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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宝人》


第一章 五爪赤龙

我叫白不二,是天津卫九河下梢里的一只小虾米,职业是倒腾玉器。

玉器这一行从古至今从来都没有随着朝代的更迭而冷淡过,导致了干这一行的买卖人多的就跟四五月河里泛滥成灾的鱼苗一样,一波还没被消化干净,另一波就已经繁衍了出来。

我仗着有点祖传的手艺,在海河岸边的隅东门外开了间倒腾玉器的袖珍小店,店名叫做老斋堂。

事情发生的那一年我二十八岁,正赶上过生日,可能是喜庆迎门,从开门到歇业一共让出去了两块玉佛吊坠和十几串南红手链,挣得不多,却对我这种苦苦挣扎的小店来说,是件喜事。

到了晚上六七点钟,看着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正准备关门打烊,半掩的门板却突然从外面被推开,迎面走进来一个人。

六十多岁,上身穿了件紧身背心,脚下登着一双高邦黄胶鞋,打着绑腿,身上斜背着一个鹿皮兜子,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都装些什么,右手上戴着一只超长手套,超过手肘一大截,几乎快到了咯吱窝。这么的天,这身打扮,实在有些不伦不类,还免不得一脑门子汗。

见有生意上门,我把刚从桌子底下掏出来的《探花录》又赶紧塞了回去。这是我家传下来的一本书,专讲金石玉器,里面的学问够我吃一辈子了,是老斋堂的镇店之宝。

“哟,从哪来的啊,咋还满脸是汗呢?”

我熟络地招呼过去,但是发现老汉并不搭我这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博古架上摆着的一尊金童持莲的座雕,就问道:“怎么,您喜欢这个?”

老汉点点头,“多少钱?”

“三千。”我说道。

巴掌大的俏色金童持莲玉雕,三千不算贵,但是我觉得老汉应该要打价,那个时候还没有通货膨胀,三千就是三千,能值不少东西。

“要了。”

老汉紧了紧背上的鹿皮包袱,转眼又去瞧另一件。

打眼了?

我愣了愣,赶紧回身在柜台里掏出今年新进的信阳毛尖给老汉泡上,放在桌子上面,然后跟在老汉身后,声情并茂地充当起讲解员的角色。

金皮彩挂,全凭说话。

干老货一行的谁没有个半斤嘴皮子磨死四两鸭子的功夫,我爹经常跟我说,嫩货买年份,老炮买故事。

西周的陶瓷品能有孟姜女哭长城时眼泪摔碎的那块砖值钱吗?

这玩意儿值钱就值钱在这了。

我这店里老坑出来的物件不多,有两样老汉也没有瞧上眼,看见他眼神里越来越失望,我急忙把放在博古柜最上面的一尊赤龙座雕给请了下来。

“朱砂沁的赤龙玉,天津保安司令兼直隶督办褚玉璞从辽代帝王陵里请出来的,死了几百号子扛枪的士兵,据说要不是抱着这块玉,就连褚玉璞都得埋在斗里,万邪不侵,百无禁忌,您掌掌眼。”

这些话是从金一条嘴里听来的,东西也是从他手里出来的,我不知道这赤龙来历是真是假,但我是照着这个故事的价收的,也得同行情卖出去。

老汉像是对这块赤龙玉起了兴趣,把背后的鹿皮包袱解下来放在桌子上,端起桌子上的毛尖,一边品一边盯着赤龙玉打莫。

鹿皮包袱鼓鼓的,皮质表面上露出一些方形棱角,我琢磨着老汉应该是带着现金来淘货的,见他细细地把茶汤喝的见底,就赶紧提水壶给他满上,笑着问道:“怎么样,能看出点名堂不能?”

老汉摇摇头,对我说:“先把那五样算算账,东西我再看看。”

我愣了一下,心知老汉对这东西的来历起了疑心,不然也不会还没报价,就先打价,估计是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其实我搬出这东西目的就是为了博一个彩头,赤龙玉雕是老斋堂的三大镇店之宝之一,摆在这上头也有些年头,秉承着好货不能砸在自己手里头的宗旨,几乎每一个进店挑货超过两万的主顾我都要把它请出来,能卖就卖,卖不掉就等下一个,总归有出手回暖的那一天。

老汉除了看中那块金童持莲的玉雕外,还挑了几块体积差不多大小的玉佩和座雕,算起来一共两万出头,我把那多出来的700块抹平,给了他两万整的一个数字,这是我这个二层小楼整整一年的房租。

我把单据开完亲自送到老汉手上,在开单的过程中,就发现老汉看起来是在品茶,但目光却始终不经意地在柜台上的赤龙玉雕上徘徊,便笑着问道:“怎么,再看看?”

老汉摇摇头,“你那东西是假的。”

我先是一愣,紧接着火就窜上来了,但到手的买卖总不能因为人说一句你东西不是真的就给黄了,虽然行里许多人对此忌讳莫深,甚至流传下来:当面道假,杀人全家的狠话,但我这只是小买卖,犯不上跟到手的钱顶牛,就压下火气,笑着说:“假的您可以不要,之前看好的货总是没问题的吧?”

老汉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坐在椅子上弯腰脱掉黄胶鞋,伸手在鞋底里掏出两沓用粗布包好的现金出来,粗布解开的时候,整个铺子都臭了,不过好在臭布包热钞,也就没那么讲究。

我点了点,刚好一沓一万,就把钱放进柜台抽屉里,给几样物件打包,调侃说道:“您这是一脚万利,步步生钱啊,今儿真是开了眼了。”

老汉没有接我这茬,倒是站起身走过来,站在柜台前用手指了指摆在柜台上的赤龙玉雕,说道:“人家的龙都是四个爪,怎么到你这是五个呢?”

我低下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手上一哆嗦,正在用檀木盒打包的玉女捧壶吊佩往外面一歪,直接在地上摔成粉碎。

老汉弯下腰,把摔碎的吊佩捡在手里,摇着头说道:“多好的田籽玉,可惜了。”

“这个不要你钱。”我把单据从他手上拿回来,用笔划掉上面的玉女捧壶价目,又从抽屉里点出6000块钱现金出来,交给老汉说道:“东西刚给您算的是5000,这1000是给您掌眼的利是钱。”

老汉没接我这茬,用手指了指赤龙玉雕,问我道:“为什么这赤龙不能雕五爪呢?”

我疑惑地看着老汉,“您说笑了,金龙五爪呈祥启瑞,五爪妖龙报丧嫁祸,您是个明眼人,要是不懂这些,也不会给我掌眼不是?”

“镇店之宝?”老汉呵呵地看着我。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赤龙玉雕是我半年前从金一条手里花八万块请回来的,一直摆在店里正东朝门的位置,为的就是紫气东来,赤龙降瑞,今天被个老汉一句话打了眼,我也没脸再跟他贫下去。

忍着剧痛把六千块钱和打包好的物件交到老汉手上,然后连谢带送地把老汉请到店外,急忙忙关好店门掏出电话给金一条打了过去。

五爪赤龙虽然不是什么好货,但毕竟是老坑里出来的物件,不卖吉利也不至于打在自己手里,而且这东西过手的时候我瞧了好多道,怎么会就被打了眼呢?

打了几次电话最后都无人接听,我看了时间,才发现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这孙子平常夜里一两点都还在东市口的三温暖聚集地里面徘徊,今天怎么睡这么早。

给他发了条短信,让他收到短信后赶快回我,然后抱着赤龙玉雕,坐在柜台后面仔细端摩起来。

比手巴掌大点有限的赤龙飞天玉,双爪呈擒兽之势,两肋各伸出一片羽翼,紧贴于身,呈翱翔攻击之态,朱砂沁的玉身更是平添了几分峥嵘之气,实在是难得的上好镇宅辟邪之物。

只是,我入行是跟着父亲干雕玉出身,自然是懂得龙无五爪,凤少单翎,虎不露齿,麒麟不摆尾的行规,这皆是大凶之兆,客人买回这些物件贴身佩戴或是放家里供奉,轻则败财,重则伤身。

尽管就现下的时代来说这些说法都有些迷信,可是能来买这些物件的主,我不信,他还能不信这个么?

而且这老汉明眼是对这五爪的赤龙起了兴致,想就地打价把物件给收了,我没给他这个机会,金一条跟我是从小撒尿和泥长大的,他能在我这占点小便宜,但不能坑我,事出一定有因,我得拿着东西找他问清楚了。

眼看着十点多了,我估摸着这孙子也不会回电话,就把店里稍微归拢了一下,刚要落锁上楼睡觉,忽然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开始我以为是老汉又折回来了,就赶紧把赤龙玉雕收进柜台里,但很快发现,声音不对。

这声音很沉,像是水里的鱼在河面吐泡的声音,慢慢由远至近,虎伏着飘进来,窗框柜台博古柜随之颤动,博古柜上摆着几尊玉佛、貔貅就跟看见克星似的,都微微颤抖了起来,纷纷离开原来的位置挪开,四周尘土乱跳。

我赶紧用手按住博古柜,让它停止震动,免得那些玉器再掉在地上摔碎了,心里也有点犯嘀咕。佛爷挪窝,可这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没多时,声音就没了,我正要出去探瞧,摆在桌子上的那杯茶叶咔嚓一声就摔碎了,一道细小的黑影噌地从视线里一闪而过,落在地板上,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蛤蟆?

刚才那东西一直躲在桌子后面,也看不太清楚,这一爬出来,借着灯光倒是看着真切,竟然是一只超大号的癞蛤蟆,全身火红如血,背上一层细密的疙瘩,大的有拇指大,小的只有米粒大小,疙瘩上面分泌着白色的浓水,看着就让人恶心的不行。

这么大个的蛤蟆,身形比巴掌还要大两圈,肚皮贴着地板,一步一步爬了过来。

我看傻了,余光瞥在桌子上,才发现老汉的鹿皮包袱还在上面,他走的时候没有带走,用绳子系着头的包袱这时候开了个口子,口沿上沾满了白色粘稠液体,想来这癞蛤蟆就是从这里爬出来的。

眼见这只癞蛤蟆一步步朝着脚底下爬,我撑着发软的腿肚子,从柜台后面蹿了出去,用力推开门直接就朝外头跑,边跑边回头,就见癞蛤蟆速度比我还快,噌地一下就从铺子里跳了出来,紧接着再一个蹬腿,就跃过马路,跳进海河里不见了。

直到河面上的水花恢复平静,我站在原地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玩意儿,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到这么恶心的东西,还长这么大,也不知道有毒没毒,就赶紧跑回铺子,将大门紧闭,朝靠墙的桌子走了过去。

包袱口子上沾的那些粘液我也不敢直接用手去碰,就直接拎起鹿皮包袱口朝下往桌子上倒,但是里面除了一些缠在一些的铁丝线,一根三寸来长的木棍和一堆乱七八糟的琐碎杂件,就剩下一本封皮泛黄的书了。

我看着摆在桌面上的旧书,封面的颜色有些斑驳,一颗心却在嗓子眼里砰砰直跳。

憋宝古谱?

再联想到老汉一身的打扮,还有那只突然跳出来的癞蛤蟆,一个古老而又熟悉的行业名字,陡然出现在我脑海里。

憋宝人!

第二章 憋宝人

所谓蚂蚁撒尿,各走各道,我虽然入行浅,但在隅东门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有些事情不明白,但也多少有些耳闻。

其中最为耳熟能详的三个字,就是憋宝人。

本地长的天津人,大多都听说过一些关于憋宝的故事。

天津是块风水宝地,“憋宝”的传说自古便有,老天津卫的老人对于南蛮子憋宝一事,是坚信不疑的。

最有名的就是关于铃铛阁的故事。

铃铛阁坐落在天津城外西北角,初名稽古寺,建自唐代,寺内存有《大藏经》全卷。阁楼上系有金铃48只,入夜风动,铃声传播数十里,实为天津一大风景。

光绪十八年,一场大火将铃铛阁烧得只剩下一片废墟。铃铛阁何以起火,无人得知,但是很多人都说,是因为铃铛阁地下的宝物被南蛮子憋走了,由此才引起一场大火。

据说,铃铛阁48只风铃所以声音洪亮,而且能远传十余里,那是因为铃铛阁地下有四只金蟾镇守风水。几个南蛮子看出铃铛阁地下有宝,便每天夜里潜伏在铃铛阁外观察。一天夜里,夜风又起,正在风铃做声时,南蛮子看见铃铛阁四个角落各有一只金蟾现出地面,清澈做声的风铃,就是由金蟾传向四方的,也是南蛮子手疾眼快,他四个同时悄悄摸到金蟾旁边,突然每人将一块重石压在金蟾身上,铃铛阁的铃声立即就哑了。

第二天早晨,南蛮子来到铃铛阁,搬开重石,每块重石下面压着一只金蟾。南蛮子将四只金蟾取走,没想到没过几天,一场大火就将铃铛阁烧没了。

金蟾属于蛙科动物,栖水而生,金蟾被南蛮子憋走了,铃铛阁地下水位下降,再赶上天气干燥,这才起火。

在我刚入行的时候,听附近几个开药铺店的老人提起过,憋宝人确实存在,但自从建国后,就少在城市里行走,多游历于名山大川之中,或是流连于郊岭荒原之外,行踪飘忽不定,行事神秘诡异,而目的就只有一个,就是为了那些“天灵地宝”。

什么是天灵地宝,这些老人也讲不太真着,他们只是知道,一块能卖到200多万的狗宝,在憋宝人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那个年代的200多万,能在寸土寸金的和平区买套独栋别墅还能带个几十平方的小院,能入憋宝人法眼的,通常都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我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桌面上的旧书很长一段时间里,脑子里都在回想老汉在进门时的一些举动。

他不像是来这里买东西的。

我把手搭在旧书的封面上,几根手指头都有些痒,但又怕这老汉给我来个回马枪,我不愿意得罪他,能跟一个憋宝人交好,对我这个苦苦经营的小店来说,将会是天大的喜事。

等了一个多钟头的功夫,外面渐渐下起了小雨,我几次推门往街上观瞧,夜晚的隅东门和白天完全是两副面孔,一个热情洋溢,另一个冷冰冰的,这个时间点能出现在大街上的,除了需要匆忙将货物出手的土夫子,剩下的,就只有一些野猫野狗。

回屋将门落锁,我把窗户的窗帘都拉了下来,给金一条又发了几条短信,让他收到短信后无论如何也要第一时间到店里来找我,我今晚不睡,就等他过来。

既然老汉是不小心把旧书留在这的,我也不好意思直接打开看,而且现在看来,老汉这次到店里来的目的应该和那几块出手的物件无关,他感兴趣的是赤龙玉雕,但为什么不直接出价买走我不太清楚,按理说憋宝人应该不缺那点钱才对。

把赤龙玉掉和旧书都放在身边,我开始坐在椅子上闭目眼神,可是我的心根本静不下来,满脑子都是手边的古书在兜兜转转。

金一条昨天晚上在三温暖把手机掉进了浴池,今天一大早买了个新手机,急急忙忙就找了过来。

金一条是那种很平凡的看起来像中年人的年轻人,稀疏的头发梳的锃光瓦亮,腆着肚子,平时穿着在东市口夜市地摊上讨价还价买来的衬衫和西服裤,皮鞋刷的在太阳底下直反光,也有一两套名牌衣服在重要场合撑门面,说话干练,像发了点财的生意人,也可以说是某个机关单位的科长。

其实金一条很不简单,大学生还包分配的时候他就是中国地质勘探队科班出身的队员,那个年代能干这行的都是未来的大国工匠,他要是好好干,今天广东汕头“南澳I号”明代沉船遗址的挖掘现场,肯定能瞧见他的身影,可惜金一条没有顶住煤炭行业爆发的热潮,早早下了海跟他爹去倒煤炭,本以为能大展拳脚成为社会新时代的煤老板,却没想到赔了几次之后跟王八一样畏手畏脚,这一切在我看来都是他自己找的——他跟他爹在平顶山倒煤,运到山西大同。

金一条在他爹破产跑路之后又做回本行,开始做老货行里的二道贩子,常常流窜于河南陕西一带,从农村里倒腾点老玩意儿到津京地区提价再卖,发不了财,也能混个温饱。

在金一条敲门的时候,我把古书装进鹿皮袋子里将东西一块藏在柜台里面,不是我不信任这家伙,实在是昨晚那只癞蛤蟆对我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谁知道老汉把包袱留这是无意还是有意的。

金一条给我递了根玉溪,我喝了几口茶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然后凑过去点火,没等我开口,金一条的眼睛就已经盯上了赤龙玉雕了——金一条是有真本事,当年跟着勘探队在大兴安里头找一座清代遗迹的时候,硬是他眼尖,挖了俩煤矿出来。

瞧金一条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我用手指点了点桌面,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金一条看了我一眼,然后伸出手摸向赤龙雕背后,掏出一团铁丝出来,在我面前晃了晃,“这东西哪来的?”

我一愣,才反应过来铁丝是从鹿皮包袱里抖出来的,一直藏在赤龙雕身背后,就没有发现。

不过见金一条像是认识这铁丝的来历,我忍不住问道:“咋啦,你见过这东西?”

金一条没有回答我问题,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我问道:“说真的,哪来的?”

“自己做着玩的。”我随口敷衍说道。

“就凭你?”

金一条把两根被烟熏得发黄的手指指在挂在铁丝上的钢钩,说道:“这就玩意儿,一万块,你现在再做一个给我瞧瞧。”

我不说话了,金一条摆明了知道这铁丝钢钩的来历,但今天我是找他来算账的,八万块的赤龙雕都能抵上我这半个铺子了,我可没闲工夫听他在这个时候摆弄学问。

看出来我不太高兴,金一条嘿嘿笑了笑,“两万块,这东西卖给我怎么样?”

见我有些愕然,金一条吐了口烟,在烟雾缭绕中说道:“我给你交个底吧,这玩意儿叫脱衣筢,是羊倌专门用来脱掉赤狐银狼这些畜生皮毛的,放你手里算砸了,给哥们五天时间,哥们找到下家一出手,三万块是保底价,遇到好主顾,五万六万,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暗自吸了口气,假装不在意问道:“你说是真的就是真的,这玩意儿既然叫脱衣筢,具体怎么个脱法,你见过?”

金一条笑了笑,嘴里叼着烟屁股,把铁丝展开缠在自己的手腕上,捋出五道钢钩,将手握成拳头,看着我说道:“看见没有,用刀子在畜生的脑袋上开一刀口子,然后根据体积大小调整钢钩数量,扒皮时,拉动末端的绳子,这样几个小钩子拉扯的位置受力均匀,可以扒下整张皮而不会撕裂和留下伤口,简单快捷,五年前我在大兴安岭见过一个羊倌用它扒掉一张完整的赤狐皮,一点伤口都没有。”

第三章 鬼市

金一条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自然比我多不少,但是关于他亲眼见过憋宝人给赤狐脱皮的说法还有待考证,先不说这种事情被他碰上的概率有多小,就算是遇见了,人也不能当着他的面,在深山老林里展示脱皮绝活不是。

我一把把铁丝钢钩抢过来装进裤兜里,打岔说:“别说旁的,你先给我解释解释,这五爪的赤龙雕是怎么回事?”

“啥赤龙雕?”

见金一条装傻充愣,我把赤龙玉雕翻了个个儿,说道:“五爪赤龙,你卖我八万块,褚玉璞当时要是抱着这玩意儿从辽墓里跑出来,那孙殿英还不得把翡翠西瓜敲碎了当夜壶尿了?”

金一条眼尖,打眼就瞧见了赤龙趾上多出来的一根龙爪,眼睛都直了,“这是半年前从我手里走出来的那件啊?”

我抱着肩膀,往椅子上靠了靠,“那你觉得呢?”

他擦着额头上的汗,自嘲地笑笑说:“这么大个玩意儿,咋还能打了眼呢?”

我说:“说实话,东西哪来的?”

金一条看了我一眼,“土夫子手里收的啊。”

我注意到他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就把脱衣筢掏出来在空中抛了两下,用开玩笑的口气说:“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看来金一条还是被我迷惑了,他尴尬地笑了笑,说:“西市大街鬼市上淘来的。”

我强忍着用手里玩意儿给金一条脱皮的冲动,深吸口气说:“卖主呢,还能找到是谁不?”

金一条点点头,“那孙子姓牛,道上的人管他叫牛二炮,我跟他打过不少交道,按说这孙子不会坑我啊。”

见金一条坐在椅子上发愣,我抬腕看了眼时间:“我有个主意,明天是周一,西市大街鬼市正热闹,咱们去那里,你找到牛二炮,问清楚这东西的来历,也别跟他提五爪的事,问清楚东西从哪来的,谁手里出来的,我出钱,让他带咱们去见赤龙雕一手的主顾,见不到也无所谓,但是它的来历,你务必得给我打听清楚了。”

金一条脸上的汗都下来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哆哆嗦嗦说:“几万块钱的东西,你也用不着杀人灭口啊。”

“去你大爷的。”

我摆摆手示意金一条赶紧滚蛋,他瞥了我一眼,站起身说:“那我晚上再来找你。”

金一条走后,我盯着手里的脱衣筢发愣,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憋宝人为什么会看中我这个小店呢?

能入憋宝人法眼的物件自然都不是凡物,而问题的根源就出在了五爪的赤龙玉雕上面了,昨天晚上那两万块钱买走的物件,按照盗门的说法,老汉是来店里踩点来了,这就跟建国初改装乔扮成货郎在三岔河口憋走分水剑的南蛮子一样,他们这些人一旦瞅准了某一样东西,就会不死不休,而且极有耐心,手段神乎其神的。

接下来的一天时间,我坐在柜台上重新将《探花录》仔仔细细翻阅了一遍,试图在这里面找到关于五爪赤龙的一些不为人知的来历以及含义,同时也在等老汉去而复返,将鹿皮包袱和里面的东西拿走,我是做小本买卖的,在鱼龙混杂的老货行里战战兢兢存活到现在,不想一招被打眼,饭碗就此被砸个稀碎。

等到了深夜,老汉也没有出现,金一条在筒子楼烤了些肉串,两个人坐在店里一边吃一边看着时间,等后半夜的时候,才把店里收拾收拾,金一条开着那辆七手的吉普车,带着我朝西市大街的方向赶。

老天津人说“鬼市”,是因为集市里摆摊贩卖的东西,大多来路不正,比如偷抢蒙骗来的,也有挖棺掘墓盗来的,还有以次充好的,要趁天没亮看不清的时候出手。那些爱贪便宜捡洋落儿的主顾,特意摸着黑来逛。买卖双方不喊不叫,不嚷不闹,讨价还价拿手比划,一个个来去匆匆,就跟赶阴间集市似的。

我记得一位老前辈他就讲过,鬼市里连卖孩子的都有假。解开婴儿的尿布,一兜子屎,但也让你看清楚了婴儿长的是“小鸡鸡”,因为裆上沾的尽屎,你就只能看不能摸,交钱抱回家洗干净一看才知道是个丫头,那“小鸡鸡”是人工做的。

老天津的“鬼市”九河下梢有三个,西市大街里面的那个最大,沿老城墙一字摆开,由北向南,兴旺时能摆出二里路去。里面卖什么的都有,但不分门别类。出摊儿的谁来得早,谁先占地。

金一条把车停在墙根下面,两个人步行往集市的巷子口里走,我最早的时候就在这里面练过摊,对这里也算是熟悉,牛二炮的名声倒是听说过,是个挑着筐专卖稀奇物件的主,在西市大街小有名声,估计找起来也不会太费尽。

因为天黑,巷子里紧挨着城墙,影影绰绰站着蹲着好些人,我跟金一条一边走一边逛,鬼市里假货多,真货也不是没有,而且现在才刚三点多,正是好货上摊的时候,许多行里人只会在这个时间点挑东西,因为过了四点,好货被挑光了,剩下的也几乎都是赝品。

金一条嘴里叼着烟,花五百块钱从地摊上挑了块青绿通透的蟾蜍,额顶上有快天然形成的红斑,买东西的小老爷说这东西不是好来的,俗话说江湖财江湖散,不散有灾难,真是这么回事,打他爷爷那辈儿得着,家里就没好过,所以拿出来想卖掉。

金一条没接他这茬,问小老爷,有没有见过挑筐的牛二炮?

小老爷拿手指向巷子里面,说:“见着了,在墙根里面,不过你们得快点,刚才听他说有佛爷看中了他一筐的东西,卖完就得走了。”

佛爷,津京地区常管一些大顽主的叫法,但有些时候也是指犯过事的飞贼。

我和金一条对视一眼,收了东西赶紧往墙根的方向走,可是等到了地方,就发现竹筐还搁在地上,但人不见了。

我打开手电筒照向地上的竹筐,竹筐里空的,看来货已经出手了。

金一条看了我一眼,就问旁边摆摊的小老爷,牛二炮去哪了。

“跟主顾拿钱去了,说一会儿就回来,”

小老爷嘟囔了一声,就把头别过一边举手招揽生意,我和金一条商量了一下,坐在竹筐后面,点上一根烟,准备在这儿等牛二炮回来。

金一条借着香烟的光亮把玉蟾蜍掏出来,对我说:“你觉得这玩意儿,能卖多少?”

我扭过头瞥了一眼,那玩意儿虽然不大,质地也一般,但额顶上那块天然红斑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料,五百块钱入手,转手卖个两三千问题不大,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玩意儿蟾蜍的造型,就让我想起那只癞蛤蟆,胃里一阵恶心,就没搭理他这茬。

金一条识趣地笑了笑,用手在玉蟾蜍上擦了擦,又放回口袋里,然后咧着嘴说道:“你说这牛二炮出门的时候是踩了哪泡狗屎,上市就被人兜包,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咋我来的时候就没这好事呢。”

“可能是你家门口狗屎太少了,狐仙闻不到味儿,就找不到你。”

流传在鬼市的鬼怪传说很多,最著名的就是狐仙脱皮。相传慈禧太后过六十大寿,非得让手下小太监们准备狐裘,那时正逢国难当头,上哪里弄狐狸皮去呀?眼见着时限将至脑袋不保,小太监无奈之下烧香拜佛,还真有了回应,趁着夜色在鬼市上买来了极品狐狸皮,而卖家竟一个转身化作一缕青烟而去,再摸狐狸皮竟还是热的,小太监这才醒悟那卖家是狐仙化身,脱下皮来救他一命。

这件事发生的地点不是天津,而是在北京的潘家园,不管到底哪种出处,也不管可信度有多少,各种传说都为鬼市平添了神秘感,商户们乐意传,游客们也乐意听,反正双方都开心。

两个人坐在那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眼看着集市上来往的人流越来越少,我忍不住掏出一包还没有开封的中华烟递给旁边的小老爷,笑着问道:“这牛二炮是搬金砖去了吧,这么久都没有回来。”

小老爷掏出根烟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说道:“那我哪知道去,要不你去前面的厕所看看,我看他跟人是去了那头。”

我跟金一条对视了一眼,让他在这里等着,我先过去看看,也正好有点尿急。

西市大街的公共厕所就一个,专门给这里白天和晚上摆摊的小商小贩准备的,那个时候也没人打扫,只有隔一段时间运粪的大车来才给里面简单清理一遍,半夜里不用打手电,闻着味就能找过去。

我先在厕所里方便完,走出门口点了根烟打算把空气里的味儿熏一熏,可眼还没抽两口,就瞧见在旁边城墙旮旯下面,站着一个人。

本来是两个,一个刚走,另一个背对着我,面朝着墙里,勾着头不知道在数什么。我心知这八成就是牛二炮跑不了,把烟掐灭赶紧走过去,嘴里喊了声“牛二炮”,就见那家伙跟见了鬼一样,转过身,怀里抱着一个包袱,扭头就跑!

我看愣住了,可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就急忙跟着往前追,一边追一边喊:“牛二炮你别跑,我找你收货来的!”

可是前面这家伙根本不听,撒丫子越跑越快,眼看着就要跑出城墙,却突然转过身迎面而来,吓的我赶紧往一边躲,可却见来人跑到面前的时候,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包袱塞进我怀里,然后转过头,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里。

我一个人在城墙底下傻站了半天,看了看手里的包袱,那包袱没有裹紧,系在上面的扣刚好松开,露出一个圆滚滚的物体。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第四章 夜班敲门声

凌晨四五点,正是鬼呲牙凉气从地底往上窜的时候,我躲在墙根下面,抱着人脑袋,浑身的血都凉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人头还是热乎的,拖着包袱底的手黏黏的,我没瞧清楚人头长的什么样,但估计就是牛二炮,要不然我一叫牛二炮的名字,那人也不会跑啊,但也不排除是牛二炮杀了人,被抓了个现形,就把人头塞到我手里。

这个时候,西市大街里的人已经不多了,买好货的主该挑也都挑完走了,只剩下一些浪荡瓢子在里头瞎逛,见没人往这边儿来,我赶紧给金一条打了个电话,报上方向让他赶紧过来。

可能当时是被吓傻了,整个过程中,人头一直被我紧紧抱在怀里,没敢扔在地上,更没敢动,硬撑着发软的腿肚子站在墙根下面跟金一条来。

金一条混头闷愣,只以为我是找到了牛二炮,挑着巷子里的破筐就跑来了,一边跑还一边喊:“哪呢哪呢,这孙子让爷抓着,非得头给你干劈了不可!”

“人呢?人哪去了?”

金一条肩上挑着筐,眼珠子四溜乱转,到处找牛二炮的身影。

我看着他,问道:“老金,你见过死人没有?”

他一愣,瞪着眼睛看我,“啥意思?”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想了半天,左右看看四周也没有人,深深吸了口气,当着他的面把包袱给解开了。

四目相对,

金一条愣了几秒钟,看看我,又看看我怀里的人脑袋,掏出根烟,颤抖着手把烟点上,深深吸了口气,说道:“身子呢,藏哪了?”

我听了也跟着愣了一下,然后破口大骂:“去你大爷的,人头是别人给我的,我他妈哪知道身子在哪?”

金一条嘴里抽着烟,抬头看了我一眼,“真不是你杀的?”

我点点头,“废什么话,赶紧想办法,到底怎么办?”

眼看着天都快要亮了,这么大一颗人脑袋抱在怀里,感觉就跟抱了一颗定时炸弹似的,而金一条也在我再三保证下,终于相信了这颗脑袋不是我的杰作,而且他认识脑袋的主人,就是牛二炮!

“报警吧。”

两个人蹲在城墙根下面,连抽了一包烟,碾灭的烟头摆了一地,金一条叹了口气说:“先报警,有什么事等警察把人头拿走再说,反正这东西不能留在你跟我手里。”

我看着金一条,“那警察要是认定人是我杀的怎么办?”

“所以要报警啊,你现在报警,最多只是一个无辜受害者,采集个指纹然后录个口供屁事没有,可如果你现在走了,或者是把人头扔在什么地方,你就算是转移赃物,毁尸灭迹,到时候,你是裤裆里装黄泥,不是屎也屎,解释不了的。”

我听完直嘬牙花子,金一条在倒煤破产之后干过一阵子协警,这方面知道的要比我多,依着目前情况最要紧的就是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想来想去,就把电话打给了110。

十分钟后,两辆警车鸣着警笛呼啸而来,下来的几个警察在看见牛二炮的人头后眼睛都直了,直勾勾地盯着我和金一条,询问了两句,留下两名警员,就把人给带车上走了。

我跟金一条是分两辆车走的,一路上我都感觉坐在我旁边的瘦子警察看着我的眼神不怀好意,直到到了警局,瘦子警察带着我进审问室,坐在我对面,把口供本往桌子上一摔,问道:“说说吧,你跟死者到底什么关系?”

我一听这是把我当嫌疑犯审了啊,当时就不乐意了,对他说道:“不认识。”

“不认识人头怎么会在你这,你最好老实点,事情不交代清楚,你是不可能出去的。”

瘦子警察语气凌厉,我琢磨着是把我当成那些在鬼市里偷鸡摸狗的佛爷了,就解释说:“我是开玉器店的,今天早上在西市大街里练摊,包袱是我在上厕所的时候一个不认识的人给我的,我一个奉公守法的好公民,遇到问题第一时间给警察叔叔打电话,您不能把我当坏人冤枉不是?”

“什么叔叔,叫同志!”瘦子警察拍了拍桌子,想要说话的时候,身后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中年人看起来在这里的职位不低,起码肩膀上的钩子比瘦子警察多好几个,进来之后,摆摆手让瘦子警察出去,坐在我对面,把口供本合起来,看着我笑道:“是你发现的人头,然后第一时间报的案?”

我点点头说:“是。”

中年人低头翻了翻口供本,说道:“你可以走了。”

“走?”

中年人抬起头,“嗯,你可走了。”

我有些犹豫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看中年人没有再搭理我的意思,就走出审讯室,在等候室里,见到了早已经出来的金一条。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心领神会地走出派出所,直到站在马路边上,金一条才转过头看着我说:“你没说什么吧?”

我摇摇头,“他什么都没问,我能说什么。”

“是啊,怎么会呢,连个三堂会审都没有,咋就放人了呢?”

我看的出来,金一条也是中年警察放出来的,按说涉及到人命案件,许多细节不落实清楚是不会放报案人离开的,虽然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但总觉得这人放的有些仓促,少了点什么的样子。

两个人站在路边抽了会儿烟,然后去对面面馆里一人吃了碗炸酱面,金一条要回西市街口开车,我就直接打车回隅东门看店了。

在鬼市里折腾了一宿没睡,又在警察局里待了半天,回到隅东门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我掏出钥匙开门,打算今天休息一天,睡个囫囵觉再说。

可是就在门锁被钥匙拧开的一刹那,我手腕一僵,眉头就锁起来。

门被人打开过。

我习惯出门时将大门落锁,大门锁是专门防盗用的三层锁,钥匙拧三圈锁才能打开,这才刚拧了一圈,门就已经开了条缝。

干老货行的,眼神儿和记性都错不了,这是基本素质。我的店小本钱少,出一次乱子,就全赔进去了,所以只能在这方面下功夫。

不过这会儿已经到了晌午,有人进去也应该是在我们晚上离开的时候来的,我吸了口气直接把门推开,饶是提前做了些心理准备,但进门之后,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声:卧槽!

紧挨着三面墙摆放的博古柜上的瓷瓶玉器一个不剩,就连柜台上的茶壶杯碗也都不见了,偌大个铺子就剩下三个博古柜和柜台茶桌,一样能搬动的物件都没有。

这他妈来的哪是贼,压根就是一拆迁队啊。

站在门口愣了半天,我颤抖着手走进铺子,只感觉血压噌噌地往脑门上蹿,硬着头皮把一楼二楼检查了一遍,二楼是我休息睡觉的地方,除了台二手电视机倒是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然后打电话报警。

二十分钟,警车停在门口,我坐在铺子里看着从警车上下来的警察,忍不住骂了一句:靠!

瘦子警察下车看见我也愣了半秒,然后带一名警员走了进来。

“这就是你的店?”瘦子警察看着我问道。

我点点头,“你也可以说是仓库。”

瘦子警察愣了愣,招呼队员做现场记录和失物登记,算起来丢的这些东西是我经营这小店九年来的心血,不知道怎么用一个具体的数字计算,折腾了一下午,到了傍晚的时候,两名警察离开,店铺里就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一个人坐在地板上,看着空空荡荡的铺子,心里感觉空落落的。

对于破案找回失物这件事我也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现实里的警察不可能个个都是福尔摩斯,那个年代什么足迹侦查学之类的侦破技术也不够成熟,大街小巷里监控设施也不齐全,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给自己留个念想。

足足在地上坐了一个多小时,我站起身把大门落锁,然后走到柜台后面,弯下腰趴在地上,手伸进博古柜底层靠墙角的格子里,用十指扣住墙砖,十根手指头同时发力,生生把墙砖拖了出来。

把手伸进墙洞,将里面的物件一样样全掏出来整齐地摆放在地上,《探花录》、《憋宝古谱》、鹿皮袋子,还有赤龙玉雕。

我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回想自己以前做过的生意,是不是哪一桩触碰了某些人的利益,或者有眼不识泰山,惹恼了哪位行里的真神,佛爷清窝可不是常有的事,只是哪位神仙,会跟我这种在海河里翻泥找食吃的小虾米过不去呢。

正琢磨着,就听见大门外头响起了敲门声,我一抬头,发现已经快晚上十二点了,这个点儿能来找我的除了金一条也想不到别人,但起身前还是留个心眼,冲着大门喊了一嗓子:“谁啊?”

门外沉寂了一会儿,好像不是金一条,我正纳闷谁这么晚没事砸门玩,就听见门外面有人说话了。

“把脑袋还给我。”

第五章 万盗之长,诡盗为尊

声音不是很高,听得出来就在门口一两步远。

“把脑袋还给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翻身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顺着脊梁沟这股子冷风噌噌地往头顶上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门,可就不敢动了。

“谁!”

久听门外没有动静,我提着口气又喊了一嗓子。

这个时候,外面好像起了风,尤其在海河岸边上,风声听起来就那么凄厉,呜呜呜的吹着,晃动着大门咯吱咯吱响,就跟有人在外面拼命砸门似的,一下下的砸门声全响在心口上了,半天的功夫,我站在柜台后面,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牛二炮找来了?

可脑袋我早就交给警察局了啊,要找也该去警察局,来我这干什么。

河风吹了很长时间,有渐渐平息的趋势,我踮着脚尖悄悄地朝着往前走,耳朵贴在门上,听见外头没有脚步声音,稍稍松了口气。

“我脑袋呢?”

声音从门缝里飘进来时,头皮当时就炸了,腿肚子抖了几下,硬是支撑不住,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睛盯着大门缝,直接破口大骂。

“去你妈的,你人头在警察那,有本事你去警察局要去,你要是不滚,老子直接请佛爷盖你脸上,盖你九重云霄天雷打,追你十八层地狱油锅炸,反正今天晚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人恐惧到了极点,就是愤怒。

坐在地上冲着外面那玩意儿骂了半天,喊到嗓子都哑了,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僵持了约莫得有半个小时,感觉到门外不管是人是鬼都好像已经走了的时候,我深吸了几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地把门开条缝,一股冷风吹进铺子,大街上空空荡荡,此时已是万籁俱寂,只有孤立在门前的一盏路灯,昏黄的光亮,照射在冷凄凄的海河岸边上。

活活吓死!

我长吐了口气,用手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忍不住探出头往两边看了一眼,才关上大门,转身走回柜台,急忙给金一条打了个电话。

虽然干这一行免不了要敬鬼神,但这不代表着我就要接受刚才在门外敲门的家伙,就是早上被砍掉脑袋的牛二炮的可能。

什么是鬼,菩萨是木头雕的,鬼是人想的,常言道没有神的地方就没有鬼,我这铺子里供奉什么佛爷神兽天尊这么多年,到现在超过50面额的人民币都没有捡过,怎么鬼这玩意儿就这么灵验呢。

我坐在椅子上哆嗦地点了根烟,等金一条赶紧过来拿个主意。

在这种事情上金一条永远比我有先见之明,中午他去西市街口提了车就直接奔着西城的南口巷,去找岔子口的人打探关于牛二炮的消息。

说道岔子行就不得不提到盗门,天底下所有没有本钱的买卖都可归属到盗门一脉,是旧社会外八行势力里最大的一个偏门,其中就包括了“墓、藏、顺、风”四个分支。

“墓”指的是坟墓王陵,这一行干的就是盗墓,在盗门中称为“铲子行”,把盗墓称为“倒斗”或是“翻窑”。干这行的人,打洞开棺,发的是死人财;

“藏”是指宝藏,都是无主的宝贝。干这行的在盗门中称为“筢子行”。南方称为“憋宝”,北方称为“相灵”或是“牵羊”。这行人自称为“土筢子”或是“羊倌”,行事最为诡秘。

“顺”就是偷,走家过户,偷财窍物,在盗门中称为“拐子行”,自称“老荣”或是“小绺”,说白了就是小偷。偷盗这行,门道极多。入户的方式也是多种多样,最常见的就是“开桃园”(挖洞)或是“翻高岭”(上房)。开桃园的一般称为“土鼠”,而翻高岭的则称为“飞贼”。

“风”指的是窃取消息或是口风,还有些特殊的信物,盗门中称为“岔子行”。这种人自称为“老周”,经常扮作江湖朗中或是算命先生,受雇于人,探听一些绝密的消息或是窃取一些机密的情报,和特务差不多。

随着社会和时代发展,外八行里有些偏门行当已经在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只有盗门依旧活跃,只是这里面的营生多半是见不了光,在地下进行,所以即便是我们,对他们了解的也只是道听途说来的一些皮毛。

金一条这几年闯荡江湖结识了不少偏门中人,按他的话说,他自己也能算的上的半个“岔子行”的人,眼光八路耳听四方,就算是在西北荒漠里掉进茅坑,也能遇见熟人拉他一把。

我没有产生过去考究这个说法的念头,尽管这个人唯利是图,见钱眼开,但拿钱办事的效率,总是让人比较放心和满意。

金一条来了之后,想法和我差不多,不管刚才在外面敲门的是人是鬼,老斋堂这方小店,肯定是被什么人物给盯上了。

神仙不至于跟小鬼顶牛,除非小鬼进庙登堂,抢了他的香火。

牛二炮刚死还不到一天,金一条没有在岔子行那里得到太多有用的消息,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昨天早上在鬼市里扫了牛二炮两筐物件的主顾,是个自称姓刘的中年男人,不是天津本地人,听口音有点像是京城来的。

这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我们现在迫切需要知道,牛二炮的死,以及那颗被塞到我怀里的人头,到底是不是也在那位人物安排好的计划里面,如果不是,就权当是我们两个喝凉水塞牙,穿道袍撞鬼,纯属活该我们也认了。

可如果是,这接下来的事情可就麻烦大了,虽然现在是法治社会,可每年海河里不知道要捞起来不知道多少没有身份的死尸,这些死尸到最后十个有三能被家属认领就算不错了,剩下的七具,就成了无头命案,谁也说不出清楚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坐在铺子里思来想去,金一条转过头看着我问道:“现在没有外人,你跟哥们交个底,你是不是拿了人什么东西?”

我摇摇头,“没有,我这小店里的货可都是从你那进的,什么价钱什么货色你比我清楚,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玩意儿么?”

金一条怀疑地看了我两眼,然后说:“你可不要忘了,牛二炮的脑袋虽然现在在警察局,但他那半拉身子还在外面没有找到,今天外面能有人找你要人头,明天可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会来敲你家大门了。”

我手一哆嗦,差点把茶杯掉在地上。

“你跟我说实话,我还约了岔子行一高人两个小时后见面,你要是再不把底交给我,我琢磨着,这几天晚上,你这儿都不得安宁。”

瞧见金一条脸上难得出现认真的神情,我想了想,就把昨天晚上憋宝的老汉出现在店里的经过完完整整地给了他讲了一遍。

“那本书现在还在你这?”金一条问道。

我点点头,“被我藏在暗格里,没被偷走。”

“拿出来给我看看。”

“你确定要看?”我盯着他问道。

金一条一愣,随即摇头叹气,“算了,这玩意儿少一个人看就少一份危险,不过咱得搞清楚,那位神仙,是不是奔着这本书来的,还是说,是为了那只癞蛤蟆。”

金一条说到点子上了,我也想过,这么诡异的癞蛤蟆别说见了,听都是头一次听说,再联想老汉进门时的一些言语神态,不是没有可能,是老汉把答应人憋到的宝丢在了我这,东西找不见了,就将所有的罪过都推到我身上,毕竟佛爷清窝,不像是偷,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会不会那玩意儿今天晚上到我这来要人头,明天会去你家要身子?”想了半天,我觉得得给金一条提个醒。

金一条瞥了我一眼,站起身说:“不跟你扯淡了,我得走了。”

金一条走后,我盯着柜台下面的憋宝古谱直发愣,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本书里,会不会记载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等到后半夜,我把大门反锁,仔仔细细检查完屋子里所有的门窗,将灯熄灭后,拿着手电筒坐在柜台后面,深吸了口气,翻开旧书的第一页:

万盗之长,诡盗为尊。

第六章 柳子巷

接下来的三天,风平浪静,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憋宝的老汉也消失了,但我猜这家伙一定隐藏在隅东门附近某个角落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这老斋堂的一举一动。

金一条这几天倒是朝我这店里跑的比较勤,他先是帮我垫付了一批监控器材的钱,然后又把我之前压在他手里的三万块钱的货送了过来,虽然事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多少眉目,但总得活下去,而且只要我不离开铺子,那些人还能当着我的面明抢不成?

可能是和气生财,败气挡客,这三天生意和以前一样,每天都来四五波客人,问的比买的多,中间房东还来了一次,我苦口婆心给他做思想工作,终于又赚得一个星期的时间,可是这一个星期我到哪弄一年的房租去,还得压三个月,整个人想钱都快想魔怔了,几天下来一笔买卖也没有做成,想想都有点心疼。

当然,想的最多的,还是铺子里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我没敢把这些事情告诉我爹,他现在在养老院和那些老太太天天下棋跳舞玩的正开心,我从小到大就怕他,有什么事先是棍条皮肉一顿炒,家里也没什么这行的亲戚,一时间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金一条的人脉上。

这一天,我一大早开张,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后翻着账本,心思盘算着接下来的房租怎么结,就听见脚步声由远至近,走进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我认识,是隅东门这一带的地保老荣。地保这个名字听起来比较有年代感,存在于旧社会时期,新中国成立后就被片警给取代了,但是它就和盗门一样,有需要的地方它就会生存,解决一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见到他,我顿时放下手中的账本,笑着正准备打招呼,可一看到站在他身边那个中年人,眼睛顿时就眯了起来。

柜台站三年,看人能相面。

我不敢说能给陌生人看相,但最起码的观察力还是有的,而且我喜欢把一个人的气质比作古玉上的包浆,说不清道不明,但一眼看上去就能感觉得到。

老荣身边这个人,面色黝黑,眼神沉稳,走起路来一点声音都没有,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汪无法用眼睛看到底的深潭,整个人看起来滴水不漏。

见我脸上的表情僵在那里,老荣笑了笑说:“白兄弟,这是我大哥,来找你有点事。”

不等我说话,那人扫视着屋子的目光已经落在了我身上:“你就是白不二?”

我点点头,疑声道:“您是要买,还是要卖?”

中年人没有回答我,却是说:“麻烦你跟我走一趟,有人要见你。”

我顿时皱起了眉头,看向老荣,老荣脸上堆着笑说:“我大哥来头不小,找你是有事想请你帮忙,好处少不了。”

可中年人却打断了他的话说:“不是我,是上面找你。”

“哪个上面?”我问。

“无可奉告。”

中年人说话的语气很强硬,言语中不经意所散发出的那种命令般的语气让人听着极为不舒服,我想了想,将老荣拉到一边说:“到底怎么回事,什么人啊没说两句话就让我跟他走,到底是不是你大哥,你俩长的也不像啊。”

老荣也是苦着脸说:“别问这么多,我也是听人说话办事,但可以保证的是,对你绝对没有坏处。”

“那明天早上我万一出现在海河里,你替我收尸?”

我跟老荣不常打交道,更谈不上熟,只知道这个人在偏门里有些本事,不像金一条小打小闹那种,是有真本事的小神仙,

说话的当隙,那人已经悠着身走了过来,目光在我身上扫量道:“佛爷打了闷包,怀疑是抄了鬼,请你去搂货。”

我心头陡然一骤,这家伙说的隐晦,老荣在一旁听瞪圆了眼睛,但是我却听得明白,这是踩了道了。

江湖上有江湖的规矩,有话说:宁给一锭金,不给一句春,这个“春”指的就是道上的隐语,也叫江湖春点。

佛爷,在津京地区通常都指犯过事儿的贼,打了闷包,是指古董玉器行当里不准开封检验的买卖,而抄鬼,就是说,怀疑得手的东西是从墓里捞出来的,总而言之,就是有大人物对入手的货拿不定主意,想请我去开眼。

说受宠若惊有点过了,更多的是好奇,既然是大人物,怎么会到我这小破庙里请神过堂呢。

“那你总得告诉我,我这趟是要去哪吧?”我问道。

中年人说:“你去见了金一条就知道了。”

“……”

不等我开口说话,中年人抬腕看看表,站到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金一条这两天都没有跟我主动联系,打电话也不接,考虑到他的现在可能在对方手里,我没什么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去。

“我先把店门关了。”

我嘟囔着把铺子里的门窗落锁,把防盗措施和监控检查一遍,这才跟在两人身后出去。

一出门,迎面看到门外停了辆老式的红旗CA770轿车,这款车型已经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停产停销了,时隔二十多年,车已经成为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放眼整个天津卫也没几个人能有资格坐上去,被有数的几位大佬收藏,市价能抵得上几件月白釉的钧窑,堪称珍品。

我这小店就开在挨着海河边上的马路旁边,红旗车大摇大摆地停在这里引起了不少人围观,看见有些人拿着手机一个劲儿地对车牌照,我故意站在摄像头的拍摄范围之内,万一后面出点什么事,也能留下点证据不是。

上了车,老荣跟我坐在后排,那个中年人则直挺挺地坐在副驾驶上,之前在铺子里从正面看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其背影,此人绝对当过兵无疑,而且还是上过战场的特种兵。

压力一下子有些大,我跟老荣并排坐着,看起来他也有点紧张,没打算开口说点什么,我干脆将头转过一边,看着窗户街道快速疾驰而过,脑中拼命地思考接下来会面对谁,金一条又为什么会落在他的手上。

大约了开了一个小时,车子转了几个弯钻进了一条死胡同里,原先一直坐在前面闭目养神的中年人“唰”地睁开眼睛,提醒我们该下车了。

“这里是柳子巷吧?”

下车之后,我环视四周,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中年人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我一眼,但是又很快忍住了。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暮色擦黑,巷子里有几盏昏暗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除了我们几个也看不见别人,更不可能看见其他人,柳子巷在天津人耳朵里不常听说,但是在喜好戏曲的票友耳朵里,那简直就是殿堂级别的存在。

自古以来,学艺人就有“北京学艺,天津唱红,上海赚包银”这种说法。

梨园子里的人最讲究出身,出身就是指科班,不入科班,就不算是“门里面的人”,就跟我们干老货行需要找老师傅带进门一样,而如果将北京称为科班的集聚地的话,那么天津就是梨园子的校场。

再刁的戏迷也刁不过天津观众,早些年间,马连良马老板曾在天津唱《八大锤》,扮演断臂的王佐,只因不小心将应“断”的左臂绑成了右臂,二话没说,一把茶壶就飞上了台,满场倒彩;马老板也很羞愧,只得退票谢罪,后来马老板又演了一出好戏,才把人缘找回来。

而这个柳子巷,就是马老板唯一一次吃倒喝彩的地方。

第七章 大流氓

中年男人让我们站在原地不动,自己走上前抬手敲响了紧闭的墨绿色大门。

他敲门弹指极有规律,三重两轻,应该是在给里面的人报信。

伴随着一阵门栓拉动的响声,大门分左右从内打开,走出来两位身穿黑色劲服的年轻人,朝中年人说了会儿话,中年人指着我点点头,然后招手示意我可以进去了。

中年人站在门口点了根烟,让我跟着其中一人进院,我见老荣也被拦在了外面,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在警察局里没有遇到的三堂会审,总不能在这个破胡同里升堂吧。

年轻人冲我做了个跟随的手势,一句话没说,带着我走进院子里一栋民国风格的二层小楼,我乖乖地跟在他后面,进门直接就是大戏园子,戏台上有老生和青衣正在对垒而唱,曲子我倒是没有听过,但是立在台子左右两方木柱上的对联,让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上联:学君巨,学父子,学夫妇,学朋友,汇千古忠孝结义,重重演来,漫道逢场作戏;

下联:或富贵,或贫贱,或喜怒,或哀乐;将一时离合悲欢,细细看来,管教拍案惊奇;

上挂横匾一副:盛世元音

这是北京城三大戏楼广和楼里的牌子。

我听说过,但是没有见过,我爹是养老院里的资深票友,平时在家也爱哼唱两句,在中风之前,没事也喜欢去京城广和楼跟华月楼里玩票,所以也多少有点耳闻。

我跟在年轻人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几乎是踩着锣点声绕过戏台上到了二楼观台走廊里,二楼的走廊宽阔且阴郁,头顶是绿罩灯,脚下的红色毛毯厚到扔一个摔炮上去都不会发出声音。

很快我们来到一间包房门外,两扇木门上的门匾写有篆书“竹”字,年轻人侧身弯腰站在门前,伸手叩响了三下房门。

“三爷,人给您带到了。”

木门从包厢里打开,一位身穿黑色中山装的老者迎面走过来,笑着说道:“你就是白家小子?”

“是。”

身旁的年轻人心领神会地边退边将房门关紧,老者细细打量了我一番,笑起来和蔼可亲:“很年轻嘛,喜欢听戏吗?”

“听过,但不怎么懂。”我回到说道。

老者笑眯眯地说道:“年轻人就应该有年轻人爱玩的东西,我这堂《铡美案》也快唱完了,你先喝口茶汤,旁的咱等陈世美被砍掉脑袋再说。”

他没等我开口,直接拉着我的手在靠窗的桌子旁坐下,眼睛盯着台上,就不说话了。

包厢里除了我们两个之外没有旁人,我端起桌子面前的琉璃盏一时难以下咽。这琉璃盏打手一摸最起码也有小两百年的历史,包下一个柳子巷,搞出这么大阵势却对目的只字不提,让人实在是一点防备也做不起来。

“要铡了。”

伴随着老者淡淡的话语,台上扮演陈世美的老生被推到虎头铡上,明晃晃的铡刀朝着他脑袋忽悠地一晃,包公临阵唱罢,这出戏总算是落了幕。

老者看见我微微吐气,笑着说道:“别紧张,今天叫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您请说,能做到的晚辈定当不留余力。”我说道。

老者摆摆手,“一点小忙,以《探花录》传人的本领,不算什么难事。”

不等我开口,老者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玉女投壶的玉佩放在桌子上,有巴掌大小,我扫了一眼,直接说道:“狗打醋。”

老者笑了笑,“怎么见得?”

我深吸口气,指着玉佩上那条鸡血沁线,耐心说道:“您看,凡是狗打醋的物件,在沁边必有血疙瘩,细看边缝,像一条草绳上系着几个绳结一样,好认的很。”

“不值钱么?”

我客客气气说道:“其实按理来说,通常这种想模仿血玉的料子,最起码应该按照老提油才对,最不济也得是新提油,入土十年挖出来让活人贴身贴袋十年再入土,方成血玉丝线,这近代采用的狗血,一般也只能蒙一些新入行的嫩头,按赝品卖,也卖不上好价钱。”

提油是古代给玉器沁色的手法,宋代叫老提油,明代叫新提油,近代用来沁色的原料是狗血,狗血稠且浓,不值钱。

老者没有想到我没费多大力气就认出来了,笑着说道:“不用参照物,不用煮玉出尘,单凭一双招子就能看出来这么多名堂,看来《探花录》的后人,还是有些真本领的。”

我点点头,没有否认。

“既然我帮您看出这东西,您是不是也该告诉晚辈,您的尊姓大号了?”

老者听完大笑:“你果然是不愿意吃亏啊。”

“小本买卖,跟您这种大人物比,实在是算不了什么。”我说道。

老者点点头,跟我对视了一片刻,开口说道:“本人姓金,道上朋友赏脸,叫我一声三爷。”

“金振邦,金三爷?”

我望着老者,真想一走了之。

天津,水路码头文化滋生出了许多市井流氓,地痞无赖,这些人当中也分三六九等,小的就是我们最常见的混混地痞,带着大金链子,手上箍着扎子,天津人管戒指叫扎子,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全带在身上了,真名牌假名牌也都穿,就是想让你看看我多有钱,多了不起。

可是各位记住了,真正的大流氓,等于绅士。

穿鞋必须得穿恒联升千层底的布鞋,还有棉袜子,穿的衣服也要粗布或者丝绸缎面的,拿着一小扇,跟文人似的,什么戒指手表一律不带,为什么呢,他这身份是上流社会的,所接触的都是官员金融家银行家,坐在一块他也跟你谈生意,什么国际形势,政策变化,从旧社会到现在,一点也没有变过。

在建国前,天津最有名的大流氓叫金耀威,手里拿着一个二寸来长的纸条,上面写谁的名字谁第二天就得死,几乎是家喻户晓,却没人害怕他,为什么呢,没人知道他是谁,就连他街坊邻居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天津第一辆汽车就是他买的,晚上回家离着两条胡同就下车自己走回去,怕吵到街坊领居睡觉。

而这个金振邦,就是金耀威的弟弟,掌管天津卫地下秩序,是现世盗门的大当家!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辈子能和这种人物有什么瓜葛,更别提坐在一个包厢里替人掌眼搂货了。

同时,也搞不明白,金一条这孙子,怎么会犯到他手上了,这搞不好可是要命的事!

瞧见我魂不守舍,金三爷大手一挥:“没事,东西看完了,我还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三爷您请说。”我缓过神来说道。

“这血玉,你了解有多少?”金三爷问道。

我想了想,斟字酌句说道:“按行里的说法,血玉也叫血沁,形成一般也和尸体有关,当亡者落葬之时,作为衔玉的玉器,被强行塞入人口,若人刚死,一口气咽下的当时玉被塞入,便会随气落入咽喉,进入血管密布之中,久置千年,死血透渍,血丝直达玉心,便会形成华丽的血玉,可若想将其变得价值连城,则需要在百年之后挖出让活人贴身佩戴十年,再与活人一同下葬,周而复始数次,方能有血玉无暇之效果。”

金三爷满意地点点头:“身为《探花录》的后人,你可曾亲眼见识过货真价实的血玉?”

“小店本小利薄,哪能经手这么贵重的东西。”

“这东西我也没有见过,只不过前阵子有人送来一件,还是个赝品,你说气不气人。”

看见金三爷别有深意的眼神,我心里咯噔一下,咬了咬牙问道:“送您这个东西的人,是不是金一条?”

第八章 金三爷

我们两个人对视良久,我试图看穿金三爷的意图,却发现他表现的滴水不漏,礼貌周到,让人难以捉摸。而金三爷看着我的眼神,却仿佛洞穿一切,让人觉得极为不舒服。

终于,他开口说:“你很关心那个小子?”

我点点头:“金一条虽然爱贪点小便宜,但秉性不是坏人,您是抬手拨云的大人物,还望您高抬贵手,让出一条生路,我愿意付出十倍的价格买回这件玉女投壶,就权当是给您赔不是了。”

金三爷见我谨小慎微的样子,笑了起来:“你一进门,先看人,后说话,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性子。这样很好,搞老货这一行,不够聪明不行,太聪明也不行。老实人会吃亏,但不至于丢命,就像你那位朋友,为了十万块钱连盗门的关口也敢闯,今天要不是你懂得点察物出尘的本领,我还真没打算就这么放你走。”

一听金三爷这话,我冷汗就下来了。刚才我辨别“狗打油”的手段,正是《探花录》中记载的“察物出尘”,这个本事外人可学不会,也没地方学,只有《探花录》对其有详细记载,算是我吃饭的家伙。

难不成金振邦对我那本书起了兴趣?

“你不要紧张,我不会要你那本书的。”金三爷笑了笑,“今天找你来,其实是想找你帮忙,替我做件事。”

堂堂盗门大当家,能找我这小虾米帮什么忙?

金三爷把桌子上的玉佩反扣,忽然叹了口气:“虽然我掌管着偌大一个盗门,可有些事情却是不好让手底下的人去做,而你入行不深,却懂得情义无双,这件事情你要是能替我办妥了,我不仅派人送你朋友回家,还付给你一笔酬劳,你是生意人,觉得我给你开出的条件还划算吧?”

这既是威胁又是要求的一番话让我有些为难,但既然确定了金一条现在就在他的手上,打闷包打到这位阎王爷手上,我要是不救他,怕是只能过几天去海河里捞尸了。

我有预感,七岁那年我爹带我在大悲寺里老和尚给我算的命,马上要变成现实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木门,想了想说道:“能不能先让我见见我那朋友?”

“你不关心我让你干什么,反而要见你朋友。”金三爷笑着摆手,“就在隔壁,你去看吧。”

我道了声谢,起身离开包厢走到隔壁门口,深吸了口气,抬手叩响房门。

木门分左右从里面被拉开,之前带我进园子的年轻人挡在前面,他看了我一眼,然后侧过身,在他身后的地板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等我定睛观瞧,才发现竟然是金一条。

整个就一血葫芦,躺在地上跟头刚被开了膛的母猪似的,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你干的?”我转头看向身边的年轻人。

年轻人笑了:“要不是三爷发话,这孙子已经被买家扔到海河里喂鱼,也算是福大命大。”

“那他没事吧?”

“都是皮外伤,三爷已经吩咐过了,等你下次来,人肯定完好无损地还给你,少一根汗毛,你来找我。”

我叹了口气,看了金一条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转身走了。

回到包厢,金三爷手里端着茶杯站在窗户边上,目光盯着窗外,淡淡说道:“现在放心了吧?”

我察觉到他语气出现变化,估计是和接下来要谈的事情有关,便开门见山说道:“三爷您要我做什么?”

“帮我送件东西。”

金三爷转过身,看着我说道:“河子村,二道口,找一个姓季的,把我给你的东西转交给他,我就把金一条还给你。”

就这事儿?

我带着点儿侥幸的心态问道:“还有别的么?”

金三爷闻言哈哈大笑:“你既不是我盗门众人,也不算是外八行的行家里手,找你办的事情自然是再简单不过了,东西明天一早会有人给你送店里,你要在天黑之前把东西带到,事成之后,我非但会还你人,还给你准备了一份厚礼,保你接下来几年吃穿不愁。”

我没有选择,只能点头。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一位陌生女子走进来说:“三爷,您请的客人都已经到了,他们等您过去呢。”

金三爷点点头,对我说:“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还有,这件事情你要替我保密,谁问也不能说,知道吗?”

“好的,三爷。”我答应说道。

金三爷转身离开,我自己一个人走出大楼,中年人和老荣还在门口等着,见我出来,老荣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看起来还挺关系我的安危的。

我们坐在红旗车上原路返回,一路上中年人坐在前面也没有开口说话,倒是老荣像是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几次,但也忍住没有吭声,直到下车,目送着红旗车开走,他才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送到我手上说:“白爷。”

白爷?

我疑惑地接过名片,名片上印有“大沽海河文化商贸公司董事长荣德发”的信息,顿时心中了然,笑着把名片揣进兜里,“荣爷长我几岁,还是叫我白老弟吧。”

老荣也不客气,笑着说:“那我就斗胆叫你一声白老弟?”

“抖什么胆,以后荣爷没事来小店里喝杯茶,碧螺春没有,信阳毛尖多得是。”

两个人站在门口寒暄时,天差不多已经黑透了,荣德发拍着胸脯表示以后老斋堂的事儿就是他的事儿后,留下名片就开车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我松了一口气。今天晚上我接触到和听见的事情太多了,得好好消化才行,不然脑子会爆炸。

回到铺子,我把门关上又重新在博古柜下面的暗格里将《探花录》掏出来,摆在柜台上,心里盘算着金振邦为什么会得知这本书的消息,我可不记得我家跟这些外八行的偏门有什么关系,家里一直都是普通家庭,住在重庆道,吃喝拉撒上学都在那边,要不是高考失利,我爹硬拽着我让我在铺子里学手艺,我压根也不会踏入这一行。

是什么事情会让金正邦关注到老斋堂,或者说是我呢?

想了半天,我把《探花录》又返回去,掏出另一本书出来,趴在柜台上仔细翻阅起来。

时间到了第二天早上,我把铺子打扫了一遍,出门在街道口买了两屉包子一边吃一遍往回走,就看见一矮一胖两个人影站在铺子门口,往铺子里面探头探脑。

“找谁呢?”

我走过去看了两人一眼,胖的是个光头,穿着黑色短袖,脖子上带着一条大金链子,矮子年纪跟我差不多,带着一副墨镜,穿着花衬衫,看着流里流气的。

胖子一看我,立刻冲矮子点头,“对,就是他。”

我一愣,还没说什么,矮子就走过来很不礼貌地用眼睛在我身上扫了一遍,说:“你这给人看东西吗?”

“那得看什么东西。”我说道。

矮子从裤兜里掏出一块玉片扔到我手上,拿手指了指说:“哥们在潘家园新收的老货,你给看看值多少钱。”

我手里握着玉片,抬眼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就直接把玉片扔回去说:“不值钱,你们走吧。”

矮子正要撸袖子,胖子就给他拦住了,对我说:“哥们这是不给面啊,行里的规矩我们懂,你看好了,给你五百块,怎么样?”

我往嘴里塞了个包子,一边嚼一边说:“看不好呢,我是不是得给你们五百?”

“不然呢?”矮子冷笑说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总算是来了。这俩货的举动,老货行里有个说法,叫“斗眼”。可说是挑衅,也可以说是眼力的比拼,在大货行里经常出现,但放这两个小子手里,就叫讹诈了。

拿着十块钱在夜市地摊上买的小玩意儿到古玩铺子里找人掌眼,你要是说这玩意儿不值钱,他就说是在哪哪几千块钱收的,说你打了眼,非要你赔钱,可你要说是值五百,八百或是一千,他就说东西在你手上破了相,你得原价赔给他,总而言之,不给钱,是善果不了的。

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特别是搞老货行,买的卖的都是稀罕玩意儿,有俩这么个货在你店里死缠烂打你生意肯定是做不成的,而且我这儿最近本来事儿就多,小十万都折进去了,也不差这五百块钱,琢磨着破财消灾吧,正准备掏钱把这俩家伙打发走,就瞧见门外走进来一人。

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

第九章 河子村

矮子瞧见我有些走神,冷笑说道:“今儿你要是敢不出这眼力钱,我们哥儿两个可就不走了。”

我转身走到柜台后面,拎起烧热的茶壶往杯子里冲了一杯毛尖,坐在椅子上说道:“反正我这店里也没什么生意,你们爱在这待着,我也不拦你。”说完一边细细品着茶,一边翻看账本。

俩人有些愕然。他们还以为我会先给东西估个价,然后要价还价,拿个三五百走人,可没想到我这么快就不搭理这茬。矮子下巴一抬,拿手点着我说:“我这东西刚才可是在你手里弄破了相的,你想不赔钱,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没钱。”我低头说道。

胖子一愣,随即撸起袖子就往铺子里走:“想不到这隅东门还有这么不开眼的嫩头,今儿哥们不教教你规矩,你怕是明天连出门的路都不知道往哪开了!”

我抬起头,用手慢慢摩擦茶杯,此时穿黑衣的女人已经站在门口,双手抄在胸前,摆明了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我瞧她没有插手的意思,知道今日肯定不能善了,遂伸出手在柜台抽屉里点出五张一百的大钞出来,交到胖子手上:“拿钱快走吧,我等着出门的。”

胖子见我这么快就乖乖认怂,面露鄙夷,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又把钱用手指点了一遍:“在隅东门做买卖,不长点脑子可不行。”

矮子在一旁冷笑说道:“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就这货,还让咱哥俩走一趟,真他娘的浪费时间。”

“二位怎么称呼?”我问道。

“呵,这你就别管了,以后开店就老老实实开店,不该拿的东西不要拿,拿了就赶紧给主人还会去,做生意吃饱了就行,吃多了,怕撑死你!”

胖子没头没屁股地给我留下这么一句,就带着瘦子转身走了,走到门口时还看了黑衣女人一眼,不过我估摸着是瞧见女人长的好看,才忍不住多留意了一秒钟。

这两个人越看越不对劲,胖子在前,矮子在后,矮子挑衅时,胖子还一直都拦着,到后来才忍不住要跟我摆道也不过是在试探我的虚实,明显在唱双簧呢,特别是临走时撂下的话,分明是有人在试探我。

会是谁呢?

杀牛二炮的人,还是偷我铺子的那个家伙,亦或者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正胡乱琢磨着,站在门口的女人走了进来,对我说道:“该走了。”

我仔细观察面前这个女人,看来跟我差不多大,穿着一身黑色的修身制服,一款素雅的丝巾系在颈间,手里拎着一块被黑色粗布包裹的盒子,扎着个马尾,面色冷峻,给人一种不太好接近的感觉。

“你认识刚才那两个家伙?”我问道。

女人淡淡道:“不认识。”

“不认识你就让他们这么欺负我,万一打起来了,弄伤弄残了,我用什么给你们送东西去。”我没好气说道。

这个女人我也不是第一次见,昨天晚上在柳子巷临走的时候,就是她喊金振邦出去会客的,在包厢外面直接推门而入,说话的语气也没有其他几个人那么恭敬,摆明了就是金振邦身边的秘书或是贴身保镖之类的角色,金三爷身边的是人是狗也会两下子啊,可她居然在门口看戏。

女人见我看穿了,也不尴尬:“会开车吗?”

我点点头:“会。”

女人另一只手又掏出一把车钥匙放在柜台上,淡淡道:“三爷嘱咐让你开车去,天黑之前务必要离开村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三爷和盗门是不会替你收尸的。”

“收尸?”我微微一愣,心知这次去河子村肯定没有金振邦说的那么简单,但也不至于丢命这么严重吧?

女人说道:“记住三爷交代给你的话,牵羊不倒斗,鸡鸣不露头,明天一早三爷会在柳子巷等你。”

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鬼迷心窍用“察物出尘”的手段道破那块“狗打油”。早知道惹出今天这个麻烦,不如当初直接出价把金一条从金振邦手里赎回来,钱是王八蛋,有花就有赚,然后安安生生地开店过日子。现在倒好,捅了一个马蜂窝。我自诩谨慎,却终究是没有勘破这名利心。

三爷转交给我的话我默念了几遍记在心里,等女人走了之后,收拾收拾屋子,带了几件防身用的工具,便将铺子落锁出门了。

三爷给我准备的车子一出门就看见了,一辆崭新的没有上牌照的吉普越野,我拿钥匙开门,上车之后显示检查了一遍油箱,从隅东门到河子口来回三百多公里,满箱油也够跑了。

今天天稍微有点热,车子跑起来尘土飞扬,我买了瓶汽水在开车,一边开一边喝,打算一口气直接开到目的地,争取赶在天黑之前离开那里,回到城市。

河子村地处在天津卫周边一个名叫宁海县下属的河洼子里,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平原和山丘,想找一些风景,但是这一带每年都被雨季的海河水冲刷,风化的十分严重,而河水冲去表土后,植被无法生长,恶性循环,年复一年,最后只剩下稀疏的干枯树干,黑灰色的河床,景色十分单调。

一路同行的,还有两个从北京来的教授和大学生,人是我在离开宁海县的路上捡的,据说是民族大学学民俗的,学校里出了课题,他们就到河子口来收集素材来了。

我没上过大学,所以对有知识文化的人还是挺敬重的,特别是看二人的穿着气质,一看就跟我们老在隅东门接触的那些顽主完全不一样,容易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他们两个听说我是倒腾玉器的,也对我很感兴趣。一路上问了不少有关于玉器古董相关方面的知识,一边听还一边拿笔记,这让我大大满足了一把虚荣心的同时,对接下来的行程也多少有点踏实了下来。

车子经过两个小时的山路颠簸,终于在海河岸边上停了下来,由于时代的原因,那个时期社会基建并不发达,陆路不通的地方就只能走水路,黑衣女人临行时曾告诉过我河面上有船夫摆渡,就不必太过担心。

我先帮他们两个把行礼搬下车,然后把车子停在离着河面稍远的路边上,免得河水突然上涨,再把车搭进去了。

三个人站在河边渡口上,隐隐能听见河对面传来的狗叫声。老教授告诉我说,河子村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村,打明朝嘉靖年间就有了,全村拢共不到三百人,到现在依旧保持着许多古老的传统,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将河子村里一些已经在外界遗失的传统记录下来,修正进教材里,让更多的世人了解到中华民族博大精深的文化。

我听的热血沸腾,突然觉得跟他们比我简直就是一个俗的不能再俗的俗人,又闲聊了几句,远远地,就瞧见一只小船晃晃悠悠地,从河对面划过来。

由于船小一次最多只能载两个人过河,我就让教授跟学生先过河上岸,自己在岸边等了一会儿,抽了两根烟的功夫,船夫又把船划了回来。

船夫是个年过半百的老汉,手上和脸上皱纹横生,埋头划船也不说话,我就掏了根中华递给他,问道:“您这几点下班啊?”

“五点。”老汉说道。

“收工可够早的。”

我笑了笑,自己掏出根烟点上,看着河对岸的村庄越来越近,忍不住问道:“咱这村子,有没有一个姓季的中年人?”

老汉看了我一眼:“没有。”

“没有?”

我愣了愣,但此时船已经逐渐靠岸,我站在船头,看着在视线中越来越清晰的村落,眉头直接皱了起来:“村子里有人结婚?”

第十章 河子村(二)

上岸之后,村子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长贯村中直达后山,而另一条环村而绕,也是到后山的路。

村子是依山而建的,海河到了这里也绕山而行,我踩着青石板铺成的路走进村口,视线里到处都是古老的祠堂和庭院,看上去既古色古香,又没有破败的迹象。

很难想到,在现代化的社会里,居然还在这里蛰伏着这样一个古老村落,怎么看都有点不真实。

而且,每家每户的门口此刻都张灯结彩,门楣上挂着大红色的长布,左右两边红色的灯笼上也都贴着大大的“囍”字,门板上的门神也全都是新张贴的,浆糊还黏在上面没有风干,河风一吹,所有灯笼都朝着一个方向摆着,仿佛整个村落都动了起来。

我站在村口看得直咧嘴,摆渡的老汉把我送上岸就直接走了,看样子不像是河子村的人,可一路走来,方圆数十里荒无人烟不说,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老汉不住河子村,又会去哪里呢?

此时头顶上艳阳高照,可身后却莫名地往脖颈上冒凉气。

可能是河子村的风俗吧,毕竟老教授还来这里搞学问研究呢,人大老远从首都跋山涉水跑到这里,你要是没点稀罕玩意儿,也不值得人家费心费力跑一趟不是?

可是老教授人呢?

我拎着包袱往村里走,村子不算太大,岔路口也不多,一条直路走了约莫十分钟,老教授非但没有见着,就连村子里的人,也没有见到一个。

“见了鬼了……”

我嘟囔了一句,却把自己吓了一跳,暗骂自己越来越没出息。画匠不对神磕头,我雕了这么多年玉,要真是有鬼神,那我也该神鬼不侵,百无禁忌才对。

又往前走了一段,终于听见一个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虽然转瞬即逝,但好歹也给这宁静的村落平添了一点人气。

我顺着脚步声音走到门口,木制的大门比沿途经过看到的那些要稍稍破旧一点,挂在门楣下面的红灯笼上也破了一个窟窿,看来不管是在什么地方,贫富差距和阶级层次都是客观存在,且无法避免的。

我左右看了看,抬手叩响木门,说道:“老乡,能问个路吗?”

可能是村子里太安静了,轻轻的敲门声听在耳朵里也显得有些刺耳,之前在河对岸还能听见的狗叫声也不叫了,好像都被关进了屋子,反正,整个村落看起来就是那么从骨子里透着古怪。

“老乡,就问个路,能耽误一分钟吗?”久听院子里没有动静,我又抬手把门敲了敲。

“你是找人吗?”

冷不丁地从门缝里飘出来一个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同时瞧见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合着院子里的人一直趴在门上在偷窥我。

我深吸了口气,问道:“对,这个村子有一家姓季的人家吗?”

“季?”门缝里的眼睛眨了眨,说:“没有,河子村都姓吴,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不会吧?”我不甘心问道:“就没有外来的吗,姓季,应该是从天津来的,您好好想想。”

说着我顺势从兜里掏出根烟准备从门缝里递进去,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当当当”三声清脆的铜锣声,从村子里祠堂方向飘了过来,清脆且刺耳,给我吓的打了个哆嗦。

什么玩意儿?

我正扭过头顺着锣声飘来的方向看,就听见“吱丫”一声,院门突然被打开,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一把就将我拽了进去。

“嘘……”

抢在我开口之前,一张粗糙的面孔紧贴着我的脸,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唾沫喷在我脸上。

我一擦脸上的唾沫星子,没太搞清楚状况,但也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没事。”

随着粗狂的面孔逐渐远离视线,我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个穿着灰布短褂的中年人,长着一张憨厚的脸,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才会在脸上留下一条条沟壑般的印记。

瞧见我一脸迷茫,汉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才祖祠在叫人,我怕你被其他人发现,你别见怪。”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瞧了大门一眼问道:“怎么,您这村子还不让外来人进村的,这是什么习俗。”

“是规矩。”汉子纠正我说道:“今天是我们族长嫁闺女的好日子,逢喜避神,所有人都得躲在屋子里不能出去,不然会被河神抓进水里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族长闺女晚上可就要遭殃了!”

汉子煞有其事的语气把我说的一愣一愣的,不过早些年我曾经接待过一位从大凉山来的客户,他是彝族人,听他说在彝族一些寨子里,新娘在出嫁前的10天里就得绝食,不吃任何东西,如果口渴了就含上一口水,然后吐出来,不能吞下去。这种习俗被称为“杂空”,坚持的时间越久,代表着新娘越坚贞、越守礼节,会受到族人的赞美,嫁到夫家后所拥有的地位也不一样。

当时我还有点不信,毕竟没有人能做到十天不吃不喝还能存活下来的,但是跟今天这位比,就有点小巫见大巫了。

可是一方有一方的风俗,非洲食人族结婚还易子而食呢,我一个替人跑腿送货的,用不着去操专家教授的心。

“那在天黑之前,我是不是也不能出去了?”我问道。

汉子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瞧那样子好像我现在出去,他第一个给我捆起来似的。

“那到底有没有姓季的?”

“有。”汉子说道:“你说从天津来的我就想起来了,他不是我们河子村的人,就没有在村子里住,平常也很少接触,一时间就没有想起来。”

“那住哪?”

“后山坳子里面。”

我哦了一声,心说难办了,三爷和那个女人特地嘱咐我让我天黑之前务必离开这里,可我现在又出不去,倒不是怕河神给我拽河里,只是过了五点河上摆渡的船夫就收摊回家睡觉了,我得考虑怎么回去。

我看了眼时间,现在虽然还在中午,但瞧着外面的山,我自然晓得望山跑死马的道理,这距离跑个来回怎么着也得一个小时,夏天天黑的晚,村子里又没有车,想在预期时间里完成任务怕是希望不大。

可也不能就这么在这鬼地方干耗着,于是问道:“真有河神?”

汉子人坐在我边上,压低了声音说:“我也是听老人说的,只是听说啊,每年冬天海河枯水的时候,晚上村子里很多人都能听见一种铁链条的声音,从二道口那一段河床传过来,有铁链条的声音,还有女人唱戏的声音,跟唱堂会似的,第二天天亮大家过去看的时候,就发现河床的淤泥里,全都是脚印,大的小的都有,老人说这是水鬼的脚印,河水干了,河神开堂会,放水鬼上来透气。”

“那脚印,你亲眼见过?”我奇道。

汉子点点头:“我不光见过,还下河摸过哩。”

我给汉子递了根烟,然后点上火,轻声问道:“晚上就没去看看?”

汉子抽了口气,在烟雾缭绕中眯着眼睛说道:“我没敢去看,不过有胆大的去过,说是晚上一到天黑,二道口那边就全都是飘来飘去的绿光,人一靠近里面的声音就消失了,当时一共去了三个人,就回来两个,有一个是天黑以后下了河之后就失踪了,老族长不让我们去找,怕惊动了河神,就没人再敢夜里去了。”

第十一章 河子村(三)

河床上面有绿光?

我心头微微跳了起来,脑海里出现一个声音,但拒绝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即便心中不断在劝告自己不要在这地方惹事,可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

汉子嘿嘿一笑,道:“有个人说,二道口河床下面埋有宝贝,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瞧这汉子很有讲故事的潜质,就把一整盒中华烟都掏出来,只是刚把烟塞到他手里,祠堂那边的铜锣声,就又敲响了起来。

“我得走了。”

汉子嘟囔了一声,让我在院子待着别走等他回来,说晚上留在这里吃喜宴,然后把烟揣进怀里,打开院门就溜了。

我坐在门口听着门外密集的脚步声,想了好长时间,这汉子口中所说闹鬼的二道口,可不就是金振邦交代我的去找姓季的那个地方么,还能有这么巧的事?

这可能性太低了,我皱起眉头,难道说金振邦之所以让我在白天把东西交到人手上,天黑之前务必得离开,居然是因为这个?

可那汉子既然知道二道口,又为什么要骗我说人在后山坳子里呢。

我判断一个人是不是骗子最主要的一点就是看他说话的方式。如果汉子是故意骗我,那他肯定不会跟我提二道口的事儿,编这么长一个故事,也没有必要让我留在院子里不让出去,我相信他说的应该是真的。那这二道口河床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埋有宝贝,有没有闹鬼,就得好好想想了。

我想起北京来的那个老教授,那老教授姓古,民族大学里来的老专家不辞辛苦来在这穷山僻壤的地方肯定是知道点什么,我琢磨着有机会跟他碰个面,问清楚这二道口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不知道他跟那个学生现在在什么位置,又愿不愿意帮我找个忙。

坐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听见外面的脚步声逐渐平息,我站起身把大门拉开一条缝,瞧见路上没有人影,就直接把门打开,猫腰就钻了出去。

之前跟汉子聊天的时候,我注意到他提起二道口的时候眼神总是不经意地往西边瞟,琢磨着二道口应该就在这个方向,只是步子迈开还没有跑远,就听见寂静的村子里,一阵女人的抽泣声,悠悠荡荡地飘进耳朵里。

声音低如小声抽泣,像是怕人听见,又有点像小孩子在哭,年纪应该不大,听起来十分委屈。

我还以为村子里所有人这会儿都待在祠堂,冷不丁听见有哭声腿肚子一软险些趴在地上,不过再仔细听,声音的源头就在路边一所宅子里,离着我很近,两步就能到。

到目前为止,这个偏远的小河村给我的感觉除了古老就是诡异,我实在是不想在这里面多待,更没打算插手他们的事儿,赶紧把东西送到趁着天黑前回家得了,只是犹豫了片刻,理智终究是被好奇心战胜,我猫着腰拐到哭声传来的宅子后面,伸手扒上墙头,探出脑袋朝院子里瞄了进去。

跟汉子家不同,眼前的这个院子打扫的很干净,没有堆些杂物,就连地上也都新铺的青石砖,一尘不染的,都快赶上我那铺子里的卫生了。

只是院子的中间蹲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双手扒着膝盖,眼睛红彤彤的,脑袋不停地哆嗦,白皙的脸颊上挂满泪痕。

我瞧着这女孩穿的红裙子应该是嫁衣,就琢磨着她估计就是今天要出嫁的新娘子,不过看起来年纪也太小了点,光是用眼睛看感觉也就十四五岁的光景,稚气还没有完全褪去,跟身上的这身红嫁衣实在有些不搭。

在我瞧着她的时候,女孩也抬头看见了我。

四目相对,没想到女孩表现的十分激动,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小脸蛋变得有些畸形,眼珠子一个劲儿地往旁边瞟,我顺着她的目光,才注意到院子里不止她一个,还有两个人站在门口,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由于距离太远,我听不清楚他们两个在说什么,但看两个人鬼鬼祟祟守在门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此情此景让我很容易就联想到在一些报纸、电视里看到的关于拐卖妇女儿童的新闻,正琢磨着接下来要怎么办,就见院子里的小姑娘亦步亦趋地朝我走了过来。

她要干什么?

我盯着她,小姑娘脸上比我还要紧张,身子哆哆嗦嗦的,还没等我想明白,就见她突然扬手,一个白色的小东西就快速朝我飞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却忘了自己这会儿正扒在墙头上,在手掌抓住白色光点的同时,身体猛然朝后失重,一屁股就摔在了地上。

“谁?”

听见院子里响起惊呼,我也顾不得手里抓的是什么,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扭头就朝着二道口的方向跑。

村子里就一条路,我从宅院后墙绕出来,才刚探出一个脑袋,就远远瞧见从祠堂方向走出来一群人。

这些村民直接奔着小姑娘的家走过来,长的都很壮实,手里拿着棍子,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眼睛里透着诡异的神色,像被长期洗脑的邪教信徒。

领头的一个老汉说道:“天快黑了,把那些外村人都赶出去吧,别让他们在这里过夜。”老头的声音咕噜噜的,像卡着痰,很有特点。

“老头待会儿我就找人给他送出去,女的还没有找到,估计是藏起来了。”跟在他身边的中年汉子说道。

老汉站在门口,对中年汉子说:“老头先留着,天黑之前把那个女的找出来,一块儿送出去,要是晚了,就都别送了。”

中年汉子点点头:“知道了。”

老汉交代完就推门进了院子,中年汉子带着一群人守在门口,我躲在院墙后面不敢出来,想了半天,掏出电话给老荣发了条短信,让他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带人过来,否则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本来这条短信应该是发给金一条的,考虑到目前他的情况也有点不现实,除此之外我在这行当里认识的人真不多,要说唯一有能力,也就只有刚认识不久的老荣了。

坐在墙根底下,我看了眼时间后又把手机揣回兜里,心里开始盘算着眼前发生的这些算是怎么回事,同时把手上的纸条展开,低头瞟了一眼,发现上面就写了三个字:带我走。

我把纸条攥在手里,深吸了口气后站起身,后背紧贴着墙根往里面走,确定村子里只有这几个人不在祠堂之后,一猫腰,顺着村子里的小路飞奔着朝二道口的方向靠近。

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能让我办完事坐船离开这里,我自诩不是什么坏人,但就以眼下的情形来看,我能做的只有尽快离开这里,回去再想办法搭救村子里的这些人。

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咒骂金一条,要不是这孙子贪心我老老实实开着小店也不至于落到这番境地,这破村子太他娘的怪了,今天我要是死在这,金振邦和盗门再不认,真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一路上经过不少人家,都是一座座院子,里面没有人,硬着头皮跑了差不多十分钟,等一口气从村子最西边逃出去,才发现前面没有路了。

海河绕过这里被一道河滩滩脊一分为二,一条绕过后山不知去向,另一条朝南边导流进村子灌溉入渠,是所谓的二道河口。

这是典型的鱼嘴堤坝,是古时无坝取水枢纽工程常用的形似鱼嘴的分水建筑物。

我站在岸边心凉了半截,这里除了一颗屹立在鱼嘴岸头的干枯古树,根本见不到半个鬼影,这所谓的季先生,说的总不会是这颗破树吧。

“喂,这边!”

哗啦啦的水流声夹带着一声微弱的呼喊声钻进耳朵里,我一个激灵,顺着声音扭过头,就看见一道人影躲在枯树后面,鬼头鬼脑地冲我招手。

“快过来!”

瞧见我站在原地发愣,人影从树后面走出来,我才发现原来是古教授的学生,就急忙跑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我看着她问道。

古教授的学生姓童,新疆姑娘,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对着我说:“你看见古教授了吗?”

我摇摇头:“古教授好像被村里人抓住了,他们还在到处找你,你怎么在这?”

她盯着我说道:“先别管这些,你知道这个村子今天晚上要干什么吗?”

我一愣:“干什么,不是村长嫁闺女么?”

“不是!”她看着我说:“今天晚上,河子村要搞活人祭祀,我和古教授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第十二章 河子村(四)

童晓萌告诉我说,根据她和古教授翻阅的《宁海县志》记载:经宁海县往东百余里,有河神,夜半而歌,是以活人祀。

祭祀以活人侍奉河神在河子村自打隆庆年后便一直存在,每逢阴历七月十三,便会在村中选取一位年龄不超过15岁的黄花闺女,穿大红嫁妆,待守闺阁,全村张灯结彩,以大礼侍之,在卯时也就是晚上七点到八点钟左右,将女孩全身上下涂抹上香油,待二道河口的水面上有河神出现,便将女孩投入河中,完成祭祀。

值得注意的是,在河子村村民的眼里,这一天的时间都可以算的上是他们跟河神接亲的日子,河神是新郎,女孩是待嫁的新娘,而他们都算是新娘的娘家人,在祭祀开始之前,他们是不能靠近河面的,否则就算是坏了结亲的规矩。

活人祭祀河神的传统,在这个偏远的小河村已经有了五百多年的历史,要是每年七月十三都会按例举行的话,那么最少也有五百多位年龄不到十五岁的小姑娘,惨死在河中。

“那么说,还真有河神了?”我看了眼河面问道。

“这种闹鬼的传说,大多数发生在人迹罕见的地方,因为听者无法轻易考证,我们去过许多山沟和偏远地区都传说闹鬼,而且风俗不等同于迷信,古教授这次带我来的目的,就是要亲眼考证河子村是不是到现在还有活人祭祀的习俗,如果有的话,我们会将证据录制下来,出去以后交给相关部门,彻底遏制和断绝这种落后且泯灭人性的做法。”

瞧童晓萌说的铿锵有力,我试探性问道:“那古教授怎么办,还救不救?”

“救,当然得救!”她看了我一眼说:“不过我们已经跟他们表明过身份了,他们应该不会拿古教授怎么样,现在还有时间,当务之急是赶在天黑之前找到那个被选做祭祀用的新娘,不能就让她这么白白投河。”

“你打算把人救出来?”我问道。

她奇怪地看着我:“你难道准备见死不救?”随即眼中流露出鄙夷之色,就好像我就是这么个人似的。

在车上我就发现这个外表清秀的新疆姑娘不太怎么看得起我这个生意人,尤其是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像我这种搞老货行的就跟小偷和骗子没什么两样,我也懒得搭理她,寻思着既然这里找不到人我回去也好有个交差的由头,但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院子里的女孩满眼哀求无助的的神情,想要走的念头就一下子迟钝了起来。

童晓萌见我发呆的样子,以为我是被她的话吓到了,就奚落我说:“走吧,走吧,反正我就没有指望你能干什么。”

“我知道人在哪。”我说:“不过院子里有村民看着,你进不去。”

我把在村子里见到的事情跟她一讲,童晓萌虽然看起来是个急性子,但也不至于去做这种买一送一的赔本买卖,她听完之后蹲在地上想了半天,抬起头问道:“你是说他们是打算抓到我之后,把我和古教授一起送出去吗?”

我点点头:“是这样。”

她眼珠子转了转,反手把背在身后的旅行包脱下来放在地上,打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台黑色的索尼DV,将显示器打开后对着我说:“你先看看这个。”

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目光落向显示屏,发现视频画面对准的是一座古老的祠堂,我之前在进村的时候见过,是河子村的祖祠,看起来像是明代建筑风格,全是木质结构,祠堂的台阶都是大块的青石砖铺就而成,两座像鱼又像兽的石雕坐落在门口,雕工精细,栩栩如生,特别是那双眼睛,就跟活的一样,仿佛一过错神的功夫,它就能动起来,生撕了安歇大胆敢擅闯祖祠的外人。

祠堂的前面站着的都是河子村的村民,那些消失在住宅里的村民全都集中在了这里,和想象中的村民聚会不同,这些村民全都站的规规矩矩,人虽然很多,但没有一个人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双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祠堂。眼神异常冰冷,仿佛这群人没有灵魂一样,一种不属于人类的诡异神情流露在这些男女老少的脸上。

即便是透过显示器,我也能感觉到那种不畏惧法律和道德情感充斥在这群人中间,他们好像是在举行一个仪式,不用多猜也知道和晚上的活人祭祀有关。

视频看起来就像是一张静止的照片,童晓萌告诉我说,她才拍到了这几分钟画面就被人发现了,古教授掩护她离开,自己却被这群村民抓住了。

二人在分别的时候,古教授让她到这棵枯树下面等着,只有录到他们完整的将女孩投河祭祀河神的视频画面,他才能把它当做证据交上去,让有关部门来查清楚村子里面的事。

其实他的话我不是很赞同,这就跟一些偏远山区无法解决被拐卖的妇女儿童一样,有些时候即便是人跑出来了警察也未必管的了,为什么呢,除非是异地用警,异地看押将整个村子里的人全抓起来,否则当地的警察压根管不了这么些,谁会愿意在自家门口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有些地方“民风彪悍”这四个字可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但是以古教授从北京来的背景关系来看,他要是铁了心了想管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

看着童晓萌把DV机器往我手里塞,我心里咯噔一下:“你要干什么?”

童晓萌指了指头顶上的树:“我去找新娘子,等她来了你就带她也躲在这棵树上面,到时你把录好视频的机器交给古教授,他会想办法带你出去。”

“那你呢?”我刚开口又觉得不对,新娘子都被救回来了,祭祀河神的视频我到哪录去。

“你该不会是想假扮新娘子去被他们投河吧?”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童晓萌:“你们这些知识分子舍身取义的想法我能理解,但也用不着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还是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商量的嘛。”

童晓萌白了我一眼,把齐肩的长发扎成马尾:“你知道伊犁河么?”

见我发愣,她把双肩包重新背在肩上,站起身对我说:“古教授会在祭祀仪式结束后来找你,希望你晚上不要被吓的尿裤子,有缘再见。”

童晓萌走了,我抱着DV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妮子也太瞧不起人了。

我坐在地上想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儿不怎么靠谱。将新娘子投河祭祀肯定不是直接给人丢河里就完事儿的,那会游泳的还不全他娘的都跑了,不会游的也能折腾几下保不齐就会了,五花大绑是肯定少不了的,最不济,那身上也得绑几块一二十公斤的石头,一丢河里就直接沉底了。

尽管这些事情已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本着生命没有第二次的态度还是忍不住多想了一会儿,然后想通了,就把DV挂在脖子上,翻身爬上了树。

这是棵古槐,瞧着枝干的粗细程度起码也得有百年历史往上瞧的岁数,槐树能长到这个年岁已经不容易,但我琢磨着槐树生长的鱼嘴滩下面的泥土已经被河水抽空了,成了一棵无根之柳,自然逃不脱去土衰败的自然法则。

好在它生前比较强壮,树上的枝丫盘根错节一条缠着一条,躲在上面白天会不会被人发现我不知道,但是晚上只要我不吭声,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

可是骑在上面眼看着日薄西山,河水流淌哗啦啦响个不停,我忍不住扭过头朝河面上看了一眼,只见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很多绿莹莹的光点。

第十三章 河子村(五)

这些绿光蛰伏在河水中转瞬即逝,就好像是有某种庞然大物在二道口的河水里一窜而过,我没有瞧见有水影,但是在这些绿光消失后,却眼睁睁看见一缕青烟从河面上升腾了起来,袅袅婷婷,呼啸着冲上半空中,停留了片刻,便消失在晚霞的余晖里。

我骑在树上看愣住了,心说这河里还真有水鬼?但这会儿太阳还没有落山,半个日头还挂在西山上挣扎着不肯下去,有鬼也怕三光,不应该在这个时辰冒头的。

那就应该是磷火了。

在一些时常会出现断流的河床里,会留下很多鱼类困在这里,时间久了这些鱼就干死了,年复一年,泥里堆叠了好几层腐烂的尸体,到了一定程度,就会飘出来磷火。

这个说法我是从一个卖玉片的黄河河工嘴里听来的,不过磷火怎么可能在水里烧起来,还有那股子青烟是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玩意儿,我越想越不对劲,就从树杈上往上爬,半个身子吊在树梢上,眯着眼睛往河面上瞧。

等了约莫有不到五分钟,那股子绿光又出现了。

这次我瞧的真着,绿光是从河底升上来的,顺着水流气泡直窜向河面,却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化作一缕缕青烟升腾到半空之上,凝聚成一团淡淡的青色薄雾,在空气中游荡了片刻,就又烟消云散了。

我见了这诡异的青烟突然有一种感觉,向毛主席保证我好像在哪见过。心念一动,终于想起来头几天晚上翻看那本《憋宝古谱》时有这样的记载:

山川大地,生气流动,不同区域生气有所不同,也就使地有了不同的地相。天地的气,因形体而止,留而不去,万物变化生存都由气而来生,因而形气合一。就像日月星辰的阳刚之气向上升腾,山川草木的阴柔之气乡下凝集,所以不同的地方生气流转不同,所表现出来的地相也不大一样。

“望气”,是憋宝人寻宝断地的独门绝学,与盗墓翻墓中的“观山”同出一源,都是源自阴阳风水术中的“察形观势”,只不过细节上略有不同。

阴阳先生“望气”都是在太阳升起之前,而憋宝一门则在日落之际,阳气渐荫之时。

望气时一般微睁双目,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山川水泽之气,也就是说,如果想要观察正前方,一般脑袋都稍稍歪一下。

《憋宝古谱》中对望气的颜色也有专门记载:黄灵青妖,赤宝白绝。

如果气色金黄,则是有天灵在此修行;青色一般是妖畜成精;白色则是空空如也。

这里的鱼嘴河岸形成怎么也的有几百年亦或者近千年的历史了,夺天地之造化,吸日月形成之精华,更是有活水流动导致生气不息,如果《憋宝古谱》中记载的都是真的,那么这条河里,定有大妖!

我深深吸了口气,趴在树梢上又等了很长时间,可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怕是已经等不到青气再度出现,已经过了望气的最佳时机。

从树梢重新回到中间的树干上骑着,我盯着已经恢复平静的河面,心中隐隐觉得,那本破书并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倘若里面记载的都是言有其物,这次能活着回去,还要再好好读一读。

但是现在最需要担心的,是童晓萌。

这个妮子自以为有手段能瞒天过海,假扮成投河祭祀的新娘然后想办法自己逃生,可是一旦这河水里真有大妖,那么她就算是带柄冲锋枪进去,也未必能活着上岸。

想到这里,等待的时间开始变得漫长起来。到这个时候我也不能再跟她一样回到村子里,太阳已经落山了,即便是坐在树上也能听见从村子里传来的隐隐乐器奏响声音,想必是在祠堂里的仪式已经举行完毕,现在需要再等些时间,等到太阳彻底落下,夜幕降临之时,就可以将“新娘子”送到岸边,然后投进河水里,完成最终的祭祀大典。

最关键的是,那个院子里的女孩也没有按照约定来找我啊,难不成是童晓萌失手了?

越想越不对劲,我开始怀疑童晓萌已经被村子里的人抓住连同古教授一起送出村子了,破船还有三千钉,眼下把我一个人留在这,算是井里划船,走投无路了。

我想了一会儿,看了看阴暗的天,忍不住打个哆嗦。

村子里传来的奏乐声越来越响,我回过头看见许许多多密集的火光正在村子里汇集,估摸着是祭祀队伍就要到这来了,可眼瞅着也没有地方可以跑,只能耐心躲在树杈子上,祈祷顺利度过这一关,就算是游,今天晚上我也得从这条河游出去,但指定不是在眼下这个位置。

清酒红人面,财色动人心。要不是金一条对那十万块钱起了贪念,我一个卖玉的怎么着也不会被逼到这番走投无路的境地。

河口子的夜晚风吹得有点冷,我抱着肩膀躲在树上,心里盘算着找一条窄河口游到对岸的几率有多大,忽然间,“哗”的一声,余光里身后有一股巨大的火苗蹿上天,整个夜空一下子就亮了。

我惊愕地转过头,看着一群举着火把的村民正簇拥着一定红轿子离开村口朝我这个方向靠近,唢呐声铜锣声锣鼓喧天,这些人穿着相同的黑色露肩大褂,锣鼓虽响,可这些人的脸上却在火把光亮的映衬下死气沉沉,带着与奏乐声既然相反的面孔,当中四个人扛着顶红色大娇,可是看这表情,抬的哪里像是轿子,就算抬棺材也没有这么丧脸的。

这时,我注意到走到队伍最前面,一个带着硕大面具的人,那人穿着五红大绿的长袍,面具上画着青面獠牙的鬼脸,袍子上挂满铃铛,走起路来“呼啦啦”的铃声随着河风肆意飘荡,走路的动作似跳又舞,在队伍快靠近的时候,忽然就双手指天,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

“河神起祀,万调丰顺,岁在酉卯,大喜大利!”

宛如萨满巫师祭天侍神,声音并不高亢,穿透力却是极强,念唱着咒语,嗡嗡的,非常特别,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白天在村子里见到的那位老汉。

我本以为这老汉是河子村的村长或者族长之类的身份,但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是今天晚上祭祀仪式上的祭司。

我把挂在脖子上的DV取下来,身体在树杈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架在上面,打开镜头对准送亲队伍,按下录制键。

浩浩荡荡的祭祀队伍在原地停了下来,从老汉的身后走出来四位同样穿着五红大绿袍子的人,脸上带着面具,却没有在衣服上悬挂铜铃,看起来身份地位要比老汉低一些。

这四个人开始围着老汉手舞足蹈起来,动作僵硬扭曲,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异常诡异。

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心里正琢磨着是不是投河也要选定个时辰的时候,突然想了起来,童晓萌在白天的时候告诉我说,《宁海县志》在对河神祭祀的记载中提到:等河神在河里出现,他们才会将女孩投入到河水里祭神。

这时,队伍中突然有人扯着脖子喊了一声:“河神娶亲,万邪退避!”起舞的祭祀停下了动作,队伍里男女老少的眼睛,都直勾勾地往我这边看。

咕噜噜噜……

我浑身战栗着,听见身后激流的河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阵水里的冒泡声,在此时此刻,异常刺耳!

第十四章 河子村(六)

河水的流势很大,水位还很高,少说也得有七八米深,河水很清澈,白天的时候能看见浅滩下面的淤泥。但是海河水再清澈也是有限度,特别是河水中心最深的地方,一片漆黑,再加上此时夕阳将落,晓月未升,整条河面黑漆漆的,下面有没有东西,我也看不清楚。

人在什么时候想象力最丰富,就是在眼睛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

我估摸着可能是河底稀泥里的空气被水流带动冒了出来,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也不敢去想那么多。

“请神登岸,送神归位!”

身后一声唱罢,寂静的河岸上又热闹起来。

我急忙扭过头,看见送亲队伍在五名祭祀的舞动带领下,簇拥着红轿子往鱼嘴岸滩边走,瞧着火把逐渐照亮河面,又赶紧把头转过去看向水面。

就在这时,那水下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响,就像是地震一般,河面上溅射起白花花的水珠,河水像是烧开了一样,从水下咕咚咕咚冒出碗口般大的大水泡。

那大水泡腥臭无比,我躲在树上也忍不住捏住了鼻子,紧接着就听见水中呼啦一声,水下就翻上来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棺材。

那棺材周身墨汁一般漆黑,上面纵横着一道道的鲜红色的墨线,各处还用朱砂画了蝌蚪一般的符文,红是鲜红,黑是墨黑,在火光映衬下,看起来分外触目惊心。

“跪拜!”

这时,听见树底下扮成祭祀的老汉尖声叫喊,所有的村民齐刷刷地朝黑棺跪了下来,一个个面色虔诚,宛如正对神明。

那黑棺在水面上浮浮沉沉,竟像是受到了岸上村民的感召,一路朝着岸边逆流而上,直到搁浅才停了下来。

我张大了嘴,瞧着那口棺材,开始怀疑县志里记载的是不是真的,河神上岸,祭品投河,要是古教授能看见这一幕,肯定眼珠子都得从眼眶里瞪出来。

好半天,才又听见老汉张开了嘴,拖长了嗓音喊道:“叩拜!”

接下来,那四位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祭祀,尖叫着冲上前,手指着天空嘶吼了起来,姿势怪异地扭动着全身,所有的村民也跟着嘶吼朝黑棺叩头,即便是撞在松软的泥沙地上声音也非常响亮,这些村民,好像忘记了自己是人类,歇斯底里的样子与野兽无异。

枯槐位于这场狂热祭拜仪式的中心位置,我躲在树杈上几次险些被震得摔下去,不得已把DV重新挂在脖子上,两只手死死抱住树干,目光在人群中游离,居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古教授!

古教授就跪在红轿子前面,穿着灰色的露肩短褂,一张老脸憋得通红,但是我注意到,他每次磕完头抬起脑袋的时候,眼珠子都枯槐上面玩了命的扫,感觉是在找什么东西。

我一下子兴奋起来,悄悄地从树杈子里面伸出一只手,想给他打个招呼。

可随着场面一度狂热,就听见身后“砰”的一声,紧接着“咕噜咕噜”一阵闷响,我错愕地扭过头,发现黑棺的棺板竟然自己裂开了,棺材板飞向一边倒插在泥潭里,黑棺之中,并排躺着一堆圆润红艳的女尸。

这些红艳艳的女尸,一个个面色红润,宛如睡着了一般,身上穿的有花布衣裳,也有长袍大袖,也有曼娜清纱,显然是各个朝代的女人都有。

我看傻了,在我这个位置刚好能把棺材里面的女尸瞧个真着,脑子一时间有些发懵,合着所谓的河神,竟然是一群已经死去的女尸?

这场景实在太过诡异,若是说这棺材里真跳出一具僵尸,或者是说是什么水怪妖魔,这么多人在场我也能接受,可瞧着这些古怪的女尸躺在里面,我真想把古教授从人群里拉上来问问,说好的迷信呢?

黑棺起盖,那些祭司也不跳了,村民们也跟着安静了下来,他们呼呼地喘着粗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岸边那口黑棺,神情虽然有些木讷,但还是掩盖不了眼神中的恐惧。有些村民甚至开始偷偷地往后退,给人的感觉是他们也没有想到会磕出这么个玩意儿出来,想跑又不敢跑,只能硬跪在这里撑着。

倒是老汉反应极快,一把扯掉脸上的面具,背手站在外面,盯着黑棺喃喃说道:“看来河神对我们之前供奉的祭品不太满意,今天晚上要是还不能让他老人家点头,恐怕在场的各位谁也活不过今晚!”

这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跪在后面的村民脸都白了,我相信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先跑,其他人肯定都要跟着疯跑回去。

我低下头,从树杈子里找到了古教授瞧上来的目光,当即将脑袋往下探了探,冲他做出了一个“怎么办”的嘴型。

古教授没有说话,抬起手冲我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我都快哭了,都他娘什么时候了,就别说英文了啊。

这个时候,余光里瞧见老汉转过身,急忙把脑袋缩回去,接着就听他说道:“诸位乡亲父老,河神娶亲是我们河子村一年一度的大事,今日河神不满我们曾经给他献祭投河的祭品,想必是祭品上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我建议,这次准备的祭品不变,但是需要再增加几位,供河神挑选。”

当老汉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跪在地上的村民脸都绿了。

村民们不傻,自然懂得他这句话意味着什么,那就是除了这顶红轿子之外,还要再挑选几位芳龄不过十五的女孩一起投河祭神。

当然有些人的脸色比之前要好很多,我琢磨着多半是家里没有符合这类条件的孩子,可有些人就不一样了,一张脸惨的比黑棺里的女尸还白,紧张的浑身发抖,眼看着就要死在投河祭品的前面。

老汉假装没有看到,而是开口念到了几个名字:“你们几个的闺女今年好像还没有满十五吧?”

此话一出,村里的其他人都长出了一口气,特别是一些人,眼神中甚至有些惊喜和庆幸。

但是被点名的那几个汉子都傻了,木讷地抬起头,哆哆嗦嗦说道:“族长,我们的闺女……”

老汉摆摆手:“本来今年是打算在你们四个人里面选一个的,但是吴老大想着你们这几个闺女学习都不错,将来还能到大城市里念书给村子做出点贡献,就拿自己闺女给你们顶了,吴老大能为了你们把自己闺女送上来,你们就打算这么报答他吗?”

听到这话,有些村民立即站起身,刚要开口说话,就瞧见岸滩上的黑棺,一骨碌又跪了下去。

“吴老六,人老大都能为了你们牺牲自己的闺女,咋到你就不行了喃?”

“老六啊,这可是干系全村几百口子性命攸关的大事,你可不能这么干啊。”

“再说又不一定是非得是你,指不定河神看上其他人家的闺女也说不定啊。”

那几个被点名的汉子脸色铁青,绝望地抬起头看向老汉。

“属龙、蛇、牛的人留在下来守在这儿,其他人跟我回村子,去老六他们家准备准备。”

老汉带着村民走了,留下几个守夜的汉子手里举着火把,眼前的光亮一下子减弱了不少,我盯着树下面那顶大红轿子,心里琢磨着既然古教授还没有走,那童晓萌应该也还留在村子里。

因为光线太暗的关系,我也看不清轿子里坐的人长什么样,但是听刚才这些人说话,应该还是之前在院子里见到的那个小女孩,心里正盘算着要怎么从树上下去,就听见身后的河面上“哗啦”一声,像是钻出来什么东西。

第十五章 河子村(七)

我还没敢回头看,就见树底下那几个守夜的汉子跟见了鬼一样,火把往地上一扔,叫声凄厉地就朝着村子的方向跑。

我合计着这是肯定看见什么不得了的玩意儿了,更不敢回头,身子僵在树上,两条腿玩了命的打摆。

都说深山老林和荒无人迹的河口最容易出现不干净的东西,我琢磨着要是这河里真的有妖,按照《憋宝古谱》上记载,那河里面起码得有大宝贝才对。

不过到这个节骨眼上,钱不钱的也没有那么重要了,但是瞧见古教授给我做的手势,他应该还有办法应付眼下这局面,要不是给我来英文,估计我也能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河岸上一时间就这么僵住了,眼下这边就只有我一个活人,还有一顶红轿子跟一口棺材和不知道什么河水里爬出来的什么玩意儿,我尽量不去想一些电影小说里曾经见过类似这种场景的画面,但等了很长的时间,河水“哗啦”那一下之后,就彻底失去了动静。

久等无声,我试探性地朝树下面的红轿子喊道:“里面有人吗?”

太安静了,我都怀疑这轿子里装的到底是不是活人,但活人祭祀总不至于弄个死人装在里面投河吧,想了想,我咬着牙回头看了一眼,河面上平静如初,根本就没有我幻象的那些东西出现。

我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看了眼村子的方向,估摸着逃走的那几个人这会儿应该已经进村了,便翻身从树杈上溜到地面,两步走近娇子,抬手把娇帘掀了起来。

“童晓萌?”

我不太敢相信地看着轿子里的女人,穿着大红嫁衣,脸上的妆也化的十分好看,马尾被扯下来披在肩上,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我,要不是嘴里塞的那团黑布,我还以为是不小心闯了人洞房了。

“你怎么在这?”

我扯掉她嘴里的团布,看着她问道:“你还真要替女投河,然后被古教授写进教材里?”

童晓萌大喘了几口气,对我说:“都走了?”

我点点头:“河里出了妖怪,得亏你没下去,要不然这会儿棺材里躺着的指定有你。”

童晓萌被关在轿子里,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不太了解,时间紧急我只能简单地告诉她:河里有妖,还有一口装满女人的黑棺。

说完之后,我才发现童晓萌的手脚也被绳子捆着,就从腰里掏出匕首想给她解开,可谁料她一瞧急忙说:“等一下!”

四目相对,童晓萌盯着我说道:“你现在回村子还来得及,去祠堂里找那个女孩,然后带她离开,古教授会在那边接应你,现在就去。”

我疑惑地看着她:“录像呢?不拍了?”

“不拍了,这个村子里的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就按照我说的做,把女孩救出来,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回来的。”

瞧着童晓萌一脸坚毅的表情,我点点头,把捆住她手脚的绳子割断,然后将匕首塞到她手中:“你先自求多福吧!”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连大学校门都没有出的丫头片子使唤,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童晓萌做事时的那双眼睛,让人很难有反驳的念头,就好像不按照她说的去做,我他娘的就是个社会败类一样,正义感太足了。

我琢磨着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两个从大学院校里走出来的专业人士,叮嘱她几句之后,又翻身上了树,把DV机器架在树杈子上,将镜头对准那口黑棺,然后马不停蹄地溜下树,朝着村子的方向跑了过去。

此时更深夜静,我倒也不怕被突然出来的村民遇见,那些人手里都举着火把,目标很好认,在跑的过程中,我的心思还停留在那口从水里突然出现的黑棺上。

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最忌讳棺材入水。即便是水葬,那也是将灌木密封在大船上,把大船凿空沉水,那棺木还是不会见水的。

这倒好,几个人都躺在一块,不过照老汉话里的意思,这还真是历朝历代河子村投进河里供奉河神的祭品?这也太惨无人道了,关键是每个都长的那么好看,实在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水棺不腐,女尸不烂,其中原由估计也只有回去翻看《憋宝古谱》才能找得到了。

我沿着白天出村的路线又重新潜回村子里,这会儿大部分村民估计都还在吴老六那几个人的家里,想突然说服一个人把亲闺女扔进河里淹死可不是那么容易,最重要的是,我得抓紧时间,最好能赶在他们出村之前找到古教授连同那个女孩和童晓萌一起带出去,童晓萌现在这么做就是在为我们争取时间,一旦被这些人发现投河的祭品不见了,怕是我们长出三头六臂也很难离开河子村。

我这好几年没有锻炼,突然连窜带跳又跑这么远的路,身子还真有点大喘气,等摸到祠堂后院墙的时候已经感觉有点前气不接后气了,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翻上院墙,瞧见四下无人,就直接跳了下去。

落地的一瞬间,迎面而来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的狰狞鬼脸,给我白毛汗都吓出来了,跟身后退连走了数米,才发现脑袋是在视频里见过的水鬼雕像,雕像不仅立在祠堂正门的青石街下面,就连后面也有,造型各不相同,却无一例外地都透着诡异。

在这个位置,我把前面祠堂看的清楚。很古老,却又不失恢弘,面积和气势绝不亚于天津卫城里的一些府宅大祠,跟这么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比完全不搭调。

这个村子比我从外面看起来要有钱的多,可是这里三面环水,背靠大山,山是孤零零的独山,水里的鱼,山上的野兽也不至于让他们发家到这种地步,他们的钱都是从哪来的呢?

忽然间,从水鬼石雕的背后冒出一人影出来,吓了我一跳,但紧接着发现是古教授,我两步上前急忙问道:“人呢?”

“在祠堂。”

古教授抓着我的手绕过石雕,才发现在石雕的内侧还有一小段青石板铺成的台阶,不及正门那么宽大,却足够一个人独往。

两个人跨过石阶站在祠堂后面,面前是一扇木制的小门,古教授左右瞧了瞧,拉着我的手推门而入,在这里,我瞧见了平生见过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座把层高足有五六米的房间填满的供案就立在我面前,上面一层一层密密麻麻的小格子里摆满了逝者牌位,每个排位前都摆着一盏火苗摇曳的烛灯,供案呈金字塔形,从下往上粗略地数了数,最少也得有近五百名亡者的排位,常年供奉在这里。

“知道这个村子的人为啥什么事都不干,还能几百年下来都衣食无忧吗?”古教授看了我一眼问道。

我木讷地转过头:“为啥?”

“就因为这些牌位。”

古教授抬起头,目光在供案上游离:“从明朝隆庆年间开始,这个村子就保留了每年都将一位十五岁少女投河祭神的传统,一开始我在学校查县志的时候只以为是迷信行为,但是今日见到吴小妹才知道,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啊。”

“吴小妹?”我问道:“是那个吴老大的闺女?”

古教授点点头:“是她带我来的,还告诉我了我一个关于这个村子不为人知的秘密。”

“什么秘密?”

“你知道血玉么?”古教授问道。

“知道,活人与死人一起养玉,血丝深入玉璧,是玉器之王。”我回答说道。

古教赞许地看了我一眼,认真说道:“这个河子村,就是在拿活人养玉!”

第十六章 河子村(八)

玉和翡翠都能养人,能养人的玉叫做活玉。活玉和人一样,有肉眼看不见的毛孔,我们通常管这玩意儿叫“土门”,是排泄玉石内部杂质的管道。玉与人体接触,人的体温就给了它养分,使其有了生命,它就会不断地变化,这也无异于把人和玉调换了个个儿,玉养人,变成了人养玉。

行里少有人专门养玉为生,毕竟这玩意儿太耗时间了,没个一二十年的贴身佩戴根本瞧不出什么变化,可也不见得每个做老玉的人一天到晚身上都挂着一吊子玉活着,所以真正被养成的玉,通常都是传家宝,非到万不得已,或者遇见败家子,否则很难流传到市面。

以古教授的见识,我相信活人养玉这种事儿对他来说即便是没见过,也不见得没听说过,可瞧他这满脸严肃的样子,我心知河子村的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古教授看着我说:“这血玉的养成,你可知道一些?”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目光扫过眼前这些牌位,低声问道:“您是说,这个河子村,在养血玉?”

见古教授默默点头,我一下子不淡定了:“血玉有市无价,可个个都要命的东西啊。”

之前在柳子巷的时候,我就回答过金振邦关于血玉的问题,没有想到今天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还能再提到血玉。一块上好的血玉,需要几百年的时间活人与死人共同含养,即便是最次的血玉,只要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按品质定价,少则十万块,多则数百万,更别提用活人养,死人含的玩意儿了。

想到这儿,我心里大概明白了古教授想要讲的意思,就问道:“所谓的河神祭祀,就是让一些提前被选好的女孩,从一落生就贴身佩戴玉器,等到她们长到十五岁时,将这些女孩投河入水,等百年之后将其尸体挖出,炼成了血玉,再在市面上高价售出,所以这个村子的人什么都不用干,也能几百年衣食无忧了。”

古教授没有完全赞同的观点:“几乎这个村子里每年出生的新生儿,只要是女孩,在落地的时候都会挑选一块玉器给她戴上,等到十四五岁的时候,再从中挑选适合的祭神人选,不过这个决定权掌握在族长的手里。”

“十四五岁……”

我摇了摇头,所谓的血玉在行内很少人这么叫,未免习惯叫它血沁,是尸体腐血沁入玉中造成的,活人佩带玉器一样能产生血沁效果。这跟携带者的体质有关,体质越接近贫血,就越能造成血沁的效果,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道理,一般十个年头左右也就能看出来了。

我琢磨着那老汉挑选祭祀人选的标准应该就是这个,要是不出意外的话,把吴小妹现在找来对质,就一定能在她身上的那块玉器中发现血沁。

可他们为什么要将这些女孩投河呢,海河水在二道口被鱼嘴滩分流,水势极大,人扔进去当时就被冲没了,哪还能等到百年之后再将她挖出来,更何况,虽然常听人说寒水存玉这个道理,但是你也得找个东西把人裹着,一不能快速腐烂,二不能被鱼虾吃了干净才对。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那口棺材里的几具女尸。

蓦地抬起头问道:“河里那口黑棺是怎么回事?”

古教授说:“这口黑棺应该就是河子村用来保存尸体养玉的物质媒介,被常年沉在水底,气压下沉,再加上连年不断升高的水势,导致河床内水压不稳,棺材被压力冲上了河岸,同时棺材里的尸体散发尸气膨胀,冲开了棺板,才有了今天河神显灵的一幕。”

我都听愣住了,看着古教授问道:“那为何棺材里的尸体可以保持肉身不腐,和活人一样呢?”

古教授说:“那是口用阴沉木打造的棺材,配合上河底长年累月冰寒的温度,想保持肉身不腐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据我推测,在二道河底,应该不止这一口黑棺,祭祀河神的传统在河子村自打隆庆年建就有,那些被投河祭神的无辜少女的尸体除了已经被取出血玉之外的,还停留在河底之内,我让童晓萌下河的目的,就是要证实这些黑棺的存在,等我们出去之后,再将这个河子村直接端掉。”

“可是童晓萌一旦被关进棺材里投河,你确定她还能活着出来?”我不确定问道。

古教授笑了笑:“童晓萌是全国大学生游泳锦标赛的三冠王,她自小在伊犁河边长大,你可不要小瞧了她在水里的本事。”

我点点头,话是这么说,可是从河里窜上空的青气总让我感到有一丝不安。

观望四周,偌大的祠堂就只有这一座金字塔形的供案,若上面每一块牌位都代表着一块上好的血玉,甚至是拥有数百年历史的无暇血玉的话,那么这座祠堂,就无异于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金库,其价值难以估量。

“东西你带来了吗?”古教授突然问道。

我一愣:“什么东西?”

“摄像机啊。”

古教授朝我比出一个“OK”的手势,眼睛正好对着食指和拇指勾成的圈,看的我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问道:“你要它干什么?”

“录下来啊!”古教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把祠堂和祭祀的过程一录,等我回到北京交给相关部门,这个村子他跑不掉的啊,你不会没带吧?”

“手机不行啊?”我掏出手机递给古教授:“也有摄像功能,但肯定没有你那个拍的清楚。”

这个时候古教授也管不了那么多,把手机接到手之后,对我说:“你还得再跑一趟,吴小妹得知晓萌顶替她去投河,非要去河口救人,你现在去找她,找到之后带着人到白天渡河的口子等我,我带你们走。”

我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牌位,猫腰就从祠堂后门钻了出去。

人心从来都是不可测的。三年前我曾经跟着一个老师傅下到黄河古道收一些老物件,也是一个偏远的河村,村里的人都不富裕,靠每年黄河断流在河床挖老东西为生,我们看中了一家姑娘家的破碗,明靖年间的物件,本来不怎么值钱的玩意儿,被我们一出价,家里的几个兄弟为这个打开了花,最后碗也碎了,一个兄弟被打断了一条腿,光是接那条腿的价,都能买俩这种碗。

我离开祠堂的时候,还能听见打村子北边传来的吵闹声,估计这群人是为了祭品的人选闹出了分歧,这也难怪,拿钱的时候肯定都是好说好笑,轮着自己家闺女投河祭神了,当爹娘的有几个能真正乐意的。

在二道河口,我没瞧见古教授口中的吴小妹,吴晓萌也没有看见,这让我感到有些意外,就顺着河边跑边找,不知不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黑棺的旁边。

我一眼就瞧到了躺在里面的几具女尸,之前是躲在树上看,火光影绰瞧不真着,可是离近了看,就发现这些女尸身上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丁点腐烂或者肌肤萎缩的迹象,身姿曼妙,脸色圆润红艳,跟寻常见到的大活人没什么两样,甚至要更为有生气。

我响起古教授对黑棺女尸不腐的解释,觉得不像是那么回事,也不敢在这地方多待,转身要走的时候,就瞧见穿青纱的女尸,睁眼了。

第十七章 河子村(九)

我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扭头就要跑!

可刚扭过头,就感觉到脖子上一凉,余光里,一只惨白的胳膊从黑棺里伸了出来,在月光的照射下,狰狞夺目,掐着我的脖子猛地往后一拽,身体陡然失衡,朝着黑棺里倒摔了进去。

身子摔进黑棺的一刹那,视线中棺板遮住了月光,就好像月光照不进来一样,眼前的画面一下子模糊起来,一股奇怪的香气充斥在棺材里,幽幽地钻进鼻孔,大脑瞬间就变得迟钝,就连想逃出去的欲望,也跟着缓慢起来。

我躺在棺材里有些不知所措,后背全都是软绵绵的感觉,我自知这是压在那些女尸身体上面了,这些身姿曼妙的肉体让我感觉如芒刺背,特别是那个伸手把我抓进来的女尸,此时此刻应该就躺在我身子下面。

棺材里的能见度很低,我动不了,也没有勇气去看身后的女尸眼下是什么模样,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她箍在我脖子上,越来越紧的手臂。

我感觉到浑身的血都凉了,却又一点也打不起精神来,昏昏沉沉中,冰凉的手臂缠着脖子越来越紧,皮肤与之接触之处,如腊月寒冬光着屁股躺在雪地里打滚,让我逐渐陷入混沌的意识,却又有那么一些回暖的迹象。

这个时候,棺材外面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脚步声音很密集,但是没有一个人说话,逐渐有火光在棺外隐现,像是河子村的村民赶了回来。

我躺在棺材里不能动,心里琢磨着老汉说服人的速度有点快,能让一个人突然就接受把亲生女儿扔进河里祭神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还没来记得多想,就听见外面有人在扯子嗓子喊:“丫子才十二岁,还没有到祭神的年纪,你们这么做,是要遭河神报应的!”

这人的声音很有特点,叫喊的时候像是嗓子眼里卡有痰,咕噜噜的,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扮成祭祀的老汉。

不过听他话的意思,是他自己的女儿被选做当祭品了?

这老汉的岁数不像是还能生养啊,那就应该是他孙女之类了的。

我突然觉得有点意思,老汉想说服其他四个人把女儿供出来祭祀河神,可没有想到自己被他们四个给说服了,有点想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老汉歇斯底里地叫喊声像是被人控制了起来,当中还夹杂着女孩的哭声,哭声越来越近,老汉的声音还停留在原地回荡,然后就是扑腾一声水花溅射的声音,哭声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这么快?

这人还没有装进棺材里,就这么赤裸裸地给扔进了河里,这他娘的不是谋杀么?

我开始感觉事情有些不对,最起码不像是古教授分析的那样,竖起耳朵,就听见老汉像是哭背过了气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就是一阵沉闷的脚步声朝着黑棺靠近,旁边还有人噗嗤噗嗤地喘着粗气,感觉手上抬有什么比较重的东西。

棺板!这群孙子要封棺!

他妈的,我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但是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一切变化来的实在是太快了,没有祭祀,没有祷告,没有仪式,直接把人往河里一扔,就要封住这口黑棺了。

强忍着骂娘的冲动,知道这会儿骂谁也不好使,我拼命地提着劲儿想要从女尸的手中挣脱,从棺材里面站起来,但事与愿违,眼下的境况能保持清醒已经实属不易,女尸跟八爪鱼一样死死缠住我的身体,我只能祈求来封棺的家伙能往棺材里面看一眼,发现我这个不明受害者。

从棺材沿上探出一人脑袋出来,尽管逆光有些模糊,可我还是认识这个家伙,就是之前把我拉进院子里的那个汉子,他那张方脸极有特点和辨识度,跟个板砖似的,神情肃穆地出现在我视线当中,整个脑袋露在外面,但让我绝望的是,这个孙子居然闭着眼!

我操你奶奶个腿啊,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怕的,不至于闭眼干活这么严重吧。

在汉子出现后,接二连三又探出三个脑袋出来,就跟商量好了似的,个个眼睛闭的跟菊花一样,四双胳膊抬着一块漆黑黑的大棺板,高举过胸口,“砰”的一声,就给撂下了。

绝望,

发自骨子里的绝望。

我眼睁睁看着棺材板扣在上面,被一点点挪正,纹丝无缝地紧贴着棺板,视线陷入彻底的黑暗,“砰砰砰”的凿钉子声,就像是黄泉丧钟,把我最后一丝希望也给凿没了。

我没有料到事情会突然发生到这种地步,更没有想到女尸会睁眼,硬要拉我进来陪葬。

几声重重的落锤声敲罢,黑棺内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在密封的环境里,任何声音和气味都显得格外清晰,那股子像是麝香却又掺杂着胭脂气息的味道全钻进了鼻孔里,大脑瞬间混浊了起来,一种非常复杂隐晦,又无法言喻的感觉在我心头蔓延开来。我突然感觉到这活人炼血玉的法子,是不是和这口黑棺有关系?

不过这个时候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考虑血玉的事情,身子底下的女尸像是活了起来,箍在脖子上的两条胳膊有松动的迹象,等我发现自己身体已经逐渐恢复知觉,试着撑开束缚时,就听见棺材下面有人说话:“不想死就别动!”

我愣住了,听声音是个女人,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是又感觉得到,说话的人不像是女尸,声音听起来很压抑,像是被压着喘不上来气,就大着胆子问道:“你是谁?”

“下午我给你扔过纸条的!”

尽管脑子已经不太灵活,可还是一瞬间脱口而出:“吴小妹,你是吴小妹!”

“嗯,是我,你怎么会在这?”

我一听心凉了半截,合着之前的事情她都没看见,我还以为拉我脖子的女尸是吴小妹乔扮的,又怕说出来吓着她,就试探性问道:“你怎么会来这,你不怕这些女尸啊?”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要不是古教授救我,我现在也已经死了。不过我既然没死,那我一定会让这个村子里的人后悔!”

听她咬牙切齿的语气,我禁不住问道:“你想干什么?”

吴小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这口棺材里的女尸,是河子村祖先从明朝开始就存放在河底的玉尸,她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带有一块最好的血玉,是这些玉尸改变了河子村的风水,才能让一块需要一百多年才能养成的血玉不到二十年就能出现。”

玉尸?风水?

我诧异道:“你一个小姑娘哪知道的这么多?”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今天我没死,他们也别想好活!”

说话空隙,棺材开始缓缓摇晃了起来,我心知这是要抬棺投河了,就急忙问道:“你是不是想把这些女尸身上的血玉弄走?”

“你怎么知道?”吴小妹惊道。

我也懒得跟他解释这么多,直接问道:“等你拿到血玉,你有什么办法离开这里没有?”

吴小妹信誓旦旦说道:“有!我带有镐子,能从里面掘开棺材,我们就能离开了。”

我一听不管成功的几率有多大,但总算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可同时拿不准身子下面这些女尸究竟是死是活,正要开口,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夹在女尸中剧烈翻滚,紧接着“砰”的一声闷响,脑袋重重砸在棺材板上,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第十八章 河子村(十)

赶等再醒来,只感觉脑袋要裂开了一样,大脑还没有完全恢复意识,就听见吴小妹惊恐地尖叫了一声:“女尸活了,她在摸我的脸!”

狭窄密封的空间里,这一声尖叫差点刺穿了我的耳膜,也让我迅速清醒起来。

“你在哪?”我冲着黑漆漆的棺材内喊道。

“快,快救我,这些女尸想要杀我,快救救我!”

我听见吴小妹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心知这是被吓破胆了,只是眼前漆黑一片,我只能凭着感觉伸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可试了几下,发现身子已经完全被女尸卡住了,胳膊能伸到的地方有限,再加上吴小妹的哭声振聋发聩,根本分不清声音具体是从哪来的,想了一会儿,反手摸进裤兜,把打手机掏了出来,连按了两下,总算是打着了火。

“卧槽!”

火苗蹿上黑暗的一瞬间,一张又一张女尸的面孔出现在视线里,近在咫尺的距离,我连她们肌肤里的血丝都能看得异常清晰,苍白,冷漠,死气,无一例外地睁开双眼,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

我感觉嗓子眼里像是堵上了一团棉花,张大了嘴想叫又叫不出来,看着三张女尸的脸骨头都软了,木讷讷地对视几秒钟,就听见“噗”的一声,好像有人在耳边吹了口气,打火机上的火苗,就熄灭了。

当视线再一度陷入到黑暗之中,大脑本能地产生许多不合时宜地幻想,我尽量不去想这些,可手脚却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来,除了耳朵里还能听见吴小妹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已经不太能感觉到身体知能的存在了。

刚才黑棺被投河入水,此时应该已经沉入到了水底,在密封的环境下我们能存活的时间不长,即便是没有这些玉尸,等棺材里的空气被耗光,我们也只能面对窒息而死的命运。

我已经不指望这个状态下的吴小妹还能用镐子敲开棺盖离开了,颤抖着手去摸腰里的刀,摸到了却怎么扯也扯不出来。

但是等了一会儿没见女尸有什么举动,我又按了两下打火机的开关,所幸还能点着火,可就在那三张女尸的脸重新出现在视线中时,“噗”的一声,火苗就又被吹灭了。

在黑暗中,又等了一段时间,当我再度将打火机打着,结果虽然如出一辙,可我却想起了《憋宝古谱》中记载的一句话:

金银童子玉娇娘,珍珠小妹,奇器丑郎。

天下万物,如同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就像是吃人的老虎怕豺狼,敏捷的毒蛇怕秃鹰一样。既然这些女尸被吴小妹称作是玉尸,那么归根结底也带有一个玉字,玉字当前,纵有三怕:怕火,怕冰,怕摔,怕姜。

长期处于低温冰冻环境中,会使玉色与光泽度大幅下降,失去鲜活色彩,形成“死色”;倘若玉石受热,会导致其外表光泽暗淡,透明度降低,出现裂纹;脆弱的玉身更是经不起任何摔碰,姜水也一样能让玉面出现像是湿疹一样的麻点。

我心中暗自祈祷着书中不会有错,更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路,将打火机揣进兜里,对吴小妹说:“别叫了,我帮你出去!”

接连喊了几声,吴小妹终于在失疯中听到了我的话,叫声听了下来,颤抖着声音问道:“真的么?”

我深吸了口气,顺着声音伸手摸了过去,胳膊在紧贴着女尸皮肤穿插而过时,忍不住身体一阵发抖,可还是抓住了一条温润的手臂,低声说道:“别害怕,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手刚接触到胳膊时,吴小妹条件反射似的尖叫了一声,但听见是我的声音,立刻又安静下来。

“你真的能带我走么?”她紧张问道。

“嗯。”

我拉着她的手,费力将她拽到跟前,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仍在战栗着,毕竟要钻过女尸的身体,一般人的心理素质可承受不了。

“镐子呢?”

我感觉呼吸有点急促,估摸着棺材里的空气已经剩下的不多,催促着她将镐子交到我手上,然后另一只手顺着棺材板摸到和棺盖之间的缝隙,这阴沉木打造的棺盖太沉了,再加上被铁钉钉成了一块死板,想要就这么用镐子生生插进去不太容易。

我想了想,反手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在出发之前我就预感到这次事情没那么容易,连金振邦和盗门都不好插手的事情,让我一个秃噜小子去做肯定是风险与危机并存,要不是法律不允许,我肯定要带把冲锋枪过来。

短刀的刀锋抵在棺板缝隙之间,手腕发力,开始在缝隙之间凿除一个小窟窿出来。

阴沉木是远古时期,原始森林中的大片名贵木材,受地震、山洪、泥石流等重大自然灾害侵袭,成为被深埋于江河、湖泊、海底的枯木残根,说白了就是“碳化”的木材,价值千金,在市面上一快上好阴沉木的价格比相同重量的黄金还贵,但一般贵的东西,都有一个共通的特点,不结实。

这玩意儿因为外层木料质坚耐久,在古时候常被皇亲国戚当棺木材料使用,“窃国贼”袁世凯倾家荡产都没能用它打造出一副完整的棺材出来,可别瞧着这玩意儿外面看起来铁板一块,它里面却是碳化的。

碳化的东西都有这个属性,外强中干,刀锋抵着一个位置用力剜,在凿开一个小眼儿之后,几下就剜出一个拇指大窟窿出来。

我喘了几口气,感觉大脑有些发晕,心知这是开始出现缺氧反应了,便咬了下舌尖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拿起镐子,将镐头扣在窟窿里,两只手压住镐柄,铆足了劲儿开始用力往上扳。

“咔嚓嚓!”

一块块碳化的木屑从窟窿里崩出来打在脸上,跟刀子扎一样疼,吴小妹缩在旁边伸手想要帮忙,我让她别捣乱,却听她小声说:“要是窟窿捅到外面怎么办?”

我抱着镐柄一愣,伴随着镐柄下沉,黑暗中,突然传来了咯噔一声响,接着就响起了哗啦啦的响声。

“不好,快帮忙!”

来不及解释,我大声吼着,这时候从窟窿里已经开始朝棺材里喷着水柱,那水柱直接打在脸上,像是喷泉一样,整个棺材里响彻着哗啦啦的水流声,身上很快就被浸湿透了。

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抱着镐子用力往下扳,吴小妹也伸出手抱在一起,二人不留余地里想要从棺材里逃脱,可是水势惊人,水柱冲开棺板上的窟窿,便已经不再像是喷泉,而是一个瀑布,巨大的水浪从面前冲进来,劈头盖脸的打在两个人的脸上,把我冲到棺材的另一边,被浇了个透心凉,几乎喘不上来气!

吴小妹死死抓住镐子,反手扯着我的胳膊将我拽过去,我没有想到她一个小姑娘能在这个时候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身子刚停稳住,黑暗中就听见一声爆炸的声音,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砸在了棺板上,一时间水势陡然增强,水流夹带着崩碎的木块全砸在身上,就像是天崩地裂一般。

“准备走!”

在水漫黑棺的一刹那,我深吸了口气脑袋瞬间沉入水中,紧接着睁开眼时,就发现外面的河底好像游荡着绿莹莹的光亮,可这会儿也顾不了那么多,先把吴小妹从棺材里推了出去,等自己顺着水流往外游的时候,就感觉脚脖子一紧,被一只手牢牢抓住了。

第十九章 河子村(十一)

猛然回头,就发现棺材里一具穿青纱的女尸正从窟窿里探出脑袋,一只手死死地抓住我的脚踝。

我一下子头皮发炸,吃了一大口水,几乎给呛死,顿时人就蒙了,心脏一刹那几乎就要从我心口爆出来。

忙蹬着被抓住的那条腿,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我被吓的够呛,看着女尸黑洞洞的眼睛,和衣衫不整的状态,目光在她身上游离,就发现她白皙的脖颈上挂着一根红绳,只是绳结上面的东西不见了。

她在找我要东西?

那具女尸就这样看着我,我看着她的脸,冷漠的不带一丝情感,满脸寒霜,显然在把东西还给她之前是不会放过我,可她到底丢了什么东西,之前在棺材里还好好的,偏要这个时候抓住我不放呢。

几乎只是一秒钟的时间,我猛然转过头,吴小妹还没有游远,在旁边满眼疑惑地看着我,意思是到底什么回事。

在水里能考虑的东西不多,我还真不能确定,就朝吴小妹伸手比划,然后指向女尸的脖颈。

吴小妹瞧见这一幕也被吓得够呛,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我一看就急了,奈何水里不能说话,只能挥舞着胳膊朝她拼命比划,希望她能看懂我什么意思。

可吴小妹根本就不管我,等反应过来自己一溜烟地溜走了,我在后面想叫又叫不出来,用力蹬着腿,整个人进入到了一种疯狂的状态。但是却怎么也跑不掉。

我忽然想起在鬼市抱着牛二炮脑袋的场景,牛二炮死时的表情,几乎都要疯狂了。

似乎是看见了吴小妹携物私逃,女尸从棺材窟窿里伸出另一只手,抓在我的小腿上,开始顺着我的身子往外爬。

这时候突然想起出发前女人在铺子里跟我说的:天黑之前务必要离开村子。我顿时就后悔了,难怪他们自己不派人来,要是我知道会有这事情,给我一筐白窑我也不干,金一条爱扔哪扔哪。

但这时候也没什么机会考虑这些东西,我回过头,那女尸一点点地扒在我身上向我爬过来,我缩着身子想往后退,却突然发现在破洞的棺材里面露出一道寒光,在视线中一闪而逝。

情况一片混乱,我看着女尸狠咬了舌尖一口,尽量不让自己在这个时候失去理智,等到那道寒光随着水波纹又闪的时候,直接在水里一个鲤鱼翻身,带着女尸朝着黑棺转身游了回去。

在海河岸边长大的没有不会游泳的,小时候的夏天,就指着跟邻居小伙伴在海河里潜水消暑了,可饶是如此,嗓子眼里含着的口气连惊带吓也差不多快支撑不住了。

我带着女尸一脑袋直接扎到黑棺跟前,俯下身子伸手去摸那道白光发出的位置,突然就感觉手掌被什么割破了,一握,原来是我丢掉的那柄短刀。

我猛地一握刀柄将它掏出来,然后扯到胸前用力一划,一下子女尸的脖子被我割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暗红的鲜血在水里涌动,眼前马上就模糊了。

但是瞬间就恢复了自由,我马上抬腿踢开女尸,用力向前游去,一路上果然看到了古教授口中不少沉在泥里的黑棺,但是都没有刚才那口棺材大,也没有它看着这么邪乎,可几十口棺材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在河底,光是用眼看,其对视觉上造成的冲击力还是难以言喻的。

一口气远离黑棺,黑底绿莹莹的光点也随着暗淡,我眼前一片模糊,竟看不清楚河岸在什么地方,几次向上都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在下面越慌越乱,这时候嗓子眼里的气已经到达极限了,我心里意识到:完了。

我恐怕要死在这里了,等明天他们从下游把我捞上来,我肯定也是这么个表情。

这个念头一下子就闪过,最后不甘心地转过头,没有瞧见追上来的女尸,却看到了那一团绿莹莹的光亮,正簇拥着个身影,朝我缓缓游了过来。

那些光点像是会发光的鱼群,簇拥着身影朝着我越游越快,我身体半浮在水中已经没有力气再动了,眼睁睁瞧着身影离我越来越近,在绿色光点的照亮下,竟然是一个身穿大红袍的女尸。

我看见她的时候愣住了,觉得有些熟悉,但肯定不是在黑棺里的那些,身披的红袍宛如嫁衣般鲜艳,顺水流淌,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女尸的游动带动着河床里的淤泥向上翻滚,迷糊了我的眼睛,我看着她的脸,就像是一团面糊一样,都是淤泥,但是她明显是在看着我,鬼气森森的。

但是看了她一会儿又没什么举动,两个人面贴面,嗓子眼里憋着的那口气直接就从嘴里吐了出来,翻出几个气泡,我控制不住地张大了嘴,混浊的河水一股脑地全灌了进去,大脑瞬间就模糊了起来。

混混沌沌之中,感觉有人抓住了我的手,一块温润如玉的物体被放在掌心,那温暖的感觉就像是一口热水在清晨被喝进了肚子里,热量可以被感知在五脏六腑内流窜。

河水本就阴冷,再加上在黑棺中和那些女尸待了这么长时间,身子早就寒的不行,手里攥着一股温热,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松开,牢牢抓在掌心,同时就感觉到一股托力从后背传了上来,顶着身子朝河面浮了上去。

脑袋浮出水面,此时夜阑人静,哗啦啦的水声有些刺耳,但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瞧见一团绿光在水底快速游了出去,那绿光和我在水里见到的无异,心头一惊,深吸了两口气,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朝着绿光追了过去。

我想起那个救我的女尸,在快要昏迷之前,她张开嘴说了几句话,好像是要让我替她做点什么。

我相信眼下这个决定是不会错的,大脑因为缺氧还有些发蒙,但好在水底下的绿光是在顺流向前,我甩开膀子勉强不至于跟丢,但游着游着,就好像听见后面的河面上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一开始我只以为是古教授或者是吴晓萌,可听着声音不像,断断续续地飘进耳朵里,感到好奇的同时,又不敢回头。

小时候常听家里的老人讲,深山老林里尤其是夜晚,走夜路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千万不要回头,说那是勾魂鬼,一旦回头,肩膀上的两盏天火可就灭了,魂也就被勾走了。

以前我是不太相信的,可眼下经历了这些也由不得我不信,踟蹰之际,就感觉到一只手从后面,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根本由不得我去过多地思考一些东西,我歪着头看着搭在肩膀上的那只手,粗糙,带着一些横生的皱纹,让我想起了白天渡我过河的老汉。

会是他?

我僵硬地转过头,还没瞧清楚身后的人长什么样子,只看见一件被河水浸湿透的藏蓝色短袖,就感觉到两只脚被一双冰凉的手掌猛地一握,整个人一下子就被拉进了水里。

这一下来的猝不及防,我被连灌了好几口水,脑袋沉入河里,低下头,就瞧见一张惨白的女人脸出现在河底,一双手死死攥着我的脚脖子,用力往水下拽。

身体在水中完全失去了控制,我拼命挣扎着,奈何却敌不过那两只像是铁钳一般的手掌,死死抓着我的脚脖子一下子就将我拉进了河底。

在水中,女尸冷漠的面孔变得狰狞起来,我发现她脸上白皙的皮肤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裂纹,如同玉璧破碎一样,在脸颊和额头上裂开一道道黑色的纹路,她松开了抓住我脚脖子的手,然后用力掐住我的脖子,我努力用手按住她的肩膀想把女尸推开,但随着视线开始模糊,挣扎了几下无力地松开手,最后就是一片宁静。

第二十章 血玉

再醒过来,已经是两天后。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病服,躺在雪白的病房里,旁边桌子上摆着几个黄桃罐头,一盒饼干大礼包,还有几个干巴巴的苹果。

嗓子眼里火烧火燎的,难受的要命,硬撑着硬撑着叫了几声,才发现嗓子更疼了,根本叫不出来声音。

后来,护士进来了,看见我醒过来,用手翻了翻我的眼皮,然后赶紧出去叫医生,金一条是和医生一起出现的,他站在门口等医生给我检查完身体才进来,看着我干乐,也没说话。

我琢磨着我回来的消息金振邦已经收到了,从金一条身上的伤势来看他也没有食言,除了脸上的一些外伤还没有完全消退下去,起码精神头看起来要比我好很多。

我当时还不能怎么说话,只是听金一条坐在旁边说,他是接到老荣的电话才赶来的,老荣在这里陪了我一天一夜,在他来之后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还让金一条转告我说事情他不会告诉其他人。倒是有一样东西他替我保管了起来,让我出院后给他打电话,他再把东西还给我。

我不知道他指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总觉得应该会和我能从河底女尸手上死里逃生有关。

我一边听金一条说话,一边伸手去拿桌子上的葡萄干,放在嘴里嚼了嚼,忍不住皱眉说道:“什么玩意儿,我不爱吃葡萄干。”

金一条咧嘴笑道:“我买的时候还是葡萄。”

在医院又休养了几天,我感觉好的差不多了,期间金振邦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我问金一条是怎么出来的,他告诉我说,在我离开的当天晚上就有医生给他看伤,第二天就放出来了。

看起来我去河子村送的那样东西并不怎么重要,倒是在里面发生的许多事情让我记忆犹新,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捋出个头绪。

回到铺子,金一条想给我请个护工,但是被我给拒绝了,他说回去把超市安排人手看好,就第一时间来找我。

金一条在估衣老街开了个小型超市,小区门口那种,里面想买包超过50的烟都买不到,除了天南地北地跑货,回天津就守着超市,指望着它旱涝保收。

金一条走后我用座机给老荣打了个电话,也没提东西的事儿,就是告诉他我已经出院了,有空来铺子坐坐,我得好好报答一下救命恩人。

在此之前,我真没有想到老荣真的会来救我,更没想到在那样情景下他还能找到我,有些事情在我昏迷后就全不记得了,我得他嘴里打听个子丑寅卯来。

老荣是个看起来很憨厚的中年人,有点大老板的样子,但是行里的人都怕他,为什么呢,这孙子吃人不吐骨头。许多明面上不能摆平的事儿找他基本上都能给你办妥了,就连杀人放火,他不亲自动手去做,也能给你找到合适的下家。

跟他打交道我挺犯怵的,有点拿不准这人的脾气性格,可当时在河子村人已经被逼到那个份上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电话打完,老荣很快就开着他的黑色桑塔纳出现在铺子门口,大夏天里一身黑色西装,带着黑色墨镜怀里夹着公文包走进铺子,两只脚还没有全跨进门开,手就朝我伸了过来:“哎呦,白爷,您这是好了啊,咋不再多住两天呢,医药费我都给你付到下个月去了。”

我笑着迎过去,伸出手说:“那你要是给我付十年,我还不得当个植物人啊。”

老荣笑了笑,我给他请进铺子冲杯信阳毛尖,还没有张口,就见老荣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黑布来:“这是您的东西,您收好喽。”

我疑惑地看着他,就见他笑着说:“东西是我在你手里发现的,你当时躺在河滩上昏迷不醒,可就这玩意儿抓在手里跟命根子似的一放不放,我寻思着白爷这趟出生入死走到的货说什么也不能丢在外头,就给您收好了,现在物归原主!”

我接过他手中的黑布,用手捏了捏,里面是块硬硬的东西,比巴掌小,可也没有当着他的面打开看,就打了个太极装进兜里:“别人的东西,说什么也不能丢不是?”

老荣摘下脸上的墨镜,眯着眼睛看我说道:“那个人的?”

我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老荣便识趣地点点头,坐在椅子上品起毛尖来。

在我昏迷的事情老荣也说不太清楚,他在接到我发的短信之后就带人从天津赶到河子村,因为有河拦路的原因他也没有能进得了村子,就带人一直沿着河滩往下搜,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离着村子得有小十里路,也得亏老荣这人做事执着,换旁人也根本找不到这么远的地方,估计我得一直昏死在河滩上,等着过路人给我收尸。

不过,在言语中,我能看出来老荣对我和金振邦的这场交易十分感兴趣,毕竟像他这路子人,对于金振邦这种人物是趋之若鹜的,能牵着衣角就绝不当狗腿子,他看我现在跟金振邦走得比较近,就跟我打好关系,也算是一种风险投资。

两个人坐在铺子里闲聊,我问他那天晚上有没有见到一个老头或者是女孩从河子村方向过河,老荣想都没想就说没有,能过河的几个口子他一直都有找人看着,那天晚上的河子村格外安静,连声狗叫都没有,跟别人有人出现了。

我用手轻轻摩擦着茶杯,古教授跟童晓萌我估摸着不会有太大的事,毕竟北京来的大人物,童晓萌又是游泳比赛的三冠王,我不用替他们两个操心,倒是那个差点成祭品投河的吴小妹,让我有些耿耿于怀。

说到底,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往河边去,也不是因为她,我更不会被女尸抓进棺材,差点两次死在河里,可她倒好,拿着女尸的东西头也不回地就跑了,差点让我成了舍己为人的模范楷模,这他娘的越想越觉得亏的慌。

吴小妹临走的时候,拿的应该是青纱女尸身上的血玉,一块从明朝开始就用阴沉棺和死尸养成的血玉,品质再差卖到市面上也得是天价,随便一出手必定能引起古玩界和玉器界的轰动,但是以她一个未入世事的小姑娘来说,怕是不好找到买家,肯定会找一些懂行的人帮忙。

我让老荣帮我留意一下最近市面上有关于血玉的消息,特别是年份超过四百年的血玉,有什么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白忙,该给的车马费我双倍给,但无论如何,我要拿第一手的消息。

老荣一听就答应了下来,表示钱不要,对他老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儿,可我却有坚持要付给他报酬,什么人的情都可以欠,江湖情是万万欠不了,怕没命还。

老荣走了之后,天色还早,我琢磨着金一条肯定得晚饭点儿才能来了,就把铺子大门关上,检查好窗户,坐在柜台后面,将兜里的黑布掏出来,在柜台上展开。

一块水滴状的赤红玉!

比掌心大点儿有限,通体血红,由内到外就跟注满了血液一样,躺在桌子上面,拿手一摸,一股温润的热量从掌心渗透进皮肤,顺着胳膊流遍全身,整个人随着精神一振,比在医院里输营养液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我看傻了,这分明是那晚在河底的红袍女尸给我的东西,当时我虽然有些昏迷,可身边除了它也没有其他东西,但是这玩意儿不是在我跟青纱女尸纠缠的时候弄丢了么,怎么还能回到我的手上。

我急忙打开旁边的台灯,将血玉拿在手上对准光亮,就见其玉体之内,一丝丝一缕缕宛如血液般的光泽在玉璧里流动,给人的感觉这不是玉,分明是一颗在推动血液流动的心脏!

我感觉心“砰砰”跳了起来,站起身子将血玉翻了个面,在灯光的反射下,就瞧见玉璧上有些一行字:

一年后,阴城救人!

第二十一章 天灵地宝

阴城?

谁救谁?

我握着血玉用拇指摩擦着玉璧上面的字,开始回忆红袍女尸出现时的点点滴滴,这块玉应该是她身上的东西,那上面的字,也应该和我无关,兴许牵扯到一场几百年前的往事,也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我为之一松,可再等目光落在玉璧上,就惊讶的发现,上面的字没了!

心头猛然一颤,觉得玉璧上面的字好像是被我给擦没的,就竖起大拇指,发现拇指上粘着一层细微的白蜡,在玉璧上面,也有一行被摩擦过后的蜡痕,整个人都懵了,还真他娘是被我擦没的。

我不淡定了,用食指又在玉璧上擦了擦,将残留在上面的蜡痕推到一起,细密的蜡迹堆成了一小堆,贴近鼻子闻了闻,白蜡无味,却有一股淡淡的河腥味在里面。我打生下来鼻子就很灵,密封的酸菜罐子里都能闻到咸味儿,所以就不怎么爱去公共厕所。

我坐在椅子上,两根手指搓着里面的白蜡,心里琢磨着事情有些不对,那天晚上在河底红袍女尸救了我没错,可这血玉早就丢了,是谁又把它塞到我手里,会不会是那个把我从水里救上岸的神秘人。

我到现在还不能确定,那晚出现在我身后的人,是不是白天渡我过河的老汉,你要说是吧,他好像没有这个义务,可要说不是,那个点儿,能出现在海河里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我比较偏向于后一种,这白蜡封字的手法我听说过,行里人管它叫留白,明朝开始就有人用它在瓷器和玉简上面留字传信,传的都是密信,这玩意儿划在瓷器上一般不怕水火,没有合适的光你也瞧不见,方便销毁还不留痕迹,写了等同于没写,所以管它叫留白。

划船的老汉看起来可不像是行里人出身,救我的人如果不是他,还能有谁呢。

面前这块血玉的品质以我目前的眼力还不太能确定,玉片握在手中,那股温热的感觉就没有停过,我翻来覆去,瞧见在水滴形状的最上角地方有一道细孔,想了想,就从抽屉里找出一根红线出来将玉片吊起来,挂在脖子上,玉片紧贴着胸口上的皮肤,像个暖炉一样,无时无刻不让人感到一股舒适的惬意。

河子村的事情九死一生,我得花时间再好好捋一捋,坐在铺子里眯了一会儿,就弯下腰,从暗格里把《憋宝古谱》掏出来,细细翻阅起来。

凡是风清水秀,风水上佳的地方,大多都有“天灵地宝”所藏。

天灵地宝,自然都是夺天地造化的奇珍异宝,相传暗中受鬼神所护。倘若随便触动,肯定要招来灭顶之灾,而必须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才可以接近取之。

憋宝的方法在行内秘而不宣,书中有所记载,但也只是只言片语带过,更多的是阐释了天灵地宝的形成,和一些识别及应对的方法。

天灵地宝是两种东西,一种是天灵,一种是地宝。

天灵一般都是活物,是些有灵性,有道行的畜生,一般吸收日月山泽之气,在体内慢慢的演变,使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异,从而生“宝”,这种机率比万分之一还要小,可遇而不可求。

成了精的蜈蚣身上有“定风珠”,成了气候的狐狸身上有“火云丹”,这些都是世间难得一遇的宝贝,也是无价之宝,称为“上灵”;

而相比之下,虽然罕有,但是按照自然规律,一甲子以上才能形成的宝贝可以称得上是“中灵”;

至于那些“牛黄”或是“马宝”,虽然也是价值不扉,世间难求,但是从相灵上来看,也只能算为“下灵”。

而地宝一般都是死物,不会动的东西,什么金银珠宝,奇花异草,这类的东西也是灵气充沛,独得天地之华。

金银珠宝埋在地下,时间一久,就会灵气凝聚成人形,不同的宝贝幻化的人形也不一样,有句口决概括为:金银童子玉娇娘,珍珠小妹,奇器丑郎。

能幻化成人形的宝物都称得上是“上宝”,千里难寻,世间少有。而那些奇花异草,虽得日月之精,有起死回生,起死人,肉白骨之能,但是也只能称得上为“中宝”;至于地下埋着的宝贝或是什么珍稀草药,就算是价值万金,也只能称为“下宝”。

我抱着书,开始有些怀疑那黑棺里的女尸是不是沉在河底的血玉所化,玉石本就通灵,再加上长年累月在二道河口吸收天地灵气,依着《憋宝古谱》所言,能幻化成一具具小娇娘,也不算是奇事。

看到这里,算是解了我心中一些疑惑,通过在河子村的一些经历,我现在对如何憋宝更为感兴趣,倘若真的就此契机能踏入憋宝人这一行,虽然已经快三十岁了,还是有些忍不住热血沸腾。

书中记载的憋宝术并不多,“望气术”算是其中之一,我一口气从古谱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尾页的注解中,找到了一些关于憋宝术的描述。

行行有道,这行有四绝,那就是观天、相地、踩龙、盘口。

“观天”指的是夜观天象,看吉星方位及星芒黯淡,就可辨天地间吉气旺方,生气流向;

“相地”则是寻山看水,看风水知龙脉格局,就可知穴口生气流转,知砂水之贵贱;

“踩龙”则是说这行人奇艺精绝,本领高超。即可上山捉虎,又可下海擒龙。

“盘口”是说见多识广,山、医、相、命、卜,无有不精。察言观色,相面知心,这是入门的基本功。

我之前在二道河口用望气术看到的青气属于“观天术”之内,算是风水堪舆,这玩意儿我多少懂一点,书中对“憋宝四绝”描述的不算多,一些口诀也是支离破碎的,想要实践的话,估计也得因地适宜,光看书没多大的用处。

把书合上,我闭着眼睛,感觉一个封尘千年行当的神秘面纱,正在对我一点点揭开。

晚上金一条来敲门的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小睡了估计得有一个多小时,醒来的时候精神充沛,跟打了鸡血似的,连金一条见我都咧嘴,问我是不是去三温暖了。

不过他看起来像是喝过酒来的,说话颠三倒四的,不过我还是听明白了,他走的时候金振邦给了他一笔医药费,足够他这一年不用再东奔西走了。

我瞧着金一条脸红脖子粗的状态,好奇问道:“金振邦这盗门,不早就该在除四旧的时候给打没了么,他能活到现在,靠什么养活这么多人?”

金一条咧了咧嘴,关门关上好掏出根烟点上,然后摆着手指头说:“房地产,KTV,酒吧,物流,反正您出去只管看,什么行业挣钱,那背后肯定有金振邦的影子,人家势大,干什么不赚钱。”

“房地产他也干?”我奇道。

“嘿!”金一条朝大门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金城集团你知道吧?咱天津卫数一数二的的房地产企业,法人叫吴德水,那是金振邦的头号狗腿子,不过跟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比,我觉得身份还是要差点。”

我点点头,黑衣女人无论是从气质上,还是对金振邦的态度上,都可以看出来不是一般人物,我估计着那天她瞧着铺子里的俩流氓不出手,也是怕脏了自己的衣服。

这更加肯定了我不能跟这种人走太近的想法,行行有道,盗门的这滩浑水,一脚踩进去,怕这辈子都难洗干净了。

第二十二章 访客

就这么过去了一个月,河子村的事情虽然还记忆犹新,但是那种经历时的恐惧感觉,已经消散了不少,我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这件事情之后,金振邦没有见我,派中年男人给我送了一张二十万的支票,我婉言谢绝之后,在铺子门口贴了两张纸,这一张写着:戒贪,一张写着:戒急。

一直这样奉行着,生意倒是大有起色,那已经交不起的房租,很快就进货把三架博古柜给填满了。

我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在九月末的时候,有一个人从北京来天津找上我。

来的人是童晓萌,我以为她特意来天津还我手机来了。

半个月前我打通了我的手机,是古教授接的,说有时间一定要请我去北京吃全聚德烤鸭,顺带把手机还给我,我听完还挺动心的,毕竟当时一款能带有摄像功能的手机不便宜,顺便搞清楚河子村的事情,但因为生意上的事儿就一直拖到现在,没想到童晓萌竟然主动找来了。

这次她没有穿之前见面时的户外装,倒是粉红T恤配着百褶裙,再加上她本来就长得很好看,精致的五官有灵动的大眼睛点缀,可能是经常游泳的缘故,一双腿均匀修长,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洋溢着大学生的青春气息。

我找了一家饭馆,聊了一些之前的事情,然后把话题扯回来了,问她来天津就仅仅是为了还一个手机?

童晓萌脸色阴沉了下来,沉默了半天说:“古教授死了。”

我愣了一下,“哦”了一声,表示惋惜。可能上次在河子村太折腾了,再加上情绪剧烈波动,胡教授这把年纪很难支撑的住,当时在祠堂的时候我就瞧他有点不对劲,但还是没想到会走的这么突然。

童晓萌似乎没说完,她看了看我,问道:“你从河子村回来,没有感觉不对劲么?”

“你是指什么?”我不解问道。

她还在看我,感觉欲言又止,四处望了望,大中午的饭馆人不多,她才探着头低声说道:“那个女人有没有来找你?”

我被问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才问道:“吴小妹?”

“不是!”童晓萌像是着急了起来,从包里掏出一张相片,说:“你看看。”

我接过来一看,头皮一麻,马上给照片盖在桌子上。

照片上是古教授的遗容,我看着应该是在医院做尸检的时候拍的,古教授头发蓬乱,脸上没带眼镜,一双眼睛快从眼眶里凸了出来,眼珠子上爬满血丝,就跟寄生虫一样,密密麻麻,看的心里直犯恶心。

我浑身发麻,问道:“怎么回事?”

童晓萌眼圈有些发红,说:“河子村的女尸,把古教授杀死了。”

古教授没有死在北京,而是死在河子村。

那天晚上,在我被关进黑棺投河入水之后,童晓萌也连人带轿子一起扔进了河里,她找到了沉在河底的黑棺,并打开棺盖确认过里面同投河祭神而死的死尸,最重要的是,她拿走了一块女尸身上的玉佩。

听到这里我几乎明白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但是唯一不明白的是,半个月前我还给古教授通过电话,他怎么会又死在河子村呢。

童晓萌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继续说道:“我拿那块玉佩,其实是想当做证据带回北京,但是没有想到古教授拿到玉佩之后就带着我住在了宁海县城,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还让我不要打扰他。”

这帮老专家的做事方式我十分熟悉,入手一件好物件,在琢磨出个子丑寅卯来是肯定不会向外示人的,一是怕别人抢了头功,二是这些人都经历过一段社会动荡的时期,东西再值钱,但有些东西得能拿出去,而有些东西就得闷死在自己手里,他们比谁都清楚。

古教授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到死的头一天中午才出来,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她找来了”这样的话,并将血玉交给童晓萌,告诉他如果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就带着这个东西来找我,我一定能想办法救她。

说完之后又把自己关在房间,童晓萌担心他这么工作身体吃不消,敲了半天没反应,她就推门进去,结果到他房间一看,只见古教授趴在地上,一动不不动。

小丫头吓坏了,把他翻过来一看,几乎给吓个半死,教授已经僵硬了,身上都是水,嘴巴和耳朵里都是散发着腥臭的淤泥,而脸上的表情,就是照片拍下来的,古教授在自己房间溺水身亡。

古教授的尸体被送到北京尸检,尸检的结果也是溺水身亡,学校对童晓萌的说辞并不相信,停了她的课,说是反思后认真交代,实际上就是劝退,童晓萌搬离了宿舍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住,结果当天晚上就怪事不断。

先是莫名其妙听到敲门声,等打开门却发现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地上却是湿漉漉一片,好像有浑身湿透的人来过,却怎么也找不到脚印。

直到两天前,顾晓萌在睡梦中听到敲门声,想要起床身子却跟梦魇住了似的怎么也挪不开,并且嗓子眼里全都是水,要不是她水性好,再加上古教授的死一直给她提了个醒,她怕是今天也没有办法来见我了。

我听完吸了口气,脑门上的青筋直跳。

想到了那晚在河底,女尸拉着我的腿想把我拽进河底溺死的场景。

看着童晓萌满脸煞白,我问道:“你这么想?”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现在学校怀疑古教授是跟我外出采风时不慎坠河溺死,和公安机关一直在对我盘查,可我说的他们又不信,就像来请你去北京帮我作证,古教授的死并不是意外。”

这个月我的修身效果很好,人很快平静下来了,看着童晓萌说道:“你现在居然不关心找上门的女尸,先让我去北京帮你作证?”

见她点头,我无奈说道:“作证什么?证明古教授是因为拿了女士的血玉,女尸追到房间里把他杀死,而不是突然暴毙吗?”

童晓萌不说话了。

我本来还想问她一些关于事发当天的一些细节,但瞧她一身疲惫都写在脸上,从离开河子村到古教授死之后这段日子估计也不好过,想了想问道:“不着急走吧?”

“嗯,事情不弄出个水落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她说道。

童晓萌的脾气我了解了一些,没打算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帮她什么,想来想去也就答应了,可是当我找她要身份打算就近给她找间旅店时,她却拒绝我说,自己现在正受到警方监视,一旦用身份证就暴露了,她是花钱包黑车来天津的。

我寻思着我这窝藏逃犯的罪名也不小啊,那我的身份证就也不能用,考虑了好长时间,就带着她在老斋堂旁边的三悔堂给她开了房间。

三悔堂在隅东门这一带算是小名气,一年到头没什么生意,只有在立春的时候,走南闯北的土夫子就跟三月里的蛤蟆,蹬蹬腿,扒开泥土跑到京津一带活跃起来,基本上都住在三悔堂里,算是一个小型的“地下工作者”活动站,住客不要身份证,只是不太安全,条件又简陋了点儿。

童晓萌看过房间后倒不以为意,她这些年跟着古教授什么深山沟子没去过,长白山的狼窝都睡过,跟那些地方比,这儿都算凌霄宝殿了。

我笑着说那你还被个女尸吓得从首都跑天津来找我。

她没接话,只是说自己困了,就让我走了。

第二十三章 穿旗袍的女人

到了晚上的时候,金一条从超市里忙完回来,带了点儿粉条五花肉,两个人在店里煮火锅,喝酒,抽烟,扯淡。

我也问过金一条,关于这趟我帮金振邦去办的事情,金振邦就一个字也没有透露给他么?

血玉的事儿是金振邦先提起来的,原因是他在金一条手里摸到了块赝品,怎么河子村的事儿也是因为血玉所起,这两件事儿看来虽然有些巧合,可天底下很多事情不就是在巧合的情况下发生的吗?

还有,那个留下《憋宝古谱》的老汉,这个人就像是未仆先知一样救了我一命,在当时的情况下,是个人都会用打火机照亮棺材里的视线,火能伤玉,如果不是我临时想到了书中记载的那段话,怕是不知道接下来要面临一种怎样的后果。

可是金一条却紧锁眉头说,他离开的时候也问过中年人我是不是已经回来了,中年人说这他没有关系,知道的多错的就越多,就一个字也没有告诉他。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这件事情如果以古教授的死和童晓萌被害为结局,搞不好就会成为一件无头公案,自己说不定也会被牵扯进里面。

尤其是童晓萌的事情我本可以不管不问,现在她人就住在隔壁,所谓饱暖思淫欲,我还是这阵子太闲了,没收得住这烂好人的心。

喝到后面,金一条已经有点高了,说话含含糊糊的,不过我还听明白了,他超市里新进了一箱五粮液,不打算卖,明天让我跟他一起去店里抬回来,没事喝了。

我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一抬起头,发现已经快十二点了,金一条嘟囔了两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就起身去厨房炒了两个菜,把剩米饭一起打包,出门给童晓萌送去。

下午的时候,童晓萌给我发短信说让我晚饭不用管她,她还要再多睡一会儿,我考虑着人大老远从北京投靠我来了,总不能说不管真不管,这个点儿要是睡了就权当溜溜弯,没睡正好还能问问关于古教授的一些事情。

三悔堂隔着老斋堂走路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是个不太起眼的二层小楼,没有招牌,店名是老板刘大个自己起的,他早年间也是个南爬子,干了不少偷坟掘墓的损阴德的事,就起了三悔堂这个名字:悔前,悔今,悔心,想给自己弥补点什么。

走在大街上,从海河边上出来的风有点冷,我不禁紧了紧衬衫的扣子,琢磨着才不到十月,晚上怎么就突然转凉了,这离着供暖可有一段时间,要突然降温,可又得费钱在铺子里烧煤炉了。

可是,越走越冷,等能看见三悔堂门脸的时候都冷的不行了,跟腊月寒冬一样,河风吹在身上跟小刀割着肉一样,可是站在这里,又感觉不到到底从哪个方向吹来的风,就低着头紧赶慢赶走了几步,忽然就听见一阵缓慢的脚步声,朝我走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就瞧见前面十几米的距离有一个女人的身影正在朝我走近,她走的不快,路灯昏暗我也看不清她长什么样,但是从身影上来看,身姿曼妙,走起路来一步三摇,直到来在了面前,才发现她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古典女人。

长相极有东方女人的特色,描眉画鬓,发髻稍稍盘在脑后,修身的淡紫色旗袍将玲珑的身姿展现的淋漓尽致,浑身上下从骨子里都透着成熟的气息,走到面前,眼梢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走过去了。

我看愣了,等反应过来才想起来,谁家的姑奶奶会在这个点儿逛隅东门啊,刚想回头,一阵像是鞋子浸满水的走路声,“咯吱咯吱”,在寂静的大街上格外刺耳。

我脖子僵住了,脑子里闪过一些东西,想回头看的欲望顿时烟消云散,直到脚步声逐渐走远,继而消失,才木讷地低下头,目光注视着身边地板上的一长串水脚印!

再联想女人走来的方向,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饭菜一扔,扭头就朝着前面的门面跑了过去。

我跟疯了一样用手砸着店门,眼睛盯着从门里面走出来的水脚印,浑身的血都凉了。

“谁啊!”屋子里亮起了灯,听起来刘大个刚睡着就被吵醒,心情不是太好。

“我,快开门!”我着急嚷道。

“我我我,我哪知道你是哪个。”

刘大个是四川人,在外面跑了一辈子也没有改掉当地口音,一边咒骂着一边把门打开,瞧见来的是我,张了张嘴说:“咋了兄弟,这么晚家里着火了啊?”

我懒得跟他解释,伸手推开刘大个直接就往二楼跑,身后还听他喊道:“你可别乱来啊,那姑娘看着不错,温柔点,我这有药!”

我低头顺着水脚印一口气跑到二楼楼道尽头的房间,在门前,看着那一滩水渍,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抬脚踢门,一脚就把房门踹了进去。

房间里的灯是熄着的,我反手把墙上的灯打开,第一眼就瞧见躺在床上的童晓萌,面色铁青,嘴里鼻子里不断地往外冒水,整个人连带着被子都湿透了,两只手卡着脖子,正是在河里溺水的征兆。

听见身后传来上楼的脚步声,我急忙把门关上,然后两步走到床前,看着童晓萌伸手拉开她抓着脖子的手,停顿了一秒钟,翻身上床骑在她身上,两只手交叠按在她的胸口,开始用力挤压她胸腔里的积水。

小时候在河边长大,在河水里救死扶伤的事情没少干,如果童晓萌只是出现单纯的溺水事故的话,现在还来得及,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刚才的女尸对她还做了点儿别的什么,我会救人但不会捉尸,那是道士的事儿,我也没学过。

连续按了几下,童晓萌嘴里开始不断地顺着嘴角流出一些黑色的河水,水很臭,就跟什么烂鱼烂虾腐臭了很长时间一样,熏得我的眼泪都留下来了,可瞧着人的状态一刻也不敢停,只能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一边继续挤压。

“哥们,你别胡来啊,前门那女人有的是,你要是缺钱,老哥可以先资助你一部分,可别在我这店里干这事儿啊。”

门外传来刘大个紧张的叫声,我没心思搭理她,看着童晓萌胸腔里的积水也吐的差不多了,可脸色还是铁青,两只手胡乱地抓着,眼看着已经出气多,进气少,顿时心头一凛,冲着门外喊道:“你给我搞点醋过来,快!”

“口味真重,这是啥花样,润滑油不用,用哪门子醋。”刘大个嘟囔道。

“别他妈废话,耽误下去人死在这儿,你也好不了!”

我松开压住胸口的手,翻了翻她的眼皮,瞳孔已经在慢慢扩散了,童晓萌两条胳膊垂在床板上无力地抬起又挥下,眼瞧着就行了,便一狠心,咬了咬牙,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将嘴掰开,深吸了口气,就低下头凑了上去。

双唇接触的一瞬间,我眼泪都下来了,老子的初吻啊,太他娘的臭了。

连做了几次人工呼吸,瞧见童晓萌窒息的面孔稍稍有了缓解的迹象,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我急忙跳下床跑过去,把门开一条缝,伸手接过门外递进来的瓶子,刚一扭头,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冷汗哗啦啦地就从额头上留下来了。

从门缝里伸进来的,是一只女人的手!

第二十四章 旅店惊魂

妈了妈,我了个姥姥!

浑身的汗毛都在这一刻炸开了,我倒吸了口冷气,根本无法反应,就傻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那一截手臂伸了进来,接着又露出半个肩膀,一头蓬乱的长发。

那个人,扭动着身子,从门缝里慢慢露出来身体,她的身体柔软度超乎正常人的想象,几乎是将整个身子都贴在房门上,慢慢地朝我爬了过来。

“白醋可以不?”

在她抬起头的一瞬间,我发现她长着一张蛇一样的锥子脸,不过在她的脸上,完全没有正常人的血色,却是一种病态的苍白,白的不自然,一双眼睛也是黑色的瞳孔遮住了大半的眼白,不像是活人,而是一种蛇形的怪物。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刘大嫂?”

女人点点头:“你刘大哥闹肚子,厨房里只有白醋,能管事不?”

“行,大嫂你回去睡吧,我这马上就完事了。”

见她有些不放心,我勉强笑道:“朋友身子不舒服,喝点醋就好了,您快回去睡吧。”

“哦。”

刘大嫂的下半身几乎不动,上半身扭动的幅度特别大,掉过脑袋,身子往前一点点地挪,像蛇一样滑行走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把门关上之后急忙回到床边,发现童晓萌又用手无力地卡主脖子,便急忙将她两只胳膊掰开,骑在上面用膝盖压住她的两只手,接着伸手掐住她的下巴,把嘴撑开,就将瓶子里的白醋一股脑地全倒进她的嘴里。

溺水之人通常会因为得不到及时抢救,导致胸腔积水过多窒息而死,可有些人即便是排除积水也一样会死于窒息的症状,原因是在溺水时嘴里吃进了河水里的一些脏东西,比如水草,淤泥,塑料袋,一旦进入胸腔,致死的速度会远比河水本身来的更迅速。

看着白醋灌进童晓萌的嗓子眼里,伴随着她喉咙的一阵抽搐,一滩散发着剧烈腐臭的淤泥从她嘴角里流了出来,鼻孔里也不断地往外冒着黑水,整个屋子的味道都已经没法闻了,但瞧见她连吐了几滩淤泥之后,开始长大了嘴能自己呼吸,我吊着的一颗心也算是放进了肚子。

折腾了半天,我也感觉累的不行,坐在床边上满脑子都是刚才刘大个媳妇儿走时的样子。

这女人姓王,我们一般都管她叫王嫂,年轻的时候就跟着刘大个从吉林来到天津,据说两个人是在长白山里认识的,王嫂的爹是山里的猎户,刘大个当年还在翻山倒斗,被一场大雪困在长白山里,是王嫂的爹把他救出深山老林,在她家里休养了一段时间,一来二去,两个人算是王八看绿豆,冬天没过王大嫂就怀了孕,两个人在开春的时候结亲,封山结束后一起回到了天津。

本来是件好事儿吧,谁知道七年前刘大个去云南倒了一座滇王墓,据说里面什么玩意儿也没有,全是一尊尊人头蛇神的雕像,还有一条条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纯白细蛇在里面搭窝繁殖,本来倒斗的时候遇见这事儿一般人扭头也就走了,毕竟没东西值得冒这趟险,可刘大个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说是这墓里是蛇王宝穴,最深处全都是蛇王几千年来收藏的宝贝,跟龙窝一样,就动了心思,一把火把整座墓给点了。

听说那场大火烧了五天五夜,连森林武警都出动了,等一场暴雨把火势浇灭,刘大个带着人把墓翻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一样值钱的东西,就要打道回府的时候,从古墓废墟里钻出来无以计数的白蛇细蛇,一行的几十号南爬子全都死在了那里,刘大个仗着艺高人胆大勉强捡了条命回到天津,倾家荡产给几个哥们家属赔了点丧葬费,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可没有想到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先是三岁的儿子在门口玩弹珠,被一条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小白蛇咬了一口,当场毒发身亡,等含痛料理完儿子的后事,王嫂也开始变得不太正常,先是蔬菜类的一律不吃,光吃肉,后来就演化成有一天刘大个外出回来,发现王嫂正蹲在墙角落里抓着一个耗子在吃,耗子还是活的,咬的时候唧唧惨叫着,给刘大个魂儿都吓没了。

为了给王嫂看病,刘大个这些年没少跑医院,全国各地的医院被他跑遍了,但北京的专家跟他说,这是一种罕见的乌纳塔恩综合征,全世界都没有治疗的办法,只能给他开了些抗生素,吃老鼠的症状有所好转,但人可就慢慢地变成了这样了。

经历了这事儿,刘大个觉得自己是遭了报应,散尽家财,金盆洗手退出土夫子这一行,才有了这悔前,悔今,悔心的三悔堂。

坐在床边沉思了一会儿,听见身后发出一阵呻吟,我急忙扭过头,发现童晓萌长长的睫毛微微跳动了几下,眼睛就缓缓睁开了。

童晓萌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床上一跃而起,眼睛惊恐地看向四周,我一瞧这也没多大事儿了,就问她还记不记得睡着时发生的一些事情。

童晓萌转过头,低头看了胸前一眼,然后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接着朝我叫了起来,让我赶紧转过头,不要说话,也不要乱看。

我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谄谄地把脑袋转向一边,等身后的童晓萌换好衣服,小声问她,真的什么都不就记得了?

没想到,童晓萌叹了口气,低声说这场噩梦已经困扰了她好多天了,但今晚是头一次差点死在床上,走了古教授的老路。

我“嗯”了一声,站起身找出一个杯子,给她倒了杯热水,看着她一点点喝完,脸上才恢复了一些正常的红润,然后含含糊糊地说自己没事了,让我赶紧坐下。

挨着她坐下,床板上的被褥湿漉漉的,有点冰屁股,也才想明白,前面走在路上的冷风是从哪来的。

“她还是找到我了么?”童晓萌低声问道。

我看了看她,没敢告诉她在路上见到的一幕,小丫头被吓坏了,现在还需要时间休息。

跟童晓萌商量了一会儿,她同意今晚就搬到老斋堂去住,我觉得她一开始来天津的目的可能是就是这个,一个小姑娘经历了这么些事儿,无依无靠,也挺可怜的,就动了收留她的心思。

在房间里把她的衣服收拾好,下楼的时候刘大个已经从茅房里回来了,我除了给他预定几天的房钱,还多给了三百权当是赔被褥钱,临走的时候刘大个还有些依依不舍地拉着我,让我千万对人姑娘好一点,遇到这事儿都不报警,那绝对是真爱了。

回到铺子,金一条还趴在饭桌上流哈喇子,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直接上到二楼,清理出一间空的房间来。我这铺子楼上的房间有三个,除了我住的还有金一条临时睡的两间,正好有一间可以留给童晓萌。

不过等金一条明天睡醒就得把他轰走了,河子村的事情我没打算让他插手,但童晓萌一来肯定是瞒不住,晚知道一天就多滋润一天的时间,有些事情我们避都避不开,何必再牵连无辜的人进来遭罪呢。

我呼出一口气,放下手里的毛巾被褥,对童晓萌说:“我就住在你对面,你先好好休息几天,我尽量找个时间,咱们重回一趟河子村,原因从问题的根源查起,就不怕没有拨云见雾的那一天。”

可童晓萌却犹豫地看着我说:“不用回去了。”

“为什么?”我不解道。

“河子村没了。”

第二十五章 黄河古事

原来在见我之前,上面就组织了考察队下来对河子村进行调查,民族大学和公安部门都有参与,目的是为了查证童晓萌口中关于古教授的死因,然后对河子村活人祭祀的事情展开落地查证。

可当考察队从北京抵达宁海县的时候,接连下了三天的大雨,考察队被困在县城直到雨停才连夜赶出去,还没有到海河,就听见河子村的方向像是地震了一样,轰隆隆的巨响持续了一整夜,等他们赶到河口时,河子村后山塌方,河水上涨淹没了整座村庄,一场洪水带走了属于那里的一切秘密。

眼下的河子村已经变成了一座荒村,河底的一口口黑棺也都被洪水冲走了,挖掘抢救工作到现在都没有结束,但这么长时间过去,留在村子里的村民,已经彻底丧失了抢救的宝贵时间,河子村,成了一座死村。

我听完倒吸了口凉气,宁海县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居然一点风声也没有收到,不过当时网络媒体并不算发达,报纸电视不播报,靠老百姓口头相传,几百里的路程还是需要一段的时间。

看着童晓萌的脸色,我知道她还在为古教授的事情耿耿于怀,便问道:“血玉在你手上吗?”

童晓萌道:“在,我一直都贴身带着。”

她伸手从脖子上掏出一根红绳出来,在绳子的一头,吊着一块剔透见血的玉佩。

我接过玉佩将它握在手里,上面还带着一丝丝温润的体温,然后抬起手将它对准头顶传来的光线,晶莹剔透的玉璧如冰晶玉肌般飘着清韵,内有宛如血液一般的赤红色裂纹,仔细观察,就像是人身体里的血管一样,凑近鼻子细闻,有少女的体香在四周轻轻萦绕,血痕柔顺自然,堪称是无暇的美玉!

以我的眼力,凭眼睛看只能看出这么多的东西,毕竟血玉这玩意儿可不是谁都能见的,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交换到童晓萌手中,深深吸了口气问道:“河子村,当真什么也没有了?”

“没了。”她将血玉重新挂在脖子上说道:“在见你之前,河子村我已经去过了,搜救工作这两天就结束,那里就算有什么东西,也轮不到咱们了。”

我点点头,看了眼手上的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听到楼下面金一条呜呜嚷嚷地在喊我的名字,我就让童晓萌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下楼的时候我脑子里还在想,河子村这场洪水泥石流来的也太奇怪了,就好像商量好了似的,给我一种感觉,是河子村的村民跟所谓的河神达成了某种契约,河神保一村人养玉发财,几百年衣食无忧,可前提是他们得替河神保守秘密,一旦事情败露被外人发现,河神发怒,就拉着他们一起陪葬了。

我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连死尸都能从河里上岸,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

下了楼,金一条正流着哈喇子到处找水喝,瞧见我,赶紧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问道:“茶呢,渴死我了。”

我指了指柜台:“就剩下凉茶,想喝自己倒。”

我在收拾桌子,铺子里住进来女人总不能总搞的和之前一样,金一条猛灌了几口茶后打了个响嗝,拍了拍肚子说道:“我得回去了。”

“三温暖?”

金一条摇头:“有个南爬子要出手几样老货,现在就在我店门口,刚打的电话,我得过去。”

我看了他一眼,提醒说道:“你可得注意点,别再落一些人手里了。”

他咧嘴笑了笑:“黄河那边的老船工,好像是去年清淤的时候搞的玩意儿,捂到现在才敢出手,没事儿!”

黄河每年清淤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大工程,特别是在一些古时航道的黄河峡口,打南边运往京城的瓷器,打北边运往南方的珍珠玛瑙,那河低下一层摞一层,全都是装满货物的沉船,随便捞出来一样好东西,拿到远一点的鬼市去卖,轻轻松松吃半辈子。

每逢开春,北京的潘家园,天津的隅东门,都能见着一些操着陕西河南口音的农民,怀里揣的个个都是宝贝,卯住一件,可就算是发了大财了。

我听金一条说的也起了兴致,但琢磨着眼下也不能把童晓萌一个人留在这里,就跟他说搂到好东西记得带过来让我开开眼,五爪赤龙的帐我还没有跟他算呢。

提到五爪赤龙,金一条本想走的,但又坐了下来,盯着我问道:“金振邦到底让你去干了什么,我总感觉你回来之后好像变得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

他眯着眼睛看我:“说不太上来,反正我一直都觉得牛二炮的死肯定跟金振邦脱不了干系,你要知道,我是因为追查五爪赤龙才认识了给我出货的那孙子,是他给我的那块血玉,我向毛主席发誓走货的时候绝对没有走眼,可怎么一到金振邦手里,就成了赝品呢,你说这事奇不奇怪?”

我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金振邦设了这么大个局,就是为了让我替他去那件事情?”

“不知道,前提你得告诉我是什么事,我才能帮你分析出来。”金一条说道。

我摇摇头:“反正这件事儿算是了了,以后你不要和金振邦或者盗门有什么勾结,再被人抓进去,我是不会救你,你好自为之。”

听我这么说,金一条也失去了追问下去的欲望,其实这几天我也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关于金振邦和盗门的事情,说是巧合我肯定不相信,可也奈何不了人家一根汗毛,只能退而求其次,能不招惹尽量断开联系。

金一条走后,我把铺子收拾干净,身子有点乏,但并不觉得困,想着可能是下午睡多了的缘故,就坐在柜台后面,掏出《憋宝古谱》,仔细翻阅了起来。

《憋宝古谱》中对一些常见的天灵地宝都有着详细的记载,例如常藏身于寺庙中偷吃神佛供奉的“半截观音”,还有在黄河河底吞金吃沙的“黄河水童”,就连深藏在长白山老林老林的“千年血狐”也都有详尽描述,可找了半天,书中只记载了可以幻化成小娇娘的玉器,却没有提要怎么针对这些东西。

天下万物,都如同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就连千年血狐和昆仑里的雪怪都有针对的办法,怎么偏偏到玉尸这里就没了呢。

彻夜翻书,将古谱翻到了“地宝”页,事情总算是有了眉目。

书中记载,民国27年,也就是1938年5月19日,侵华日军攻陷徐州,并沿陇海线西犯,郑州危急,武汉震动。6月9日,为阻止日军西进,蒋介石政府采取“以水代兵”的办法,下令扒开位于中国河南省郑州市区北郊17公里处的黄河南岸的渡口——花园口,造成人为的黄河决堤改道,形成大片的黄泛区。

事后黄河中浮尸数万,尸体顺着水流往下漂,一摞摞都堵在了河湾处,吸引成群的大鱼鳖在夜晚水下啃尸,夜阑人静之时,就像是一群人压低了嗓音在河里唱戏,偶尔还有哭声传来,不知道是不是人没死透,就让鱼给吃了,让人听的毛骨悚然,引起了沿河村落的村民不安。

后来民国政府出面让附近的村民下河捞尸,却在水下深处捞出玉棺一口,棺板上有古老符文印刻,周身纵横条条鲜红色墨线,一经出水,整条黄河河面都刮起了腥风,万尸簇拥,岸上村民人心大乱,争相恐后地跑回家中,将门窗紧闭,昼夜不敢出门,“黄河尸王”的传说一时横行两岸。

第二十六章 监控里的女人

时任河南省主席程震好古,听到这个消息后,认为玉棺是一件稀罕的宝贝,里面肯定装有古物,就命人请道士做法将这口玉棺从河水里请出来,隔夜送往开封,结果却是,起棺的当晚,做法的道士和他手下两员大将就一起暴毙了。

当时程震还不以为然,也恰巧声震全国的一宏法师正在开封传经布道,就请他前去河湾请棺进入开封,那一宏法师一靠近放置棺材的河岸,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上前一步,吓得原地发抖,留下“黄河妖棺”四个字后,落荒而逃。

程震无奈只能亲临现场,问他怎么回事,他却死命也不肯说,直说这妖棺内藏有凶煞,任何触碰他的人必定活不过当晚,可当时程震兵强马壮,怎么也不信这些,就派人用枪顶着一宏大师的脑袋让他当场开棺验证,结果等他第二天再到河岸的时候,却发现一宏法师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趴在玉棺上,人已经死了,面色发黑,手脚上的青筋全都凸了出来,与之前死亡的数人症状一致无二。

程震也吓坏了,命士兵把守住河岸,并派人找来河南境内所有名声显赫的和尚道士,将他们与玉棺关在一起,让他们一定想办法化解,不然就枪毙。

在所有人都觉得这群和尚道士当晚必死无疑的时候,河岸上出现了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男子,自称“憋宝人”,一眼就认出此棺,是田籽玉打造的镇妖宝棺,沉入河底千年,早已经吸收天地灵气形成上宝,需以特殊的方法将其打开,否则定遭大难。

之后的事情就无法知晓了,当天晚上程震便驱散了所有附近的村民,连同那些道士和尚一并驱赶,第二天整个河岸上空空荡荡,那些看守的士兵,还有憋宝人连同玉棺一同消失的无影无踪,再加上连年战乱,这片村子的人流离失所,也就没有了下文。

我合上书,脑子里出现当晚在河子村,那口黑棺出水的场景,和书中记载的“黄河妖棺”所出无二,心里琢磨着这二者之间可能存在的某种关联。

首先,这两口棺材都是在河水里发现的,一个是捞尸,另一个是活人祭神,都伴随着死人投河才会产生这种邪物。

其次,棺材出水时,都伴有恶臭出现,寻常的河水不会出现异味,《憋宝古谱》中有记载:风管人丁,人管财。风不入户不旺丁,水不上堂不旺财。凡风有异味,水有恶臭之地,皆为地相中的“恶相”,不生天灵地宝,还会孕育出邪魔妖祟。

最后,就是这两口棺材里装的都是不同寻常的玩意儿。

那些女尸之所以能炼成玉尸,一定离不开黑棺的帮助,在这些黑棺开棺之前,河子村一直风平浪静,没有出现过任何意外,一切事情的开端都是伴随着黑棺开棺才会出现,我猜这就和那位憋宝人说的一样,玉棺镇尸,这些黑棺也不例外。

只可惜这些黑棺都被一场洪水给冲走了,要是能找到这些黑棺,想办法将玉尸引进棺内再重新封棺,眼下的麻烦也就能迎刃而解了。

我呼出一口气,把古谱重新放进暗格里,此时外面的天也已经亮了,透过门缝传进来街上的一些叫买叫卖声,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出门买了些早点,坐在楼下一边吃,一边等童晓萌起床。

但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中午,童晓萌下楼的时候精气神看着比昨晚好很多,还洗了个头,长发披在肩上,走近还能闻见洗发水的香味。

我把热好的包子给她端过去,童晓萌一边吃一边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还真把我给问住了,我寻思着这事儿找和尚道士估计也不太靠谱,大悲院的那些和尚连算命都算不太准,收服玉尸,我倒不如去买挺机关枪来的更实在。

仿佛是瞧见我没了主意,童晓萌问道:“你干这一行,就不认识点什么奇人异事,像是蓝衣社那种组织么?”

“什么蓝衣社?”我好奇问道。

她抿了抿嘴,也没有跟我解释,又往嘴里塞了几个包子说:“我跟古教授去湘西采风的时候,曾遇到过赶尸人匠,他们收了死者家属的钱,将死尸赶进大山进祖宗祠堂安葬,你说会不会也有这种专门处理水里尸体的营生,能对付这些玉尸呢?”

我诧异地抬起头:“捞尸人?”

童晓萌半个包子含在嘴里,瞪着眼睛看我:“你认识?”

我摇摇头:“都什么年代了,现在河里的尸体都有专门的打捞队或者警察处理,那些挟尸起价的捞尸人也未必有真本事,去年冬天,海河里捞出一具尸体,对家属要价十万块,女人拿不出钱,跟着一起跳了河,不过好在当天晚上河面上结了冰,人没淹死,摔了个半身不遂。”

“这些人简直该死!”童晓萌狠狠咬了一口包子说道。

我笑着说道:“你适合去医院的ICU病房当医生。”

“为什么?”她不解问道。

“你就站在病房门口喊别死,保管个个家属都给你送锦旗。”

下午的时候,金一条把我之前屯在他的一批货送了过来,里面有几个客户预定的印度婆娑神像,我给先供在了朝准大门的博古柜上,在这里,金一条跟童晓萌是头一次碰面,神情暧昧地看了我两眼,并说自己明天一大早就要走趟黄河古道,得很长时间才能回来,不会半夜进我这铺子的。

我问他去古道干什么,他说来走货的南爬子手里的东西太大,他自己一个人运不过来,就带了照片过来,自己挺感兴趣的,就打算实地去看一看,顺便看看能不能从那些老河工手里捡漏。

“会不会有黄河捞尸人?”童晓萌在一旁问道。

金一条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咋啦,家里出啥事儿了?”

我一把拉住他,让他赶紧滚蛋。

童晓萌被话扎进了心窝子,一下午都没怎么说话,晚饭也没吃,就上楼睡觉了,

糊弄了两口晚饭,我坐在椅子上仔细想想童晓萌问的其实挺有道理的,黄河船工放在过去那也是偏门的一类,只要是跟水里有关的事情就没什么他们解决不了的,就给金一条发了条短信,让他把捞尸人的事儿记在心上,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金一条没搞清楚具体什么情况,但还是给我回了个:好!

晚上十点多钟,路上已经看不见行人,我把门窗落锁,屋子里的灯开到最亮,坐在柜台后面,一边翻看《憋宝古谱》,一边留意着电脑显示屏里的监控。

胸口的血玉还在散发着温热,手里的香烟也在快速燃烧着,我坐在柜台后面,手掌轻轻摩擦着胸口的血玉,监控的显示屏上正呈现着店铺门口的黑白画面,捧着书环顾四周,突然觉得铺子有些冷清。

这种冷清,说不上来,并不是指温度降低多少,更多的是一种感觉。我打个比方,当你一个人在家睡午觉的时候,没定闹钟,睡到自然醒,起床之后发现天已经黑了,没有叫醒你,手机也没有一条短信或者是电话,基本上就是感觉。

除了冷清以外,还有一股淡淡的鱼腥味,那味道像是从门缝里被风送进来的,我看了眼监控,然后站起身走到门前,还没来得及开门,就听见门外面,响起了滴滴答答的水声。

这时候,我已经非常不自在了,立即扭头走回去,目光死死盯着监控视频,就看见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站在门口,缓缓抬起头,黑洞洞的眼睛,朝上面望了过来。

这种眼神,带着一丝冷漠,还有讽刺,在黑白的画面中,就像是在看恐怖电影,显得极为怪异。

她看了一会儿,嘴角缓缓勾勒出一抹诡异的弧度,然后转身离开了。

而在此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我清醒过来,扭头看了一眼,是金一条发来的短信。

捞尸人的消息我打听到了,明天跟不跟我一起走?

我想都没想,立即拿起手机回复道:走!

第二十七章 龙龟镇淮

这个女尸,虽然穿着旗袍,但不是昨天晚上我在街上遇见的那具。

她的眼角,有一道细微的伤疤。

就像是,皮肤干裂了一样。

在她抬起头的一瞬间,我发现她长的和河子村那晚河底的女尸很像,不过她的脸上,并没有那么多的伤痕,回想她临走前露出的诡笑,我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一种深深的不安。

金一条的短信很快就回复过来了:九点半,西环客运站北广场东门,我在那等你。

看了眼时间,刚过十二点,和昨晚的情况大抵相近,我把书放进暗格里,悄声走上楼梯,在童晓萌房间门口趴着听了一会儿,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一颗心才算是放心了肚子。

看来她还不敢就直接这么闯进来,却又给人一种我想什么时候进来,就什么时候进来的错觉。

我心想,玉尸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让童晓萌差点溺死在自己的床上呢?

开始我以为,这是一种心理因素影响生理的反应,没想到却根本不是。

女尸今晚的举动,倒是让我有种佛爷踩点的感觉,河子村二道口河床内数十口棺材里的女尸,就像一颗炸弹一样悬在我的头顶,让我一刻也不能安宁。

凌晨三点多钟,我拿钥匙离开铺子,去了趟西市大街,买了点儿这趟出去可能要用得上的东西,因为明一天一大早就要往西环客运站赶,我怕时间上来不及。

如果说之前算是多管闲事,可现在就是事关己危的状况了。

一大早出发,我依旧没有告诉童晓萌昨晚铺子里发生的事情,只是跟她说黄河捞尸人的事儿有谱了,人在开封,得一块去当地亲眼看看虚实。

童晓萌很开心,上楼换了身衣服才下来。

长发扎成马尾,带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还有黑色的短衫,以及户外尼彩短裤和刚过脚腕的登山鞋,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散发着青春洋溢的气息,又不乏英气在里面。

童晓萌是个很好看的新疆姑娘,身上同时流淌着汉人的血统,又是高材生,跟我们这些在隅东门里摸爬滚打的老油子完全不是一路人,就好比一个是从云霄殿下来的仙女,另一个是傻子一样。

在客运广场东门我们找到了金一条,孙子用发蜡抹在头发上,梳成大背头,短袖西裤皮鞋,捯饬的跟北朝鲜领导人似的,在人群中一眼就认了出来。

金一条接过童晓萌背上的双肩包,几个人上了车,就直接奔着河南的方向去了。

在路上,我仔细看了金一条手里的照片,是一口像是龟壳一样的大水缸,墨绿色的,上面刻满了龟纹,有问金一条,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跟黄河捞尸人有没有关系。

金一条咧嘴笑着说,这玩意儿是去年黄河挖河的时候,从河床下面三米多深的淤泥里挖出来的,当地的村民管它叫“龙撵”,就是黄河大王巡河时坐的玩意儿,上面还刻有符文呢,据说出泥的时候正是晌午,天一下子黑了,还下了大雨,一会儿的功夫河床里就涨水了,要不是那哥几个玩命地抬,胳膊都脱臼仨,这玩意儿指不定就已经被黄河大王给收走了,咱们连面就瞧不着。

我听金一条说的邪乎,其实照片上就是一个巨大的王八壳子,可是什么玩意儿一旦超脱了自然法则生长,就变得稀罕起来,这照片上不光是有壳子,还有一个人站在壳子旁边冲镜头竖起大拇指,我对比了一下,把人扔进壳子里盖上盖,那估计就算是看不见了。

这么大的王八壳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心里正琢磨着是不是从海里沿着河口倒游上来的大海龟,就见童晓萌扶了扶帽子,也歪着脖子把脑袋凑了过来。

我寻思着以她搞民俗研究大学生的知识,或许能看出点什么,结果跟我一样,看完之后说了四个字:王八壳子。

我看着照片有些突发奇想,如果按照《憋宝古谱》中对“天灵”的记载,长成这么大体型的乌龟,按活着的年份来算,最起码也能算的上是“下灵”或者是“中灵”,龟壳可以入药,老斋堂对门的中药店就有卖的,是一剂常用中药,中药名叫做“龟板”,在“神农本草经”被列为上品,对阴虚发热,肾虛还有月经不调这些病症有着意想不到的疗效,这么大一块龟壳,卖完之后把钱换成硬币,估计能把我给砸死。

我琢磨着金一条这趟算是捡到宝了,有点羡慕,然后装着若无其事地问他关于黄河捞尸人的事情。

这件事情金一条说起来,也有点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跟这王八壳子有关系,这些年国家基础建设方面比较重视黄河长江流域一带,一座座宏伟的跨河大桥依天堑而建,到处都是渡口,到处也都是跨河大桥,以前的那些黄河老船工失业的失业,转行的转行,但是干捞尸人这一行的并不多。

为什么呢,黄河水势湍急且凶猛,一般人不会往那边去,人一旦掉进去了,不像是径流城市的海河,能在下游四五十公里能找到尸体算是运气不错的,多数的尸体一般都无人认领,在河里捞废品都比捞尸挣得多,也就导致了这一行越来越落寞,再加上那几年打击封建思想,遏除封建毒瘤,真正黄河捞尸人就成了过街老鼠,想碰也碰不着。

无巧不成书,这块大王八盖子在河床里被发现,当村民想把它抬回家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破衣褴褛的糟老头,提着烟枪见人就打,硬说这王八壳子是不祥之物,还编了一首诗,叫:“九曲黄河天上来,下有龙龟镇黄淮。”

这黄淮指的就是我们这趟前往的目的地,一个在开封上隅县城南五十多公里名叫山峡的河村,地处黄河大峡谷上游五公里,紧挨着淮河山脉,黄河河域到了这一带九转十八弯,一个河坳连着一个河坳,尤其是遇到雨季,黄河水犹如一条黄色的巨龙径流这里,奔腾咆哮,彻夜不息,在河峡处炸起的浪花足有数十丈高,让人叹为观止。

尽管如此,黄河水历经千年流淌也未曾上岸侵犯过附近村民一牲一畜,原因就是老头子口中说的,龙龟镇淮。

早在上古时期,大禹治水时路过这里,发现此处洪水泛滥,但因为地势原因,河不可改,山不可开,就从黄海深处抓出一只巨鳌出来,斩断鳌足以立四极,去鳌肉,剔鳌骨,以山峡河域九道十八弯的地形,埋下鳌壳,形成龙吐珠穴的风水格局,而后黄河水流冲出十八弯的峭壁成环,又成金龙追珠的局势,河水受到了牵引,也就不会上岸了。

可是天道尚有盈亏,这鳌壳被埋在水底,常年受河水侵蚀,再加上腐烂的鱼虾尸骨堆积,早已经凝聚煞气,全凭自身灵气镇压,可一旦将这“宝珠”挖出抬上岸,沿河附近的村落,必有大患。

有人认出来这捣乱的老头叫刘德水,村子里的人一般管他叫刘老鬼,早些年间的黄河河工,后来没了渡船的生意就转为捞尸做营生,除四旧的时候被批斗过几次,人就消失不见了,大家都还以为他找了个地方死了。

很多村子里的老人倒是敬奉这位黄河老水鬼,但是面对即将到手的白花花银子,也没人听劝,倒是因为着急把龟壳挖出来抬到岸上,才避免了一场河水夺取这些村民的性命,也算是刘老鬼变相救了他们一命。

童晓萌问道:“那这刘德水,现在还能找得到吗?”

金一条咧嘴笑道:“找得到,天天在存放壳子的院子外面骂街呢,等咱们到了地方,就能见着了。”

第二十八章 黄河古道

童晓萌又问:“那王八壳子从河里挖上来之后,村子里没出事吗?”

“能出啥事,真出事,人也不会隔一年才找到我要把东西出手了,再说你想想,这洪水泛滥能跟一个王八壳子有关系吗?你瞧你一个大学生,怎么思想觉悟还比不上我。”

金一条早就忘记了自己曾经跟着勘探队走南闯北,为国家挖石油做贡献的日子,很熟练地就融入到了隅东门的老油子身份当中,要不是他曾经拉着我看他以前的工作证,还有勘探队合影,我也就跟着信了。

听了他的话,我和童晓萌心领神会地对视了一眼。

我们到了开封之后,先去了当地的一所大学,古教授有个生前要好的挚友在这里任教,他给我们安排了辆车就打发我们走了,听说古教授的葬礼他都没去,童晓萌说的时候咬牙切齿的。

我们第一段路是从开封城到上隅县,这段路差不多有200多公里,呈S形蜿蜒向西,沿着黄河古道顺流而下。

汽车在山路上疾驰,颠簸得很厉害,金一条的车技早在跟着勘探队的时候就练出来了,只是因为考虑有女士在车上不能抽烟,他只能开一段等烟瘾上来的时候,再把车子停在河边上,一边抽烟一边盯着奔腾的黄河水。

童晓萌一路上都很兴奋,扯东扯西,找我跟金一条闲聊,打听关于黄河古道的事情。

其实关于黄河这条大河,我还真有仔细研究过,主要是针对从里面打捞上来的古物,有稀罕玩意儿,也有令人瞠目结舌的。

五十年代的时候,开封附近农民挖掘黄河古道,从几米厚的淤泥中挖出来一截锈迹斑斑的铁管,铁管有胳膊粗细,往下延伸,农民顺着铁管往下挖了七八米,铁管越来越粗,后来竟有水缸粗细,周身白亮,像砂纸打磨过一般,还是直往下延伸,不知道有没有尽头。

大家把耳朵贴铁管上一听,铁管里还有刺啦刺啦的声音,既像是有东西用爪子挠铁管,又像发电报的电波,大家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当时,挖掘的农民们无法可想,便赶紧上报给了政府,结果等专家第二天赶来时,却发现原本干涸的河床一夜水满,浑浊的黄河水中再也找不到那古怪的铁管了。

像这种关于黄河挖河时出现的故事对我们来说屡见不鲜,像什么玻璃打造的透明棺材,用电锯锯出血的无根铁树,以及镇有黄蛇的黄河古钟,我曾听隅东门一个走货的南爬子,喝多了讲述过一个关于洪灾泛滥时的故事,他说是真人真事儿,而且说起来有鼻子有眼。

他说1982年黄河大洪水的时候,山西境内的黄河渡船屡屡出事,有目击者看见,水中有一条卡车头那么大的青色怪鱼。

只要有渡船从水上经过,凶猛的怪鱼就会用身体将渡船撞翻。说来也怪,落入水中的人们全都消失不见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人们猜测都被那条青色怪鱼给吃掉了。后来当地人们实在没法了,将此事反映给黄河水利委员会,黄委会请来了黄河河工。

黄河河工开来一艘铁皮船,船上什么捕鱼的工具都没有带,就装了满满两舱巴掌大小的活鱼。他们把铁皮船开到青色怪鱼经常出没的水域,将船舱里的活鱼哗啦啦地倒入河里,然后拍拍手,开船走人。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奇怪,自打黄河河工离开以后,这一带水域就变得太平了,那条卡车头大的青色怪鱼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和那些翻滚的泥沙一起沉入了深不可测的黄河底。

听完之后,童晓萌总结说道:“要是哪天在黄河里挖出一个飞碟出来,我也不觉得稀奇。”

两百多公里的山路,是在我讲故事的过程中度过的,听到精彩高兴处,童晓萌会忍不住鼓掌尖叫,完全一副把自己代入故事角色的状态,倒是金一条不断从后视镜里给我投来一些暧昧的眼神,就跟我看见照片那大王八壳子时的表情一样。

到了上隅县,往东进的山路已经不能再开车了,我们在集市上找了一辆驴车,赶车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一开始听我们要去山峡村死活不干,但是看在金一条一张又一张毛爷爷的份上,算是勉强答应了。还友情提醒我们说:“即便是我给你们拉到河口,也未必有船工愿意把你们送到对岸。”

金一条很奇怪:“咋还用上船工了呢,那里没搭桥啊?”

车夫说:“搭了,但是那片河域邪门的很,政府修了便民桥,不到两年,修三次被水冲跨了三次,但是河对岸住着好几个村庄千口子人呢,不修又不行,这不,一个月前桥才被冲毁,听说政府已经准备把河对岸的人搬迁到这边来,你们要是早来半个月,也就不用废这事了。”

听完我转过头看向金一条,问道:“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那家伙才急着要把东西出手的?”

金一条点点头:“可能是,但要真是这么大个玩意儿,东西可不好过河啊。”

“而且容易被人发现。”我淡淡说道。

金一条抽了根烟,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说:“古人说的好嘛,来都来了,先去看看,不行再想其他办法,我就不信三个大活人还治不了一个王八壳子。”

黄河有两个汛期:一个是四月,一个是九月。

我们当时下黄河的时候正值九月末,黄河涨了水,水势浩大,在这期间河对岸村子里的人是极少过河的,许多船夫把船拴在木板搭成的码头上,光着膀子围聚在一起,下棋,打牌,抽烟,百无聊赖地等着生意上门。

远远地,瞧见驴车从山脚里拐出来,这些人把手里的牌一扔,一窝蜂地朝我们涌了过来。

“大哥去哪,三岔口,你们三个人,一百三十块,干不干?”

“我一百二,我这船比他的稳,才打的钉子,保证又快又稳的把你们送到河对面。”

“你那是船底破洞才新打的钉,我九十,三岔口,老河湾,黄鱼村,都去,你们要是同意,驴我给你牵过去,回来半价,怎么样。”

面前这群壮汉,个个光着膀子,皮肤常年风吹日晒,全都晒成古铜色的健康肤色,腰里系着象征着黄河水的黄色涛巾,也用来擦汗。在现代社会,能见着这样一群即将消失的职业的从业者,让我觉得多少还是有些稀奇。

我看了金一条一眼,金一条清了清嗓子,对众人说:“山峡村,怎么走?”

喧闹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些人热情洋溢的脸上就跟会变脸似的,瞬间犹豫了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这么陆陆续续地扭头走了。

驴车上的三人面面相觑,没搞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状况,然后就见拉车的小伙子扭头笑道:“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这个时候,没人敢拉你们去山峡村,我只收你们一半的路费,给你们拉回去得了。”

“为什么不肯拉我们去山峡村?”金一条耷拉着脸问道:“前几天我住这儿的朋友还回去了,怎么到我们就不行了呢?”

然后又扭头过对我说:“要不咱们再加点钱?”

“加再多钱也没用,钞票还能比命更重要?”小伙子不屑说道。

“我出十倍也不行?”金一条不太甘心,毕竟白花花的银子过河就能拿到手了,放谁也不愿意奔波了好几天,这事儿就搁浅在河滩上。

“不行。”小伙子摇摇头。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六百块,我拉你们去山峡村。”

第二十九章 渡河

说话的是一个面色黢黑的小伙子,带着一副厚厚的镜片,与他瘦弱的身形所不相符的,是挂在他肩膀上的粗绳尾端,拉着的一架板车。

这山路崎岖,路面坑洼不平,看起来他拉的十分费力,满头大汗地走到我们身边,开口问道:“是你们,要去山峡村?”

我瞧他说的是普通话,看着样子应该是念过书的,就问道:“你能拉我们过河?”

小伙子正要说话,拉驴的就急忙说道:“大学生,你不在家照看你老娘,跑这来凑啥热闹?”

小伙子没搭理他,眼睛看着我说:“能给六百吗?”

“你要是真能拉我们过河,别说六百,一千爷也照给。”金一条搭腔说道:“可是这独板车我们可不坐,沉的太快,还不如直接游过去。”

“谁说要坐独板车了!”小伙子脸红了起来,“我有船,不过你们要先给我双份的钱,我才能拉你们过去,等上岸再把剩下的钱还你。”

金一条一嘴京片子,道:“天底下哪有这样做买卖的,等给我们送上岸,你拿钱跑了,我们到哪说理去。”

小伙子急了:“拿钱也不是给我的,反正你们爱过不过,不带这么侮辱人的!”

我瞧这会儿太阳也快落山了,要是现在不能过河,铁定得被这驴车拉回县城住一晚,明天再来,这一路奔波下来,身子骨实在是经不起再这么折腾,就打了个圆场说道:“钱给你没问题,可这里头有什么说道,你总得给我们说说,让我们放心不是?”

小伙子摇摇头:“过河前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得,我把目光投向金一条,意思是说地方是你带来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金一条直嘬牙花子,估计他也没有想到这二十四拜都拜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出了问题,急的满脑门子都是汗,嘟囔着说:“钱不钱的倒是无所谓,可是我怎么看你这小子不像是好人呢?”

“你才不是好人,有本事你自己游过去,我还不拉你们了!”

我注意到这个小伙子几次故意把“渡船”的“渡”字说成“拉”,像是有点弦外之音的意思,没等想太明白,就听童晓萌开口说:“成交,一千二是吧,我现在就给你。”

瞧着童晓萌从衣服口袋里掏钱,金一条急忙拉住她:“还真给啊?”

童晓萌说:“我相信他,你不愿意给,我给就是了。”

几个大老爷们也不能真瞧着让童晓萌出钱,我给金一条使了个眼色,看他极不情愿地从皮夹子里点出六百块钱交到小伙子手上,就问道:“什么时候可以过河?”

小伙子说:“你们在河口等我,我把板车送过去就来接你们。”

看着小伙子拉车逐渐远离视线,拉驴的车夫对我们说:“也不知道你们做的对不对吧,反正他不会坑你们,放心吧。”

我好奇地问道:“你刚才叫他大学生,你是不是认识这个小伙子?”

车夫笑了笑:“他原本应该是个大学生,但拿到通知书的时候,老娘病倒了,送到医院查出来是肝癌,还是晚期,医生说需要换肝才能多活一些日子,孤儿寡母的也没个爹,你说他哪弄钱去?”

车夫赶着驴车往河口走,三个人坐在车上突然没人说话,安安静静的,等到了河口,我把钱给他结了,临走的时候给他递了根烟,问道:“既然你知道他是谁,干嘛不早点告诉我们呢?”

车夫把烟点上,叼在嘴里,云里雾里眯着眼睛说:“他不让讲,说自己是靠劳动挣钱,不丢人,不过这小子有点本事,就是脾气有点怪,这么大一条河,你们在船上能让着他就让着他点,反正就是过河嘛,上岸就行了,也别计较那么多。”

“你是说,他真能渡我们过河?”我问道。

“嘿嘿,这两个月,敢走河道去山峡村的,他是蝎子拉屎独一份,没点儿真本事啊,还真没人赶过这条河。”

我瞧车夫说话遮遮掩掩,就把刚拆封的一盒玉溪塞到他手里问道:“那这河里有没有什么名堂,要不然,这么多船夫,怎么就他敢过这条河呢?”

车夫咧着嘴把烟塞进兜里,环顾四周,然后压低了声音说:“我瞧各位爷也不是凡人,实话告诉你们,就这一个月,去山峡村的外人我可拉了不止你们一波,到目前为止一个回头客都没见着,之前不让你们来这里也是好意,既然你们非去不可,奉劝各位一句话,这黄河里面什么稀罕玩意儿都有,有些东西悄瞧瞧新鲜也就算了,可别想着拿,这有些东西啊,可是有主人的!”

车夫走后,金一条砸吧着嘴说:“我怎么闻到了仙人跳的感觉呢?”

也不知道小伙子把板车送到什么地方,三个人被扔在河口等到天快黑也没瞧见个人影,看着岸上的船夫都走光了,连我都有点怀疑是不是真的上了套,在这穷山僻壤被俩仙人跳了一把。

但是童晓萌一直很肯定自己的直觉,她说她能从那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不一样的东西,不算是真诚,但绝没有欺骗。

金一条对童晓萌的眼力十分敬仰,那么厚的镜片,他连眼珠子都没瞧见,好奇童晓萌是怎么看见纯洁的。

好在又等了不到二十分钟,才见到上游的河面,影影绰绰划下来一条船来,船由远至近,瞧见船头站着的是之前那个小伙子,童晓萌对金一条说:

“要以善意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同样是踩到一坨狗屎,有人觉得自己走了狗屎运,搞不好要发财,于是暗爽;有人觉得狗屎脏,觉得自己倒了血霉,于是沮丧,你看,开不开心,不是狗屎决定的,是你怎么看待这坨屎的。”

听完这番话,我对狗屎脏不脏的倒觉得无所谓,只是感觉这泡屎被她这文化人说的挺有感觉的。

小伙子撑着长蒿把船停在岸边上,一边道歉一边解释说船停在上游,不知道被哪个孙子用石头砸了个小窟窿,花好长时间才补上,现在可以带我们过河了。

我看了金一条一眼,见他满脸煞白,就笑着说:“你看,有人踩到狗屎了。”

我问了小伙子的名字,他说他叫陈涛,跟童晓萌一年的,干这行也有四个年头,是从他娘被查出肝癌那一年才弃学下河的,要是顺顺利利去上大学,差不多也毕业了。

童晓萌问他就没有再去读大学的念头吗,我觉得这话问的挺蠢的,陈涛也是默默摇头没有开口。

陈涛说我们虽然是京城来的,但是从前乾隆爷过黄河也要按照规矩烧纸跪拜,人在黄河漂,命就全交给黄河大王了,要不按古训来,我们都得了喂了河里的大王八!

所谓入乡随俗,既然这么多船夫,只有他一个人肯拉我们过河去山峡村,肯定不是平白无故的,而且我和金一条又是经常跟黄河打交道,知道黄河的邪门处,自然是满口答应。

祭河用的焚纸蜡烛,陈涛在来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他将两根点燃的红蜡插在河滩的淤泥里,一人手里塞了沓黄纸,按照他的吩咐几个人跪在他的身后,一边焚纸一边对着黄河水磕头。

这个场景我觉得挺可笑的,但回想到在河子村经历的一幕幕,又忍不住对这条大河心生肃意,同时眼角余光瞥向身边的童晓萌,发现她正闭着眼睛,满脸虔诚地俯首叩拜,心知以我跟她第一次在车里相处的情况来看,她肯定是跟我想到一起去了。

第三十章 黄河迷雾

人老不以筋骨为能,折腾了这几天我也实在是累了,瞧童晓萌和金一条的脸色也比我好不了多少,焚纸祭拜结束后,就催促着陈涛抓紧时间上船,早点过河找地方休息。

一只孤零零的小船停靠在河边。陈涛将我们挨个扶上了船,解开拴在河口上的绳索之后,自己却拉着缰绳,“噗通”一声,跳进了河水里。

我们几个人一下子愣住了。

接着,金一条破口大骂道:“卧槽,我就知道这孙子不是什么好人,这狗屎再香,也他娘的是狗屎啊。”

“别说话!”

回过头去,就看见陈涛的脑袋从水里浮上水面,将绑在船头绳索的一端,在自己肩膀上打了个“系死牛”的绳扣,看样子是真打算“拉”我们过河。

“你,你还真打算拉着我们过去啊?”金一条吃惊喊道。

陈涛点点头说:“过河的时候不要说话,惊扰了黄河大王,就都得掉河里喂鱼鳖。”

金一条瞪着眼珠子说:“那你呢,你在水里游,还不得把黄河大王的屋子搅翻了,到时谁保护你啊。”

陈涛说:“用不着。”

陈涛将绳索在两只肩膀上系紧之后,作势往前扑,绳索连接着船身,被一点点绷紧,我和童晓萌见状面面相觑,感觉到脚底下的船板轻轻晃动了两下,船载着人,开始缓缓驶离河岸。

“怎么回事?”童晓萌看着我小声问道。

我摇摇头,心里却对陈涛的身份逐渐有些明朗,没有想到在这种穷山僻壤的地方,居然会遇见黄河水鬼。

黄河水鬼是一门特殊职业,和西藏的天葬师,湘西的背尸人差不多,都是和死人打交道。只不过天葬师和背尸人是守着死人,水鬼则是和黄河下神秘的“死倒”打交道。

这种“死倒”不同于一般在水里被淹死的尸体,据说,有一些横死在黄河的尸体,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尸体内腐气的膨胀而浮上水面,而是会一直在水中直立着,保持着行走的姿势,尸体随着水浪缓缓向前,就像是在河底缓缓漫步。

好多时候在干涸的河床中,能看见淤泥里清晰的脚印,一步步走向深处,走到头后会掉头转一个方向走,如果顺着这些脚印一直找,就一定能找到一些河床里深不见底的河洞,尸体的脚印消失在洞边,等河水上涨的时候,它们还会从水洞里走出来。

据说,这些在黄河里横死的人,怨气太深,迟迟不肯离开,非要等害死其他人才肯倒下。这个传说很可怕,想想看,你坐在船上想要过河,低头玩手机的时候往下一看,结果看到一个人在水底下行走,还抬头冲你森森一笑,这种感觉绝对是终身难忘的,而且遇见这种事儿,如果没有水鬼的帮助,一般也就很难活着过河了。

“水鬼”是一种单独的称呼,并不算简简单单的黄河捞尸人,他们都有师承,或是家传,其独特的本领被称作是“水鬼请煞”,据说是一种失传了的秘法,我曾听人说这种水鬼从小就要用一种秘制的药水洗眼,又经过十几年在黄河边上的观水练习,眼睛能看透混浊的河水,一眼就能看到水下的行尸。

我看着水里陈涛的背影,觉得他就算不是纯粹的黄河水鬼,也一定认识这行的人,才能学到这样的本事。

即便是顺流而行,也能看出来陈涛游的十分吃力。毕竟凭一个人的力量想要拉动一支载着三个成年人的船只,从黄河的这头游到那头,听起来是很不可思议的,而且我注意到陈涛肩膀和后颈位置的皮肤颜色,看起来有些不太一样,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老茧,这也应该是刻意练出来的,目的是为了避免沾了水的绳子磨破皮肤,有血渗入河水,引来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遇见这样的人,我突然觉得去不去河对岸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愿不愿意出手帮我,或者是带我去见他的师父。

我见童晓萌脸上的表情有些于心不忍,就对她做了个口型,意思是说到岸之后钱再多给点儿,她才安心地点了点头。

此时夕阳已经在远处弯曲的河面上落下了大半,如血一般的余辉洒在整条河面上,陈涛肉肩拉船的背影在此时看起来有些壮烈,我尽量避免着不去看他,将目光抬起投向河对岸,就见远远的,在河水的另一端,一缕淡金色的烟雾在视线中从地面升腾向半空,转瞬即逝,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揉了揉眼睛,又一缕淡金色的烟雾腾空而起,随着晚霞最后一缕余辉隐没在山的尽头,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黄灵青妖,赤宝白绝……”

我想起了古书中对望气术的记载,气色金黄,则是有天灵在此地修行,而淡金色的生气,其修炼的年数怕是不会低于一个甲子。

我轻轻往喉咙里咽了口口水,心噗通噗通狂跳了起来。

生气流转的源头在山峡村的方向,我首先想到的是照片中那块巨大的王八壳子,可转念一想,巨鳌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生气尚在流转,意味着天灵还在修行,可如果不是巨鳌,山峡村里一定还存在着其他的天灵,会是什么呢?

沉思中,一声响亮的喷嚏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和童晓萌同时一脸惊恐地望向金一条,就见他用手搓了搓鼻子,尴尬地张开了嘴,却同样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低头看向两边的河水。

船不动了。

整艘船像是被钉子钉在了河面上,四周河水翻滚,陈涛在前面被绳子拽的满脸通红,两个肩头都勒出血来了,船身却纹丝不动,宛如一块铁板焊死在了这里,船上三个人面面相觑,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我,我……”

金一条满脸煞白,哆哆嗦嗦想解释什么,但是陈涛已经扭过头,对船上众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扭头环顾河面,深吸了口气,就一脑袋扎进了水里。

河水翻滚的黄河河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站在船上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有点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个人心生畏惧,就没人敢开口说话,干巴巴地在船上等着,可是没等多大会儿的功夫,就见金一条表情跟见了鬼一样,猛然叫道:“那是什么?!”

低下头,就看见原本随着日落光线暗淡下来的河水深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亮起了两盏像是灯笼一样的火光,正在船的两边缓缓闪烁。

水底,怎么会有灯笼?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反手从腰里掏出短刀,金一条也跟着掏出把黑漆漆的手枪,将枪口对准河里的火光。

我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这孙子出门竟然会带着枪,不过转念也释然,走货的通常去的都是一些罕有人烟之地,这里的利益冲突是随时可能致命的,我当初也动过心思在黑市买把枪防身,可是因为种种原因就一直没有实现。

我和金一条如临大敌地将童晓萌护在中间,一人站在一边,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对火光,准备随时和它拼命。

那两盏灯笼,在水底浮浮沉沉,仿佛是怪物的眼睛在水里注视着我们,我攥着刀柄的掌心微微有些出汗,河风吹在身上凉浸浸的。

大概等了两三分钟,水面上“哗啦”一声翻起水花,陈涛呼的从水底冒出来,纵身一挺,朝我伸出手,我赶紧抓住他的手,用力往后带,陈涛接着这股劲儿翻身爬上了船,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水渍,急忙说道:

“快走,今晚黄河娘娘出嫁,要留我们祭河!”

上架感言

要上架了。也不是第一次写上架感言,但总得说点什么。这本书是戏子一直想写的书,关于民俗的一些东西,不写的话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但最终效果只能交给市场和各位读者校验,也不在这里卖惨了,大家看书看的是书,是剧情,跟作者惨不惨的也没什么关系,今天三更,谢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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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黄河娘娘

河面上起了风,风越刮越大,陈涛连说了两遍,我才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童晓萌失声叫了起来:“黄河娘娘?”我扫了一眼河面,两盏红灯虽然依旧在水底沉浮,但是船身却开始随着水波缓缓摇摆,忍不住说道:“现在能不能走?”陈涛说:&l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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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大王八壳子

昏睡中,满脑子都是女人在水里拉着我的背影。抛去那张惨白的脸,绝美的背影让人窒息于其中,隐约间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河子村?

二道河口?还是出现在隅东门的那具女尸?直到醒来,我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睁开眼的时候,金一条端着一碗热鱼汤坐在床边,嘟囔着要不是我睁眼瞎瞧,几个人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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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黄河水鬼

我没想到金一条起床的时间,比我预计早了三个多小时,在我还在村子里四处寻找之前看到的那绿淡金色烟雾来源的时候,他和童晓萌就找到我,说带我去见黄河捞尸人去。

这种黄河水鬼一般住在黄河边上,无儿无女,家中从小养着一条黑狗,庭院中立着一根大竹篙,竹篙上绑着一块八角形镜子,这些都是辟邪的物件。

水鬼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先唤来那只黑狗,然后照一下镜子,若是无异,便回屋做饭睡觉。若是黑狗狂吠不止,镜中带血,他就会掉转方向,去黄河边上再走一圈,将身上的晦物去掉再回来。

在老黄河边上,对于水鬼的说法还有很多,也有人说他养的那只黑狗是黄河中的龙犬,也有人说水鬼从小以水尸为食,遍体尸气,方能接近水中的行尸。不过这些说法更接近于传说,不足为信了。

本来我们是带了些礼品来看水鬼的,但东西都还在船上,船在河里也不知道顺流漂到哪去了,只好厚着脸皮空手去拜访水鬼。听金一条说,解放后,全国都在破除迷信,他院子里的竹篙也被折断了,镜子被砸碎后扔在了黄河中,小院子里就剩下了一个黑瘦的老人,守着一只瘦的皮包骨头的黑狗。

好在政府见他无儿无女,将他定成五保户,逢年过节救济他一些粮食,不然他早就给饿死了。

在紧挨着河边的一处破烂的院子里,我们见到了传说中的黄河水鬼。

我们进门的时候,他正蹲在院子里给一条瘦骨嶙峋的黑狗喂些剩饭菜,穿着破旧的中山装,听到我们的来意,水鬼沉吟了半天,告诉我们,女尸死而不腐,若是漂浮在河面呈下卧的姿势,怕是已经修炼成煞,不太好对付。

关于河子村的女尸,金一条也是头一次听说。坐在旁边眼睛都直了,估计这趟回去,不管事情解决不解决,他都不会再去老斋堂住了。

我把金一条支走,让他在门口抽烟,才把一些详细的经过告诉了眼前这位老水鬼。

整个过程中,老水鬼一直眯着眼睛,叭叭地抽着手里的旱烟,听完之后也没有第一时间给我意见,只是让我们不要在这里等,等吃午饭的时候再来找他,行不行的,会给我们一个答案。

走出院子,童晓萌多我说:“他好像不愿意帮我们?”

“他还没有搞明白这些女尸是怎么回事。”我说道。“可能需要再想想,毕竟人命关天的事情,说话总是要负责任的。”

可是离开院子,我扭过头看向一旁紧挨着河岸的山峦,在这个角度,隐隐约约觉得这边的景象看起来跟我在船上看到的有些相似,心里不由得泛起嘀咕,所谓的天灵修行,总不会是老水鬼院子里的那条黑狗吧。

三个人回到刘德汉家的时候,刘德汉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除了他,还有一位看起来岁数偏大一些的老人,面色黢黑,两个人手里各拎着一杆足有一米来长的大烟枪,瞧见我们进门,立马迎上来,热情地伸出双手。

刘德汉介绍说,老人是山峡村的村长,也姓刘,叫刘保国,当初这块王八壳子就是被他一铁锹铲出来的,王八壳子之前也一直都放在他家的院子里,只是后来政府要搬迁山峡村,也有工作人员问及过这王八壳子的下落,为了保险起见,才转移到刘德汉后院里。

几个人坐在院子里聊了聊,刘保国问金一条打算出多少钱把东西弄走,他说自己不打算多要,能给山峡村的父老乡亲在搬迁后,每个人手里发点补助就可以。

金一条问他这个补助大概是个什么标准,刘保国摆摆手:“不多,一个人一万块!”

“那你们村子有多少人?”我问道。

刘保国说:“不算在外地务工的,也就一百九十多口子人。”

差不多两百万的价格,我转过头看着金一条,这孙子腮帮子都咬出一条线了,抠了抠手指头,问道:“一个人三千,不能再多了。”

刘保国摇摇头:“之前有个德国来的老外到我们村子给每个人两万,我寻思着咱老祖宗的东西肯定不能落到洋鬼子手里,才一直压着没往外卖,你要是只能出这个价,我现在就安排人给你送过河,我还别的事要忙。”

刘保国的态度十分明确,他不像刘德汉三言两语就能糊弄住,毕竟村长还是有点见识,我就给金条一个眼神,把他要脱口的话压下去,问道:“听说之前你们山峡村也来过一些人,怎么好像这些人都不见了呢,有没有这回事?”

说话间,我一直在注意刘保国脸上的神情变化,不过让我失望的是,这张脸太黑了,除了大喜大悲根本难以看出表情,砸吧了下嘴说:“确实有一些人这段时间来过我们村子。”

刘保国的干脆倒是让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想了想问道:“那他们人呢?”

“走了。”刘保国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从北京天津来的,就是想骗我们,白菜价把王八壳子收走,然后拿回去高价再卖出去,我们确实没什么文化,但是一个王八壳子能长这么大,我当药材论斤称,也能卖多少钱啊,一个人三千根本不可能,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我看了金一条一眼,心说我只能帮你到这,其他的就看你自己的了。

金一条呲了呲牙,用手拍着大腿说道:“你们挖河,除了这王八壳子,就没有挖出点别的什么东西来?”

李保国说:“有,还有几件破瓶子和碗,你要是看中了,就连带着这王八壳子一起拿走,这些东西不要你钱,就当是陪送的。”

听到这里,我猜这李保国肯定是得到高人指点过,什么话都说在我们头里了,让金一条干瞪眼,也无话可说。

其实这一万块钱一个人的补助,金一条是付得起的。他来之前就给这王八壳子找好了下家,东西他一分钱也不用出,只需要跑跑腿把价格压到最低,自己多挣点,怎么算都不能算是赔钱的买卖。

可是这一趟的利润浮动太大了,别说是金一条,就连我一个旁观者都忍不住动心,只要多压下去一千,那可就是接近二十万的利润,我那隅东门的小店,几年也挣不了这么多。

几个人面对着坐着,瞧金一条一个劲儿地嘬牙花子,我笑了笑对刘保国说:“要不这样,您让我们再考虑考虑,毕竟几百万的生意,我们就算是想拿也得让外面的朋友再凑凑钱,给我们一晚上的时间,明天一早给你答复怎么样?”

刘保国拿烟枪敲了敲鞋底板,强调了两遍东西的炙热性就走了,刘德汉去给我们准备午饭,看他走进厨房,我把金一条拉到门外说:“这个村子,除了咱们三个,还有别的人。”

金一条瞪了我一眼:“不是废话,满村子人不是活人,还能是鬼?”

我摇摇头:“我是说有多余的买家现在肯定也在村子里,这个刘保国想在咱们几家人中间坐地起价,到时候谁出的价高,东西就卖给谁。”

金一条一拍大腿:“我他娘的说这老孙子怎么句句说到牙缝里了,合着背后是有高人在指点啊。”

我点点头:“而且听之前的车夫说,这些人住在村子里也有段时间了,按说东西早就该谈下来了,但迟迟没走,我估计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什么猫腻。”

第三十四章 黄河妖棺

金一条看着我:“什么猫腻?”

“不知道,但我总觉得跟这王八壳子有关系,可又跟它没关系,反正我想不太明白,等过了今天晚上再探探那老孙子的口风,不行就别淌这趟浑水,我总感觉事情有些奇怪。”金一条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你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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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死尸

黑狗跑远后,我看着老水鬼:“您这是要做什么?”

老水鬼淡淡说道:“找一具能替你和黄河娘娘成亲的尸体。”

我不淡定了,莫名地感觉后脊梁骨噌噌地往脑门上冒着寒气,死人怎么还能替活人成亲?

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老水鬼说:“其实在你离开河子村的时候,你就已经离死不远了,能保住你到现在还生龙活虎的,全凭你身上的一样宝贝。”

如果是放在以前,听到算命的跟我这么说,我肯定早跟他打起来了,可是事情到了现在,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也无法搞清楚。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老水鬼说的那件宝贝,应该就是二道口水底,红袍女尸赠与我的那块玉佩。

红袍女尸没有害我,反而在不断地救我,这让我脑子愈发的迷糊起来。

老水鬼盯着我说:“你身背双煞,其中以黄河娘娘的婚期最为紧迫,除掉今天,你还有六天可活的时间,六天后黄河娘娘率众死倒上门娶亲,即便是有那样宝贝,你肯定也活不过当晚!”

我一听,急忙问道:“请问要如何度过此劫?”

老水鬼敲了敲眼袋,把烟嘴叼在嘴里,含糊说道:“我现在用的是以尸换命法,以前在黄河里捞尸的时候,若不是碰见一些黄河大王不肯定放走的尸体,必要选取一具和死者生辰八字相符的死尸投入河中,跟黄河大王做以交换,方能捞出溺水的尸体,只是黄河娘娘看中了你,光有生辰八字可远远不够,她接触过你的身体,就已经牢牢记住了你身上的气味,我让老黑去晾尸崖找一具和你身上气息相近的死尸,再改其八字,或许能够蒙骗过关。”

我不理解了:“既然在河子村成亲,黄河娘娘如何抵达那里,再说二道口被冲走的玉尸,也会放任她如此越界么?”

老水鬼看了我一眼,眯着眼睛说:“你不像是一般人,反而让我有种感觉。”

“什么感觉?”

“我能在你的身上,看到那位憋宝人的影子!”

我深深吸了口气,虽然看遍了手中的《憋宝古谱》,但是对于憋宝而言,我也只是从书面上了解了一些不多的理论知识,跟真正的憋宝人相差甚远,而老水鬼之所以这么说,我感觉,他也是在试探我。

“多年前我曾和一位憋宝人做过生意,只是二人只有一面之缘,算是一买卖的情义,听他说过一些离奇的故事,也没有当真。”我说道。

老水鬼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将话题回归到正题上说:“你刚才提的问题,也是老汉打算做的事情。”

“什么意思?”我不解道。

老水鬼说:“海河和黄河在古时候本来是两条没有任何关联的大河,只是隋炀帝以后,用人工开凿出了永济渠,将两条河连贯在了一起,普天之下凡是有水的地方,必然有龙王的存在,海有四海龙王,黄河有远古黄龙,就连一口井内,也有弱小的龙宫在里面。”

我点点头:“这个说法我曾经听说过,出水必有龙,龙听圣人教化可幻化人形入世,经一百年红尘历练,可化真龙飞升,位列仙班,方脱离牲畜道。”

老水鬼看向我的眼神更惊讶了,我没敢告诉他这是《憋宝古谱》中对于“天灵”的记载描述,就问他,下一步怎么办。

他说:“凡天平盛世,除非遇到祸害一方百姓的妖孽,否则河中龙神不会轻易出面,但这一次,如果黄河娘娘敢冒这个天下之大不为,从黄河前去海河迎娶一位凡人成亲,这必定是破坏了天道准则,黄河真龙或许不会察觉,但海河龙神必定不会不管,而且若是在二道口,那黄河娘娘必然会和那群玉尸产生争执,这件事情一旦闹大,也会引起尘世间诸方势力的关注,到那个时候,嘿嘿……”

老水鬼说到进行处,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枪,在烟雾缭绕中继续说:“一旦这件事情跟天下大道挂上了钩,到那时,就算你真心求死,怕是也死不了喽。”

我有些后知后觉地点点头,问道:“可是如果找一具和我气息和八字相同的死尸,岂不是就和这个计划背道而驰了?”

老水鬼摇摇头:“我自我有的法子,在那晚到来前,你就莫要多问了。”

两个人这样一聊就是一个下午,童晓萌觉得是她的原因,才导致我现在朝不保夕的状态,所以一直守在门口也没有走,等我们出来后,才急忙地跑过来问道:“怎么样了?”

“老水鬼答应帮我们了。”我说道。

“真的?”

童晓萌兴奋地看向老水鬼,老水鬼则摆摆手:“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不要高兴的太早。”

“那我们需要给您多少报酬呢?”

童晓萌话问出来,别说老水鬼了,连我都愣住了。

一直在找他请教问题,似乎到现在也没有提一分钱报酬的事儿。

我看着老水鬼心中有些忐忑,毕竟像他们这种化外高人,对钱是不怎么感兴趣的,否则以黄河水鬼的本事,再怎么穷,也不至于寄寓在这样一个破烂不堪的小院子里。

老水鬼倒是眯着眼睛想了想,然后说:“等事情完了以后,你们请老汉吃顿饭就可以,不过要在你们家吃,我不愿意下馆子。”

真正的黄河捞尸人,包括水鬼,不管是替人打捞尸体,还是在黄河中解决一些问题,事成之后是绝对不肯收钱的,在他们看来,收这种晦气钱实则是拿钱买一些该死之人的阴寿,是要倒霉很久的。

但是死者家属必须要请他们在家中吃顿便饭,临走前还要在船夫中指处绑上一根三寸宽一尺长的红布条。这些都是为了辟邪,也是黄河上约定俗成的古老规矩。

不过老水鬼交代我说,在大婚那晚之前,我必须每晚都睡在他屋子里的那口玉棺里面,否则怕我熬不够七天,就直接丧命黄泉了。

我点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就和童晓萌跟他告别,回到了刘德汉家里。

两个人进院子的时候,金一条就咧着嘴蹲在院子里,和刘德汉讨价还价。

金一条才是十足的奸商,属于花一块钱都得从肋骨上扯掉一层肉的那种,我听他正在刘德汉因为每个人少给五百块钱的差价,争的脸红脖子粗,就小声对童晓萌说:“看见没有,我们挣的每一分钱也都是血汗钱,以后不要用有色的眼光来看待我们这些商人。”

童晓萌瞥了我一眼:“无商不奸。”

我无奈地摇摇头,在旁边听到最后两个人也没有商量出个结果来,然后吃了点晚饭,跟金一条说今晚不在这里住了,就擦了擦嘴,准备走。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童晓萌也要跟我一起住进老水鬼的家里,不过想来也释然,二道口玉尸的事情牵扯的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她,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她自然是需要找一个安全感的地方寻找庇护,也没多想,就答应带着她一起走了。

山峡村没有河子村那么古怪,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河村,晚上村民吃饱了饭,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乘凉扯淡,看见我们也是人情地打着招呼,问价格商量的怎么样了。

这种环境给人的感觉无疑是很舒服的,我跟童晓萌到了老水鬼的家里,老水鬼也刚吃完晚饭,给黑狗为了些食,然后招呼我们赶紧进屋,可是一进门,就瞧见屋内昏暗的灯光下,躺着一具死尸。

第三十六章 与尸同眠

尸体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脸上面目狰狞,口唇外翻,身体比常人膨胀了一圈,皮肤白花花的,跟用开水泡过的死猪一样。

乍看见这一幕,童晓萌捂着嘴瞪大了眼睛,不过好在心里素质不错,没有叫出声。

老水鬼看着我说:“你这两天需要和这具死尸睡在同一口棺材里,用命格去影响他的尸命,等到那些河里的女尸分辨不出你和他究竟谁真谁假的时候,基本上就可以保你这条小命周全了。”

和死尸一起睡觉?

我苦涩地笑了笑,问道:“那童晓萌呢,女尸到最后就算不找我,万一找上她可怎么办?”

老水鬼看了童晓萌一眼,说:“这女娃娃生气消散的速度要远比你慢上很多,等解决掉你身上的事情,她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不需要单独再下功夫了。”

“那这段时间需要我做什么呢?”童晓萌问道。

老水鬼点点头,弯下腰从玉棺的下面掏出一盏黑漆漆的油灯出来,观察了片刻,交到童晓萌的手上。

“你需要在每晚白家小子入棺之前,将这盏河灯点亮,然后放回原处,护住它直到第二天鸡鸣报晓,或者是黑狗长叫,你就可以休息了。”

瞧见童晓萌手里捧着灯,脸上有些就紧张,老水鬼呵呵笑道:“河灯开路,水里的妖魔邪祟自然退避,这只是给白家小子度过这六天增加一份保险,你不必太过紧张,有老汉在院子里坐镇,没人能进得了这个屋子。”

听见老汉这样说,我和童晓萌悬着的一颗心也稍稍放了下来。可同样看着老汉这把年纪,还要彻夜在院子里为我们护法六夜,不免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老汉得知笑着摆手:“黄河大王说过,要等我八十岁的时候再收我去黄河里替他做事,还差十八年,且死不了呢。”

又嘱咐了几句,我和老汉把地上的尸体抬起来扔进棺材里,等老汉走后,童晓萌手里捧着灯,紧张地看着我问道:“要现在休息么?”

我看了眼时间,才晚上九点多钟,农村人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这个点儿睡下去的不少,但是我熬夜惯了,也不觉得困,就说再等一会儿,等十点再睡,不然躺在棺材里不知道得熬到什么时候才能有睡意。

两个人坐在屋子里,在这种环境之下,反倒是头一次心平气和地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能感觉到童晓萌是在故意帮我放松心情,讲了一些曾经个古教授一些走南闯北的奇闻趣事,可是讲着讲着,她自己也觉得无趣,干脆闭上了口,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被她看的不自在,好奇问道:“你看什么呢?”

“你不害怕吗?”童晓萌目光瞟了眼玉棺。

我叹了口气,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现在也是有病乱投医,老水鬼的方法灵不灵我到目前为止还不清楚,但好在之前在河子村有和女尸同棺的经验,真要说害怕,也多少能提起点勇气来面对。

不知不觉中,手下意识地摸向胸前的血玉。

血玉依旧在散发着淡淡温热,刺激着身体里的神经,让人精神始终保持在一种较为清醒的状态之中,红袍女尸给我留下这个东西,到目前为止还没能看出来什么名堂,想到这里我不禁一拍脑门,红袍女尸的事情,我忘记告诉老水鬼了。

可是老水鬼临走前有过交代,等他离开之后,这扇门除了他之外谁也不能打开,否则开门的时候看见什么东西,他概不负责。

我想了一会儿,还是有些忍不住,平时刻意培养的一些心境在此刻荡然无存,扯着嗓子冲门外喊了几声,大门外夜阑人静,根本没有半点回应。

老水鬼走了?

我摇摇头,尽量否决这个想法,不给自己增加太多负担,而此时看了看表,也十点多了,就让童晓萌把河灯点上,早点睡觉吧。

童晓萌接过打火机,手上有些颤抖,试了几次才把火点着,然后将火苗对准河灯上漆黑的灯芯,二者一经接触,淡绿色的火苗,幽幽地,就在油灯上升腾了起来。

在绿色火苗升腾的一瞬间,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抓住了童晓萌的手腕,她怕是已经把河灯给扔在了地上。

扶着童晓萌,把河灯放在了棺材下面,我跟她说不要紧张,我一个睡棺材的都不紧张,你要是无聊就玩手机,听歌什么的也是可以。

童晓萌点点头,让我小心点。

我不知道她让我小心什么,反正说的我心里挺慌的。

在之前抬尸入棺的时候,我就感觉到这口玉棺表面上的温度,和正常环境里的温度不太一样。

整口棺材跟冰块一样,表面光洁顺滑,内部冒着森森寒气,我都怀疑这是不是一口经过改良,已经通了电的冰棺,躺下去的那一刻,浑身的骨头都冰了。

提前放在棺材里的男尸,身体软绵绵的,背靠上去,就跟压着一团新晒过的棉花一样,但是这种感觉怎么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一点半点的舒服,可是又不敢表现出什么,毕竟外面还有一个比我更紧张的童晓萌,这个时候男人就得有点男人的样子,尽管这种恐惧,已经深深侵入到了骨髓里。

躺在玉棺里,看着头顶上昏暗的灯泡,将胸口的血玉握在掌心,焦虑的心情算是稳定了一些。

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被逼到这一步,本以为老老实实经营老斋堂安稳度过这一些,却没有料到有朝一日会被这种事情纠缠于身,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了呢。

7岁的时候,我爹带我去大悲院找老和尚算命,老和尚说我是泥菩萨过江的命,在三十岁之后,少管闲事,否则救得了别人,却顾不得自己。

可今年我才28啊,难不成是我爹给我虚报了年龄,少报两岁不成?

思绪万千中,我再一次想到了那个憋宝的老头。

平静的生活,是从他进门的那一晚开始改变的。

古怪的癞蛤蟆,奇怪的旧书,还有鬼市人头,盗门大当家,以及河子村女尸,到现在的黄河娘娘……

他就像是一个导火线,点燃了这些本不该和我有关的事情,并难以脱身。

沉思之际,就听见童晓萌小声的唤我,问我睡着了没有。

我心头一惊,急忙开口说:“没有,怎么了?”

“没事,我就问问。”她小声说道。

我勉强笑了笑:“我现在不困,我再给我讲讲你和古教授采风的事情吧,我喜欢听。”

听童晓萌小声讲着,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童晓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还没醒,老水鬼盛了碗热面汤,先把我给叫了起来。

两个人坐在院子里,一边吃热馍馍一边和面汤,老水鬼笑着问我感觉怎么样,我回答我,除了有点冷,别的都挺好的。

老水鬼点点头:“这口玉棺是曾经镇压黄河尸王的宝贝,它非但能镇压尸王身上的煞气,还能消除戾气,对身心都有莫大的好处。”

我往嘴里灌了口粥,问道:“既然如此,可黄河尸王,为何还能在出棺后再次作祟,屠杀百姓呢?”

老水鬼叹了口气:“有人有意而为之,开棺的那天晚上……”

仿佛是察觉到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东西,老水鬼呵呵笑了笑,没有把话题继续延伸下去,我对这些事现在也不打关心,就转回正题问道:“虽然我晚上睡在玉棺里,可白天不一样在外面,那些女尸就不会发现么?”

老水鬼笑了:“这些东西要是敢在惶惶天日下作祟,这天下岂不是早已经大乱了!”

第三十七章 变故

我笑着点点头,觉得自己有点太过杞人忧天,不过任谁被刀架在脖子上,大脑都多少会有点不太正常。

吃完早饭,我又问了一些接下来几天需要注意的事项,特别是在第七天到来前要怎么办,究竟是留在山峡村,还是回河子村,毕竟路途遥远,需要做提前准备才是。

老水鬼没有给我明确的答复,说是要再等两天,等两天再看看,他才能拿定主意。

没有打扰童晓萌休息,吃完饭我直接去了刘德汉家,问金一条王八壳子的事情究竟怎么样了。

金一条听完直咧嘴,嘴皮子都磨破了,一分钱的差价也没有能谈下来。

我说这倒无所谓,反正不是自己拿钱,以你的尿性来看,即便是每个人一万的福利,这趟少说也得六位数。

金一条没有否认,再说干这行的哪有不贪心的,老实人早就饿死在海河了,他还真动了心思,这笔买卖做完,去澳大利亚买套别墅,就真的养老。

他还打算今天把价格谈好,直接带村长去县城转钱把王八壳子拉走的,但听说我还要再在这里多逗留几天,就想要再努努力,看看事情有没有转机。

我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就问道:“有没有打听出躲在村子里,另外几个买家的事情?”

金一条直嘬牙花子:“没有,就算是有这些人,这帮孙子也肯定不会告诉我,可如果这帮家伙一直在背后捣鬼,我觉得一人一万,拖到最后也未必能拿得下来。”

这一点倒是和我想一块去了。

目前几波买家肯定都是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底细,那老村长在几个人中间斡旋,不断挑战对方的心理防线,到最后价高者得,也无可厚非。

我说:“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你干脆今天先把事情敲定了,就定一万块,探探对方的口风再说,而且我总觉得,你这一万块钱,未必能真谈下来。”

金一条看着我:“他们这是在就地打价?”

我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他呲了呲牙,手直拍大腿说道:“那我现在就去找他谈去。”

我拦住了他,先让别着急,然后跟他分析说道:“你主动找他去,这个价格永远也谈不到你的接受范围之内,我倒是觉得对面那几波人肯定也不会这么急着下手,能找到这地方来的都不是凡人,你今天跟那老家伙说,咱明天一大早就走,最多一万块,你看他什么反应,然后咱们再商量下一步具体怎么办。”

金一条想象也就答应了,然后就问我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跟他说留在村子就是解决这件事的,让他别担心,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金一条去找老村长的时候,我去后院又瞅了眼墙角里的王八壳子。

第一次见的时候是晚上,没太瞧真着,只是单纯的觉得大,可是白天看,这王八壳子在太阳光的照射下,表面上泛着一层绿油油的暗光,难以想象,这东西活着的时候,得是个什么样子。

看来《憋宝古谱》中对于那些天灵地宝的记载并非子虚乌有,这么大的王八壳子,要是放到古代,是要被拉进皇宫,当做天赐神器供起来,每逢大节还得皇帝祭拜的。

站在后院盯着王八壳子看了一会儿,我就转身走了。

可是在离开后院的时候,一道黑影“唰”地从眼前忽闪而过,我急忙过头,就瞧见在破败的院墙上,正蹲着一只黑猫,默默地注视我。

黑猫又叫做玄猫,在国外看似不祥,但是在华夏传统民俗上,黑猫是镇宅辟邪之灵兽,古时候的富贵人家几乎家家都养有黑猫,只是后来外国文化入侵眼中,黑猫算是无辜受害者了。

我看着这只黑猫,觉得她十分有灵性。

怎么说呢?就是那双蓝汪汪的眼睛,灵动地盯着我,对视了一会儿,给人的感觉不是在看一只猫,而是在看人。

这种感觉让我不寒而栗,心里琢磨自己现在未免有点过于大惊小怪,就猛地朝地面跺了一脚,把黑猫吓走后,自己也扭头离开了。

风平浪静地度过两天,金一条把王八壳子的事情算是谈妥了。

每个人补助一万一,金一条说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他已经跟下家联系过了,说是一万五,下午转账,但是这小县城除了一家农村信用社也没有什么四大行,给老村长这边交易有些麻烦,估计得到开封去才能把事情办妥。

而且事不宜迟,第二天下家就已经安排车在开封城里候着,金一条带着老村长和几个村民,用床单布把王八壳子包了起来,船运车拉,先我们一步离开了山峡村,临走的时候把那柄黑枪交给了我,让我以备万全之策,说事情办妥了,就回来找我。

金一条走后,我白天继续在村子里瞎逛,偶尔能遇见那只奇怪的黑猫,到了晚上就睡玉棺,这种情况一直和黄河娘娘口中成亲时间的头两天,老水鬼找到我说,玉棺暂时不用睡了,黄河娘娘已经找来了。

正午,老水鬼带着我和童晓萌,从院子里走到黄河岸边,指着淤泥里一串娇小的脚印说:“黄河娘娘上岸,怕是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脚印是从河水里走上来的,在河岸上驻足,又走进了黄河。

站在河边,看着涛涛翻滚的黄河水,我很难去想象那个画面,盯着脚印看了半天,转过头问道:“那之前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了?”

老水鬼混浊的眼睛盯着黄河,摇摇头说:“也不算是全废,最起码她现在还只是试探,如果真的确定你在村子里,就不只是驻足观望这么简单了。”

童晓萌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老水鬼没有说话,目光死死地盯着河水,一双眼睛宛如能洞穿河底一般,许久,才叹了口气:“以我的能力,远远不是黄河娘娘的对手,看来想要救你,就只能去河子村,让海河龙王插手此事,保你一命了。”

“要回河子村?”我诧异道。

老水鬼眼神有些迷茫,沉吟了半晌,才开口说:“我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在回去的路上,能否保住你的性命,毕竟除了这黄河娘娘,河子村的那些女尸,也想要你们的命啊……”

三个人矗立在黄河岸边,河风吹在脸上,稍稍的凉意,还带着一缕缕腥气。

“走吧。”

老水鬼手里拎着烟枪转身离开了河岸,我和童晓萌对视了一眼,急忙快步跟了上去。

坐在院子里,大黑狗一直站在门前,冲着黄河的方向呜呜地发出一声声悲鸣,显然是在忌惮着什么。

“黑背也嗅到了黄河娘娘的气息啊……”

老水鬼叹了口气,拿烟枪在地上敲了敲,我急忙掏出打火机把烟嘴点上,看着他深深抽了一口,说:“如果真的让你和黄河娘娘成亲,你可否愿意呢?”

我一愣:“什么意思?”

老水鬼眯着眼睛说:“我现在最担心的事情,是不管黄河娘娘,还是河子村的那些女尸,都不会让你平安活着到达河子村,而对付她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黄河娘娘保下你,那些河底玉尸本就不是娘娘的对手,更何况这里是黄河,她们也就更拿你没什么办法。”

我无语地看着老水鬼:“和黄河娘娘成亲,我岂不是得直接死在这里?”

老水鬼没有说话,给我的感觉是他同意了这个观点。

我当时就不淡定了,合着折腾了这么长的时间,事情又得回到原点?

第三十八章章 迁徙

老水鬼看穿了我的心思,说:“你跟我来。”童晓萌留在院子里,老水鬼带着我走进堂屋,然后反手关门,深深抽了口烟枪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一直在玉棺里和那具尸体同眠吗?”我摇了摇头:“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改尸命这么简单。&...

《憋宝人》第三十八章 迁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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