,往后仰倒。

自然,她是事先便瞧好了玛瑙便在她身后,早已看好了要叫玛瑙给她做个人肉垫子。

她往下坐之时,拉住玛瑙用了些巧劲儿使她摔倒,自己恰好坐在她肚皮上,软乎乎的比榻上还要舒服呢,尔后她再放慢速度往后躺倒。

玛瑙毫无防备被她这么来了一下,痛的几乎一口气上不来便要昏死过去。

把云嫣见此变故,呆愣在当场,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袅袅却高声尖叫道:“哎哟!我的肚子!三姑娘你为何推我!肚子肚子好痛我的孩儿”

“姨娘,姨娘!你不得事吧!”碧玺吓得忙将手中的宛如丢到一旁,伸手去拉苏袅袅。

玛瑙肚皮还疼,一直僵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我不曾”把云嫣听苏袅袅说是她推的她,吓得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婢女顺儿是叶姨娘给把云嫣千挑万选的,自然是个聪明伶俐的,她朝着另外一个一直不曾开口的婢女暖儿使了个眼色。

暖儿会意,转身一溜烟跑了。

顺儿忙催着把云嫣道:“姑娘,咱们去扶一扶姨娘。”

把云嫣却往后缩了缩:“我不曾推她,我”

方才不曾推她,都被诬赖是推了她了,这刻儿再去碰她,还不知会被说成何等样。

“姑娘莫要慌,暖儿去了,姨娘片刻便至。”顺儿拉住她的手小声安慰她。

把云嫣怎会不慌?她长这般大从不曾被人这般冤枉过,心中是又气又怕,难以言表。

“姨娘,你能起身吗?”那一侧,碧玺都吓得快要哭了。

“我的肚子,好疼啊”苏袅袅两手捂着肚子,一张脸都皱到一处去了,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这这可怎生好!”碧玺慌了:“要不我,我去请大夫!”

说着便起身欲跑。

“不要,你去,去叫老爷来,是三姑娘推的我!”苏袅袅说话间带着哭腔。

“可是”碧玺还想再说,肚子疼叫老爷来也不得用,还是快些请大夫才是上上策。

“快去!”苏袅袅厉喝。

碧玺不敢不听,扭头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姨娘,你先让玛瑙起身,她在这照应你,我才放心去叫老爷。”

苏袅袅挪到一侧。

碧玺扶着玛瑙站了起来,掸了掸她身上的尘土:“你不得事吧?”

“不得先头那么疼了。”玛瑙总算缓了过来,苏姨娘忽然给她来那么一下,她肚子是真疼,脸色一片煞白,额头上都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先忍着些将姨娘照应好,回头再请大夫一道瞧瞧,我先去请老爷来。”碧玺又叮嘱了一句,这才急急的去了。

她倒不是多关心这个新抬起来的苏姨娘,只是她腹中的孩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们两个婢女便是无错,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玛瑙左右瞧了瞧,也蹲了下去,她一个下人,苏姨娘还蹲着呢,她总不能站着。

“苏姨娘,你怎能这般?我根本就不曾推你,你这是栽赃陷害!”把云嫣这刻儿可算是醒悟过来了。

亏她方才还想着这个苏姨娘也不大坏,却原是个头顶生疮脚底板冒脓——坏透顶了的,竟想出这个法子来栽赃她。

“不是你推的我,还能是我自己摔的?”苏袅袅不紧不慢的反问。

“分明便是你自己摔的!”把云嫣气得脸都红了。

“谁瞧见了?”苏袅袅丝毫不惧。

“你”把云嫣左右张望:“婢女们都瞧见了!”

“玛瑙,你瞧见什么了?”苏袅袅拉了拉玛瑙的手臂,实则暗中用力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

玛瑙疼的浑身一抖,带着哭腔道:“奴婢瞧见瞧见三姑娘推了我们姨娘!”

“你胡说!”顺儿气愤不已:“玛瑙,我瞧你平日里是个老实的,怎的说瞎话不眨眼睛!”

顺儿不好说苏袅袅,但是玛瑙她是骂得的。

玛瑙羞愧的垂下头,讷讷无语。

她也不想这般,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跟了苏姨娘这样的主子,她能怎样?

那一厢,云娇带着蒹葭与木槿,躲在龙须木后头,看得津津有味。

“薄荷不对,是苏姨娘,怎能这般?”蒹葭是个直肠子,瞧的有些愤愤不平,口中小声嘀咕。

“苏姨娘不好,叶姨娘也不好。”木槿道:“就由她们斗去。”

“叶姨娘虽不大好,可三姑娘倒挺好的。”蒹葭有些不忍心,又问云娇:“姑娘,你怎的看?”

上回她去厨房取饭食,因走的太急了,差点冲撞了三姑娘。

三姑娘都不曾怪她,还反过来安慰她,她回去还同姑娘说起来着。

“先瞧着吧。”云娇小声回了一句。

不大会儿工夫,把言欢便急匆匆的来了。

原本还精神抖擞的与三姑娘争执的苏袅袅,见他来了,便立刻坐在地上,不顾尘土斜倚在身后的花草上,口中痛哭哀号不止。

“怎了,这是怎了!”把言欢瞧着便急了,生怕她腹中的老十有什的差池。

苏袅袅哭道:“老爷我肚子好痛啊”

手上却又拧了一把玛瑙,玛瑙痛呼出声,愣了一下才醒悟过来:“老爷,是三姑娘推我们姨娘!”

把言欢此刻哪顾得上问责,弯腰一把抱起苏袅袅,朝着平步吩咐道:“快些去请大夫!”

说着便急匆匆的抱着苏袅袅回了她的院子。

“不得看头了。”云娇有些惋惜。

这时,把云嫣那个婢女暖儿才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姑娘,姨娘先头出去了,说是到市集去了。”

“这可怎生是好?”把云嫣没了主心骨。

“走吧。”云桥瞧着没甚的大意思了,便领着蒹葭与木槿往回走。

出了园子,蒹葭问道:“姑娘,你便不奇怪老爷会如何处置三姑娘吗?”

“父亲自有定夺,他老人家的心思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云娇笑了笑。

“姑娘便不帮帮三姑娘吗?”蒹葭有些不忍心。

云娇摇了摇头:“我不是不想帮她,只是那叶姨娘……”

蒹葭点点头,她懂。

叶姨娘惯会胡搅蛮缠,到时候说不上还要反咬她们姑娘一口。

第95回 第一遭

云娇回了翩跹馆才方坐下,李嬷嬷便来了。

“嬷嬷来了。”她指着一旁的凳子:“坐下歇会。”

“我又不做活计,用不着歇。”李嬷嬷仍站在那处:“蒹葭,你去将姑娘昨日换下的衣裳拿来给我去洗。”

“姑娘的衣裳,木槿天不亮便起来洗了。”蒹葭笑道。

“那我做什的活计?”李嬷嬷东看西看,姑娘这闺房之中干净整洁,也不得要擦洗之处。

“嬷嬷,你便坐下歇会吧。”云娇上前去扶着她坐在椅子上:“你这一把年纪了,我要你做什的,你只管陪着我说话便好。”

“那可使不得。”李嬷嬷不肯:“如今姨娘手头的铺子不得了,你这块儿也不能养闲人,若是不得我做的活计,我便回莱州去,忙点田也能养活我自个儿。”

“便是铺子不得了,也不差李嬷嬷你一口饭吃。”云娇笑:“你便安心住下吧,我给你养老。”

“这一院子的人呢,你拿什的养!”李嬷嬷嗔怪的瞧着她。

“她们都有月例,我养着李嬷嬷一个便妥了。”云娇贴着她坐下。

“你这不得我的活计,我还是要走。”李嬷嬷正色道。

“你走了我不欢喜。”云娇嘟着唇,挽着她手臂,板着小脸瞧着她。

李嬷嬷看着她,心中既熨帖又欣慰,当初没白疼这孩子。

她笑了笑:“我晓得姑娘是舍不得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可我年纪大了,不得作用了,不能为姑娘做事,但也不能做姑娘的累赘。”

“李嬷嬷才不是累赘呢,李嬷嬷同我婆奶奶一般。”云娇将头枕在她肩膀上,想起外祖母,又有些感伤。

“你要我留下来也不是不行,但你要答应我一桩事。”李嬷嬷瞧着正前方,这桩事她昨日便想说了。

“嬷嬷你说。”云娇仍旧倚着她。

“我不要月例。”李嬷嬷道。

“为何?”云娇闻言抬起头瞧着她:“嬷嬷,你不用替我担忧的。

我原先手中还有些银钱,婆奶奶还给姨娘留下那许多,姨娘都一并给了我了,我开得起你的月例。”

“姑娘,我又不得儿女,又不得子孙,要银子做什的。”李嬷嬷笑道。

“留着傍身。”云娇理所当然的道。

“不必了,有姑娘给我傍身呢。”李嬷嬷伸手搂着她:“你若是答应我这一条,我便留下,否则我说什的也要走的。”

云娇思忖片刻点头:“那便依嬷嬷。”

大不了她替嬷嬷存着,若她不肯,嬷嬷反而住的不安心。

“晌午了,我去取饭食。”木槿说着往外头走。

“等等。”云娇叫住她:“昨日秦小五给我的炙羊肉呢?”

“在食盒里头搁着,放在外头冻着呢,姑娘要吃,我拿去厨房请厨子热热。”木槿回道。

“不用。”云娇指了指跟前的碳炉:“拿来放这上头热着吃。”

“这能行吗?”木槿有些迟疑。

“姑娘说行便行。”蒹葭笑道。

木槿便到外头取了食盒进来。

云娇捧着那炙羊肉围着火炉转了几圈,都放置不妥当。

木槿道:“这不好安置,落在炭火上便要烧焦了,姑娘还是给我拿去厨房热热吧。”

云娇放下手中的炙羊肉:“你去取饭食,多拿两双筷子,我偏不信了。”

木槿只得听命去了。

李嬷嬷道:“要我说,小五这孩子是个好孩子。”

云娇点头,深以为然,秦小五确实是个好孩子。

“又大方又细心,脾气还好,往后哪个姑娘嫁了他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李嬷嬷边说边打量云娇的神色。

云娇仍盯着碳炉,连连点头:“嬷嬷说的对。”

李嬷嬷有些失望,片刻后又失笑,姑娘才十岁,哪懂那些事哟!

筷子取来了,云娇将那些筷子一根一根担在碳炉上,又将炙羊肉稳妥的摆了上去,拍了拍手上的污渍道:“这回妥了,蒹葭去叫姨娘一道来吃吧。”

钱姨娘带着桔梗来了之后,云娇原想叫李嬷嬷一道坐下吃,奈何她说什的也不肯同她与钱姨娘一桌吃饭。

云娇无奈,只得让蒹葭她们抬了小桌子来,叫她们四人围坐着一道吃,李嬷嬷这才坐了下来。

“姨娘,薄荷呢?”云娇问道。

“她不肯来,说她什的规矩都不懂,怕又冒犯了姑娘。”桔梗回道。

“那我们吃罢。”云娇拿起筷子。

食不言寝不语,开始吃饭她便不讲话了,这是自幼外祖母教她的规矩。

那炙羊肉在外头冻的结实,放在碳炉上烤了许久都不化,直至云娇饭都吃妥了,才逐渐化开,香气四溢。

蒹葭瞧得直流口水,仿佛碗中的饭菜都不香了。

“这点羊肉,都叫你这丫头望出眼睛毒来了。”李嬷嬷失笑。

蒹葭却眼巴巴的问云娇:“姑娘,里头热了吗?能吃了吗?”

“我瞧瞧。”云娇拿筷子去叉,轻轻一扎便透了,点头道:“热透了,分着吃了吧!”

蒹葭好不欢喜:“姑娘,我来分吧!”

她站起身用手去拿,却烫了一下,跳着脚直捏耳朵。

屋内人瞧着她的馋相,皆是忍俊不禁。

便在这时,守院的苁蓉急急跑了进来:“姨娘!不好了,叶姨娘来了!”

钱姨娘慌了:“她来做什的?”

叶亭玉来了,准不得好事。

话音刚落,叶亭玉便打帘子走了进来,瞧见云娇便行礼:“奴婢见过九姑娘。”

后头跟着她一道来的两个婢子也跟着她行礼。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除了云娇以外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叶姨娘这是怎了?走火入魔了?

钱姨娘甚至怀疑她是被什的不干不净的东西附身了。

云娇虽不曾呆住,但也有些受宠若惊,虽说姨娘不过是半个婢子,可云娇在府中也不得人撑腰,这些姨娘更是一个胜过一个的不将她放在眼中。

尤其这个心比天高的叶姨娘,那是从来都不拿正眼瞧她的,要说这般规规矩矩的对她行礼,这还真是猪八戒吃人参果——第一遭。

她见叶亭玉还保持行礼的姿势,有些不自在的道:“叶姨娘不必多礼。”

叶姨娘直起身子对着钱姨娘又是一礼:“钱姐姐,妹妹有礼了,从前都是妹妹的不是,今朝妹妹来向你赔罪了。”

钱姨娘不晓得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反倒比方才更慌了些:“你你这是作甚?”

第96回 析辩诡辞,强词夺理

叶亭玉往钱姨娘跟前走了两步。

钱姨娘登时满面警惕之色,只差没往后退一步了。

“姐姐,你莫要怕,我不得恶意的。”叶亭玉真挚的瞧着钱姨娘开口。

钱姨娘如何会信她?难不成从前苦头吃的还不够?她一时间惊疑不定,只得无措的瞧向云娇。

“叶姨娘有事不妨直说吧。”云娇往前半步,半挡在钱姨娘跟前。

“九姑娘。”叶姨娘忽然上前拉住云娇的手,语调急切:“你帮帮我好不好?”

“叶姨娘说笑了。”云娇抽回自己的手淡淡的道:“我不过是个无人搭理的庶女,哪能帮得上姨娘。”

“你能的,你能的。”叶亭玉有些焦急的瞧着她:“你晌午可曾去花园?”

“是谁瞧见我了?”云娇恍然大悟,原是为了晌午苏袅袅与三姊姊那回事,怪道叶亭玉今朝这般客气,又是行礼又是赔罪的。

可她当时明明瞧过了,四周并无人瞧见她。

“负责修剪花草的婢子刚巧路过,瞧见你躲着,便不曾惊动。

如今我嫣儿与那苏袅袅各说各的理,谁也辩不过谁,连你祖母都惊动了,你父亲也为此大发雷霆,那苏袅袅一口咬定是嫣儿推的她,说她怎会拿自己腹中的孩儿开玩笑,况她还拿了我嫣儿的手镯做证据,说是慌乱之际从嫣儿手上扯下来的。

你父亲便信了她,于是大发雷霆,我自己养得孩子我还不晓得吗?嫣儿平日里连只狗都舍不得踢一脚,她怎会去推苏袅袅?

我便叫了园子中做活计的婢子小厮去盘问,这才听闻你当时也在园中。

九姑娘,我求你了,你帮帮我,帮帮我的云嫣,往后,我必定会报答你的。”叶亭玉急的上前攥住她的手,言辞诚恳,满面祈求。

“那走吧。”云娇说着便往外走。

“娇儿!”钱姨娘叫住她,朝她使眼色。

她不想叫云娇多管闲事,明哲保身便可,搅和进去,帮着哪边都讨不了好。

至于叶亭玉所谓的报答,她半分也不想要。

“姨娘安心,不得事的。”云娇回身拉住她手宽慰的笑了笑。

她倒不是图叶亭玉报答她。

只是父亲与祖母都晓得她在园中瞧见了,她便是想躲也躲不掉,父亲本就不欢喜她,若是再赖着不去,怕父亲又要着恼了。

到时候怪罪下来,姨娘也跟着受牵连,反倒不美。

还不如主动些去呢。

钱姨娘晓得她一向有主见,也不好再拦着,只能眼睁睁瞧着她去了。

苏袅袅的院子,云娇不曾来过,原先是个闲置的空院落,如今重新做了门脸,墙刷的雪白,上头青瓦也换了,焕然一新。

她抬头瞧着院门上的三个大字:聘婷院。

苏袅袅,聘婷袅娜,父亲不愧是才子,取的名还真是贴切之至。

她低头笑了笑,抬脚走了进去。

而一向跋扈的叶亭玉,则安安静静的与一众婢女一道跟随着她。

院内站着四个婢子,两个小厮,一个个胆战心惊,噤若寒蝉,便是云娇她们进来了也不敢有半丝侧目。

里头屋门大开着。

平步守在外头,瞧见云娇来了忙道:“九姑娘稍待,小的这便去房中通传。”

说着便急匆匆转身进房去了。

“叫她进来。”把言欢声音不小,明显带着些火气。

“九姑娘,老爷让你进去。”平步出来小声道。

云娇点了点头,抬脚走了进去。

叶亭玉摆手让婢子们在外头候着,这才也跟着走了进去。

房内,苏袅袅半倚在床上,身上盖着条石榴红的锦被,衬的俏脸红扑扑的,哪有半分病色?

可她偏偏柳眉微蹙,喘息微微,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碧玺与玛瑙垂头站在床边。

床边上的右侧雕花方椅上坐着把老夫人,后头站着花嬷嬷,中间隔着高脚方几,左侧坐着把言欢。

把言欢跟前地面上,跪着把云嫣,垂着头肩膀抖动,显然正在啜泣,她身后顺儿与暖儿也陪同她跪着。

“见过祖母,见过父亲。”云娇走上前,规规矩矩行礼礼。

“娇儿,外头婢子说你晌午在园子里头,可有此事?”把言欢显然很是不耐,半句铺垫不得,开口便是开门见山。

云娇垂头:“是。”

“那你叶姨娘与云嫣起了争执,你都瞧了在眼中?”把言欢又问。

云娇没有抬头,又回道:“是。”

“你既在场,为何不劝阻她们,你晓不晓得你苏姨娘腹中有孩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担待的起?”把言欢猛地一拍桌子。

云娇吓得瑟缩了一下,声若蚊呐:“父亲莫要着气,女儿也不是不想劝阻,只是女儿人微言轻,苏姨娘与三姊姊她们二人……只怕是谁也不得听我的劝告。”

她面上害怕,心中却只觉得可笑,她何其无辜,这事从前至后与她不得半点干系,父亲竟朝她问责,难不成这事全是她的错?

“先不提这些,先说说你到底瞧见了什的?”把老夫人拍了拍怀中暖炉的盖子。

云娇点头,顿了顿像是定了定神,才开口一五一十将实情道出。

“你胡说!”苏袅袅不曾想到云娇竟躲在暗处瞧了个一清二楚,登时又气恼又心虚哪里还躺的住,坐起身来指着云娇:“叶姨娘在来的路上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栽赃于我!”

“九姑娘说的本就是事实,苏袅袅,我瞧你是心虚了吧!”叶姨娘毫不相让。

“分明是你使了好处,九姑娘才会这般说……”

二人你来我往,竟当着把老夫人与把言欢的面,又吵了起来。

“闭嘴!”把老夫人觉着自己不得什的面子了。

大户人家的祖母,家中小辈哪个不是敬着爱着,说话轻言细语的?至于这些小妾,更是连见她这个祖母的面都见不上。

她今朝来了便是给她们脸了,竟还得寸进尺,当着她的面便吵起来了,到底还将不将她这个老祖宗放在眼里?

两个姨娘顿时噤声。

“父亲,祖母,九妹妹所言句句属实,我真的不曾推苏姨娘,是她自个儿坐下去的……”把云嫣哭着开口。

她真是冤枉至极,好容易她家姨娘找来了九妹妹说出实情,她原以为这般她便洗清冤屈,苏袅袅便露出狐狸尾巴了,谁曾想她竟如此析辩诡辞,强词夺理。

而父亲,竟好似也信了她。

第97回 五年如一日

“袅袅所言,也不无可能。”把言欢沉吟一番,才开口道。

叶亭玉闻言大急,上前一步道:“老爷,九姑娘说的都是真的,嫣儿是什的性子,你还不晓得吗?她怎会去伤害一个双了身子的人?”

“嫣儿确实心善,可她对你更是孝顺。”把言欢板着脸道:“我听说前几日你与袅袅起了龃龉,当着众下人给了她好大个没脸?”

叶亭玉道:“确实如此,她既已被我闹的没脸了,我又何苦再为难她?再说,我便是想为难她也是自个儿开口,又怎会叫嫣儿去推她?”

把言欢道:“我不是说你教的,只是嫣儿孝顺,若是因你的原因看不惯袅袅,也不是不得可能动手替你出气。”

叶亭玉脸色一白。

她一向自负,觉得把言欢虽对她不得最初那股子新鲜劲头,但终归是有情谊在的,不曾想他竟这般想她。

“老爷,你便这般不信我?”她伤心欲绝,瞧向把老夫人:“老夫人,老爷这般说我,我可么得脸活了……”

“别说话没轻没重的,玉儿不是这样的人。”把老夫人斜睨了一眼把言欢:“就事论事便是了,无凭无据的胡乱猜疑,没得叫人心凉!”

叶亭玉能言善道,常说把老夫人比某家老夫人更有气派,且又会做人,时常买些不值钱却新鲜的物件儿给她,将她哄的团团转。

把老夫人一向是欢喜叶亭玉的。

“母亲说的是。”把言欢是大孝子,对把老夫人所言毫不辩驳,只是如此一来,事情便陷入僵局了。

事情闹的这般大了,若是想不了了之,恐怕不可能,别说苏袅袅不干,便是叶亭玉那处恐怕也不得过身。

瞧见一旁默默垂首站立的云娇,他心中一动,开口道:“娇儿,你有法子可能证明你方才所言非虚?”

每回瞧见这个女儿,他都不免想起十年前那位世外高人的警醒之语,虽说云娇在莱州养了五年才回来,再家中已然又是五年春秋了,也不晓得她身上的煞气可曾尽数除去?

说起来颇为遗憾,若是那世外高人能再来一回便好了,也好叫他再好好瞧瞧才能安心。

因着这番缘故,他对这个小女儿一直欢喜不起来。

若是她不得法子证明,便打发她去庄子上住段时间,他也好眼不见为净。

今朝这般事也算是蒙混过关,左右惩治了一人,旁人怕了,也就罢了。

“能。”云娇应了一声,面上一如既往的一片宁静,并无半分波动。

实则满心苦涩,心痛难言。

自她从莱州回了把家,五年了,父亲一贯是如此待她,还真是五年如一日!

家中凡事只要与她有一丝干系,那便全是她的错,若无法自证,那便等着受罚吧!

不过这也不是不得好处,她也是因此才养成了独善其身,随时皆选择自保的本能,是以她瞧见今朝那般事,最先做出的便是先看热闹,再明哲保身的决定。

“你能证明?”把言欢有些意外。

他原以为她要说“女儿无法证明,请父亲责罚”。

“敢问父亲,苏姨娘可是用手镯做证据证明三姊姊推了她?”云娇问道。

“在这。”把言欢拿过桌上的玉镯:“这便是证据,你苏姨娘说了,是你三姊姊推她之时,她惊慌之下,从你三姊姊手上拽下来的。”

云娇点头:“那三姊姊是如何自辩的?”

“她能如何自辩?”把言欢不悦的瞧了瞧兀自跪着的把云嫣:“便只会说‘我不曾’,‘不是这般’,‘苏姨娘是自己跌倒的’。”

原以为这个三丫头是个好的,今年也该说人家了,还想着给她好好打算一番,如今看来,这事只能先放一放,该先改改这性子才好。

云娇点头,心中了然,三姊姊遇见这般事情,自然心慌,失了理智也属正常,若是换成她家钱姨娘,怕只会哭,半句争辩也说不出来。

“父亲,祖母,请看。”云娇上前,弯腰拉过把云嫣的左手。

那手上红红一片。

“这是苏姨娘与三姊姊借玉镯一观,三姊姊摘了半晌都拿不下来,才将手磨成这般。”云娇放开把云嫣的手,笃定的道。

“你胡说,分明是我扯下来,才有这红色痕迹,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苏袅袅声音尖厉。

“三姊姊,来。”

云娇拿过那手镯,用把云嫣右手紧攥着的帕子包着她左手,将镯子又套了上去,这才收起帕子道:“祖母,我想请花嬷嬷试试,能否将三姊姊手上的玉镯扯下。”

她心中清楚,若是用旁的人,苏袅袅定然还有话说。

只有祖母跟前的人,才能叫她彻底闭嘴。

“去吧。”把老夫人朝着花嬷嬷挥了挥手。

云娇瞧着她动作颇有威严,倒挺像大户人家的祖母的。

其实,把老夫人生的还是不错的,她年轻时极美,便是如今年岁大了,面上也能瞧出当初的风华,她一本正经端着的时候,还是很有气势的。

花嬷嬷也不客气,应了一声便上前拽住把云嫣手腕上那手镯用力往上扯。

扯了几下,手镯纹丝不动,把云嫣却已然疼出泪来了。

花嬷嬷还不死心,又加大力气扯了一把,几乎将把云嫣给拎起身来,却仍然脱不下那手镯,这才算是撒开手,朝着把老夫人道:“老夫人,确实扯不开。”

“祖母,父亲。”云娇又轻声开口:“花嬷嬷年岁虽大,却颇为粗壮,膀子里有把子力气,苏姨娘身怀有孕,是断断不得这般力气的,孰是孰非显而易见。”

把言欢正欲开口,苏袅袅便抢着道:“那又如何,她将手镯脱下来非要给我瞧,我才凑过去她便推我,那镯子是她原先脱下来的,我自然拿的轻松!”

“那便不该有红痕。”云娇反应极快。

“她不曾全除下来,是半戴在手腕上的!”苏袅袅又争辩。

“苏姨娘可想清楚了,三姊姊的手镯是她原先摘下的,而不是姨娘你帮着摘的?”云娇定定瞧着她。

“自然不是。”苏袅袅毫不犹豫道。

“那好。”云娇点头,举起手:“苏姨娘你瞧,你这帕子为何在三姊姊手中握着?”

她说着举起手中帕子,朝着苏袅袅挥了挥。

苏袅袅见了那帕子,不由心中一跳,慌乱道:“那是她从我身上扯去的。”

第98回 话都问的阻到脸上了

“三姊姊既然推了你,为何又要扯回你?”云娇紧跟一句问道。

“许是……许是她一时狠心推了,事到临头又……又良心发现了!”苏袅袅涨红着脸,支支吾吾的。

把云娇这个灾星,从前怎不曾察觉她竟如此厉害!

“苏袅袅你这个……”叶亭玉这下理直气壮了,顿时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

她本就泼辣,此刻更是满面怒容,恨不得扑上去扇她两个耳刮子,这个恬不知耻的贱人,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还在强行狡辩!

“够了!”把言欢阴沉着脸打断了她。

事到如今,他若是再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他在官场浸淫的数十年便是白费了。

“嫣儿,你先起来吧。”把老夫人慈祥的看着把云嫣。

她方才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错,干脆闭口不言。

此刻真相大白,她便招呼孙女起身,用以彰显她对孙女的疼爱。

“谢祖母。”把云嫣朝她磕了个头,这才委委屈屈的起身,站到叶亭玉身后。

她跪的有些久,腿都在发抖。

“事情既已查明了,我便不在这处了。”把老夫人起身:“言欢,该是如何处置,你自己瞧着办吧!只是有一条,别伤了孩子。”

说着,便带着花嬷嬷去了。

大户人家的祖母不都是这般做派吗?只需来坐镇一番,旁的自有人打点。

“袅袅,你也太过不像话,双了身子的人,还做出这般险之又险之事,往后你也别出院子了,便在院中好好养着!”

把言欢冷着脸说罢,便起身打算扬长而去。

“老爷,她如此用心狠毒,栽赃陷害嫣儿,今朝若不是九姑娘作证,嫣儿会被她害成何等样子?如今真相大白,你只是将她拘在院中,这事便算是揭过去了?”叶亭玉自然不服。

她女儿平白无故遭了这般大的冤枉,仅仅将那个贱人禁足便无事了吗?这哪是惩戒?分明是变相的护着她!

“不然呢?”把言欢转过身,怒气冲冲的望着她:“你要我如何?不如你去把她打死?”

他说着抬起手指着苏袅袅。

这帮妇人,成日了吃饱了闲着无事作东作西,他书房一堆公务不曾理置,还得抽出空来为她们评理,真是岂有此理!

叶亭玉从未见他对自己如此疾言厉色过,登时便有些胆怯的后退了半步。

“我告诉你们,此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提!”

把言欢说罢,直接拂袖而去。

叶亭玉当着众人的面丢了这么大的脸面,脸色难看至极,心中自然是又气又恨,神色一时间变换不定。

过了片刻,瞧见云娇在一旁,这才勉强露出一副笑脸:“九姑娘,我们走吧。”

“嗯。”云娇点头,当先走出门去。

“九姑娘。”叶亭玉追上去:“这刻儿还早,不如你同我一道去园子里转转?”

她今朝算是看出来了,这九姑娘根本就不是平日里看着的那副本分胆小的模样,而是极为内秀的。

她往后可不能再同她过不去,若是可以,还要与她交好,也好叫她的嫣儿多跟着学学她那份机警。

“不用了。”云娇笑了笑,仍旧是一贯温顺的模样:“我姨娘在院里定然担忧,我须得回去与她报个平安。”

报平安只是个籍口,她不想与这些姨娘当中任何一个走的近,也不想掺和她们之间那些事,这些姨娘,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今朝这番事,已是替自己树了敌,以苏袅袅的性子,往后怕是不得安生了。

不过便是不得今朝这般事,苏袅袅也不曾打算待她多好便是了。

她只祈盼着父亲能够将苏袅袅拘在院中直至平安生产,否则她若是出来了,定然将这后宅搅和的鸡飞狗跳的。

拉帮结派勾心斗角什的的,她实在觉得乏味,安安静静团在院中陪着姨娘便是了。

“叫婢女去便妥了。”叶亭玉不松口,热切的望着她:“我有话同你说。”

“九妹妹,你便去吧,我姨娘不得恶意的。”把云嫣也开口劝道。

“那好吧。”云娇也不好再推辞:“木槿你去吧,同姨娘说我不得事,待会子便回去。”

“是。”木槿应声去了。

几人便一道去了花园。

苏袅袅下了床,瞧着几人出了院子,暗暗冷哼。

今朝露馅儿了又怎样,老爷不过是将她拘在院中,也不曾真罚她。

她抬手轻抚小腹,有肚子里这块肉,老爷不会将她怎样的。

抬眼瞧见桌上夏日里才有的瓜果,不由勾起唇角,便是拘着又怎样,这府里还不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

说不上过个三五日的,又将她放出去了,毕竟怀着孩子也不能成日太过憋闷。

把云娇,原先伺候你们母女那些年,都不曾瞧出你的本性,还真是小瞧了你,往后,咱们走着瞧!

花园中,云娇顿住脚,瞧了瞧四周,淡淡笑道:“叶姨娘,眼下也无旁人,你有何话便直说吧。”

“九姑娘笑起来,这唇边两个梨涡真好看,与你姨娘一般。”叶亭玉看着她赞道。

云娇抿唇,又是一笑:“叶姨娘过奖了。”

“九姑娘。”叶姨娘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诚恳道:“从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嚣张跋扈,对你们母女诸多为难,我郑重与你赔礼,好不好?”

云娇想抽出手来,却被她用力拽着,也不好真翻脸,只能任由她握着,垂头道:“姨娘说的什的话,那些事都不得什的,我与姨娘都不曾放在心上。”

“那往后,我与嫣儿可能常来翩跹馆坐坐?”叶亭玉有些忐忑的看着她。

“自然是可以的,都是一家人,叶姨娘问这话不是见外了吗?”云娇笑着点头,心中却有些郁郁,这话都问的阻到脸上了,她能说不可么?

“太好了。”叶姨娘一阵欢喜,拉过一旁的把云嫣:“嫣儿,往后你就跟你九妹妹多亲近亲近,多学着些你妹妹的脑子。”

“姨娘过誉了。”云娇抽回手:“娇儿愚钝,哪有什的值得三姊姊学习的,倒是该多学着姐姐的温和闲雅,姨娘若是不得旁的事,我便先回去了。”

“等等,我等刻儿回去便将你院中那些婢女都派回去。”叶姨娘忙道。

“不用了。”云娇摆手:“叶姨娘喜欢便留着用吧。”

说着,便带着蒹葭往回走。

才刚出园子,对面便有人遥遥行礼。

第99回 思虑重重

“见过九姑娘。”来人声音柔和平静。

“梅姨娘客气了。”云娇浅浅回了一礼。

梅姨娘本名叫做梅自香,是把言欢早年间在楚州镇盐仓监官任上之时,下属在酒桌上所送,当时他也是瞧着合眼缘,便留下了。

梅自香人如其名,平日里淡定从容,不争不抢,却该有的都有,有几分梅花绽放,清香自来的风范。

她生有一女把云婵,一子,也是把言欢唯一的庶子,把云室。

两人对视,皆是一笑,便各自去了。

云娇回了翩跹馆。

梅自香却去了连燕茹的院子。

连燕茹的院子,是家中的主院,叫做博观院。

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

这名自然是把言欢取的,院门上三个大字也是他亲自书写,再送去临摹做出来悬上的。

博观院自然不是那些小院落可比的,地方都开了许多,进门便有一个小园子,种着不少稀罕的花草,每日都有专人打理,园子里头还有个可供歇脚的四角凉亭,穿过花园后头才是居室。

婢女和风正在门前,瞧见了梅自香便远远行礼:“梅姨娘来了,奴婢这便去通禀夫人。”

梅姨娘含笑点头:“去吧。”

屋里,连燕茹正与婢女细雨盘算着这个月的总账目,眼看着年跟脚了,这些账总要理清楚些才好。

听了和风的话便放下手中册子:“让她进来。”

梅姨娘进门行了礼。

“坐吧。”连燕茹随意抬了抬手。

梅姨娘这才小心翼翼的在黄花梨嵌螺钿的官帽椅上坐了下来。

这屋内一陈一设皆是名贵物件,有许多皆是连燕茹从宰相府带来的陪嫁,若是弄坏了一样,她拼上全部家当怕也是赔不起。

“可曾用过午饭了?”连燕茹笑问。

“谢大夫人关心,用过了。”梅姨娘也笑着回道:“奴婢来时在园子边上遇到了九姑娘,听说今朝是她替三姑娘做了证?”

她来便是探究此事。

“方才老爷派人来说此事,才将出去。”连燕茹回道:“这家中一个个各作各的,一刻儿也不消停,我等刻儿还要去瞧瞧那个大了肚子的,后宅里个个都想当当家主母,殊不知这也不是什的好活计。”

她颇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

她是当家主母,家中起了争执之事自然须得叫她知晓,把言欢回了书房便打发平步来与她细说了今朝之事,且叮嘱她要好好照应苏袅袅,不得有丝毫懈怠。

她自然是好生应承下来,这也是她当家主母职责所在。

“奴婢听闻,这次叶姐姐被她给气的狠了?”梅自香小心的问道。

“可不是吗?若是我,我怕是也……”连燕茹连连摇头叹息。

梅自香听的心中痒痒,不晓得其中内情究竟如何,又不好追着问。

连燕茹暗中朝着细雨使了个眼色。

细雨开口道:“梅姨娘,你是不晓得,那苏姨娘故意跟三姑娘借手镯瞧,趁着三姑娘摘手镯之时,坐到地上,说是三姑娘推的她。

若不是九姑娘,三姑娘今朝可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叶姨娘那炮仗一般的性子,平日里无事也是一点就着,何况今朝苏姨娘栽赃到三姑娘头上了,她自然是光了老大的火。”

“这个苏袅袅真是做的出,拿自己的肚子去栽赃三姑娘,也不怕真有了什的闪失。”梅姨娘摇了摇头,又关切的问:“她如此兴风作浪,老爷自然也是极为气恼了,是不是狠狠的惩治了她?”

“怎会。”连燕茹摇头:“她肚子里有孩子呢,老爷怎舍得?”

“那便如此算了?”梅自香有些惊讶:“叶姐姐那样的脾气,怕是做不到呢!”

“叶姨娘做不到也无用。”这回细雨不用连燕茹使眼色了,便绘声绘色的道:“老爷虽然生气,但也只是将苏姨娘拘在院中,并未做出别的惩戒,叶姨娘恼了,也不管旁的,当场便质疑老爷偏袒,老爷便生气了,将她好一顿骂。”

“当真?”梅姨娘几乎不敢置信:“是当着旁人的面?”

“何止旁人呢,当时便在那聘婷院中,老爷是当着苏姨娘、三姑娘、九姑娘以及一众婢女婆子的面,将叶姨娘狠狠的骂了个狗血淋头。”细雨说的犹如亲见。

“那叶姐姐岂不是闹了个没脸?老爷怎的半分面子也不给她留呢?”梅姨娘说着,瞧起来竟有些忧心忡忡的。

“老爷公务繁忙,后宅又闹出这般事情,他定然是心中烦躁,是以并未顾及那许多。”连燕茹一脸忧虑:“我如今正担忧呢,怕此事不会这般便过去。”

“夫人此话怎讲?”梅自香忙问。

“叶姨娘是我姨妹妹,她的性子我自幼便了解。”连燕茹徐徐道来:“她生性泼辣刚烈,嫁过来得老夫人庇佑,从来不曾吃过亏,如今老爷当众给她这么大的没脸,她定然想不开。”

“想不开?”梅自香吃了一惊,想了想道:“叶姐姐虽说闹的没脸了,但她那性子,照理说是不得寻短见的。”

“你想哪去了!”连燕茹失笑:“我是担心,苏袅袅这孩子还能不能捱到平安生产。”

“你的意思是……”梅自香不自觉身子微微前倾,背脊紧绷。

“你想吧。”连燕茹意有所指的笑了笑。

梅自香心中有了数,默然点头,垂下眼眸,思虑重重。

“说到底,我操心这些事情又有什的用。”连燕茹站起身走到窗边,瞧着外头似有无限伤感:“我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苏姨娘若是能平安生产,一举得男,终身便都有倚靠了。”

“大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梅自香忙起身道:“大少爷与室儿都是大夫人的儿子,也都是大夫人的倚靠。”

“到底不是我肚皮里爬出来的。”连燕茹摇了摇头:“大少爷……到如今也不曾唤过我一声‘母亲’,我是不指望了,倒是你家室儿是个好的,可也要尽着你这个亲娘孝敬。”

“大夫人这般说,奴婢惶恐!”梅自香慌忙道:“大少爷不尊孝道,室儿万万不敢如此,奴婢常与他说待大夫人须得比待奴婢更贴心些,只有……”

“罢了罢了。”连燕茹摆了摆手,不想听这些虚伪之言:“你随我一道去瞧瞧苏袅袅吧?”

梅自香点头应是。

第100回 欺凌

翌日清晨,蒹葭云娇才将起身。

木槿折了一束梅花,走进门来,将花插在方桌上的青瓷花瓶里。

“妥了。”蒹葭收起东西:“姑娘,备着些吃早饭吧。”

云娇从梳妆台前站起身,便看到蒹葭心神不定的,眼圈也是红红的。

定然又是遇到什的事情了。

“蒹葭,你怎了?”云娇开口问道。

“姑娘……”木槿欲言又止。

“可是他又找你了?”云娇思忖片刻,便猜到了。

木槿默然,只是点了点头。

“他与你说什么了?”云娇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说着人去打听了,我爹娘给我二哥说了一门亲事,那户人家对我二哥很满意,我二哥也中意人家姑娘,这亲事眼看着便要成了。”木槿垂着头道。

“然后呢?”云娇淡淡的问。

“他说,我要是不乖乖听他的话,他就把我二哥的婚事给搅黄了。

还问我,有没有同姑娘里说起我与他那些事。”木槿的脸色有些难看。

虽然姑娘早已晓得了,但与姑娘提起这些事情,她还是觉得羞愧难当。

“那你想好了吗?”云娇又问道。

“我也不得别的法子了,我倒是想与他拼命,可我不能不替父母兄嫂考虑,若是我的名声没了,他们往后如何还能抬头做人?”木槿说着,便低声啜泣起来。

“木槿,你当真想好了?”蒹葭忍不住问道。

木槿擦去泪珠,点了点头。

“你既已经做了决定,那便别再耽搁了。”云娇吩咐道:“蒹葭,你去将谷莠子叫来。”

她的闺房,谷莠子是不方便进的。

云娇站在了院中。

谷莠子不出一刻钟,便来了。

“见过九姑娘。”他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不必多礼。”云娇朝他笑了笑。

“姑娘是有事吩咐小的?”谷莠子问道。

“吩咐倒是说不上,便是想请你帮我个忙。”云娇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都是小的该做的,姑娘只管吩咐就是了。”谷莠子垂首道。

九姑娘说话总带三分笑,叫人瞧着心里舒服,替她做事情也是心甘情愿。

“你附耳过来。”云娇对他招了招手。

谷莠子往前走了几步,站到她跟前。

云娇这才小声将陈画竹那小院的位置告知与他,叫他去请陈画竹的夫人过府一叙。

谷莠子听完,心中虽然纳闷,但也只是点头称是,行了礼转身去了。

他虽说好奇,但姑娘的吩咐他是不得那个资格去问询的,只需照做便是了,不过九姑娘这般做到底想做什么?

平日里也不曾见她与陈画竹又何来往,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谷莠子才走,莳萝急匆匆的跑了来:“九姑娘,不得了了,您快去瞧瞧吧,薄荷她……”

“薄荷怎了?”云娇皱眉。

“是莎草姐姐。”莳萝指着后院婢女们的住所:“姑娘去瞧瞧便晓得了。”

云娇皱眉,便随着她去了。

后排的小屋跟前有一块空地,薄荷正跪在地上,脸上是点点红痕,两只手端着一只粗陶罐。

地上一堆粗陶罐的碎片,显然已经摔了好几只。

莎草在一旁提着水壶,正往粗陶罐里面加着滚水,边上放着个火炉子,水加得足够多了,她便将那水壶放在火炉之上,片刻便腾起一阵热气。

其余几个婢女站的不远不近的瞧着热闹。

世上人皆是这般,对于比自己强大的人,总容易生出敬意,而对于比自己弱小之人,首先想到的不是同情,而是欺凌。

此刻她们不曾上前助纣为虐,便已经算是好的了。

“莎草姐姐,你饶了我吧,我这边去与姨娘说,我不做这个大婢女了!”

薄荷几乎使尽了浑身的力气,她手疼的浑身都在发抖,却不敢松开,否则莎草定然又要拿针扎她的脸。

“说什么呢你!”莎草毫不客气的踢了她一脚。

薄荷晃了晃身子,立刻稳住身形,生怕将那粗陶罐子给摔碎了。

“我不过是替姨娘教导教导你,这点烫都受不了,怎么能在姨娘跟前伺候?你这话说的,倒好像是我想要做这个大婢女似的。”莎草说着,背着手老神在在的围着薄荷转了一圈:“跪直了!”

“莎草。”云娇轻缓的开口。

方才她来之时,其余瞧热闹的婢女瞧见了她,正要开口行礼,便被她抬手制止了。

看了片刻她才开口。

抬步走上近前。

“九……九姑娘!”莎草顿时慌了,看向身后的那一群婢女,九姑娘何时来的,这群贱蹄子怎么也不知回她一声。

“不用瞧了,是我不让他们开口。”云娇垂眼瞧着地上跪着的薄荷:“你先将陶罐放下,起来吧。”

这也是个软性子,烂泥扶不上墙,罢了。

薄荷连忙将陶罐往地上一放,摊着两只手,痛得泪水涟涟。

她两只手手心都被烫出了一片水泡,通红通红的,当真是惨不忍睹,却还是哽咽着道:“谢……谢谢九姑娘……”

“你怎的都不知反抗?”云娇皱眉:“好歹你也是大婢女,怎能任由一个二等婢女欺凌成这般?”

真是恨铁不成钢。

薄荷讷讷道:“她说……她资历比我老,是姨娘叫她来训导我。”

她才来府中不得几天,连自称“奴婢”都不曾记得住。

“是我姨娘叫你这般做的?”云娇侧目瞧着莎草,面上波澜不惊。

“不……不曾。”莎草哆哆嗦嗦的道。

“那你为何假冒我姨娘之名,这般对待薄荷?”云娇又淡淡的问。

莎草垂下头,说不出话来。

“还不跪下!”蒹葭厉喝一声。

莎草腿一软便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哭道:“九姑娘,奴婢做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姑娘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你这样的婢女,翩跹馆是不会留的,你是自个儿走,还是我叫人来将你带去给人牙子处置,两条路随你选。”

云娇心中知晓莎草为何会这般做。

她与姨娘才方从莱州回来之时,莎草便抢着去告状,想要邀功,她也晓得她所图,不过是个大婢女。

可姨娘身边断然不能让她这等有心机之人做大婢女,说不准她便是下一个苏袅袅。

再说云娇也瞧不惯她当面义气背后告状,说什的也不会叫她贴身伺候姨娘的。

如今,她嫉妒薄荷便做出这般事来,此等人,她断然是不会留她的。

“姑娘,奴婢求你了……”莎草连连磕头。

第101章 是个明白人

“午时之前,你若是还不离开,休要怪我不客气,蒹葭,你去取些烫伤药给薄荷。”

云娇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回了前院。

即刻便进了钱姨娘的屋子。

钱姨娘这刻儿也听说了后头的事情,不过也不曾当回事。

云娇听她言语间,倒是不太在意这桩事。

也是,除了父亲,她倒不曾见姨娘在意过谁,更别提几个不起眼的婢女。

“姨娘,这个薄荷不堪大用,以后大婢女是做不了了,便留在院子里做个三等的洒扫吧。”云娇开口道。

“都随你,你怎么安排怎么好。”钱姨娘不管这些,娇儿如何说她便如何做就是了,有人伺候便可。

“姑娘,那姨娘身边便缺了一个大婢女,姑娘可有好的人选?”曲嬷嬷问道。

云娇沉吟了一番,开口道:“姨娘,曲嬷嬷,你们觉得莳萝如何?”

“莳萝,该是个好的吧?”钱姨娘一向不太注意这些婢女,瞧了瞧一旁的曲嬷嬷。

“莳萝是个稳妥的,我也属意于她。”曲嬷嬷正有此意。

在院子里,钱姨娘根本就不管事,原先云娇不曾回来那些年,院中几乎都是她在管着。

如今云娇回来了,这些事原本不需要她操心,可她多年早已养成了习惯,平日里总爱悄悄打量那些婢女的所作所为,这院子里也就一个莳萝,还算可以一用。

没想到,姑娘小小年纪,眼睛尖的很,也晓得莳萝是个好的。

云娇点头:“那便将莳萝提为大婢女,薄荷去洒扫。”

此事便这边定下了。

不出片刻,后头便传来了消息,说莎草自个儿收了东西,也不打招呼便走了。

云娇也懒得再管,走了便好。

因着在家中,每日都要起早去给祖母问安。

吃了中饭之后在院中闲转了几圈,云娇便觉得乏的很,由蒹葭伺候着上了床打算小憩一会儿。

也不知睡了多久,便听到外头传来声音。

“是谷莠子叫我来找你家九姑娘的,听说你家九姑娘找我有事?”

外头这妇人的声音听着中气十足,明明只是闲话家常,可声音却大得如同起了争执一般。

“陈家娘子,你小点声。”蒹葭连忙小声道:“我家姑娘正在小憩,不如我领你到后头吃杯茶,等一等再来?”

“吃什的茶。”陈家娘子极为好说话,果然声音稍低了一些:“我便坐在这门槛上,等你家姑娘醒来。”

“陈家娘子,你快些起身,这门槛上脏的很。”蒹葭有些急了。

“脏什的。”陈家娘子不以为意:“我家狗子,哪天子不是光着***坐在门槛上,也不见他有多脏。”

蒹葭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陪着笑脸。

过了片刻又听蒹葭问道:“陈家娘子,你这个孩子多大了?”

“那个大五岁了,叫狗子。”陈家娘子说道:“这个小的,过了年就两岁了,叫狗剩子,我们乡下都这么取名字,贱名好养活。”

不知不觉,她说话又恢复了方才的动静。

蒹葭点了点头,又有些无语,怎的这陈画竹两个儿子跟狗杠上了?

过了片刻才开口道:“那娘子到我们这处来,那个狗……狗子呢?由谁照应?”

“狗子,在隔壁大妈家呢。”陈家娘子道:“那孩儿淘的很,不能带他来,否则要将这院子闹个底朝天,再说我个人带俩孩子出来,我也照应不过来,你没得孩子不晓得,这个小的这刻睡着了,等刻儿醒来也不消停。”

“没事的,我们可以帮着照应。”蒹葭笑了笑。

这陈家娘子看起来倒是个好相处之人,就是不知真听了那番事,会是何等样的反应?她能同意让木槿进门吗?

云娇是被吵醒的,浑身都没有力气,睡的不太舒坦。

躺了片刻,又起身将身上收拾了一番,才开口道:“蒹葭,将陈家娘子请进来。”

“来了,姑娘可起身了?”蒹葭不放心的问道。

“都妥了。”云娇应了一声。

门便被推开了。

蒹葭领着陈家娘子走了进来。

“姑娘,这便是陈画师家的娘子,和她的小儿子。”蒹葭说着,侧身看着陈家娘子:“这便是我们家九姑娘。”

“陈家娘子,请坐。”云娇朝着她笑了笑,抬了抬手。

陈画竹这个娘子,怀里抱着酣睡的小儿子,她生的五大三粗,长的又高又胖的,但却并不丑。

细看下来,她五官还真是生的不错,若是能瘦下来,定也是中上之姿。

陈家娘子只是盯着云娇,左瞧右瞧,竟不说话。

云娇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眸轻咳了一声。

“陈家娘子?”蒹葭在一旁唤了一声。

她这才回过神来,笑道:“这个姑娘怎的生得这么好看?就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一般,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就看得呆住了,姑娘别笑话我。”

“陈家娘子过奖了。”云娇又是一笑。

“叫什的陈家娘子,我本姓蒋,姑娘叫我蒋氏就行了。”蒋氏大大咧咧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不晓得,姑娘找我来有何事?”

云娇抿了抿唇道:“娘子一人照应两个孩子,定然极为辛苦吧?”

“是辛苦,可又能怎样,自个儿生的,总不能丢掉。”蒋氏瞧了一眼怀里的孩子,眉眼里都是笑意。

看得出来,她对眼下的生活很是满意。

“那……不知娘子有没有动过给陈画师再取一房,帮着照顾孩儿们的心思?”云娇干脆直接问了出来。

左兜右转的,最终还是要回到这个点,还不如直接问出来。

“姑娘为何这般问?”蒋氏一脸的疑惑,似乎想到了什么:“是不是我家那个不争气的,又在外头招惹了谁?是不是姑娘院中的人?”

云娇与蒹葭对视了一眼,这蒋氏竟是个明白人。

“娘子何出此言?”蒹葭笑着问道。

“我自个家里的人,我心里还没数吗。”蒋氏摇了摇头:“他就不是个东西,我来到帝京,便是为了看着他别在外头闯祸,这地方遍地都是大官人,别哪天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姑娘,你便与我说吧,那畜生又做了什的见不得人的事,我回去收拾他!”

云娇瞧着蒹葭,微微颔首。

蒹葭会意,点了点头,便开口一五一十的将陈画竹对木槿所做之事和盘托出。

第102回 非休了她不可

蒋氏听完蒹葭所诉,登时眼睛瞪得滚圆,气呼呼的道:“这个断头杀千刀的,怎能做这种缺德事,九姑娘,那姑娘现在何处?叫她来让我见一见。”

“蒋大嫂见她的意思是?”云娇站起身来,往她跟前走了两步。

“我自然是要与人家姑娘赔礼,九姑娘怎的不早叫人去同我说,我晓得了要是不收拾他,你往后就别叫我个人!”蒋氏说着气愤的拍了拍桌子。

“蒹葭,去叫木槿来。”云娇在蒋氏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姑娘……”蒹葭欲言又止。

万一这个蒋氏是在装模作样,将木槿叫出来羞辱一番,那该如何是好?

木槿可是动过寻死的念头,万万激不得的。

再说,蒋氏乃是陈画竹的结发之妻,说的虽好听,谁晓得她心里是怎生怎么想的?

“你去吧。”云娇朝着她微微颔首,示意她放心。

蒹葭心中虽有些忐忑,但还是点头去了,她到底还是信她们家姑娘的。

“九姑娘,往后你就帮我看着我们家那个不争气的,他若是再敢胡来,我回去将他屎都打的流在裤子里头。”蒋氏朝着云娇道。

云娇也不嫌弃她说话粗鲁,只是笑着点头应了,这蒋氏也不知是不是本性如此,好真是有几分可爱。

不过,陈画竹能娶到这般的媳妇,也是他的福气。

不大会儿工夫,蒹葭便挑开帘子,将身后的木槿让了进来,这才也跟着走了进来。

“原便是这位妹妹?”蒋氏抱着孩子,不方便起身,连连对着木槿着手:“来,快来,叫我瞧瞧。”

木槿哪敢?

只是瞧着云娇。

云娇对着她微微点头。

木槿这才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头深深的垂着,拘束的手足无措。

“这姑娘多好,腰条细,脸也白。”蒋氏腾出一只手来拉着她的手,一脸的惋惜:“可惜了,白白便宜我们家那个杀千刀的了。”

木槿顿时有些站不住了,无措的看向云娇。

云娇微微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蒋氏又道:“妹妹,之前委屈你了,那是我不晓得那畜生在外头做的孽,往后有姐姐在,必不会叫你挨他欺负了去。”

木槿也不知为何,便忍不住心中委屈,泣不成声。

蒋氏叹了口气,眼眶也有些红了:“妹妹你莫要哭,往后我定然替你撑腰,我平日里最恨的便是好色之徒,可偏偏嫁了一个这样的货色,我也没得法子,便替他与你告个罪。”

她说着便抱着孩子,要起身对着木槿行礼。

木槿慌忙抬手拒绝。

云娇也拉着她:“蒋嫂子不必这般说,那些皆是他的错,同你不搭尬的。”

“其实,我原先是有个妹妹的,也是遇上了好色之徒,我那苦命的妹妹便这样没了……”蒋氏说着,便流下泪来:“我生平最恨的便是好色之徒,怪我不曾管好他!

但我既然晓得了这般事,定然会妥善安置,绝不委屈了你!”

木槿垂着头,也不知该说什么。

蒋氏越想越是生气,心中烦躁的有些坐不住了:“九姑娘,那畜生现在何处?你们带我去瞧瞧他,成日里不着家,我当他多忙呢,在外头做这种缺德事!”

说着便站起身要往外走。

“蒋嫂子,那木槿这处……”云娇也跟着站了起来。

蒋氏虽说义愤填膺,但到底不曾给个说法,云娇自然是想要她明确的表个态。

“九姑娘,你放心,我定然叫他风风光光的将木槿姑娘迎进门!”蒋氏说的极为笃定。

云娇点头:“有蒋嫂子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九姑娘派个人带我去寻他吧!”蒋氏还是急着要去找陈画竹算账。

“我左右无事,便陪你走一遭吧。”云娇笑了笑走到她身侧。

“这……还要麻烦姑娘亲自跑一趟,多过意不去。”蒋氏有些不好意思。

“不碍事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云瞧着她怀里的孩子:“蒋嫂子抱了半晌,挺吃力的吧?不然,我叫个婢女替你抱着吧?”

“不用了,不用了。”蒋氏连声拒绝:“我抱惯了,不累的,再说这孩子,若是这会换人,他定然会醒,没睡好便会又哭又闹的。”

云娇也不坚持,点点头带着她一道出了院子。

一行人直奔陈画竹所在的客院。

陈画竹正坐在院中,面前摆着一张小几,上头放着几个小菜,一壶烫热了的小酒,手中捧着一本册子,瞧着册子喝着酒,真是兴致勃勃,津津有味。

他已经喝了个微醺,有人进了院子也不曾察觉。

云娇带着蒹葭与木槿站在了不远处。

蒋氏则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一瞧他手中拿着的册子上画的不堪入目的图像,当时伸手夺过辟手砸在他脸上。

“个死不要脸皮的,你好意思,青天白日的坐在太阳底下看这种东西!”

那册子落在地上,便有几页散落开来,木槿一瞧,几乎昏厥过去,那便是陈画竹给她画的春宫图。

云娇忙撇开眼。

陈画竹抬眼看到蒋氏,先是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你这个婆娘怎的到这来了?”

“别说废话!给我把地上这些东西捡起来,别污了别人的眼睛!”蒋氏中气十足,声音极大。

“好,我捡。”陈画竹这个时候才如梦初醒,慌忙弯腰,将那册子捡了起来。

“拿火给我烧了!”蒋氏高声命令。

陈画竹不敢不听,进屋去将火炉端了出来,有些肉痛的将那本册子投进了火炉之中。

木槿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从怀中掏出陈画竹给她的那本春宫图,也丢了进去。

陈画竹见了蒋氏,如同猫见了老鼠一般,战战兢兢目不斜视,竟不曾察觉云娇几人。

此刻见了木槿,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你怎的……”

“你什的你!”蒋氏将怀中的孩儿往他怀里一放,一个大耳刮子扇在他脸上:“老娘在家里带着两个孩子,成日里累死累活的,是叫你在外头赚钱养家。

你倒好,跑出来糟蹋了人家好好的姑娘!”

“臭婆娘,当着这许多的人,你敢打我!”陈画竹虽然心虚,但也有些恼怒。

这个婆娘,在家里凶悍也就罢了,在外头也不给他留半脸面,若不是怕那两个做杀猪匠的小舅子,他非休了她不可。

第103回 打他

“我打你怎了!”蒋氏更加恼怒,扑上去照着他的脸左右开弓,就是两爪子:“我还挠你呢!”

陈画竹痛呼了一声,想伸手去捂着脸,可两只手抱着孩子腾不出,只能哭天喊地:“我的脸,你这个臭婆娘也太黑心了,你这是要叫我挠死!”

“你做那种缺德事,还要什的脸,死了才干净呢!”蒋氏破口大骂:“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还有脸胁迫人家,你这张脸,便是挠烂了也不解气,你要是个要脸的,河里头有水,岸上有绳,你就死好了!”

陈画竹自知理亏,不敢当真辩驳。

况且,他也晓得自家这个婆娘,当着外人的面就是个人来疯,他越是犟嘴,怕是被打的越惨。

只能憋着嘴,歪着腰,一言不发的抱着孩子。

“说话!哑巴了?”蒋氏瞧着他是越瞧越生气:“真不晓得我爹当初是瞎了哪只眼,叫我嫁给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说吧,这事打算如何给人家姑娘一个交代?”

陈画竹脸上挂着几道血痕,一脸的晦气,如同斗败的公鸡,这一时半会还能如何说?

也不知该如何回她,干脆继续闭口不言。

“说!”蒋氏怒吼了一声。

狗剩子从睡梦之中惊醒,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陈画竹吓得抖了抖,一边安抚着孩子一边道:“娘子如何安排,我便如何做。”

“我要你娶了木槿姑娘。”蒋氏两手叉着腰,指了指一旁的木槿。

尽管心中心疼哭闹的儿子,但还是不曾伸手接过。

姓陈的便是过得太快活了,才做那些乌糟事,该叫他晓得晓得带孩子的苦楚!

别当她一天在家带孩子都是等着吃现成的!

“是是是。”陈画竹连连点头,他正求之不得呢。

“你当这是好事?头点的跟小鸡吃米一样!”蒋氏越发恼怒:“我告诉你姓陈的,木槿进了我家的门,便如同我的亲妹妹一样!

下回,再有这样事情,我便叫我两个弟弟来,先将你疝了,再送到官家跟前去当差!”

听这婆娘竟然说要送他去做太监,陈画竹面色难看至极,却又不敢顶嘴,几乎气的心肝都疼了。

“还有,别以为一顶小轿便能将人抬进去,你给我三媒六聘,将木槿妹妹娶回去,我要她与我平起平坐!”蒋氏又继续道。

云娇一怔,这蒋氏若是发自内心的这般想,那她待人真是真心实意,着实是个好人。

“平……平妻?”陈画竹愣了一下,原以为只是取个妾,这个婆娘竟然叫他娶平妻,她这是魔怔了?还是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子了?

“怎了?你不肯?”蒋氏往前走了一步,侧头瞧着他。

“肯的,我自然是肯的,一切都听娘子安排!”陈画竹慌忙道。

“木槿妹妹,你来!”蒋氏朝着木槿招手。

木槿走了过去。

“打他,出出气!”蒋氏指着陈画竹:“别客气!”

木槿咬着牙,看着这个毁了她终身的男人,手都在微微的颤抖着,半晌也抬不起来。

陈画竹怕蒋氏,却不怕疼,抬起眼警告的瞧了她一眼。

木槿顿时想起那些屈辱的过往,想起他曾经无数次这般用眼神警告过她,心中恨意瞬间被激起,抬起手重重地对着他的脸扇了下去。

“啪——”

一生脆响,仿佛她心底最后的那根弦崩断了。

她蹲下身来,抱着自己的头,嚎啕大哭。

云娇与蒹葭看的一脸的不忍心,但也只是看着。

木槿太需要宣泄了,哭出来,心中会好受许多的。

蒋氏蹲下身来安抚的拍着她的后背。

也不知哭了多久,木槿终于擦干泪水,抬起头来。

“木槿妹妹,你可还有旁的要求?”蒋氏问道。

“有。”木槿抬起头,坚毅的看着陈画竹:“我要他去春分那处,将那晚的画像要回来。”

陈画竹愣愣的,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画像?

“可曾听到木槿妹妹的话?”蒋氏踢了他一脚:“去不去要!”

“去,去,我去!”陈画竹哪敢说个不字。

从客院出来之后,云娇神色轻松了些。

木槿的事情,能有这般结局,也算是完满了。

“姑娘,真是不曾想到蒋氏一介妇女,竟有这般胸怀,我想到她将陈画竹挠成那副德行,心中便觉得爽快的紧!”蒹葭笑得开怀。

这些时日以来,木槿表面上与平常一般无二,实则姑娘那处不忙之时,她时常一个人坐在房中发呆,一坐便是几个时辰。

蒹葭瞧着心中也不好受,憋着一股气,今朝总算是出了气。

“我也不曾想到她会这般做。”云娇笑了笑,瞧向木槿:“往后,她待你好,你也待她好些,和和睦睦的将日子过下去,我也放心些。”

木槿点点头:“姑娘,我晓得的。”

“不过,你也要留几分心眼。”云娇道:“就是不知这蒋氏到底是胸怀宽阔,还是大智若愚,亦或是早有打算。”

“姑娘此话怎讲?”蒹葭有些不解。

她瞧着那蒋氏是个爽快人,不像是个有心机的。

云娇顿了顿:“我也不是说她便是那种人,我只是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若是今朝不肯让木槿进门,我也不觉意外,毕竟是人之常情。

但她不仅许了木槿进门,还许下了平妻之位,又替木槿出了气,这些瞧起来样样都是为了木槿好,可何尝又不是护住了陈画竹?”

蒹葭脑筋转不过弯来:“她不是将陈画竹的脸都挠花了吗,又如何护着他了?”

“她若是坚决不让木槿进门,我们自然与她闹的鱼死网破,陈画竹用强,罪无可恕自然是死路一条。

她如今宽宏大量,对木槿以礼相待,我们自然不会再闹下去,陈画竹便什么都保住了,只是多了一个平妻而已。”

云娇淡淡的解释。

蒹葭一脸惊讶:“这里头还有这许多弯弯绕,姑娘是如何想到的?

不过我瞧上的蒋氏不像是有心机的人。”

“我瞧着也是。”云娇替木槿理了理衣襟:“慢慢相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真心总能换来真心的。”

“我记住了,姑娘。”木槿哽咽的点头:“只是我走了,蒹葭又小,姑娘跟前便缺了人伺候了。”

第104回 胖了些

三人边说边行,沿路回了翩跹馆。

云娇在路上便想好了,回来要只会姨娘一声,是以进了院子也不曾回自个儿房中,而是直接去了钱姨娘房中。

钱姨娘与曲嬷嬷、李嬷嬷正在里头边纳鞋底,边闲谈着家常。

云娇一来就笑嘻嘻的倚在钱姨娘身旁。

钱姨娘见她不像平日里沉静,反倒笑得欢实,不由有些奇怪问道:“这是有什的好事了,将你笑成这般?”

“还真是有一桩好事。”云娇瞧着木槿:“姨娘你猜,这好事落在谁的头上?”

木槿不由得红了脸。

钱姨娘瞧瞧蒹葭,又瞧瞧木槿,有些疑惑的道:“难不成是这两个丫头有什的好事?”

“姨娘,我可没得好事。”蒹葭笑嘻嘻的道:“要说有好事,那也是木槿。”

说着便将木槿往前推了一步。

木槿的脸都红到耳朵根了,回过身去推她:“蒹葭,你给我闭嘴!”

她快要羞的无地自容了。

“到底是什的事?”曲嬷嬷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

李嬷嬷到底年岁大了,姜还是老的辣,她一眼就瞧出木槿的脸色不对。

“怕是木槿这丫头,有什的好事了吧?”她笑着开口。

木槿停住手,见李嬷嬷也开口了,更是有些不知所措,只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嬷嬷还真猜对了,好事便落在我们木槿头上,我们木槿要成亲了。”云娇笑道。

“成亲?”钱姨娘有些纳闷:“这丫头好文章都放在肚子里头,怎的从来不曾听她提过?是谁家的儿郎?何时定下的亲事?”

“这个人,姨娘你也认识。”云娇又笑。

“是谁?”钱姨娘这回也好奇了。

“是府里的画师陈画竹!”蒹葭抢着道。

木槿在她腰上拧了一把。

蒹葭痛呼一声:“你掐我做什的,我说的实话!”

“叫你多嘴。”木槿小声嘀咕。

“我还不是替你说的。”蒹葭好不委屈。

“陈画竹?”钱姨娘眉头微蹙,停下手中的活计,与曲嬷嬷、李嬷嬷相互瞧了一眼,开口道:“他不是已经娶妻了吗?听闻膝下已有两子?”

“是。”木槿点了点头,不知该如何说。

李嬷嬷摇头,瞧着钱姨娘叹了口气。

曲嬷嬷也是一脸的不赞同。

钱姨娘想了想道:“木槿,按说我不该管你的婚事。

但你跟着娇儿五年了,不得功劳也有苦劳,我若是做你娘亲也是绰绰有余,这话可错?”

“姨娘折煞奴婢了,奴婢不敢当。”木槿忙垂头道。

钱姨娘叹了口气,有些哀伤:“今朝我便倚老卖老,说你两句。

这与人做妾的日子,可不好捱。

你瞧了我这么些年你还不晓得其中的难处吗?我在这后院之中处处要看人脸色,每行一步都要小心谨慎,成亲是终身大事,你可要慎重考虑。”

“是啊。”李嬷嬷附和道:“姨娘的四个姊夫虽说不得我们老爷出息,可姨娘的四个姊姊都是当家主母,虽说不得锦衣玉食,但日子过得比姨娘舒服自在多了。”

“是。”木槿行礼:“奴婢晓得姨娘和嬷嬷是为了奴婢好。”

“姨娘,你莫要担忧,陈画师的夫人蒋氏点了头,说要迎木槿回去做平妻呢。”云娇笑着解释了一句。

“平妻?”钱姨娘愣了一下道:“也好,起码与正妻平起平坐,不至叫人欺负了去。”

当初,她娘也是这般提出的,可宰相府不肯让她与连燕茹平分秋色,最终她只能做了个姨娘。

她想起过往,不由得有些伤感。

云娇即刻便察觉了,忙岔开话头道:“姨娘,你可曾想好了,要送什的与木槿做个嫁妆?”

“你跟前的人,你定吧。”钱姨娘有些兴致缺缺的。

云娇忙扯了扯身旁曲嬷嬷的袖子。

曲嬷嬷会意,笑问道:“我倒有些稀奇了,木槿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怎的就遇陈画师结下了这等缘分?”

“这……”木槿是个老实的,支支吾吾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嬷嬷。”云娇拉着她道:“你这般问,木槿是女儿家,如何好意思回你?

不过我听闻陈画师平时待人亲和,不得丝毫架子,同各府下人们相处的都挺好,想是一来二去的,两个人熟了,便有了些情分。”

“说的也是。”曲嬷嬷又问她:“那姑娘可想好了给木槿陪点什的?”

云娇思忖了片刻道:“便陪上宝翠楼的一副头面吧,另外再陪些银两,好给她日后傍身。”

“这个好。”蒹葭笑着拍手,推了推木槿:“你瞧姑娘替你考虑的多周到!”

木槿只是垂头不语,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的了。

“往后头,三媒六聘不用我们操心,那是男方的事。

我们只要等着陈画师那头送日子,到时提前将木槿放回去准备嫁妆。”云娇想了想又接着道。

送日子是男方家中去找算命先生,合了女方的生辰八字,选出一个黄道吉日,便是成亲的日子。

用红纸左右写上男女双方生辰以及属相,中间书和合二字,男方将此书送至女方府中,曰之送日子。

这是成亲固有的流程之一,决计不可忽略,不送日子便是男方瞧不起姑娘家,这姑娘是要叫人嘲笑一世的。

李嬷嬷听着她们闲聊,不由得多瞧了几眼木槿,这一瞧她便皱起了眉头:“木槿这些日子,好似胖了些?”

她这般一说,众人都瞧着木槿,曲嬷嬷也点头:“还真是,腰腹处似乎有了些肉。”

钱姨娘倒是什的也没看出来,她平日里便不大注意婢女,胖了些瘦了些的她自然瞧不出来。

“怕是长身子,吃的多吧?”她随意的道。

“是。”木槿点了点头。

也垂头看着自己的小腹部,神色郁郁,这些日子,衣裳都有些紧了。

“要我说,你该少吃些,否则到时嫁衣都要穿不上了!”蒹葭打趣道。

“蒹葭,你今朝话真多,瞧我不扯了你的嘴!”木槿抬手去捏她脸。

屋里笑闹成一团。

在钱姨娘房中用了晚饭,云娇这才带着蒹葭与木槿一道回了房。

蒹葭打水去了。

木槿忽然凑到她跟前,小声道:“姑娘,你可会把脉?”

“把脉?”云娇怔了一下:“我又不是郎中,如何会把脉?再说你要把脉做什的?”

木槿欲言又止。

云娇聪颖,即刻便想到了:“你不会是……”

第105回 简单的人家

方才,李嬷嬷她们说起木槿胖了,云娇便想到了,木槿莫不是双了身子?

可又一想,木槿这些日子瞧着挺好,也不曾见她呕吐不适,怕确实是吃多了养胖了吧?

此刻,瞧着木槿神色,她岂有猜不出之理?

顿了片刻,她才开口问道:“那你月事……可曾来?”

“我月事一向不准,我也不晓得到底是不是。”木槿快要哭出来了:“若是真的,要叫我爹娘晓得了,非得打死我不可。”

她越想越慌,为了她家的脸面,为了哥嫂,她爹娘一定会这般做的。

“你先别急,也不见得便是。”云娇想了想道:“明日里,你与我去淑珍姊姊那处瞧瞧,她幼时不是学过几手吗?”

木槿点头,恰逢蒹葭打水回来了,她心事重重的与蒹葭伺候云娇歇下了。

云娇所说的淑珍便是韩淑珍。

她是把府隔壁韩府上最小的嫡女,年十一,比云娇年长一岁。

他父亲韩郁成与把言欢是同科进士,年纪却比把言欢大了七八岁,两家宅子又紧邻着,便也算熟识。

他没得把言欢那般好的命,得了官家的亲眼,又被宰相相中,从此平步青云。

他仕途不顺,到如今,也不过是个五品的中散大夫,官定然是不大的,但也不能撂挑子不干,只能这般不咸不淡的熬着,在帝京算是个小门小户吧。

他家中人口也简单,只得一妻一妾,三女一子。

三女皆是正妻所出,长女、次女皆已出嫁,小女仍在膝下,便是与云娇极为要好的韩淑珍。

韩家唯一的儿子是小妾所生,叫做韩元奎,也已娶妻,育有一女。

云娇进了韩淑珍的院子,便见她正在院中,手中拿着拨浪鼓,来回逗着小侄女。

她嫂子在一旁站着,瞧着她们逗趣,满面笑容。

云娇笑着行了过去,心中感慨,韩淑珍的哥哥虽是庶出,可这庶出的哥嫂对她犹如亲妹一般,也是极为难得的了。

“淑珍姊姊。”云娇唤了一声,又对着她嫂子朱氏客气的一福:“见过嫂子。”

朱氏乍然见她,露出惊喜神色:“珍儿,是云娇来了。”

云娇笑着朝她点头。

这朱氏父亲是个四品官,是韩郁成的顶头上司,她又是嫡女,按说是瞧不上韩家这个庶出子的。

不管怎说,她生的虽不是花容月貌,但也端庄大方,且肌肤胜雪。

可惜便可惜在她下巴上生了一块胎记。

这块胎记有小儿巴掌那般大小,通体乌黑,上头长了一层绒毛,便如同一块猪皮一般长在下巴上,揭不下来。

这般一来,她哪怕是个仙女下凡,那些大户人家也不得几个肯要的,毕竟拿胎记太显眼,拿不出手。

而朱家,也怕姑娘嫁出去受苦,干脆便选了韩家,官大一级压死人,有她爹在上头震慑着,想来韩家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这般选果然对了,韩家人口简单,韩元奎生的俊朗,待她也不错,成亲快五年了,到如今也不曾纳妾,日子过得还算美满。

“小九,我听闻你前几日便回来了,怎的不来寻我?”韩淑珍一见云娇来了,忙将手中的拨浪鼓递给身后的婢女,笑嘻嘻的上前拉着她。

韩淑珍生的娇俏,一双丹凤眼,极具神韵,她虽名中带淑,却一点也不娴淑,活泼开朗,为人单纯,毫无心机。

云娇一直觉着,也只有韩家这般简单的人家,才能养出韩淑珍这般的孩子。

“我这不是来了吗?”她笑了笑,俯身瞧着跟前的小女孩:“清儿,可还认得我?”

那小姑娘生的粉雕玉琢的,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乌黑的眼珠转来转去,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云娇姑姑。”

“真乖。”云娇揉了揉她的发丝:“姑姑给你拿果子吃。”

蒹葭上前,拿出手中油纸包着的糖果,这是云娇来时特意吩咐给清儿带的。

清儿顿时欢欣不已。

“清儿可曾谢过姑姑?”朱氏在旁笑道。

“谢过姑姑!”清儿有得吃,道谢的话儿又不要钱,她自然说的流流下水。

“这孩子。”朱氏笑着将她抱起:“珍儿,云娇来了,你同她耍一刻儿,我便先带着清儿回院子去了。”

“嫂子慢些走,过刻儿我去寻你。”韩淑珍应下了。

她一把拉过云娇,在院中的石桌边上坐了下来:“说罢,你寻我也什的事?”

云娇笑:“怎的,我不得事还不能来寻你耍子了?”

“切!”韩淑珍撇撇唇:“我还不晓得你,你有心事还是不得心事,我一眼便能瞧出来。”

“好吧,我晓得你厉害。”云娇凑到她跟前小声问道:“我问你,你幼时不是学过几手医术吗?如今可还会诊脉?”

“诊脉?”韩淑珍皱了皱眉头:“我除了平日里闲着无事给自己诊着玩玩,也不曾给旁人诊过脉,你问这个做什么?”

云娇瞧了一眼她身后的婢女:“你上回不是说有几个新式的花样子吗?叫双儿带我家蒹葭去取吧?”

韩淑珍会意,朝着双儿道:“你去吧,我与小九说会话。”

瞧着蒹葭跟着双儿去了,云娇这才朝着韩淑珍招了招手:“你附耳过来。”

韩淑珍贴了过去。

云娇小声的问了一句。

韩淑珍大吃一惊,上下打量着云娇:“你……你不会是……”

“要死了!”云娇佯怒,打了她一下:“是我家木槿。”

韩淑珍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

忽然又反应过来,高声道:“木槿,木槿也不行,她不是还不曾许人家……唔唔……”

云娇捂住她的唇:“你小声些,是不是要叫所有人都听去!”

韩淑珍捂住了唇,瞧这云娇,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也晓得自己失态了。

“她……”她瞧了瞧木槿,欲言又止:“怎会这般?”

“她也是不情愿,此事说来话长,回头我再与你细说,你先同我说你到底能不能诊出来?”云娇有些焦灼的问。

若是她也诊不出来,那便麻烦了,眼下断然不能去找外头的郎中的,说不上将自己的名声都赔进去。

“我姑且试试吧。”韩淑珍不大有底气:“我先说,若是月份太浅,我大概是诊不准的。”

“你快些吧。”云娇拉着蒹葭坐下来,让她伸出左手。

如今,也不得旁的法子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叫韩淑珍先瞧上一瞧。

第106回 好一个俊朗的少年郎

韩淑珍像模像样的将两根手指头搭在木槿的脉门上。

尔后微微的眯上了眼睛。

云娇与木槿二人皆是一般紧张,眼巴巴的瞧着她。

过了片刻,她睁开眼睛缓缓松开手。

“怎样?”云娇迫不及待的问。

韩淑珍吞了口口水,看向木槿,面色有些不大好看:“你这,都快三个月了,我一个半吊子都能诊出来,你怎的自个儿当真一点都不晓得?”

木槿闻言脸色一白,腿都吓得软了,只觉得脑中一阵天旋地转的,若不是还坐在凳子上,怕是早已栽倒在地了。

她吓得快要窒息了,这可该如何是好?

“怎会?”云娇有些怀疑:“你诊的准吗?”

“若是个把月,我还不大有把握。”韩淑珍一脸不服:“这绝对有两个月朝外了,你若是不信我,便到外头去找个大夫来瞧瞧,看我诊的准不准!”

云娇如同瞧傻瓜一般瞧着她:“若是能找大夫,我还用来找你?”

“也是。”韩淑珍讪讪的挠了挠头。

“可……”云娇瞧向木槿:“我瞧着她这些日子除了胖了些,也不得旁的异常,若是双了身子,怎不见她呕吐反胃?”

“也不是个个人双了身子都尽是一般反应的。”韩淑珍煞有介事的道:“各人各样,我嫂子当初怀了清儿,也到四个月才晓得的呢,她那时便是能吃能喝,行走如风,到生半口都不曾呕过。”

云娇点头,这般说也确实是有几分道理。

她瞧着木槿叹了口气,心中忧思重重,看样子须得尽快叫陈画竹将木槿迎进门,到时孩儿诞生也好对外头说是不小心早产了。

“你婆奶奶那头,你都安排好了?”韩淑珍关切的瞧着她。

说起外祖母,云娇神色有几分黯然:“人都走了,还有什的好安排的?

烧七我是不得去了,留了个婢女在那处,该使得银钱使便是了。”

“你也别太难过了,人人都有这一关,左右你婆奶奶年纪也大了。”韩淑珍拉着她的手安慰她。

云娇点头笑了笑:“婆奶奶身子一直不好,走了也算是解脱了。

对了,你娘身子如何了?”

“我娘还那样。”韩淑珍见不得她感伤,拉着她道:“不然,我带你去瞧瞧我娘?”

韩淑珍的母亲,前年有一日,忽然右半边身子便不能动了,也不觉疼痛,只是瘫痪在床,久卧不能转动。

这些年也瞧了不少大夫,可一个都不得用,只能这般在床上躺着,等人伺候。

“好,我也许久不曾去瞧她老人家了。”云娇起身应下了。

蒹葭与双儿也恰好拿着花样子转圜回来。

几人便一道出了院门。

路过小园子之时,云娇瞧见韩淑珍的哥哥韩元奎正在园中亭内,架着炉子煮酒,与一少年相对而坐,两人瞧着像是相谈甚欢。

若只有韩元奎一人,云娇倒也不介意去打声招呼,韩元奎是淑珍的哥哥,便与她哥哥一般,也不算什么外人。

只是,这处还有一生人,她一向不喜与生人打交道,便不想惊动他们,打算悄默声的走过去。

韩淑珍却远远的朝着他们招手:“哥哥!”

韩元奎扭头瞧见她们,笑着招手道:“小妹,云娇,过来。”

“我们去瞧瞧。”韩淑珍欢快的跑了过去。

云娇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韩家哥哥。”云娇朝韩元奎一福。

“多日不见,云娇妹妹还是这般文静娴雅。”韩元奎笑看着她:“你什的时候回来的?”

“回来已有几日了。”云娇含笑回道。

“你哥哥可回来过年?”韩元奎又问道。

“回的。”云娇点了点头,目不斜视。

“当真?”韩元奎好不欢喜,拉起那少年道:“这回,你来的可是时候,九霄没几日便回来了。”

“哥哥,他是谁?”韩淑珍好奇的打量着那少年。

云娇也瞧了一眼,不由得有些怔住了,好一个俊朗的少年郎!

只见那少年生的发如墨,面如玉,端的是仪表堂堂,身姿如松,一身白色长袍,行动间带着一股书生的文雅秀气。

“我从前与你提过他的。”韩元奎笑道:“这便是原先在老家,与咱们家比邻而居的茹副尉家的独子茹玉。”

云娇了然,副尉,该是振威副尉一类的职位,算是正六品的武散官,上不得台面。

“这是我妹妹。”韩元奎笑着朝茹玉道。

茹玉朝着韩淑珍就是一礼:“见过韩姑娘。”

韩淑珍掩着唇吃吃发笑。

韩元奎又瞧着云娇道:“这位便是把大人家的九姑娘把云娇,九霄嫡亲的妹妹。”

“见过把姑娘。”茹玉也朝着云娇施了一礼。

云娇忙回了一礼。

“云娇,你家父亲声名在外,茹玉是慕名而来,想与你父亲做个学生。

我原想着叫我父亲去同你父亲说一声,可我父亲死活不肯,你看这……”韩元奎欲言又止。

他对自己的这个父亲也是颇为无奈,父亲自个儿没得什么本事,又死不肯低头求人,性子死板的很。

否则也不会这么些年,还在五品官上打转,搞得他这个儿子,也不得什的大出息。

云娇往后退了一步,垂头道:“韩家哥哥,云娇在家中人微言轻。”

父亲那些事,她是一概不问的,轮不到她管。

茹玉听她拒绝,便扫了一眼,才注意到云娇的容貌。

这姑娘穿着一身素静的水墨蓝,并不起眼,但仔细瞧着便觉得淡雅大方,五官也生得精致,玉琢冰雕的,眉眼低顺,扎着个双丫髻,一副乖巧的模样。

“我也不得那意思……”韩元奎打了个哈哈:“我是说,到时等你哥哥回来,我再请你哥哥帮忙说一声。”

他原想着,若是云娇能说的通,便不要朝把云庭开口了,免得又欠下一个人情。

“哥哥开口,父亲自然会应。”云娇察觉到茹玉打量的目光,有些不自在:“若无旁的事,我便先去瞧瞧孙姨母了。”

韩淑珍的母亲便姓孙。

“去吧。”韩元奎摆了摆手。

行得远了,韩淑珍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的?”云娇不解。

“你晓得那茹玉是谁?”韩淑珍笑着问她。

“你哥哥不是说了吗?是你家从前的邻居。”云娇理所当然的道。

“我晓得是邻居,你不晓得我哥哥从前是如何说的。”韩淑珍笑得更欢:“这位茹副尉,在军中可是极为出名的。”

第107回 露馅了

“怎么个出名法?”云娇不解。

六品武将,能有多大的名气?若真是骁勇善战,早便立下赫赫战功,又怎会还是六品?

“他不是能征善战出名,而是长得好看出名。”韩淑珍说着又是一阵笑。

“怎么说?”云娇还真是从未听闻此事。

“听说这位茹副尉,生的俊美非凡,面冠如玉,一出征与敌军交战,便被人嘲笑,说我大渊朝无人,找了个小白脸子来征战。”韩淑珍解释道。

“这般?”云娇眉头蹙了蹙,方才瞧着茹玉那出色的样貌,他父母的容貌定然是不会差的。

“也正因如此,他才处处不受待见,这些年官职一动不动的。”韩淑珍又笑道:“可见,长得好看也不见得便是好事。”

“凡事皆有益弊。”云娇笑了笑。

“不过,我哥哥说,这个茹玉可不简单,说他看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往后肯定有大出息。”韩淑珍说的兴起,又接着道。

云娇也只是附和着点了点头。

从韩府回院,已是晌午。

云娇让谷莠子去将蒋氏请了来,同她商议木槿成亲之事。

原想着到在年根脚或是正月里选个黄道节日,可如今木槿双了身子,此事耽搁不得了。

蒋氏听闻此事,叹了口气,有些怜悯的瞧了瞧木槿,开口道:“九姑娘你就安心吧,我回去便央人去选日子,选个最近的日子,只是你也要快些将木槿姑娘放回去,好准备起来。”

云娇点头:“你放心吧,我下午便打发她回去。”

蒋氏起身道:“那我便先去客院,找我家那不争气商议商议。”

云娇客气的将她送出院门。

用了午饭,因着木槿之事不曾定下来,她有些心神不宁的,也睡不着,便在院中闲转着,也顺便消消食。

思忖良久,云娇回身看着木槿,吩咐道:“蒹葭,你替我去回了母亲,便是木槿要回家嫁人,我要出门去给她备副头面。”

蒹葭应了一声去了。

云娇继续瞧着木槿:“回头我让谷莠子送你回去,我会交代他与你父母兄嫂说清楚的,你不用怕。”

“姑娘。”木槿红着眼睛:“头面我便不要了,有谷莠子送我回去便可。”

“傻瓜。”云娇扶着她的肩:“你跟了我这几年,如今要嫁人了,我怎能叫你空手去?”

“姑娘随便赏点便好。”木槿垂下头,忍不住流下眼泪:“往后,我便不能伺候姑娘了,姑娘一定要好好的,照应好自己。”

云娇抬手替她拭泪:“这天底下就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便是今年不成亲,明年后年,总归是要成亲的,不是还在这帝京城中吗?往后若是想我了,便来瞧我。”

“嗯。”木槿垂泪,连连点头。

云娇笑了笑道:“别哭了,你随我进来。”

说着便领了她进了房。

云娇从梳妆台的夹屉中翻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柳叶荷包,递给了木她,口中道:“这是二十两,姨娘将铺子都让出去了,如今我手头也不宽裕,只能给你这些,你别嫌少。”

“姑娘不可!”木槿连忙推拒:“姑娘手头紧,我也不是不晓得,如今没了铺子便是没了进项,这些银子姑娘还是自己留着吧。”

“拿着吧,你嫁做人妇,总要留些银子傍身,这是我给你的心意。”云娇劝道。

“可是姑娘你……”木槿抱着银子,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你总哭什么,成亲是欢喜事。”云娇叹了口气:“虽说你不情愿嫁与他,可事已至此,也只能认命,成亲了便好好过日子,蒋氏该是个好的,你又有了孩儿,往后一家人便好好过吧。”

木槿点头应了。

云娇正欲再劝几句,便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

“出什的事了?”她起身往外走。

蒹葭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姑娘,是蒋嫂子扯着陈画师来了。”

云娇连忙打帘子走了出去。

蒋氏一只手扯着陈画竹右边的耳朵,口中正喋喋不休的骂着。

陈画竹两只手护在耳朵边上,却还是疼得龇牙咧嘴:“疼,疼,娘子你轻着点!”

“这是怎了?”云娇忍不住问道。

这时,钱姨娘也出来了。

她吃罢午饭,打算眯会儿,才将将睡着,便被外头的吵闹声惊醒了。

“出什的事了?”她有些惊慌的问道。

“不得事。”云娇忙朝着蒋氏使眼色。

蒋氏会意,瞧着陈画竹,恨恨的道:“瞧在九姑娘的面上,今朝便饶了你!”

说着,才松开了手。

陈画竹狼狈的捂着耳朵,垂着头一言不发。

“这是钱姨娘吧?”蒋氏转头便是一脸笑,上下打量着钱姨娘。

把府真是大户人家,这姨娘瞧着有几分怯弱,可是容貌生的真是好看,生个九姑娘都这般大了,瞧着却比她还年轻。

“这位是?”钱姨娘乔向云娇。

“这个不争气的是我家男将。”蒋氏忙道。

大渊朝民间,常将夫君叫做“男将”,娘子叫做“女双”。

大抵的意思便是成亲之后,男子便是家里的顶梁柱,守护神。

而男子也只有娶了女子,才能成双入对,叫做“女双”。

钱姨娘点头,仍旧不解:“你这是……”

蒋氏笑道:“我家这不争气的,都要与木槿成亲了,也不知会我一声,这等大喜事,我自然要好生操办。”

钱姨娘瞧了瞧云娇,心中好不奇怪,不是说蒋氏点头了吗?怎得到如今还不知情?

云娇心中焦急,越是说下去,便越是露馅,上前道:“姨娘,你先去歇着吧,回头我再与你细说。”

钱姨娘虽说心中疑惑,但还是点头回了房。

“蒋嫂子,进屋再说吧。”云娇招呼蒋氏。

“给我好好在这等着!”蒋氏瞪了一眼陈画竹,这才跟了上去。

进屋之后,云娇客气的道:“蒋嫂子请坐,这是出了何事?”

蒋氏也不客气,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水,急急的喝了两口,才擦了把嘴道:“那个没用的东西,有本事种没本事收!”

云娇不解的瞧着她,有些听不懂。

“木槿不是叫他去跟谁把画要回来吗?”蒋氏解释道:“他说今朝去了,人家不肯给他,九姑娘,那些是什的人?”

云娇笑了笑:“春分和谷雨,是我二姊姊的贴身大婢女。”

“再贴身,再大,那也是婢女,怎的这般霸道?”蒋氏不平的拍了拍桌子。

第108回 背后指使之人

“那她们是如何说的?”云娇问道。

“我家那没用的说,她们不光不想归还那画,还对他答应娶木槿颇为不满,说是便宜他了。”蒋氏愤愤不平的道。

“除此之外,可曾说旁的?”云娇又问。

蒋氏顿了片刻,摇头道:“这倒不曾。”

云娇点了点头,眉头微蹙,垂目思忖着不曾言语。

“九姑娘,你说这可怎生好?”蒋氏忧心忡忡。

云娇想了想道:“不如……我去试试看吧。”

“这多不好意思,叫姑娘费心了。”蒋氏站起身,面上满是谢意。

“蒋嫂子不必客气,往后木槿还要拜托你呢。”云娇笑了笑起了身。

蒹葭忙去打帘子。

陈画竹此刻还头耷脑的站在院中,捂着耳朵的手放下了,想来是不痛了。

抬眼瞧见云娇出来了,忙站直了身子垂头道:“九姑娘。”

云娇脚下顿了顿,走上前打量他:“陈画师,我问你,你可是自愿娶木槿的?”

“愿的愿的,我自然……”他连连点头,话说一半忽然想起什的来,扭头瞧向蒋氏,便又耷下个脑袋,如同个憋气的狗子一般,不敢再说下去。

“望看他这个形样子。”蒋氏撇唇嫌弃的小声骂了一句。

“那当初是谁叫你威逼木槿来打探我的消息的?”云娇平静的看着他,对于此事她心中早有猜测,只是想听他说说其中细节。

“是……是二姑娘。”陈画竹目光闪烁。

蒋氏上前照着他腿子便是一脚:“个现世报,还藏着掖着的,再朝我说些没根的话,我把你个耳朵揪下来下酒吃!”

她虽不知实情,可知夫莫若妻,一瞧他的神情,便晓得他是在撒谎。

“是……是我先去找的春分。”陈画竹不敢再说瞎话。

原来,他那时成日里碌碌无为,觉得自己空有一手好画术,却不得人举荐,正是郁郁不得志之时。

恰逢春分与谷雨大着胆子来找他作画,后来被木槿撞破,他一时糊涂做下了那番事。

到了那日夜头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该更进一步才是。

他这些日子在这帝京城之中,日日瞧着那些勋贵子弟挥金如土,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当真是眼热的很,可那又怎样?他仍旧只能在把家混口饭吃,这般苦苦熬着不知何时是个头。

想外头那些人身上随便掉根汗毛下来都比他的腰粗,须得想个法子来结识他们,不然这一世都翻不得身。

思来想去的,只有从把家这个二姑娘把云妡身上下手。

把云妡是把家的嫡长女,虽说比不得那些郡主、宗姬之类的尊贵,可在这帝京也是个名门闺秀,时常受邀于各家的聚会、雅集,与那些名门贵女姐妹相称,若是请她开口替他说上几句好话,定然能让他声名大噪。

便是不能如愿以偿的名盛帝京,最起码也能多上几桩生意,也好多赚些银两,何乐而不为?

他打定了主意,却又添了新的苦恼,他要如何去求把云妡?

塞银钱?他囊中羞涩,拿不出多少来,便是拿出全部家当,把云妡定然也是瞧不上的。

人?更不行,把云妡又不是男子,再说他也没得那本事拿出个美人来。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他忽然想起木槿来,这不是瞌睡送来了个枕头吗?木槿便是那个有用之人。

今朝瞧着,这把家二姑娘与九姑娘似乎不睦,他猛地一拍大腿,这便是破绽,也是他的机遇!

于是,他便到把云妡院前毛遂自荐,说木槿与他是旧相识,他能差她替把云妡办事。

不过,他做出的那般龌龊事,倒也不曾糊涂到对把云妡和盘托出。

最初,谷雨是不叫他进院子的,那般事她最清楚,哪来的的什的旧相识?满口胡言!

她开口便要将他直接打发了,在院门口僵持之际,春分出来打圆场,这才进去通传了把云妡。

把云妡是把府的嫡长女,自幼便很得母亲连燕茹的器重,连燕茹对她也是寄予了厚望的。

从四岁起便手把手的教她如何理清纷繁复杂的账目,如何把持家中各项事务,如何识能够透人心,又如何才能加以利用。

把云妡很聪敏,也不负母亲所望,极为出色,在外头名声也是极好的,她恰好正照着母亲平日里所教的,研习府中各人的性子,想摸准了该如何拿捏她们。

她母亲嫁过来之前那些事,她也是有所耳闻的,虽说云娇与钱姨娘日日躲在院中不出来,她还是瞧她们不顺眼,总想着将她们揪出来好好教训一番。

只是云娇防备的严,除了给祖母请安便成日里闭门不出,翩跹馆院门更是关的水泼不进,她一直不得机会拉拢翩跹馆的那些下人,对云娇与钱姨娘的性子也是知之甚少,只晓得云娇爱笑不爱开口,但这并不妨碍她对她们的反感。

听闻陈画竹能在翩跹馆之中安插眼线,且还是云娇贴身的婢女,她自然是动了心思,恰好可以试试母亲教她的那些法子可管用。

至于替陈画竹招揽些生意那不过是举手之劳,二人当即一拍即合。

云娇听完其中缘由,缓缓踱步,思忖片刻又问道:“那在我外祖母家,木槿所做的那些事,又是谁安排的?”

她可不曾忘了,那日沈长东调戏她,木槿是故意安排简蒹葭去接谷莠子,而她自己则避开了。

木槿只是按照陈画竹的意思去做,那背后指使之人到底是谁?

“也是春分与我说的。”陈画竹老实的道。

云娇点了点头。

她也想过这是二姊姊的意思,可二姊姊尚在闺中,小小年纪,照理说手伸不到那么长,更不会去关心她那个不起眼的表姐夫。

这更像是大夫人的手笔,或许是大夫人授意的也未可知。

她也不再多想,开口道:“劳你们在这等我片刻,我去二姊姊那处瞧瞧。”

“姑娘太客气了,你去吧。”蒋氏连忙道。

“木槿,你也留下吧。”云娇吩咐道。

此番去要的物件,与木槿声名息息相关,若再被谷雨她们讽刺一两句,云娇真怕木槿承受不住,是以她去了反倒不好。

“姑娘……”木槿欲言又止。

“安心吧。”云娇笑了笑,带着蒹葭出了院子。

第109回 脸皮有三丈厚

把云妡的院子,离主院不远,是家中这些院落当中除了主院与书房以外,位置最好的一座。

院中花花草草自然不少,一到春日里,桃红柳绿梨花白,在院墙外头远远便能瞧见,煞是好看。

她这院子是自个儿起的名字,叫做一方院。

该名出自诗经人尽皆知的一句话: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把云妡钟灵毓秀,才貌双全,取这院名,倒也相宜。

院中,一个瞧着不过七八岁的小婢女正拿着比她还高的笤帚有些吃力的扫着落叶。

云娇不晓得她名字,只远远朝她招手。

那小婢女才来没几日,还不曾出过院子,见云娇瞧着年纪不大,身上穿着也朴素,头上连朵最最不值钱的绢花都没得,便当她是哪个院的婢女,心中好不奇怪,这婢女竟敢不穿婢女服制?

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手中笤帚行了过去。

“这位姊姊,你叫我做甚?”小婢女怯怯行了一礼问。

“这是我家九……”蒹葭闻言顿时急了,便要呵斥,一个婢女居然叫她家姑娘“姊姊”?还“你我”相称,要没得命了!

云娇扯了扯她袖子,打断了她,笑吟吟道:“我找你们院的大婢女春分,烦劳你去替我跑一趟可好?”

“你等着。”小婢女有些不安,总觉得自个儿似乎做错了却又不晓得错在何处,干脆转身跑了进去。

不过片刻,便见谷雨跟着那个小婢女走了出来。

瞧见院门口的云娇,登时不屑的斜了斜眼:“我当是谁找春分呢,原来是九姑娘。”

小婢女一听,吓得腿都软了:“九……九姑娘,方才我……奴婢不是故意的……”

说着便要跪下赔罪。

“行了你,下去下去。”谷雨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将那小婢女打发了,上下打量着云娇,伸手捂住唇打了个哈欠,这才道:“九姑娘,春分午休还不曾起来呢,你有什的事就朝我说吧,都一样的。”

瞧瞧,九姑娘简直是乡下来的个破落户,穿的还不如她呢!

她头上还簪着二姑娘上回赏的干花呢!

九姑娘头上光溜溜的,草都不得一根!

她越看眼神越发鄙夷。

钱姨娘交出了手中私产,这回九姑娘怕是要越过越窘迫了,过几日再瞧,怕是还不如今朝呢!

“谷雨,这是二姑娘教你的规矩?你便是这般见我们姑娘的?我们姑娘是老爷亲生的女儿,你……”蒹葭怒目圆睁,上前便要同她理论。

“得了得了。”谷雨自知理亏,也不争辩,随意的一点头一弯腰,便算是行礼了,瞧着蒹葭不无得意的道:“这下你可满意了?”

“你……”蒹葭气的恨不得给她一耳刮子。

“罢了。”云娇脸色不变,将蒹葭拉回身后,瞧着谷雨继续道:“你去叫春分来吧。”

“我说了,九姑娘有话就同我说,有什的事春分能做主我也能做主。”谷雨两手抱胸,满不在乎。

“好吧。”云娇也不与她多费口舌,开门见山道:“你既能做主,便将木槿那张画像给了我吧。”

“什的!”谷雨吃了一惊,九姑娘怎晓得那样事?

定然是木槿说的,真是脸皮有三丈厚,这种事也说得出口?

云娇只是淡淡的瞧着她,也不言语。

谷雨心中有些发虚,她既晓得木槿画像之事,必然晓得她们穿“一年景”作画之事,这……

她是个属芦苇的,嘴尖皮厚腹中空,云娇一句话她已然慌了,也不知该说些什的,只能叫春分来应对了。

如此,她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我去寻春分来。”

她口气不大好的丢下一句话,便转身去了。

“姑娘,她们能将花给我们吗?”蒹葭有些紧张的问。

她真是佩服姑娘,也不晓得姑娘怎的如此淡然的,若换作是她,恐怕早要气的跳脚了。

谷雨一个婢女,居然对府中姑娘这般嚣张,怕是这满帝京,也只有她家姑娘要受这般气。

哼,姑娘是不跟她一般见识。

“拭目以待吧。”云娇只是淡淡一笑,不急不躁。

不出片刻,春分果然出来了。

“见过九姑娘。”她不似谷雨那般傲慢,端正的对着云娇行了一礼,面上带笑,若无其事。

反观她身后的谷雨,倒是紧绷着一张脸,有些焦灼。

“不必多礼,你将木槿的画像给我吧。”云娇抬了抬手,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道。

“九姑娘既知画像之事,便该晓得奴婢为何会有这张画像。”春分不紧不慢的道:“奴婢与木槿之间,也算是相互牵制,九姑娘安心,只要木槿不泄露那日之事,她的画像也会永世不得出头之日的。”

云娇笑了笑:“互相牵制?那便请你与谷雨也画一张一般的画像,叫木槿带着吧。”

“九姑娘莫要拿奴婢逗趣。”春分变了脸,她往后还要请二姑娘寻摸个好人家呢,怎会画那种东西。

“我不曾逗趣,要么将画像给我,要么你二人各画一张一样的,否则,我便进去寻二姊姊评评这个理。”云娇收敛了一贯的笑,淡淡瞧着她,声音平静。

春分有些吃惊,这个九姑娘从前从来不曾这般强势过,这般冷着脸,竟也有些怕人。

她硬着头皮道:“想必姑娘也不想将此事闹大吧?若是惊动了我家姑娘,那木槿的名声……”

“木槿的名声与我何干?”云娇一笑,唇角梨涡浅现:“你有这功夫不如操心操心自己?若是我二姊姊晓得你偷偷穿着她珍爱的一年景去画画像,你猜她会如何?”

春分与谷雨对视了一眼,九姑娘不在意木槿的名声,也是有的,若是她们二姑娘,恐怕也是这般。

谷雨则不由抖了抖,二姑娘的脾气这府中谁不晓得?

她一向推崇大夫人的“治家需严”,身为嫡长女的她高傲自负,极为珍惜自己的羽毛,眼里更是容不得沙子。

便是她们这等与她一同长大的贴身婢女,在她跟前都须得小心翼翼的,若晓得她们穿了她珍爱的衣裳去画画像,挨顿板子都算是轻的,怕是要直接打出门去。

“春分,是谁来了?”婉转如莺的声音传了过来。

春分一惊,忙道:“回姑娘,是九姑娘来了。”

云娇遥遥对着把云妡行了一礼:“小九见过二姊姊。”

第110回 一百个呆子不同样

“是九妹妹来了,许久不曾见九妹妹了,真是稀客。”把云妡款款而来。

她比云娇年长三岁,过了年便十四了,身量长成,已然是个大姑娘了。

只见她行动间腰肢轻摆,如同弱风扶柳,带着说不出的娇韵。

云娇只是微微抬眼朝她怯怯笑了笑,不曾答话。

“不知九妹妹来有何事?”

把云妡面上带着笑,不著痕迹的打量云娇,她瞧着似乎平易近人,温和可亲,可不经眼间的眼神却又带着些高高在上。

她是把府的嫡长女,出了门便是把府的脸面,这帝京的聚会、雅集,哪次能少了她?

这些庶女,能不能出门都要看她母亲的脸色,自然也入不得她的眼。

“也不得什的事。”云娇乖巧的道:“姊姊也听说了吧?木槿要与陈画师成亲了,陈画师说平日里与二姊姊也有所往来,有许多客人皆是二姊姊在当中牵线的。

他说请姊姊赏脸喝喜酒是不敢了,只是要来讨份儿赏,沾份儿贵气,可又怕二姊姊不给他脸,犹豫着不敢前来,木槿便央着我来了。

她毕竟跟了我五年,最后这点请求,我也不得不应,便厚着脸皮来姊姊这处了。”

她说完,春分与谷雨偷偷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松。

毕竟方才她们咬死了不曾松口,若是九姑娘一时气恼,将实情说出,那她们可就完账了。

还好,九姑娘给她们留了余地,不曾赶尽杀绝。

“我当什的事呢。”把云妡似乎毫不在意:“你回去与他说,待到他成亲那日,我自然会派人打赏。”

讨赏这话也是有的,大渊朝不少下人成亲,都要向主子讨赏。

赏钱不论多少,也是沾沾主子的贵气,图个好兆头,这也是习俗之一。

通常在这个时候,主子们都是小气不下来的,哪怕是最小气的主子,赏下去的银钱也够普通人家吃个年把的了。

是以下人们很是热衷于此。

不过,陈画竹是画师,又不是家中下人,找她讨什的赏钱?要讨赏也该找父亲才是。

把云娇到底想说什的?

她面上轻松,心中却一阵怀疑,真是陈画竹同云娇说的这话?

那他到底说出了多少?云娇是不是全晓得了?

当初是母亲告知她云娇那个表姊夫是个好色之徒的,她才依此做了一番安排,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

本以为安排的稳妥,该是十拿九稳才是,毕竟云娇一个人,跟前又不得人可用,不栽了才怪呢。

不曾想这个老九的运气还不错,不知怎的竟逃过一劫了。

不过她也不急,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手段,先拿她们练着手,待得他日成亲了,才能像母亲这般,将后宅打理的妥妥当当的。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云娇神色,瞧她一脸乖顺的模样倒不像个知情的,可这若是装的呢?

该不是,她在心中摇头,想起钱姨娘成日里红着眼睛的模样,那个没用的只会哭,她教出来的孩子能有什的心机?

而这个九妹妹成日里院门紧闭,无事不出门,实是个胆小如鼠之辈,便是晓得了实情也拿她不得法子,毕竟她不得证据。

她这般一想,心中便松快多了。

“那妹妹便替木槿谢过二姊姊。”云娇收不著痕迹的收回目光,欢喜的行了一礼。

“九妹妹既然要操办婢女的事,我便不留了。”便是赶人,把云妡面上也带着得体的笑。

她无论何时皆是如此进退有度,端庄有礼,这是她自幼便刻在脑中,且牢记在心的。

身为嫡长女,便该有嫡长女的气度。

“是。”云娇故作不懂,笑嘻嘻的又行了一礼。

院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把云妡在门内冷哼了一声,心中暗道一句“真是一百个呆子不同样”,把云娇便是傻乎乎的,连撵她都不懂,还笑呢。

云娇转过身往回走,面上的笑容便收敛了,换做沉思的模样。

行的远了些,蒹葭愤愤不平的道:“姑娘,这二姑娘也太过分了,不请姑娘进门也就罢了,还撵姑娘走!”

“二姊姊一向眼高于顶,又不是今朝一日,你还不曾习惯?”云娇笑了笑:“我来之前便想到了会是这般。”

“那姑娘还来,二姑娘她……”蒹葭还是忍不住。

“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云娇沉声打断她。

“是。”蒹葭殃殃的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又道:“姑娘,那画怎生好?”

她这刻儿才想起来,今朝是去一方院要画去了,可惜不仅空手而归,姑娘还挨了一顿羞辱,她想想便觉得愤愤不平。

“不用担心,春分会送回来的。”云娇不在意的道。

“当真?”蒹葭不敢信:“为何会送回来?我瞧着她不像那么老实的。”

“我方才已然放她们一马了。”云娇道:“便是谷雨瞧不出其中利害,春分心中定然有数。”

她想着二姊姊方才的神色,似乎有些心虚,可又不大瞧得出。

母亲果然是个厉害的,能将二姊姊调教成这般滴水不漏的性子,定然是费了极大的心血。

蒹葭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忽然瞧见前头有人,忙道:“姑娘,是四姑娘同六姑娘。”

云娇瞧了一眼,确实是四姊姊把云姝与六姊姊把云姌,后头婢女拎着两个食盒,想是母亲又给她们开小灶了,博观院中是有小厨房的。

这个四姊姊最是难缠,她不欲与她们碰面,二话不说,带着蒹葭回身便走。

“把云娇,你这个扫把星,跑什的!”把云姝喊了一句,便追了上来,拦在她跟前。

因着云娇出生之时那道士所言,把云姝也有所耳闻,见了她开口不是“扫把星”,便是“灾星”,总归不得一句好话便是了。

把云姌也跟了上来,她对云娇倒不得什的恶意,只是把云姝如何,她便跟着如何。

两人一前一后,带着婢女拦着云娇去路。

“四姊姊,六姊姊。”云娇见跑不掉,只能照规矩各自行了礼。

“我问你呢,你可是耳朵聋了?你跑什的!我与六妹妹是鬼吗?”把云姝高声质问。

云娇垂着头小声道:“妹妹只是不曾瞧见两位姊姊。”

“不曾瞧见?你眼睛瞎了?”把云姝冷哼。

云娇干脆闭嘴不再言语,这等胡搅蛮缠之辈,真是懒得搭理。

“不说话?”把云姝更生气:“怎的,瞧不上我?”

第111回 因祸得福

云娇无奈,只想快些摆脱她,这个四姊姊便是个混不吝,离她越远越好。

今朝真是出门不曾看黄历,撞上了她,真晦气。

她故作低眉顺眼状道:“妹妹岂敢对四姊姊不敬,钱姨娘那处还等着妹妹回去有事,二姊姊若是不得旁的事,妹妹便先回去了。”

“等刻儿!”把云姝仍拦着她,眼珠子一转问道:“我瞧你像是从二姊姊那处来的,你找二姊姊做甚?”

“也不得什的事。”云娇继续做小伏低:“便只是问个安而已。”

“找二姊姊问安?”把云姝上下打量她:“那你为何不去我院中同我问安?”

云娇被她纠缠的不胜其烦,耐下性子又行了一礼:“四姊姊,妹妹这厢有礼了。”

连燕茹三年连生了三个女儿,女儿们之间也只相差一岁。

她对大女儿把云妡是最满意的,把云妡秉性也最是随了她,这也难怪,毕竟是她悉心栽培起来的。

但她一人精力有限,兼顾不过来三个孩儿,四姑娘与六姑娘便都是嬷嬷们教的多。

这个四姑娘把云姝,便是夹在当间的一个。

上头比不得姊姊的聪颖才干,下头又不得妹妹娇憨可爱惹母亲的宠爱,正是这般不上不下的夹在当间,平日里才是最不得重视的。

平日里,母亲有甚好东西都尽着姊姊先挑,尔后是妹妹随意拿,余下不得人要的,才能轮的上她。

自懂事以来,她心中便日日不平,总觉得母亲太过偏心姊姊与妹妹,从不将她当回事。

但她可不得胆子与母亲发牢骚,闷的时日久了,性子便有些郁郁,瞧什的都不大顺眼,无论何时何地,都生怕旁人忽略了她。

渐渐的,也不知怎的,她便开始欢喜欺负家中庶妹。

原先也只是小打小闹,捶一下捏一下的,孩子们之间闹着玩玩,大人们自然也不得人当真。

四岁那年,她失手将五姑娘把云妙推进了家中的荷花池。

把云妙答亲娘姓安,是有一年有户人家逃荒来到帝京,夫妇二人带着三个孩儿,两个男孩都还年幼,女儿已到了许人家的年纪。

一家人皆饿的半死不活躺在路边,也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恰逢把言欢路过,那户人家瞧他品貌不凡,便喊着要将女儿卖给他,只换口吃食。

卖女儿一个,则全家人活,总比一家一起饿死的好,这在逃荒人之中,并不罕见。

遇上饥荒之年,人吃人的事也是有的,与之相较,卖女便算不得什的大事了。

不过,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把言欢颇为大方的连车带马给了那户人家一车米粮,又给了些银钱,那家人便留下了女儿,欢欢喜喜的带着两个儿子走了。

留下来的便是安姨娘。

她本就是个本分的乡下姑娘,是家中长女,平日里就在家做活照应两个幼弟,任劳任怨的。

她这人老实巴交的也没得什的心眼,但容貌倒有几分清秀,把言欢瞧她顺眼,当晚便收了房。

后来她便诞下了把云妙,把言欢新鲜劲过去之后,嫌弃她木纳没情趣,也就不大理睬她了。

她不得心机,又不会算计,便只领着女儿老实的待在那有些破落到院中,几乎可说是混吃等死,除了必要的请安,她们同云娇、钱姨娘一般,从不出头。

话说把云妙被推落在荷花池中,喝了个水饱,险些淹死,才被几个年纪稍大的婢女齐心协力的拉了上来,总算是捡了条命。

安姨娘得知消息,哭哭啼啼的要去找老爷告状,平日里小打小闹也便算了,四姑娘到底是嫡女,小五是庶女也惹不起她,可这推下池子可是会要命的,她便是再胆小懦弱,也不能眼睁睁瞧着女儿被淹死。

把云姝当时年纪小,又不是故意的,也吓了有些傻了,站在边上做声不得,她身边有个机灵的婢女,悄悄去寻了连燕茹。

连燕茹留在自己亲生的这三个女儿身边的婢女,自然是极为静心挑选的,简单而言,便皆是一文一武。

什的叫做一文一武?

文的便是工于心计,圆滑世故。

武的则泼辣大胆,凶悍蛮横,这般配合有度,才能很好的护住她的三个宝贝女儿。

此刻出了事,文的便指挥武的回去搬来了连燕茹。

连燕茹来了之后,先是瞧了一眼把云妙,见她并无大碍,便松了口气。

见安姨娘仍旧哭天抹泪的,便有些不耐,劈头盖脸将她训斥了一顿,说她是无事找事。

可怜安姨娘孤身一人,又不得老爷宠爱,只能打落了牙和血吞,任由她欺辱,最后默不作声的带着五姑娘回了院子,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把云姝当时吓坏了,话都不会说了,原以为回了院子,一顿手心自然是免不了的了。

谁料连燕茹瞧着女儿吓傻的模样,十分心疼,当即对她关怀备至,不仅亲自下厨做了红糖鸡蛋喂给她吃,夜里还带着她一道睡了一夜。

把云姝是受宠若惊,自从有了妹妹把云姌,她便从未跟母亲睡过,她从记事起便不记得有跟母亲一道睡过。

不曾想此番竟是因祸得福。

但她不是遭祸,而是闯祸,不过她不在意这些,母亲肯如疼姊姊妹妹一般疼她便好。

可只过了不到一日,连燕茹见她并无大碍之后,便恢复了惯例,照例是事事尽着把云妡,再将个把云姌捧在手心,对她又是如从前一般,不放在心上,几乎是不闻不问了。

把云姝失落至极,后来一想,大抵是她欺负了庶妹,母亲才会疼她。

自那之后,只要是遇上了,她便变本加厉的欺负把云妙,将个把云妙吓得瞧见她的个帽顶便仓皇而逃。

云娇回来之后,她也如法炮制。

不过云娇也不知道是呆还是精,团在院子里头也不大出来,极难逮到她,把云姝一直恨的牙痒痒,今朝遇上了,又岂会放过她?

“你少给我卖乖。”把云姝一指身后的婢女:“她累了,你替我将食盒拿回院中去。”

这处人来人往的,叫人瞧见她欺负庶妹不好。

“四姑娘,奴婢来吧……”蒹葭忙上前。

“啪——”

一声脆响。

“滚开。”把云姝抬手便给了蒹葭一巴掌:“我说话,轮得到你这下贱胚子来插话?”

蒹葭捂住脸,眼泪滑了下来,却不敢哭出声。

云娇拉过她站在自己身后。

“把云娇,你到底拎不拎?”把云姝走到她跟前,傲慢的瞧着她。

第112回 极有意思

“四姊姊,我又不是婢女,为何要替你提食盒?”云娇抬眼瞧着她,笑了笑。

她不急不躁也不恼,仿佛并不曾受到欺辱,只是在闲谈而已。

把云姝面色阴沉:“你与五妹妹一般是庶女,五妹妹提得,你便提不得?你是觉着你比她娇贵?”

云娇垂头:“我只晓得,我与四姊姊一般,皆是父亲的女儿,不是家中婢女。”

“四姊姊,咱们回院吧!”六姑娘把云姌等的有些不耐了,她急着回去吃饭呢,母亲院中做出的那些好吃的东西,便是日日吃,也总吃不够。

四姊姊怎的也不馋,还在这处同九妹妹纠缠不休。

“你急什的。”把云姝心中气恼,这个妹妹由小便是没得一点眼力劲,不说开口帮腔吧,竟还喊着要走,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我饿了,那我先回去了。”把云姌才不管那么多。

只要人不惹她,她也从不欺负人,说着竟真兀自转身带着婢女走了。

“就晓得吃!”把云姝气不打一处来,压低声音骂了一句。

她可不敢叫这个妹妹听见,否则她哭闹起来去母亲跟前告状,她又免不了挨一顿训斥。

“四姊姊想来也饿了吧,快些也回去吃吧。”云娇笑盈盈的行了一礼,便转身欲走。

“你给我站住!”把云姝哪能就此作罢,这许多婢女瞧见了,把云娇竟敢不听她的使唤,岂不是丢了天大的脸面。

她紧赶了几步追了上去。

“四姊姊还有事?”云娇回头。

“我叫你将食盒提到我的院子中去!”把云姝一把揪住她衣襟:“你可曾听见!”

云娇垂目看了一眼她紧攥着她衣襟的手,淡淡的道:“姊姊,盛少爷来了,你这般叫他瞧见了,若是传出去,对家中姊妹的名声不好。”

“你少诓我!”把云姝如何肯信,反倒更变本加厉了些:“把云娇,我告诉你……”

“云姝,你们在做什么?”清郎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远处,一个瞧着不过十五六的少年,带着一小厮缓步而来。

把云姝不曾想到云娇说的是真的,闻声登时一惊,忙松开手,回过身便是满面温婉的笑,脸色微微发红:“恕己哥哥来了。”

盛鹤卿,字恕己。

徽先伯家的嫡子。

说起来,他与把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只因着连燕茹的太祖母与他太祖母是姨姊妹,姑娘们便都称他哥哥。

云娇缓缓行了一礼:“见过盛少爷。”

盛鹤卿不以为意的抬了抬手:“你们在做什的?”

“恕己哥哥,我与九妹妹闹着玩呢。”把云姝忙道。

说话间,还不忘悄悄瞧了云娇一眼。

云娇晓得,那是在警告她。

她垂下头,不置可否。

“这便是你九妹妹?”盛鹤卿好奇的打量云娇。

把言欢学识渊博,尤为擅长作画,他时常来把家,与他请教些学问。

平日里见得多的都是几个嫡出的姑娘,倒是不曾怎的见过这个九姑娘。

不过把家姑娘虽多,却是姹紫嫣红各不相同,但也有相同之处,那便是无论何等模样,皆是一般美貌。

眼前的这个九姑娘,瞧着虽还有些年幼,但一看便知是个天生丽质的,顶多再过个两三年,定然不比那如花似玉的二姑娘把云妡差。

颇为难得的是,大概是因着她是庶女,瞧起来不像把云妡那般心高气傲,而是极为沉静内敛,这在这般年岁的小姑娘身上是极为难得的。

盛鹤卿觉得她小大人一般的神情极有意思,不由多看了两眼。

把云姝见他瞧得起劲,心中暗恨,面上却还装作柔顺的模样,小声道:“是。”

“四姊姊,盛少爷,钱姨娘还在院中等着我,我便先去了,你们慢聊。”

说着,便行了一礼。

盛鹤卿摆了摆手:“去吧。”

云娇松了口气,可算是脱身了,这个未来的二姊夫,也不是半点作用不得。

转过一个弯,转身瞧了瞧身后无人,她这才放慢脚步,关切的瞧着蒹葭:“你的脸没事吧?”

“没事。”蒹葭摇了摇头:“四姑娘一个女儿家,出手能有多重。”

“下回遇上她,你别强出头了。”云娇叹了口气。

“可我总不能瞧这姑娘被她欺负。”蒹葭愤愤的道。

“不碍事的,再怎样我也是她的妹妹,她不敢拿我如何的。

我们先回去吧,还说今朝出去给木槿去买头面的,对了,母亲答应让我出去了吗?”

蒹葭去主院回来恰好遇上蒋氏扯着陈画竹去了,便将这事给忘了。

“忘记告诉姑娘了,大夫人应了,还说姑娘是个有情有义的。”蒹葭忙道。

云娇笑了笑,有些话,听听便好。

一方院中。

把云妡正专心致志的绘着一副山水图。

盛鹤卿爱画,尤为偏爱山水图,她便常在这上头下功夫。

母亲虽不曾与她直说过,她也晓得母亲的意思,是想将她嫁与盛鹤卿的。

盛鹤卿是徽先伯嫡子。

徽先伯府虽比不得国公府、侯爵府,但无论如何也是在帝京经营多年,是有根基的。

把言欢只是个读书人,在朝中算是个清流人家,且他在朝为官不过十多载,瞧着花团锦簇的,实际上根扎得并不牢。

好在他攀上了宰相家的孙女,把云妡若是嫁给盛鹤卿,虽是高攀,勉强倒也配得上。

且盛鹤卿生的高大俊朗,气度不凡,把云妡早已芳心暗许,自然是投其所好。

“姑娘。”谷雨急急的走了进来,按规矩行了礼,满面皆是焦急,却又不敢不守规矩。

二姑娘同大夫人一般,这也是讲究规矩,若是不守规矩,免不了一顿责罚。

“什的事?”把云妡缓缓的放下手中的笔,这才抬头看向谷雨。

“盛少爷来了。”谷雨有些焦急的道:“姑娘快去瞧瞧吧!”

把云妡面有喜色:“可是在父亲的书房?”

“盛少爷也不知怎的,遇上了四姑娘,两人在园子中闲聊呢!”谷雨急切的道。

“我去瞧瞧。”把云妡拔腿便往外走。

行了两步,又停住脚。

她不该这般鲁莽,此刻跑过去该说什的?没得被盛鹤卿瞧不起。

她想起母亲的教导,该镇定才是。

站在原地定了定神,她开口问道:“母亲可在院中?”

“在的。”谷雨忙道。

“走。”把云妡不再犹豫,直奔博观院而去。

第113回 带谁出嫁

博观院中。

连燕茹正比着一批布料,成衣铺的女掌柜等在一旁,口中不停的夸赞恭维着。

年关将近,她须得将她与三个女儿过年所着的衣裳的布料先选出来,也好快些吩咐成衣铺去办。

至于其余人的,到时候随意分派打发一番,也就罢了。

“母亲。”把云妡走了进来,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

“见过二姑娘。”女掌柜连忙行礼。

“招招来了。”连燕茹一见最得意的女儿来了,登时满面笑容,将手中的布料在身上比了比:“你瞧,这个色泽可适合我穿?”

“贵而不扬,很适合母亲的气度。”把云妡打量了一番,这才开口道。

她很是不快。

因着把云姝与盛鹤卿之事,她心中本就郁郁,再加之母亲此刻又唤她小名,她更是烦躁不堪。

她已经同母亲说过多次了,不要再叫她“招招”。

可母亲就是改不了口。

自她懂事开始,便不喜这小名。

如今对这个名字已然厌恶到了极点,这名字时时召示着她,她生下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招”而来。

“那我就定这个了。”连燕茹不曾瞧出女儿心中的不快,欢喜的放下手中的布料。

“母亲,你先让掌柜的去吧,我有话同你说。”把云妡也不得耐心等了。

“好。”连燕茹心中奇怪,却还是打发成衣铺的女掌柜去了。

这才坐下来指着一旁的凳子道:“招招,坐下来说,出什的事了?”

这个女儿一向处事泰然,到底是何事能让她这般急切?

“母亲,恕己哥哥来了。”把云妡开口道。

“怎了?”连燕茹不解,盛家与她家的亲事,两家虽不曾明着提,但彼此都是心知肚明,早晚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盛鹤卿出入把家,早已被视为理所当然,女儿为何特意来说这个?

“在园子中,与四妹妹聊得正畅快呢。”

把云妡此刻心中酸溜溜的,脸色也是难看之极,她到底年岁小,平日里不经事,还能装作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

可这一遇上事,她便有些忍不住变了颜色了。

“那又如何?”连燕茹一听这话心中便有了数:“唤唤那是你的亲妹妹,你还怕甚?”

“母亲难道不知我怕甚吗?”把云妡见她竟丝毫没有责备把云姝的意思,脸色不由更难看了些。

“招招。”连燕茹面色一肃:“我平日里是怎生教你的?你便是用这种口气与母亲说话?”

“母亲。”把云妡又急又气,顿时眼圈一红。

“不许哭。”连燕茹呵斥了一声。

把云妡立刻收敛了泪意。

“我来问你。”连燕茹直视着她:“他日你若是真与盛鹤卿成了亲,能否拦得住他纳妾?”

把云妡心中一窒,默然摇头。

“那他与你妹妹说几句话,你便气成这般,他日他与你父亲一般,一房又一房的往家中抬,孩儿一个接一个的往下生,你该如何自处?”连燕茹厉声的问道。

把云妡垂着头,一言不发。

“说话。”连燕茹冷着脸。

“母亲,女儿知错了。”把云妡顿了片刻,才开口道。

连燕茹脸色才算松弛了些,走过去搂着她,轻抚她的后背:“乖孩子,我也晓得你心中不好受,可这些事,或是比这些更厉害些的事,皆是你往后要承受的,身为女子,这便是命。”

把云妡伏在她怀中点了点头:“母亲,女儿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唤唤毕竟是你的亲妹妹,你对她无需防范,盛家娶了你,便绝无可能娶她,他还没得那么大的脸面,娶我把家一门两个嫡女。”连燕茹松开她,安慰着道。

把云妡这才觉得心中好像畅快了些。

“不过,你也该考虑起来了。”连燕茹又接着道:“你也晓得,我大渊朝有既定的习俗,你成亲之时,你父亲极有可能会叫你带一个庶妹过去,便是你父亲不提,盛家恐怕也会说的。

你便是不嫁去盛家,过了年你也十四了,该考虑带谁出嫁了。”

大渊朝是有这习俗。

家中庶出的姊妹多,嫡女出嫁之时,便会带上一两个。

这个习俗,初衷是好的。

左右到了夫家,郎君也会纳妾,倒不如带着自家姊妹,还省心些。

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省心,那便是满桌人分吃了算盘珠——各人心中有数。

把云妡心中堵得慌,但还是乖巧点头:“女儿明白。”

“五丫头是个本分的,翻不起浪来。三丫头离了叶亭玉,也是个好拿捏的,便在这两人里头选吧。”连燕茹又接着道:“梅自香生的那个老七,便与她一般,不是个好惹的,也是颇有心机,她定然是不能带的。

老九倒是个温顺的,只是年纪小,以后留着陪你妹妹。”

“是。”把云妡又应下了。

连燕茹顿了片刻,想起该考考女儿的应变能力了。

“招招,你说苏袅袅那头,生下孩儿来,我该赏些什么?”连燕茹故意问道。

“母亲,你不该让她将孩儿生下来,郎中不是诊出来了吗,说是个男孩。”把云妡连忙道。

连燕茹确实早已买通了郎中,得知了苏袅袅腹中孩儿是个男孩。

她之所以这么问便是想要探探看把云妡到底晓不晓得该怎么做。

“那依你之意,我如今该当如何做?”连燕茹又问道。

把云妡站在那处想了片刻,才开口道:“苏袅袅栽赃了三妹妹,又叫叶亭玉闹了好大一个没脸,她心中定然恨极了,说不上正想方设法的想将苏袅袅的孩子弄掉呢。”

“嗯。”连燕茹点了点头,继续瞧着她。

把云妡又接着道:“不过,叶亭玉瞧起来张牙舞爪的,却不是个真厉害的,她不一定能将这件事办妥。”

“那依你,谁能办妥?”连燕茹面上已有微笑。

“自然是梅自香。”把云妡面带微笑,恢复了一贯的淡定从容:“她想必已然来与母亲打探过消息?”

“那是自然。”连燕茹对女儿的表现极为满意:“苏袅袅要生儿子,全府最急的莫过是她,除了把云庭,家中唯一带把儿的,可在她手中握着呢。”

把云妡被她这般粗鲁的话说的面色一红,接着点点头道:“梅自香是有这个本事办事的,而且,她还能做得滴水不漏,将事情栽在旁人头上,她不是简单的货色,母亲往后可要多多提防着她。”

“借她十个胆子!”连燕茹冷哼一声,颇为自负。

第114回 大渊朝繁华

云娇回了翩跹馆。

蒋氏同木槿正在院中翘首以待。

陈画竹垂头丧气的倚着墙靠在墙角边,如今他犯了这般事,在蒋氏跟前全然抬不起头来,心中直道晦气,往后怕是不得好日子过了。

“姑娘回来了。”木槿一见云娇,忙迎了上去。

“九姑娘,她们那块怎生说的?”蒋氏也跟上去有些急切的问。

“蒋嫂子不必着急,春分应了,说晚些时候会送过来。”云娇抿唇一笑,满面轻松。

“这就好,这就好。”蒋氏拍了拍心口,又瞧着云娇真心实意的夸道:“还是九姑娘有能耐,一刻儿功夫就解决了。”

云娇只是望着她笑,也不言语。

木槿也长长的松了口气,扫了一眼墙根脚处的陈画竹,心中又气又恨,却无可奈何,眼泪又险些涌出。

便是她自个儿不要命,也要替父母兄嫂的名声考虑,尤其是二哥成亲在即,如今先姑且这般,至于往后的日子,那就走一步瞧一步,再说吧!

蒹葭瞧出她的异常,伸手扶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蒋嫂子进屋去坐会吧。”云娇招呼蒋氏。

“不了。”蒋氏摆了摆手:“木槿这头既无事了,我便先回去操持起来了,这事不能再耽搁了。”

“那好,蒋嫂子路上仔细着些。”云娇晓得,成亲之事操持起来极为琐碎,也不再挽留。

蒋氏连声答应,扭头瞪着陈画竹:“个丧八代的,成天倚墙靠壁的,还不走等着我请轿子来抬你?”

陈画竹被骂惯了,也不回嘴,只是耷拉着脑袋跟了上去。

云娇接着便去了钱姨娘房中,将蒹葭与木槿留在了外头。

“娇儿,木槿与那个画师,到底怎的回事?”钱姨娘自云娇出了院子,便一直提心吊胆的,此刻见她回来了,才算安心了些。

“上回是我怕姨娘忧心,才说蒋氏是知晓的,这回是真知晓了。”云娇笑着坐到她身旁,偎着她。

“这可不是小事,你可曾想过,若是那蒋氏真闹起来,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要如何应对?这要是传出去还得了?”钱姨娘难得的板着脸朝她。

非逼着成亲之人娶平妻,除了官家,谁敢这般?

“这不是曾传出去吗?”云娇撒娇,想要蒙混过关:“姨娘,你放心吧,不碍事的,我下回晓得了。”

“姨娘也晓得你是个心软的,体贴下人,可也要有个度,不能把自己的名声赔进去,那可是一世。”钱姨娘见她娇憨可爱,口气不由得有些软了。

“我晓得了。”云娇坐直,岔开话题,心中松快了些,这事算是敷衍过去了:“姨娘,我方才叫蒹葭去回了母亲,要去市集上给木槿准备一副头面做嫁妆,母亲应了,姨娘要与我一道去吗?”

“我便不去了。”钱姨娘摇头,又叮嘱道:“你出去仔细着些,记得带上谷莠子一道。”

“好。”云娇起身。

钱姨娘又跟着叮嘱了几句,这才目送着她出了院门。

大渊朝繁盛,市集之上极为热闹的。

街市上人群熙熙攘攘,但见处处皆有茶坊、酒肆、面店及果子等各色铺子。

另有各色油酱、杂粮米饭粥食、下饭鱼肉菜汤或是腊肉咸蛋,随处可见买成既食,极为快便。

市井里平常人家多数时买时食,时常不在家中做饭,平日里也不置办家蔬。

有些铺子实行逐时施行索唤,咄嗟可办,便是大户人家,姑娘们出来多有不便,便差家中下人来说一声,铺子做好了饭菜按时送去。

大渊朝繁华,可见一斑。

云娇不曾叫谷莠子一道来,女子出门带着小厮,说话做事总不大方便,再有便是不得什的必要,无事也不想烦劳他。

她手持一把喜鹊登枝的遮面,遮掩着行走在人群之中。

所谓遮面,便是团扇。

这团扇,一来是用来装饰。

女儿家手持一把精致的团扇,迎面而过,本就极为秀美,自带风情。

二来,便是用以遮面。

在大渊朝,市井人家的女儿家是可以在集市随意玩耍的。

但大户人家规矩大,若是与市井小民一般,是要被传为笑柄的。

这时,团扇便有了作用。

姑娘们将团扇挡在跟前,面容便不会被外人瞧了去,这便叫遮面。

其实,这团扇不只大家闺秀在用,集市之上随处可见,是人人皆是用得的。

甚至还有不少男子也用,这便是因着团扇还有一样作用。

若是在集市之上,不巧遇见了自己不想面见之人,便可以扇遮面,迎面而过。

要说这团扇虽遮住了容貌,却遮不住身形,熟悉之人自然是还能认出来的。

但只要以扇遮面,对方便晓得了你的意思,自然不会上赶着来拿热脸贴冷p股。

这在大渊朝是约定俗成之事,并无人见怪。

宝翠楼是帝京生意最为兴隆的珠宝店。

门口进去出来的,不是富贵人家的夫人,便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个个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由此可见宝翠楼里头卖的定然是好东西。

木雕花柜台跟前。

云娇瞧中了一套细花钿头面,虽不是最贵的,但胜在精致,她觉着这副头面配着木槿怯怯的模样,再合适不过了。

木槿却死活也不肯要,自个儿选了一套珍珠的头面,说就欢喜那样的。

云娇晓得,这套珍珠头面是宝翠楼最便宜的,木槿是替她省着呢。

凑到她耳边小声同她说道:“你不用替我省银钱,你可是忘了婆奶奶还给我留了一间茶叶铺子呢。”

“那也得姑娘去验了才晓得到底情形如何。”木槿坚持:“我有这套珍珠的头面便足够了,往后姑娘手头宽裕了,再赏我也不迟。”

“那行,依你。”云娇见她执意于此,便也就随她了。

但总归觉得这套珍珠头面还是有些拿不出手,便又挑了一对双凤穿花的金掩鬓配着给了她。

木槿再三推辞不过,也就收下了。

趁着伙计去娶装头面木盒的功夫,蒹葭小声道:“姑娘,头面买妥了,左右眼下还早,不如去西市瞧瞧老夫人给您留下的铺子吧?”

云娇点头,她正有此意,这是她动身前便已想好了的。

伙计将头面装妥了之后,便双手奉上,蒹葭含笑接过,正欲抬脚离开。

谁料转身之际,便撞上一人。

第115回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蒹葭手中一滑,那木盒便摔落在地,里头的珍珠头面顿时翻了一地。

“做什的!不曾长眼?冲撞了我们家姑娘,要你小命!”

被撞之人大声呵斥。

那开口呵斥之人,瞧着像是个婢女,身着翠色短袄,下配袄裙,时值隆冬,头上竟簪着春日里才有的含笑,只是瞧着有些蔫儿了,显是主子丢弃了的。

这绿配粉虽说艳俗,可确实价值不菲,婢女都打扮的如此华贵,主子自然更是不凡。

云娇不由朝那婢女身后瞧去。

便见一姑娘,约摸十二三的光景,身着蜜合色锦缎袄,配以同色绸布襦裙,一头青丝绾作个堕马髻,戴着帝京最时兴的百花冠。

说是百花冠,实则是由三五种鲜花编成的,色彩各异,戴在头上姹紫嫣红,极为惹眼。

那婢女头上的含笑花,显然便是这花冠上弃之不用的。

云娇瞧了一眼,见那女子也瞧了过来,便垂目行了一礼道:“对不住这位姊姊了,方才是我家婢子不曾留意,还请见谅。”

虽不是蒹葭的错,她仍旧赔了礼,她不喜与人起争执,也不愿与人起争执。

尤其这女子瞧起来像极了她二姊姊把云妡。

便是团扇半掩,只瞧着那一双眼睛,云娇也能知晓团扇后头的脸自然是极美的。

但说她像把云妡,说的不是容貌,而是性子。

这女子与她二姊姊皆是一般貌美,却也是一般的心高气傲。

她虽只短短与她对视一眼,便也已瞧出了这女子看她之时便如二姊姊看她时神色一般无二,皆是满满的不屑。

她想着,这大抵又是谁家的嫡女吧。

“穷酸样。”那婢女瞧云娇穿着极为普通,发丝上不见半丝点缀,又瞧见地上散落的珍珠头面是最最不值钱的货色,不由面色更为鄙夷:“叫谁姊姊?我们姑娘是你能高攀的起的?”

“罢了。”身后那女子轻语一声,便兀自抬脚走了,除了最先的那一眼,竟再也不曾瞧向云娇。

“姑娘都怪我。”蒹葭见云娇被人这般轻视,登时又气又急,眼泪都出来了。

“姑娘,别理那种人。”木槿的心中也不好受。

“不碍事的。”云娇笑得有些苦涩,:“快些捡起来,我们走吧。”

身为庶女,这些鄙夷不屑的面孔见的还少吗?早该惯了。

三人一同出了宝翠楼。

顺着街市往西,边瞧边行,走了约刻把钟,便到了钱老夫人所留的铺子门口。

云娇顿住脚打量着铺子的门脸,眉头微蹙,眼中满是疑惑。

瞧边上的几家铺子,客官买主们出入不断,唯独外祖母留下的铺子,门可罗雀。

光这般也就罢了,外祖母留信说留下的是个茶庄,可这铺子门脸上连个招牌都没得,门也半掩着,瞧着半点不像是开门做生意的。

“姑娘,不然奴婢去问问?”蒹葭也好不奇怪。

云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蒹葭行至门近前,便有一商贾模样的中年男子从里头走了出来,口中说着:“那便这般定下,明日我一早便来。”

蒹葭往回退了两步,笑问道:“敢问老丈,这茶庄不开了吗?”

“不开了不开了。”那男子摇了摇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茶庄:“你们去那家看看吧,这铺子我买了,等我家去选个黄道吉日再开张。”

说着,便自去了。

蒹葭不知所措的回头瞧着云娇。

云娇瞧了一眼大门处,这铺子许久不得人管着,想是祖母留下的人将此地占为己有了?

“进去瞧瞧。”她说着当先走了进去。

“做什的的?”一瞧着二十出头的小妇人,生的很有几分俊俏,眉眼里皆是精明,正坐在方桌前嗑着南瓜仁,见云娇几人进来了,抬眼问了一句。

柜台里头,一青年男子,瞧着吊儿郎当的,个头倒不矮,正埋头翻找着什的,头也不抬道:“你们去别家吧,我家这铺子不开了。”

云娇瞧着这铺子里头满地狼藉,如同才被洗劫过一般,不由眉头微蹙:“敢问唐二是否在此?”

外祖母在信上交代了,叫她来这处找一个叫做唐二的。

这青年瞧着不大像个靠得住的,外祖母托付之人该不是他。

那青年与小妇人对视一眼,登时警惕起来。

小妇人连南瓜仁都不吃了,丢下一把壳在地上,问道:“你是谁?找我公爹做什的?”

云娇明了,这大抵便是唐二的儿子与儿媳妇。

她微微抬颚道:“这铺子,是我的。”

“你说什的?”那青年将手中物件扔在柜台上,走上前来打量她:“小黄毛丫头,可别信口开河。”

“叫唐二来,我自有信物。”云娇抿唇,极为郑重。

青年与小妇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心慌。

好容易诓着他爹吃酒去了,他们才能来偷偷将这铺子卖了,这小丫头是打哪冒出来的。

他有心想将云娇赶走,可瞧着她不像是好惹的模样,又有些不大敢。

“唐二呢?”云娇有些不耐。

“我爹今朝有事,不曾来,你明日再来瞧瞧吧!”青年打算蒙混过去。

左右明日一手交银钱,一手交铺子,这黄毛丫头再来,也不干他的事了。

“你少来,方才那人明明说了,你将我们姑娘这铺子卖了!”蒹葭忍不住在边上开口道。

“你们这是侵占私产,我们姑娘要到帝京府尹大人那去告你们!”木槿也不甘示弱的。

青年一皱眉头,便要发怒。

“唐宝。”小妇人忽然开口。

唐宝立刻闭嘴了。

小妇人走上前来瞧着云娇:“你去告我们也不怕,这铺子进了货卖不掉,蚀本蚀到婆奶奶家了,又不得人管我们家工钱,不卖铺子怎生好?难不成叫我们一家都喝西北风去?”

“货卖不掉?”云娇淡然瞧着她:“那货呢?都在库房么?”

这铺子里头几乎是洗劫一空,只剩下个柜台及几个空木架子,并不曾瞧见卖不掉的货。

那小妇人强自镇定道:“货……货放的久了,都坏了。”

“在何处?”云娇追着她问。

“今朝收拾铺子,都扔了,扔了。”唐宝忙抢着道。

“扔何处去了?带我去瞧瞧。”云娇开口依然淡淡的:“不管是茶饼还是散茶,既然卖不掉,我总要瞧一眼,这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一般的道理。”

“硬要找茬是不是?”唐宝怒了。

第116回 白生生的

“你这人还讲不讲些道理了,这是我们姑娘的铺子,你霸占了不说,还在这里耀武扬威的,脸皮有多厚!”蒹葭拦在云娇跟前护着她。

木槿也伸手挽着云娇的手臂,挡在她身侧。

“空口白牙,你说是她的便是她的了?叫你拿证据你也拿不出来,别在这朝我活掺事!”唐宝拿出泼皮无赖那一套,一撸袖子,指着门外:“走,立刻就给我走,不然别怪我动手。”

“你这人……”蒹葭不服气,还要开口。

云娇拉了拉她,瞧着唐宝,沉声道:“我们先出去。”

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与这无赖起了争执,不论输赢,皆讨不来什的好。

再说外祖母留下铺子一事,也不好太过张扬,若是传去莱州,叫二舅母晓得了,怕又要引起一阵风波。

唐宝见她往外退让,不由得意起来,跟了上去,口中不停骂骂咧咧。

那小妇人也搅和着说了几句,坐回了凳子,接着嗑南瓜仁。

云娇带着蒹葭与木槿已然退出门去了,唐宝跟出来依旧喋喋不休的咒骂着。

“云娇?”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云娇扭头,便瞧见韩元奎,边上站着的正是那日在韩家所见的茹玉。

“韩家哥哥。”云娇行了一礼,又对着茹玉也行了一礼。

茹玉还了一礼。

“唐小赖,你做什的?做生意哪有将客人往外撵的?”韩元奎不知发生了何事,开口朝着唐宝道。

这唐宝他是认识的。

他在这街市对过有一个小茶庄,也是这几年才经营起来的,算是有些小进项。

“用不着你管。”唐宝瞧见韩元奎认得云娇,心中发虚,缩了缩头有些慫了,干脆躲回铺子中去了。

“韩少爷,他霸着我们姑娘的铺子不给。”蒹葭心直口快,愤愤不平。

云娇来不及阻止,只得由她说了。

韩元奎愣了一下:“这铺子,是你家的?”

“嗯。”云娇点了点头。

“怎的这几年你家都不得人来管?”韩元奎有些奇怪的问道。

“姨娘那处不方便。”云娇笑了笑:“也好在之前不曾来管。”

她这般一说,韩元奎便自然而然的被她带的想到那处去了,他当是钱姨娘是怕这间铺子也同另外两间一般,被连燕茹给夺了,才故意不管藏着的。

钱姨娘铺子被连燕茹拿去充了家中公中之事,他也曾听他妹妹提起过。

想来,这个钱姨娘也并不是传闻中那么软弱可欺的,否则怎会在连燕茹手下还能留下一个小铺子。

瞧着韩元奎了然的样子,云娇晓得此番算是蒙混过去了,便又行一礼道:“是以,还请韩家哥哥,茹少爷替云娇守住此事。”

“晓得晓得。”韩元奎连连点头。

茹玉郑重拱手道:“姑娘请安心,茹某定然守口如瓶。”

云娇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中有些赞叹,这位茹少爷还真是翩翩佳公子,人如其名,陌上人如玉。

“韩家哥哥,你可是认得那位唐宝?”云娇问道。

“何止,这条街市上哪个不认得他唐小赖,由小便是个赖皮。”韩元奎笑道。

“怎么说?”云娇不解。

“去我家铺子中坐坐吧,都到我铺子门口了,还站在这路边上,像个什么样子,旁人瞧见了还当我小气呢,茶都舍不得给你喝一口。”韩元奎招呼道。

“好。”云娇也不推辞。

茶庄铺子男女老少人人皆去得,进去说几句话而已,也不得什的大不了。

进了铺子,韩元奎让伙计泡了一壶好茶,在铺子边角的茶室坐了下来,这才开口说了起来。

原来这个唐宝是唐二唯一的儿子,唐宝的母亲生他的时候大抵是年岁大了,竟血流不止,当日便撒手人寰了。

他上头有五个姐姐,皆已出嫁生子,唐二到年老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宝子,老婆子又去了,他自然心肝肉一样的捧着,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冻了。

唐宝便养的极为任性,自幼便是这条街出了名的小无赖。

唐二守着铺子也不曾续弦,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辛辛苦苦将他拉扯大了。

成人之后又托媒婆给他娶了一房媳妇儿,便是云娇今朝所见的许氏。

说起来也是一物降一物。

这个许氏,还是有些本事的。

唐宝原本是个成日里游手好闲,招猫逗狗的懒汉,可自从许氏进门之后,他便改邪归正,虽不说如同换了个人一般,但起码有了正经的营生,寻了一个大茶庄,去当了几年的伙计。

前些日子,也在这条街市上,盘下来一个小铺子,听闻打算自个儿开个茶庄。

大渊朝人人好茶,街市之上处处是茶庄,但家家户户都有自个的门路,想来赚银钱只有多与少,倒也不曾见哪个铺子关张了。

唐宝自然是瞧得眼热,想自个儿开一家,也属正常。

“只是,不晓得他盘铺子的银钱如何来的,前些日子瞧见他与他老爹大闹了一场,说是要银钱盘铺子。

唐二死咬着不松口,要说他经营这铺子这些年,手头也该有些余钱。”

韩元奎说到这儿瞧着云娇忽然想起来:“忘记了,铺子是你家的,盈利自然也是你家的。”

云娇笑了笑:“韩家哥哥,你可晓得唐二住在何处?”

“便在这后头不远。”韩元奎抬手往北指了指。

“云娇姑娘,你可是要去寻他?”一直不曾开口的茹玉,蓦然问了一句。

“是。”云娇瞧向他。

此刻他迎着朝南窗户的光,面皮白生生的,云娇晃了晃眼睛,瞧着他似乎比她还要粉嫩些,不由有些想笑,抬手微微掩唇。

茹玉不晓得她心中所想,也朝她微微一笑道:“我从北市书坊来,在书坊边上一家酒肆瞧见他在那处吃酒。”

他来帝京有几日了,日日与韩元奎一道,常来他铺子中,是以也认得唐二。

“北市?”云娇起身朝他一福:“多谢茹少爷,我这便去瞧瞧。”

“云娇姑娘,我恰好去书坊取一本书,便一道去吧。”茹玉也跟着站起身来。

“好。”云娇顿了一下,才应了一声。

她心中是不大愿意的,虽说集市之上,人来人往,不得什的好避讳的,可她不喜与生人往来。

但人家都提出来了,她若是不肯,未免显得太过矫情。

第117回 古道热肠,也属难得

辞别了韩元奎,二人便一道出了门。

茹玉边行边问道:“若是唐二硬是霸占着铺子不肯归还,姑娘可曾想好对策?”

云娇摇了摇头,她是真不曾想好。

且这事也不宜闹大。

“如今只有先见了唐二再说吧。”她也不得别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瞧一步,算作个权宜之计吧。

“我有一故交,在帝京府尹做讼师,姑娘若是有所需,到时叫韩兄朝我说。”茹玉顿了一下。

他原想着,这把家的姑娘为何不直接叫把大人出面,要回自家铺子还不是轻而易举?

但转念一想,此事恐怕不得那般简单,否则这位九姑娘瞧着冰雪聪明,怎的也不会舍近求远。

常听人言,深宅之中吃人不吐骨头,这瞧着年纪不大却不动声色的小姑娘,想来也是有些难言之隐的。

想到这处,他不由有些庆幸,好在他父亲只娶了母亲一个,而他别说兄弟了,连姊妹都不得一个,是这世道少见的独子。

“那我便先谢过茹少爷了。”云娇朝他笑了笑。

不管能不能帮上,人家有这番心意,便是好的。

“姑娘不必客气,便叫我瑾瑜吧,是我小字。”茹玉面上含笑。

云娇点头,晓得他并无唐突之意,但也不会真这般唤他。

不过,他家父亲真是武将么,怎的名字与小字起的这般契合?

或是能文能武也不一定。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慢慢有些熟稔了,也到了那酒肆门前。

“瞧,在那处呢。”茹玉朝着酒肆的角落抬了抬下巴。

云娇顺着他的目光瞧了过去,便见角落里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头,留着一撇山羊胡须,面前桌上摆着两碟小菜,另有一方铜炉,上头烫着一壶酒。

“那我便先去了。”云娇朝着茹玉说了一声,才带着蒹葭与木槿走进了酒肆。

茹玉则去了隔壁书坊。

这酒肆不大,这刻儿人也不多,小二见来人了,忙上前问道:“姑娘快请进,可是来沽酒的?”

一个姑娘家家的,自然不会上酒肆来吃酒,那自然便是来沽酒的了。

“沽二两羊羔酒。”云娇也不推辞,便应了。

要坐下与唐二说话,自然不好不沽酒,否则小二哥定然要嫌她小气。

再说她也许久不曾吃羊羔酒了,也有些馋了,便沽些回去与姨娘一道吃。

这羊羔酒,顾名思义,便是羊肉所制成的。

小作坊是做不出的,像这种酒肆想来都是买来的羊羔酒,再拿来卖的。

制这羊羔酒,须得先将上好的羊肉去骨去皮,洗净切碎,在佐以一些配料,蒸至烂软,大米煮成白米饭,将烂软的羊肉与米饭搅拌至一处,再一道蒸煮一番。

尔后便可放置静待数月。

足了日子后,再取出来过滤一番,便成了羊羔酒。

这羊羔酒酿成之后,色泽犹如牛乳,品之温润绵长,其味甘甜,顺滑爽口。

云娇便欢喜这酒的甘滑,时常吃上一盅解馋。

小二至柜台处沽酒去了。

云娇便行至唐二桌子对过坐了下来,瞧着唐二往杯中倒酒,那酒壶却空了。

“小二,给这位老丈上一壶上好的竹叶青,算在我账上。”云娇唤道。

唐二抬眼瞧着云娇,眼中已然有了些醉意,但并未糊涂,抬起手挥了挥:“不,不能吃掺酒,容易醉,还来一壶容桂。”

“好嘞——”

小二高唱了一句,随后,一壶容桂酒便端了上来。

另有装好的的羊羔酒,他直接递给了站在云娇身后的木槿。

“小姑娘,你是哪个?我认不得你。”唐二说着,又给自个儿满上了。

“唐老丈,你可认得钱老夫人?”云娇含笑问他。

唐二猛地坐直了,醉意去了七八分,惊疑不定的打量她:“你……你是……是夫人叫你来的?”

“是。”云娇点头。

唐二有些颓然,喃喃道:“夫人去了。”

云娇抿了抿唇,眼神有些黯淡:“她老人家留了书,铺子是给我的,我取给你瞧?”

“不必了。”唐二摆了摆手:“你只需告知我,夫人的书留在了什的物件上?”

云娇瞧着他道:“在衣裳内层。”

唐二点头,将杯中酒饮尽,掏出些碎银子放在桌上:“夫人曾叮嘱我,会有一姑娘来寻我,只需问留书于何处,若是说的不错,那便是夫人这铺子所属之人。

姑娘请随我来,借一步说话。”

云娇与他一道出了酒肆,便见茹玉等在外头。

与唐二打了声招呼,云娇走上前道:“茹少爷怎的还不回去?”

“我等你一道走。”茹玉含笑道。

“不必了,我等刻儿与唐老丈说完话便回去了,多谢你的好意。”云娇也笑。

心道这人不错,做事有始有终。

“那我便先去韩兄那处了,姑娘有什的需要帮忙的,叫韩兄转告我即可。”茹玉叮嘱了几句,才转身去了。

云娇心中感慨,上回初次见面,韩元奎叫她给茹玉引荐,她想都不想便推拒了,不曾想这茹玉竟不计前嫌,萍水相逢也这般古道热肠,也属难得。

回身跟着唐二,去了一条无人小巷。

唐二忽然便对着她跪了下来:“姑娘,我该死,我对不住你!”

“你快些起身,别这般。”云娇瞧他一大把年纪跪在她跟前,心中颇为不忍。

“姑娘请先听我说完。”唐二固执的跪着。

“你起身说是一样的。”云娇叹了口气,这老人家看着便是个不易的。

“早些年这铺子便一直是我在管着,后来老爷去了,夫人仍旧叫我管着这铺子,只是叮嘱我不要声张这铺子是她的,那些年盈利也皆悄悄送去了莱州。

直至夫人糊涂了,因着那头不得人接应,这银钱便不曾往莱州送。

我有个儿子叫唐宝,他原先是个没得出息的,成日里闯祸,后来成亲了倒收敛了点,前些日子张罗着要自个儿开个铺子,我心中还想着欢喜。

可盘铺子要银钱,我将毕生继续都给了他,却还是杯水车薪,他便打起了老夫人那笔盈利的主意,一直与我闹个不休。

那不是我的银钱,我自然不能动,他见我不松口,便在铺子跟前朝我三日一小闹,五日一大闹,好好的铺子闹的没得生意了,是我对不起住姑娘!”

唐二说着连连磕头。

“别磕了。”云娇不忍心:“那唐宝卖铺子之事,你晓得吗?”

第118回 通身的气度

“卖铺子?卖什的铺子?”唐二面上有些茫然,紧接着便猛地起身:“这个小兔崽子!敢卖夫人的铺子,瞧我不打折了他的腿!

我说他今朝怎的过的懂事起来了,还诓着我来吃酒,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姑娘也同我一道去吧?”

云娇瞧着天色不早了,可今朝总要将这事解决了,若是明日再出来,母亲那头怕是不大好。

于是便点头跟了上去。

行了一段,唐二忽然像想起什的来,停住脚步翻开左手的袖口,往下扯着什的。

云娇定睛一瞧,那是一片灰蒙蒙的布片缝在了袖子内,针眼歪七扭八的,想来是他自个缝的。

“这是……”云娇不解。

“姑娘。”唐二用力一扯,将那布片扯了下来,取出里头的票据递给云娇:“这是铺子前一段的盈利,共计是三百六十一两四钱交子,这是钱庄的票据,姑娘收好了。

我那逆子,在家中翻箱倒柜的,我只能将票据藏在身上,才算保住了。”

云娇接过,心头有些发堵,常言道慈母多败儿,其实慈父也是一样的道理,唐二是一个极好的人,奈何却不曾能做一个好父亲。

一路无言,回了铺子。

唐宝见唐二带着云娇回来了,也不大买账,两手拱在袖子中懒洋洋的问他:“爹,你吃完酒了?”

“我吃个屁!”唐二一瞧铺子中情形,便晓得云娇说的是真的,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抓起一旁的笤帚,便去打他:“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你将这铺子中的货物都弄到何处去了?你这是要作死我!我这张老脸都叫你给丢尽了!”

“这能怪我吗?还不是你没得本事!连盘铺子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但凡你有点本事,我又何至于此?”唐二干脆躲到许氏身后,仍探着头不服气的喊。

“你……你给我滚,你这个忤逆子!”唐二气的直喘粗气,但又不好动手打儿媳妇,指着唐宝大吼:“你想霸占这铺子卖钱,除非我死!”

“你是不是我亲爹!你这是胳膊肘朝外拐,亲儿子不向着,倒向着一个外人,她一个黄毛丫头说什的你便信什的,莫非她才是你养的?”唐宝见他不曾追上来打他,口中更加变本加厉。

“你!我打死你这个畜生!”唐二气得七窍生烟。

但他底年岁大了,这般生气,便有些头昏脑胀的,踉跄得往前追了两步,便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只能扶着桌子喘息。

云娇忙劝道:“唐老丈,你先别着气,有话好好说。”

“爹,这不是多大的事,你何必着这么大的气。”许氏这当口才慢悠悠的开了口。

唐二只是喘着气,瞪着唐宝没有说话。

“姑娘,我也不想卖这铺子,只是这铺子也没得人来管,也不得东家给我们结工钱,若是不卖铺子,我们就要饿死了。”许氏瞧着云娇道。

“该多少工钱我一钱都不会少你们的。”云娇笑了笑回了一句。

“我公爹守了这个铺子一世,没得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你来了,想将铺子收回去,只给他结了工钱便算罢了?”许氏精明的打量着云娇。

“那你想如何?”云娇反问道。

“姑娘这气度瞧着该也不是市井人家的,做事自然有章法,姑娘说怎的办便怎的办吧。”许氏以退为进。

她晓得,想卖这铺子怕是不能得逞了,如今是能讹多少算多少。

云娇略一思忖道:“不如这般吧,我也不是非要这铺子不可,你们若是实在想要,便卖与你们,你们是卖还是自个儿经营,皆可随意。”

她晓得,自己越是表现的迫切,这许氏便越会狮子大开口。

只有装作不在意,才能有几分胜算。

许氏有些捉摸不透她说的是真是假,僵在那处,一时不知该说什的好。

云娇和煦的笑了笑,又道:“许嫂子想来还不认得我,我姓把。”

“把?”许氏眨了眨眼睛,打量着她,有些不敢置信:“你说你是把家的姑娘?”

把家虽不是帝京顶尖的人家,可好歹也是朝廷大员,那些大员家的姑娘,哪个不是光鲜亮丽,这把家的姑娘怎的打扮的这般俭省,头上连朵绢花都不簪。

“嗯。”云娇只是点了点头,并不多说,说多了反而显得心虚。

许氏瞧了她片刻,见她不急不缓,从容淡定,也就信了。

市井人家养出来的姑娘都是些小家碧玉,说难听点便是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

这姑娘虽穿的俭省,可这通身气度骗不了人,不是大户人家养不出这种孩子。

她有些泄气,自古民不与官斗,她再厉害能斗得过朝廷大员?

再说,把家确实不用在意这么一个小铺子,看来她方才的不在意是真的。

“那,既然是把大人家的姑娘,你便给一百两吧,就当是给我公爹这些年的辛苦钱。”她有些心虚的开口,自个儿也觉着这价码有些高了。

要晓得,市井人家一年到头也赚不上一百两。

云娇摇了摇头:“太多了。”

其实一百两,她心中并非不能接受。

先不说唐二辛苦一世,为了外祖母守着这家铺子,可谓劳苦功高,便是今朝那三千多交子,他不给她,她又能如何?

只不过此刻她若是应的太干脆了,许氏反而会觉得开口要的少了,又会觉得亏了,翻脸加价也不是不无可能。

是以她才摇头拒绝。

“那你说多少?”许氏心中没底。

她盘的那铺子交了定金,如今银子还不曾筹备的全,还差八十多两。

她原指望着唐二能拿出身上那笔盈利来,不说全拿出来,起码也拿出一些先给他们应急。

怎的说,唐宝也是他的心肝肉。

谁料她这个公爹是个死脑筋,拿命给唐宝都没得二话,可要动这笔银钱,他说什的也不肯。

她没得法子,便打上了这铺子的主意,左右这铺子这些年也不曾见有人来过问,卖了估计也不得人管。

于是她便怂恿着唐宝将唐二诓去吃酒,这头便找主顾来瞧了铺子,眼看着明日里便要成交了,谁料这关键当口,主家竟找来了。

真是晦气。

“五十两。”云娇瞧着她:“一钱都不能多。”

“太少了,不行……”许氏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这姑娘小小年纪也做事太老辣了些,一开口便砍了一半的价。

那她还差三十多两,上哪寻摸去?

第119回 只字未提

“你若是执意要一百两,也不是不可。”云娇笑望着她:“你们只需将这铺子中原本的货物归还,我可以给你一百五十两。”

她在韩元奎说唐宝夫妇要开茶庄时便已然猜到,这铺子中的货物并非丢弃了,而是叫他二人给搬走了。

“不行!”

许氏与唐宝异口同声的拒绝了。

那些货物虽不算多,可大多数是上好的茶饼,本钱便值上千两银钱呢,更莫要说卖出去能赚多少银子了,他们岂会愚蠢到答应?这姑娘是将他们当傻子不成?

话说回来,若不是想着搬这铺子里的货去卖,他们也不敢说盘铺子,便盘铺子。

便是凑够了盘铺子的银钱,他们也不得银子去进货。

许氏心中暗暗庆幸,好在货都已经搬走了,她若是实在要,便换些不值钱的给她,左右那货上也不曾写她的名字。

云娇笑了笑也不言语,她虽不曾见到那些货物,但也能猜到那些货物的价值,铺子的门脸想要摆开,不得千把两银子,是不得成的。

不过,这货她是不想了。

也不是不想,只是事情不宜闹的过大,她如今必须小心谨慎,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能要回铺子,便知足吧,往后慢慢经营起来,也是她与姨娘的倚仗。

“这样吧,把姑娘,咱们也别各执一词了。”许氏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故作亲热的挽住云娇的手臂:“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你说。”云娇笑了笑,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臂。

她不太喜欢同人这般亲近,尤其是生人。

“你便给我八十两,真不能再少了!”许氏伸手比划了一下。

云娇装作犹豫的模样,又顿了片刻,再瞧了瞧一旁逐渐平静下来的唐二,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好吧,瞧在唐老丈的面上,八十两便八十两吧。”

许氏心中松了口气,接着笑道:“把姑娘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姑娘,真是大气。”

云娇扫了一眼一旁的唐二:“那你们便先去吧,银钱我等会子自会给唐老丈。”

“那我们便先走了,把姑娘有空到我们那处去耍,唐宝,走。”许氏笑眯眯的与云娇打了招呼,爽快的招呼唐二一道走了。

她倒不担心唐二拿了银钱不给他们,唐二有多疼唐宝,她这个做儿媳妇的心中可是门清。

待他们走远了,云娇才开口道:“木槿,你扶唐老丈坐下歇会。”

木槿应了一身,扶着他坐在座椅之上。

又与蒹葭一道收拾起一地狼藉来。

“多谢姑娘。”唐二老泪纵横:“对不住姑娘,我养的这个逆子,我往后死了也不得脸去见老爷夫人……”

“不碍事的。”云娇笑了笑,取出他方才给的票据,递出来一张:“这是二百交子,你给他们八十两,余下的银钱便自个儿留着养老吧。”

“这……这可使不得。”唐二连忙推拒,二百交子,可不是小数,他一年工钱才不过三五十两。

“拿着吧。”云娇将票据塞到他手中:“这是婆奶奶的意思。”

外祖母虽不曾留下这话,但她见了他这般情形,定然不会置之不理的,是以便也算是她老人家的意思。

“夫人她……”唐二捂着脸,伤心不已。

云娇也不知该怎生劝慰,在边上站了片刻,想了想岔开话头道:“不晓得这铺子后头是何等模样?库房又在何处?”

唐二抬起袖子擦了脸:“姑娘,我领你去瞧瞧。”

这街市上铺子皆是一般,前头是做生意的门脸,后头隔出一间小房,可以住宿。

有些人家会砌个小厨房,这处倒是没有的。

从铺子后门出去,便有个极小的院落,里头稀稀拉拉的栽着些不知名的植物,这个季节皆已枯萎,只有几株野草还顽强的绿着,小院后头坐落着的便是不大的库房。

云娇在院中四周转了一遍,心中有了些数,这才叫了蒹葭与木槿锁门回去。

将好,她们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此刻,天色将夜。

唐二自然不放心云娇带着两个婢女回去,帝京虽说安宁,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执意要送她回去。

云娇瞧他年老,不忍让他奔波,但拗不过他,只能应了,又郑重谢过,才动身往回走。

谁料还不曾走几步便遇上了从铺子出来的韩元奎与茹玉,也是才关了铺子打算回家的。

这下便不用劳烦唐二特意跑一趟了。

唐二也算是放了心。

到得韩家门口,韩元奎与茹玉还特意将她送到了把府门前,这才离去。

云娇道过谢之后,抬脚进了家门。

走近翩跹馆,借着暮色瞧见院门口有一人,正局促不安的来回走动着。

“那是春分?”蒹葭眼睛一亮:“姑娘果然说的不错,春分真来了!”

云娇只是笑了笑,缓步走上前。

“九姑娘回来了。”春分一见她,忙行了一礼。

“春分,你有事?”云娇面带微笑的瞧着她。

“九姑娘,我是来还画的。”春分将手中的画放在木槿手中,瞧着云娇道:“奴婢来了有一会了,钱姨娘说姑娘出去了,奴婢便在这处等着了,从前之事,还望姑娘高抬贵手,不要在二姑娘跟前提及……”

她这还是第一次对云娇如此谦卑,第一次将她当成了家中的姑娘。

云娇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那九姑娘若无旁的事,奴婢便先去了。”春分心中松了口气。

“你去忙吧。”云娇含笑点头。

春分行了一礼,转身去了。

她面色有些凝重,这个九姑娘,并不像她们从前认为的那般软弱可欺,反倒是喜怒不形于色,瞧着是个厉害的,从前倒是她看走眼了。

云娇进了院子,便先去了钱姨娘处。

她今朝回来的晚了,姨娘定然担忧的紧。

钱姨娘是留着夜饭等她回来一道用的。

云娇拿出新沽的羊羔酒,两人坐在桌边,吃罢了夜饭,她才挑了些有趣的见闻同姨娘讲了。

钱姨娘带着笑瞧着她。

对于铺子之事,云娇只字未提。

姨娘性子太过软弱,那铺子,还是不叫她晓得的好。

否则,说不上哪日那铺子便易了主,父亲同母亲又不是不曾做过那样的事。

闲聊妥了,又伺候着姨娘洗了脚,这才回了自个儿屋子,洗漱妥了躺下,睁着眼睛瞧着帐顶。

铺子是拿回来了,该叫谁去打理?

第120回 省心的小妾

翌日清晨。

云娇照例起身洗漱了去了春晖堂,朝把老夫人问安。

春晖堂内,母慈子孝,一片和煦。

把言欢与连燕茹照例伺候在把老夫人身侧。

把言笑与邹氏也在另一旁站着。

其余众姊妹们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坐着。

云娇端正的行了礼之后,如同往常一般,坐在最末端的位置,默默垂首不语。

把老夫人环视众人一圈,神色间颇有威严,她做了十多年的老夫人,对于脸色的拿捏已是炉火纯青了。

“老大家的。”她缓缓开口。

“母亲,我在。”连燕茹连忙上前应了一声。

“今朝进了腊月了,过年的一应物件你该置办起来了,孩子们该做衣裳便做衣裳,不过如今言欢正在要紧关头,也别太铺张了。”她吩咐道。

这家虽不是她当着,派头还是要有的。

她何尝不想当家?

她若是开口,这个家轮不到连燕茹做主。

不过,她不曾读过书,目不识丁,偌大一个家,她便是想管也是有心无力,只能便宜了连燕茹。

“媳妇记下了。”连燕茹低眉顺眼的应下了。

把老夫人瞧着她这般,心中颇为得意,什的宰相府的嫡孙女,再尊贵还不是要对她俯首帖耳的?

“娉婷院那头,过几日便放出来吧,到底肚子里揣着我们把家的子孙,就让她好生过个年。”她想了想,又吩咐了一句。

此话一出,三姑娘把云嫣面色便变了变。

苏袅袅那样陷害她,如今才关了几日?祖母便迫不及待要放她出来了。

这老十还不曾出来呢,祖母便这般偏心!大夫说是男孩便是男孩了吗?保不齐同她一样,也是个丫头片子呢!

不过,她也只敢在心中怨怼,面上不敢露出丝毫不满之色。

连燕茹温顺点头:“都听母亲的安排。只是如今已然年下了,事情都堆到一块了。

盛家那头……若是撞到了一起,媳妇怕就怕到时我个人照应不过来。”

她不曾说出口,众人心中也都明了,把老夫人自然也听得懂。

把云妡过了年便十四了,到了婚配的年纪。

盛家也一直有这般意思,年下说不上便来提亲了。

且三姑娘仅比她小了三个来月,她若是不出嫁,三姑娘那头便不能议亲。

把家其实是着急的,毕竟把云妡嫁去徽先伯府实属高攀了,且盛家到如今只字不提,也不得个媒婆上门,把言欢也怕夜长梦多。

伯府实在是不好攀。

可他家养的是姑娘,总不能上赶着去男方家中提亲吧?虽说他确实是有些迫不及待,但也不能叫人家轻视了他家。

否则,往后亲家之间还怎生处下去?

把老夫人沉吟片刻道:“那你意下如何?”

“梅妹妹是个能干的,媳妇想着,这过年也是一家人团圆,不得外头人,便叫她帮把手吧?”连燕茹求教的瞧着她。

把老夫人对她的恭顺很满意,微微点头:“既如此,便照你说的办吧。”

她心中觉着梅自香一向是个稳妥的,也不多言多语,不招惹是非,又将孩子教的很好。

这样省心的小妾便该多纳上几房。

又说了几句,把老夫人便摆了摆手:“我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这才皆行礼,散了。

自春晖堂回了院子,云娇便打发了蒹葭去寻谷莠子。

铺子那头,她原是不想用谷莠子的。

谷莠子毕竟是曲嬷嬷的儿子,若是哪日说漏了嘴,叫姨娘晓得了铺子之事瞒着她,未免伤心。

可她如今手下不得人可用,铺子拿回来了,总不能空着。

只能叫谷莠子嘴巴严实些。

蒹葭才走,蒋氏便急急忙忙的来了。

云娇忙招呼她坐下说话。

“九姑娘,我就不坐了,我来同你说一声,我家那个没出息的去向木槿的父母提亲了。”蒋氏笑着说道。

“可应了?”云娇忙问。

“应下了。”蒋氏满面喜气洋洋:“她父母原是不肯这般快便让她成亲的,听闻是九姑娘你的意思,便答应了。”

云娇点了点头:“日子可曾定下来?”

“定下来了!”蒋氏欢喜的一拍手:“便定在腊月二十二,同她二哥哥是一日,这叫双喜临门。”

“嗯。”云娇点头,松了口气。

今朝腊月初一,到二十二也快了,木槿的肚子该是瞧不出来的。

“九姑娘,木槿呢?”蒋氏张望了一番,奇道:“你跟前的婢女呢,怎的叫你独自一人?”

“蒹葭出去有事了。”云娇回道:“木槿去厨房取早上的饭食了,该是快回来了,蒋嫂子也坐下一道用点吧。”

“不了不了。”蒋氏连连摆手:“我吃过早饭来的,不得旁的事我便先回去了,日子定的仓促,要预备的东西多呢。”

“好。”云娇起身送她。

“不用送,不用送。”蒋氏连声说着,起身离去了。

不大会,木槿便回来了。

“木槿,方才蒋家嫂子来了。”云娇说与她听:“说你父母应了,日子定在了腊月二十二,同你二哥是同一天成亲。”

木槿提着食盒在原地僵了片刻,才若无其事的开口道:“姑娘,先用早饭吧。”

说着走过去将食盒放在了方桌上,将里头的粥和小菜一样一样的端出来。

云娇在桌边坐下,提起筷子道:“等刻儿蒹葭回来了,你同她一道用了早饭便回去吧,时日有些仓促了,你该回去早些预备起来了。”

“姑娘……”木槿手中一顿,抬头瞧她,眼圈不由红了。

“你莫要难过。”云娇安慰道:“往后都在城中,你想我便来瞧我,又不是不得见了。”

“嗯。”木槿点了点头,低头强忍泪水:“姑娘,我走了你跟前便只余下一个蒹葭,怕是不够用。”

“不碍事。”云娇不以为意:“左右再过些日子,黄菊便回来了。”

她不喜人多,跟前有两个人伺候着便足够了。

“是。”木槿应了一声。

蒹葭回来之后,与木槿一道用了早饭,木槿又去拜别了钱姨娘,这才依依不舍的家去了。

她家不远,便在帝京郊外,云娇原想叫谷莠子送她。

可她不肯,云娇只得叫谷莠子从外头寻了辆马车,使了银子,到大门口亲自瞧着她上了马车,这才回了院子。

“谷莠子,我有件事想叫你去做。”云娇坐在廊下的八角凳上,眯着眼睛瞧着天。

第121回 包生男孩的郭媒婆

“姑娘有事尽管吩咐。”谷莠子垂首恭敬的道。

“你也是自幼帮着照应我姨娘,算是咱们院中的老人了吧?”云娇瞧着他,抿唇一笑。

谷莠子见她笑的明媚,不敢正眼瞧她,连忙垂目道:“是。”

“那我问你,若是我与姨娘有了分歧,你是听我的,还是听姨娘的?”云娇又笑着问他。

谷莠子这下便有些为难了。

九姑娘与钱姨娘一向不是好得很吗?九姑娘最是孝顺了,为何这般问他?难不成她二人之间起了龃龉?

也不曾听娘提起过此事,他心中疑惑极了。

云娇瞧着他为难的模样,有些好笑。

“谷莠子,你倒是说呀!”蒹葭也笑着催促。

“小的……这……”谷莠子是真不晓得该如何说了,直急的脸皮都有些发红了。

云娇不再逗他:“那我问你,若是我手头有一间铺子,要不要同姨娘说?”

谷莠子愣了一下,姑娘说什的,还有一间铺子?

他先是有些替姑娘欢喜,又想起之前被大夫人要走的两间铺子,不由有些肉痛。

从前姨娘手中有铺子,手头宽裕,出手也大方,他们这些下人也跟着沾光,比旁的院子的人活的都要快活些,赏银也多。

如今,连他娘都说,这日子同从前是没得法子比了。

若姑娘再有铺子,自然是好事不过,不过还是不要叫姨娘晓得了,否则怕又要被大夫人使计弄了去。

云娇也不催他,只是瞧着他,等他想妥了再说。

谷莠子想通其中关窍,才轻声开口道:“姑娘,若要小的说,姑娘还是先不要叫姨娘晓得的好。”

云娇点头:“我也正有此意,铺子那头,我想你先去帮我打理着,待往后有了人再替换,你能替我瞒着姨娘么?”

谷莠子不能总守着铺子,否则早晚会露馅的。

“小的自然听姑娘的安排。”谷莠子欢欢喜喜的应下了。

姑娘手中还真的有铺子,这日子是又过起来了。

云娇接着又仔细的与他说了铺子如今的情形,另又给了他一百交子,叫他去置办物件。

她昨日里瞧了,那铺子中柜台,后头的木架以及桌椅都有些老旧,没得什的看相,她要开铺子,首先要换了那些物件,将里头归置的清爽了。

还有铺子后头那个院子里头,也该好好整理一番,待到来年春日里种下些花草才有生气。

谷莠子将她所说的一一记下,这才揣着交子的票据去了。

半个多月眨眼便过。

云娇这几日起身,去春晖堂请安之后,便要去大门口转转,才回去吃早饭。

今朝都腊月二十了,哥哥也是时候该回来了。

“姑娘,你别急,少爷说不上晌午便回来了。”蒹葭晓得她思兄心切,在旁边劝慰。

“嗯,我晓得。。”云娇站在门内朝外张望半晌。

正欲转身离开,便瞧见一妇人鬓边簪着朵粉色的大花,身上穿着水绿的绸袄,整个人瞧着光鲜亮丽,花枝招展的,直朝着她这处来了。

她一皱眉,转身便走,口中催促蒹葭:“快回去。”

“那是……那是哪个?”蒹葭也瞧见了那妇人,对她的打扮有些稀奇。

“怕是二姊姊好事近了。”云娇急急往前走,口中小声道。

她虽不认识那妇人,却认得那是媒婆的装扮。

“啊?”蒹葭呆了呆,追上去问道:“可是大少爷年长,不该是先给大少爷说亲吗?”

“哥哥以学业为重。”云娇回了一句。

大渊朝确实许多书生成亲极晚,甚至有人发誓不中进士便不成亲,把云庭虽不至于此,但如今也无心于成亲之事。

“那个是府里的几姑娘?”那妇人望着云娇很快便消失的背影,问门口的下人。

“那是我们九姑娘。”门童回道。

“九姑娘,怎的还跑了呢。”妇人又张望了一眼:“也不叫我瞧瞧长的何等模样,将来也好给她说门好亲。”

“郭媒婆真是说笑了,我们九姑娘才十岁哩。”门童笑了。

“十岁怎了,不过两三年的事,总要求到我跟前来。”

郭媒婆极为自得,她可是帝京城响当当的媒婆,皇亲贵胃婚姻嫁娶,哪家不用媒婆?

可她轻易不保媒,她若是不点头,哪怕是官家开口,她也不应,这是她的规矩。

因着她前头保的十二桩婚事,第一胎皆是生的男孩,加之她又是轻易不出马的,更是被传的神乎其乎的,整个帝京城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自然,她保媒价格也是不菲的。

“郭媒婆,你今朝是为了……”门童好奇的问道。

“我今朝来……”郭媒婆将绣着荷伴锦鲤的团扇半遮在唇上笑道:“是你们二姑娘的福气到了。”

说着,便自进了门。

两个门童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连忙小跑着通报去了。

把言欢正在书房处理公务。

连燕茹门都不曾敲,便推门而入。

把言欢扔下笔便要发怒,他处理公事之时,最厌烦的便是被人打断。

连氏一向也是晓得的,今朝是越活越回去了?

连燕茹也不瞧他脸色,只开口道:“老爷,快些换身衣裳去厅中,郭媒婆来了。”

“郭媒婆?”把言欢一喜:“你说那个包生男孩的郭媒婆?”

“嗯。”连燕茹也是满面喜色:“便是那个郭媒婆。”

把言欢欢喜的在桌边走了两圈:“不曾想,盛家竟能请的动她。”

“老爷,快换件衣裳去吧,人已经在厅中候着了。”连燕茹催促道。

把言欢急忙由连燕茹伺候着换了一身衣裳,夫妇二人整理妥当,互相瞧了彼此并无不妥之处,这才相携去了正厅。

郭媒婆已然坐在了客座之上,上好的茶也已奉上了。

一见把言欢进来,便起身欲行礼:“民妇见过把大人,把夫人。”

“客气了。”连燕茹忙去扶她。

郭媒婆原本也是虚虚一礼,见她伸手,便顺势站直了。

把言欢忙道:“快请坐,请坐。”

郭媒婆也不客气,便重新坐了下来。

她是有底气的。

其实,她会看面相。

但细说起来,也不是会看,只是能看出未婚男子第一个孩儿是男是女。

她从前是没得这个本事的。

那还是她做姑娘的时候,有一夜在睡梦之中,便梦见自个儿被两个奇形怪状的人拉起身,他们一个长着牛头人身,一个脸像马一般。

第122回 不晓得羞

她在梦中也不晓得害怕,挣扎不开那两人之力,浑浑噩噩的便被拖到了一个衙门之内。

那衙门好不森然,周围一片漆黑,中间以火把照明,那火却是惨绿惨绿的忽明忽暗,极为渗人。

堂上一位老爷满面胡须,且须发皆张好不威严,他梦地一拍惊堂木,高声喝道:“动刑!”

那两个奇形怪状之人,拿起一根手臂粗的铁杵,照着她的小腹便来了个对穿。

郭媒婆几乎痛的死过去,却喊叫不出声,也流不出泪来,甚至身上都不得血流出来,她拼命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

便在她生不如死之时,一个判官模样的人,手中捧着一书,急匆匆而来,满面失色道:“错了,错了!抓错了!”

那凶神恶煞一般的老爷,接过他手中的书,仔细一瞧,一拍桌子:“不好,确实抓错了。”

“快些将这女子送回去,如今还来得及!”那判官连忙吩咐道。

奇形怪状的两人忙抽出那根铁杵,拉着郭媒婆到了一伸手不见五指之处,将她往上一推。

耳边传来那老爷的声音:“如今她身子损了,便给她个吃饭的本事……”

郭媒婆迷迷糊糊的醒转过来,四下瞧了瞧,见自己仍在闺房之中,躺在床上才将睁眼,方才之事还在脑中,思之犹如大梦一场。

她动了动想要起身,才察觉腹中剧痛,掀开衣裳瞧了,竟没得任何伤痕,不过她仍旧由此大病了一场。

足足两年,她总算养好了身子,瞧着与平常的姑娘一般无二。

后来,媒婆登门替她说了门亲事,她也便出嫁了。

只是如今四十岁有余,膝下无一子女,却多了一样本事,便是说媒,凡事由她撮合的亲事,第一胎必生男儿。

这便是郭媒婆这等本事的由来。

不过这些皆是她一人所言,是真是假便不得而知了,总之,她不曾失过手便是了。

这头,把言欢带着连燕茹满面堆笑的招呼郭媒婆。

那头,一方院中,谷雨急急的打探了消息回去。

“姑娘姑娘!”她跑得太急,大口喘息着。

“什的事?”把云妡正在点差,见她慌慌张张的进来,不由不悦:“这般急切,成何体统!”

“奴婢知错了。”谷雨忙忍住喘息,吞了个口水。

“什的事说吧。”把云妡继续垂目盯着手中的动作。

“是郭媒婆,郭媒婆来了!”谷雨连忙道。

“什的!”把云妡猛的站了起来,手中的筅子落在了地上。

“是郭媒婆来了,正在厅中与老爷夫人商议呢!”谷雨连忙说道。

“我去瞧瞧。”把云妡抬脚便往外走。

行至门边挑起帘子,又觉得这般冒事的过去似乎有些不妥,可不去又有些难安。

她急的在房中来回打着转,心中欢喜不已,又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徽先伯府终于来提亲了吗?

她可是盼了好些日子了,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春分一向晓得她的心思,如今算是得偿所愿了。

她上前小声道:“姑娘,不然奴婢去瞧瞧吧?”

“你去,快去。”把云妡此刻已然没了主意,一听便应允了。

春分打帘子往外走,她想了想又一把拉住她:“我也去吧。”

春分思索片刻道:“姑娘去也不碍事,躲在屏风后头听一听,不出来便是了。”

“对。”把云妡欢喜的点头。

待她三人自后门进了正厅,躲在屏风后头侧耳倾听之时,前头已然说到了正题。

郭媒婆正详细的询问把云妡生辰八字,记在一张帖子上,此帖谓之草帖。

在大渊朝,凡欲娶妇之人家,必先请媒氏起草贴,这草贴便由媒氏取去男方家中。

男方再去寻高人问卜占卦,若是吉相,便是男女八字相合,男方才会回以草贴,上书娶妻之人生辰八字,同样由媒氏送去女方家中。

女方自然也是要占卦问吉凶的,若是双方都是吉相,便由媒氏通音,两家长辈允许,方可有下一步。

如今郭媒婆所做的便是起草贴,好送去盛家。

把云妡在屏风后头听得又羞又喜,红着脸,却掩不住面上的喜色,转身急急往外走,此番算是可安心了。

云娇回了院子。

钱姨娘叫曲嬷嬷来唤她去。

云娇挑帘子走进房中,便见桔梗伺候在一旁,莳萝也不晓得忙什的去了。

曲嬷嬷与李嬷嬷都在。

“姨娘,嬷嬷。”云娇倚着钱姨娘坐了下来,笑着同她们打招呼。

“又去门口瞧你哥哥了?”钱姨娘拉过她手,嗔怪的瞧着她:“手都冻得测人了,跑到外头去也不晓得多穿点。”

“姨娘,我不冷。”云娇任由她攥着手,笑道:“姨娘你猜,我方才在门口瞧见谁来了?”

“谁?”钱姨娘好不奇怪。

“郭媒婆。”云娇说着,掩唇轻笑。

“郭媒婆?”钱姨娘瞧了一眼曲嬷嬷,两人都有些惊愕。

“怎了?这个媒婆与旁人不同?”李嬷嬷瞧出她们的神色不对,不由问道。

“老姊姊,你才来帝京不晓得,这个郭媒婆可是帝京最好的媒婆,凡是她牵线的亲事,第一胎必生男儿。”曲嬷嬷忙道。

“还有这等事?”李嬷嬷大为惊奇。

钱姨娘叹了口气,瞧着云娇笑嘻嘻的模样,暗暗发愁。

“姨娘,好好的你又叹什的气。”云娇挽着她手臂,笑着问她。

“你二姊姊这门亲事好。”钱姨娘微微皱着眉头:“盛家是伯府,她嫁过去便能一举得男,往后福气大着呢。”

她愁的是云娇往后会找个什的样的婆家。

“那是二姊姊命好。”云娇不以为意。

“这些原本都该是你的,都怪我没用。”钱姨娘说着,忍不住红了眼。

“哎呀姨娘,我往后寻个婆家说不上比徽先伯府还好呢!”云娇晃着她的手臂:“再说了,徽先伯又不世袭,盛鹤卿若是不争气,怕还不如我以后的夫君呢。”

“你呀!”钱姨娘被她说的破涕为笑:“姑娘家家的也不晓得羞,‘婆家’、‘夫君’可是你该说的?”

“我在家说说,怕什的。”云娇笑,面上不见半丝羞涩。

她不觉得有何好羞涩的,也不曾想过将来会同谁成亲,左右只能听父亲安排,想也不得什的作用。

“你还有理了。”钱姨娘笑了,只当她年纪小不懂事,又问她:“年下了,过年的物件该备的都备上了吧?”

第123回 哥哥回来了

“也不得什的好预备的,都差不多了。”云娇应道。

她左右便是给她与姨娘一人做一套新衣裳。

院中的奴婢,原先也是一人一年一套新衣裳,再赏些压岁的银钱。

但今年,她想折成现银,大家自个儿想买什的便买什的,随心自在,想来他们会更欢喜。

至于旁的,公中自会分发的,用不着她操心。

“木槿走了,你跟前也该添个人了。”钱姨娘又道。

“不用了,黄菊年后便回来了,两个人就够用了。”云娇回道。

“年下事情多,蒹葭一人忙不过来。”钱姨娘不赞同。

“姑娘若是不嫌弃,叫我老婆子先伺候两天吧?”李嬷嬷笑着开口。

“好。”云娇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

李嬷嬷伺候了外祖母一世,她本意便是叫她来养老的,如今瞧着她发丝已然白了一半,更不忍心叫她做活。

但此刻她开口了,她不好不应,否则怕她又要不欢喜。

索性爽快点头了,左右也不得几日,再挑些轻快的伙计给她做便是了。

李嬷嬷果然极为欢喜。

转眼,便到了腊月二十二。

云娇记得清楚,今朝是木槿成亲的日子,她自然是不得出门的,也不能去给木槿添妆。

便早早的打发了谷莠子,拿了赏银,又带上一对红玛瑙的耳坠,去了木槿家中。

她又在门口瞧了瞧,不曾见哥哥回来,便又殃殃的回了院子。

李嬷嬷端了早饭来,催着她吃。

她不大有胃口,随意的吃了两口,蒹葭便从外头回来了。

“姑娘,今朝郭媒婆又来了。”她笑嘻嘻的道。

“这般快?说起来,今朝该起细帖了吧?”云娇想了想问道。

细贴便是定帖,两家合过草帖之后,都是吉相,两家长辈皆点了头,媒婆便要来起细帖。

这细帖,名副其实,可谓十分细致了。

帖子之中须得叙足男方往上三代所司之职,姓名,小字,议亲之男年岁,在家中排行,以及如今官职。

涵括父母是否在堂,主婚人是哪位尊长,内容极为详尽。

若是入赘女家,又必须得写明男方带过来的金银田产,以及家中各项产业,譬如铺子、屋舍、庄园、房廊、下人,一应物事,俱要写清。

郭媒婆手中的细帖,便是在盛家拟定了拿来的,盛鹤卿是徽先伯的第四子,上头有三个嫡亲的哥哥。

便因他是个老四,徽先伯才将就着让他与把家做了亲,好歹也是连宰相的外孙女,这便算是与连宰相有了亲。

盛鹤卿若是嫡长子,自然是轮不到把云妡去做长孙媳妇的。

他是徽先伯最小的儿子,徽先伯夫人对他极为宠爱,几乎是要上天便拿梯子,他既然瞧上了把云妡,家中自然也依着他。

左右上头有三个哥哥撑着,他只管吃喝玩乐便妥了,也不得人指望着他撑起个门面来。

把言欢当即拟定回帖。

上书议亲之人乃是把家二姑娘把云妡,时年十三,丑戍年丁日卯时生人。

往后,便具列出房奁、首饰、金银、珠翠,宝器,动用帐幔等物件,再书陪嫁,婢女、铺子、田地、屋宅、园子等等,囊括一切。

如此,郭媒婆将细帖收好,再将两家的情况互相通报一番,这婚事便算是定下了。

“我回来之时,路过园子,听几个婢子在那处议论,说是老爷满面笑容的送走了郭媒婆。”蒹葭回道。

“想来此事怕是十拿九稳了。”云娇放下筷子:“往后,父亲与母亲怕便要忙于二姊姊的婚事了。”

“姑娘,你才吃了几口,再吃些。”李嬷嬷连忙道。

“我饱了。”云娇拿起帕子拭了拭唇。

“你便是挑嘴,自幼便瘦,到如今身子也不曾养起来。”李嬷嬷絮絮叨叨的收拾碗筷。

云娇只是笑,也不说话。

李嬷嬷提着食盒去了。

云娇才又问道:“蒹葭,母亲如今忙起来了,家中事务是否都交给了梅姨娘处置?”

“是。”蒹葭想了想道:“对了,今朝郭媒婆走了之后,大夫人便了梅姨娘与叶姨娘去了博观院。”

“也叫了叶姨娘?”云娇眉头微微蹙起。

“是。”蒹葭肯定的点点头:“大夫人说她没得空操持过年这些事,怕梅姨娘一人忙不过来,往年又不曾做过,也怕忙中出错。

便叫叶姨娘与她一同安排过年事宜。”

云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吃罢了早饭,闲着无事,便叫蒹葭取来茶饼,她洗了手坐下开始点茶。

她先将茶饼放入碾子之中,细细的碾碎了,再温上黑盏,将茶粉放入盏中,再分几次将滚水注入,以茶筅调和,直至盏中浮出一大片白沫,犹如白雪飘在牛乳之上,这才放下茶筅。

方才一番动作,她已然兴致大气,拿起一旁的细竹签,低头对着茶盏细细拨弄,过了有半个时辰,她总算放下了竹签,面上带笑,极为满意。

“我瞧瞧姑娘做了什的?”蒹葭见她忙完了,凑过来瞧。

云娇往后让让让,好让她瞧清楚。

“这是什的字?”蒹葭好奇的问。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云娇念道。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一道声音传了过来,接上了后半句。

云娇惊喜的起身,打帘子走了出去。

“哥哥,你回来了!”她欢快的唤了一声。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把云庭,他是男子,如今妹妹大了,他不好进妹妹闺房,便在门口应了一句。

“娇儿真是好兴致,刚才在屋中念诗?”把云庭笑着问她。

“姑娘点茶哩。”蒹葭抢着道:“那诗便是写在茶沫上的。”

“是吗?”把云庭笑道:“那快些端来给我尝尝。”

蒹葭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挑帘子进了屋。

云娇则朝着钱姨娘那处跑:“姨娘,你快些出来,我哥哥回来了!”

“你慢着些!”把云庭笑着跟在她身后叮嘱。

只见门帘猛地一掀,钱姨娘从里头冲了出来,一见把云庭,不由又欢喜又激动:“绍绍,绍绍回来了。”

“娘。”把云庭对她行了一礼。

钱姨娘忙上前拉住他手,仔细打量:“我的儿,你像是瘦了。”

“不曾。”把云庭笑着道:“娘瞧儿总是这般。”

“外头冷,快,快进来。”钱姨娘说着拉着他往屋里去,忽的又想起什的来,问他:“你回来,可曾见过你父亲?”

第124回 别往你自个儿面上贴金

“不曾。”说起父亲,把云庭面上便没了笑意。

“你快些去。”钱姨娘忙放开他的手:“去见见你父亲,再瞧瞧你祖母,再来同我们说话,我与你妹妹都在这处等你。”

此时,蒹葭恰好端了茶行了过来。

“我喝完茶再去也不迟。”把云庭端起茶杯,自顾自的打帘子进了屋。

钱姨娘拿他也是无可奈何,只好跟了进去。

云娇自然也跟上。

进了屋子,几人尚未坐下,院中洒扫的苁蓉便急匆匆的挑帘而入:“姨娘,老爷同夫人一道来了。”

“到何处了?”钱姨娘吃了一惊。

“到……到院门口了!”苁蓉有些惊慌。

钱姨娘忙低头打量自个儿身上衣裳:“娇儿,你看姨娘身上这衣裳可妥当?”

云娇有些无语,真不知该说她什的好。

曲嬷嬷道:“我的姨娘哎,都火烧眉毛了,你还瞧这些。”

话音刚落,把言欢便怒气冲冲的挑帘子走了进来,双目直瞪着把云庭:“你回来了便奔这处,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父亲!”

把云庭放下手中茶杯,平静的与他对视,虽不曾出言顶撞,却不得丝毫相让的意思。

“你们都先下去吧。”连燕茹满面的贤惠,连忙将屋里的下人都打发了。

这是给把云庭留面子,也是展现她的大度及她对把云庭的疼爱。

云娇也一言不发的随着曲嬷嬷她们往外走。

“把云娇,你给我站住!”把言欢本就一肚子气,此刻见到这个低眉顺眼的小女儿,更是越发觉的不顺眼。

云娇顿住脚回身行了一礼垂眉敛目道:“父亲有何吩咐?”

“我怎敢吩咐你?”把言欢冷哼了一声:“我与你母亲来了,你招呼都不同我们打一声,扭身便走,你眼里还有我这父亲?”

云娇低着头,晓得父亲这是拿哥哥没得法子,便拿她撒气呢,有她在的地方,父亲只要是不称心了,总能挑出她的错处来,再将她训斥一顿。

“是女儿疏忽了,还请父亲母亲见谅。”她也不争辩,只是温顺的认错。

把言欢瞧着她唯唯诺诺的模样,似乎同钱姨娘如出一辙,心中不由更加烦躁,却又挑不出她的错处来,便道:“你过了年也十一了,也不晓得规劝你哥哥,哪有嫡子回来便奔姨娘处的?”

云娇越是与钱姨娘相似,把言欢心中便越对她不喜。

其实,他心中对钱姨娘也不是不得一丝情意,只是亏欠她的太多,心中愧疚也多,时间久了慢慢便不想再见她了。

“逸郎,娇儿还小,她不懂这些……”钱姨娘欲言又止,她自然晓得把言欢不喜云娇,她虽不想惹他生气,但到底也心疼女儿,还是忍不住开口。

把言欢见她开口,到底心怀愧疚,也不好再说什的。

“老爷,钱姨娘说的对,娇儿还年幼,哪里懂这些。”连燕茹忙开口帮腔道:“说起来,也是怪我这个母亲,不曾教好她。”

养女不教母之过,把云娇自幼养在她外祖母跟前,回来更是一直跟着钱姨娘,她可不曾带过一日,如何能怪到她头上?

只不过是见把言欢的火快要灭了,再扇把风罢了。

果然,下一刻把言欢便开口了。

“这如何能怪你?”他瞧着钱姨娘:“娇儿从小养在你母亲跟前,一回回来便一直跟着你,瞧瞧你们母女将她养成了什的样子,一点规矩都没得!”

“老爷,你怎能这般说……”钱姨娘委委屈屈的流下泪来,她不过替女儿争辩一句,怎知还连累亡母也被怨怼。

把言欢只是冷哼了一声。

把云庭讥诮的一笑:“你不必拿我娘与娇儿撒气,有什的冲我来便是了。”

“把云庭,你读书这些年,仁义礼信智都学到狗头里去了?你老师便是教你回来这般同你父亲说话的?”把言欢几乎气的七窍生烟。

“你晓得我为何这般同你说话。”把云庭淡淡的回了一句。

“你这个逆子,你就是要气死我!”把言欢气的直拍桌子。

“老爷,你别生气,我来劝绍绍几句。”连燕茹忙扶着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走过去一脸慈爱的去拉把云庭的手。

把云庭厌恶的躲过。

连燕茹面色有些不自然,还是强做一副慈母的模样:“绍绍,母亲晓得你心里有气,当初之事也都怪我,你对我心有怨怼,我都能忍得。

可老爷终归是你父亲,你们父子之间,还是要和睦些才是,老八年纪小,又不如你聪慧,你总不能一直同你父亲这般,再说了,我与你父亲终究还是指望你这个嫡子。”

连燕茹这番劝慰之言,也算中肯,且她也放低了自己的身姿。

她做的已经足够了,把云庭再不识趣,也怪不得她。

把言欢此刻气也消了些,瞧向把云庭,指望着他能将连燕茹这番苦口婆心的话给听进去。

谁料把云庭丝毫不给连燕茹留脸面:“连氏,别往你自个儿面上贴金了,我何时认你做我母亲了?由始至终,我的母亲便只有钱芳馆一个。”

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仿佛在谈笑风生,不得半分怒意可说出去的话,却能将人气个半死。

连燕茹面色一白,捂住心口踉跄了一步:“绍绍,你这话是在诛我的心啊!”

说着,便掉下泪来。

“把云庭!”把言欢大怒,拍着桌子站起身来,便要训斥他。

平步忽然在外头高声唤道:“老爷!”

“什的事!”把言欢发怒被打断,口气自然不大好。

“是郭媒婆,去了徽先伯府,又转圜了,说是有事要与老爷夫人商议。”平步缩了缩脖子,高声回道。

“老爷!”连燕茹登时不哭了,瞧向把言欢。

说到底,还是招招的婚事重要,钱姨娘这母子三个,往后有的是时候收拾。

把言欢狠狠瞪了一眼把云庭:“回来再同你算账。”

说着便气呼呼的带着连燕茹去了。

钱姨娘瞧着把云庭,满面皆是无奈:“绍绍,你这又是何苦?他怎的也是你父亲,你便朝他服个软吧。”

“娘,我晓得,您就别跟着操心了。”把云庭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也要替自己的前途考虑。”钱姨娘拉着他的手:“再怎样,她也比娘得势,往后若是能借她娘家的势,让你有出息,娘再苦些也值得。”

第125回 能帮便帮上一句吧

“娘,若叫我靠连氏有出息,倒还不如没得出息。”把云庭傲然回道。

他平日里瞧着随和,实则骨子里犟的很,也是个心高气傲的。

知子莫若母,钱姨娘也晓得他的性子,便不再劝。

把云庭瞧向云娇,有些担忧:“娇儿,你没得事吧?”

“我能有什的事?”云娇朝着他粲然一笑:“不过是说两句而已,又不疼又不痒的,哥哥,你快些喝茶,一会凉了便不香了。”

把云庭端起茶来饮了一口,微眯着眼细细品味,过了片刻才道:“不错,娇儿点茶的技艺似乎又高了些。”

“那是自然。”云娇露出难得的得意之色。

“你这丫头。”把云庭方下茶杯,伸手去捏她的脸:“瞧你方才装作一副乖顺的模样,原是个假老实!”

“哥哥不也一样,方才凶巴巴的,原是个纸老虎。”云娇推开他手。

兄妹二人笑闹了一会。

钱姨娘在边上瞧着也是满面笑容,有时候她也觉着,能有这么一双儿女陪在身侧,她便是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见他们闹的歇下来了,钱姨娘才开口问道:“绍绍,今年课业如何?”

“同去年相仿。”把云庭笑着回了一句。

钱姨娘放了心,又道:“你先别同娇儿闹了,去瞧瞧你祖母吧。”

她晓得,婆母虽不曾将她放在眼中,但对自个儿的亲孙子,还是打心底里疼爱的。

毕竟把言欢膝下男丁单薄,把云庭又是个争气的。

把云庭端起茶杯来又饮了两口,这才放下茶杯道:“我这就去。”

云娇早已想好了,见他抬脚便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把云庭回身问她:“娇儿还有事?”

“没得事,便是舍不得哥哥,送送哥哥。”云娇笑眯眯的,说着眼神微微瞟了瞟钱姨娘那处。

把云庭便明白过来,笑道:“那便烦劳妹妹送我两步。”

“应当的。”云娇也笑。

“你这孩子,你哥哥不过是去同你祖母问个安而已,片刻便回,你还送来送去的。”钱姨娘在边上好笑不已,心中对他兄妹二人这般和睦相处也是极为欢喜。

云娇跟着把云庭出了院子。

把云庭回身看了看,见无人跟上,这才瞧着她问道:“什的事神秘兮兮的,这下可说了吧?”

“哥哥,我上回在二舅家不曾同你说,姨娘将手中的两个铺子给了公中,母亲才放她去见婆奶奶最后一面的。”云娇小声道。

把云庭面色不虞:“她打两个铺子的主意好几年了,如今可算是偿所愿了。”

“给便给了,哥哥你别问姨娘,我怕她又难过。”云娇叮嘱道。

“我晓得。”把云庭点头。

“婆奶奶临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个铺子。”

云娇又将铺子情形详细的说与他听。

听罢,把云庭问道:“是以,如今那铺子是谷莠子在张罗着,你这处是差个小厮?”

“是。”云娇想了想又摇头:“若是一般小厮,随意买个也就罢了,但铺子中不行,须得是个靠得住的,还要头脑精明,最好识字,才能管好铺子。”

把云庭点头,沉吟一番道:“我晓得了,人我来找,你勿要忧心。”

“嗯。”云娇点头,又道:“哥哥,我还有一样事同你说。”

“一并说了吧。”把云庭笑道。

“西家的韩哥哥有一个挚友,叫做茹玉,来了有些日子了,一直在等你回来,说是要拜在父亲门下。”她小声的说道。

“等我?”把云庭想了想,心中便有些明了。

“嗯,那日在街市上寻唐二他帮了我,且他性子瞧着也蛮好,哥哥若是方便,便叫父亲收了他吧。”云娇瞧着他:“若是不愿开口,也别为难,便当我不曾说。”

那日,到底是欠了茹玉一个人情的,瞧他也是个挺好的人,若是能帮便帮上一句吧,读书人也不易。

“你个小没良心的,但凡你开口,我何时不应你了?”把云庭抬手敲她脑门子。

“我不是怕哥哥为难吗?”云娇揉着微痛的脑门。

“可还有旁的事?不得我可走了。”把云庭作势欲走。

云娇往后退了几步才道:“还有,哥哥什的时候给我娶个嫂子回来?姨娘没事便念叨这事,二姊姊都快要出嫁了,哥哥你年纪不小了,也该着抓些紧了。”

“你这丫头!”把云庭被她说的面上发热,作势欲追。

云娇嬉笑着转身,一溜烟跑回了院子。

而此刻,把家主屋的正厅之中,把言欢已不见了方才的怒意,而是满面和煦的笑。

一旁的连燕茹也是进退有度,极为得体。

郭媒婆仍是清晨来时的打扮,满面笑容:“我这去了徽先伯府,转身又回来了,连水都不曾得空喝上一口。

按道理来说,这细帖合完,该是重新择个良辰吉日,我送了细帖去徽先伯府,待他们家回了定帖,再来你家。

可徽先伯府急的很,催着我今朝便来下定帖。

我也是没得法子,这事便有些不合规矩,还请把大人与夫人不要见怪。”

郭媒婆说着,将团扇掩在唇边,笑了起来。

“这些都是小事,不得什的见怪的。”把言欢笑了笑,才问道:“我听闻徽先伯府的盛太夫人病重,可真是确有其事?”

盛太夫人,是盛鹤卿的太奶奶,年岁大了,生病也是自然。

把言欢今朝特意打探过此事,原先徽先伯府并不急着同他家定亲,此番这般急切,他自然起了疑心,总要探究一番其中缘故。

“可不是吗!”郭媒婆笑道:“这徽先伯府急着办喜事,便是想冲一冲,看看太夫人还能不能好起来。”

“原是这般。”把言欢欢喜起来,看来这亲事是十成十的能成了,同徽先伯府做了亲家,他身份便高了一截。

连燕茹却有些忐忑,但当着郭媒婆的面,她也不好说什的。

郭媒婆取出一彩色布带编制而成的七色衬盘,上摆一页红纸,纸上黑字工正书写着日子及时辰,这便是所谓的定帖。

定帖上的日子,是欲做亲的男女见面的日子,各自带上双方父母,或寻一酒楼,或借一所僻静的园子,又或是包一湖舫泛舟湖上,总之不得人打扰便好。

这是男女双方相看,也叫相亲。

若是相中了,男方便将一支金钗插在女方发鬓之中,叫做插钗。

第126回 不做那丧尽天良之人

男方若是觉得不甚如意,不曾入眼,便会捧出两匹彩色的绸缎来赠予姑娘,叫做压惊。

自然,把云妡与盛鹤卿从前是见过许多次的,虽不曾单独待在一处过,但两人也算是郎情妾意,情投意合,相看这些也不过是照着规矩走个过场而已。

把言欢接过那定帖仔细一瞧,上头写的日子是腊月二十八。

这便是定下腊月二十八两家人相见。

“这日子,是寻了高人择定的,把大人瞧瞧可有何不妥之处?”郭媒婆在一旁问道。

“甚好甚好。”把言欢点了点头,面上故作淡然,心中却早已喜不自胜。

“那便说定了,徽先伯包了一艘画舫在淮水之上,届时把大人与夫人带着二姑娘一道过去便是了。”郭媒婆笑道。

把言欢自然应允,夫妇二人含笑将郭媒婆送出了门去。

一回身往厅内走,连燕茹便有些笑不出了。

“与徽先伯做亲,这是天大的喜事,你哭丧着脸做什么?”把言欢不由得有些不悦。

“老爷,盛家这般急切,那盛太夫人自然是病的极为厉害,我是担心招招嫁过去了,若是冲喜不成,那盛太夫人还是去了,她岂不是要招人嫌弃?”连燕茹忧心忡忡的道。

孩子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自然心疼,也要为她将来打算。

“那便看她的命了。”把言欢倒是不以为意。

“老爷。”连燕茹有些焦急:“那也是你的女儿,话不是这般说的。”

“那要你说,该如何是好?”把言欢瞧着她:“不然你去与徽先伯说说,便说你女儿不嫁了?”

连燕茹哑口无言,事情到了这步,想推也推不掉了。

早晓得,就不应这门亲事,要什的荣华富贵,找个门当户对的,日子也差不到哪处去。

不过想起女儿钟意盛鹤卿,她自己是尝过那种相思的滋味,也晓得女儿是铁了心,若是她真拦下这门婚事,女儿往后定然是要恨她的。

再说如今这事也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翌日清晨,把言欢便叫了把云庭去了书房,说要询问他所学的课业。

云娇不放心,偷偷附在后窗听着书房内的动静。

“你今年年下考课如何?”把言欢问道。

“同去年一般。”把云庭声音淡淡的。

“多读了一年,不得寸进?”把言欢显然很不满。

“婆奶奶去了,我心神不宁。”把云庭说话轻飘飘的。

云娇听到此处,晓得不好,忙小声打发蒹葭去了韩家。

“你是如何得知的!不是吩咐下去了不要叫你知晓吗!可是云娇派人只知会你的?”把言欢气恼的将桌子拍的“砰砰”作响。

“你不必事事都栽在妹妹头上,莱州与书院离得那般远,她一个女儿家如何知会我?”把云庭声音越发漠然:“你如何做我管不了,我只能管好自个儿不做那丧尽天良之人。”

“你!你说谁丧尽天良?”把言欢几欲吐血:“你娘虽说做了小,这些年我何曾亏待过她?我是你父亲,无论我做什的,不都是在为你铺路?将来这家中一切,不都要交在你的手中?

我娶了你母亲,你也跟着沾光,宰相家的亲,不是人人都能攀上的。

你怎的就不懂为父的苦心?”

把言欢说的苦口婆心,他是真想开解这个儿子。

把云庭却笑得讥讽:“不过是那连氏生不出儿子来,否则你眼中还能有我?”

“把云庭!”把言欢气的几乎昏厥过去:“你这个不肖子,便是这般同父亲说话的?信不信我即刻便将你打出去!”

“你要打便打。”把云庭丝毫不为所动。

“你……”把言欢气的便要找戒尺。

“老爷,韩家少爷来了。”

这时,平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云娇在后窗处松了口气,还好韩元奎来的快,这下不用太忧心了,在外人跟前,哥哥总会给父亲留几分脸面的。

不过,她在意的不是父亲的脸面,而是哥哥别真的挨了打,她是要心疼的,到时姨娘又免不得一顿哭。

把言欢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吩咐平步:“将人请进来吧。”

对于韩家这个庶子,他是不大看得上的,且如今,他与韩郁成交集也不算多了。

不过两家院子又相邻,原先关系也近,若是不见似乎有些太过不近人情。

加之把云庭与这个韩元奎似乎有些交情,便是看在儿子的份上,也还是要见一见的,就是不晓得他来有何时?

韩元奎进了书房,先是朝着把言欢行了一礼:“见过叔父。”

“贤侄客气了。”把言欢恢复了一贯的儒雅从容:“坐下吧,这位是?”

他瞧向韩元奎身侧站着的茹玉。

“叔父,这是我的好友茹玉,小字瑾瑜,也算是我家远房的亲戚,他父亲是西京军的振威副尉,他一直仰慕叔父您的才华,今朝终得一见。”他说着,忙催促茹玉:“快见过把大人。”

“见过把大人。”茹玉深深一礼。

“这位是把大人的嫡子,也是我的好友把云庭,小字九霄。”韩元奎对着把云庭便自在多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把兄。”茹玉又欲行礼。

把云庭抬手扶他:“不必客气。”

因着云娇的话,他对此人印象颇好,面上也便带着笑。

把言欢见他笑了,心中便觉得叫韩元奎进来还是对了,高声吩咐道:“平步,泡壶好茶来招呼客人。”

“叔父客气了。”韩元奎有些受宠若惊。

这书房他从前也来过几回,倒不曾见把言欢对他这般客气。

把云庭打量着茹玉,心中暗道怪道妹妹说他不错,果真是生的一表人才,那小妮子不会是瞧人家长的俊俏,动什的心思了吧?

仔细一想云娇同他说起这个茹玉时的神色,倒不像是有旁的心思。

茹玉有些拘谨,心中又有些隐隐激动。

把言欢进士及第,获官家亲封,又娶了宰相的孙女,如今在大渊朝也是赫赫有名的清流世家,更是万千寒门读子心中所向。

今朝瞧着他本人,似乎比之传言之中更多几分飘逸儒雅之意,性子也更平和,这让他心中又多出了几分崇敬之清。

若真能拜在他门下,也算是不枉此行。

平步很快便端来了上好的流茗茶。

第127回 何必费力不讨好

大渊朝之人虽皆喜点茶,可待客之时大多还是泡上一壶香茗,到底来的便利,若是等客人来了再点茶,怕是茶还未点出,话便已说完了。

“不知贤侄今朝怎的有空过府的?”把言欢将茶杯往韩元奎跟前推了推,含笑问道。

“说起来也是叨扰了叔父。”韩元奎说着站起身来便要告罪。

茹玉也跟着站了起来。

“坐,坐。”把言欢摆摆手:“都不是外人,不必这般客气。”

“多谢叔父。”韩元奎谢过,这才重新坐下,示意茹玉也坐下,开口道:“我这茹玉兄弟,自幼仰慕叔父才华,得知我家与叔父家相邻,说什的也要来拜访一番。”

他这番话,自然是恭维,茹玉同把云庭年龄相仿,他幼时把言欢还不曾发达呢,谈何年幼仰慕?

不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话在把言欢听来,自然是十分顺耳。

他面上笑容越发可亲:“贤侄这是抬举我了。”

“叔父太过谦逊。”韩元奎说着便问道:“我记得,叔父这几年年初都收过几个学生,敢问明年年初可还收了?”

“这种事,随缘吧。”把言欢笑了笑,心中已然明白韩元奎的来意。

韩元奎也跟着笑了笑:“这般吧,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便不跟叔父兜圈子了,我这兄弟便是想拜在叔父门下做个学生,不知叔父……”

他干而脆之的说了出来,与聪明人打交道,便不该自作聪明。

“这个……”把言欢并不曾一口答应下来。

他收学生,也是要考察的,尤其身份背景,并不是随意的。

想想,若是于他不得任何好处,他又何必费力不讨好?

“叔父请安心,我这兄弟还算争气,如今已然同九霄一般,是举人了。”韩元奎连忙道。

把言欢不曾言语,只是瞧向把云庭。

一个区区六品武官的儿子,便是中了举又如何,他还不曾放在眼中。

不过若是如果儿子肯开口的话,留下他来也无妨。

韩元奎也眼巴巴的瞧着把云庭。

茹玉也望着他,心中暗暗感慨,虎父无犬子,把大人这个儿子瞧着相貌堂堂,气势不凡,将来必定也是人中龙凤。

把云庭便是不看韩元奎的面子,也要想着点自家妹妹的话,但要他朝把言欢低头,他一时间还有些做不出来,踌躇着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九霄,你说呢?”把言欢催着他开口。

把云庭道:“茹兄既是自幼便崇敬着您老人家,瞧着也极为不俗,您便收归门下吧。”

他说的极为客气。

把言欢却有些失望,原想着趁着有人在此,能逼着他开口唤他一声“父亲”,不曾想他还是不肯。

只得在心中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那好,便依你。”

“多谢把大人。”茹玉喜出望外,忙起身行礼。

“该叫老师了。”韩元奎也很高兴。

“是,谢过老师。”茹玉忙道。

把言欢点点头,摆了摆手:“你们去吧,我乏了。”

把云庭求之不得,带着韩元奎二人便出了书房。

“把兄,方才多谢你替我在你父亲跟前美言。”茹玉出了书房,不曾走几步,便朝着把云庭施了一礼。

“不必客气。”把云庭忙抬手扶他:“我还要谢你在我不在之时,帮了我妹……九庶妹。”

在外人跟前,他还是要给把言欢留些脸面的,家中那些事也不能说漏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否则,把言欢没了脸面,这一大家子也都谈不上有什的脸面了。

“不曾想到把兄对庶妹也这般好。”茹玉不由想起那个少年老成的姑娘来。

“九妹妹生性乖巧,讨人喜欢。”把云庭随意应付道。

“是,令妹确实极为乖巧。”茹玉深以为然。

三人边说边行。

“九霄,你过了年几时走?”韩元奎问道。

“还不曾定,左右过了元宵吧。”把云庭回道,眼角瞥见一抹衣角从树边闪了过去,不由唇角含笑。

他晓得定然是云娇不放心他,怕他挨训,偷偷来躲在暗处瞧着呢。

“你父亲学问比起书院老师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为何不留在家中,反倒舍近求远?”韩元奎一直便想不通这事,今朝趁机问了出来。

把云庭笑了笑:“家中自然千好万好,可外头也有另有一番风景,趁着年少出去转转,也是历练。”

这种问题,已然有许多人问过他,他早已找到了最合适的籍口。

“这话说的不错。”茹玉赞同。

他如今便是辞别了母亲,只身一人来到了帝京,到了他这个年纪,确实是该独自历练一番。

“九霄。”韩元奎瞧了瞧茹玉:“我这兄弟,在老家同我家是邻居,我打小便认得他,说起来还沾亲带故的,算个远房亲戚,你可要替他在你父亲面前多说两句好话。”

“那是自然。”把云庭笑着应下了。

“如此,我便安心了。”韩元奎办妥了此事,满心欢喜:“你嫂子在家中备了酒菜,你同我们去吃几盅,就当为你接风了?”

他们原是极为熟悉的,说话不得什的客套。

“原是该去的。”把云庭笑道:“只是今朝逐云说了要来,若是他来找不见我,怕是要不依。”

“逐云也回来了?”韩元奎也是认得秦南风的,也晓得他去了西地。

“他还比我早回来几日呢。”把言欢回道。

“如此,那我们便先回去了。”韩元奎道:“等逐云来了,你叫他一道去我家吃酒。”

说着便往外走。

“我送一送你们。”把云庭跟了上去。

“不必了,又不是外人,你跟我这般外道做什的。”韩元奎抬手推辞。

茹玉朝他一揖:“把兄,告辞了。”

“茹兄,再会。”把云庭也不坚持,目送着他们走远了。

这才转过身高声道:“出来吧,别躲了。”

云娇果然从树后头转了出来:“哥哥,你是怎的发现我的?”

“韩元奎一来,我便晓得是你叫的。”把云庭走上近前。

“好吧。”云娇嘟了嘟唇,小声嘀咕:“哥哥也该识时务些,我也好少操些心,连我都晓得好汉不吃眼前亏。”

“你算哪门子的好汉?”把云庭好笑的捏了捏她粉粉的面颊。

“哥哥!”云娇推开他手。

兄妹二人说笑了几句,云娇缩了缩脖子道:“外头有些冷,咱们回院子说话吧?”

第128回 清风徐来,水波荡漾

“再等等,小五一会便来了。”把言欢道。

“你说秦小五?”云娇好奇道:“他也回来了?”

方才把言欢同韩元奎他们的话,她离得远了并不曾听清楚。

“他在我前头回来的。”把云庭回道。

话音才刚落下,便有人高声说话。

“九霄,小九!”秦南风大踏步而来,后头跟着万年青,他笑道:“明晓得我来,也不到门口去迎我!”

“说曹操,曹操到,我正与妹妹说你回来了呢。”把云庭笑着迎了上去。

“甚的贵客,还要迎。”云娇撇唇。

“有一些日子不见,小九出落的愈发窈窕了。”秦南风笑嘻嘻的走上近前,不客气的抬手摸她头顶。

云娇蹙眉推开他手:“秦小五!”

秦南风不撒手,硬追着在她发丝上揉了一把,瞧着她气恼的模样觉得有趣极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万年青与蒹葭也在一旁偷笑,这个秦少爷一贯是见了九姑娘就没个正形的。

把云庭瞧着他们玩闹,也随着笑了,过了片刻才问道:“我要的人呢?”

“这不是?”秦南风指了指万年青。

“他?”把云庭神色一顿:“这是你贴身的小厮。”

“你要识字,又要忠心,除了他我一时间也找不出来,先凑合用吧?”秦南风瞧着万年青:“不过有一样他是做不到,你说精明他肯定是不行的,只能是不傻。”

万年青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蒹葭忍不住笑了起来。

云娇也算是听明白了,这是打算将万年青给她管铺子呢,不由问道:“秦小五,你把他给我们了,那你自个呢?”

“我再寻摸一个。”秦南风不以为意。

“不好。”云娇摇头。

万年青是自幼贴身照应秦南风的,若是陡然换个人,他怕是不大习惯。

“不碍事的。”秦南风摆手:“我一个大男人,换个小厮算甚的。”

“不然,哥哥你去问问,咱原来铺子管账的先生,如今在何处高就?”云娇忽然想起来。

她了解连燕茹为人,铺子交归公中,她是绝对不会续用原先的老人的,因为信不过。

“说的也是,我今朝便去瞧瞧。”把云庭也觉得可行。

“我也去。”秦南风瞧着云娇:“小九一道去吧?”

“我不去了。”云娇摇头。

她心中也是想跟着去耍的,但总是出去抛头露面,怕到时家中人说起来难听,又容易落人口实,还是不去的好。

只能在心头劝自个儿要克己复礼。

“好吧。”秦南风晓得她心中所想,有些怜惜的瞧着她,这女子在深宅大院的日子,不好过。

腊月二十八在把云妡的盼望之中如期而至。

她几乎彻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便起身叫来春分与谷雨,替她梳洗打扮一番。

站在铜镜前,仔细的打量着自个儿。

眼下被脂粉遮掩了,瞧不出青黑来,面上肌肤粉嫩雪白吹弹得破,加之她今朝特意挑选的一身烟沙粉的兰花罗裙,里头配着小夹袄,瞧着来暖和又轻盈,衬的人也典雅有致。

“招招。”连燕茹打帘子走了进来。

“大夫人。”春分与谷雨连忙行礼。

“都下去吧。”连燕茹随意摆手将她们打发了。

“母亲。”把云妡行了一礼。

“来给我好好瞧瞧。”连燕茹坐下招呼她。

把云妡含笑走了过去。

连燕茹上下打量她:“不错,端庄雍容而不失柔美,盛鹤卿能娶到我招招,还真是他的福气。”

她露出满意之色,还有些自傲,这般出色的女儿,也只有她能养出来。

“母亲。”把云妡被她说的又羞又喜,面颊绯红。

“都准备妥当了吧?”连燕茹含笑:“你父亲在门口等着呢,卯时了,该动身了。”

“是。”把云妡娇羞的应下。

三人带着一众婢女随从,上了家里的马车,直奔淮水而去。

徽先伯府早已包下一艘豪华湖舫,上头张灯结彩的,好不喜气。

把家三人在盛家下人的接引之下,上了湖舫,婢女随从们一概留在岸边等待。

盛家也是如此,舫上只留下两个掌舵的。

徽先伯盛觥与夫人吴氏携幼子盛鹤卿,早已等在湖舫之中。

此刻见把家三人上了舫,忙快步迎了上来:“把大人,把夫人,里边请。”

“徽先伯客气了。”把言欢也是满面含笑,带着妻女随着盛家人往里走。

那头,船夫已经将舫开动起来了。

舱内,妆点的细致奢华,当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桌子上首摆着四杯酒,下首摆着两杯酒。

这叫相亲酒,男四女双,以示男强女弱,男尊女卑。

两家人各自在位置上坐了下来,席间也算是语笑晏晏。

盛觥到底是读书人出身,谈吐风雅,并不盛气凌人。

倒是吴氏,言语之间尚可,但不经意的举手投足却露出一些对把家的不屑。

把言欢只当做没瞧见。

连氏也在心中气恼,面上还要强颜欢笑。

把云妡含羞带怯的,连头都不好意思抬,自然也不曾瞧见吴氏的鄙夷。

只瞧着外头连天的河水发呆,清风徐来,水波荡漾,一如她的心静,绝妙而忐忑。

盛觥是世家出身,从他太爷爷那一辈,便是大渊朝的勇毅侯。

但大渊朝这等侯爵之位是不得世袭的,若父辈着实显赫,也是可以蒽阴子孙入仕的,但大多数人还是靠自个儿考取功名。

盛觥的徽先伯便是凭自个儿的能力而来。

好在大渊朝这些侯爵之位,到了一定的官爵,便会自动加封,得来也不算多难。

如连燕茹的祖父便是如此,当朝宰相连胜文,同时也是官家亲封的护国侯。

盛家到了盛觥这一辈,是有些式微的,只是个伯位,离侯位还远着呢。

但与把家比起来,已然算是个庞然大物了。

“四儿,还等什的,还不给二姑娘插上金钗。”

闲谈了片刻,盛觥可不曾忘了今日的正题。

“是。”盛鹤卿答应了一声,从一旁紫檀木的木盒中取出鸾凤钗,走上前去与把云妡一礼:“妡妹妹,我来与你插钗。”

把云妡慌忙起身回礼,也不知该说什的好,只是两颊绯红,垂目不敢正视他。

“招招,你坐下便是了。”吴氏打量着把云妡。

这姑娘倒是不错的,只不过出身微低,不过儿子钟意,就随他吧。

“是。”把云妡应了一身,重新落座。

盛鹤卿走上前去,抬手将鸾凤钗插入她的发鬓之中。

把云妡害羞至极,不敢抬眼正视他,垂目便瞧见他腰间荷包,不由僵住。

第129回 不要脸至极

云娇清早起身去祖母处问了安,左右也是闲着无事,回院子吃了早饭又上床补了个回笼觉,这才起身。

蒹葭进屋伺候她梳洗。

“哥哥清晨出去可回来了?”云娇问道。

“不曾呢。”蒹葭脆脆的答了一声。

把云庭许久不回家,昔日好友们听说他回来了,便叫他去吃酒,又要参加甚的诗会,雅集,数不胜数,是以这几日他皆是清晨出门,黄昏才归。

“姑娘起来了。”李嬷嬷端着个青花的瓷盘子,里头放着两只白水煮蛋,缓步进来了:“姨娘早饭时给姑娘留的,放在炉子上温着的,姑娘趁热吃了吧。”

“我不饿。”云娇早上吃的不少,这刻儿不得胃口。

“不饿也要吃,姑娘长身子呢,要多吃多睡才能长个儿,长的比姨娘高才好。”李嬷嬷拿起一个鸡蛋,硬塞在她手中。

“好吧,那我就吃一个。”云娇讨价还价,两个实在吃不下。

姨娘个儿不算高,这些年也一直忧心她长不高。

她倒是不曾放在心上,哥哥长的那般高,她觉得自个儿无论如何也不会差到哪去的。

“那还有一个,留着你下傍晚吃。”李嬷嬷将另一个鸡蛋放在桌上。

“好。”云娇敲了蛋壳,在手心揉了揉,将鸡蛋剥出来咬了一小口。

“姑娘,今朝可是二十八了。”蒹葭忽然道。

云娇唤缓缓将鸡蛋咽下,停住口瞧向她问道:“父亲与母亲可带着二姊姊出门了?”

“卯时便去了。”蒹葭笑道。

“可有消息穿回来?”云娇问。

“不得。”蒹葭摇头。

“想来一切顺利吧。”云娇也不多想,三口两口将那鸡蛋吃了。

“娇儿!”

忽闻把言欢在外头唤她。

“哥哥!”云娇拔脚便往外跑。

“我的小姑奶奶,你慢着点!”李嬷嬷跟在后头叮嘱:“别摔着了,一见你哥哥便没了平日里文静的模样。”

“哥哥今朝怎舍得这般早便回来了?”云娇笑嘻嘻的瞧着把云庭。

“原来的账房刘先生找回来了。”把云庭靠在她耳边小声道。

“当真?”云娇满面惊喜。

“自然。”把云庭后退一步笑道:“哥哥何时骗过你?如今再请个伙计便妥了。”

“嗯。”云娇点头,在心中盘算着。

“你瞧着那头还有何需要我去打理的?”把云庭问她。

“我如今还不曾想好,到时再说。”云娇回道。

铺子的事,是该好生考虑一番。

“是绍绍回来了?”钱姨娘听了声,也从屋中出来了。

“娘,我还要去呢,他们在外头等我。”把云庭道。

“你少吃些酒,伤身子。”钱姨娘叮嘱道。

“我晓得。”把云庭应了一声去了。

却说那头,把云妡相了亲回来,脸色却不大好看。

把言欢只顾着欢喜也不曾注意到女儿情绪不大对劲。

知女莫若母,连燕茹倒是早已察觉了。

待把云妡回了院子,也跟着去了。

“招招,你怎的瞧着不大高兴?”她有些不懂了,女儿不是一向心属那盛鹤卿吗?怎的得了钗还不欢喜了。

“母亲,别叫我‘招招’。”把云妡有些心烦。

“瞧我,又给忘了。”连燕茹忙哄着她:“怎了,你同母亲说。”

把云妡咬唇,半晌才红着眼睛问道:“母亲,我能不能不嫁了?”

“这,这是为何?”连燕茹有些意外。

“母亲,你别问了,我只问你行不行?”把云妡心中不快,连带着口气也不好。

连燕茹也没了耐性,板着面孔道:“我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的?要喜怒不形于色,你瞧瞧你现下的模样,对得起我平日里的教导吗?你朝谁板着脸?这样的脸色又想给谁看?”

“母亲!”把云妡顿时流下泪来。

“不许哭!”连燕茹怒斥一声:“有话便说。”

“母亲不曾瞧见他腰上那荷包,是谁的绣工?”把云妡抽噎着将哭声咽了下去。

“你能瞧出是谁的绣工?”连燕茹狐疑的瞧着女儿,心中觉得有些蹊跷。

难不成那荷包是哪个女子亲手绣的?

不过,盛鹤卿身边便是有个把女子,也该是如此,大户人家的少爷,哪家没几个通房?

这些,把云欣心中都应该是一清二楚的。

不过这荷包都贴身带着,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女儿能有此警觉,也是得益于她平日里的教导。

“母亲,那是四妹妹的绣工!”把云妡说着终是忍不住,委屈的大哭起来。

“胡说!”连燕茹第一个便是不信:“你光扫了一眼,便能瞧出是你妹妹的绣工?或许是旁人的,只不过手法与她相似呢!”

“那黄山云海图,是我亲手绘制给四妹妹的!”

把云妡此刻不曾气的跺脚,便已是忍耐到极致了。

“怎么说?”连燕茹皱起眉头。

若是真的,这事便棘手了。

把云妡与徽先伯府做亲这事,帝京已有不少人家得了风声,前些日子出门,还被那些长舌妇打趣了一番,都说她养了个争气的好女儿,叫她好生得意了一阵子。

如今事情已到了这一步,都快下定了,忽然反悔,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若是再反过来将四丫头嫁过去,怕更是要闹的满城风雨,成为整个帝京的笑话。

“有两三个月了,那日她来寻我,说成日里绣些花鸟鱼虫的没得意思,叫我画幅山水图给她绣,我也觉得新鲜,便随手画了,谁料她……她……”把云妡说着,又哭了起来。

四妹妹怎那般恬不知耻,不要脸至极!

“别哭了。”连燕茹有些头疼,心中也烦躁,起身道:“你好生在院中待着,此事不可泄露半句,我去同你父亲商议。”

把言欢除了歇息之时,其余时间只要在家中,几乎都在书房忙于公务。

连燕茹晓得不该在这时打扰他,可这事是非说不可,且不能再拖下去了。

把言欢今朝听闻她来了,倒也不曾恼怒,反倒带着几分欢喜,毕竟人逢喜事精神爽。

“燕茹,你来抢我这幅画画得如何?”

原来他回了书房,心情大悦,当即作画一幅。

连燕茹走到书桌边上,瞧了一眼桌上的画,满面赞叹:“夫君真是画得一手好画。”

画上墨竹,根根挺立,栩栩如生,仿佛风一吹便要随风而舞。

她当初虽是瞧中了把言欢这张脸,但对他的才华也是有所耳闻的。

“坐下歇会儿,有事要同我说?”把言欢笑问了一句。

第130回 也是件蹊跷事儿

连燕茹面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怎了?”把言欢自然瞧出她的不对劲,皱眉问道。

“招招的事,似乎有些棘手。”连燕茹搓了搓指尖。

“徽先伯府不都点头了吗?钗都插了,还有何棘手之处?”把言欢不解。

今朝婚事便已经算定下来了。

连燕茹顿了片刻,才忧心忡忡道:“招招说的,今朝盛鹤卿腰间带的那个荷包,是……是连连绣的。”

“你说甚的?”把言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连?”

他额头青筋直跳,盛鹤卿是甚的时候与连连搅和到一块儿去了?这还得了!这小子要染指他两个嫡女不成!

“夫君,你说这可怎生是好?”连燕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可以遇到这般事也有些乱了分寸。

到底是第1次碰见这种事,要说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到底向着谁好?

“你给我将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叫过来!”把言欢勃然大怒。

姑娘家家的,这般与男子勾勾搭搭,私相授受,成何体统?简直有辱门庭!

更何况,盛家虽拖到如今才来提亲,但把云妡许给盛鹤卿之事,这府里早已人尽皆知了。

把云姝没得可能不晓得,这丫头怎能与自个儿未来的姊夫做出这般事来?这脸还要不要?

“老爷,你先别急着发怒。”连燕茹起身站到他身旁,柔声劝慰。

“你养的好女儿,还有脸叫我别发怒,你有本事你就管吧,我是管不了了,你自个儿想主意吧!”把言欢气闷的将面前的茶杯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这事儿该怎生处置?总不能将两个嫡女都嫁去徽先伯府吧?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可二丫头这头定下了,四丫头又与人家牵扯不清,这老脸都叫她们给丢尽了,事若是捅出去了,他还有何颜面在帝京待下去?

“老爷你别着燥,事已至此,只能慢慢想个法子了。”连燕茹仍旧不紧不慢的劝慰他。

“甚的法子,你说,你有甚的法子!你养的好女儿,丢人现眼的东西,脸都给她丢尽了!”把言欢已然气急败坏,全然不见平日里的温和儒雅。

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把家怕是要沦为整个帝京城的笑柄,府里余下那几个丫头,也别想配甚的好亲事了,能选个普通人家嫁出去便不错了。

甚至把云庭,往后也休想娶高门大户家的女儿,也只能娶个小门小户都不要。

此事绝对非同小可,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不管。

“不如,待招招的事定下了,便放出风声去,章台知州家不是一直想与我们家做亲吗?我瞧着他家那孩子也不错……”连燕茹欲言又止。

章台知州,三品的文官,她晓得把言欢瞧不上。

可如今,四丫头做出这般事,还挑甚?

把云庭在房中来回踱步,终于缓缓静下心来,区区章台知州,他如何能甘心?

嫡女不是庶女,拢共便只有三个,嫁出去一个便少一个,他早已盘算好了,这三个嫡女,须得一个比一个高嫁,才能对他以后的仕途有利,可不曾料到这个把云姝这般不争气,竟在背地里做出这般厚颜无耻之事来!

连燕茹默默的站在一侧,也不催他,由着他慢慢思忖。

良久,他才开口道:“你先将她给我叫来,问问他二人私底下到底是如何情形。”

“好。”连燕茹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期期艾艾的道:“连连到底是姑娘家,脸皮子薄,你别将话说得太重了。”

到底是亲女儿,不管何时何事,她这个做娘的也是心疼的。

“你快去吧,我心里有数。”把言欢烦躁的挥了挥手。

连燕茹快步去了。

不出片刻,却又转圜回来了:“尤初红来了,招招与连连正在园子里陪着呢,方才那等事晚些时候再说吧?”

“你说尤太傅的孙女?”把言欢闻言精神一振,连忙问道。

“正是。”连燕茹点头。

“那好,便等她走了再说吧。”把言欢此刻也不着急了。

官家还是太子之时,尤太傅便是太子太傅,如今官家继位多年仍不忘师恩,当初的尤太傅如今已然是大渊朝的安定侯了。

尤太傅之子,尤初红之父尤浩然,虽不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年纪轻轻,已是安宁县公,自然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

尤浩然膝下单薄,只得二女一子。

长女幼时不幸夭折,尤初红便是他的二女儿,人称尤二姑娘。

下头还有个儿子,如今才不过四岁。

把言欢心中早有盘算,若是能叫把云庭娶了这个尤家二姑娘,成了尤太傅的孙女婿,这往后青云直上,自然不在话下。

这事原先他是不敢想的,毕竟侯府的姑娘,如何会下嫁于一个区区三品文官家中,这事万万不得可能。

可打前年起,这尤二姑娘便时常造访,与他家这几个嫡女也成了闺中密友。

他自然免不得打探一番,毕竟侯府的姑娘,不得这个必要与他家女儿套近乎,要晓得,这尤二姑娘自幼便傲气的紧,满帝京没几个人家的姑娘能入她的眼,总来寻他家姑娘也是件蹊跷事儿。

这般,他便叫连氏去几个女儿跟前打探。

后来才晓得,尤初红与他几个女儿一道,时常有意无意问起把云庭之事,他便明白过来,她是瞧上他儿子了。

这姑娘想来哪次无意中见过他儿子,便如当初连燕茹钟意他一般,对他儿子一见钟情。

他想着自个儿当初几乎一无所有,都如愿娶了宰相府的孙女儿,儿子娶侯府的姑娘也不是不得可能,便一直在这事上留意。

把言欢想了半晌,又问道:“绍绍今朝去了何处?”

“这……”连燕茹为难的说不出话来。

把云庭去何处,又如何会与她报备?

“罢了。”把言欢也晓得其中情形,这个儿子对他尚且大不敬,何况对待连氏,干脆吩咐道:“你去,把府中的小厮都派出去,快些将他给我寻回来。”

连燕茹有些不愿:“老爷,这般是不是不大好……尤初红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

那个贱人的儿子,对她大不敬,把言欢想叫他回来与尤初红套近乎,她偏不叫他如意。

“行了行了,不用你了。”把言欢没得耐心了,朝着外头喊了一声:“平步!”

第131回 瞧着鲜活

平步推门走了进来,恭敬行礼:“老爷有何吩咐?”

“你带人出去,将少爷寻回来,便说我有急事找他,叫他直接来书房。”把言欢吩咐道。

“是。”平步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连燕茹心中气恼,面上却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这般也好,不过老爷还是要叫绍绍注意些分寸才是,尤初红到底是侯府的姑娘,贸然冒犯了,怕是不好。”

“我心中有数。”把言欢坐不住了,在书房中来回踱着步。

另一头,把家的花园之中。

尤初红有些意兴阑珊。

把家这园子也太单调了些,除了掉叶的花草,便是一些绿色的常青树,半点意思都没得。

她家那园子,便是冬日里也有不少花儿盛放呢,便是那般美景她都已经看的腻了,更别提眼前这个甚的都不得的园子,她压根儿多瞧一眼的心思都不得。

身旁,把云妡与把云姝变着法子说着讨好她的话。

她听得不仅不觉得顺耳,反倒有些心浮气躁的,怎的转了半晌也不见把云庭呢?

“初红,你今朝这发髻与头面相辅相成,当真是明艳动人,瞧的我都快移不开眼睛了呢。”把云妡掩唇笑道。

她原先是不大讨好尤初红的,她家虽不如尤家富贵满门,但她到底也是父母精心教养出来的,又是嫡出的大姑娘,不会轻易的作贱自个儿去抬高旁人。

再说了,尤初红来她家是有求于她,她不宜将自己身姿放的过低,反倒该拿捏着些才是。

是以,她们姊妹二人一向是她静静陪着,讨好的话儿都由把云姝来说,左右她说这些是信口拈来的。

但今朝不同,她已然晓得了这个四妹妹暗地里的心思,心中憋着一股气,自然是不给她讨好尤初红的机会,一直与她比着话儿说。

“是呀。”把云姝顺着她的话儿:“初红姊姊只是随意穿戴一番,都能将我的精心打扮给比下去,这天生丽质的人,果然是叫人羡慕。”

“你们真是过奖了。”尤初红敷衍了一句,眼中的不屑一闪而过。

她是打心底里瞧不上把家这两个姑娘的,她们便是精心打扮又如何?到底是没得家底,一副穷酸相。

如何能跟她侯府相提并论?

不过,奈何她们是心上人的妹妹,这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且还要做足:“你姊妹两个,一丝也不比我差,莫要贬低了自个儿来抬高我。”

她说着掩唇笑了笑,又接着道:“这头面也不大值钱,你二人若是欢喜,改日一人送你们一套。”

“不用了……”

“那妹妹我便却之不恭了……”

把家两姊妹齐齐应话,可确实异口异声。

不需仔细分辨便晓得,开口拒绝的是把云妡,迫不及待应下的是把云姝。

把云妡狠狠剜了把云姝一眼,丢人现眼的东西,不曾见过头面?至于露出这副嘴脸,没得叫人瞧不起她们家。

若不是尤初红还在这处,她便要忍不住开口呵斥了。

把云姝却不以为然,白给的东西为何不要?不要白不要,为了脸面拒绝到手的好处,在她眼里,便同傻子无异。

尤初红懒得搭理她姊妹二人那点小心思,终是忍不住朝着身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

那婢女忽然开口问道:“二姑娘,四姑娘,奴婢听闻你们家大少爷从书院回来过年了,怎的今朝不曾望见的?”

尤初红暗地里紧了紧手心,瞧着把家姊妹。

“我哥哥是回来了。”把云妡心中好笑,这尤初红自个儿不好意思开口,还叫婢女问。

婢女开口同她开口有何分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心中嘲笑,面上却一如既往的笑的恬美,她也晓得尤初红想听甚的:“你们是不晓得,我哥平日里不大回来,这是难得回来一趟,叫昔日那些好友叫出去吃酒去了,这几日可是成日里不着家呢,日日吃酒吃的醉醺醺的回来,我都怕他这般吃酒伤了身子。”

她口气亲昵,好似她真是把云庭的亲妹妹一般。

“原是这般。”那婢女应付了一声,偷眼瞧了瞧尤初红。

尤初红心头失望,一时间有些失神。

这般说,今朝便瞧不到他了?

过完年他就该走了吧,这回不会连见一面都是奢望吧?

愈想,愈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好不难过。

“看时辰,哥哥也快回来了。”把云姝装模作样的瞧了瞧天,实则是不甘示弱。

把云妡在心中直翻白眼,看时辰?把云庭告诉你甚的时辰回来了?简直不知所谓!

尤初红也瞧了瞧日头,心中惆怅,却又不好展现在她二人跟前,只能闷头前行。

把云姝瞧着她兴致缺缺的模样,讨好道:“初红姊姊可是嫌弃我家园子里头没得花?我晓得哪点有花,你随我来。”

尤初红左右闲着无事,正巧打发时间,也好借着这个由头继续留在把府等把云庭回来,便点头应了。

今朝是立春。

云娇不曾忘了那株她起了名字的松雪花。

立春刚好可以移植花草了。

是以吃了中饭,她便催着蒹葭备上了小铁铲,打算将那株松雪花移回院子去,也好闲时瞧着解闷。

主仆二人蹲在花园中忙的不亦乐乎。

尤其云娇,挖到后来,怕铁铲伤了花根,干脆丢在一旁以手捧土。

她忙的额头与鼻尖上沁出一层汗,抬袖随意一擦,那脸上抹上了一点泥,如同个小花猫一般。

蒹葭笑的前仰后合,指着她:“姑娘……姑娘你脸上……”

见惯了姑娘平日里老沉的模样,如今这般倒也新鲜,不过她还是喜欢这般的姑娘,瞧着鲜活,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你敢笑我!”云娇不客气的伸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瞧着她的大花脸,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主仆二人笑闹的正欢。

“云娇?”

忽闻把云妡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云娇浑身一僵,忙抬袖子在面上随意一抹,这才站起身转过脸来。

面上早已恢复了一贯的谨小慎微,可浅色的衣袖上沾着一道泥印子,极为显目。

她顾不得那许多,恭敬行礼:“二姊姊,四姊姊。”

“没规矩的东西。”把云姝呵斥了一句:“还不见过尤二姑娘!”

“见过尤二姑娘。”云娇乖乖行礼,抬头瞧了一眼尤初红,却是一怔。

第132回 日日有戏看

蒹葭也是愣了一下,这尤二姑娘她好似见过,那日姑娘在宝翠楼给木槿买头面之时,她抱着装头面的木箱子转身便撞上一人,箱子打翻在地。

当日那个婢女,便是这位姑娘的婢女。

想起来那位婢女也是极为蛮横无理且目中无人的,她不由瞧了瞧,果然瞧见了那个婢女便站在那姑娘身后。

“这是我家庶出的九妹妹,不曾见过世面,没得甚的规矩,初红你别见笑。”把云妡则一脸得体的笑,同尤初红轻声解释着。

尤初红微微点头,也只是随意扫了云娇一眼,并不太在意。

其实,当日在宝翠楼她也不曾注意到云娇的样貌。

今朝,更不曾将她放在眼里,把家这小门小户的,若不是把云庭,便连把云妡这样的嫡女都入不得她的眼,更莫要提一个小小的庶女了,在她眼中便如同蝼蚁一般,不值一提。

“哟,这不是那日在宝翠楼那位吗?”尤初红跟前的婢女忽然认出云娇来。

“念婷,你认得她?”尤初红有些意外。

念婷是她贴身的婢女,日日朝她待在一处,何时认得了她不认得之人?

“那日……”念婷贴在她耳边,小声说出那日之事。

尤初红微微点头,眼神落在云娇脸上,那日似乎确实是她。

她眼中的鄙夷毫不掩饰,庶女而已,就是上不得大台面,去个宝翠楼也只能挑最便宜的珍珠头面买,且还慌张至撞到人,将头面打翻在地。

“初红姊姊,你认得我家九妹妹?”把云姝心中奇怪,忍不住问道。

把云娇她还是晓得的,每日里除了去祖母那处问安,便一头闷在院中,出院门的日子都极少,怎会认得尤初红?

“也不算认得。”尤初红微微一笑:“只不过那日,她去宝翠楼买了一套珍珠头面,我恰好路过,她便撞上来了,是以有些印象。”

云娇只是垂头不语,懒得同她争辩,晓得争辩了也无人信她的。

再说了,这般无谓之争,便是赢了也不得甚的意思,

“原是这般。”把云妡面上发热。

她虽不欢喜云娇,但在外人跟前,她们姊妹是共用的一张脸面,尤初红这话何意她如何听不出?意在指出他们家穷酸。

否则,何必刻意强调珍珠头面?

她心中虽气恼,也晓得此刻外人在此,不好对云娇太过苛责,否则,苛待庶妹的名声传了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以她开口并不带过多的情绪,只是淡淡的道:“九妹妹,我与你四姊姊带尤二姑娘在园中转转,你若是不得甚的事,便先回院子去吧。”

云娇晓得,这是嫌她碍眼了。

这正中她下怀,她还不想同她们在一处呢,正想着寻个甚的由头离开,二姊姊便给她送话了。

“那娇儿便不打扰几位姊姊游园的雅兴,先回院去了,望几位姊姊尽兴。”

她后退两步,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带着蒹葭往回走。

“你给我站住!”把云姝忽然喝了一声。

“四姊姊还有事?”云娇回身,微笑的瞧着她。

把云姝口气虽厉,她却丝毫不为所动,有无外人在此,她皆是一般模样。

把云姝被她从容的模样震的呆了呆,这才醒悟过来,她不该动怒,放缓了声音道:“九妹妹,让蒹葭将手中的花留下来。”

她便是叫尤初红来瞧这花的,这个把云娇居然将花给挖走了,简直岂有此理!

“为何?”云娇不解。

这花该是棵野花,落在这处无人问津,这些日子她时常来照应,花才开的愈发旺盛,好容易盼来了立春能移回院子去了,这个四姊姊这是要同她抢?

“不为何,园中的花草,大家一道欣赏的,你挖回去做甚?”把云姝还是忍不住口气有些咄咄逼人。

云娇正欲开口。

“四姑娘。”蒹葭忽然行了一礼,壮着胆子道:“这花,是我家姑娘养在这处的,如今根固了,便要移回去了。”

今朝有外人在此,量四姑娘也不好说打便打她。

再说这花,她家姑娘悉心照应了这些日子,说是她家姑娘的,也不算撒谎。

花儿在盆中养的半死不活了,栽在花园中,待根稳固了再移回去是时常有的,便叫做固根。

“姑娘们说话,轮不到你插嘴。”把云姝的婢女呵斥道。

“那也轮不到你来管我。”蒹葭小声嘀咕。

“蒹葭!”云娇轻斥了一句,又是一礼:“姊姊勿要见怪,我回去便教训她。”

说着又要走。

这花迎寒绽放,她极为喜欢,从前也不曾见过,市集之上更不得卖,若是今朝放下了,只怕是日后更寻不着了。

“把云娇,我叫你将花放下!”把云姝没得耐心了:“我叫尤家姊姊来看这花的,你将花挖走了,我们还瞧个甚的?”

“尤二姑娘要看吗?”云娇只得又转过身来吩咐道:“蒹葭,将松雪花拿去尤二姑娘跟前,待她瞧妥了,我们再回院子。”

“把云娇,你甚的意思?”把云姝气急。

这个平日里最好拿捏的软柿子,今朝竟然敢不听她话?便是瞧着尤初红在此,便如此硬气,料定她不敢拿她如何?

“姊姊要瞧便瞧吧。”云娇指了指蒹葭手中的松雪花。

尤初红团扇掩唇,心中好笑不已,这花有甚的好瞧之处?倒不如把家这台戏好看,这三个姑娘三门心思,真是有趣的紧,瞧起来,姊妹多了也是真热闹呢。

若往后真进了把家的门,岂不是日日有戏看?

想到这处,她脸不由微微发红。

又重新打量云娇,别说仔细看这庶女生的还不错。

不过也确实上不得台面,为了一株不知名的野花草,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与两个嫡姊起争执,真是不曾爬到秤盘子里头称一称,不晓得自个儿几斤几两,也忒不得脑子了一些。

把云妡瞧不下去了,开口道:“不就是一株野花吗?四妹妹你年长些,九妹妹既然要,你便给了她吧。”

若是平时,她自然是偏袒着自己的胞妹的,这母庸质疑,她母亲平日里也是多番教导她们姊妹之间要相亲相爱,尤其是她最年长,便该多疼着些妹妹们。

她从前也是这般做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这个四妹妹敢打盛鹤卿的主意,她若是再帮着她才是真蠢。

第133回 真是好大的威风

把云姝有些不敢置信。

二姊姊竟公然向着九妹妹,不向着她!

且今朝,二姊姊言行举止间一直有些怪怪的,难不成真晓得了她的心思?

她自一开始便在猜测,只是一直拿不准她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二姊姊,既是野草,便是大家的,凭甚的给她?”她自然不服。

不过她不好当着尤初红的面,与自家二姊姊较劲,只是做出一脸委屈,泫然欲泣的,倒也像模像样。

“你不曾听蒹葭说吗?这花是九妹妹放在这处固根的,如今她挖回去自然是理所当然。”把云妡心头堵得慌,放缓声道。

把云姝装得可真像!

原先她怎的不曾瞧出来,自己这个嫡亲的妹妹竟这般有心机,且还装得有模有样的,往后须得小心提防她了。

这个四妹妹,绝不是简单的货色。

“她说是便是吗?她如何能证明?”把云姝说着流下泪来:“二姊姊你这般说一点都不公正,我不服!”

说着便掩面而泣。

尤初红不好再继续瞧热闹不开口,毕竟往后还指望着借见她二人之面,来瞧瞧把云庭呢,表面的姊妹情义该做的还是要做。

“姝妹妹,莫要哭了,你喜欢花草改日我送你些便是了,保准比这些野花野草好看数倍。”

她轻声开口,仍旧是不大瞧得起人的模样。

“初红姊姊,我也不是非要这花不可,只是我许了你来看,可不曾想九妹妹她……”她说着又哭起来。

那模样,倒真像是愧对于她,不好意思了。

“你的心意我心领了,我这不都看过了吗?便给她走吧。”尤初红扫了一眼松雪花。

平平无奇的一株草,当个好宝贝一般的护着,把家这个庶女脑子怕是有些不大清爽。

她懒得在这上头白费口舌。

“初红姊姊,那你说我二姊姊做事是不是不公正,是不是向着九妹妹?”把云姝还是不服气,想给把云姝找不痛快。

偏要尤初红说出个所以然来,好证明她不得错处。

尤初红是两边都不好得罪,站在当场,正有左右些为难。

便听把云妡道:“初红,我也晓得这般是有些不公,不过九妹妹年岁尚幼,我们做姊姊的该让着她些,你说可是这般道理?”

“是。”尤初红点头。

把云姝冷哼了一声,哪有多小了,不就小了两三岁吗!

“不过初红。”把云妡说着转身握住尤初红的手,满面亲热:“你到底是世家出身,处事与我们不同,不如你来说说,也好教教我与妹妹们,若是在你家遇上这般事,该如何处置?”

这番话才是她想说的。

她脑子转的极快,把云姝想说她处事不公,她便干脆将烫手山芋丢给了尤初红,不是侯府的姑娘吗?倒要看看你肚子里头可真有些货色?

尤初红想抽回自个儿的手,又觉得有些不好,只能强忍着。

她心头有些为难了。

按说,这花该是那个庶姑娘的,别说是拿来固根的,便是野花,也是谁先挖便归谁,按先来后到,这是三岁小儿都晓得的规矩。

可她若是这般说,岂不是与把云妡一般处事不公?

但若是说将那花给了把云姝,似乎又找不出个正当的理由来。

正在为难之际,她瞥见地上因着挖花落下的几片叶子与零星的花瓣,忽然心中一动。

“若是在我家,这等有碍于姊妹情义的野花,自然是毁掉最好。”

她缓缓开口道。

左右,把云姝不是真欢喜这花,不过是要个脸面而已。

而那个庶女,瞧着对那花倒是真欢喜,不过,一介庶女而已,她欢喜甚的并不要紧。

把云妡听着有些懊恼,她怎的不曾想到这般做?看来她与世家教出来的姑娘相较,还是有些微差别的。

往后,怕是要跟这个尤初红多学着些。

“这倒是个好法子。”把云姝眼睛亮了:“初红姊姊,你这个法子果然公正多了。

把云娇,还不快些将花放下,给我捣毁。”

她心中得意洋洋,确实是真喜欢这个法子,她对这花也是喜欢的,但绝对没有云娇那么喜欢。

既然轮不到她,那便毁了吧。

她从前便是这般暗地里毁过嫡亲的姊姊妹妹不少好东西,她得不到的,旁人也别想得到!

云娇不忍这花便这般毁了,只得忍了一步,轻声道:“四姊姊,你也别毁了这花了,娇儿还将它栽回原处,你看可好?”

为了让这棵松雪免于一死,她只能先行缓兵之计了,等些日子四姊姊忘了这事,她再来挖便是了。

“不好,说毁了便要毁了,索性大家都别想这个心思。”把云姝寸步不让。

她如今不想要这花,把云娇也别想要。

“二姊姊……”云娇瞧着她,余下的话未说出口,她想问问她为何要这般逼人太甚,可张了张嘴,最终终究还是忍了下去。

姨娘常同她说说惹不起躲得起,外祖母也教她要韬光养晦,收敛锋芒。

且若是招惹了是非,到时二姊姊闹起来,怕姨娘那身子骨也吃不消。

再说了,哥哥好容易回来过年,还是欢欢喜喜的吧,能不惹事便不惹事。

还有便是,闹到父亲跟前,不管是谁的错,都是她的错便是了。

是以,不闹也罢。

“初红姊姊,你说呢?”把云姝问道。

这个尤家二姑娘,一向眼高于顶,绝不会将把云娇放在眼中的。

便是为了脸面,也会站在她这边的,毕竟毁了那花的话是她先提出来的。

“既有令,自然必得执,自古以来皆是无规矩不方圆,若是朝令夕改,往后我们在下人跟前还有甚威严可言?

况且,区区一个庶女,竟敢与嫡出的姊姊这般争执,讨价还价,半点规矩也不得,若是在我家,早便家法伺候了。”

她说的义正言辞,理所当然,将云娇与下人相提并论不说,竟浑然忘了她家中便只得她这么一个女儿,哪有人与她起争执,又承她家家法?

“尤二姑娘真是好大的威风。”把云庭从后头缓步踱了出来。

“哥哥。”云娇陡然见了哥哥,心中委屈,不由眼眶一红。

“哥哥。”

把云妡与把云姝齐齐一礼,两人皆是垂眉敛目,全然不得对着云娇的嚣张之色。

“把……把少爷回来了。”尤初红猛地见到自个儿的心上人,心砰砰直跳,几乎连话都不会说了。

第134回 牛不喝水强摁头,也是无用

尤初红心中既害羞且忐忑,也不知方才之事,他到底瞧见了几分。

若是瞧见她苛待他的庶出妹妹,会不会怪她?

怎会,区区一个庶女而已,他身为把家嫡子,该不会太放在心上吧,说不上都不曾注意过家中有这个庶妹呢。

这般想着,她心中宽慰了不少。

“尤二姑娘开口规矩,闭口家法,瞧着像是极为有教养之人,只是你这些拳脚,似乎不该在我家中施展?”他在她跟前站定,垂目定定的瞧着她。

“我方才……方才不过是同几个妹妹闹着玩的罢了。”尤初红身子晃了晃,心中难过,心上人竟用这般口气同她说话,真叫她好不伤心。

但一瞧着他的俊脸,她便回不过神来,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大抵是喝了酒的,他一向白净的面颊上微微带着两坨红,瞧着便不似平日里那般正色庄容,反倒添了几分孩子气,叫人望而心生亲近。

把云庭盯着她半晌。

尤初红被他瞧得面色绯红,心中暗自欢喜,莫不是他也瞧上她了?

“娇儿,你不碍事吧?”把云庭转眼瞧着云娇。

“不碍事。”云娇摇了摇头,方才的委屈之色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平和淡雅。

“走吧,哥哥送你回院子去。”把云庭当先便走。

“把少爷!”尤初红不自觉的往前迈了一步。

她实在是情难自禁,匆匆见这一面,下次再见还不知是何时?

她不想叫他便这般走了。

把云庭站定回头,口气尤为冷漠:“尤二姑娘还有事?”

“不得。”她只能摇了摇头,找不出个由头来叫他留下。

她瞧了把云妡一眼,把家这两姊妹是死的吗?都不晓得开口挽留一下他。

她不晓得,把云妡同把云姝都晓得,便是开了口,把云庭也不会给她们这个脸,所以干脆些别开口,也省的弄的难堪。

“既然无事,在下告辞。”把云庭拉起云娇,见她面上有些泥点,抬袖替她擦了擦。

云娇则是报之以粲然一笑。

二人之间亲密自然,并无半分做作之态,便是亲兄妹之间该有的情义,显然不是一日两日能养成的。

尤初红目送着他二人离去,脸色微微发白,她想不通,把云庭为何会对一个庶妹如此上心,而对两个嫡亲的妹妹却视若无物。

“初红姊姊,外头冷,去我院子里头坐坐吧?”把云姝开口邀她。

“你家哥哥……”尤初红仍怔怔瞧着那处:“一向待庶出的妹妹如此之好吗?”

“是。”把云妡在一旁含笑道:“初红你不晓得,小九是家中最小的妹妹,哥哥一向对她疼爱有加,我们都是见惯了的。”

确实是见惯了的,这些年一直如此。

无论她与两个嫡亲的妹妹如何卖乖讨好,这个所谓的哥哥硬是丝毫不为所动,反倒对老三老五那几个庶出的都比对她们和颜悦色。

而对云娇,他真正的胞妹,更是又宠又护,叫她们瞧得心中很不是滋味,却又无可奈何。

她们也晓得症结在何处,可父亲都拿他没得法子,她们又能如何?

虽说,这些年把云庭只要一回来,把言欢总要训斥他,叫他对待家中妹妹要一视同仁,却见效甚微。

把云庭除了钱姨娘与云娇,从未将旁人放在心中。

牛不喝水强摁头,终是无用,这般道理是谁都明白的。

日子久了,所有人都习惯了如此。

“这般吗?”尤初红心中后悔无比,早晓得如此,便该对方才那个庶女好些,把云庭也不会对她那般无动于衷了。

可千金难买早晓得,如今后悔,已然无用。

“初红,怪冷的,去我院中用些热汤暖暖身子吧。”把云妡亲热的挽住她的手臂。

“不用了,我身子有些不爽利,便先回去了。”

尤初红因着把云庭方才对她的冷漠,心中闷闷不乐,不想再继续在此与她们虚与委蛇。

“那我送你。”把云妡晓得她心中所想,不由的暗笑,面上却不露分毫。

三人各怀心事而去。

云娇同把云庭一道行了一段,瞧了瞧身后无人跟上,这才问他:“哥哥今朝怎的这般早便回来了?”

“家里小厮去寻我的。”把云庭回道。

“为何?”云娇想了想,又问他:“是为了那尤家二姑娘?”

她父亲行事,总是有迹可循的,左右是无利不起早,定然瞧上了尤家是侯府,想叫哥哥攀上去,好同侯府做个亲。

况且,那尤初红敲着,似乎也是对哥哥有意的。

“嗯。”把云庭淡淡点头,不以为意。

那姑娘,他从前又不是不曾见过,眼高于顶目空一切,他便是说不上亲,也不会娶那样的姑娘。

“那哥哥瞧着那姑娘……”云娇欲言又止。

“先不说这事。”把云庭领着她缓步往回走,因着她的话,心中想起另一道身影,若有所思。

云娇点头,心中有数了,哥哥是不曾瞧得上尤初红,那她便可安心了。

那般高傲的姑娘若是做了她嫂子,往后她的日子定然不好过。

她也就罢了,左右过几年便嫁出去了,苦的是姨娘。

姨娘这大半生,已然够苦的了,是以这嫂子,一定要贤惠些,晓得人的甘苦才好呢,若真是尤初红那样的,那日子又更难熬了。

“你今朝做的很好。”把云庭称赞的瞧着她道:“既不卑躬屈膝,也不蛮横无理,有理有据,进退有度,以你如今的年纪,能做到如此,已是很不错了。”

他其实早便来了,只是在暗处不曾出来,便是想瞧瞧云娇会如何应对。

这个妹妹果然不曾叫他失望,有她守着姨娘,他在外头求学也能安心不少。

二人回了院子,将松雪栽下,自是不提。

天黑之时,大夫人连燕茹派人去请了梅自香梅姨娘,去了博观院。

“夫人。”梅姨娘恭顺的行礼。

“可曾用过夜饭?”连燕茹笑的随意。

“谢夫人关心,奴婢用过了。”梅姨娘依旧一脸恭敬。

“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也这般大年纪了,膝下也有一双儿女,不用总在我跟前自称‘奴婢’的。”连燕茹微笑的瞧着她。

“夫人,这些都是应当的。”梅姨娘也笑了笑。

“坐下吧。”连燕茹也不再坚持:“今朝叫你来,也不得旁的事,便是问问除夕饭备的如何了?”

第135回 好一个贤惠的主母

“都预备妥当了。”梅姨娘回道。

“我这些日子事物繁多,不曾顾得上问你,叶亭玉同你一道安排,不曾为难你吧?”连燕茹又问。

“不曾,她自上回被老爷当众呵斥过之后,到好似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似从全那般闹腾了。”梅姨娘说着笑了笑。

“吃了教训自然不同,她从前顺风顺水惯了,不曾过过为难的日子,如今,我瞧着春晖堂那头也不大向着她了。”连燕茹含笑瞧着她。

梅姨娘点头:“人总要吃些苦头,才晓得收敛,老夫人想来是看穿了她的真面目。”

“上回的事,我怕她记恨叶袅袅,年夜饭你可要操心些,不要叫她钻了空子。”

连燕茹细心叮嘱着,那模样,当真是贴心极了。

若是有外人在此,定然要赞一句“好一个贤惠的主母”!

梅姨娘垂目,遮掩着眼中的情绪,这连燕茹装相的功夫如今是越发深厚了,她深以为然的低下头:“夫人安心,家中添丁是大事,承蒙老爷夫人瞧得起奴婢,叫奴婢暂管家中之事,奴婢且警醒着呢。”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来,双手奉上:“夫人,这是年三十晚宴菜品拟定的单子,还请您过目。”

连燕茹抬手接过,翻开随意的扫了两眼,状似随意的道:“菜品你都筛选过了,我估摸着也不得甚的不妥之处。

我只要紧一条,叶袅袅怀着的是个男孩,如今全家人都要将她捧在手上,她不适宜吃的东西一定不能上桌。”

“叶姨娘真是好福气,能劳夫人这般记挂,奴婢都记着呢。”梅姨娘笑着应了一句。

“都是应当的。”连燕茹笑得温婉:“我自个儿没得本事,生不出儿子来,害得老爷膝下单薄,这家中好不容易要添丁了,我自然要万分小心。”

“夫人莫要这般说,夫人膝下那几个姑娘,一个赛一个的聪慧美貌,可比奴婢那个不争气的愣小子讨喜多了。”

说起儿子,梅姨娘登时一脸的惶恐的站起身,仿佛连燕茹不曾生出儿子是她的错一般。

“你何必这般说。”连燕茹摆了摆手:“说来说去,都是我没得福气,不说这个了。”

梅姨娘拘谨的站在那处。

“你坐下,不过是闲话家常,你何必这般紧张,我又不吃人的。”连燕茹好笑的看着她。

“谢夫人。”梅姨娘这才重新落座。

“小叔家人都算上了吗?”连燕茹想了想又问。

她问的是她的小叔子,把言欢的弟弟把言笑。

依着把老夫人的意思,把家两兄弟并未分家。

“都算上了。”梅姨娘答。

连燕茹叹了口气,合上那册子交与她:“如今家中紧迫,公中都拿不出甚的银子了,铺子里头生意也是不咸不淡的,还要养着这些个闲人,可怎生是好。”

“这也是没得法子,老夫人不叫分家,老爷也不敢违逆的,夫人便将就着些吧。”梅姨娘极会说话,既附会了她,又劝慰的很是得当。

“可不是吗,不将就又能如何。”连燕茹摇头叹气:“睡不晓得小叔那点进项,每月不够他填窟窿的,家中家眷都是咱们就在帮忙养着。”

把言笑与把言欢不同,他不好女色,却嗜饮好赌,好在他也不滥赌,每逢发俸,他领多少俸禄便输多少,而后便两手空空的回来。

邹氏起先也闹过,可不得作用,后来便索性不管了。

左右家中有大哥操持着,也饿不死他们一家,又何必找那个劳气着?

“眼下只能这般,再等个几年便妥了……”梅姨娘话虽未说完,却意有所指。

连燕茹点了点头,如今只能这般,她家老爷是个大孝子,家中那老虔婆只要在世,他便不会忤逆她的。

梅姨娘前脚刚走,把言欢后脚便进了博观院。

他如今也是与从前不大相同,十日倒有六七日歇在主院中,也不知是年岁大了,还是家中的几个姨娘滋味不鲜了,叫他没得兴致。

“夫君来了。”连燕茹忙起身,将他的外袍接过,递给一旁的细雨。

细雨识趣的退了下去。

“那个逆女呢?”把言欢板着一张脸问道。

“老爷……”连燕茹欲言又止:“不早了,有甚的事明日再说,早些洗了睡吧。”

这刻儿他在气头上,要是将连连唤过来,说不上便要挨一顿家法。

女儿虽说有错,但若是叫她这个做母亲的瞧着女儿挨打,她还是做不到的。

过了这一夜,等他这头气消上些,再将女儿叫来好好训斥她一顿,这事也便算过去了。

左右外头也不曾传开,到时托媒人多留意,还能寻个好婆家。

“我问你那个逆女呢!”把言欢眉头皱得更紧,脸色极为不悦,他晓得这个女人心里打的甚的主意。

“老爷,天色晚了,连连此刻怕是已经睡下了。”连燕茹哀求的看着他。

“她还睡得着!我若是她臊都要臊死了!给我将她叫来!”把言欢怒吼连连。

此事可大可小,其中情形他必须要问清楚。

“好,我这便去。”连燕茹见躲不过去了,便往外走。

她打算亲自去女儿院中,也好顺带叮嘱她两句,叫她乖乖认错求饶,等她父亲消了气,这事便揭过不提了。

“站住。”把言欢却叫住她。

连燕茹回头:“怎了,还有旁的事?”

“不用你去,叫婢女去。”把言欢冷着脸道。

这个四丫头敢如此胆大妄为,都是被她给惯的,她如今不思教化,竟还想着去给那丫头通风报信,若不是连家显赫,他早已忍不住要斥责她了。

连燕茹无奈,只得吩咐了外头的细雨:“去将四姑娘请过来。”

细雨应声去了。

不大会功夫,四姑娘把云姝挑帘子走了进来。

细雨贴心的在外头将门关上了。

“爹,娘,你们叫我来有事?”把云姝瞧着面前神色异样的父母,不由一头雾水。

“没脸没皮的东西,给我跪下!”把言欢怒吼了一声。

把云妡吓的往后退了半步,心惊肉跳的,她不曾想见一进门父亲便这般吼她。

求助的瞧向一旁的连燕茹:“娘……我到底做错了甚的……爹要这般待……”

“闭嘴!”连燕茹气恼的打断她的话,事到如今,她竟还想抵赖,真是个没脑子的:“跪下!”

第136回 最多余的那一个

“娘……”把云姝不依。

“跪下!”连燕茹厉喝一声。

把云姝见她严厉,不敢不从,强忍着眼泪跪了下去。

“你可知你做错了甚的?”连燕茹板着脸问她。

“女儿不知。”把云姝垂头,眼泪滑了下来。

“还说不知!”把言欢忍不住怒吼。

把云姝吓得猛地一惊。

把言欢虽在外头随和,瞧着温润可亲。

可在家中却总爱板着面孔,尤其是对着儿女,只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他这些孩儿们幼时可不曾少吃苦头,犯点小错动则便是家法伺候。

如今大了,他也不大动手了,可孩儿们心里还是怕他的。

自然,除了把云庭。

把云庭幼时是既怕他又敬他,可自他贬妻为妾之后,把云庭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对他只有仇视与不屑。

把言欢也曾为此事打过他,想逼着他屈从,可根本不得作用,把云庭是个打死也不松口的主,性子犟的很。

加之他也是对这个长子确实偏爱,而把云庭又常年在外,他后来便不曾打过他,宁可自个儿气的半死,也只骂他两句了事。

现如今,把云庭已然长大成人了,更是不买他的帐了。

“说吧,你与那盛鹤卿,究竟是甚的回事!”把言欢不得耐心了,直截了当的拍着桌子问道。

“父亲说甚的……女儿不懂……盛少爷不是二姊姊未来的良人吗?与我有何干系?”把云姝听他提起盛鹤卿,心中慌乱,但还是急忙否认了。

此事若是认下来,她怕是要被父亲打死。

“啪——”

“还敢撒谎!”

把言欢恼怒的紧,毫不客气的甩了把云姝一个耳刮子。

他一听便晓得她心中发虚,平日里无事孩儿们对他都是以“爹”相称,方才把云姝情急之下唤了他“父亲”,不是心中有鬼是甚的?

连燕茹瞧着女儿面上五根通红的手指印,一阵肉痛,却也不曾上前劝阻。

这个女儿这次确实做的不对,是该好好教训,此番事若是传出去,养出这般恬不知耻的女儿,他们把家怕是无颜在帝京待下去了。

把云姝僵在那处,倔强的瞪着把言欢,方才还哭呢,此刻连眼泪都不流了。

“还敢瞪我!”把言欢气的抬手又要打下去。

“老爷!”连燕茹瞧不下去了,急忙上前拉住他手臂阻止:“你让她说,这其中怕有甚的误会,或是盛鹤卿拜托她做的也未可知。”

打一巴掌教训一下得了,打的多了她这个做娘的肉痛。

“能有甚的误会!”把言欢甩开她手,没好气的瞪着把云姝。

“连连你说,盛鹤卿那个荷包,到底是甚的回事?”连燕茹瞧着女儿,盼着事情同他们所想的不同。

“你们不都晓得了,还用我说甚的。”把云姝倔强的昂着头。

晓得了便晓得了,有本事将她打死吧!

“不要脸的东西,还敢犟!”把言欢克制不住,又甩了她一个耳刮子。

连燕茹站在一旁,脸上已经不见了怜惜,面上也是怒气冲冲一片。

家中女儿做了这般事,尤其还是她嫡亲的女儿,别人耻笑的同时也会说她这个母亲教女无方,她在这满帝京治家有方的声誉也便就此毁了,且还会连累娘家。

这个女儿确实该好好教训。

“平步,请家法来!”把言欢已然遏制不住内心的怒火了,这个逆女不打不行。

把家的家法,早年之时是一根藤条,那藤条还不得手指粗细,细细软软的抽在身上不留痕迹,却又痛到骨子里,是把家这些子女们还小的时候,把言欢常用的家法。

如今儿女们都大了,再打臀部也不像话,便换成了一柄戒尺,供在把家的祠堂之上,需要之时便请出来打手心。

平步应了一声去了。

不大会功夫,便转圜回来。

细雨推门将戒尺送了进来,又默默的退了出去,合上门。

把云姝一直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也不言语,此刻见把言欢手中拿着戒尺,也不用他说,便咬着牙便将手伸了出来。

把言欢见她丝毫不知悔改,反倒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不由更加恼怒,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高举戒尺便抬起来重重的打她的手心。

“啪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把云姝死死的咬着牙关,眼泪却忍不住不停的滑落。

“我打死你个不知廉耻的!满帝京都找不上你这样的,知错不改,上赶着去勾引姊夫!”把言欢口中怒骂着,拿戒指的手不停的举起落下。

连燕茹起初瞧着,心中也觉得有些解气,但看着她的脸逐渐白了,便有些担忧。

“老爷别打了,她快要晕了!”

“晕了怎了!我今朝打死她,也比让她出去丢人强!”把言欢手上不停,口中怒道。

“你打死我吧,你们都打死我吧,我不想活了!”把云姝猛的甩开把言欢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声音尖锐。

“反了你了,敢朝着父母这般说话!”

把言欢不曾想到这个女儿竟这般倔强,做错了事情还死不悔改,打了甚至还敢忤逆他,手中更是几乎拼尽全力没头没脸的落在把云姝身上。

“看我今朝不打死你这逆女!”

“打死我便罢了,左右你们也不疼我,叫我死了算了……”

把云姝也不闪躲,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把言欢不由停住了手。

连燕茹皱眉上前扶着她:“你说的这是甚的话,哪有父母不疼儿女的,你父亲打你也是为你好,你确实做错了事情。”

“我说的不是今朝!”把云姝恶狠狠的甩开她:“平日里,你有甚的好东西不是尽着二姊姊与六妹妹挑?最后余下的才给我!

平日里对二姊姊说话总是和颜悦色的,对六妹妹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冻了,可我呢!

你朝我说几句话,便不耐烦,我每次拿的东西都是他们剩下的,从小到大,你从不陪我,也不理我,出门赴宴也从不带着我。

高兴起来便哄我两句,不高兴了,便将我赶得远远的,我便是你们跟前最多余的那一个!

人人都觉得老九活的可怜,亲娘是个没用的。

可我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老九再可怜,她亲娘也是最爱她最护着她的,可我呢?”

第137回 母女一条心

连燕茹无比惊愕,她从来不曾想过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女儿,心中对她竟有这般多的怨恨。

也是,她平日里光顾着教养把云妡,又宠着小些的把云姌,便忽略了夹在当间的把云姝。

这般一想,她不由心生愧疚,她确实对不住这个女儿,伸手扶着她的手臂,瞧着她无比怜惜:“你说的这是甚的话,你同你姊姊妹妹一般,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怎会不疼你?”

“疼我你便这般待我?”把云姝倔强的甩开她的手,一脸恨意的盯着她:“几句好话便想要诓骗我?

你摸着良心想想,你对你亲生的三个女儿你是不是都一般好,你的一碗水端平了的?

你们费尽心机的给二姊姊找了这么好亲事,谁管过我的死活?怕是将来随意找个人便将我给嫁了吧?

你们不管我的死活,我总要替自己考虑吧?

盛鹤卿生的俊美,家世又好,二姊姊嫁得,我为何嫁不得?我偏要嫁给他!”

“混账!”把言欢闻言怒不可遏,举起戒尺来又要打。

“老爷,不可!”连燕茹连忙将他拦下:“老爷你先去姨娘们房中歇息吧,这头的事我来做。”

把言欢瞪着把云姝,还是余怒未消。

“老爷,我是做母亲的,女儿家的心事也只能同母亲说,你便去吧!”连燕茹又劝。

把言欢这才冷哼了一声,将戒尺丢在一旁的桌上,挑帘子走了。

他晓得连燕茹是个有主意的,况且女儿家这些事,他这个做爹的确实不宜多管。

“女儿你来,坐下说。”连燕茹忙牵着把云姝,想叫她去床边坐下。

“如今还说甚的。”把云姝再次推开她的手:“我都已经挑明了,盛家我是一定要嫁的,我不蒸馒头争口气。”

“手是不是很痛?娘这处有药,先上药再说。”连燕茹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白瓷瓶子,拉着她在床上坐下来。

拿开瓶塞子,忽然又想起什么,高声朝着门外吩咐:“细雨,你叫和风去厨房吩咐一声,煮几个白水鸡蛋来。”

细雨应了一声。

连燕茹一边给把云姝上药,一边小声道:“你这脸上肿了,若是不拿热鸡蛋敷一敷,明日要青的。”

说着又给她吹手,抬头慈爱的瞧着她:“一定很痛吧?你有这许多话憋在心中,为何不早点同娘讲?

这许多的委屈,你闷在心中一定很难受吧?我可怜的儿。”

她说着便搂着把云姝落下泪来。

把云姝靠在她怀中,瞧她疼爱自己,不似作伪,不由心中一软,眼眶也跟着红了。

连燕茹又道:“都怪娘不好,以往娘确实不曾一碗水端平,以后娘改了好不好?”

把云姝眼泪忍不住往下掉,心中委屈的紧。

“我的儿,想哭便哭吧,哭出来要好受些。”连燕茹擦了把眼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娘晓得错了,娘同你赔礼好不好?”

“娘!”

把云姝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足足哭了刻把钟,才止住哭声,心头好受多了,仿佛将这些年的委屈全都倾泻了出来。

“手还痛吗?”连燕茹心疼的瞧着她那只手心肿得老高的手。

“好多了。”把云姝手心肿的拳头都握不起来,不过方才娘给她涂了药,这刻儿凉丝丝的,虽还有些痛,但却比方才好多了。

细雨很快便将白水鸡蛋端了进来。

连燕茹便细致的给把云姝敷起脸来。

“娘,你不怪我吗?”把云姝想着有些过意不去,主动开口问道。

“娘怎么会怪你,你做的这些都是情有可原的,若是娘恐怕会比你做得更过。”连燕茹轻轻的用热鸡蛋缓缓的在她的脸上滚动,口中柔柔的道。

“但是,盛家那事……”把云姝也不知该如何说。

“你同娘说,你可是真心欢喜那盛鹤卿,还是只是为着同娘赌气?”连燕茹停下手中动作,郑重的瞧着她。

“我也不晓得,可他生的好看,也平易近人,我欢喜同他待在一处。”把云姝想了想道。

“傻丫头,你这不是欢喜他,只是你心中拗着气,加上对盛鹤卿也不反感罢了。”连燕茹笑着道。

“那如何才是欢喜?”把云姝不解。

“等你遇到了你便晓得了。”连燕茹拉着她那只不曾挨打的手:“连连,不要为了同娘赌气,便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这可不是小事,嫁过去是要过一辈子的,你懂娘的意思吗?”

“娘,我明白,但是二姊姊出门总要在妹妹们当中挑一个的,我去不是一样吗?左右盛鹤卿还是不错的。”把云姝靠在她的肩膀。

“你这个傻丫头!”连燕茹牌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要带那也是带那些庶女,你可是名正言顺的嫡女,怎能如此看轻自己?”

把云姝点了点头:“我也晓得,我当初便是生气,才故意去同盛鹤卿说话的。”

“娘问你,他可曾碰过你手?”连燕茹担心他们有不规矩的举动。

“不曾,只是闲聊的时候说起来,他想要绣着山水图的荷包,外头卖的都是些鸳鸯花草之类的,我便说我给他绣。”把云姝解释道。

连燕茹松了口气:“那便好办了,你便说那荷包是你姊姊让你帮着绣的。”

“可是……”把云姝还是有些怕,她怕送开了盛鹤卿,娘又要像从前一般不疼她了。

“你放心。”连燕茹安抚她:“待你姊姊出嫁了,娘同你爹自然会考虑你的婚事,不说嫁个多高的门楣,起码不比你二姊姊差,这家中的庶妹们,随你挑哪个带走都好,你瞧这般行不行?”

“娘,你真好。”把云姝终于破涕为笑,想了想道:“到时我就带老九。”

这家中,老九是最好欺负的。

“好,都随你。”连燕茹也跟着笑了。

这般好了,她们母女又是一条心了。

再说把言欢,出了博观院一时间也无处可去,加之心头又烦躁,便漫无目的随意行走在家中。

不知不觉便站在了翩跹馆门前。

他抬头瞧着他亲手书的三个大字,一时间有些怔忡。

半晌,才抬脚往里走。

守在门口的小婢女抬头一见他,张嘴便要喊。

他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缓步走了进去。

钱姨娘屋中传出一阵欢声笑语。

第138回 做个待诏

屋内,把云庭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里,他一头乌发犹如漆色随意披散在肩头,更衬的他面冠如玉,他淡淡的笑着,比之平日里的如松如柏之姿多了几分随和。

云娇手中拿着剃刀,在他身旁转悠,左右比划着,东边刮一下,西边刮一下。

钱姨娘在后头道:“我瞧着差不多了,你快些停手吧,叫你哥哥明日里去净发行将头发好好理一理,你剪的太短了到时待诏修不了。”

净发行顾名思义,便是专事打理男子须发的铺子,里头的理发师傅便叫做待诏。

曲嬷嬷与李嬷嬷在下首的桌边,一个纳鞋底,一个描鞋样子,不时的瞧着他们笑。

“娘,你由她吧。”把云庭含笑道:“今朝下傍午,我在馆子里头吃完酒之后,逐云本来邀我去净发行的,我不曾去,便是想着回来留着妹妹给我理。”

“上回年前便给你剃坏了,逐云笑坏了,今朝你还敢叫她给你剃。”钱姨娘嗔怪的看着一双儿女,眉眼里却忍不住带着笑意。

大渊朝男子剃发,只是将鬓角周围碎发清理干净,若是头发过长,也要剪去一些,否则便不好梳理。

那年云娇手重了,将把云庭鬓角边的发丝剪的豁了一块,可将秦南风笑坏了。

这理发也有规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并非是说不能剪头发,不能剪指甲,而是不随意的残害自己的身体,哪怕是头发与指甲,剪下来之后也需找一块布包裹好,找个地方恭恭敬敬的葬下,以示对父母的尊重。

“有何不敢的,这头发也不是不长了。”把云庭无谓的道。

“若是真剪坏了,你出门可要遭人笑话了!”钱姨娘道。

“哎呀姨娘,这都几年了,我的手艺早已进步了。”云娇盯着手上的动作,又抬起手来对着钱姨娘招手:“姨娘,快将篦夹递给我,这里要好好的梳一下。”

篦夹便如同梳子一般,只是齿比梳子要密上许多。

钱姨娘行过去将篦夹递给她,她拿着在把云庭头上比划了两下,挑起几缕发丝:“姨娘,你帮我拿着这里。”

“你呀,我叫你别作耗了,要过年了,可别将你哥哥剪的无法出门见人,到时可怎么办。”钱姨娘口中说着,却还是走过去抬手帮她拿着那几缕头发。

云娇刮了两下,又觉得手有些不够用了,又喊道:“曲嬷嬷,你来帮我拿着这边!”

曲嬷嬷放下手中的活计,笑着往她跟前走:“来了。”

李嬷嬷在一旁忍不住笑道:“姑娘,若是都如同你这般剃发,那净发行的待诏可是跟前都配着三四个小厮?”

几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云娇也跟着笑,手抖的全然无法下手,只能停住手道:“嬷嬷,你别逗我笑,若是剪坏了可要你赔。”

“我赔,便将我这一头花白的头发赔给绍哥儿。”李嬷嬷笑着应道。

“嬷嬷,你说这个我忽然想起件事来。”云娇瞧着她道:“我前日里去市集,吃中饭时听旁边桌上闲聊说起一个方子。

说是用白米醋浆煮黑豆,熬足了两个时辰,待那汤汁如同粘稠的米粥一般,便倒出来放凉了,到时染在发丝上,再过一个时辰,便能将白发染黑,发色如漆。

明朝我给你试试如何?”

“我不要。”李嬷嬷想也不想便拒了:“我这样大年纪了,要什的黑发?”

“眼下便要过年了,嬷嬷也该打点打点自个儿才是。”云娇笑道。

“我一个老太婆,要打点甚的,倒是姑娘如今大了,要好好打点。”李嬷嬷意有所指的道。

云娇但笑不语,又重新举起剃刀,比划着打算下手。

“你可仔细着些。”钱姨娘又在一旁叮嘱。

“我晓得了。”云娇答应一声。

钱姨娘想了想道:“娇儿,你说的那个将发色染黑的方子,可真有用?”

“我不晓得,我也是那么一听。”云娇抬眼瞧她:“姨娘墨发如云,貌美如花,半点白发都不得,用不上这个方子。”

“你这孩子。”钱姨娘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顿了一下道:“我不是替我自个问的,之前你祖母不是一直为白发烦心吗?明日里你给李嬷嬷试试,若是有用,你便去将这方子告诉你祖母吧。

要过年了,你祖母得了这个方子,定然欢喜,往后也好也好与你多亲近些。”

云娇点了点头,她晓得姨娘的意思,便是让她去讨好祖母,将来在婚配之事上若是不如意,也好有人替她说上两句。

她面上所以乖乖的应了,心中却不以为然。

她的婚事,祖母做不了主,母亲也做不了主,姨娘更是做不了主。

真正做主的人是她的父亲,父亲觉得外头哪家对他将来仕途发展有利的,便会将她给了哪家,说不上将她给人家去做个小妾也是有可能的。

她细致的给哥哥剃了碎发,又左右看了几眼,这才点头道:“好了,哥哥你看可有何不妥之处?”

“好极好极,我妹妹果然心灵手巧。”把云庭对着镜子笑夸道。

“那是自然。”云娇不免有些得意:“姨娘,我说的吧,这回我定然能剃好。”

钱姨娘也笑:“是是是,就数我们家娇儿有本事,天资聪慧,一天不曾学过,还会给人剃头呢!”

把云庭笑道:“这回我可放心了,我这妹妹可算有了门手艺,将来若是走投无路了,也能去净发行做个待诏混口饭吃,总不至于饿死。”

众人都笑了起来。

云娇也跟着笑:“还不曾见过女子做待诏呢,那我岂不成了大渊朝第一女待诏?”

“你呀!”钱姨娘点她鼻尖:“叫你做个待诏,你还挺欢喜的。”

“做活计又不分高低贵贱,能挣到银钱便行。”云娇嘟了嘟唇。

“老爷,您怎的站在外头?奴婢给您开门。”

蒹葭端着铜盆从外头进来就看到把云庭一人呆呆的立在钱姨娘屋子门外,外头看门的婢女显然叫他给打发了。

第139回 愧疚

屋子里听到蒹葭唤“老爷”,登时一静,几人面面相觑。

老爷是何时来的?外头的婢女为何不曾通报?

钱姨娘最先走过去拉开了门,瞧见把言欢果然站在门前,不由又惊又喜:“逸郎,外头这般冷,你站在外头做甚的,快些进来暖暖身子。”

说着便侧开身子让他进去。

把言欢走了进去,心中有些微的感动,他晓得连燕茹夺了她的铺子,他应当阻止的,可家中急需银钱,他也是走投无路。

原以为钱姨娘会怪他,不曾想她竟这般大度,还如同从前一般温柔体贴,他心中不由有些感动。

想起她母亲去世之时,他都不曾能亲自去吊唁,心中的愧疚又深了一份。

屋内方才欢快的气氛已然消散,蒹葭将铜盆放在一旁的洗脸架子上,垂手站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

刚才说说笑笑的两个嬷嬷,也拘谨的站到了一旁,不言不语,目不斜视。

把云庭头发虽还披散着,却已不见了方才的随和,板着一张俊脸眉头微皱,站在那处盯着一个角落发呆,也不瞧把言欢。

云娇也不见了方才的活泼,仍旧是平日里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一脸的乖顺,朝着他行了一礼:“女儿见过父亲。”

把言欢摆了摆手,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这一双儿女,在他跟前同不在他跟前,简直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他心中是有些伤感的,也有一些淡淡的哀伤。

在儿女面前,他好似成了个外人。

“你们方才在做甚的?”他瞧着把云庭问道。

“你不是瞧见了吗?还用得着问?”把云庭冷着脸回道。

“老爷,娇儿给绍绍剃发呢,你瞧,剃的还不错。”钱姨娘笑着在边上打圆场。

“是不错。”把言欢打量着把云庭,见儿子俊朗如松英姿勃发的,心中也暗暗有些自豪,又有些自得的,这便是他的儿子。

顿了片刻又道:“不曾想到娇儿还有这手艺呢。”

他今朝瞧这个小女儿好似也顺眼了许多,不管如何,总比四丫头那个逆女强,这孩子还是乖顺的,不会做出格之事。

云娇只是垂头站在原地,也不言语。

钱姨娘忙道:“娇儿,你父亲夸你呢,还不谢过。”

“谢父亲。”云娇又行一礼。

把言欢心中觉得无趣,方才还说笑的一双儿女,见他来了,一个冷着面孔,一个垂眉敛目,真的将他当做外人了。

不过,他也惯了,这一双儿女好似一贯如此。

“娘,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把云庭往前一步道。

“你发还不曾洗呢,蒹葭皂角水都泡妥了,洗了再走吧!”钱姨娘开口挽留。

“今朝太晚了,明日吧,娘早些歇息。”把云庭说着要回头招呼云娇:“娇儿,你也早些回去睡吧。”

“嗯。”云娇点点头,又是一礼:“父亲,姨娘,娇儿回屋歇息去了。”

“去吧。”钱姨娘摆了摆手。

把言欢忽然道:“绍绍,我同你说几句话。”

说着便当先行了出去。

把云庭不想去,犹豫了一番,终究还是默默无言的跟了上去。

钱姨娘急的团团转:“这可怎生好?万一他们父子两个又起了争执该如何是好……”

“娘你别担心,天黑了,他们走不远的,我去瞧瞧。”云娇安抚着她。

“你别去了,叫一莳萝去远远的望着,若真吵起来了,再来叫我。”钱姨娘急急的吩咐。

她虽担忧他们父子俩,却也关心云娇,大夜天的她不想叫女儿去跟着他们,何况万一被瞧见了,把言欢怕是要更不待见她。

蒹葭很快去叫了莳萝,莳萝与桔梗一道去了。

莳萝虽有些胆小,但却是个机灵的,桔梗憨厚,这二人跟着钱姨娘,云娇是放心的。

“你先回去睡吧。”钱姨娘瞧着云娇:“不然,等刻儿你父亲转圜了,瞧见你还不曾回去……”

她怕把言欢与把云庭说的不好,起了争执,回来又拿云娇撒气。

云娇晓得她的意思,点了点头:“那我便先回屋子去了。”

她回屋之后,也睡不着,便吩咐了蒹葭,待莳萝她们回来了,也同她说一声,她才好安心。

蒹葭自然是应了。

把言欢同把云庭转去了院外,良久也不曾开口。

把云庭不得耐心了,站住脚道:“你有什的话便说吧。”

“绍绍。”把言欢叹了口气:“我叫你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同我置气,我也晓得你心中怨恨我。”

“这些话你说了无数遍了,你若是想说这些,那我便先回去睡了。”把云庭不想与他多做纠缠。

“绍绍!”把言欢满是无奈,语重心长:“我便是再错,也是你的父亲,我都是为着你好。”

把云庭不言语。

把言欢又接着道:“你在书院的老师,他妻侄昨日都求到我跟前来了,要我收他做学生,我也晓得那个书也不错,不过若是同我比起来,我还是略胜一筹的。”

他说着瞧着把云庭,眼中甚至有些祈求:“过完年,你便留在家中,别出去了吧?

你便是不为了照顾你娘和你妹妹,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你已经不小了,不能再这样浪荡下去了。”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心中有数。”把云庭说着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把言欢在原地伫立良久,叹了口气,回身进了翩跹馆。

蒹葭进了房间与云娇小声通报:“老爷去咱们姨娘屋子了,莳萝说少爷不曾跟老爷起多大的龃龉,姑娘可安心睡了。”

云娇这才算是放心。

第二日清早,云娇起身之时,把言欢已然走了。

云娇晓得他自然是去了春晖堂请早安去了。

忙洗漱了一番也跟着去了。

回来之时,见钱姨娘将炉子放在院子里头,带着几个婢女与嬷嬷们忙得不亦乐乎。

“姨娘,你们在做甚的?”云娇好奇的走过去问。

云娇晓得他自然是去了春晖堂请早安去了。

忙洗漱了一番也跟着去了。

回来之时,见钱姨娘将炉子放在院子里头,带着几个婢女与嬷嬷们忙得不亦乐乎。

“姨娘,你们在做甚的?”云娇好奇的走过去问。

第140回 也是急的

一股热酸味扑面而来。

云娇想起昨晚她所说的那个方子,瞧着锅中黑糊糊的东西问道:“姨娘,这锅里熬的是黑豆?”

“是白醋黑豆。”钱姨娘含笑点头:“时辰差不多了,放在旁边晾一晾,等不烫了便给李嬷嬷试试。”

“好。”云娇笑了笑。

她昨日不过随口一说,不曾想姨娘却这般放在心上。

她瞧着姨娘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想来是昨日夜头父亲来陪过她的缘故,这个父亲,倒也不是半分作用不得。

桔梗将把锅端下来,放在地上,用铲子不停的搅动着散热。

“姨娘,李嬷嬷只有一人,你怎么熬着许多,用得完吗?”云娇奇道。

“等刻儿放凉了,先给李嬷嬷试试,若是管用,你便将余下的端过去给你祖母。”钱姨娘望着桔梗的的动作:“今朝都二十九夜了,若是待李嬷嬷试了,再熬我怕赶不及,明日便是年三十了,你祖母那头事情多着呢。”

云娇点了点头,晓得她想的这般周到,都是为她。

心中虽对此不以为然,却也不好驳了她的好意。

待到那白醋黑豆浆晾凉了之后,曲嬷嬷便动手给李嬷嬷涂在了头发之了,约莫等了一个时辰,这才洗去。

云娇瞧着李嬷嬷一头花白的头发又重新变黑,人看着年轻了不少,笑道:“随意听来的方子,不曾想竟有这般奇效。”

“娇儿,你将这余下的端去给你祖母吧!”钱姨娘催促她:“顺便,在那处亲手伺候了她染上,再洗净,你再回来,你可一定要上心。”

从前,她也曾劝过云娇去讨好把老夫人,可云娇硬是不上心,她也无奈。

这回好容易她点头了,可得教着她些。

人家有些庶女自幼养在祖母跟前,比一般庶女都要高贵一些,有些吃穿用度甚至比嫡女还要冒尖。

钱姨娘也不指望着把老夫人能这般疼爱云娇,只盼着往后谈婚论嫁之时,老夫人能瞧着她孝顺,给她把把关。

云娇心中不情愿,却又不好不应,便道:“我有些饿了,不如吃了中饭再去吧。”

钱姨娘也不好太过逼着她,便依着她了。

到中饭吃罢了,钱姨娘又催促她:“我都叫她们将余下的膏子装在那个陶罐里了,叫蒹葭提着便可去了。”

她说着指了指地上的陶罐。

云娇道:“姨娘,我这刻儿去,祖母怕是歇息了吧?”

把老夫人每日中午都要上床歇会儿,养养精神。

“也是,那你便等刻儿去吧。”钱姨娘点了点头,女儿这话说的不错,若是打扰了老夫人休息,怕是不仅讨不得好,还要挨一顿训斥。

“那我也回去睡会。”云娇掩唇打了个哈欠:“今朝上午光顾着给李嬷嬷染发了,都不曾睡回笼觉。”

“你睡吧,晚些时候我叫你。”钱姨娘心疼女儿,自然不会不叫她睡。

云娇起身打算回房,钱姨娘上前两步道:“蒹葭,将这陶罐提回去,回头去春晖堂的时候好带上。”

“好嘞。”蒹葭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提着陶罐跟上云娇。

到了门前,云娇停住脚步道:“蒹葭,你便将罐子放在门口吧,放进屋中一股酸味,不好闻。”

“好。”蒹葭依言而行。

云娇进了屋子,用清水漱了口,脱了外衣鞋袜躺下,没得多大刻儿便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到有人唤她:“娇儿,该起来了,你祖母该是时候起身了。”

她裹着被子翻了个身,还想继续睡。

“娇儿,起来了,夜头再睡。”钱姨娘扯她被子。

云娇只得不情不愿的起身,李嬷嬷打来温水给她洗了脸,这才觉得瞌睡散了些。

她打量着李嬷嬷,见她头发已然晾干,重新盘上了,笑道:“嬷嬷,你这头发黑了,瞧起来好似小了十多岁。”

“都是托姑娘的福。”李嬷嬷面上都是发自内心的笑,她是真开怀。

这女子,不管多大年纪,便没有哪个是不爱俏的,李嬷嬷也不例外,早先推辞,不过是不想让云娇太过烦神。

她既感动又欣慰,姑娘能待她一个下人这般,她真的知足了。

“嬷嬷客气了,小事而已。”云娇见她开怀,也觉心中舒畅:“蒹葭,走吧,去祖母那处。”

“将陶罐带上。”钱姨娘跟上去叮嘱。

“晓得了。”云娇应了一声。

跨出门,蒹葭疑惑:“咦?陶罐呢?”

钱姨娘同李嬷嬷闻声一同走了出来:“怎了?”

蒹葭不解,四处瞧了瞧:“不对吧,我回来时明明放在这门口着的,怎的不见了?”

“你说陶罐丢了?”钱姨娘听懂了蒹葭的言语,有些焦急。

云娇也环顾四周,不紧不慢的道:“好像是。”

“我的小姑奶奶,你怎的不着急呢!”钱姨娘越发焦灼。

云娇怕见她真急了,忙道:“我也是急的。”

“还不快找找!”钱姨娘催着莳萝与桔梗。

云娇道:“不用了,今朝中午是谁守的院子,叫来问一问便晓得了,说不上是婢女怕罐子丢了收起来了。”

照理说,不该是外头的人勾结里头的人来翩跹馆偷东西,她都清理过好几回了,如今这院子里头留下的人虽不多,但却都是些干净可靠的。

“对,今朝中午是哪个守的院子?”钱姨娘问桔梗。

桔梗瞧了瞧莳萝:“是苁蓉吧。”

“是苁蓉。”莳萝也在边上点头道:“姑娘,自我到了姨娘跟前之后,这院中的三等婢女便只于下一个苁蓉了,二等婢女也只余下一个茉莉,平日里不忙还好,只是这年下了,姑娘是不是……”

人家姑娘都晓得要婢女多,要派头,她们这九姑娘倒好,嫌人多,自个儿跟前只余下一个贴身的蒹葭同李嬷嬷,这也就罢了。

便是钱姨娘跟前伺候的人也都不全,一旦忙起来,人手便不够用。

“姑娘,莳萝说的不错。”蒹葭也开口道。

姑娘虽是她最欢喜的姑娘,但她对姑娘这般省俭婢女倒是颇为不赞同,都是公中使得银子,这人不要白不要,姑娘又是何苦呢?

第141回 怕是出了内贼

云娇点了点头:“你们说的是,回头我再去物色两个人来。”

她虽不欢喜院中人太多了,但总归要够用才是。

“九妹妹。”这时,把云嫣带着婢女走进院中,抬眼便见云娇几人站在门口,远远的笑着朝她打招呼。

“三姊姊来了。”云娇笑了笑。

“三姑娘。”钱姨娘与婢女们一道行了礼。

照规矩,姨娘只能算半个主子,身份比不得庶女,是以姨娘见了庶女是须得行礼的。

不过,这院中的姨娘们,没得几个守这规矩的。

“钱姨娘客气了。”把云嫣笑着回了一礼。

“你们姊妹聊着,我便先回屋去了。”

钱姨娘晓得云娇一时半会是走不开了,近来这把云嫣一来便是半日,也不晓得到底打甚的主意。

况且那陶罐丢了,空着手去春晖堂,倒还不如不去。

“好。”云娇应了一声,带着把云嫣进了屋子。

自上回云娇替把云嫣力证清白之后,把云嫣便成了翩跹馆的常客。

云娇晓得这个叶姨娘性子太过厉害了,这个三姊姊不曾受过挫折,为人十分单纯,不得甚的心眼,对她常来倒也不反感。

左右也是闲着,有个人说说话也好。

把云嫣是听了母亲叶亭玉的话,说云娇是个值得深交的,叫她一定要同云娇交好。

这处的久了,她也觉出这个九妹妹确实不错,遇事冷静,处变不惊,平日里待下人们也随和,她越发的欢喜同她一道。

“九妹妹,我方才瞧着你好似要出去?”把云嫣问她。

“嗯。”云娇点了点头,也不瞒她:“我姨娘熬了一些能将发丝染黑的膏子,叫我拿去给祖母,谁料我进屋里睡了一觉,那陶罐放在门口便丢了。”

她说着笑了笑:“倒省得我跑一趟。”

“放在门口的东西还能丢了?中午守院子的人呢?”把云嫣奇道。

蒹葭恰好打帘子走了进来:“就姑娘,姨娘问过苁蓉了,她说夜头守着院子一夜不曾睡,白日里便靠着廊柱打了个瞌睡,不曾瞧见陶罐哪去了。”

云娇点了点头:“你去叫姨娘不要责备她,怨我考虑不周,叫她日夜守着院子,这些日子吃苦了。”

“是。”蒹葭打帘子去了。

把云嫣道:“九妹妹,你跟前守院子的人手都不够?不如我回去将我家姨娘从你这处领走的人都送回来吧?”

云娇思忖了片刻道:“不用那许多,三姊姊既舍得,便给我两个吧。”

她原想着自个出去买两个,她不想要连燕茹买来的婢女,一个个不晓得安的什么心思。

“甚的舍得不舍得,那原本便是你的人。”把云嫣娇嗔:“从前是我姨娘太霸道了,我代她与你赔个不是。”

云娇笑了笑:“那些事都过去了,三姊姊还提它做甚的。”

“九妹妹,你要哪两个?我回去便叫他们来。”把云嫣问她。

云娇方才便已想好了:“便叫瑞香与香茅回来吧。”

她所说的这两个婢女,原先便是她跟前的三等婢女,年纪都不大,一个九岁,一个十岁。

“她们两个,年岁太小,怕是不能成事?不如将那两个年长的叫过来?”把云嫣顿了顿道。

“不用了,左右不过是轮流守夜,年长的来了我这处也是白费。”云娇笑道。

她有自个儿的思量,瑞香与香茅虽然年岁小,可自打进了把家,便在她跟前伺候,这些日子虽跟着叶姨娘,也是定然得不到重用的,是以这两个该是可靠的。

旁的便是再能干,不得忠心,也是无用。

“那好,便依九妹妹的。”把云嫣笑着起身:“我这便回去叫他们来。”

“三姊姊着甚的燥。”云娇也起身:“再坐会吧?”

“不了,我回头再来。”把云嫣笑着带着婢女们去了。

她紧着回去同姨娘说,九妹妹可算同她亲了些,不然也不会要那两个婢女。

她总觉得从前九妹妹待她不好不坏,不咸不淡的,今朝好似一下子亲近了不少,她心里欢喜的紧。

云娇跟着出门去了钱姨娘屋子。

“三姑娘走了?”钱姨娘问她。

“嗯。”云娇点头。

“今朝怎么走的这般早?往日她来不做个半日是不走的。”钱姨娘有些奇怪。

“我同她将瑞香与香茅要了回来。”云娇解释道:“三姊姊急着回去叫她们来。”

“添几个婢女也好,若是能换便换了吧,”钱姨娘忧心忡忡的:“咱这院子,怕是出了内贼了。”

“便是因那陶罐丢了,姨娘便怀疑院中有内贼?”云娇笑问她。

“你这丫头还笑得出呢,姨娘都快要急死了。”钱姨娘微蹙着眉头:“好好的东西放在门口,总不能自个儿长脚跑了。

这外头的人,若不是听了确切的消息,也不会来的这般赶巧,便晓得那时来能将那陶罐抱走,你说到底谁会是内贼呢?”

她倒不太忧心自个儿,她如今也不得甚的好忧心的了,她是担心云娇叫人给算计了。

“姨娘,左右咱院中也没得几个人,与其在这里猜测,倒不如叫她们来问问。”云娇想了想道。

钱姨娘叹了口气:“问怕也是无用,哪个做了还上赶着承认,又不呆,还能往板子上撞?”

“先问问看吧,左右也不得旁的法子,便死马当做活马医吧。”云娇笑了笑。

她倒不在意那陶罐,只是这院中若是真的出了内贼,那是绝对要排查出来的,否则日后怕是不得安枕。

这院中本来便不得几个人,要叫起来自然快的很,蒹葭很快便叫齐了所有人,站在院子中央。

云娇在廊下,来回瞧着他们。

这院中,加上两位嬷嬷,拢共才不过七个下人。

“今朝我午休之时,有个陶罐放在我屋子门口,你们谁瞧见了?”云娇轻声问道。

婢女们面面相觑,过了片刻,纷纷开口。

“奴婢瞧见了!”

“奴婢也瞧见了。”

李嬷嬷小声提醒云娇:“姑娘,我染黑头发这事,院子里头人人皆知。”

云娇点头:“那我问你们,是谁将膏子装进陶罐的?”

第142回 还怕她个老九不成

“是奴婢。”

“还有奴婢。”

茉莉与苁蓉站了出来。

云娇点头,这院中婢女便数她二人等级最低,粗活杂活等自然落到她二人头上。

“你们又是在何处将膏子装起来的?”云娇又问。

“便在院子门口。”茉莉垂头回道:“奴婢觉得这醋味太大了,院门口有过堂风,也好吹散一些,便带着苁蓉一道在那处装的。”

“嗯。”云娇想了想又问:“你们仔细想想,期间可曾望见有甚的人路过?”

茉莉与苁蓉对视了一眼,二人思索了一番,苁蓉摇头,茉莉开口道:“还真不曾。”

“那你们今朝可曾有人朝外头的人说这膏子是做甚的?”云娇扫视着众人,声音也大了些。

众人纷纷摇头,都说不曾。

“姑娘,奴婢倒是说起过。”苁蓉小声道:“倒不曾对外头的人说,是奴婢问茉莉的,上午奴婢在屋中歇了会,错过了姨娘与姑娘熬这膏药,便问了茉莉几句这膏药的方子,想着年后回去也给家里奶奶染一回。”

“且还闲聊了几句老夫人见了这膏子的奇效,自然会欢喜姑娘,便只有这些。”茉莉想了想,在边上补充了几句。

云娇点点头,摆了摆手:“都散了吧,这些日子叫你们受累了,等刻儿瑞香同香茅便回来了。”

“姑娘,此话当真?”苁蓉眼睛亮了,天晓得她这些日子多瞌睡,又忧心忡忡的,总怕自个儿守夜不曾尽职,疏忽了闯出祸事来。

“自然当真。”云娇笑道:“往后,你便是二等婢女了,守夜的活儿等她二人回来之后轮流着来吧。”

“太好了,谢姑娘。”苁蓉喜不自胜的行了一礼。

这提了二等婢女,月例可是加了不少数的,且活计也比从前松快的多,她怎会不欢喜。

待她们散了,钱姨娘才小声问道:“娇儿,你瞧出谁是内贼了吗?”

“不曾。”云娇摇了摇头:“咱院子里该是不得内贼的,想是她们在院门口谈家常,叫谁听了去。”

“那该如何是好?”钱姨娘想想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那是她为女儿备着的,便这般便宜了旁人。

“也不是甚的大事,姨娘不必放在心上。”云娇笑着宽慰她。

钱姨娘叹了口气:“明日清晨,我同她们再熬一锅吧。”

云娇点了点头:“好。”

却在心中叹了口气,若是那膏子真叫旁人拿去了,怕是等不到明日姨娘再熬出新的膏子来了。

不过她不曾说出来,或许那贼没得那么大的胆,将偷盗别人之物堂而皇之的拿出来去讨好春晖堂。

连燕茹连夜劝说了把云姝,第二日清晨,又去找了把云妡谈了心。

她晓得,因着盛鹤卿之事,把云妡心中对把云姝是有怨言的。

她是过来人,都理解的。

不说旁的,便说她对叶亭玉,到如今,十多年都过去了,她心中仍旧有解不开的疙瘩,更是一世都不可能同她交好。

更遑论她们这是亲妹妹勾搭未来姊夫,把云妡又心属盛鹤卿。

她晓得女儿心中定然不好受,要趁着这个结还没有打死,早些解开,才好让她们姊妹往后和睦相处。

为了两个女儿这些事,她也算是操碎了心了。

好在把云妡自幼就乖巧省心,也不曾费甚的事,便懂事的同她说不怪妹妹,甚至还怪自己,说她这个姊姊不曾当好,妹妹这些年心中这般难过,她都不曾察觉,说到动情处还忍不住掉下几滴泪来。

连燕茹瞧着极为欣慰,招招就是懂事,她这三个女儿若是个个都同招招一般贴心,便是再生三个也使得。

她欢欢喜喜的离去了。

把云妡面上的悲悯便化作了怨恨。

这个把云姝,平日里母亲有何等好东西少过她的?便是她挑过又怎样?她是嫡长女理应如此,有本事她怎的不生在她前头?

母亲偏心把云姌,碍她甚的事?把云姝不去找把云姌算账,反而怪到她头上来,竟然妄想也跟着嫁入盛家,真是痴人说梦。

她坐在桌边,神色阴晴不定。

谷雨急急忙忙走了进来,见屋中只有春分,便上前声音不大不小,将自个儿方才所做之事说了出来。

把云妡站起身来:“东西在何处?拿来我去给祖母染上。”

祖母虽是个没见识的老妇人,但终归还是要讨好的,往后她出门子只是,也好叫祖母多添些妆。

她晓得老婆子这些年手头可攒了不少好东西。

“便在门口呢,我叫外头的婢女换个罐子,免得到时翩跹馆的人瞧出来。”谷雨有些得意的道。

原来,茉莉同苁蓉在门口将膏子往罐子内装,她恰巧路过,便躲在树木后头,将她们的话听了个全本。

原想着回院子找春分商议,说甚的也不能叫九姑娘去讨好老夫人,若是九姑娘在府中得势了,她们怕是都得不了甚的好。

谁料那膏子拿进钱姨娘房中又拿了出来,便随意的摆放在门口,守院子的小婢女睡的像个死猪一般,如此好的机会,真是意外之喜,此时不偷,更待何时?

她便悄悄的将罐子偷偷拎了回来。

“瞧出来又如何,我还怕她个老九不成。”把云妡面上满是不屑,家中那些庶女,没一个能入她的眼的。

不过平日里,她总是一副温婉娴静,爱护庶弟妹的模样,这的她母亲自幼便教她的,无论何时只要有外人在,面子上的功夫一定要做足了。

此刻,跟前就只两个贴身的婢女,她自然不得甚的好装的。

“姑娘。”春分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这又不得外头人,有话说便说。”把云妡掸了掸衣角。

“那奴婢可就多嘴了。”春分顿了顿小声道:“这膏子送过去,老夫人自然开怀,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这膏子来路不正,奴婢斗胆劝姑娘还是要爱惜自己的羽毛。

若是姑娘真将这膏子拿了去,往后九姑娘会如何说?

她虽是微不足道的庶女,可姑娘别忘了,少爷可是她嫡亲的哥哥,且这些日子便在家中……”

第143回 吃个教训也好

把云妡仔细一想,春分这话说的似乎颇为在理,确实如此。

老九不值得忌惮,可上头那位哥哥,连父亲都敢惹,又宠着老九,还是要谨慎些。

“那这膏子要如何处置?”谷雨虽泼辣,可却对春分言听计从,听她这般一说,登时有些不知所措:“难不成还给九姑娘送回去?”

“拿都拿回来了,自然不能送回去。”春分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说怎生办?”谷雨瞧着春分,反正不论甚的事,春分总是有法子的。

“春分,你可是心中早有想法了?”把云妡也瞧了出来。

春分可说是她的军师,用足智多谋来形容她也不为过,把云妡平日里对她也是颇为倚重的。

“奴婢确实是有想法,也不是早便有了,而是方才才有的。”春分恭顺的低头道。

“说来听听。”把云妡饶有兴致。

“这不是四姑娘惹了姑娘您着气吗?不必想着,不然便叫四姑娘去孝敬孝敬老夫人吧?”春分试探着道。

把云妡思忖了片刻道:“这般做,怕也是无用。

四妹妹刁蛮惯了,见了老九便上赶着欺负她,又如何会买她的帐?老九便是告状,也拿不住她的。”

“姑娘可是忘了,大少爷在家呢。”春分微笑着道:“这般,叫四姑娘吃个教训也好,往后便晓得姑娘不是好惹的。”

“这倒是个好法子。”把云妡闻言点了点头,面上便有了笑意:“春分,你做的很好,梳妆台上那个银簪子赏你了。”

“谢姑娘。”春分弯腰行礼。

谷雨一听,便急着打帘子朝着外头吩咐:“这罐子不用换了,便搁在门口,小心守着,若是弄丢了可仔细着你们的皮!”

外头人惶恐应了,她这才回身含笑进了屋子。

“姑娘,我去请四姑娘来。”她自告奋勇的道。

“你是打算直接同四姑娘说?”春分笑着问她。

“自然了,这般讨好老夫人的机会,四姑娘又怎会放过。”谷雨理所当然的道。

春分摇了摇头瞧着她,显然并不赞同。

谷雨有些急了:“你做甚的摇头,还这般瞧着我?可是我说错了?”

春分笑道:“你听姑娘吩咐便是了。”

把云妡眨了眨眼睛,思忖片刻,招呼她二人到近前来,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下去。

春分与谷雨一道出了屋子。

谷雨不解的道:“姑娘为何要这般费事?直接叫四姑娘来拿走便是了,左右四姑娘也不怕九姑娘。”

“你懂甚的。”春分瞪了她一眼:“若是我家姑娘主动给四姑娘,四姑娘便是不得我家姑娘聪慧,事后也能估摸出味来,到时又去大夫人跟前哭,说我们姑娘算计她,我们姑娘如何自处?大夫人也是要责备的。

可若是她自个儿上赶着要去,到时便怨不得我们姑娘了,她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谷雨愣了片刻才道:“春分,你同姑娘实在是……高。”

她想不出言语来形容了她二人的聪慧了。

春分只是笑了笑。

“你快些去吧。”谷雨催促她。

往日跑腿的事都是她做的,今朝只能瞧春分的了。

春分应了一声,往院子外头去了。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才带着把云姝同她的婢女们一道回来了。

把云姝是不愿来的。

她做下那般事,自觉无颜见二姊姊。

只不过,春分的嘴皮子了得,又说是母亲盼着她姊妹两个和好,还说二姊姊半点怪她的意思都没得。

她犹豫了半晌还是来了,姊妹们往后总要见面的,毕竟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姑娘,四姑娘来了。”春分挑帘子走了让把云姝先进去了,这才跟了进去。

屋里,把云妡坐在棱花椅子上,满面怒容,谷雨跪趴在她跟前的地上。

把云妡一见把云姝来了,连忙起身握上前握住她手:“唤唤,我苦命的妹妹,你有那般多的委屈,为何不同姊姊说?可心疼死姊姊了。”

“姊姊……”把云姝见她这般关切她,由心中感动,眼眶一红:“你不怪我吗?”

“怪你做甚的。”把云妡也红了眼眶:“要怪便怪我这个做姊姊的,对你照应不周,竟不晓得你心中有这许多委屈。”

“姊姊,这怎能怪你。”把云姝感动不已,泪流满面。

“傻妹妹,莫要哭了,往后姊姊疼你。”把云妡拿出帕子来给她拭泪。

“来坐下歇会儿。”把云妡招呼她。

姊妹二人互相扶持着,在床边坐了下来,二人皆是哭的情真意切。

过了好大会功夫,二人总算缓过来。

把云姝擦干眼泪,才瞧向仍匍匐在地的谷雨,问道:“姊姊,这个婢子犯了甚的错,竟惹得姊姊动怒了?”

“这个糊涂的!”把云妡瞧着谷雨,满面的恨铁不成钢:“我一直同她们说,庶出的妹妹们活的不易,不要同她们过不去。

可这个奴才倒好,九妹妹好容易熬出膏子来想去给祖母染黑头发,她这个坏心肠的走门口听见了,竟将九妹妹的膏子偷来了。

这若是叫九妹妹晓得了,我还有何颜面见她!”

把云妡瞪着谷雨,柳眉倒竖,真真的是恼怒至极。

“姑娘莫要生气,同这个不懂事的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春分忙劝慰她,又呵斥谷雨:“还不将那膏子还回去,好生同九姑娘赔礼。”

“是。”谷雨磕了头起身,正欲转身离去。

把云姝却叫住她:“等刻儿。”

“四姑娘。”谷雨行了一礼。

“那膏子真管用吗?”把云姝问道。

“该是管用的吧。”谷雨垂着头:“听闻九姑娘先给院里的李嬷嬷试过了,说是好用,才要给老夫人拿去的。”

“你快去吧,瞧着你便着气,一天到晚做的甚的事。”把云妡不耐的挥了挥手。

“姊姊,别叫她去。”把云姝有些急了。

这大好的讨好祖母的好交易,怎能让把云娇去?岂不是叫她占尽先机?

这绝对不可!

把老夫人眼中只有几个孙子,对这些孙女向来不大上心,她手中有那许多好东西,谁若是能够讨了她的欢心,好处自然少不了。

把云姝登时便动了心思。

第144回 全部的家当了

“妹妹为何不让她去?”把云妡满面不解。

“姊姊不倒还如自个儿送去呢,这天大的好处干嘛便宜了云娇,祖母手头可是有不少好东西的,姊姊难道不想要?”把云姝劝道。

“这恐怕不妥吧……”把云妡左右为难。

“有何不妥的,难不成姊姊要眼睁睁的瞧着九妹妹去讨好祖母?”把云姝抓着她的手。

“可这膏子原本便是九妹妹做出来的。”把云妡仍旧犹豫不决:“说句不该说的,我或许年后就出门了,何苦得罪了九妹妹……”

大渊朝,出嫁也叫出门。

“姊姊你既不肯自个儿去,便将那膏子给了我吧,我去送给祖母。”把云姝有些按捺不住了。

“给你?”把云妡一怔:“这怕是不好吧?”

“姊姊是要出门的人了,怕得罪人,我左右还在府中,我不怕得罪她。”把云姝蠢蠢欲动的。

“正因为妹妹还要在府中待下去,才更不能得罪人,都是自家姐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般不好。”把云妡苦口婆心的劝她:“我瞧着,这膏子还是给九妹妹送回去吧。”

“姊姊。”把云姝小脸一垮,不快活了:“你方才还说以后疼我,你如今到底是向着我,还是向着九妹妹,有这般好的事偏不给我去做。”

“我的好妹妹,你别着气,我向着你还不行吗。”把云妡满面无奈:“不过,你可要仔细着些,将那罐子换了,别叫九妹妹院中之人瞧出来。”

“我晓得了,姊姊,还是你待我好。”把云姝挽住她的手臂,面上这才算是又有了笑。

春分道有些为难的道:“姑娘……这般怕是不妥吧,若是九姑娘那头闹起来,夫人那边……”

“母亲若是怪罪由我顶着,绝不透露姊姊半句。”把云姝打断她的话。

把云娇若是敢闹,那倒有出息了。

可惜她是个胆小如鼠的,自回了府中便躲在院中,平日里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她便是心里不服气,也不敢真同她闹,再说,她便是闹了也讨不着好!

“那奴婢便安心了。”春分瞧了把云妡一眼。

主仆二人暗中相视一笑,要的便是把云姝这句话。

把云姝急急的提了那陶罐去了春晖堂。

把云庭被小厮叫了回来。

把言欢说今朝腊月二十九了,把云妡那头婚事算是定下来了,盛家哪怕是二斤肉二斤糖,今朝也是要送年礼的,否则便不合规矩。

原送礼是要挑双日子的,只不过,这年下了,年三十又不好送礼,便只有在今朝了,回头找个风水先生做个法便妥了。

这盛家人来送礼,把云庭这个做哥哥的不在,把家面上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把云庭也晓得家丑不可外扬,同朋友打了招呼,便先回家了。

回来之时,才过未时,瞧着时辰还早,便去翩跹馆转了一圈。

进院子便瞧见钱姨娘脸色不大好,云娇在边上劝着。

“出甚的事了?”把云庭大跨步走了进去。

“哥哥回来了。”云娇见他便笑:“也不得甚的大事,院里丢东西了。”

“丢了甚?”把云庭皱眉。

云娇便将那染发膏子之事说与他听。

把云庭思忖片刻道:“不管是谁偷走的,只要他敢拿出来去讨好祖母,那便露了马脚。”

“嗯。”云娇点头:“也不是甚的大事,罢了吧。”

把云庭瞧着钱姨娘:“娘别着躁,等刻儿我去祖母那处瞧瞧。”

“嗯。”钱姨娘点了头。

“娘若是累了,便回屋就歇着吧,我瞧着你面色不大好。”把云庭关切道。

“嗯,确实有些头疼。”钱姨娘抚额:“你也别在院中多待,你父亲叫你回来有事,你可别耽误了。”

“我晓得。”把云庭应了,朝着曲嬷嬷道:“扶我娘进去歇着吧。”

“是,大少爷。”曲嬷嬷应了。

瞧着她二人挑帘子进了屋,把云庭这才拉着云娇的手腕,往门口行了几步。

“哥哥可是有话要同我说?”云娇瞧出来了。

“今朝我去铺子瞧了。”把云庭又瞧了一眼钱姨娘的屋子,接着道:“那铺子还是卖些茶叶,生意不咸不淡的,若想同从前的铺子一般红火,怕是不大容易。”

云娇点头:“我晓得,先开起来,往后再慢慢来。”

从前,钱老夫人留给钱姨娘的两家铺子,都是大铺,这小铺自然比不得。

“对了哥哥,吴先生那头买票子也不曾从我这支银子,哪来的银子?”云娇想起这事来。

大渊朝要做生意,须得同官府打交道。

比方说卖茶,铺子里要进货,须得先拿银子到管票的衙门去买票子,而后再拿着票子到存茶叶的衙门去取茶叶。

这般便能保证商人赋税一文不少,且还规范了市面上的价格,制定这条规则之人,也是极为聪慧了。

“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那日吴先生同我说起这事来,恰逢逐云在边上,便先给你垫上了。

我这几日忙着吃酒,倒险些将这事给忘了。”把云庭一拍脑门,有些懊恼。

“那哥哥可记得共计多少银钱?”云娇好笑的瞧着他,哥哥倒是鲜少有糊涂的时候,这般倒也有些有些可爱。

“两千八百多两。”把云庭道。

云娇皱眉:“吴先生进的都是中等的茶饼吗?”

两千八百多,在卖茶来说实在不多。

“嗯。”把云庭点头:“吴先生说铺子小,怕是进的好东西多了,不得人来买,毕竟铺子门脸瞧着不打眼。”

云娇点头:“我去取了交子给哥哥还给逐云。”

她回身又顿住脚:“逐云哪来那许多银子?”

秦南风是时常不回家的,回去了他爹也不会给他那许多银钱。

“他舅舅此番立了战功,官家赏赐了不少,他好歹也跑了一趟,好处自然少不了。”把云庭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两千多两恐怕也是他如今全部的家当了。”

云娇点点头,去房中取了交子票据回来:“哥哥,这是五千交子,多余的便放在吴先生那处,你叫他自个儿瞧着使。”

把云庭正欲答应,金不换便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大少爷,盛家来人了,老爷让您快去前庭。”

第145回 真是岂有此理

“好。”把云庭应了一声,又瞧了瞧云娇。

“哥哥快些去吧。”云娇摆了摆手,催他快走。

把云庭这才抬脚去了前厅。

把言欢与连燕茹已陪在厅中了。

盛鹤卿跟在一青年男子身后。

那男子比盛鹤卿年长一些,五官同他有些相似,穿的极为华贵,气度自然也是不差的。

“把大人,把夫人。”他先是见了礼。

盛鹤卿也跟着行礼。

“盛大少爷客气了。”把言欢喜笑颜开,忙拱手回礼。

来人正是盛鹤卿的长兄盛慧卿,徽先伯虽未亲至,但派长子陪着幼子前来送年礼,已然是给了极大的面子。

把言欢自然欢喜。

“这位想来便是把兄了?”盛慧卿朝着把云庭又是一礼。

把云庭回了一礼:“盛兄客气了。”

几人客套一番,互相问了家中尊亲安好,这才落座。

把言欢叫人上了最好的茶,又闲谈了一会子家常,期间众人都有些拘谨,毕竟是新结的亲家,且还未最终定音,自然怕失了礼数,叫对方见笑。

“家父叫我陪着小弟来瞧叔父,顺便带了些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闲谈中,盛慧卿称呼已然变了,两家人之间显得越发亲近。

“徽先伯真是客气了。”把言欢忙道。

“来呀,抬进来。”盛慧卿拍了拍手。

下人们穿梭着,一抬又一抬的大红杉木箱子抬进厅中,上头绑着红丝绸的大花,瞧着喜气洋洋的。

把言欢不动声色的数了数,有些惊愕。

这徽先伯府真是好大的手笔,帝京如他们这般的门第,刚做亲头一年送年礼,有个十抬年礼便已是大气至极了,再配上十圆,叫做十全十美。

十圆倒不值钱,譬如桂圆,红豆,麻团,汤圆之类的,只要是圆形吃食皆可,配个样子图个吉利而已。

可这徽先伯府,红杉木的箱子便抬进来二十抬,他家这长女,到底还是个有福气的,徽先伯府这般看重她,往后日子怕是不得差的。

“贤侄,这也太客气了。”

他激动的有些坐不住了。

长女得徽先伯府这般看重,他这个父亲也是与有荣焉,外头人议论起来,也是他教养出来的姑娘,自然是极为有脸面的。

再往后说,家里余下的那些姑娘便不用愁了,尤其那两个嫡女,往后怕是提亲的媒人要将门槛都踏破了。

他越想越是喜不自胜。

“叔父不必客气,毕竟二姑娘同四姑娘都是叔父与叔母手心里的宝,我家这般也是理所应当的。

四姑娘虽说是做小,但也是嫡出的姑娘,我们家也绝不偏颇,这年礼彩礼,皆是同二姑娘一样多。”盛慧卿笑道。

盛鹤卿在一旁点头称是。

把言欢僵在那处,压住心头的怒火,缓了缓才道:“贤侄说甚的,我家谈亲谈的是云妡,不是云姝,云姝还小,还不曾到议亲的年纪呢。”

这盛家简直欺人太甚,之前只字不提,今朝这二十抬年礼便想要定他家两个嫡女?

真是岂有此理!

“这……”盛慧卿瞧了瞧盛鹤卿:“我家四弟弟回去说起此事,起先父母同我兄弟几个皆是不信,可他拿出信物来,又说同四姑娘约定好的,此事,怕是要问问四姑娘的意思……”

他虽不曾明说,但明眼人都能听懂,你家姑娘都与我四弟私定终身了,连信物都送了,你还有何可说的?

把言欢气的胸口微微起伏,可又不好发作,狠狠的瞪了一眼连燕茹,看看你教的好女儿!

把云庭冷眼瞧着他夫妇二人,一言不发。

他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除了云娇的婚事,这些妹妹嫁与谁家,都同他不得干系。

连燕茹温婉笑道:“鹤卿想来是误会了,你所说的信物,可是那绣着山水的荷包?”

“正是。”盛鹤卿瞧了瞧腰上的荷包。

把云妡声名在外,是连燕茹亲手调教出来的,掌管后宅自然不在话下,盛鹤卿欢喜她中规中矩的模样。

不过这个四姑娘活泼开朗,逗起趣来极为有意思,与把云妡比起来又是另一番滋味,加之明里暗里的于他有意,他也挺欢喜的,于是便打定了主意,这姊妹二人他都要了。

今朝这般送礼,也是他与把云姝商定的,把云姝怕父母不同意她给姊夫做小,便教了他这个法子,左右抬进门的箱子,不得抬出去的道理。

若是抬出去了,外头众目睽睽的,还不晓得会传出怎样的流言呢。

她晓得父亲是要脸面之人,只有这般才有奇效。

可她却不晓得把言欢心中的打算,徽先伯府虽荣耀,可上头还有公府侯府,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两个嫡女绑死在徽先伯府这一棵树上的。

“贤侄果然是误会了。”连燕茹笑道:“那山水图,是我家云妡亲手所绘,她妹妹只是代她绣之,也是代她赠予贤侄的。”

“叔母此话不对。”盛鹤卿自幼娇生惯养,自然不会顺着她的意思,而是据理力争:“这荷包上,还绣着姝儿的‘姝’字呢,况且她亲口同我说定的,叔母若是不信,便叫她出来说话。”

连燕茹轻咳一声:“这……怕是不妥吧。”

这待字闺中的女儿家,怎能轻易见外男?

“那……不知叔父打算如何?”盛慧卿眉头微皱,显然有些不满。

把言欢正欲开口,打算使个缓兵之计,再从长计议。

却听连燕茹道:“既然如此,我便将我家云姝叫出来,在屏风后头同鹤卿对上一对,看看可是这荷包绣差了。”

盛慧卿同盛鹤卿对视一眼,都觉得她这籍口未免找的好笑,这绣花又不是写字,不能一蹴而就,还能绣错了?

不过,他们也不好戳破,毕竟往后还要做亲,二人便点头应了。

“和风,你去将四姑娘屏风后头来。”

连燕茹说着起身,自个儿先去屏风后头待着了。

盛鹤卿有些不服气,他自然晓得她定然是去后头作弊。

盛慧卿却扯了一下他的袖子,示意他稍安勿躁,这事,把家总归要给他家一个说法的。

连燕茹到了后头,先与细雨耳语了几句。

细雨忙找平步。

平步又将话传给了把言欢。

把言欢听完,眉头才算舒展开来,看来今朝这事也不是不能善终。

第146回 换个庶出的姑娘

细雨同平步传了话过后,便急急忙忙往后宅去了。

那头,和风唤了把云姝来,从后门进到了屏风后头。

连燕茹和煦的开口:“云姝,还不快见过盛家的大少爷同四少爷。”

“见过盛大少爷,盛四少爷。”把云姝乖顺的行了一礼。

“四姑娘客气了。”盛慧卿一拱手。

盛鹤卿不曾开口。

连燕茹又开口道:“云姝,你可是同盛家四少爷逗趣了?将你姊姊送他的荷包说成是你送的?”

把云姝瞧着她,一时间不知该说甚的好。

这盛鹤卿,她起初也是钟意的,可经过母亲点拨之后,她才晓得自个儿上赶着同人做妾是有多蠢,心中后悔不已同时有有些庆幸,幸好生米不曾煮成熟饭,还能挽回。

她如今自然是不想嫁的,只是这送年礼之事,也是她与盛鹤卿亲口商定的,现下贸然反悔,她觉得对不起盛鹤卿,便有些说不出口来。

“云姝,你实话说吧,不妨事的。”连燕茹声音随和,可屏风后头的她却狠狠的瞪了一眼把云姝。

把云姝忙垂下头道:“是……是我同盛四少爷说着玩的,那荷包是二姊姊叫我帮她绣的,说是盛四少爷欢喜山水样式的荷包,绣一个给他新鲜新鲜。”

“唤唤,你……”盛鹤卿闻言大急。

“四弟!”盛慧卿轻斥了一声。

盛鹤卿也意识到自个儿不该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唤她小名,立刻改口道:“四姑娘,那荷包分明是你绣了送我的,上头还有你的‘姝’字呢。”

“都说了,那是云姝手快绣错了。”连燕茹口气不容置疑:“云姝,你说是不是?”

把云姝垂下头:“是,确实是绣错了,是该绣姊姊的‘妡’,我平日里绣惯了自个儿的名,便给弄混了。”

“好了,此间没得你甚的事了,你下去吧。”连燕茹见她说的差不多了,便挥手打发她。

把云姝行了一礼,一言不发的去了。

“你……”盛鹤卿还待再说,却被盛慧卿一把拉住。

待把云姝从后门退了出去,连燕茹便缓步从屏风后头行了出来,脸上带着得体的笑。

“贤侄可听清了?都怪我家云姝逗趣没个轻重,我这个做母亲的代她与你赔礼了,还请贤侄不要同她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说着,当真对着盛鹤卿柔柔一福。

盛鹤卿平日里不曾经过事,哪见过这等阵仗,傻在拿处,也不晓得该如何应对。

盛慧卿忙拉着他回礼:“叔母真是太客气了,不过是误会一场,不足挂齿。”

“大哥,这分明……”盛鹤卿还是不服气,把云姝怎能这般!这不是欺骗他吗?

盛慧卿拉住他,笑道:“今朝之事,原是我家冒犯了二姑娘,还请叔父叔母见谅。”

“大哥……”盛鹤卿急的几乎要跺脚,大哥怎的糊涂了,明明是把家不对,怎的他还给人家赔起礼来了?

盛慧卿给了他一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这东西都抬进来了,还怕把家不给他家一个说法吗?把家若是不嫌难看,便让他们将年礼抬回去一半便是了,左右他们是男方,无论如何都不吃亏的。

把言欢对盛慧卿真是刮目相看。

原本以为这等勋贵世家养出来的孩子,年纪轻轻的,大多骄纵且目中无人,定然没得甚的算计,可这盛慧卿不愧为徽先伯长子,这一招以退为进真是用的极好。

也晓得他们家要脸面,不会叫他们将东西抬回去。

他轻咳了一声,笑道:“也怪我们不曾教导好女儿,让两位贤侄见笑了。”

“叔父说的哪里话,四姑娘不过是贪趣而已。”盛慧卿笑了笑。

“不如这般吧,我家还有几个女儿,虽不是嫡出的,但也是养的知书达礼,自古便有嫡姊出嫁庶女陪嫁的风俗,若是贤侄看得上,便从中选一个吧。”连燕茹微微一笑,温婉得体。

把言欢也在边上点头,平步方才与他说的便是此计,是连燕茹的主意。

“四弟,叔父的意思是换个庶出的姑娘,你意下如何?”盛慧卿问道。

盛鹤卿瞧着他,见他朝自个儿微微眨眼,便点头道:“我都听大哥的。”

“那便照叔母所言吧。”盛慧卿应下了。

把言欢打了个哈哈:“那这年礼,我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说着叫人将箱子抬了进去。

“那我便先去安排了,二位贤侄稍坐。”连燕茹说着含笑退了下去。

把云庭在边上冷眼瞧着,脸色有些不大好,连燕茹也就罢了,左右庶出的妹妹都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可这天底下哪有这般的父亲?将女儿当货物一般任由别人挑选,还满心欢喜的,且还打心眼里瞧不起庶出的,难不成庶出的便不是他亲生的?

又想起若不是这个父亲为了自个儿的前途贬妻为妾,云娇也正经嫡出的姑娘,不由心中更气恼。

把言欢瞧着把云庭,见他面色不雯,开口问道:“九霄,你瞧着这般处置可妥当?”

把云庭在心底冷哼了一声,漠然开口道:“妹妹们都是您的孩子,您如何安排便是如何,我不得甚的好说的。

只一条,小九年纪尚幼,不宜议亲,还请您不要叫她出来见外客。”

他说的极为尊重,口口声声的“您”,却不曾称呼他半句“父亲”。

“你说的不错,小九还小,今朝不叫她出来。”把言欢讪讪的笑了笑。

而此刻,把家后宅里头,早已忙的人仰马翻的。

细雨自前厅直接去了后宅,便通传了各个院子,说徽先伯四子要在庶出的姑娘里头挑个姨娘。

整个把府的后院几乎都掀动了,个个姨娘都张罗着给自家姑娘装扮起来,盼着女儿能嫁入徽先伯府。

不谈旁的,入了伯府姑娘们往后荣华富贵自是不愁,而她们这些姨娘身份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钱姨娘听闻此事,却是脸色大变,不管不顾的便去了云娇房中。

云娇正在捏茶饼,她近日想用散茶自个儿做出茶饼来,若是能做出滋味极好的茶饼来,铺子里头的生意便不用愁了。

第147回 借身衣裳

钱姨娘一进门便瞧她像个没事的人一般,便急道:“我的姑奶奶,你怎的还有心思弄这个。”

“姨娘,怎了?”云娇抬头。

“蒹葭不曾同你说吗?”钱姨娘瞧了瞧蒹葭。

“姨娘,奴婢方才便同姑娘说了,可姑娘不放在心上。”蒹葭有些委屈。

“这事不放在心上,你要将何事放在心上?”钱姨娘板着面孔。

“姨娘,我才多大,便是跟着姊姊们去了前头,人家也不会选我的,你怕甚的。”云娇放下手中茶饼,在铜盆中净了手,这才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不行,你不能去,我这便去回了你父亲,不能叫你去。”钱姨娘如何坐的住,刚坐下便又站起身来:“我这一世就是吃了做妾的苦,我的女儿,绝不做妾!”

“哎呀,姨娘!”云娇拉住她:“不去我自有不去的法子,不用去回父亲,若是现下去回了,反倒显得刻意。”

“你说的也对。”钱姨娘点了点头,又瞧着她:“你有何法子?能顶用吗?”

“怎的不顶用?便说我病了,躺在床上不得起身。”云娇笑道。

钱姨娘想了想:“这倒是个好法子,就是有些晦气。”

“有甚的晦气不晦气的。”云娇不以为意。

“那好,你快些躺下。”钱姨娘拉着她坐在床上:“装便要装的像一些。”

云娇哭笑不得:“姨娘,不碍事的,没得人来我们院子里瞧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待会子若是有人来了,你便来不及了。”钱姨娘此番出人意料的固执,将云娇摁着在床上躺了下了,又吩咐蒹葭:“你去取两条洗脸布,拧干了备着,若是有人来便放在姑娘额上,就说姑娘烧着呢,人迷迷糊糊的。”

“是。”蒹葭瞧着云娇无奈的模样,笑着掩唇去了。

其实,钱姨娘虽没得甚的本事,人也懦弱,可待她们姑娘,倒是疼到骨子里去了。

蒹葭回来没得多大刻功夫,院中便来了位不速之客。

“姑娘,是五姑娘来了。”蒹葭行至床侧,小声通穿道。

五姑娘把云妙,安姨娘所生,安逸娘便是那年逃难把言欢买回来的。

“五姊姊?”云娇有些惊讶:“她来做甚?”

她素来同这个五姊姊不得甚的来往,平日里见了面连话都很少,云娇只晓得她小时被四姊姊推下荷花池,自幼少言寡语,也同她一般无事不出院子,旁的一概不知。

“请进来吧。”云娇坐起身来。

为瞧着像是个生病的模样,她还叫蒹葭在她腰眼处垫了两个枕头,虚虚的靠在上头,并搭了一块洗脸巾在额上。

蒹葭瞧着她确实有几分病了的意思,这才去挑帘子将人迎了进来。

“五姊姊。”云娇“虚弱”的唤了一声:“我今朝身子不爽利,便不下床迎你了。”

“九妹妹这是怎了?”把云妙行至床侧:“早上给祖母问安之时,不还是好好的吗?”

“大抵是回来的路上吹了风。”云娇说着装模作样的掩唇咳了两声才道:“五姊姊来找我有事吗?”

把云妙垂下头,有些为难,又有些难堪。

云娇又道:“五姊姊有何话直说便是了。”

“九妹妹,我今朝厚着脸皮来找你,便是想求你帮帮我。”把云妙似乎下定了决心,定定的瞧着云娇。

“姊姊说的这是哪里话,自家姊妹说甚的求不求的,你说吧,我若是能帮定然帮你。”云娇摆了摆手。

她心中好不奇怪。

她同这个五姊姊素无交集,她怎的求到她跟前来了?

罢了,且先听听她说甚的事吧。

“我……我想同妹妹借……借身衣裳。”

把云妙垂着头,脸红到了耳朵根子。

若是平日里,她虽被人瞧不上,但也不会这般轻贱自个儿。

可这机会难得,错过了这次,下回还不晓得何时有这般好的机会,说不准过年把便被大夫人随意配个人家,她定要抓牢了这次机会!

她受够了,不想再过这种一潭死水的日子,不想一直守着胆小怕事的姨娘,不想时常被人呼来喝去的,她真的遭不住了。

只要嫁去了徽先伯府,哪怕是个姨娘,这把府只人也载不敢轻慢她,若是她肯再花些心思,得了夫君的宠爱,她姨娘在把府后宅也会跟着沾光的。

大夫人能将把云妡嫁过去,那徽先伯府定然是极好的。

她不能错事了良机。

可她连件像样的衣裳都不得,衣裳都还是前几年的,她生瘦俏,虽不嫌细,却也有些嫌短了。

把府的姑娘每季都会添两身衣裳,可她添衣裳的全是把云姝的尺寸,新衣裳甚至到不了她手,便被把云姝给拿走了。

她一直在隐忍,等的便是这一日!

她晓得女儿家若是成亲了,便是另一番天地了!

为了前途,她不要甚的脸面了,豁出去借衣裳也要入盛鹤卿的眼!

可跟谁借?

几个嫡出的姊姊自然不会借给她,再说庶出的,个个都巴不得她们自个儿嫁过去,她若是穿的破破烂烂的,她们还少一个对手,谁会愿意借给她?

只有九妹妹,她年纪还小,离婚配之年尚还有几年,九妹妹该不曾动这般心思。

只有同她借了。

此番不管能不能成,她总要试试,试了便有机会,总比直接放弃来的要好。

“五姊姊,你……”云娇瞧了瞧她身上的旧衣裳,有些说不出话来。

把云妙穿的的确寒酸,浑身上下都是些旧衣裳,都洗的有些发白发透了。

“九妹妹,你还小,盛四少爷不会选你的,父亲母亲定然也舍不得你这般早出门,往后还有好人家等着你呢,你帮帮我吧!”把云妙有些急切,云娇不言语,她当云娇不想借她:“若是今朝我成了,定然不会忘记九妹妹的恩情。”

“姊姊说的哪里话。”云娇摆了摆手道:“蒹葭,将那装衣裳的柜子与顶下头的箱子全都打开,五姊姊你随意挑。”

云娇幼时跟着外祖母,到五岁才回把府,虽有些可怜,可长到这般大倒是从来不曾愁过吃穿。

第148回 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

尤其钱姨娘,闲暇之余因着极为想念她,便给她做衣裳,亲手做的,铺子里做的,一套又一套,穿都穿不完。

她回了把家之后,虽不得从前那般铺张了,可钱姨娘手中有铺子,平日里也不差银钱使,外头出了甚的时兴的衣裳或是布料,钱姨娘总是要想方设法给她买来的。

日子久了,便攒下来不少。

有不少她不欢喜的艳丽颜色,从未穿过便成了压箱底的了。

把云妙这般模样,确实可怜,同为庶女,她也动了一分恻隐之心,左右也就一套衣裳而已,别说借,便是给她又如何?

“多谢九妹妹。”把云妙隐隐有些激动,九妹妹能答应,这是个好的开端。

她不曾想错,九妹妹果然是个好说话的。

“五姑娘,您瞧着欢喜哪一件,奴婢取给您穿上瞧瞧。”蒹葭开了箱子道。

“九妹妹,我能叫怜儿进来吗?”把云妙小心翼翼的问。

怜儿是她的贴身婢女,方才怕云娇不方便,她便叫她在门口候着。

“这有何不能的。”云娇倚在床头朝她笑了笑。

把云妙这叫开口叫了怜儿进来:“你瞧瞧,九妹妹这些衣裳哪件我穿着合适?”

怜儿选了一身胭脂粉的曳地裙,上头零星掐着几朵素色的花:“姑娘,这衣裳里头配个袄子,该不丑。”

“我试试。”把云妙脱了自个儿的外衫,将那衣裳套上。

“好看。”怜儿赞道。

蒹葭也在一侧点头。

把云妙转身瞧着云娇:“九妹妹你说呢?”

云娇打量着她,这衣裳她穿着倒也合适,她生的瘦,气血也不好,脸色边有些泛白,瞧着有那么几分我见犹怜的意思。

不过这颜色穿着,总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蒹葭,你将第二个箱子里头那件樱草色的孔雀纹缎裙拿出来给五姊姊试试。”

云娇思忖片刻开口道。

蒹葭应了一声,取出那件衣裳。

把云妙瞧了一眼便有些迟疑:“九妹妹,这衣裳我穿怕是不合适吧?”

樱草色是极为亮眼的黄,瞧着倒是好看,可她从未穿过如此明媚的衣裳,她穿这件不合适。

九妹妹莫不是故意的?

她瞧了云娇一眼,见她笑的恬静,不似作伪。

可她心中仍是不愿。

“五姊姊,我瞧这件衣裳很配你。”云娇笑道:“你不妨试试,若是不欢喜,便穿你身上这件,或是再挑旁的,都不妨事的。”

把云妙在心中暗暗羞愧,方才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怀疑起九妹妹来了,九妹妹才多大,哪有那许多深沉的心思?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人在深宅大院住久了,心思也变得狭隘了。

她依言换上了那件樱草色的衣裳,忐忑的瞧着云娇。

云娇瞧着赞道:“明眸善睐,美极,这衣裳五姊姊穿着合身着呢,便如同量身定做的一般。”

“真的?”把云妙低头打量着身上的衣裳,局促的手都不晓得该往何处放了,她真从未穿过这般显眼的颜色。

“五姊姊不信便问问怜儿。”云娇笑道。

把云妙瞧着怜儿。

怜儿满面惊艳之色:“九姑娘可真太会选了,姑娘穿这衣裳果真比旁的衣裳好看了许多,这颜色衬肤色,姑娘面上瞧着比平常白嫩了许多。”

还有话她不曾说出来,这般穿着才像个大家闺秀,平日里五姑娘所穿的那些衣裳,比她这个婢女好不到哪处去。

把云妙仍然垂头瞧着身上衣裳,一时间难以决断。

蒹葭道:“五姑娘不如去铜镜前瞧瞧。”

说着扶着她站在了梳妆台前。

把云妙打量着镜中的自个儿,安姨娘肤色不算白,她便随了安姨娘,五官甚的都生的精致,便是这肤色她自个儿也是一直是耿耿于怀的。

不曾想换了件衣裳倒好了许多,整个人几乎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一扫平日里的少言寡语的模样,仿佛活泼了许多,看来九妹妹确实是真心帮她选的这衣裳。

“这衣裳是好看。”把云妙说着还是伸手去解领口处的盘扣。

“好看姑娘便穿着吧,为何要脱?”怜儿有些着急。

她晓得自家姑娘的志向,如今有这机会,九姑娘又肯相帮,自然是挑最让她出挑的衣裳穿,好端端的又脱了做甚的?

“我穿不惯这颜色。”她自幼便惯了叫自个儿显得不起眼,叫她穿的这般抢眼的衣裳,实在是强人所难。

“五姊姊。”云娇忽然开口道:“你晓得,四姊姊同那个盛鹤卿是甚的回事吧?”

“晓得。”

都在一个家中住着,她便是消息不那么灵便,却也有所耳闻了。

“我瞧着四姊姊总是跟他说说笑笑,我猜着他该是欢喜明媚一些的女子,已经有了一个端庄沉稳的二姊姊,你说他今朝会挑个何等样的?”云娇状似无意的道。

这个五姊姊,想来也不是个蠢人,话说到这种地步,她若是不听,她也没得法子了。

左右她是仁至义尽了。

把云妙思忖了片刻,毅然道:“好,九妹妹便将这身衣裳借了我吧。”

“一身衣裳而已,自家姐妹,说甚的借不借的。”云娇摇了摇头:“这衣裳便送给五姊姊了,祝姊姊心想事成。”

“九妹妹。”把云妙郑重朝她一礼。

云娇忙抬手:“五姊姊你这是做甚的。”

把云妙瞧着她,神色极为庄严:“大恩不言谢,今朝无论这事能不能成,九妹妹的恩情我记在心间了。”

“五姊姊不必这般客气,瞧着时辰快到了,姊姊快去吧。”云娇笑了笑。

她实在不曾想到,一身衣裳而已,她竟看的这般重,被她拜的极为不自在。

把云妙离开之后,蒹葭忍不住问道:“姑娘,五姑娘同姑娘素无交集,姑娘随她挑哪一身便是了,何故帮她?”

“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云娇笑了笑下了床:“再说,五姊姊同我一般,都是可怜人,我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

“哦。”蒹葭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姑娘不比五姑娘好多了?至少不愁吃穿,往前还有钱老夫人护着,不曾吃过多少苦,有何同病相怜的?

她又想不通了。

第149回 竟敢嘲讽她

再说把云妙出了翩跹馆,便径自往西行去。

怜儿跟在后头有些看不懂了:“姑娘,去前厅直往南走便是了,你怎的还往西去?”

把云妙垂头继续前行:“你跟着我便是了。”

“是。”怜儿应了一声,心中猜测着姑娘到底要做甚的。

往西可便是嫡出的三个姑娘的院子了。

那三个院子又隔着一些距离,瞧姑娘走的方向,像是四姑娘的院子。

她心中更是奇怪。

姑娘平日里躲着四姑娘都来不及,今朝怎的还上赶着去她院中?

但瞧着她低头前行,一言不发,又不敢开口询问,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

行至四姑娘把云姝的院前,她顿住了脚步,抬头打量着院门,这院落名字取得颇有诗意,叫做宛芳甸。

“江流婉转绕芳甸。”把云妙轻声念了一句,心中却冷哼了一声。

把云姝的品行,糟践了这么好的个院名。

昔日如何被她踩在脚下,今朝便如何踩着她爬到想要爬的地方去!

“哎呦!”

下一刻,她便脚下故意一滑,险些摔坐在地上,其实并不碍事,可她却惊叫的如同受了巨大的惊吓一般。

几乎是瞬间响彻了整个宛芳甸。

“姑娘,别喊!”怜儿吓得魂飞魄散,这般喊若是招来了四姑娘,那该怎生是好?

挖苦讽刺都是轻的,就怕她还动手。

若是将姑娘的脸打花了,还如何去见盛家四少爷?

把云妙示意她闭嘴,探头瞧着把云姝院子里头,瞧见那守院的小婢女急匆匆的跑进屋去了,不由唇角微勾。

这宛芳甸中,从把云姝到最末等的婢女,没得哪个不晓得她把云妙是最好捏的软柿子,不论哪个瞧见她出来了,都会急忙去通报把云姝,好叫她来教训她。

十几年了,一向如此。

家中父亲、母亲、祖母,哪个不晓得?可偏就不得人管。

有时把云姝实在太过,连燕茹也会当众说她一顿,说完便罢了。

可她确实实实在在的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除了自家姨娘,这府中没得一个心疼她的,她过够了这种日子,也受够了把云姝,今朝她要放手一搏!

估摸着把云姝快出来了,她才装作路过的模样,匆匆朝着前厅方向而去。

“把云妙!”

如同噩梦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把云妙这次却不曾害怕。

她顿住脚回头,并不似往常一般唯唯诺诺,只是淡淡瞧着她:“四姊姊,叫我有事?”

“小蹄子穿成这样。”把云姝瞧见她身上穿的衣裳,顾不上她今朝态度与往常不同,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她跟前:“穿的人模狗样的,以为这般,恕己哥哥便会瞧上你吗?”

把云姝正色道:“四姊姊,盛四少爷那是咱们的二姊夫,四姊姊私下里还是不要以哥哥称呼,于姊姊的名声不好。”

“你敢说教我?”把云姝顿时怒了,平日里随她捏扁撮圆的堕落货,今朝竟也长胆子了,她自然不能忍:“你真以为自个儿穿成这般便能嫁入徽先伯府?”

“能不能谁晓得呢,只要事情不曾定下来,我总归还是有些想头的。”把云姝说着惋惜的瞧着她:“可惜的是四姊姊,一点想头都没得了,真是可惜的很。”

“把云妙!”把云姝抬手便要给她一巴掌,这个贱蹄子今朝是反了天了,竟敢嘲讽她!

“四姑娘!”

把云姝贴身的婢女杏雨一把抓住她高高扬起的手。

把云妙心中暗道可惜。

“撒开!”把云姝气急败坏。

“姑娘打不得!”杏雨连忙劝说。

“这个贱人对嫡姊不敬,为何打不得!”把云姝虽放下手,仍是余怒未消。

“她可是要去前厅的。”杏雨小声道。

把云姝一想便明白过来,平日里在后头,只要是不出大事,怎生欺负这个五妹妹,都是无谓,有娘护着她呢。

可这刻若是这刻儿打红了她的脸,到前头有人问起来,叫家中客人晓得了,她苛待庶妹的名声便会传出去,那可不得了。

便是不传出去,这些日子她频频出错,此番若是再给父亲丢脸,父亲定然饶不了她了,一顿教训自然是免不了的。

她这般一想,便不再动手,可瞧着把云妙在她跟前耀武扬威的,她心中那口气哪咽得下去。

“把云妙,你这身衣裳哪来的?”她忽然想起在她手底下,把云妙都好几年不曾有过新衣裳了,都是些老旧的衣裳改的,还有一些是她穿旧了不要的,她身上这衣裳是何来路?

难不成是谁给她的?可瞧着也不像是旧衣裳。

她忽然一拍手道:“我晓得了,你是偷来的!为了嫁给盛家去做姨娘,你偷了家中姊妹一身衣裳去前厅,这满帝京也就你独此一个了吧?”

把云姝说着忍不住娇笑起来,她那两个贴身婢女也跟着笑。

“四姑娘,我们姑娘的衣裳是九姑娘给的。”怜儿瞧不下去了。

把云姝走过去便想扇她,主子说话,奴婢哪有擦嘴的份儿?

把云妙却出乎意料的拦在她跟前:“四姊姊要打便先打杏雨,她方才先插嘴的。”

把云姝怒不可遏,若不是这小蹄子要去前头,她今朝非打死她不可。

她气极反笑:“把云妙,你最好能一举嫁出去。”

“那四姊姊便拭目以待吧。”把云妙轻笑了一声,鄙夷的扫了她一眼,带着怜儿去了。

把云姝被把云妙这般鄙夷,一时间自然是意难平,急躁的在原地转了两圈,停住脚道:“不行,我偏要去瞧瞧她到底会不会被瞧上!”

“姑娘,前头到时会有消息传来的。”杏雨劝道:“姑娘不觉得,今朝五姑娘与平常不同吗?我瞧她是故意想要激怒姑娘,说不定酝酿着什么阴谋诡计,姑娘还是不要去了,去了便要上当了。”

“她能有那个脑子倒好了,还能任由我欺负这么多年?”把云姝才不信。

“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姑娘还是留在院中吧。”杏雨也可谓是苦口婆心了。

另一个婢女香雪也在一旁附和。

第150回 老脸快不够丢了

“姑娘还是别去前头了,实在不放心便由奴婢们去吧……”香雪也怕把云姝再惹事,忙附和道。

“我不去,那贱人若真被选上了,我这口气堵在心中,何时才能消?岂不是要将我气闷至死!”把云姝这刻儿气急攻心,甚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可若是老爷瞧见了姑娘,定然会大发雷霆的,姑娘……”杏雨想拿老爷威慑她。

“我躲在后门那处瞧瞧便是了,不会叫他们瞧见的,我倒要看看那个小贱人若是选不上,还能不能同我嚣张。”把云姝不以为然。

“姑娘……”杏雨还待再劝。

便见她已然拔腿朝着前厅方向而去。

两个婢女无奈的对视一眼,只好叹了口气一同跟了上去。

她三人行过去之后,把云妙带着怜儿从一株大树后头转了出来,瞧着把云姝离去的背影,轻轻一笑:“我就晓得她定然按耐不住。”

“四姑娘何时被姑娘这般挑衅过,自然是恼怒的,不过姑娘激怒了她,这是要做甚的?”怜儿不解的问。

“等刻儿你自然便可知晓。”她说着转过脸瞧着她,淡淡的道:“怜儿,你扇我两个耳光。”

“甚……甚的?”怜儿几乎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姑娘让她打她?

“我叫你扇我两个耳光。”把云妙又重复了一遍。

“啊……”怜儿吓得接连后退了两步,一脸惊慌,连连摆手:“姑娘,这可使不得。”

“你怕甚的,我叫你扇你便扇,照着这一侧脸扇,要扇的又红又肿才好。”她说着指着自己左侧的脸颊。

“姑娘……奴婢……奴婢不敢……”怜儿都快哭出来了。

她跟着五姑娘成日里只有挨欺负的份儿,胆子极小,何时打过人?

更遑论打自个儿的主子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做这般大逆不道之事的。

“怜儿,我问你,你想不想让我嫁入徽先伯府?”把云妙定定的瞧着她。

“奴婢自然想!”怜儿毫不犹豫的道。

她何止是想,她是日思夜想,姑娘若是嫁出去了,她便能跟着享福了,不用成日里活得提心吊胆的了。

那是她最大的愿望。

“想便扇我!”把云妙轻喝。

怜儿颤颤巍巍的抬起手,却怎么也下不了手,眼泪顺着面庞往下滑:“姑娘……”

“打!”把云妙暴喝一声:“你想叫我脱离苦海,想叫我从今后不受欺凌,想叫我再也不要对把云姝卑躬屈膝,你就打!用力打!”

“是!”怜儿闭上眼睛,一巴掌照着她左侧面颊扇了上去。

“啪——”

“不够用力,再来。”

“啪——”

“便是这般,再来一下!”

“啪——”

连着三巴掌,把云妙深吸了几口气,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疼。

“姑娘,你没事吧?”怜儿浑身都在瑟瑟发抖,瞧着自个儿通红的手掌,她都做了甚的……

“你做的很好。”把云妙轻抚左面颊:“你瞧瞧可是又红又肿?”

“是……”怜儿说着又哭了起来:“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呢!”

“走。”

把云妙走的坚毅而决然,她晓得自个儿此番大大的得罪了把云姝,这一去是不成功便成仁。

走近前厅,远远的便瞧见把云姝在后门处朝着屋子里张望。

那头隔着个屏风。

里头,郭媒婆已然来了,这虽是相姨娘,也要有个媒婆在场,否则私底下相见,传出去便有些不好听了。

再说把言欢的意思,家里头姑娘都大了,叫郭媒婆瞧瞧,以后有合适的亲事,郭媒婆也还能上门来。

有郭媒婆在,她本就是个嘴皮子利索的,再加上二房的邹氏同连燕茹一块,三个妇人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把言欢同盛家两兄弟陪在一旁喝茶。

三姑娘同七姑娘姑娘皆羞答答的等在屏风后头,等着前头唤进去吃茶,同盛鹤卿相看。

把云姝瞧了半晌,不曾瞧见把云妙,心中正觉得奇怪,便有人拽她裙裾。

她有些烦躁的回头,便瞧见杏雨正扯着她裙裾瞧着后头。

她顺着她的目光瞧去,便见把云妙垂着头,一只手捂着脸,后头跟着怜儿,朝着这处缓缓行来。

把云姝拦在后门口,鼻中轻蔑的轻嗤了一声,这小蹄子不晓得又绕到哪处去了,还做出这般奇形怪状的模样,到这刻儿才来。

把云妙捂着左边脸颊,垂着头,想从她边上挤进去。

把云姝也不言语,脚下一挪,继续挡着她。

两人便这般面对面挤了起来。

不得几个回合,把云妙顿住脚,一把掐住把云姝腰眼上的软肉,手上使了巧劲一拧。

“啊……”把云姝痛呼一声,怒不可遏,抬手便是一巴掌:“小贱人,你敢掐我。”

把云妙瞧准了她手落下来之际松开捂住脸颊的手,让她的巴掌落到她脸上,顺势摔坐在地上,手又捂了上去。

怜儿扑上去扶着她,哭道:“姑娘……你不碍事吧……”

杏雨同香雪皆是大惊失色,左右扶着把云姝,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在做甚的?”

听到后头有动静,前头的人自然觉得奇怪,把言欢一动,众人都跟了过来。

便连盛家的两兄弟,也按捺不住好奇心,跟了进来。

左右是前厅,也不是后宅,不算是失礼。

把言欢一见把云姝怒气冲冲的,把云妙坐在地上,登时气的呼吸都有些不畅了:“还不起来。”

“是。”把云妙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垂头站在一侧。

盛鹤卿见她半边脸红肿着,显然是吃了大亏,却倔强的站着,不哭不闹,见了父母也不诉委屈。

反观把云姝,面色通红,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气的不轻。

嫡女同庶女起了争执,庶女面上又红肿成这般,孰是孰非,盛鹤卿心中几乎登时便有了定夺。

郭媒婆打量着场中情形,眼中都是笑意。

邹氏则站在一侧,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幸灾乐祸。

反观连燕茹,脸色便有些不大好了,可在外人跟前,还是要维持一贯的和善得体:“想是姊妹间起了些龃龉吧?”

“说说吧,怎了?”把言欢忍着怒气,沉声问道。

若非这刻儿有这许多外人在此,他非先将这两个丫头一人一顿家法不可,丢人现眼的东西,他的老脸快不够丢了!

第151回 今朝之事,可大可小

“我不过是站在门口,是五妹妹嫌我挡了她的道,伸手掐我我才打她的。”把云姝一昂头,她不曾先动手,她不理亏。

连燕茹几乎不想瞧这个女儿,这是她生的吗?同招招的差别怎的就这般大,她若是有招招一半聪敏也够用了,奈何她偏偏生的这般蠢!

也不瞧瞧都甚的地步了,还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模样,当真是愚蠢至极!

“哦?”把言欢自然不信,他虽不大管后宅的事情,可家中女儿什么秉性他还是略知一二的。

这个四丫头最为跋扈,平日里在后宅恨不得横着走。

五丫头是个胆小怕事的,成日里躲在院中不出世,瞧见四丫头的个帽顶儿都害怕,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会主动招惹她?

“妙儿,你来说,到底是怎的回事?”把言欢瞧这把云妙。

把云妙瞧了一眼把云姝,见她瞪着自个儿,不由瑟缩了一下道:“是……是我不好,四姊姊不曾打我,是我,我打她了。”

她这般,众人自然认为她迫于把云姝的淫威,才这般说的。

偏偏把云姝瞧不出这句话的厉害,厉声道:“把云妙,用不着你在这充好人,我打你便是打了,左右我不曾先动手,我占理。”

“住口!”连燕茹恨不得给这个蠢货一巴掌,中了旁人的圈套,还洋洋得意而不自知。

“娘。”把云姝见母亲开口呵斥她,不由很是委屈:“本来就是……”

“四姊姊,你别说了,当着这许多的人,没得叫别叫人瞧了笑话。”把云妙懂事的道:“今朝叫大家见笑了,四姊姊是同我闹着玩的,没得甚的事。”

“把云妙,你休要装模作样的……”把云姝瞧不得她这般,若不是这许多人在场,她早便“贱人”、“小蹄子”的骂开了。

“把云姝,给我回你院中去!”连燕茹脸色铁青的打断了她。

把云姝觉着自个儿不曾犯错,却当着众人挨了母亲的呵斥,自然委屈的受不住,气愤的跺了跺脚,掩面去了。

“孩子们闹着玩,也不稀奇,云妙脸上不过是红了些,不得甚的大不了。”邹氏忙在一旁笑着道。

她这番话语瞧着是打圆场,实则是提醒众人瞧瞧把云妙的脸都成甚的样子了。

连燕茹平日里仗着自己是长房媳妇,又是宰相家的孙女,事事都强压她一头。

虽说她因着两个儿子往后的前途,在连燕茹跟前做小伏低的,可连燕茹还是时常拿话敲打她,怪他们家吃着公中的,住着公中的,不曾出过银钱。

可她也要有银钱才能出呢?跟了把言笑那个不争气的,上哪去有银钱?

连燕茹手头又不是不得银子,不说旁的,她夺了钱芳馆手里的铺子,一年便能多出不少进项,偏偏容不得他们一家,成日里见了她便是哭穷。

这次数多了,她心中自然是有怨言的,不过也不敢有所表露,毕竟还要从她的下巴颏儿下头出气,只能忍气吞声。

可这刻儿有了可乘之机,她自然不会放过。

说起来,连燕茹虽生了三个女儿,却只有一个把云妡是个拿得出手的,余下那两个,倒还不如不生呢。

要说省心,还数她家娴儿。

这回说甚的也要托郭媒婆给她寻门好亲事。

“二婶婶说的对,我的脸不碍事的。”把云妙乖顺的附和道。

“肿成这般了,还说不碍事,一会子回去拿热鸡蛋敷敷吧。”把言欢见她这般懂事,也有些于心不忍。

顺便也在外人跟前彰显一下他对女儿慈爱的一面。

“父亲,我真的不碍事。”把云妙笑了笑开口:“四姊姊跟我闹着玩的,今朝都是妙儿的错,在后头惹出这般动静来,叫客人们见笑了。”

“妙儿,你是个乖巧的,你四姊姊不懂事,母亲回头去教训她。”连燕茹含笑瞧着她:“既无事,便都落座,去吃些茶水果子吧。”

“母亲,不怪四姊姊的,都是我不好,你就要责怪四姊姊。”把云妙情真意切的道。

“先进去吧。”连燕茹心中有些不悦。

已经打发了唤唤,这个老五还要作甚的怪?

“我就不去进去吃茶了。”把云姝理了理鬓边发丝,先对着众人行了一礼,又对着盛家兄弟行了一礼:“盛少爷,对不住了,我本是个庶女,盛少爷能赏脸相看,已是给足了我脸面,这也是我把家的荣幸。

只是,我今朝面上有些不便,不想污了少爷的眼,便先下去了。”

说着,福了福便欲离开。

“慢着。”盛鹤卿抬手开口叫住了她,瞧着把言欢道:“叔父,叔母,不必再相看了,我便选她吧。”

他瞧着她方才说话不卑不亢,被人欺辱也不急着告状,且把云姝推卸责任之时她也不争辩,而是为了家族的脸面将事情揽到自个儿身上。

瞧她一身装扮,该是个明媚的女子,身为庶女却这般的识大体,实属难得。

与之相较,把云姝便显得极为不懂事,一个嫡姊如此欺辱庶妹,被这许多人撞破还理直气壮的,丝毫不思悔改。

他不由有些庆幸,好在把家拦了一步,否则把云姝这等女子娶回家去,岂不将后宅闹得鸡飞狗跳的?

加之他……

算了,那些事想来把家这两个懂事的姑娘将来不会计较的。

“这……这便定了?”把言欢闻言,顿时转怒为喜。

他原先还担心这几个庶女盛鹤卿瞧不上,非要他那四丫头呢,不曾想这般好说话。

“妥了,既瞧上了,也要吃茶的,这是按规矩办事。”郭媒婆欢喜的笑道。

“今朝之事,是个误会,郭大娘……”连燕茹瞧着她欲言又止。

欺辱苛待庶女,是没品的人家才会做的事,今朝之事,可大可小,说到底,全在这郭媒婆一张嘴。

郭媒婆哪有不懂的道理:“大夫人且安心,这孩子们之间闹着玩,我难道还不曾见过吗?”

连燕茹见她不得见怪的意思,这才安心,含笑道:“郭大娘说的是,快请进去喝茶。”

说到这相看吃茶,也是有讲究的,

第152回 咧巴咧巴的

先说这八仙桌上,八个位置,须得坐双数之人,或是六或是八皆可。

再说这茶水果子,茶水杯子自然是双数,果子的样数也该是双数,首要须得是甜的,其次果子必须是一颗一颗或是一块一块能分开的,绝不能是甚的汤羹一类的。

吃茶之时,必须要添茶一回,称为涨茶,而吃果子之时,是要数着盘里的果子吃的。

须得做到吃完茶搁下筷子,盘子中余下的果子也要是双数,切忌将满盘果子吃空。

郭媒婆曾给一户人家说亲,这女方家,同郭媒婆是远亲,她也是瞧着这一点,才给说亲的。

挑的男方自然是户好人家。

不过这男方一门心思求学,倒是不太懂民间的这些规矩。

待瞧好了良辰吉日,郭媒婆便带着男方上门,去女方家中相看。

女方家中也如把家今朝一般,备了茶水同果子。

起先一切都好,气氛也算融洽。

接着便要吃茶。

这女方家中不太富裕,便不似把家这般铺张,桌上八样果子样样精致,便是不吃光瞧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女方家中上的是茶食麻切,也是大渊朝最常见的果子,家家户户都能吃得起,桌上六人,一人八块。

不富裕的人家,大多如此,不过这也是个意思账,意思到了便可,没得人计较太多。

到涨过茶之后,那男方也不晓得可是饿了,竟将他跟前碗里的八块茶食吃了个一干二净。

郭媒婆一瞧,这般可不妥,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提点他,便只能将她碗里剩下的四块,分了两块到他碗中。

可那愣头青,还当郭媒婆吃不下,又咧巴咧巴的将那两块麻切也给吃了。

女方家里一瞧,这怕是个痴愚吧!

后来无论郭媒婆如何解释说合,女方家中都不点头,这婚事也就只能作罢了。

郭媒婆自那次也学乖了,相看之前,总会同男方说说规矩。

而把家这些姑娘,也都是懂规矩的,盛鹤卿既选了五姑娘把云妙,便不得她们甚的事了,便都默默的退了去。

把云妙便留了下来吃茶。

都是懂规矩的,一顿茶虽悄然无声,但却井井有条。

再说把云姝,回来宛芳甸,气怒交加,是瞧甚的都不顺眼。

行至门边,恰好瞧见从把云妡那处拿回的罐子,抬起脚来便要踹翻。

杏雨晓得她的性子,忙抢先一步护住那罐子道:“姑娘,不可!”

“滚开!”把云姝柳眉倒竖:“再不滚开,连你一道踹。”

“这罐子里头的东西能叫姑娘不被责罚,姑娘切切踹不得。”杏雨急急的劝道。

“你甚的意思?”把云姝愣了愣,她之所以这般气急败坏,最要紧的还是怕父亲一会责罚。

杏雨见她缓和了些,忙解释道:“方才在前头,老爷同夫人都是动了怒的,夫人自然舍不得责罚姑娘,可老爷那一关可不好过。”

“哼,母亲口中说疼我,也不过是说说而已。”把云姝说起此事,便有些失落,有些埋怨。

“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当着那许多人的面,夫人不好偏颇,只是装装样子而已,夫人还是疼姑娘的。”杏雨先是安慰她,接着道:“姑娘这刻儿无需考虑旁的,先要将老爷那一关过了,而要过此关,只能靠这罐子里头的膏子了。”

“你是说,去讨好祖母?”把云姝也不是傻的,自然便想到了。

“是。”杏雨抱着罐子站起身:“姑娘须得快快的去,否则前头吃茶散了,老爷怕就要来兴师问罪了。”

“那快去。”把云姝听杏雨说的有道理,连屋子也不进了,转身又出了院子。

云娇不曾去前头,也不得人来催,也不得人来看,她乐得清闲,巴在松雪跟前,瞧着那有几分萎靡的花儿:“怎的还蔫了呢,挖的时候特意多带了一大块泥的。”

“这花挪了地方,自然是要蔫几日的,过些天就好了。”蒹葭在一旁笑道。

“姑娘,三姑娘来了。”守在院门口的小婢女香茅小跑着到了云娇跟前。

“三姊姊来了,快请进来。”云娇起身瞧着院门处笑了笑。

这院子小,一眼便能望到头,香茅跑的倒起劲,她又吩咐道:“下回我在院中,来人了不用跑过来,说一声便是了。”

“是。”香茅行了一礼,又回到院门边。

云娇走上前去迎了把云嫣,二人一同进了屋子。

两人分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三姊姊相完亲了?”云娇笑问道。

“明知故问。”把云嫣觑了她一眼。

云娇笑:“盛四少爷相中我家哪个姊姊了?”

“是你五姊姊。”把云嫣说着,将她所见情形一一说与云娇。

云娇点头:“五姊姊也算熬出头了。”

“是,她也是个可怜人,这回好了。”把云嫣对她的话颇为赞同。

“那姊姊便不可惜么?”云娇掩唇笑着打趣她。

“你这妮子!”把云嫣红了脸:“我好歹还去了,相不中有甚可惜的,你不曾去,岂不更可惜。”

“我年龄尚幼,等几年再说,倒是姊姊,到了年纪了该筹谋起来了。”云娇更是笑的欢快。

“你!”把云嫣面色更是一片绯红,扭过身不瞧她:“我不同你说了。”

“三姊姊别着气,我说着玩的。”云娇又去拉她手。

连日来相处,她晓得这个三姊姊生性单纯良善,同她熟稔了,两人之间说话也随意了不少。

姊妹二人又闲谈了一会,把云嫣起身告辞了。

云娇送她到门边,目送她出了院门。

蒹葭这才道:“姑娘,盛四少爷当真瞧上了五姑娘?且她半边脸还肿着,奴婢怎的这般不信?”

“三姊姊说的,自然不会有假。”云娇转回了方才的位置坐了下来,抿了一口尚有余温的茶水。

“那……盛四少爷图甚的……”蒹葭欲言又止,还是问了出来。

“那是他们的缘法,有甚的图不图的。”云娇笑了笑,瞧着蒹葭:“比起这个,我更奇怪的是四姊姊,她平日里虽嚣张跋扈,可做事也是有分寸的,今朝怎会这般冒失,当着客人的面,将五姊姊打成那般?”

第153回 不曾蠢到家

“那便不晓得了。”蒹葭摇了摇头:“不过,四姑娘有大夫人护着,回回都能化险为夷,她从前勾搭盛四少爷这事,不管搁在外头谁家,早都被打的半死了,今朝相亲都没得她甚的事了,又怎还敢出来现?”

云娇若有所思:“她是母亲亲生的,母亲护着她也是理所应当,往后这种话别再提了,小心隔墙有耳。”

“奴婢记下了。”蒹葭谨顺的点头应了,往后是该小心着些,不能给姑娘招麻烦。

那头前厅吃茶散了,把言欢打了积子给盛鹤卿,盛家兄弟二人便告辞了。

积子便是回礼,盛家送年礼,把家也不能白吃,须得回礼。

回礼回的是银子或是交子,用红纸包着便可。

至于回多少数目,便要看盛家送了多少礼,先估算出这些礼值多少银钱,再出一半回礼即可。

譬如说盛家大约送了一百两银子的年礼,那么把家打积子便要打五十两左右,这个有多有少,不过是个意思,也无绝对之数。

把言欢处理好这头之事,便带着连燕茹怒气冲冲的往宛芳甸去了。

一路上,连燕茹欲言又止的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不曾开口,此刻若是开口劝说,怕只能火上浇油,适得其反,叫把言欢怒气更甚。

她只能按捺焦急,想着等刻儿到了女儿院中再见机行事。

到了宛芳甸,却听守院的婢女道把云姝去了春晖堂。

把言欢折道便去了春晖堂,这个四丫头以为靠着祖母便能无事了?今朝拼着惹母亲生气,也要将这个四丫头揪出来好生教训一顿,再不管教,她要上天了!

连燕茹却在心中暗暗庆幸,好在女儿还不算呆板,晓得给自个儿找靠山。

就是不晓得这个靠山肯不肯给她靠?

想起老婆子平日里对孙女们一视同仁的模样,她不由提心吊胆,那老婆子一向如此,若是不得甚的好处,休想她给你说半句话。

不过,去春晖堂也好,把言欢至少不会在那处动家法,来回拖延些时辰,他火气也就逐渐下去了,到时再让唤唤好生认个错,她再从旁说几句好话,这事也便算是过去了。

夫妇二人便这般各怀心事的去了春晖堂。

到了院门前,把言欢果然收敛了怒色,让守门的婢女前去通报。

不大会,花嬷嬷迎了出来:“老爷夫人,老夫人有请。”

“有劳花嬷嬷了。”把言欢待自个儿母亲跟前得脸的嬷嬷,还是有几分客气的。

“老爷客气了。”花嬷嬷笑着一福,带着他二人进去了。

里头,把老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微眯眼睛,任由把云姝一把篦夹在她头上来回梳着,神色间颇为享受。

把言欢一见把云姝,自然怒气冲冲,不过瞧着堂上老母亲,还是弯腰行了一礼:“母亲。”

连燕茹也跟着道:“母亲。”

把老夫人睁开眼,颇具威严:“你们来了,前头的事如何了?”

“母亲,都定下了。”把言欢回道。

“定了几丫头?”把老夫人问。

“盛鹤卿瞧中了老五。”把言欢又回道。

“老五?”把老夫人忍不住有些惊奇,接着又觉得这般神色似乎与身份不符,忙恢复一脸淡然,故作高深的道:“没想到老五倒是有福气。”

“是。”把言欢瞧了一眼把云姝。

把云姝不由手中一顿,心中害怕至极。

“好好梳,你便这般怕你父亲?他又不吃人。”把老夫人也瞧出了她害怕。

“是。”把云姝弱弱的应了一声,可手中动作还是不如方才顺畅。

把老夫人一皱眉头,对着把言欢道:“你先忙去吧,四丫头瞧见你害怕,篦头发都篦不好。”

“母亲,唤唤她……”把言欢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将把云姝要走。

“唤唤给我染发,还不曾好呢。”把老夫人笑道:“你瞧,我这头发可是乌了不少?”

把言欢方才只顾怒视把云姝,倒不曾注意到这些,此刻一瞧忙道:“还真是,母亲这般瞧着,倒是年轻了不少。”

“是吧?”把老夫人听闻儿子言语,心中极为欢喜:“我想着明日里叫四丫头再多熬些,我给帝京那些老夫人们都送上一罐,年下了,她们得了此物,必然极为欢喜。”

把老夫人与帝京各大家的老夫人,但凡能攀上点关系的都有些来往,她有些做派便是从那些老夫人们身上学来的。

“母亲,到底是甚的膏子这般神奇?”连燕茹故意问道,她想将话题撇开,好叫把言欢忘了方才之事。

心中暗自庆幸,这个女儿不算蠢到家了,还晓得拿东西来讨好老婆子。

老婆子开了这个口,她此番大抵能逃过一劫了。

“便是这膏子,你来瞧瞧。”把老夫人指了指桌上的罐子。

把言欢同连燕茹同时凑过去瞧。

把言欢点了点头,又道:“确实神奇,可明日便是年三十了,若是熬制的话,唤唤一人熬出的膏子怕也有限吧?”

他口中这般说着,心中却盘算着,这膏子若是送不了几户人家,须得挑要紧的送。

想着又吩咐道:“唤唤,你等刻儿空了,将方子写出来,我吩咐人连夜熬制。”

这般便能多送几家了。

把云姝闻言面色一白,她从把云妡那处拿来的罐子,哪有甚的方子?

要有也该是把云娇有方子,把云妡说过这罐子是翩跹馆的。

“怎了?你不肯?”把言欢见她面色有异,不由一板脸。

“怎……怎会,女儿的方子能派上用场,那是最好不过了。”把云姝说着,瞧了瞧门边的杏雨。

杏雨微微点头,趁着众人都不注意,悄悄的退出门去了。

把言欢道:“我还有些公务不曾处理,等刻儿唤唤写出来,母亲派人送去书房便是了。”

“你去忙吧。”把老夫人摆手打发他,她自然晓得儿子的公事才是这一家老小体面的根本,半分耽误不得。

把云姝松了口气,看样子,也非死路一条。

杏雨直接去了一方院。

她急切的在院门口等着守门的小婢女进去通传。

不消片刻,春分同谷雨一道走了出来。

“两位姊姊好。”杏雨心中焦急,该有的礼道却还是不少。

第154回 一本老黄历

“是杏雨来了。”春分含笑瞧着她:“怎的不见四姑娘。”

“我们姑娘在同老夫人染发呢。”杏雨勉强笑了笑。

“那膏子效用如何?老夫人可满意?”谷雨好奇的问。

“极好。”杏雨回道:“老爷都夸赞老夫人,说是瞧着年少了不少。”

谷雨瞧了一眼春分,心中有些埋怨,若是她家姑娘去,不也能讨好了老夫人吗?

春分不以为意,这里头的弯弯绕谷雨哪懂,她问杏雨:“那你怎的不在你家姑娘跟前伺候着?”

“我来……”杏雨顿了顿:“不晓得二姑娘可晓得,那膏子的方子,老爷说要方子连夜熬制,给帝京的几位老夫人送去呢。”

“你说那个方子,我倒是听……”谷雨是个没心没肺的,藏不住话,听闻她问便打算说出来。

却被春分拦了一把:“那罐子是谷雨随手拎回来的,我们姑娘哪晓得甚的方子。”

“可是谷雨……”杏雨瞧着谷雨方才分明是要说甚的的,却被春分拦住了。

春分瞧了瞧谷雨,谷雨笑道:“我是听她们说甚的方子来着,只是离得太远了,倒是不曾听得分清。”

“原是这般,那便不叨扰了,我先回姑娘那头去。”杏雨心中焦急,扭身便去了。

二姑娘这头问不到,只能想法子派人去翩跹馆打听打听。

谷雨瞧着她走远了,才问春分:“你刚才为甚不叫我说。”

“就你多嘴,告诉她做甚,叫四姑娘挨训去。”

春分说着,挽着她手扭身回了屋子。

“姑娘,人打发了。”春分笑道。

“她来做甚的?”把云妡见她们回来了,停住手中的笔。

手底下的山水已蔚然成型。

“她来问那膏子的方子,说是老爷要命人连夜熬制了送人。”春分回道。

“可告诉她了?”把云妡下笔的动作顿住。

“自是不曾的。”春分道:“四姑娘拿不出方子,这事免不得露馅儿,一顿责罚定然少不了。”

“她可曾说,祖母可满意?”把云妡顿了顿又问。

“说了,说是极好,连老爷都夸了呢。”谷雨抢着道。

“祖母喜爱,说不得便免了她的责罚,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她说着扔下笔:“需得添把火才好。”

“姑娘打算如何?”春分往前一步问道。

“我那个好哥哥,怕还不晓得这事呢。”把云妡笑了笑,一如平常端庄典雅。

“姑娘的意思是……”春分明了。

“你晓得我的意思,去做吧。”把云妡拍了拍手,又拿起扔下的笔。

“是。”春分拉着还欲发问的谷雨走了出去。

翌日清晨。

今朝是年三十。

钱姨娘提早几日,便叫谷莠子备了喜钱、对联及大红灯笼回来,另还有些红纸留着剪窗花。

另有一本老黄历。

老黄历是从前她才嫁给把言欢之时,把言欢每年都要买的。

后来做了姨娘,把言欢买的她也瞧不着了,便每年自个儿买一本,闲着无事之时翻着看看。

云娇自回来每年都翻着看,倒也是一年比一年懂得多,也晓得哪些日子是所谓的黄道吉日。

今朝太阳好,她叫蒹葭搬了把椅子,便坐在廊下翻看着那本老黄历,她很好奇上头的许多符咒。

如“小儿收惊符”,“催产符”,“夫妻和合符”……足足十几种,不一而足,就是不晓得可有作用。

谷莠子同一众婢女忙碌着张贴喜钱,对联。

年三十是一年最后一日,大渊朝家家户户都忙着辞旧岁,迎新年。

云娇往后翻了几页,瞧见一个“称骨算命”,便是人出生的年、月、日、时辰每一项皆有一个斤两,相加起来,便是一个人骨头的重量。

最轻的只有二两一,最重的七两一。

云娇随意翻了一遍,便瞧出一个规律,这骨头越重命便是越好,她好笑的想难怪人爱骂“贱骨头”呢,想必就是骨头轻的意思。

她顿时来了试一试的兴致。

“蒹葭是丁卯年六月十七生的。”她瞧了瞧不远处的蒹葭。

蒹葭不由奇怪道:“姑娘怎的忽然说起我的生辰了?”

云娇也不回她,仔细的算了一下前头的重量,又问:“蒹葭,你是甚的时辰出生的?”

蒹葭摇了摇头:“不晓得。”

云娇有些失望:“一点都不晓得?”

“不晓得。”蒹葭想了想:“从前,钱老夫人仿佛说过一次,说买我之时我娘只说了出生的日子,不曾说时辰,只说是吃中饭的时候生的。”

吃中饭能早能晚,谁晓得甚的时辰。

蒹葭是钱老夫人从街上买回去给云娇作伴的,自幼便跟着云娇,签的也是死契,也不晓得家人父母在何处。

云娇见她说起此事有些失落,便笑道:“这黄历上能称骨算命呢,你不晓得时辰便算不出来了,不过便是不算,我也晓得你是个好命,将来定然能寻个好婆家。”

“姑娘,你怎晓得的?”蒹葭果然忘了难过,也顾不上害羞,瞪圆了眼睛瞧着云娇。

这黄历当真这般神奇?那姑娘岂不是能掐会算了?

“我怎不晓得?”云娇直笑:“你待我这般尽心尽力,我自然投桃报李,给你精挑细选的寻个好婆家。”

“姑娘!”蒹葭反应过来自个儿被戏弄了,不由红着脸跺脚。

云娇笑的更欢。

“甚的事,这般开怀?”把云庭大跨步走了进来。

“哥哥。”云娇一见他,将黄历丢在椅子上,迎了上去:“你今朝不出去吃酒了?”

“年三十,吃甚的酒,来贴门神。”把云庭笑道。

这翩跹馆的门神,年年都是他贴的。

“去,将门神取出来,再舀些浆糊。”云娇吩咐蒹葭。

蒹葭转身去了。

云娇便见莳萝从外头进来了,见她两手空空,不由奇道:“莳萝,你不是去取早饭吗?怎的空着手回来了。”

“少爷,姑娘。”莳萝喘息未定,却不敢失了礼数,走上近前行了一礼才道:“奴婢走路上听几个婢女在道旁议论甚的,便随意听了一耳朵,不曾想她们在议论四姑娘,急着回来同姑娘说,便不曾取早饭。”

第155回 哥哥给你讨回公道

“四姊姊怎了?”云娇问道。

她晓得定然有事,否则莳萝也不用特意跑一趟。

“四姑娘去给老夫人染了发。”莳萝接着道。

云娇恍然大悟:“你是说昨日我们熬的膏子,是叫四姐姐拿去了?”

“甚的拿去了,不问自取是为偷。”把云庭听着心中便不痛快。

“是。”莳萝点头:“奴婢听着那意思,是老爷要罚四姑娘。”

“为何?”云娇好不奇怪。

讨好了祖母,怎会挨罚?难不成是膏子不好使?

“是老爷叫四姑娘将方子写出来,好叫人熬一些出去送礼,可四姑娘写不出来,便随意乱写一通,熬出来的膏子不管用,老爷大发雷霆,当她是不愿写出来。

这刻儿四姑娘又改了口,说是无意间熬制而成的,如今也忘了制法。”

“老爷信了?”把云庭冷着脸。

莳萝本就胆小,瞧着少爷脸色不好,不由垂下头:“那奴婢就不晓得了,只是四姑娘如今赖在老夫人院中,说甚的也不肯出去,老爷也不好在老夫人跟前责罚她,正僵持着呢。”

“你去取早饭吧,别饿着我娘同娇儿,我去瞧瞧。”把云庭转身便欲走。

“哥哥!”云娇唤他,欲言又止。

“你莫要怕,哥哥给你讨回公道。”把云庭头也不回的走了。

云娇叹了口气,甚的公道不公道,哥哥走了不还是一样。

把云庭去了春晖堂。

春晖堂喜钱对联一早便张贴起来了,院门前两个大红灯笼已悬起,一个上头写着“寿”,一个上头写着“福”。

进了屋子,把云庭只朝着堂上祖母行了一礼:“祖母。”

对把言欢连燕茹视若无睹,把言欢也拿他不得法子。

把云姝跪在地上。

显然几人正在说话,叫把云庭打断了。

“乖孙,你来了。”把老夫人瞧见自个儿的大孙子,还是极为欢喜的。

自钱芳馆成了姨娘过后,这个孙子便极少到她跟前来了。

“祖母。”把云庭瞧着她:“我瞧您的发丝像是黑了不少?”

“你也瞧出来了。”把老夫人顿时笑的合不拢嘴:“是四丫头……”

说着瞧向把云姝,又想起方才的事来:“四丫头,你便将那方子写与你父亲吧,你父亲又不是外头人,难得他能用的上,养你这么大,你也该有点孝心。”

把言欢气道:“如今用不用都不要紧,但我偏要她写出来,小小的年纪,同自家父母长辈还遮遮掩掩的,再大些还得了,若是往后出了门,眼里还能有我这个父亲吗!”

把云庭瞧了瞧把云姝:“她根本就不晓得那方子,你想叫她如何写的出来?”

“你胡说!”把云姝一听,心中慌张,便忍不住反驳。

“啪——”

把言欢毫不犹豫的给了她一巴掌:“怎么跟你哥哥说话的!”

把云姝捂着脸,泪如雨下,心中愤懑不已,哥哥?他何时拿她当妹妹了!

连燕茹在一旁瞧得揪心不已,她这三个女儿,若是有一个是儿子,那该有多好?

“绍绍。”她含笑开口:“你四妹妹不懂事,你莫要同她一般见识,她也不是不晓得那方子,只怕是有甚的难言之隐。”

她也不晓得女儿为何不肯写出来,只能这般替她辩解。

“确实是有难言之隐。”把云庭冷冷瞧了她一眼:“她的难言之隐便是那膏子根本便不是她熬的,而是她偷来的!”

“偷的?”把言欢脸色变了变,怪道这丫头说甚的也不肯写。

“绍绍,可不敢这般胡乱猜度你妹妹。”连燕茹强忍着心中怒火,这个把云庭,真是越发不像话了!

不就仗着他是嫡子吗,她若是有个儿子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她心中蓦然一动,这家里也不就他一个宝,那不还有一个男孩吗?虽说是个庶子,但若是养在她膝下,庶子也能变为嫡子,只是梅自香那头……

“我从不猜度旁人。”把云庭傲然:“她那一罐膏子,便是昨日里偷的我娘院子里头的,是我娘同娇儿熬制好了,放在门口打算等祖母午休起身了拿来的,不料一个时辰的功夫,罐子便到了她手中。”

“绍绍,你说的可是真的?”把老夫人似乎有些不信。

自上回钱芳馆从莱州回来,她让她称她为老夫人之后,她便再不曾见过钱芳馆,钱芳馆会来讨好她?

“祖母若是不信,可派人去瞧,娇儿跟前的李嬷嬷便是先用了这膏子,试了有作用才说给祖母拿来的。”把云庭语气清冷。

“如此说来,娇儿晓得这膏子的方子了?”把言欢欢喜的问。

“自然。”把云庭瞧他这般,心中极为不痛快。

他只关心这个,也不问责把云姝偷盗之事。

把言欢搓了搓手,叫来平步:“你去,叫小九来。”

平步应了一声去了。

把云姝脸色苍白,虽时值冬日,她面上汗珠却滚滚而下,浑身瑟瑟发抖,祈求的瞧着连燕茹。

连燕茹是既疼又恨,疼自然是疼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恨是恨铁不成钢,也恨把云庭,把云娇,更恨钱芳馆,养出这样一双儿女来同她作对,欺辱她的女儿!

约莫一刻钟,云娇便带着蒹葭来了。

“娇儿见过祖母,父亲,母亲,哥哥,四姊姊。”

云娇挨个行礼,一个不落。

“娇儿,那染发的方子,你可晓得?”把云庭有些迫切。

如今还未到晌午,现下熬制,该还能出几罐子。

“晓得。”云娇垂目点头。

“来,写下来。”把言欢指了指桌上的笔墨。

云娇提笔,一气呵成,放下笔道:“父亲,照这方子去熬便可,那膏子要在发丝上停留至少半个时辰,才能洗去,否则便不上色。”

把言欢忙拿起那方子交给平步:“去,叫他们多支几口锅,多熬上一些。”

平步拿着方子匆匆去了。

把云庭瞧着把言欢。

把言欢晓得他是何意,不过教训这个四丫头能拉近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对他来说也是值得的,更何况这四丫头本就犯了错。

“唤唤,我平日里是怎生教导你的,你怎能同你九妹妹这般逗趣!还不同你九妹妹赔罪?”连燕茹瞧出端倪,抢在把言欢前头开口了。

第156回 朝着仇人摇尾巴

“你也不瞧瞧这丫头都被你骄纵成何等样了,你还敢纵着她!”把言欢勃然大怒:“从前同盛鹤卿那等龌龊事,我还不曾同她算账,她倒好,不仅不思悔改,竟又开始在家中偷鸡摸狗了!”

“老爷,你怎的说的这般难听,她不过是孩子心性……”连燕茹听得刺耳,忍不住开口。

“你给我闭嘴,女儿养成这般,丢的是你这个做娘的脸面!”把言欢怒斥了一句:“今朝这事,一定要罚!要重罚!”

他瞧着把云姝,越瞧越气:“花嬷嬷你带人,给我拉去偏厅,鞭挞二十。”

打手心的家法对这个四丫头已是无用了,须得下重手,才能叫她晓得悔改。

“老爷……”连燕茹还待再说。

“打二十五!”把言欢怒气冲天:“你求情一句,便加五鞭。”

“老爷,唤唤她……”连燕茹克制不住。

“打三十!快拖走!”把言欢越发恼怒。

连燕茹吓得连忙闭嘴,这些年,她还从未见过把言欢动这般大的怒,一时间也不敢再开口激怒他。

她扫了扫傲然而立的把云庭同低眉顺眼的把云娇,这兄妹二人瞧着人模人样的,没得一个好东西!

“娘!救我,我不想挨鞭挞!”把云姝已然吓得惊慌失措,从地上蹦起来就去抱着连燕茹:“娘,救救我,你救救我,那个罐子不是我偷的,是二姊姊给我的!”

“都甚的时候了,还敢攀咬你二姊姊!”把言欢怒斥:“花嬷嬷,快拖下去,别叫她扰了母亲安宁。”

“我没有撒谎,就是二姊姊给我的,是她给我的,不信叫她来问!”把云姝癫狂的大喊。

“好了,做错了事情就该责罚,该着你姊姊甚的事!”连燕茹一狠心,用力推开她。

她了解这个女儿,见她喊的情真意切的不似作伪,便晓得她所说的有八分可能是真的。

可这个四女儿已经赔进去了,她不能再把二女儿赔进去,况且二女儿近日正在议亲,在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惹任何事端。

“瞧她说的倒像是真的,不如把人叫来问问?”把云庭瞧着把言欢。

“哥哥,我不曾撒谎,真的是真的。”把云姝见把云庭替她说话,也管不得旁的了,忙擦了把眼泪,眼巴巴的瞧着他。

连燕茹真是要被这个蠢女儿气的昏厥过去,她竟为了自个儿不挨打去朝着仇人摇尾巴,还出卖自个儿的亲姐姐,这是个甚的孩子!

把言欢对于把云庭提出的的要求,只要不是叫他休妻,那就是有求必应,几乎立刻便吩咐平步去唤把云妡前来。

把云妡在院中绣帕子,听了平步的通传,不由一惊。

同一旁的春分对视了一眼。

春分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塞到平步手中:“平步小哥,早上不才去老夫人院中请了安吗?老爷为何又叫我家姑娘?”

平步捏了捏手里的银锭子,手拢进袖子,笑道:“是四姑娘说那罐膏子是二姑娘给她的,老爷发了好大的火,姑娘等刻儿自个儿小心些。”

把云妡再次同春分对视一眼,接着回道:“我晓得了,多谢你了,麻烦你在外头稍后片刻,我换身衣裳便来。”

平步依言去了外头。

把云妡边换衣裳,边同春分商议了一番,最后收拾妥当,出了门跟着平步去了。

到了把老夫人院中,自然是先行礼。

礼毕,她面上带着温婉的笑,瞧着把言欢:“不知父亲叫我来有何事?”

“你问她。”把言欢指了指把云姝,余怒未消。

“怎了四妹妹?”把云妡满面无辜,瞧着把云姝哭的泪流满面,忙上前扶着她:“出甚的事了,怎的哭成这般?”

“二姊姊,你给我那罐子,父亲……父亲非说我偷鸡摸狗,偷的把云娇院子里的。”把云姝反手抓住她的手:“那明明是你给我的,父亲怎能这般冤枉我?还要……还要打我,二姊姊,你快些给我证明!”

“你说那个染发的膏子?”把云妡有些愕然。

“是!”把云姝点头。

把言欢皱起眉头:“连连,你果然知晓?”

莫非,他瞧错了这个长女?

把云妡忙跪了下来:“还请父亲息怒,此事不怪四妹妹,要怪都怪我这个做姊姊的不好。”

“此话怎讲?”把言欢对这个长女还是有几分信赖的,听她话语像是另有隐情,不由问道。

“那罐子是我院子里的婢女不懂事,路过翩跹馆想同九妹妹逗个趣拎回去的。”把云妡垂头道。

把云庭冷哼了一声。

云娇抿了抿唇,有些想笑,真不愧是母女,找的借口都是如此的一般无二。

“既是逗趣,为何不及时送回去?”把言欢声音陡然拔高。

把云妡如同被吓着了一般缩了缩脖子:“我是吩咐婢女送回去的,恰好四妹妹到了,她劝我自个儿来给祖母染发,我说这是九妹妹熬的,这般做不好。

可四妹妹……四妹妹她……”

把云妡瞧了瞧把云姝,欲言又止。

“二姊姊,明明是你叫我去的,我才晓得那罐子之事的,我晓得了,你是故意的,你就是……”

把云姝这刻儿脑子倒转的快了,可她平日里稀里糊涂惯了,把言欢不会听她的推断。

“闭嘴!”把言欢怒斥了一句,这才瞧着把云妡:“你接着说。”

“我不同意将九妹妹的东西据为己有,四妹妹便说,叫我将那罐子给她,我一时糊涂,便答应了。”

她说着开始连连磕头:“祖母,父亲母亲,都是连连的错,连连不该不好好管束四妹妹,任由她胡作非为,父亲要责罚四妹妹,便连同我一块罚吧!”

把言欢扶起她:“都这般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磕头,这事你不曾错,错的是这个没脸没皮的,她若是缠着你要那膏子,你不给她她便会一直咬着你不松口。”

他说着狠狠的瞪了把云姝一眼:“不知悔改还攀咬姊姊,花嬷嬷,给我把她拖出去,行刑吧!”

第157回 知足常乐

“老爷,今朝都年三十了,你怎能这样重罚她。”连燕茹再也忍不住,跪下道:“老爷,算我求你了,少打几下吧,不然唤唤过年都要卧病在床了,她也这般大了,老爷给她留些脸面吧!”

“我给她留脸面,将来她做了错事,哪个给我留脸面?”把言欢一咬牙:“三十鞭子,打!”

连燕茹僵在地上,她都跪下了,把言欢还不肯放过她女儿吗!

花嬷嬷带着几个婢女,将把云姝拖去了隔壁偏厅。

不大会功夫,便传出一阵鬼哭狼嚎。

把云妡听得心中舒畅,叫你个狐媚子勾搭姊夫,打得好!

云娇微微往后退了退,她倒是不怕,不过她平日里一向装的胆小懦弱,这刻儿若是纹丝不动,未免可疑。

把云庭见她装的辛苦,拱手朝着把老夫人一礼:“祖母,此间既无旁的事,孙儿便先带妹妹回院去了。”

“你去忙吧。”把老夫人摆了摆手。

对孙儿对她的恭顺,她还是极为满意的,毕竟把云庭对他生父可不得这般客气。

出了春晖堂,云娇觉得浑身一松,整个人都好像鲜活了一些。

“怎样?今朝可解气?”把云庭笑着问她。

“自然解气,她回回见了我都想欺负我,我忍她许久了,今朝终于瞧着她倒霉了。”云娇眉眼带笑,颇有几分扬眉吐气之势,呼吸都好似畅快了不少。

“你便不怕她将来身子好了报复你?”把云庭问她。

“怕有甚的用,哥哥都做了才来问我?”云娇斜睨着他。

把云庭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心伤:“想来,我妹妹不懂我的良苦用心,可悲可叹!”

云娇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自然是懂得,哥哥便是不教训四姊姊,她也要想方设法的欺压我。

从前我不曾叫她欺负了去,往后我还怕她?哥哥这般做,也是警告了她,我不是好欺负的,我有哥哥撑腰呢。”

“算你聪明。”把云庭有些惆怅:“我不怕把云姝对你怎样,我晓得你能应对,只怕是我走之后,连燕茹出手……”

“不碍事的。”云娇笑着给他宽心:“我躲在院中,不搭她便是了。”

二人说笑着回了院子,金不换捧着一碗浆糊,守着把云庭贴门神。

云娇回屋子捧出一本书来,这是她这几日看的书,有许多地方不太看得懂,她要待哥哥忙妥了好问问他。

瞧着把云庭从高凳上下来,她开口道:“哥哥,你可曾忙妥了?”

“妥了。”把云庭就着谷莠子端着的盆子净了手。

“你来瞧这个,‘治性之道’后头是甚意思?”云娇指着书上一处。

把云庭将书接了过去,手中翻看着口中道:“这是你最近看的……你在看《资治通鉴》?”

他吃了一惊。

他晓得妹妹喜爱看书,有时也会带几本回来送她,还当她看的都是些浅薄易懂的书,甚至于是外头的话本子,不曾想她竟喜爱看史书。

“嗯。”云娇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不大看得懂,这才请教哥哥。”

“你能看懂多少?”把云庭问她。

“十之二三吧。”云娇脸色微红:“其实不大看得懂,左右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闺中女子,能读懂十之二三,已是极为难得了。”把云庭赞许的点了点头。

将书翻开,两人蹲在墙根角朝着太阳,把云庭将云娇看不懂的那些,细细的同她讲了一遍。

云娇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一脸神往的道:“哥哥,我若是个男儿就好了。”

“为何这般说?”把云庭合上书,笑着问她。

“若是男儿,便能同哥哥一道出去求学,而不是被困于小小的宅院之间。”云娇说着,神色间无比向往。

把云庭瞧着她眉眼中的那股对学问的渴望,不由得有些动容。

妹妹于读书上是极为有天赋的,若是个男儿,假使同他一般自幼求学,考取功名自然不在话下。

“你当真这般想读书?”把云庭忍不住问道。

“也只能想想罢了,好在婆奶奶小时给我请了女先生,使我不至是个睁眼瞎,如今能看得懂许多书,同大部分女子比起来已是不错了。”

云娇站起身来,伸手去拉把云庭:“知足常乐。”

把云庭有些怔然,云娇的话触动了他心底的柔软。

他或许不该为着一己的气愤,而年复一年的将母亲与妹妹丢在这个冷冰冰的家中,尽管她们对他毫无怨言。

知足常乐,妹妹说的不错,他是该学着知足,至少母亲还在,还有妹妹,至于旁的人,便当不存在吧。

他瞧着云娇拿着书进了屋,忽而笑了笑,转身去了。

今朝年三十,过了年再说吧。

把家厨房繁忙的紧,除夕了,把家才会阖家一道吃一顿饭,这顿饭便显得尤为隆重。

酉时不到,天色还未全黑下来,把家前厅便已灯火通明。

家中到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婢女们穿梭来往于厨房与前厅之间,各色的酒菜也都备齐上了席面。

到得酉时,把言欢同连燕茹亲自去春晖堂,请了把老夫人来前厅在正坐上坐下。

二人分别陪同在侧。

家中众人除了四姑娘把云姝因着三十下鞭挞卧在床榻起不来以外,其余人都到齐了。

“你们都坐吧。”把老夫人高高在上的瞧着底下众人一派恭谨的模样,心中不由沾沾自喜,面上也是喜上眉梢。

众人得了令,也不曾即刻便坐下,而是瞧着把言欢与连燕茹,见他们坐下了,这才依次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连燕茹淡淡的扫了一眼。

往年,都是叶亭玉坐在左手第一个位置,梅自香坐在右手第一个位置。

今朝,苏袅袅却坐到了叶亭玉前头,两人的座席挨着。

连燕茹心中一动,面上却丝毫不露,含笑开口:“今年,梅妹妹像是将位置做了改动呢。”

梅自香起身行了一礼:“回夫人,奴婢是觉着苏妹妹身怀有孕,合该坐的离老爷夫人近些,得些庇佑也能平安诞下麟儿,也好给府里的少爷姑娘们添个弟弟。”

第158回 旁观者清

苏袅袅起身,作势要行礼。

把言欢大手一挥:“袅袅你大着肚子,就不必行礼了,有甚话便说吧。”

苏袅袅已然显怀,他心疼她身怀六甲,免了礼数也属正常。

“谢老爷。”苏袅袅满面欢颜中带着隐隐的得意:“谢谢大夫人同各位姐姐们照应,袅袅便却之不恭了。”

“你便不必客气了,平平安安替老爷生下孩儿,也不枉大家这般疼爱你。”连燕茹含笑道。

她面上一片祥和,大度得体,把言欢瞧着心中颇为满意,这才是当家主母该有的模样。

他不由瞧了瞧钱芳馆,她生的倒是貌美,只可惜性子太弱,便是做了当家主母也管不了这后宅。

“是。”苏袅袅得意的瞧了一眼叶亭玉,这才重新坐下。

叶亭玉瞧着她们虚与委蛇,再被苏袅袅这般一瞧,面色便有些难看。

连燕茹装甚的端庄大方,今朝白日里老爷才给了她好大个没脸,也好意思舔着脸在这处摆主母的做派。

还有这个梅自香分明便是为了气她故意为之,叫这个姓苏的贱人坐在她前头,强压她一头。

她遏制不住怒火,阴阳怪气的开口道:“梅自香,你同苏袅袅倒是姊妹情深,怎的不将自个儿的位置让与她?”

她同连燕茹都不大客气,在姨娘中又是资历最老的,一向对后来的这些姨娘都是直呼其名。

三姑娘把云嫣忍不住暗中扯了扯她的袖口。

把家因着人多,坐的是散席,便是几人一个小席面,依次排开。

各人的孩子自然都同亲娘坐在一桌,便是连燕茹也不例外,她所生的三个姑娘皆是围着她坐的。

把云嫣便坐在叶亭玉身侧,见她口气不大好,便忍不住扯提醒她。

叶亭玉却用力扯回了自个儿的袖子,这口气她是断断无法咽下去的。

“我原是这般想的。”梅自香有些愧疚:“可我这位置不得左侧的位置尊贵,是以便委屈姐姐你了。”

叶亭玉冷笑了一声:“都是姨娘罢了,谁又比谁尊贵了!”

“好了。”把言欢见不得她们这般呛声呛气的,摆了摆手道:“人既都齐了,吃饭吧!”

说着拿起筷子瞧着把老夫人。

家中长者不动筷子,小辈们皆不可动筷子,这是家规,也是孝道。

云娇瞧了瞧厅中之人,好不奇怪,二叔一家怎的不曾来?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并不打算问出来。

把老夫人对众人恭顺此颇为满意,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鳜鱼肉:“来,大家动筷吧。”

今朝年夜饭,无须如同平日里那般拘谨,不必遵循食不言寝不语,可松快些,大家一道说说笑笑,也好有个过年的景象。

“来,一家人一道吃杯酒,我有个喜事同你们说。”把言欢端着酒杯,笑得满面春风。

众人自然无不响应,纷纷端起酒杯来,同把言欢一道饮了杯中酒。

连燕茹放下酒杯,笑问道:“不晓得老爷有甚的喜事同我们说?”

“操心了几个月的事,定下来了。”把言欢笑瞧着她道:“多亏祖父与岳父大人多方周旋,也亏了夫人在家中持家有道,这盐铁司副使算是落在我头上了。”

祖父便是连燕茹的祖父,当朝的连宰相。

“当真?”连燕茹顿时喜笑颜开:“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连连的婚事也近了,咱们家这是双喜临门了!”

把云妡面色一红,娇羞道:“母亲!”

连燕茹笑道:“母亲是欢喜的糊涂了,不该说,不该说,我自罚一杯。”

说着,仰头吃了一杯酒。

这盐铁司副使,虽是个副的,却是个肥差。

盐铁司把握着大渊朝财政,大渊朝为了防止贪官污吏,每年轮换一番盐铁司正副使,可便是如此,一年间捞的银子也可说是不计其数。

把言欢投进去的银子,将会数倍奉还,她又怎会不喜?

“恭喜老爷!”梅自香也端起酒杯,遥遥对着把言欢一举。

把言欢心中畅快,举起杯来仰头喝下。

“姨娘,你帮我剥这个栗子。”云娇小声朝着钱姨娘撒娇。

她瞧着姨娘盯着父亲出神的模样,便晓得她心头在想甚的。

为了见外祖母最后一面,姨娘被夺去了手里的两个铺子。

如今官职到手了,父亲却只说岳父家的好话,又说大夫人持家有道,完全不提姨娘半个字,姨娘自然心伤。

其实,旁观者清,她早瞧出父亲心中早已没了姨娘,只是姨娘还傻傻的抱有祈盼之心。

她是做女儿的,也不好多说甚的,只能由她去了,至多便只能岔开话头,好叫她不至太过心伤神。

“好。”钱姨娘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往前,你都要自个儿剥,今朝还叫姨娘给你剥,你是愈活愈小了?”

“我不管,我偏要姨娘剥。”云娇瞧着她笑。

钱姨娘瞧着她的笑脸,再瞧瞧不远处的把云庭,心中忽然畅快了许多,不管如何,她有这一双儿女便足够了。

她便不再抬头,而是埋头剥着栗子,一如既往的好似不存在一般。

云娇瞧了瞧把云庭,趁着无人注意,朝着他得意的眨眼。

把云庭晓得她是得意劝住了娘胡思乱想,对她报之以一笑。

他是嫡长子,在家中地位尊贵,原先吃年夜饭,他是同把言欢一个桌子的。

可他怎肯?

自钱芳馆被贬为姨娘之后,他但凡在家中过年,都让人另外准备一张小几,自个儿坐在钱姨娘身旁。

头一年,把言欢发了老大一通火,后来,众人也见惯了,家中也不得人再说甚的。

夜饭吃到一半,上了甜汤,下头的人便要一个个上前说吉祥话,拿压岁盘。

这压岁盘是年三十晚上长辈给晚辈的,里头放着一些银钱并各类果品茶食,寓意平平安安度过一岁。

虽说是长辈给晚辈,但过年便图个大家心头快活,把言欢也会每年给姨娘们也备上几个压岁盘,待说完吉祥话,便分发下去,大家一同沾沾过年的喜气。

往年,叶亭玉总是第一个上前拔得头筹,她能说会道,总能将把老夫人哄的开怀大笑,叫把言欢心花怒放。

可今年,她瞧着前头挺着肚子的苏袅袅便是一肚子气,不得心思上去讨好他们。

第159回 变故陡生

梅自香在甜汤上来过后,等了片刻才起身笑道:“叶姐姐既然不动,今年我便抢个先了。”

叶亭玉冷眼瞧着她也不言语,心中却在冷哼,姓梅的等这一刻儿等了许久了吧,这般迫不及待了。

梅自香兀自走到厅中央,先对着把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奴婢祝您福禄寿喜全,心想万事成!”

“好。”把老夫人含笑朝着花嬷嬷挥手。

花嬷嬷捧着压岁盘送到梅姨娘手中。

梅姨娘再次行礼谢过,又朝着把言欢连燕茹行了一礼:“奴婢祝老爷直登青云,祝夫人花开似锦,祝老爷夫人琴瑟和鸣,这是奴婢的祈盼,也是奴婢等人的福气。”

叶亭玉撇了撇唇,你的福气,与我何干?

“来,这是你的。”连燕茹亲自起身,含笑将手中的压岁盘给了梅姨娘。

梅姨娘正欲谢过,便被人打断了。

“哟,都吃到甜汤了,大嫂怎的不叫人知会我?我同言笑还有孩子们还在家中等着呢!”

说话间,邹氏同把言笑一道走了进来,后头跟着她的一女两儿。

她平日里白胖含笑的脸已是阴云密布,今朝真是光了老大的火,她便是为了两个儿子再要求着连燕茹,这口气也是忍不下去了。

年年一道吃年夜饭,今朝不等她家便吃开了,连叫都不曾叫一声,这是咒她一家死呢!

“这……”连燕茹愣了一下,瞧着梅自香:“梅妹妹,今年年夜饭是你负责的,我记得我还问过你,可准备叔叔家的夜饭了,你说备着了?”

梅自香慌忙跪下道:“是奴婢的疏忽,早先是备着的,连菜都备上了,可到了排桌子之时,奴婢一时间给忘了,便不曾派人去请……还请夫人责罚。”

她脸向下,在无人瞧见之处,恢复了一脸的镇定,今朝之事,确实是她故意为之,这不正中连燕茹下怀吗?

不过,她这般做只是顺带讨好连燕茹,实则她还有更大的事要做呢。

“不碍事的。”把言笑是个老好人,笑呵呵的道:“我带孩儿们来同母亲说个吉祥话便回去……”

“是啊,回去喝西北风。”邹氏冷笑。

“弟妹别着气。”连燕茹忙亲热的挽着她:“这不是今年我抽不开身,梅妹妹是头一次准备年夜饭,难免疏忽,你便别同她一般见识了。”

她口中这般说,心中却爽快的紧,这事她早便想做了,不曾想梅自香竟遂了她的心愿。

她晓得梅自香这般讨好她,不过是想叫她对她儿子好些,她瞧了瞧坐在桌边吃着东西的把云闱,这孩子眉清目秀的瞧着倒挺好,可惜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一句疏忽便无事了?不请我一家,等于诅咒我这一家子老小,这事非得给我个交代不可!”邹氏用些壮硕的身子顿在原地,不依不饶。

这要是连燕茹做的,她还不得话说了,梅自香一个姨娘,她自然要好好讨个说法,否则这家中上下还真都当她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连燕茹瞧着把言欢,把言欢皱着眉头不曾开口。

连燕茹一向对把言笑一家颇有微词,也曾在他跟前说过,他听了心中虽对这个弟弟一家所为不大快活,却也不好多说甚的,毕竟是亲兄弟,堂上老母亲仍在,不好提分家之事,只能暂且忍耐。

这刻儿这事,叫他如何说?

“大过年的,哪来这般大的火气。”把老夫人脸色不大好看,这个二儿媳妇,小门小户生的,没得点教养,有时说话也不分场合便胡说一通:“我也不曾想起你们来,你也要说我诅咒你们?”

“母亲,儿媳怎敢……”邹氏不由委屈。

这老婆子的心眼越发的歪了,一碗水端不平,做甚的生两个儿子?她若是嫁个旁人会这般窘迫?真是害人不浅!

“好了。”把老夫人拿出当家老夫人的威严来:“既来了,便坐下一道吃,梅自香,你且起来同他们认个错,载给他们一家安排个座儿。”

“是。”梅自香这才起身。

“来几个人,将我的位置搬到下首去,叫二夫人坐在这处,快些。”梅自香将自个儿的位置让了出来。

婢女小厮又备了两张小几,照着方才的菜式上满了。

梅自香又郑重的重新赔了礼。

邹氏这才板着面孔坐下,照着她的性子,不惩戒梅自香断无妥协的可能。

可老婆子发话了,她能如何?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坐下。

想傲口气不吃这顿饭,可回去便真的只能喝西北风了,她抗得,三个儿女却抗不得,只能狠狠的瞪了一眼把言笑。

把言笑有些心虚,只能讪讪的笑了笑,谁叫他不争气的?今朝又输光了早上才发的年晌。

梅自香瞧着邹氏坐下,这才也跟着坐了下来,她一直满面温顺谦恭,并无半分不快。

“连连,快去,给你祖母说些好听的。”连燕茹为了松快气氛,开口笑道。

把云妡乖巧的下去行礼,说了吉祥话。

把老夫人照例给了压岁盘。

梅自香瞧着苏袅袅道:“苏妹妹,你还不上去说两句,好叫老夫人同老爷欢喜欢喜?”

苏袅袅站起身笑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说着由婢女扶着走上前去。

梅自香瞧了瞧扶着她的婢女碧玺,见她垂着头,不著痕迹的微微点头,不由宽了心。

又瞧了瞧兀自吃喝的邹氏,垂头笑了笑。

苏袅袅行礼道:“老夫人,我认不得字,也不会说甚的好听的,便祝老夫人平平安安活到一百二。”

“好好好!”把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她如今最怕的就是个死了,这话挺着顺耳,抬手连挥:“赏,赏,我也祝你平安产子,一举得男。”

“谢老夫人。”苏袅袅喜不自胜。

她接着又祝把言欢连燕茹夫妻和睦夫唱妇随,连着说了几句好听的,照例拿了压岁盘,挺着肚子,款款行回自个儿的的位置。

梅自香盯着她的脚,瞧着她一路行了过去,桌下的手死死的攥紧,掐的手心生疼。

苏袅袅行之桌边,眼瞧着便要到自个儿位置跟前,脚下忽然一滑,变故陡生!

第160回 休要血口喷人

苏袅袅的位置同叶亭玉相邻,她正走到两人桌子中间,打算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

脚下就不由自主的一滑。

“啊——”

她惊呼一声,也顾不得瞧自己踩到了甚的,两手本能的胡乱挥舞。

叶亭玉见状连忙起身去扶她,毕竟离她这般近,若是摔出个好歹来,怕到时又要怪她不好。

毕竟,她和这个苏袅袅是有过节的。

谁料她才探出手,肩膀便被苏袅袅一把拽住。

苏袅袅站稳脚跟尚未来得及喘息一口,身后却被人猛地一扯,紧接着重重的摔了下去。

叶亭玉被那股大力一带,也跟着摔了下去,跟前的小几也被碰的翻在地上。

桌上的酒菜撒了一地。

碧玺原本是扶着苏袅袅的,不知怎的也摔倒在一旁。

大厅中顿时慌乱起来。

“姨娘,姨娘!”碧玺惊慌失措的声音显得尤为尖利。

“袅袅,你怎么样了!”把言欢忙起身走了下去。

连燕茹也是满面担忧的跟了下去。

“快,快去请大夫!”把老夫人连身吩咐。

梅自香眼睛微微的眯了眯。

果然这个邹氏吃的膀大腰圆的,也不是全无作用。

今朝这位置,这满屋子的人只有她坐上去能“压得住”。

她也起身满面关切地围了上去。

“痛煞我了!”苏袅袅躺在地上,脸色一片苍白,额头上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两只手捂着肚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愤恨的瞪着叶亭玉:“是你拉的我摔倒的!是你!”

叶亭玉身上也是摔的狼狈不堪,闻言也顾不上整理,便怒斥道:“苏袅袅,你休要血口喷人!

我若不是伸手去扶你,我又如何会被你带着摔倒!”

“袅袅!”把言欢扶着苏袅袅。

苏袅袅一见他,顿时眼泪滚滚而下:“老爷,我的肚子好痛……”

“你忍着点,大夫马上就到了!我先抱你回房。”把言欢说着便要抱她起身。

“老爷,先拿个褥子垫着吧,如今苏妹妹怕是不好乱动。”梅自香一脸焦急的道。

“对!”连燕茹连忙安排:“快去取个厚实的褥子来。”

很快便有婢女应声去了。

“血!苏姨娘流血了……”一个婢女惊惧的喊了起来。

众人这才发现,苏袅袅裤腿上已然满是鲜血。

梅自香抬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总算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

苏袅袅身下垫上褥子之后不大会儿,大夫便到了。

年老的大夫气喘吁吁的,也顾不上歇口气,便蹲在地上给苏袅袅诊脉,接着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大夫,情况如何?”把言欢焦急的问。

“把大人,这位姨娘已然小产了。”大夫放下苏袅袅的手。

把言欢胸膛微微起伏,几乎不敢置信,前一刻明明还好好的,整个前厅一片欢声笑语,下一刻,他的第三个儿子便没了。

老天爷是偏要同他作对,让他子息单薄吗?

“可惜了,不然把大人膝下又要添一位小少爷的。”大夫摇头叹息。

“大夫,大夫!我求求你,求求你保住我的孩子,我求你了,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苏袅袅激动的拽住大夫的手臂。

老大夫摇了摇头:“这位姨娘,这不是银子的事,你这孩子已经掉了,我开些调理的药给你,好生歇息吧。”

他说着,留下一个药方,背起自个儿的医药箱便告辞了,连诊金都不曾要。

今朝是年三十,他本意是不愿出诊的,只是把言欢他得罪不起,只能勉强跟着过来了。

如今倒也不耽误他吃年夜饭。

苏袅袅惨白着一张脸,整个人似乎都失去了生机。

可不消片刻,她忽然如同癫狂了一般,猛的蹦起来一把拽住叶姨娘:“叶亭玉,是你摔的我,是你摔的我!你还我孩儿来!”

“你发什么疯!”叶亭玉一把甩开她:“我说了我是扶你,不曾推你。”

“你扶我?”苏袅袅状若疯癫:“你会有那么好心!我身旁只有你同碧玺,不是你推得我摔倒,还能有谁!”

“自然是碧玺了!”叶亭玉毫不客气的道。

“是你,就是你,你休想抵赖!”苏袅袅揪着她不放。

“够了!都给我闭嘴!”把言欢脸色阴沉至极。

两个人都纷纷闭嘴。

其余的人一个个静若寒蝉,不敢惹他的晦气。

只余一个把云庭,高抬着头,一边吃酒一边瞧着,如同看好戏一般。

“我瞧你走路走得好好的,怎会脚下打滑?”把言欢瞧了瞧苏袅袅脚上的那双木套板,脸色变得更难看了:“身怀有孕,还穿这样的鞋子,不摔你摔谁!”

“不是的老爷!”苏袅袅急了:“平日里这鞋子走起路来很是稳当,方才是脚下踩到的东西才会滑的,对,是踩到了东西,不信老爷将褥子挪开来看。”

她这刻儿才想起这回事。

“挪开看看!”把言欢大手一挥,几个婢女立刻将褥子往边上挪了挪。

果然看到地上有一滩油脂。

苏袅袅这下像得了令一般,嘶吼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叶亭玉,你还想抵赖!就只有你和你女儿坐在这个位置,这油脂便是你倒的!

你见碧玺扶着我不曾摔下去,便伸手来扯我,让我摔在地上没了孩儿,你赔我孩儿,赔我……”

说着挣扎着又要扑上去。

叶亭玉皱眉道:“我一向做事光明磊落,这事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你休想栽赃在我身上。

说不准是你自个儿倒的油脂,想摔个跤来攀污我,谁料摔重了把个孩子摔掉了。”

“天地良心啊!”苏袅袅听她轻飘飘的口气,气的手捶胸口嚎啕大哭:“谁会拿自己的孩儿去攀污旁人……”

“别哭了!”把言欢一阵头疼,皱着眉头看着叶亭玉,照这般说法,今朝这事她脱不开干系:“玉儿,这么多年了,我竟没看出你是如此歹毒之人!”

“把言欢。”叶亭玉眉头一皱,极为不满:“你晓得我的性子,若真是我,我不会抵赖。”

“不是你,那是嫣儿?”把言欢看向自个儿的三女儿。

把云嫣吓得一阵瑟缩,她便是心中记恨苏袅袅,却又怎敢做下这般事?

第161回 狗咬吕洞宾

“把言欢!”叶亭玉气恼不已:“嫣儿是你的女儿,这天底下有你这般的父亲吗?猜疑自个儿的女儿。”

“既然不是嫣儿,那今朝之事,你总要给我个说法!”把言欢指着地面上的油脂,声音盖过了叶亭玉的声音。

他是读书人,一向讲究温文尔雅,从不高声说话,今朝也是气急了。

他膝下单薄,眼看着便要到知天命之年,还能再添一子,他都预备着着孩儿降生之时去家祠焚香祷告一翻,感恩老祖宗在天有灵,保佑他又得一子。

可谁料,一顿年夜饭不曾吃妥,孩子便没了。

这叫他如何承受得住。

“我同你说了,不是我做的。”叶亭玉天生便是个犟性子。

她不曾做,便是打死了也不会认。

“老爷,这其中怕是有哪块弄岔了,不然,再仔细查查?”连燕茹在一旁劝说道。

“还查甚的?事实便摆在跟前,除了她,不得人到得了这处。

况且我来之时,这地上还干干净净的,不得半分油脂,这油脂还能自个从地底下冒出来不成!”

把言欢怒气冲冲。

梅自香神色不变,心中却有些好笑,老爷这话倒是猜对了,这油脂可不就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吗?

“可是叶妹妹有何理由这般错?”连燕茹还是向着叶亭玉。

叶亭玉冷哼了一声。

“这还用问吗?不就是为了上回在花园里,袅袅栽赃嫣儿的事,她心有不甘,存心报复!”把言欢似乎早已想到。

“将油脂倒在地上,苏妹妹只要出了事,稍微一追究,便能看到地上的油脂,叶妹妹也不是傻的,便是要做,又怎会做得这般明显?”连燕茹又替叶亭玉分辨道。

“她自然是为上次之事怀恨在心,不择手段了!”把言欢怒气冲冲的道。

“这……”连燕茹瞧着叶亭玉,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连燕茹,少在我跟前装模作样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头正幸灾乐祸呢,这些年,你不一直巴着我出事吗?”叶亭玉并不领情,反而怒气更盛。

“叶妹妹,你这说的是甚的话……”连燕茹脸色有些难看。

被叶亭玉一阵抢白,她面上不好表现出甚的来,心中却在暗骂,没脑子的蠢货,活该被人构陷!

其实,她对今朝这事心中是有数的。

她晓得十有八九是梅自香所为,只是不晓得这油脂到底是如何来的。

她心中也有自个儿的盘算。

她没得儿子,把云庭大了,且自幼便憎恶她,她往后年岁大了指望不上他。

只能靠着老八把云闱。

可把云闱是梅自香的儿子,将来她老了,莫非还要从梅自香下巴颏儿底下出气?

她怎可能低这个头?

她自然要想方设法的对付梅自香,只要她不在了,老八自然会落到她这个嫡母名下。

是以她方才是真心想帮叶亭玉说话,若是能找出这事是梅自香所为的证据,何愁不能赶走她?

便是不赶走,这等的品行自然也不能再继续带着老八的,将孩子带歪了可不好。

到时孩子到她手里了,还怕梅自香不为她所用?

想到这处,她瞧着叶亭玉似笑非笑,这个蠢货还真是狗咬吕洞宾。

叶亭玉却不理她,反倒定定的瞧着把言欢:“把言欢,你将此事按在我身上,言辞灼灼犹如亲眼所见,你有何证据说此事是我所为?”

“这还需要证据?你离这位置最近,一抬手便能将油脂洒在地上,除了你,这满厅旁的谁还能做到?”把言欢不晓得这内宅中的弯弯绕,只是对着叶亭玉怒目而视。

叶亭玉恼怒至极,却又无可奈何,往前行了几步朝着堂上跪倒:“老夫人,你可要给我讨回公道,老爷他冤枉我,你们老人家瞧着我像是做这般事的人吗?”

把老夫人摆了摆手,瞧着有些疲惫:“今朝的事,我也分不清你们哪个好哪个歹,我年纪大了,也问不了你们的事,这件事言欢自个处置吧,不用问我。

我倦了,便先回去了。”

她心中也认为此事跟叶亭玉脱不开关系,除了她,还能有谁?

上回,听闻叶亭玉同苏袅袅起了争执,她便一直心中不悦,觉着叶亭玉是个不懂事的。

她心中认为,便是苏袅袅有错在先,可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怎么也要顾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有甚的事可以等孩子出来了再说。

可偏偏叶亭玉非得争个输赢,今朝这事,想来是筹谋已久,她一想到好好的孙子没了,变气的有些头晕,也不想管她了。

“老夫人……”叶亭玉膝行了一步,想要追上去。

把老夫人却就着花嬷嬷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姨娘。”把云嫣泪眼婆娑的去扶她。

“叶亭玉,如今老夫人也不护着你了,证据确凿,你休想抵赖!”苏袅袅厉声道。

叶亭玉从地上起身,默然而立。

“袅袅,你才小产,身子弱,让婢女扶你回院去休息吧。”把言欢瞧着苏袅袅面色苍白,不由开口道。

“我不!”苏袅袅激烈的摇头:“我不回,我要瞧着她!”

她指着叶亭玉,极为激动:“我要瞧着老爷惩罚她这个杀害我孩儿的凶手!”

“不回便不回吧,你别太激动,身子要紧。”把言欢劝慰了几句,便回头质问道:“叶亭玉,今朝之事你还有何话可说?”

叶亭玉只是垂头站在那处,一言不发。

“你说啊!你怎么不说了,刚才不还伶牙俐齿的吗!你是心虚了吧!就是你对我下的手,你还我孩儿来!”苏袅袅哭号着又要扑过去。

可下一刻,她便因着刚小产身子弱,又气怒攻心,彻底的昏死了过去。

“将苏姨娘抬回院中去,好生照应。”把言欢吩咐了一句。

碧玺应了一声,招呼几个婢女一道将苏袅袅半扶半抬的搀着走了。

“叶亭玉,我再问你一遍,你还有何可说的?”把言欢走上近前,目光阴沉沉的瞧着叶亭玉。

叶亭玉轻轻一笑,瞧着他眼中满是哀伤:“你既不信我,我又有何话可说?”

第162回 晦气

“这般说,你便是认了?”把言欢挑眉。

“我认不认又有何用?还不是你说了算?”叶亭玉冷哼了一声,昂着头:“你非认为这事是我做的,那便罚我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姨娘……”把云嫣扶着她,急得直掉眼泪。

“好好好。”把言欢气急,连说三个“好”:“你犯下弥天大错,不思悔改,还强词夺理,来呀,给我拖下去,鞭挞三十,再给我送到西郊庄子上去!”

“父亲,父亲!”把云嫣连忙放开叶亭玉,跪下对着把言欢连连磕头:“父亲,求你放过姨娘吧!我今朝一直同姨娘坐在一块,她真的不曾将油脂撒在地上。

再说,来吃个年夜饭,谁身上还带着油脂。”

“她是早有预谋,又怎会给你这个做女儿的知晓。”把言欢一甩袖子。

“可是……可是……”把云嫣一急,便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生来便乖巧,平日里话也不多,万事皆有叶姨娘顶着,也不曾经过事,只是这般,便没了主意。

她瞧向云娇,九妹妹一向比她有主意,她指望着九妹妹能站起来替她说句话。

可云娇却埋着头坐在那处,不得半分动静。

她平日里遇上事情,躲都来不及,又怎会主动凑上去?

再说,叶姨娘这是蹊跷的紧,不得证据,再巧舌如簧都是白搭。

她是万万不会趟这趟浑水的。

“好孩子。”叶亭玉拉着把云嫣的手:“你不必求他,你瞧见不曾?这便是嫁与人做小的下场。

姨娘当初是逼不得已,才嫁给了他做了妾。

这回,也不晓得还可有命洗清冤屈再回来见你。

你记住了姨娘的话,将来你嫁人,只要是妾,一概不家,哪怕剃了头去庵里做个姑子,也不做这低人一等任人宰割的妾!”

“姨娘……”把云嫣泣不成声。

“往后,多同你九妹妹来往,她也是个好孩子。”叶亭玉在女儿耳边小声叮嘱了一句。

说罢,这才凄然一笑道:“把言欢,你动手吧!”

“拖下去!拖下去!”

把言欢极为烦躁的摆手。

几个嬷嬷一拥而上,拖着叶亭玉去了。

“姨娘……”把云嫣哭的几乎上不来气了。

边上两个婢女扶着她,也跟着掉眼泪。

“晦气!扶着她回院子去!”把言欢怒斥了一句。

顺儿暖儿连忙扶着把云嫣出去了。

在门口见了叶亭玉,把云嫣自然又是一阵哭,顺儿同暖儿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拖走。

外头辫子挥舞的声音清晰可闻,叶亭玉倒真是有犟气,竟不曾发出半声惨呼。

前厅内人数众多,却不得半分动静,人人皆是小心谨慎,生怕惹火烧身。

把言欢气恼至极,好好的年夜饭搞成这般,还吃个甚的倒头!

正欲开口叫他们都散了。

便见把言笑起身道:“大哥,我们这也吃的差不多了,就先回去了。”

说着,连连同邹氏使眼色。

邹氏不满的起身,口中嘟囔:“还不曾吃的饱呢,催命一样的。”

“走,走了。”把言笑拉着邹氏,带着三个儿女,着急忙慌的去了。

大哥这后院的事,真是叫他恐慌的紧,姨娘们彼此算计,动不动便弄出个事端来。

娶妻一个便够了,弄出这许多姨娘来,真是没事找事,这娶姨娘的福气,他是无福消受。

家中这个婆娘,虽说脾气不大好,长的也一般,但好歹对他对孩子们一心一意的,这便妥了。

若是弄个姨娘回来,成日里同大哥的后宅一般鸡犬不宁的,那倒不如不娶。

把言欢瞧着把言欢去了,外头鞭子声也停了,显然,三十鞭已然打完了。

一个嬷嬷回来回话。

“老爷,三十鞭子妥了。”

“人如何了?”把言欢虽心头有气,但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叶姨娘痛的昏死过去了,她忍着不叫痛,嘴唇咬的不像样子了。”嬷嬷老实回道。

“下去吧。”把言欢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

“那……老爷,不知是今朝连夜送叶姨娘去庄上,还是明日送?”嬷嬷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即刻便起身吧。”把言欢想了想道。

明日是大年初一,图的便是个好兆头,那时送走,太过晦气。

“是。”嬷嬷应了一声去了。

把言欢叹了口气,回到自个儿位置上坐了下来。

连燕茹跟上去道:“老爷,事已至此,你气也不得用,看开些,叶妹妹还年轻,往后孩子还会有的。”

把言欢点了点头,瞧着连燕茹柔情脉脉的模样,心头的气顺了许多。

“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叶妹妹也去庄子上了,年终究还是要过的,老爷你说是不是?”连燕茹又柔声劝慰道。

“是这个理。”把言欢又叹了口气,抬手招呼道:“接着吃吧,吃罢了守岁。”

“来,该着谁说吉祥话了?”连燕茹招呼道。

“别说了。”把言欢摆手,他心中燥的很,哪还愿意听这些:“回头你将压岁盘分下去便是了。”

“是。”连燕茹应下了。

把言欢虽坐下来了,可哪吃得下东西,好好的孩子说没便没了,他这心中堵的慌。

连燕茹岔开话头道:“老爷,年后,怕是盛家便要张罗着成亲的事了。”

“这倒是。”说起此事,把言欢来了精神:“嫁妆甚的的,你可曾瞧过了?”

“连连那头我都罗列了清单。”连燕茹顿了顿道:“只是妙儿那头,有些为难。”

“怎么说?”把言欢奇道。

“原本,她是陪嫁去的,也不需要甚的嫁妆,瞧她亲娘可有东西随意陪一些便是了。

只是,那盛家送年礼便送了那般多,若是叫七丫头空手去了,怕是说不过去。”

连燕茹说着,瞧向把云妙。

把言欢沉吟片刻道:“那等他家来提亲礼,到时候将妙儿的那份给她带走便是了。”

连燕茹心中不愿,哪有出门做妾带那些好东西的,留下来全是公中的,可她身为嫡母,也不好直接反对,只好先虚虚的应了。

“妙儿。”把言欢唤道:“你来。”

把云妙起身走上近前,乖巧行礼:“父亲,母亲。”

把言欢一瞧她顿时皱起眉头:“大过年的,你穿的这是甚的衣裳?”

第163回 又是这个老四

“父亲……”把云妙拘谨的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了,那模样瞧着,真真是没得主意了。

她上穿着一件花布袄,红底儿白碎花,配着头上两朵掉了色的绢花,瞧着哪像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比个乡野村姑都不如。

“嗯?”把言欢皱眉:“问你呢?”

“这衣裳……是姨娘给我做的,做了过年穿的。”把云妙怯怯的道。

实际上,这衣裳是安姨娘前年过年前给她做的。

她嫌弃太过土气,一直都不肯穿。

今朝却特意穿了来。

“你姨娘呢?”把言欢看向安姨娘。

听这丫头的意思,留着过年穿的,那是比平里的衣裳还好了?

她最好的便是这衣裳?

“姨娘……”把云妙也扭头瞧着安姨娘。

安姨娘只好硬着头皮起,行至把云妙畔,行了一礼:“老爷,夫人。”

“你这,穿的又是甚的?”把言欢打量着她,眉头锁得更紧。

安姨娘掩饰着袖口处的补丁。

她原是不想穿这一的,可今朝女儿也不晓得怎的,非要她穿这一。

她便依了。

原想着左右也不得人瞧她,安静吃完年夜饭,再回院子去便是了。

不曾想把言欢将她叫了出来,她此刻被众人瞧着,浑都不自在,尤其是连燕茹的眼神,叫她惧怕。

连燕茹算是瞧出来了,这安姨娘同这个老五,哪是来吃年夜饭的?分明是告状来了!

老五是觉着自个儿被盛鹤卿选中了,翅膀硬了?便想要扑腾了?

“奴婢只是随意穿穿,屋里有衣裳,有衣裳的。”安姨娘垂头,愈说声音愈小,到后来几乎声若蚊呐。

把言欢瞧着连燕茹:“公中窘迫成这般了?差她们两人两过年衣裳的银钱?”

他仔细思索,似乎这些年,这个五丫头就不曾穿过甚的好衣裳,一向都是一旧衣裳,要么细了,要么短了,总不得件合的。

家中这许多姑娘,只有这个老五是这般,这倒蹊跷了。

这事,他不怪旁人,要怪便怪连燕茹。

她是当家主母,刻薄庶女这等事是上不得台面的人家做的事,她怎能做出这般事?

“安妹妹,公中年下不曾给你们做衣裳吗?”连燕茹语调柔和。

“做,做了。”安姨娘飞快的瞧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去。

“那为何不穿?”连燕茹又问。

安姨娘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把云妙也垂着头不说话。

“这就奇了。”把言欢更觉奇怪:“既做了新衣裳,为何不穿?”

安姨娘同把云妙齐齐瞧了瞧连燕茹,又双双垂下头去。

把言欢心中便有了数,她二人既是碍于连燕茹不敢说,那问题自然是在她生的那三个丫头上。

他也不再追问,反倒瞧着六丫头。

把云是连燕茹最小的姑娘,自幼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平里有些小任,但把言欢觉着她人品是不得甚的大问题的。

这事,倒不像是她做的。

他开口道:“连连,你来说,可是你欺负你五姊姊了?将她的新衣裳抢走了?”

“我才不曾呢!”把云一听,顿时急了:“我有的是衣裳,要她的衣裳做甚的。”

“那她衣裳哪去了?”把言欢笑问她。

“还不是四姊姊……”她一时急,便说了出来。

“连连!”连燕茹忽然唤了她一声。

把云好似想起甚的来,忙捂住自个儿的唇,瞧了瞧连燕茹道:“父亲,你别问我,我甚的不晓得。”

她其实早已瞧不惯四姊姊如此行径,本来她们为嫡女,母亲掌管着家中钱财,她们姊妹三个,衣裳多的是,穿都穿不完。

做甚还要去抢把云妙的?那又不是甚的好衣裳。

可四姊姊偏要抢,母亲又护短,她也没得法子。

怎么说四姊姊也是她是亲姊姊,她总不好胳膊肘往外拐,去帮着五姊姊吧?

“又是这个老四!”把言欢闻弦知音,只听把云提了一嘴,便晓得这事跟把云姝脱不开干系。

他心中其实也早猜到了。

既不是把云,把云的品行也不得这般做。

他生的这些个丫头,能做出这般事来的,也只有这个四丫头。

“老爷,唤唤已经挨了打,也晓得错了,这刻儿正在院中反省呢。”连燕茹忙替把云姝说好话。

她心中也气恼,如今她这三个丫头,最让她cāo)心的就是这个老四,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你还要护着她到几时?”把言欢怒斥她:“这丫头便是被你惯的,才会如此无法无天!”

他心中因着苏袅袅孩子小产之事,本就极为不痛快,如今又遇上这般糟心事,自然更为恼怒。

“老爷莫要着气。”连燕茹被斥责的有些下不来台:“我命人再去给安妹妹和妙儿做几衣裳便是了。”

“做甚的做,你银子多?”把言欢仍旧不消气:“你去,到四丫头那去挑几好衣裳给妙儿,我瞧她天天穿的衣裳都不重样,明年一年,不许给她做衣裳了。”

把言欢说到后来,气的几乎要拍桌子。

“是,我这就去。”

连燕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朝着把云妙:“妙儿,你等母亲去给你取衣裳。”

把云妙乖巧的点了点头。

连燕茹面上笑嘻嘻的,心中却愤恨不已,把言欢当着这一众儿女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

把云庭后更要瞧不起她了。

她再如何也是宰相的孙女,她娘家在朝堂是有势利的,把言欢是新任了官,不晓得自个儿几斤几两了?这般不给她脸。

她心中想着,面上却也不好表现出来,总不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朝他吵起来。

待回了房再说吧。

她记住了,今朝这一切,都是这个把云妙惹出的事端。

她不再多言,领着婢女去了宛芳甸。

把云姝得知要将她最新、最好的衣裳拿去给把云妙,自然是一百个不愿,大哭大闹了一场。

连燕茹厉声训斥了她一顿,才取了衣裳回了前厅。

不是她不疼女儿,实在是这个把云姝是个混不吝,不晓得甚的时候该发脾气,甚的时候该收敛着些。

是该教训着点,好叫她学着些。

第164回 此生足矣

连燕茹取了衣裳回去给把云妙。

把云妙也不曾推辞便收下了。

把言欢虽不曾叫众人散了,但一顿年夜饭吃出这诸多事端来,他也是不得甚的胃口了,吃甚的山珍海味都味同嚼蜡。

几番一耽误,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他便开口道:“都来各自领了压岁盘,回自个儿院子守岁去吧。”

众人纷纷应了,取了各自的压岁盘,又行了礼,这才各自回了院子。

钱姨娘子弱,年夜饭吃了一半便先回院歇息去了。

这刻儿,云与把云庭一道回翩跹馆。

守岁是一夜不睡的,等早上天亮了,便去长辈门前磕头拜年,等着拿报喜。

报喜与压岁盘不同,但也是图个吉利,用红纸包着吊钱或是银子,由长辈赏给晚辈,至于包多包少,随各位长辈的心意。

其实,说白了,报喜便是拜年的赏钱。

“我这个,给你。”把云庭将手中的压岁盘递给云。

云抱着那盘笑道:“哥哥不要吗?”

“男儿家,要那些果子做甚的。”把云庭也笑。

“那这银子呢?”云笑眯眯的拈起盘中的压岁银子:“可不小呢。”

“给你买花戴。”把云庭瞧了瞧她乌黑的发丝,其实不簪花也好看的。

“那妹妹这厢谢过了。”云故意行了一礼。

“不必客气,还请妹妹笑纳。”把云庭也同她逗趣。

兄妹二人边走边笑。

蒹葭同金不换也不由跟着笑。

闹了一会,把云庭正色问道:“儿,今朝之事,你如何看?”

“哥哥是说苏姨娘小产之事吗?”云问道。

“嗯。”把云庭瞧着她:“你觉得是叶亭玉所为吗?”

云摇了摇头:“叶姨娘是直肠子,却不是傻子,这般明显会被抓个现行之事,她又怎会做?”

“那你觉得会是谁?”把云庭又问。

云想了想:“我也不晓得,左右便是那两个人吧。”

把云庭点头:“妹妹同我想的一般,那你再说说把云妙,她今朝为何这般?”

“我不晓得。”云也有些奇怪:“按说五姊姊都要出门了,不该这般得罪母亲的。”

“许是受够了。”把云庭猜测道。

“五姊姊她……”云顿了顿:“也不容易。”

“嗯。”把云庭晓得她的意思。

同样是亲娘软弱,安姨娘比钱姨娘更不如,这些年把云妙过的是甚的子,可想而知了。

回了翩跹馆。

兄妹二人进了屋子,见钱姨娘还不曾上歇息,而是在塌上躺着,上盖着个罗棉被。

“姨娘。”云上前道:“你累了,便上去歇着,我同哥哥守岁便是了。”

“娘,守岁就是个意思,哪有你的子骨重要,你还是歇着吧。”把云庭也劝道。

一旁的曲嬷嬷笑道:“少爷,姑娘,我才劝呢,可姨娘硬是不松口,我是没得主意了。”

钱姨娘笑道:“绍绍难得在家,我哪能睡呢。

再说,我今年上比往年松快了许多,再假以时,说不上这子骨还能恢复如常呢。”

“既好转了,便更要歇着了。”云又劝道。

钱姨娘点点头:“我晓得,我陪你们说会子话便睡。”

“好。”云爽快的应了。

李嬷嬷端了些花生瓜子蚕豆进来:“少爷,姑娘,守岁要坐一夜呢,吃些干果打发打发时辰。”

大渊朝过年,家家户户都要炒花生,炒瓜子,炒蚕豆,谁也不晓得为何要这般做,但家家户户都是一样,也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云估摸着,这般做想来是怕亲眷们见面,话说的多了肚子饿,先弄些干果垫垫?

蒹葭接过李嬷嬷手中的托盘,放在八仙桌上。

云道:“李嬷嬷,你年纪大了,别同我们一道熬了,回房去歇着吧。”

“姑娘不睡,我怎能睡?”李嬷嬷不肯。

“今朝伺候的人多呢,你去歇着吧。”云瞧着她的白发,更不忍心叫她熬夜。

“你由她在这陪我说刻子话。”钱姨娘笑道:“等刻儿我睡了,也打发她去睡。”

“也好。”云点头应了。

“姑娘,奴婢去将红纸取来,咱们剪窗花吧?”蒹葭提议道。

“行。”云也不挑,左右是一夜不睡,做甚的都行。

蒹葭很快便回来了,除了捧着一捧红纸,还拿着一本书。

“姑娘,先头你不总对着这书苦思冥想吗?不如趁着少爷今朝有空在,你好好问问他。”蒹葭将书递了过去。

“你说的对。”云丢了手中花生壳儿,笑着接过:“我怎的不曾想到呢。”

兄妹二人倚着桌子,捧着书,一个细细讲解,一个凝神倾听,偶尔问个一两句,瞧着极为和谐温馨。

钱姨娘边同嬷嬷们闲聊,边瞧着一双儿女,不由心生感慨,若能一直如此,她此生足矣。

再说把言欢那头。

今朝除夕,他自然该歇在博观院。

每逢初一,十五,以及大小节庆,他都该宿在主院,陪着正房,这是规矩。

连燕茹吃夜饭之时,被他当众斥责了一顿,心中憋着一口气,一直到回了屋子,都一言不发。

“你又怎了?甩个脸子给哪个人看?”把言欢心中不快。

他孩儿没了,本就不痛快,这个婆娘还给他脸色看。

“我哪敢给你甩脸子,你是一家之主,当着那许多人的面呵斥我,多么威风。”连燕茹阳怪气的道。

她一向以温婉示人,待把言欢也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他二人成亲十数载,连燕茹从未有过用这种口气同他说话。

她也是气急了,觉着她自个儿便是太贤淑了,把言欢才敢这般欺她,叫她在那一众儿女跟前弄了好大一个没脸。

今朝非得给他点厉害瞧瞧。

把言欢怔了片刻:“你是在同我说话?”

“怎了?你也晓得不快活?你当着那许多人面呵斥我,怎不曾想想我的脸面?我好歹也是宰相府的孙女,我不要脸面,我娘家还要呢。”连燕茹说着红了眼圈。

她这话,有软有硬。

既哭了,诉说自个儿的委屈,又提醒把言欢不要欺人太甚,毕竟,他是靠着她祖父才有今朝的风光。

第165回 不大弄的分清

连燕茹心中已然打算好了,只等把言欢说句软和话,便适可而止。

谁料,把言欢闻言却变了脸色。

他自认平生不曾做过甚的见不得人之事,唯一叫他抬不起头来之事,便是贬妻为妾,他对不住之人,只有钱芳馆。

他是打心底里不愿想起从前那些事。

而他能在朝廷里打拼出自己的一番天地,虽说有连家的抬举,他觉着归根结底,还是他自个儿有这个才干,否则若是刘阿斗那般,旁人想扶也是扶不起来的。

可连燕茹这口口声声的,无不是在昭示他,他能有如今的荣华富贵,都是拜她娘家所赐。

他脸色难看至极:“你这话是何意?”

“我能有何意?”连燕茹瞧他不仅不得一句好话,口气反倒更差,不由更是愤愤。

把言欢冷哼一声,一甩袖子便往外走。

“老爷,你去何处!”连燕茹紧跟一步。

她有些慌了。

这年三十,老爷不在她房中过夜,那是做主母的奇耻大辱,是要叫人笑话的。

把言欢却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连燕茹气的坐在边半晌,这才开口唤外头婢女:“和风!”

和风应声走了进来:“夫人。”

“你去。”连燕茹挥了挥手:“瞧瞧老爷去了何处,快些回来与我通报。”

“是。”和风应下,回去了。

细雨行了进来。

连燕茹叹了口气:“细雨,你说我今朝可说错了?”

“夫人说的自然不错。”细语说到此处,顿了顿:“不过,夫人又何苦跟老爷置气,将老爷气走了,没得便宜旁人。”

“你说的也是。”连燕茹一听,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悔意。

她向来不是这般冲动之人,今朝也是气的狠了,才会说出那番话。

“其实,夫人又何必这般生气?夫人今朝该欢喜才是。”细雨又接着道。

“为何?”连燕茹不解。

“叶姨娘叫老爷打发去了庄上,夫人可算出了这些年的恶气了。”细雨道。

“这也算个喜事。”连燕茹面色缓和了些,接着仍旧愁眉不展。

从叶亭玉进门那一刻,她便在盼着今朝,可她真被送走了,她心中反而不得半丝松快。

她晓得,叶亭玉那般张见喉咙望见屎的直肠子,并不值得忌惮,只有梅自香那般之人才是她真正的心头大患。

不叫的狗,咬人也是最狠的。

“刘嬷嬷说甚的时候回来了不曾?”连燕茹又问。

刘嬷嬷是她是陪嫁婢女,如今也早已为人母,仍旧贴照应她。

这些年,她也是用的最合心意。

刘嬷嬷的老母亲前些重病子去了,连燕茹给她体面,准她断了七再回来,如今算算,也该差不多了。

“刘嬷嬷托人捎话来了。”细雨道:“说是初五初六左见便可回来。”

连燕茹点了点头。

刘嬷嬷早些回来,她遇事也好有个人商议商议,她虽有一向是个有主见的,但有许多事一人也难决断。

把言欢出了博观院,径直便去了翩跹馆。

这些年,他心头一直记着当初钱芳馆才过门那几年,两人之间恩形。

每逢年三十夜头,钱芳馆舍不得他熬夜守岁,总叫他上歇息。

她总在头摆上一包果子,里头有麻切,有云片糕。

初一清晨,他睁开眼,钱芳馆便捂住他唇:“逸郎先别说话,初一要用甜食开口。”

接着给他喂上一块麻切,口中便会言道:“恭喜老爷,今年事事有甜头。”

再喂他一块云片糕,口中又言道:“恭喜老爷,今年步步高升。”

把言欢想到从前的时光,面上不由自主便有了笑意,抬脚踏进了翩跹馆。

今朝年三十,连婢女们都松快了,院子里也不得人守着,一众人都团在钱姨娘屋中,说说笑笑好不闹。

把言欢透过门的缝隙往里瞧。

一双儿女正翻着一本书,哥哥讲的细致,妹妹听的用心。

再瞧钱芳馆,正同两个嬷嬷说着甚的,手中卷着个油纸包,往里头装着果子。

过了片刻开口叮嘱:“儿,绍绍,我包好了,回头你们一人拿一包放在头,若是困了回去睡,明睁眼记得先拿果子开口,便是不睡到早上也记得吃口果子。”

“晓得了。”云应了一句。

姨娘年年如此叮嘱,她自然记得清楚。

把言欢瞧着众人其乐融融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当初,他若是不娶连燕茹,如今这般融洽的场景也是属于他的。

或许子会过的困顿些,但终究是顺心顺意。

有时候,他也不大弄的分清,到底是顺遂安乐重要呢,还是荣华富贵更重要?

他也不愿深思,事已至此,悔之晚矣,唯有一往无前。

他原想推门而入,可他若是进去了,屋子里定然不会再是这般光景,一双儿女见了他会拘谨,钱芳馆也不会再说说笑笑。

他回走到院门口,吩咐平步:“你去,给我取两坛好酒来。”

平步转去了。

把言欢靠着院门,看着外头的月光,心头一阵郁郁。

待平步回来,他接过两坛酒,转又回了钱芳馆门前,在门槛上坐了下来,边吃酒,边瞧着屋内形。

众人笑,他也跟着笑。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他喝的酩酊大醉,靠着后的门。

门并未关牢,他这般一靠,门便开了,他也躺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屋内众人皆是吃了一惊,定睛一瞧,钱芳馆会先认出他来,忙从榻上下来,口中唤道:“逸郎?”

把言欢已然睡死过去,并不晓得回应。

钱姨娘忙招呼众人:“来,快将老爷抬起来,安置到榻上去。”

众人七手八脚上前帮忙,不过一众女流之辈,扶着一个烂醉如泥之人,到底是气力不够。

便是加上金不换,竟也扶不起。

钱姨娘便唤把云庭:“绍绍,你来帮把手。”

把云庭不大愿意,仍旧坐在那处不动。

“绍绍,你快些过来。”钱姨娘又催促。

把云庭这才不不愿的起去扶了一把。

把言欢躺在榻上,口中不停说着甚的,却因口齿不清,压根儿便听不明白。

钱姨娘拧了手巾把子,给他擦脸。

曲嬷嬷小声在她耳畔道:“姨娘,今朝年三十,你将老爷留下来,不妥。”

第166回 无时无刻不在卖弄

钱姨娘手中顿了顿,点了点头道:“嬷嬷说的有理。”

“可……老爷是自个儿来的,又不是我们姨娘去叫的。”桔梗是个老实的,忍不住开口道。

莳萝推了她一把,她便闭上了嘴巴。

云同把云庭对视了一眼,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兄妹二人皆是明白人,今朝将父亲留下来不费丝毫力气,可他们的娘往后子便要过的更费力气了。

“儿,你说如何?”钱姨娘也是惯了事事征询云的主张。

云不假思索的道:“叫人去母亲那处说一声,便说父亲吃多了酒昏睡在园子里了,院中有人路过瞧见了,便扶了回来,叫母亲带人来将他接回去。”

“好。”钱姨娘也觉得这般最为稳妥,便吩咐道:“莳萝,你去吧。”

莳萝虽有些胆小,但心思细,做事还算稳妥。

桔梗是个老实的,钱姨娘怕她说漏了嘴。

“是。”莳萝应了一声去了。

钱姨娘几人忙着照应把言欢。

云同把云庭又回了桌边坐下。

云瞧着把云庭:“哥哥,你可觉得我太过懦弱,事事皆是躲着或是让着旁人,不得出息?”

把云庭摇了摇头:“我晓得你在这后宅中不易,能平平安安便是好的,便是不懦弱,你也不是那连燕茹的对手,先出头的椽子先烂,这个道理你哥哥我还是懂的。”

云点了点头,还是有些忧虑。

把云庭瞧着有些不忍心,又小声开口道:“儿,你且安心,待我成家立业了,定然开府别住,到时便接你同娘去住,叫你再也不受这许多委屈。”

云笑了:“那哥哥打算何时成家?”

“你这丫头,又打趣我。”把云庭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两人又嘻嘻闹了片刻。

博观院。

和风打听了消息,不消片刻便回来了。

“可打听到了?”细语开口问道。

“打听到了。”和风有些气愤,对着连燕茹行了一礼:“夫人,老爷去了翩跹馆。”

“你说甚的。”连燕茹一拍桌子站起来:“可是你亲眼所见?”

“是。”和风不敢直视她,垂头道:“老爷去之时行得极慢,奴婢寻到那处,恰好见老爷进了院子。”

“钱芳馆。”连燕茹咬牙切齿,又是一巴掌拍在桌上:“这些年了,她一直做小伏低,装作一副柔弱的模样,却从来不曾真正消停过。

仗着她生出来个把云庭,便不将我放在眼中,如今连过年也敢叫老爷在她院子里宿了。”

“夫人,不如奴婢去寻寻老爷吧?”细雨自告奋勇的道。

“不可。”连燕茹摆了摆手:“他今朝本就恼了我,如今我再寻过去,他怕是要更加恼怒三分。”

“那便只能眼睁睁瞧着老爷宿在翩跹馆?”细雨不甘心的问。

连燕茹攥紧了手,猛地将桌上装着红纸的竹筛摔在地上,刚剪出来的窗花洒了一地。

钱芳馆,钱老夫人那个老虔婆才死不得多少子,她是也该跟着去了?

便在这时,守在门口的婢女进来通报:“夫人,钱姨娘跟前的莳萝来了,说是有急事要见您。”

连燕茹一愣,瞧了一眼和风同细雨。

两个婢女也是微微一愣。

细雨道:“夫人,钱姨娘这刻儿派人来,是甚的意思?”

连燕茹摇了摇头:“叫进来瞧瞧便晓得了。”

和风忙吩咐守院的小婢女:“去,叫她进来。”

说着忙将地上的一片凌乱收拾了。

莳萝进了屋子,恭恭敬敬的对连燕茹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大夫人。”

“这么晚了,你来有甚的事?”连燕茹恢复了往的端庄尊贵。

“回大夫人。”莳萝垂头道:“是钱姨娘吩咐奴婢来的,老爷吃多了酒,昏睡在园子中,叫院中的婢女瞧见了,便扶回了翩跹馆。

钱姨娘方才伺候着喝了些醒酒汤,又将上擦洗了一遍。

这刻儿正等着大夫人去将人带回来呢。”

“哦?竟有此事?”连燕茹装作不知,手却死死的攥紧:“你先回去,我随后便到。”

“是。”莳萝又行了一礼,这才退去。

“啪”

连燕茹重重的将那个竹筛摔在地上,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夫人!”

和风同细雨对视一眼,皆是胆战心惊。

大夫人平里瞧着端庄和煦,可恼怒起来,也是可怖的。

连燕茹霍然站起。

“不得好死的jiàn)人,还敢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

她摔了竹筛似乎还不解气,又拿起一旁的花瓶,狠狠的朝地面砸去。

和风连忙冲过去接过。

细雨也一把抱住她:“夫人,夫人,这个时候,夫人切莫动怒。”

“都示威到我跟前来了,我还不动怒,当我是死人吗?

还说甚的吃酒昏睡的园子中,当我这点耳目都没有得吗?钱芳馆,简直不把我当人,以为我是个草包吗!”

连燕茹恼怒不已,挣扎着又要去摔东西。

“夫人请息怒,请听奴婢一言。”细雨死死的抱着她,口中急急道:“既然钱姨娘派人来说了,奴婢觉得当务之急是先将老爷接回来。”

“是。”和风也道:“夫人着气了,摔些东西远也不打紧,不过老爷等刻儿回来瞧见了,若是问起来,怕是不好说。”

连燕茹逐渐平静下来,晓得方才形她实在太过冲动,微微颔首:“你们说的有理,外头去叫上几个小厮,去翩跹馆。”

她也晓得自个儿是心中烦闷的紧,便不似平里进退有度了,得亏了这两个婢女提醒。

一众人去了翩跹馆。

翩跹馆众人见了连燕茹,自然行礼。

只余下一个把云庭,坐在那处,纹丝不动,变同不曾瞧见她一般。

连燕茹心中暗恨,面上却露出一抹笑意:“绍绍也在此处呢?”

把云庭头也不抬,也不搭她的话。

连燕茹好不尴尬。

钱姨娘忙道:“是的夫人,绍绍吃罢了夜饭便来了。”

这本是极为平常的一句话,且是为了迎合连燕茹的面子。

连燕茹却因此更加怀恨在心,手死死的攥着袖子,这个钱芳馆,自认为生了个儿子了不得了,无时无刻不在卖弄!

第167回 护身符

“夫人,老爷在这处呢。”钱芳馆引了连燕茹去到榻侧。

连燕茹凑过去唤把言欢:“老爷,老爷?”

把言欢躺在榻上,醉眼朦胧的瞧着她:“你是哪个?”

“老爷,我是……”连燕茹才方要解释。

把言欢便瞧见了她侧的钱芳馆,抬手一把拽过她:“翩跹!你别同我着气了可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住你……

我不该啊……悔不当初!

我有儿有女……又是何苦来哉……真不该贪图,贪图荣华富贵……”

连燕茹气得口微微起伏,面上却仍要遮掩着,但脸色也已不大好看。

钱芳馆更是不知所措,真真的是想要抽回自个儿的手,奈何把言欢拽的极紧,她挣脱不开,口中小声嗫嚅道:“老爷说的这是甚的话……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翩跹,你别走!别走!你叫绍绍睬我好不好?

叫他好好同我说说话好不好……我就他这一个嫡子……他成年的都不回家,回来便对我横眉立目的……我这心头,我不好受……”

他说着说着,竟抱着钱芳馆的手哭了起来。

“老爷,老爷,你莫要这般,你是吃多了酒了。”钱芳馆瞧着他痛不生的模样,眼圈也不由跟着红了。

连燕茹听他说的凄苦,心中也不好受,说到底,也怪她不得个本事生个儿子。

否则,把云庭能不可一世到如今?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老爷扶回主院去?”把云庭听得心中烦躁。

起吩咐了一句。

一众小厮都瞧着连燕茹。

“怎么?我说话不得用?”把云庭不悦。

连燕茹呵斥道:“都瞧着我做什么,不曾听到少爷的吩咐?”

“是。”众小厮应了一声,这才上前。

把言欢死死拽着钱芳馆的手腕不肯松开,小厮们费了好些力气,才将他的手扒开。

谁料才抬到门口,他张嘴又吐了一地。

折腾了好大会功夫,这才将人抬了去。

翩跹馆这头又是收拾,又是擦洗,等众人都忙得歇下来,瞧着已是下半夜了。

“姨娘,你好生歇着吧。”云瞧着钱姨娘脸色不好,扶着她道。

“嗯。”钱姨娘点了点头,这一番折腾下来,她着实有些体力不支。

“李嬷嬷,你也去歇着吧。”云伺候着钱姨娘躺下,也不曾忘了年迈的李嬷嬷。

李嬷嬷应了一声,又叮嘱了两句,这才去了。

云原想着去叫把云嫣来一道守岁的,又不晓得她可曾睡下了。

思虑片刻,晓得她心中定然不好受,叶姨娘被送去了庄子上,估摸着她也没得甚的守岁的心思,加之哥哥在这处,她来了也是拘束,便不曾命人去叫她来。

翌,爆竹声声中,钱姨娘起了。

云喂她吃了果子,照应着她穿上簇崭新的衣裳。

这才同把云庭一道跪下磕头:“恭喜母亲,愿母亲体康健,福寿绵长。”

每年,也只得这时,云会唤钱姨娘一“母亲。”

“起来,起来。”钱姨娘满面欣慰之色,拿出昨夜便已备下的“报喜”,分发给二人:“来,报喜拿着。”

二人欢喜的接过来,齐声道:“谢母亲。”

这才起。

照理来说,钱芳馆如今只是一介姨娘,在这府中,份便只比那婢女高上一等。

云是万不能对她行此跪拜大理的。

更毋需提把云庭这个嫡子。

钱姨娘原先也是不肯的,但把云庭坚持如此,她也便依了他。

但也只是摒退嬷嬷婢女,母子三人关起门来磕个头。

钱姨娘上前瞧着一双儿女都打点妥当了,这才道:“走罢,去给老夫人拜年。”

初一拜年,姨娘们也是要去的。

过年便要有个过年的光景,人多才闹。

几人才出了院子,便见把云嫣站在院门外,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显是哭了一夜。

“三姊姊。”云忙唤她。

“三姑娘。”钱姨娘福了福。

“哥哥,钱姨娘。”把云嫣回了一礼。

把云庭不曾说话。

“你怎穿成这般?如何去同祖母拜年?”云瞧着她担忧的问。

把云嫣上穿的,仍是昨吃夜饭的衣裳,凌乱不说,衣襟上也是污迹斑斑。

“九妹妹,烦请你帮我同祖母捎个话吧。”把云嫣拉着云的手:“我便不去晖堂拜年了,上不适。”

“三姊姊,你若是不去,祖母怪罪下来如何是好?”云不赞同的瞧着她。

“怪罪便怪罪,大不了将我一道送走,那样我还能同姨娘在一块。”把云嫣说着,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你说的这是甚的话。”云拉着她进了院子:“你相信那件事是你姨娘做的吗?”

“我不信,我当时便在姨娘旁,那油脂不是她倒的。”说到此事,把云嫣便激动起来。

“既然不是她做的,你便要想尽办法替她查清实,洗净冤屈。”云劝慰道:“你若是意气用事,也被送了出去,你当叶姨娘便会欣慰么?”

把云嫣愣愣的瞧着她。

“三姊姊,你只有留下来,才有机会慢慢查明真相,才能还叶姨娘一个清白。”云又接着道。

“九妹妹,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把云嫣擦了把眼泪:“你说得对,我要留下来查明事原委,到时候,父亲自然会让我姨娘回来的。”

“如今你回去换衣裳已然来不及了,便在我这处挑一吧?”云拉着她进了屋子。

把云嫣边换衣裳边问:“九妹妹,我不晓得从哪入手才能查清那件事。”

“回头再从长计议吧。”云催着她:“你快些,要赶不上了。”

“妥了。”把云嫣牵着她手,二人一道出了门。

把云庭同钱姨娘还等在门口。

把云嫣歉意的道:“姨娘,哥哥,为着我耽误你们时辰了。”

“不碍事的。”钱姨娘笑了笑。

“走吧,晚了不好。”把云庭瞧着云欢喜同把云嫣一块,对她倒也客气了些。

云冲他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他便忍不住有些失笑,晓得她是在说“怕甚的,有哥哥你这个嫡子当护符呢”。

第168回 越大越没得规矩

晖堂。

把老夫人一二色金库锦制的衣裳,面上笑的端庄自然,瞧着精神矍铄,极有大家老夫人的风范。

云几人到时,府中旁的人几乎都来齐了。

便只余下个四姑娘把云姝,因着鞭挞之伤未好,还在铺上躺着,自然是来不了的。

把言欢正在堂上伺候着把老夫人,连燕茹也是满面端容的在一侧伺候着。

把言笑同邹氏不远不近的站着。

云同把云嫣上前分别磕了头拜了年,拿了报喜,在各自位置上坐了下来。

把云庭这才上前给把老夫人拜了年,至于把言欢同连燕茹,他全程瞧都不曾瞧一眼。

反倒对着把言笑拱了拱手:“二叔,二婶,恭喜了。”

“恭喜恭喜。”把言笑忙笑着回他。

邹氏更是满面笑意:“恭喜我们绍绍往后读书越读越好,做个比你父亲还大的官儿。”

她不大识字,说话也朴实。

把云庭笑了笑:“借二婶吉言了。”

把言欢瞧得心中不是滋味,亲生的儿子倒跟他弟弟比他还亲。

他只是心里酸溜溜的,倒也不曾恼怒,这么些年,把云庭只要在家中过年,便是年年如此,他也是惯了。

“云闱,快去唤你哥哥。”梅自香催促着儿子。

把云闱是把言欢唯一的庶子,排行老八。

他比云大了几个月,同她同岁,过了年便十一了。

梅姨娘平里护他如同互自个儿的眼珠子一般,从来舍不得将他一人放出院子,是以便养的有些不通人世故。

他直直的走过去,对着把云庭唤道:“哥哥。”

把云庭淡淡点了点头。

“云闱,要行礼。”梅姨娘见状小声的嘱咐他。

把云闱便对着把云庭行礼。

把云庭摆了摆手:“不必了。”

谁料他便硬生生的收回手,回头瞧着梅姨娘:“姨娘,哥哥说不必了。”

梅姨娘好不窘迫,任她平里多聪敏伶俐,一时间也不知该说甚的好。

把言欢皱眉,这男儿养在妇道人家膝下,终究是不得男儿该有的气概,连这点应变能力都不得,再养下去便废了。

“过完年,云闱也不小了,该分院了。”他缓缓开口道。

“分院子?”梅姨娘一惊:“老爷,云闱他年纪尚幼……”

“十一了,不小了。”把言欢打断她,瞧着连燕茹:“得空将前头空着的院子收拾出来,选个好子让他搬进去。”

“是。”连燕茹应了。

梅自香心中不愿,可把言欢已然拍板了,她又能如何反驳?

只能耐下子,在心中思索着对策。

“姊姊,我渴了,要吃茶。”把云闱朝着七姑娘把云婵道。

把云婵比他大一岁,也是梅自香所生,平里除了请安,也不大露面,便是露面了,也不大与众人说话。

府中大多数人都不晓得她是甚的子。

云瞧着把云闱开口,心中好不奇怪,怎的这个把云闱同一母同胞的姊姊说话,便如同对着个婢女一般?

把云婵也不言语,端起桌上的茶递了过去。

把云闱也不知道想些甚的,手伸到半途又缩了回去。

把云婵却已然松了手,反应过来之时却已赶不及了,那杯子“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粉碎。

“把云闱!”把言欢怒了:“多大的人了,连个杯子都拿不好!”

要晓得,这大年初一早上便打碎了东西,那是极为不吉利的。

“我又不是故意的,是姊姊不曾拿好,怪我做甚的。”把云闱理直气壮。

“你还犟嘴是不是!”把言欢气的要去打他。

梅姨娘暗中拧了一把把云婵。

把云婵痛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上前跪下道:“父亲,不怪弟弟,是婵儿不曾拿好。”

连燕茹将一切瞧在眼中,在一旁拉住了把言欢:“老爷息怒,小孩子摔碎了东西,不作数的,碎了便是岁岁平安。”

这大初一早上的,把言欢也不是真想打他,连燕茹给了台阶,他便顺着台阶下了,口中兀自骂了一句:“这是越大越没得规矩。”

“婵儿,快些起来。”连燕茹亲自走下去搀扶把云婵,手中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将她袖子往上抬了抬。

便见她手臂处一片青紫,显然不是新伤。

把云婵慌忙将袖子往下扯了扯,遮掩了过去,口中道:“谢母亲。”

“客气了。”连燕茹笑的一如既往的柔和:“人既都来齐了,便吃早茶吧。”

初一吃早茶,吃的是圆子同红枣汤。

大渊朝有个习俗,初一早茶要由家中掌家的男子来做。

也不得甚的特别的寓意,便是家中主母辛苦一整年了,初一早上也叫主母歇上一歇,也是叫男子体贴夫人的意思。

这是平常人家的做法。

如把言欢这般,自然无须亲自下厨,只需去厨房锅门口塞把干柴意思意思便可。

吃了早茶,把老夫人便叫众人各自散了。

到晌午之时,便会有拜年之人陆续登门,直至天黑,络绎不绝。

把言欢的才学不假,想拜他为师的人也是真多。

可他眼光挑剔,一年也便只收三五个。

到得初二这一,便是女儿女婿回娘家,给岳丈岳母拜年的子。

这也是大渊朝的习俗。

连燕茹一早便备妥了车马,把言欢起用了些早饭,便同她一道动去了宰相府。

同去的还有把云庭。

他是不愿去的,奈何家丑不可外扬,他是把家嫡子,若是与继母不合,传出去谁都不得好处。

不过,他去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进了门转便出来了。

秦南风策马到门前来接的他。

两人约了几个兄弟,又去会仙酒楼吃酒去了。

到得天傍晚时分,把云庭才回府。

云埋头在屋中研制新茶饼。

过年不过年于她也不得甚的大意思,还不如研制些好的茶饼来多赚些银钱才好。

“儿。”把云庭在外头唤她。

“哥哥。”云丢下手中茶饼,笑嘻嘻的开了门:“你回来了。”

“给。”把云庭递给她一个油纸包。

“这是甚的?”她抱过去,沉甸甸乎乎的,香味扑鼻而来,不由惊喜道:“是炙羊!”

“秦小五说你吃,我说明带你去吃,他不肯,非买了一大包叫我拿回来。”把云庭说着又从绣中摸出一物来递了过去:“拿去,他给你的。”

第169回 体面

“是甚的?”云好奇的接了过去。

“飞帖。”把云庭回道。

大渊朝拜年间常用飞帖。

因着年节时短暂,拜年要去的人家多,有些人实在是分不开,便写上拜年的一些吉祥祝语,派遣家中小厮去各家分发。

以此代替拜年。

而各家门前也会贴上一个红纸包,便是留着接飞贴的,叫做“接福。”

讲究的人家,会将送飞帖过来的人家抄录在册,再挨个回礼。

云将怀中的炙羊交给蒹葭,将飞帖接过去,左右翻看了一眼,不由笑了笑,秦小五今年倒比往年花头多了。

“还有朵花。”把云庭想了想,又在袖中摸索。

他今朝吃多了酒,便不似平里稳重,瞧着云面上带着笑,倒有几分憨态可掬。

云含笑瞧着他摸索,也不催他。

“有了。”

摸索了片刻,他终于抽出手来,手中捏着一朵皱巴巴的鸢尾花。

云接过那朵几乎瞧不出本来面目的莲青色鸢尾花,有些哭笑不得:“秦小五送我花做甚的?”

“他说过年了,叫你戴朵花,显得体面些。”把云庭想了想道。

云更是忍不住笑了:“他管我体面不体面。”

接着又吩咐金不换:“快些,将少爷扶回去休息吧,今朝可吃了不少酒吧?”

“几个少爷轮番劝,都喝的不少。”

金不换回了一句,扶着他去了。

云目送着他们出了院门,这才转回了屋。

“秦少爷待姑娘真好。”蒹葭跟着进门,将炙羊放在方桌上。

云瞧了瞧手里的花,点了点头,秦小五待她是好的。

“姑娘,快瞧瞧那飞帖里写了甚?”蒹葭盯着那飞帖,好奇不已。

云将花儿递给她:“把边上的花瓣摘了,插在花瓶里吧。”

她房的花瓶,一向都是个摆设,还不曾插过鲜花呢。

虽说插画技艺她也是懂的,但那些都是在外祖母那处练起来的。

回来之后,府中只有嫡出的姊姊们才能在里花朵之时,拿鲜花来练技艺。

她们这等庶女,是不得资格的拿那般贵重的物件儿来练手的。

“是。”蒹葭应了,手中摘着花瓣,眼睛却盯着云手中的动作。

云边拆了飞帖,边瞧着她笑:“你盯着瞧有甚用?你又认不得字。”

“姑娘就读给奴婢听听吧。”蒹葭心中好奇的紧,犹如有只猫爪子在挠一般。

云展开信纸,瞧见里头的话,顿时忍俊不。

“姑娘,你笑甚的!”蒹葭凑过去瞧,奈何她不认得字,只能干着急。

“我读给你听。”云将那信纸铺在桌上:“把小九,炙羊趁吃,不够明我再给你买。”

“秦少爷可真逗,那姑娘就快趁吃吧。”蒹葭放下花瓶,闻着那香气便忍不住口舌生津。

“瞧你那馋样。”云好笑:“你去叫姨娘她们来一道吃吧,这许多我你我二人也吃不完。”

“是。”蒹葭欢天喜地的去了。

翌,便是正月初三。

正月初三在大渊朝又称小年朝,亦称天庆节。

因传太祖接到天降天书那一,正是正月初三。

太祖登基之后,便大笔一挥,定价正月初三为天庆节,朝中官员无论官职,皆可休沐五,是以正月初三是个普天同庆的好子。

不过,这五要做到不扫地、不乞火,不汲水,与岁朝相同。

同时,民间传言,正月初三是五谷生辰,在这一,人不食五谷,且要祝祭祈年。

也有人从正月初三开始,便算年过完了,开始出门做营生。

云一早便去了钱姨娘房中。

今朝不食五谷,厨房只有些蔬菜。

她只用了些葵菜同藿菜,又吃了一瓣白萝卜。

葵菜亦称冬葵,吃在口中有些滑腻难言,若是稍微吃多些,便会食不振,久滞不消。

霍菜比冬葵好些,便是豆苗的嫩叶儿,但即使是嫩叶儿,吃在口中仍旧粗糙,难以下咽。

除去这三样菜,另外还有一盘韭菜。

韭菜味重,她便不曾动筷。

李嬷嬷才将剩菜端了下去,把云庭便来了。

钱姨娘见他来了,喜出望外:“绍绍今朝怎的不曾出去?”

“我来带妹妹一道出去。”把云庭瞧着云。

云心中雀跃,却瞧了瞧钱姨娘,她怕姨娘不肯。

她也不是非出去不可,只是好些子不曾到铺子去瞧瞧了,吴先生这年间也告假了,要初六才回来开市呢。

她这几一直便想去瞧瞧,只是不得出门的籍口。

钱姨娘平里是不大管事的,乃至这院中之事都是云说了算,不过这姑娘家出门游玩不是小事。

不仅要考虑声誉,还要提防着不能落人口实,若是在外头有个什么不妥的举动,被人抓住把柄了,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钱姨娘一向是不大放心云出门的,她也晓得云聪颖稳重,可到底是女儿家,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有个甚的闪失,只怕是肠子悔青了也不得用。

“你妹妹……”钱姨娘瞧了瞧云:“你们出去都是男儿,带着你妹妹一个女儿家家的,不妥。”

云偷偷朝把云庭眨了眨眼睛,她就晓得姨娘要阻拦。

把云庭朝她笑了笑,开口劝道:“娘,儿跟着我你还不放心吗?不只她一个女儿家,西家韩府小女儿也去。

她不是一向同儿交好吗?还有我那些好友的姊妹,也有去的。

再说今朝家中又不得甚的合口的吃,娘便让她同我一道去吧?”

钱姨娘顿了顿,点了点头,又叮嘱云:“切记,要小心谨慎,固守礼法。”

“姨娘,我晓得。”云乖巧应了。

她回房换了一青缎棉袄,白绫细折棉裙,外头罩着个石青色排穗褂,头上发丝漆黑油光,不簪半朵花,便这般跟着把云庭出了门。

连燕茹那处,把云庭已然派人去知会过了,有把云庭开口,连燕茹自然不会多说甚的。

出门便瞧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帘子半掀着,韩淑珍正瞧着帘外。

瞧见云便欢喜的唤她:“儿!我在这,快些上来!”

第170回 心疾

云朝她笑了笑,瞧了瞧马车边上的韩元奎同茹玉,她又恢复了一贯的淡雅。

这处有外人,她自然不得在家中的随和与欢快。

先朝着马车外头的韩元奎行了一礼:“韩家哥哥,恭喜了。”

“恭喜恭喜,云客气了。”韩元奎笑着摆手。

云正朝着他边上的茹玉行礼。

谁料茹玉抢先一步对她拱手:“把姑娘,恭贺新禧了。”

“茹少爷客气了,恭喜茹少爷。”云忙回礼。

这茹玉还真是多礼,男子先向女子行礼,在大渊朝还真是不多见。

转角处,一阵马蹄声急急而来。

行至众人跟前,那人勒住马儿,一脸笑意。

云抬头,便见秦南风意气风发的从马上滑了下来,走上近前。

他着一红色劲袍,脚上仍是一双战靴。

云瞧着他这般,不由想起“鲜衣怒马”四个字来。

“小九!”秦南风笑着同她打招呼。

“秦小五。”云也笑着回她。

二人熟稔,也不得同旁人那般的客,且他二人也不觉这般有何不妥。

“小五来了,便走吧,他们怕是已然等在那处了。”把云庭说着便扶着云:“你上马车上去,同韩姑娘一道。”

云这才上了马车。

韩淑珍一见她便亲的拉着她手,欢喜之色言溢于表:“儿,来坐这。”

她扶着云坐了下来,马车便不紧不慢的行了起来。

外头人多,男儿们皆是步行,马车自然快不到哪处去。

“你听说了吗?今朝可闹了,我哥哥请了许多人呢。”韩淑珍说,见了云一张嘴便停不下来。

“今朝是你哥哥做东?”云还真不曾听哥哥说起。

左右他们男儿时常一道喝酒,今朝你请客,明他请客,也不得个定数,礼尚往来而已。

“嗯。”韩淑珍凑到云耳边:“还有许多好男儿呢,今朝你可要睁大了眼好好瞧瞧,望看能瞧中哪个,我叫我哥哥给你保媒。”

云失笑:“你成里都在想甚的。

今朝早上吃了一肚子的葵菜,我这刻儿只想吃。”

“我想错了吗?”韩淑珍理直气壮:“女子一生,不就盼个好郎君,还不叫人挑了?”

云忙捂住她的唇:“你小些声,若叫旁人听了去,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韩淑珍不屑的撇了撇唇,倒也不曾说下去。

不过刻把钟,马车便停在了会仙酒楼门前。

云她们下了马车,跟着把云庭几人一道去了后头。

韩元奎为了今朝的席面也是出了些血的。

他父亲不善交集,平里也不与人来往,他想谋个好出路,便只能靠自个儿。

逢年过节的邀些人一道吃酒谈心,那是理所应当。

他将会仙酒楼后头的二楼大堂包了下来,里头摆着几桌席面。

他也不晓得今朝能有多少人来,他是将这帝京排的上号的人家少爷姑娘都洒帖子请了一遍,至于人家给不给面子那便由不得他了。

只能到吃饭之际看人数开席了。

“来,坐坐!”韩元奎招呼众人。

原先大堂中已有数人在等候了,一见韩元奎来了,忙起说话。

想来,这些都是韩元奎的至交。

韩元奎给众人互相介绍了一番,便安排云同韩淑珍去到了左手边第一张桌子。

那处有个半人高的屏风,算是隔开男女席位,其实也就是个意思,站起便能将两边瞧得一清二楚。

过年便是图个闹,酒楼内屏风都是这般,众人也都是少年人,不似长辈们那般古板,也都习以为常。

那桌边,已然坐着个女子。

云原想坐远些。

韩元奎却指着那姑娘侧的凳子:“来,云坐这处。”

客随主便,她只得坐了下来。

韩淑珍便挨着她坐下来。

韩元奎原想替她们介绍一番,可外头喊他,他便应声去了,叮嘱韩淑珍好生陪着她们。

韩淑珍好奇的瞧着那女子:“我是韩元奎的妹妹韩淑珍。”

又指了指云:“这是把云庭的九妹妹把云,姊姊,你是哪家的姑娘?”

那女子闻言,扭头瞧了一眼云,朝她笑了笑。

她起行礼:“韩姑娘,把姑娘,恭贺新禧了。”

她言行举止温婉娴静。

“恭喜恭喜。”二人忙起回礼。

三人又坐下。

那女子才徐徐开口道:“我是夏岸的妹妹夏静姝。”

说着,瞧向不远处正与把云庭谈笑风生的青年。

“你说夏慕大人?”韩淑珍倒是晓得。

云也听把云庭提起过,夏岸同他关系匪浅,其父是礼部的一个五品官员。

夏岸母亲早逝,如今的母亲是继母,只得一个妹妹,想来便是眼前这个夏静姝了。

“正是家父。”夏静姝含笑点头。

云不由暗叹,“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夏静姝瞧着貌美贤淑,再这般一笑,只叫她觉着果真人如其名。

她生来不大同生人来往,见了这夏静姝心中竟也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她自个儿都觉着颇为不可思议了。

不过,这夏静姝瞧着面色不大好,脸色苍白,嘴唇青紫,莫非是子有何隐疾?

她也只在心中想着,此番初次见面,总不好开口探听旁人私隐。

韩淑珍却是个没心没肺的,加之幼时学过些医术的皮毛,一向不拘小节的她竟也瞧出来了。

她不得云那般多想顾虑,一瞧出来便问道:“静姝姊姊,我瞧着你面色好似不大好,可是子有所不适?”

夏静姝点了点头:“嗯。”

“何处不适?”韩淑珍追问。

云扯了扯她袖子,暗示她别打破砂锅问到底。

韩淑珍却推开她手:“儿你做甚的,我好歹学过几手,若是风寒一类的,我还会开方子呢。”

云哭笑不得:“你会开甚的方子。”

又朝着夏静姝歉然道:“淑珍她胡闹惯了,夏姊姊不必理她。”

夏静姝瞧着她们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我是生来的心疾,瞧不好的。”

她瞧着这位把姑娘,也是颇为顺眼,生的貌美却不自傲,穿的也素雅,头上连朵花儿都不簪,她瞧着很是投缘。

第171回 人品贵重

“是下生便有的?”韩淑珍不甘心,又问了一遍。

“是。”夏静姝也不恼,细细解释道:“我自来便有此疾,不会吃饭便会吃药,这些年郎中瞧了无数,汤药比饭吃的都多,也是无用的。”

云听着有些不忍心,她便不欢喜喝汤药,喝那苦汤子,定然活的十分辛苦。

夏静姝瞧出她的不忍,轻轻一笑,有些羸弱,小声道:“妹妹不必同我,比起那些去世之人,至少我还活着。”

“姊姊真是豁达。”云笑了笑,心中对她更多了一份欣赏。

三人谈笑不消片刻便熟稔了些,也不像一开始那般拘谨了。

外头,宾客们陆续而来,又来了几家的姑娘。

只是云几人与她们都不熟识,她们也不来也不搭话,只是各自找位置坐了。

韩淑珍盯着门口,用手轻轻推了推云:“你家二姊姊来了。”

云抬头,便瞧见把云团扇半掩面,着胭脂红百花吉祥纹罗裙,外罩着黛蓝色褙子,领口袖口皆露出银鼠风毛,富贵却不轻佻。

她走路不疾不徐,端庄矜重,瞧着便是一派大家闺秀风范。

“云。”

那几个围坐在一起的姑娘,其中一个站起来唤了一声。

云不大出入这种场合,也认不得几个人。

但站起的这一位,她倒是认得。

这是当朝枢密直学士曹斌的嫡女曹芳华,曹斌算是跟把言欢平起平坐吧。

这曹芳华一向是同把云交好的,可谓闺中密友。

“云妹妹来了。”韩元奎见了她,忙迎着她往女眷那处去:“来,姑娘们都在这处。”

把云朝他行了礼,道了谢,这才走去曹芳华跟前,挽住她的手亲的道:“芳华。”

云起行了一礼:“二姊姊。”

“九妹妹不必客气,你倒比我来的早。”把云满面笑意,不得半丝不满,举手投足一派大家嫡女风范。

“我跟大哥哥来的。”云垂头道。

“坐吧。”把云抬了抬手,自有一股高高在上的嫡女气度:“自家姊妹,不必这般客。”

“谢二姊姊。”云又福了福才又坐下。

韩淑珍拉住她手小声道:“你家规矩真大。”

“长幼有序,应当的。”云小声回她。

“你四妹妹同六妹妹怎的不曾来?”曹芳华说着拉过把云在云她们对过坐了下来,并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云。

把云见那些贵女都围了过来,才笑道:“我四妹妹偶感风寒,子不爽利,便不曾同我一道来。

至于我六妹妹,你也是晓得的,她一向不喜这种场合。”

她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年前将四妹妹收拾了,否则今朝她定然是要跟着来的,到时不知又要闹出甚的幺蛾子呢。

“便是嫡女不愿来,也不得庶女出来抛头露面的道理。”曹芳华鄙夷的瞧了一眼云。

云头低头默默无言,早晓得今朝有这许多人,就该叫哥哥外头寻个小脚店,随意吃些,再去铺中看看也就罢了。

省得在这处受旁人冷嘲讽。

“你又不是不晓得,云是我家最年幼的妹妹,我哥哥最是疼她了。”把云语笑晏晏。

“那也不该带出来。”曹芳华声音愈发的大:“咱们这,都是嫡出的姑娘,难不成等刻儿要同一个庶女同桌吃饭?”

“怪道穿的那般寒酸,头上也空空的连个簪子都不得,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

“我瞧着她生的倒是不错,方才她同把云行礼,我还当她是把家那两位嫡出姑娘当中的一位呢。”

“别说了,不碍我们的事,今朝人多,叫那些少爷们瞧见了,到时候好说不好听的。”

边上那些姑娘们纷纷议论不休。

把云听得众人议论的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道:“说甚的嫡女庶女的,都是姊妹,刻薄庶女是上不得台面的人家才做的事。”

“这哪叫刻薄了?又不是不给她吃,不给她穿。”曹芳华斜睨着云:“再说了,你家那许多庶妹,你哥哥为何偏心她?一碗水端的也不平。”

“我九妹妹年纪最小,哥哥偏些也是有的。”把云团扇半遮面,笑道:“便是我,也是要让着些我九妹妹的,她毕竟年幼。”

把云这话,听着像是维护云,可周围那些都是家中嫡女,哪个不是欺负庶女欺负惯了的,要她们让着庶女?痴人说梦!

蒹葭在一旁气的脸都红了,若不是大夫人抢走了原本属于她家姨娘的位置,她家姑娘才是真正的嫡出姑娘呢,哪轮得到二姑娘在这处拐弯抹角的挑唆旁人欺负她们姑娘!

“这可就不像话了。”曹芳华气恼的站了起来:“这天底下哪有嫡女让着女庶的道理,云你也是子太好了,这若是我家妹妹……”

“尤姑娘来了!”韩元奎激动的声音打断了曹芳华的话:“不曾想到今朝尤姑娘肯赏脸,未曾远迎,失礼失礼了!”

“韩少爷客气了。”声音清脆悦耳。

众人纷纷顺着声音瞧了过去。

款款而来的正是安定侯尤太傅的孙女,安宁县公唯一的女儿尤初红。

她一路行来,悄悄瞧向把云庭,她来,便是为了他。

把云庭虽听到这处动静,但并未瞧向她,他晓得这姑娘对他有,但他于她无意,还得不要招惹为妙。

他下意识的瞧了瞧夏静姝,见她同云坐在一处,颇为投缘的样子,不由唇角微勾。

“云,对吧?我可以这般称呼你吧?”夏静姝趁着众人都瞧着尤初红,小声问道。

“自是可以的。”云朝她笑了笑。

“她们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甚的嫡出庶出,都不重要,人品贵重才是值得敬重的。”夏静姝笑着安抚她。

“多谢夏姊姊。”云抿唇一笑,这个夏静姝,当真是个妙人儿,倒同她想法一般。

“尤姑娘这边请。”韩元奎忙迎着尤初红去了女眷席位。

“各位姊妹说甚的呢,远远便听你们说的闹。”尤初红走进去,便瞧见了云,她不动声色,笑着问了一句。

第172回 祖坟冒青烟了

“尤姊姊你来了。”把云忙起招呼她:“快来,到这处来坐。”

其余众女也是客气有加,纷纷开口同尤初红打招呼。

在座的哪个不晓得,当今朝堂之中以尤太傅最得官家之心,这讨好了尤初红,往后说不上能得甚的好呢。

尤初红只是朝着把云含笑点了点头,并未依言走过去。

把云心中便有些忐忑,往常因着把云庭的缘故,尤初红待她总是比旁人亲近些,今朝竟生疏了,这是为何?

曹芳华抢着讨好道:“尤姊姊你不晓得,今朝我们这些嫡女齐聚一堂,中间却夹杂着个庶女,好不晦气。

你说这同庶女坐一张桌子吃饭,岂不是有事尤姊姊您的份?”

说着故意狠狠瞪了一眼云,她家有个庶出的姊姊,她总在她手中吃瘪,连带着便厌恶天底下所有的庶女,觉着这些庶出的姑娘,没得一个好东西。

“你是说把九姑娘吗?”尤初红瞧向云。

云抿了抿唇,不曾抬头。

“不就是她,此处除去她,还有哪个是庶女。”曹芳华鄙夷的瞧着云:“韩家哥哥该当不会请这个庶女的,她该是自个儿厚着脸皮硬要来的了。”

“你胡说。”韩淑珍终于忍不住了,撇开云拉着她的手。

她方才便要开口了,这是云一直拉着她,不叫她说话。

她这刻儿是忍无可忍了。

“我哥哥就是请了云的。”韩淑珍怒道:“你待如何?云向来同我交好,便是我哥哥不请她,我也是要请的。”

“韩淑珍,你好歹也是个嫡女,怎能如此不自重?”曹芳华被她当众驳了面子,不由气恼:“同个庶女交好,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都替你丢脸。”

“庶女怎了?庶女不是人么?”韩淑珍耿着脖子,气呼呼的道。

“庶女上不得台面,你同庶女交好,你也上不得台面。”曹芳华毫不客气的回她。

她二人争执起来,声音便大了,整大堂顿时一静,男宾席众人也纷纷朝她们瞧了去。

把云庭同秦南风皆有些着急,但也不好开口,毕竟是女孩子之间的口舌之争,他们若是掺和了,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那我呢。”尤初红忽然开口。

众人皆是一愣。

曹芳华也呆住了,尤初红这是甚的意思?

尤初红是家中嫡女,也是独女。

她家不得一个兄弟姊妹,她父亲小妾也娶了好几房,可肚皮都没得动静。

十数载,愣是只得了她这么一个活宝贝,全家都将她捧在手心里。

她自来是最瞧不上那些庶女的,又怎会替云说话?

云心中也是一阵奇怪。

便见尤初红拉开韩淑珍,大大方方的坐在云畔,瞧着曹芳华:“我也同云交好,你是否也要说我上不得台面?”

“你……不不,怎会?”曹芳华几乎不敢置信,但又不得不信,面孔瞬间换了几个颜色,笑对着云道:“九妹子,方才我是同你逗趣儿呢,你别介意。”

云轻轻笑了笑,不曾开口,算是默认了。

她有甚的好介意的,不相干之人说甚的,都与她无关。

不过,尤初红今朝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细一想,也是理之中。

她定然是上回见了哥哥待她好,打算在她上下些功夫,好叫哥哥同她亲近些。

不得不说,尤初红是极其聪慧的。

其实,哥哥若是能娶了她,那也是祖坟冒青烟了,就门第而言,把家绝同尤家绝不是一个层次的。

只是尤初红这子,在家中骄纵惯了,江山易改秉难移,便是成了亲,这子养了这些年,也是改不掉的。

再说哥哥好似对她丝毫无意。

“云,我坐这处,你不介意吧?”尤初红侧头笑着问她。

“尤姑娘随意。”云笑了笑,招呼一旁站着的韩淑珍:“淑珍,你来坐这处。”

说着指了指夏静姝边上的位置。

韩淑珍叫尤初红抢走了位置,心中光了火,可一想她替云解了围,便也就作罢了,走到那位置坐了下来。

“这是谁家的姑娘?”尤初红瞧见了夏静姝,直直的打量着她。

她也不知为何,瞧着这女子怯弱不胜的模样,心中莫名反感。

“这位是夏大人家的嫡女夏静姝。”云见她问了,便回道。

“尤姑娘好。”夏静姝朝她柔和的笑了笑。

尤初红却装作不曾瞧见,扭过头去。

云拉了拉夏静姝的手,示意她莫要介意。

夏静姝了然的摇了摇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云,你哥哥平里可有甚的特别的喜好?”尤初红坐了一会,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从前她也跟把云她们打听过这些事,可她们所说的都是牛唇不对马嘴的,根本用不上。

把云庭既喜欢这庶妹,她该是了解他的。

“我哥哥吗?”云问了一句,便觉得手上一紧,她不由扭头,便瞧见夏静姝也瞧着她。

她心中好不奇怪,说她哥哥,夏静姝怎的这般紧张?

“是,你哥哥都有甚的喜好?”尤初红等的不耐,又问了一遍。

“我哥哥便是读书。”云笑了笑:“还同朋友一道吃酒。”

她故意捡着这两样说,她若是说哥哥欢喜个甚的物件儿,这尤初红想来转就要给哥哥送去了,那不是给哥哥添麻烦吗?

若这尤初红的子同夏静姝一般,那她倒也不介意成人之美……

她想到此处,忽而心中一动,又瞧了瞧夏静姝的神色,再瞧哥哥不时看向这处。

她顿时心中了然,本以为哥哥不放心她呢,原来哥哥不放心之人在她边上。

她心中有了数,却也是喜忧半参,夏静姝一瞧便是个好的。

只是她家世普通,父亲定然瞧不上这般的人家,他巴不得哥哥早些将尤初红娶回去,好同尤太傅攀上干系呢。

除却这一点,夏静姝子不大好,倒时估计也会叫他们拿来说道。

尤初红闻言点了点头,这些她都晓得,她不甘心的追问:“你哥哥喜甚的花草?”

第173回 酱鸭腿

“我哥偏紫竹,他院中便栽着一丛。”云倒是大大方方的说了。

这也不得甚的好隐瞒的,那丛紫竹在把云庭院子外头便能瞧见。

尤初红点了点头。

小二们已然开始上菜了。

韩元奎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众人都静了下来瞧着他。

韩元奎笑道:“瞧着时辰差不多了,旁的怕是没得人来了,便开席吧。”

话音刚落,便见一人迎门而入:“韩兄,我来晚了?”

“盛兄。”韩元奎有些意外,不曾想今朝能请动他,随即笑着迎上前去:“不晚不晚,盛兄赏脸,不胜荣幸。”

来人正是徽先伯府的盛鹤卿,也是把云未婚的夫婿。

年底送了年礼,徽先伯府同把家的这亲事便宣扬开来了,满帝京大多数人家都晓得了。

众男子见了他,不由哄笑,更有甚者朝他挤眉弄眼的。

盛鹤卿顺着众人的目光瞧向女席,正对面瞧见的便是云。

他呆了呆,这是谁家的姑娘生的这般素雅,怎的从未见过?

“盛少爷来了。”曹芳华推了推把云。

盛鹤卿闻声回过神来,又瞧了云两眼,这才认出来。

原是把云的九妹妹,方才也不知怎的看错了眼,竟不曾认出来。

把云背对着盛鹤卿,见曹芳华推她,头埋的更深了,平里的端庄大方丝毫不见,只余下十分女儿家的羞。

她今朝来,便是想着盛鹤卿也许会来,方才不曾瞧见他,还有些失望。

此刻见他来了,满面羞也掩盖不住她的满心欢喜。

“瞧,云低着头偷笑呢!”曹芳华打趣。

众女都纷纷掩唇笑了起来。

把云更脸红到了耳朵根。

“盛兄,别瞧了,早晚娶进门,都是你的人。”

有人开口打趣盛鹤卿。

盛鹤卿打了个哈哈,又瞧了云一眼,这才寻了位置坐下。

“盛兄,见了你大舅子也不招呼一声?”又有人逗他。

“大哥。”盛鹤卿这才瞧见把云庭也在。

秦南风笑道:“还不曾成亲呢,这便抢着叫大哥了?”

“早晚的事!”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女席那处,有不少人羡慕把云。

毕竟,能嫁去徽先伯府,也是个极好的归宿了。

且盛鹤卿又生的风流倜傥,仪表堂堂,怎不叫一群小女子心dàng)漾?

席间,除了尤初红,还有几位姑娘也不时的偷瞧把云庭,他面上总是山如笑,叫她们觉得如沐风。

自然也有人瞧秦南风的,不过他年少,瞧着还有些不解风。

也有几位姑娘盯着茹玉,互相小声询问着。

“那位是谁家的少爷?怎的如此面生?”

“不曾望见过。”

便有胆子大些的,开口问韩淑珍,毕竟是她家哥哥请人,她该是认得的。

“淑珍,你哥哥畔那位少爷是谁家的,生的好生俊俏。”

问话之人掩唇,几人吃吃的笑了起来。

韩淑珍抬头瞧了一眼,便笑道:“那是我远房的表哥。”

实则茹玉是同韩元奎有些远亲,同她倒不得甚的干系。

不过她觉着哥哥疼她,便与她表哥是一样的。

“表哥,他父亲是做甚的?”

又有人问道。

“他父亲是振威副尉。”韩淑珍解释道。

众女恍然大悟,有些失望。

振威副尉,这六品的武将,品阶太低了,便是容颜生的再出众,也是无用。

韩淑珍瞧出了她们的心思,又故意道:“我这表哥可争气了,你们瞧着他年岁不大吧,可他已然是举人了,过两年说不上一举便中了进士呢,到时候可就光宗耀祖了。”

她这般一说,那些姑娘们便都又动了心思。

云直觉得好笑,瞧了她一眼。

韩淑珍冲她直眨眼睛。

“云,你尝尝这个,会仙酒楼的酱鸭是极为出名的。”

在把云庭再一次瞧过来之时,尤初红看准时机,给云夹了一只酱鸭腿。

这回,把云庭该瞧清楚了,她同他一般疼他这个庶妹了吧?

“尤姑娘太客气了。”

菜已到了碗中,她也不好太过推辞,便道了声谢。

她方才便想吃这酱鸭腿,奈何这许多人瞧着,那些贵女都一副高贵雅致的模样,不怎朝碗中送筷子,她想吃也不好意思去夹。

尤初红虽是讨好哥哥,此举倒也中了她的下怀。

“再吃吃这个。”尤初红又给她舀了一碗三鲜汤。

桌上众女着实眼红。

把云何德何能,能得尤太傅的孙女如此对待?

把云更是险些将下嘴唇给咬破了,自尤初红瞧上了把云庭之后,便有意同她亲近,但相处之间,还是她讨好尤初红的多。

不曾想今朝尤初红竟自降份至此,给把云夹菜舀汤,简直如同个婢女一般。

还有把云,竟也不推辞,便这般吃了,谁给她的脸面?

云吃了个半饱,瞧着众女神色各异的模样,自家二姊姊虽未对她表现出敌意,可不经意的眼神仍旧出卖了她。

她抿唇笑了笑,二姊姊虽是母亲亲自调教,但到底年岁小了,不曾经过事,有时气的狠了便忘记了遮掩。

她也不愿再留下接受众人各异的眼神了,干脆起道:“各位姊姊慢用,我子不适,便先回去了。”

“云,你怎了?”韩淑珍关切的起拉住她,要给她把脉。

云哭笑不得,握着她手腕道:“只是倦了,先回了。”

“云,我轿子便在外头,我叫人送你。”尤初红起道。

她生怕把云庭听不着,声音还放大了些。

又偷偷瞧了一眼把云庭,见他望向这处,才算安心。

“尤姑娘太客气了,我走回去便可,顺便消消食。”云弯腰行了一礼:“不过,还是多谢尤姑娘。”

“叫甚的尤姑娘,太见外了。”尤初红拉着她手笑道:“往后,你便叫我尤姊姊吧,对了,后我得空,可能去寻你耍?”

云虽心中不愿,也只得含笑点头,总不能说不能吧?

莫说是当着这许多人之面,便是私底下尤初红这般问她,她也不好直接推拒。

辞别众人,云总算得以出了会仙酒楼,见了外头的光景,这才松了口气。

“姑娘,咱们去铺子里吗?”蒹葭问道。

第174回 肉饼就粥,最是美味

“不去,先寻个地方填饱肚子。”

云正开口,便听后有人搭腔。

她转过斜了一眼来人:“秦小五,你怎的也出来了。”

“便许你出来,不许我出来?”秦南风笑觑着她。

“你来做甚的,不陪他们吃酒?”云说着便抬脚往前走。

秦南风跟了上去:“我晓得有一家新开的饼铺子,味道极美,特意出来带你去尝尝。”

“你怎晓得我要吃东西?”云好不奇怪。

“我乃神机妙算。”秦南风洋洋得意的道。

“切。”云才不信他。

“怎样,饼吃不吃?可香了。”秦南风惑她。

“可今朝不叫吃米面。”云有些心动,又有些迟疑。

“怕甚的。”秦南风拉着她手腕:“都照你这般,人家铺子还开不开了。”

云原想推拒,可肚子吃了个半饱,一听饼便口舌生津,着实想吃。

“你家又不得人瞧见。”秦南风又劝,且回头瞧了瞧:“至于蒹葭,她比你还馋,一会叫她同我们一道吃,她保准不会出卖你。”

“甚的叫比我还馋?”云瞪他。

秦南风哈哈大笑。

“秦少爷。”蒹葭也嘟起唇:“你便是不给我吃,我也不会出卖我家姑娘的。”

秦南风笑着点头敷衍:“是是是,蒹葭最忠心。”

云随着他走了半晌,才想起叫他这般牵着不妥,忙扯回自个儿的手臂:“你这般拖着我,成何体统。”

秦南风甩了甩手,笑道:“太熟了,便忘了。”

他是真忘了。

云也不怪他,只瞧着前头:“还有多远?”

“就在那处,瞧见不曾?”秦南风指着不远处的招牌。

“曹婆婆饼。”云瞧着那招牌,展颜一笑:“快些走。”

三人进了小铺,里头只有食客三五人。

秦南风领着云在角落一个小桌边坐了下来。

“小哥儿来啦,今朝要些甚的?”

店家果然是个婆婆,生的望之可亲,笑的极为和蔼,穿着也是干净利索。

“来六个饼,再来三碗五味粥,再来一碗软羊培腰子羹。”秦南风轻车熟路,显然不是第一次来此地了。

“好。”婆婆答应了一声。

先去灶边捡来六个饼,端了上来:“粥马上来,羹要等刻儿。”

“不碍事的。”秦南风笑着摆手。

将饼推到云跟前:“尝尝,这饼子味道极美。”

又见蒹葭在一旁眼巴巴的瞧着,便拍了拍一旁的凳子:“站着做甚的,坐下一道吃。”

蒹葭不敢,还是瞧着云。

云也招呼蒹葭:“坐下一道吃吧。”

蒹葭摇了摇头,勉力忍住口水道:“奴婢不同姑娘一道坐了,这不合规矩,姑娘赏奴婢一块饼即可。”

“你就坐下吧。”云伸手扯她。

蒹葭这才坐了下来。

“你家规矩真大。”秦南风笑道。

云不理他,拿起一个饼递给蒹葭:“吃吧。”

“谢姑娘。”蒹葭欢天喜地的接了过去。

“我呢?”秦南风可怜兮兮的瞧着云。

“你自个儿不曾长手?”云没好气的道。

“蒹葭也长了手。”秦南风好不委屈。

“给给给。”云将刚拿到手的饼给了他。

“谢九姑娘。”秦南风笑着接过。

“贫嘴。”云忍不住笑了。

她瞧见万年青不远不近的站着,便问秦南风:“万年青要一道来吃么?”

“他不欢喜吃这些,留着肚子等刻儿回会仙酒楼去吃吧。”秦南风随意的道。

“五味粥来咯!”

婆婆将粥端了来。

秦南风将粥推给云:“饼就粥,最是美味。”

云连连点头,没得空开口说话。

这饼外脆里香,果然极为合口,再配一口软糯的粥,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

秦南风见她吃的香甜,面上不由带了笑。

待饼同粥吃的差不多了,软羊培腰子羹也就上来了。

“喝些羹。”秦南风将勺子递给云。

云摆手:“我饱了。”

“喝一些,驱寒。”秦南风执意。

云只得接过去,尝了一口,不眼睛微眯。

“好喝吧?”秦南风极为得意:“我晓得你欢喜甚的味。”

云不曾忍得住,又喝了几口羹,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勺子。

不能再喝了,再喝便要撑了。

“姑娘你不吃了?”蒹葭问她。

“你都吃了吧。”云晓得她的意思。

“谢姑娘。”蒹葭也不客气,将装羹的大碗端到自个儿面前。

秦南风已然起去付了银钱。

待蒹葭吃妥了,云起道:“走吧。”

“哎呦不行。”蒹葭一只手捂着肚子:“姑娘,奴婢吃的撑住了。”

云好笑的去搀她:“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自个儿吃多少不晓得?叫你贪吃。”

“实在太好吃了。”蒹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哀求的瞧着云:“姑娘,走慢些可好?”

“自然好,不然将你丢在这处?”云扶着她往外走。

秦南风瞧着她二人行的实在缓慢,开口道:“不如,我去叫辆马车了来?”

“不好。”云摇头:“叫她走走,过刻儿便好了,我还要去铺子中瞧瞧。”

“我同你一道去?”秦南风问她。

“不用了,你回去吃酒去吧!”云笑着打发他:“出来的久了,怕他们又要罚你吃三杯了。”

云常听哥哥说起他们几人之间的事,对他们的规矩也晓得一些。

“那我便先去了。”他走了几步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折返到云跟前:“我叫万年青远远跟着你可好?”

“他留下有甚的用?”云瞧了瞧他后比他矮一头的万年青:“若真是有甚的事,他也打不过人家。”

“云姑娘小瞧人了不是。”万年青不服:“小的虽长的不高,但小的力气大。”

“再不济他跑得快,搬救兵也快。”秦南风在边上补了一句。

“那他不去会仙酒楼吃东西了?”云忍不住好笑。

“他去了也要等我们吃妥了才能吃,我给他带回来便是了。”秦南风说着便定下了此事:“便这般吧,我先去了。”

说着便一溜小跑去了。

云同蒹葭一道往前走。

万年青远远的跟着。

三人走了两刻来钟,才算到了铺子跟前。

蒹葭也不得方才那般难受了,取出钥匙开了铺子的门。

第175回 猫儿叫

云打量着铺子的门脸道:“这招牌有些太过老旧,又不大起眼,待吴先生回来了,到时换个新的吧。”

“那铺子名字可要换?”蒹葭问道。

“到时再说吧。”云思忖了片刻:“我如今还不曾想到个好名字,先进去瞧瞧。”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铺子。

铺子当中与她们头一次来时已是大变样,东西规整的极为利索,斑驳的八仙桌同高凳也都重新漆了,桌上的茶具也是新的。

因着过年,茶叶茶饼都收归罐中,柜台上便显得有些空dàng)dàng)的。

柜台同后头的货架因着近无人理置,落了不少灰尘。

“姑娘,可要收拾规整?”蒹葭摸了摸柜台上的灰,抬起手来瞧,而后不由得甩了甩手。

云摇头:“不用了,待吴先生回来再收,财神前头不好洒扫,没得扫走了我的财气。”

正月初五乃是大渊朝民间所传的财神。

在这一,财神下凡,做生意的人家总要敬香放炮仗,迎财神进家门,好叫这一年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一般人家正月初一是不洒扫的,动不得笤帚,怕扫了家中财气。

做生意的人家,更为讲究一些,都是捱到财神才洒扫,便只为了图个好兆头。

云也不是非要照规矩行事,只是今朝又不开门迎客,洒扫也不急这一时。

“到后头去瞧瞧。”云抬脚去了后院。

便见后院之中,收拾的一片整洁,原先的杂草都已出去,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小院子。

“姑娘,如今过了立,等天暖和起来,移一些花花草草的过来栽种,估计很快便开花了。”蒹葭左右打量道。

“嗯。”云点头。

“呜呜……”

云皱眉,似乎听到甚的猫儿在叫。

蒹葭也四下里张望。

“你也听到了?”云问她。

“姑娘,是甚的声音?”蒹葭试探着往里行了两步。

“像是猫儿,又有些不像。”云皱着眉头。

“我不敢去,姑娘,我去叫万年青来吧?”蒹葭胆小,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了。

“一只猫有甚可怕的。”云不以为然。

话音刚落,那声音又出现了,这回不像是猫儿叫,倒像是啜泣声。

蒹葭害怕的捂住口,瞧着云。

云定了定神,小声问道:“谁在那处?”

那墙边角落堆着个草垛子,是用来烧火做饭的。

声音好似便在那草垛子后头传出来的。

云等了片刻,还是无人回应,又道:“你不说话,我便过来了?”

那处还是毫无动静,只是隐有啜泣声,不时传来。

云大着胆子往前行。

蒹葭在草垛子这头拔了一根树枝,横在跟前挡着云:“姑娘,还是奴婢来吧。”

云见她自个儿吓得瑟瑟发抖,却还是护着她,不由心中一暖:“不碍事的,我们离远些瞧一眼。”

听那动静,若真有人躲在那处,估计年岁也不大,否则发出的便不是这般动静了。

“姑娘你小心些。”蒹葭还是不放心。

云点了点头,一鼓作气的行了过去。

便见那墙角边蹲着一个女孩,瞧着不过六七岁的模样,衣衫褴褛,衣裳破旧,脏的几乎瞧不出个布眼来,脚上鞋也掉了一只。

再瞧她发丝凌乱,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太过寒冷,一直在瑟瑟发抖。

离她不远处,有个不大不小的狗洞,云了然,这女孩是从狗洞里钻进来的。

“小妹妹。”云走到她跟前:“你怎会在这处,你家中人呢?”

那女孩只是胆怯的瞧着她,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只余两只眼睛极为清亮,却饱含着恐惧,盯着云。

“我家姑娘问你呢?”蒹葭半蹲了下来瞧着她。

那个小女孩往后躲了躲,仍旧不开口。

云又道:“你莫要害怕,有甚的同姊姊说可好?”

她年纪这般小,又躲在这处惊恐万分,必然是遭到了极大的惊吓。

“有人抓我,姊姊救我……”那小女孩说着便哭了起来。

人便是拐子,专以贩卖人口为生,这在大渊朝并不少见。

云也曾听闻过人罪行,可说的大多数是外地,从不曾听过帝京城内,官家脚下还有这般可怕之事。

“人在何处?”云皱眉瞧了瞧那狗洞。

若是追到这处,这小女孩钻进院子来了,那人定然还在外头,说不上等刻儿便寻上门来了。

“蒹葭,你叫万年青快去寻哥哥同秦南风他们。”云不待那女孩开口便吩咐。

“好。”蒹葭忙要往外走。

“等一等。”云又叫住她。

“姑娘,还有甚的吩咐?”蒹葭问她。

“万年青走了,你便将铺子门闩上,等哥哥他们来了再说。”她又嘱咐一句。

“是。”蒹葭转走,便听铺中有了动静。

她顿住脚回头瞧着云。

云心中一动,晓得迟了。

“我都说了,里头只有我家姑娘同婢女,不得旁人,快些出去,出去!”万年青声音听着好似有些不耐。

“小哥儿行个方便吧!”中年男子的声音:“任谁丢了女儿都着急,我们便只进去瞧一眼。”

“求你了小哥儿!”这是一个妇人在求。

云正待去查看,便见墙边那小女孩抖的更厉害,几乎吓得瘫软在弟。

“不要……不要将我交给他们,他们是人……”

小女孩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云宽慰她:“你且在这处躲着,我去瞧瞧。”

“求你了。”小女孩忽而对着她跪了下来,连连磕头:“若是嫌我在此费事,求你帮我报官,求你了……”

云瞧着极为不忍心,摆摆手道:“你且安心,我去瞧瞧。”

若真是人,还真要报官。

她说着,便带着蒹葭回了铺子中。

铺子里,万年青拦着那二人:“里头只有我家姑娘,你们快些请走吧!我都说了这处没得你家女儿。”

“你这个人……”那妇人变了口声,像是要撒泼。

“万年青,怎了?”云走了进去。

“姑娘,你来的正好。”万年青指着门口的一男一女:“这二人非说他们女儿走失在铺子后头了,偏要进去查验。”

第176回 快来救命

“你就是那个姑娘吧?”那妇人一见云,顿时换了一副嘴脸:“瞧着便是个心善的,你可曾瞧见我那丫头?”

云打量着这一男一女,两人瞧着大概是已近知天命之年,皆是生的其貌不扬,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可他们神色不定,瞧人之时总是不敢同人直视,猛一瞧像是胆小,细细思量却更像心中有鬼。

“姑娘,我那丫头调皮,我瞧见她从你院子后头的狗洞钻进来了,你发发善心,让我们进去找找吧!”那男子哀求道。

“你说甚的孩子,我不曾瞧见。”云摇了摇头。

瞧着眼下的形,这二人不像是甚的好人,那小女孩害怕的模样也不似作伪。

而此时,后院那小女孩盯着狗洞,却又不敢爬出去,她怕外头有人守着。

听到云的话,她顿时松了口气。

“我亲眼瞧着她爬进你这铺子的院子的,姑娘你行行好吧,我们夫妇老来得女,就只这么一个女儿……”妇人开始诉苦。

甚至还掉了眼泪,那模样瞧着千真万确是一个为女儿担忧的母亲。

可云瞧着她,总觉得她哭的有些虚假意在里头。

“我说了不得便不得。”云故意板着面孔,想将他们给打发了:“她能钻进来也能钻出去,我不曾瞧见,你们别在这处耽误我铺子的生意了。”

“孩儿他叔便守在狗洞外头呢,我丫头定然还在里头,你叫我们进去瞧一眼,若是不得,我们转便走。”那男子道。

云心中一跳,外头竟还守着一人,她与蒹葭对视一眼,今朝这事真的棘手了。

“我去瞧瞧。”那妇人说着便要往里挤。

云瞧了一眼万年青。

万年青极为机灵,一把推开那妇人:“离我们姑娘远些,我们姑娘岂是你能碰的?”

“不敢不敢。”那妇人作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连连作揖:“姑娘让条路吧?”

“既是你们的女儿,又是老来女,自然疼惜如命,你们一家又怎会到如此地步?”

云盯着他二人问道。

直接那两人对视一眼,那妇人眼珠子一转道:“说来话长,都是这丫头不省心,这般小就闹着要同人私定终,我们不过骂了她几句,她便要同那人私奔,我们这才追出来……”

那妇人边说边装模作样的抬起衣袖来拭泪。

她想着这姑娘瞧着不大,该是还不曾许配人家,若是听了私奔一类的事,自然避之不及。

谁料她听完竟然无动于衷。

云瞧她衣袖上半点泪痕也无,心中了然。

又问道:“她几岁?同何人私奔?”

那妇人有些慌乱,随即道:“她如今过了年整八岁了,同……同她表哥私奔,对,就是表哥。”

“她方才同我说她七岁?”云目光灼灼,盯着那妇人。

“怎……怎会。”那妇人慌乱不已。

边上男子赶忙道:“我这婆娘年岁大了记不好,是七岁,确实是七岁。

姑娘这般说,便是瞧见我那丫头了?叫她出来吧。”

他说着面有喜色。

“我确实瞧见她了。”云正色道:“可她说的与你们有出入,我也分辨不错孰真孰假,唯有报官了。”

这二人确实是人无疑了。

“报甚的官。”那男子口气有些急,随即好似又觉不妥,放缓语气道:“我那丫头说的话信不得,她这处不大好,总胡说八道。”

他说着指了指自个儿的脑袋。

“你莫要说了,一刻儿说她私奔,一刻儿又说她愚痴,愚痴之人如何晓得私奔?你这话岂不是自相矛盾?”云说着气定神闲的坐了下来:“巡街的等刻儿便要路过了,不如等他们来了再说。”

帝京城年节期间,每一个时辰便有官兵巡街,怕有人寻衅闹事,或有贼寇动dàng)不安。

那二人一听顿时急了,见软的不行便来硬的。

“你这人怎的这般!我自个儿生的女儿我还不能领回去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是我家的家务事,不要你来多管,再不闪躲开,我便往里头闯了!”

她声大如锣,说着便卷起袖口,便要往里冲。

那男子也借势往里挤,他们不能再耽误时辰了,得赶紧捉了那丫头走人,若真等巡街的官兵来了,那可就完了。

“你们做甚的!”蒹葭带着哭腔护在云跟前。

那妇人如同个疯妇,对着万年青又抓又挠。

加之那男子气力又大,万年青一力挡他们二人,眼看着便要支撑不住了。

铺子里呼呼喝喝,动静不小,可惜如今过年,市集之上路过之人并不多,也无人驻足观看。

云瞧着心中愈发焦急。

“九姑娘,出甚的事了?”

这时,一道清冽的声音传了进来。

“茹玉?”云一阵惊喜:“快来,这二人乃是人,要来抢人!”

茹玉闻言冲了进去,伸手去拉那男子:“竟敢光天化的抢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滚开!”那男子怒吼一声,用力一把甩开他。

他到底是个文弱书生,这一甩便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茹玉你没事吧?”云忙去扶他。

却见他一把拉过她护在后,迎面挡着那男子。

云吓得心跳极快,茹玉此番举动倒是颇有男子气概,但再有气概也无法挡住这两个人,如今该如何是好?

她护不住这小女孩,再叫这一对人跑了,后他们定然伺机报复,她到底有个铺子在这处挪不走的。

一瞬间她心中念头百转千回,却不得一个有用的。

那男子却已然推开茹玉,直奔后院。

云直觉的腿都软了,到临了还是没能护住那女孩,她已然听到了后头惨烈的哭叫,心中一颤,说不出的难受。

便在此时,她瞧见外头有一熟人策马而去,她激动的几乎流出泪来,拔脚便冲了出去,口中高声呼喊:“傅敢追!”

傅敢追今朝家中有事,到这刻儿才匆匆赶往会仙酒楼,要同秦南风他们喝上几杯,不曾想后头有人唤他。

他勒马回头,高声笑道:“我说谁叫我呢,原是把姑娘,恭喜恭喜!”

“你快来,救命……”云话未说完,便被冲出来的妇人推的一头栽了下去。

第177回 偷人骨肉的畜生

傅敢追见状脸色一变,飞下马,口中喝道:“大胆!”

蒹葭同万年青齐齐去扶云,却已然赶不及,只见她一头栽了下去。

“姑娘!”蒹葭吓得魂飞魄散,忙去拉她。

云手腕摔的生疼,眼泪几乎都出来了,连连倒抽凉气。

那妇人见云摔倒了,朝铺子中高喊:“快跑!”

只见那男子提着从后院捉出来的女孩,抬脚便往外跑去。

女孩凄厉的哭喊挣扎着。

傅敢追不明就里,见云摔了便急急朝着她而来,茹玉也走近了想查看她的伤势。

云大急,推着他伸过来的手道:“别管我,拦住他,别加他跑了!

傅敢追,拦住他,他是人!”

傅敢追反应过来,扭便追向那男子。

那男子生的健壮,又已跑出去一段,原以为此番定然能逃走。

可傅敢追天生便力大善奔,只几息功夫,便将那男子擒住,并拖了回来。

那妇人见状,缓缓往后退让着,想伺机逃跑。

蒹葭眼尖,扑过去一把从后头抱住她的腰,口中喊道:“快来助我,这妇人要跑!”

茹玉同万年青上前捉住她,蒹葭这才放了手。

谁料那妇人见逃不掉了,便一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

“这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大家都来看看,这些人抢了我的女儿,还调戏我!

我不过了,叫我去死吧……”

她哭骂声极大,很快便有一些路人围了过来。

她见人多,哭声更甚,口中愈说也是愈发不像样。

茹玉一张白生生的俊脸涨的通红,他长到这般大,从来不曾听过这般的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

他青年少,又怎会调戏这般腌老妇?

心中虽不大舒服,可仍强忍厌恶,摁着那妇人不敢撒手,怕她跑了。

“把姑娘,这人如何处置?”傅敢追拖着那男子的衣领问云。

云还未来得及开口小,

便听那妇人哭道:“瞧见了不曾!这帮土匪强头,抢了我女儿,调戏我不说,如今还要处置我男将,这可如何是好……我没得命活了……”

“你这人,强俘人家孩子,如今倒还反咬一口!”云捂着生疼的手腕怒道。

那妇人边哭边以头抢地,她晓得今朝讨不了好了,几乎是拼尽全力,瞧着极为凄惨。

围观之人瞧着不忍,纷纷劝说:“姑娘,莫不是有何误会?”

“不然,仔细问问吧,哭的这般惨烈,大抵是有何隐?”

云忍着痛,也不理会那些人,朝着万年青道:“你去报官吧!”

万年青应了一声,一溜小跑走了。

云又对傅敢追道:“傅少爷,将这人抓紧了,别叫他跑了,等官兵前来便可。”

“好嘞。”傅敢追憨憨一笑:“姑娘还是叫我傅敢追吧,我可当不起‘少爷’二字。”

“好。”云朝他笑了笑,又吩咐道:“蒹葭,你去将那女孩抱来。”

她瞧着那女孩有些不对劲。

方才还高声尖叫,此刻却一丝反应也不得,像是昏死了过去。

蒹葭去抱那女孩。

那男子还不肯放手,口中强词夺理道:“这是我女儿,你们要做甚的!”

蒹葭抱了几下,都不曾能将那女孩抢过来。

那男子眼珠子直转,他眼下只想找个机会弄死这女孩,便死无对证了。

这女孩之所以昏死过去,也是他方才趁乱将她在墙上撞了一下。

“放手!”傅敢追一巴掌拍在他脑门子上。

那男子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全然无法思索,只是乖乖按照傅敢追所言,将手中女孩交给了蒹葭。

蒹葭有些吃力的将那女孩抱到了云跟前。

“起开!”那妇人见只剩茹玉一人摁着她,忽然暴起,一把掀开他,便要仓皇而逃。

茹玉一个不查,往后倒去,额角撞在了门槛上,登时便倒抽了一口凉气。

“捉住她!”云大惊。

围观之人中有人偷偷抬起一只脚,那妇人慌乱之中不曾察觉,便被绊的一头扑倒在地,将好摔在傅敢追跟前。

傅敢追不客气的一脚踏在她背上:“你方才不是说这是你女儿同男将么?那你跑甚的?为了自个儿不被官府抓,连女儿男将都不要了?”

围观之人一听便都明白过来,这二人确实是人。

在大渊朝,人这等偷人骨的畜生,便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当即便有人捡起地上的泥土、石子砸那二人。

茹玉挣扎着起。

云忙想去扶他,又觉不妥,且手腕也痛的厉害,便转口问道:“茹少爷,不碍事吧?”

茹玉晃了晃脑袋,站了起来摇了摇头:“不碍事的。”

“儿!”把云庭挤进人群中。

“哥哥。”云应了一声,心中一喜。

把云庭瞧着被傅敢追捉住的那二人,又瞧云:“你不碍事吧?他们可曾伤到你?”

“便是手腕有些疼。”云回道:“我不碍事,只是连累茹少爷了,害的他摔倒了。”

“不碍事。”茹玉连连摆手。

“都散了吧散了吧,官兵来了,不得甚的好瞧得。”

秦南风驱散围观之人,这才走上前来:“小九,手怎了?给我瞧瞧。”

“不碍事。”云将手藏在袖中:“你们怎的来了?官兵呢!”

“万年青去叫的我。”秦南风道:“不用叫官兵,直接将这二人带去帝京府尹把!”

“他们还有同伙。”云急道。

“在何处?”秦南风同傅敢追异口同声的问。

“后院的狗洞外头。”云道。

“将这二人先捆起来。”秦南风指挥两个小厮。

几人找来了麻绳,将那两个人五花大绑了,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傅敢追同秦南风去了后头,不消片刻便提着一个垂头丧气的男子回来了。

“这厮蹲在外头睡着了,我二人去便将他捉了,不费吹灰之力。”傅敢追笑着将那人丢在地上:“走吧,送他们去衙门。”

“小九,你的手不碍事吧?”秦南风不放心的问。

“你们安心去吧,我同九姑娘一道去医馆瞧瞧。”茹玉开口道。

“我同你们一道去医馆吧?”秦南风也不知为何,便是不想茹玉同云一道去医馆。

第178回 杨氏

“你还是去衙门吧,傅敢追一人如何看得住三人?”云劝道:“再说,茹少爷放才也摔着了,该一道去瞧瞧。”

秦南风虽心中不愿,但云开口了,且她说的有理,便也就殃殃的应了。

“哥哥,你去同韩家哥哥打声招呼,今朝耽搁了他的宴席,对不住了。”云朝着把云庭道。

“我自去说,不碍事的,韩元奎不是外头人。”把云庭应道。

“九霄,你送小九他们去医馆,再回去同韩元奎说。”秦南风还是不放心。

“也好。”把云庭应下了。

几人兵分两路,那女孩也被金不换抱着去了帝京府尹。

把云庭陪着云、茹玉一同去了市集转角处的种善堂。

这医馆有位女大夫,颇为出名,帝京的姑娘夫人们有个头疼脑,常往这处来。

那女大夫望之二十七八的模样,生的慈眉善目的,见人总是未语先笑。

“姑娘瞧甚的?”她含笑问。

“大夫,我家姑娘大意摔着了,请大夫给瞧瞧。”蒹葭说着,卷起云右手的袖口。

“肿成这般了。”女大夫轻轻拿过云的右手。

尽管她动作极轻,云还是痛的轻呼一声。

“摁这处痛不痛?”女大夫摁着一处问她。

“不大痛。”云摇头。

“这处呢?”女大夫又摁着肿胀最高的那处。”

“比方才痛。”云皱眉。

“可有异物刺锥之感?”女大夫问她。

“不得。”云摇头:“便是痛。”

“那这般呢?”女大夫轻轻扭动她手。

“咝……”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般很痛的吧?”女大夫问她。

“嗯。”云点头。

“大夫,家妹伤势如何?”把云庭瞧着不放心,忍不住问道。

“万幸骨头不曾折,只是扭着了。”女大夫松开云的手:“开些跌打药回去,敷着便可,另还要配以些煎服之药,好生将养着,不可使力。”

“烦劳大夫了。”把云庭松了口气。

“不必客气。”女大夫开了方子。

把云庭又道:“请大夫再替我这兄弟瞧瞧吧。”

“怎了?”女大夫将方子递给一旁跑堂的去抓药,叮嘱道:“敷药开十五,汤药先取七。”

又朝着云道:“姑娘七之后再来复诊。”

云点头应下。

“这位少爷怎了?”女大夫瞧着茹玉,心中暗暗赞叹,今朝这三人皆是龙章凤姿,难得一见。

茹玉低下头,将被门槛撞到之处凑到女大夫跟前:“此处撞到了,似乎起了个瘤子。”

女大夫仔细瞧了一眼,又摩挲那处问了几句,点点头道:“只是些淤血,无碍的,开些药酒回去擦擦便可。”

说着让伙计去取药酒。

把云庭问道:“大夫,多少银钱?”

女大夫道:“不多的,三吊半。”

“我来。”茹玉说着便从袖中掏银钱。

“哪能叫你付,你是帮我妹妹才伤的,理应我来付。”把云庭连忙推拒。

二人客气了一番,把云庭付了银钱,几人出了医馆。

“哥哥,你去同韩家哥哥说一声吧,我自个儿回去便可。”云开口道。

“我送你回去再去吧。”把云庭想着今朝之事,还是有些后怕。

“把兄,你去吧,我同九姑娘一道回去,我去韩兄家中,恰好顺路。”茹玉道。

“那好。”把云庭见有茹玉陪同,便安心了些,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去了。

“走吧,九姑娘。”茹玉含笑招呼云。

“那便烦劳茹少爷了。”云也朝他笑了笑。

“客气了,九姑娘叫我茹玉便可。”茹玉笑道。

二人并肩前行,蒹葭在后头跟着。

茹玉谈吐风雅得体,云慢声细语,二人同行还算融洽。

“你怎的不曾吃完也出来了?”云问他。

“我母亲从老家来了,如今正在韩兄家中,她家中仆人来知会了我。

我是来韩兄铺子中取些东西,没曾想恰好听到你铺中有喧哗之声。”茹玉含笑回她。

“原来如此。”云点头,又奇道:“那伯母为何不在年前来同你团聚?”

“原是想年前来的,路上遇上些事,便耽搁了。”茹玉解释道。

云点了点头。

二人从韩家宅院前路过,茹玉直送着云到把家大门前才停住脚。

“茹少……茹玉。”云笑了笑,对称呼他名字有些不适:“今朝连累你了,还烦劳你送我回来,多谢。”

“把姑娘不必客气的。”茹玉摆了摆手。

“那我便先回去了。”云同他道别。

茹玉点了点头,目送着她进了门,这才转去了韩家。

“冬儿!”

门前传来一声呼唤,喊的是茹玉的名。

他是冬里生的,名便叫“冬儿”。

韩家大门边上站着一妇人,穿着青布棉袄,发丝梳的一丝不苟,绾做个双蟠髻,配着白银细花钿,虽年近四十,瞧着却是风韵犹存,瞧她五官,几乎可以想见年轻之时是何等的风姿。

再瞧她面上带笑,神色慈和,端端是一副慈母之相,只一双大眼,偶尔闪过一丝精明。

这便是茹玉的母亲杨氏。

“母亲!”茹玉又惊又喜,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握住杨氏的手道:“外头这般冷,母亲站在门口做甚?”

“我心中念着你,想着你回来我好早些瞧见你。”杨氏含笑打量着他:“我儿长高了,越发俊秀了。”

“母亲快些进去吧。”茹玉扶着她往里走。

“我儿,方才同你一道过去的那姑娘,是谁家的?”杨氏瞧着茹玉问道。

“方才?”茹玉抬头,想了起来:“那是隔壁把大人家的女儿,我回来同她同路,便一道回来了。”

“你可曾拜了把大人为师?”杨氏忽地想起此事。

“把大人点头了。”茹玉笑道:“待过了正月十五,便开始授课。”

“那敢好。”杨氏点头,又问道:“那姑娘排行老几?”

“她是庶出的,在家中最小,是老九。”茹玉只当她是闲话家常,照实道。

“她今年可有十二?”杨氏又问。

“母亲。”茹玉总算瞧出来她的意思:“你想甚呢?把大人官居三品,年后又任盐官,如何瞧得上我们家这种小门小户。”

第179回 愿意娶这般女子

“儿啊,你这话不对。”杨氏不赞同的瞧着茹玉:“我儿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学有才学,把家虽说如今门第高,可也是把大人勤学苦修来的,阖家也才出了个把言欢,他家也并非真正的底蕴深厚的勋贵人家。

我儿苦心求学,后也能做到,何故妄自菲薄?”

“母亲。”茹玉无奈:“在母亲眼中,儿有千般好,可旁人不这般看待。”

“那姑娘是个庶出的,我儿配她绰绰有余了。”杨氏依旧自顾自的言道。

“母亲,你别说了,没得辱了人家姑娘清誉。”茹玉脸色微微发红。

要说云,他瞧着还真是不错,那姑娘样貌生的悦目,子也好,娴静柔雅,若是娶妻,他自是愿意娶这般女子。

只是他出不高,如今此事是不敢想的。

“我瞧着那姑娘生的不错,瞧着也大方,难得不穿绿带红的,是个雅致的子,也能配得上你。

往后你课业开了,去把大人家多多留意,若那姑娘同你投意合,我再找媒人上门。”杨氏方才瞧着云觉着颇合心意。

“母亲莫要说了。”茹玉瞧着前头有婢女,忙道:“叫别人听去了不好。”

“你莫管旁人,我才将说的你听进去不曾?”杨氏只故盯着他。

茹玉只能认命的道:“儿子记下了。”

杨氏这才算是满意。

翌,便是正月初四。

正月初四,在大渊朝来说,乃是羊。

上至宫廷御院,下至平民家宅,在这一,皆不得宰杀羊。

若是初四这一天气晴好,艳阳高照,则意味着今年羊将会养得很好,养羊的人家会有个好的收成。

这一,该是全家人一道吃“折罗”的子。

所谓“折罗”便是将初一至初三剩下的饭菜合到一处,做成大杂烩,一家人一道享用。

而后将那些不要的物件儿堆到一处,留着晚间偷偷丢出去,叫做“扔穷”。

把家也不将人聚到一块儿,中午厨房做了“折罗”,还是各院自个儿派人去厨房取。

吃罢了午饭,把云庭便来了翩跹馆。

钱姨娘正絮絮叨叨的数落云,怪她不该多管闲事,将自个儿摔成这般。

云晓得她定然是要说的,昨回来便躲在房中,直至今朝午饭,实在躲不掉了,没得法子才来了钱姨娘房中。

她手藏在袖子中,原是不得露馅儿的,早晨她去把老夫人那处请安,也不曾叫人瞧出来。

只是要吃中饭,她右手提不起筷子,钱姨娘自然便晓得了。

已然絮絮叨叨说了一个中午,云无奈,又不敢起走。

好在哥哥来了,这下可算是解脱了。

“娘,儿。”把云庭笑着挑帘子而入。

“你还晓得来。”钱姨娘嗔怒的瞧了他一眼。

“娘怎的着气了?”把云庭故作不知。

“你将你妹妹带出去,摔成这般回来,你可要给我个交代?”钱姨娘脸色一板。

“大夫说了,妹妹的手不碍事的,养些子便好了,娘莫要担忧。”把云庭笑道。

“你还笑呢,手倒也罢了,得罪了那些亡命之徒,往后若是人家报复可如何是好?

秦南风还有个铺子在那处呢。”钱姨娘忧心忡忡。

云瞧着把云庭眨了眨眼睛。

把云庭明白过来,云朝娘说铺子是秦南风的,叫他别说漏了嘴。

他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轻轻笑道:“娘不必担忧,那几个不法之徒已锒铛入狱,且已认罪,他们长期周游各处,拐孩童数不胜数,罪大恶极。

帝京府尹大人已然判了,秋后便处以极刑,不得出来报复我家儿了。”

大渊朝对待贩卖妇人孩童之人,处罚极严,这等人落入牢狱,自然是活不了的。

“那便好。”钱姨娘松了口气,又问道:“你今朝怎的不曾出去?”

“今朝不出去,娘,我方才吃的多了,来叫妹妹陪我去园子中转转。”把云庭笑道。

“我便不去了。”云瞧了一眼钱姨娘:“我手还伤着呢,得在院中养着。”

“别假模假式的,要去便去吧。”钱姨娘斜了她一眼。

“谢姨娘。”云起欢快的行了一礼。

把云庭便牵着她去了。

“这孩子。”钱姨娘好笑的摇了摇头。

“姑娘比之同龄人,已然够懂事的了。”曲嬷嬷在一旁道。

“你说的也是。”钱姨娘点了点头:“我便是怕她太过心善,反而惹的一事。”

“姨娘说的是。”曲嬷嬷点点头又道:“只是,这人太过可恶。”

“说起来,儿这孩子在这后宅之中,早已养成了独善其的子。”钱姨娘叹了口气:“昨之事,想来任谁遇见了都不会袖手旁观的,毕竟拐骗人家女儿,害人家骨分离之事,着实太过残忍。”

“姨娘说的是。”曲嬷嬷深以为然。

云跟把云庭出了院子的门,回头瞧了瞧只有蒹葭跟着,便问道:“昨那女孩呢?”

方才钱姨娘在,她不敢问。

“在帝京府衙中修养呢,还不曾醒转。”把云庭回道。

“这般久还不曾醒转?人不碍事吧?”云不由的问。

“府尹大人说并无大碍。”把云庭又道。

“那便好,晓得是谁家的女儿吗?”云又问。

“一切都要等那女孩醒来才知。”

云点头。

二人说着,便行至花园边上。

“九霄,小九!”秦南风远远的朝他们挥手。

“秦小五何时来的?”云好不奇怪。

“他不放心你的手,非叫我带你来给他瞧瞧,我经不住他纠缠,只好照做了。”把云庭眉眼中有些无奈。

“小九,你的手不碍事吧?给我瞧瞧。”秦南风说着便迎上去掀她袖子。

云一把拍开他手:“毛毛躁躁的,没得弄疼了我。”

秦南风搓了搓手:“那你自个儿来。”

云缓缓掀开衣袖,便见手腕处贴着一剂膏药,但仍能瞧出肿了老高。

“肿成这般,很疼吧?”秦南风心疼的用手碰了碰。

“别碰!”把云庭将他手拿开。

“我给你治治吧。”秦南风摩拳擦掌的:“不瞒你们说,我外祖父可是推拿好手,当初他带兵之时,可瞧好了不少人。”

“那是你外祖父,又不是你。”云往后退了一步,才不上他的当。

第180回 出门五路,皆可得财

“你还信不过我吗?”秦小五蠢蠢动。

“信不过。”云摇头,半丝脸面都不给他留。

万年青同蒹葭忍不住偷笑。

“笑甚的笑。”秦南风瞪了万年青一眼,回头瞧着云笑道:“我外祖父早将手艺传授于我了,保证手到病除。”

“儿,不如你就叫他试试。”把云庭含笑劝道。

“你当真学会了?”云狐疑的瞧着秦南风。

“我何时骗过你?”秦南风一脸诚挚。

“那行。”云将手送过去笑道:“你若是弄疼了我,可有你好果子吃。”

“哪会呢。”秦南风一手把住她手腕上方,一手握住她手道:“我说开始便开始。”

“好……咝……”云话音刚落,便痛的倒抽了一口凉气,眼泪都险些流出来:“秦小五,你做甚!”

不是说好说“开始”的么!

“你动动看,该是好了。”秦南风笑的有些得意。

云试着动了动。

众人都眼巴巴的瞧着她。

“还是痛。”云蹙眉:“比方才更痛了。”

秦南风思索片刻道:“那许是不曾扭着,只是摔肿了。”

“那你还给我推拿!”云哭笑不得,恨不能踢他一脚。

“我当你是扭着了。”秦南风挠了挠头:“不然,你再动动看,别原本不曾扭伤,方才叫我给扭了。”

“秦小五!”云往前走了几步,若不是手伤了,定然要拧他耳朵。

“好了好了,我不好,改我给你买炙羊赔罪好不好?”秦南风后退几步,连连赔笑。

云也不是真要打他,听了他话便道:“我要吃会仙酒楼对过那家的。”

“行。”秦南风满口应下。

“去我书房喝口茶吧?”把云庭笑着邀秦南风。

秦南风摆手道:“不了,今朝要家去。”

“你不曾家去过年吗?”云奇道。

“三十晚上在家的,初一出来便跟着我三舅了,今朝我舅舅说去瞧瞧我母亲。”秦南风含笑解释。

云点了点头:“那你回去好好的。”

“放心吧。”秦南风笑道:“我父亲见我读书了,待我也不似从前一般了。”

“那便好。”云点了点头。

秦南风虽是嫡子,在他父亲跟前却比不过他家庶出的兄长,只因他庶兄读书,便得他父亲青眼有加。

而秦南风更舞刀弄枪,随了他外祖那头,他父亲瞧见他便生气,是以自幼便跟了舅舅。

云也是自幼便晓得,方才得知他要家去,便叮嘱他。

秦南风走后。

把云庭带着云在园中闲逛,二人进了园中凉亭。

他抬手吩咐金不换同蒹葭退远些,含笑问云:“儿,你说逐云如何?”

“甚的如何?”云瞧着他,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

“人品,样貌。”把云庭瞧着她。

云垂下头:“自是一流。”

“那你……”把云庭言又止。

“哥哥,你莫要说了。”云轻轻笑道:“我如今过了年才十一,你便这般容不得我?”

“这话怎说的,哥哥是这样的人吗?”把云庭失笑:“你虽还有些年幼,但若你二人真有那般意思,便该早做准备。”

云摇头,她一个庶女,秦南风不论如何也是嫡子,娶正妻定然不会选她,而她的婚事,也由不得自个儿做主。

若是能由她自个儿做主,她定然也是不做妾的。

是以秦南风虽好,她倒不曾多想过。

“我还早呢,着甚的急。”她笑了笑,瞧着把云庭:“倒是哥哥年纪到了,该cāo)持起来了。”

“我不急,学业为重。”把云庭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转过眼神,不敢同她对视。

“哥哥,你莫要装了,昨吃饭,我都瞧出来了。”云掩唇瞧着他笑。

“你瞧出甚了?”把云庭转过瞧着她,故作镇定。

“夏家姊姊同哥哥眉来……”云故意将话只说一半。

把云庭却慌了,忙看向四周,口中急道:“儿,休的胡言,没得辱了人家姑娘清白。”

云抿唇直笑。

把云庭觉得面上挂不住,板着面孔道:“你笑甚的。”

“哥哥,有投意合之人是好事,你同我遮遮掩掩的做甚,我又不同旁人说。”云瞧着他小声道。

“甚的投意合。”把云庭一本正经的告诫她,可面皮却忍不住红了:“你莫要胡说,人家姑娘还不晓得怎生想的。”

云又笑:“不然,我替哥哥去问问?”

“儿!”把云庭窘迫极了,面上又更红了几分。

云从未见过哥哥如此不知所措,登时笑的更欢。

把云庭也不知说甚的好,干脆扭头瞧着别处,装作看风景。

云笑够了,才道:“夏家姊姊品极好,只是子弱了些,我同她倒是极为投缘的,哥哥将来若是能娶了她,想来姨娘也有好子过。”

她瞧着夏静姝是个秉纯良的,比尤初红不晓得好到何处去了。

把云庭不曾开口,心中却深以为然,夏静姝便是他想娶的女子,温婉贤淑,良善敦厚。

“只不过……”云叹了口气。

“甚的?”把云庭回头瞧着她。

“父亲定然是不肯的。”云有些担忧:“到时他自然会嫌夏家门第不高,夏姊姊子弱。”

“他肯不肯又如何。”提起把言欢,把云庭面色不善:“又不是他娶妻。”

他已下定决心,此生非夏静姝不娶,至于旁人肯不肯,同他不相干。

云沉寂半晌道:“哥哥说的是。”

翌,乃是正月初五。

正月初五迎财神。

大渊朝民间传说,财神即五路神。

所谓五路,指东西南北中,意为出门五路,皆可得财。

做生意的大家,于正月初四子夜备好祭牲、糕果、香烛等物,并鸣锣击鼓焚香礼拜,虔诚恭恭敬财神。

初五俗传又是财神诞辰,为争利市,故先于初四接之,名曰“抢路头”,又称“接财神”,“祭财神”。

云也不得这许多讲究,便于初五清晨,大开门窗,叫谷莠子来燃了几个爆竹迎财神,祈愿今年铺子生意顺顺当当,财源广进。

大渊朝正月初五,还有“送穷”的习俗。

第181回 开市

钱姨娘同曲嬷嬷、李嬷嬷她们耗费了大半夜,用纸扎了个妇人,这妇人有个名字叫做“五穷妇”,妇人后背着一箩筐,而后将屋内秽土纳入其中,再将妇人送出门外,再燃爆竹,谓之“送穷土”。

这是钱姨娘从前嫁过来,每年都要做的。

如今便是贬作姨娘,她也从不曾偷懒,当初学做“五穷妇”便被告诫,这“送穷土”只要送了,便要年年送,若是哪年漏了,家里头便要不顺遂了。

钱芳馆不论如何,都是盼着家中好的,只有家里头好了,她的一双儿女才能好,是以她年年都不敢懈怠。

主院那头。

连燕茹夜头起迎了财神,放了爆竹,上歇了会,天蒙蒙亮之时便又起了。

今朝初五,乃是开市的好子,她手中除却从钱芳馆手中夺去的两家铺子,另还有一家她的陪嫁铺子,把家后来置办的两家铺子,一共五间铺子,皆是定在今朝开市。

许多商人都选在初五开市,正月初五为财神圣,他们认为选择这一天开市必将招财进宝,财源滚滚。

“老爷。”连燕茹行进房内:“一应物件皆已备妥,财神像也挂上了,老爷起来放个爆竹应应景,好取个好兆头。”

“嗯。”把言欢起。

连燕茹伺候他着衣,口中道:“老爷,可要将绍绍同云闱叫来?他二人是家中男丁……”

照理说,迎财神的炮仗,该是家中儿郎一道放的。

把言欢顿了顿道:“绍绍怕是不肯来,你只着人去叫云闱吧。”

“老爷。”连燕茹柔声道:“绍绍来不来自然随他,只是老爷生的是两个儿子,自然该一碗水端平了,怎可厚此薄彼,叫云闱不叫绍绍,那像甚的话?”

她做事可不会留把柄与人。

把言欢略一思索,点头赞许道:“还是你想的周到,便也派人去叫一下绍绍吧,来不来由他。”

“嗯。”连燕茹含笑应下。

细雨端着洗脸水进来了。

连燕茹吩咐道:“细雨,你去叫外头小厮请一下两位少爷,便说叫他们到前头去放爆竹迎财神。”

“是。”细雨福了一福,挑帘子去了。

不消片刻,把言欢便收拾妥当了,又喝了食盒中温着的一碗银耳羹,这才同连燕茹一道往前头去了。

到了前厅,梅自香已然带着把云闱在门前候着了。

梅姨娘见他二人,连忙上前行礼:“老爷,夫人。”

把云闱也上前行礼,乖顺的道:“父亲,母亲。”

“不必多礼了,云闱瞧着都比我矮不了多少了呢。”连燕茹含笑,伸手去扶他,一碰到他手便惊道:“这孩子手怎的这般凉?可是穿少了?”

“不碍事的。”梅自香忙牵过把云闱道:“谢夫人关心,云闱自来如此,一入冬手便冰凉。”

连燕茹心中不悦,梅自香这架势,好似她要硬抢这孩子一般,都这般大了,她还能强行抱走不成?

是她梅自香亲生的又如何,还不是唤她姨娘?

她心中恼怒,面上却一片嗔怪,瞧着梅自香道:“妹妹说甚的谢不谢的,我是他母亲,关心他不是应当的吗?”

“夫人说的是,是奴婢失言。”梅自香忙道。

“和风,来。”连燕茹拿过和风手中捧着的暖炉,放进把云闱怀中:“来抱着,便不冷了。”

“这……”梅自香将要婉拒。

把云闱瞧着那暖炉精致,顿时不释手,对着连燕茹行了一礼:“谢谢母亲。”

“客气甚的,往后缺甚的,便同母亲要。”连燕茹慈的摸了摸他的头。

梅自香便是想拦也拦不住了。

“老爷,夫人。”外头一小厮行了进来。

“大少爷呢?”把言欢一望便知,却还是问了一句。

“大少爷说昨夜吃酒吃多了,还要歇会,便不来了。”小厮垂头回道。

“不来便不来吧。”把言欢也不曾指望他来,抬手拉过把云闱:“走,随爹爹放爆竹去。”

“我……”把云闱一听,忙往后赖,扭头瞧着梅自香,一脸哀求。

梅自香晓得他自幼便怕雷鸣声同爆竹声,过年家家户户放爆竹,这孩子不靠着她都睡无法入睡。

可今朝难得老爷将他这个庶子当个人,将他喊了来,就不该不识趣,反倒该好好漏脸才是。

否则拿甚的同把云庭比?

她虽心疼儿子,但终究还是巴着儿子有出息,推着他道:“你父亲叫你,快些去吧!”

“姨娘……”把云闱一步三回头的。

“多大的人了,怕放爆竹?”把言欢撒开手,不免一肚子气。

想当初把云庭幼时,才会走路便跟着他放爆竹,便不得个怕的时候。

这小儿子养到这般大,眼看着便要成个大人了,放个爆竹都吓成这般,也不知是随了谁。

他瞧了瞧梅自香担忧的神色,不由更恼怒,便不该叫个妇人带着他,将个好好的孩子溺成这般。

“哎呀,那个爆竹捻子还不曾剥出来,不如便由云闱来剥捻子,老爷拿香点吧。”连燕茹忙打圆场。

“也好。”把言欢应了。

今朝才初五,年还不曾过去,他也不想找气着,便顺着台阶下了。

“谢母亲。”把云闱晓得连燕茹是待他好,心中满是感激,瞧着她眼中皆是儒慕之。

他若真是母亲生的,那该多好?当朝宰相的外孙子,何愁不得前途。

放了爆竹,几人便进厅给财神上了香,把言欢吩咐小厮去铺中开市之后,便让人上了早茶。

“梅妹妹,你同云闱出来,云婵呢?”连燕茹放下茶杯问道。

“在院子里头做女工呢。”梅自香含笑回道。

“云婵一向是个乖觉的。”连燕茹面带微笑:“女工也做得好,人又稳妥,若是连连有她一半听话,我是睡着了都要笑醒了。”

“大夫人言重了,云婵怎能同六姑娘相提并论,六姑娘是嫡女,她……”梅自香连忙起。

“你坐下,闲话家常你这般客气做甚。”把言欢摆了摆手:“说起来,云婵还真是个坐的住的子。”

他对七女没得多深的印象,只晓得她不言语,女工做的出色,总站在梅自香后,对弟弟把云闱也是诸般照料。

其余便不大想得起来了。

第182回 吃穷了夫家

“我倒想叫云婵来,好好的教教我们连连,她如今绣个荷包都不成样子,往后可如何是好?”连燕茹忧心忡忡。

梅自香才将要拒绝。

把言欢便道:“那便叫云婵来,好好的教教连连如何做女工,也磨磨她的子。”

梅自香为难道:“老爷有命,莫敢不从,只怕云婵没得那般大的本事,不如给六姑娘寻个女工师父……”

“女工师父也不是不曾请过,那孩子你又不是不晓得,她不听话。”连燕茹真意切:“妹妹便让老七来吧,说不上她们姊妹深,连连跟着云婵学女工,还比跟着师父乖巧了呢。”

梅自香别无他法,只得应了。

她只是不愿,不晓得连燕茹要她女儿来,到底打的是甚的主。

不过她倒也没得许多的担忧,一个女儿而已,只要不是云闱,她甚的都能舍弃。

子一晃,便到了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乃是元宵节。

清早起来必得吃“浮元子”,生意人叫它“元宝”,实则便是元宵,寓意阖家老小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晚间自然是有等会的。

一旦过了十五,这年也便算是过去了。

把家厨房备了各色的馅儿的元宵,有核桃仁的、枣泥的、豆沙的、砂糖的、芝麻的、花瓣的,独独没得钱姨娘欢喜的黄桂馅儿。

云每年腊月都备好了糯米粉,黄桂馅儿,留着正月十五元宵节给钱姨娘做黄桂元宵。

一早,钱姨娘房中便忙活开了。

早年,翩跹馆中便备着一口小锅,冬里可放在火炉之上,煮些汤汤水水的吃食。

这元宵煮着吃口感糯甜,若油炸则更为爽口,钱姨娘是年年十五都给两个孩子炸元宵吃的。

云是五岁从莱州回来之后,才每年吃的,把云庭倒是自幼吃到大。

早年之时,把言欢心怀愧疚,年年十五也常来,如今也已好几年十五望不见他的人影了。

前几年钱姨娘还有些盼着他来,每逢十五清晨总要朝院门口望几回。

如今年月久了,也惯了,倒也不在意他来不来了,只巴望着一双儿女能活的好,她便知足了。

火炉上,炭火拨弄的不大不小,一口小锅支在上面,里头的油滚动着。

钱姨娘亲自动手,曲嬷嬷同李嬷嬷一同打下手,眼瞧着一颗一颗雪白滚圆的元宵下了锅,炸的滋滋作响。

云在边上端着盘子,眼巴巴的瞧着。

“你站远些,别等刻儿油溅出来烫到脸了。”钱姨娘抬手让她往后退。

云往后退了半步,瞧着钱姨娘用筷子拨弄着锅里的元宵。

“瞧这色泽,差不多了。”钱姨娘同云招手。

云端着盘子,等着钱姨娘将锅中元宵一颗一颗夹起来放进盘中。

待锅中夹完了,她便迫不及待的夹起一个元宵来,照边上小小的咬了一口。

“呼呼……”她烫的直呼气。

“烫吧?”钱姨娘笑望着她:“你慢些,没得人同你抢。”

“好吃,又甜又糯。”云笑弯了眼,口中夸道。

“蒹葭,你去叫哥哥来。”她扭头吩咐道。

“是。”蒹葭答应了一声,脚却好似挪不动似的,又瞧了一眼炸的金黄的元宵,忍不住又吞了口口水。

云见她不动,不由又扭头去看,登时便明了她为何不动。

“都叫你瞧出眼睛毒来了。”她笑着将盘中的元宵分了一半在边上的碗里:“你端出去同大伙分分,而后再去叫哥哥,等刻儿炸的多了,有你们吃的。”

“谢姑娘。”蒹葭这才欢天喜地的端着碗去了。

“蒹葭这孩子,哪都好,就是好吃。”曲嬷嬷笑道。

“好吃怕甚的,我给她吃便是了。”云又咬了一口元宵。

“怕后不好找婆家。”曲嬷嬷逗她。

“为何?”云不解:“馋了名声不好吗?”

几个大人都笑了起来。

“怕吃穷了夫家。”李嬷嬷也笑着开口。

“蒹葭还小呢。”云说着也抿唇一笑。

“也是,她才同你一般大,也还是个孩子。”钱姨娘笑了笑,其实她们主仆二人能这般亲密,她心中是欣慰的。

云同蒹葭名为主仆,实则亲如姐妹,蒹葭是自幼跟着云的,她时时事事都护着云,钱姨娘心中也是晓得的,多一个人护着自家姑娘,她打心底高兴,也从来不曾将蒹葭当做外人。

“说起来这个馋,我想起个人来。”李嬷嬷便和着糯米粉边道。

“甚的?”云一听李嬷嬷这般开口,便晓得有故事听。

元宵都顾不得吃了,便凑到她旁坐着,她自幼最欢喜的便是听长辈们拉家常了。

“姨娘该是认得的。”李嬷嬷瞧了一眼钱芳馆:“原来老夫人家在帝京郊外老宅那处,不是住在河西吗?”

“嗯。”钱姨娘点点头。

“我要说的是那个河东第一家,你认得吧?”李嬷嬷道。

“那家就母子二人,儿子是个光棍?”钱姨娘想了想道。

“便是他家,我要说的便是他早先的个婆娘。”李嬷嬷笑了。

“那光棍娶过妻?”钱姨娘疑惑道,她倒是不曾听说过。

“他比姨娘你年纪还长些,早年他父亲在之时,在村上颇有威望,他母亲哪个也瞧不上,说是脚尖都能踢到个媳妇,到临了,做了个老光棍。”李嬷嬷好笑道。

“这人呐,说话还是不能太满。”曲嬷嬷摇头叹息,那户人家她也是认得的:“后来呢?”

“这话一晃好多年了,记得是……九姑娘出生前那一年。”李嬷嬷边回忆边道:“那年东边闹了饥荒,难民们逃的到处都是。

便有个女子流落到了村上。”

李嬷嬷娓娓道来。

那女子姿容尚可,段也俏,便只一条不好,肌肤黝黑。

俗语说一白遮三丑,这人一黑,瞧着便不大美。

她也不是个姑娘,而是个妇人,逃荒之时同家里头走散了,遍寻不着,她无依无靠,便流落到了村上。

她在村口井边打水喝,遇上村上人便问,这村里头可有光棍,愿嫁他为妻,管口饭便可。

便有人说了河东这个光棍家,这光棍名字倒也不错,叫做平安。

第183回 也算傲口气

村上有好心人,也可说是好事者,便将这妇人领去了平安家。

这平安,本就光棍许多年,是个女子便行了,也不得甚的好挑的,当晚便将那妇人留宿入了洞房。

平安的母亲张氏,不拿这新妇当个人,连个客都不曾待,也不曾分半颗糖果,只在门上贴了个红双喜,打了一面红绸被盖,便算是娶了儿媳妇了。

平安家不得甚的家私,家中也不大富裕,在村上种着几亩薄地,院子里头养着几只羊,另有数只鸡鸭鹅,不时生些蛋,也算能度。

这新妇来了之后,也不得甚的大事发生。

半载一晃而过,妇人肚皮不得半丝动静,婆母张氏便瞧她越发的不顺眼。

出门闲聊家常便说了她许多不是。

“说了甚的?”见李嬷嬷说到这处住了口,云不由好奇。

李嬷嬷将撮好的元宵端给钱姨娘,笑着道:“能有甚的,便是说她家这新妇又馋又懒,馋嘛馋的馋水拉三尺唱,懒嘛懒的手柴不拾一根,油瓶倒下来也不扶一把。”

馋水便是口水,手柴便是掉在手边木柴,村上家家户户烧锅用的木柴,都是趁着平里闲暇出去捡的,这妇人手柴都不拾一根,可见有多懒。

“哪有这般馋懒之人,那张氏想来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的多。”钱姨娘用筷子拨弄着锅中元宵,口中不在意的道。

“张氏说了几桩事,倒也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李嬷嬷笑道。

“说来听听。”曲嬷嬷也来了兴致。

“一说这妇人嘴馋,家中若是做个鱼之类的荤腥之食,晚上若是吃不完,她哪怕是连夜,也要起吃了。

说是腌过的咸,不得饭食,她空口也能吃得下去,实在太咸,便就着茶水。

上个集市,若是不同她买她要的吃食,她便赖在集市上不家去。

这些都是张氏亲口所言,是真是假便不晓得了。”李嬷嬷笑着道来。

“那懒呢?”曲嬷嬷又问。

“张氏说她睡到上三竿,挎个箩筐去田里打羊草,打不了多少便坐在田头树底下凉处,待太阳下山,便拎着箩筐回去。”李嬷嬷回道。

“那羊草割少了,回去可交不了差。”曲嬷嬷笑道。

“听闻她特意将那些草堆的松松垮垮的,有时还在下头垫些树枝一类的,蒙混过关。”李嬷嬷想了想又道:“不过,张氏骂她最多的还是不下蛋的母鸡,嫌她生不出孩儿来。”

“后来她便被那户人家赶走了?”云忍不住问道。

“说是赶走,实际也不是。”李嬷嬷摇了摇头:“当初张氏要赶她走,她不肯,也是个可怜人,逃饥荒来的,有口饱饭吃便说甚的也不走了。”

“后来为何又走了?”云听她们方才言语,便晓得那平安如今还是个老光棍。

“后来张氏见她不肯走,便找了村上里正来吓唬她,说是帝京府尹要下来查人口,若非本地人氏,一律抓去流放三千里。

那妇人同平安又不曾拜堂成亲,算不得真夫妻,这般一吓,竟真的走了。”李嬷嬷有些惋惜的摇头。

“这张氏也是,好容易弄来个儿媳妇,还吓唬走了。再如何不好,也比光棍强吧?”曲嬷嬷连连摇头。

“谁说不是呢。”李嬷嬷极为赞同:“听闻那女子往北寻了个村子,也找了个光棍,后来才一年多,便生了个女儿。”

“不管男儿女儿,总归是生了一个,也算傲口气。”曲嬷嬷听了心中颇为畅快:“若是当初留下来,那平安也不至孤独终老了。”

“人各有命,悔不来的。”李嬷嬷摇头。

“娘,云。”把云庭打帘子走了进来:“好香!”

蒹葭跟着走了进来。

“哥哥。”云起行了过去。

“来,趁吃。”钱姨娘递给把云庭一双筷子。

云也凑了过去,把云庭拉着她道:“妹妹来同我一道吃。”

云回头瞧了一眼道:“蒹葭,你将着大碗里的拿出去分了,等刻儿锅里出来的,你装上一盘子给三姊姊送去。”

把云嫣没了叶姨娘的庇护,这个年不好过,云对这个三姊姊还是有些同的,有些甚的好吃食,都分她些。

“是。”蒹葭端着一大碗元宵出去了。

“哥哥,晚上你带我去瞧花灯可好?”云问把云庭。

“有甚的不好?只要是我在家中过年,哪年十五不曾带你去了。”把云庭笑道。

“嗯。”云点点头,又有些失落。

过了元宵,哥哥便要去书院了,这一去怕是又要许久不见。

她心中舍不得。

“想甚的呢,再不吃凉了。”把云庭瞧她出神,敲了敲盘子。

云回过神来:“哥哥,你还是十八走吗?我同你做个护膝御寒,赶几工,如今还来得及。”

“不用了。”把云庭笑着放下筷子:“十八不走。”

“那是何时?”云欢喜起来:“二十?”

哥哥能在家中多待一都是极好的。

她之所以猜二十,乃是因着大渊朝人出门喜选双,寓意好事成双,图个好兆头。

“二十也不走,往后都不走了。”把云庭干脆说道。

“甚的?”云怔了怔。

“啪”

钱姨娘打碎了手中的盘子。

“姨娘!”

“娘!”

兄妹二人忙走过去。

曲嬷嬷李嬷嬷也急忙围了过去。

“不碍事吧?”

“我不碍事。”钱姨娘一把抓住把云庭的手:“儿,你说的可是真的?真不走了?”

“嗯,娘,我不走了。”把云庭忙点头道。

“那可是在家中跟着你父亲读书?”钱姨娘心中隐隐激动。

她一直巴望着他们父子二人能和好如初,如今儿子终于想通了,她岂有不激动之理?

“嗯。”把云庭点点头,见她这般激动也有些动容:“妹妹之前问了我好些书上看不懂的地方,我想着同他商议一番,他若是肯让妹妹跟着我一道读书,我便留在家中。”

把云庭到底还是不愿喊把言欢“父亲”,便以“他”代之。

“你父亲定然愿的。”钱姨娘欢喜极了:“你吃妥了便去同他说。”

“嗯。”把云庭顺从应下。

“谢谢哥哥。”云如何也不曾想到,哥哥决定留下来竟是因为她。

若是能真能读书,她自然欢欣。

第184回 任人搓圆捏扁

把云庭吃罢了元宵,便去去书房寻把言欢了。

云回了自个儿的房间,又潜心研制茶饼。

铺子里头生意总是不咸不淡的,她有些忧心,这般下去总不是个法子。

吃罢了中饭,她正上歇会儿,养足了精神,晚上好跟着哥哥去瞧花灯。

蒹葭伺候她正宽衣,李嬷嬷便匆匆进来了。

“姑娘,三姑娘来了,说是你大姨母叫门口的小厮拦在外头了。”李嬷嬷急道。

“甚的?”云转过:“快叫三姊姊进来。”

蒹葭忙又将她衣带系上。

把云嫣急急行了进来:“云,你大姨母叫小厮拦在外头了,说母亲不叫她进来。”

“我这便去瞧瞧。”云说着便急急往外走。

“妹妹,我同你一道去。”把云嫣快步跟了上去。

云奇怪的瞧了她一眼,这个三姊姊一向不是个多事的,今朝这是怎了?她心中虽觉得奇怪,可这刻儿也顾不上问这些了。

“姊姊怎会得知消息?”她边行边问。

“我叫院中婢女盯着门口,我……”把云嫣言又止。

云心中有数了:“姊姊是为了救叶姨娘做准备?”

“嗯。”把云嫣点头。

云顿了片刻问道:“我大姨母只一人吗?”

“后头还跟着一女子,瞧着一脸老实相。”把云嫣回道。

云了然的点头。

“那是谁?是你大姨母的女儿?”把云嫣奇道。

“是我留在莱州的婢女。”云回道。

“你何时又添了婢女?”把云嫣不解。

“在莱州人手不够,便临时买了一个。”云回道。

她这话也不算扯谎,确实是临时买的,不过是秦南风买的,但这话便不必要说了。

“哦。”把云嫣点头:“我瞧着她待你大姨母极好,还当是她女儿呢。”

二人各带一婢女行至大门前。

钱芳如正在大门口唉声叹气。

她是个没脾气的,门口小厮说大夫人吩咐了,不叫闲杂人等进入,她便站在门前,束手无策。

她不进去倒也罢了,这些人也不叫黄菊进去,她替小妹给母亲烧五七,还余下些银钱,总要交给小妹。

还有些话最好要同小妹当面交代清楚的。

可小妹妹这些下人,一个个鼻孔朝天,便只一句话,而后便睬都不睬他们。

钱芳如冷的抱紧怀中包裹,黄菊反倒在一旁安慰她:“大姨不必焦急,不行咱去歇歇脚,待明再来便是,总能碰上钱姨娘或是九姑娘的。”

“夜头住店又要银亲,使不得使不得。”钱芳如连连摆手。

“大姨,钱姨娘这处不还余下些银钱吗?先用这个。”黄菊道。

“小妹妹的钱,用不得吧?”钱芳如有些犹豫。

她在家中本就做不得主,若是因着来寻妹妹花了家中银钱,只怕是家里男人回去放她不得过生。

若是使妹妹的银钱……小妹妹该不差这点银钱吧?

“大姨也是为了寻姨娘才花的她银钱,待他见了姨娘,大姨说明其中缘由,想来姨娘也不会怪罪你。”黄花又接着劝道。

“你说的不错。”黄菊的话深得钱芳如之心。

“大姨母。”云远远的唤了一声。

“儿,是儿来了!”钱芳如见了云,欢喜不已。

抬脚便往里走。

那看门的两个小厮连忙拦住:“说了,你们不得大夫人点头,不可进门。”

“我云出来了还不让进?”钱芳如子再软也有些急了:“她可是你们府上的九姑娘……”

“管你九姑娘十姑娘,还能大得过大夫人?”那两个小厮才不将云放在眼中。

若此刻站在这处的是把云,他们说甚的也不敢如此放肆,可云,一介庶女而已,任人搓圆捏扁,这府里哪个怕她?

再说了,他们好歹也算大夫人的人,还怕区区一个庶女不成?

“大姨母。”云走出门去,握着钱芳如的手:“儿来迟了,叫姨母受苦了。”

“不碍事,你来了便好。”钱芳如很是欣慰。

“九姑娘。”黄菊朝着云行了一礼,又瞧着把云嫣迟疑道:“这位是……”

“这是我三姊姊。”云开口道。

“见过三姑娘。”黄菊行礼。

“免了。”把云嫣摆手,瞧着云:“进去说吧?”

“可……”云瞧着那俩小厮。

“大夫人有命,不得她命不得放闲杂人等进门。”小厮理直气壮道。

“那是九姑娘的婢女,也不可进吗?”把云嫣气闷道。

“婢女自然能进。”小厮打量黄菊,又瞧了瞧钱芳如:“不过,九姑娘的大姨母,定然是进不得的。”

“你……”把云嫣气的红了脸。她也不晓得怎的,竟比云还急。

云拉过她:“三姊姊稍安勿躁。”

她走上前瞧着小厮:“这是我新请的嬷嬷同婢女,这般总可吧?”

“这……”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

“你们若是不肯,我同九妹妹便去请哥哥来说说理。”把云嫣有些气恼的道。

两个小厮不语。

他们皆是后来的,不晓得这府中之事,只晓得嫡出的大少爷母亲死了,如今的大夫人是续弦的。

可府里众人皆知,这大少爷不疼嫡出的三个妹妹,却单单疼这个庶出的九妹妹。

他们虽不怕九姑娘,可对大少爷却是万分敬畏。

是以听把云嫣这般一说,便没了主意。

“还不让开!”把云嫣轻喝。

云有些惊愕,三姊姊今朝这是怎了,同平里如同换了个人一般,不过这般瞧着倒是同叶姨娘相似了几分。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默默退到一侧。

大少爷他们可惹不起,还是先让开,等刻儿去同大夫人通传吧。

钱芳如露出笑脸,后头跟着黄菊,随着云她们进去了。

他们走后,那两个小厮便分出一个,直奔博观院,朝连燕茹通报去了。

再说把云庭去了书房。

把言欢正在书房练字,听闻平步通报,不由一愣。

他这个儿子是极少寻他的,此番来,定然有事。

他叫平步将方才写好的字收好,再次落笔写下“翩跹”二字,最后收笔,一气呵成。

他瞧了瞧,很是满意,吩咐平步道:“去叫少爷进来吧。”

“是。”平步低头退了出去。

第185回 作不得她

不消片刻,把云庭挑帘而入。

“我有事同你商议。”把云庭瞥见了桌上那两个字,随即便转开眼,当做不曾瞧见一般。

他才不信把言欢的虚假意,若有真心,当初又何必贬妻为妾?

“你说。”把言欢有些意外,但心中还是欣喜的,儿子终究心中还是有他的,否则也不得同他商议甚的事。

今朝之事,说不上便是个极好的开端。

“你不是想叫我留在家中读书么?”把云庭徐徐道。

“你想通了?”把言欢一愣,有些不敢置信。

“也不是想通了。”把云庭顿了顿:“你要我留下来也并非不可,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把言欢眼睛发亮,只要儿子肯留下来,旁的都好商议。

“我要妹妹同我一道读书。”把云庭淡淡道。

“你那么许多的妹妹,你说哪一个?”把云庭拿起帕子边擦手边瞧着他。

“我只有一个妹妹。”把云庭冷冷道。

“这许多年了,你还是这般犟,既然有求于我,便不能同我软和些?我无论如何也是你父亲……”

把言欢想借着此事,叫把云庭同他亲近些。

“你若是肯便肯,不肯便当我不曾来过。”把云庭却冷然打断了他的话。

把言欢碰了一鼻子灰,却也不恼他,沉吟一番道:“也不是我要为难你,儿过了年都十一了,你是他兄长,倒是不碍事,那还有旁的人呢?

若是在同一屋檐下读书,怕是不妥。”

把云庭闻言,转便走。

“你等等。”把言欢气恼不已,却又拿他没法子:“我话还不曾说完呢。”

把云庭回头瞧着他。

“我同你母亲商议一番。”把言欢又道:“叫她派人摆个屏风在当间,再叫你三妹妹陪着,我瞧着云最近同云嫣走的近。”

“难为父亲还能注意到云同哪个走的近。”把云庭轻笑了一声:“如此,便多谢了。”

他说着又扭头往外走。

把言欢叹了口气。

把云庭走到门边又回头道:“对了,你方才说错了。”

“甚的?”把言欢不解的瞧着他。

“她不是我母亲。”把云庭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去了。

留下把言欢长吁短叹的问平步:“你说,我错了吗?”

平步不晓得他们父子到底为何变成如今这般,但他肯定不会好说把言欢的不是,忙摇头道:“老爷,这天底下无不是的父母,大少爷是年轻气盛,不懂老爷的苦心。

再过上几年,大少爷便甚的都明白了,到时老爷便可享清福了。”

把言欢又叹了口气:“但愿如你所言。”

他虽晓得事不像平步所说的那般简单,但也不曾说破。

打发了平步,他一人便坐在书房中发呆。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连燕茹匆匆赶了来。

……

再说云,带了钱芳如进了院子。

钱姨娘早已带着两个嬷嬷同婢女们守在院子门口了。

是云早派蒹葭先行一步,回来通报了。

“大姊姊!”钱姨娘一见娘家人,顿时激动不已,抬脚上前抓住钱芳如的手,眼泪扑簌簌直掉。

“小妹妹。”钱芳如瞧她这副模样,也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只红着眼劝慰道:“你莫要哭了,哭的我心头发堵……”

“姨娘。”云在一旁开口道:“大姨母千里迢迢的从莱州回来,外头冷的很,你快些让她进去喝杯茶吧!”

“对啊,钱姨娘你快别哭了。”把云嫣也在一旁劝道。

“对,瞧我都忘了。”钱姨娘忙拭去泪珠,拉着钱芳如的手:“大姊姊快些随我进来喝杯茶暖暖子。”

一行人进来了钱姨娘的屋子。

钱姨娘连声吩咐:“来,先将房里加了一炉子炭火,再泡了滚茶来。”

婢女们应声忙碌起来。

不消片刻,茶便摆在了钱芳如的面前。

她饮了几口,察觉上有了暖意,这才道:“喝了茶暖和多了。”

忽的又想起同她一道回来的黄菊,朝着钱姨娘道:“小妹妹,你也给黄菊来一盏茶吧?她同我一路回来,也冻的够呛。”

“我不用了。”黄菊连连摆手。

“主子面前,要自称奴婢。”曲嬷嬷提醒道。

“是,是奴婢忘了规矩,还请姨娘责罚。”黄菊连忙行礼。

“罢了。”钱姨娘吩咐沏茶的桔梗:“给也给她一杯吧。”

“是。”桔梗答应了一声,倒了一杯茶递给黄菊。

“谢姨娘。”这回黄菊长了记,谢过之后,才接了过去。

“三姑娘在这,给三姑娘也上一杯……”钱姨娘这才注意到把云嫣也在。

她心头奇怪的很,按说这时,三姑娘该回避的,她也不是不识趣之人。

但也不好开口询问。

“我不用了。”把云嫣连连摆手:“我一人在院中没得人说话,冷清的很,姨娘不介意我在此吧?”

“说的哪里话,自然不在意。”钱姨娘笑道。

云心中隐隐猜到了把云嫣所想,也不曾开口问她。

“母亲那头,事都办妥了?”钱姨娘瞧着钱芳如问。

“都妥了,断七了。”钱芳如点了点头,拿起自个儿的包裹:“你给的交子还余下一些,我带来给你了。”

钱姨娘拦住她手:“大姊姊不必拿了,即便剩也剩不得多少,姊姊自个儿留着,当个替我的辛苦钱吧。”

“这如何使得?”钱芳如口中说着,手上动作却逐渐停了下来。

“有甚使不得的?”钱姨娘道:“姊姊替我这些子,收下才是理所应当,只是别嫌少才是。”

“妹妹这是哪的话,我哪会嫌少呢。”钱芳如将话头转过:“二哥哥说的等母亲三年,望你可有空家去。”

“我……”钱姨娘有些为难。

她不是不想去莱州,只是为妾室,她不由己。

云晓得她为难,开口道:“大姨母,大舅母近里子可好?铺子里生意如何?”

“好的。”钱芳如道:“可别说,怕是你婆保佑她,她还就样样都越来越好,那个没得良心的养子,又追着要孝敬她。

你二舅母心里作不得她,恨的很呢。”

作不得便是嫉妒。

第186回 赶她走

“二嫂子是得了千个巴万个,她又不是不得,大嫂子弄那么小个铺子,她还眼红。”钱姨娘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她也不是今朝一天,不就是那样子的个人。”钱芳如见怪不怪了。

正说话间,外头婢女急急走了进来:“姨娘,老爷同夫人来了。”

屋里众人登时面面相觑。

云一把拉过蒹葭,小声吩咐:“你去叫哥哥了,悄悄的。”

蒹葭点头,慢慢退到门边。

“老爷,夫人。”钱姨娘及众人起行礼。

“父亲,母亲。”云同把云嫣齐声行礼。

只余下个钱芳如,站在当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叫“妹夫”,似乎不对,但若是叫老爷,好像也不好。

她人老实巴交的,不会应变,便愣在了那处。

“都不要客气了。”连燕茹含笑开口。

众人这才都站直了子。

钱芳如也送松了口气,这下她总算不显得突兀了。

蒹葭趁着机会慢慢退了出去。

“这是大姊姊吧?”连燕茹随和的瞧着钱芳如。

“不敢当不敢当!”钱芳如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人家吃是宰相府的孙女,她如何当的起?

“妹妹,大姊姊来了,你怎的也不派人知会我一声,我也好来拜会拜会她。”连燕茹笑着朝钱姨娘道。

钱姨娘瞧了一眼把言欢,见他面上不得甚得绪,不由心中忐忑。

连燕茹贵为当家主母,这宅中又有甚的能逃过她的耳目呢?不过是故意说说的罢了。

“大夫人客气了。”钱姨娘也不好说破:“姊姊不过是平头百姓,当不得大夫人这般话。”

“妹妹这话便是见外了。”连燕茹笑道:“这后宅来了人,我不招待,岂不是显得我不地道了?”

她这番话,表面是客气,实则是在说去钱姨娘不守规矩,私自将如人放了进来,不曾通告她这个主母。

钱姨娘有些招架不住了,口中讷讷无言,竟不知该说甚的好。

“母亲。”云往前行了一步,开口道:“还请父亲母亲恕罪,女儿见了大姨母了来,欢欣过头了,便将如人给接了进来。

女儿想着,母亲一向宽宏大量,定然不会计较这般小事,正要派人去知会一声,不曾想父亲母亲来的这般快。

是女儿的不是,还请父亲母亲莫有要生气。”

她说话缓而轻,不知不觉中似乎便叫屋里的气氛松快了写些。

这些话也是在告诉把言欢,她并不曾想私底下将大姨母接进来。

只是他们来的太急了来不及通报。

把言欢的脸色果然好看了些。

连燕茹一瞧便知,遂改口道:“儿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怎会计较这个。

我只是同你父亲一道来瞧瞧,看看可差些甚的。”

她三言两语便将话头转了开去,又瞧着把言欢:“老爷,你说可是?”

“说的不错。”把言欢总算开了口:“中午,叫厨房加几个菜送来,既然来客人了,便须得好好招待,不可怠慢了。”

“老爷放心吧!”连燕茹忙道:“我来时便吩咐下去了。”

“嗯。”把言欢点了点头,又道:“翩跹这处才一个小厮,人手怕是不够。

她大姊姊一个人去西郊那般远,怕是不妥,吃罢了饭,你安排个小厮一路将她送回去吧。

西郊这般远,要早些时候动,否则天黑到不了家了。

记得关照小厮一定好生瞧着她大姊姊进门。”

钱姨娘听了他的话,心都凉了大半,极力克制着浑的颤抖。

把言欢字字句句都是关切之,可丝毫掩藏不了他的私心。

他怕当初之事显露出来,便连钱芳如在这留宿都不肯,只肯一顿饭便将她打发了。

还派个小厮送她回去,明着是送,可暗地里却是监视,怕她大姊姊在帝京城逗留,说出甚的不该说的话来。

“老爷安心,我都会安排妥当的。”连燕茹瞧着钱姨娘脸色煞白,心中颇为痛快。

钱芳如面上也是红一阵青一阵的,难堪至极。

她便是再忠厚老实,也听出这是在赶她走。

“饭就不必准备了。”她讪讪道:“这刻儿时辰尚早,我家去吃中饭还赶得上,我该同小妹妹交代的都说好了。

也不得旁的事,我就先……”

“大姊姊……”钱姨娘红着眼睛想挽留。

“听说我大姨母来了。”

便当此时,一道爽朗的声音传了进来。

把云庭挑帘而入。

“绍绍!”钱姨娘一喜。

钱芳如也是异口同声的唤了一句。

“哥哥。”云同把云嫣一道唤了一声。

“大少爷。”婢女嬷嬷们齐声道。

“大姨母真来了。”把云庭欢喜的行至她边。

“你们都下去吧。”把言欢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婢女嬷嬷们都退下了。

“姊姊,我们去我房中吧?”云也不等他开口,便招呼把云嫣。

“好。”

姊妹二人相携而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时间不得人开口说话。

过了片刻,把云庭开口,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大姨母,你回来的正好,我娘这些子甚上还好,人也精神。

只是总为婆去了之事伤心。

你既然回来了,便好生陪她几再走。”

把言欢方才所言,他在外头听的一清二楚,这番话便是故意说的。

把言欢闻言,心中不悦。

不过他也见怪不怪了,这个儿子惯会同他作对,说出这番话也不稀奇。

“绍绍,你大姨母家中……”连燕茹特意去搬来了把言欢,为的便是将钱芳如早早的赶走,叫钱姨娘气闷。

她又怎会叫把云庭三言两语的坏了她的事。

正开口劝说,把云庭却可开口打断了她:“这里不得你的事,你最好闭嘴,否则莫要说我不给你留脸面!”

“绍绍……”钱姨娘脸色苍白,连燕茹好歹是嫡母,这般说话要不得。

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把言欢便怒斥都:“把云庭,你怎的这般同你母亲说话!”

“她不是我母亲!”把云庭分毫不让。

“你……”把言欢气的要打他。

连燕茹忙拉住他:“老爷!老爷!你消消气,绍绍年轻气盛,认不认我都不打紧的,你们父子万不可因此闹的家中不睦,不值当。”

第187回 天不遂人愿

把言欢本不同把云庭起争执,听了连燕茹的话,便就着台阶下了,不曾再开口。

把云庭冷哼了一声,瞧了一眼连燕茹,撇过脸去,这妇人惯会装模作样,偏生这府里就是有人信她。

“你们别为我起了争执。”钱芳如过意不去,往前走了一步道:“我该说的也都说了,也不得旁的事了,我就先家去了。”

“大姨母你莫要走。”把云庭一把拉住她:“你千里迢迢的回来,又难得来我家一趟,我娘也要同你叙叙旧,不论如何,今朝留下在这过一宿。”

“这……”钱芳如有些为难。

她私心是想留下来的,毕竟许久不曾见小妹妹,甚是想念,也是有些话要同她说。

可方才把言欢说的那般直白,她也不是甚的没脸没皮之人,若是再留下便显得有些死皮赖脸了。

把云庭瞧着把言欢:“谁若是叫你走,我便同你一道走。”

“我也不曾叫你大姨母走。”把言欢消了气,想起把云庭说要今年要留下读书的话,又怕惹怒了他,他再次离家,遂道:“我是怕你大姨母家中有事要忙,急着回去。”

又转头朝着钱芳如道:“他大姨母,你若是家中不忙,便留下住一阵子,翩跹盼着娘家人呢。”

钱芳如正拒绝。

连燕茹便抢着开口道:“大姊姊便留下吧,难得绍绍这般真心实意的留你。”

钱芳如因着他们方才叫她走的那番话,心中惴惴,如今又邀她住下,她本就是个没得主意的,此刻见众人都瞧着她,不由有些慌了神。

“大姊姊。”连燕茹上前亲的挽住她手臂:“你迟迟不应,莫非还在同我和老爷置气?”

“不不。”钱芳如连连摇头:“我怎会同你们置气,不得这话。”

她一向自认卑微,是个人都比她高贵,听了连燕茹的话,更是不知所措。

下意识瞧向钱姨娘。

钱姨娘微微点头,话说到这份儿上,若是再不应下,那便将话落到旁人嘴里了。

到时连燕茹大可说她是真心实意留客,可钱芳如不肯点头。

钱芳如见钱姨娘点头了,这才定了定神道:“那好,我便留下陪妹妹一宿。”

钱姨娘欢喜起来,不管如何,大姊姊总归是留下来了。

“那,我们便不打扰你们姊妹叙旧了。”连燕茹轻巧的走到把言欢侧,瞧着钱姨娘:“妹妹,饭食我都叫厨房备下了,你不必cāo)心,安心陪大姊姊便是了。

若是还差甚的,你差人去同我说。”

“如此,奴婢便先谢过大夫人了。”钱姨娘行了一礼。

把云庭撇过头去不愿瞧,他有时真不懂自个儿娘为何要待连燕茹这般恭敬,若不是连燕茹,她又如何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老爷,你同我一道走吧。”连燕茹含笑瞧着把言欢:“可莫要留下来打搅了她们姊妹。”

“嗯。”把言欢也不多说,便同她一道转去了。

“乖隆!”钱姨娘待他二人去的远了,才开口感叹了一句,并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隆冬数九的,她竟出了一头汗。

“大姊姊来坐。”钱姨娘去扶着她。

钱芳如在凳子上坐了下来,握住她手:“你平常过的就是这般子,可苦了你了,怪道这样瘦。”

“大姊姊……”钱姨娘面上只余下苦笑。

“唉!”钱姨娘叹了口气:“好道我也不得福气,你姊夫只能忙田,替人做点零活计,但好歹不用成天看旁人脸色过。

你家这个大夫人这张嘴,赫死个人,脸一变一发话,全凭她嘴说。”

钱姨娘默默的坐在一旁,听她说罢才开口道:“姊姊,我有绍绍同儿护着,子也不得那般艰难。”

钱芳如点头,打量着把云庭满面赞许:“好道你生了两个好孩子,今朝不是绍绍,我就被赶走了。”

“姨母,你先坐着。”把言欢走了,把云庭又恢复了平里的和煦:“我去集市瞧瞧。”

他想去买些酒菜,指望着连燕茹,还不如指望自个儿。

“好。”钱芳如应了一句。

“你路上仔细些。”钱姨娘叮嘱。

“晓得了。”把云庭打帘子去了。

“大姊姊,你吃些茶食。”钱姨娘将盘子往钱芳如跟前推了推。

“不吃了。”钱芳如摆手。

“大姊夫同孩子们都家去了?”钱姨娘问她。

“哪还到今朝,烧了五七就家去了,你其他姊姊也家去了,只有我留到断七。”钱芳摇了摇头:“我是长女,该派我做的事我做了。

你们一个个的,落在二嫂子的嘴里,往后说起来难听的很呢。”

“往后还不晓得能不能见到了,随她怎说。”钱姨娘笑了笑:“我上回瞧着,大姊夫似乎转变了不少?这回还放你在外头这些子。”

“他如今年岁大了,脾气还养好了,轻易也不动手了。”钱芳如说到这,眉头舒展了开来:“我算是熬出头来了,如今老大去年添了新妇,余下老二老三成了家,我就不用cāo)心了。”

“真好。”钱姨娘又问:“老大媳妇如何?可还孝敬?”

“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同我差不多。”钱芳如笑道。

“这样好。”钱姨娘点头。

“到秋上头,老二添新妇,到时一道领了来给你瞧。”钱芳如道。

那头姊妹二人拉起了家常。

这她把言欢同连燕茹一道出了翩跹馆。

连燕茹打量着把言欢的神色,并不曾着气,不由心中不快。

她思量片刻开口道:“老爷不必同绍绍着气,他年轻气盛,说些负气之言……”

“我着气了吗?”把言欢打断了她的言语,侧头瞧着她:“我看你是怕我不着气!我劝你莫要想着离间我们父子。

绍绍是唯一的嫡子,你便是挑唆了也是无用,有本事,你自个儿生出个儿子来!”

说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心中本就有气不曾撒出来,听连燕茹开口更是千万个不顺耳,便想也不想的便将气撒在她头上了。

“我……”连燕茹瞧着她背影,气的浑都在微微颤抖。

儿子,儿子!她何尝不想生儿子!

可天不遂人愿啊!

第188回 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

“夫人……”和风同细雨瞧着她脸色,吓得噤若寒蝉,不知该如何劝说,可又不好不开口。

“回去。”连燕茹面色沉的呵斥了一句。

“是。”

两个婢女同时松了口气。

回了博观院,刘嬷嬷守在院门口。

她初六便回来了。

一见连燕茹便迎了上去:“夫人回来了。”

连燕茹沉着脸侧走了进去。

“夫人这是怎了?”刘嬷嬷拉住后头的和风。

和风急急将今朝去翩跹馆之事说了,到临了又道:“老爷这是明摆着在少爷那处受了气无处发泄,便冲我们夫人来了。”

“还站着做甚?”连燕茹行至门前,不耐的回头。

“奴婢这就来。”和风忙追了上去。

“夫人,留步。”刘嬷嬷也跟了上去。

“怎了?”连燕茹瞧刘嬷嬷神色有异,不由问道。

“七姑娘在里头教咱六姑娘绣花呢,夫人脾气记得收着些。”刘嬷嬷上前小声道。

“我心中有数。”连燕茹听了,点了点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果然缓和了不少,片刻便换了一副神色,这才挑帘而入。

“母亲!”把云一见她,顿时丢下手中活计,朝着她扑了过去。

脚下却勾到了绣花的丝线,险些栽倒。

“哎呀!你慢些!”连燕茹忙扶住她:“成天冒冒失失的,你瞧瞧你七妹妹,端庄稳重,你何时能同她一般?”

“六姊姊可无碍?”把云婵忙放下手中活计,站起问。

“我不碍事。”把云用力踢开脚上丝线。

这些丝线真是叫人厌烦。

“你就不得个姑娘样,你是跑的快了……”连燕茹说到这处,打住话头。

大渊朝明间说起姑娘调皮,如同男孩一般,便说是投胎跑快了,否则便是个男孩,自然,这也是玩笑话。

可这话说到了她的伤心事,她便有些说不下去了。

“见过母亲。”把云婵这才行礼。

“不客气,你快坐下。”连燕茹回过神,忙放开把云,去拉她手。

把云不满的瞪了把云婵一眼,这个老七自打前几来教她绣花之后,母亲都不疼她了!

不就是会绣个花吗?有甚的了不起。母亲何至于将她当个宝?外头绣娘比她绣的好的比比皆是。

“瞧瞧。”连燕茹抬起把云婵的手:“这一双巧手,端的是厉害,生的也好,这手指头又细又长的……

你这是怎了?”

连燕茹忽然瞧见她手心处有伤痕,像是利器划破的。

把云婵偷瞧了一眼把云,见她瞪着自个儿,不由一抖,将手往回抽:“是……是我自个不小心……”

连燕茹是何等眼色,这两个小女儿家的小动作如何能逃过她的眼睛?

“连连,是不是你?”连燕茹转头瞧着把云。

把云也不抵赖:“我要用剪刀,她自个儿偏生拿到的紧,这才划破了手,碍我甚的事。”

“你!”连燕茹气恼的便要打她:“伤了人还理直气壮你。”

刘嬷嬷一把抱住连燕茹:“夫人,使不得!”

把云气恼道:“我说不学这个劳什子,你偏要我学,如今还为个庶女要打我,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

她说罢一跺脚,哭着去了。

把云婵脸色苍白,颇为不安的开口道:“母亲,不怪六姊姊的,是我自个儿不小心,母亲快去叫六姊姊回来吧!”

“不用管她,做错了事还有脸发脾气。”连燕茹反倒反过来安慰她:“七丫头,你不用害怕,我自个生的孩子我自个儿晓得,她就那子,你别同她一般见识。

你快些坐下,我替你包扎一下伤口。”

“不用了母亲。”把云婵受宠若惊,连连拒绝:“我不碍事的,血已经止住了。”

“怎能不包呢。”连燕茹按着她重新坐回椅子上:“和风,你去替我取些细纱来,要软和的。”

“是。”和风应了一声,转去了。

连燕茹瞧着她手心的伤痕:“这回,我可如何同你姨娘交代!”

“不碍事的,我姨娘不管的。”把云婵勉强笑了笑。

她是真的不在意。

她是梅姨娘亲生的,自幼便在她膝下长大,可往前的十几年,都没有这几过的快活。

她从未得到过这般关,梅姨娘对她便如同对待一个婢女一般,一个不如意,对她便是非打即骂。

跟前的婢女不够使唤了,便也叫她做些粗活。

亲弟弟把云闱自幼被梅姨娘疼到骨子里,平里耳濡目染,对她也从来没有好脸色,颐气指使,呼来喝去都是家常便饭。

如今大了,动辄也会对她非打即骂。

是以这几来教把云绣花,倒成了个好差事。

“细纱来了。”和风走上进前。

“来,卷起来。”连燕茹不由分说,一把掀开她的衣袖。

“不……”把云婵毫无防备,不曾来得及阻止。

手上一块一块的淤青便展现在连燕茹跟前。

不过那淤青已经有些淡了,想来是前几的伤痕,这几并未添新伤。

“你这是怎了?谁掐的你?”连燕茹一脸惊愕。

“没……没谁。”把云婵逃避着她的目光。

“是谁?”连燕茹气恼的站了起来:“你无论如何,也是老爷的女儿,在这后宅谁敢这般对你?我带你寻老爷说说理去!”

“是我……是我做错了事,姨娘责罚的,求母亲不要告诉父亲。”把云婵害怕的苦苦哀求。

“你姨娘,怎的这般狠心?”连燕茹一脸的不敢置信:“这般下去不行,我得同她说道说道!”

“不用了母亲……求你了母亲……”把云婵害怕此事叫梅姨娘知晓了,打她打的更狠。

哭着便要下跪。

“你同我说说她何故打你?”连燕茹弯腰扶起她。

把云婵不言,只是垂泪。

连燕茹同刘嬷嬷对视了一眼。

刘嬷嬷微微摇头。

连燕茹便晓得此事不可cāo)之过急,遂开口道:“你不说便罢了,先坐下,我给你将伤口包扎一下。”

“谢母亲。”把云婵又行了一礼,这才坐下,擦干面上泪痕。

这几以来,她已是极为知足了。

因着她每要到主院来,梅姨娘已经不对她动手了,至于骂两句倒是时常有的,不过她这些年也听惯了。

第189回 一点就透

云带着三姊姊把云嫣回了自个儿屋子。

她心中担忧哥哥同父亲起了争执,不免有些忧心忡忡的。

她倒不是担忧父亲,而是担忧哥哥,这番争执若是传了出去,不说旁的,哥哥总归是做儿子的,不孝便是大错,无可争议的。

父亲纵有千错万错,外头人也不会说他半句不是。

何况撕破了脸皮,将当年的事捅出去,谁也得不了半分好。

“九妹妹,你莫要太过担忧了,父亲总是会顺着哥哥的。”把云嫣安慰她。

她对当年贬妻为妾之事也是略知一二的,叶姨娘总归是晓得实的,只是从未细细同她说过而已。

云点了点头,朝她感激的一笑。

姊妹二人静默半晌,皆是无言。

把云嫣几番言又止,但瞧着云心不在焉的模样,最终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蒹葭走了进来,打破了静默。

“姑娘,三姑娘。”蒹葭行礼。

“姨娘屋里形如何了?”云开口便问道。

“老爷同夫人终还是留了大姨母在这过宿。”蒹葭回道:“姑娘不必忧心了。”

“哥哥可又同父亲起了争执?”云又问。

“只说了几句,倒也不曾吵起来。”蒹葭瞧了瞧把云嫣:“只不过,少爷他同夫人……”

云摆了摆手:“那些不用管他,大姨母可应了留下来了?”

哥哥这般待连燕茹也是应当,她便是唤了连燕茹母亲,也非真的认了她。

“应下了。”蒹葭点头道。

“那便好,否则姨娘今夜又有的哭了。”云松了口气,瞧着把云嫣:“姊姊方才可是有甚的话要同我说?”

先前她虽说心思不在这处,可把云嫣的神色她都瞧在眼里,分明是有话要说的。

“九妹妹真是好眼力。”把云嫣想笑,却不曾笑得出来,眼圈反倒有些红了。

“姊姊你……”云晓得她是为何事难过,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不得过不去的坎,你别伤心。”

“蒹葭,你先出去吧。”把云嫣忽然开口吩咐。

蒹葭瞧了一眼云。

“你去吧。”云朝着她道。

蒹葭这才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三姊姊,你有甚的话,现下可说了。”云瞧着把云嫣。

“妹妹。”把云嫣忽然站起来,对着她便行了一礼。

云一惊,忙站起扶她:“姊姊,你这是做甚的,可使不得。”

“妹妹,我求你帮帮我。”把云嫣说着便流下泪来。

“姊姊,你坐下说吧。”云也不知该如何拒绝。

她在这家中人微言轻,又能拿甚的帮她?

况她也不多管闲事。

“妹妹。”把云嫣坐了下来,拭干泪水:“我晓得,我生来被我姨娘照顾的极好,不曾见过世面,也不曾历过风雨,更比不得妹妹聪慧……”

“姊姊,你快别这般说,叶姨娘能这般稳妥的照应你长大,也是你们二的福气。

如今虽有波折,但事总归会水落石出的。”云安慰着她。

“妹妹你听我说。”把云嫣拉住她的手:“我晓得我求你是不之请,你不帮我也是理所应当。

我……我是真的没得法子了,这府里我能求的人只余下你了……你也晓得,我姨娘当初在府里,几乎将人都得罪了个干净。

如今祖母也不管我了,我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她说着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这些子,你可曾暗中查探,到底是谁将那事栽在叶姨娘头上?”云问她。

“我瞧了,没得甚的头绪。”把云嫣摇了摇头:“我院子里头除了温儿同顺儿,其她婢女见我姨娘失了势,便都拿我不当个人,我使唤不动她们。

也不得机会去查到底是谁主谋的那件事。

不过,我夜头睡不着也仔细想过了,有两个人最可疑,我不敢确定到底是谁动的手脚。”

“你是说走的近的……”云早已猜到是哪两个人。

至少表面瞧起来,她二人是极为亲密的。

“对,定然是她们当中一个。”把云嫣肯定的道。

云点了点头:“姊姊既然已有了查探的方向,顺藤摸瓜便是了。”

“妹妹,我今朝求你不是为这事。”把云嫣握紧了她的手。

“那姊姊想说甚的?”云不解。

“我听闻你二姨母同四姨母都住在西郊庄子上?”把云嫣问道。

“是。”云点头。

“可否求你大姨母,替我捎些东西去西郊庄上?

再请你二姨母或是死四姨母走一趟。

这天寒地冻的,我姨娘走时匆忙,不曾带几件御寒的衣裳,也不曾带银两,我怕她在那头子难过。”把云嫣哀求道。

云思索片刻道:“三姊姊,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我二姨母同四姨母与叶姨娘所在的并不是同一个庄子,先不说认不认得,去了,庄上人也不一定让她们探望。

再说,我大姨母那子,是个天生胆小怕事的,她子又软,便是我去求她,我瞧她也未必会应。”

“这……这该如何是好……”把云嫣一听此法行不通,眼泪便簌簌而落。

她实在是心疼叶姨娘,这大冷的天若是没有衣裳御寒,子该有多难过?

“三姊姊,你先别着急。”云皱着眉头:“再想想旁的法子吧。”

“还能有甚的法子……”把云嫣掩面而泣:“能想的我都想了……可不得一条行得通的。”

云叹了口气,她心中有法子,却也不好直说出来,到时把云嫣若是遇上甚的事,将她倒出来便不好了。

这是她自幼养成的子,凡事先求自保,再去帮人。

她平里也不是个管闲事的,但她却是个心软的,把云嫣这般也着实可怜。

两姊妹静坐了片刻,云开口道:“姊姊,今朝傍夜哥哥答应带我去看灯,你一道去吗?”

“我还看甚的灯……”把云嫣话说到一半,忽然眼睛一亮:“看灯,对,看灯。”

“甚的?”云装作不曾听懂。

心中却道这个三姊姊也是极为聪明的,一点就透。

“云,这回却真的要求你帮我了!”把云嫣再次握住她的手。

“姊姊你说吧。”云瞧着她。

第190回 你才是狗

“你去帮我求求哥哥吧,求他带我一道出去看灯,我出去了便找辆马车直奔西郊,一来一回两个时辰也够了。”把云嫣急急的道:“我去瞧瞧姨娘,瞧了便回来,给她带些东西,回来之时你们看灯时辰估摸着也差不多了。”

“你院中可有能用的小厮?”云谢想了想问她。

把云嫣摇了摇头,她不晓得云这刻儿还问甚的小厮做甚,只是急切的道:“九妹妹,求你帮帮我。”

“我倒是能帮你,只是你一个女子,跟着马车而去,这一路上,我也不安心,万一有甚的强人……”云不敢想。

甚至有些后悔方才不该给她提那个醒,无论何事,都不得好端端活着重要。

“不还有温儿同顺儿吗?三个人呢。”把云嫣不在意的道。

“不行,同行必要有一男子,否则便不可成行。”云坚决异常。

“可……院中小厮我都好些子不曾见到了,他们都不听我的。”把云嫣有些颓然。

云低着头,不曾开口。

把云嫣忽道:“不如……我出去买一个?”

云想了想:“倒也可行。”

“妹妹,那你是答应帮我了?”把云嫣满面希翼的瞧着她。

云点了点头:“我会去同哥哥说说,若是哥哥不肯,我也没得法子。”

“谢谢妹妹。”把云嫣擦了把眼泪,露出笑意:“我这便回院中去,收拾些带出去的东西。”

“嗯。”云跟着她起,将她送出了院门。

“哥哥去了何处?”云问蒹葭。

“方才出门去了,想来是大姨母来了,置办饭食去了,快到晌午了,想也该快回来了。”蒹葭回道。

“嗯。”云点了点头,瞧见不远处李嬷嬷正在同黄菊说着甚的,她又道:“你将黄菊叫进来吧。”

“是。”蒹葭朝着那处行了过去。

云转进了自个儿屋子。

不消片刻,蒹葭带着黄菊打帘子行了进来。

“见过姑娘。”黄菊对着她行了一礼。

“不必客气。”云含笑打量着她,她倒是比初见时白净了些,面上还是的,显得憨厚:“烧七的事,可还顺利?”

“回姑娘,一切都还好,只是二舅难伺候些,总说钱姨娘不孝,烧五七都不回去,说话也难听的很。”黄菊神色有些气愤:“分摊烧七银钱之时,她还以此为借口,多讹了几两银子去了。

若不是我护着,这些银子怕是都带不回来的。”

云笑了笑:“我二舅母就是那般人,若是有便宜不占,那倒是不像她了。

她说甚的不必在意,这些话不必再在姨娘跟前提及,以免她听了伤心。

这些子辛苦你了,你也累着了,去好好洗浴一番,休息一吧。”

“那姑娘……要将奴婢留在边吗?”黄菊小心翼翼的问。

她原来在莱州郊外,从来不曾见过大房子里头是何等的模样。

自从进了钱府,便以为是极为了不得的地方了。

可今朝见了把府这般气派,她几乎不敢置信自个儿往后会留在这处。

那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从前能有顿饱饭吃,便已经知足了,哪敢想如今这种衣食无忧,绫罗绸缎的生活。

“自然是留下来的。”云不晓得她为何如此发问。

“那我……奴婢是几等婢女?”黄菊心中一喜,又险些说错了话。

“你立了大功,如今木槿嫁出去了,你自然是替换她的位置,同蒹葭一般贴伺候我吧。”云微笑的瞧着她。

她是瞧着黄菊憨厚,像是个靠得住的,做事也算靠谱,又是秦南风送的,便有心抬举她一番。

“谢姑娘,谢姑娘!”黄菊欢喜不已。

她便是豆大的字不识一个,也晓得贴照应姑娘是体面的活计,得了这活计自然是欢欣不已。

“你去吧。”云笑了笑。

自此,黄菊便留了下来。

午饭时分。

把云庭差人来唤云同钱姨娘,说是大姨母来了,要众人在他书房的花厅好好吃顿饭,吃些酒好快活快活。

钱姨娘瞧着时辰还早,说还要同钱芳如多说会话再过去。

云说要先去寻哥哥耍子,钱姨娘也不曾多想,便由她去了。

云带着蒹葭径直去了把云庭的书房。

书房东侧便是花厅,里头布置简单但却十分高雅,是把云庭平里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

还未进门,便听到里头传来笑声。

云踏进去便道:“秦小五,你来的倒比我还快。”

秦南风一见是她,便笑道:“那是自然,我同你哥哥一道回来的。”

“你是瞧着我哥哥买了一桌子好茶饭,才跟着回来的吧?”云瞧见了满桌子的好菜好饭,不由笑道。

“对啊。”秦南风也不否认,接着笑道:“你不也闻着味儿来了吗?”

“你才闻着味儿呢,你才是狗,你才是狗!”云气得用手捶他:“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秦南风也不躲,任由她打,只是哈哈大笑。

“不睬你了。”云瞪了他一眼,拉过把云庭的手:“哥哥你附耳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甚的话,我也要听。”秦南风很不识趣的凑了过去。

“同你没得干系,站远些。”云推他。

他嘻嘻哈哈的站远了些。

云凑到把云庭耳边正开口,又猛地回头。

便见秦南风站在原地笑得更欢:“把小九,我就晓得你会回头,你这招从小用到大,能不能换一招?”

“要你管。”云撅了撅唇。

又推着把云庭往边上行了几步,这才放了心,开口道:“哥哥,你今朝傍夜不是带我去瞧花灯吗?能不能带……”

她忽然福至心灵,挑头往边上一瞧,便见到秦南风不知何时已经凑了过来。

“秦小五!你这般可有趣!”云咬牙。

“是你们兄妹没得趣,有事还瞒着我,将我当个外人,我心里不快活。”秦南风一脸哀怨地瞧着她。

“真是前世该了你的,收起你这副德行。”云嫌弃的撇了他一眼:“你听了,可不许外传。”

“嗯嗯嗯。”秦南风连连点头,那模样要多乖顺有多乖顺。

云瞧了又忍不住发笑。

第191回 果酒甘甜

“是三姊姊,她想去瞧叶姨娘,给她捎两衣裳。”云瞧了瞧四周,小声道。

“你要我将她带出去,她自个儿去西郊庄子?”把云庭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

“嗯。”云点头。

“不妥。”把云庭想也不想便回绝了。

家里那些妹妹,他一个都不想认,更不想同她们有任何纠葛。

“哥哥……”云还说。

“你何时同她走的那般近了?”把云庭倒反过来说她:“这府里,除掉我同娘,其余人一个都不可信,你离她们远些。”

“三姊姊不得甚的坏心眼,她哭着来求我。”云道:“我也总不能眼睁睁瞧叶姨娘冻死。

再说,三姊姊说叶姨娘是冤枉的,我瞧着苏袅袅那事,也不像是她所为。

她只要活着,终有一会会洗清冤屈回来的。

那害她之人,便不得安生了。”

把云庭默然片刻道:“好,你叫她自个儿仔细着些。”

他晓得云的意图,叶亭玉回来,不管是对付连燕茹,还是对付梅自香,总归叫她们手忙脚乱,无暇顾及旁的,云同娘也能活的安生些。

秦南风在边上一言不发,揉着额角若有所思。

“想甚的呢?”云拍了他一下:“记住了,不许外传。”

“我晓得。

把小九,我也不懂你们内宅那一。”秦南风提醒道:“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也莫要太过信任你那些姊妹了。”

“我晓得的。”云点头应了。

“见过姨娘,见过大姨母。”蒹葭在门前行了一礼。

钱姨娘挽着钱芳如,随意的抬了抬手。

云几人齐齐转,秦南风招呼道:“姨娘,大姨母。”

“南风来了。”钱姨娘见了秦南风,颇为欢喜。

“大姨母,快些坐下。”把云庭忙着招呼。

众人落座。

把云庭端出一坛果酒,一一给众人杯中满上。

“今朝大姨母来了,娘心中欢喜,也吃些酒。”把云庭说着便给钱姨娘满上了。

接着便是云。

“绍绍,你妹妹还小,喝不得酒。”钱姨娘阻止道。

“娘,这是我特意去西集和旨酒楼打的果酒,去年冬刚酿的,不得甚的酒力,今朝欢喜,又是月半又是家中来了客人,叫儿也喝些。”把云庭坚持。

“那好,少倒些。”钱姨娘送了口。

秦南风瞧着云只是笑。

云晓得他是何意,幼时在外祖母跟前,她可不曾少偷喝果酒,便是如今,她房中也是藏着果酒的,只是钱姨娘不晓得罢了。

果酒甘甜,吃个微醺再安睡,那是极好的。

这顿饭,钱姨娘胃口极好,她这些年也不曾哪一顿吃过这些东西,今朝还是因着大姊姊来了,她心中开怀,自然便用的多了些。

把云庭见她欢喜,便劝道:“大姨母,你瞧你来了将我娘喜成这般,不如便留下来,小住些时吧?”

“不可,不可。”钱芳如连连摇头:“家头田里还有许多活计不曾做呢,再不家去,你大姨父要那块要不得过生。”

“你大姨母忙得很。”钱姨娘笑道:“你便别强留着她了,只盼她后常来。”

钱芳如笑着点头,心中却道,她也想常来,可这大门难进呐!

“大姨母,这冬里,田里忙甚的?”云问她。

“还能有甚的。”钱芳如道:“便是白萝卜,大白菜那些。”

“那大姨母收了那些蔬菜要如何处置?挖窖藏着吗?”云又问。

她很欢喜听这些。

“也挖窖,不过藏不得多少。

如今不比从前了,这些时蔬每都有商贩来收,他们运到这帝京城来卖给你们,也能赚不少银钱。

那些商贩出手大方着哩,回回都给现银。”

钱芳如见云听,便多说了些。

席间,她又说了些乡野见闻,众人皆是喜闻乐见,这餐饭食吃的极为融洽。

吃罢了中饭。

把云庭吃罢了中饭又同秦南风出去了,说是有诗会。

钱姨娘挽着钱芳如,唤道:“儿,你同我们一道回去吧,晚上要跟你哥哥去瞧花灯,家来不得早,你要睡会才好。”

“姨娘,你同大姨母先回去吧,我去园子中转转,消消食再回去。”

她说着抚了抚肚子,不好意思的笑道:“今朝饭食味美,多吃了些。”

“多大的人了,还这般贪吃。”钱姨娘嗔了她一眼:“那你早些回院子。”

“嗯。”云点头。

瞧着钱姨娘二人行的远了,这才吩咐蒹葭:“你去同三姊姊说,哥哥应下了,叫她备好物件。”

“那姑娘呢?”蒹葭不放心的问。

“我便在这处等你,你快去快回。”云道。

“是。”蒹葭急匆匆的去了。

云瞧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跟前只得一个婢女,平里倒也清静,只是这时,便有些不大方便了。

她出了书房,站在廊下,瞧着外头的翠竹。

门口,一道人影行了进来。

云一惊,随即行礼道:“父亲。”

“你怎会在此?”把言欢狐疑的瞧着她。

他是来同把云庭商议云读书事宜的。

“回父亲,今朝哥哥备了饭食,我才将吃罢饭。”云如实道。

此事,把言欢倒是晓得。

“你怎的一个人?”他打量着云有些奇怪:“婢女呢?”

“回去取东西了。”云只能扯谎。

“取甚的?”把言欢更疑惑。

云手心都是汗,垂目瞧着脚尖,忽而急中生智道:“我这鞋,有一处坏了,不大跟脚,婢女回去取鞋去了。”

“哦。”把言欢点了点头:“你跟前不是两个婢女吗?还有一个呢?”

云有些无言。

木槿出嫁也不是一两了,她跟前只余下个蒹葭,这府中,怕也只有这个父亲不晓得此事。

好在,如今来了个黄菊,也可算是两个。

“我来时只带了一个。”她只好这般说道。

“你哥哥呢?”把言欢朝书房里头瞧。

“哥哥出去了,说是有诗会。”云小声回道。

把言欢点了点头:“那你在这处等着吧,我那头还有些事,我先去了。”

“父亲慢走。”云又行了一礼。

瞧着他走出院去,这才松了口气。

幸好父亲不曾留下来,否则今朝便要露馅儿了。

第192回 这是个不传之秘

蒹葭去告知了把云嫣,而后便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听云说起方才之事。

她不由连拍心口:“好险,好险!”

“三姊姊如何说的?”云问她。

“三姑娘早备好了许多东西,太多了,怕是要装上一马车呢!”说起这个,蒹葭一脸惊叹。

云皱眉:“那许多东西如何能运得出去?”

“奴婢想着也是,这事本就是偷偷摸摸的,哪能带出那许多东西。”蒹葭也道。

“我去瞧瞧吧。”云叹了口气。

子女太过溺也不好,三姊姊叫叶姨娘疼成了这般,做事都不晓得考虑考虑的。

云进门之时,把云嫣还在屋里翻箱倒柜的。

她瞧着满地满的被子,衣裳,甚至还有茶盘,又有几坛酒,笑道:“三姊姊,这是要搬家吗?”

“九妹妹,你莫要逗趣了,这些都是要带给我姨娘的。”把云嫣说着又打开一个木头箱子。

“三姊姊,这些东西你要如何运出去?

你莫要忘了,你今晚是装作去看花灯,而后去西郊,你带这许多东西,如何出门?”云问她。

把云嫣一愣,瞧着云半晌道:“你说的对,我是太欢喜了,给忘了。

那该如何是好,这些都是我姨娘平的心之物,用惯了的。”

“今时不同往。”云走过去道:“你便选两厚实的被子,再选两御寒的衣裳,旁的一律不能带。”

“一样都不行吗?”把云嫣瞧着她。

“一样都不行。”云坚决的道。

“那……那……”把云嫣急的又要哭:“这一点东西,能顶甚的用?”

“能御寒便可,旁的管不了那许多了。”云想了想道:“不过,三姊姊可以给叶姨娘带些银钱,有了银钱,她子也能好过些。”

“你说得对,我怎的不曾想到呢!”把云嫣说着,又去翻最里头的脚箱。

“姊姊,带个一二十两即可,不需太多,在庄上银钱多了也使不掉,若是叫歹人得知了,反倒不好。”云又提醒道。

把云嫣手上的动作一停,颇为丧气:“你说的不错,九妹妹,怎的你做事便能想到这般周到,而我却甚的都想不起来。

我真是个没用的女儿!”

“三姊姊莫要妄自菲薄。”云劝慰道:“你只是心系着叶姨娘,关心则乱。”

把云嫣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来:“九妹妹,你看我乱的,你来了半晌了,我也不曾叫你坐下,也不曾给你倒茶,你快坐下。”

“我不坐了,我便是来提醒姊姊一句的,也不得旁的事,我便先回院中去了。”云笑道。

“那好,我这处乱七八糟的,我便不留妹妹了。”把云嫣道。

“姊姊你忙吧,我先回去了。”云朝她笑了笑。

她说着招呼蒹葭:“走,回去小憩一会儿。”

想着又回头叮嘱把云嫣:“三姊姊若是得空,也小憩片刻,天夜了还不晓得是甚的光景呢。”

“我晓得了。”把云嫣应了一声。

云回院洗漱一番,便睡下了。

直至申时过半,她才睡醒。

“蒹葭。”她唤了一声。

“姑娘,你醒了。”蒹葭应声而入:“少爷来了,在姨娘房中等了有半个时辰了。”

“怎的不叫我起。”云忙撑起子。

蒹葭走过去扶她,伺候她穿衣裳,口中道:“奴婢是想来叫的,少爷谁也不得甚的事,便叫姑娘多睡会儿。

甚的时辰醒了,便甚的时辰去。”

云穿好衣裳,漱了口,便去了钱姨娘房中。

“大姨母,姨娘,哥哥。”云乖巧的将屋子里的人叫了个遍。

“醒了?你可真能睡。”把云庭笑道。

“哥哥不叫蒹葭叫我,可不是我的错。”云争辩道。

“行行行,你有理,你瞧我给你带了甚的?”把云庭扬了扬手中的书。

“甚的?”云忙走过去。

“这兄妹俩要好的很,果然是嫡亲的兄妹。”钱芳如打趣道。

“是的,他们兄妹能如此,我知足了。”钱姨娘笑道。

“《茶经》?”云将那书翻看了几页,不由又惊又喜:“哥哥在哪寻来的?”

她如今想自个儿研制茶饼,可她只会点茶,吃茶,于制茶一道一窍不通,正是一筹莫展之际。

不曾想哥哥便替她寻来了这本书,上头说的便是区分各种茶叶品类,以及适宜的制茶法门。

“这可是你哥哥我亲手抄录的。”把云庭翻到最后几页:“你瞧,这墨都是才干的。”

“那原本哪来的?”云追问。

“你先莫要问这些,我且问你,你要如何谢我?”把云庭笑道。

“我替你问问夏……唔……”

云话未说完,便被把云庭捂住唇。

她立刻会意的点头,方才是太欢喜了,忘了钱姨娘同大姨母还在边上,才会口不择言。

把云庭这才放开她。

“下什么?”钱姨娘听了半截话,心中好不奇怪。

“不得甚的,姨娘,我同哥哥出去说罢,不耽误你同大姨母叙旧了。”云说着,拉着把云庭便往外走。

“这孩子。”钱姨娘笑了笑,并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也不曾追问。

到了外头,把云庭佯怒道:“把云,你怎的甚的都往外说。”

“哥哥,我错了。”云垂头,一副知错的模样。

“莫要装了。”把云庭故意沉着面孔。

云凑到他跟前道:“哥哥,你给我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我定然替你问问夏姊姊的心思。”

“你还说。”把云庭脸色是真变了。

云掩唇偷笑。

“再笑将书还我。”把云庭威吓她。

“不笑了不笑了。”云连连保证:“哥哥,你还不曾是这本茶经出自谁之手呢。”

“这是不传之秘。”把云庭小声道:“我在书院有个同窗,是蜀地之人,擅制茶。

他家乡有位制茶的茶师,乃是官家御用的,如今年事已高回乡养老,原本是不问世事的。

我这同窗的兄长,是个茶痴,硬是又求又缠,找着那位老茶师,非要学他的本事。

老茶师起先并不搭理他,时久了,也是被他的执着所感,这才将手艺传授于他。”

第193回 到如今才长心眼

“所以,这个手抄本是源自于那个技艺高超的茶师吗?”云又惊又喜的问道。

“非也。”把云庭摇了摇头:“我同你说,那茶师不识字,这些都是我同窗根据他兄长的手记,一字一句的修订整理出来的。

他兄长每学了之后,生怕自个儿忘记了,便要回来记下来。

但记得多了,内容便有些杂乱,也不好找。

后来我同窗回去替他修订了一番,这般便好查找,也就是我手抄的这本。”

“太好了,谢谢哥哥。”云欢喜不已,捧着那手抄本《茶经》不释手,小脸兴奋的微微发红。

这回,可不愁制不出好茶了。

她便是再愚钝,多花些时钻研,就算不大成,总归是能小成的。

到时制出一些茶来,给自个那个铺子卖,想来是足够了。

她也不想发甚的大财,左右她同姨娘二人够吃够用也就是了。

“你记得不得传授给旁人,我那同窗因同我关系极为要好,我又发誓不会外传,才愿意给我抄录一份。

你要晓得,那老茶师已然去世,这是我那同窗家中的不传之密,他家做生意全靠这个,你若是传了出去,便是坏了人的财路。”把云庭又细细叮嘱了一遍。

若不是看在妹妹实在喜钻研制茶之道,他是不会厚着脸皮跟同窗要求抄录这份茶经的。

“哥哥请放心,我晓得分寸。”云应的一脸郑重。

这是老茶师一世的心血,也是哥哥的同窗家中如今的生财之道,愿意给哥哥抄录一份带回来给她,便已是大恩了。

她又怎能恩将仇报?

“哥哥,你那同窗如今可在帝京,你叫我亲自见见他,我当面同他致谢。”云一本正经的道。

“可不巧。”把云庭笑道:“我下午去的那个诗会,便是为他送别的,他如今已在回乡的路上了。”

“你怎的不留人家看灯的?”云不解的问道。

帝京元宵节的灯会多好看,她便是年年都看,也看不够呢。

“他说家中有急事,急着回去。”把云庭回道。

云点了点头:“那便下回吧,既是哥哥的好友,总有相见之。”

“说的对。”把云庭好似想起什么来:“对了儿,我同你说个事。”

“你说?”云不解的瞧着他。

“我回来的路上想了,我觉着把云嫣便这么去了西郊,恐怕不妥。”把云庭皱眉道。

“哥哥,你不是要反悔吧?”云瞪圆了眼睛:“我可是都同三姊姊说你应了。”

“不是反悔,只是这般确实不妥。”把云庭顿了顿道:“把云嫣自幼被叶姨娘宠着长大,不曾经历过事,做事也不得甚的脑子,她若是有所疏忽,你我兄妹二人都不免被连累。”

“哥哥你说的也对。”云想起把云嫣竟想收那么一大堆东西带过去给叶姨娘,便有些头疼:“可如今已应下,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我回来的路上都已经想好了。”把云庭道:“你让她将要带的东西拿出来,我再叫人送到西郊去便可,左右也不得多远的路,马车赶过去也不过一个时辰,若是骑马更快。”

云想了想道:“只能如此了,那我现下便去同她说。”

“去吧。”把云庭点头。

把云嫣见了云来,还当是要出发了。

“九妹妹,此刻便走吗?”她迎上来拉着云的手。

云反手拉着她的手:“姊姊,妹妹怕是要食言而肥了。”

“怎了?”把云嫣顿时慌了:“去不成了吗?”

“哥哥说你个人去西郊不妥当。”云垂头道。

“这该如何是好?”把云嫣说着便又要哭。

“姊姊你莫要急。”云拉着她进了屋子坐了下来,压低声音道:“不过哥哥说了,你将要带给叶姨娘的物件拿出去,他派人给你送过去。”

“当真?”把云嫣眼中还含着泪光,面上便有了欣喜。

她虽想见姨娘,但如今能保全姨娘的命才是最要紧的。

“嗯。”云歉意的道:“三姊姊,你莫要怪我,我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我不怪你,能捎些物件去,也是极好的。”把云嫣抹去泪珠,勉强笑道。

“其实哥哥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云瞧了瞧四周:“如今叶姨娘不在,你这院中的婢女嬷嬷们,皆是各怀心思,一盘散沙。

也不晓得哪个是哪个的人,你做事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的好。

若是你打算去西郊之事走漏了风声,叫父亲母亲逮着了,那可如何是好?”

把云嫣点头:“妹妹你考虑的周到,我听你的。”

“你整理一番,等刻儿同我一道出去,这些子你太过烦闷了,今晚陪我瞧瞧花灯,就当散散心。”

云站起道。

“嗯。”把云嫣应下了。

云回院子换了一衣裳。

因着要替把云嫣将捎给叶姨娘的东西拿出去,把云庭直接叫金不换将马车驶进了府里。

这原是不合规矩的。

除了老夫人和老爷,其余人都不得将马车驶入大门之中。

可家中大少爷的意思,看门的下人们如何敢违逆。

乖乖的让了道,让马车进了门。

一方院中。

把云坐在铜镜前,手中把玩着自己的一缕青丝,听着谷雨的话。

“是大少爷的意思,叫金不换驾的马车,这刻儿去了翩跹馆。”谷雨绘声绘色的道:“想来等刻儿便要去叶姨娘院中了。”

把云轻笑了一声,松开自个儿的那一缕青丝:“瞧不出,老三平里闷不吭声的,倒是个有本事的,能说动了把云庭帮她。”

“近,她同九姑娘走动频繁,想来便是为了此事。”分在一旁猜测到。

把云拿起梳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梳着自己的发丝:“叶亭玉那个老妖妇走了,她倒开始长心眼儿了。

可到如今才长心眼,不觉得太晚了吗?

叶亭玉当初何等嚣张?我娘才怀上我,她便进了门,同我娘平分秋色这许多年,如今她失了势,她的女儿还想好?”

第194回 不情之请

“姑娘,这刻儿便去告知夫人吗?”谷雨瞧着她问。

“急甚的。”把云不紧不慢:“再说这是大事,告知母亲有何用,今朝父亲也要陪母亲去看灯,须得当着父亲的面说此事。”

“夫人晓得了,老爷不就晓得了吗?”谷雨想不明白,小心翼翼的问。

“说你蠢,你是真蠢。”把云瞪了她一眼:“分,你说给她听。”

“夫人是当家的主母,家中子女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都需得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

若是夫人出面同老爷说,老爷必然觉得夫人是对叶姨娘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分当即便开口道。

谷雨这才恍然大悟,接着又欢喜道:“原来如此。

今朝之事若是叫老爷知晓了,不仅三姑娘要遭殃,九姑娘也是难逃责罚。”

“老九如今也是越发的不安分了。”把云想起那韩元奎办的宴会,尤初红竟那般讨好她,便暗暗咬牙。

“三姑娘同九姑娘如今倒像是连成一线了。”分想了想道。

“啪”

把云重重的将手中的梳子拍在梳妆台上。

“两个胆小怯弱又没脑子的东西,连成一线又如何!”她冷哼了一声:“这样的货色,再来两个也不成气候。”

“姑娘说的是。”分垂目道。

“谷雨,你去母亲院中问问,父亲母亲打算何时出去瞧灯?同他们说,我也要一道去。”把云又恢复了一贯的矜贵柔。

“是。”谷雨匆匆去了。

把云俏目微微眯了眯,把云嫣,今朝便拿你开刀,母亲悉心教导她这许多年,也该是她一展手之时了。

母亲说过,能够镇得住宅中的庶妹,往后成了亲,才能管得住那些惯会兴风作浪的姨娘们。

云同把云嫣各带着一个婢女,同乘在马车上,把云庭坐在马车外头。

金不换赶着马车出了家中大门,拐了个弯走了不远,便停了下来。

“把兄,你来啦!”粗犷的声音响起。

云听了便要笑,她不瞧都晓得,外头的人是傅敢追。

她挑帘朝外头瞧,果见傅敢追威风凛凛的骑在马上,正笑着同把云庭说话。

“傅大人,上回只是真是谢谢你了!”云不曾忘了上回在铺子中遭遇那几个人,是傅敢追助了她。

“九妹子,不过是抬抬手的事,上回你哥哥已经谢过我了,你就别老是同我谢啊谢的,怪外道的。”傅敢追笑呵呵的:“还有,莫要叫我甚的大人不大人,你就同逐云一般叫我傅敢追便可。”

云掩唇偷笑。

这傅敢追,还真是憨的讨喜。

把云嫣在旁边瞧着,不由问道:“九妹妹,这是何人?你又如何人的?”

“他是个武将,力大无穷。”云笑着解释道:“是秦南风的好友,同哥哥也相熟。”

把云嫣点了点头:“这人瞧着鲁莽,但倒不像个坏人。”

“那是自然,想来他便是来助你的。”云猜测道。

“东西在何处?拿来,我快快的送过去,回来还能赶得上看灯。”傅敢追说着下了马。

两个婢女先下车。

云同把云嫣也跟着从马车上下来了,帮着将两被褥两冬衣并一些银两从马车上取了下来。

傅敢追轻而易举的便将所有东西抱起,放在了马背上:“便只得这些吗?”

“只有这些,谢谢……大人。”把云嫣不曾同外男打过交道,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待我送完了再谢也不迟。”傅敢追豪爽的道:“若无旁的事,那我便先去了。”

说着便要策马而行。

“等一等!”把云嫣。

“你这妹子,还有甚的事?”傅敢追让马儿停住脚步,瞧着她。

“小妹……小,小妹有个不之请……”把云嫣被他瞧着,紧张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是怎的?”傅敢追挠了挠头:“我也不吃人,怎的将这妹子吓成这般?”

云失笑:“不是叫你吓得,我三姊姊天生胆小。”

又同把云嫣道:“三姊姊,你同我去马车上,说与我听,我再说给他听。”

把云嫣点头。

二人一道上了马车,把云嫣对着云耳语了一番。

“这倒是个法子。”云点了点头。

她掀开轿帘,探出头去:“傅大人,我家三姊姊说想请你帮个忙。”

“要做甚的?”傅敢追不解。

“我家叶姨娘在庄上,三姊姊怕那户人家欺辱她,你去瞧瞧形,若是实在不好,你便吓唬吓唬那庄户,叫他不敢再欺辱叶姨娘便是了。”云一五一十的说出把云嫣方才所言。

“这点小事,好说好说。”傅敢追一听,当即便应下了。

这事对他来说,确实是小菜一碟。

“傅兄,吓唬吓唬便可,你可不能真伤人。”把云庭笑着叮嘱道。

“我有数。”傅敢追拍拍口道:“同说书的说鲁智深反过来拔杨柳树一样,就吓唬吓唬。”

云几人一听他的话都笑了起来。

“你们笑甚的?”傅敢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我又说错甚的了?”

“不得甚的。”把云庭笑着摆手。

傅敢追左思右想,也不晓得自己何处说错了。

索也不想了:“若是不得旁的事,我便先去了。”

“你路上小心些!”把云庭叮嘱他。

“驾!”傅敢追策马扬鞭,马儿便跑了起来,他回头道:“放心,我即刻便回,等我同你们一道看灯!”

云瞧着他如同一阵风似的去了,心中竟有些羡慕,她若是会骑马,也能这般策马奔腾,那该多好?

“儿,坐稳了,走了。”外头,把云庭开口招呼了一声。

“晓得了。”云应了一声。

便听金不换一声:“驾!”

马车缓缓的往前行驶起来。

“九妹妹,此番真是多谢你了。”把云嫣握住云的手,满面感激。

“如此,三姊姊可安心了?”云含笑瞧着她。

把云嫣正说话。

“大少爷,请留步。”外头传来一道声音。

接着马车便是一顿。

好在马车本就驶的慢,若是快了这般停下来,那坐在里头的人可不好受。

“做甚的?”把云庭的声音响起。

车内,云同把云嫣对视了一眼,二人皆是一脸茫然。

第195回 是个通情达理的

“听着,像是平步的声音?”把云嫣小声朝着云道。

云微微点了点头,心中一动,平步是父亲的人,他来了,难不成是……

这般快便走漏了风声吗?

她瞧了一眼旁的把云嫣,心中有些庆幸,好在听了哥哥的话,不曾叫三姊姊独自去西郊。

否则可有的受了。

“少爷,老爷吩咐小的过来找您,说是有事叫您回去一趟。”平步开口道。

“何事?”把云庭口气明显不悦。

“这个……”平步有些为难:“小的也不晓得。”

他跟着老爷不是一两了,老爷同大少爷不睦,也是由来已久。

他心中是不愿跑这趟差事的,夹在当中,定然是两头受气。

可老爷吩咐了,他也不能不来。

只能硬着头皮拦在了少爷的马车跟前,心中祈祷着少爷能够大发善心,回去一趟,也好叫他交差。

云将轿帘掀开一条细缝朝外头的瞧,平步恰好站在马前头,从她这处瞧不见他。

她便又放开了帘子。

“你家去同他说,我同九妹妹要去看灯,有甚的话,等看了灯回来再说吧。”把云庭并不打算回头。

若是娘派人来,他二话不说便回去了,这个所谓的爹的话,他一向的不大听的。

“大少爷,这处离府中只几步路,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平步紧皱着一张脸,心中暗暗叫苦。

早晓得这差事不好办,果然如此。

“哥哥。”云小声道:“既是父亲唤你,那便先回去吧,瞧灯会不急的,只怕是父亲寻你有甚的急事,不好耽误了。”

把云庭思索片刻道:“妹妹说的也有道理,那便先回去吧。”

金不换听了招呼,立刻调转了马车头,马车缓缓的又朝着把府的方向驶了过去。

平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还好在九姑娘在,她又是个通达理的,不然今朝少爷定然是不会回去的。

大少爷平里最是要同老爷对着干了。

把言欢同连燕茹穿戴整齐,原是想出门去瞧花灯的。

把云急匆匆的便来了。

“父亲母亲。”她走的太急,额头上已然渗出密密的细汗。

“跑得这样急,出了甚的事?”把言欢见她匆匆而来,不由问道。

这个长女素稳重端庄,鲜少有这般惊慌失措的时候。

连燕茹忙抬起帕子给她拭汗:“招招,莫要急,慢慢说。”

把云瞧了一眼把言欢,言又止。

“你瞧我做甚的,到底何事?”把言欢见她这般,有些急了。

“那我便说了。”把云一咬牙:“我方才打算出去瞧灯会,便叫谷雨来瞧爹娘何时动,想跟着一同去。

谁料谷雨却在无意中撞破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甚的事?”把言欢奇怪的问道。

他想不出这府中能有甚的了不得的事。

连燕茹也瞧着她。

“三妹妹……”把云飞快的瞧了把言欢一眼:“三妹妹打算偷偷的溜出去,去给叶姨娘送东西。”

“嫣儿?”把言欢一愣,同连燕茹对视了一眼。

连燕茹开口道:“谷雨怕是瞧错了吧?你三妹妹最是乖巧懂事,怎么会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我是不信的。”

“娘,是真的……”把云还要再说。

“莫要说了。”连燕茹打断了她:“我同你父亲要去瞧灯会,你不是说要一道去吗?收拾妥当了吗?”

“母亲……”把云还待再说。

“招招!”连燕茹喝住了她。

把云只好委屈的闭口不言。

“你冲她做甚的。”把言欢道:“招招又不曾做错。”

“老爷莫要信,嫣儿不是那样的孩子。”连燕茹笃定的道:“再说,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如何能出得了门,去得了西郊?更莫要说是送东西出去了。”

“是哥哥帮她的。”把云忙道。

此话一出,把言欢脸色变有些变了,他瞪了一眼连燕茹:“还惯着呢,瞧瞧你将这些孩儿们一个个惯成什么样了,不像话!”

连燕茹垂下头,唇角微微上扬。

“招招,你来说,到底怎的回事!”把言欢气冲冲的道。

“三妹妹近来同九妹妹走的近,想来是九妹妹帮她求的哥哥,父亲也是知道的,哥哥向来最疼九妹妹,对她是有求必应的。”把云细细的说道。

“这个老九,真是祸害!”把言欢一听顿时恼了:“他们如今可出去了?”

“我来时,瞧见那马车去了三妹妹院子,这刻儿想来是要出去了。”把云心中窃喜。

父亲动怒了,看他们今朝如何交代。

把言欢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平步!”

“老爷!”平步在门外头答应了一声。

“你去门房瞧瞧,大少爷可曾出去,若是不曾出去,叫门口的人拦着不叫他出去,若是已然出去了,将他们给我叫回来。”把言欢怒气冲冲的吩咐。

“老爷,你莫要动怒,如今事还未查明,若是其中有甚的误会,不免又闹的你们父子不和……”连燕茹在边上小声劝慰。

“他眼里可有我这个父亲!”把言欢气恼的在房中转来转去。

最终还是待不住了,抬腿往外走:“走,去门口瞧瞧!”

……

“哥哥,父亲怕是得知了三姊姊之前的打算,不免大发雷霆,你等刻儿家去,好好同他说,莫要起了争执。”云猜到了此番回去是何事,不免忧心。

若是哥哥同父亲闹的太过厉害,姨娘怕是又要cāo)心了。

“我心中有数。”把云庭沉着面孔,思索了片刻:“等刻儿家去了,你们二人便在里头不要出声,一切都由我来应付。”

“这……若是父亲母亲在,我同三姊姊不出去行礼怕是说不过去。”云有些担忧。

“那我将马车歇在外头,你二人莫要下车,等着我便是了。”把云庭思索片刻道。

“好,哥哥莫要太冲了。”云又叮嘱一句。

“我晓得。”把云庭冷哼:“我倒要瞧瞧是谁在兴风作浪。”

把言欢不会这般关切后宅之事,这是有人通风报信,今朝他便要瞧瞧是哪个在这里头多事?

第196回 那便打死为止

马车停在了把府门前。

几个小厮忙围了上来,团团地站在马车周围,显是听了把言欢的吩咐。

把云庭扫了他们一眼,嗤笑了一声,下了马车大跨步朝里走去。

“把云庭!”把言欢就在门里头不远处站着。

把云庭抬眼便见把言欢同连燕茹并肩而立,连燕茹后侧跟着把云,而后便是一众婢女婆子。

“怎的,不知我又做错了何事,惹得您这般生气?”把云庭冷眼瞧着把言欢。

“把云庭,你同我说话便是这般口气吗?”把言欢一听他开口便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儿子真是越发的不像话。

当着这一众婢女婆子,便这般不给他留脸面。

把云庭轻哼了一声:“有甚的事快些说吧,我不得功夫,还要带着妹妹去瞧灯。”

“我问你,你去瞧灯带了几个妹妹?”把言欢口气平稳了下来。

“只九妹妹一人。”把云庭口气僵硬的道。

“你三妹妹呢?”把言欢又问他。

“我怎晓得。”把云庭有些不耐:“若是不得旁的事,我便先走了。”

说着便转走。

“你给我站住!”把言欢叫住他。

“还有何指教?”把云庭回头皱眉瞧着他。

“你二妹妹亲眼瞧见你带着三妹妹同九妹妹出门去了,你这刻儿跟我说你不曾瞧见你三妹妹?”把言欢走近了质问他。

“把云嫣那是九妹妹带的,同我何干?”把云庭撇过脸轻哼。

“好,就算你九妹妹带的,那嫣儿这刻儿人呢?”把言欢此刻已然信了把云的话,认定了把云嫣已然去了西郊。

“又不是我带的,你问我,我问哪个去?”把云庭反问了一句。

“把云庭!”把言欢怒了:“还在同我装相是不是?你可是将嫣儿放去了西郊找她姨娘去了?”

“说话可不能无凭无据的。”把云庭淡漠的扫了他一眼。

把言欢越发生气:“你二妹妹边的婢女亲耳所闻,你还想抵赖?”

把云庭瞧向把云,神色冰冷:“是你说的?”

把云神色端庄,往前行了一步,对着他行了一礼才道:“哥哥,我晓得你这般做也是为着疼三妹妹,我心中也同你一般疼她。

可女儿家的名节最重要,你这般将她放去了西郊,若是传了出去,不仅她终毁了,我们这些做姊妹的,也是要遭到牵连的。

便连你最疼的九妹妹,也是逃不过的。

我同父亲母亲告知此事,是为了家中姊妹的名声着想,哥哥想来是不会怪我的吧?”

把云庭忽而轻轻的笑了笑:“你便这般笃定,把云嫣去了西郊?”

把云瞧着他的神色,有一瞬间是退缩的,但又觉得他定然是心虚,才会故意作出淡定自若的模样。

“自然。”她垂下头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惊动父亲母亲,哥哥,这不是小事,我劝你悬崖勒马吧。

如今派人快马就将三妹妹追回来,尚来得及。”

把云庭不睬她,瞧着把言欢道:“若是把云嫣真去了西郊,当受何等责罚?”

把言欢瞧了一眼连燕茹。

连燕茹含笑道:“绍绍,这事若是不传扬出去,也不得甚的大事,这……”

“住口!”把言欢瞪了她一眼:“你又要骄纵着他们。”

随即朝着把云庭道:“鞭挞二十,这是最轻的惩戒,若是事传扬出去了,那便打死为止!”

“如此甚好。”把云庭笑了笑,瞧了一眼把云:“那若是把云嫣不曾去西郊,这信口雌黄,胡乱造谣,搬弄是非之人该当受何等责罚呢?”

把言欢也瞧了一眼把云,这个长女最是可靠,自幼不曾叫他cāo)过心,她的话他自然不得丝毫怀疑。

“那你要如何?”他问。

把云庭缓声道:“我也不要甚的鞭挞二十,也不想打死人,便掌嘴二十吧。”

“好!”把言欢一口便应了下来。

“须得由我的人动手。”把云庭又补了一句。

“如你所愿。”把言欢又应下了。

把云瞧着把云庭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难不成把云嫣真不曾去西郊?

不会的,她那样担忧叶亭玉,有此良机,哪有不去的道理?

何况是她院中的二等婢女所言,不会有差错的。

想到此处,她便又安心了。

见母亲朝她投来询问的眼神,她微微点了点头。

连燕茹心中倒不是多担忧,这个女儿虽不说继承了她全部的衣钵,但怎的也学了个七七八八,不得把握之事,她是不会做的。

“既然如此,我便叫马车进来了。”把云庭转行至门边,朝着外头道:“金不换,将马车驶进来。”

“来了,少爷!”金不换应了一声。

马蹄声“哒哒哒”,马车很快驶进门来。

那几个小厮依旧围在马车边,跟了进来。

“你们几个,方才可守好了这马车?”把言欢问道。

“回老爷。”当先一小厮恭敬行礼道:“小的们一直守着,不敢放松丝毫。”

“可有人上下马车?”把云走上近前,含笑问道。

“回姑娘,小的们一直守着,期间并无人上下马车。”那小厮又回道。

“可问妥了?”把云庭半倚在马车边上,姿态闲适:“问妥了,我便叫她们下来了。”

“哥哥叫吧。”把云咬牙道。

她便不信,把云嫣去了西郊,把云庭这一刻儿还能变出个把云嫣来?

“九妹妹,下来吧。”把云庭朝着马车上道。

帘子应声掀开,云探出来。

把云庭伸手扶着她下了地。

她又转去扶把云嫣:“三姊姊,你慢着些。”

后头,两个婢女也跳了下来。

“见过父亲,母亲。”

云同把云嫣齐齐行礼。

“不,这不可能!”把云瞪圆了眼睛,几乎不敢置信:“把云嫣,你怎的会在这处!”

早在把云嫣下马车之时,她便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招招!”连燕茹见她失态,忙提醒她。

“二姊姊此话何意?嫣儿,嫣儿该在何处?”把云嫣瞧着把云激烈的模样,吓得往后缩了缩。

第197回 不像个男儿

“你……你不是该去了西郊吗?”

尽管连燕茹已然出声提醒了,把云还是忍不住质问。

此事她本是十拿九稳,才敢应下把云庭方才那番话,这刻儿把云嫣却出现在此,明明查探的清清楚楚,她真不晓得差错到底出在何处。

“姊姊这是说的哪里话……”把云嫣瑟缩的瞧着她:“嫣儿虽然心中记挂姨娘,但不得父亲许,嫣儿……嫣儿如何有这个胆量敢独自一人跑去西郊?”

她心中惊慌,却也晓得自个儿该说甚的,恰好上慌得瑟瑟发抖,她便装作是害怕把云。

“把云嫣,等的你如今也变得如此狡……”把云几乎破口大骂。

“啪”

她话尚未说完,脸上便重重的挨了一巴掌。

她抬手捂着自个儿左半边脸颊,不敢置信的看着连燕茹:“母亲,你……你打我!”

她虽自幼在连燕茹的教导下长大,连燕茹有时待她也极为严厉,偶尔也会打手心,但那都是幼时之事了,但若说这般大动肝火的打她的耳光,这还是头一次。

她一时间无法接受,跺了跺脚,转便要跑开。

“你给我站住!”连燕茹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你当你跑了便无事了吗!”

“母亲……”把云瞧着她严厉的模样,心中委屈至极,眼泪顺着脸颊直直滴落在地面上。

“我今朝打的便是你!”连燕茹双目圆睁,怒视着她:“把云,我问你,我平里是如何教导你的!要疼关照家中弟弟妹妹。

可你是如何做的?你一个做姊姊的,竟然平白无故的在你三妹妹头上装帽子,无中生有,还不快些同你妹妹赔礼?”

她看着女儿的眼泪,心中无比心疼。

她也是无奈才打这一巴掌,有了这一巴掌,女儿若是能免了那二十巴掌,也是值得了。

毕竟把云庭的人下手,可是不得轻的。

把云到底是她自幼带大的,瞧着她愣了片刻,很快便晓得了她的意思。

她行至把云嫣跟前,深深一福。

把云嫣惊恐的往后退了半步:“姊姊,不用……不用这般的,妹妹……妹妹受不起。”

“三妹妹,你莫要生气,今朝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听风便是雨,冤枉了你,我同你赔礼了,请你不要怪我了吧?”把云擦了把眼泪,祈求的瞧着她。

把云嫣不知所措的瞧了云一眼,见云只是微微笑着,她也不知该说甚的好,便摇头道:“不曾,三姊姊,我不曾怪你的。”

“嫣儿。”连燕茹走过去拉着把云嫣的手,安抚的拍了拍:“今朝之事,都怪母亲不好,是母亲不曾教好你姊姊,待回了院子我在教训她。”

“母亲言重了。”把云嫣手抖了抖。

连燕茹叹了口气:“不过你姊姊的出意是好的,她怕你个人跑出去,一个女儿家在外头,多危险的。

你说那西郊那般远,又是乡野之地,说不上遇见甚的歹人,到时可该如何是好?

便是不得歹人,若是叫人瞧见你了,传了出去,好说不好听的,你的名声便没了,这女子若是没了名声,下半生该如何是好?

你姊姊她也是为你好的,只是太担忧你,才不曾查实便来同我与你父亲说,你可懂她的苦心?”

连燕茹满面慈的瞧着把云嫣,若是不晓得的人,怕还要当她是把云嫣的亲娘呢。

“母亲,嫣儿懂了。”把云嫣被她瞧的浑不自在,手又被她拽着,不好抽回来,哪敢说半个不字?

“我便晓得你是个懂事的。”连燕茹夸赞了她一句:“如此,你便不怪你姊姊了吧?”

“姊姊是为我好,我不怪她。”把云嫣摇了摇头,便是心中是怪的,她也没得胆子说出来。

叶姨娘不在这些子,她也算是尝尽了人冷暖,也晓得说甚的话才能自保。

“这便好。”连燕茹拉过把云的手,放在把云嫣手上,笑道:“如此,今朝之事便过去了,往后谁都不许再提。”

“是。”

两女异口同声的应下。

连燕茹满面欣慰:“这般多好,能瞧着你们姊妹和睦,也是母亲的福气。”

接着瞧向把言欢:“老爷,时辰也不早了,眼瞧着天都黑了半晌,这刻儿集市上定然闹的紧,我们快些去瞧瞧吧?”

“好。”把言欢点头便走。

“这般便走了吗?”把云庭悠悠开口。

把言欢脚下一顿:“绍绍,你妹妹们都和好如初了,你还想如何?”

“她们是否和好与我何干?”把云庭撇了把云一眼:“我只关心你应下的话可还算?”

“何话?”把言欢气恼。

这个儿子真是叫他又又恨,他生的俊朗,样貌极为出色,在外也是温文尔雅,读书又好,待人又和煦,外头对他的风评一直极好。

他心中也是一直引以为傲的。

只是这孩子偏同他作对,这一点叫他头疼不已。

他也晓得当年的事他是有错,可当初是钱姨娘自个儿同意的,且事都过去了这些年了,钱姨娘都不怪他了,这个儿子却还将那件事放在心上。

这固执也不知是随了哪个。

把云庭叹了口气,有些讥讽的瞧着他:“你如今真是年岁大了,才说的话转眼便忘了?

我倒是不介意提醒你一番,我方才问你,信口雌黄胡乱造谣搬弄是非之人该当如何责罚,你可是答应了我掌嘴二十的。”

婢女同小厮婆子们闻言都偷偷瞧着把言欢,都说大少爷最跟老爷作对,今朝可算是真瞧见了。

这大少爷,好在常年不在家,若是在家中,这对父子岂不是要将这府里给闹翻了?

把言欢气得脸色铁青,几乎说不出话来,缓了片刻才道:“绍绍,事都过去了,你偏要揪着不放吗?”

“绍绍,你是男儿,志在四方,后宅妹妹们之间的事,你便不要插手了,没得叫人笑话。”连燕茹露出一副笑脸道。

她这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是在说把云庭搅和女儿家这些事,不像个男儿。

第198回 己身不正不能正人

“你可曾听说过,‘己不正不能正人’?你都无人笑话,我又有何可笑的?”把云庭双手背在后,背脊直,傲然的瞧着她。

“你……”连燕茹脸胀的通红,她晓得他是在骂她品行不正,说的是她当年抢了钱姨娘的主母之位,bi)的把言欢贬妻为妾之事。

“绍绍,不得胡说!”把言欢呵斥了一句。

但也只是呵斥了一句。

连燕茹见把云庭说出这番话,把言欢也只是呵斥了一句,并无责怪之意,不由心中既委屈又心酸。

说来说去,在他心中到底还是儿子要紧,便是再忤逆不孝,也是他的心头宝。

她若是有个儿子,也不至于此。

“不说也罢,那便掌嘴吧。”把云庭挥了挥手:“金不换,你去,快些掌完,我还要带儿去看灯。”

“母亲!”把云见金不换当真走了来,不由吓得失声痛哭,一头扑进连燕茹怀中,再也不肯抬头。

云瞧着这火候也差不多了,便缓缓的往前走了两步,开口道:“哥哥,二姊姊如今已然晓得错了,母亲也已教训过她,三姊姊也不怪她了,这事便罢了吧。

这般一耽误,今朝的花灯可瞧不了多大刻儿了。”

她晓得哥哥不是咄咄bi)人之人,之所以闹出方才那一番事,不过是叫他们晓得他不是好欺负之人。

也是在给她一个做好人的机会,好叫她后在后宅中活得安宁一些。

“既然妹妹开口,这事儿便罢了,走吧。”

把云庭说着扶着云上了马车,自个儿也施施然的坐在了马车前。

他也是晓得云自然会出来解围,才故意为之。

他不会当真掌把云的嘴,若是当真打了,连燕茹便是拿他没法子,定然也会拿钱姨娘和云出气的。

“三姊姊,走吧?”云掀开轿帘,探出头来。

“我便不去了,九妹妹你跟着哥哥去吧。”把云嫣勉强笑道。

经了今朝这番事,她当真是心俱疲,好在东西已然送出去了,她也算是放心了。

只是这般一闹,她当真不得甚的心思看花灯了。

再说往前年年都是同姨娘一道看的,今朝若是出去了,不免睹物思人。

云也不勉强她。

把云庭抬了抬手,金不换轻斥一声,那马儿便掉转头,“得儿得儿得儿”得带着他们扬长而去。

把言欢叹了口气,转往回走。

“老爷,你不去瞧灯会了吗?”连燕茹跟上去问了一句。

“瞧甚的瞧。”把言欢没好气的道:“瞧瞧你养的好女儿,好好的正月十五,偏生给她弄得乌烟瘴气的,不瞧了!”

“招招也是担心妹妹……”连燕茹还想替把云解释。

“连燕茹。”把言欢回瞧着她:“我是不管内宅之事,但你也莫要将我当个傻子糊弄,你真当我瞧不透你那好女儿今朝揣的是甚的心思?

叶亭玉纵使有千错万错,嫣儿却是无辜的,你们母女,少搭起来欺负她!”

他说着又转往前走去。

连燕茹脸色一白:“老爷,在你心中我便是这般不堪?”

她不曾想到,把言欢竟认为今朝这事同她有干系,此事皆是女儿一人所为,她当真是丝毫也不知的。

“行了。”把言欢不耐的一挥手:“你莫要跟着我了,我瞧着烦闷的很,你回院去吧。”

说着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连燕茹咬牙,一跺脚转便回了院子,她无论如何也是宰相府的嫡孙女,也是有几分傲气同骨气的,又怎会去朝着把言欢卑躬屈膝?

把言欢心头烦闷,胡乱的往前行走,不知不觉,便到了一处院落门口。

“翩跹馆。”

他抬头,呢喃着院落的名字,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站在门前犹豫一番,最终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

眼瞧着快进市集了,把云庭招呼金不换:“好了,便停在这处吧。”

“吁!”金不换停住马车。

把云庭跳下去转朝着马车道:“儿,下来吧,往前便到市集了马车驶不进去。”

“好。”云应了一声。

弯腰探出来。

把云庭扶着她下了来,蒹葭也跟着下来了。

她一见眼前景,忍不住道:“姑娘你瞧,这许多的灯,太美了。”

云朝着市集瞧了过去,便见满市集的灯火如同一条长龙一般蔓延开去,各色酒楼上下灯烛无以计数,万街千巷,入眼皆是各色精美的花灯,灿若星河,确实美妙。

“是很美。”她信步走了进去。

她今朝不曾带头纱。

在大渊朝,元宵节这一,是可以男女一同出来赏花灯而无需多大忌讳的,是以有许多青年男女都会相约结伴而行,商贩们更是趁此机会大捞一笔。

不远处更有各色杂耍,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声乐喧杂,闹非凡,怕是十里之外都能听的到。

“姑娘你瞧,这上头可是灯谜?”蒹葭指着一只精美的灯笼问她。

云顺着她的手瞧过去,口中念道:“小小一把刀,顺着水儿漂,长着一双眼,可惜没眉毛。”

“姑娘,是甚的?”蒹葭眼巴巴的瞧着她。

“你叫我念,不是你要猜吗?”云好笑道。

“我猜不出来。”蒹葭挠挠头。

“是水里头的。”把云庭在一旁笑着提醒道。

“水里头的?”蒹葭想了想,眼睛一亮:“是鱼!”

“猜对了!”云笑着往前走:“我再给你挑一个猜猜。”

“姑娘,你瞧!”蒹葭却又不想猜灯谜了,而是站在一处摊位前不肯走。

“来两个。”云朝着店家道。

“姑娘你要吃?”蒹葭不解的瞧着她。

“姑娘要甜的还是要咸的?”店家笑着问。

“问你呢。”云朝着蒹葭道:“要甜的还是要咸的?”

“我吃甜的。”蒹葭闻言,顿时欢喜的回道。

“蒹葭,咸的好吃。”金不换在边上道。

“甜的好吃。”蒹葭不服。

云又对着店家道:“那便再来两个咸的。”

“好嘞,甜咸油饼各两个,拿好了姑娘。”店家用油纸包好了油饼递给云。

第199回 我这不是欢喜她吗

云接过,笑吟吟的将甜油饼递给蒹葭。

蒹葭笑着接过,朝她一礼:“谢姑娘。”

云又将咸油饼递给金不换:“你也吃。”

“这……”金不换瞧了一眼把云庭,暗吞了一口口水。

“姑娘给你,你便拿着。”把云庭笑道。

“谢九姑娘。”金不换欢喜的行了一礼,这才接过。

“姑娘,我们去那处瞧瞧吧?”蒹葭指着不远处的杂耍,很是兴奋。

云顺着她的手瞧去,便见一杂耍艺人,三张高凳子竖着叠起,人站在上头时而倒立,时而竖蜻蜓,端的是精彩绝伦。

“那便去瞧瞧。”云顺着人流往前走。

“云!”这时嘈杂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呼唤。

云扭头,便瞧见了韩淑珍。

韩淑珍旁,是她哥哥韩元奎,嫂嫂朱氏,朱氏手中牵着他们的女儿清儿。

另还有茹玉,同一个面生的妇人。

云见了韩淑珍,原本满面皆是惊喜,一见还有外人,顿时便收敛了笑意,同他们一一见礼。

在她同茹玉见礼之时,韩元奎在一旁道:“云还不认得吧?这位是茹玉的母亲。”

“见过夫人。”云垂目,依依一礼。

她方才瞧了茹玉母亲一眼,这妇人瞧着便可知年轻时之绝色,难怪茹玉容貌生的这般出色。

不过,她为何一直盯着她瞧?

云被瞧得浑不自在,也不晓得她在瞧甚的?

把云庭见状,走过去挡在云跟前:“韩兄也是才来吗?”

“是啊,才将到之处,一道逛逛吧?”韩元奎开口邀他。

“我要等刻儿。”把云庭回头瞧了瞧:“逐云说来的,到这刻儿还不曾瞧见影子,想来还要等刻儿,韩兄若是着急,便先去逛会儿。”

“我等你们一道吧,人多闹些。”韩元奎笑道。

“行。”把云庭点头。

“清儿,这个给你。”

此时,恰好有卖糖葫芦的小贩经过,云买了一串递给清儿。

清儿接过去便tiǎn)了一口。

“清儿,还不谢谢姑姑!”朱氏连忙催促女儿。

清儿瞧了瞧云,只是tiǎn)着糖葫芦,硬是不开口叫人。

“这孩子。”朱氏头朝着云笑道:“妹子,这孩子最近不开口叫人,你别见怪,我替她谢过你。”

“嫂子说的哪里话,跟我不用这般客气。”云淡淡笑了笑:“小孩子都这样,一阵一阵的,不碍事的。”

“是啊。”茹玉的母亲杨氏凑过来插嘴道:“我家玉儿小时候也是这般,小孩子不稀奇的。”

朱氏应道:“前阵子叫人嘴巴还勤快的很,近也不是怎的,便不开口了。”

“你等过一阵子的,她保准又开口了。”杨氏笑道。

云见杨氏插话,便不大言语了,任由她二人闲聊着。

她一向不同生人打交道。

何况茹玉这母亲也不知怎生回事,总是不时的打量她一眼,瞧的她好不难受。

“云。”韩淑珍拉过云,到一旁去细声耳语:“我可算晓得了,那是我哥哥宴客,为何尤初红对你那般好。”

云瞧了瞧周围,估摸着无人能听到,这才问道:“为何?”

“因为尤初红欢喜你家哥哥。”韩淑珍附在她耳边,小声地道。

“你这话是听谁说的?”云又瞧了瞧四周:“你可莫要胡说,事关人家姑娘清誉,若是叫人听着了,小心你家的锅灶。”

在大渊朝,若是胡说八道旁人闲话,叫人逮个正着,人家是要到你家去砸了锅灶的,寓意便是“倒了灶”,便是诅咒你家死了全家的意思。

“我才不曾胡说呢。”韩淑珍不服道:“这话,是曹姑娘亲口说的。”

“曹芳华?”云想了想问她。

“嗯,我亲耳听到她说的,这还能有假?”韩淑珍固执的道。

“她又如何知晓,她又不是尤初红,你莫要掺和着说。”云劝告道。

“她说是你四姊姊说的。”韩淑珍解释道。

“四姊姊?”云一怔:“她不是同我二姊姊交好吗?”

怎的又扯上了把云姝?她不是还在家中养伤吗?

不过这些子她也好的差不多了,父亲还是不叫她出来,但倒也不曾阻止人去探望她。

“是同你二姊姊交好,才去瞧你四姊姊的。”韩淑珍奇异的瞧着她:“怎的你家中的事你都不知晓的吗?”

云摇了摇头:“我一向不问这些事。”

“曹芳华说的,去瞧你四姊姊,便说起当宴会上尤初红待你如何好,你四姊姊便说‘她还不是因着哥哥疼老九’。”韩淑珍绘声绘色的道。

“她当真是如此说的?”云脸色都有些变了。

“千真万确的。”韩淑珍想了想又接着道:“左右曹芳华便是这般说的。”

“你莫要听他们胡说,这般传言下去是要闯祸的,你便当不曾听到,不可同旁人言语半句。”云思索片刻,便细细的叮嘱了韩淑珍。

她晓得韩淑珍是个不拘小节的子,可别哪说出来闯了祸,尤初红在这帝京城可不得几个人能惹得起。

“我晓得了。”韩淑珍见她说的慎重,便点头应下了:“我再不同旁人讲了。”

二人这才携手走了回去。

“原来你便是九姑娘云。”杨氏迎面而来,一把握住云的手,满面笑意。

云想要抽回手,又觉得有些不妥,面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夫人这是……”

“我早听她们提起你了。”杨氏拍了拍她的手:“听说你举止得体,进退有度,是个极为懂事的孩子,今朝可算能得一见了。

若不是清儿她娘方才说起你排行老九,我瞧见了也不认得。”

云真不知该怎么回应,她不至如此声名远播吧?

口中敷衍道:“夫人真是过奖了……”

“娘,你说话便说话,拉着人家姑娘作甚的。”茹玉方才一直在同把云庭他们说话,但眼神一直瞄着这处,他晓得自个母亲心中打的甚的主意,怕她太过失礼了,反而惹的云反感。

“我这不是欢喜她吗?”杨氏笑了笑,这才放开了云的手。

第200回 越发沉不住气

“九霄,我来了!”秦南风人未至,声先到。

“你怎的到这刻儿才来?”把云庭拍了一下他肩膀。

“我这不是做这个的吗?”秦南风一抬手,手中一根小棍上挑着一盏兔子灯。

那兔子灯做的小巧玲珑,惟妙惟肖,里头点着蜡烛,瞧着倒也有几分可。

“满街都是灯,你特意做这个作甚的?”韩元奎奇怪的问道。

“给云的。”秦南风将那兔子灯交给云:“瞧我待你好吧?特意给你做的。”

“如此,我便多谢了。”云接过去,忍不住唇角的笑意。

“不客气不客气。”秦南风笑道:“你若真心想谢我,便叫声哥哥来听。”

“那你听好了。”云凑近了他,却偷偷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秦南风疼得小小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听见了吗?好听吗?”云却早已松开手,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

旁人根本瞧不出方才她动手掐了秦南风,还真当她凑过去小声叫了“哥哥”。

“好听。”秦南风咬着牙道:“把小九,你还真是个有良心的。”

“过奖了。”云忍住笑意。

“走吧?”韩元奎见秦南风来了便招呼着要走。

把云庭却好似不曾听到一般,扭头朝着后头张望着。

“九霄,你在瞧甚的?”韩元奎奇怪的问道。

“夏岸来了吗?”把云庭若无其事的问秦南风。

但若是仔细的瞧,他是有几分紧张的,问完了之后,嘴唇紧抿着,手也不自觉的握起。

“来了,他妹妹也来了。”秦南风指着后头一处:“他妹妹子弱,想来他要等着她,动作变有些慢了。”

把云庭心中一松,有些欢喜。

她也来了,今朝又能瞧见她了。

待他回过头,便见云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他不由脸色一红,好在四周都是灯火,照映在脸上,忽明忽暗的,倒也瞧不出甚的来。

“夏兄。”远远的瞧着夏岸带着夏静姝行了过来,把云庭便迎了上去。

夏静姝瞧见他,不由得低下头,不知为何,不见之时,总也心心念念的,可见了,却又总也不敢直视他。

而把云庭,也只趁着走过去之时扫了她一眼,不敢再多看第二眼,怕唐突的佳人。

“把兄,久等了。”夏岸歉意的道:“舍妹子骨弱,受不得颠簸,是以一路上行的慢,还请各位勿要见怪。”

“他们也不曾等多大刻儿,走吧。”秦南风不在意的道。

云同韩淑珍走过去一左一右的扶着夏静姝。

“多谢两位妹妹了。”夏静姝面上带笑,瞧着柔和静美,尤带着三分病态,十分惹人怜。

“夏姊姊不必客气。”云侧头瞧着她:“我瞧着,姊姊的气色比前些子好了些。”

“我本就无甚大碍。”夏静姝含笑道:“只是冬太冷的缘故,子才尤其的弱,如今越过越暖和,我子也会逐渐好起来。”

“那便好。”云点头。

瞧了瞧前头不远不近的哥哥,她晓得,哥哥表面上是在同秦南风他们说话,实则在听着她们说话呢。

她思忖片刻开口道:“哥哥,这市集之上,人挤人的,委实没得啥看头,不如咱去茶楼吧,点些茶来吃,等刻儿便可瞧焰火了。”

“云说的也对。”韩淑珍赞同道:“年年的花灯都是这般,若是在茶楼上头瞧起来,想来是别有一番景致。”

“那便去茶楼吧?”秦南风道。

“好。”把云庭心中带着几分喜悦。

他也不想这般在市集上,连回头瞧一眼都不大适宜。

若是去了茶楼,几人在一处吃茶说话,倒比这刻儿好。

他想到这明白过了,妹妹提起去茶楼是为他好。

不过这丫头,懂得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一众人一道去了颐和茶楼。

颐和茶楼在帝京也是数一数二的茶楼了,有着上下三层,三层便是顶好的所在。

布局不必说,自然是一步一景,厢房也是最顶尖的,站在高处瞧着灯火长龙,自然是别有一番风景。

众人便去了三楼。

待众人坐下之后,小二哥送来了上好的茶饼,以及点茶的一应用具。

“谁来点茶?”韩淑珍环顾众人问道。

“自然是云。”秦南风理所当然的道。

云瞧了他一眼,不曾开口。

这处人多,不宜多说。

“为何?”韩淑珍却忍不住问道。

“那还用说。”秦南风道:“夏家姊姊子弱,你嫂嫂带着孩子,不能劳烦她,自然只有云了。”

“那我呢?”韩淑珍不服的道。

“你?”秦南风笑道:“你点的茶能喝吗?”

“怎的不能喝了,只不过不得那般好喝而已。”韩淑珍有些泄气。

“点不好喝,你便向云多学着些。”韩元奎也在一旁笑道。

“我学了多少年了,也还是不得寸进。”韩淑珍叹了口气:“算了,云还是你点吧。”

“那我便献丑了。”云也不推辞,将袖子卷起,便坐了下来。

这些子她一直便在钻研茶饼,也有许久不曾点茶了,如今瞧见这些用具,倒是有些手痒了。

见云开始点茶了,众人都不再开口,而是紧盯着她手里的动作。

……

连燕茹回了博观院,越想越是气闷。

把言欢想来又去了钱芳馆那处,这许多年了,她孩儿都生了三个,却始终留不住把言欢的心。

她时常会想,若她不是宰相府的孙女,把言欢会不会娶她?

实则,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心中是有数的,可她却不甘心。

她乃是大家闺秀,何处比不了那个小家碧玉都算不上的钱芳馆?

她愈是想便愈发气恼,一拍桌子道:“刘嬷嬷!”

“夫人,有何吩咐?”刘嬷嬷应声而入。

“去将二姑娘给我叫过来。”连燕茹怒气冲冲的道。

“夫人这又是何必……”刘嬷嬷想要劝她几句。

“她如今越发沉不住气,我要敲打敲打她,你放心,我不是拿她撒气。”连燕茹放缓了口气道:“她这子若是再不沉稳下来,往后去了徽先伯府,如何能撑得住?”

“夫人这话倒是说的不错,老奴这便去。”刘嬷嬷说着转挑帘子去了。

第201回 错在何处

把云正在一方院中既忐忑又气恼。

忐忑是不晓得母亲可还会责备她,气恼是因着今朝之事。

她自幼被连燕茹捧在手心养大,何时吃过这般大的亏?

不仅吃了把云嫣那个一向不得甚得出息的亏,还当众挨了母亲一巴掌,真真是丢死人了。

还有把云,站出来充甚得好人,她还用得着她求?

把云愈想便愈发得气恼。

“姑娘。”谷雨急匆匆的挑帘而入。

“滚出去!”把云勃然大怒,将手边的茶盏重重的摔了出去:“我说了,不用你们管。”

她只当谷雨是来瞧她脸上如何了。

那一巴掌着实不轻,她脸上如今是又红又肿。

回院子之时,分便说要替她用鸡蛋敷上一敷,却叫她赶走了,谁料谷雨竟还敢来烦她,她登时便更恼了。

“姑娘,莫要恼了。”谷雨瞧着地上茶盏的碎片道:“是刘嬷嬷来了,说是夫人叫姑娘去呢。”

“甚得?”把云吃了一惊:“我不去,快些去将她打发了!”

谷雨摇头劝道:“刘嬷嬷可是夫人派来的,姑娘还是去吧,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拖得久了,夫人怕是要更着气。”

这些话都是分教她的,否则凭她大概只会叫姑娘更加怒火中烧。

到时她可有的苦头吃呢。

把云自然晓得这个道理,方才不过一时气恼而已,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定心绪:“替我更衣吧。”

“是。”谷雨松了口气,走上去伺候她换了衣裳。

而后,又坐在铜镜前,替她在面上多敷了些水粉。

“姑娘,你看这般可好?”谷雨小心翼翼的问。

把云对着铜镜仔细的瞧了瞧,面上虽还肿着,红却不大瞧的出了,她点点头道:“便这般吧。”

说着,才抬脚了屋子。

“姑娘出来了。”

刘嬷嬷在门口同分说话,见把云出来了,二人忙行礼。

“嬷嬷不必多礼。”把云伸手去扶她。

“谢姑娘。”刘嬷嬷谢了一句才站直了子。

“走吧。”把云当先往前走。

分、谷雨同刘嬷嬷紧跟着。

把云走了一程,脚下便慢了下来,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刘嬷嬷,母亲是如何吩咐你来叫我的?”

“夫人便是随意的吩咐了一句。”刘嬷嬷笑道。

“那她可着恼?”把云又问。

“姑娘说呢?”刘嬷嬷笑看着她。

把云垂头不语。

“姑娘莫要太过担忧。”刘嬷嬷接着道:“夫人着恼也好,发怒也罢,左右都是心疼姑娘,你是夫人上掉下来的,夫人如何做都是巴着你好,姑娘还愁甚的?”

“嬷嬷说的是。”把云听她说的有道理,倒也有些放宽了心。

到了博观院。

谷雨挑开帘子。

把云弯腰行了进去,唤了一声:“母亲。”

连燕茹正坐在桌边,瞧着刘嬷嬷她们跟了进来,开口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同姑娘说会子话。”

“是。”

刘嬷嬷几人依言退下。

“母亲……”把云言又止。

“跪下!”连燕茹神色变得严厉起来。

“我……我……”把云想要争辩。

“我叫你跪下!”连燕茹声音不大,却颇具威严。

把云不由红了眼圈,乖乖的跪了下去。

“我问你。”连燕茹站起走到她跟前:“可晓得我为何叫你跪?”

“我错了……”把云泣不成声。

“你错在何处?”连燕茹又问道。

“我不该……不该……”把云哭的更厉害了。

“不该如何?”连燕茹又问。

把云以袖掩面,只是哭。

连燕茹也不催促她,重新转了回八角凳边,徐徐落座:“你是该跪着好好思虑思虑。”

这般,母女二人一个跪着,一个坐着,足足过了盏茶的功夫,把云总算止住了眼泪。

“如何?”连燕茹缓缓开口:“可想通了?我打你那一巴掌,打的可冤枉?叫你跪着,可是你该受的?”

把云啜泣着点头:“是。”

“错在何处?”连燕茹皱眉问她。

“错在做事不小心谨慎,反而着了旁人的道。”把云说着,头垂的更低。

“这只是其一。”连燕茹敲了敲桌子:“你今朝是打算算计哪个?”

“我想将老三同老九都绕进去。”把云如实道。

“你心思倒不小。”连燕茹轻嗤了一声:“你对付把云嫣也就罢了,那个老九,你去招惹她做甚的?

你不晓得把云庭最宝贝的就是她吗?而你父亲最宝贝的是把云庭,你以为你将她绕进去,她便会得到惩戒吗?

把云庭还不拼了命的护着她,到时候你父亲能拿他有法子吗?”

“母亲说的是。”把云点点头,又落下泪来。

“其二。”连燕茹又接着道:“把云嫣如今无人护着,确实是教训她的好时机,你错便错在听了旁人的通报,自个儿不派人去查实,便贸然动手告知我与你父亲,我也就罢了,你父亲若是恼了,你该如何是好?”

“是。”把云垂下头,姜还是老的辣,她同母亲比不得的:“是女儿脑子太浅了。”

本以为天衣无缝之事,在母亲看来根本毫无可取之处。

“起来吧。”连燕茹叹了口气,将她扶了起来:“我说的这些话,你须得记住,往后用的上。”

“是,娘我记住了。”把云点头应下。

“你呀,娘带了你这些年,你旁的都好,便是年纪小,太沉不住气。”连燕茹叹了口气,心中有些焦急。

这年也过完了,这个女儿说不上哪便定下成亲的子了,如今还有些稀里糊涂的,她是真担忧她往后如何管那些妾室。

“女儿以后会改,学的沉稳些。”把云乖巧的依偎着她。

“还疼吗?”连燕茹一脸心疼的抚着她发肿的面颊:“你心里是不是在怪我?”

“不怪,娘是为我好。”把云摇了摇头:“若是娘不打我,恐怕把云庭便真要叫他小厮打我二十巴掌了。”

“你晓得便好。”连燕茹打开梳妆台的抽屉,取出一陶瓷药瓶来:“这个药拿回去研磨碎了,以水调和,敷在面上,明便不肿了。”

“谢谢娘。”把云伸手接了过去。

第202回 再叫她带人来抬

翩跹馆。

院中,钱姨娘并不曾歇下。

而是在指挥着一众婢女婆子用杂草同木柴扎成长条状,有成人两条手臂那般粗,有半丈长,一头尖尖的,摆在地上,宛如一条粗壮的长蛇。

把言欢站在院门口,瞧见地上那条长蛇,不由得怔住了。

大渊朝民间,种地忙田的庄户人家,每年正月十五都会扎这种长蛇状的东西,叫做麻串。

庄户人家都是靠天吃饭。

这麻串便是祈福的,普通人家家中有几个壮实的小子,便扎几条,到了晚间点燃了,叫小子们出门,扛着在自家的田间地头跑上一圈,据说一整年便都能丰收了。

这叫炸麻串,算是寄托了庄户人家的美好愿望,盼望着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一家人子也能好过些。

把言欢想起十几年前。

钱姨娘才同他成亲那几年,那时她还不是姨娘,把云庭那会年纪尚幼。

麻串钱姨娘是年年到扎的。

每年正月十五她都会扎上两个麻串,一个大一个小。

大的是把言欢的,小的自然是把云庭的,点燃了麻串,把言欢便带着儿子去自家田里跑上一圈。

把云庭小时最玩火,每到正月十五炸麻串这一,便极为欢喜,总巴着天黑。

见儿子欢喜,钱姨娘便年年都扎给他耍子。

不曾想这许多年过去了,钱姨娘竟还不曾丢了这个习惯。

“如今这帝京城里可没得田给你炸麻串,你还扎个这般大的?”把言欢笑着走了进去。

“逸郎?”钱姨娘瞧见他,又惊又喜的迎了上去:“你怎的来了?”

“怎么,你这处我不能来吗?”把言欢含笑问她。

“我哪是这般意思。”钱姨娘忙解释:“今朝十五,逸郎该陪着大夫人的。”

“这刻儿时辰尚早,闲来无事出来走走。”把言欢轻咳了一声道。

“外头凉,进屋再说吧!”钱姨娘连忙道。

把言欢瞧着她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不碍事,你都受得,我有甚的受不得的。

再说如今已然立了,不大冷。”

“那我叫婢女拿个汤婆子吧。”钱姨娘忙道。

“不用了。”把言欢摆手,瞧着地上的麻串:“你扎这个,打算在哪炸?”

“也没处去。”钱姨娘笑道:“给儿在院子里头跑着耍子。”

“给儿的?”把言欢有些意外:“我以为你是给绍绍的。”

“绍绍早便不炸了,自那年……”钱姨娘说到这处,打住了话头。

心中暗暗懊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把言欢如何听不懂?

他听半句便明白过来,自从他娶了连燕茹,把云庭便不愿炸麻串了,想来是不愿想起从前同他一起炸麻串的子。

儿子也是从那时起,再也不曾叫过他“父亲”。

“是我对不住你。”把言欢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不由皱眉:“手怎的这般凉,快进去。”

“你同我,有甚的对不住的。”钱姨娘垂头笑了笑,跟着他往里走:“左右我是自个儿愿意的,只是苦了儿跟着我受苦。”

“是我不好。”把言欢叹了口气。

这些年,他也算是平步青云,家中也可说是妻妾成群,可他心中最中意之人,还是钱芳馆,最对不住之人,也是她。

“逸郎莫要这般说。”钱姨娘在他心口拍了拍:“都这许多年了,还提它做甚的。”

“嗯。”

二人走近屋中,偎在一块坐在边。

就着烛火,把言欢盯着钱姨娘半晌。

“逸郎瞧着我做甚的?”钱姨娘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面色微微发红。

“我瞧着,你气色似乎好了不少。”把言欢回过神道。

他方才瞧着钱姨娘,想起他们成亲之时。

十几年了,钱姨娘似乎不曾有多大的变化,仍旧是旧的模样,只是顾盼之间多了些成熟风韵,不似当年含羞带怯的。

“这不是立了吗?”钱姨娘理了理鬓边发丝:“过了冬,我上便好多了。”

“好好养着,总归会一年比一年好的。”把言欢注视着她道。

“我觉着也是。”钱姨娘笑着道。

“我乏了。”把言欢靠在头。

钱姨娘登时有些急了:“乏了便快些回主院去,今朝月半,你该歇在那处。”

“不去了。”把言欢踢掉脚上的鞋子:“叫她们打些水来,你与我洗个脚,你许久不曾同我洗过脚了。”

钱姨娘洗脚是极舒服的,把言欢几乎每回都洗的昏昏睡。

“那不妥。”钱姨娘小心谨慎的道:“你明来吧,今朝留下真不大好。”

把言欢不晓得连燕茹的厉害,她多少也是晓得一些的。

云撑着这个院子,小心翼翼,本就不容易,若是她再惹了连燕茹的晦气,那不是给云找不痛快吗?

她自个儿倒是无畏,只是她盼着两个孩子好,尤其是云,她是个女儿,不像绍绍如何作甚都不得事。

她不能光想着自个儿。

“你便替我洗洗吧。”把言欢见她不愿,遂说道:“洗妥了,我再去主院,可好?”

“也好。”钱姨娘一想,都这般说了,若是再催他走,他怕是要不欢喜,便应下了。

“桔梗!”钱姨娘到外头去吩咐婢女:“打些水来。”

不大会功夫,水便送进来了。

把言欢躺在上,任由钱姨娘将他的两只脚放进地上的木盆之中,仔细的搓揉,在脚底按压起来。

把言欢快活的谓叹了一声:“唔……爽快……”

钱姨娘不笑了。

过了刻儿,她开口道:“逸郎,可要加些水?”

把言欢不得声响。

“逸郎?”钱姨娘将声音拔高了些。

把言欢依旧毫无动静。

钱姨娘起一瞧,登时有些哭笑不得,只见把言欢双目紧闭,呼吸均匀,已然睡的香甜。

“这该如何是好?”她喃喃自语。

上回年三十,是吃醉了酒,好叫连燕茹来将他抬回去。

可这回睡着了,总不好再叫她带人来抬吧?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时,莳萝挑帘子小声道:“姨娘,少爷同姑娘回来了。”

“来了。”钱姨娘应了一声。

匆匆替把言欢擦干了脚,盖上了锦被,这才走了出去。

第203回 茹少爷的母亲好不奇怪

钱姨娘出了屋子,便见云同把云庭站在门口。

“姨娘。”

“娘。”

二人齐声唤了一句。

“家来了。”钱姨娘见了一双儿女,不由面带笑意:“怎样?外头景致可美?”

“景美,人更美。”云掩唇笑了,并瞧了一眼把云庭。

把云庭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

钱姨娘瞧了瞧月色,有些奇怪的道:“此刻时辰尚早,你们怎的不多耍刻,这般早便回来了?”

“没得甚的。”云瞧了一眼把云庭:“外头人多,不如家来清净。”

把云庭开口道:“娘,外头冷的很,你受不得凉,先进去再说吧。”

“你父亲在里头睡着了。”钱姨娘有些无奈的道。

“父亲?”云有些鄂然:“他今朝不是该歇在主院吗?”

“我也是这般说的,他说洗个脚便走,谁料他便睡着了。”钱姨娘瞧着她,有些忧虑的道:“儿,你说该如何是好?”

“将他叫起来,叫他回主院去便是了。”把云庭有些不耐的道。

“不可,这般他要不欢喜的,这后宅他哪块点住不得,没得这个道理特意叫他起来走的。”钱姨娘摇头。

把云庭叹了口气,撇过头,他晓得母亲会这般说。

他这母亲甚的都好,便是待那人太过真心不好,那人根本不值当她这般真心相待,一个负心汉而已。

钱姨娘哀哀的瞧着云。

云也在心中叹了口气,回头瞧了瞧,开口道:“姨娘,你先进屋去吧,今朝的炮仗还不曾放呢,叫哥哥替我们放一下再走。”

钱姨娘明了,点点头转回了屋子。

云也转回了房。

不消片刻,外头炮仗响起,炮仗声过后,便听把云庭道:“娘,妹妹,我先回院去了。”

把言欢自睡梦之中惊醒,听到儿子的声音,坐起瞧着一旁的钱姨娘道:“绍绍家来了?”

“逸郎,你醒了。”钱姨娘笑道:“绍绍同儿都家来了,老爷既醒了,便快些回主院去吧,夫人怕要等的急了。”

说起连燕茹,把言欢脸色有些不大好:“她等自由她等去。”

钱姨娘瞧他面色不对,便问道:“逸郎可是同夫人起了龃龉?”

把言欢闭口不言。

钱姨娘劝慰道:“这牙齿还碰石头呢,夫妇之间哪有不起掐头的,你也不必太过计较,她到底是当家主母,你也该给她些脸面。

不说旁的,看在宰相府的面上,也该让着她些。”

把言欢瞧了她片刻,见她不似作伪,遂问道;“翩跹,你心中便半点也不恨她吗?”

钱姨娘叹了口气:“恨她有何用?当初也不是不恨,可这些年过去了,我早不得了那样的心思,如今只要孩儿们好好的,你一切顺顺当当的,我也便知足了。”

把言欢听了心中感动不已,拉过她手道:“府中这许多人,便是你最叫我省心。”

钱姨娘柔柔的笑了笑。

把言欢起。

钱姨娘替他理好了衣裳,有些不舍的瞧着他:“你去吧。”

“那你早些歇着,我改再来瞧你。”把言欢留下一句话便去了。

屋里。

云正在灯烛火下奋笔疾书,今朝点茶,她忽而有了些新的想法,她怕过几忘了,便写将下来,打算后再慢慢试来。

“姑娘。”蒹葭打帘子走了进来,站到桌边小声道:“老爷果然走了。”

“嗯。”云点了点头,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她也不奇怪,搁下手中的笔,对着纸轻轻的吹了吹,想吹干那些墨迹。

“姑娘写的甚?”蒹葭凑过去瞧,可惜她一个字也认不得。

“制茶饼的方子。”云也不瞒着她。

说起茶,蒹葭来了精神:“姑娘,你今朝点茶真是大展手,你是不曾瞧见他们,一个个都瞧呆了呢。

奴婢瞧着,这帝京城的姑娘们,怕是没得哪个点茶的手艺比得上姑娘你。”

瞧着蒹葭一脸的与有荣焉,云笑了笑:“这话可千万莫要出去说,点茶一道,人外有来,天外有天,你这话若是传出去了,没得叫人笑掉大牙。”

“哪个说的。”蒹葭脖子一耿:“奴婢长这般大便不曾瞧见过哪个点茶的手艺有姑娘你好的。”

“那是你没得见识。”云笑道。

“姑娘。”蒹葭又想起甚的来:“你说那个尤家大小姐同夏姑娘可是有甚的过节?”

云手中一顿:“为何这般问?”

“奴婢瞧着她今晚像是处处针对夏姑娘。”蒹葭思索着道。

云在茶楼才点好茶不得多大刻儿,尤初红便去了。

也不晓得为何,尤初红处处瞧夏静姝不顺眼,瞧着云点茶,非要叫夏静姝同她一道点。

云同韩淑珍都委婉的替夏静姝说,说她子弱,不宜劳累。

尤初红却仍执意。

夏岸心疼妹妹,却也不敢太过得罪了尤初红。

把云庭瞧不下去了,便推说有些乏了,要家去。

他这一走,尤初红自然觉得不得甚得意思,便也回去了。

云想不明白的是尤初红为何针对夏静姝,按说哥哥该是不曾露出端倪的,她不该是察觉到了甚的,那又能是为了何事?

夏静姝家中并不显赫,同尤初红家不会有甚的争执,那尤初红到底是为哪般?

此事还真叫她百思不得其解。

见云不言语,蒹葭又道:“姑娘,那茹少爷的母亲也好不奇怪。”

“甚的?”云回过神来问她。

蒹葭道:“她今朝一直瞧着姑娘,像是极为喜的模样,我若是不知晓,怕还当她本就认得姑娘呢。”

云也不晓得茹玉的母亲为何如此,猜测道:“想是我同她认得的故人长的相似?”

旁的,她也想不出个缘故来了。

她不晓得,她同蒹葭议论此事之时,杨氏也在同茹玉谈论着她。

回了韩家之后,茹玉将母亲送回院子,便道:“母亲好生歇息,孩儿也先回房去了。”

杨氏却拉住他道:“儿,这刻儿时辰尚早,你陪娘说刻儿话。”

“好。”茹玉应了,随着她进了屋子。

“来,坐这。”杨氏忙活着:“我给你泡杯茶。”

第204回 下定礼

“母亲,你坐下吧!”茹玉瞧着她忙前忙后,于心不忍:“不然,孩儿也给母亲买个婢女吧?”

“不用,我能动能行,要甚的婢女,不能白花那银钱,我留着银钱给你娶媳妇。”杨氏坐下来,将茶放在他面前笑道。

“母亲。”茹玉面色微红:“孩儿年纪尚幼,又一事无成,说这话为时尚早。”

杨氏闻言连声道:“不早不早,你父亲同你一般大之时都已经同我定亲了。

男儿家考取功名是大事不假,娶个贤妻也同样不是小事,你说呢?”

茹玉点头:“母亲说的是。”

“我瞧着那把云九姑娘是极好的,就不晓得你可有这个福气。”杨氏若有所思的道。

茹玉听她说起云,不由有些失神。

今晚云着实叫他惊讶,他原以为云便是个普通的庶女,中规中矩的而已。

不曾想她点起茶来,别有一番姿态,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飘逸清雅,甚至于还能在茶沫上作画,这是何等技艺?

他也曾习过一阵子点茶,他本以为平里应付足够用了,如今瞧了云的手艺,他才晓得自个儿那点手艺简直不值一提。

“儿子?”杨氏又说了几句,见他毫无反应,不由拔高了声音。

“母亲。”茹玉回过神来,有些窘迫。

杨氏心中了然:“你方才是在想那把九姑娘?”

茹玉掩饰道:“我只是奇怪,她一介庶女,是如何习得如此高超的茶技的。”

“自然是把大人寻的茶师教的,否则呢?”杨氏理所当然的道。

茹玉摇了摇头:“母亲有所不知,把大人便是选了茶师,也是教那三个嫡女,庶出的女儿大概会些便妥了,哪会教的那般精细?”

“我倒是也晓得嫡庶有别,咱庄上不都那般吗?”杨氏笑道:“我当这帝京城在官家眼皮子底下,同我们那处不同呢!”

茹玉笑了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哪处皆是一般。”

“对了,今朝那个姓秦的,是谁家孩子?”杨氏忽然想起秦南风来。

“他啊。”茹玉解释道:“他父亲是二品的观文大学士,他乃是书香世家。”

“这可如何是好?”杨氏一听,有些急了:“我瞧那孩子同把云关系不一般,今朝还特意为她做了一盏兔子灯,两人望着也是极为亲密,莫不是私定终了?”

“娘,可莫要胡乱揣测。”茹玉忙道:“他们是自幼一同长大的,自有些旁人没得的谊。”

“原来如此。”杨氏听了微微点头,遂又奇道:“他二人为何会一道长大?我瞧他们府宅也不在一处。”

“听闻把九姑娘幼时是在外祖母跟前长大,秦南风的舅舅同她表哥交好,时长带他去玩,便熟识了。”茹玉将自个儿的听闻说了出来。

“这就奇怪了。”杨氏思索片刻道:“她不是庶出吗?如何能去外祖家?”

“这便不晓得了。”茹玉摇头起:“母亲若无旁的事,孩儿便先回房了。”

“那把九姑娘之事,你放在心上些。”杨氏跟上去送他,口中叮嘱:“她家中虽有些复杂,但咱家抱猪又不要圈,人贤惠便可,会点茶也体面。”

茹玉听着她这话心中有些不舒服,母亲说的未免太过难听,不过碍于这是他母亲,他也不好多说甚的,便含糊应下去了。

翌,是正月十六。

天气晴好,艳阳高照,是个实打实的好子。

博观院,连燕茹正同刘嬷嬷闲话家常。

“夫人,夫人大喜!”和风从外头跑了进来,她满面笑意,竟不经许可便冲了进来。

若是放在平时她是万万不敢的。

可今朝夫人听了这大喜事自然欢喜,便必不会怪罪于她了。

“何事?”连燕茹心中一跳。

“郭媒婆来了,在前厅等着呢,说是徽先伯府央她来给咱二姑娘下定礼。”和风连忙说道。

“此话当真?”连燕茹登时欢喜的站了起来:“老爷呢?可曾派人去通禀他?”

“老爷等在前厅了,便是老爷叫平步来传的,老爷叫夫人快些过去呢。”和风细细道来。

“我就说,一早喜鹊便在枝头朝着夫人院中直叫,原真是有大喜事。”刘嬷嬷欢喜的道。

“快些,去瞧瞧。”连燕茹说着便往外走。

“夫人。”刘嬷嬷拉住她:“我晓得你给二姑娘寻了个好婆家心中欢喜,可也该换衣裳再去。”

连燕茹低头一瞧自个儿上的蜀锦袄子,虽然也是价值不菲,但真的也已经是半新不旧的了,自然不适合穿出去见客。

“瞧我,昏了头了。”她笑着道:“快些替我更衣。”

又换了一石青色夹袄,配以同色罗裙,外头罩着降红色的褙子,她对着镜子一照,颇为端庄得体,这才出了院子,直奔前厅。

前厅之中,把言欢已然叫人看了茶,正客气的招待着郭氏。

郭氏仍同往常一般,穿红带绿,见人满脸笑意。

“郭家姊姊,你来怎的也不叫人提前来说一声,我也好迎你一迎。”连燕茹才将踏进大门,便笑着开口。

“大夫人太客气了。”郭氏起笑道。

“快坐快坐!”连燕茹忙招呼她坐下。

郭氏这才重新落座。

“既你夫妇二人都来了,那我便做正事吧。”郭氏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

“郭家姊姊,你说便是了。”连燕茹含笑道。

“今朝是徽先伯府央我来给贵府的二位姑娘下定礼的。”郭氏说着站起,朝着外头道:“抬进来吧!”

便见外头一小厮牵着两头大羊走了进来。

后头便是一众小厮抬着一抬又一台的红木箱子进来了。

那担子上皆缴着花红,名曰“缴担红”,也是图个吉利,不得甚的寓意。

郭氏高声道:“定礼为大花八朵,金器八件,珠翠首饰八,及销金裙、褙子、缎匹、茶饼若干,另有金瓶酒四尊,加以双羊牵送。”

放眼望去,只见那四尊金瓶酒皆盖着红绿销金的酒衣,瞧着极为显眼。

郭氏另取出画有五男二女的绿盏,周贴以罗帛,上头盛放礼书。

“定礼一共十合,请把老爷验收。”郭氏将礼书呈上。

把言欢接过礼书,有些疑惑的道:“怎的我瞧这定礼比礼书上所言多出不少?”

第205回 生怕个女儿嫁不出去

郭氏笑着解释道:“把老爷有所不知,这礼书上所书,乃是二姑娘的定礼。

那多出来的,是七姑娘的,七姑娘的定礼皆是二姑娘的半数。

把老爷同大夫人真是好福气,寻了这般大方的亲家,往后可好处了。

我做媒这些年,还是第一回见给庶女下这许多定礼的,这七姑娘也是好福气。”

“托你的福。”把言欢笑呵呵的道。

“这都是仰仗你从中周旋。”连燕茹面上也是一派和煦得体的笑,心中却极为不屑。

把云妙那个瞧着便福薄的能有这般好的福气?还不是托了她招招的福?

但愿她跟着嫁过去之后本本分分的,否则要他她好看。

“那是两位姑娘的造化,我也是运气好沾沾光。”郭氏极会说话。

“郭家姊姊来了。”邹氏人未到声先至。

“是二夫人呐。”郭氏见是邹氏也不曾起,只是口中笑着应道。

“弟妹来了。”连燕茹也是笑脸相迎。

刘嬷嬷在一旁面上闪过一丝不屑,甚的二夫人,若不是旁人敬重她们家大夫人,能有她这么个半吊子二夫人吗?

邹氏走进去笑道:“嫂子,郭家姊姊来了,你怎的不叫我来作陪呢。”

连燕茹笑道:“正要差人瞧叫你呢,你倒先到了。”

“如此,我同嫂子还真是想到一处去了呢。”邹氏说着转朝外道:“娴儿,还不进来拜见你伯父伯母?”

把云娴应声而入,款款行礼道:“娴儿见过伯父伯母。”

“还有这是你郭姨母。”邹氏指着郭氏道。

“见过郭姨母。”把云娴又是一礼。

“郭姊姊,这是我家女儿。”邹氏满面笑容道。

“不敢当不敢当。”郭氏忙起。

她打量着把云娴,只见她姿态娴雅,进退有度,全然不像邹氏养的孩子,一丁点也不随她这没甚得货色的娘。

郭氏心中暗暗称奇,果真是瘪稻生好米么?

连燕茹瞧着心中满是不悦,邹氏这点小心思哪个瞧不出来?不就是想叫郭氏给她女儿寻个好婆家吗?也不至于这般急切,今朝是她女儿下定的好子,这个邹氏便会搅在里头凑闹。

她以为这般邹氏便能给她女儿做媒了?做梦!

“大哥,大嫂,我来时都听说了,招招真是好命呐,羡煞旁人了。”邹氏晓得她这般将女儿领来不妥,晓得连燕茹怕是不欢喜,遂又说了些讨好的话。

“还是托了郭姊姊的福,徽先伯府也是个通达理的好人家。”说起此事,连燕茹神色缓和了些。

“那哥哥嫂子便先去忙吧,郭姊姊这处我陪着便是了。”邹氏笑道。

“也好。”连燕茹虽然心中不愿,但邹氏若是还不曾来,她还真要着人去请。

她同把言欢要去正堂之中设下香案,告盟三界,把云下定之事。

此事须得夫妻二人同进退,才是最吉利不过的。

郭氏一时半刻是不得走的,因着要等女方家中回礼。

上午下定,下午便须得回礼,这乃是习俗。

如此,家中便须得一个女眷来陪着郭氏,这女眷倒也不讲究是何人,只要是个正头娘子便可。

连燕茹也可叫自个儿娘家的姊妹过来作陪,这些都是不拘的。

只是家中有弟媳,却叫了旁人来,未免叫人猜疑把家可是兄弟妯娌之间不睦。

虽说她们妯娌间着实有些怨怼,但家丑不可外扬,也不必要弄的人尽皆知。

便是连燕茹不想遮掩,把言欢也是不许她外传的。

是以邹氏还真是非来不可。

出了前厅,连燕茹便忍不住埋怨道:“你瞧瞧你那弟媳妇,急里急叉的,像生怕个女儿嫁不出去一样的。”

“她也是为娴儿好。”把言欢打了个哈哈道。

“你还笑的出。”连燕茹颇为不满。

把言欢无奈道:“那我能拿她如何?她便是那样个人。”

连燕茹叹了口气,也晓得不该怪他。

二人并肩去了把老夫人的晖堂,家中有大喜事,自然该去同她老人家说一声。

再说云清早带着蒹葭去晖堂请过安,便回了翩跹馆。

进院子便瞧见钱姨娘正同大姨母在院中说话,曲嬷嬷、李嬷嬷同黄菊陪在一旁。

“大姨母。”云走过去挽住她:“昨晚你去何处了,我回来怎的不曾瞧见你?”

“我去同黄菊一道睡了。”钱芳如笑道。

“姨娘。”云皱眉瞧着钱姨娘:“你怎好叫大姨母同婢女睡在一道?院子里不有客房吗?”

“你可冤枉你姨娘了。”钱芳如连忙道:“是我自个儿要去同黄菊睡一块的。”

“为何?”云不解。

钱芳如笑道:“在莱州同吃同住了一些子,倒也像是处出了些感,我今朝要走了,有些舍不得她。”

云闻言笑道:“大姨母同黄菊倒比同我亲呢。”

“鬼丫头。”钱芳如在她脸上点了点:“我又不得个养丫头的福气,不就拿你当个亲丫头一样吗?你小时候,最馋那个鲜汤,我都不晓得给你喂过多少回。”

众人都笑了。

李嬷嬷笑道:“姑娘往后可要孝敬你大姨母,看在鲜汤的份儿上,该带的礼一样不能少。”

“那是的。”云也跟着笑。

“我不多说了。”钱芳如瞧了瞧头:“这刻儿走家去,到家天还不曾黑呢。”

“大姨母。”云拉着她手:“你吃了中饭再走,我叫小厮马车送你。”

“不用了,我自个儿走家去,就不用烦神了。”钱芳如连连摆手。

“大姊姊。”钱姨娘拉着她央求道:“你便再陪我半吧。”

钱芳如犹豫片刻,这才点头应了。

“你们进屋去。”云欢喜道:“我叫谷莠子出去买些现成的饭食。”

“不用买,随便吃些就妥了。”钱芳如客气道。

“不买多,我也要吃呢。”云笑道。

瞧着她们进了屋子,这才开口吩咐道:“蒹葭,你取些银钱叫谷莠子去会仙酒楼买些吃食,再打些上好的果酒。”

“是。”蒹葭应了一声,瞧了一眼黄菊道:“我先去了,你跟好了姑娘。”

黄菊低低的应下了。

第206回 比他馋

云带着黄菊进了屋子。

她在桌边坐下来,取出《茶经》来细细翻看。

黄菊瞧着她沉静的模样,也不知怎的,忽而有些自惭形秽,这姑娘同在莱州之时好似不是同一个人一般。

她愈瞧愈是局促不安,手都不晓得该往何处放。

云似乎察觉到甚的,抬头对着她笑了笑。

“姑娘。”黄菊心里一松:“我该做些甚的?”

干站着她总觉得不自在。

“也不得甚的要做的。”云抬起头四下瞧了瞧:“你若是不闲着,便将这桌柜擦擦吧。”

“是。”黄菊应了。

主仆二人便这般一个擦桌一个看书,一静一动。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蒹葭风风火火的进来了,开口便道:“姑娘,前头有大事。”

“甚的事?”云放下书问。

“是郭媒婆来给二姑娘下定了,听闻带来了许多贵重物品,还有金瓶酒呢。”蒹葭眉飞色舞的道。

“我还当甚的事呢。”云不在意的又拿起书:“谷莠子可去买酒菜了?”

“去了。”蒹葭见她这般反应,有些不甘心的凑过去道:“姑娘,徽先伯府好生大方,这回连七姑娘都一块下定了,七姑娘的定礼是二姑娘的半数。”

云一掀眼皮:“这般说,我那准二姊夫对七姊姊到是有几分喜。”

“姑娘你说。”蒹葭忽而贼兮兮的道:“二姑娘同七姑娘都去了徽先伯府,往后哪个更得宠些?”

云合上书笑道:“那哪个晓得,子总是自个儿过出来的。”

“姑娘说的也是。”蒹葭若有所思的点头。

黄菊在一旁瞧着她二人亲如姊妹一般,不由有些羡慕,也不晓得姑娘往后可会这般待她?

再说前头,把言欢同连燕茹离开之后,邹氏简直如鱼得水,将自家女儿好生吹捧了一番。

郭氏晓得她的意思,也只是含糊其辞的应付着。

把云娴早已叫自家母亲夸的无地自容,红着面孔道:“娘,快些莫要说了,哪有这般吹捧自己女儿的。”

又朝着郭氏道:“郭姨母,我娘同你逗趣呢,不必当真。”

郭氏笑了笑,这邹氏能养出这般得体的女儿,实属难得。

“我说的是事实,不曾吹嘘。”邹氏反驳了一句,又瞧着郭氏道:“这丫头脸皮薄,她若是有何不当之处,郭姊姊尽管说出来,我叫她改。”

“不敢不敢。”郭氏连声道。

“有甚得不敢的。”邹氏笑道:“一个女儿十八个娘,过路的都能管三管,郭姊姊若能管她,是她的福气。”

“娴姑娘已是顶好的了。”郭氏笑道。

“郭姊姊,弟妹。”连燕茹远远而来。

“嫂子,可都妥了?”邹氏问道。

“都妥了。”连燕茹笑道。

邹氏瞧着外头:“我大哥呢?”

“他在抄录礼单,等刻儿便来了。”连燕茹回道。

邹氏点头。

连燕茹瞧着郭氏笑着开口道:“郭姊姊,我有个事请教你一下。”

“请教不敢,你说。”郭氏笑望着她。

“便是我家老七这个回礼,该当如何?”连燕茹笑道:“我问这事你可莫要笑我不懂礼数。”

“你年纪轻,不曾办过事,不懂也不奇怪。”郭氏笑道:“这回礼,你同二姑娘一般,照着定礼的一半回便可。”

“好,我记下了。”连燕茹又道:“那我便厚着脸皮再问一句,那嫁妆该如何?”

“嫁妆看你个人的出意了。”郭氏回道:“有些人家便是陪些意思一下,有些人家陪的多些,将男方家送的礼都陪去了,还有些人家大方,除了礼带回去,还贴补一些。”

连燕茹缓缓点头:“如此,我便晓得了。”

她一使眼色,边上婢女便匆匆去回了把言欢。

三人又拉了刻儿家常,便见平步来了。

“夫人,老爷备了酒菜,让您邀郭夫人同二夫人一道,去花厅用饭。”平步垂头道。

“郭姊姊。”连燕茹起笑邀:“走吧,一道吃个便饭。”

“太客气了。”郭氏也笑着起。

把云娴趁机起道:“那我便先回去了。”

“你去吧。”邹氏倒也不曾硬拖着女儿。

……

谷莠子照着吩咐去买了酒菜回来,送去了钱姨娘屋子里。

出来之时,站在云屋子前小声道:“姑娘。”

蒹葭打帘子走了出来:“你回来了?”

谷莠子点头道:“姑娘呢?”

“在里头呢。”蒹葭转甚朝着屋里道:“姑娘,谷莠子回来了。”

云放下手中的书,瞧了一眼黄菊,问道:“黄菊,你可识字?”

黄菊垂头道:“奴婢在家中能吃饱饭便不错了,如何能读书。”

云点了点头,起往外去了。

“九姑娘。”谷莠子见了她便是恭恭敬敬一礼。

“不必客气,怎了?”云问他。

谷莠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这是甚的?”云奇怪道。

“可又是秦少爷买的?”蒹葭在边上笑道。

“你怎晓得?”谷莠子道:“我去买酒菜在道上遇见了秦少爷同夏少爷,秦少爷说买来自个儿吃的,恰好遇见我了,他说咱们姑娘……”

谷莠子瞧着她云言又止。

云轻哼一声:“说我比他馋,是以让给我吃了?”

“正是。”谷莠子松了口气,正愁如何说出口,不曾想叫姑娘猜了个正着。

蒹葭听了掩唇偷笑。

“不许笑。”云板着面孔瞪她一眼:“我就晓得他没得好话。”

“姑娘,秦少爷还说了一事。”谷莠子压低了声音道。

“何事?”云问道。

谷莠子瞧了瞧钱姨娘屋子处,见那处无人,才小声道:“秦少爷说,给叶姨娘的东西都安然送到了,傅小将连夜便回来了,说那是户良善的庄户人家,叶姨娘不曾受甚的欺辱,只是每要下田劳作。”

云点了点头:“我晓得了。

对了,谷莠子,你先别走了,等刻儿吃罢了中饭,你辆车,帮替我将大姨母送回去。”

“是。”谷莠子应下了。

吃罢了中饭,云送别了大姨母,又陪着钱姨娘掉了一会眼泪,等她睡下了,才出了她的屋子。

她原想叫蒹葭去同把云嫣说一声,又觉得不妥,便自个儿带着两个婢女去了。

第207回 放了几个大炮仗

把云嫣正坐在屋子里头瞧着外头的景致发呆。

婢女顺儿急急的跑了进来:“姑娘,九姑娘来了。”

“快请。”把云嫣闻言急忙起。

“三姊姊。”云进屋正同她见礼,便被她一把扯住手。

“九妹妹,不必客气。”把云嫣急切的问她道:“我姨娘那头可有消息传回来?”

云拉着她坐下,压低声音道:“姊姊莫要着急,我方才听说了,傅敢追昨夜便回来了。”

“我姨娘可好?”把云嫣听她所言,反倒更急切起来:“妹妹你快些说与我听,我这心中急的很。”

“叶姨娘一切都好,她托言回来叫你不要太过记挂,莫要急着救她,保全自尤为要紧。”云低声劝慰道。

把云嫣顿时泣不成声:“姨娘都到这步田地了,竟还记挂着我,我这个女儿真是无用,只会叫她cāo)心。”

“话不是这般说的。”云拍了拍她的手:“你安然无恙,叶姨娘在那处也安心。

至于旁的,来方长。”

“我晓得。”把云嫣点了点头:“我姨娘在那处每做甚的?可吃得饱,穿的暖?”

“傅敢追说那庄户为人不错,叶姨娘也还好,只是要跟着庄户每下地忙田。”云如实说道。

把云嫣眼泪流的更快了些:“忙田,她几时做过那样的活计。”

“会好的。”云宽慰了她几句,便起告辞了。

成里瞧着钱姨娘哭,她真真是瞧够了,实在是不大高兴一直宽慰哭之人。

前头,把言欢招呼郭氏吃罢了中饭,便将回礼装点起来了。

先有紫罗、珠翠、金玉及七宝巾,次有男方所送之礼取其一半回礼,活羊也回一只。

再以两只银制的酒器,里面装着清水,放上八尾活金鱼,以金筷子放在酒器之上,挂以彩帛,彩帛裁制成生葱状。

这般便是把家回徽先伯府的回礼。

另也可再加些女方亲做的女工一应物事。

郭氏清点了物件,欢欢喜喜的带着回礼去了,这般两家人客客气气,她这做媒的是顶欢喜的,无言中便省了许多事。

下了定礼,往后之事便明朗了许多,不过也全凭媒人往来周旋,传语听声。

若是遇上大的节序,男方仍旧要如同年前一般,备上冠花、彩缎、酒水及果子一类的送上女方门来,谓之追节。

女方则以女工、金银宝器及手帕钗环答之。

这便是习俗。

再说云回屋子瞧了一会书,便有些乏了,干脆收了书宽衣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

她睁开眼轻唤了一声:“蒹葭,甚的时辰了?”

“姑娘醒了。”黄菊应声而入:“这刻儿申时快过了。”

“我睡了这许久呢。”云坐起问道:“蒹葭呢?”

“蒹葭出去了,姑娘有甚的吩咐我来做便是了。”黄菊上前两步道。

“伺候我起吧。”云说着下了。

黄菊走上前来,仔细伺候着她一件一件穿上衣裳。

云默不作声的瞧着她动作。

黄菊有些窘迫的道:“姑娘,可是奴婢不得蒹葭伺候的好?”

云摇了摇头:“我只是瞧你比她细致许多。”

动作也慢上许多。

自然,后半句她是不会说出口的。

“姑娘可还用的惯奴婢?”黄菊连忙问道。

“都差不多,有甚的用的惯用不惯的。”云笑着宽慰了她一句。

想来,她也是才做这些事,心头紧张也是有的,往后时久了,便不会如此了。

黄菊听了她的话,果然松了口气。

“姑娘?”

外头响起蒹葭小小的试探的声音。

“你进来吧,我起了。”云应了一句。

“姑娘。”蒹葭笑嘻嘻的行了进来。

“你又去了何处?”云问她。

蒹葭走上前来,边替她扣衣襟上的盘扣边道:“有黄菊守着姑娘,奴婢便到前头去转了一圈。”

“打听到了甚的?”云晓得她去前头嘴巴自然不会闲着,遂笑问。

“老爷同夫人给徽先伯府的回礼,可真真的吓死人呢!”蒹葭乍舌道。

“那也是人家徽先伯府下定礼送的多,这都是礼尚往来的事,不是哪一个多便能多的。”云随意的道。

“姑娘说的对,可这般一来,姥爷和夫人面上可好看了,满帝京都在传闻咱们家二姑娘是个值钱的姑娘,宝贝的很呢。”蒹葭又说道。

云笑了笑:“下定礼送的多,便值钱了?”

“外头人都这般说。”蒹葭回道。

云点了点头:“这般说也不错,肯为二姊姊出这许多定礼,往后聘礼还要更多,自然也是在意二姊姊的。”

蒹葭收了手,又替云整了整衣襟,口中道:“二姑娘真是好福气,姑娘你……”

“我定然嫁个坏人家,好生奴役你。”云点了点她的额头,打断了她。

蒹葭笑道:“奴婢倒也罢了,只是坏人家,姑娘也受苦,那该如何是好?”

“我不怕,自有你替我受着。”云笑道。

蒹葭闻言笑的更欢。

黄菊也在一侧陪着笑,可心中却有些怅然,姑娘怎的好像无论如何都瞧不上她,想叫姑娘拿她当蒹葭一般,想来是无望了?

笑罢了,蒹葭又道:“姑娘,奴婢还打听到一事,你听了自然欢喜。”

“何事?”云不问道。

“我听前头的小厮说了,老爷说十八开课,姑娘到时同三姑娘一道去,老爷将书房以屏风隔开了。”蒹葭一五一十的道。

“可曾问了还有何人?”云又问。

“有咱家少爷,秦少爷,还有茹少爷,盛少爷,夏少爷,另还有两个老爷今年刚收的门生。”蒹葭细细道来。

“秦南风?他也来?”云有些惊讶,他不最是厌倦读书吗?难不成这个秦小五是转了?

“对,听闻秦大人听说秦少爷要来咱老爷门下读书,欢喜的一夜都不曾睡,还命人放了几个大炮仗。”蒹葭说着便笑了起来。

“他原本学问也并不差,只是成里舞刀弄枪的,没得心思静下心读书。”云笑了笑道:“我准二姊夫也来?那二姊姊来吗?”

第208回 半分长进都不得

蒹葭摇了摇头:“那便不晓得了,只是,我听闻尤姑娘也要来。”

“尤初红?”云吃了一惊。

她晓得,这是冲着哥哥来的,看样子,尤初红对哥哥还真是动了真心。

她不由想起夏静姝来。

“对,尤姑娘也不知从何处听说老爷要开女课,叫她父亲亲自登门,说要来读书。”蒹葭解释道。

“父亲自然是应了。”云想都不想便晓得,父亲巴结尤家还来不及呢,读书而已,又不是甚的为难事,自然求之不得。

“是。”蒹葭点头。

云思忖片刻笑道:“那这回,父亲这学堂可闹了。”

人虽不多,但却各怀心思而来,想来便是极为有意思的。

黄菊在一旁默默无言,却将她二人的话听进了心中。

秦少爷也要来读书了?

原以为此生再无几次机会见到他,不曾想,往后便能见到了。

她想着便欢喜的紧。

说了一刻儿话,云捂了捂肚子道:“屋里可有吃食?我有些饿了。”

“有。”蒹葭对吃的记得尤为清晰:“晌午秦少爷叫谷莠子给姑娘带回来的饼,姑娘还不曾吃呢!”

“快些拿来。”云一听饼,肚子好似更饿了些:“放在炉上一。”

“好嘞。”蒹葭转去拿了。

黄菊心中却隐隐激动起来。

秦少爷待九姑娘一向是极好的。

若是九姑娘将来跟了秦少爷,她乃是贴婢女,自然是要跟着去的,都说姑娘的贴婢女便是姑爷的人,若是后……那倒也说不准。

不过,便是秦少爷瞧不上她,她能见着秦少爷,便也知足了。

她攥紧了拳头,暗暗下定决心,往后若有时机,定然极力撮合九姑娘同秦少爷。

云不晓得黄菊的心思,仍同蒹葭一道将几个饼放在炉子上了,还分了一个与黄菊。

隔,便是正月十八。

云一早起去晖堂请过安之后,便回了翩跹馆。

她连吃早饭的心思都不得,便只瞧着头,想早些去家学。

钱姨娘瞧着她急切的模样道:“你不吃些东西,等刻儿你父亲与你传了课业,你饿的听不进去,该如何是好?”

她也顾不得食不言寝不语了,生怕女儿饿着。

“姨娘说的也是。”云乖顺的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粥。

“你多吃些。”钱姨娘将整个咸鸭蛋的蛋黄放进她碗中。

“姨娘你吃。”云忙想夹还给她。

“你吃。”钱姨娘端开自个儿的碗:“你如今长子呢,要多吃些才长的高。”

“嗯。”云只得点头。

“娘,儿。”把云庭挑帘而入。

“哥哥来了。”云说着便放下碗筷。

“将碗里粥吃了。”钱姨娘一把拉过她,朝着把云庭道:“绍绍,你稍微等一刻你妹妹。”

把云庭点头:“不急,时辰尚早,妹妹慢些吃。”

云只得埋头将那碗粥吃了,这才放下碗筷,又回屋漱了口,洗了脸,这才跟着把云庭往外走。

把家家学便设在花园边上,云一路同把云庭往那处走。

“你们走慢些吧,我同哥哥有些话要说。”云瞧着四下里无人,对着蒹葭同黄菊吩咐道。

“是。”二人齐齐应了一声。

金不换自然也是个识趣的,也跟着放慢了脚步。

“哥哥。”云压低声音道:“我听闻尤初红今朝也来?”

“嗯。”把云庭点了点头,面上不得甚的表。

“那哥哥心里是如何想的?”云瞧着他。

“我能如何想?”把云庭淡淡的道:“左右,又不是我应她来的。”

云思索了片刻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

“嗯。”把云庭点了点头。

“不然,叫夏姊姊也来。”云忍住笑意道。

“她子弱,经不得每来回颠簸,且如今天气尚不曾回暖……”把云庭下意识的回道。

话还不曾说完,便听见云吃吃的笑声,这才明白上了这丫头的当。

他不由面红耳赤的,倒也不曾恼怒。

云止住笑意道:“夏姊姊若是晓得哥哥这般心疼她,定然开怀。”

“你莫要胡说。”把云庭瞧了瞧左右:“叫人听了去,坏了她清誉。”

“我晓得的。”云顿了顿又问道:“哥哥,除了我同三姊姊,家里头还有谁也来读书?”

“把云同把云姝。”把云庭顿了顿又道:“把云闱也要来。”

“四姊姊也出来了?”云有些吃惊。

“她若是不借着说要读书出来,还不晓得要关到何时呢!”把云庭冷笑道。

云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四姊姊自然不得这般的心智,想来又是母亲的手笔了,到底是亲生的,没关多少子,母亲便心疼了。

二人行至家学不远处,便远远瞧见把云嫣。

“见过哥哥。”把云嫣对把云庭郑重行了一礼。

经过上次一事之后,把云嫣心中对这个哥哥多了几分敬重与佩服。

若不是这位哥哥,她如今还得不到姨娘丝毫的消息,生活在惶然之中呢。

“嗯。”把云庭微微点了点头,便走了开去。

这个三妹妹同儿交好,他待她也比旁人面色要稍微缓和些。

“三姊姊。”云朝着把云嫣行了一礼。

“你同我客气甚的。”把云嫣一把拉过她。

“还真是亲密无间呢。”讥讽的话语极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四姊姊。”云不抬头都晓得,是把云姝来了。

这个四姊姊被关了这许久,还真是半分长进都不得,依旧是那副德行。

把云姝轻哼了一声,径直走进了家学。

云同把云嫣对视了一眼,二人皆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相携走近家学,进门便是男儿们所坐之处,齐斩斩的摆着书桌椅,把云庭坐在稍后的位置,多数位置空着,人还不曾来的齐。

中间竖着一条花鸟虫鱼的双雕屏风。

屏风另一侧,便是女孩们所坐之处。

云探头瞧了瞧。

只见把云姝坐在了最前头右侧的位置,而左侧的位置,谷雨站在那处,显然是为把云占着的。

第209回 莫不是个傻的

中间有两个位置,倒是空着的。

不过思及尤初红还不曾来,云觉得自个儿也不好作在中间,便道:“三姊姊,咱们便坐在最后那两张桌子吧。”

“我也正有此意。”把云嫣点头,她同云的想法不谋而合。

二人一同走过去,各自坐下。

不消片刻便听外头传来人语之声。

云抬头便见尤初红同把云说说笑笑,一道走了进来。

二人后头各跟着一婢女。

进来之后,尤初红回吩咐婢女:“你先出去等着吧。”

“是。”婢女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把云见状也吩咐分谷雨:“你们也下去吧。”

“是。”

分同谷雨也一道退了出去。

“四妹妹。”把云行至把云姝跟前,开口笑道:“这处位置是顶好的,父亲说了要留给尤姊姊,在家让客千里,你怎的也不客气便自个儿坐了。”

把云姝闻言心中气闷不已,脸色都有些变了,但仍强忍着气怒,尤初红她是惹不起的,若是惹尤初红生了气,父亲说不上又是一顿鞭挞。

她是万不敢在尤初红面前造次。

她憋着气起了:“尤姊姊你坐吧。”

“多谢四妹妹了。”尤初红笑着走上前去。

把云姝也不说话,便想到旁边并列的桌边坐下,谁料把云抢先一步,在她前头坐了下来。

“你……”把云姝气不过,便要不得好话了。

把云缓缓开口打断了她:“四妹妹大病初愈,许久不曾出来,可不要忘了母亲平里教导我们姊妹要谨言慎行,开口前还是要三思的好。”

把云姝晓得她是在警告她,也晓得今朝不可放肆,深吸了一口气,勉强一笑道:“二姊姊说的是,妹妹谨记在心。”

“四妹妹记得便好。”把云朝着她莞尔一笑:“你便坐后头去吧,要说谦逊让人,你还需得同三妹妹九妹妹多学着些。”

把云姝转去了第二排,恨恨的瞧了一眼云同把云嫣,两个没骨气的东西,龟缩在最后,她学她们做甚的。

“云也来了?”尤初红听了把云的话,才注意到云也在后头,想起把云庭便在屏风外头,他平里最疼这个庶妹,她忙同云近乎。

“尤姑娘好。”云笑着同她点了点头。

尤初红朝她笑了笑,回头对着把云道:“云妹妹,你可否同云妹妹调换个位置?我想同她一道坐。”

此言一出,把云先是一愣,接着便有些难堪,几乎不敢置信:“尤姊姊是叫我坐到后头去?”

“嗯。”尤初红肯定的点点头。

众人皆是一静,只有把云姝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二姊姊总以为自个儿多高贵,还想同人家平起平坐呢,不料在人家眼中,她还不如个庶女,当真是好笑至极。

云同把云嫣面面相觑。

把云虽极为下不来台,但面上却勉力维持着有些难看的笑容,起道:“既然尤姊姊要同九妹妹坐,那我便到后头去吧。”

“二姊姊,不必了。”云连忙开口。

“云妹妹,为何?你不愿与我同坐吗?”尤初红回头瞧着她。

“不是。”云摆手:“儿乃是庶出,登不得大雅之堂,尤姊姊还是叫二姊姊陪着吧。”

把云听着她的话,心头舒坦了些,这老九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

她一脸为难的瞧着尤初红:“尤姊姊,这……”

她表面为难,心中却暗笑,这回你可怨不得我,你要人家来同你坐,人家非不给你这面子,瞧你该如何是好?

“庶出如何了?”尤初红晓得把云庭在外头听的到,故意道:“亏待庶出的姑娘,那是上不得台面人家所做之事,把家乃是清流人家,怎会苛待庶女?”

“尤姊姊误会了,父亲母亲待我极好,怎会亏待我?”云笑了笑道:“只是我自幼不争气,怕见父亲,如今又怕听了父亲授课,学问不得长进,到时候又挨责骂,还是坐在后头的好。”

云可不想坏了家里的名声,忙澄清道。

“如此,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尤初红点了点头,忽然起。

几人都不解的瞧着她,不晓得她要做甚的。

只见她行至把云嫣跟前大:“你是几妹妹?”

把云嫣忙起行礼道:“尤姑娘好,我在家中行三,名云嫣。”

“把云嫣。”尤初红默念了一遍,又打量着她:“三妹妹是吧?”

“嗯。”把云嫣垂着头。

“你去前头坐着,我同你换个位置。”尤初红淡淡的道。

把云嫣吓了一跳:“我……我……”

她瞧了瞧云,她哪敢坐前头去?可尤初红开口她又不好回绝。

“既然尤姑娘要三姊姊的位置,三姊姊便坐我前头吧。”云开口道。

把云嫣点了点头,去了云前头的位置。

尤初红这才满意的坐了下来,含笑瞧着云:“云妹妹,往后我们可就是同窗了。”

“嗯。”云点了点头。

前头,把云心中气恼,尤初红为了讨好把云庭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般自降份之事都能坐得出,莫不是个傻的?

把云姝却瞧的心中极为快活,左右尤初红也不会同她交好,这般虽说便宜了云,也比跟这个二姊姊交好要好些。

说话间,屏风那边几个男儿都已到了。

男儿们之间不得这许多的讲究,位置也多是随意而坐,他们高声交谈着,好不快活。

约莫过了一刻钟,把言欢来了。

屋里顿时一静。

众人瞧见他后还跟着一女子。

“妙儿。”把言欢抬手指了指女孩儿那边:“你去找空位置坐下来。”

“是。”把云妙乖巧的点头走了过去。

把云庭是在半路上遇见把云妙的,把云妙极为渴望自个儿能读书。

把言欢觉着女儿读书也是好事,便顺路带来了。

盛鹤卿瞧着把云妙如今她面上消了肿,果然如出水芙蓉般清幽,他暗自庆幸自个儿那不曾瞧走了眼。

把云瞧见把云妙竟也来了,心中本就不痛快,这刻儿更是一阵恼怒。

第210回 背脊瞪出窟窿来了

把云自个儿来此,便是为了盛鹤卿,把云妙来是何意,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她忽然发觉这个平里不起眼的五妹妹不简单,往常瞧她不像这般大胆之人,同盛鹤卿定了亲,便狂起来了么?

把言欢不晓得几个女儿之间早已各怀心思,各自为了自个儿往后的子争的如火如荼。

他扫了一眼下面,不由神色一顿:“初红,你怎的坐到后头去了?

妙儿,你到后头去,叫尤家姑娘上前头来坐。”

尤太傅家的孙女,可得罪不得,若是这番机遇把握好了,绍绍往后便甚的也不愁了。

他瞧了一眼正翻看这书本的儿子,心中叹了口气,若是这个儿子肯听他的,早已不是如今的光景了。

“是。”把云妙乖巧的应了一句,便要过去。

“不必了,把大人。”尤初红连忙摆手道:“我便坐在这处。”

“为何?”把言欢不解。

“我同你家九姑娘投缘,我想同她一道坐。”尤初红解释道。

“这个好办。”把言欢一抬手:“云你到后头去,同你九妹妹换换。”

把云面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应了一声。

把云姝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云忙起开口道:“父亲,还是叫大姊姊同尤姑娘一道坐吧,儿坐在这处便是了,尤姑娘同我投缘,待课散了再找我也不迟。”

“叫你来你便来。”把言欢面色一板:“尤姑娘欢喜同你一道坐,那是你的福气。”

在福中不知福的东西,瞧见云,他便气不顺。

“是。”云很是无奈,只得应了。

如此,云跟尤初红坐到了最前头一排。

中间是三姑娘把云嫣同四姑娘把云姝,二姑娘把云反倒同五姑娘把云妙坐在了最后。

把言欢瞧着众人想了想又道:“云庭,你同云闱换个位置,等刻儿我要考究考究你。”

把云闱的位置说白了同尤初红的位置是相邻的,只是中间隔着一道屏风,从屏风镂空雕花处,甚至能瞧见对面。

把言欢这般做,用意已是极为明显了。

把云庭心中虽不愿,但也不好当众驳了他的面子,便默然收拾了自个儿的书本笔墨,坐了过去。

尤初红心中砰砰直跳,甚至不敢挑头去瞧。

她猜不出把言欢到底是无意还是故意为之,但这并不妨碍她心中欢喜。

这一趟,果然来对了。

把言欢瞧了瞧隔着屏风而坐到二人,心中颇为满意,这才翻开面前的书本:“来,将书翻开,今朝我们来学……”

把言欢这一讲,足足小半。

云听的入迷,直至把言欢拿起书离开,她才回过神来。

心道,父亲为人品格虽不大好,但学问着实是一等一的,怪道这许多人慕名而来要拜他为师。

“九妹妹,走吗?”尤初红开口唤她。

“尤姑娘先走吧。”云可不想同她一道了。

今朝这半,二姊姊都快将她背脊瞪出窟窿来了。

“我送你回院子。”尤初红客气的道。

“不必了,真的不必了。”云当真是惶恐的紧。

“那我便先回去了。”尤初红瞧着婢女收妥了东西。

“那个……尤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云想了想,这般坐着,如坐针毡,这子可怎生过?

不如同她商议商议。

二人到了外头花园。

“怎了九妹妹?”尤初红笑望着她。

“尤姑娘。”云瞧着她,慢慢祈求:“能否明叫我同我二姊姊换着坐?”

“为何?你不欢喜同我坐吗?”尤初红心头有些不悦。

一个庶女而已。

若不是把云庭,谁能瞧得上她?还真拿自个儿当回事了,屡次三番的推三阻四的。

“不是。”云摆了摆手:“尤姑娘家中不得兄弟姊妹不晓得,我家讲究个长幼有序,我那些姊姊们都在,我顶小,怎好霸占着那般好的位置呢,尤姑娘你说是不是?”

尤初红还是有些不愿,但怕云在把云庭跟前说她强人所难,也就勉强答应了:“既然你非要如此,那我就不强求了。”

“多谢尤姑娘。”云朝着她一礼。

“那我往后想同你说话该如何办?”尤初红问她。

云只得道:“尤姑娘来寻我便是了。”

尤初红这才欢喜的走了。

云叹了口气,带着蒹葭同黄菊往回走。

“姑娘,尤姑娘都答应了,你便别愁眉苦脸的了。”蒹葭劝道。

“今朝她这般一闹,我便成了二姊姊的眼中钉,中刺,我能不愁吗?”云哀声道。

况且她也不想同尤初红有甚的交集。

“明里便好了,姑娘都坐到后头去了,二姑娘想来也不会计较了。”黄菊也跟着安慰道。

“但愿如此吧。”云闷闷的道。

“九姑娘。”这时候,园子的小道上转出一人来,他玉长立,面上含笑,远远的瞧着云。

“茹玉?”云不由怔了怔:“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会在此?”

“我在此等姑娘的。”茹玉笑了笑。

黄菊看的呆住了,这世上竟然有这般好看的男儿,比秦少爷还要更白些,叫她一个女子瞧了都忍不住有些自惭形秽。

“等我?”云不解:“等我做甚?”

“家母近闲来无事,在家做了些家乡小吃,她说上回见了姑娘一见如故,非要我带些来给姑娘。”茹玉说着,便将一旁的小食盒打开。

云瞧了一眼,只见里头装着一个个小小的点心,像是油炸的,晶莹透白,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这是甚的?”云忍不住问到。

“这叫莲花池。”茹玉笑着解释:“便是面粉加些萝卜丝及佐料,油炸而成。

我同母亲说,姑娘出生好,甚的好东西都吃过,怕是看不上这等穷苦人家所食之物。

可母亲也不知为何,便笃定姑娘不是那般人,我拗不过她,只好拿来了,还望姑娘不嫌弃……”

“怎会,茹少爷想多了。

这名字好听,瞧着倒真像一朵一朵的白莲花,再闻这香味也能想到味道定然极好,那我便笑纳了。”云接过食盒递给蒹葭。

第211回 便两不相欠了

茹玉眼中有了笑意:“只要九姑娘不嫌弃便好。”

“那这食盒,我明带来还你。”云指了指食盒,笑着道。

“不妨事的,如此我便先回去了,九姑娘,告辞。”茹玉客气的一礼,便顺着小道去了。

他心中颇为欢喜,这九姑娘果然如他所料一般,不是嫌贫富之人。

“茹玉,替我谢谢你母亲。”云又笑着说了一句。

“九姑娘不必客气的。”茹玉回对她一笑,这才去了。

云瞧着他的背影又忍不住感叹,真是一副好皮囊,言行举止又极为风雅bi)人,真真是个名副其实的青年才俊。

“姑娘。”蒹葭掂了掂手里提着的食盒:“姑娘为何要收下?”

她晓得云的子,轻易不会收旁人东西,更何况茹玉是个男儿。

云缓声道:“拿都拿来了,茹玉又说是他母亲叫他拿来,我总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再说,他出生贫寒,我若是不收,他怕是要多想的。

好在也不是甚贵重的物件,明里挑块好的茶饼,叫他捎回去给他母亲,算是回礼了吧。”

如此,便两不相欠了。

左右,她年纪也不大,收点吃的,该不得甚的事吧?

“姑娘说的是。”蒹葭点头,又笑嘻嘻道:“不过,这莲花池闻着着实香。”

“晓得你馋了,回院去吃吧。”云笑了,蒹葭那小心思,哪个不晓得?

蒹葭也跟着笑。

二人往前行了几步,才发现黄菊并未跟上。

“走了黄菊,想甚的呢?”蒹葭出言唤她。

云也不由回头多瞧了她两眼。

“不得甚的。”黄菊回过神来,忙跟了上去。

心中有些懊恼,她心里的人明明是秦少爷,怎的倒盯着这个茹少爷发起呆来了?

还是怪他生的太好看了。

……

一方院。

把云才将回了屋子,屋子里便传出一阵砸东西的声音。

分跟着进屋便瞧见满地狼藉。

谷雨吓得站在门口,不敢进去生怕自个儿说错了话惹怒了二姑娘。

“姑娘……”分胆战心惊的开口。

“尤初红!你欺人太甚!”把云拿起一个花瓶,又重重的砸在地上。

“啪”

巨响声叫分听得头皮发麻。

“姑娘莫要生气了,气大伤。”尽管心中害怕,分还是走过去扶着她。

“放开!她尤初红凭甚的?”把云还是不解气,一把甩开分的手,恼怒至极:“她出生高便可如此羞辱于我吗?

我在她眼中,还比不上区区一个把云?”

“九姑娘那是仗着大少爷疼她,她如何能跟姑娘比呢!”分忙宽慰她。

“可尤初红偏生觉得她比我好!”把云仍旧气怒交加。

“若不是大少爷,尤姑娘堂堂的太傅嫡女,怎会不顾份的去接近一个庶女?姑娘可不要想岔了,钻了牛角尖。”分颇为会说话。

把云闻言,怒气似乎消了些。

“大夫人。”外头传来谷雨的声音。

“母亲来了!”把云顿时朝着门口冲了过去。

她心中正委屈的紧,瞧见了连燕茹,便一头扑进她怀中哭了起来。

“招招不哭,你将事同我细细说说。”连燕茹扶着她在上坐了下来,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

“母亲,尤初红简直欺人太甚,羞煞我了。”把云好容易止住了眼泪,红着眼睛说了今朝之时。

“这也不是甚的大事。”连燕茹听后松了口气:“左右便是那几张桌子,总有人要坐在最后的,外头人若是晓得了,还会说你谦让庶妹呢。”

“可把云凭甚的坐在第一排?”把云依旧不服气:“若不是把云庭……”

“乖女儿。”连燕茹打断了她的话,替她擦了眼泪:“母亲平里是如何教你的?谨言慎行,小心隔墙有耳,你在自个屋子中,便能对你哥哥直呼其名吗?”

“他根本就不是我哥哥!”把云气恼的道。

“把云!”连燕茹板着面孔,训斥了一句。

“母亲说的是。”把云这才垂下头:“我方才是太过气恼了,昏了头。”

“你要晓得你此去的目的,你又不是不知书达理,为何还要去?”连燕茹放缓了面色问她。

“是……是为了……”把云脸不由自主的红了,头垂得更低了些。

自然是为了盛鹤卿。

“你晓得便好。”连燕茹将她搂在怀中,拍了拍她的肩膀:“徽先伯府顾不上哪一便送子来了,你便要嫁过去,为了一个位置置气,不值当。

若是叫盛鹤卿晓得了,还当你是多小心眼的人,在成亲前又闹出诸多事端来,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再说,还有个老五虎视眈眈,你不怕未成亲便落了下风?”

“母亲说的在理。”把云听了她这番话,心中的气顿时顺的多了。

连燕茹欣慰的瞧着她:“招招,你如今大了,再过些子成亲了,母亲不能时时守着你,提点你,你遇上事要自个儿学会应变,分得清轻重有所取舍才是。”

“女儿记下了。”把云依偎在她怀中:“母亲,你待我真好。”

“傻孩子。”连燕茹笑了:“你是母亲上掉下来的,母亲不待你好待谁好?”

分在一旁瞧着她们母慈女孝,心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还是夫人厉害,三言两语就哄住了二姑娘。

否则她们今朝怕是要遭殃了。

再说云带着蒹葭黄菊一道回了院子,将那莲花池分着吃了,又瞧了一遍今朝的功课,便到吃中饭的时间了。

吃罢了中饭,照例在院子中转了转,便去上睡中觉去了。

下午起来,又开始研究治茶饼的工序。

傍晚的时候,把云庭来了。

云出了屋子。

“如何?他讲课你可还听得明白?”把云庭问她。

“父亲讲的是极好的,深入浅出,大多数时候都能听明白。”云笑瞧着他:“若是有何不懂之处,到时我再询问哥哥。”

“好。”把云庭点头。

“哥哥。”云思索了片刻问他:“尤初红那处,你打算如何?”

第212 勉强扯了扯嘴角

“还能如何?”说起这件事,把云庭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我也不晓得,但若是夏家的哥哥回去说于夏姊姊听,怕是不好吧?”云有些担忧的道。

“我与尤初红清清白白,行得正坐得端,有何不好。”把云庭一刚正,傲然不惧。

他便是如此子,凡是只认个理字。

“哥哥说的也不错。”云点了点头:“不过人言可畏,哥哥还是要注意些才是。”

“我心里有数。”把云庭点头。

“你去将我下午刚做出的茶饼拿出来。”云回头吩咐后的蒹葭。

“是。”蒹葭应了一声,转去了。

“哥哥你替我瞧瞧那茶饼可还成。”云朝着把云庭笑道。

“好。”把云庭点头。

不消片刻,蒹葭就用白瓷盘子托着一团碧绿的茶饼来了。

“哥哥你瞧。”云接过盘子递给他。

把云庭先是就着盘子闻了闻,又捏了一小片叶子,放进口中。

过了片刻道:“这茶饼同外头卖的,味口倒也差不多,这是色泽比外头卖的要鲜艳些,你自个儿动手能做成这般已然不错了。”

“嗯。”云点头。

“你要卖这个茶饼吗?”把云庭问她。

云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若是我自个儿选,口味都是一般,只是色泽碧绿,那我买哪家的都是一样,不必要非紧着一家买。

且我自个做起来虽说便宜些,可又费劲又费时,倒不如还卖铺子里那种。”

“这话不错。”把云庭赞同。

“看来,我还要再勤勉些呢,看看能不能做出同旁人口味不一样的茶饼来。”云笑着道。

“这是精细活,急不来的,以妹妹的聪慧,假以时定然能成。”把云庭笑着安抚她,接着端过盘子:“这个茶饼,便先归我了。”

“你要茶饼便拿去吧,不用绕着弯儿的说这些好话。”云笑道:“我会制茶饼,还能少了你的?”

“那是,我妹妹待我自然是极好的,不过我可不是说好话,我说的是实话。”把云庭将盘子交给后的金不换:“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哥哥慢走。”云目送着他出了院子。

回了屋之后,她又制了一个茶饼。

翌。

云让蒹葭用油纸装上了那个茶饼,让黄菊提上食盒,去了家学。

她进门,把云庭已至,秦南风同茹玉也都到了,正围在一道说话。

“茹玉。”云行了过去。

“小九来了。”秦南风瞧见她来了,远远的便笑了。

“秦小五,今朝来的够早的。”云朝他抿唇一笑。

“那是自然。”秦南风有些得意。

云瞧向茹玉,将食盒放在桌上笑道:“食盒还你了,还有,代我谢过你母亲。”

“九姑娘不必客气。”茹玉忙道。

云又将油纸包好的茶饼递了过去:“这是我昨自个儿做的茶饼,代我转交给你母亲,还望她不要嫌弃。”

云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将东西交给茹玉,实则是故意为之。

她一个姑娘家,昨收了茹玉的东西,想来想去,总觉得自个儿担不起这私相授受的名声。

索当着众人的面将东西给他,倒也落落大方,旁人也挑不出什甚的错处来。

“多谢九姑娘,那我便收起来了。”茹玉含笑接过。

“你们这是何意?”秦南风不问道。

“昨,我母亲做了些小吃,叫我带来给九姑娘尝尝。”如玉笑着解释。

秦南风瞧着他语笑晏晏的模样,越发的不顺眼,心道茹玉这小子怎的道貌岸然的?

生的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竟私底下给云送东西!

他是不晓得男女授受不亲吗!

茹玉不晓得他心中所想,仍旧接着温声解释道:“不曾想九姑娘这般客气,还特意制了茶饼拿来,我先替母亲谢过姑娘了。”

“不必客气。”云笑着回了一句。

“把小九,你还会制茶饼呢?”秦南风口气有些不大好。

“最近刚学会的。”云笑着回她。

“我同你一道长大,可还不曾吃过你亲制的茶饼呢。”秦南风想说的轻松些,可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能勉强扯了扯嘴角。

“你要吃吗?”云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撇了撇唇道:“还是罢了,免得你到时候又挑我。”

秦南风张了张嘴,想说你便不怕茹玉挑你?

但又觉得不合时宜,终究是闭上了嘴,一句话也不曾说。

云也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当他是开玩笑的罢了,转去了屏风里头。

把云嫣已然到了。

“三姊姊。”云同她打过招呼之后,便径自走到最后坐下。

“九妹妹。”把云嫣扭头瞧着她问道:“尤姑娘不是要你一道坐在前头吗?你怎的跑到后头来了?”

“我昨同她商议了。”云整理着自个儿的东西,浅笑着回道:“她应了,叫二姊姊同她一道坐在前头。”

“那敢好。”把云嫣点了点头。

不大会儿功夫,四姑娘把云姝便来了。

把云同她是脚前脚后到的。

她打发了婢女,自个儿提着装笔墨纸砚的木箱,走了进来。

进门便瞧见云坐在了她昨坐的位置上。

原本已然平复的心里又是一阵气恼。

把云这是甚的意思?

是瞧着她昨不够难堪,今朝还要再来一回吗?

“把云。”她面色难看的将自己的木箱放在云面前的桌子上:“回前头坐着去。”

云连忙起行了一礼,小声道:“二姊姊,你莫要生气,我昨下学同尤姑娘商议了,她说仍旧要同你一道儿坐在前头,是以我今朝……”

“把云!”把云听着愈发气恼,但因着男儿们都在屏风外头,遂强忍着心头的怒火,语气尚可的道:“到前头去,坐在何处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是父亲叫你坐在那处的。”

“可是,尤……”云还是有些不想去。

“快些。”把云口气依旧还好,但是却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云害怕的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再多说,只好拿了自个儿的东西,又到前头去了。

第213回 可还有半分良心

把云嫣瞧着云,神色间有些同,却也不敢开口多言。

把云姝默默的瞧着一切,心中冷笑,把云想来此刻心中并不好受吧?

她一向以家中长女自居,自得自满,甚的好东西都要紧归她,此番坐到最后去了,想来这刻儿定然恨得咬牙切齿。

她想着,便想笑。

尤初红是最后一个来的。

她进门便先瞧了一眼把云庭,见他姿如松眼观鼻鼻关心的坐在那处,不由心中一跳,忙垂下头,接着走进了屏风里头。

抬眼便看到云还坐在昨的位置上。

“九妹妹,你不是说今朝要坐到后头去的吗?”尤初红诧异的开口问。

云勉强笑了笑:“没得甚的,就在这处,也蛮好。”

把云姝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这尤初红还真是脸皮还真是脸还不得一撇呢,便上赶着“九妹妹、九妹妹”的叫。

可面上却开口笑道;“尤姊姊来的晚,不晓得方才之事,九妹妹倒是想到后头去坐,可我二姊姊不肯呢。”

“竟有此事?”尤初红皱眉瞧向云:“九妹妹,可是真的?”

“不是。”云忙笑着解释:“昨本就是父亲叫我坐在这处的,二姊姊不让也是理所当然,毕竟这是父亲的意思。”

把云暗自撇了云一眼,这老九一向倒是个识趣的。

面上却是语笑宴宴:“尤姊姊,九妹妹说的不错,我虽有心想叫九妹妹同我换着坐,可也不好违背父亲的意思。”

“你父亲叫她坐到前头来,也是为着陪我,她如今想到后头去坐,你便将位置让给她吧。”尤初红不在意的挥了挥手。

她想着把云庭在外头听着,便要紧讨好云,全然不顾把云的脸面。

把云脸色难看至极,开课两,为着坐个位置,她已然两次闹了好大的没脸了,若非想着盛鹤卿还在外头,她早已拂袖而去了,又何必留在这处受这种屈辱?

云在心里叹了口气。

尤初红果然是没得兄弟姊妹之人,若是有她怕是难活到这般大。

常言道:一句话惹人笑,一句话惹人跳。

尤初红这般说话真能将人给跳死。

她忙起打圆场道:“二姊姊,尤姑娘是心中后悔了昨同我一道坐,她今朝又想同你坐了。”

原想着这般说,也好叫把云面上好看些,毕竟有这许多人在场,那个准二姊夫也在,不好太过叫她没脸。

谁料尤初红便是个脑子不转弯的,听了云的话便反驳道:“不是,云我是要同你坐的,可你不愿,昨下学你自个儿同我说的,你忘了?”

云叹了口气,这话没法圆了,眼见着二姊姊的脸又比方才黑了三分,这可如何是好?

“云,你到底想坐哪?”把云压制着火气,瞧着云问。

云真是觉得自个儿处境艰难,这怎的话又落到她头上来了,好似都是她的错一般。

好人难做!

正当她为难之际,把言欢走了进来。

“尤姑娘怎的不坐?”他诧异的问。

虽说他自个儿的的二丫头九丫头也都站着,但他仿佛只瞧见了尤初红。

“九妹妹想同你家云换位置,你家云不肯。”尤初红直截了当的道。

云头皮一阵发麻,这尤初红也太不会说话了吧,这般要害死人的。

她本以为父亲定然会呵斥她无事生非,位置换来换去的,有何不同?

谁料把言欢和颜悦色的开口道:“招招,既是你妹妹要同你换,你便换给她吧。”

“是。”把云虽然心中气恼,但也不敢当众忤逆父亲,当即便乖巧的应了。

把言欢似乎对她的乖顺极为满意:“这便对了,你是姊姊,该让着些妹妹。”

“父亲说的是。”把云拿着自个儿的物件,走到前头笑道:“九妹妹,去后头坐吧,这回可不兴再换了。”

“多谢二姊姊。”云忙行礼:“二姊姊放心,云再不换了。”

把云朝她温婉一笑,要多大度有多大度。

云忙拿着自个儿的物件儿往后头去了,心中长长出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今朝算是坐到后头来了。

她不愿每坐在最前头在父亲跟前现,平里还好,若是碰上父亲哪心欠佳,加之他本就瞧她不顺眼,那子便难熬了,说不上便拿她撒气了。

倒不如趁早坐到后头不起眼处,也好叫父亲眼不见为净。

把言欢取出书来,继续讲解着昨之后的课程。

云用心听着,不时瞧瞧书本,以免遗漏。

她右侧紧贴着屏风,不消片刻,便听屏风对过传来细微的声响。

云好奇的扭头瞧了过去,屏风镂空处可瞧见那一面紧邻她而坐的是秦南风。

秦南风见她瞧过来,忙将手里的一团纸从镂空处塞了过去。

云悄悄捡起,趁着前头把言欢不注意,悄悄展开,便见里头写着一行字:把小九,我也要吃你制的茶饼。

云抿唇一笑,提笔写道:秦南风,可否不这般稚拙?你这般举止,如同不曾分到糖果的孩童,幼稚!

写完,将那纸团了起来,从镂空处又塞了回去。

过了一刻,那纸团又塞了回来。

云展开一看:我不管如同甚的,我要茶饼!

云回他:说不过我,开始耍横了?

秦南风回:茹玉能有,我为何不能有?

云回他:茹玉昨给我带了好吃的。

秦南风咬牙:把小九,你可还有半分良心,我平里给你带的好吃的少了?

云有些无奈:不少不少,你等着,我晚上回去给你制,明带给你。

秦南风瞧见了她这句话,才算服气,将那纸张收进袖子中。

也不知怎的,半下来,把言欢在前头讲了甚的,他几乎都不曾听进去,心里头乱糟糟的,也不晓得在想甚的。

终于捱到了下学,他带着万年青,出了把府,见了路便朝前走。

“少爷,你走错了,咱该朝那边走。”万年青追上他提醒道。

秦南风回过神道:“先不回去,到街上去转转。”

第214回 有欢喜的姑娘

“是。”万年青应了,便跟着他往前走。

走了半晌,他觉着不对劲了。

他家少爷,他从小伺候到大,对他的习惯自然了解。

他上街总呼朋唤友,去酒楼坐坐,吃一壶酒,听听说书唱曲,或是在街边脚店,要上些好酒好菜,同三朋四友高谈阔论。

又或是去找三舅爷哪些手下,舞枪弄棒,好不尽兴。

如此种种,皆有可能。

可少爷从不曾这般,漫无目的的闷头往前走,心中也不晓得思量着甚的?

莫不是今朝在把大人课上不安分,挨了训斥?

那也不至于此。

万年青思量半晌,还是不放心,紧追几步上去问道:“少爷今朝是怎了?”

秦南风拧眉瞧着他:“不怎了。”

“那少爷为何闷闷不乐,闷头前行?”万年青关切的问道。

秦南风却只是瞧着前头,半晌也不开口。

万年青更加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少爷莫非是上不爽利?不然去医馆瞧瞧?”

秦南风仍旧不说话。

万年青更加焦急,他伺候少爷这些年,少爷从未如此过,这该如何是好?

“万年青。”

就这他六神无主之际,秦南风忽然开口。

万年青欣喜不已,少爷终于开口了,那该是无事吧?

他忙应了一声:“少爷。”

“你可有欢喜的姑娘?”秦南风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甚的?”万年青似乎不曾听清。

秦南风扭头瞧了他一眼,顿了片刻道:“罢了,瞧你便是个愣头青,问你也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万年青奇道:“少爷方才说甚的姑娘?”

方才少爷声音太小了,他只听见“姑娘”二字。

“没得甚的姑娘。”秦南风摇了摇头,心中思虑,到底要问哪个才晓得?

他思来想去,难不成要去问把云庭?

可把云庭成里一本正经,他怎会有喜欢的姑娘?

再说了问他,难免不被他猜出他的心思,那面上多挂不住?

难不成去问盛鹤卿?也只他平里总同姑娘们一道。

不对,姓盛的不是个甚的好东西,他才不会真心喜一个姑娘。

他思来想去的半晌,也不曾找到个合意之人。

转而又往回走。

“少爷去哪?”万年青忙跟了上去。

“回去睡觉。”秦南风回道。

“少爷不是说要逛逛吗?不逛了?”万年青不解。

“跟我走便是了,哪来那许多废话。”秦南风没好气瞪他一眼。

“是是是。”万年青忙点头。

他倒是乐意在计时上多待会子,可少爷今朝瞧着便气不顺,还是莫要自找晦气,免得惹火烧。

主仆二人顺着长街去了。

那头,茹玉下了学之后,便回了韩府。

他原是想搬出去住的,但韩元奎多番挽留,茹玉母亲又主动担起照料韩家主母之事。

因他母亲做姑娘的时候曾学过一些推拿术,对韩家主母来说,效用虽不大,但总是聊胜于无,说是比从前好了些。

韩家也感激她,加之又是远房亲戚,沾亲带故的,这些年关系也还算不曾疏远,索也便留了下来。

“母亲。”茹玉将食盒提进了杨氏暂住的小院。

“我儿下学了。”杨氏忙迎了出来,接过她手中的食盒:“今朝如何?把大人讲课,可还跟得上?”

“母亲,把大人才华极佳,讲的我俱能听懂,怪道当年能得圣上赏识。”茹玉感慨道。

“快先进来。”杨氏忙将儿子迎进屋子,又倒了杯茶:“来,喝些茶,暖暖子。”

瞧着他饮了一口茶,这才放心,眉眼带着笑意道:“把大人能官拜三品金紫光禄大夫,又有这许多学子削尖了脑袋想拜入他门下读书,自然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母亲说的不错。”茹玉含笑点头。

“今朝这茶,可吃出甚的不同来?”杨氏笑着问他。

茹玉闻言细细品味,片刻道:“母亲不说我还不曾在意,似乎比往跟香醇了些,还带着些甜味。”

“我儿便是嘴叼。”杨氏笑的合不拢嘴:“这是元奎今朝叫人送来的秋茶,听闻是他铺子里头顶好的散茶呢!”

“是不错。”茹玉点头称赞了一句,忽然想起甚的来,自袖中掏出一油纸包道:“说起茶,我倒想起这个来。”

“是甚的?”杨氏接过去打开。

茹玉笑道:“新制的茶饼。”

“这颜色怎的这般翠?好看的紧。”杨氏夸了一句,忽而想起来问道:“哪来的?”

“是把九姑娘给的,是给母亲的,她说是昨母亲给她那‘莲花池’的谢礼。”茹玉解释道。

杨氏听了面上便有了笑意:“是她特意给我买的?这茶饼价格可不轻呐,那‘莲花池’不值钱,她怎的回我这般重的礼?”

莫非是对她儿有那意思,趁机讨好她?

茹玉不晓得母亲心中所想,温声解释道:“九姑娘说,这是她自个儿制的。”

杨氏满面感慨:“大户人家便是不同,随便养出个庶女来,都会制茶的本事。”

茹玉听了她这话,心头不大舒服,遂说道:“母亲,话不是这般说的,我听九霄说过,制茶是九姑娘闲暇之时自个儿做的,不是人人都会,她那些嫡出的姊姊们都不会呢。”

“原是这般,那她可真是聪慧过人。”杨氏点点头道。

茹玉不曾说话,但倒对母亲这话颇为赞同,想她今朝维护她二姊姊脸面之举,实属反应机敏,聪慧过人。

只是那尤初红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到最后云还是不曾能给她二姊姊将脸面圆回去。

好在她终究还是得偿所愿的坐到后头去了。

杨氏忽而起,瞧了瞧外头无人,这才走回来压低声音问道:“儿啊,我问你,那把云是当着旁人的面将茶饼给你的,还是私底下给你的?”

“便是在把家家学里头,当着众人的面。”茹玉老实答道。

杨氏闻言,皱眉叹了口气。

“母亲何故叹气?这有甚分别?”茹玉不解。

杨氏摇头:“这你不晓得吗?当众那便是避嫌了。”

茹玉当即道:“合该如此的,若是不避嫌,岂不是坏了人家姑娘名声?”

第215回 繁塔

“傻儿子,她既避嫌,便是对你无意了。”杨氏又说道。

茹玉俊脸通红:“母亲怎的又说这番话,且不说我年纪尚小,九姑娘过了年也才十一,如今议亲尚早,母亲下回莫要提了。”

杨氏却不赞同的瞧着他:“我且问你,如把云这般生的貌美,又聪慧,子又好,识大体,知进退的女子,你可欢喜?”

茹玉抿了抿唇,默然。

“你不说话我也晓得,那样的姑娘,哪个男儿不欢喜?”杨氏了然的瞧着儿子:“虽说是个庶女,可品好,也就罢了。”

茹玉张了张口,想说庶女不庶女并无多大干系,左右他家也不是甚的大户人家。

但想了想,终究还是不曾说出口。

若是驳了母亲的意思,她怕是要不欢喜。

“你说你年纪小,你也不小了,再说把云今年十一,后年不就能成亲了?如今怕她父母已然在给她物色合适的人家了。”杨氏细细的分析着。

茹玉顺从的点了点头:“母亲说的是。”

杨氏又道:“你们读书不是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吗?现在有这个机会,你能见着她,你可得把握好。

平里无事多同她说说话,你生的俊俏如你父亲一般,哪个女儿家不欢喜?”

茹玉有些坐不住了,母亲同他说这些未免太直白了些,他有些遭不住。

他站起道:“母亲若是没得旁的事,我便先回去温习功课了。”

“这有什么可害臊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之常。”杨氏瞧出了他的心思。

“不是,儿子只是要温习功课。”茹玉说着便急急忙忙的往外走。

杨氏含笑看着他出了院子,又瞧了瞧手里的茶饼,只觉心中颇为欢愉。

把云,虽是庶女,但也比小门小户的嫡出千金强多了。

……

转眼,便到了三月三。

三月三,放纸鸢。

每逢这一,钱姨娘总会想起当年同把言欢初见,便是这一。

姑娘们要出去踏青,放纸鸢。

从前,云向来是不去的。

一来是她一向不欢喜闹,那些姊妹们也没得几个搭理她,她个人也不得趣。

她便在家中的园子里随意走走,偶尔也买个纸鸢玩。

二来也是钱姨娘不放心,她是姨娘,轻易不得出门,陪着姑娘们出去的都是大夫人,放着云跟着大夫人独自出去,她总是不能心安。

是以云也就不去了。

可今年不同,把云庭在家中。

他去了,云自然是好去的,加之还有把云嫣同她走的颇近,两个姑娘一道,倒也凑趣。

把家年年三月三去的皆是般若寺。

般若寺在帝京极具名气。

般若寺有一塔,坐落在般若寺正后的繁台之上,称作般若塔,又叫繁塔。

这塔建造时花了足足十一年,建塔的银钱全由往来香客添香油钱而来,而达到一定的数额,便会在塔壁上提上香客名字。

繁塔塔壁内侧,全是各色名字,以及捐香油的子。

繁塔高二十四丈,又建在高处,乃是帝京至高点,若是登上塔顶,便可将满帝京城的色尽收眼底。

连燕茹将踏青之地定在这处,也是做了一番安排的。

来了之后,孩儿们可以在寺庙之中尽的观赏色,或是放纸鸢,或是四处玩耍,都是不拘的。

而她同把言欢,每年都会给般若寺捐不菲的香油钱,便是为了祈祷家中人口平安,事事皆顺。

捐了香油钱之后,他夫妇二人便到正之中,敬香祈福,听无相法师讲经。

家中子女便可在寺庙中随意玩耍。

云自幼也不曾到这寺庙中来过几回,记忆中只有两回父亲要给家中先人放焰口,她跟着来磕头,来过两回。

那时,因着随时都要磕头,不可随意离开,她来了也便一直在大中乖乖待着,当真一步不曾乱走过。

是以今朝来了,她倒觉得何处都新鲜。

因着三月三踏青的风俗,秦南风、茹玉、盛鹤卿及夏岸他们也跟着来了。

叫云意外的是,夏静姝竟也来了,她一向子弱,今朝风又大,不曾想她会来的。

一众人去了般若寺正后头的广场。

那广场极为宽阔,后头便是繁塔。

“咱们不如去爬塔吧?”盛鹤卿笑着提议道。

“塔顶上风光定然是极好的。”把云温婉一笑,开口附和道。

盛鹤卿扭头瞧着她,见她穿着一藕荷色的交领襦裙,衬着一张俏脸粉面含,面上带着三分笑意,却又不经意间流露出大家闺秀的端庄。

把云见他瞧着她,不由含羞垂下头。

“你们一道去吗?”盛鹤卿回头瞧着把云庭他们。

秦南风不曾开口,他瞧了瞧云,云去他便去,云不去,他也不去。

茹玉也不曾开口。

夏岸想了想,正拒绝,便听把云庭道:“你们去吧,那塔太高,九妹妹年纪小爬不动,我们便在下头随意转转。”

云笑着附和:“哥哥说的是,我确实爬不动。”

她晓得哥哥是拿她做由头,实则心疼夏静姝,夏静姝子弱,哪爬的动这二十多丈高的塔?

“逐云,你不去?”盛鹤卿有些奇怪的瞧着秦南风。

他平里最是好动,往,这塔可不曾少爬。

今朝竟无动于衷。

“昨夜睡得有些晚了,今朝上没气力,你去吧。”秦南风笑着挥了挥手。

“只我们二人?”盛鹤卿含笑瞧着把云。

把云脸色更红了,只是垂着头不说话。

“你们早已定亲,没得甚的好避讳的。”夏岸笑道:“说不上,没两便成亲了呢。”

“说得对。”秦南风也跟着道:“再说了,这还有婢女同小厮,塔里还有旁人,也不只有你二人,有何好避讳的?”

“妹妹,你可愿与我同去?”盛鹤卿瞧着把云低着头,露出一片雪白嫩的脖颈,喉结不由微微动了动。

“自是愿的。”把云心中欢喜,羞的点了头。

想来盛哥哥心中还是有她的,否则也不会邀她同游。

“走吧。”盛鹤卿当先朝着繁塔走了过去。

把云往前走了几步,忽的想起什么来似的,回头瞧着把云妙:“五妹妹,你可与我们一道去?”

第216回 姑娘不必多虑

把云神色并无不妥,仿佛只是询问而已,可她却是故意为之。

她便是叫把云妙晓得晓得,正室终究是正室,把云妙一个庶女,将来也只能做姨娘,永远上不得台面。

盛鹤卿也不会将她放在眼中。

把云妙怯怯的摇了摇头:“二姊姊去吧,盛少爷只邀请了二姊姊,妹妹怎会这般不识趣,跟着去打扰呢。”

“妹妹这是甚的话,都是自家姊妹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既不去,那我便去了。”把云轻轻一笑,举止得当,内里的讥讽并无半分展露。

“二姊姊走好。”把云妙行了一礼。

“少爷!”

这时一个小厮气喘吁吁的跑了来。

“这是谁家的小厮?”把云庭奇怪的问道。

“像是我家的。”夏岸走到亭子边上,瞧清楚了来的小厮,开口问道:“何事?”

“老爷昨交给少爷的文书,遍寻不着,特差小的来问一声。”那小厮行了一礼,喘息声逐渐平息了下来。

“哦,对!”夏岸一拍自个儿的脑门:“我急着带妹妹出来踏青,到将这事给忘了!

我得回去一趟。”

“少爷告知小的即可,小的回去取给老爷。”小厮连忙道。

“不用,那文书经不得他人之手,我得自个回去。”夏岸说着便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想起妹妹来,回头瞧了一眼夏静姝,开口道:“妹妹,你在这块儿等我,我取了文书给父亲便回来。”

“好。”夏静姝答应了一声。

夏岸又朝着把云庭叮嘱道:“九霄,替我照应一下妹妹。”

“你放心去吧。”把云庭颔首应了。

把云妙目送着盛鹤卿同把云一道进了繁塔,便也默不作声的待着婢女怜儿跟了进去。

她这人一向不声不响的,也不惹人注意,离开了也不得人晓得。

云倒是瞧见了,估摸着她瞧着盛鹤卿带着把云,半句不曾招呼她,大抵心中也不痛快吧。

原想叫住她宽慰两句,但想了想,她同五姊姊也不得那般熟,再说,她也不大会宽慰人。

便也就作罢了。

或许,五姊姊一个人待着心中要更好受些吧。

眼瞧着夏岸跟着家中的小厮回去了,云瞧着自家哥哥一副不晓得说甚的模样,眨了眨眼睛开口问道:“今朝踏青,你们都不曾带纸鸢吗?”

秦南风一怔,心中有些懊恼,云一说他才想起这事来,往年若是去莱州,他总给云带的,这几颠三倒四的,倒是将这事给忘了。

反倒是茹玉闻言,从袖中取出一物事来。

“我带了。”

他笑的温润如玉。

云瞧得不由自主的呆了呆,虽见他,还是忍不住心中感慨,茹玉真是人如其名。

“九姑娘?”茹玉见她发呆,不由唤了一声。

云回过神来,面上有些挂不住,掩饰道:“你这是纸鸢?怎的这般小?要如何放?”

“不小的。”茹玉笑了笑,将那物件展开,又取出一根细棍横着撑起。

一只栩栩如生的彩蝶纸鸢便出现在众人跟前。

“这般精巧,是何处买的?”云瞧了觉得稀奇,不由伸手去摸,大有几分不释手之意。

“这是我昨下学了,回去做的。”茹玉含笑解释道:“我想着姑娘们今朝出来踏青,总要放纸鸢,便做了一个。

平里集市上卖的那种,不太便于携带,我便将里头支撑的木棍结构改了一下。”

“真是极好。”云拉过把云嫣:“三姊姊你来瞧。”

“确实不错。”把云嫣点头。

“那咱们去放吧。”云笑着提议。

把云嫣点头。

云瞧着夏静姝道:“夏姊姊,你子弱,便在这亭子中歇着吧?”

“嗯,你们去吧。”夏静姝含笑回了一句。

“哥哥,夏家哥哥走的时候叮嘱你照应夏姊姊,你别同我们去了,你在这守着夏家姊姊。”云说着便催促秦南风几人:“走,我们去前头那片草地上放纸鸢。”

秦南风有几分不愿,站在原地不动。

谁要放茹玉带来的纸鸢?好似他不会做一般。

云却不由分说,推着他走了。

亭中只余下把云庭同夏静姝。

小厮同婢女都远远的站在亭外。

夏静姝依着亭柱坐着,遥遥瞧着云几人在草地上放纸鸢,面上也带着几分笑意。

把云庭在一旁瞧着她有些苍白的侧脸,竟久久不敢上前。

夏静姝见他呆立在那半晌,也不做声,只好先开口道:“把少爷站着不累么?坐下歇会。”

“姑娘唤我名字便可。”把云庭一张俊脸也微微发红。

但还是抬步走了过去,在离她不远不近之处坐了下来,神色端正,目不斜视。

“那不妥。”夏静姝摇了摇头,掩唇轻咳了一声。

“姑娘可是冷了?”把云庭扭头问道。

“我不碍事,把少爷不必忧心。”夏静姝笑了笑,自袖中取出帕子,行要拭拭唇。

却不料一阵风吹过,她不曾握紧,那帕子自她手中飘下,落在了二人中间的地面上。

把云庭抬手弯腰去捡。

夏静姝过意不去,也忙去捡,口中忙道:“把少爷,我自个儿来……”

二人的手同时落到了帕子上,手背贴到了一处。

两人皆是浑一震。

夏静姝原本病态苍白的脸上,升起一抹艳的红。

她心中慌乱,忙夺过帕子,转过脸装作瞧着云他们,不敢瞧他分毫。

把云庭倒是面色不变,他对着亭子外头的婢女高声问道:“你家姑娘冷了,你可带了汤婆子?”

“带了,在马车中,奴婢这便去取。”那婢女转快步去了。

把云庭脱下上长夹袄衫。

抬手披在了夏静姝上。

夏静姝吓了一跳,忙推拒道:“把少爷,男女授受不亲,这般不妥。”

“夏姑娘。”把云庭后退一步,面上是凛然正气:“夏兄临走之时,叫我照应你,我自当不负所托,姑娘适才咳嗽,手又冰凉,自然是冷了,我既应了夏兄,便当全力照应姑娘。

姑娘不必多虑。”

“可……这般……不妥……”夏静姝瞧了瞧上的衣裳,虽颇为温暖,可叫人瞧见了,总是说不清楚的。

“姑娘若实在忧心,我叫小厮同婢女们都过来,便不算孤男寡女了。”把云庭思忖片刻道。

“好。”夏静姝点头应了。

第217回 能活几年都不好说

“姑娘若实在忧心,我叫小厮同婢女们都站过来,如此便不算孤男寡女了。”把云庭思忖片刻道。

“好。”夏静姝点头应了。

她垂目瞧着地面,心中却暗赞,这把云庭,可当真是个正人君子,半分也不得趁人之危之意。

“金不换,你们来。”把云庭开口唤道。

“少爷。”金不换走上前去。

夏静姝的另一个婢女也走上前来。

“你站这处。”把云庭叫金不换站在自个儿后。

“是。”金不换应声站在那处。

又静了片刻。

夏静姝有些过意不去的问道:“把少爷,你将夹袄给了我,你可冷?”

把云庭摇头道:“我不冷的,姑娘安心便是了。”

夏静姝瞧他脸色发白,唇色青紫,便晓得他也是冷的,不过是怜惜她,才强撑着。

她心中焦急,瞧了瞧亭子外头:“蔓紫,你去瞧瞧,蔓青怎的还不曾回来?”

“你莫要去。”把云庭闻言忙道:“你家姑娘跟前离不得人。”

又回头吩咐道:“金不换,你去吧。”

“是。”金不换应了一声,转去。

夏静姝心中感动,瞧着他一正气,不通风月的样子,可不曾瞧出他竟这般细致的心。

正当此时,蔓紫喜道:“不用去了,蔓青回来了。”

几人抬头,果然瞧见蔓青捧着汤婆子回来了。

“姑娘。”她将汤婆子递给夏静姝,又将手臂上担着的丁香色的披风抖了起来:“姑娘,奴婢瞧着外头风大,便将披风也一道拿来了。”

“那敢好。”夏静姝起将上夹袄除了下来递给把云庭:“把少爷,外头风大,你快些穿上吧,莫要着了凉。”

把云庭接过,忙吩咐道:“快些将你家姑娘披风给她披上,她子弱,不能冒了风。”

“是。”蔓青同蔓紫一道低头抿唇笑了,手脚麻利的将披风披在夏静姝上。

把云庭这才将夹袄穿上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又慌忙错开目光。

彼此都心跳不已。

蔓青瞧了蔓紫一眼,两人也是心照不宣,又是一笑。

便在此时,一女子款款而来,后头带着几个婢女,瞧起来极有排场。

“把少爷,夏家妹妹,原来你们在这处呢,真是叫我好找。”她走上近前,含笑开口。

“尤姑娘。”

见了尤初红,把云庭面上恢复了一贯的儒雅有礼,他抬手一礼,目不斜视。

“尤姑娘。”夏静姝也跟着起虚虚一礼,又掩唇咳嗽了几声。

风吹起她的衣裙,瞧着似乎更加弱不风了些,把云庭瞧着越发揪心。

尤初红却瞧她越发不顺眼起来,眼前这场景也有些不对,叫她不由自主便想起夫唱妇随来。

她轻轻摇了摇头,不说旁的,夏静姝这么个病秧子,娶回家去莫要说传宗接代了,能活几年都不好说,便是把云庭心中对她有意,把言欢也定然不会点头的。

再说,以她的容貌,出生,才学,何须忌惮区区一个夏静姝?

一时间,三人都不曾开口,亭中气氛便有些不大好。

尤初红走到夏静姝旁,含笑开口道:“九妹妹在那处放纸鸢呢,把少爷怎的不去陪着九妹妹,反倒在这亭子中闷坐着?”

“夏兄回去有事了,临走时托我代他照应妹妹。”把云庭淡淡回道。

“原来如此。”尤初红心头畅快了些:“不如这般,这刻儿我来了,你去陪九妹妹耍子吧,夏家妹妹这处,便交由我来照应。”

“不必了。”把云庭想也不想便拒了。

“为何?”尤初红不解的瞧着他:“既是来踏青,自当出去走走。”

“放纸鸢都是小孩子的玩意,我早已不玩了。”把云庭皱眉,掩住不耐:“再说夏兄将他妹妹托付于我,我怎能假手于人?”

此言一出,夏静姝的脸不由自主便红了几分,“托付”……这话听着总容易叫人误解。

尤初红听了,心中却酸溜溜的,但也不好反驳,只好附和道:“把少爷说的是。”

三人又是一阵沉寂。

“尤姑娘,不然,我们一道去那处走走吧。”夏静姝实在站不住了,便开口提议:“方才我来时瞧见那处的花儿已然开了些。”

“好。”尤初红点了点头,瞧向把云庭:“走吧。”

却见把云庭等夏静姝动了之后,才跟了上去,她心中又是一阵不好受。

再说云在那处放纸鸢,今朝天公作美,风儿正好,她牵着线,茹玉拿着那纸鸢跑起来,不消片刻,纸鸢便上了天。

云拉扯着线,缓缓将纸鸢放上了天去,回头瞧着把云嫣:“三姊姊,你来牵着线吧?”

“不了,你牵吧。”把云嫣连连后退,像云手中拿的是甚得可怕之物一般。

云只得作罢。

“九姑娘,先将纸鸢放下来,我有一物件忘记装上了。”茹玉走过去,手中托着两个小巧的物件。

“是甚的?”云凑过去瞧,瞧清那物件,不由的有些惊异;“这是哨子?还是铃铛?”

茹玉手中托着两只既像哨子又像铃铛的物件,刷着红白相间的漆,瞧着尤为精致小巧。

“这是葫芦哨。”茹玉含笑解释。

“葫芦哨?”云又盯着瞧了瞧,接着摇了摇头:“从来不曾见过,这不会也是你做的吧?”

“小玩意而已,在我们那孩童都会做,不足挂齿。”茹玉谦逊的道。

“还真是你做的?”云有些惊讶:“你手可真巧。”

“小道而已。”茹玉笑了笑:“姑娘快将纸鸢放下来吧,我将这葫芦哨挂上去。”

“挂上去会如何?”云好奇的瞧着他:“会响吗?”

“有风吹过,便会响。”茹玉笑着解释。

“哦,那我将纸鸢放下来。”云说着小心翼翼的扯线。

她心中惊奇不已,原以为这茹玉瞧着满书卷气,大抵自幼便是个书呆子,不曾想他竟会做这般有趣的物件儿,当真叫她刮目相看,也叫她晓得了人确实不可貌相。

秦南风不远不近的瞧着他二人说说笑笑好不开怀,心中一阵发闷,思忖片刻,他抬手招呼远远跟着他的万年青,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下去。

第218回 跟我走

万年青连连点头,片刻之后,便一溜烟的去了。

秦南风再瞧过去,便见云已然将纸鸢放了下来,同茹玉一道蹲在地上,二人面上皆是笑意,好不和乐。

他走近了一瞧,茹玉正往纸鸢上挂着哨子,云在一旁瞧的细致,口中询问那哨子是如何做成的。

茹玉极为耐心细致的讲解着,云不时点头,又问道:“如此细致精巧,若非行家不能为也,茹玉你是同哪个学的?”

茹玉笑了笑道:“说出来不怕姑娘笑话,我祖父便是个木匠,我这些小玩意,都是幼时从他那学来的。”

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姑娘不会因为我祖父是个木匠而瞧不上我吧?”茹玉半开玩笑的问道。

“怎会。”云摇头:“手艺人靠手艺吃饭,养家糊口,有何瞧不上的?”

“姑娘真是善良。”茹玉瞧着她,愈发赞赏。

“装好了么?还放不放了?”秦南风走上近前问了一句,又道:“把小九,再谈家常,天都黑了。”

“已然妥了,秦兄,你站开些。”茹玉含笑起。

秦南风站在原地不曾动,茹玉便将纸鸢拿得远了些,带着云跑了起来。

秦南风瞧着那纸鸢再次飞了起来,心头一阵烦躁,瞧着万年青离去的方向,心中焦急,这厮平里倒跑的快,今朝怎的这般慢?

过了片刻,那纸鸢彻底的上了天,便听那葫芦哨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真的响了!”云又惊又喜,转头唤他:“秦南风,你听,真的响了。”

秦南风哪有心思听,那声音在他耳中吵的很,他恨恨的踢着脚下的草,反而走的更远了些。

远远的瞧见把家四姑娘把云姝进了那亭子。

他心中一动,抬脚走了过去。

“四姑娘怎的不去踏青?带着婢女在这处躲清闲?”秦南风站在亭子外头笑呵呵的开口问道。

“有甚的有趣的。”把云姝瞧了他一眼。

这个秦南风同把云庭还有那个老九走的极近,平里见了她,话都不打一句的,今朝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莫非是瞧着她生的貌美,动心了?

想到这处,她面上有了些笑意。

“那处可有有趣的物件。”秦南风笑指着那纸鸢道。

把云姝当他是近乎,无话找话说,瞧了瞧那天上的纸鸢,撇唇道:“不就是一个职业吗?谁不曾放过?有甚的有趣的?”

“姑娘可曾听见甚的声音?”秦南风神秘兮兮的道。

“是有声音。”把云姝奇道:“这声音从何处而来?”

“便是那纸鸢上传来的。”秦南风指了指天上的纸鸢。

“你少诓骗于我。”把云姝以帕子掩唇笑:“你当我不曾见过纸鸢吗?纸鸢如何会有这般声响。”

“姑娘若是不信,可去问你九妹妹,瞧我可是诓骗于你。”秦南风一脸诚挚的瞧着她。

“当真是纸鸢发出的声响?”把云姝仍旧是半信半疑。

“我诓骗姑娘有甚的好处?”秦南风摊手。

“说的也是。”把云姝点头,又抬头瞧着纸鸢:“如此,倒也真的有趣了。”

“姑娘快请瞧瞧吧。”秦南风回头便见万年青已然回来了,劝说的更加起劲了些。

“既你这般盛相邀,那我便去瞧瞧。”把云姝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

秦南风才不管那些,忙一抬手:“姑娘请。”

把云姝一路行过去,秦南风却半道拐去了万年青跟前:“东西呢?”

“少爷,给。”万年青将怀里乎乎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松了口气,可算赶上了,瞧着像是不曾晚,若是晚了,少爷定然朝他急。

秦南风将那油纸包装进怀中,瞧向云那处,这才慢悠悠的行了过去。

把云姝走过去开口道:“九妹妹,可是你这纸鸢发出的‘呜呜’声?”

云正玩的尽兴,回头瞧见了把云姝,不由得有些扫兴,将手中的线交给了茹玉。

回朝着把云姝行了一礼,规规矩矩的道:“四姊姊,我不晓得你来了,怠慢了姊姊,还请姊姊莫要生气。”

把云姝有些不耐烦:“我问你呢,那声音可是这纸鸢中发出的?”

“是。”云垂头说道。

“叫我玩一刻儿。”把云姝往前走了一步。

茹玉将手中的线递给了她。

“这新鲜的玩意儿,从哪儿来的?我从前从来不曾见过,集市中买来的吗?”把云姝一边拉着纸鸢的线,一边问道。

“是茹少爷亲手所制。”云在一旁轻声回道。

“茹玉?”把云姝有些惊讶的看了茹玉一眼:“真是你做的?”

茹玉微笑着点头:“是我做的,还望四姑娘莫要嫌弃。”

“真不曾瞧出来。”把云姝又打量了他一眼:“我原本以为你是个书呆子,不曾想还会做这些玩意儿。”

云嘴角翘了翘。

原来四姊姊同她的想法一般,不过她是不会将这番话说出口的。

茹玉只是笑了笑,也不曾说话。

把云姝又问道:“你这是怎么做的?可否同我讲一讲?”

茹玉瞧了一眼云,只得走上前去,同她细细的说了起来。

“把小九,跟我走,放甚的纸鸢,真真无趣的紧。”秦南风走过来一把拽住云的手腕。

“你放开。”云小声道:“这里这许多人呢,瞧着像什么话。”

“你说的是。”秦南风松开了手瞧着她:“把小九,随我走吧。”

“去哪?”云问他。

秦南风也不曾想好去哪里,眼睛瞥见繁塔,心中一动道:“不如你陪我去爬繁塔吧?”

“我不去。”云想也不想便拒了:“不得那许多力气。”

“你陪我去,我有好东西给你。”秦南风神秘的道。

“甚的好东西?”云瞧着他。

“炙羊。”秦南风凑近了她,小声道道,并拍了拍自个儿怀中的油纸包。

云瞧着那鼓鼓囊囊的一大包,似乎有香味透了出来,她忍不住便有些馋。

“如何?去不去?”秦南风一瞧她神色,便晓得她动了,又催了一句。

“去。”云也不曾怎的犹豫便应了。

一来是她早上吃的少,方才又跑了一阵子,到这刻儿腹中确实有些饥肠辘辘。

二来是许久不吃炙羊,也着实想吃。

第219回 偷食的小松鼠

“那便去吧。”云也不曾怎的犹豫便应了。

一来是她早上吃的少,方才又跑了一阵子,到这刻儿腹中确实有些饥肠辘辘的。

二来这环饼还是幼时在外祖母跟前吃过,许多年不曾吃,她也着实想吃。

还有便是蒹葭虽不曾开口,方才分明咽了口口水,她听的清晰。

“走。”秦南风便想到是这般,回头瞧了一眼仍旧在同把云姝说话的茹玉,不由的笑了笑。

两人并肩进了繁塔。

方一踏进去,云便朝他伸手道:“拿来吧。”

秦南风笑道:“你急甚的,这处有这许多人,你便在这塔内光明正大的吃东西?”

云想了想他说的也对:“似乎是有些不妥,那我们去何处吃?”

“先爬几层再说。”秦南风瞧着她笑道:“我方才可是说了,你陪我爬塔我才分与你,你这一层还不曾爬呢,便想着吃?”

“那要爬到几层?”云不满的问道。

“一共也便九层,都爬完吧?”秦南风含笑瞧着她。

眼见着她一张小脸垮了下来,不由笑的更欢快。

“我饿了。”云不满的嘟囔:“便不能给我先吃一些吗?”

“也不是不可。”秦南风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到六层,我便先给你吃上一些。”

“还要到六层?”云一脸不愿。

“你不曾爬过这塔吧?”秦南风哄着她道:“你便不想瞧瞧塔离里的景致?不想登上塔顶,瞧瞧帝京城这大好的光?”

“想倒是想的。”云瞧了瞧四周:“可这好似也不得甚的好瞧的?”

四周墙壁上,每一块砖上都雕刻着各色佛像,或站或卧,或打坐,或闭目念经,仔细瞧那些佛像的衣着装扮也是各异,更有文殊、普贤、观音等各色菩萨。

虽雕刻细致,精彩纷呈,瞧着确实叹为观止。

可腹中辘辘,便是再好的景致,也不得心思瞧了。

大略瞧过几处之后,她便不大想瞧了。

“也是。”秦南风深以为然,确实不得甚的好瞧的,上头几层墙壁上刻的都是碑文,以及香客的名字,还不如这第一层好瞧呢。

于是,他干脆道:“可只有六层上有一六角形心室,那心室后头有一空处,位置隐蔽,没得甚的人过去,我们唯有躲在那处才能吃这环饼,否则叫人瞧见了总是不好。”

“那快些上去吧。”云说着便往前走。

秦南风眼带笑意的跟了上去。

后头蒹葭同黄菊还有万年青都跟了上去。

蒹葭同黄菊与云一般,皆是第一回来,甚的也不懂。

万年青心中却有些不解,少爷这是做甚的?难不成是在戏弄九姑娘?

他跟着少爷来过几回,这繁塔并无明文规定不可吃东西,只是不可沾荤腥,可环饼也不是荤腥,少爷为何不让九姑娘吃?

他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二层朝着三层而进,云同秦南风拾梯而上,她开口道:“秦小五,我问你,我制的那茶饼,喝着如何?”

“那自然是极好的。”秦南风抬头笑道:“便有如琼浆玉露一般,透出阵阵花儿的芬芳……”

“秦小五,我同你说真的呢!”云笑着推了他一把:“成里没个正形。”

“说真的那我也不晓得。”秦南风挠了挠头:“读书,我还不曾得空点来喝呢。”

云瞪了他一眼:“你既不急着喝,为何催着我做,如同催命一般?”

“那不是怕你少了我的吗?”秦南风打了个哈哈。

正说话间,云的肚子忽然响了一下,若是在旁人跟前,她怕是早该臊死了,可在秦南风跟前,她却无半分害臊,催着他道:“你快些走,我好饿。”

“瞧这样子,你是真饿了?”秦南风问了一句。

“废话。”云没好气道:“不然,你以为我欢喜跟你来爬塔?”

“也是。”秦南风站住脚道:“那我便先给你吃一些,垫垫肚子。”

“你不是说这处不能吃东西吗?”云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瞧了瞧四周。

“你小心些,莫要叫人瞧见了。”秦南风说着偷偷背过去,拿出怀里的油纸包,掰开一小把,递给了她。

云果然趁着旁人不注意,放了些进口中,小口小口的抿着,仿佛偷食的小松鼠。

秦南风差点不曾笑出声来,他忍着笑意问道:“如何?可香?”

云点了点头:“快些走,莫要叫人瞧见了。”

秦南风倒是不急,他叫云来此的目的不是来爬塔,爬到几层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要叫云离茹玉远些,他就不愿瞧她同茹玉要好的模样。

……

再说回把云跟随着盛鹤卿进了繁塔。

盛鹤卿刻意放慢脚步,随着把云缓缓往前行,两人之间原本便是郎妾意,很快便不得最初的梳理感了。

把云也不似最先的羞,同盛鹤卿说起话来。

转上三层之际,盛鹤卿先行了两步,转拉过把云的手:“妹妹慢着些,这梯子陡,我来扶你。”

把云羞红了脸,任由她捏着自个儿粉嫩的柔荑,走上去之后,便想要将自个儿的手抽回来。

可连抽数下,盛鹤卿便仍旧牢牢握着她手。

她心中只有害羞,却并无气恼。

左右定亲礼都下了,这般也算不得太过失礼吧?

想着,她甚至有些欣喜,这般,便可说明盛哥哥心头有她。

把云妙远远的跟着他二人,瞧着他们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甚的嫡长女,甚的大家闺秀,甚的教养极好,甚的进退有度,还不是照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叫男子握住了手不松开吗?

瞧那拒还迎的姿态,若是叫母亲瞧见了,不晓得该作何感想?

她便这般远远的跟着,走的不紧不慢,后头的婢女怜儿几次想开口问甚的,最后终究将话咽了下去。

姑娘做甚的,自有姑娘的道理,她只要乖乖跟着便是了。

便这般,行至六层。

“妹妹。”盛鹤卿目光柔和的瞧着把云笑道:“这便是六层的心室,你来过的吧?”

第220回 这叫欲擒故纵

“嗯。”把云点了点头:“心室设计巧妙精美,头一回见时,我回去想了半宿都不曾睡着呢。”

“妹妹这般喜此地吗?”盛鹤卿笑道:“那你可知晓此地有一个绝妙的去处?”

“甚的去处?云不知,还请盛哥哥赐教。”把云瞧着二人交握在一处的手,含羞带怯的问道。

“妹妹你随我来。”盛鹤卿牵着她往里走,又回头吩咐婢女小厮:“你们都在外头等着。”

分犹豫了片刻,瞧了一眼把云。

谷雨却想不了那许多,忙行了一礼道:“是。”

分见把云含羞带怯的,不得拒绝的意思,心头便也明了了,遂依言站在了外头,但心中略微有些不安。

出来之时,大夫人细细叮嘱过了叫她同谷雨不得离二姑娘左右。

她瞧了一眼谷雨,见她还满脸喜气的站在那处,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个不顶事的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靠着她自个儿多在意着些了。

这心室后头是一处隐蔽所在,里头也不得甚的物件,便是一块小小的空间,边上有一扇小窗,透着天光。

盛鹤卿回头瞧了瞧,见婢女小厮们都不曾跟进来,心下颇为满意道:“你这两个婢女倒是懂事。”

把云低垂着头,羞怯的问道:“盛哥哥带我到这处来作甚?”

“你不觉得他们跟着太过碍眼了吗?”盛鹤卿执起她葱似的纤纤细指瞧了瞧。

把云垂首不语。

“妹妹。”盛鹤卿声音变了些,带着柔蜜意,凑到她耳畔。

把云吃了一惊,忙往后退让,却不料盛鹤卿牢牢握着她的手,她无法挣脱。

盛鹤卿凑的更近了些,声音暧昧:“妹妹,你可想我?我可是想妹妹想的紧。”

把云一张脸如同火烧一般,红到了耳朵根子,只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妹妹,说话呀。”盛鹤卿声音更低了些,却又贴近了几分,几乎贴上了她小巧的耳垂。

“你我在家学不是相见吗……”把云声弱蚊呐,面上的羞红蔓上了脖子,脖颈皆是一片粉红。

盛鹤卿深吸了一口她上的香气,微微眯了眯眼:“虽相见,却从无这般机会独处。”

把云也不知该说甚的好,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二人沉寂了片刻。

“妹妹……”盛鹤卿在她耳边呢喃。

“嗯……”把云轻轻应了一声,缓缓抬头。

盛鹤卿忽然张口叨住了她的耳垂。

“啊!”把云如遭雷击,吓得浑僵硬,不敢乱动分毫,缓了片刻,忙伸手推开他。

“妹妹,你怎了?”盛鹤卿一副不解的模样。

把云又羞又急道:“盛哥哥,你我二人如今孤男寡女在此,多有不妥,不如……不如我们出去吧?”

“莫非妹妹心中没得我?”盛鹤卿有些脸色变了。

“怎会!”把云忙解释:“我心中除了盛哥哥,绝无他人。”

“你我既然是投意合,那卿卿我我又怎了,你为何如此抗拒?”盛鹤卿又问道。

“你我并未成亲,这般不妥……”把云垂着头道。

盛鹤卿皱眉:“可你我已定亲,在一道不是天经地义么?”

把云后退一步,一整衣裙正色道:“盛哥哥,我们还是出去吧?”

“儿,你再陪我一刻,我想你想的紧。”盛鹤卿拉过她手,软语道。

“盛哥哥,往后我陪你的子多呢,不急这一时。”把云说着不待他说话便挣脱他的手,唤道:“分,你们怎的不进来?”

她心乱如麻,也不是不愿同盛鹤卿多待一刻,只是她若真同盛鹤卿待的久了,到时做出甚的不该做的事连,再传出甚的闲言碎语,不仅把家门楣蒙羞,便连外祖家也要跟着遭殃。

再说她自幼由母亲带大,听得最多的训戒便是一定要秉持礼法,未成亲便行苟且之事,余生在夫家跟前也抬不起头来。

方才盛鹤卿想要趁着无人之际亲近她,她心中虽乱,但也有主张。

不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吗?

这般求而不得,盛哥哥往后才会更在意她呢!

这叫擒故纵。

“姑娘,来了。”分时刻戒备着,一听自家姑娘的声音,立刻便冲了进去。

谷雨也跟了进去。

盛鹤卿的小厮得宝也忙跟进去了。

谷雨瞧着把云面上红的厉害,不由问道:“姑娘,你不碍事吧?”

“说的我像个吃人的妖怪一般,你家姑娘同我一道能有甚的事?”盛鹤卿心中本就不爽大痛快,听了谷雨问的话,更是添了三分恼怒。

“谷雨,不会说话便不要开口,还不同盛哥哥赔礼?”把云斥责了一句。

谷雨忙赔礼。

盛鹤卿摆了摆手:“罢了,你家姑娘累了,你们先带她下去,去厢房歇着吧。”

“盛哥哥你不一道下去吗?”把云关切的问他。

“我不去了,我想上去瞧瞧景致。”盛鹤卿敷衍了一句,便瞧向窗外。

这姿态表明他并不想多言。

把云也晓得他大抵是有些着恼了,也不好再多言,便道:“那我便先下去了,外头风大,盛哥哥瞧了景致也早些下去,莫要冒了风。”

“嗯。”盛鹤卿背对着她点了点头。

把云又瞧了他一眼,这才带着两个婢女去了。

小厮得宝瞧了一眼自家少爷,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了少爷?是二姑娘叫少爷不痛快了?”

盛鹤卿不曾说话,只是瞧着窗外。

得宝又道:“不该啊,小的瞧着二姑娘跟着少爷来之时不是欢欢喜喜的吗?到底是怎了?”

盛鹤卿摇了摇头,两手背在后,有些失望:“不通风月,了无趣,这样女子娶回家,便只能管家了,不得甚的大意思。”

得宝笑了笑:“少爷,二姑娘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又不曾成亲,自然是不懂这些的,您不能拿外头的那些同她比……”

盛鹤卿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外头,把云妙瞧着把云带着婢女远去,从心室的角落里转了出来。

第221回 极大的取悦了他

“姑娘,我们也回去吧?”怜儿小声的道。

把云妙笑了笑,回去?那她今朝不是白来了吗?

她也不开口,只是转便朝里头那处行了过去。

“姑娘……”怜儿不晓得她要去做甚的,喊了一声,想起盛少爷还在里头,怕惊动了他,也不敢再多说,只得跟了上去。

“盛哥哥。”把云妙面上带着笑意,俏生生的立在门口。

她始终记得云的话,盛鹤卿欢喜明媚一些的女子。

把云姝自年前吃了一次教训之后,便消停了不少,如今虽还有些跋扈,倒也收敛了不少,至少不敢如从前一般明目张胆了。

加之她跟着把云去徽先伯府之事已成定局,府里莫要说婢女小厮待她同从前不同了,便是祖母,瞧她似乎都顺眼了许多,近几个月竟多番询问她吃住上的一些小事。

祖母这一问,连燕茹自然不敢怠慢,是以如今她也能穿上光鲜的衣裳,到这般若寺来踏青了。

自那云叫她换了樱草色的衣裳之后,她便再不穿原先常常穿的那些青灰色了。

今朝,她便特意选了一秋香色的衣裳,面上敷了水粉,染了胭脂,画了远山黛,点了朱唇,便这般俏然凭门而立。

盛鹤卿回过头,瞧着她眼神顿了一下,才笑道:“妙妹妹怎的还这般客气?同你二姊姊一般,叫我盛哥哥便可。”

见她不声不响的,竟不曾注意她有这般姿容。

“我为何要同二姊姊一般叫你?”把云妙侧头瞧着他,笑的有些俏皮。

“不跟你二姊姊叫,那你说说,你想叫我甚的?”盛鹤卿不由笑了。

把家这个五姑娘,这般瞧着倒比那无趣的二姑娘有趣多了,两个有一个有趣,倒也罢了。

“我能可以进去说吗?”把云妙大着胆子问。

“有何不能可。”盛鹤卿笑着吩咐小厮道:“得宝,你去门口守着。”

“是。”得宝转去了。

“怜儿。”把云妙转头瞧着紧跟着她的怜儿:“你也去心室那里坐着等我吧。”

“可姑娘你一人……”怜儿期期艾艾的,有些不大放心。

“盛少爷又不是外头的人,你有甚的不放心的,快些去吧。”把云妙暗暗皱了皱眉头。

怜儿倒也是个忠心的,便是脑筋太过死板,不得点眼力见劲,不会变通。

“是。”怜儿晓得她是不大高兴了,只得依言转走了。

把云妙这才迈腿走了进去。

“妙妹妹,你可想好了要叫我甚的?”盛鹤卿含笑问她。

心下颇为满意,她到倒比把云更放心他,至少不曾扭扭捏捏的拿乔。

“我叫你恕己哥哥,你叫我妙儿,这般可是更好听?”把云妙一脸笑的瞧着他。

“如此确实甚好听。”盛鹤卿起了几分兴致。

他的小字是平里父母兄长叫的多,自然也有三朋四友称呼小字,可女子之中,还不曾有人这般唤过他,倒也有些新鲜。

“恕己哥哥,我从前曾有幸在二姊姊屋子里瞧过你亲作的《山寒泉图》,那笔墨丹青,几笔便勾勒出山水淡雅的意境,怎一个好字了得?

妙儿瞧过便一直念念不忘的。”把云妙说着垂下头去,似乎有些害羞。

却又偷眼瞧着他。

“妙儿是也想要一幅画?”盛鹤卿好笑的瞧着她,这姑娘不晓得她的“偷瞧”已然被他瞧出来了吗?

那《山寒泉图》,确实是他的得意之作,还是当初不曾同把家做亲之时,他父亲特意拿去叫把言欢帮着指点指点。

后来他父亲吃了些酒,便趁着机会将那幅画赠予把云,也算是对这桩婚事的试探。

把言欢也不是傻子,夫妇二人对了个眼色,便叫把云收下了,这才成就了这桩姻缘。

把云妙摇了摇头:“妙儿只是一介庶女,并不得二姊姊那般的福气,也不指望恕己哥哥能赠与我,能瞧上一瞧,便已知足了。”

“庶女嫡女,都是把家的女儿,你又何苦妄自菲薄?”盛鹤卿笑着安抚她。

“不同的。”把云妙又摇头,接着展颜笑道:“不过,我虽是庶女,我倒也不觉得自个儿命苦。”

“我瞧着你笑的模样,便晓得你不是个自怨自艾的。”盛鹤卿也笑。

把云妙缓声道:“我最庆幸不过之事,便是能跟着二姊姊一道,去同你在一起。

当初我瞧见那张画之时,心中惊艳不已,忍不住回去细细思量,寥寥数笔便画出了山水清泉的精髓,作画者绝非常人。

我那时心中便无比向往,不知能画出那幅画的,会是何等样的好儿郎?”

“后来你见着我可曾失望?”盛鹤卿忍不住问道。

他唇角轻扬,显然,把云妙方才那一番话果然极大的取悦了她。

把云妙眼神中他面上转了转,垂目道:“自然不曾,不过我第一回瞧你,也不曾瞧清楚你的模样。

那我得知你要在我家几个庶出的姊妹当中,选一个姨娘,我欢喜坏了,也极为忐忑。

我还找九妹妹……”

她说到这处,忽然打住,像是说漏嘴了一般,吐了吐舌头,又转过话头:“不曾想四姊姊当着那许多人会那般,将我的脸打肿了,我当时便想走的,我觉着我那般你定然瞧不上,换成谁也不会瞧上我的,没想到你竟然会选了我……”

“这便是你我之间的缘分。”盛鹤卿自然而然的执住了她的双手。

把云妙只是红了脸,倒也不曾抽回手,便任由他握着。

“你方才说你找你九妹妹?做甚的?”盛鹤卿好奇的问道。

“没得甚的。”把云妙似乎有些紧张,手抖了一下。

盛鹤卿心中更是好不奇怪,开解道:“妙儿,往后你便是我的人了,同我还有甚的不好说的?”

把云妙脸儿更红了些:“恕己哥哥说的也是,不过此事着实难以启齿。”

“你说,我听听。”她愈是这般,盛鹤卿便愈是想听。

“其实我找九妹妹也不得旁的事,便是找她借了衣裳。”把云妙垂头道。

“甚的?”盛鹤卿几乎不敢置信:“便是庶女,把家也不至这般待你吧?把家还差你那一衣裳么,叫你便连见客的衣裳都要去借?”

第222回 瞧不得

“也不是。”把云妙摇头,神色有些黯然:“父母待我都还好的。”

“那你九妹妹也是庶女,她怎的便有许多衣裳?”盛鹤卿仔细思索了一番,这些子一道听课,云虽穿的素雅,可衣裳却是不少的,且料子也都还说的过去。

“我九妹妹她姨娘家是经商的,时常贴补些。”把云妙简略的解释道。

“难怪。”盛鹤卿恍然大悟:“那你父母既对你还好,你为何不得衣裳穿?”

把云妙苦笑:“庶出的总是挨些欺负,我早惯了,再说,四姊姊的子你也是见过的。”

“也是,她在人前还那般打你,人后定然更狠毒了。”盛鹤卿点点头怜惜的将她拥进怀中,下巴搁在她头顶上:“妙儿,这般真是苦了你了。”

“那些都过去了,如今可是苦尽甘来了!”把云妙靠在他怀中笑了:“自从同你定亲之后,母亲一气同我做了十几衣裳,连我姨娘都沾了你的光,家里婢女待她都比从前客气了许多。”

“是吗?那你可是对我充满了感激之心?”盛鹤卿笑问了一句。

“那是自然。”把云妙在他前轻蹭了一下,又安然的靠着他:“我心中本就尊崇你,如今你我又定下了亲事,或许在你眼里,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姨娘,可是恕己哥哥,在我眼中,往后,你便是我的天!”

她说着抬眼瞧着他,满面诚挚。

盛鹤卿听着她这番话极为受用,瞧着她美的脸,心中痒痒的,抬手挑起着她的下巴,让她瞧着他:“你要谢我,可不是光凭嘴说说的。”

把云妙无辜的瞧着他:“那要如何?”

盛鹤卿笑而不语。

把云妙催促道:“恕己哥哥快说,只要能报答你,做牛做马我都是愿的。”

她这些子早已想法子打听了盛鹤卿的为人。

他这人算不得甚的坏人,但也绝不是甚的好人。

盛家四兄弟,他是老小,他父母最宠的便是他,自幼有甚的好东西都紧着他,哥哥们也都让着他,护着他,便将他惯的有些无法无天的。

后来年岁大了些,如勾栏瓦舍那样的所在,他也不曾少去。

她心中清楚的紧,盛鹤卿可不是甚的良人,可她才不管那许多,能脱离把家,去了盛家,于她而言,便是另一番天地。

至于盛鹤卿如何风流,那便是她那好二姊姊该cāo)心的事了。

“生的这般花容月貌的,我可舍不得叫你做牛做马。”盛鹤卿轻轻摩挲着她精致的下巴。

“那要如何?”把云妙一脸疑惑。

盛鹤卿瞧她面上的无知不像是装的,不由更是心痒,他便欢喜这种不通世事的,且把云妙心中对他无比尊崇,这叫他心中熨帖的很。

“你不晓得,我慢慢教你。”盛鹤卿瞧着她,勾唇一笑。

“好呀。”把云妙欢快的答应了:“还请恕己哥哥赐教。”

……

云跟着秦南风到了六层之上,顾不得观赏心室的精妙,便催着秦南风:“无人之处在何处,快些带我去。”

“你随我来。”秦南风当先走了过去。

云几人也跟着他一道走了过去。

心室的墙角。

怜儿不安的抬起头来,方才她瞧见了九姑娘,特意低下头不叫九姑娘瞧见她,她怕九姑娘问起她家姑娘她没法交代。

可瞧着,九姑娘同秦少爷像是也往那处去了,她可要跟着前去,提醒姑娘?

她想着摇了摇头,还是罢了吧,方才便惹的姑娘不欢喜了,这刻儿若是再惹姑娘着气,姑娘怕是要将她赶出门去了。

她忐忑不安的又坐了回去。

秦南风拐过去之后,便瞧见那门口站着一人。

“得宝?”他皱起眉头。

云奇怪道:“那不是盛鹤卿的小厮吗?他怎的在这处?”

秦南风低头小声对她道:“你等我一刻儿,我去瞧瞧盛鹤卿又在搞甚的鬼。”

他说着便迈开步伐走了过去。

那头得宝远远便瞧见他了,这一众少爷们当中,也只有秦少爷走路有这般意气风发的气势。

他朝里头伸了伸头,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不敢打扰,若是坏了少爷的兴致,那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犹豫片刻,他便只得轻手轻脚的朝着秦南风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小的见过秦少爷。”得宝行了一礼,讨好的开口。

“盛鹤卿又躲在里头做甚得见不得光之事?”秦南风打量着他的神色,想瞧出些端倪。

“秦少爷,话不能这般说,我家少爷只是在里头瞧景致而已。”得宝忙道。

“你当我不曾来过吗?”秦南风斜睨着他:“你倒同我说说这里头有何景致可瞧?”

得宝嘿嘿一笑:“秦少爷好生厉害,一瞧便瞧出小的是在撒谎,那小的便实话说了吧。

二姑娘也不知何故便走了,我家少爷有些伤神,心中不大痛快,便想独自在这处静一静。”

“那我去劝慰劝慰他。”秦南风说着便要往里走。

“秦少……”得宝正放声大喊,提醒盛鹤卿。

可话才出口,还不曾来得及喊出声,秦南风便不客气的抬起手,一个手刀,砍在他脖颈处。

得宝软软的倒了下去。

秦南风眼疾手快的扶住他,轻轻平放在地上。

“来。”秦南风小声开口,对着云招了招手。

云玩心顿起,她担心人多动静大,示意蒹葭同黄菊在那处等她,这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二人轻手轻脚的走到那门边,秦南风先探头瞧了一眼,他先是一愣,接着俊脸一阵泛红。

见云在一旁探头探脑的要瞧,忙挡住她,并回手推着她往后退。

他额头上见了汗,早晓得盛鹤卿躲在这处,不得甚的好事,他便不该叫云来瞧。

云没得他个儿高,又在他后侧,甚的都不曾捞着瞧,便被他推着往后走。

她气恼的跺了他一脚。

“疼!”秦南风小声嘟囔一句。

“你让开,我还不曾瞧见!”云推他,要自个儿过去瞧。

“瞧不得!”秦南风忙拉她。

云气的照着他腰眼掐了一把。

秦南风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手下便是一松。

云趁机挣脱了他的手。

第223回 有种将方才所言再说一遍

云探头往里一瞧,顿时呆了呆,她瞪圆了眼睛捂住自个儿的唇,险些惊叫出声。

只见里头一对男女紧紧抱在一起,双唇贴在一处,呈一副难解难分之势。

再瞧那女子装扮,不是她五姊姊又是谁?

云呆立在那处,半晌回不过神来。

五姊姊她怎敢?父亲若是晓得了,非的打她不可。

秦南风忙轻轻拉她,想带她悄然离开,也好叫里头两人不至太过难堪。

“九姑娘!”

便在此时,后头传来一声尖呼。

秦南风忙回头,便见怜儿正被蒹葭黄菊一左一右硬拉着,万年青在一旁干着急,怜儿是女子,他不好随意动手。

他心知坏了,怜儿方才想是为了提醒把云妙,是以声音极大,里头盛鹤卿二人定然已经察觉了,再想悄然离开,已是不能了。

他心中懊恼,原想着逗逗云的,不曾想撞见了这番事,真真是尴尬的很。

盛鹤卿同把云妙果然被惊动了。

把云妙抬眼便瞧见了云,有些诧异,又有些面上挂不住,一张脸也不知道该做何样表:“九妹妹,你怎的突然来了?”

“五姊姊……我只是路过,路过的……那个……我先下去了,我……我适才甚的都不曾瞧见……,我先走了。”云惊慌失措,说着便要离去。

她手藏在后拉着秦南风,不叫他露面。

如今撞破了这事,五姊姊本就难堪,她不能再叫五姊姊晓得秦南风也瞧见了,否则五姊姊的脸面要往何处搁?

盛鹤卿见了她,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九妹妹,你莫要走,便是瞧见了也是无妨的,此乃人之常。”

“恕己哥哥,我九妹妹年纪小,你莫要吓着她。”把云妙忙开口道。

云帮过她,她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再说同为庶女,彼此都是不易,她不会叫云吃亏。

“九妹妹也不小了,如今都十一了吧。”盛鹤卿笑嘻嘻瞧着她笑道:“方才我同你五姊姊所做之事,乃是闺房之乐,极为有趣,九妹妹若是有何不解之处,可来向我请教请教,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瞧着云六神无主的模样,觉得颇为有趣,这九姑娘平里如同个小大人一般,总是不声不响,不苟言笑,他何时见她露出过这般无措的模样?

他觉得极有意思,便忍不住开口逗她。

“恕己哥哥,我九妹妹她……”把云妙见他调戏自个儿妹妹,正开口说句话给圆过去,然后将云给打发走。

可她话未说完,便见一人如同一阵风一般卷了进来。

“秦南风?”盛鹤卿疑惑的瞧着他:“你怎在此处?”

“盛鹤卿,你有种将方才所言再说一遍?”秦南风站这盛鹤卿跟前,怒视着他。

他虽不得盛鹤卿年纪大,却比他高出半头来,尤其是这刻儿恼了,上有股迫人的气势。

盛鹤卿愣了一下道:“怎了?我同九妹妹逗个趣怎了?”

“你再逗一个试试!”秦南风脸色铁青,气势汹汹。

“我逗趣怎了。”盛鹤卿有些心虚。

他自然晓得他方才那番话已经算是公然调戏了,云只是个庶女,他对她也没得甚的敬重的意思,想到了便随口说了。

把云妙开口打圆场:“秦少爷,你莫要着恼,恕己哥哥只是开句玩笑而已。”

秦南风不理她,拉过云:“我们走。”

盛鹤卿这才松了口气。

秦南风这小子平里倒也是个好说话的,可他若是恼起来,那便是一根筋,真叫个个怕人。

他方才心中其实已然有些发怵了,论动手,两个他也不是秦南风的对手。

眼瞧着钱秦南风走了,再瞧瞧旁的把云妙,他才想起自个儿方才好似颜面扫地了?

瞧着秦南风便要走出去了,他嬉皮笑脸的朝着他们的背影道:“九妹妹,你哪想听教了,便连问我,我定当……”

话未说完,秦南风便如同一阵风一般扫了回去。

“嘭”

盛鹤卿毫无防备,脸上重重的挨了一拳。

“秦南风,你是不是疯了!”盛鹤卿显然不曾想到他说动手便动手。

怒骂了一句,便朝他扑了上去。

秦南风毫不示弱的迎了上去,二人瞬间便扭打到一起。

“你们都别打了。”把云妙反应过来,连忙焦急的喊道。

可两人哪个肯听她的?互相撕打着毫不相让。

秦南风毕竟在军中历练过,平里又时常舞枪弄棒的,盛鹤卿只是个读书人,家里又生惯养的,成里只会品茶吃酒,风花雪月的,平里拿的最重的大概便是书本了,他如何能是秦南风的对手?

只几息的功夫,便被秦南风摁在地上捶打着,全无半分招架之力。

把云妙惊慌失措间瞧见了云,急忙道:“九妹妹,你愣着做甚的,快些来叫他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秦小五,别打了!”云忙跑进去拉他:“快些起来。”

秦南风这才罢手,气呼呼的拍了拍衣裳站起来。

“秦南风,我是打不过你,但我不服你!”盛鹤卿怒道。

“你有何不服?”秦南风不在意的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方才动手之际,他虽然稳占上风,但盛鹤卿也算拼劲全力了,他脸上被挠破了两处。

不过同盛鹤卿的鼻青脸肿比起来,那便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同九妹妹逗逗趣怎了?便是我说话不得当,那也不碍你的事!

她又不是你妹子,同你不得干系。

便是把云庭听了这话,也不见得会打我。”盛鹤卿龇牙咧嘴的从地上坐了起来。

自然,他这话也是说说的,若是把云庭在,他也不敢同云说这话。

在一道读书,谁都晓得,把云庭最是护着这个庶出的九妹妹。

把云妙忙取出帕子替他擦嘴角的血迹,心疼之,溢于言表。

“你同旁人我不管,你若再敢这般同云这般说话,我听见一回打你一回!”秦南风发狠道。

“凭甚的,轮不到你来管!”盛鹤卿气急败坏。

第224回 我不护你谁护你

他心中也是一阵后悔,早晓得方才便不说那句话,惹恼了秦南风这个混不吝,将他打的半死,这刻儿可比先前丢人多了。

“云自幼同我一道长大,我护她犹如我亲妹一般。

盛鹤卿,你给我记住了,你辱她便同辱我!”秦南风目光凛凛的瞧着他。

“好了好了,我们快些走吧。”云忙拉他往外走。

秦南风又警告的瞧了盛鹤卿一眼,这才同云一道走了出去。

“恕己哥哥,你没得事吧?”把云妙忙扶起盛鹤卿。

盛鹤卿疼得皱着眉头,瞧向她:“你可是觉得我很无用?秦南风都没得我大,我却打不过他。”

“怎会。”把云妙心疼的扶着他,口中劝慰道:“你是文人,怎会是一个武夫的对手,文人也不轻易动手,只有草莽匹夫,才逞一时之勇。

恕己哥哥,你的手是生来便是拿笔的,同他一个武夫计较甚的。”

盛鹤卿听了她的话,心中畅快多了,握着她手道:“妙儿,还是你懂我。”

怜儿这时候跑了进来,一脸惊慌:“姑娘,九姑娘她……”

姑娘叫人瞧见了同盛少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不碍事。”把云妙倒不惊慌:“九妹妹不是多嘴多舌之人。”

她瞧着盛鹤卿,迟疑道:“只是秦南风那里……”

盛鹤卿揉了揉生疼的脸,疼的咧了咧嘴,随意道:“秦南风没得事,他不会胡说。”

虽说方才打了一架,但秦南风的人品他还是信得过的。

把云妙点了点头,她瞧着秦南风平里光明磊落,也不像个造谣生事的人。

“得宝呢?”盛鹤卿问怜儿。

“在……在外头地上躺着呢。”怜儿结结巴巴的道。

“去瞧瞧。”盛鹤卿当先走了过去。

得宝静静的躺着。

盛鹤卿俯查看。

“怎样了?”把云妙心中忐忑,得宝一动不动的,不会是死了吧?

闹出认命来,可不是玩的。

“莫要怕,只是昏迷了。”盛鹤卿安抚她:“秦南风便是再混不吝,也不得公然杀人的胆。”

把云妙点了点头,这话倒有道理,是她多虑了。

盛鹤卿蹲下,掐着得宝的人中。

过了片刻,得宝果然悠悠醒转,瞧着盛鹤卿竟不曾认得出来:“你是何人,我家少爷呢!”

“睁大你的狗眼瞧瞧,我是何人?”盛鹤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少……少爷!”得宝一听声音顿时反应过来,大惊失色:“你的脸……这……这……”

完了完了,这回回去如何同夫人交代。

“起来。”盛鹤卿不耐烦的踢了他一脚。

得宝站起来,揉了揉尚有些发疼的后脖颈,惊声道:“小的想起来了,秦少爷来了,秦少爷……”

他探头瞧了瞧盛鹤卿后,不得任何人的踪影,他顿时恍然大悟:“少爷,是秦少爷打的你,我这便去叫人来……”

“站住!”盛鹤卿叫住他。

“少爷?”得宝不解的回头。

“不是秦南风打的我,方才来了强人抢银两,我同强人打斗才会这般。”此事,盛鹤卿心虚,也不想将事闹大了。

“可是……”得宝还想说。

“照我说的!”盛鹤卿一脸不耐。

得宝只好乖乖应下:“是。”

“恕己哥哥。”把云妙适时开口:“我先下去了,若是二姊姊瞧见你我一道,我怕她不欢喜。”

“你去吧。”盛鹤卿点了头。

瞧着她妙曼的背影,心中颇为满意,这把云妙,是个懂事的,深得他心。

云同秦南风一道下塔。

“你打他作甚,当做不曾听到便是了,何故为了我去得罪人。”云小声道。

“你说的甚的,你我一同长大,我不护你谁护你?”秦南风气哼哼的道。

“可他若是报复你该如何?他怎么说也是侯府的宝贝疙瘩,若是打出个三长两短,那岂不是闯了祸。”云忧心忡忡的道。

“你放心吧。”秦南风笑道:“我心里有数,并未使全力,否则他哪还能说话。”

“还得意呢。”云瞧着他脸上伤痕:“可疼?”

“不疼,这点小伤便同没有一般。”秦南风见她关切,方才便是有些疼的,这刻儿也不觉得疼了。

“下回别再一言不合便动手了,伤了别人,也伤了自个儿。”云叮嘱他。

秦南风咧嘴一笑:“我晓得了。”

把云庭正在亭子前,夏岸已然回来了,夏静姝也在,尤初红不晓得去了何处。

把云庭见云同秦南风一道出来了,不由含笑:“你二人爬塔去了?”

“是。”云笑着点头。

“怎的这般快便下来了?”把云庭问她。

“太高了,我爬不动。”云随意找了籍口。

“妹妹,去亭子里坐着歇会吧。”夏静姝柔声开口。

“多谢夏姊姊。”云含笑应了。

二人挽手去了。

“逐云,你脸怎了?”把云庭瞧见了秦南风脸上的伤痕,不由问道。

“不小心碰的,不碍事。”秦南风不以为意的一笑:“咱去后头打马球吧?”

般若寺后头便有个马球场。

“许久不打了,我也正有此意。”把云庭答应了,扭头瞧着夏岸:“际涯也一道去吧?”

夏岸,小字际涯。

“好。”夏岸点头同意了,又道:“若是二对二,那还少一人。”

把云庭瞧了瞧草地上,茹玉还在那同把云姝说话:“不然,叫茹玉一道吧?”

“他不会打马球吧?”夏岸瞧着茹玉问道。

“也是。”把云庭一想,倒是他忽略了。

茹玉出生寒门,哪会马球,若是贸然去喊,反倒起了误会,茹玉怕要多心他是故意叫他难堪。

便在这时,把云妙从繁塔里走了出来。

“哥哥。”把云妙一见把云庭,连忙行礼。

把云庭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把云妙见他面无异色,心中松了口气,瞧了一眼秦南风,想来他出来并不曾说甚的。

瞧见云在亭子中,她便道:“哥哥,我去寻九妹妹说话。”

把云庭点了点头,把云妙刚走,便见得宝扶着盛鹤卿从塔里头走了出来。

夏岸也瞧见了,惊愕道:“恕己,你这是怎了?怎的好好的进塔,伤成这般出来?”

第225回 跳塔而逃

盛鹤卿瞧了一眼秦南风,见他看着别处,瞧那模样不像说了甚的,他松了一口气。

这才若无其事的开口道:“莫要提了,今朝可真是倒霉至极,爬个繁塔竟也能遇到强人,我上又不曾带现银,他便将我在六层心室外头将我好一顿打。”

把云庭瞧瞧秦南风,再瞧盛鹤卿,便晓得这二人定然是打了一架,只不过不晓得所为何事,看样子,盛鹤卿吃了闷亏。

“竟有此事?”夏岸脸色大变:“光天化,众目睽睽,天子脚下,强人竟敢在繁塔兴风作浪?”

“是啊,我也没想到。”盛鹤卿满脸晦气的道。

“那人怎的只打你?得宝,你怎不护着你家少爷?”夏岸责备的道。

“小的……”得宝支支吾吾的,不晓得该说甚的好。

“得宝比我还惨,叫强人打的昏死过去了。”盛鹤卿忙圆了过去。

“是是是。”得宝连连点头:“小的昏死过去了。”

夏岸急道:“那还愣着做甚?还不快快报官,那贼人定然还在里头。

逐云在这处,他跑不了!”

夏岸说着便要叫小厮去报官。

盛鹤卿忙道:“不必报官了,那强人已然跑了。”

“跑了?从何处跑的?”夏岸惊奇的问道。

“跳……跳塔而逃……”盛鹤卿急之下,只能信口胡诌。

“六层跳的?”夏岸大惊。

秦南风忍住笑意道:“想来是盛鹤卿太过勇猛,将他驱赶到了一层,那强人无路可逃,便跳窗了吧?”

“是。”盛鹤卿咬牙点头:“下回叫我再见了那厮,定然好好教训他一番。”

“那盛兄可得回去好生练功了。”秦南风朝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盛鹤卿心中气恼,倒也却也不好再说下去,再说便要露馅儿了。

秦南风这小子真是惹不得,平里处的尚可,都是好兄好弟的,这动起手来全然不顾面,下手毫不留的。

他又摸了摸脸,轻轻吸了一口气,可真疼!

茹玉瞧见云回来了,便也回了亭子。

把云姝也跟着走了过去。

“九姑娘,你方才去了何处?”茹玉含笑问道。

“我去塔里瞧了瞧。”云微笑道。

“那塔里可有趣?”茹玉来了兴致,笑着问她。

云瞧了瞧繁塔:“茹少爷不妨自个儿去瞧瞧?”

“茹玉,我带你去。”把云姝自告奋勇的道。

这茹玉同她说话好似同九妹妹不同,至于如何不同,她又不大说得出。

总之便是叫她心中不痛快。

还有眼神也是,虽然茹玉瞧她之时也是笑的,但那笑意不达心底,瞧着云之时,便是发自内心的笑意了。

为何?

难不成她一个嫡女还比不得云一个不起眼的庶女了?

绝无可能!

她想着大抵是不曾怎的相处,彼此太过陌生了,在一道待的久了便好了。

秦南风瞧见茹玉又凑到了亭子中,不由也走了过去。

云瞧了瞧周围,不曾望见把云嫣,便问道:“四姊姊,五姊姊呢?”

“谁晓得她。”把云姝没好气的道。

她难不成还要帮她看着老五?

“你五姊姊去了厢房,临走时托我同你说一声。”茹玉含笑道。

云正致谢,便见秦南风走了进来。

他手中拿着油纸包,一股环饼的香味顺着风传了过来。

云不由盯着,方才只吃了一小把,还不曾解馋呢,不过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她又不好开口要,便也只能瞧着。

秦南风笑道:“也玩了半,大家想来都饿了吧?我带了环饼,大家分着吃了吧。”

他说着站在茹玉跟前,挡着他的视线,将油纸包递给云:“都是些姑娘,小九你替我分吧。”

云也不曾多想,便伸手接过。

“茹玉,我带你去塔里瞧瞧吧。”把云姝才不想吃甚的环饼,她只想同茹玉说话。

茹玉说话又温和又好听,人长的也俊美,她之前怎的不曾注意到他呢。

茹玉却有点不大愿意同她一道去,但她到底是把家的嫡女,也不好太过得罪了,他支支吾吾的想要拒绝,又怕把云姝当着这许多人弄个没脸,有些不妥。

这时,连燕茹边的细雨匆匆来了。

远远的瞧着把云庭一礼:“大少爷。”

走到又是一礼:“四姑娘,九姑娘、”

把云姝问道:“细雨,我娘叫你做甚的来了?”

“夫人说,斋饭做妥了,让奴婢来叫少爷姑娘们都去吃斋饭,也好得佛祖庇佑。”细雨低头回道。

“那茹玉呢?”把云姝问了一句又觉得不妥,便又道:“还有夏岸他们。”

“夫人说叫大家都一道去,斋饭备的多,大家都在一道读书,凑道一块也是缘分,便一道去吃吧,人多也闹些。”细雨又回道。

“那便一道去吧。”把云姝招呼众人。

一众人一道去了斋饭堂。

把言欢同连燕茹见了盛鹤卿的模样吓了一跳,忙问怎会这般。

盛鹤卿只能将方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把言欢夫妇心中皆是半信半疑,但他这般说,他们也不好反驳,便也只能算作信了。

吃罢了斋饭,便该回家了。

众人便散了,各回各家。

云在家门口下了马车,往里走便瞧见把云庭含笑站在门前。

把云庭马车在她前面,故而比她快些到家。

“哥哥。”云远远朝他一笑。

把云庭站在原地等她走过去,同她一道并肩往里走。

走了片刻,瞧着无人,把云庭问她道:“逐云今朝为何同盛鹤卿打架?”

云诧异瞧他:“秦小五同你说的?”

盛鹤卿此事不占理,他绝不会主动提及。

那只有秦南风会说了。

“逐云不曾说,我瞧他二人从塔里出来都有伤,猜的。”把云庭淡淡道。

“哥哥果然聪慧过人。”云笑着夸道。

把云庭觑着她:“少给我戴高帽子,快快从实招来,到底所谓何事?”

秦南风虽习武,倒不是冲动之人。

盛鹤卿自然是做错了甚的。

至于是甚的,他想不出,只能问云了。

“是盛鹤卿先说了句不太好听的话,秦小五怒了,便动手了。”云垂头道。

“他说甚的了?”把云庭追问。

第226回 喜爱被人倍加推崇

云难以启齿,便道:“哥哥你别问了,左右秦小五都教训过他了,也不得甚的大事。”

她也不想再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最好。

“蒹葭你说。”把云庭回头问蒹葭。

蒹葭回道:“少爷,奴婢不曾跟上去,不晓得当时里头形,只晓得五姑娘当时也在里头,我们姑娘同秦少爷是后来去的……”

“你撞破了他们?”把云庭瞧着云问。

“嗯。”云点头:“我不晓得五姊姊在里头。”

“可是盛鹤卿对你出言不逊,逐云听不下去,便打他了?”把云庭举一反三,一下便将事猜了个七七八八,两手背在后瞧着云。

云惊奇道:“哥哥,你真是料事如神,怎的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把云庭站住脚沉了面孔,转便走:“盛鹤卿也太不像话,我找他去!”

“他都已经被教训了,估计往后不敢了,哥哥你就摸要去了,这事便当过去了。”云拽住他衣袖。

把云庭不肯,云好说歹说,又说了片刻,才劝的他消了气,跟着她一道去了翩跹馆。

回了院子,自然先去见钱姨娘。

云是报喜不报忧,将今朝之事挑了些有趣的说与她听。

又说了般若寺和繁塔的形。

钱姨娘因着子弱,一直在院中修养,便连般若寺都不曾去过。

曲嬷嬷同李嬷嬷也在旁边听着,不时的插两句,再加上把云庭,翩跹馆中好不闹。

……

把云妙下了马车便直接回了院子。

她同安姨娘住在同一个院子。

这院子的名字也起的随意,便叫安然院。

同安姨娘安宁祥和的子倒也相配。

“姑娘回来了。”安姨娘见了她,不由满面笑意的迎了上去。

“嗯。”把云妙走过去倒了杯茶,一口饮尽,才放下杯子。

“来,坐下。”安姨娘拉她坐在榻上。

她这屋子里头也不得甚得极好的物件,但该有的也是一样不少,并不比其他姨娘屋子里短了甚的。

把云妙坐了下来。

安姨娘问道:“今朝去如何?可有成效?”

把云妙拉过她手,含笑道:“姨娘说的果然有道理,我照姨娘的法子,盛少爷果然极为欢喜。”

“我都说了,世上男子都喜被人倍加推崇,尤其是女子的推崇,会叫他们满心欢愉。

聪明如你父亲,不也是这般。”安姨娘笑了笑,依旧是忠厚的模样:“当初若非如此,我也不一定能有你傍。

如今他虽不看重我,但我也衣食无忧了,比起同我一道长大的那些姊妹,我过的便是最快活的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们这一世想都不敢想的。

我这一世,知足了。”

“可姨娘从前为何要叫我吃那许多苦?”同盛鹤卿的亲事定下之后,把云妙才慢慢得知自己这个姨娘也不是真正的软柿子。

她只是不太会算计,但也不至人人都踩的地步。

想想也晓得,若真那般好欺负,又怎能在这后宅之中占有一席之地,平平安安将她带大?

这般想来,姨娘当时明明是能护住她的,那又是为何要叫她受尽欺凌?

“姑娘,你莫要怪我狠心。”安姨娘握住她手叹了口气:“我是个无根之人,父母抛弃了我,领着弟弟去了。

这些年,他们晓得我在此地,却从来不曾来看过我一眼。

我除了你父亲,无所依靠。

我从小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你又是个女儿,不得你父亲看重。

我也不晓得该如何教养你,我只晓得一句老话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便想着叫你多吃些苦头,总归能自个儿悟出些道理来。”

把云妙点了点头:“难为姨娘为我一片苦心。”

安姨娘红了眼睛:“我也不怪你怪我,你小时候吃那些苦头,我看着心中也痛,我夜头睡不着,就躺在上掉眼泪。

你是我的心头啊,说到底是我没的本事,对不住你。”

把云妙也眼中也蓄满泪水:“姨娘,我从来不曾怪过你,你也是为我好。”

安姨娘见女儿要哭,便有些心疼,忙擦了把泪。

笑握着她手道:“好在如今一切都过去了,你熬出头了,我也跟着沾光,咱娘俩也算苦尽甘来。”

“是,妙儿以后定然孝敬姨娘。”把云妙反手握着她手。

“好孩子。”安姨娘欣慰极了。

娘俩又闲说了好大刻儿,安姨娘才想起来问她:“对了姑娘,你同盛少爷见面,不曾叫二姑娘瞧见吧?”

“二姊姊原是同她一道进塔的,我寻不着机会,便只能远远跟着他们。

可后来,也不晓得他二人怎的了,二姊姊便走了,我瞧她脸色似乎不大好。”把云妙边说便思量着:“我是等二姊姊走了,才去找他的。

他一人在那处,瞧着神色间也不大欢喜,我便去照着姨娘教的法子同他说话,他便笑了。”

她说着想起二人今朝在一道亲近之事,不由吹下头,双颊飞红。

安姨娘见了更欢喜了,开口笑道:“真是菩萨保佑,叫我儿样样顺畅,我这便去烧柱香还愿。”

“也不是样样顺畅。”把云妙想起云来,面色有些凝重。

“怎了?”安姨娘见状担忧起来。

“其实也没得甚得。”把云妙怕她忧心,便只捡轻的说:“我在那处同他说话,叫九妹妹撞见了。”

“九姑娘?”安姨娘皱眉:“她可说了甚的了?”

把云妙摇头:“不曾,她子安静,不是个多话之人。”

“那你也该去同她打声招呼,这种事,不可不当回事,须得万分小心。”安姨娘谨慎的告诫她:“这不是小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若是不经意说漏了嘴,你可是万劫不复!

何况说不上盛家哪便来送子了,如今可是节骨眼,更要仔细着些。”

“姨娘说的是,那我现下去同她说。”把云妙说着便往外走。

“等一等!”安姨娘叫住她,将桌上盘子里几道果子装在食盒中,递给她:“有求于人,总不好空手去。”

把云妙接过食盒道:“那我便去了。”

“你同她好好说。”安姨娘又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

“我晓得。”把云妙回了一句。

第227回 姑娘自个儿也做不得主

云才送走了把云庭,由蒹葭伺候着打算上歇息,才走到边还不曾坐下,便听黄菊便来报:“姑娘,五姑娘来了。”

“五姊姊来了?”云拢了拢衣裳:“快些请她进来吧。”

把云妙能来她也不奇怪,她来做甚的,云不用想也晓得,大抵是要叫她对今朝之事守口如瓶。

“九妹妹。”把云妙含笑走了进来,怜儿跟着她一道走了进来。

她抬手示意怜儿将手中食盒放下。

“五姊姊着是……”云不解的望着她。

把云妙笑道:“是我姨娘做了些果子,叫我拿来给妹妹尝尝,还请妹妹不要嫌弃。”

黄菊也走了进了,同蒹葭一道站在云后。

“姊姊这是哪里话,安姨娘太客气了,烦请五姊姊代为谢过。”云笑着将食盒往里推了推,表示自个儿收下了。

“九妹妹不必客气,都是自个儿做的,不值钱,闲暇吃吃倒还尚可。”把云妙微笑的瞧着她。

云点了点头道,笑着开口:“安姨娘这些果子我收了,五姊姊便回去吧,我要吃果子,便没得嘴同姊姊多说话了。”

把云妙神色一顿,又瞧着她道:“那若是旁人来同妹妹说话呢?”

“妹妹只有一张嘴,既吃了东西,旁人来我又如何开口。”云笑吟吟的望着她。

把云妙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心中不由一定,但也不觉意外,云本就不是多事之人。

她当即起道:“如此,我便不打扰妹妹了,妹妹慢用。”

“五姊姊走好。”云跟着去送她。

“九妹妹不必送,我自个儿走。”把云妙客气的道。

云还是将她送至院门口,瞧着她走远了,才转回了屋子。

“乏了,要睡会。”她揉着脖颈坐在沿上。

“姑娘,奴婢伺候你宽衣。”黄菊连忙上前。

蒹葭也跟着上前,两人一左一右同时伺候。

“姑娘。”黄菊忍不住奇怪的问道:“五姑娘这是何意?”

“还能有甚的意思,五姑娘这是拿这些果子堵我们姑娘的嘴呢,想不叫我们说话。”蒹葭笑道。

“不错。”云抬起手任由她们宽衣,口中笑道:“五姊姊是怕我将今朝之事泄露出去,你们记住了,往后无论何时不许再提此事。”

“是。”二人齐声低头应了。

云躺下翻了个又道:“蒹葭,你们将五姊姊带来的果子拿出去分着吃了吧。”

蒹葭欢喜的答应了一声,放下幔,这才与黄菊一道提着食盒,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云睡下之后,蒹葭同黄菊一道坐在门口,蒹葭吃着果子瞧着黄菊出神的模样不由问道:“想甚呢?眼睛都不眨一下。”

黄菊回过神来,面色微微发红,干咳了一声道:“没得甚的。”

她方才在想秦南风。

秦南风是护着云才受伤的。

她想起秦南风小心翼翼的护着云的模样,便忍不住面红心跳的,尤其是他脸上带着的那一丝血痕,更显神武,哪是那些文弱书生能比得了的?

若是被他护着的是她,那该多好?

为了掩饰她面上的不自在,她大大的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点点头道:“真甜。”

“嗯。”蒹葭跟着连连点头:“安姨娘手艺真是不错。”

黄菊一小笑:“如今五姑娘寻了个好夫家,安姨娘也算安心了,我瞧着五姑娘欢喜的很。”

“对啊。”蒹葭点头道:“能嫁去徽先伯府,便算只是个姨娘,也是极大的福气了。”

伯府可不是人人都能攀上的。

“真不晓得咱们姑娘的福气在何处,若是也能像五姑娘这般便好了。”黄菊状似无意的道。

“咱们姑娘?”蒹葭侧头瞧她道:“咱姑娘可不想做姨娘。”

“为何?”黄菊脱口问道。

庶女做姨娘,乃是寻常事,云为何与旁人不同?

“这还用问吗?”蒹葭理所当然的道:“做妾有甚的好,一世都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来,莫要说姑娘不肯便是姨娘也是不依的。

姨娘常说嫁个寻常人家,做个正头娘子,是极好的。”

“那姨娘自个儿为何要做姨娘?再说我瞧老爷心中还是有她的……”黄菊思量着道。

蒹葭摇了摇头:“你哪晓得姨娘心里的苦。”

“姨娘难不成不是自愿的?”黄菊好奇道。

“那都是从前之事,我也不大清楚。”蒹葭并不多说,反问她道:“诶?你问这些做什么?”

“也没得甚的。”黄菊笑道:“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姑娘去了我们总归是要跟着去的,提前晓得也好又个准备。”

“这有甚的好准备的,姑娘去我们便跟着去呗。”蒹葭笑道,接着又想起甚的来瞧着她:“不对,你是活契,过几年你便要走了。”

“那也说不准,跟着姑娘子好过,我还走甚的。”黄菊笑了笑,压低了生声音:“蒹葭,你说秦少爷对咱姑娘那般好,可是心里欢喜咱姑娘?”

“秦少爷?”蒹葭往口中送果子的手顿住了,愣了一下道:“怎会,秦少爷自幼便是对姑娘这般好的。”

“那你说他们以后会不会……”黄菊声音更低了些。

“黄菊,莫要说了,姑娘的事轮不到你我议论,再说那都是老爷说了算的,姑娘自个儿也做不得主。”蒹葭打断了她正色道。

她总觉得这般在背后议论姑娘不好。

“你说的是,都怪我这张嘴太快,该打该打。”黄菊说着便抬手要拍自个儿的嘴。

蒹葭忙拉住她:“下回别说便是了,也不必要这般。”

“是。”黄菊点头。

到得四月初,把言欢作为盐铁司副使,照惯例是要出去巡盐的。

他便歇了课业,叫众人自个儿在各自家中温课。

明里便要动了,把言欢叫了一众婢女小厮在书房收拾物件。

又指派了两个小厮去了博观院取东西去了。

这几个月,连燕茹因着上回之事,一直便不曾同他说过话。

他也不曾去宿在博观院,时常睡在书房,也常去苏袅袅那处。

第228回 这个不要脸的

“老爷叫你们来拿甚的?”连燕茹板着面孔问道。

这些子,把言欢不曾踏足博观院,若是差了甚的物件,便会差人来取。

不过一般都是平步来的多,一次来两个小厮倒是从未有过的。

难不成取的是甚的大物件,连燕茹在心中猜测着。

“回夫人。”其中一小厮道:“老爷让小的们来将平里所穿的衣裳都取去。”

“都取去?”连燕茹吓了一跳,顿时有些惊慌。

这把言欢莫非是要彻底不来她这处了?

“老爷是要出远门?”还是一旁的刘嬷嬷听出了端倪。

“是,上头有令,叫老爷到东口去巡盐。”小厮回道。

连燕茹同刘嬷嬷对视了一眼,这才算是松了口气:“老爷可曾说要去多久?”

“老爷说长则三月,短则一月余。”小厮又道。

“你们将衣裳取走吧。”连燕茹摆了摆手。

两个小厮自取了衣裳去了。

连燕茹坐在那处发呆,一时间心乱如麻。

“夫人。”刘嬷嬷唤她。

“嗯。”连燕茹回过神来。

“夫人不去看看老爷吗?”刘嬷嬷问道。

“不去。”连燕茹想也不想便道。

刘嬷嬷往前走了一步:“夫人不是不晓得老爷这些子时常宿在何处吧?”

“我自然晓得。”说到这处,她面上便有些郁郁。

“那夫人便要这般瞧着那小蹄子兴风作浪,霸占着老爷不放手?”刘嬷嬷瞧着她道。

“那我能如何?”连燕茹有些气闷:“这世上男子哪个不是如此?都欢喜年纪轻模样俏的,我人老珠黄了,他如今眼里哪有我?”

“夫人这话不对。”刘嬷嬷不赞同的瞧着她:“那苏姨娘除了年纪轻,还有甚的?

莫说夫人生的端庄貌美,便是生的奇丑无比,那也比她强。

夫人莫要忘了,你可是当朝宰相的孙女,怎可妄自菲薄?

再说,老爷又不是不欢喜夫人,只是有些闹僵了,他面上过不去,自然不来。”

连燕茹瞧着她道:“那你要我如何?”

“夫人,明里老爷便走了,这一去说不上便是几个月,夫人真不去瞧瞧他吗?”刘嬷嬷关切的道。

“我不去,他不来瞧我,我为何要瞧他。”连燕茹赌气道。

“夫人。”刘嬷嬷劝道:“这夫妻哪有隔夜仇?这般下去也不是个事,总要有个人先低头。”

“我为何要先低头?”连燕茹仍旧有些不愿。

“夫人。”刘嬷嬷叹了口气:“夫人,你跟前三个姑娘都那般大了,其实奴婢不说你也晓得,难不成老爷要出远门,你便连送都不送吗?

这不是更落了人话柄,更叫那些个人躲在后头偷笑。

夫人呐,你仔细想想,脸面真比夫妻恩更重要吗?

再说,夫妻之间,要那许多脸面做甚的?”

连燕茹张了张嘴,不曾说话。

刘嬷嬷握住她的手:“夫人呐!你就听我一句劝吧!”

“你去将炉子备上,我来炖一盅莲藕栗子汤,老爷平里最喝了。”连燕茹吩咐道。

“奴婢这便去。”刘嬷嬷笑着答应一声,欢喜的去了。

天傍黑。

连燕茹只带了刘嬷嬷一人,带着亲自炖的莲藕栗子汤,去了书院。

书院门口廊下,码着一些行礼,想来是把言欢明里要带走的。

平步守在门口,不远处站着个碧玺。

连燕茹眉头一皱,碧玺在这处,难不成苏袅袅先她一步而来?

里头果然传来嬉笑之声。

连燕茹面色难看起来。

平步见她,忙迎了上来:“夫人。”

碧玺也忙上前行礼。

“谁在里头?”连燕茹明知故问。

“是……是苏姨娘。”平步垂下头:“老爷吩咐了,谁都不得打扰。”

“包括我?”连燕茹神色一冷。

平步额头上都是汗:“不是,老爷不晓得夫人会来,否则定然不会这般吩咐。”

连燕茹抬脚走到门帘子跟前。

平步焦急,却又不敢多说,只急得如同锅上的蚂蚁一般。

他这夹头气真是难受,若开口提醒老爷,便得罪了夫人。

可若是不出声,老爷等刻儿出来还不扒了他的皮?

“老爷,你今朝晚上去我那处吧。”苏袅袅软绵绵的声音传了出来。

连燕茹顿时脸色铁青,这个不要脸的!

便听把言欢道:“今朝晚上我有安排,便不去你那处了,你自个儿睡,不用等我。”

“老爷。”苏袅袅不依:“你便去嘛,人家学了新奇的玩意儿,要耍给你看。”

“甚的新玩意?”把言欢有了几分兴致。

“我叫婢女去打听了,如今外头时兴一边跳舞,一边将衣裳脱去……”苏袅袅说道这处笑了起来,似乎有些羞:“老爷,你便不想看看吗?”

连燕茹站在门外,险些气的七窍生烟,这个腌货,怪道老爷欢喜她,原是尽用些不要脸皮的下作手段,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这些伎俩,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如何做的出?自然是输给她了。

她气的回头便走。

刘嬷嬷想拉住她。

便听里头把云庭道:“这倒也是新鲜,不过留到我巡盐回来再瞧吧!”

刘嬷嬷拽住手臂连燕茹的手摇了摇,示意她听下去,毕竟老爷不曾答应这个jiàn)蹄子。

连燕茹面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

“老爷!”苏袅袅有些急了:“到底何事那般重要?”

“今晚我去博观院瞧瞧。”把言欢道。

刘嬷嬷激动的摇了摇连燕茹的手臂。

连燕茹面上便缓和多了,算他有良心。

“夫人?夫人不是在同老爷着气吗?老爷还去瞧她?”苏袅袅有些不甘心。

“着气归着气,一夫妻百恩,我要出远门了,总要同她招呼一声。”把言欢又道。

“老爷。”苏袅袅滴滴的道:“可夫人并不将你放在眼中,你这又是何苦呢?”

“她不在意我不要紧,我该做的还是要做。”把言欢沉声道。

他自有他自个儿的思量,连燕茹无论如何也是正妻,娘家又是宰相府,若真是太过了,将她惹急了,他也没得甚的好果子吃。

外头,连燕茹含笑朝着平步示意。

平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松了口气,高声道:“老爷,夫人来了!”

第229回 老货

“进来吧。”把言欢的声音顿了一下,接着响起。

刘嬷嬷忙上前挑开帘子,连燕茹抬脚走了进去笑道:“老爷,如今这天气暖了,这帘子虽薄,也该取下来了,要不这屋子里头不透气。”

“是,回头我叫人来取。”把言欢应道。

“见过夫人。”苏袅袅走上前来款款的行了一礼。

“呀!”连燕茹一脸惊讶,像是才晓得苏袅袅在这处一般:“苏妹妹在这呢,我还不晓得,不然我先回去吧,晚些时候再来瞧老爷。”

“刘嬷嬷,快快将食盒放下。”她吩咐一句又瞧着把言欢道:“老爷,我炖了你喝的莲藕栗子汤,你记得莫要放凉了,抽个时候趁喝了吧。”

说着,便作势走。

“夫人莫要走。”把言欢开口留她:“你来了正好,我将好有些话要同你说。”

“可是……”连燕茹有些为难的瞧了瞧苏袅袅。

“袅袅。你便先回院子去吧。”把言欢吩咐了一句。

苏袅袅虽不甘心,却也只能依言去了。

“你下去吧。”连燕茹吩咐刘嬷嬷。

刘嬷嬷应了一声走了出去,她心中尤为轻松。

夫人这是要同老爷说体己话了,想来今朝便能和好了。

她家夫人是甚的都好,便是这子太过傲了些,总也不肯低头,这夫妻过子,哪能总这么端着呢,如今倒好,夫人总算迈出了这一步。

“老爷。”连燕茹瞧着把言欢,神色凄楚:“往前都是我不好,不该同你使子,老爷夜cāo)劳,又要cāo)心公务,又要管着这一大家子人,我竟还叫老爷心头添堵,真是十分不该,老爷,你骂我吧,是我不好。”

“我骂你作甚。”把言欢走过去握住她手:“那件事,我也有错,一个巴掌拍不响,夫人莫要怪我便好。”

“老爷说的哪里话,我怎会怪你。”连燕茹登时笑了。

“来。”她拉着把言欢走到桌边,将那莲藕栗子汤舀出一碗来端给他:“老爷尝尝我的手艺。”

“家中的莲藕早已用尽了,莲藕要等七八月才上市,夫人这是从何处得来?”把言欢有些诧异的问。

因他喜食莲藕,家里每年在莲藕上市之时,多买些回来藏在地窖之中,留待他慢慢食用,可如今家中已是没有了的,连燕茹这莲藕又从何处而来?

“是我母亲晓得你吃,前几差人送来的。”连燕茹笑道。

“岳母大人真是有心了,改我去谢过她。”把言欢点了点头道。

“一家人何必那般客气。”连燕茹含笑瞧着他:“听说老爷要出去巡盐了?”

“是,你今朝不来,我也打算去同你说一声,我这趟说不上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这家中一切便拜托你了。”把言欢瞧着他道。

“老爷说的哪里话。”连燕茹嗔怪道:“打点后宅,照应家中,叫老爷不得后顾之忧,那不是我分内之事吗?”

“夫人辛苦了。”把言欢说着饮了一口汤。

“老爷,可同母亲辞别了?”连燕茹问他。

“还不曾,这不你来了,不如一道去同母亲用个夜饭?”把言欢提议道。

“那敢好。”连燕茹应下了。

两人一道去了晖堂。

再说苏袅袅,出了书院便忍不住嘲讽道:“甚的大家闺秀,要拿派头有本事拿到底,怎的还上赶着来找老爷?

以为憋了那么久才来,便瞧不出她是个厚脸皮吗?

死不要脸的老货!”

“姨娘。”碧玺害怕的瞧了瞧四周:“姨娘莫要说了,这是外头,莫要叫人听了去。”

“我偏要说!”苏袅袅气恼的瞪着她:“她本来便是个老货,你不叫我说,莫非你是她的人?”

“天地良心,奴婢只忠于姨娘一人的,姨娘莫要误会了奴婢。”碧玺忙惊慌的道。

“最好是这样。”苏袅袅恶狠狠的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若叫我晓得你敢向着旁人,我便弄死你!”

“奴婢不敢。”碧玺垂下头,捂着被掐的地方,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回去。”苏袅袅气哼哼的说着便走。

碧玺快步跟了上去。

……

把老夫人料到把云庭他们要来,早命人备下了饭菜,见他们到了也颇为欢喜,这个儿子有出息又孝敬,她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便是生下这个儿子,再穷再苦,也不曾断了他读书,否则哪有今朝这般的好子过?

“母亲。”

把言欢同连燕茹一道恭敬行礼。

“都来坐。”把老夫人抬了抬手。

二人在她下首坐了下来。

“欢儿,你明便要出远门了?”把老夫人瞧着他问道。

“是,儿子今来陪母亲用饭,便是辞行。”把言欢道。

“不如叫笑儿同他媳妇也一道来?”把老夫人提议道。

“听母亲的。”把言欢点了头,便挥挥手叫平步去了。

连燕茹心中有些不悦。

这死老婆子,持吃住用度,哪样不是他们大房的?偏偏心眼长得歪了,处处向着那一家吃白饭的。

“欢儿,你们是兄弟,你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你这一同胞的兄弟,我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了,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可不许把你兄弟赶出门去,不然我就是死了也不闭眼睛。。”把老夫人叮嘱道。

“母亲说的哪里话。”把言欢忙道:“我乃是他兄长,照应她是应当应分的,哪有将他赶出去的道理。”

“你说呢?老大家的?”把老夫人瞧着连燕茹。

“兄弟之间本就该守望相助,怎会赶走亲兄弟,那不是叫外头人笑话吗?”连燕茹忙笑着道。

心中却一阵不屑。

甚的老大家老二家的,叫的极为难听,这老婆子便是面子做的再足,骨子里也还是个乡村老妇,说话粗鄙一世都改不了,却非要做出一副大家老太太的做派,真真可笑至极。

说话间,把言笑同邹氏很快便来了。

“母亲,哥哥嫂嫂。”他进来招呼众人,比把言欢方才随意多了。

把老夫人一见他便是满脸笑:“二小来了,快坐你哥哥旁边。”

第230回 讨饭

乡野庄上,常将男儿以排行这般称呼,把老夫人这般叫二儿子叫惯了,平里虽刻意改口,但有时也难免失误。

邹氏也跟着坐了下来。

“哥哥,听说你要出远门子了?”把言笑坐下,笑嘻嘻的问把言欢。

“是,去东口巡盐,大抵要些时。”把言欢点头回道。

“这可是肥差。”把言笑笑意更浓:“我听闻一路上盐官都是要讨好你这个盐铁司使的?”

“我只是副使。”把言欢纠正道。

“那可不是。”把言笑道:“正使只负责到各地去坐镇,真正下去巡盐的还是你这个副使,实则便是你说了算,他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把言笑对这其中的门道倒是懂些。

把言欢笑了笑不曾说话,他这个弟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正使也不是痴子,难不成便想不到吗?

何况人家还是他的顶头上司,这好处他能独吞吗?

最快活的还是正使,被地方上的人当祖宗一样供着,甚的都不用做,每吃吃喝喝瞧瞧歌舞便能拿银子。

可他还要各处去跑,核对账目,想想也是有些辛苦的。

“那你下去巡盐,跟前总要带几个人吧?”把老夫人忽然问道。

“那是自然。”把言欢只当母亲是关心他,便笑道:“母亲安心,上头让我自行安排几人,介时我会带几个手下留着打下手的。”

邹氏闻言在桌子底下踢了把言笑一脚,一副我便晓得是是如此的模样。

把言笑微微点头。

连燕茹瞧着便在心中冷哼了一声,这三人想来又打定主意了,死老婆子一翘尾巴,她便晓得她要拉甚的屎。

把老夫人欢喜的道:“我儿,这人手你能自个儿安排啊?我还当上头指派呢。”

“是,儿子自行安排便可。”把言欢似乎意识到了甚的,面上闪过一丝懊恼。

方才便不该说的。

果然,下一刻把老夫人便道:“那敢好,你带上你弟弟吧?”

连燕茹垂下眼眸,她晓得便是这般,老婆子无论何时都不会忘了她二儿子这个宝贝疙瘩。

把言欢坐在那处,一时间不曾开口。

把言笑同邹氏都齐齐盯着他。

他夫妇二人昨便得知把言欢要去巡盐之事,把言笑当时倒不曾多想,邹氏却动了心思。

她说动了把言笑来求他母亲,这才有了眼下这一出。

“怎么?你不愿?”把老夫人见他不说话,便沉下面孔:“欢儿,你们从小没得个老子,咱娘仨的苦子你都忘记了?

若不是你弟弟将家里的银钱都让给你读书了,他怎会落到如今要你养活的地步?你又怎会有今朝这么大的官来当?

怎么,你如今有出息了,便要不管你弟弟了吗?”

把言欢真是有苦难言:“母亲,我并未不管他,如今他这一家老小,不都是我在养着吗?”

再说他当初也不是为了将银钱给他才不读书的,那不是他自个儿成里游手好闲的不读书吗?怎的母亲如今这般说?

“怎么?你如今家大业大的,你弟弟吃你几顿饭你便不愿意了?”把老夫人面更加沉了些:“你从前可不是这般,这些话是哪个同你说的?”

她说着扫了几眼连燕茹。

老二家的都来影影绰绰的说了好几回了,说是嫂子总也哭穷,她想着大儿子是个有良心的,大儿媳再强也强不过他去,再说老二家这个也不是甚的省油的灯,便由他们闹去。

睁只眼闭只眼算了,不必要斤斤计较。

不曾想大儿子今朝会说出这番话来。

“没得哪个说。”把言欢忙道:“我养着弟弟一家也是心甘愿,自家兄弟本该如此。”

“我瞧你是一点也不愿。”把老夫人拔高了声音:“若是心甘愿,你能说出这番话来?你若是不愿便早些说,早些分家叫他们去自个儿找个出路,省的到时候我死了,你也要把他们赶出去,不如趁我活着,把我也一道赶走吧!”

邹氏便上前抹起眼泪来:“母亲,您跟着我们去,我哪怕是上街讨饭去,也不会饿着您老人家。”

婆媳二人说着便抱头痛哭起来。

连燕茹瞧着她二人这般一唱一和的做派,面上的端庄险些维持不住,这一对婆媳,这般会唱戏,怎的不上戏台上去唱去?

把言欢连忙解释道:“母亲,你误会了,我哪是那般意思。”

把老夫人瞧了他一眼,口中继续哭哭啼啼:“走,你们现下便跟我走,我在外头还有几分脸面,不至叫你们一家饿死了。”

说着便拉着邹氏走。

连燕茹心中冷笑,你的脸面?若不是你大儿子,你能有脸面?有本事出去别用他的脸面,才是真有志气。

把言欢忙上前拦着:“母亲莫要走。”

把老夫人见他还不松口,闹的更凶:“我做甚的不走,你这个高宅大院,我可高攀不起,连自个儿的弟弟都不照应,哪个能指望你?”

把言欢瞧见连燕茹还坐在那处,不由道:“你还坐着做甚,还不来帮我拉着娘!”

连燕茹走过去扶住把老夫人,口中责备的道:“还不都是怪你,好端端的偏要惹母亲生气。

母亲叫你带叔叔,你带着便是了,你带外头人也是一样,作甚不带自家人?

能怪母亲生气吗?”

把老夫人止住哭声,瞧了一眼连燕茹,这个大儿媳这刻倒是有点懂人事了。

“好。”把言欢无奈,只得应下了:“我便带言笑一道去,母亲莫要气恼了,气大了伤。”

“这才是我的好儿子。”把老夫人才算心满意足。

把言欢同连燕茹又扶着她在主位上坐下。

“来,吃吃。”把老夫人如同个没事的人了一般,又开口招呼他们。

连燕茹更加有些瞧不上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典型的乡野村妇做派,一旦达到目的了,便如同个没事的人一般,真是半分也不要脸皮。

一大把年纪,还真是做的出。

“母亲,我带言笑去也不得甚的不妥的。”把言欢思忖片刻道:“不过,我也将丑话先说在前头。”

“你说。”把老夫人瞧着他,这回到是不曾闹。

第231回 自家晓得自家事

“是啊。”把言欢也是感慨良多:“一晃孩子们都这般大了,我也老了。”

“胡说。”连燕茹笑道:“老爷风华正茂,哪里老了。”

把言欢攥住她手:“燕茹,这些时委屈你了。”

“我也有不对之处,如今事都过去了,就不提了。”连燕茹对他回之以一笑。

“躺下吧,你一天也够劳累的。”把言欢伸手招呼她。

连燕茹顺势依进他怀中:“能为老爷分忧,我不累。”

“我记得你从前不是这般称呼我的?”把言欢含笑瞧着她。

“老爷。”连燕茹微微羞赫,吹下眼眸:“那都是少年时候的事了,如今你我都已这般年纪……”

把言欢瞧着她眼中的意,似乎又回到了十多年前他第一回见她之时,那是她眼中便是这般充满意的……

“老爷,夫人!”

屋里宁和静美的气氛被急促的呼喊声打破。

二人对视了一眼。

连燕茹开口问道:“谁在外头喧闹?”

“夫人,是苏姨娘跟前的玛瑙。”细雨的声音响起。

“玛瑙?来做甚的?”连燕茹又问。

“她说苏姨娘叫她来的。”细雨有些无奈:“奴婢同她说了,老爷同夫人都睡下了,叫她明再来,可她偏不肯。”

“玛瑙,你回去回了你家姨娘,便说我歇下了,有何事明再说。”把言欢开口回道。

“老爷,苏姨娘上不爽利,难受的紧,哭着要见您呢。”玛瑙急急的道。

她声音里透着一股紧张与焦急。

她既怕老爷夫人着恼,又怕回去没法子交代。

想想苏姨娘下手那般狠,她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明知或许会惹怒老爷同夫人,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

“既难受,便去请大夫,叫我有何用?”把言欢说着坐起来,眉头紧皱在一起。

“老爷,不然你去瞧瞧吧。”连燕茹体贴的道:“苏妹妹怕真是子不痛快,否则不会这般晚还遣人来的,她也不是个胡搅蛮缠之人。”

她一眼便瞧出,把言欢虽口中这般说,实则心中还是关切,有了上回之事,她算是明白了,把言欢便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万事且先顺着他来,而后再慢慢筹谋。

“不必了,叫小厮去请个大夫便是了。”把言欢瞧她这般体贴,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还是问问看。”连燕茹有些不放心,拔高了声音朝着外头问道:“玛瑙,苏姨娘是何处不适?”

玛瑙忙道:“回夫人,苏姨娘今朝晚上不得胃口,一都吃的极少,夜饭不曾吃,这会子又开始干呕,难受的紧。”

这些,都是苏袅袅叮嘱她记下的,她背诵的滚瓜烂熟。

连燕茹先是一惊,接着便面露喜色的瞧着把言欢:“老爷,苏妹妹这……莫不是有了?”

“有甚的?”把言欢一时间未曾转过弯来。

“孩子啊!”连燕茹激动的握住他手。

把言欢愣了一下,顿时大喜:“快快去瞧瞧。”

“细雨,你叫平步去请大夫。”连燕茹忙拿过把言欢的衣裳,口中高声吩咐。

“是。”细雨应了一声,自去了。

连燕茹忙替把言欢穿好衣裳,自个儿也收拾妥当了。

两人一道去了娉婷院。

苏袅袅正拥着一锦被坐在上,面色苍白,瞧着极为惹人怜。

把言欢心中着急,当先走了进去。

苏袅袅一见他顿时滴滴的道:“老爷,你可算来了,人家……”

话说到一半,便顿住了:“夫……夫人也来了?”

连燕茹笑着走上前去:“苏妹妹,你现下如何?”

“碧玺,扶我下去给夫人行礼。”苏袅袅忙吩咐一旁的碧玺。

“不必了。”连燕茹摆了摆手:“你子不适,便不要下来了。”

“谢夫人。”苏袅袅也不推辞。

“袅袅,你现下可还难受?”把言欢目光切切的瞧着她。

“吐过了,似乎好些了。”苏袅袅捂着心口道。

“你这般有几了?最近食可好?”连燕茹含笑瞧着她问道。

“呕吐倒是不曾有过。”苏袅袅瞧了一眼把言欢:“不过近食倒确实不大好,总也不得胃口,甚的也不想吃。”

“老爷!”连燕茹又惊又喜瞧着把言欢:“我说的不错吧!

恭喜老爷了,苏妹妹这十有**是有了!”

“袅袅。”把言欢含笑执着苏袅袅的手,喜笑颜开,一时间竟不知该说甚的好。

连燕茹更是喜上眉梢,忙吩咐一旁的碧玺:“快给你家姨娘拿个枕头垫在后腰处,莫要抻着了。”

“是。”碧玺忙上前伺候着。

苏袅袅有些无所适从,她自家晓得自家事,她压根便不曾吐,至于不得胃口之类的话,更是无从说起,只是他们说了,她也就随口应了。

她只想借故将把言欢引来,她也想早怀上个孩儿傍,往后便不用愁了。

可连燕茹这是唱哪一出?

“老爷,夫人,我这……”苏袅袅想要解释。

“妹妹你就别害臊了。”连燕茹笑着打断她:“上一胎不曾保住,这一胎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这回由我亲自来照应你,保你平平安安诞下孩儿。”

边上的刘嬷嬷听了她这话,不由忐忑,夫人做事从来都有章程,今朝怎的这般糊涂?

这样事招揽到上可不是闹着玩的,若出了事,老爷必然会怪罪。

可当着众人之面,她又不敢出声提醒,只好忧心忡忡的站在一旁。

“这……”苏袅袅看向把言欢。

“还不谢过夫人?”把言欢欢喜的道:“有夫人这句话,你这孩儿定然万无一失。”

“谢过夫人。”苏袅袅只好先道了谢,再开口解释:“可我怕我这只是生病了,不是有……”

这般话可不敢胡乱应下,肚里没货,这谎是撒不过去。

“老爷,大夫来了。”平步挑开帘子打断了她的话。

来的还是上回那个老大夫,他是把家用惯的,若无意外,把家每回都请他。

“把大人,夫人。”大夫客的一礼。

“不必客气。”把言欢抬了抬手。

第232回 还敢犟嘴

“大夫,有劳你这么晚还跑一趟,我这妹妹近胃口不大好,方才又呕吐了,你给瞧瞧可是有喜了?”连燕茹颇为客气的道。

“夫人不必客气。”老大夫点了点头:“我来瞧瞧。”

他说着伸出手摸住了苏袅袅的脉门。

屋里数双眼睛齐刷刷的皆盯着他。

老大夫把脉片刻,又瞧了舌苔,问了苏袅袅近以来的一些饮食睡眠。

这才站直了子。

“大夫,我这姨娘可是有了?”把言欢满是期待的问。

他内心隐隐激动,若真是有了,那他这子骨还算是可以。

老大夫摇了摇头:“把大人,令姨娘这是体虚,脾胃不畅,并非有了孩儿。

她上回小产,极为伤,如今还不曾养回元气,现下她这子也不适合孕育孩儿。”

“不是有孕了?”把言欢脸色便有些变了。

“不是。”大夫极为肯定:“我开个方子,姨娘照着这个方子好生调理,先将子养好再说。”

老大夫说着便去开方子了。

有外人在,把言欢不好便这般拂袖而去,但脸色已经有些难看。

这苏袅袅,真是会作耗,平里使些小子也就罢了,这三更半夜,劳师动众的,竟然不是有孕了。

不是有孕还敢作耗?哪个给她的脸?

他明里还要起早动呢,真是胡闹!

他愈想愈发气恼。

大夫开了方子便离开了。

连燕茹忙宽慰把言欢:“老爷,你莫要难过,待苏妹妹调理好了子,孩儿以后自然会有的!”

“哼。”把言欢冷哼一声,瞧了一眼苏袅袅,直接转便走了。

“老爷……”苏袅袅顿时大急。

连燕茹去扶着她的手笑道:“妹妹莫要着急,老爷明清晨还要起早动,你便别打扰老爷休息了,好好养好子,待得老爷回来之时,说不上便能一举怀上了呢!”

苏袅袅气的口微微起伏:“夫人,奴婢真是冤枉,从头到尾,奴婢都不曾说半句奴婢是有了孩儿。”

“这事不怪你,是老爷太想要孩儿了,便有些急躁。”连燕茹轻声安慰她:“你早些歇息,老爷那处我瞧劝劝他。”

说着,这才起,款款去了。

苏袅袅气的咬牙切齿,今朝这事定然是连燕茹在捣鬼,否则老爷怎会笃定她是有了孩儿?

若是不笃定,便是请了大夫,也不至如此恼怒。

可连燕茹做的滴水不漏,她半句也反驳不得,只能哏哏的咬牙暗骂了一句:“老巨猾的老货!”

接着又怒吼:“玛瑙!给我死进来!”

“姨娘。”玛瑙走进来远远的跪着瑟瑟发抖。

“滚过来!跪那么远做甚,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苏袅袅怒斥。

“姨娘……”玛瑙只能靠了过去。

苏袅袅一把掐住她手臂,用力一拧:“你个死蹄子,我叫你去请老爷,你把那个老货带来做甚?”

“姨娘……姨娘……”玛瑙疼得出了一头冷汗:“奴婢不曾叫夫人,是……是老爷带着夫人来……”

“啪!”

话未说完,她面上便挨了一耳光。

“还敢犟嘴,我打死你个jiàn)货,没得用的东西……”苏袅袅一边叫骂,一边拿起边的帐勾,劈头盖脸的朝着玛瑙抽了过去……

连燕茹出了娉婷院,神色间显得尤为自在。

她抬头瞧着头顶的月亮,含笑道:“今朝月色倒是不错,气候也好,不冷不的,若不是要赶回去陪着老爷,到园子去瞧瞧这月色也不错。”

刘嬷嬷顿了片刻才道:“夫人,你今朝可是事先便晓得苏袅袅并未怀胎?”

连燕茹点头微笑:“那是自然,否则我怎会揽下那样的活计?吃力不讨好,我图甚的?”

“那夫人是如何晓得的?”刘嬷嬷是百思不得其解,她方才便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可半晌不曾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忍不住发问了。

“当初,她那个孩儿是如何没得?”连燕茹不曾答她疑问,反倒反问了一句。

“明面上都说是叶姨娘,实则是梅姨娘在其中捣鬼。”刘嬷嬷是连燕茹的心腹,连燕茹所猜测的,她自然知晓。

“是啊。”连燕茹瞧着前头:“你我都晓得此事是她所为,可惜并无证据,她那个女儿也是个鲁钝的,到如今真是半分用处也不得,枉我这些子待她这般好。”

“夫人莫要着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有一,她会露出狐狸尾巴的。”刘嬷嬷宽慰道。

“我晓得。”连燕茹叹了口气:“只是看着那孩子同她感深厚,我便怕后他不愿跟我。”

“他姨娘都不在了,她不跟夫人跟谁?”刘嬷嬷理所当然的道。

“你说的也是。”连燕茹又笑了。

刘嬷嬷不解的问道:“可那事同今朝这事有何关联?”

“梅自香是何等样的人?她机关算尽,又怎会任由苏袅袅生下个儿子那威胁她儿子在这个家中的地位?”连燕茹轻笑着道:“她上回能设下那般计谋,将叶亭玉赶到庄上去了,往后便定然不会叫她怀上孩子。

再说那事单靠她一人是不能成事的。”

“夫人是说,她还有旁的帮手?”刘嬷嬷极为惊讶。

“自然。”连燕茹笑着点头:“苏袅袅年纪轻轻,怎会小小的摔那么一跤,便将孩儿摔掉了?老爷是男子不懂,我都生过三个孩儿了,我还能不懂吗?”

“夫人的意思是?”刘嬷嬷满面惊愕。

“她自然是收买了苏袅袅边的人,在她的饭食之中添了些料。”连燕茹说的极为笃定:“且便是那大夫,怕是也得了甚的好处,否则不会只字不提。”

“梅姨娘真是老谋深算。”刘嬷嬷感慨不已:“夫人后可得对她严加防范。”

“她暂时不会想到对付我。”连燕茹笑了笑:“她同我作对,不得半分好处,我便是走了,这当家的主母也轮不上她。”

“夫人说的是。”刘嬷嬷点头:“只是不晓得她收买的到底是苏袅袅边的哪一个。”

“早晚会晓得的。”连燕茹一笑,加快了步伐:“快些吧,老爷心中不快,莫要叫他等急了。”

“是。”刘嬷嬷忙快步跟上。

第233回 不上规矩

连燕茹回了屋子,便见把言欢板着面孔坐在那处,一言不发。

“老爷。”连燕茹走了过去,软声安慰道:“老爷,你就莫要生气了,苏妹妹晓得错了,她见你生气,可担忧的紧。”

“她还晓得担忧!”把言欢冷哼一声:“半夜三更的折腾非你我跑这一趟,觉都不让人睡,我看她就是活作耗。”

“老爷。”连燕茹拍着他后背,给他顺气:“苏妹妹年纪轻,难免有些孩子气,你莫要放在心上。”

“就你由着她们。”把言欢余怒未消:“明里我走了,你好好的给她们立立规矩,瞧瞧这后宅成甚的样子了,一个个不上规矩,无法无天的。”

“这不好吧?”连燕茹犹豫着道:“这些年,我都不曾给她们立过规矩,这突然之间……”

“你怕甚的,外头谁家姨娘不是到夫人跟前来立规矩?”把言欢声音有些大。

连燕茹还未来得及说话,把言欢便朝外头喊道:“刘嬷嬷!”

“老爷,夫人。”刘嬷嬷应声而入,行了一礼。

“你去知会各院,从明起,叫姨娘们都到夫人跟前来问安,立规矩。”把言欢吩咐道。

“老爷,如今都这般光景了,妹妹们早该睡下了……”连燕茹想要阻止。

“快去吧,现下便去。”把言欢摆了摆手。

刘嬷嬷领命去了。

“你照我说的做便是了,不能再由着她们了,一个个惯上天了。”把言欢朝着她道。

“可钱姨娘……”连燕茹瞧着他的面色不安的道。

当初便是碍着钱姨娘,才免了姨娘们来问安。

一来因着从前那般事,把言欢心中过意不去,不曾提及此事,连燕茹也晓得他心中所想,便主动将这事给免了。

二来钱芳馆自来子弱,近些年还好些,才生下云的那几年,十里有八都在上躺着,也无法来连燕茹跟前请安。

是以把言欢不主动提及,此话是无人开口说的。

“她……”把言欢顿了顿,思量了片刻道:“她如今子好了许多,来也不是不可,只是你须得对她多加照应,她一向子弱,你万不可累着她。”

否则他怕儿子闹起来,不得过。

“不然,就不要让钱妹妹来了吧……”连燕茹有些害怕的道:“邵邵若是晓得了,定然是要生气的。”

“她不来,你难以服众。”把言欢一口拒绝:“邵邵那处,这个家还轮不着他说了算,我是他老子,他还能大过我去?”

“老爷,父子之间以和为贵,我瞧他这些子同你缓和了许多,你还是不要……”连燕茹还待再劝。

“你不必多说。”把言欢打断了她的话,和衣躺下:“便这般定了,今朝累了,快些睡吧。”

“是。”连燕茹只能无奈的应了。

她灭了蜡烛,面上的笑意把言欢半分也不曾瞧见。

刘嬷嬷依照把言欢的吩咐,一一去各院知会了众位姨娘。

她心中也是既欢喜又得意。

这么些年了,早该如此了,夫人也是时候摆摆当家主母的威风了,不然这些姨娘一个个不是装病便是四下里蹦哒,全然不将她家夫人放在眼中,这回可是老爷亲自发话,看她们谁还敢推脱。

翩跹馆。

云也被外头动静惊醒。

“蒹葭,是哪个在外头?”她开口问道。

“姑娘。”蒹葭进来点了蜡:“是大夫人跟前的刘嬷嬷在外头说话。”

“都这个时辰了,刘嬷嬷来作甚的?”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起问道。

“说是老爷吩咐下来了,叫各个姨娘明清晨都去大夫人院中请安听训。”蒹葭回道。

“好端端的,这是为何?”云听了更为不解。

“不晓得。”蒹葭摇头:“刘嬷嬷指桑骂槐的,说是得势了便不晓得自个儿几斤几两了,也不晓得说的是哪个。”

“姨娘醒了吗?”云想了想又问。

“不晓得。”蒹葭摇头。

云吩咐道:“你去,瞧瞧她们可曾进去通报,若是不曾通报,今晚便不必通报了。

姨娘子不好,难入眠,听了这事难免多想,今晚怕又是睡不成了。”

“可明起便要去,若是现下不知会姨娘早做准备,明怕是来不及。”蒹葭担忧的道。

“来得及。”云拉过薄被:“左右也要等母亲去祖母那处问安回来了,姨娘才过去请安,明我起来了亲自同她说。”

“奴婢这便去。”蒹葭出去了。

片刻便回来了。

“如何了?”云问她。

“姨娘不曾醒,我吩咐她们不要多嘴了。”蒹葭回道。

“嗯。”云点了点头:“你给我倒杯水来。”

蒹葭依言倒了一杯水。

云喝了水,这才抱着被子睡了。

翌清晨,天已放亮。

云起去了钱姨娘那处。

曲嬷嬷已然起了,正守在门口。

“姑娘。”她见了云,行了一礼。

“曲嬷嬷。”云朝她一笑:“我姨娘还不曾醒吗?”

“姨娘还睡着呢。”曲嬷嬷点头笑道。

“我来叫姨娘,有话同她说。”云含笑道。

曲嬷嬷替她打开了门。

“姨娘?”她走近边,挑起帐子,外头的光便透了进来。

“儿。”钱姨娘从上坐了起来,一副不曾睡得醒的模样:“这般早,你怎的来我这处了,怎的还不曾去同你祖母请安?”

云眼神扫过她那鸳鸯绣花的枕巾,再细细瞧她微微发红的眼睛,面色也有些发白,心中便有数了。

“姨娘这是都晓得了?”她开口问道:“昨夜又不曾睡好吧?”

“嗯。”钱姨娘晓得瞒不过她,便点了头。

“姨娘可是心中委屈?”云坐在沿上又问。

“嗯。”钱姨娘说着,眼睛又开始泛红。

“姨娘若是实在不想去,便不去吧。”云想了想道:“我叫哥哥去说,便说姨娘子弱,起不来。

想来母亲会给哥哥这个面子的。”

“不用。”钱姨娘摇头:“你哥哥本就同她不好,若是去开口还不晓得要惹出何等事端,我去便去了,左右也不是我一人。”

云一时间也不知该说甚的好。

第234回 夫人秉性宽厚

钱姨娘又道:“我只是气你父亲。

往他不叫我去同夫人问安,算是他留给我最后的体面,如今,便是这点体面也不给我留了。”

“姨娘莫要多想,此事来的突然,待我去祖母那处请了安,再叫她们好生打听打听,瞧瞧到底是何缘故。”云只好这般安慰。

“你去吧,莫要耽搁了时辰,去晚了你祖母不欢喜。”钱姨娘忙催促她。

“嗯,姨娘也莫要伤心了。”云往外走。

走到门边,莳萝恰好端了洗脸水来,曲嬷嬷也一道进来了。

云叮嘱道:“如今这天虽暖和起来了,早晚还是有些凉意,你们伺候姨娘出院子,记得给她多备上一件褙子。”

“是。”莳萝应了。

“姑娘放心。”曲嬷嬷也道。

云去了晖堂一趟,也不曾听到甚的有用的消息。

回了翩跹馆,黄菊便提着早饭回来了。

云带着她同蒹葭去了钱姨娘屋子。

往她们母女都是一道吃饭的。

进了屋子,在椅子上坐下,她才开口问道:“蒹葭,一早你在外头,可曾听到旁人议论昨夜发生了何事?”

“不曾。”蒹葭摇了摇头:“她们嘴巴紧的很,话都不同我说,我也不好先开口问。”

“姑娘,奴婢去取早饭,倒是瞧见个新鲜事。”黄菊将食盒放在餐桌上,开口道。

“甚的?”云瞧着她。

“奴婢瞧见了苏姨娘的婢女玛瑙,也去取早饭,她像是挨了打,脸上又好几块青紫。”黄菊连忙道。

“你可曾问她为何如此?”云问道。

“奴婢倒是问了一句,可她压根不理奴婢。”黄菊回道。

“想来是苏姨娘做了甚的不合规矩之事,惹怒了父亲,否则她不会生气将玛瑙打成那般。”云若有所思的道。

“姑娘这话说的有理。”黄菊点头:“奴婢听闻苏姨娘打婢女是常有的事,她跟前的玛瑙同碧玺提起她便胆战心惊的。”

她心中庆幸,幸好她跟了个好主子。

“是常有,但她好歹也不会打脸,叫人瞧见总不好,再说传出去也不好听,我看她这回怕是恼羞成怒了。”云说着打开食盒:“我饿了,便不等姨娘了,我先喝一碗粥。”

再说博观院那处。

连燕茹端坐在主位之上,扫视着下面的诸位姨娘。

梅自香面上带着微笑,同苏袅袅站在最前头,苏袅袅掩藏着心里的不服,可面上还是有些掩饰不住。

后头是钱姨娘,她垂着头,一副柔顺的模样,安姨娘同她站在一处,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像是极为害怕。

连燕茹瞧的心中畅快极了,这些人,无论是心甘愿还是bi)不得已来的,通通都要仰视她,她才是这家中的正头娘子。

“除了叶妹妹,诸位妹妹都来了。”她含笑开口:“我也不想这般早便叫妹妹们起来我这处,请安与否我并不在意。

只是老爷临走之前交代了,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各位妹妹多担待。”

“夫人说的哪里话,这些都是奴婢们应当做的。”梅自香笑道:“这也就是夫人宽宏大量,这满帝京找找,谁家的姨娘们不是起大早去主院请安,立规矩。

也是夫人秉宽厚,才由得奴婢们这些人偷懒这许多年。”

“梅姊……姊说的不错。”安姨娘鼓足勇气,也跟着附和了一句。

连燕茹笑了笑:“诸位妹妹客气了,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若不是没得法子,我也不会叫诸位妹妹来的。

昨夜刘嬷嬷去打扰诸位妹妹也是老爷亲自开口,我也反驳不得,妹妹们莫要见怪。”

“夫人,这立规矩可是要等你用了早饭才能回去?”苏袅袅等的极为不耐,开口问道。

“是。”连燕茹神色不变,淡淡点头。

“那夫人何时开始用饭,我想早点回去?”苏袅袅又问。

“苏妹妹,你怎的这般同夫人说话?”梅自像是香瞧不下去了,开口问道。

“我问夫人,同你有何干系?”苏袅袅对于连燕茹是没得法子,明晓得她是在故意端着,却也只能忍着。

可对梅自香,便不得那许多的好脾气了,她方才自来便站着,到现下怕是有小半个时辰了,腿子累了,心中也早已堵着一口气,此刻总算发泄了出来。

“苏妹妹好大的脾气,我好歹也年长你几岁……”梅自香不曾想她这般不给面子,不由的道。

“年长几岁怎了?便可倚老卖老么?”苏袅袅毫不客气的道?:“便是你比我年长,在我前头进门,你也只是个姨娘,你可莫要忘了,你同我可是平起平坐的。

怎么,你瞧着我年纪轻,好欺负是不是?还管教起我来了。”

苏袅袅丝毫不将梅自香放在眼里,眼中也是极尽鄙夷之色。

她本以为梅自香会勃然大怒,不曾想她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反而淡淡的笑了笑:“苏妹妹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可不是管教你,只是提醒一句而已,妹妹不听,我不说便是了,你也莫要生这般大的气,这气大了伤子,便不容易有孕了。”

苏袅袅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没得半分回应,一时间竟不知该说甚的好了。

瞧了瞧连燕茹,见她只是含笑不说话,苏袅袅只能僵着脸道:“我也不是生气,只是子不适,又站了许久,有些累了,说话便有些冲。”

她口气看似软了,却无半分道歉直言,反倒瞧着连燕茹,说出这般言语。

“是站了许久。”连燕茹像是才想起来一般,瞧着钱芳馆:“钱妹妹,我倒是忘了,老爷临走之时叮嘱了,说你子弱,要多加照顾,你先坐下歇会吧?”

她瞧着钱芳馆脸色发白,怕真站出个三长两短来,把云庭定然要闹个天翻地覆,她可招架不住,还是适可而止吧。

她这般一开口,众人都瞧向钱芳馆。

苏袅袅心中更是气恼。

她每回瞧见钱芳馆,总能想起自个儿为奴为婢的子,心头便一阵不痛快。

老爷偏生还这般向着她,凭什么?

不就生了个儿子吗?人老珠黄的,老爷还将她当个宝一般,哼。

第235回 榆木疙瘩也有开窍的时候

“多谢夫人。”钱芳馆瞧了一眼众人,垂头小声道:“姊妹们都站着,我便也站着吧。”

“那便都坐吧。”连燕茹和煦的笑了笑。

苏袅袅这才松了口气,她早便想坐下来弯弯腿,她今朝一早就来站着了,等了好大会儿功夫,连燕茹才回来。

而后又是站着听她说话。

等到这刻儿,才能坐下歇会儿。

这连燕茹分明便是故意的,拿着个鸡毛当令牌,老爷又不欢喜她,也就只能摆摆主母的威风了。

她心中满是不屑,跟着众人一道走了过去。

才将准备落座,便听连燕茹道:“苏妹妹,这里头你年纪最轻,便劳烦你给我盛碗粥吧!”

苏袅袅闻言僵在当场,她几乎气的七窍生烟,一张俊俏的脸也憋的通红。

她强忍住怒气道:“夫人,我上有些不大爽利,怕过了病气给夫人。”

“你只是子有些虚弱,并不曾生病。”连燕茹面色依旧不变。

“可昨夜老爷给我请大夫了。”苏袅袅理直气壮道:“夫人也在旁边听到的,大夫亲口所言,我这子骨须得好生休养,才好怀上老爷的孩子。”

她是姨娘,低人一等,可又不是婢女,连燕茹凭甚的这般指使她。

且还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

虽说是立规矩,但做做样子便是了,竟还当真使唤人?

这里这许多姨娘她不用,偏偏用她,分明便是针对她,以为她是个软柿子,好捏?

“苏妹妹这般说是不肯了?”连燕茹含笑瞧着她。

苏袅袅僵在那处。

屋内一阵寂静。

连燕茹瞧着她笑道:“你既不肯便算了。

你累了便先回去吧,明也不用来了。”

“为何?”苏袅袅警觉起来。

旁人能来,她不能来,莫非是要将她赶走?

她这般一想,再悄悄连燕茹的笑容,便越想越怕。

如今老爷不在家,她不得半分依仗,连燕茹若是硬将她赶走,她可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

“不为何。”连燕茹依旧含笑:“妹妹不是子弱吗?回院子去,好生养着便是了。”

“不用了,我方才是同夫人逗趣呢,我这便来给夫人盛粥。”苏袅袅忽然便换了一副嘴脸,殷切的走上前去。

连燕茹淡淡的一笑,这可真是稀奇了,榆木疙瘩也有开窍的时候。

她接过碗筷,又道:“妹妹还提昨夜之事呢,若非你任,惹恼了老爷,诸位妹妹也不必跟着受苦了。”

众人一听,顿时都瞧着苏袅袅。

她们这才明白过来,昨夜因何缘故,老爷才做这样的决定。

苏袅袅一下变成了众矢之的,连燕茹这话何意,分明便是怕她们不晓得祸事是她闯下的。

她面色有些难看:“我……我只是子不适,是老爷误会了。”

连燕茹笑了笑,也不再多言,端起粥碗就着面前的小菜,一口一口的细嚼慢咽。

食不言,她吃饭之时,屋内一片静悄悄。

她慢条斯理咽下最后一口粥,又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这才开口道:“诸位妹妹都回去用早饭吧,往后便要辛苦你们了。”

众人都行了礼,纷纷走了出去。

出门之后。

梅自香瞧着苏袅袅。

苏袅袅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瞧甚的瞧。”

说罢,便气冲冲的去了。

梅自香只是笑了笑,回头瞧着钱芳馆同安姨娘。

“一道走吧?”

“嗯。”安姨娘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钱姨娘不曾做声,只是跟在她二人后。

走了片刻,梅自香回头问她:“钱妹妹,今朝怎的不曾见到大少爷呢?”

“我也不知。”钱姨娘摇了摇头并不想多说。

“我瞧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梅自香又道:“可是夜里不曾睡好?”

“不是。”钱姨娘否认了:“只是早上起的太早了而已。”

“老爷真是不该。”梅自香摇头道:“旁人来请安都不碍事,怎的叫你也来请安呢?

你一向子弱,他又不是不晓得。”

“我不碍事。”钱姨娘摇了摇头。

梅自香又道:“你若是不适,便同夫人说,夫人是个通达理的,定然会免了,你每起早请安这一道。”

“不必了,旁人能来我也能来。”钱姨娘笑了笑。

“可大少爷若是瞧见了,定然会……”梅自香还再说。

“梅姨娘,若是没得旁的事,我便先回去了,我饿的有些吃不消了。”

钱姨娘说着便就着桔梗的手,急匆匆的去了。

“钱妹妹可真是好子。”梅自香朝着一旁的安姨娘道。

心中却颇为不屑,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成里畏畏缩缩的,活该被抢走当家祖母的位置。

大少爷从她肚皮里爬出来,也是白白糟蹋了。

“梅姊姊,我们也快回去吧。”安姨娘缩着脖子,像是吓着了一般开口道。

“走吧。”梅自香瞧了她一眼。

这两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无趣。

钱姨娘回了院子,云在里头同蒹葭她们一道踢毽子。

见钱姨娘回来了,便停了手。

“姨娘。”云走过去扶住她:“你脸色怎的这般白?母亲可是为难你了?”

“倒是不曾。”钱姨娘揉了揉腰:“只是多站了一刻儿。”

“姨娘可饿了?”云扶着她往里走:“我给你留了早饭,放在食盒里还温着呢,现下吃正好。”

钱姨娘坐下之后,云又忙着给她盛粥,端菜。

“你可知你父亲为何突然决定如此?”钱姨娘忽然问道。

“我还不晓得。”云摇了摇头:“不过我猜着该是和苏姨娘有干系。”

“确实是她,昨夜怕是又闹着装病,闹的你父亲特意去了,还请了大夫。”钱姨娘缓缓道。

“她并不曾有病,父亲便生气了?”云一下子便想到了。

“也不是。”钱姨娘摇了摇头:“我听夫人的意思,说甚的孩儿孩儿的,想来是这上头的干系。”

“便是她想诓父亲去她那处吧。”云思索片刻道。

“该是。”钱姨娘点了点头。

“姨娘,你先吃着,我去给你点一壶好茶。”云说着便往外走。

“我这处有茶饼!”钱姨娘忙想叫住她。

“我的茶不同。”云回头对她一笑,便回屋子去了。

第236回 十两

钱姨娘吃罢了早饭,正在漱口。

云端着点好的茶来了。

“姨娘,你尝尝。”云笑嘻嘻的将那茶放在桌上。

“你的点茶手艺如今是越发精进了。”钱姨娘瞧着那雪白的茶沫,忍不住赞了一句。

“那还不多亏了姨娘下血本给我请了女师傅。”云在一旁笑眯眯的道。

钱姨娘也跟着笑了。

她擦了手,重新坐回桌边,端起那杯茶。

云一双眼紧紧的盯着她。

钱姨娘小小的抿了一口,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缓缓的咽下这口茶之后,她又喝了一口。

过了片刻,她才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姨娘,这茶口味如何?”云盯着她迫不及待的问。

“初始口感似乎同一般的茶无甚差别,可细细的品味,里头似乎夹杂着一种香气,越品越香。”钱姨娘一边思索一边道。

“姨娘也吃出来了?”云不由笑了。

如此,她这茶饼,算是制成了。

“嗯。”钱姨娘点头,又忍不住好奇的问道:“这到底是什么香味?”

“姨娘你猜。”云抿着唇笑。

钱姨娘又喝了一口茶,皱着眉头左思右想:“我只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

“姨娘,你瞧那是甚的。”云指着她脚头的立柜。

“嗯?”钱姨娘回头瞧,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樟木立柜。

不错,这茶确实有一股樟木的香味,沁人心脾。

“儿,你是如何做到的?”钱姨娘端着茶问她。

“我便是随意做了个茶饼,放在了樟木箱的中,谁知时久了,倒比平还好喝些。”云信口道。

钱姨娘也不曾多怀疑,便信了,扭头吩咐道:“曲嬷嬷,你去将我这出的茶饼都放进樟木箱子中去,这茶好喝的紧。”

“姨娘不必劳烦了。”云忙道:“你往后要喝,我给你做便是了。”

这茶是她自个儿用熏香的法子,再依照哥哥给她的《茶经》里头的法子,两相结合,足足研制了许多子,才做成的。

若真是放在樟木箱子里头,想要将香味沁进去,那怕是需要许多年头才成。

“也好。”钱姨娘笑着点头答应了。

云回了屋子,便将蒹葭同黄菊都打发了,把自个儿关在屋子当中。

连着好几,除了请安同吃饭,她都不曾出屋子。

这一清晨,她叫蒹葭去请了把云庭。

把云庭来的时候,她已然点好了茶摆在廊下等着。

“哥哥,尝尝我新制的茶饼。”云将那杯茶奉上。

“娘去了主院?”把云庭瞧了瞧钱姨娘的屋子。

“嗯。”云点了点头。

把云庭品了那樟香的茶之后,赞不绝口:“儿,你真是天资聪颖,这香味香而不腻,叫人喝了还想喝。

这般口味的茶饼,我从前从来不曾喝过,满帝京怕只有你能做得出来了。”

“那哥哥。”云问她:“你说我这茶饼,能卖多少银钱一块?”

“你想将这茶饼拿到铺子中去卖?”把云庭瞧着她问道。

“嗯。”云点了点头:“不过这价,不能定的太低了。

光凭我自个儿一也只能做出两块茶饼来,这房子又不能教给旁人。”

“那你想定多少?”把云庭问她。

云想了想,犹豫着道:“一两?”

一两块茶饼,二两银钱,也不少了。

庄户人家,一年能出几两银子,那便是大丰收了。

“太少。”把云庭摇了摇头。

“这还少?”云有些惊讶:“那你说我该出多少?”

“十两。”把云庭淡淡的道。

“十两?”云瞧着他一脸惊愕,这也太离谱了些:“不会太高吗?”

“你自个儿仔细想想。”把云庭好整以暇的又喝了一口茶。

云盯着他思索了片刻,忽然笑了。

“你笑甚的?”把云庭不由也跟着笑。

“我晓得哥哥的意思了。”她笑道:“左右我也不等着这银子花,若是有人买,我便多制些出来,若是无人买,我等着便是了。”

“聪明。”把云庭夸了一句,又喝了一口茶:“这种价格,百姓自然不会买,达官贵人却不差这十两八两的。”

“哥哥说得对。”云喜上眉梢,连连点头:“这价格定下来了,往后他们买惯了,便也不觉得贵了,还是哥哥聪明,这是个好法子。

我这几做了十个茶饼,待会子哥哥走的时候叫金不换拿上,带到铺子里去卖。”

“好。”把云庭点头答应了,又问道:“娘这几如何?”

云叹了口气:“也不得旁的事,便是每去站着,姨娘子虚,这天气逐渐了,昨口闷,回来缓了许久,才算好受些。”

把云庭皱着眉头。

云又道:“哥哥,你莫要去主院,姨娘特意叮嘱了,不叫你去。

你若是执意要去,姨娘怕是又要着气。”

“我若是不去,她早晚又要病倒。”把云庭放下茶杯,眉头紧皱。

云思忖片刻道:“哥哥,我倒是有个法子,你照我说的,母亲定然便不要姨娘去了。”

“快说。”把云庭忙凑了过去。

云在他耳边细细说了一通,把云庭连连点头:“妹妹这个法子好,那我便先回去了,明再来。”

“蒹葭。”云吩咐道:“你去,将那些茶饼取给金不换。”

蒹葭忙拔腿去了。

黄菊瞧着桌上把云庭喝剩的茶水。

“这些收掉吧。”云随意的挥手吩咐。

“都倒掉吗?”黄菊瞧着那蓝瓦杯子里剩下的茶水。

“嗯。”云点头。

“姑娘,这太可惜了,不然赏给奴婢喝了吧?”黄菊瞧着她道。

前几钱姨娘说这茶好喝,如今大少爷也这般说,她真想尝尝这茶的滋味。

“傻丫头。”云瞧着她哭笑不得:“你要喝,那屋里茶壶里还有,我又不是只点了一杯,你何苦喝哥哥喝剩下的?”

黄菊憨厚的笑了笑:“姑娘的茶值钱,奴婢有一口尝尝便是了。”

“你把这处收了,自个儿回屋子倒一杯喝去。”云笑着道。

“谢姑娘。”黄菊欣喜不已,连忙行礼。

第237回 免了

次一早,把云庭便来了翩跹馆。

钱姨娘正出门,去主院请安,瞧见他吓了一跳:“绍绍,你怎的这般早便来了?”

“我来陪娘一道去主院。”把云庭走上前扶着她。

“不用了,你回去吧。”钱姨娘忙推着他:“我自个儿去便可,你快些回去吧。”

“我陪你一道去。”把云庭却执意扶着她。

“绍绍。”钱姨娘握着他的手:“你父亲不在家,你莫要同夫人起了冲突,娘忧心你呢,听话。”

她不想叫把云庭同连燕茹起了冲突。

把云庭虽然是家中的嫡长子,平里连燕茹也是处处都顺着他,瞧着像是对他极为疼。

可连燕茹是个极为有货色之人,绝不是表面瞧着这般简单。

她心里想甚的,旁人都是瞧不出的,她便是想杀人,脸上也都是带着笑的。

如今把言欢不在家,无人能护着把云庭,这般去惹恼了连燕茹,怕到时候她使甚的谋诡计,便不好了。

虽说把云庭平里同把言欢合不来,但把言欢作为父亲,总是向着他的,毕竟只这么一个宝贝嫡子。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我陪你一道请安去,我又不是去同她起争执的,娘你怕甚的?”把云庭笑了笑。

“请安?”钱姨娘疑惑的瞧了他一眼:“你可不曾去她跟前请过安,你就莫要去找事了吧!”

“娘,走吧。”把云庭也不多说,扶着钱姨娘就往前头去了。

钱姨娘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去了。

左右这孩子还是有些信她的话的,到时候多瞧着他些便是了。

到了博观院。

几位姨娘都已经到了。

众人一见把云庭扶着钱姨娘来了,皆是一愣。

接着纷纷行礼:“大少爷。”

她们虽是姨娘,可在家中地位也就只比婢女高上半分,见了家中的大少爷,自然是要行礼的。

把云庭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们免礼。

“绍绍。”连燕茹一脸惊喜的站起来:“你今朝怎的有空来?快来坐下,坐下。

可曾吃早饭?”

“我陪着钱姨娘来此。”把云庭淡淡的回了一句。

当着这些姨娘的面,他也不好直呼钱姨娘为娘。

“快先坐下吧。”连燕茹客气的招呼:“细雨,快去沏一壶好茶来,少爷难得过来,需得好好招待。”

“不必了。”把云庭淡淡的拒绝:“我陪着钱姨娘请完安,再扶她回去便是了。”

连燕茹脸上的笑有些僵硬:“钱妹妹这是怎了?还要大少爷扶着一道来?”

钱姨娘正要解释几句,把云庭便先开口了:“也没得甚的,只是钱姨娘一向子弱,这天气又逐渐了,她起早来请安,子有些受不住。

我怕她的昏在路上,故来多看顾几分。

毕竟,她同我母亲原先是有几分交的。”

把言欢贬妻为妾之后,便对外宣称原先的妻子已经去世了,把云庭是原来的妻子留下的儿子,仍就是家中的嫡长子。

钱姨娘便成了家中原先的姨娘。

外头不晓得的人,对这番说辞都是信以为真。

“原是这般。”连燕茹笑了笑:“那还真是辛苦钱妹妹了。”

“不辛苦,这本是理所应当的。”钱姨娘垂下头道。

“既然辛苦,夫人难道不该体谅些吗?”把云庭扫了连燕茹一眼,神色不动。

连燕茹晓得他是何意,僵了一下才道:“绍绍说的有道理,钱妹妹既然子弱,往后这请安便免了吧。”

“这可使不得……”钱姨娘慌忙摆手:“夫人……”

“是我想的不周到。”连燕茹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满面和煦的笑:“你本子便弱,这才快进五月,待到六月兴里,你这子更吃不消出门了,你便好生在院里头养着吧。”

“可这是老爷的吩咐……”钱姨娘仍旧是不肯。

“钱妹妹你就放心吧。”连燕茹笑着道:“老爷回来若是怪罪下来,都由我一力承担。”

钱姨娘见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也不好再推辞,便行了一礼:“那奴婢便谢过夫人了。”

“不必客气。”连燕茹轻轻地抬了抬手,又瞧把云庭:“绍绍,可要坐下来一道儿用些早饭?”

“不必了。”把云庭面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夫人既然免了钱姨娘的请安,那我们便先告辞了。”

说罢,不由分说便扶着钱姨娘去了。

连燕茹瞧着他们的背影,一言不发。

苏袅袅见钱姨娘这般轻松便免了请安,心中便如同火烧一般。

“夫人,钱姨娘同我们一般,都是姨娘,她既然能免了早安,那夫人将我们也免了吧?”她忍不住开口道。

这些子,她接二连三的对连燕茹不敬,可连燕茹并未说过甚的,她便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也不是不可。”连燕茹笑了笑:“苏妹妹只要去求得大少爷也来开这一番口,我便也免了你的请安。”

“切!”苏袅袅不屑:“夫人可真是偏心。”

“话不是这么说的。”梅自香瞧着她道:“大少爷一向处处都向着钱姨娘,夫人也是无奈之举,再说钱姨娘着实上不好,也是有可原。”

“我子也不好。”苏袅袅瞪了她一眼,就差对她翻个白眼了。

这姓梅的,除了会拍马还会甚的?

“好了。”连燕茹轻轻的呵斥了一声:“大少爷能替钱妹妹说话,那是她的福气。

你们谁若是能让大少爷开了口,我也如今朝一般二话不说。”

梅自香同苏袅袅同时住了口。

连燕茹吃罢了早饭之后,便打发她们各自回院了。

她去了后头的绣房。

把云婵正坐在里头绣花,素色锦缎帕子上,一朵鲜艳的牡丹跃然出。

“婵儿的绣工越发的好了。”连燕茹走到她旁开口夸道。

“母亲。”把云婵方才不曾瞧见她,一见她便放下手中针线,款款的行了一礼:“婵儿见过母亲。”

“你这孩子。”连燕茹笑着拉过她的手,一只手替她轻轻的理了理鬓边的秀发:“说过多少回了,对我不必如此多理,我是你母亲,又不是外头的人,你跟我这般见外做甚的?”

第238回 会狂吠的犬

“婵儿晓得母亲是疼我,可我不能得寸进尺,这本是规矩,婵儿应当敬重母亲。”把云婵低下头道。

“你真是个好孩子。”连燕茹牵着她的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示意她也靠着自己坐下。

把云婵这才坐了下来,两只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坐的中规中矩的。

“连连呢?”连燕茹瞧了瞧,不曾瞧见把云。

“六姊姊……”把云婵犹豫着,也不知该如何说。

“又跑了?还是根本不曾来?”连燕茹了然的问道。

“婵儿今朝……不曾见到六姊姊……”把云婵小声地道。

“这个老六,这么大的人了,就是个皮猴子。”连燕茹笑着骂了一句:“她就不是个定定心心绣花的人,她呀,若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便心满意足了。”

“母亲过奖了。”把云婵脸微微的发红,心中却暖暖的。

从小到大,也只有母亲一人待她这般好,若是姨娘也能这般待她,那该多好?

“这些子,你姨娘不曾打你吧?”连燕茹和蔼的望着她。

“不曾。”把云婵连连摇头。

“那便好。”连燕茹抬手掀开她的袖子,果然瞧到肌肤一片莹白如玉,没的半分伤痕。

从前的那些青紫,早已养好了。

“还要多谢母亲,若不是母亲叫我来绣花,我也……”把云婵有些说不下去了。

起先来的那些子,把云婵心中是有些警惕同惶恐的。

加之姨娘又敲打了她好几回,叫她莫要胡说八道。

院子里头的事,她从来不敢提,自个儿挨打那回事,她更是半个字也不敢说。

可子久了,连燕茹从她平的只言片语中,也逐渐晓得了一些事,但也没有向梅姨娘透露半分,甚至提都没提。

把云婵便逐渐的放下心来,后来便彻底的不再警惕,打心底里信任这个母亲,并敬重她。

对她也便渐渐敞开心扉了。

“她毕竟是你的生之母。”连燕茹含笑道:“当初即使对你严厉一些,也是为你好,你可不要记恨她。”

“嗯。”把云婵点了点头。

“近里,你父亲出了远门,你在我这,我倒也放心,你本就是个本分的孩子,也不会惹事。”连燕茹又接着道:“只是你母亲那处,我不好多说。

你若是有机会,便提点提点她,叫她离苏姨娘远着些,苏姨娘可不是好惹的,到时你父亲回来了,她要胡乱告状,免得被殃及了。”

“母亲说的是。”把云婵抬起头,好似想起甚的来:“昨傍晚我回去之时,还瞧见苏姨娘的婢女同我姨娘的婢女在墙根角说者甚的。

母亲你说,我可要回去同姨娘说?”

“苏姨娘的哪个婢女?”连燕茹心中一动。

“碧玺。”把云婵不加思索的道。

“婢女之间来往,不得甚的大不了。”连燕茹心中隐隐激动,却强按了下来:“你也莫要草木皆兵,这般无凭无据的若是乱说了,你姨娘免不得又要生气。”

“母亲说的是。”把云婵点了点头,又有些拿不住主张了:“那母亲说我该如何?”

“你仔细的瞧着便是,只要你姨娘不同苏姨娘走的近,便无事。”连燕茹宽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好。”把云婵乖巧的点了点头。

“连连也不在这处,你今朝回去歇歇吧,成里绣花,对眼睛不好。”连燕茹一脸疼的道。

“不用了。”把云婵笑着道:“我想早绣成这蝶戏牡丹的帕子,好给母亲用。”

“好孩子。”连燕茹笑了:“母亲也不急这一时。”

“我回去也是无事,母亲便了我吧。”把云婵很少这般固执己见。

“那好。”连燕茹一脸无奈:“你这孩子,便是太乖巧了。

那你绣吧,累了便歇会儿。

母亲先到前头忙去了。”

“母亲你去吧。”把云婵忙殷勤地起送她。

出了绣房往前走了一阵。

刘嬷嬷瞧着四下无人,才开口道:“夫人,奴婢听七姑娘方才所言,这苏姨娘边的细便是碧玺了?”

“十有**。”连燕茹若有所思的点头。

“那……”刘嬷嬷想了想道:“夫人,奴婢带人去将碧玺带来拷问,便能得知年三十晚上之事的实了。

到时梅自香最轻也是赶到庄子上去住,那闱少爷便可……”

刘嬷嬷没有说下去,脸上却有了喜色。

夫人便可得偿所愿了。

“你不觉得这般做有何不妥吗?”连燕茹反过来问了她一句。

“不妥?”刘嬷嬷愣了一下:“夫人可是说,叶姨娘平了冤便要被放回来之事?”

“叶亭玉不足畏惧。”连燕茹摇了摇头:“同梅自香这条蛰伏的毒蛇比起来,叶亭玉不过是一条会狂吠的犬。”

“那夫人的意思是?”刘嬷嬷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老爷不在家,我若是私自处理了梅自香,把云闱成了我的儿子。

老爷回来定然会责问此事。

梅自香毕竟生了一儿一女,不是随意便能打发的。”连燕茹微微的皱着眉头,这件事确实是要深谋远虑。

“夫人说的有道理。”刘嬷嬷点了点头:“那若是叫老夫人来呢?”

“那也不妥。”连燕茹摇了摇头:“需得当着老爷的面,最好是由老爷亲自发落,这件事才会万无一失。

左右这事如今已经握在我手中了,我筹谋了这么久,也不在意再多等几个月,还是等老爷回来再说。”

“夫人说的极是。”刘嬷嬷连连点头:“倒是奴婢思虑不周。”

“也不怪你,你也是为我好。”连燕茹笑了笑。

那一头。

把云庭送钱姨娘回了屋子,陪她同云一道用了早饭,这才回自个儿院子去了。

不多大会儿功夫,云在院子里头给花浇水,却又瞧见他回来了。

“哥哥,可是落下东西了?你叫金不换来取便是了。”云放下手中的水壶。

“你同我到园子中去。”把云庭笑着走过去拉她。

“做甚的?”云甩了甩手上的水,有些疑惑的问道。

第239回 最是没脾气

“你来便晓得了。”把云庭拉着她往外走。

“邵邵,你拉着妹妹去何处?”钱姨娘将好走了出来,不由好奇的问道。

“娘,我同妹妹去园子里耍一刻儿,如今花都开了,好看着呢!”把云庭扭过头回道。

“去吧。”钱姨娘韩笑木送他们出了院门。

“到底何事?”

待到出了院子,云才又好奇的问。

“夏岸来了。”把云庭压低声音道。

“夏岸来了怎了?”云不大懂,她同夏岸又不得甚的交,哥哥叫她来做甚?

“那个……便是她来了……”把云庭憋红了脸,也不曾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来了怎了?”云更是听的一头雾水。

“他妹妹也来了她说要去瞧你,我说我来叫你,你们一道在园子里转转。”把云庭干脆一鼓作气说了出来,也不看她,口气故意轻描淡写。

“你是说,夏姊姊也来了?”云顿时笑了,怪道哥哥话都说不笼统了。

“嗯,你快些走吧,他们都等你呢!”把云庭面上挂不住,便加快了脚步。

云笑着追了上去:“哥哥,那还有谁来了?”

夏静姝若是一个人,不会贸然跟着她哥哥前来的,自然还有旁人一道了。

“韩元奎同他妹妹也一道来的,还有逐云。”把云庭说到这处,面色自然了些。

“那我们快去。”云催着她。

两人进了园子,云与众人见了礼,这才拉着夏静姝同韩淑珍一道去了亭子中。

“黄菊。”云笑着吩咐:“你去,取一茶具来,将桌上那个茶饼也取来,我给夏姊姊她们点杯茶来喝。”

“是。”黄菊行了一礼去了。

“夏姊姊。”韩淑珍拉着夏静姝同云,在亭子边上坐了下来。

她坐在中间,瞧着夏静姝,笑嘻嘻的道:“夏姊姊,我瞧着把家哥哥待你同待我不同。”

云闻言怔了怔,哥哥也不曾表现的多明显,韩淑珍平里一向是不拘小节,照理说不该瞧的出来的。

夏静姝听了她的话,一向有些苍白的脸上迅速晕染出了一片嫣红,就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云晓得她有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疾,最是急不得,忙起轻抚她的后背,口中责备道:“淑珍,这话可不能乱说!”

韩淑珍茫然的瞧着她:“怎了?我说错了吗?”

云也不知该如何说,只能急忙安慰夏静姝:“夏姊姊,你莫要着急,淑珍只是一时口快,她……”

“夏姊姊你莫要生气。”韩淑珍终于瞧出不对来:“我只是说,我来了多少回了,都是自个儿去找云的,今朝你来了,把家哥哥便去叫了云了。

我是沾了你的光,我便是这发话,并无旁的意思。”

她有些慌了,晓得自个儿是说错话了,可又不晓得错在何处,总之认错便是了。

“你说的是这般不同?”云松了口气。

“对啊,不然你以为呢?”韩淑珍不解的看着她。

云瞧了一眼夏静姝,见她面色好些了这才道:“这有何好奇怪的,你同我常来常往,东家与西家的住着,彼此熟识,无需那许多客。

夏姊姊今朝第一回来,哥哥自然是要客气些,这是待客之道。”

“我晓得的。”韩淑珍点头道:“我不过说着玩玩,可夏姊姊为何这般?”

夏静姝垂下头:“我……我……”

她心慌意乱的,一时间也想不出个好说辞来。

“你说那话,甚的待谁同不同的,说者无心,听着有意,旁人听了怕是要起误会的,到时污了夏姊姊的清誉,你下回说话可莫要随嘴淌。”云笑着开口道。

“原是这般。”韩淑珍恍然大悟:“夏姊姊,我便是随口一说,不曾想那许多,真是对不住了。”

“淑珍有口无心惯了,夏姊姊莫要见怪。”云也跟着道。

“不碍事。”夏静姝摆了摆手,方才韩淑珍无心之言险些吓死她。

她这回真真是晓得了,甚的叫做“作贼心虚”。

黄菊取来了茶具同茶饼,苁蓉跟着来了,她手中提着炉子。

“放下吧。”云同她一笑:“辛苦你跑一趟,回去吧。”

苁蓉行了一礼,去了。

夏静姝瞧着她道:“云妹妹对婢女倒好。”

云笑了笑:“婢女也是不易。”

她说着拿起杯子,先倒进水烫一圈。

开始点茶她便专心致志的,也不开口说话了。

夏静姝同韩淑珍在一旁瞧着,两人皆住了口,生怕她乱了神。

……

把云姝穿着一烟粉的罗裙,在院子里头百无聊赖的闲转着。

“香雪,叫上杏雨,一道去园子里头瞧瞧花。”她在院子中,实在闷得很。

她说着拔腿走。

“姑娘,去不得。”香雪连忙拦着她道。

“为何去不得?”把云姝不解。

“九姑娘带着夏家姑娘同韩家姑娘,在亭子里头点茶呢。”香雪回道。

香雪胆子小,四姑娘若是惹了事,她们做婢女的少不了又是一顿责罚。

“杏雨,你听见不曾?”把云姝朝着屋子里头道。

杏雨应声走出来道:“香雪,你怕甚的,姑娘做事自个心中有数。”

方才她二人所言,她都听在了耳中,她晓得姑娘的脾气,硬拦是拦不住的。

她这话实则是在提醒把云姝,还是要小心些好。

上回躺在家中那些子,姑娘也该长长记了。

“你们放心好了。”把云姝瞪了她们一眼:“我便是闯了甚的祸,也不叫你们替我顶。

再说,把云最是胆小懦弱,她能奈我何?”

杏雨同香雪对视了一眼,二人都点了点头。

姑娘这话倒是不错的,要说这府中最好惹的姑娘,原先她们还当是五姑娘,可谁料五姑娘有那样的心机同手段,将她们姑娘都进去了。

如今想来,还就是这位九姑娘,最是没脾气的。

“不过姑娘也该仔细着些。”杏雨提醒道:“毕竟还有个大少爷护着她呢。”

“把云庭不是带着他那两个好友去了书房吗?”把云姝着躁道:“行了,莫要再说废话,快随我走。”

第240章 不是嫡长女

把云姝远远而来。

韩淑珍见了她不由小声提醒云:“儿,你四姊姊来了。”

云不曾抬头,她两手端着点好的茶,倒进了面前带三个杯子中。

放下茶壶才道:“妥了,可以喝了。”

她说着先端起一杯茶递给夏静姝:“夏姊姊,尝尝我的手艺,这茶饼也是我做的。”

夏静姝起接过,客气的道:“谢妹妹。”

云又短了一碗给韩淑珍:“来,尝尝。”

韩淑珍也不客气,端过去就吹着抿了一口,含笑道:“真白,真香。”

云做完这一切,把云姝恰好走了进来。

“四姊姊。”云朝她行了一礼。

夏静姝同韩淑珍也放下茶杯同她见礼。

把云姝扫了他们一眼,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不必客气了。”

夏静姝同夏静姝都往后退了一步,两人也不说话。

把云姝瞧这桌上的茶,阳怪气的道:“九妹妹又在显摆你的点茶手艺了?”

“四姊姊,妹妹不过是招待客人而已,并无显摆的意思。”云垂目淡淡道。

“光客人有,我这个做姊姊的便没有吗?”把云姝上下打量着她,眼中满是鄙夷。

“妹妹这杯还未用过,便请姊姊尝尝吧。”云笑着抬了抬手,指着自己那杯茶。

“你先给了他们,再给我,我堂堂的把家嫡女,便比不得她们的份?”把云姝冷冷的瞧着她。

“妹妹不曾瞧见姊姊来。”云头垂的更低了:“夏姊姊她们二位远到是客,还请四姊姊体谅。”

“我为何要体谅你?”把云姝得寸进尺。

韩淑珍在一旁忍不住道:“把云姝,这敬茶敬酒都得先敬外头人,你这是哪学的规矩,要先敬家里头人?”

“这是我家之事,用不着你来插嘴。”把云姝毫不客气的道。

“为何用不着,不平之事人人皆管得……”韩淑珍据理力争。

“淑珍。”云拉了她一把,示意她莫要说了。

她这个四姊姊,便是个属纸鸢的,越是扯着她,她越是要往天上飞。

不必要跟她一般见识,待她耍够了威风,自然便走了。

韩淑珍见云开口了,只得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把云,你方才朝着韩淑珍那个眼色是甚的意思?

瞧不上你四姊姊我是不是?

你若是瞧不上我,便带着她们回你的院中去,别在我跟前现!”把云姝恼怒的道。

“四姊姊,我并不曾打甚的眼色,姊姊想是瞧错了?”云瞧了她一眼,又低下头,似乎有些害怕:“再说这园子,是公中的,家里头谁都来得,便是母亲来了,也不会叫我走的。

四姊姊怎的叫我回去呢?”

“把云,你现在厉害了你,敢同我回嘴是不是?”把云姝顿时勃然大怒:“你莫要给我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叫你回去,你听见不曾……”

“姑娘。”杏雨一把拉住她,笑道:“九姑娘说的不错,这园子可不是谁都来得的?”

把云姝被她这么一拽,顿时有些冷静下来了。

自从上回被责罚过之后,她躺在上几个月,也是痛定思痛。

出来之时便已经想好了,往后遇事一定三思,绝不冲动。

否则,往后还要吃亏。

她深吸了几口气,平息了怒气。

瞧着一言不发的夏静姝同韩淑珍,她顿时便有了主意。

“夏静姝,韩淑珍。”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我若是不曾记错的话,你们可皆是嫡女出,怎的同一个淑女厮混到一处,也不嫌丢了自个家的脸面。”

“交友论的是人品,不是出。”夏静姝抬起淡雅素净的面孔,瞧着她淡淡的道。

“我是嫡女不假,我愿意同谁一块,便同谁一块,轮不着你来管。”韩淑珍心头憋着一口气,这会子正好撒出来了,将好将把云姝方才所言还给她。

“小门小户的,果然是上不得台面。”把云姝鄙夷的冷哼了一声。

“把云姝,你以为你自个儿又有甚的了不得?”韩淑珍气道:“你不过同我一般,是个嫡女,又不是嫡长女。”

“嫡女同嫡长女皆是一般,有甚的不同。”把云姝不服的道。

“自然不同。”韩淑珍嘴皮子从不饶人:“你也不想想,为何你家二姊姊事事都得你父亲母亲照应?为何她能说给徽先伯府?

还不因为她是嫡长女吗?

到你说亲之时,那夫君家定然是不如徽先伯府的。”

“你胡说!”韩淑珍无意直言,正是她的痛脚。

父亲母亲确实偏心把云,她一直心中愤愤不平。

她当初之所以同盛鹤卿纠缠不清,便是因着心中愤恨,也是瞧中了他家门第。

可母亲明明诺了她,替她寻个婆家定然不比徽先伯府差。

韩淑珍便是红口白牙胡说八道,她才不信!

“是不是胡说,到时便晓得了。”韩淑珍见她脸色变了,便说的更起劲了些。

云正待相劝,便听外头传来男子清朗的声音:“你们在做甚呢?”

几人齐齐回头,便瞧见茹玉含笑立在亭边的台阶上,有阳光照在他脸上,使得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净了些,便连容颜似乎也比平里更显得俊朗了几分。

云瞧着他,心中暗暗感叹,这般容颜,出门去不晓得要羞煞多少姑娘家。

“不曾……”把云姝一见他,方才的怒色顿时不见了,换做一副笑脸:“九妹妹正在沏茶呢,你可要来尝一杯?”

韩淑珍瞪了她一眼,把云姝倒真会借花献佛。

她开口问道:“茹玉哥哥,你方才不是说随后便到的吗?怎的到这刻儿才来?”

“我来时,我母亲恰好来寻我,我便同她说了会子话。”茹玉含笑解释道。

“你快些进来吧。”把云姝说着端起那杯茶:“这是九妹妹给我的,你尝尝。”

“姑娘自个儿喝吧。”茹玉连忙推辞。

把云姝还再说。

茹玉怕她纠缠,便问云道:“九姑娘,把兄他们人呢?”

把云姝听了心中更是一阵暗恨,茹玉怎的不问她,还问把云,她不也晓得把云庭他们在何处吗!

第241回 咬死了不放

“哥哥他们去书房了。”云本不想多嘴。

可茹玉问她,她也不好不回。

她偷瞧了一眼把云姝,果然见她恨恨的瞪了她一眼。

云忙垂下眼眸,在这个四姊姊跟前,是半分风头也出不得的,否则她便咬死了你不放。

“那我去寻他们。”茹玉说着便抬脚走。

“不用去了,你们快瞧,我哥哥他们来了!”韩淑珍指着远处,笑嘻嘻的道。

亭子中的几人齐齐抬头。

果然,把云庭他们远远的来了。

把云姝见了把云庭,顿时不得方才的气焰了,乖乖的随着云一道行礼,也不曾开口说甚的。

“淑珍,你们做甚的呢?”韩元奎走进来开口问道。

“儿给我们点茶喝呢。”韩淑珍笑着端起茶杯。

“有茶?”秦南风走上前来,笑着道:“可还有了?叫我吃一杯。”

“茶倒是有的。”云有些为难道:“只是茶杯只有三知,我不晓得你们都要来。”

“这还不好办?”把云庭回过吩咐道:“金不换,你回院子去取几个茶杯来。”

“是。”金不换答应了一声。

“再取些果子吧。”云跟着嘱咐了一句。

这许多人一道吃些茶,在吃些果子,瞧瞧满园子的花,也是不错。

金不换又答应了一声,便急匆匆的去了。

云瞧了瞧,这人数众多,一壶茶显然不够:“你们自个儿找地方坐吧,索我再点一壶。”

“好。”

众人都纷纷找地方坐了下来。

把云姝原是想走的,可回院子去个人也是无所事事,不如在这块儿瞧瞧闹。

加之茹玉也在,茹玉长相俊美,她瞧着心里也舒畅,便更愿意留下来,多瞧他两眼心中好像更舒服些。

左右她留在这处,他们也不得开口赶她走便是了。

金不换很快便取了东西回来了,一一摆在了亭子中央的石桌上。

云正在细致的点茶。

其余人都坐着,不时的窃窃私语几句,倒也显出几分其乐融融。

又过了刻把钟,云才放下手中的茶筅,拿起帕子擦了擦手。

她朝着蒹葭示意:“妥了,你替我斟茶吧。”

蒹葭上前斟茶,余人跟前的婢女小厮都去取了茶来给各自的主子。

茹玉不得小厮,他待大家都取完了,再上前去。

不料把云姝倒是先给他端来了。

“多谢四姑娘。”茹玉虽觉得有些不妥,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他也不好驳一个姑娘家的脸面,只好伸手接过。

“茹玉。”把云姝笑着道:“你这跟前也该添个小厮了,不然你独自一人,跟前不得个人伺候,总归是不大方便。”

“我一个人惯了。”茹玉含笑回道。

“不然,我替你物色一个?”把云姝又道。

茹玉顿了一下。

他不晓得该如何说了,他便是真想物色小厮,也不好叫把云姝帮着物色。

不过这四姑娘,倒是个心肠。

把云庭瞧出了他的尴尬,端着杯子招呼众人:“来来,尝尝我家九妹妹自个儿制的茶,看看口味如何。”

“云自个儿做的?”韩元奎来了兴致,抬起杯子饮了一口,细细的品味。

众人也都纷纷品尝了一口。

过了片刻,韩元奎开口道:“云,你这茶是如何制成的?怎的有股说不出的香味呢?”

“我便是闲来无事,随意做的。”云笑了笑回道。

“这茶好。”秦南风咂咂嘴道:“只不过……这香味有些熟悉……似乎是我那衣箱的味道。”

说着,又喝了一口:“还真是衣箱的味道。”

众人都被他的话逗的笑了起来。

“衣箱的味道,你还喝的这般起兴。”夏岸笑道。

“你不晓得。”秦南风笑道:“我那衣箱乃是樟木的,香的很。”

“你这般一说,我想起来了。”韩元奎连连点头:“果然是樟木的味道,初入口的时候,平平无奇,但细细品味,便觉有些甘甜,在回味,便有一股樟木香,喝着极为好受,九妹妹真是好本事。”

“韩家哥哥喜欢,便多喝些。”云说着抬了抬手:“蒹葭,去给韩家哥哥涨茶。”

“儿,这茶饼给我吧。”秦南风也不客气,将桌上剩下的半个茶饼拿了起来,便收起来带走。

“秦兄。”茹玉忙起走了过去:“这般好茶莫要独吞,分我一半。”

“我为何要分你一半?”秦南风才不愿意:“是我先要的,归我了。”

“秦南风,你分我一半怎了?”茹玉伸手去拿。

“我也要一块。”韩元奎也去凑闹。

把云姝瞧着众人为了半块茶饼,争来争去的,不由在心中轻哼。

有甚的了不得?不就是个茶饼吗?还是半个。

这些人都是不曾见过好东西,才将这茶饼当个宝一样。

“好了好了,你们莫要争了。”云忙打圆场。

她从秦南风手中将那半块茶饼拿了过去道:“这半块是今朝剩下的,便不给你们了,你们若是欢喜喝,回头我再为你们制便是了。”

“九姑娘此话当真?”茹玉欣喜的瞧着她道。

“自然当真了,你们不嫌弃便好。”云笑了笑。

“那敢好。”韩元奎道:“九妹妹,你莫要忘了我也要一块。”

“好。”云点了头。

“那……”秦南风趁她不注意,一把从她手中递过那半块茶饼:“这半块先归我。”

“你……”云哭笑不得:“那是剩下的,你若是不嫌弃,便拿去吧。”

“我不嫌弃。”秦南风朝她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记得我那块茶饼要先制,过几我要跟我舅舅去西地了。”

“去西地?”云诧异:“如今西地不是太平了吗?怎的还去。”

“镇守西地的宣武将军母亲过世了,要回老家去丁忧,我舅舅便顶上了。”秦南风解释道。

“那你舅舅这是升官了?”韩元奎在一旁问道。

“算是吧。”秦南风一向不太在意这些。

“你为何要去西地?”韩元奎又道:“在家读书多好,你家又是书香世家,何苦去遭那罪。”

第242章 读书打仗两不误

秦南风摇头道:“我都读了许久的书了,也是时候去历练历练了。”

“那把大人的课业,你不读了?”夏岸问他。

“读,自然是要读的。”秦南风瞧了一眼云:“待把大人回来,我便回来。”

他说着又笑了起来:“读书打仗两不误,才是大渊朝的好儿郎。”

“你这般,岂不是要文武双全?”把云庭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若是能文武双全,那自然好。”秦南风也笑了。

“喵……”

正说话间,外头花丛中传来了一声猫叫,众人不由纷纷侧目。

只见一只虎斑狸花猫,从绿叶丛中探出头来。

它瞧着不大,不过两三个月的样子,它一双圆眼,在光下带着些淡绿,瞧着这许多人,它有些怯怯的,又有些好奇。

“小猫,同我从前那只好像。”韩淑珍见了便忍不住走了过去,她平里最欢喜这些小动物了。

她从前便养过一只狸花猫,她极为喜,成里没事便抱着。

可后来,那只猫也不知怎的,便丢了。

她便寻不着,哭了好几,便再也没养过猫。

她怕猫儿丢了心伤。

她缓缓的走近,哄着那只小猫。

小猫有些害怕的往后退。

云朝着蒹葭道:“拿点果子去。”

蒹葭捏了一块香糕,送了过去。

这香糕是荤果子,里头加了猪油,又有火腿,有荤腥的味道,猫儿自然欢喜。

闻到了味道,便有些想过去。

韩淑珍掰了一小块,放在手心,小心翼翼的朝着那猫儿伸了过去。

那猫儿首先试探的闻了闻,又瞧了瞧韩淑珍,像是在确定她不会伤害它,这才张口,一口价那块糕点叼了去,躲进绿叶丛中吃了起来。

“小东西,防备心还重。”韩淑珍干脆蹲了下来,将那块香糕掰成一块一块的,蹲在那处等它。

那猫儿虽小,倒是颇为机灵,吃罢了便来寻她要了。

不大刻儿,那猫儿便同韩淑珍混的熟了,一边吃东西,一边任由她抚摸着,办事也不害怕,喉咙中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云瞧着心中有些羡慕,她也欢喜这些小东西,可她若是这刻儿走过去,似乎有些不大妥当。

这若是不得这许多人便好了,她同韩淑珍两人,好好的玩这猫。

“这猫儿是谁的?”韩淑珍回头瞧着他们。

云摇了摇头。

她还真不晓得这猫儿是哪个养的,最近不曾听说家中有谁带猫儿回来养了。

不过瞧着她这般小,想来也是才将带回来的。

“似乎是五姑娘的。”黄菊想了想道:“前晌午我去厨房取中饭,听见怜儿在那处同厨房里的人讨要鱼汤,说是拌饭给猫儿吃。”

“那想来便是了。”把云姝心中一动。

“原是个有主的。”韩淑珍有些失望,若是无主,她便可带回去养着了。

云瞧着她神,便晓得她心中在想甚的,不由有些好笑。

秦南风站在她侧不远,见她一直眼巴巴瞧着那猫儿,便问道:“怎的,你欢喜那猫儿?”

“只是瞧着有些可。”云扭头朝他笑了笑。

秦南风道:“你若是欢喜猫儿,待我从西地回来,给你带一只。”

“西地的猫儿,同我们这处不同吗?”云好奇的问他。

“自然不同。”秦南风瞧着那猫儿道:“那猫儿,不是这般形状,它们绒毛短腿长,行动迅捷,如同豹子一般,西地之人常称之为豹猫。

那猫儿也极为聪敏,上回我在西地之时,同账养了一只,极为有趣。

只需唤它名字,它便如同个狗子一般奔过来了。”

“它能听懂人言?”云不由新奇不已。

“便同一般的狗子一般吧。”秦南风想了想道。

“如此听来,倒是真是极为有趣。”云想着,不由笑了。

秦南风没有再说话,只是瞧了云一眼,若有所思。

“还是出去转转好。”夏岸听了秦南风的话,有些感慨:“逐云年纪不大,见识倒是比我们广多了。”

秦南风只是一笑,也不曾谦虚。

“吃罢了,不得了。”韩淑珍喂完了那块香糕,站起来拍了拍手:“去吧,去寻你的主人去吧。”

那猫儿吃饱了,对她也不得丝毫留恋,便转过顺着小道去了。

“各位,我先告辞了。”把云姝见状,朝着众人行了一礼,便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她走了,众人也不在意,喝茶吃果子反而更自在了些。

把云姝顺着另一个方向,再回头瞧不见亭子的地方,又重新拐了回去,她是要捉住那猫儿。

苏袅袅是瞧着今朝头好,想去园子里头转转的。

可路过安姨娘想院子,便瞧见里头走出来一只小猫儿。

“有闲心,还养猫儿。”苏袅袅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姨娘,我们快些走吧。”玛瑙在边上劝道:“这猫儿上脏,又有跳蚤,姨娘千万离的远些。”

“晓得脏,还不快些将它赶走?”苏袅袅瞪了她一眼。

玛瑙连忙上前,想将那猫儿往院子中赶去。

“谁让你往里赶了?”苏袅袅扯了她一把。

“那姨娘的意思是……”玛瑙瑟缩着,有些害怕的问。

“蠢货!”苏袅袅没好气的骂了一句。

“姨娘叫你往外赶。”碧玺在一旁提醒道。

“这……”玛瑙是个老实的,她有些不大敢。

“怎的?你不去我便把你赶走!”苏袅袅威胁道。

“奴婢这便去。”玛瑙没得法子,去掰了一根树枝,朝着那猫儿冲了过去。

猫儿害怕了,自然到处乱窜,片刻功夫,便跑了个没影儿。

苏袅袅这才算是满意,转过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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