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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相逢》


第四章·溜出府去

自从叶沁兰离开后,盼春便安排了盼冬守在门外。生怕二小姐杀个回马枪,趁着老爷不在,把清玉院拆了。

虽然叶府的少爷小姐们都是灵师血统,可他们不是啊。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丫鬟,神仙打起来,遭殃的总是她们。

挨到中午,二小姐都没再折回来。盼冬刚松了口气,就听见一声轻语。

“昨日消息不通,今日才知道三妹妹无端被罚,实在对不住。”叶沁梅眼角带笑,亲自提着包裹递给盼冬,“这儿是为三妹妹特地抓的药,还请交给她。”

叶沁梅没有说谎,昨晚秦姨娘以叶沁竹打碎祖父遗物,罚叶沁竹跪在灵堂前不许吃喝。因叶沁竹身边的昙香是秦姨娘的人,压住了消息的同时,禁止清玉院的丫鬟出门。

知道她今天向赵夫人问安时才知道这件事,赵夫人难得大发雷霆,对着秦姨娘劈头盖脸一顿喝骂。

也不知是谁……虽然叶沁梅心里有数,但仍忍不住暗自腹诽……宁愿隔天去告诉赵夫人,也不愿意及时通知她和大哥哥。

叶沁梅送完药便回去了,昙香因叶沁竹早上这一闹,没了伺候的心思,清玉院显得空荡荡的。

在盼春念了第三本话本后,叶沁竹终于耐不住寂寞,披上褶子,前往外面灿烂的荷花池。

昨天夜里荷花还垂着头,再见已是雄赳赳气昂昂,立在池中招蜂引蝶。

叶沁竹甩掉盼春和盼夏,独自绕着池边溜达,只觉心旷神怡。

绕了两圈,她便偷摸着溜进叶笙的院子。

在叶沁竹的记忆里,二哥叶箫少年时就离开家门,很少回来,而叶笙却像是纨绔子弟般要么出门游玩,要么待在家里享乐。

不知为何,一路下来全无家丁拦截。叶沁竹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为保周全还是猫着腰闪进屋子,在叶笙的书房前探头探脑。

然后脑袋上就被狠狠敲了一记。

叶沁竹下意识惊呼一声,捂着头躲开。却见叶笙笑盈盈看着她,一副穿金戴银的模样,手中持着一把收拢的折扇。

“就知道你会来。”他挑了挑眉,脸上是了然的模样,接着又以叶沁竹听不见的声音轻松说了句,“你们姐妹都是这么模样。”

叶沁竹没听完后半句话,倒是对前半句话有了见解。看来叶笙知道她会来找他,特地驱散了周围的下人,她转了转眼珠,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想出去?”结果还没等算盘打出声,叶笙便毫不留情揭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叶沁竹老脸一红,尴尬地抽了抽嘴角。面对这个连续两次看透她的想法的哥哥,她很不要脸地点了点头。

“是。”顿了顿,她用较委婉的语气陈述了这个事实,“大哥哥,你说我一个人在家哪儿也不能去,前有秦姨娘后有昙香儿,爹爹又没回来,根本防不过来啊。还不如放我出去走走……”

顺便,她也想好好观察一下这个披着古代皮的玄幻世界。搞清楚“神官”和“灵师”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笙眯起一双眼睛,狡黠地像只狐狸。他翻出箱子里的一件衣裳丢给叶沁竹,让她换上。

叶沁竹接过,见是套九成新的男装,大小和她的身形正合适。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叶笙干带妹子出门这件事分外的……熟练。

事实证明她所想非虚,叶笙把她扮作书童,洗去叶沁竹小脸上的一堆胭脂水粉,叫来真书童洗砚让他向清玉院传话,带着少女轻车熟路从后门溜了出去。

洗砚向昙香传达三小姐在大少爷的屋里休息的信息不久,又有一人走进了清玉院的屋门。

昙香见了此人,立刻迎上去行礼。

“清棠姑娘。”

清棠坦然接受了昙香的行礼,不咸不淡说了句:“昙香,你该回秦姨娘那儿了。”

“啊?”昙香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单音,笑容便僵在了脸上。清棠的语速似乎太快了,她一时竟没听清。

“赵夫人已经把你的卖身契重新移交秦姨娘哪儿,你不用待在清玉院了,懂了吗?”

清棠的语调没有因为昙香的表情有丝毫转变,她默然地陈述着这个事实。然后转身看着聚集来的春夏秋冬四人,和气地笑了笑:

“以后,就有我代替昙香来伺候三小姐,希望你们能尽心。”

她笑起来的模样像极了大公子,但满脸冷漠时一点儿大公子的影子都没有。

清玉院正在换汤换药,叶沁竹却一无所知地打量着外界。

离开了叶府,京城的喧嚣便一股脑儿涌进她的眼眶。

宽敞的大道上是马儿奔跑扬起的尘土,路边站着卖水果的摊贩。

拐角口叶沁竹看见一家高耸的酒楼,楼内传来欢声笑语,招牌上写着“添香楼”三个字。

正当她打算,叶笙无奈地捂住她的眼睛,顺便掰正了她的脸。

“别看,是青楼。”他无奈地笑道,感觉到掌心的温度猛地升高。

京城是宁国最繁华的地段,其繁华在表面就看的一清二楚。街角开的酒家里挤满了人,细细碎碎的交谈甚至能混着酒香飘在街上。

叶沁竹侧耳听了一阵,突然听见了和自己有关的消息。

“听说了么,叶家那从未露面的三小姐是个傻子。”

叶笙宽大的袖口摆了摆,顺势拉住叶沁竹的手。

大哥哥的手掌很是宽阔,几乎能将叶沁竹的小手整个包裹。

夏日的天气本就炎热,叶沁竹的掌心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而叶笙却像完全没感觉似的,只是拉着三妹妹的小手步履平稳地走过酒家。

“我觉得不一定,叶家姑娘各个美得不像话,怎么可能会有傻姑娘。”

“你可别说,叶大人原来的夫人十年无子,好容易怀了孕又难产死了。你说…这生下来的孩子会不会也……”

“你可闭嘴吧,上个侮辱叶家的人已经被那姑娘打得妈都不认识。”

“你说那件事啊哈哈哈哈……”

笑声渐渐远去,叶沁竹没有试着挣脱叶笙的手,只是轻声问着:“大哥哥,京城里一直有这样的传言吗?”

“只是传言罢了。”她听见叶笙带着笑意的声音,“若不是你父亲硬要带你去看神官,也不会有这种无中生有的言论在。”

“大哥哥。”叶沁竹终于引到了想问的话题上,“神官是什么?”

第五章·每个人的格局

“神官,是休懿大陆上唯一具有神格的人。”叶笙回答,“他不仅拥有无法匹敌的实力,而且能看透所有人的命格。”

“他可以判断大陆上任何一人是否有灵力,天赋是高是低。

而五年前你父亲带你去谒见神官求判词的时候被神官告知:‘等三小姐过了十四岁生辰再来找他’。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京城里传出了叶家三小姐是个傻子的谣言。”

“那大哥哥,能否成为灵师只能由神官决定吗?”叶沁竹有些不甘心地问。

叶笙松开抓着叶沁竹的手,在宽大的袖口下与叶沁竹掌心相对。

在一瞬间,叶沁竹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通过掌心钻入了她的身体,她的体内也有同样力量,试图驱赶这不速之客。

叶沁竹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向前倒去,叶笙很自然地收了力扶住她,笑着点了点头。

“这不是就能决定了吗?叶家的人除了爹爹,都不会太弱。”叶笙轻笑着,帮助叶沁竹站稳。

“走吧,接下来带你看看灵师频繁出没的兽岭。”

从地段上来讲,兽岭属于京城。因此叶笙和叶沁竹不需要出城,穿过一条长长的街道便来到了兽岭。

叶沁竹对那条摆满了小摊贩的街道记忆深刻。前一段还是正常的衣物用品,到了后一段突然摇身一变,摊上摆满了一堆稀奇古怪没见过的玩意儿。

里面有晶莹剔透的石头、也有奇花异草、珍禽稀兽,都悬浮在空中,任顾客挑选。

叶笙没带叶沁竹继续深入,只是在兽岭边缘晃了晃,便原路返回,叶沁竹有些不舍地回眸,将身后气势恢宏的山岭深深刻在脑子里。

上辈子她本来就是一名热衷于户外探险的人,眼前的兽岭无论是名字还是意义都激起了她强烈的兴趣。

回到家后,叶笙挥笔写下一连串的书单递给叶沁竹,让她想出府时可以借口买书离开。叶沁竹接过书单,心里再次肯定了大哥哥对帮助妹子出府这件事的熟练度。

但之前那个拜托叶笙的人又是谁?

是叶沁梅?还是秦岚的两个女儿?

叶沁竹没有问,只是离开叶笙,带着一身傻气地回到清玉院。

她刚打开门,还没等她喊,就迎上了一双清冷的眸子。

一名青衣女子站在厅堂正中央,身后跟着四个满脸紧张的丫鬟。

叶沁竹扫视一圈屋子,发现昙香不在了,但盼春和盼夏还在,其余两个丫鬟则是盼秋和盼冬。

正当她斟酌着该用什么语气开口,青衣女子向她跪下,率先拿出了五张卖身契,恭恭敬敬递到叶沁竹面前。

“三小姐。”她的语气沉稳,完全不认为对方是个傻子,“盼春四人是罗夫人留下的,您完全可以信得过。奴婢是大少爷身边的清棠,受大少爷安排来伺候您。昙香办事不利,已经送还给秦姨娘,还请三小姐放心。”

言毕,身后四人也齐齐跪在地上。盼春偷眼看着三小姐,心中满是震惊,夹杂着一丝难言的喜悦。

她的记忆就是在被卖到叶府开始的,爹娘的话语,弟弟的哭喊已经离她远去。从三岁起,她就跟在罗夫人身边,而罗夫人也在同年逝世。

穷山恶水出刁民,对此她深有体会,但叶家这个宅子未必吃人吐骨头。她曾无数次想过,如果三小姐不是个傻子,那一定会把只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秦姨娘,收拾得服服帖帖。

可惜,叶家三小姐不仅害得罗氏难产而亡,更是个不折不扣的痴儿。

“三小姐……”身边的盼夏是个心直的丫头,已经喊出了声。

她的三小姐站在门口犹豫一阵,最终选择大步走了进来。

“很抱歉没有立刻告诉你们,昙香已经离开了,我也回来了。”叶沁竹放松那副进门前绷紧的笑脸,俯身将清棠扶了起来,“大哥哥真是心思缜密,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主要还是秦姨娘自己下了步臭棋。”清棠的口吻依旧淡淡的,包含着对那个在屋子里咬牙的女人的怜悯,“用叶太老爷的名义罚人?这是自己傻乎乎往枪口上撞,勾引我们对她下手。”

该说这个女人格局小,还是说她没脑子?

早上知道这件事后,赵夫人雷厉风行一查就知道秦岚根本没有什么遗物,纯粹拿来糊弄叶沁竹。

再加上叶笙在一旁添油加醋,赵夫人当场禁了秦姨娘的足,让她在屋里好好反省。

即使赵夫人对叶沁竹亲不起来,可那好歹也是叶壑的骨肉,罗夫人的独女,哪能容得下秦岚这般折腾?

格局过小的秦岚正抱着自己的二女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叶沁兰从窗户里翻进厢房,冷漠地看着自己一哭二闹的生母。

“我可怜的孩儿啊,等到你爹爹回来了可不知道要怎么对我们。”秦岚抱着叶沁菊大哭,叶沁菊还是个孩子,也不明所以跟着哭,直到她的姐姐狠狠一掌拍在桌上才噤了声。

“你到底是哪根筋出了错?用这么蹩脚的借口去折磨叶沁竹?还是你真的觉得跪一跪灵堂就能把人跪死?然后和赵夫人一合计,编个借口高枕无忧?”叶沁兰蹙着双眉,无法理解秦岚的所作所为,“你现在解了气,以后呢?等父亲回来怎么办?”

秦岚哭得更惨烈了,恨恨地看着不跟自己站在一条线的大女儿,移开手帕指着她哭道:“你这个不孝女,都是你坏了我的好计划!”

她恨啊,恨罗夫人和她先后怀孕,夺去了她应得的宠爱。

恨叶沁兰是个女子,让她眼睁睁看着赵夫人母凭子贵被扶正。

恨叶沁竹天生痴傻,却被叶壑奉为掌上明珠。

恨自己好容易逮着机会除掉叶沁竹,结果自己养的好闺女出来搅局。

“我是在救你。”叶沁兰再次强调,“现在赵夫人知道你干的蠢事,可以提前做好准备。如果被爹爹直接发现,你想想,你到底还能不能留在叶家?”

“那就干脆杀了她!”秦岚尖着嗓子喊,突如其来的呼和吓得叶沁兰赶紧利用灵力控制最近的茶杯堵住秦岚的嘴,才没有让这声喊传出去。

第六章·兽岭

秦岚劈手摔碎了茶杯,瞪着叶沁兰问道:“你难道不恨她吗?都是因为她,我们每月的月俸才会如此之少,她死了,那剩下来的那波资产就全都是我们的了!”

叶沁兰看着抱成一团的两人,目光中充满了怜悯。

尤其看到点头附和的叶沁菊时,她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

这孩子跟着秦岚,恐怕成不了大器。

“秦姨娘。”她深吸一口气,竖起三根手指,“因为你是我亲娘,所以我再跟你说一次……”

“第一,你是烟花女子出身,靠着我才进了叶家的门,在这一点上你永远比不过左仆射之女的赵夫人。”

“第二,我是瞧不起叶沁竹,恨不得她滚得远远的,但我不需要用你这种低级的手段去对付她。”

“第三,即使叶沁竹死了,你也拿不到任何好处。再者……”她顿了顿,“你心里的好处,在我心里什么都算不上。”

秦岚仿佛不认识叶沁兰般地看着她,然后委委屈屈地放生大哭。

清棠不在乎秦姨娘怎么样了,只是从袖子里取出一枚手环递给叶沁竹。

叶沁竹好奇接过,手环是金子打造的,上面镶嵌着各种颜色的小石子,五颜六色很是好看。

“这个是大少爷送给三小姐的礼物。”清棠解释说,“上面的石头分别有纳石、兽石和株石——对于灵师来讲,都是很常见的储物石,三小姐不必过意不去。”

“三小姐是有灵力的人,而手环上面的石头会对灵师的灵力有反应。”她缄口不言,笑道,“等我们走后,三小姐不妨自己试试看。”

叶沁竹没有推脱,很自然地将手环套在了右手手腕上。

她很想知道叶笙和过去的叶沁竹到底是什么关系,让他能对现在的她如此用心,但碍于和清棠还不熟,她也只能按下心中的疑问。

这时,一旁跪着的盼秋转了转眼珠,悄悄挪到厅堂的桌子旁边。她扣着桌子附近的地面,找到一块镂空的木板后将木板从地上撬开。

盼秋的面容长得还算清秀,但比之于盼春却是远远不及。

叶沁竹回来时她不言不语,在上午她又未曾出现,使得叶沁竹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个人。

扔开木板,盼秋从挖好的土坑里拿出一个包裹,当众打开它。

各种金银首饰带着亮瞎人眼的光滚落,盼秋跪在一群宝贝当众,整个人仿佛都闪着光。

“这些是罗夫人留给小姐的。”盼秋垂着眸子。

盼春忍不住张大了嘴,心说怪不得昙香差点把清玉院个掀了也没发现什么值钱的财务,原来全被这丫头事先藏了起来。

这一藏可就是十几年啊……

不只是盼春,叶沁竹本人也差点惊叫出声。

原本以为自己是个穿越小白需要种田养桑白手起家,结果原主竟然是个隐藏的大财主。

得,这真是衣食无忧了。

“小姐之后打算怎么做?”最先冷静的是清棠,她眼神清冷地望着叶沁竹,眼中既无惊讶,也无喜悦。

叶沁竹也转头面向她。

“你可以自由出入叶府吗?”她问。

不出所料,清棠点了点头。

“那就好。”叶沁竹呼出一口气,将地上的一堆金银珠宝分类,挑出几件看得上眼的饰品,将其余的递给清棠,“我不在的时候,分几次把这些首饰卖了。”

她一个买书的书童带几两碎银就够了,藏件首饰出门保不准会被家丁抓起来讯问。但清棠不一样,她不仅是大丫鬟,背后还有着大哥哥。

“明天我会出府一趟。”她斟酌着措辞,“如果有人来了记得帮我应付。”

“小姐去哪儿?”盼春心里着急。

“去听听真正的说书人。”叶沁竹自然不会让盼春知道她的计划,“盼春讲故事的能力越来越差了。”

盼春脸上一红,口中不忘叮嘱:“小姐可千万不要去危险的地方啊。”

“放心。”叶沁竹满口答应。

而事实证明,满口答应的叶沁竹并不会真正履行承诺。

当踏上那条前往兽岭的商业街时,叶沁竹就选择性忘记了盼春的叮嘱。

兽岭…应该不算是危险的地方吧……

昨天等丫鬟们都离开后,叶沁竹尝试着去感知了身体里的灵力,却惊讶的发现自己虽然可以通过灵力的识别打开储物石的空间,却无法控制住在身体里流动的灵力。

无法成形的灵力宛如一团散沙,叶沁竹试了很多次也没能让它们运转起来。

看来…自己也跟天赋异禀称霸世界的女尊者无缘了……

这一次前往兽岭,不仅仅是因为好奇,更是想趁机找个灵师试探如何操纵灵力。

而这条前往兽岭的街不愧是商业街,叶沁竹一路走来叫卖声不断,但报出的价格却偶尔出现以物易物的标码,虽说只是小数目,但仍证明了灵师之间不单单只存在金钱交易。

“瞧一瞧看一看,上好的雉鸡尾羽换两颗两星魔兽的魔晶!”

“不要错过,二两三钱一个魔人偶,要有多像有多像!”

热情度真是高……叶沁竹下意识掂了掂自己腰间的钱袋子,然后抬脚往叫卖的小贩那边走去。

“这个魔人偶,怎么用?”

“姑娘,这人偶可灵了!”小贩一抬头,见是个穿男装的姑娘。又瞥见她的手环,心下了然,“姑娘是灵师吗?只要用灵力喂养这尊人偶,这尊人偶就能变成姑娘的样子,可灵了!”

叶沁竹好奇地“哦”了一声,抬手拿起魔人偶,心念一动,手中的人偶开始迅速膨胀。

叶沁竹连忙松开手,可那人偶已经变成了她的模样。叶沁竹没法操纵灵力,它也变不回原来的模样。

“我买了。”趁着小贩还未反应过来,叶沁竹掏银两,将人偶收入手环的纳石中。

小贩虽然奇怪为什么这姑娘不再把人偶变回去,但见对方付了钱,就自动忘记了自己的疑问。

快速离开了小贩,叶沁竹扎进了自己的袖口,将叶笙送的手环藏在袖子里。作为一名无法控制灵力的灵师,还是不要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为妙。

三步并作两步,叶沁竹离开了连接京城和兽岭商业街。

之前叶笙带她来到兽岭时,叶沁竹只来得及惊鸿一瞥。

这次独自前来,兽岭的风光才彻底展现在他的眼底。

因为灵力的支撑,兽岭不分春夏秋冬,放眼望漫山遍野能看见不同颜色的树叶。

微风似墨,将兽岭染出了由浅而深的层次感。

外层的树木一如寻常的树木,是绿油油的;越往里颜色越深,兽岭深处已然是暗红一片。

兽岭的边缘有着一层结界制止百姓随便出没,叶沁竹眼看着来此的人渐渐组成五到六人的队伍,为首一人取了一枚徽章样的东西穿过了结界。

也有人独自一人,冲着分发徽章的士兵一扬手,那徽章直接落入了那人手里。士兵恭敬行礼,任其进入兽岭。

叶沁竹收紧袖子,转身扎进刚来的那一波人里寻找缺人的队伍。结果她前脚刚进去,身后就听见有人在呼和:“长陵王的卫队招人,不限人数!”

第七章·鹓鶵鸟

长陵王的名字一出,人群就开始躁动起来,叶沁竹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向声音传出的方向走去。

与其只身闯兽岭,当然是跟着王爷走比较好。听说那长陵王的队伍不仅安全,而且待遇好,绝不会因为找到的东西少就亏待队员。

在一片赞美声中,叶沁竹硬着头皮逆着人流前进。

只要她没聋,她就能从自己的记忆里判断出那个声音的主人。

二哥哥——叶箫。

比之于叶笙,叶箫对她的态度简直是云泥之别。虽然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背地里没少钻空子欺负她。

叶沁竹不可能让这种人知道自己溜出叶府,所以长陵王那儿的待遇再好她也不能去。

但对方一个王爷,不可能会蠢到为了点小毛小利聚集这么多人。不限人数地召集卫队,这兽岭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他那么做?

“小公子,不想去长陵王那儿,要不要加入我们?”正当叶沁竹想着如何找到长陵王卫队以外的人,就有人主动帮她解了围。

抬起头,见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长得倒是壮实,只不过看上去也只是个普通的庄稼汉。

他的身边还有三个人,一名和他相貌相似的人、一名面色苍白的,公子模样的人、一名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

“长陵王那儿待遇好,人又多,你们怎么不去?”叶沁竹反问。

那汉子笑了笑,道:“小公子这话问的,僧多粥少难分的道理谁不懂?他们那儿就算有灵师,也不敢太深入,捞不着好东西。我们就在外围凿几锄头,也比他们实惠。”

叶沁竹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加入。

那汉子见凑齐了人,脸上顿时笑呵呵。几人结伴的目的只是为了进兽岭,相互之间无需介绍,叶沁竹跟着他们进了兽岭,就看见原本聚拢的五人两两散开。

那两个汉字看起来是兄弟,结伴在兽岭外围闲逛。

那名公子则直接往兽岭深处走,身后有人相随。

叶沁竹低下头,看见脚下的灵草已经因为前后好几波人的踩踏变得稀烂,周围各处已经有人谙熟地处理地上的灵草。

看见有名书童装扮的人在打量他们,有些急脾气地挥起了手里的柴刀,让对方离自己远一点。

书童模样的人似乎是被他们的示威吓着了,毫不犹豫往兽岭深处走。

刚一进入兽岭,叶沁竹就感觉体内的灵力在翻滚。她无法控制灵力的流动,所以更能感受到环境里的灵力。

外围的灵力非常稀薄,那些人割了那么低阶灵草去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但也并不是越往里走灵力越足,叶沁竹偶尔还能突然感知到自己身边的某棵草某朵花有着强大的灵力。

手环中的纳石无法盛放灵草,而株石恰恰可以承受。

叶沁竹毫不客气地将灵草收入手环中,又把手环藏好,做出一副瑟瑟发抖探路的模样。

一路上她及时躲开了那些移动的灵力,专门欺负不会动的植物,叶沁竹的安全得到了有效保障。

第一次,她觉得废柴也是有保命的绝招的……

突然,她停下脚步,脖子僵硬地转了个弧度,看向远处的树林。

树林有一处不知名的角落,从刚刚开始就在释放令叶沁竹血脉喷张的灵力。

在感受到它的第一时间,叶沁竹的全身都在尖叫,催促着她赶紧跑过去,去采摘那有人的灵物。

叶沁竹往前踏了一步,然后转身就跑。

要说原因,恐怕就得归功于“直觉”了。

没跑几步,她当机立断,选定旁边一棵粗壮的大树爬了上去。这幅身躯并没有叶沁竹想象的那么好使,等叶沁竹好容易登上了豺狼无法跳上的树杈时,已经是气喘吁吁。

不过好歹上来了…叶沁竹来不及擦汗,就看见四面八方尘土飞扬,她叫不出名字的野兽像是着了魔似的往她先前感知到灵力的方向冲来。

叶沁竹目瞪口呆,转头望向了自己身边更高一级的枝干。

自己的高度……好像有点危险。

而伴随着这一望,叶沁竹居高临下看见了不远处站在另一棵树下的男子。那人她曾见过,是他们五人组里面的一人。

跟着他的人不在,不知去了哪里。男子所待的地方看似安全,实际上已经有野兽在接近。那些野兽很是奇怪,奔跑时不仅没有发出嘶吼,似乎连脚步声都被掩盖了。

远处响起一声尖锐的鸣叫,男子的脸朝向了鸣叫传出的方向。

“快跑!”等叶沁竹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扶着树干大吼,“你背后有很多野兽!”

那男子身穿素色锦袍,以玉冠束发,虽没加过多的修饰,但仍看得出是名富家子弟。

他没有加入长陵王的队伍,但也没有独自进入兽岭,可见并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叶沁竹也不知道她的提醒是否能给他带来生机,喊完便试图往更高的树干上翻爬。

男子回过头,才发现那些在寂静时便弥漫起的尘土。

他微眯起眸子,手指抚向拇指上的戒指,又在看清局势后忽地收回。

他回头望见努力攀爬的少女,身形忽地如鬼魅般从原本的站地消失,几个腾空后来到叶沁竹附近。

灵兽们逐渐逼近叶沁竹所在的位置,他们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感召了一般杀气腾腾,却依然有闲情雅致攻击遇见的路人。

其中有只豺狗样的灵兽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盯着叶沁竹。

豺狼善跳…叶沁竹扶着树干,下意识屏住呼吸,只求这只灵兽乖乖离开。

可惜事与愿违,那豺狼样的灵兽突然咆哮一声,后退一蹬扑向叶沁竹。灵兽果然远甚于一般野兽,挑起的高度远超叶沁竹印象里的豺狗。

叶沁竹深吸一口气,正打算放开树干扑倒树梢躲开即将到来的一咬,却忽地发现自己的腰身被人一带,身形便漂浮于空中。

看着那灵兽咬了个寂寞,落回兽群,她险些没回过神。

带着她的那人另一只手拿着数片树叶,每一片树叶都仿佛有生命般自动离开他的手掌,浮于空中供他踩在脚下。

叶沁竹只觉耳畔风声飒飒,两人行进的速度很快,地上奔跑的灵兽只来得及在她眼底一闪便消失无踪。

她转过头,惊讶地看见这个踏叶而行的男人。

刚进入兽岭时,她没多关注这个人,只记得这个人似乎相貌不错,只是脸上带着抹病态的苍白。

他身边带着护卫,还需要加入那汉子组建的队伍,因此叶沁竹完全没想到他竟然是名……灵师?

原来这就是灵师……她在心里默默记下今日所见。

离开树林后,叶沁竹惊讶地发现原本张开的结界已经收回,士兵上上下下地忙碌着。

兽岭外不少人满身鲜血躺在地上,更有人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男人并没有立刻松开他,而是由往前腾跃数步,飞过那条变得骚乱无章的商业街后才把她放下。

等到男人在京城的一条小巷中放下叶沁竹后,叶沁竹才来得及细细打量他。

那男人不仅用着玉冠,他本人也如同玉石雕琢一般好看。若非眉目间带着的病气,当真是名世间绝色。

第八章·锦衣少年郎

面如冠玉的男人以手捂唇,轻咳两声,对着眼前的少女解释说:“兽岭出了这种事,卫队肯定要拦下在场群众问讯,如果被留住的话…会很麻烦,所以抱歉直接带你回到了京城。”

少女连连摆手,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冲他鞠了一躬。

“请别这么说,公子对我,是有救命之恩。”

“彼此彼此。”叶沁竹听见他轻笑,等她抬起头,对方却不见了。

靠着房檐的男人看见少女稍稍抬了抬脑袋,但终究转过身,穿过了那条巷道。

目送着少女离去,他终于没忍住,掏出帕子捂着嘴猛咳了起来。少倾,那名五人中跟着他的另一人出现在他身边,静静等着他恢复平静。

“如果不救她,你会好受很多。”他没有评价男人这样做的对错,只是客观地说。

男人深吸一口气,把染血的帕子收起,扶着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她对我也有救命之恩,如果没有她的提醒,我不会注意到灵兽的暴动。”

叶沁竹其实感知到房顶上可能有人,但强迫自己把头低了下去。

对方来得快去得也快,可见并不想让她知道些什么。她与他也仅有一面之缘,她不该知道的也不想厚着脸皮去询问。

真令她感兴趣的,反倒是那些灵兽的暴动。

长陵王不限人手召集卫队进入兽岭、隐藏身份的男人似乎也在寻找什么、还有那声惹得男人抬头的长鸣……

兽岭里出现了什么稀有的飞禽了吗?叶沁竹唇角不自然地勾起,兴致勃勃捏紧了拳头。

叶沁竹回到叶府时,已经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等到潜回清玉院,才在清棠的解释下了解了兽岭灵兽暴动后二公子叶箫脱队,至今生死未卜的消息。

“我知道了。”叶沁竹见识过灵兽暴动的场景,即使没有被牵扯进去也心有余悸,“麻烦和大哥哥通报一下,就说我安然归来。”

清棠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还有。”叶沁竹的声音传来,“你知道兽岭发生什么事了吗?”

对方没有回答自己,只是如风般离开了屋子。

盼春和盼夏为了上来,盼春拽着三小姐的袖子使劲看,生怕发现小姐身上哪处掉了块肉。

叶沁竹笑着推开她们,道了声我没事后干脆利落把这一身衣裳给脱了,换回她原本穿的那件罗裙。

不一会儿,正厅传来消息——叶二公子被浑身是血地送了回来,赵夫人当场昏倒,秦岚一手拽着叶沁兰,一手搂着叶沁菊哭个不停。

叶府上下乱成一锅粥,最后还是叶大公子派人请来名医诊治,才把叶箫从阎王爷那儿拉了回来。

作为公认的傻子三小姐,叶沁竹很知趣地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添乱。

她把魔人偶从手环的纳石里掏了出来,吸收了叶沁竹的灵力,那魔人偶不论是体态还是样貌都和她别无二致。

盼春进来时,还傻傻地去拉人偶的袖子。叶沁竹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才避免这姑娘因为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倒在地上放声尖叫。

美中不足的是这个人偶只能保持一个姿势,也无法言语。叶沁竹干脆让她躺在床上,做出她在睡觉的假象。

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她盯着人偶,一时间竟有点痴了。

“三小姐。”清棠如一抹清风进入屋里,冲着叶沁竹躬身道,“大公子已经得知您安然无恙的消息,以及……”

叶沁竹的余光中,清棠顿了顿,似乎在犹疑要不要开口。

“长陵王在兽岭发现了灵鸟鹓鶵,没想到在捕获时引起了灵兽暴动,才酿成惨剧。”

“鹓鶵?”叶沁竹问,“五凤之一?”

清棠诧异地看了眼这个长居深闺的小姐,回答道:“是的,休懿大陆有灵兽五凤,分别为凤、鹓鶵、鸑鷟、青鸾和鸿鹄。此五凤除魔晶蕴藏巨大能量外,食其肉,炼其羽都能助灵师灵力上涨。

他们生来只是一星灵兽,依靠死而复生升星。

由于之前长陵王未收到鹓鶵的踪迹,因此错误判断这只鹓鶵尚还是低阶灵兽,才放心动用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前去捉补。”

“那这只鹓鶵是几星?”叶沁竹的身体向前倾,定定瞧着清棠。

“按照目前的判断,能呼唤灵兽者,起码是在五星以上。”

叶沁竹轻挑双眉,示意自己知道。她摆了摆手,清棠福了福身,身形一晃退到她身边。

“清棠,你也是灵师吗?”叶沁竹侧过身,手扶着玫瑰椅的扶手道。

清棠偏头看向叶沁竹,在装束上,她和叶沁竹之前遇见的昙香无异。但比起其余丫鬟,清棠的脚步声轻了许多。

叶沁竹自己观察过清棠后退的姿态,她的上身几乎没有移动,只是脚下一动,身形便退至数尺开外。

“是的。”面容冷淡的姑娘没有否认。叶沁竹扫了眼盼春四人,否定了自己身边有五个灵师的猜想。

“你是我们府上唯一的灵师丫鬟?”

“清棠其实是大公子的丫鬟,被大公子带进叶府。大公子让我全心全意跟着小姐,我便只是小姐一人的丫鬟。”

“所以,鹓鶵的事,大哥哥其实没打算让你告诉我?”

“是。”

叶沁竹不做声点了点头。

自己这个大哥哥虽然像是个坐吃山空的纨绔子弟,却能在身边留下个灵师当丫鬟,而且还能寻来名医为二哥哥诊治。要说他是个普通人,叶沁竹是不信的。

“三小姐,还有件事。”见叶沁竹不再深究,清棠再次开口,“老爷已经完成了荆州的行程,不日便可回京。”

叶沁竹笑了。那个占了叶沁竹大半记忆的父亲,可是很了解自己女的的行为的。她的父亲回来后,她这个傻姑娘可装不了太久。

正如那个“神官”所言,自己在十四岁时会恢复正常。趁着父亲还没回来,她也该顺着神意恢复“正常”才是。

再者,那只鹓鶵鸟连升四星宁国都无人察觉,是因为之前的鹓鶵鸟被谁圈养?还是宁国本身的实力不够,探测不到鹓鶵鸟的踪迹。

叶沁竹在外面逛了半天,对休懿大陆也有了浅层的了解——这片大路上除了宁国还有安国以及周边十数个国家。

宁国位南,安国位北成对立形态。

宁国建国三十年,安国前后不少次企图南下,但都被边境上的几名实力超群的灵师挡了回去。

比起其他国家,宁国虽然领土小于安国,在客观因素上却有着绝对的优势。

绵延数百里的兽岭仅此一片,里面藏着不少奇珍;神官长时间待在宁国神殿,使得宁国更容易确认高天赋的灵师,不用下苦功夫训练低阶灵师;生态优越,百姓富足,比起北地大漠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九章·神清气爽三小姐

但正是因为宁国外表太过繁华,叶沁竹见多了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朝代,现在她生活在数国对立的大陆,不免有些莫须有的担心。

她抬眼望见自己屋子里四四方方的窗户,如果她只是个寻常女子,那这窗外的景色就是她上半辈子眼中的唯一色彩。

但在休懿大陆,灵师和普通人有着天壤之别——尤其是四星以上的高阶灵师。

当一个女人成为灵师,她便脱离了那些三从四德,女灵师能像男人一样自由在街上穿行,抛头露面,甚至终身不嫁,刑律也奈她不得。

手抚上了手臂,叶沁竹能感受到她在轻轻发抖。

她虽然拥有灵力,但她无法操控灵力,如果被人发现这一点,不知她会不会变得跟普通人一样。

前厅的骚乱终于结束,叶箫被送回屋子好生照料,秦姨娘结束了她没感情没营养的干嚎,赵夫人抿着唇,终是长叹一口气。

“这下糟了。”秦姨娘回到她的厢房后就变得愁眉苦脸,边为叶沁菊梳头边抱怨道,“二公子出了事,三小姐也出了事,老爷回来后可有我好看。”

叶沁菊玩着自己的发簪,奶声奶气地说:“二姐姐说了,女人最喜欢告状,父亲又最宠三小姐……疼!”

秦岚连忙松开手,心疼地揉着叶沁菊的头发。

她和叶壑都没有灵力,却生了个灵师女儿叶沁兰。

那叶沁兰自从尝到京城的风采,就三天两头往外跑,和秦岚根本亲不起来,秦岚也只有叶沁菊这么一个心肝儿。

她幽幽叹了口气,呜咽道:“娘做那么多,都是为了你们两个的后半辈子。”

叶沁菊懵懂地点了点头,听不懂秦姨娘在说什么。

秦岚身边的昙香紧张地听着两人的对话。秦岚怕被叶壑质问为何让叶沁竹跪灵堂,问起来自己肯定难逃一劫。

她皱了皱眉,又摸了摸脸,吸了口气。最终下定决心走上前,冲着秦岚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秦岚眉宇间的愁绪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莫名的微笑。

“姨娘,这件事要是成了,随便编个理由糊弄过去就成。这件事要是不成,三小姐天生痴傻,也不会指认您。”

池中的荷花还在摇曳,在水面上的是粼粼的波光,有一名少女在那儿自得泛舟。

少女身姿轻盈,不时撒下鱼食引得金色的锦鲤追逐着她,惹得她身边溅起水花。

而少女的衣衫却滴水未沾,飘荡在空中如飞舞的花瓣。

叶沁竹为防被人发现,等到夜晚才从清玉院走出来。

吩咐了盼春和清棠在附近守着,她信步来到河边,毫无防备地蹲下,试图去摘取最边上的花骨朵。

远处一名穿着深色华丽衣裙的女子佯装在一旁看风景,目光瞥到叶沁竹时眼前一亮,快步向叶沁竹走来。

秦岚眼中的少女独自站在池边,直到她靠近也毫无察觉。她诡异地笑了笑,伸出手来。

正当她马上就能碰到少女,叶沁竹突然抬手朝着一个不存在的人挥了挥,然后转过身来,面朝秦岚微微一笑。

“哟,这不是秦姨娘吗?”

言毕,在秦姨娘惊诧的目光中,叶沁竹仰面倒下,摔在那一片碧波中。

“三小姐!三小姐落水了!”盼春适时地尖叫起来。她惊恐地指着越扑腾离湖边越远的小姐,尖声叫人。

“你闭嘴!”秦岚才回过神,狠狠扇了盼春一巴掌后夺路而逃。途中撞到一名清丽的丫鬟,她摔了一跤后继续狼狈地蹿到了屋里,关上门瘫坐在地上。

她记得叶沁竹当时的眼神,眸中清明一片……

那个叶沁竹头上插着一根蝴蝶琉璃步摇,上面垂挂的坠子哪怕在黑暗中似乎也能闪闪发光。

当少女转头看向她时,眉眼稍挑,嘴角略翘,给那张看似温婉可爱的脸庞增添几分英气。

这不是叶沁竹。

逃走的秦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不是那个痴痴傻傻被她拐弯抹角羞辱也一无所知的叶沁竹。

难道……她在什么时候恢复了神智?秦岚瘫软在地上,浑身抖得根糟糠一样。

她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盼春的叫喊,也没看见在落水身响起的一刹那从湖心亭中窜出的身影。

叶沁竹默默在水中踏水悬浮,心里捉摸着,秦姨娘这人,实在是个悲剧人物。

她要是不对叶沁竹做这些事儿,搞不好这姑娘真的会一直傻下去,她也可享尽富贵。

可她偏要作,不把自己作死不罢休。

当叶沁竹在水面的倒影中看见秦岚接近时,干脆利落摆手喝停了清棠,当着秦岚的面玩了出坠河的把戏。

她自己不要脸,那她就如她所愿。

粉衣少女踩水而来,两道柳眉紧紧皱起。她抢先走到少女落水的地方,低头焦急地向叶沁竹伸出手。

撞进眸中的,是少女清澈的瞳孔。

叶沁兰愣了几秒,才确定这个眸光流转的姑娘是自己的三妹妹。

她眯起了一双好看的美目,看着警惕地盯着她的三妹妹。突然朱唇微启,轻笑一声后,抬脚狠狠踩向水中少女的头顶。

叶沁竹冷眼瞧着那双绣着兰花儿的绣鞋袭向头顶,身子微微一侧,翻手扯住了叶沁兰的脚踝。

叶沁兰没想到叶沁竹会来这招,一时闪避不及。她只觉身下这人突然用力一拉,耳朵一下子被凉意灌满。

叶沁竹看叶沁兰呛了几口水后挣扎着浮出水面,刚打算有下一步举动,手就停滞在半空。

也就在叶沁兰迟疑的时候,被盼春喊来的家丁姗姗来迟,目瞪口呆地看着坠池的小姐从一个三小姐变成了两个小姐。

叶沁兰吐掉口中的水,将灵力灌注在脚上,踩水跃出水面。

另一只手划出一个弧度,拎住叶沁竹的后颈,把她像只猫咪一样提起来。

她向前跨了两步一甩手,叶沁竹就落在了疾步蹿上前的清棠手里。

家丁涌了上来,七手八脚询问两位小姐是否有事。

叶沁竹咳了两声,把脸埋在清棠怀里,过了好久才虚弱地转过脸,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叶沁兰一字一句质问道:

“二姐姐,你为何,要推我入水……还,强拉着我不放……”

她又咳几声,将自己演得气若游丝、虚弱无比。

第十章·暴躁兰儿

叶沁兰青着一张脸,差点没当场爆发。

“你说什么呢!谁推你?”

盼春上前两步,捂住脸大悲。

“我的姑娘,你哪里疼?二小姐!我家姑娘哪里做的不好您指出就是,为何要如此刻薄。”

叶沁竹虚弱地挤出一丝微笑,把手放在盼春手心里,颤声道:“不要紧,盼春…不要担心。”

“小姐!”那丫头的脸登时露出惊喜的表情,“小姐你…不傻了?”

“二小姐,我想请问一下。”叶沁竹由清棠扶着起身,“若是您没推我,那为何我睁开眼时会看到你把我踩进水里?”

“对啊对啊!”盼春拉住叶沁兰湿漉漉的袖子,“奴婢看得清清楚楚,是二小姐把三小姐踩进水里的,二小姐……难道你……”她捂住嘴唇,泪眼模糊。

两人在池边大闹,赵夫人和秦姨娘也从厢房出来。

赵夫人脸上布着阴郁之色,而秦姨娘一看见叶沁兰浑身湿透地站在池边,登时面如死灰。

她立马就想假装昏倒回到厢房,却因为赵夫人的到来不得不停留。

“怎么回事?”赵夫人的手搭在大丫鬟花卉的手中,扫视众人,喝问。

“回母亲。”说话的是勉强站问的叶沁竹,她不断小声咳嗽着,由面色沉稳的丫鬟拍着她的背,“女儿不知怎地,只觉做了一个长梦…梦醒时刻,女儿就已经身在水中,二姐姐在我身边,把我踩进水里。”

“既然如此,兰儿为何浑身湿透?”

“女儿不知……”叶沁竹艰难地吐出这句话,身子便歪进了清棠的怀里。

盼春连忙上前,向赵夫人禀报:“夫人,小姐自落水之后,好似完全清醒了。但小姐受了凉,担了惊,实在禁不起夫人的问话。”

赵夫人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叶沁竹一眼,然后把目光逐渐转向叶沁兰,又转向秦岚,将两人一卑一亢的反应收于眼底,淡淡开口。

“兰儿,是不是你做的?”

“母亲,如果是兰儿把三妹妹推入水中,请问兰儿原因为何?目的为何?”

叶沁兰仰着头,看着这名不怒自威的一家之主。

赵夫人原名令彰,是左谏议大夫赵斟之女。

相传她年轻时有倾城之貌,却因为一日乘轿时风吹帘笼,让她惊鸿一瞥看见了叶家家主正值弱冠的叶壑,一见倾心。

叶壑彼时已经娶妻,赵令彰却并未放弃,甘愿做妾加入叶家。

而叶壑此时也正头疼朝中格局,纳了赵氏百益无害。罗夫人识大体,允了叶壑纳妾之举。

赵夫人进入叶家后门那一天,京城对其褒贬不一。

有说她一腔热血敢于面对爱情,也有人骂她自轻自贱自降身份做妾,更有女子对她破坏叶壑与罗夫人感情的做法嗤之以鼻。

赵氏对此一概不予理睬,安心做自己的二房。

直到罗夫人早逝,赵夫人为叶壑诞下二子一女,又被扶正,京城中对她的骂声才渐渐消失。

撇开赵夫人的做法不论,叶沁兰喜爱赵夫人胜过她的生母。

比起秦岚,她更爱赵夫人的敢爱敢恨。

而现在站在赵夫人面前,她也不愿露出一副软弱的模样,只是相信这名曾名动京城的女人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赵夫人点了点头,冲着秦岚一招手,示意她将叶沁兰带回去。

“老爷不日便可回京,若是让他同时得知箫儿和竹儿的事,恐怕会吃不消。”赵夫人直勾勾瞧着秦岚,仿佛要把这个女人看穿,“秦姨娘,借一个谎言责罚竹儿跪灵堂的事已经很是严重,这件事不论是谁做的,只要牵扯到你,你这个姨娘也做到头了……”

“夫人放心,我一定给您一个交代。”秦岚颤巍巍地对着赵夫人福了福身子,使劲看着脚底,连赵夫人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秦姨娘,赵夫人走了。”叶沁兰扶住秦岚,秦岚嫌她浑身是湿的,往一旁一闪。责骂了叶沁兰几句,扶着头快步离开。

叶沁竹咬定是叶沁兰干的,如果她把叶沁兰交出去,她难逃责罚。

如果她把实话说出来,有人信吗?还是她倒霉。

秦岚急的直跳脚,叶沁菊从厢房探出脑袋,试图迎接姨娘。昙香拉着叶沁菊,拿着小玩意儿吸引她的注意力。

感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昙香莫名地抬起头。只见得秦岚目光炙热地看着她,眸中的意思千言万语道不尽。

叶沁兰躺在床上,半天没能合眼。

她傍晚尽兴游湖,不慎在湖心亭睡着。当她醒来时,就看见秦岚走近叶沁竹时,接着叶沁竹就落入了水中。

跑过去的时候,她是真的心急。

虽然她可以毫不避讳承认自己很讨厌她那个一无是处的妹妹,但从未想过要为此担上人命。

但是,她的手伸向叶沁竹时,她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叶沁竹眼中胜券在握的神采。

一个想法蓦地闪进她的脑海——这个妹妹的,莫不是在装傻?是什么时候?为的是什么?

叶沁兰没再往下想,她的心头早已涌上了怒火。她几乎没考虑后果,致力于把叶沁竹摁回水里,尝尝溺水的滋味。

叶沁竹和她们不一样,叶壑对她倾注了远超任何一个女儿的爱。只因为她早逝的母亲,以及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预言。

“李代桃僵。”叶沁兰还记得神官对她的判词,一个根本不可能成真,让她嗤之以鼻的预言。

什么神官,只不过是给那种试图虚度此生的人一个可笑的借口罢了。

约莫寅时时,睡颜惺忪的叶沁竹看见了叶沁兰的身影。

穿着水蓝色海棠花长裙,发髻插着石榴花银簪,眼角贴着花黄,腰间佩戴着银丝玉带,手提一盏七彩蝴蝶纸灯,坐在她的床头。

因着叶沁竹落水的缘由,清玉轩里整晚被炭火熏得暖烘烘的,炭盆上依稀还有火星跳动着。

叶沁兰带着清凉的晨风而至,浇灭了那些亮光。

窗外隐隐传来打更人的锣声,叶沁竹靠着床打了个哈欠,好整以暇地看着满脸纠结的叶沁兰。

“兰姐姐这么火急火燎地来找我,是心虚了来求饶,还是另有所求?”少女的眼神闪亮,带笑询问。

“放过秦姨娘。”叶沁兰淡淡说,“你想要什么?”

叶沁竹嘻嘻笑了笑,双手环过曲起的小腿。少女歪了歪脑袋,显得乖巧而无辜。

“二姐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假借爷爷的遗物罚你跪佛堂,重罚她绝对逃不了。要是查出将你推入水中也是她所为,叶府绝对容不下她。”

“亲娘因为此种恶行被赶出府,相信你也知道下人们会怎么看待她生下的孩子。”叶沁兰深吸一口气,在混沌的光影中看见叶沁竹眯起眸子,“四妹妹会被怎么对待,我相信变聪明的三小姐心里自有定夺。”

“二姑娘真是仁善。”叶沁竹喃喃道,随即拔高了声音,“清棠!”

被惊醒的大丫鬟快速进入里间,见此情景忍不住皱起双眉,似乎没料到叶府的二小姐竟然如此失态闯入别人闺房。

随即,她恭恭敬敬冲着叶沁兰鞠了一躬,伸手做出请的手势。

“三小姐吩咐过,不得未经通报进入清玉轩。二小姐,哪怕您是灵师也不例外。”

叶府不缺灵师,但敢把灵师这个身份带来的特权发扬光大的,只有叶沁兰一人。

平日二小姐穿着短衫四处转悠,没人阻拦。但若是二小姐借灵师的身份闯进别人私宅,清棠不介意动手,或者将二小姐的所作所为发扬光大。

“即使有事找三小姐相商,三小姐体质虚弱,怕是禁不起二小姐叨扰。什么事,还请等老爷回来再说。”清棠恭敬地下了逐客令。

第十一章·灵师的风采

“你这……”

叶沁兰的话卡在了喉咙里,震惊地看着清棠手握成拳,指缝中夹着数只蝴蝶镖。

她闪身躲过其中之一,手腕翻转,无伤捻住另一枚,目光陡然变得凌厉。

“低阶灵师,敢在我面前嚣张?”叶沁兰站起身,纤纤十指慢慢抚上了发簪花心上的一颗石子,似是要取出武器。

“盼春,盼夏,盼秋,盼冬,还愣着干什么。”叶沁竹没给她大展神威的机会,淡淡清喝,“还不赶紧去禀报赵夫人,说二小姐失心疯了,竟然敢在我我屋子里撒野。”

叶沁兰的动作停滞,在能靠着灵力轻松躲过家丁的叶府,她一向是散漫惯了。别说是痴傻状态的叶沁竹,就连叶沁梅发现她大大咧咧闯进屋子,也只是叹着气任由她去。

被赶,被骂,她活了十四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场景。

叶沁兰一向敢想敢做,结果就导致了她不计后果类似撒泼的行为。

眼见盼春作势离开清玉轩,她一把把她拽了回来,扶住她的后脑让她站稳后,踩着清晨未被打扫的树叶,疾步离开了清玉院。

清玉轩里的丫鬟“呼啦”一下跪了四个,清棠还是站在那儿,面色如常。

“小姐恕罪,奴婢实在没有料到二小姐竟然胆大如斯,作出擅闯清玉轩的事。”

叶沁竹美目眯起,懒散地躺回床上,口中轻笑着:“无事,她能作出这种事,平日里一定是骄纵惯了。”

叶沁兰把她唤醒时,一张俏脸余怒未消,叶沁竹可以想象她被自己莫须有的指控气得七窍生烟,却因为真凶是秦姨娘而不好发作,翻来覆去决定和她私下解决纠纷的模样。

这件事却是不好解决啊,哪边承认都不利于秦姨娘,叶沁竹勾着嘴唇绣着枕芯内决明子的清香。

秦姨娘不费余力地向她提供扳倒她的情境,她不趁机遂了她的愿,难道还等着她变本加厉不成。

这出闹剧,她乐得做个点到为止的好人,其余的就看秦岚如何收场了。

叶沁竹调匀呼吸,继续睡觉。

叶家三小姐落水,多多休息有利于恢复健康。因此当秦岚慌慌张张闯进正房时,赵夫人没有特地前去找叶沁竹。

她坐在椅子上听着秦岚手足无措地解释,淡定地抿着清茶。

“夫人,您可要为我做主,昙香这丫头不仅诬陷二丫头,还……”秦岚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赵夫人大腿哭嚎,赵夫人却把目光移到了花卉身上。

花卉铁青着脸,咽了咽口水后回答:

“回夫人,已经死透了。”

“造孽啊!”秦岚大悲,“夫人,我那厢房不能住人了。昙香几天前从三小姐的屋子调到我这儿,我早看出她有怨气,但没想到……她在干了那丧尽天良的时候,竟然……竟然吊死在我的屋子里,我……我……”

她翻着白眼,一口气接不上来。

赵夫人摩擦着手中的稿纸,上面写着昙香设计让秦姨娘以为那块假琉璃玉佩是太老爷的遗物,又诱使叶沁竹弄碎那玉佩,引得秦姨娘大怒。

同时,还交代了自己怀恨在心,推叶沁竹入水,又挑唆叶沁兰,说叶沁竹暗害秦姨娘,惹得叶沁兰无名火起。

昙香犯了这等大错,整夜忧患,最终写下这份遗书,上吊,以命向三小姐谢罪。

为了照顾叶箫,赵夫人也是一夜未眠,此时眼底泛青地看着昙香这份遗书,不知为何嘴角竟有了种无名的讥笑。

秦姨娘依旧紧紧抱着赵夫人的腿,发着抖听从赵夫人的吩咐。

一进来就看到此等情景,赵夫人手下的二等丫鬟金玉忍不住停步。赵夫人恰好一抬头,看见金玉正犹豫该不该进屋,顺势开了口:

“箫儿如何?”

“夫人,二公子醒了。”金玉瞥了眼跪在地上的秦姨娘,眼中透着轻蔑。移开目光后,她向赵夫人开口。

赵夫人面上泛起一丝喜色,当即便想起身。而秦岚却死死拽着她的裙角,惹得她一阵心烦。

“秦氏管教奴隶不利,扣两月月俸,禁足一月。”赵夫人恨不得一脚踹开秦岚,碍于当家主母的面子只能召唤花卉。

花卉领命,一边拉走秦岚,一边捂嘴偷笑。

谁不知道当年夫人可是被测出高阶灵师的血统,即使没有修习任何功法,也可以把秦姨娘这个妾氏收拾得服服帖帖。

叶沁竹收到清棠的消息时,在浑身感到一阵恶寒的同时,忍不住为秦姨娘的快、狠、准拍手庆贺。秦姨娘蠢是蠢了点,可利用别人为自己顶罪这件事可一点都不马虎。

昙香是她的人,甚至可以算上对她忠心的人,她这么干脆利落置她于死地,叶沁竹对秦岚的反感不由得增进几分。

她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杀手,也没有视奴仆如物品的觉悟。

对于昙香的结局,叶沁竹只能感到悲悯。同时为秦岚的惩罚因为叶箫和昙香的事轻描淡写的揭过感到不甘。

叶沁竹的心思,赵夫人是察觉不到的。

一则她被叶箫苏醒的喜悦冲昏头脑,二则叶老爷即将回府,她少不得忙前忙后,三则得知了鹓鶵出现的消息,饶是对灵师毫无兴趣的赵夫人也在考虑是否要打一下这神兽的主意。

长陵王也是狡猾,一个看管兽岭治安的王爷,竟然在无声无息间聚齐人马。若不是他的情报有误,鹓鶵在宁国兽岭出现的消息哪会被她们这些王室外的人知晓。

可惜他情报有误,如今的京城人人都在议论鹓鶵的事。

更有甚者已经摩拳擦掌,只是苦于不清楚鹓鶵的实力,无法得手。

巷道深处的酒家,有一桌人就此时讨论地如火如荼。离他们的桌子不远处,坐着一名白衣少女,带着帷帽。

白纱垂下,盖住少女的面容。少女侧耳听着其余人的谈论,自顾自地端起酒碗。

传入耳中的,无非是鹓鶵多么多么美丽,捕获它多么多么困难,这几天的伤亡多么多么惨重。

这间酒家虽然地势偏僻,但客流量众多。

店家酿酒手艺一流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店家有一个女儿,生得那叫一个水灵。虽然不是国色天香,却惹得不少人心痒痒。

更何况,这店家也不避讳客人的反应,常常叫女儿坐在柜台前帮忙。

那姑娘每次以扇遮面,细声细气地问过来人后,便脸颊绯红地埋下了头,好不诱人。

第十二章·叶家沁兰

对于此情此景,客人们初时觉得新鲜,习惯后也就见怪不怪了。今日便是这般,客人们喝客人们的酒,店家女儿羞店家女儿的怯。

窗外正下着令人寸步难行的雨,不少人因为躲雨而挤进这间酒家。她本人亦是,本来想跟踪某个鬼祟出门的人,却因为天公不作美而放弃计划。

少女扬起脸,将薄酒灌入喉中。尚还喂一饮而尽,那店家女儿的惊呼便让白衣少女停止了动作。

店家女儿依旧以扇遮面,但此时得到脸上半推半就的娇羞已然无影无踪。她只是紧紧抓着扇子,以免被另一人夺去。

“这位小娘子,日复一日遮着脸,怕是不能让我们这些看客满意。”衣着华丽的男人伸出两指捏着扇面,手上的力道一松一紧,仿佛正在故意挑逗对方。

小娘子脸涨得通红,死死护住扇子,道:“家族有命,被看脸的姑娘要嫁给看她的人,公子自重。”

男人不气不脑,反而哈哈大笑:“不怕,看在你还有些姿色的份上,姑且还能做我的第八房小妾。”

白衣少女放下碗,缓缓起身,走向前台的两人。

正眼瞧他时,白衣女子才觉得虽然这男的品行有亏,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好看得很。

男人正说得欢快,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腕传来一阵凉意。一只从白衣长袖下伸出的手好似软弱无骨地按在他的手上。

下一瞬,那只手五指一收,小臂一摆,掌面一推,男人的身体便像是捆稻草般轻盈地飞了出去,撞在了店门前的石柱上。

白衣少女收手,宽大的袖摆在空气中徐徐展开。窈窕身姿站在坐在地上站立不得的男人面前,如阳春的白雪,望而生畏。

“多谢姑娘……”那店家的女儿见此情景,赶忙出来道谢。

她凝视着白衣少女被面纱遮住的面容,娇滴滴地做福,“姑娘相救之恩,小女没齿难忘。”

“这位姑娘可是恨嫁?”白衣少女淡淡开口,其声如在黑暗中作响的银铃,如穿过树林奔向湖泊的清泉,“我来此有月余,姑娘次次故作姿态,脸上的娇羞未减半分。

我本以为姑娘爱看我们这些粗人高谈阔论,又爱惜颜面不敢抛头露面,只能出此下策。今日一见,原来姑娘是在挑选自己的如意郎君啊?”

“这位姑娘,还请莫胡言。”

白衣少女哦了一声,话音刚落,她的手似是凭空一挥。

待她动作停下,那手中稳稳拿着一把团扇,而那店家女儿的脸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酒店的客人眼前。

往日店家女儿引人注目的原因,脸在其次,关键还是她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样荡人心弦。而今在场的男人看着这只能称得上清秀的脸,顿觉没了兴致。

“现在我看见了,在场的男人也看见了。”白衣少女勾了勾手指,绣着戏水鸳鸯的团扇伴随着手部动作微微轻颤,“自然,那位…公子也看见了,若是家族真有命令,姑娘随意选择一良人,嫁了可好?”

“姑娘如此欺人……”店家女儿红了眼,咬咬牙回嘴,“那我嫁你可好?”

白衣女子朗声一笑,将扇子稳稳抛到柜台前,上下打量着那姑娘。

“不怕,看在你还有些姿色的份上,姑且还能做我的第八房小妾。”

听着这耳熟的语段,周围一阵哄笑。那店家的女儿跺了跺脚,掩面夺路而逃。

“就是就是,我朋友早就跟我抱怨过了,说这里有个欲拒还迎的淸倌儿。”瘫在地上的好看的男人总算爬了起来,指手画脚,“我今天就是来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能耐,姑娘,还好你英明。不然……我可就百口莫辩了。”

前台的骚动早就引起了店家的注意,可看那白衣少女的身手赫然是名灵师,他只能躲在厨房不敢吱声。

少女环顾一圈四周,扶正了头顶的帷帽,若有若无往厨房的方向投去一瞥,将酒钱排在桌上。

“罢了,不打扰你们的兴致。这酒家,我也不想多留了。”

言毕,她无视了滂沱的大雨,一袭白衣飘至街道中,在积水的道路无阻前行。

“姑娘!”店里的人正在惊叹这白衣女子的身姿和手段,那名先被扔出去又爬回来的男人跟着白衣少女跑出了酒家。

刚跨出一步,他就被雨丝迷得睁不开眼,只能拿袖子挡在眼前吃力地走着。

“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小生日后还想想姑娘讨教一二。”

“这次虽是故意,但调戏女子的手法却甚是熟练。公子一情场老手,居然要向我讨教?”白衣女子话里带刺,却也停住了脚步。

男人已经被雨浇得浑身湿透,而对方周身却泛起一层光晕,将降落的雨水隔开。

少女白衣飘飘,在雨中纤尘不染。

男人向她拱手,大雨之下他的嘴一张一合,少女却听不见他的话音,只有几个字远远飘来。

“请……真容……”

素手撩起白纱,露出了被遮掩住的容颜。

柳眉杏眼,翘鼻樱唇,肤如羊脂,貌可沉鱼。

“京华叶氏,叶沁兰。”

不同于男人的声音,少女的声音远远飘来,不因狂风减弱半分。道完这句,白衣少女转身离去,不再理会依旧在雨里的男人。

赵夫人无暇看管他们小辈,她一大早看见叶沁竹穿着她曾穿过的衣服从后门离开,便紧随她的步伐出来。

不想三妹妹没寻到,反而在酒馆见了一出好戏。她忍不住出手,却似乎给谁留下了印象。

叶沁兰先自我检讨了一番冲动行事,又默默祈祷这男人见好就收,最好能被叶家的名声吓退。随后将这件事抛诸脑后,气势汹汹地回家找大哥哥算账。

那明明是她的书童装,虽然她只穿了一次就检测出了灵师血脉,可大哥哥怎么能背着她去给叶沁竹穿?

叶沁兰越想越气,于是也忘了自己出来干嘛,忘了和自己一样正在屋檐下躲雨的叶沁竹。

叶沁竹假装成一名随处可见的书童,挤在一间书屋内,规规矩矩隐藏在大众群体中,听着最新的消息。

书屋不似酒家,里面除了市井百姓,更有一些愤世嫉俗的意气书生。在听腻了鹓鶵鸟事件后,叶沁竹听到了两个年轻人的谈论。

“嵩州、益州、橦州三州先遭旱灾,又逢暴雨,那儿的百姓实在民不聊生。”一人道。

“朝廷的赈灾银全被当官的贪了去,你说这百姓会有好日子过吗?”另一人道。

“外国虎视眈眈,国内民声载道,你说这杨家的天下,还能苟延残喘多久?”这人说。

“安静安静,你说这话,也不怕被砍头?”那人语气有些慌乱。

两人又嘀嘀咕咕好一会,终是安静下来。

第十三章·叶大人驾到

大宁看似有着万里的锦绣繁华,实则内有忧,外有患。

而京城内的贵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属实令人担忧。

雨丝连成线,不断打落在屋檐上。这雨下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停。

一向风和日丽的京城都是这般,可以想象边远地区的人是怎样的处境。

许是有人等不及了,不撑伞直接走进了雨中。叶沁竹还未缓过神,只听得周围有人惊讶出声。

那人头顶似乎结出了无形的屏障,如帘笼般的水线在未触及他的衣衫前就自动分开,向着两边淌去。

“灵力化伞。”叶沁竹听得身边有人啧啧称奇,“又是一高阶灵师,果然是大宁的京城啊……”

叶沁竹偷看看去,却见对方身形高大,披散着头发。

京城物资丰盈,灵力充足,培育出几十甚至一百的高阶灵师也不是难事,本地人对此情此景已经见怪不怪。

还有人挺了挺自己的小身板,豪言道:“可不是?这大京城可是有几百近千名灵师,这种人不过五星的水平,没什么好惊奇的。”

身形高大的男人点点头,应和着夸了几句。

那男人一看就不是宁国人,对此发出惊叹实在再正常不过。而这雨来的蹊跷,什么样的人聚在一起躲雨都有可能,不仅来了个异国服装的男人,还有些梁上君子趁火打劫。

叶沁竹眼瞧着其中一人的手伸向那男人腰间的钱袋,而那男人依旧笑着和身边的人打着哈哈,对那不速之客毫无察觉。

当那小偷抓住钱袋子,只需轻轻一扯便大功告成,叶沁竹看见那男人手指一勾,就将那钱袋抓在自己手上。他的骨节敲了敲钱袋表面,小偷身形一滞,随后就一动不动。

在这人挤人的环境,就算当众晕倒也会牢牢被夹在中间。再加上那小偷本身就是挤过来的,周围的人墙刚好成了他的夹板。

叶沁竹移开目光,忧心地望着雨帘目不斜视。

如果这男的是来办正事,他不会在这么明显的场合下杀人,如果他真是个惯犯,那自己出头必然不会得好果子吃。

她感觉到有人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周身散乱的灵力也因为这一目光到处乱窜。

她只能把自己牢牢钉在地上,捏着叶笙给的书单,做出一副担心的不行的模样。

好容易雨势渐小,周围人陆陆续续离开。

叶沁竹觉得周围空旷了些许,连忙跟着众人鱼贯而出,趁着身后的小偷还没引起其余人的注意赶紧溜走。

五星以上的灵师虽然可以灵力化伞,但财不外露是大家都懂得的道理。只要不是什么爱显摆的人,基本上都不会把自己的能力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而自女子灵师可以上街之后,有些家小姐也会可以模仿灵师走在街头。

更有人不论气质谈吐都和灵师一模一样,没有特殊情况谁都分不出真假。叶沁竹在街上看到的都是撑着伞行走的男女老少,完全分辨不出谁是灵师。

因为下着大雨,鹓鶵的抓捕行动暂时搁浅,长陵王好容易重新组织的队伍只能堪堪等在原地。

根据赵夫人的消息,叶家的家主叶壑明日就能回到京城,若是叶沁竹的天赋过关,她倒也想去会会这神鸟。

好东西,谁不想要?

回到叶府,叶沁竹熟门熟路溜回清玉轩,盼春正等在门口。见到叶沁竹后皱起的双眉总算舒展,她几步迎了上去,凑在她耳边汇报:“二小姐又来了,发现了小姐的魔人偶,很生气地把它带走了。”

“不是说不让她随意进门吗?”叶沁竹问。

盼春跺了跺脚,一副为难的神色:“奴婢说了,可这次二小姐是奉了赵夫人的名来通知小姐做些准备迎接老爷,奴婢拦不住啊……”

“除了魔人偶,可还丢了什么?”

盼春摇摇头。

叶沁竹很是无奈。这个二姐姐,好像不太会做人的样子。

她打赌,如果叶沁兰突逢雨天,一定会毫不犹豫展露灵师身份在众人面前炫技——当然,她首先得强大到可以炫耀。

盼春收起了小姐手中的雨伞,叶沁竹回到屋内,开始从纳戒里掏她出去一圈搜罗来的小东西。

单凭她手中灵力充沛的灵草,就有不少人愿意同她进行交易。而叶沁竹肯吃亏,自是没人嫌弃她。

她先从纳戒里掏出一支梅花袖箭,固定在了右手小臂上。剑和弩叶沁竹更偏好用弩弓,但是她一个姑娘家家袖口里赛弩弓,想想就不可思议。

后又掏出几罐药瓶,做上标记一字排开。盼夏好奇地想来摆弄,被立刻呵斥了回去。

“别闹,尤其是这个瓶子,我连对应的解药都没有。”叶沁竹捏着一个黑色的小瓷瓶端详着。

这个小黑瓶被踢来踢去,又被一个脏娃娃拿起来舔了个遍,发现不好吃,抬手就丢到叶沁竹身上。

叶沁竹边心疼自己衣服,边把这个瓶子捡了起来。左右看不出什么倪端,摇了摇发现里面有粉末四溅声,她怕是什么剧毒不敢打开,就这么一路带了回来。

打量半天,她终是不敢动手,叹了口气塞回了纳戒中。

盼春盼夏目瞪口呆看见自家小姐从纳戒里又拿出无数防身道具,还有各种网兜、罗盘、燧石,心说自家小姐该不会要远走他乡,去荒郊野外过下半辈子。

一抬头,就见两个小丫头红着眼瞪着自己的叶沁竹无奈扶额,毫不留情地每人赏了一个板栗。

自己这两个丫鬟,脑子里都是什么啊?

知道自己有着灵师血脉,却没法自我控制灵力的日子实在有些漫长,不过幸好第二天中午时分,叶沁竹就听见了门外骏马的长嘶声,一家子早就集合在正厅,就等着听见响声一拥而上。

叶沁竹使劲掐了自己一把,按耐住内心的激动,跟着赵夫人走上前去。她确定了几次自己的记忆,在来人看向她时,乖巧地向着那三品大元深施一礼。

“女儿叶沁竹,见过父亲。”

叶壑早就知道叶沁竹恢复的消息,但见到自己傻了十四年的女儿乖巧地向他行礼,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连忙快步走上前,二话不说扶起了自己的女儿。

叶沁竹继承了她父母的优良特点,叶壑在她身上能依稀看见罗夫人的影子。

罗夫人逝世已久,可越是死了的人越容易在生者心里神话。

对于叶壑,正是如此。

定定瞧着叶沁竹的脸庞,叶壑忘却了与罗氏成为夫妻后的所有不快,只觉得又回到了当年和罗氏的花前月下,琴瑟和谐的时光。

第十四章·灵师叶沁竹

叶沁竹的同辈各个长得跟天上的神仙似的,叶壑的皮相自然也是一绝。虽然年以不惑,可仍是个长须美髯的帅大叔。

叶沁竹仰头看着叶壑,心里如此评价。

叶壑内心一时百感交集,拍了拍三女儿的头。赵夫人也跟着上前,和叶沁竹一左一右将叶壑扶进正厅上座。

叶壑一年半载未归家,不仅是他,赵夫人也是满肚子牢骚想对他发。等叶壑看完了叶箫,骂完秦姨娘,赵夫人就开始了她的唠叨。

比如叶笙老大不小,不仅不娶妻,还不读书不习武,丢人。

叶壑抚须,没事,家里有钱,养得起他。

比如叶沁兰天天往外跑,抓都抓不回来,一看就是被大哥哥带坏了。

叶壑拍手,很好,家里的女儿有祖辈将门之风。

比如叶沁梅老大不小了,最近替她相了几个人,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叶壑摇手,罢了,大姑娘也是灵师,只是低调了点,咱们不用按照寻常女儿家的法子约束。

“梅丫头虽然是灵师,但她不好灵师之间争锋相对。”一关系到自己的亲闺女,赵夫人不干了,“像兰丫头那种人我才懒得管。我看着最近媒婆递过来的名册里吴家嫡长孙就不错,我得去和梅儿说说。”

不然……京城估计又要传开叶府养了两个老娃娃。赵夫人翻了个白眼,对叶壑各种不满。

“你打算什么时候带竹丫头去神殿?”左拐右拐,最后还得回到正题上,虽然神官近期一直待在宁国,可谁也猜不准他会不会突然离开。

叶壑捧着手中的青花瓷茶碗,答道:“去叫竹儿准备一下,今天下午我就带她去神殿。”

没有灵师血脉,这是叶壑心里过不去的坎。

当年叶沁兰被测出高阶灵师,他甚至怀疑这姑娘是不是他的亲闺女。罗氏在世时从未检测过灵力,也不知道叶沁竹会是第二个叶沁兰,还是第二个叶沁菊。

获得消息的清棠匆匆赶到了清玉轩,却看见叶沁竹也是整装待发,坐在位子上等着叶老爷的消息。

“小姐是知道老爷立刻就会带你去见神官?”清棠略有些好奇。

“我相信父亲的明事理。”叶沁竹舒缓微皱的眉眼,“都说神官居无定所,我今日不去,万一他明天就跑了怎么办。”

她扯平裙角,将褶子仔细理好。家丁上门,还未开口,便见一名清雅少女跨出清玉轩的门槛,身边一个秀气的丫头向他们挥了挥手。

“看什么看,小姐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盼春也是第一次出府,没比叶沁竹少半分激动。

叶壑中午刚下的篷车,下午就又添了两名乘客。叶壑瞧着叶沁竹安安稳稳地坐在车里,并未对外界嘈杂动心,忍不住念叨道:

“如果你真是灵师,爹爹希望你能多到外面闯一闯。我们这个叶府,乃至这个京城,对于灵师来说都太小了。

如果你不是灵师,你若是喜欢梅丫头的生活,爹爹你会给你寻一门好郎君。若你想去外面看看,便去吧。”

叶沁竹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叶壑抬手指了指窗外的姑娘们,笑道:“你看这一个个眉飞色舞的,谁知道有没有不甘心窝在深闺而假冒灵师的姑娘啊。”

叶沁竹抿嘴一笑,俏声答道:“爹爹,女儿相信,女儿会是一名灵师。”

不过一个不小心估计就成了要靠小聪明才能存活的废柴灵师了,感知着体内不安分的灵力,叶沁竹这样想。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叶沁竹撩开帘子,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瞠目结舌。

眼前名为“神殿”的建筑物赫然是一座希腊式的建筑物。

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有一座拱形石门,门后立着一座恢宏的神殿,神殿由十数根多立克式的石柱支撑,叶沁竹甚至还能依稀看见石柱上的雕像。

这玩意……绝对不是东方的产物!

“你能看到什么?”叶壑指着那边的石柱说。

“石柱,还有石柱上的雕像。”叶沁竹简略说了几句,有沉浸在还未消去的震惊中——这到底是什么建筑?里面住的不会真是希腊众神吧?

叶壑捋着胡须笑了,当年带其余人来的时候,除了叶箫,他们都能准确描绘出雕像的模样。而叶箫再差也成功测出高阶灵师的血统,想必自己这个女儿不会差。

可惜了,即使他把眼珠子抠出来,也只能看见那顶天的石柱。

叶壑拍了拍叶沁竹的肩,示意她一个人进去。叶沁竹总算收回了最初的震惊,压着自己即将跳出嗓子的心脏走进了拱门。

血液的灵力值决定修道天赋,灵师运用灵力在血脉内运转,操纵各种元素打斗。

灵师可以在神官那里测定天赋值,得到“几星几等”的评级,在这一基础上进行各自的修炼。

刚一进入,就有两个人一左一右迎了上来,左男右女,都穿着轻薄的白纱,将浑身遮盖。

叶沁竹跟着两人走到石阶前,看见有一块石碑立在那里。

叶沁竹知道这块石碑,当神官来到神殿时,神官会把试灵碑放在门外。

碑上刻十条线,下方九条代表一至三星以及等级。

灵师将血滴在碑上测定灵力,如果第十条线发光,证明该人是高阶灵师,他就有资格面见神官。

灵师分为高阶和低阶,低阶灵师只能在他所在的等级修炼,永远不可能有突破。

高阶灵师则是在被测出的天赋值起步,若是有修炼的天赋甚至可以反超一些初始灵力比他高的人。

高阶低阶,也就是三星灵师和四星以及上的灵师的区别。

女人递过一把小刀,叶沁竹伸出手,那把刀便稳稳地切在她的指尖。

一条血线落在试灵碑的上方,有垂着落入地下,开始慢慢往上攀爬。

旁边的一男一女见惯了这一场景,而叶沁竹当真是第一次。

饶是她见多了山川大海青天碧草,这番神奇而富有魅力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的血爬上了第一条线,不一会就到了第七条,在那儿停了一阵子到了第八条,后到了第九条,懒懒散散在那儿游走着。

叶沁竹控制自己的手不要发抖,她曾听说过这种状况,是因为血液里的灵力比较分散而检测不出是否超过三星。

她看了看试图上前的女子,低声道歉:“抱歉,可能是我体质比较特殊,麻烦稍等片刻。”

对方了然地点点头,退了回去。

终于,第十条线也被染上了血色。叶沁竹舒了口气——起码没有死在开局。

第十五章·神官

神殿里回荡着祭司的声音,苍老的大祭司蒙着一块白色丝巾,只露出了一双因年龄而浑浊的眼睛。

她的手端端正正藏在袖口下,交叠着放在小腹前。

她走在叶沁竹前面,每一步都走得神圣无比。

叶沁竹收拢衣袖,快步跟在大祭司身后,尽力去忽略从大祭司身上散发出的不可侵犯的气息。

神官具有神格,但大祭司只是普通的人。能让叶沁竹不敢抬头只是对方,其原因只可能是她本身的气质超然。

听闻七星以上,且那个时候还是完璧之身的灵师有资格成为大祭司。身为大祭司可以窥晓一二天机,但无法外露。

叶沁竹穿过层层薄雾,神殿的面纱终于揭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伫立在神殿的最深处,奇异的七彩光晕缠绕他的周身。

那个人,非阴非阳,亦阴亦阳。

眉宇间有着男子的阳刚,也充斥着女子的柔美。

叶沁竹初见他时,觉得他是个不可亵玩的绝色佳人,前走几步却又觉得他是个衣袂翩翩的谪仙公子。

他的容貌难以言述,有些模糊不清,却能把他与身俱来的美牢牢刻在看见他的人脑海中。

叶沁竹刮肠搜肚也只能用“美丽”来形容这张雌雄莫辨却又举世无双的面容。

未见他时,叶沁竹对神官这个人嗤之以鼻。见到他时,叶沁竹却只能痴痴瞻仰,不敢直视。

那是“神”,他俊美无双,他音如,他坐在站在高台上,俯视着他们这群宵小之徒。

“欢迎,新来的灵师。”叶沁竹听着他的声音,明白了置身仙境是什么意思。

恐怕每一个来的人,不管是男是女,不论心性是高傲还是沉稳,都免不了要为神官此人失神。

神官伸出手,指尖点在她的额头,叶沁竹感觉一股暖流从她的眉心灌入,渐渐遍布她的全身。

体内的灵力开始尖叫,急切地想要蹿出她的身体。

“五星一等。”神官的语调像是在例行公事,对叶沁竹的天赋并无主观评价。说完这句,他没有一开始,反而继续问:“可是想听判词?”

“判词一事过会儿再议。”叶沁竹移开目光不看神官——不是她不想看,可她一旦把目光移到神官身上,他周身散发出的气质就会让她移不开眼,顺便忘了自己想问什么。

“我没办法控制体内的灵力,请问…是何原因?”

神官的手指移开了她的身体,那如白玉般精致的手在空中握拳,再度摊开,手心已经多了枚玉佩。

“控制不了灵力,就带着这块玉修炼,直到你能熟悉体内的灵力为止。”

叶沁竹摊开手,定定地瞧着那玉佩落入掌中。

那玉佩成色极好,摸着温润透凉。通体呈现羊脂白,刻的是绿阶傍竹。

那几株竹子上还留着若有若无的绿意,好像是为她特地准备的。

她再次抬起头仰视那神官,看见那完美无瑕的身影在做完这一切后袅袅婷婷地离去。

她站在原地停了许久,终是下定决心抱拳向神官离去的地方鞠了一躬,未开口索要判词。

到达神殿后,叶沁竹很肯定神官判词的真实度。她不是不信命,只是觉得,若是自己上半辈子被提前告知。她这一生,倒活不出精彩了。

神官没有主动给她判词,就说明并不是人人都会祈求他给予判词。

不知叶府的老老少少,多少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格?又有多少人纵身跳入这命运的长河,浪曳飞舟?

叶壑在门外等她,估着她进去的时间,知道叶沁竹笃定是名高阶灵师。叶沁竹一上车便眉开眼笑地抱着她:“行啊,我们家出的第五个高阶灵师了。”

叶沁竹不好意思垂着眉眼,又听着叶壑继续唠叨。

“你兰姐姐运气不好,测出来的天赋值四星二等,被不知道灌了多少药还没突破五星。倒是你大哥哥和大姐姐,别看他们两和修炼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样子,两个可都是六星灵师。哎,竹儿的天赋是多少?”

“五星一等。”叶沁竹没打算骗父亲,老实交代。

叶壑揪下一根胡须,附在叶沁竹耳边说着悄悄话:“这事儿别让兰丫头知道了,不然她发现自己是家里最弱的灵师肯定受不了。回家咱们就说是四星一等,让让你兰姐姐。”

叶沁竹被叶壑年过四十还带着些孩子气的举动都笑了,点着头连连答应。然后靠在她的老顽童父亲身上,一路行至叶府。

叶壑说到做到,把叶沁竹的天赋报成了“四星一等”。虽然不高,但好歹是高阶灵师,只要不像兰丫头那样长年停驻四星都有救。

叶沁竹回到清玉轩,就见到盼春拿着一长串的礼单凑了过来,顺便往三小姐的手里塞了好几枚纳石:

“小姐你看,这是老爷送到,这是夫人送的,这是大小姐送的……这是大少爷送的!”

盼春看着盒子里的一副首饰,目瞪口呆——其余人都送些魔晶药材,怎么大少爷送了三小姐一副镶珍珠头面。

叶沁竹却是小心翼翼接过,摸着镶嵌在首饰上的珠石。

在双蝶戏花簪其中一只蝴蝶身子正中间的“珍珠上”一撸,手中转眼间就多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石头。

手再一摆,那石头就不见了。

叶沁竹就挑来一支桃花银钗,同样找到了藏在珍珠里的株石,她啧啧称奇,忍不住为能把纳石做的跟珍珠一模一样的工匠鼓掌。

休懿大陆的女子在未成婚前都可以将部分散发挽起,用头面装饰。而结婚后如果家规森严,则需将头发全部扎起,不得散发。

因此,即使叶沁竹的年纪未满及笄,少女编个发型、戴个发簪也不会有人指指点点。

戴好那些首饰,叶沁竹瞅了瞅手中的手环,突然冒出了大哥哥是不是魔石首饰爱好者,竟然会有这么多小玩意儿。

虽然叶壑和赵夫人对叶沁竹很是上心,但叶家还有两个人却对这件事视若无睹。

一个是叶沁兰,还有一个就是叶沁竹一直无暇去探望的叶箫。

前些日子赵夫人借口她伤寒未愈不许她出门,叶壑回来后也放松了对她的看管。

叶沁竹整理完了占了好几块石头的礼物,决定不当一只没有半点亲情的白眼狼,去探望探望给原身留下不少记忆的二哥哥。

由于叶沁竹记忆里的二哥哥除了爱欺负人以外实在没别的形象,问身边的人也只知道叶箫早出晚归,又不喜和人交谈,不熟悉他的人都不知道他喜欢些什么。

于是叶沁竹一不做二不休,拿出了全球通用礼物——一酒。

第十六章·叶箫

由于身上的伤势,叶箫已经数日未曾饮酒。这日正没精打采卧床,忽地被一阵若有若无的酒香惊醒。

听见脚步声,叶箫看见穿着浅绿色抹胸裙,臂上挽着一条墨绿丝带的少女走进屋内,手上托着木盘,盘上摆着一壶酒,两盏杯。

从他有记忆时便痴傻着的叶沁竹,此时竟然被检测出高阶灵师的血脉,盈盈浅笑着站在他面前。

而他被大夫命令静止下地,明明心不在焉,却只能躺在床上,拿着一本书读着之乎者也。

“你来做什么?”

赵夫人曾经对自己的三个孩子头疼不已——明明是最有天赋的梅儿,却不思进取只想安安心心过个闺中小姐。

身为嫡长子,天赋也不低,结果叶笙志不在文武学业,天天和一群狐朋狗友在添香楼逍遥。

江湖谣言,赵夫人曾八次发动自己铺子里的小二满京城搜捕叶家大公子回家学习。

而叶家二公子,好容易对武学起了兴趣,却是兄弟姐妹中天赋最低的一个。

叶沁兰的初始天赋高于叶箫一等,为了不让自己孩子成为家中倒数第一,赵夫人和秦岚互相竞争着砸钱。

最终赵夫人耗尽了秦岚的压箱资金,总算是把叶箫抬到了叶沁兰上面,让他成为五星灵师。

五星灵师,摆在休懿大陆已经可以算是优秀。但将目光缩短在京城,区区五星就只能赢得一两句喝彩,还有几句不咸不淡的:“为此耗了多少资产。”

叶箫从小厮那儿听到了叶沁竹四星一等的消息,曾暗自猜测过她会有怎样的不甘。看到叶沁竹笑眯眯地走近他时,他还以为三妹妹被叶沁梅洗脑了。

“我的兄长受伤,做妹妹的来看看不是理所应当的吗?”结合着叶箫不喜欢弯弯绕绕的性格,以及叶沁竹本身就对这个没事爱绊她两脚的二哥哥没什么好感,叶沁竹说话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她把木盘往桌上一放,倾斜酒壶倒进两个酒杯,然后端起其中一杯一饮而尽。

接着拿起另一杯,平平抛向叶箫。灵力灌注在杯中,使杯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平稳的曲线。

叶箫伸出手,准确地捏住酒杯杯脚。似是不满叶沁竹准备的杯子太小,那两道剑眉微微皱起。

“你带温酒的酒樽了没?”他放下书卷,转过头问。

因为受伤未愈,叶箫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蓝色的布料后是为拆卸的绷带,黝黑的皮肤透着虚弱的苍白。

“并没有,但若是想喝个痛快,二哥哥不妨接着酒壶?”叶沁竹小指勾起酒壶把手,将一整壶酒都扔了过来。

叶箫接过,毫不客气将全部佳酿倒入口中。饮毕,他不由得觉得浑身舒坦,而那三妹妹也趁着这个时机开口。

“二哥哥还真爱糟蹋,这可是我们院的盼冬旧岁时收集冬天梅花花瓣上的雪水,埋在土里四年后才拿出来送给我的。我才喝了一杯,你怎么就一滴不剩了?”

这酒的确是盼冬酿的,也的确是四年的佳酿。但盼冬这丫头嘴馋,偷偷埋了几大坛子。当叶沁竹向她讨要时,盼冬咬紧牙关分了一坛给叶沁竹。叶沁竹忍痛割爱,捞出一小瓶送给叶箫。

叶箫明显不吃她这套,砸了咂嘴开口:“说吧,为什么来我这儿?”

他不喜叶沁竹,纯粹是因为叶沁竹是个傻子的消息流传至街头巷尾,让他在卫队里被有心人借此嘲讽,丢尽了脸。

现在他有信心反驳那些人,对这个“罪魁祸首”自然也宽厚了起来。

“二哥哥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叶沁竹笑着,笑容冷淡。

不同于她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人,叶箫对她未流露任何感情。他甚至连叶沁兰都不如,像是要刻意无视她这个人。

“如果是真话?”

“自然是怕落得别人的口舌,说叶家三小姐冷血无情。”叶沁竹回答得干脆利落。

叶箫不愿正眼瞧她,她也不愿和此人有什么纠缠。该做到的,面子上做到就好。

叶箫不怒反笑,发出了自嘲般的大笑声。他拍着两只厚实的大掌,满脸笑容。

“我这个三妹妹可了不起,不仅会动小聪明,还敢这么说出来。”

叶沁竹没把目光转向他,又一勾手,叶箫手里的酒壶便回到了她的手上。

叶箫又看见叶沁竹对他笑了笑,是那种不露齿的笑,笑得相当纯真。然后叶沁竹向他福了福身,退出了屋子。

她从来到走,仿佛一直笑着。只不过笑容的含义从最初的试探到了最终的淡然,叶箫说不出这笑容中包含了什么,也不愿去细想。

他的思绪从叶府飘至兽岭,飘至那雄赳赳的鹓鶵鸟。

叶家有四个灵师是家喻户晓的事,为了帮助孩子们——尤其是大丫头足不出户地提升等级,叶家后院有一条密道。从那密道出来后,叶沁竹看见了五间石室。

听清棠说,这些石室是专门用来供灵师炼化灵力的。

叶沁竹挑定其中一间,正打算进去,她旁边的石室却发出隆隆声响,一名散发的清雅女子伴随着突然卷起的狂风从门内走出。

许是刚刚提升等级,女子还未能熟练压制体内的灵力。

叶沁竹能感觉到从她正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威压,而当女子看向她时,那股威压瞬间无影无踪。

飘扬的散发重新披散在肌肤上,叶沁梅看着第一次踏进密室的三妹妹,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淡雅笑容。

“可是吓着你了?”

“没有。”叶沁竹摇了摇头,“大姐姐现在是什么等级?”

“还未升七星。”看着叶沁梅面露忧色,叶沁竹开始琢磨着自己一年提升两星的可能性多大。

“三妹妹可是从神殿回来的?”叶沁竹出现在这儿,就说明她已经是高阶灵师,叶沁梅忍不住发问。

见叶沁竹点头,叶沁梅略垂下眼睑,低声问:

“那三妹妹见到大祭司了吗?三妹妹觉得大祭司如何?”

“大祭司仅次于神官,虽然还是普通人,但已经有了仙人之态,这恐怕是我这辈子都做不到的事。”

叶沁竹想起了在神殿看见的那个白衣老人,又想起了神官需是完璧之身的话,回答。

叶沁梅恍惚了片刻,似乎思绪被牵引。但她一直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叶沁竹未曾察觉她眉目间的失神。

“这样啊。”叶沁梅轻笑着,她理好衣衫,与叶沁竹擦肩而过。

叶沁竹看着叶沁梅的背影。叶沁梅已经及笄,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赵夫人也为她选了好几名好郎君。

虽说叶沁梅是灵师,但看她往日的作风,倒更像普通的大小姐。叶沁竹曾想过叶沁梅可能对灵师的身份毫不在意,但今天见到她,才发现原来大姐姐也在潜心修炼。

明明不好争抢,明明将会嫁做人妇与祭司无缘,而叶沁梅却依旧在修炼。若是说大姐姐靠这个修身养性,叶沁竹是不信的。

第十七章·合作抓鸟

叶沁竹进入石室,盘腿坐下。先让灵力聚集在丹田处,再在周身循环。

控制灵力的时候,她起初感觉有些困难,就像原本该聚成圆的灵力平白无故缺了一块。

但神官给的那枚玉佩发挥了左右,补全了叶沁竹的这点缺陷,让她能自由操纵灵力。

简单的调息,将灵力重新汇聚之后,叶沁竹从手环的株石里掏出她从兽岭得来的灵草。

手指围着灵草周身绕了一圈,灵草便被化形的灵力包围消失不见。

叶沁竹闭着眼睛,能清晰感觉到灵草被她的灵力分解,与她的灵力化为一体,使那有些稀薄的灵力渐渐浓郁。

之所以她无法自由使用灵力,根本原因还是体内她能自由控制的灵力实在过少,而灵草转化的灵力刚好给她提供了帮助,让她能在玉佩的辅助下压制因为缺失而散乱的灵力。

炼化了所有的灵草,叶沁竹感觉被玉佩填补的那种缺失感隐隐有了消失的意思。她摘掉玉佩,发现自己竟已经可以勉强地操纵身体里的灵力。

所以说,原来之前的不适感都是因为灵力的缺失?那她之前的灵力都去哪了?

灵师的修为分为炼气和炼根。

低级天赋的人只能炼气,通过熟悉灵力的运转提升自己等级和熟练能力,直至本人星级的天花板。

高级天赋的人可以炼根,通过用灵力不断滋润自己的血液达到升星的效果。

初次测定时,极少有人的天赋高于六星,七星、八星都纯靠后天修炼。而九星的标准并没有明确规定,八星巅峰、或远超普通八星的人都可以被称为“九星”。

因为这套规矩,宁国流传着一句话:低阶灵师等于废人,高阶灵师一视同仁。

虽然独自炼气能够快速运转灵力,但这儿毕竟不是和平的仙山。如果没有实战经验,再高的灵值也只是徒有蛮力而已。

叶沁竹收拢盘起的双腿,手不沾地地玩弄着的溜打转的小石子,正式打起了兽岭和那只鹓鶵鸟的主意。

这么多天下来,长陵王虽然在尽力封锁兽岭,可那拦得住那些修为颇高的灵师。但别看灵师每天纷至沓来,鹓鶵鸟还是好端端地窝在兽岭。

按照正常情况,一只魔兽除了它的魔晶浑身上下的其余部位半分灵力都没有,烧烤倒是味极鲜。

可眼下高阶灵师来了一批又一批,甚至还有结伴而行。如果只是冲着魔晶,要么是那些灵师都对烤鹓鶵心驰神往,要么鹓鶵身上不止一块魔晶可用。

叶沁竹心知自己区区一个五星小兵没本事单枪匹马对战鹓鶵鸟,便开始考虑和那些灵师结盟。

她第一次潜入兽岭,没找到合适的人,把兽岭里灵力丰富的草药洗劫了大半;第二次潜入兽岭,她和她初来兽岭时看见的那个中年男人撞了个满怀。

中年男人一身青衣,警惕地看着从兽岭外闯入的少女。

叶沁竹粗布短衫,手上却戴着与衣衫不搭的华丽手镯,简单的挽起的长发却用一枚做工简单却精细的发冠固定。

这个穿搭,当真暴殄天物!

在男人打量叶沁竹时,叶沁竹也在思量对方。

只身一人,要么有着足够的实力,要么有所顾忌不愿结盟。若说他实力强大…从他们第一次相遇到现在已经有了十天半月,这位还是两手空空,实在说不过去。

“说吧,你想要鹓鶵鸟的什么?”叶沁竹舒舒服服地半躺在树干上,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如果我们的目的不相冲,倒是可以合作一下。”

“我要鹓鶵鸟的魔晶。”中年男人冷笑一声。

“行啊。”叶沁竹应允,“我要鹓鶵鸟除了魔晶外的地方。”

中年男子一怔,看着叶沁竹的目光不由得多了抹慎重。叶沁竹看见那男人离开了他所在的树枝,闪现到了她面前。

“小娃娃,你知道鹓鶵其他地方的用处?”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叶沁竹扯了扯嘴角,没打算回答,“我只是来问,需要合作吗?”

中年男人眯起眼睛,沉默片刻再度开口:“你的灵值。”

“五星一等。”叶沁竹考虑过夸大,但她不知道比自己更厉害的男人是不是能看穿自己,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男人点点头,惜字如金地伸出一只手:“成。”

叶沁竹笑眯眯地伸出手,和男人握了一下。确认他没有私藏毒针后,在肌肤触碰前抽走隔在两人中间的灵力,笑容真诚了几分。

少倾,两人落地。叶沁竹在与此同时将玉佩藏入手环,稍稍聚集的灵力瞬间四散,在体内游走一圈后齐齐只向一个方向。

“你去哪儿?”中年男人看见叶沁竹的脸色短暂苍白了片刻,转身坚定不移地往一个地方走去。

“既然是合作,我首先不得拿出点诚意?”叶沁竹回眸笑笑,“虽然也不能保证十拿九稳罢了,对了,那个方向通往哪儿?”

“梧桐林。”中年男人莫名其妙。

叶沁竹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虽然这个朝代没有之如《山海经》、《庄子》一类的著作,但她原来世界的神话传说倒是符合休懿大陆神兽的习性。

如果她顺着这个方向的确找到了鹓鶵鸟,那她这个猜想就基本证实了。

两人偷摸着行进,躲过无数同来寻找的灵师。

兽岭实在太大,鹓鶵鸟唯一出现过的地方早有人埋伏,其余灵师在这天大地大的舞台上顿时成了无头苍蝇。唯一有明确目标的,反而只有叶沁竹一人。

只不过叶沁竹能感知到灵力的感知在逐渐减弱,恐怕当她完全脱离玉佩的时候,她就再也感受不到灵力的不均了。

叶沁竹收敛气息,压低自己的呼吸声。直到听见潺潺水声,才蓦然抬头。

一股清泉于石上流淌,滋润周边随风而舞的梧桐树。一只全身金黄的大鸟立在泉边,收拢羽翼,正在泉边饮水。

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这片梧桐林一定很美,这清泉一定很甘。

叶沁竹取出玉佩,向身后一招手。那中年男人不用提醒,已经飞身上前。

那鹓鶵鸟正在饮水,待抬起头时那男人已经飞至大鸟身后,从一枚戒指里掏出一把长刀,一鼓作气斜劈了过去。

那一刀用了全力,那威压比起叶沁梅更胜一筹。

莫非是六星巅峰?不,是七星的灵师?

第十八章·合作愉快

对战鹓鶵鸟需要迅速,争取在它喊兽之前解决掉它。

而像鹓鶵这种无限复生的鸟儿,手下留情妄图收服毫无意义,还不如等它死后圭臬再训练。

中年男人是如此想的,于是下手毫不留情。

但那只鸟儿粗略估计也是五至六星的灵兽,在感受到杀气后弯曲长颈身体向后退,堪堪躲过了那来势汹汹的一击。

躲过头一击,那鸟儿就准备叫喊。那中年男人知道这兽岭灵兽集合的场景,但其实灵兽还不是最要紧的,当那声长鸣发出时,全兽岭的灵师都会知道鹓鶵鸟在这个位置。

叶沁竹隐藏身形,踩着梧桐枝丫跃至高处,手臂平举瞄准鹓鶵,在它张嘴欲鸣时扣动扳机。

那鸟儿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颤音,身体就被一股大力推得猛往后仰倒。

梅花袖箭六箭连发,其中三支箭射进了鹓鶵的嘴里,另三只零散地分布在它的脸上。

一箭射过,叶沁竹转身往树林深处逃去。

中年男人没有犹豫,对准细长的颈部又是一刀斩去。

鹓鶵鸟没有再闪,而至一低头叼住了那把长刀。中年男人手臂往上扬,鹓鶵鸟的脖颈随之摆动,却没有松口。

见此,男人丢下长刀,一双手手指蜷缩,双手往前探,如灵蛇出洞般只取那鸟儿的心窝。

鹓鶵怒极,浑身金光暴起,它欲鸣叫,却发现舌头被牢牢定住不得动弹。

因为金光护体,男人的两掌并未震碎鹓鶵的心脉。鹓鶵在挨了两掌后早已丢下男人,振翅飞向茂密的梧桐林。

那男人初道它要逃,紧跟着便看见梧桐叶的遮挡下若隐若现的身影。他心里大叫不好,提刀追了上去。

叶沁竹也不含糊,眼看鹓鶵鸟到,瞅准时机纵身翻下梧桐树。灵力注入树叶,在下坠的过程中,树叶如刀刃般飞向冲进枝杈中间的鹓鶵的颈部、身体。

那鸟儿似是怒道极点,回身一击把男人扫出,然后专注于对付叶沁竹。

叶沁竹现在没心思考虑鹓鶵的心思,她模仿着那日男人的样子,踩着树叶躲着鹓鶵鸟猛烈的进攻。从手环里调出袖弩,甚至来不及佩戴便对准鹓鶵的眼睛射去。

鹓鶵虽然是灵兽,可终究不熟悉灵师。看着这小姑娘明明没有武器,却突然多了一把袖珍弩箭,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等到眼中的剧痛传到大脑,大脑在反射后,它浑身上下金光更甚。

金光如火,所触及之物接被灼烧。

一挥翅,金光化作数道刀刃,一字排开冲向叶沁竹。放出金光后,那鸟儿被男人再度缠上。

由于他们已经进入梧桐林,在这狭窄的地方大鸟闪避不易,短短数秒,鹓鶵浑身上下开始见血。

避不开,面对刀光,叶沁竹用最短的时间判定了这个事实。随后伸出双掌,调动所有灵力于掌前,硬生生结出一面能护住自己的盾牌。

一星灵师强化身体;二星三星灌注灵气于物体自由操纵;四星灵师凝结少量灵气化物;五星凝结灵力增强,可化盾化伞;七星通自然天地;八星无凭飞天。

五星一等的叶沁竹全神贯注对抗着砍中盾面的那道金刀,她的身体撞进了那片树林,树枝叶边锋利地划过她的身体,浑身灵力依然不要钱地向前输出。

太少,太少!她隐约觉得自己在某处还蕴藏着一份灵力,于是在弹尽粮绝后开始尝试调动那份灵力。但那份灵力总是有东西隔阂着,让她不能如愿。

即使她拼尽全力拉扯,那缺失的灵力依然牢牢安在某个位置,不动不摇。

该死!

面对自己的灵力害了自己的情况,叶沁竹的大脑只有这两个字。

终于,在叶沁竹被一条正对着她的树枝穿透心脏的前一秒,那刀影散去了。

叶沁竹踩着树干一路滑下,避开了尖锐的枝丫。

与此同时,被男人一刀插进心脏的鹓鶵鸟正欲垂死反抗,突然软绵绵地垂下脑袋,轰然倒地。

“原来还是有用的。”叶沁竹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试图从空气中收集灵力弥补自身的空虚。

她又试着去拉扯那出不来的灵力,依然没什么用。

那男人补上一刀砍断了鹓鶵鸟的脖子,走到叶沁竹身边,从戒指里掏出一枚药丸,送到叶沁竹嘴前。

叶沁竹张嘴吃下。

“你不担心有毒?”男人看着叶沁竹的动作,呵呵一笑。

“我现在这个样子,与其下毒不如给我一刀。”叶沁竹体内的灵力渐渐充盈,扶着树干站起身,目光移向没头的鹓鶵。

没想到,她以防万一射出的毒箭,最后竟然救了自己。

她朝着鹓鶵蹲下,这么一只漂亮的鸟儿,如今却是凄凄惨惨。

“说吧,这只鹓鶵鸟该怎么处理?什么时候会重生?”

“挖去魔晶,它会在两个时辰后复活。”男人拎起血淋淋的脑袋,一刀刺进大鸟的眉心,挖出一块金橙色的魔晶,“它的这具身体交给你了——肉可食用、毛可炼化。”

“骨架没有用?”

“没用。”

叶沁竹挑了挑眉,蹲下开始拔毛,从头到尾,一点没剩。

“话说,这只鹓鶵是几星魔兽?”她随口问道。

“五星。”男人自觉没必要扯谎。

五星?叶沁竹回想当时的情景,好像鹓鶵除了用蛮力逼退了男人外的确没有压倒男人,看来她的确多心了——这就是一只五星小鸟,比灵师力气大了点而已。

不然,她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灵师不可能在比她高一阶的灵兽面前坚持那么久。

她拔完毛,把秃了的鹓鶵连头带身收进发冠的纳石里,再把羽毛放进手环。

“你全带走?”男人挑了挑眉,似是不解。

“对啊,在这儿实在太麻烦。”叶沁竹皱了皱眉,“这儿人又多,割肉有麻烦,我还是带到别处去。”

男人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泛起一丝赞赏,不再言语。

叶沁竹回以一笑,意识到这男人明白自己想干些什么。

等恢复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拱手告辞,运转灵力踩着梧桐落叶离开兽岭,往京城一条巷道冲去。

朱雀巷,是著名的买卖地,也是京城内部的灵师黑市。

在那儿有着各种各样的宝贝,也有各种各样的垃圾次品。人们去那儿交易,全靠自己的眼睛。

识货的,可以买到物超所值的物品。不是货的,就只能落得当冤大头的命运。

为了避免结仇,进入朱雀巷的人须得蒙面交易。

叶沁竹带着黑色的幂篱,遮掩住沾血的衣裳走在巷道中。

第十九章·苍河印

身为灵师,打打杀杀是一条途径,选择炼制器物、药品,或者训练各种灵兽为己所用又是一条途径。

当灵师刚刚出现时,战斗的灵师和炼妖、驯兽的灵师出自两派,有着明确的划分。

但在不久后,就有人发现有天赋的灵师可以在修炼灵值的闲暇时间摆弄这些器皿野味,因此之后的灵师往往身兼多职。

后来,据传闻和神官有联系的墨钦院横空出世。

墨钦院不仅成为了灵师修炼的佳地,还涉及各行各业,为那些单职或多职的灵师颁发“职阶徽章”。

拥有徽章的灵师,即可被冠位炼药师、冶器师、驭兽师等称号,在各种地方拥有特权。

再后来,这种特权由民间流传至官场,得到了朝廷的正式认可。

而朱雀巷,就是聚集了这一堆有职阶的灵师的地方。

少女身形较小,又把自己裹得一身黑,在朱雀巷的确不怎引人注目。

巷道内的摊子全部一模一样,摆着的灵器也大同小异,无法从外表看出区别。

少女不理睬小贩的吆喝,而是固执地凭自己的感觉走。

这姑娘真是天真。猜到她的意图的人不免如此想,除非她的运气极高,不然凭感觉怎能淘到宝贝。

“姑娘?你要什么?”少女在其中一个摊前停下脚步。摊主早已见怪不怪,问道。

“有没有协助主人和灵兽契约的道具?”

清雅的嗓音从面纱后传出,少女面纱的目光扫过摆在桌案上的商品,猜到结果后,脸上不免透出一丝失落。

“对不起,没有。”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少女安静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另一个摊位,全然不顾旁边的男人“我有我有”的吆喝。

叶沁竹已经把玉佩放回了手环里,她能感觉到周身的灵力集成大小不一的数块,往身体的不同位置挤压。

忍住强烈的不适感,她向下一个摊主询问。

“有没有协助主人和灵兽契约的道具?”

“有。”叶沁竹挑了挑眉,看见摊主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印章。

身体里的灵力发出了尖叫,聚成一团向前猛冲。叶沁竹花了好大劲,才按耐住自己想要向前扑倒的冲动。

幸亏她以黑纱遮面,并没有让摊主看到她扭曲的表情。

“这是什么?”

沉默了很久,叶沁竹才再度开口。

“我叫它苍河印,是我师父炼制的,专门对付不听话的灵兽。”提起他的师父,那摊主就开始手舞足蹈,连盖在脸上的面具都忍不住颤动,“你只要往它身上一盖,管他是龙是凤,全都能收拾得服服帖帖。”

叶沁竹失笑,而那摊主旁边的另一人却突然调侃起来。

“小姑娘,你可别听他。他天天在这儿摆摊,如果这玩意真那么有用早就被买走了。”他抬手指了指远处,“就比如,兽岭里的那位可是一堆人想驯服当灵兽的呢。”

“嘁!那是他们不识货!”摊主张口反驳,“再说,这里的宝贝除了这个苍河印,都是我炼制的,当然没我师父炼得好。”

听到他如此不留情面地自黑,那少女以手遮面,哑然地伸手屈指点了点那苍河印:“说吧,怎么卖?”

摊主哈哈一笑,竖起了五根手指。

“五十两?”叶沁竹这几天也算摸透了宁国银两和铜钱的购买力,在心里估了个数试探开口。

那边那个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连打了几个哈哈,才忍住。

“我要一只五星灵兽的魔晶。”摊主面对这个第一次来巷道的小姑娘倒是格外耐心。

由于昨日才收了不少礼,叶沁竹轻松地取出魔晶递了过去。

可能在百姓间魔晶流传较少,但叶家……不说官职,就说五个高阶灵师,也能闪瞎半个京城百姓的眼。

摊主旁边的男人盯着两人完成交易,盯着少女离开,盯着摊主收拾东西准备溜。

“喂喂喂!”他忍不住凑上去,“那姑娘听声音也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娃娃,你骗了人家还跑路,你忍心吗?”

“什么跑路啊。”对方无奈推开拉着她的人,“我在这里摆了那么多天的摊,就是为了卖这玩意儿。东西脱手了我回家报告我师父,不是应该的吗?”

那人还想说什么,只感觉手中一空,摊主已经无影无踪。他抓了抓头发,重新坐回他的位置,口中还不断嘀咕着。

“奇怪,难道真是高人?那他自己炼的东西怎么就那么差?”

摊主摘下面具,落到了独自窝在角落的老者面前。那老者似是瞌睡,却在青年落地前抬起头,目光浑浊地瞪了他一眼。

“不是说了卖不出去不许回……”

“卖出去了。”

青年爽快地回答,一屁股坐在老者身边:“惊不惊喜,才十天就有人买走了?”

老人翻了个白眼,继续瞪:“买的人是谁?”

“叶家的姑娘。”青年的面色沉了下来。

“叶家?”老人发出干巴巴的笑声,“真巧,竟然是叶家。他们真该高兴啊……”

叶沁竹刚进家门,迎面就撞到了叶笙。她局促地收拢衣襟,掩饰身上的血迹。可叶笙完全未注意她,甚至在她讪讪开口时点头问好,随即疾步进入叶家。

叶笙不自然地握着衣袖,上面隐隐透着一抹殷红。

叶沁竹一惊,跟上两步又退了回来。不一会儿,清棠从叶笙的房间里出来,同样面带忧色。

叶沁竹拦住清棠,问个明白。

清棠被迫舒缓自己紧皱的双眉,恢复了以往淡淡的模样。

“奴婢奉旨前往兽岭。”

“去兽岭?”叶沁竹挑了挑眉。

清棠打量着叶沁竹血斑斑的衣服,忍不住把大公子的吩咐抛到脑后。

“小姐受伤了?”

叶沁竹连摆手,示意不是什么大事。

不就是被刮了几道血印子,她当翻山越岭可是有更倒霉的时候。

“小姐还是去换身衣服。”清棠没多问,只是推着叶沁竹往清玉轩走去。

边走,她边附在叶沁竹的耳边讲着。

“大公子有个朋友,自小就得了怪病。这次突然复发,大夫的方子里有一昧很奇怪的药,要去兽岭找。大公子把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好久也没传出消息,就把奴婢也叫了去。”

奇怪的药……兽岭有?叶沁竹记起自己扫荡兽岭的那些日子,嘴角忍不住抽搐了起来。

她该不会误打误撞把那昧药给收了吧?

第二十章·我有药

她该不会误打误撞把那昧药给收了吧?

“大哥哥想找的东西是什么样子的?”叶沁竹的手附在手环上,听着清棠的介绍抚上株石。

“是一株灵草,茎叶像是含羞草,根是个娃娃的模样。”

巧了,她真的有。

这么奇怪的模样够让叶沁竹有印象了,如果不是体内的灵力驱使她把那株灵草拔起来,当初她还真以为这只是棵普通的含羞草。

清棠凝视着自家小姐,看见她嘴角浅浅划过一抹弧度,手腕一翻,在她手里静静躺着一株刚拔起的灵草。

上面的叶子还未展开,下面是个沉睡着的娃娃。

清棠震惊的目光中,是小姐自信的微笑。

这种灵草极难找,原因是它长得和一般野草没什么区别。寻常人要找到她,起码得拿着树枝一根一根草挑过去。

再加上近期捕捉鸿鹄鸟的灵师泛滥成灾,无数野草都被踩烂,这让搜寻的难度更大了几分。

大公子一定不知道,当初他因为一时好心关照过的三小姐,会在未来帮他多少忙。

“三小姐需要大公子做什么?”清棠在短暂地震惊后,抬起头重新看向微笑着的叶沁竹。

出乎她意料,叶沁竹倒是一副受伤的模样,把灵草塞进清棠手里。

“哪里需要做什么?那可是我大哥哥。”

她的大哥哥虽然有点神龙不见尾,还总是给她一种他的背景很庞大的错觉,但她的大哥哥待她的确是极好。

叶沁竹记恩也记仇,只不过她到目前为止仇没记上几笔,恩倒是记了一大堆。

清棠福了福身,双手接过三小姐手中的灵草。

“时间紧迫,我现在立刻交给大公子。若是大公子问起,三小姐需要我报上您的名字吗?”她问。

从叶笙的行为来看,为了邀功在外面逛一圈这种行为完全不可取。清棠生怕自己晚去那么一会儿,这药就不起作用了。

叶沁竹愣了愣,随即展颜:“若是大哥哥问起来,就说是我碰巧捡到的。”

清棠眼里的少女静静一笑,那笑容有点像大公子,又与二姑娘相似。虽然是灿烂地笑着,可笑容却带着几分狡黠和俏皮。

三小姐是想报答?还是想证明自己?还是正在试图接触大公子的世界?

清棠不明白,也知道自己没必要搞明白。不论是大公子,还是三小姐,自己终究不是他们的人。

三层高楼立于繁华的街道拐弯点,出入行人不绝,正门的招牌处写着“添香楼”三个字。

添香楼是京城最出名的酒楼,不仅因为其内有姑娘作陪,更应里面的厨子烧得一手拿手菜。

酒肉色香味俱全,令人食之不忘。其余酒楼曾试图偷学一二,结果发现做出来的菜全不对味。

添香楼一楼摆着数张桌椅,二楼设立包厢,三楼不知有些什么,寻常人家想上去,都会被坐在二层栏杆上眉眼含笑的姑娘给劝回去。

要说添香楼的姑娘,那也是一绝。尤其是近几年的都知汀兰姑娘,那更是名扬京都。

汀兰姑娘不知姓甚,三年前来到天香楼,因其貌艳丽,好诗书,善琵琶,再加有心人大肆吹捧,一炮而红。

而那姑娘又高傲得很,平日都是以纱遮面,千金不能求得一面,更别提一度春宵。

搞到现在,除了几名富家子,好多人还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站在二楼戴面纱的姑娘弹罢一曲琵琶,笑拒了公子哥的挽留,走进一间二楼的厢房。

她摘下面纱,踩在房间的茶桌上,谙熟地推开房顶的隔板,翻身进入三楼,又合上隔板。

房间硕大,看起来由两间厢房合并。地板由青砖铺就,砖块间的缝隙中、墙缝中都在散发出一股冷冽的异香。

在房间正中,是一汪汤池。

不同于一般的温泉,池中的水温是透骨的寒冷,水面上并无花瓣做点缀,只是飘着几颗孤零零的灵草。

少年浑身赤裸仰躺在池中,头枕着池边的石块,脸色苍白,却又携带着不自然的潮红。

池边站着一名中年男人,正频频向女人的方向张望。

“吴庸,给他穿上衣服。”汀兰刻意避开目光,“先带到我房间,如果叶笙还没来,就只能再用裴大夫先前的药死马当活马医了。”

中年男人咬咬牙,从冰水里扶起少年,撑着他的身体给他披上件袍子。

女人回到厢房,点上一炉暖香。那香发散的很快,转眼这原先就不冷的房间就已暖意融融。

吴庸扶着少年在床上躺好,面上是无法掩饰的忧色。

“我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成了这个样子?”他直跺脚,却没有问女人,而是冲着闭着眼的少年让让个不停。

“安静,公子好容易能休息会儿。”女人露出嗔怪的表情,小声呵斥,“你一大男人的,知不知分寸?怪不得这么老了也没娶妻。”

吴庸老脸一红,恨恨咬牙。

汀兰身为添香楼的都知,容貌身段自然都没得说,如今这名美女竟嘲讽自己找不到老婆,想想就有些不快。

“大公子还没回来?我们要不要直接去找裴大夫?”他不安地看着汀兰,女人虽然不安,却依然沉着。

“等。”她坐在梳妆台前,取下眉心的花细,打了清水洗去妆容,恢复成了素颜的模样。

解开复杂的发髻,三千青丝垂在身后。

汀兰简单地扎成一股,刚准备再挽起,侧面的墙发出响动,一名戴着方巾,身上穿着洗了无数遍的青衫的老人气喘吁吁跑了进来,扶起少年,塞了颗药丸进他嘴里。

“裴大夫,可算来了。”汀兰披着一头长发,不紧不慢回头打招呼。

“汀兰姑娘,您想装没事人,能不能先舒展您的眉毛,张大您的嘴巴,不要让它们紧绷。松开手指,不要糟蹋您的胭脂们。”

听得老人调侃,汀兰扑哧一声笑了,目光向老人身后移,果然看到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的叶笙走在后面。

她忍不住努嘴,笑道:“叶狐狸,你的动作还蛮快的?”

别人的凤眼都是如电如锯、震慑人心,叶笙偏偏把一双凤眸演绎出了桃花眼的模样,似花似水,勾人魂魄。

汀兰初次见到这个人时内心便如此想着:好一只修炼千年的红狐狸!

“小木头,吴庸都急成这样了,你竟然还有心思化妆?”

叶笙笑着摇摇头,几步走到窗前去看少年的状况,等到看见有苏醒的迹象后才放松下来。

“这是小妹给我的,说是她在兽岭时碰巧捡到的。”

“你妹妹?”汀兰丢了个眼神给叶笙,“是那位空谷仙子?”

“是竹子。”叶笙已经习惯汀兰给自家妹子起外号的乐趣,自动捕捉到兰花的外号,回答。

“你三妹妹?”汀兰皱起了眉,刚要开口,吴庸上前一步阻断两人的对话,强迫那两人转身。

“你们别吵了,公子醒了!”他难掩激动神色,拽着叶笙来到床前。

第二十一章·何谓添香

“你给我安静点!”裴大夫吹胡子瞪眼睛,举起药箱就往吴庸身上砸,锤得他嗷嗷直叫,“老夫说没事,他就没事,谁准你一惊一乍的?”

他蛮横地插着腰,伸手指着被汀兰扶起,靠在拉来的药枕上的少年。

“王公子,你可欠老夫一个大人情,不知……”

“可以。”那少年苍白着脸,虽是不断地咳着,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要何毒何药,尽管说与我。”

汀兰坐在床头,梳理着自己的三千青丝,斜了叶笙一眼,冲他招了招手。

“来来来,叶狐狸,把你的最后一昧药是怎么来的再好好说一遍。”

她唇角略翘,表情似笑非笑,大有看好戏之态。

“是我家三妹妹在兽岭捡的。”

叶笙刚放松神经,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并未找出不对劲。

他的语气隐隐带着炫耀,引得汀兰捂唇一阵冷笑。

“笙哥,你指的是叶府三小姐?”少年心头一跳,“她是否能做到独善其身?进入兽岭时,她身边可有人协同?”

少年倚着松软的靠枕,身体自然下陷,小半隐藏于阴影中。

长发分布在修长的脖颈边,漆黑如墨的颜色更使得他的皮肤显白,就好像被人从头到脚刷上了层苍白的釉。

一双眼睛倒是清亮,此时眯起,审视着叶笙。

“有啊,我安排清棠保护她,清棠不会任由她去……”叶笙话说到一半顿住。

停了几秒,如梦初醒般猛地一拍大腿,抬脚就从墙上开的侧门跑了出去。

汀兰侧耳倾听,依稀听见散乱的脚步声。

她伸手拉铃,不一会儿,掌柜亲自将茶奉上。顺势打听叶家大公子如此失态,是不是汀兰姑娘又捉弄人家了。

汀兰笑着打跑了油嘴掌柜,分了茶水,自己开窗望着叶笙骑马远去的身影,笑侃道:

“王公子还不知道吧?叶家三姑娘前些日子面见神官,测出了高阶灵师的血脉,这只狐狸找到我可是好一阵炫耀。”

“平日里只见到那个叫叶沁兰的人满京城乱窜,叶笙又不提,我还真当那三小姐是个傻子。”才知道消息的裴大夫翻了个白眼,惹得汀兰又是一阵笑。

汀兰也感到疑惑,叶笙和她相识四年,听他谈起自家妹子的时间不少,谈起三妹妹可是头一次。

算一算,那个小丫头年芳十四,莫非在她来到京城前,这小丫头就闭关修炼去了?才导致了叶家三小姐是个傻子的流言蜚语在京中流传。

“这是一个即将一鸣惊人的丫头啊……”她斜倚在窗前,望着车马川流,“我倒真想见见,也不知道是不是长得和叶狐狸一样好看。”

“放心,汀兰姑娘。”吴庸被调教了三年,终于知道在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长得一定没你好看。”

叶沁竹被突然冲进来的叶笙下了一跳。

只知道叶沁兰喜欢擅闯民宅,谁知大哥哥也好这口。

刚进入清玉轩时,盼春看见自己衣衫染血,哭得跟她命不久矣一样。

盼秋被叶沁竹派去整理清玉院的财务,刚好不在。叶沁竹只得亲自吩咐盼夏和盼冬打热水来,把身上的伤口清洗一番,又上了药。

现在她穿上了丝绸睡衣,正打算躺在床上装咸鱼。叶笙风风火火闯进了屋子,逮着盼春讯问,盼春这姑娘刚哭过,经不起吓,眼圈忍不住又红了。

叶笙还以为出什么大事,又看见里间外有五星灵师设下的结界,心中莫名,直接伸手推开了门。

红漆榉木描金山水架子床上,少女头枕方形定窑瓷枕,摇着鹦鹉戏蝶团扇,正盯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叶笙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而叶沁竹看到叶笙时,脸上也是满脸惊愕。

“大哥哥?”

叶笙在反应过来后,匆忙回身给里间加了层结界。

确认无误后,他才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叶沁竹床前,恨不得把她从床上揪起来。

“这是什么?”他指着那一坨肉块和骨架问。

“鹓鶵。”得到的是两个字的回答,少女抬头仰视着他,并无慌张。

叶笙无奈捂脸,透过指缝看着那昨天还漂漂亮亮在兽岭晃悠的血肉。

听到吴庸说他和一个长得像女人的少年一起合作才能那么快获得魔晶,他的心里只是敬佩那少年的作风。

但现在看到“少年”本尊,他真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如果不是叶沁竹运气好遇到吴庸,谁知道她现在会发生什么?

“你知不知道鹓鶵会浴火重生?你还把它带回来?你是想把叶府烧了吗?”

“你知不知道兽岭现在很骚乱?你还去狩猎鹓鶵?你是想把命丢在那吗?”

“你知不知道你安全没有经验?你还一个人前往?你是想把清棠扔了吗?”

叶笙说道最后一句,舌头紧急拐弯,终于没在说重话。

“我知道鹓鶵会复生,而且即将是六星灵兽,所以我打算等快三个时辰后就把它收进纳石里离开叶家。”

叶沁竹凝视着叶笙的眼睛,答道,“兽岭我情况我也有深刻了解,知道搜捕鹓鶵的人会集中在哪里、我一个人能不能独自完成狩猎,所以我在兽岭期间一直注意隐蔽,同时寻找灵师进行合租。

而且我的计划是捕猎鹓鶵,如果告诉哥哥或清棠,你们会让我去吗?”

叶沁竹的目光投向清棠,丫鬟的表情依旧淡淡的。

她淡淡地回应叶沁竹的注视,淡淡地道了声“是”,淡淡地看向叶笙,淡淡地说:“大公子一定也是。”

叶沁竹跪坐在床榻上,人畜无害地歪歪脑袋,轻轻拽起叶笙的袖子。

“但大哥哥,你白担心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她抬手把鹓鶵收起,作势起身,“既然大哥哥不喜欢这坨肉,那我只能带到别的地方去了。”

叶笙抬手抓住了叶沁竹的手,表情丰富纠结半天,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你呆在这儿,我等你四个时辰。”

叶沁竹展颜一笑,应了下来。

剩余时间,叶沁竹将里间的家具收入手环中,好好布置了一番室内。

她安排盼春盼夏跟着叶笙在外面候着,吩咐盼冬放哨,之后她在地面上盘腿坐下,一边运转灵力一边等着鹓鶵复生。

日落西山,叶沁竹睁开眼,翻手取出苍河印,盯着那团血肉像是生了灵智般,一点点附着到了鹓鶵的骨架上。

被割去的地方长出新肉,跟着血液蔓延至全身的毒素被清除,足有里间一般高度的大鸟睁开了金色的瞳孔,展翅欲鸣。

第二十二章·当四皇子遇见三小姐

它还记得临死前全身的麻痹,还记得那姑娘射向它的六枝毒箭。

身为灵兽,尤其还是能复生的灵兽,它对这小姑娘还带了点欣赏。

瞅准鹓鶵复生的那一刻,叶沁竹调动全身的灵力,握紧山海印向着鹓鶵飞去。

鹓鶵只能看见眼前的人影一闪而过,然后颈部的羽毛突被拽紧。

阴翳的屋子里,一块青灰色的大印被白玉雕琢般的手抓着,扬至半空,又狠狠砸落。

正中鹓鶵鸟的眉心,鹓鶵刚刚生出的魔晶迅速被一团青烟笼罩。

魔晶中心金灿灿的光芒逐渐加深,一个浅绿的符咒敲在了魔晶深处。

鹓鶵的魔晶里,不知不觉添加了一个竹字

在叶沁竹眼里,那双金色的眼睛迅速变得暗淡,最终成为红褐色。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忽地出现了鹓鶵鸟的影子。

展翅翱翔的鹓鶵鸟,且停且行的鹓鶵鸟,池边戏水的鹓鶵鸟。

在她眼前的,是向她俯首的鹓鶵鸟。

和她打听的内容一样,尽管已经无数次询问锻造师这块印没有毒咒附着,但知道与鹓鶵签订契约后,叶沁竹才真正放下心来。

“我的名字是叶沁竹。”少女伏在鹓鶵鸟耳边,低声呢喃道,“是你此生的主人。”

“现在,给我安静!”她拍了拍鹓鶵鸟的额头。鹓鶵鸟听话安静,然后无声张开嘴向她咬来。

小娃娃,挖我五星魔晶,拔我浑身羽毛,嫌弃我带毒血肉,现在居然还强制和我签订契约,真是不要脸!

叶沁竹连连倒退,试着操控鹓鶵鸟时却发现这只六星灵兽竟能在灵力上压制她一筹,因此平淡无奇的命令它甚至可以直接免疫。

她的脑海中可以清晰地听到鹓鶵的怒吼,无非是自己活了五辈子各种死都有过,就是没有被一个小女娃用毒箭杀死过,而且还是在五星的情况下。

“大哥哥!我把它收收服了!”面对鹓鶵的狂怒,叶沁竹果断选择喊人帮忙。

叶笙正在外面候着,听到这声喊连忙进屋。果然看见鹓鶵对着自家妹妹俯首帖耳,而自家妹妹发型凌乱,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辛苦了。”想必三妹妹是经历过一场腥风血雨,叶笙对此深表理解。却看见叶沁竹目光呆滞地举起手指着鹓鶵鸟,结结巴巴不知该说什么。

喂!你怎么变脸变得那么快?叶沁竹内心郁闷。

主人想看到的,不就是这副场面?鹓鶵反问,声音中充满了傻白甜的气息。

好一朵鹓鶵牌白莲花!叶沁竹忿恚。

修长的五指解开她的发绳,接着垂落的黑发,叶笙重新把她的头发挽起。

“大哥哥,你怎么那么熟练啊?”叶笙听见叶沁竹的调侃,忍不住抽动着嘴角。

“我有三个妹妹,怎么可能不会扎头发。”他如此答道。

鹓鶵消失的消息转眼已传遍京城,各路人马对它的去向议论纷纷,编出各式各样的理由,可都无法说服自己。

彼此心照不宣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们这群千里迢迢来京的灵师算是白跑一趟了。

“我不懂。”添香楼内,一人喝醉了酒,气呼呼地大喊,“长陵王组织了那么多人都没抓到,这鸟难不成人间蒸发了?”

陪酒的姑娘盈盈一笑,给他满上。

“谁料得到呢?万一真有高手,我们这些贱民也拦不住啊。”

那人酒过三巡,已有了些醉意,伸手就想去拉人家姑娘的手,却被对方挡住。

“客观,小女子不接客。”添香楼的淸倌儿多得是,对方也就不在意,只是醉醺醺地指着在楼下大道内奔驰的马车喊。

“看,这马车跑这么快,肯定要出事!”

陪酒的姑娘没敢往下看,低着头生怕落泪。

马蹄踏至之处,尘土飞扬。马背上一人,相貌英俊,神色阴沉,正在快速挥鞭。

路上行人急忙闪开,不觉议论纷纷。哪家公子?好生无礼。

马车进入一拐弯角,忽见一女子鬼鬼祟祟。眼见一人一马即将相撞,马上人急拉缰绳,却依然晚了一步。

马蹄踏落,青衣女子向后倒退数步,堪堪躲过。

“三哥,什么情况?”车厢内响起一声惊呼,容貌姣好的青年打开门跳落在地。看到眼前的情景,忍不住连连摇头,一边向站在不远处的青衣女子拱手致歉。

“真是对不住,我家三哥今天心情不好。我陪他散心,不想冲撞了姑娘。”他顿了顿,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女子的容貌,“姑娘真是好相貌,可为何我以前没见过姑娘?”

这话旁人听了,估计要笑掉大牙——京城好姑娘千千万,你一个个见,是要见到什么时候?

但那青衣女子却好脾气地解释:“我自小体弱,父母不让出门,近期身子好了才允许我出来散心。”

男人哦了一声,眼神在青衣女子身上滴溜溜打转,突然手握成拳在手心一敲,笑道:“观姑娘相貌不过十四五岁,姑娘一直在京城待着,如今才出来。符合这样传闻的,莫不是……”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挂着欲求的微笑凑近青衣女子耳边。

“莫不是叶府的三姑娘,名沁竹?”

青衣女子愣了愣,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手环里取出一把折扇敲在那公子的脑袋上。

“听闻京城里有一名纨绔皇子,放弃封地换成钱财留在京城,只为阅遍京中无数美人。年近二十尚未娶亲,有模仿我叶家大公子的嫌疑。四皇子杨卿鄀,是也不是?”

杨卿鄀揉了揉被打的额头,看着女孩,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连连点头。

叶沁竹收回折扇,将目光投向坐在车上的男人。男人一身玄色长袍,上面布着红色花纹,面容冷峻,不怒而威。见叶沁竹看他,翻身跳下马来拱手。

“这是我三哥,杨卿檀。”杨卿鄀自来熟地拉过杨卿檀,向叶沁竹介绍道,“在外面带兵打仗,击退安国入侵,父王怜其辛劳,就让他暂居京城了。”

青衣少女身形娇小,相貌陌生,衣着素净。虽未掩饰女子之貌,穿的却是男装,头发全部收拢发冠上插着一枚嵌石木簪。若不是杨卿鄀对京城里的姑娘了如指掌,杨卿檀很难把眼前的人和叶家联系在一起。

“姑娘这番行径,可是要偷偷去什么地方?”杨卿鄀笑容不见半分,揶揄地捅了捅叶沁竹。

叶沁竹翻了个白眼,得,又把大哥哥给跟丢了。

第二十四章·兽岭的下午

三皇子杨卿檀,在宁国有战神之称。

他拥有边境十万精兵的兵权——据说是他生母所在的梁国被灭后投奔宁国的——连续打退好几次安国的进攻。

眼下似是天下太平,皇帝老儿估计是担心三皇子拥兵自固,将他留在京城休养,不允许他返回战场。

虽然没有收回军权,但人在京城,又能有何作为?

“我?”叶沁竹冷笑地看着笑容灿烂的杨卿鄀,抬手又给他脑袋上来了一记,“我要去兽岭,采些香甜的灵果,几竹筒清泉。”

杨卿鄀面露疑惑,不知道她为什么去个兽岭都要如此这般鬼祟。

身旁的杨卿檀双眉微皱,试探问出了声:“敢问姑娘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当然是吃咯。”叶沁竹毫不避讳这个问题,“既喂我自己,也喂我新收的那只小猴子。”

当时和鹓鶵签订契约时她不知道,现在她知道了鹓鶵到底有多难伺候。

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她的院子里没有梧桐,鹓鶵大人表示可以忍一忍,但吃喝绝对不能忍。

在经历几回合的协商后,叶沁竹最终还是被六星神兽大人赶出去采果子伺候她。

炼化了鹓鶵的羽毛,叶沁竹仅仅升了三个等级,要突破原灵值成为六星灵师,恐怕不单单需要补充灵力。

“原来叶三小姐的灵兽是只猴子,真是奇怪的品味。”杨卿鄀摸着下巴,仔细想象着耍猴人的形象。

随后他展颜一笑,很自然地伸出手想去拉扯叶沁竹的胳膊,结果少女侧身一晃,甩开了这个登徒子。

“也巧,我和三哥今日就是出来散心的,不如一块儿去兽岭玩玩?我们假装不知道你的身份,你也不要在乎我们的身份。”

他的头扭过来又扭过去,不断观望站在他身前身后的两个人的脸色。

叶沁竹绷着一张脸,似笑非笑。杨卿檀面若冰霜,冷眼看着杨卿鄀的把戏。

“这架势,是同意了?”

如果不是杨卿鄀身边还有个老三,叶沁竹真怕自己会给皇室成员定下“死皮赖脸”的标签。

正如杨卿鄀所说,他们两兄弟今天一天都无所事事。

杨卿檀本不喜出门,结果杨卿鄀觉得三哥哥实在太憋屈,强行把人家拽出来当马夫,才有了刚刚他策马扬鞭的一幕。

进入兽岭后,三人徒步前行。

不知为何,杨卿鄀对帮叶沁竹找灵果表现出了极高的积极性,连声说“包在我身上”,一溜烟没了踪迹。

叶沁竹只能挑眉看着这个年满二十的大男人钻进树林,冷不丁还要被树枝绊上一跤。

“我记得,四皇子的灵值已经到了五星三等?”她自言自语。

溪水潺潺,淌过大块的青石。不远处的梧桐相聚成林,叶片摩擦之声不绝于耳。

少女踩着石块,弯下腰,从纳石中掏出数十个竹筒。

她将甘泉接入筒中,密封好放入手环。

早上梳得整整齐齐得头发变得有些散乱,微风拂过,卷起一缕露在外面的青丝。

“一个被药灌大的灵师,不足为惧。”出乎意料,一直沉默着的杨卿檀回答了她的话。

与杨卿鄀的猴急不同,三皇子坐在高处的一块青石上,审视着不远处的树林。

最靠近外围的梧桐枝丫呈现不规则的折断,多数叶片有烧焦的痕迹。很明显有人在这里发生了打斗,而且是速战速决,未至树林深处。

是谁?是私人恩怨?还是在此处捕杀了鹓鶵。

“被药灌大?”叶沁竹灌完了泉水,抬头冲着高处的人喊。喊出一句后觉得有些不自在,干脆也飞跃至男人旁边的石板上,“难道灵师可以单单靠药物提升星级?”

“此药名唤涅槃丹,可以破除血脉间的隔板。”杨卿檀呵呵笑着,将一颗石子随手抛起,于半空中接住,“乃是前朝出产之物,已经在民间绝迹,但对于皇室…虽然稀少,可不是没有。”

“四弟自幼得到父王宠爱,得店奇丹异药,一点儿也不奇怪。”

他把石子扔出,精准地击在缓缓下落的梧桐叶上,与之一同坠落。

“那他一定很好欺负。”杨卿檀神色虽然冰冷,但起码不会避讳与人交谈,叶沁竹也尝试着不去看那张生人勿进的脸,回答。

“让我猜猜,堂堂宁国四皇子能不能打赢低阶灵兽呢?”她半倚在山石上,举目寻找杨卿鄀的踪迹。

等看到他抱着一堆果子被魔兽撵的到处乱窜时,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

“看见没?五星灵师,被两星魔兽吓跑了。”在这兽岭里,叶沁竹没顾忌自己的形象,坐在石上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杨卿檀看着毫无形象的少女,跟着勾了勾嘴角。

尽管只是个很微小的弧度,但足够让突然反应过来的他吃惊了。

“四弟让你不要在意我的身份,你还真听了他的?”他转过头,正视眼前这个女孩。

叶沁竹笑着点点头,瞧着杨卿鄀总算接近约定集合的梧桐林,她一跃而下,帮着驱赶那只自以为打败五星灵师,自信心爆棚的二星灵兽。

那是一只类似豪猪的动物,正将自己缩成球形,滚着追逐杨卿鄀。

叶沁竹随意找了根树枝,将灵兽挑了起来。那小家伙受惊吱吱乱叫,背上的钢毛如剑雨般射出。

叶沁竹灵力化盾,轻松拦下灵兽的攻击。

她一棍子把豪猪打懵,把它往空中一挑翻了个身子,接着一脚踏在小兽的柔软的肚子上。

豪猪在她的身下死命挣扎,叶沁竹作势拿树枝往它脑袋上扎,终究哈哈一笑松开了手。那小兽捡了条命,从地上爬起,收拢钢毛灰溜溜地跑了。

“你该感谢我现在不愁吃穿。”叶沁竹看着小兽的背影笑着,“不然我肯定把你烤了吃。”

豪猪肉味道其实不错,叶沁竹上辈子和旅友们吃过一次,只是不知道这灵兽豪猪的味道如何。

杨卿鄀在一旁抚着胸口大喘气,并把用衣襟兜着的灵果捧给叶沁竹。

杨卿檀看着叶家三小姐大手一挥将灵果收进手环中,又被四皇子拉着衣袖眼巴巴地祈求,忍不住又是一笑。

叶沁竹总算挣脱了杨卿鄀的纠缠,气咻咻地给了他一个爆栗。然后背过手向前,把杨卿鄀甩在身后。

少女在午后的阳光中露出畅快的笑容,是他自回到京城来从未在身边的女子身上见过的笑容。

第二十四章·四皇子和二姑娘

“叶家三小姐,我求你一件事呗。”杨卿鄀可怜巴巴地拽着叶沁竹的衣袖,如此不要脸的行为把她气得七窍生烟。

叶沁竹打掉杨卿鄀的手,没好气地问他有何吩咐。

杨卿鄀一下子激动起来,目光炯炯有神地靠近叶沁竹,出口惊人:

“我对叶家二小姐倾慕已久,不知三小姐能否行个方便,让我能见到二小姐?”

叶家二小姐?叶沁兰?叶……叶沁兰?

自己家那个叶沁兰?

不是吧?

叶沁竹一个激灵,目瞪口呆地看着杨卿鄀坚定的眼神。

这个名震京城的风流公子,打起她那个不讲道理的二姐姐的主意了?

自叶沁竹被测出高阶灵师血统,叶沁兰只觉郁闷非凡。

往日觉得三妹妹区区一傻姑娘,却能享受她享受不到的待遇。现在叶沁竹恢复神智,测出灵值,让她一下子失去了看不起她的理由。

“狐狸哥哥。”少女双手托腮,沉着眸子盯着眼前这名伏在案上写写画画的俊美男子,“你为什么要把我的衣服给叶沁竹?”

叶笙给笔下的苍松迎客图画上最后一笔,举起毛笔往叶沁兰脸上打去。

“什么你的我的,这衣服是我买的,我想给谁就给谁。”

叶沁兰猝不及防,脸上被画了一张大饼。她抬手去擦,却糊了一手黑墨。

叶笙一边欣赏叶沁兰逃窜他的画笔的模样,一边托着手面带疑惑。

“你和竹子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这么不待见她?若说你和那秦姨娘是一丘之貉,也没见你挤兑梅儿。”

“在这点上我才要问你们呢。”叶沁兰嘟着嘴,站起身远离叶笙的攻击范围,“普通人家生出痴儿,不是趁早杀死就是不管不顾。我们家倒好,先有父亲百般呵护,又有大哥哥前后照应。你们这么对待那个傻儿,难道就是因为神官的那个不知真假的预言?”

叶笙将灵力灌注毛笔,控制毛笔升空浮动。

他操纵毛笔先在叶沁兰的唇上画了个大叉,然后又用末端戳了戳二妹妹的额头,才把毛笔收回。

笔杆在他手里滴溜溜地打着转,他带笑看了眼气鼓鼓的叶沁兰,含笑开口。

“兰儿,神官的预言从没出错过,这是其一。

父亲和罗夫人的情谊你可能不了解,但绝对要胜过现在父亲和母亲的举案齐。

对于父亲来说,痴傻的叶沁竹可能不是他的女儿,而是已经逝去的罗夫人,这是其二。

其三,不论她长什么样、智力如何,她终究是我们家除叶沁菊以外最小的孩子,在父亲未狠下心之前,做兄长的,总不能看着妹妹受委屈吧?”

叶笙笑容温和,却没有暖意。一直以来,仿佛只要叶沁兰说叶沁竹的坏话,大哥哥就会对她这幅表情。

叶沁竹不甘心地抿着嘴,又听见对方带笑叹了口气。

“你说你到底在争什么呢?父亲并不是对你不好,你的格局也不似你的母亲姐妹,拘泥于这小小的围墙中,为什么就是要给自己使绊子?”

“我就是不喜欢她……”叶沁兰埋起脑袋,小声嘟哝,“勉强才进入高阶灵师,却不静下心来好好修炼,反而成天往外跑。还有之前那次,秦姨娘分明是被她请君入瓮了,却还要牺牲丫鬟顶罪。”

“怎么?灵值四星三等的兰妹妹自己就足够强大?”听到此,叶沁兰忽地抬起头,又在叶笙含笑的目光中低下了头。少女素手交叠,咬着唇不言不语。

“兰儿……”叶笙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神官给你的判词到底是什么?你是在抵制三妹妹,还是……”

“大哥哥!”叶沁兰喊出了声。

她从位子上站起,使劲摇了摇头,喊了声没有。叶笙和叶沁竹都没有听取神官的判词,她是知道的。

在他们这一辈,听过判词的只有梅姐姐和她。梅姐姐不肯说出她的判词,叶沁兰只能通过叶沁竹观察神官预言的正确性。

这个傻子要是傻一辈子该多好,那样她就能放心大胆地把判词丢在脑后。

什么李代桃僵?她怎么可能是愿意做别人替身的人?

但叶沁竹醒了,在十四岁生辰后不久就清醒了。这件事曾一度让叶沁兰陷入恐惧,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神官对她的判词。

李代桃僵,李代桃僵……她将要代替谁?或者她会变成谁?

叶笙无声地叹了口气。神官会给人代表她前半生的判词,有些承受不住神官的判决的人难免会误入歧途。他的二妹妹当年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对神官的判词耿耿于怀,一直到现在都没解除。

在这点上,叶沁梅倒是风轻云淡,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叶笙很欣赏自己妹妹这一点。

他走过去,安抚着这只受惊的兰妹妹。

叶沁兰不像叶沁梅,不论是凶是吉都能坦然面对。她也不想叶沁竹,猜出他的不简单后竟产生了抛弃安逸生活跟踪他的想法。

如果未来叶府有什么潜在的危险,叶沁兰一定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比起她的姐妹来说,这个姑娘,实在不适合生活在阴影边缘。

“是啊,我对兰姑娘一见钟情,只可惜兰姑娘不愿见我,好几次我递的帖子都被她回绝了。”杨卿鄀悲痛欲绝,在叶沁竹一脸惊恐的表情下暗自拭泪。

叶沁竹对叶沁兰的印象就是一只没礼貌的别扭娃娃,明明事情可以好好说,非要用最不适合的方式解决。有些莫名其妙,但事后回想起来竟然有些可爱。

毕竟……吃亏的不是她。叶沁竹难免会如此不厚道的想。

“三小姐莫慌。”另一个声音插入了谈话,杨卿檀回到地面,面含浅笑地打断了叶沁竹,“我这个四弟爱得快,不爱得也快。待十天半月之后,他定就不会再口出如此狂言了。”

“不可能。”杨卿鄀举手发誓,铿锵有力,“三哥,等你见到了兰姑娘,你就会觉得得此美人,一生足矣。”

叶沁兰一路踢着石子,丫鬟白衣跟在她身后。

“叶沁竹还是没回来?”她问。

“是的。”白衣回答。

叶沁兰轻叹一声,在荷花池边蹲下,洗净脸上的墨水,甩开丫鬟跃上叶府的高墙。

“小姐!小姐!”白衣追在她身后喊,“赵夫人赏赐了好些首饰,秦姨娘正叫小姐过去呢!”

不去了。

二小姐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又不在乎这些财物,你帮我回了秦姨娘吧。

第二十五章·叶沁梅的婚事

“且说叶家四朵娇花,大小姐端庄典雅,待字闺中;二小姐洒脱大气,快意京都。不是我危言耸听,那叶二小姐很可能就混迹在你们这群听书人之中;四小姐娇俏可爱,惹人喜欢……”

说书人的话掷地有声,把墨黑的镇纸敲得啪啪响。

洪亮的声音响在茶室打听,引得在做的听众聚精会神。

“哎,说完了二小姐,怎么不说说这叶家三小姐?”

说话的是一名英俊青年,和另外二人坐在一张桌子旁。他手中端着把折扇,有节奏地扇着。

“哎,可别急嘛,我这就说。”

说书人有点看不起那青年明明扮相贵气,却一副在胡吹界是得道行家的架势,有点担心自家饭碗被抢。

青年乖乖闭了嘴,在他身旁的一名女娃听到他的话则好奇地向他张望。

“这叶家三小姐足不出户,却有着许多传言。有说她自小丑陋,也有说她被高人带走修炼,但其实啊,这叶家三小姐虽然貌美,却是个痴儿。”

这话一出,那青年老大的不乐意,收起折扇对着说书人指指点点。

“你这老头,你敢在叶家人背后嚼舌根,不怕遭天谴啊?”

说书人坦然一拱手。

“小老儿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不实,在三小姐走出叶府的那一日,小老儿定当自砸招牌。”

杨卿鄀笑出了声,低头看着嘴角抽搐的叶沁竹。

叶沁竹对面坐着杨卿檀,虽然以茶杯遮面,却仍然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怎么样?要不要现在站出去?”杨卿鄀捅了捅叶沁竹,坏笑着提议。

看着杨卿鄀的坏笑,叶沁竹料定他没打好主意,抬手扯过他的耳朵,悄声道:“你傻吗?我现在站出去,日后肯定天天被围追堵截,掷果盈车了吗?”

杨卿鄀恍然大悟,连忙正襟危坐,认真听说书。

“想那叶家大小姐,虽未赵夫人所出,可是却毫无灵力,只能做一名名副其实的大小姐。眼下,叶大小姐年满及笄,可是即将成亲了。”

赵夫人曾问过叶沁梅喜欢何种男子,是否需要亲自挑选,而叶沁梅只是淡淡回了句“听凭母亲”。

媒人递过的帖子里赵夫人怎么看也不满意,最终挑了吴国公的嫡长孙。

听说这公孙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媒婆聊到他时可把他吹得天花乱坠。

赵夫人差小厮去留意他的风评,也是人见人夸。

可人生于世,怎么可能毫无污点?过于完美的人设反倒激起赵夫人的疑心,按下帖子不做表态。

本来,月底就是吴国公的六十大寿,国公府里的人想着近日晚完婚,喜上加喜。却无奈赵夫人一意孤行,只得放弃打算。

叶沁竹她的这位大姐姐与世无争的,惟愿顺应时命做个平凡女子,要是遇人不淑可就倒霉了。

听到吴国公,杨卿鄀的眼睛亮了起来,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打开折扇,凑近叶沁竹。

折扇挡住了两人的脸庞,杨卿檀只能听见杨卿鄀刻意压低、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而不能看见里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青年收拢折扇,与叶沁竹对视一眼,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

“三哥,麻烦你帮个忙。”杨卿鄀向杨卿檀一拱手,“我自小不喜这些聚会,便将吴国公的请帖赠与这位姑娘。到时候,还请三哥积极配合。”

杨卿檀沉着脸看向叶沁竹,只见这女子丝毫不知羞耻地补充道:“我还会带一名小厮,还请三公子不要介怀。”

“既然是寿宴,想必吴国公孙一定表现得事事周全。若叶姑娘想通过一场宴会检验人品,我看还是免了。”

“未必见得,我只会看见台上功夫。”叶沁竹端详着漂浮在水面的茶梗,面露微笑。

在这个女子很爱笑,或是身心舒畅的大笑,或是胸有陈竹的微笑。

每当她笑时,在做之人心中的郁结都仿佛会就此散去。

叶沁梅很可能要出嫁的消息已经传遍叶府,叶大小姐还没表示,其余人却已经坐不住了。

秦姨娘愁眉苦脸地托着腮,泪水不断在眼眶里打转。

叶壑宠爱孩子,这是人尽皆知的是。

赵氏扶正后,那叶沁梅成了嫡长女。嫡长女嫁人,自然应该风风光光。

这么掐指一算,今年小半个叶府怕不是都要成了叶大姑娘的嫁妆?那她今年可没什么油水可挣。

谁不知道赵夫人平日里随和亲人,一关系到自家子女就会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本想着趁着近期赵夫人心力憔悴从账房那里讨些好处,现在看来这盘算又要落空了。

“菊儿,跟着为娘让你受苦了。”秦岚一边替叶沁菊佩戴首饰,一边哀怨。

她的小女儿没了叶沁兰的这般冲动,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娃,半分灵力也没有。虽然懂事乖巧,可实在入不了秦岚的眼。

眼下叶壑回来,秦岚眼巴巴地盼着能再怀上一儿半女,好解自己的心结。

叶沁兰在外头,耳朵里被塞了不少吴国公孙的好话。世人都说公孙好,可她总觉得放心不下。

那梅姐姐可是个软软糯糯的灵师,若是受了普通人的欺负,他们叶府的脸面往哪搁?

她走到吴国公府的后院墙边,为了给老爷子准备寿宴,吴国公的后院没什么人看管。

叶沁兰粗略估计围墙的高度,将灵力聚于脚底就想翻上高墙。

还没等她身子离地,一股大力扑向她,把她拽回原地,甚至差点脚一崴摔在地上。

叶沁兰惊惧回头,却看见一名熟悉的女子正含笑看着她,女子身边站着一名穿着玄色锦袍的男人,面容冷峻,手中灵力凝聚。

是六星的灵师?叶沁兰略一皱眉,将头转向了那名笑颜如花的女人身上。

“不知三妹妹前来此处,有何吩咐。”

照着叶沁兰的暴脾气,叶沁竹估摸着八成能在吴国公后院等到她。

眼下真的见着了,她不经感叹器杨卿鄀走在路上被熟悉女子围追堵截,最终与美人失之交臂的遗憾。

杨卿鄀走失,只有杨卿檀跟她来了,只不过想不到三皇子还是有些本事,起码和他被二星灵兽撵的到处乱跑的四弟不一样,能徒手拽下这四星灵师。

“二姐姐不要如此激动,我并不是阻止二姐姐探听吴国公虚实,只是有一个比二姐姐硬闯更棒的主意,不知二姐姐是否愿意一听?”

叶沁兰皱起柳眉,叶沁竹取出杨卿鄀收到的请帖,在她面前晃了晃。

“有位贵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愿意将我们送进国公府大门,二姐姐不如趁此机会和我去一探这完美公孙的虚实。”

第二十六章·一脚踹死臭渣男

吴国公大寿,叶壑前往赴宴。

吴国公乃是太子杨卿翰的岳伯,如今皇帝病老,太子的权力正在不断滋长,吴国公身为太子妃的伯父,自然少不得人来巴结。

还未开宴,国公府前已经车马盈门。

一辆马车在国公府附近的街角停下,叶沁竹掀开帘子走下,面若冠玉的男装少女双手抱肩等着她。

叶家四个姑娘,长得极是好看,叶沁兰即使卸下一身脂粉,仍难掩惊鸿之貌。

叶沁竹摇了摇手指,蹙眉看着叶沁兰身上的锦袍于风中飒飒作响。

“怎么样?什么时候进国公府。”叶沁兰有些迫不及待。女扮男装她也扮过几次,但赵夫人管家严厉,拿着别人的请帖潜进国公府却是没经历过。

叶沁竹叹了口气,从纳戒里掏出一件灰黑的粗布衣、几瓶膏药裳丢给叶沁兰。

“四皇子的请帖在我手里,麻烦兰姐姐扮作小厮随我进府。”

“二姐姐经常出没于京中,如此容貌定然会引起富家子弟的注意。为了不要让我们在成事前被抓住,只能委屈二姐姐了。”看着叶沁兰逐渐黑下的脸,叶沁竹不紧不慢地解释。

叶沁兰暗自咬牙,却也觉得叶沁竹所言不错,只能躲进马车里,摘玉冠褪锦衣,着黑衫涂黄粉。

等叶沁竹再次看见叶沁兰时,少女皮肤暗淡,光彩顿消,名副其实一个不引人瞩目的小厮。

她忍不住拍手,笑侃二姐姐扮丑能力一绝。

由于叶家三小姐从没抛头露面,叶沁竹的容貌并没有被公众知晓。

今天的她费尽心思好生给自己打扮了一番,终于从以往不男不女的形象变成了一名锦衣公子,盼春进门时,差点没把她认出来。

她本身并没受过古代女子的礼仪规矩,行为举止完全符合男子,再加年龄尚小,门口的家丁看见她,还真当她是一名少年公子。

“原来是安乐王,快请进。”那家丁显然没真正见过杨卿鄀,见请帖无误就连忙把两人迎了进来。

叶沁竹也不和他客气,温文尔雅一笑,抬脚叉腰走进大厅。

见突然来了陌生少年,有人忍不住上前拱手。

叶沁竹被人拦住,听旁人交谈时得知那人姓刘,叶沁竹干脆直接拱手问候:“刘大人,久仰。”

刘大人见陌生少年人的自己,免不了套一番近乎,问问少年郎父从何官。

叶沁竹哈哈一笑,随手往外一指。

“四方巷的几座院子,家父占一座。”

四方巷的院子里住的都是大富大贵之人,刘大人是知道的,但真让他这一小官列举出四方巷的人物,还真有些困难。

等他再欲言,却见那公子已经混入人群不见踪影。

杨卿檀独自坐在角落,目光追随着落落大方的叶沁竹。没有意料之中的怯场,叶沁竹需要他帮忙的似乎只有口头表明的帮她避开叶壑。

他不太明白,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娃娃,到底哪来的定力可以如此款款而谈。

“三皇兄。”头顶有声音传来。

杨卿檀抬起头,面色苍白的少年从纷扰的人群中脱身,走到他桌前挑了个位置坐下,“在看什么?”

他顺着杨卿檀的目光,满面春风的少女映入眼帘。

“你看那少年,明明年纪尚小却能在交往间不落下风,实在可贵。”杨卿檀知道七弟心细,与其避开不如顺着他的话题继续。

少年愣住,皱着眉仔细辨认着眼前人的模样。

这哪是什么少年?分明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眼下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男子?

叶沁竹继续扎身于官员中,凭着自己多日在京城搜集到的情报和他们高谈阔论。

并没有人察觉到,跟着这名少年进来的小厮已经不见了踪影。

今日虽然来的人不少,可大多是文臣,武将不多,灵师自然更少,叶沁兰很顺利溜进了后堂。

吴国公孙住在东厢房,叶沁兰没花功夫找到了他。

那公孙正抱着一名丫鬟在椅子上调笑,言语多轻浮。

暗送秋波了会,那公孙很干脆地脱去了丫鬟的衣服。

丫鬟半推半就,欲擒故纵。

两人春宵一刻,欲罢不能。

“公子,你这样,奴家很难跟翠兰姐姐交代。”行不轨之事行到一半,那丫鬟突然呜咽起来,趴在公孙的胸口梨花带雨。

“不怕。”公孙怜心大起,霸道地用吻堵住了丫鬟的嘴,“待翠兰生下孩子,我便让你二人一起服侍我。”

丫鬟嘴角微翘,像只猫咪般往公孙怀里拱去,嘴里小声叨念:“可,奴家怕奴家会败坏公子的清誉,惹得叶家大姑娘生气。”

那公孙摆明对叶沁梅无感,听闻此言晦气地呸了一声,把丫鬟搂的更紧。

那丫鬟一脸迷醉,还未开口,只感觉后脑被重重击打,顿时失去了意识。

那公孙也是傻了,愣愣看着一人身穿粗布衣裳,面目狰狞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块从房顶扣下来的……板砖。

“来,来人啊!”公孙惶恐,裤子也没穿就从椅子上滚落。而那小厮根本没给他喊人的机会,一脚踢在他的胸口。那公孙白眼一翻,跟着晕了过去。

叶沁竹甩开了身后的客人,将最外层的锦衣收进手环中。翩翩公子转眼变成了貌美书童,一溜烟进入了后院,直奔东厢房。

如果那公孙行迹端正,算着时间叶沁兰早该回来,照现在的状况,估计是德行有亏。

一个能不顾增大自己嫌疑一脚把自己踹湖里的人,叶沁竹深刻怀疑如果这公孙真是渣男,是不是已经见血了。

降落屋顶,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看见屋顶被掀起的板砖。进入屋内,她连忙抓住叶沁兰的手。

叶沁兰还道吴国公府的援军来了,下意识就想使用灵力,而叶沁竹毫不犹豫夺过她手里的板砖,作势往她脑袋上砸。

“你这是不要命了,你现在在这里灵力外泄,估计下一秒就会有灵师跑过来。”她一脸厌恶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人,明白发生了什么,“这公孙也真是行,行不轨之事,还能让外面的人夸得天花乱坠,也不嫌丢人。”

叶沁兰恨恨咬牙,笑骂:“不仅如此,他在偏院里还藏着一个大肚子丫鬟,真是不要脸!”

“也不知道那丫鬟被藏在哪里了,若是被我找到!”叶沁兰的眸子闪过一次狠意,手呈刀状做了个劈砍的姿势。

“不用费心思。”叶沁竹含笑打断,伸手指了指躺着的两人,“现在先琢磨琢磨怎么收拾这‘完美王孙’。”

叶沁兰对着公孙的下身,做了个挥刀的手势。

叶沁竹笑着移开了她的手,这梅姐姐还没过门,就算这公孙伤天害理也和她们没关系,干嘛给自己找罪受。

叶沁兰挑眉看着自家三妹妹忙活,忍不住询问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二十七章·林中相逢

“我这个人呢,最厚道,最喜欢以德报怨。”叶沁竹从手环里取出一瓶药,将药水滴在王孙跨间,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那边那个素未谋面的丫鬟已有身孕,我就好人做到底,帮她登上正妻之位;这边这个丫鬟叛姐诱主,我不仅不罚,还要助她一臂之力;王孙丢了我家大姐姐,心中一定甚痛,我就送他一良妻、一美妾,疗其心伤。”

叶沁竹摸了摸下巴,对自己的决定有些沾沾自喜。

身为一名成天逛街的灵师,叶沁竹已经囤了不少药品,外加上她舍得花钱,周围人都认识她,也会有人推荐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给她。

叶沁竹此时拿出的药水,便是其中之一。

叶沁竹取了些清水,在地面上画了个莫须有的符咒,将几株灵草放在上面,带着叶沁兰离开了现场。

“你做了什么?”叶沁兰不知所以,只能追问。

她的三妹妹凑近二姐姐耳边,小声说:“我在引凤凰。”

叶沁兰吓了一跳,谁不知道五凤之一鹓鶵近期失踪,三妹妹说这话,莫不是想凤凰想疯了?

叶沁竹没跟她再多解释,披上锦衣,拉着叶沁兰回到了宴席中。

酒过三巡,在场的人都有些醉醺醺,聊得话题也从城东扯到城西,纷乱复杂。

“听闻,吴国公的公孙和叶家的大小姐订婚,可有此事?”瞅准时机,叶沁竹压低嗓子,缩在角落问着一人。

那人仔细想了想,发觉正由此事,连忙凑到叶相面前递出酒杯,大声道:“叶大人,早就听闻吴国公公孙德才兼备,是不可多得的两人。叶大小姐得此良夫,实乃喜事一桩啊!”

吴国公孙一直没出现,叶壑本不甚满意,可听有人夸赞自家女人,还是乐呵呵地接受了这一说辞。

那人趁兴看向今日寿星,带着几分醉意试探:“国公,不知公孙尚在何处,可否让我们……”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后院传来一声巨响,又有瓦片瓷器砸落在地之声跟随,跟着便是长长的鸟鸣声。

众人顿时酒醒,面面相觑。

在场多数只是文人,偶有几名武夫。一名武将对这声叫很是熟悉,当下不顾等级秩序大喊出声:“是鹓鶵!是鹓鶵鸟!”

叶沁兰扭头,惊愕地看着叶沁竹胸有成竹饮下一杯酒,眯缝着眼欣赏大家夺路冲向后院的姿态。

这声巨响的来源是东厢房,即使吴国公恼在场诸人擅闯后院,可到底担心自己的乖孙,也紧随其后。

“好了,剩下的事自有人会负责。”叶沁竹满意地放下酒杯,换下锦袍,离席。

“你要去哪?”叶沁兰并没有动,只是把目光锁定在了叶沁竹身上。

“当然是趁着爹爹还没发现,赶紧跑咯。”叶沁竹撒谎不打草稿,疾步离开了正厅。

鹓鶵闹得动静实在够大,叶沁竹摘去玉佩后,已然感受不到半分灵力残留的痕迹。想来,这国公府养着的灵师也被鹓鶵吓了一跳。

当老国公赶去时,只见一只金翅长尾火鸟正栖息于掉落的房梁上。见人来的差不多了,才好整以暇拍拍翅膀,振翅飞走。

长鸣响彻天空,在场几名灵师抛出法器欲拦截,都被鹓鶵喷出的金色火焰逼退。

而在崩坏的屋子里的,是一名裤子脱了一半的男人和一个面泛潮红,衣衫不整的丫鬟。

“这不是吴国公孙吗?”有人眼尖已经喊了出来。

顿时,吴国公的脸变成了酱紫猪肝色,他艰难看了眼一脸阴沉的叶壑,又瞪着自己好容易包装出来的儿子,一口痰憋在口中未能化开。

他只觉急火攻心,当场大叫一声,昏厥过去。

姗姗来迟的家丁们手忙脚乱去扶老爷,赶来的老夫人、夫人哭着去抱她们的孩子,又在接近公孙时发愣。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们的公孙这般体统。现在不但惹恼了叶相,恐怕往后吴国公孙也会落人笑柄。

脑内乱哄哄一团,为了顾及公孙颜面,老夫人连忙叫人拉走公孙。

谁料人还没接近,只听闻那公孙大叫一声,拼命抓住裆部扭动身体,到最后干脆脱下裤子。

看着那变得通红的东西,少夫人哀嚎一声,跟着晕了过去。

杨卿檀稳稳地坐在大厅,听着家丁的汇报。当听到这公孙下半辈子很可能是个废人,他的面部表情终于绷不住了。

狠,太狠了。

自家长姐还未过门,就敢因为公孙的丑事把这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废了,这还真像那姑娘做的出来的事。

“殿下,这鹓鶵鸟是否需要属下去捉拿?”汇报的人一拱手,跃跃欲试。

杨卿檀摆了摆手,苦笑着叹了口气。

“免了,如果这鸟已经有主,你们是抓不到的。”

只不过不知这主人到底是谁?是叶三小姐,还是叶三小姐背后的某个人。

风避开翱翔的大鸟,卷起少年的黑发。面色苍白的少年紧跟着那金光,追到了兽岭中。

素手抬起,那令人生畏的鸟儿收拢翅膀,降落在茂密树枝上端坐着的少女手臂上。

隔着成百上千的枝叶,少年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听见她的笑声,以及叶逢间透出的斑驳的红。

聚拢的灵力突然散开,无法支撑他的身体。少年落在地上,按住胸口调整气息。

鹓鶵在碰到少女手环的一瞬间,身形便被缩小,化作微光进入兽石。叶沁竹操纵着灵力凝聚在脚下,从树丛中脱身而出。

叶沁竹的衣服已经换了,是一件朱红色抹胸百褶裙,外披绣花褶子。

少女离开的瞬间,漫天落叶齐飞,她抬起广袖遮住面容,只留下在脸侧红艳艳的花黄。

少年咳嗽几声,抹去嘴角渗出的鲜血,冷眼看着艳丽的女人翩然离去。

吴庸和他说,他和之前见到的那个姑娘合力击杀鹓鶵,他挖走了魔晶,那姑娘拿走了鹓鶵的其他部位。

他本以为不久就会听见鹓鶵升星,不想却迎来了鹓鶵失踪的消息。

从吴庸的消息里,他推断不出那姑娘的实力,但她无法躲避灵兽的攻击,不论怎么估计也不可能是高阶灵师。

一个低阶灵师,靠用毒杀死鹓鶵,又独自一人带鹓鶵离开。

而眼下,这只鸟显然被一名高阶灵师收服,而且颇为顺从。虽然仅有一面之缘,但他仍下意识为那名少女担忧。

第二十八章·遇人不淑

叶府后院的湖中庭中,落子之声远远传来。身穿桃色衣衫的姑娘两手各持一子,相互博弈。

棋盘突然被遮住,叶沁兰满脸愠怒地坐在叶沁梅对面,看着风轻云淡的大姐姐,咬牙切齿。

“梅姐姐,你知不知道赵夫人给你找的那公孙,其实又是一个……”她绞尽脑汁搜不出合适的形容词,“贱人。”

叶沁梅含笑推开叶沁兰的手,将棋子放入盘中。

“听这口气,二妹妹替我去打探了一番?”

叶沁兰想起她看到的那番云雨就恶心,招手在鼻尖扇动,想要抹去那股子的胭脂味。她歪着脑袋端详不怨不怒的叶沁梅,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是一脸平静。

“大姐姐,你不生气吗?这男人花钱买名声,在家里却放纵不堪。不仅如此,他欲与叶家结亲,却毫不在意你。”

叶沁梅温柔微笑,从衣袖掏出一颗糖丸递给叶沁兰。看着二妹妹一脸怨愤含在嘴里,开口。

“你知不知道,神官给我前半生的判词是什么?”

叶沁兰一愣,就听对方笑答道:“遇人不淑。”

四个字,让叶沁梅的前半生都尘埃落定。

梅姐姐性子温婉,不招惹是非,加上她家境又好,能决定她半生的,也只有所托何人这一点。

叶沁兰瞠目结舌,差点没把棋盘掀了。

“不是吧,就因为神官的一句话,所以你就不把你终身大事放在心上。行,就算你遇人不淑,只要你提出来,母亲也会替你退了这桩婚,你不可能真嫁给一个无情无义无德的男人啊。”

“大哥哥已经够让母亲发愁了,我总不可能也在叶府当个老姑娘吧?”叶沁梅微微笑,捂唇。

她今天袖子的式样是水袖,长袖自然下垂,随风轻动。在叶沁兰眼里,叶沁梅的言行和她仿佛两个世界。如今大姑娘及了笄,头发被全部挽起,她更觉她两之间再无相似。

“姐姐,你认命了?”她迟疑地说。

叶沁梅轻叹一声,抬手敲了敲叶沁兰的额头,嗔怪:“我相信神官给我的判词,可不代表我一定会忍气吞声。家里二妹妹脾气火爆,我的婚事少不了操上几分外人心。我从一开始,就没做加入国公府的准备。”

“大姐姐,那边都计划着结婚了,你不会真要嫁过去吧?那这‘遇人’可不是误打误撞,而是大姐姐你自愿的。”

叶沁兰锁着眉,对叶沁梅的说辞不甚满意。

“神官判的是命,不是劫。”叶沁梅笑道,“我身处深闺,对男子不甚了解。若我嫁人,自不会像兰儿这般挑三拣四,正因如此,我才会有‘遇人不淑’的可能。与其说神官给了我一个不幸的预言,不如说他推演我的生活给了我一种可能。”

“对于大姐姐,难道还有第二种可能?”叶沁兰已经察觉了前厅的动静,想必是叶壑已经回来,商议对亲。她为避口舌,只得先行离开。

叶沁梅嘴角含笑,安排不念送人。用捻起一枚白子,下在棋盘上。

遇人不淑,如果嫁人,必然丈夫品行不堪,这是天道给她的命。但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天道这一道。

她手在棋盘上一撸,转眼间黑白二子位置变换,叶沁梅操纵着手中的灵力,嘴角渐起满意微笑。

不久,接头有消息传出,吴国公公孙成了废人。尽管国公府极力否认,但这消息仍然一传十十传百。

叶府本就对这公孙厌恶至极,听闻消息,欢天喜地把这婚退了,准备为叶大姑娘另寻两人。

别人家的姑娘怕名誉受损,可叶家人不怕。京城未婚而失身的灵师还被人抢着要,实在不行叶沁梅这六星灵师的身份一揭,叶家这门槛估计都要被踏破了。

盼春四人一脸八卦地来找叶沁竹,汇报她们得到的小道消息。

原来这吴国公特地找了数百个托儿在叶府周围晃悠,逮着机会就说公孙的好。

在提亲前,吴国公孙和一丫鬟有染,到现在丫鬟已经是十个月身孕,马上就要生了。

为防止有人泄露,吴国公特意把丫鬟弄到别庄养着,打算等孙子成婚后在接回来。

“这吴国公还真是不知好歹,大姑娘是六星灵师,依我看,这公孙应该入赘才好。”盼春激动地不停叨叨叨,义愤填膺的神态逗得叶沁竹笑个不停。

如今闹得这一出,让这孙子丢尽了脸,不管废人之说是真是假,起码这名声算是毁了。

“坊间都传,这吴国公孙欺上瞒下,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才派凤凰去揭穿他的龌龊行径。”盼夏递上点心,笑盈盈地看着叶沁竹逗弄新买的木架上的一只鸟儿。

这鸟儿浑身金黄浴火,麟前鹿后,蛇头鱼尾,龙文龟背,燕颌鸡喙,妥妥一只缩小版的凤凰。

盼夏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差点惊呼出声,被叶沁竹眼疾手快堵住嘴。

受到兽石的影响,这鸟儿平日可以化出比自己小许多的分身待在外界,叶沁竹知道它一个人烦闷,也干脆给它弄了个我,拿它当宠物养。

“眼下那公孙正在闹腾,希望别出乱子。”盼秋理完了清玉轩一个月的账目,递给叶沁竹。

叶沁竹接过本子翻动,随口与身边人闲聊:

“我有一点不清楚,既然大姐姐是灵师,那为什么吴国公孙对大姐姐并无尊敬,反而有些高傲?”

“三小姐有所不知。”盼春拿着叶沁竹摘的灵果喂鸟,虽然鹓鶵和叶沁竹的相处模式各种不愉快,可在外人眼里却是只名副其实的乖乖鸟,“大小姐是灵师这件事,老百姓知道的不多,想来那公孙平日荒诞,自诩三星灵师,没怎么关心其他人。”

叶沁竹勾唇,翻动书册。盼秋果然对此经验颇丰,自从叶沁竹恢复如初,罗氏的嫁妆、叶家给叶沁竹的月俸都被赵夫人送了过来,盼秋将这些物品理得井井有条,让叶沁竹很是满意。

“小姐,有灵师进入叶府了。”清棠一直闭口不言,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能布置结界,起码是七星以上的灵师。宁国虽然盛产高阶灵师,可七星以上的,叶沁竹两只手就能数出来。

六星和七星的区别,就是六星还是普通人,而七星就有资格成为大祭司的存在。在宁国人的九个等级中,普通灵师是第五等级,而大小祭司则是二等。

吴国公请不起这样的灵师,而叶家也请不起。若不是清棠受叶沁竹吩咐,一直让自己的灵力在叶府四周游荡,绝对发现不了入侵的痕迹。

叶沁竹合上书册,起身前往叶沁梅所在的湖心亭。

男人鬼鬼祟祟翻墙,通过走到接近叶沁梅。姑娘结束对弈,正倚在柱上小憩,男人双目通红,冲着姑娘所在扑了上来。

第二十九章·好人叶沁竹

当叶沁竹看见男人时,男人只差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梅姐姐。

她张嘴欲喊,声音却被自己半途截住。

她记起在修炼室见到叶沁梅时,叶沁梅爆发出的六星巅峰的灵力。

按照常理,叶沁梅肯定已经发现了这个男人,她没有动作,自己也没必要去吃力讨好。

当男人碰到大姐姐衣裳的一瞬间,叶沁梅的那双清眸忽地睁开,叶沁梅保持着斜倚的姿势,手指微抬。

灵力从指间涌出,把男人拴在原地,捆得严严实实。被绑的男人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一向柔柔弱弱的叶大小姐竟然是名灵师。

而且还是高阶灵师。

“好你个女人,竟是假装柔弱来骗婚!”他破口大骂,“我原想你是个识大体的,我自会宠你。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贱人!你就算与我成婚,我也一定会要你好看。”

叶沁梅水袖轻甩,仿佛在看一场前所未有的好戏,灵力化作的绳子在此时挥出,带着吴国公孙绕了个长圈回到原地。

被绑的男人晕眩作呕,叶沁梅看着那副模样紧皱双眉,伸出一根手指戳向男人。

“大姐姐!”见识到叶沁兰的莽撞,叶沁竹心有余悸,连忙喊。

叶沁梅睡颜惺忪地抬头,冲着叶沁竹一笑,缓缓松开了手。

“三妹妹来啦?正好,这儿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麻烦你了。”

被绑的人正是恼羞成怒的公孙,叶沁竹歪着脑袋左瞅瞅右瞧瞧,把公孙的狼狈样瞧了个遍,高高在上地俯视着男人问话。

“小朋友,这么急吼吼的来,你家人想必不知道吧?”

公孙紧闭嘴唇,做出宁死不屈的模样。叶沁竹正待继续,叶沁梅微微一笑,朝着大丫头不念挥了挥手。

“不念,去请二小姐来。”

看着自家大姐姐了然的笑容,叶沁竹忍不住莞尔。

叶家人都知道,对付特定的人,还需动用针对性手段比较好。

不念应声而去,不一会,叶沁兰得知消息气势汹汹赶来。

公孙只看见一名娇艳欲滴的女子满脸嗔怒,正心驰神往,却感觉胸口一痛,身体便像只皮球摔进了湖里。

不知是不是巧合,这美人儿踢的地方,正好是之前那个混账小厮踢的位置。

叶沁梅勾起手,将公孙再次绑住浮在水面,让他不死不活地悬着。

吴国公孙刚想再次开骂,就有被浸入水中,成了乌龟公孙。

对付这种男人,果然还是要靠能动手就尽量别动口的二姐姐。叶沁竹把面部肌肉绷紧,让自己不要笑出声。低头看着湿漉漉的公孙,没事人般继续问话。

“公子出门,到底是谁允许的?”

“我自己翻墙出来。”公孙彻底怂了。被三个美人凝视本是人间一大美事,可现在他不仅感觉不到愉悦,甚至感到了难言的恐慌。

看来吴国公还没老年痴呆,知道有些事绝对做不得。

可惜这孙子实在不给长辈补牢的机会,专注于给家庭补刀,叶沁竹制止了想要再补上一脚的叶沁兰,温和地笑着。

“公子来找长姐,意欲何为?”

“我想让她以为自己是我的人,然后……”

“公子想让自己有面子,是吗。”

“……”

少女嘴角形成弧度,双眸亮晶晶的,这本是一幅极美的图画,可公孙感觉不到半分美意。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叶府门前聚了不少人。一名貌美丫鬟站在门口,指着跪在地上,满身是水的男人大骂。

“好一个吴国公的公孙,竟犯下此三等大错。

其错一,欺世盗名。明明是风流客,却装作痴情郎,取信于赵夫人,诱使叶大小姐与之成婚。

其错二,沾花惹草。院里养着一丫鬟,身下用着一婢女,却依然寄情叶大小姐,甚至翻墙,企图逼迫大小姐。

其错三,目无尊长。家里出了这等龌龊事,此人不仅不闭门思过,甚至再度出墙,抹黑宗师。吴国公若是知道,不知如何做想。”

叶沁竹躲在门后,一边吩咐小厮去通知吴国公,一边听着盼春言之凿凿的叫骂。叶笙站在她身边,一脸厌恶地看着门外的男人,转头却笑着调侃叶沁竹。

“还真是没想到,我三妹妹竟如此心善。”

本来街头巷尾都传遍了公孙不举,经过这样一闹,这一传言不攻自破,公孙又在口头上成为了靠谱的好男人了!

叶沁竹耸耸肩,满脸自豪。

“我这个人一向圣母,纵使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我也会尽可能保全他。”

就算他真半辈子都做不成男人又如何?他在别人眼里还是个正常男子,叶沁竹自觉自己是多么的高尚。

不仅如此,叶沁竹的药水只会在十年内有效。如果小巷的人所言属实,那公孙会在十年后重新恢复。叶沁竹自认问心无愧,不仅帮助公孙的两个女人在百姓面前现身,还未损害公孙一丝一毫。

剩下的事,叶沁竹都是陆陆续续从清棠那儿听说的。

和公孙一起被发现的丫鬟成了妾氏,偏院的丫鬟生了个男孩——在国公府的人眼里,这可是公孙唯一的孩子了,于是被抬至正妻之位。

吴国公本人也不好受,被叶壑当庭参了一本教孙无方。叶老爷子何许人也?舌战群儒者是也,今日冲冠一怒为闺女有何所惧?

又有非太子党的大臣趁火打劫,欲将火引到太子身上。长陵王的手下挺身而出维护太子,两人大战十回合。

皇帝大怒,狠狠痛斥双方,剥掉吴国公公爵之位,离京外放。

吴国公离京之时,成百上千的百姓聚集,曾被欺凌却不敢声张的人拍手称和。吴国公孙和他的一妻一妾被一路骂出京城,好不快活。

虽然有人企图诬陷太子,但这件事的结局太子并未受罚。

清棠虽然消息灵通,但并不是讲故事的好手,叶沁竹听得不舒服,干脆跑去茶馆找说书人听。

那茶馆的说书人认得她,乐呵呵地问另两人怎么没来。

叶沁竹说他们本是偶遇,如今就她一人。

“我看那,是知道了叶家三小姐确确实实是个傻子,不敢来咯!”说书人摸着自己的一字胡,朗声说道。

叶沁竹敷衍地点头,找了处好位子坐下,听着说书人讲前吴国公的那些传奇。

果然清棠讲故事的水平差了点。你瞧这换一个人,体会出来的意思就完全不同。叶沁竹津津有味吃着茶点,听着自己干的事从别人嘴里说出来。

出了茶室,叶沁竹仍然意犹未尽。直到姑娘的哭喊声从添香楼外的街道上传来,吃饱喝足的少女才止住脚步。

第三十章·都知汀兰

一群人聚在添香楼议论纷纷。

添香楼门前站着一红衣小姑娘,惨白的脸上满是泪痕。

她抱着酒楼的柱子,瑟瑟发抖,脸上的妆容哭花,胭脂水粉混成一团。

门外站着的男人脸上带着无奈与纵容,见此情景只是缓缓伸手,试图把小姑娘拉出来。

小姑娘尖叫地甩开他的手,一把他手中的文书抢过来,疯狂摇头。

“不,我是不会走的。除了李郎,谁也别想带走我!”

听到另一人的名字,那男人脸上平添一丝怒意。

但他刚张口,突兀传来的声音就打断了他的话语。

“这是怎地?宋公子,四娘的卖身文书已经给你了,为何在此迟迟不去?”

从酒楼走出的女子轻纱遮面,富有标志性的形象惹得周围一阵惊呼。

“汀兰姑娘。”门外的男人面露难色,向走出的都知拱手道,“我正准备接四娘走,可我们之间有些矛盾……”

“汀兰姑娘,我不走!”红衣姑娘声嘶力竭地大喊,“事实真相我还未查明,我这一走,就永远不会查明了!”

“你究竟想怎样?”宋公子终于没能忍住心头的怒火,上前想要强行带走四娘,“我告诉你,你的李之初早就把你忘了,你在这里假清高,没准他还在哪里快活!”

他话音刚落,四娘的眼泪就下来了。她愤愤地怒视着宋公子,从头上去下一根金簪,二话不说往自己的脖颈刺去。

一声脆响响起,金簪落地。

四娘的手腕被擦破了皮,忍不住松开握利器的手。汀兰几步上前,将一颗石子踩在地上,又把四娘互在身下,目光柔和地望着宋公子,歉声说:

“看起来,强行让你带四娘走会闹出事,与其这样,宋公子还先请回。我,再开导开导四娘,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在四娘试图寻思的那一刻,公子哥已经脸色煞白。加上汀兰的劝说,他虽有老大的不情愿,也只能点头应下。

从添香楼又出来几个小厮,陪着笑脸驱散看热闹的行人。

一时间,人们作鸟兽散。

汀兰松开四娘,转向迟迟没动身的一人。素雅的少女面露微笑站在热闹的街区,手中捻着几枚石子。

“刚才多谢姑娘。”汀兰施施然一礼,面纱下的面孔娇媚生姿,“姑娘若是不介意,请来添香楼小酌片刻。”

进入这座豪华的酒楼,汀兰在二楼要了个包间。

叶沁竹坐着,四娘站着,汀兰袅袅婷婷走进,摆了盘点心,坐在叶沁竹身旁。

“说吧,为什么要反抗?”汀兰的目光顿时凌厉,直扫向四娘瘦弱的身体。

四娘咬着嘴唇,不知如何开口。

“这不是明摆这的吗?”叶沁竹替四娘说话,“这位四娘子心念旧人,可无奈旧人将她丢弃,一新人爱慕四娘子,欲替其赎身,可四娘宁死不从,一心只想再见李郎。”

叶沁竹的表情三分讥笑七分怜悯,一双招子更是若有若无瞥向四娘,把四娘的脸看得红一阵白一阵。

四娘拼命摇头,连连辩解。

“不可能的,李郎是不会抛下我的,他根本不知道我被卖到青楼,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来救我的。”她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神情,表情空洞地喃喃自语。

叶沁竹只觉汗毛倒立,汀兰见她不适,示意四娘住口,缓缓解释道:

“四娘是被人贩子卖到这里的,她清醒之后哭着寻思,我便向她解释我可保她清白。自此之后,她日日待在酒楼,今有一男人想要赎她,不料她却撒泼耍赖,只想待在添香楼。”

“和她说说吧。”汀兰伸出玫红色指甲的长手指,指了指四娘,“能阻止你寻死,想必是个有闲情雅致的姑娘,或许能听听你的申诉。”

四娘不哭了,把身体贴在墙上,抽抽噎噎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

她和李之初的家乡在襄阳,李之初寒窗苦读十载,进京赶考。

今年年初,襄阳被安国军队攻打,她父母不忍她受累,用尽家财将她送出城。她千辛万苦来到京城,还没歇下来,就被人贩子拐走,卖到了添香楼。

她身处青楼,一门心思希望李郎来救她脱离苦海。可李郎没等到,到等来了同乡宋文轩。

宋文轩比李之初提前三年来京,少时与四娘相识。得知四娘落难青楼,屡次想帮助四娘,可四娘铁了心等李之初,日日不停寻找,把宋文轩置之度外。

“我和李郎情深义重,他不会丢下我的。”四娘下意识去看窗外车水马龙的场景,嘴角泛起微笑,“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这位李公子,放榜时恰好在孙山之位,也是今年的一名进士。”汀兰含笑补充,凝视着叶沁竹同样含笑的眸子,“这位姑娘,您说那公子是真被公务缠身,还是铁了心做个宁国陈世美?”

叶沁竹看见了深藏在汀兰眼眸里的笑意,当下抿嘴。

“是真是假,把这个人引出来不就得了。汀兰姑娘身为都知,难道没认识些大富大贵、对这位李公子有吸引力的人?”

汀兰咯咯一笑,安排四娘出去。待四娘离开后,女子调整了坐姿,凑近叶沁竹。

汀兰未被遮掩的双眸如含秋水,流光婉转。她的手在叶沁竹的下巴上撩了一下,迅速藏在身后。

“姑娘的嘴巴,很像我的以为朋友。”她笑言,“不知姑娘,可是姓叶?”

叶沁竹神色不变,反问:“何以见得?”

“只是觉得与那位公子如此相似的人,只可能出自同宗。再加上叶成功只有叶壑一子,姑娘的身份,想不被猜出来都难吧?”

叶沁竹有点想笑,怎么今日遇到的一个个都能一眼把自己认出来。

杨卿鄀靠的是阅女无数,而汀兰姑娘估计就是因为那个常常在这附近消失的大哥哥叶笙了。

“叶家三小姐,叶沁竹。”

“你是因为知道我的身份,才请我进来的?”叶沁竹默认了汀兰的猜测,继续反问,“也就是说,你对四娘并不上心。”

“怜悯之情有,义愤填膺全无。”汀兰摘下面纱,那张艳丽的面容照得厢房分外亮堂。“如此女子,本该让她自生自灭。可谁让我今个碰到了贵人。”

“三小姐不仅人美,还会路见不平出手相救,甚得我心。”

“非也非也。”叶沁竹有自知之明地摆了摆手,“说来惭愧,我发现大哥哥每次都会前来添香楼,想借这个机会混入,不想却被汀兰姐姐逮了个正着。”

第三十一章·试探

汀兰想知道叶沁竹的模样,叶沁竹想知道大哥哥的行动,两个各怀心思的人撞在一起,倒是有趣。

“若是往日,我早就叫宋文轩把四娘领走。可既然托四娘的福让我见到了叶三小姐,我倒想帮帮她。”汀兰笑得花枝乱颤,“不知叶三小姐意下如何。”

汀兰认识叶笙,两人似乎还是熟识。但叶沁竹不认为叶笙每次来青楼真的是为了男女之欢,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或是再密谋什么,又或是已经加入了哪个组织。不管怎样,眼前这个都知当然和大哥哥交往密切。

想到这儿,她配合着汀兰的说辞,应下了这个邀请。

“可惜大哥哥没有一官半职,不然,汀兰姐姐到可以要求大哥哥出马。”叶沁竹故作惋惜,先发制人。

“那还真是……”汀兰不落套,配合小姑娘,“可惜我在添香楼也不认识什么大人物,如果叶三姑娘觉得在添香楼能找到合适的人选,不如叶三姑娘先做个表率?”

她向门口伸出手,请叶沁竹身先士卒,自己找人问。

叶沁竹为难地皱眉,眼巴巴地瞧着汀兰。

“汀兰姐姐,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直接叫人多不好意思。这样吧,我负责挑人,麻烦汀兰姑娘前往交涉。”

汀兰不再推辞,依言打开了门。

叶沁竹探出脑袋,搜寻着她认为合适的身影。

突然,一抹白色的身影印入眼帘。

明明是个谪仙样的人儿,却出现在这尘世中,叶沁竹眼里的少年在推杯换盏的场景中显得很是扎眼。

这样的人,出现在添香楼,莫不是有其他企图?

再者,他曾在萍水相逢时救过她,证明他心不坏。而叶沁竹也在吴国公的寿宴上见到过此人,侧面反应出了他的身份。

她伸手一点,向着汀兰眨了眨眼。

汀兰戴上面纱,再叶沁竹的目光中走出厢房,接近那位白衣公子。

“王公子。”

白衣少年转过头,不解地看着汀兰。汀兰福身表示歉意,同时解释了她前来的目的。

“有个姑娘想要见您,不知您是否愿意一见。”

少年郎疑惑神色渐消,看着汀兰身后迅速回缩的人影,微微一笑。

“既然姑娘盛情邀请,那么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叶沁竹缩回房间,小声叹息。

找不出异样,两人的交流显得陌生而疏远,全无之前认识的痕迹。

莫非汀兰戴面纱的动作是个暗号?可添香楼的都知一直戴着面纱,她自然不能强行要求别人摘下。

直至白衣少年推门进入厢房,看见曾有一面之缘的女孩正凝神看着脚下,叶沁竹都没感觉到他的进入。

汀兰合上门,站在门外的走廊上,趴着栏杆休闲地观赏着添香楼楼内的景致。

叶沁竹等到少年落座后才猝然惊醒,汀兰已经出去,独留他们二人。

“先前那次在兽岭,多亏公子相救。我这一次来,是为了答谢公子救命之恩。”叶沁竹看着少年,如是说。

“无妨,举手之劳罢了。”少年轻笑。

“相见即是有缘,我姓秦,不知可否请教公子名讳。”

这句话基本是废话,叶沁竹心里清楚。她不愿以真名示人,也不见得对方会交代自己真实姓名。

“我姓王,单名一个钰字。”这种名字,只是到时候方便称呼罢了。

“原来是王公子。”叶沁竹微笑点头,随后换上一副忧思的神色,“不知王公子…是否有什么亲朋,可以探寻京城一个进士的下落。”

少年苍白的脸色变得凝重,思考颇久后轻吐一口气。

“姑娘可是为那四娘的事忧心?”

叶沁竹点了点头,将我见犹怜的少女形象发挥到极致。

“实不相瞒,在下是三皇子的门客。探查进士下落这事,我无能为力,但若是三皇子应允,我倒是可以助姑娘一臂之力。”

他站起身,向着叶沁竹行了一礼。

“既然姑娘相求,王某不能拂了姑娘的好意。王某愿做尝试,姑娘要是相信我,三日后再来此处,我定给姑娘答复。”

“那位进士,何许人?”

他的笑容温润,如一块美玉,好看得让人无法拒绝。

“李之初,襄阳人。”

叶沁竹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直到少年离去,她都没法探到一丝一毫他的底细。

她无知无觉,倒是外面两位很有可能在一进一出间已经交流了情报,把她查得一清二楚。

叶沁竹只觉控制得好好的灵力又开始波动,她深吸一口气,将乱窜的灵力重新理顺。

汀兰和少年擦身而过,正托着腮打量叶沁竹。

“怎么样,查到点什么?”

她的手腕套了数只手环,随着她的甩手叮叮当当很是好听。

“三日后,我一定能获取想要的情报。”叶沁竹狡黠地眨眨眼,回了句没有实质性的内容。

汀兰进来时,手机拿着一壶酒,两杯酒盅。她笑盈盈地和叶沁竹对饮,彼此心知肚明地试探着。

吴庸诧异地看见少年不多时从添香楼出来,正待询问,却见少年抬手制止。

“帮我查一个人,吴庸。”

“公子,裴大夫和汀兰姑娘都不在吗?”吴庸询问,他不太理解,为什么公子刚进去没多久就出来。

既没有汀兰的挽留,也没有裴大夫的试药,他有些担心是否发生出乎意料的事情。

“今天突然有不速之客造访,我去见了她就回来了。”少年即使停止了吴庸的想象,“那个人叫李之初,我记得发榜他在末位,他为此高兴了三天三夜。”

吴庸应下,却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公子,今天的不速之客,可需要我去除掉。”

“你要是杀了她,你一定会被汀兰记恨的。”少年笑着摇头。

那姑娘,怕是来找哥哥的叶家三小姐,叶沁竹。

三日后,叶沁竹准时来到添香楼。

那少年已经在厢房等她,他今天没有再穿白衣,可叶沁竹先入为主,依旧觉得他气质超群。

“李之初,襄阳人士,安平九年进士。中榜后喜悦异常,大闹京城三天三夜,此后一直留恋于权贵。

他同乡人说,李之初和陈四娘的确情投意合,但并未成亲。即使李之初真抛弃四娘,大宁刑律也无权处罚他。”

读完他的信息,少年提醒叶沁竹。

“我并没有说要惩罚他。”叶沁竹反而微笑,“我只需要他和四娘对质,破了那傻女子的白日梦即可。”

第三十二章·升星

夏季晌午,日光闪耀,温度正好。

笔尖沾染墨水,少年将毛笔搁在砚台上,轻抖墨迹未干的信纸,将它交给叶沁竹。

上面以杨卿檀的口吻,诚恳地赞美李之初的优秀,精准传达了三皇子对他的倾慕之情,热切表现邀他来此一聚的想法。

若说眼前这个人冒充三皇子的门客,能如此大胆地用三皇子的名号,怕本身和三皇子交情亦是匪浅。

叶沁竹把信封好,交给汀兰。

汀兰娇媚一笑,扭身遣了人去李之初住的客栈送信。

李之初接到这封信,欣喜若狂,想着自己苦熬多日终于能熬出头,当下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件高档的锦袍,根据信上写的时间兴致勃勃地来到添香楼。

添香楼的掌柜认识这男人,虽然他上次赊的账还未结清,但今时不比往日,他恭恭敬敬地把李之初迎到了二楼的包间。

李之初进门,正打算作揖,身体却当场僵在原地。

房间里芳香扑鼻,烟雾缭绕。

宋文轩站在窗边,背对着李之初。

“宋兄?”李之初不禁疑惑,“三皇子呢?”

“什么三皇子。”宋文轩冷笑着转过头,“我废了好大劲,可算把你约出来了。”

李之初眉毛拧在一起,寒声喝问:“宋文轩,你可知冒充皇族是大罪?你自己没办法把四娘带出青楼,可别把罪行扣在我头上。”

或许是阳光太过刺眼的关系,宋文轩的脸在李之初的眼中突然扭曲。

炉内的香烧的更旺,袅袅青烟堆在像是要把两人吞噬。

“这么说,四娘在青楼的遭遇,和她一直在等你,你都知道?”

“就算不知道,也能想象。”李之初烦躁地扯了扯身上的锦衣,怨恨自己居然不调查清楚就花去了仅有的钱财,“那么一个姑娘家家跑到京城,为难她了。所以我不是让你来接她走吗?也算我对得起她。”

“她不愿走,她想让你来接她。”

“钱,她可以出,你不用担心……”

“停!”李之初举起手,打断了宋文轩的絮叨,“你想想,一个女人从襄阳跑到京城,又投身青楼,这身子怎么可能还干净着?再说,我现在堂堂一新科进士,接了一个来路不清的女人回来,难免落人口舌。”

“所以,你们在故乡的那些山盟海誓都不做数了?”

“我说宋兄,你今天怎么关心起我来了?”李之初不耐烦道,“当初提议帮我拜托四娘的是你,现在想劝我挽回四娘的也是你。

宋兄,我知道你爱慕四娘,今个我把话说明白了。四娘,我已经不要了,让她沉沦烟火,还是和你一起举案齐眉,你自己选吧。”

烟雾像是饱涨带了一定程度,整个房间混沌不清。

李之初察觉不对劲,刚想退出房间,房间的大门砰的一声被打开。

一名绿衣少女站在门外,抬手将一捧清水撒在李之初脸上。

当李之初清醒后,烟雾消失了,少女依然盈盈笑着看着他。

少女背后,站着神情痛苦的男人。

李之初惊诧回头,坐下窗沿上垂泪的红衣姑娘映入眼帘。

那像花儿般娇嫩的女子,不是陈四娘是谁。

“好了,现在真相大白了。”

绿衣少女拍手称庆,站在李之初和四娘中间,笑盈盈地问四娘道:“姑娘,如今还有什么挂念的。”

汀兰还真是什么都有,竟然能拿出注入灵力后营造特定幻觉的熏香。

这种熏香哪来的?怎么调?叶沁竹盯着那烧了一半的香炉,不自觉打起了寻找制药者的主意。

陈四娘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坠落,溅在她那身鲜艳的红衣上。

她的目光略过李之初,又扫过宋文轩,锁定在两个衣冠禽兽中间的空隙。

“李郎,你背信弃义。”

“宋文轩,你乘人之危,”

她已经流不出眼泪,痴痴地看着两人。以及走上前的少女。

“好了,你心愿以了,收拾行李回去吧。”

叶沁竹冲陈四娘伸出手,准备带着这个天真的姑娘离开。

倩影从她的眼中划过,从窗口消失。

宋文轩发出一声惨叫,疯了似地冲上前,试图拉住跳下添香楼的陈四娘。

叶沁竹的灵力从掌心迸发,试图抓住下坠的四娘。

五星的灵师虽然可将灵力幻化成有型的固体,但却无法像七星灵师那般拧成绳子自由操控,再加上四娘的行为出乎她意料,她终是没来得及。

陈四娘的后脑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的血花。

添香楼下议论纷纷,为突然出现的尸体惊叫不已。

李之初浑浑噩噩站在门口,眼中突兀地闪过他还是少年时在襄阳城发生的一幕幕。

有四娘的一幕幕。

宋文轩眼球突出,手上青筋暴起。他觉得心头火乱窜,迫切需要发泄无名之火。

身边刚好站了个紧皱双眉的女孩,他挥拳变打向她。

叶沁竹吓了一跳,刚要格挡,却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混乱无序,在娇小的躯壳内到处乱窜。

她到底不是冷血之人,虽然之前她以旁观者的视角清清楚楚看透了三人的本质,在四娘跳楼时她的内心仍受到了莫大的震动。

夫大于天,爱广于地。以四娘为代表的普通女子,莫不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卑微地活着?

少女的掌心勉强结出一道屏障,本人被宋文轩一个普通人打得倒退几步。

“吴庸。”

有两人出现在门口,伴随少年一声令下,黑衣男子如箭离弦冲向宋文轩。

但叶沁竹的速度比他更快。

在挨了第一下后,她体内的灵力就像是找到了突破点,平日里炼化各种灵草灵物积攒的灵力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在拍出那一掌时,她身体里的灵力不断地消耗,又被不断地补充。挡在五星与六星间的栏板隐隐松动,最终被灵力突破。

当宋文轩口吐鲜血倒在窗边,叶沁竹身体里的灵力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重新开始了在全身有条不紊地游走。

叶沁竹一直觉得,升星不仅仅需要足够的灵力,现在她有点模糊的概念。

所谓升星,其实是调整灵力游走的方向,需要灵力的消耗和补充同时进行。

这种条件在战斗中较容易触发,可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宋文轩一样手无缚鸡之力,放在和灵师的对打,她略一分神就足够致命。

吴庸见她没事,也就收了手。叶沁竹把自己的想法藏在心底,面色如常冲着帮她的少年点头致意。

“多谢。”

少年却是愣愣扶着门框,没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叶沁竹略好奇地走上前,试探着伸手在他眼前挥动。

那目光才僵硬地移了过来,少年低下头,怔怔瞧了她片刻,叶沁竹突地感受到脸上一热。

一口温热的血,喷在了她脸上。

第三十三章·恩

叶沁竹伸手拦住少年的腰肢,扶他靠墙坐好。

原本汀兰也在外面盯梢,但陈四娘跳楼后汀兰为了平息事端匆匆下楼,李之初明显被刚刚的突变吓傻,此时厢房里只剩她和吴庸还能自由行动。

吴庸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放进少年口中。

皱眉看了看屋内其余的一傻一伤,吴庸低头冲着叶沁竹喝了声:“照看好他。”

他一步窜到窗前提起宋文轩,又如拎小鸡般拽起李之初,把他们二人扔了出去,随后冲到楼下去寻汀兰。

叶沁竹有些哭笑不得,吴庸一直跟着王钰,对他的身体肯定比她更清楚。他现在把人扔给她,是当她是名医还是神仙?

她脸上的血还没来得及擦干,手心感知的起伏却愈加衰弱。

少年的手按着自己心口,痛苦地喘息着。他咳嗽一声,把嘴里的药丸吐了出来。

叶沁竹感觉他的呼吸越来越弱,一丝两气,最终在一声叹息后归于平静。伸手去探他颈动脉,已然停止。

她吓了一跳,再三确认后,额前的汗珠逐渐沁了出来。

就算她有丰富的野外经验,但她脑海中没有一种病症能和现在的场景对上号。

叶沁竹试着呼喊王钰,判断他已经失去意识。

她按着记忆解开少年的外衣,面对那如玉一样的胸脯却陷入犹豫。

要急救吗?可会不会弄巧成拙?

叶沁竹只觉得又回到了当初在兽岭,当看见大批灵兽冲向王钰的时候,她没有犹豫地喊出了声。

如果因为自己有所为害死一个人,她可能会内疚,会自责。

但若因为自己的无所为害死一个人,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吴庸下楼找到汀兰时,汀兰正和掌柜一起向在酒楼做客的官差解释情况,他着急上前把汀兰扯了出去。

汀兰陪着笑立场,还没来得及站稳,吴庸就架着她往上跑。

“他出什么事了?”能把吴庸急成这样,肯定是他的那位公子发生意外,汀兰忍不住拧眉,伸出玉指指向三楼的一间房。

“我一个人可能不够,你去把裴大夫叫来。”

吴庸点头,在二楼放下汀兰,飞奔去三楼。

汀兰急步走向包间,恨自己不是灵师,无法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叶沁竹确认王钰口中无堵塞异物,数着一分钟按下的次数,深吸一口气对着他的嘴喂了进去,如是重复数次。

少年口中的甜腥逐渐渗透到她口中,叶沁竹的嘴角随之染上了血色。

虽然他皮肤苍白,但身体却是火热,叶沁竹的嘴唇仿佛被火舌舔着,火烧火燎。

在少年的瞳孔缩小,睁开那双如墨般的眼眸子时,她再次贴上对方恢复红润的嘴唇。

她起身时,汀兰出现在门口。

叶沁竹理智地离开王钰,汀兰眉头紧皱,瞥了眼被吐在地上的药丸后,一张俏脸花容失色。

王钰平躺在地上,从大拇指上套着的一枚戒指里取出一颗丹药重新放入口中。

汀兰瞧着少年慢慢坐起身,竟有些站不住脚。

吴庸再次出现,连拖带拽拉进一个白胡子小老头。

小老头佝偻着身子,背着药箱来到王钰面前。一见他神智清醒,顿时骂骂咧咧甩箱子不干。

“这人不是还没死?叫我干嘛?”

叶沁竹瞥见王钰不动声色把地上的药丸收起,由吴庸扶着起身,向那老头道谢。

“得,既然你人没死,我在这儿也没什么用。”顾及有陌生人在,几人说的话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眼见老头要走,汀兰一把拉住把他推向隔壁一间房。

“大夫,行行好,我们这儿还有一个重伤患,他要是也死在我们添香楼,我以后可就没地方住了。”

等汀兰离开,叶沁竹正打算见好就收,却被一人拦下。

吴庸眼中杀气腾腾。

“你嘴角沾着什么?”他问。

叶沁竹摸了摸嘴角,沾下一缕血丝。

她心里知道是刚刚人工呼吸时粘上的,但既然王钰藏起丹药,说明他不愿让人知晓刚才发生的事。

若是说那是刚刚喷在她脸上的鲜血流入口中,倒也能瞒天过海。

叶沁竹抬头看了眼王钰,王钰冲她摇了摇头,转头喝退吴庸。

“吴庸,退下。”

吴庸不可置信地看着王钰满脸的不容置疑,牙关咬得死死的,使劲剜了眼叶沁竹,回身去追汀兰。

人去后,王钰的手覆在镶有纳石的戒指上,转瞬取出一条湿润的手帕,向叶沁竹递去。

在叶沁竹接过后,他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道: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当初你在兽岭救过我,这次就当我是报恩。”叶沁竹没有受他的礼。

“如此说来,我欠姑娘两次。”王钰微笑。他依旧面色苍白,让叶沁竹怀疑他是不是先天性心脏有疾。

但看他平日里的身手,应该不是什么不能自理的人,怎么发起病来这般虚弱?

但这么看来,当时叶笙火急火燎来找药,很可能就是给这名王公子的。

但婴草别的功能没有,只能辅助灵师调理体内的灵力,莫非王钰体内的灵力游走比她还要霸道?

能差点把主人逼死的灵力,也是一绝。

由于有神官的玉佩,再加上连续不断补充灵力,叶沁竹在五星三等时几乎感觉不到灵力缺失感。

升到六星后,她虽然依旧有隐隐不适,但却对不会像王钰一样生不如死。

“王公子的身体,可是因为体内灵力不受控制的原因?”她开口试探。

王钰一愣,旋即苦笑点头。

“这个是自小就伴生的毛病了。”他拭去嘴角的血迹,苦笑着喃喃,“还望姑娘不要介怀。”

他们隔壁,裴大夫给宋文轩定下了“死不了”的诊断扬长而去,汀兰吩咐小二煮点参汤吊着,只要不死一切都好办。

吴庸却忌讳那个半路杀出的姑娘,在汀兰悠哉悠哉开始描眉时忍不住开口。

“她见了那么多人,知道太多。”

汀兰悠闲地补完妆,放下眉笔,透过镜子的反射看着吴庸,朱唇上扬微启。

“你想杀了她?你家公子有一百种办法神不知鬼不觉送她见阎王,他没出声你却想先动手?”

吴庸面如寒铁,冷声喝道:“公子仁善,且由我替他挥刀。”

汀兰重新戴上面纱,却掩盖不住满脸笑意。

“吴庸,你要知道,这姑娘是你家公子的救命恩人,还是连续两次的救命恩人。”

吴庸的脸变得铁青,显然已经知道了什么。

汀兰对镜贴花黄,欣赏自己鲜艳亮丽的指甲。

“吴庸你这木脑袋,糊涂一世聪明一时,有件事倒真被你说准了。”

“什么事?”

“叶家三小姐沁竹,长得没我好看。”

第三十四章·大哥哥在做什么

洗砚进入了房间,大公子正有条不紊地写着给三皇子的回信。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凑上前,叶笙只能听到他细若蚊讷的禀告。

“大公子,添香楼出事了。”

“汀兰和裴大夫都不在?”叶笙的眼睛离开信纸,眉宇间呈现隐隐的担忧。

洗砚欲哭无泪,在叶笙直勾勾盯着他时身不由己吐出了汀兰信纸上的内容:

“三小姐在添香楼打伤了一个书生,汀兰姑娘让大公子前去领人。”

叶笙眯起一双凤眸,洗砚规规矩矩低下头呈上信纸,不敢看大公子眸中闪过的寒光。

“大公子,其实我觉得三小姐的能力很不错。如果三小姐坚持,大公子不如放她加入你们。”

“家国之事,岂是儿戏?”叶笙反问。

洗砚见大公子未生气,忍不住话多:“大公子,三小姐跟着你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三小姐能收了那只怪鸟,也能摆脱您安排的护卫。

我觉得,你可以带她认识一下汀兰姑娘,或许汀兰姑娘有办法照顾到三小姐……”

“她们已经认识了。”

洗砚惊讶抬头,见叶笙苦笑着合上信纸。

“你和汀兰是不是约好的?一个夸三妹妹有能力,一个夸三妹妹有容貌,使劲说她好话。”

洗砚瞠目结舌,感情汀兰姑娘不是来跟大公子告状的?

叶笙换上一件元色直裰,带着洗砚出府。

在叶笙匆匆赶来的这段时间里,叶沁竹却安然自若地稳坐楼中,捻着枚黑子和汀兰来往。

棋艺高者执白子,汀兰斜倚在几案上,指甲上的石榴花在棋盘上跳跃绽放。

汀兰姿势柔美,面前的少女坐得端端正正,全心全意应付棋盘上的局面。

“你倒是用心,就不怕你大哥哥来责罚你?”汀兰把叶沁竹逼到死局,调笑。

“姑娘如此喜欢我,想必为我说了不少好话。”叶沁竹夹缝求生,从层层包围中逃了出来。

白子步步紧逼,而黑子看似落于下风,却始终不亡。

叶沁竹和汀兰杀得天昏地暗,隔壁的吴庸被迫用灵力逼出了宋文轩因为叶沁竹的进攻而吸入体内的灵力。

灵力认主,若两灵师打斗,其中一人突破另一人的防御,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对方身体,那对方身体里的灵力就会伴着另一人的行定四处乱窜,由内而外打烂一个人。

灵师都扛不住的攻击,不用说普通人了。

有裴大夫在,宋文轩性命无忧,只要吴庸逼出灵力,他就能和门口傻傻坐着的李之初作伴了。

说开这人也是奇怪,明明口口声声厌弃了四娘,四娘死后却又失魂落魄,大声嚎哭。

汀兰心情本就低落,对李之初更无好脸色,吩咐吴庸把他扔到门外,等宋文轩一好,一起抬回文昌居。

吴庸完事后,裴大夫进屋检查,确认灵力全被逼出后往宋文轩嘴里塞了颗药丸,又把他骨折的地方固定好夹板。

他回身向吴庸做了个手势,吴庸会意,招呼了两个小厮把宋文轩抬了出去。

两小厮刚出门,就见一笑眯眯的男子跨过添香楼的门槛,和长辈攀谈。

两小厮知道叶大公子,虽心里惊叹今日汀兰姑娘的熟客都聚齐了,却鉴于木板上躺着的那人的前车之鉴,不敢惹事。

窗台上的风信子被穿堂风吹得不住摇曳,柔美的姑娘妆容艳丽,蒙面的纱巾已揭去,只留一张魅惑的容颜。

汀兰身体前倾,而竹子略后仰,叶笙进门时,两人齐齐转头。

汀兰笑容灿烂,叶沁竹嘴角勾起。

“竹子,前后跟踪我十数次,又自作主张参与府外琐事,胆子挺大。”

“木头,竹子乱来就算了,你还‘为虎作伥’,看上去还乐哉其中?虽然一死一伤不是你的本意,可事出在添香楼,你如何是好?”

“四娘之死,乃是其郁郁所致,宋文轩受其刺激跟着跳下,索性被我们所救,除多出骨裂外无致命伤。”汀兰落下最后一子,捧着脸抱怨,“叶三姑娘,明明你说自己棋艺不精,最后怎就反败为胜了?”

“大哥哥明知而不制止,我可否认为大哥哥默认了我的行为。四娘之事本身我无心,目的则是借此会一会汀兰姐姐。四娘赶千里寻郎,即使我不插手,她也一定会知道李之初始乱终弃,我虽然害她死亡,但我无罪。”

叶沁竹帮着汀兰收拢棋子,口中谦虚:“若不是汀兰姐姐让我三子,我恐怕真会被杀得片甲不留。”

“叶狐狸,我觉得你的三妹妹不错哦。”汀兰上前扯着叶笙的袖子,一脸的娇嗔,“怎么样?是不是该向她介绍一下我?”

“汀兰姐姐,大哥哥专程来寻我,我可是要和他还好解释。”叶沁竹嘟嘴,甩了甩自己内里淡黄色的水袖。

叶笙的目光游离在汀兰和叶沁竹中间,拦过汀兰的肩膀,将他们两的位置交换。

门开了又关,窗外的阳光来了复去,两人的影子闪了闪,便被吞噬进了阴影中。叶笙的负手站立,逐渐靠近叶沁竹。

叶沁竹坐回几案前,叶笙坐在她对面。两个六星灵师还不够建立结界,叶沁竹只能压低声音凑近。

“大哥哥,你和三皇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叶笙含笑。

“大哥哥和那位病气公子交往密切,而那人则可以假借三皇子的名号。”叶沁竹翻动棋子,兀自说。

“三皇子杨卿檀,明明在边疆抗击敌军,却被皇帝记恨召回京城。这样的人,我不相信他会粗枝大叶到任由别人使用他的名号。”

“想必那位公子,必是三皇子亲近之人,而偌大的京城,和三皇子密切来往的人屈指可数。逐一排查,我已经知道了这名公子的真实姓名。”

那个传说身体虚弱,留在京城治病的七皇子,杨卿珏。

叶沁竹没把话说全,而是定定瞧着叶笙。

“大哥哥,现在宁国内忧外患,你与三皇子这般密切,万一被当权者发现可大事不妙。”

“父亲忠诚,断不会允许你私交皇族,大哥哥,你私自行动,是在计划什么吗?”

假装沉迷烟花酒巷,终日不回,每次普通送礼都送些连大户人家都羡艳的物品,结识三皇子、七皇子,她的大哥哥,莫不是在暗地培养什么。

单从叶沁竹的视角来看,如今的皇帝宠爱太子,甚至略有些昏庸无能。

理性观察,为保宁国基业,拥立三皇族不失为一合理安排。

但执行这一计划的偏偏涉及到叶笙。

叶沁竹还记得那晚上执剑的男子,感性评价,她不希望那个每次都笑得意味深长的大哥哥踏入险境。

第三十五章·墨钦院

“大哥哥,我想参与。”

“大哥哥,抱。”

叶笙记忆中的少女永远伴着夏日的骄阳,带着灿烂的笑容,向他提出不可思议的要求。

“不行。”

叶沁竹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叶笙直接拒绝。

叶沁竹对自己的选择很好奇,从重生起,她对待周围的任何一人都混着真心和试探,但对这个大哥哥却总是感到亲切与信任。

就像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经完全相信了哥哥。在叶沁竹还没重生前,在她还是那个小傻子时。

叶沁竹身体的原主并无移情的功效,她想起罗夫人时反应也是了冷冷淡淡的,但她总觉得大哥哥与众不同。

“大哥哥,我都坐在这儿和你一对一商议,自然是对自己有信心。”叶沁竹循循善诱,“京城认识我的人极少,我有能力潜入公众场合不被发现。相比起我,不论是汀兰还是谁,都有被识破的风险。”

“你以为我们是几个人在过家家?”叶笙笑眯眯地反驳,“搜集情报,我自然有人选。”

“不仅仅搜集情报,兽岭、城镇我都有安排,三妹妹对于我来说并无用处。”

“再加上三妹妹不久就另有安排,我可不能擅自打乱父亲的计划。”

叶沁竹被叶笙接踵而至的话语唬地一愣,歪着脑袋看着叶笙。

叶笙伸手指了指兽岭的方向,眉宇间闪过笑意。

大哥哥一直这么暖意融融的笑着,他是真心或是假意,外人难以看出,但和他熟识的人却很容易识别。

叶笙心有城府时,他的眉毛是不会下压的。当他的眉眼间的距离缩短,他正在发自内心地微笑。

“兽岭的另一边有一个学院,横跨宁国与安国的地段。它叫墨钦院,院内的灵力是休懿大陆其他地区的数倍。

它相当于一个小国度,以招生的名义容纳不同国家的年轻人。

一般学生会在里面修炼三年,然后或长期留下或被带离墨钦院。而那些出来的人,自会得到灵值上的飞跃。”

“为什么它会有这么神奇的功效?”叶沁竹诧异,“是学院有高手的结界保护?还是内里有不知名的灵物?”

“不知。”叶笙将手指竖在唇间,悄声细语,“只知道墨钦院被一分为二,东边容纳学生,西边据说容纳神明。”

“神明?”叶沁竹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神官美极的模样,那样的人,的确可称之为神。

但神官终究还只是和神联络的人,那身为神明的人,纠结是何等的威风?

“是啊。”叶笙怅然,“但这终究只是传说,没人真的见到西院的真实面貌。只知道东院是休懿大陆人修炼的天堂,这次墨钦院开始三年一度的招生,如果我猜得不错,父亲肯定会想方设法把我们家的灵师都塞进去。”

叶沁竹猜得出来,叶笙如此说,他自是不会去。那样叶家符合条件的灵师只有二哥哥、她,以及梅兰二位姐姐。

她在上辈子看过不少玄幻小说,主角进入学院时少不了一番竞争,也需要防着有和她有私仇的人趁虚而入。

叶沁竹相信梅姐姐不会如此无聊,叶箫亦然。只是对她那擅长辣手摧花的兰姐姐,叶沁竹总有些警惕。

毕竟她没忘记,她醒来时找到的那支可以置人于死地的香,是叶沁兰的生母秦岚的。

危害她生命的人,不论她之后表现得多光明磊落,叶沁竹都不会忘记。

在她的估计中,宁国岌岌可危,被灭亡仿佛只在旦夕之间。

如果安国人企图攻打宁国,宁国立刻就会分崩离析,被粉饰的太平立刻就会被爁焱的战火覆盖。

这个时候,叶家也可能不复往昔,她需要足够的实力才能立足于世间。

墨钦院,她要进。叶笙的世界,她总有一天会进。

“知道了,大哥哥。”叶沁竹答应,仰起脸一副乖巧的模样,“但我想正式认识一下那位王公子和老大夫,可否。”

叶笙眯起了那双凤眼,整个人像只红狐蓬松的大尾巴。他伸手摸了摸叶沁竹的手,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不行。”

他探出手遮住叶沁竹的眼睛,不顾女孩唧唧歪歪的抗议扶着她往前走。

他走过了满面笑容的汀兰,瞪了眼以示训诫。汀兰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让他安心。

等叶沁竹重见光明,她已经被叶笙带上了一辆马车。她掀起窗帘,听见街上的人正交头接耳。

有三个字一直环绕在空中。

墨钦院。

“去墨钦院后,会三年见不到大哥哥了吗?”叶沁竹想起了墨钦院的简介,转头问询。

叶笙含笑点了点头,凝视着少女还未褪去孩童的稚嫩的面容。

“等竹子出来,竹子就十七了。”

墨钦院是完全封闭,为了防止出现内乱,宁国和安国以及其余零散小国都派遣皇室进入。

由于安国近期的大肆兴军,许多小国被吞并,那些国家的皇室也被就此架空。

因此,这一次的墨钦院不仅要以宁国为招生地招一批新生,也准备给东院的管理层换一换血。

而墨钦院的选拔也很任性,每一届都有不同的人作为考官。因此准备的考题各不相同,没人猜得出下一个考官的品性如何,出的题如何。

只有一点可以确认,所有的考官,都是休懿大陆的最强者都无法匹敌之人。

叶壑得知消息,立刻兴致勃勃地准备起来。叶沁兰本就对墨钦院寄予希望,听闻这个消息也是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叶箫和梅姐姐却是不闻不问的态度,费了叶壑老多的口水。

“大哥哥不去吗?”不念收拾行李时,叶沁梅和叶笙说着话。

叶笙摇了摇头,看见少女正偷眼看他。看到回答,叶沁梅苦笑着低眉,轻轻叹了口气。

与世无争者,或心中自有方寸着,大部分都将与墨钦院无缘。

叶沁竹独自待在清玉轩,对着盼秋给的账本逐一排查,查明无误后将清玉院委托给了春夏秋冬四姐妹,约定三年后回来检查。

她卖掉了自己所有的灵草灵物,换取了银钱,为进入墨钦院后的疏通做准备。

鹓鶵鸟被她好吃好喝供着,临行之日收进兽石随行。

叶沁竹踏出叶府大门,走上马车的那一刻,突然意识到这片大陆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向她展开怀抱。

进入墨钦院,没了尊贵的身份,人与人之间皆为平等。她头一次可以了解到完整的情报,探清各国的底细。

她头一次,预备走出宁国,走向大陆。

第三十六章·进入考试

车夫扬鞭赶马,马车上的少女四目相对。

叶沁兰不在,叶沁竹只能和叶沁梅共坐一车。

叶沁梅喜静,叶沁竹自有定力,两人安坐车中,倒相安无事。

叶箫与叶笙在另一辆车里,尽管叶壑磨破嘴皮,但叶笙仍以志不在修炼婉拒了父亲,气得叶壑吹胡子瞪眼睛,恨不得替儿子参加墨钦院的招生测试。

叶沁竹的马车从平坦的大道驶进坑洼的小道,之后豁然开朗。叶沁竹摘去玉佩后,能感觉到周围的灵力突地浓厚起来。

她不动声色,内心暗暗惊叹。趁叶沁梅抬手掀开车帘,她看见了帘外大片大片的垂丝海棠,以及在海棠花后半遮半掩的建筑。

当到达建筑物正前方,马车停下。叶沁竹踩着踏板下车,站在硕大的学院前宛如蝼蚁般渺小。

墨钦院前有两名长期任教的休懿大陆官员正在轻点人数,点到叶家时,发现叶家少了一个姑娘。

“叶家二小姐可在?”他们将消息上报给了大门正前方的一名华服青年,青年点了点头,在点名结束后,冲着人群高声喊。

他明明用力不大,声音听着柔和而无震慑力,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耳中。叶沁竹的周身都在对这一句话产生共鸣,身边的叶沁梅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那一天,叶家的姑娘第一次遇见休懿大陆上的神明,她们究其一生无法追赶的存在。

“在。”少女尖锐的喊声响彻天空,叶沁兰似乎无视青年展现的深厚实力,头戴面纱,一袭白衣,穿梭人群来到青年身前,“叶家叶沁兰,在此见过。”

青年表情温润,并无不快。但叶沁兰高傲的举动显然惹得周围人纷纷表示不满,叶壑更是有些发急。

墨钦院的教官的脾气世人从来摸不透,他们有谦谦君子,也有嗜血疯魔,许是今天这位脾气好,若是……

他还没来得及把叶沁兰拉回去,就听见院门传来一阵鼓掌声。

周围人呼吸一滞,叶沁竹更是瞪大了眼睛。

从里面走出的男人身形修长,肤色苍白,双眸如血,宛如地狱恶魔。

更让叶沁竹惊讶的,是那个男人身上穿的赫然是一件笔挺的西装。

墨钦院里的神,和她原本的那个世界有什么联系?

“很好,是个有骨气的姑娘。”那个男人恭敬向青年行了个吻手礼,转身看向叶沁兰。

叶沁兰被那双血红的眼睛盯得不自在,刚想开口,便觉得头顶一沉。

男人已经到了叶沁兰身前,他苍白的手按在叶沁兰头顶的斗笠上,轻拍几下。

“介于你如此嚣张,我就罚你一旦进入墨钦院,就无法摘下你的斗笠,做一道亮丽的风景。”

他向身后被清点好的考生一招手,背手进入考场。

“来吧,我是这次墨钦院的考官。”

叶沁竹能看出他穿的是皮鞋,判断出对方的外形似乎是爱琴海地区的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信息。

她与叶沁梅、叶箫回身拜别父亲和大哥哥,进入墨钦院。

余光中,叶沁兰进的斗笠就像牢牢黏在她头上那样,怎么扯都扯不开。

周围人见此一律噤声,虽然现在叶家二小姐丢脸,可好歹没发生伤亡,自己还是别自讨苦吃。

墨钦院大门后是一道长长的天梯,企图混入的低阶灵师在行到一半时便纷纷跌落,在极度惊恐中被灵师接住送回院外。

当叶沁竹走到一大半时,周围的人忽然全部不见,眼前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浮现的台阶也消失了,只留下漆黑一片的虚空。

她从手环里取出一颗石子,丢向黑暗处。石子打了个旋被反弹回来,接触到石子的台阶瞬间解体。

结界?

叶沁竹将灵力凝于手中,挥手将手中聚齐的灵力砸向结界,同时手指按在兽石上,召唤出鹓鶵。

在灵力被分散打回,准确无误地落在她原本所站着的台阶以及身后数十级台阶时,叶沁竹搂着鹓鶵鸟的脖子,在半空中满意欣赏着结界上产生的裂缝。

她松开鹓鶵鸟,挥手将其收纳进兽石。叶沁竹的身体笔直冲向结界,手掌成刀状,砍在结界上。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嗡鸣,叶沁竹像是突然恢复听觉的聋哑人,撞进了一座竞技场。

竞技场上方投射下一百个光圈,前方一块蓝色的投影正一遍遍播放竞技场的规则。

来到竞技场的,是最先破除结界并在台阶消失前出来的前一百人,这一百人之间需要区分出四十八墨钦院院生,八名院生中的精英。

在全员到齐后,规则便会消失,考官会给灵师们半分钟考虑是否自愿退出竞技。

退出的人会被取消资格,剩余人中被推出竞技场者出局,死伤不论。

当场中留下四十八人,竞技场会开起第一层防护罩,阻止院生被打出墨钦院或死亡。

当场中留下八人,比赛结束。

在叶沁竹前到场的人数寥寥无几,叶沁竹有足够的时间细细揣摩比赛规则。而当最后一人出现在竞技场中,比赛规则骤然消失。

还真是个任性的考官,叶沁竹挑眉,给强者先天条件,将那些实力不够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有人自愿退出吗?”男人靠在主考官的椅子上,懒懒地说。

他身边左右是不同现存国家的权贵,其中有宁国的两位皇子。

一位是七皇子杨卿珏,目光平静地扫视赛场。

一位是四皇子杨卿鄀,正瞪大眼睛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

男人环视一圈来到竞技场的一百人,虽然对于有些人来说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但在此时退缩显然是一个耻辱。尽管他做过警告,但无一人站出。

他咧开嘴,正打算宣布,有一名少女已经举起了她的手。

“我自愿退出。”

今年怪事挺多的,先有不自量力对那位天使大人败家子的无知娃娃,又有这位占了先机会自愿退出的姑娘。

或近或远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声音发出的位置,光圈撤下,一名蓝衣少女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下,镇定自若地步步向前。

她走进大门,向着高高在上的考官行礼,言语谦逊温婉。

“沁梅不喜争斗,如果这是今年的考题,我自愿退出。”

再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猛地释放出周身的灵力,空气中的灵力迅速上涨,让几个对她阴阳怪气嘲讽的人差点摔在地上。

这名灵师,已经到达七星。

第三十七章·狭路

叶沁梅在告诉她们,自己不是没有实力,而是真的不喜与她们争斗。

叶沁梅从九十九人中脱颖而出,走出竞技场大门。

上一秒,她还在那里,下一秒,她便无影无踪。

梅姐姐来这里,明明是抱有期待,却在最后一刻满足地放弃了。

大概是,她已经见到了自己想见到的人事物。

穿着与休懿大陆格格不入的装束的考官没给叶沁竹太多时间,送走叶沁兰后他继续等了会,见无人应答后将手举至半空。

“开始。”

他的手落下,竞技场的光圈全部消失。最后到达的几位院生身边的人趁着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将几人齐齐拍飞,砸出了竞技场。

其余院生则在场上四处游走,寻找看起来好欺负的院生作为突破点。

样貌柔弱的叶沁竹灵巧避开扑上来的一名壮硕灵师,探手拉住来者的衣领,同时四两拨千斤,挡住另外一名灵师把另一只手一送,两个灵师滚在一起。

激斗的院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四星一等的姑娘会在一群高阶灵师中来去自如,顺便观察表现优异的院生。

叶沁竹看到了那个雨天在大楼里见到的异族男人,他和另三个人一起结伴将一个个宁国灵师打出竞技场外。

他们挑选的对手并不是弱者,相反实力至少在五星以上。五星灵师被打出去,竞技场上余留的只会是较弱的宁国灵师。

他们很可能是安国人,叶沁竹下了定论,身份不知,但存有削弱宁国的心思。

叶沁兰白衣飘飘,牢牢黏在她头顶的斗笠让她显得尤为显眼,引来无数围攻。她和人硬拼都靠着最后的暴击翻盘,一个四星二等的姑娘来说,实在是不易。

不多时,赛场只余下一半的人数,竞技场上空如约出现了一层护罩,宣布留下来的都是墨钦院的学生。

而赛场上只余五十人,顿时显得空旷了许多。

叶沁竹一眼扫去,见她关注的人都在,叶沁兰也在,而叶箫已经不见。

内心轻轻叹了口气,她再次从两名灵师间灵活的钻过,点燃了他们之间战斗的导火索。

不知不觉,场上仅剩十五人,有一大半被赶出竞技场的人看着在竞技台上如入无人之境的姑娘,忍不住张大了嘴。

怪不得自己明明是冲着一个小小的内敛姑娘去的,却遇上了另一个强大对手。

叶沁竹正走得悠哉,忽听后脑风至。她回身一掌拍去,和来人对掌。

两个人眼中,都是满满惊讶。

两个四星的灵师,竟然都没有出局。这一届的墨钦院宁国的忧资灵师,到底有多少?

知道叶家两位小姐的人也差点下巴掉地上。眼见场上只有十五人,再去掉五人,这叶家这两名四星灵师就会是最好的精英了。

这怎么行?竞技场下的五星灵师捶胸顿足。

叶沁竹认出叶沁兰,佯装出手,却在叶沁兰灵力来袭时侧身避过,引导灵力撞在一名灵师身上。那灵师猝不及防,连打几个滚,滚出了竞技场。

叶沁兰拾起一段树枝,对着叶沁竹的脸打去。

叶沁竹把灵力集中在脚上,神闲气定向后退去。

叶沁兰忍住抽出另一只手凝结灵力的冲动,追上叶沁竹,手臂划过一个圆,往叶沁竹后脑捅去。

“二姐姐,你似乎很看不爽我?”叶沁竹冷笑。

“是又如何?”叶沁兰把叶沁竹逼到竞技场的最外围,抬起树枝指着她的眼睛,“给你两个选择,从这跳下,或者我戳瞎你的眼。”

叶沁竹嘴角笑容不减,悄悄灵力灌注手上。她对外宣称四星,动用更高级的灵力时必须小心谨慎。在手中凝聚小小一点灵力后,猛地抓住了叶沁兰的树枝。

手掌紧握,足下发力,少女倒立于半空,从叶沁兰头顶翻过。同时她伸出手,将手环上镶嵌的兽石对准了叶沁兰。

所有人只能看见叶沁竹手心突然炸出金光,撞在叶沁兰后脑斗笠。

被祝福的斗笠完好无损,叶沁兰本人却被这强大的冲击力撞得惨叫一声,向场外飞去。

鹓鶵石中技——金火。

叶沁竹不会傻到让鹓鶵暴露,但小小施展鹓鶵所带给她的灵术,她也是不会介意。

伴着一声轻呼,叶沁兰的身体撞上了陡然升起的结界,狠狠摔在地上。

场中仅剩八人,被叶沁竹企图打出场外的叶沁兰也在其中。

所以,她既后脑被灼烧之后,脸上又被坚实的结界砸中。

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将红肿的脸藏进白色面纱里。而升起结界的考官完全没在意她,稳稳落在八人中间,宣布入选名单。

“叶沁竹、叶沁兰、元宁、沈易安、慕容修仪、何欢、洛轻飏、杨柏。”

元宁、沈易安、慕容修仪和洛轻飏是叶沁竹之前见到的三男一女。元宁样貌立体,气宇轩昂,沈易安与叶沁竹有一面之缘,慕容修仪红唇齿白,妖妖娆娆。

而洛轻飏身材娇小,胡姬扮相,乖巧地跟在元宁身后。

杨柏是长陵王独子,叶沁竹之前略有耳闻,一扫人群时,她差点没发现他。直到他现在站在自己面前,叶沁竹仍没感觉到长陵王的孩子有什么与众不同。

叶沁竹手上没有一点关于何欢的情报。何欢是个姑娘,穿着山野人家的布衣短衫,头发粗糙地拢成一团扎在脑后,清爽利落。

他又向身后招手,引来两位公子。

“还有这两位——杨卿珏、杨卿鄀。”

竞技场响起一片细细碎语,他们都认知里,墨钦院向来不在意院生的身份。而墨钦院招生每次都会在五十人中选出十名精英,他们刚刚还在疑惑为什么人数少了两人,没想到居然被走了后门。

叶沁竹见过杨卿鄀,在此时验证了她的猜想。在兽岭、添香楼见到的人,果然是七皇子杨卿珏。

说起来,自己从吴国公府出来的那天被人跟踪,她甩掉来人时曾瞥见一张眼熟的容颜,莫非也是这位?

“这不公平。”开口的是何欢,“凭什么他们可以不用通过测试?就因为是皇室成员?”

她看上去真像是个整日为吃饱饭拼死拼活的姑娘,言语间充斥着对两人的不满。叶沁竹甚至能观察到她脸上浮现出的戾气。

“他们两人能力特殊,不适合打斗。”考官完全没有袒护的意思,实话实说,“你要是觉得不满,我准你一招。你一招之内能把他们打出场地,我就直接将这两人遣送出院。”

第三十八章·特殊的人

“这可是你说的。”何欢权当那人虚张声势。

自己对四皇子的荒唐早有耳闻,谁不知道他毫无用处,自贤妃死后整日饮酒作乐,四处猎色,这样的人会有什么本事?

她手指上镶嵌纳石的戒指猛地窜出一道寒光,何欢手持一把长刀,腾身向杨卿鄀斩去。

杨卿鄀慌慌张张一抬手,袖口镶金线蛟纹中的蛟龙飞跃出,化作一道护罩挡住何欢的砍势。何欢一招三式,连砍三下都被接了下来。

“哎哎,可惜我这好容易炼出的蛟龙帐,就这么被砍废了。”杨卿鄀两腿一软,险些摔倒,“这位姑娘,您想的不是让我出局,是要我的命啊。”

这个四皇子,是炼器精英吗?叶沁竹打量着表情夸张的杨卿鄀,心头略有惊讶。

她还以为现在的灵师都愿意同时修炼职阶和灵值,没想到竟然还有像杨卿鄀那样蒙头炼器的存在。

“七弟,我们快走,不然这群人可要欺负你这个病患了。”

杨卿鄀拽着杨卿珏,骂骂咧咧离场,临走前高傲地抽了何欢一眼,把对方抽的浑身难受。

而他的目光移到白衣女子身上时,突然满面喜色。打量着从地上好容易爬起的叶沁兰,他若有所思转了转眼珠子,扬长而去。

“宁国人,莫不都是这么无礼?”亏得墨钦院今年在宁国招生,来这儿的安国人都会说一口流利的宁语,胡姬洛轻飏的嗤笑被在席的宁国灵师听的一清二楚。

她靠着的元宁面露不悦,张口欲呵斥,洛轻飏已经挣脱了他,身轻如燕飘至何欢面前,上下打量。

她的身法着实飘逸,行走的途中好似脚不沾地。

脚上穿着一副步步生莲靴,所至之处莲花盛开。

“见你已经有了武器,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厉害角色。”

何欢二话没说,刷的一声刀指洛轻飏,而洛轻飏不慌不忙,抬腿踢在何欢的手腕上。

生莲靴鞋尖尖锐,洛轻飏速度又快,何欢忍不住吃痛惊呼,手中的长刀“哐当”落地。

“真是讽刺,明明自己也只有区区五星,居然还敢叫嚣别人弱小。”洛轻飏收脚,傲慢地扬起下巴,“皇族如何?平民如何?弱小如你,有什么资格嘲讽?”

被打出场外的众多四星院生像是浑身被针扎般,却忌惮于洛轻飏的精英灵师身份敢怒不敢言。

“洛——”

元宁低喝出声,而洛轻飏却不识时务,反而转头向元宁撒娇,声音软糯地抱怨:“元哥哥,你看看这些宁国人。挑衅考官,自不量力,我真怀疑墨钦院是不是瞎了眼,竟然将招生地现在宁国境内。”

墨钦院虽然开在安宁交界处,每一次招生却只开一侧的门。

因着这次墨钦院选择开宁国一侧的大门,安国内部没少抱怨。

洛轻飏说得欢,说到动情处整个人如泣如诉,委屈巴巴。在场的安国人扬眉吐气,就差为这姑娘鼓掌叫好。

而宁国的院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五星六星的灵师大部分都被元宁他们在竞技时清理掉了,他们一群人中也只有零零散散几名好手。

无奈,院生们将目光投向在场的几位宁国墨钦院精英。何欢受挫,那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姑娘看起来也没有动向,长陵王的孩子看起来想息事宁人。

他们还没来得及看向叶沁兰,那位一身显眼白衣的姑娘已经行动。众人只见她欺身上前,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叶沁兰招惹了考官,又被叶沁竹打飞。洛轻飏此时又是感觉甚好,怎么也想不到她会突然冲上,当下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在耳边响起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后,洛轻飏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扑在她脸上。

她下意识举手一抓,拽下来一只张牙舞爪的毛茸茸的小狐狸。

这只小狐狸长得可真是丑,小眼睛小嘴巴,还有一张大如盘的方脸,按照叶沁竹的记忆,大概是一只丑萌丑萌的藏狐。

这个世界,藏狐也能做灵兽的吗?

洛轻飏和藏狐四目相对,反应过来的它惊叫一声,而藏狐也被唬了一跳,张口就咬向洛轻飏的鼻尖。

洛轻飏放开藏狐,而那种丑萌的小狐狸被叶沁兰顺势救走。看不清面容的少女摸着它的毛发,将它收回兽石,回以同样嗤笑。

“听说你入学测试测出的是六星?六星灵师居然会怕三星灵兽?这灵师怕不是个‘药罐子’。”

“你——”

“洛轻飏!”元宁终究没忍住,怒喝。

想要回骂的少女仿佛被噎住,眼眶当场红了一圈。她忍住眼泪回过头,向元宁展示自己脸上被藏狐挠出的一道血痕。

元宁没有理睬娇滴滴的女孩,把她拉到身后,起身走向何欢身鞠一躬,又向叶沁兰行礼。

“舍妹不知轻重,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此人容貌恭敬,看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

叶沁竹微微眯眼,把神官给的玉佩从贴身处移开。

身上的灵力突然暴起,齐齐指向元宁的方向。叶沁竹压抑住自己想要攻向他的念头,将玉佩佩回原位。

澎湃的灵力归于平静,叶沁竹将复杂的心绪压下,警惕地看向元宁。

洛轻飏嘲讽时,她并没有感觉到灵力翻涌。说明此人只是呈口舌之快,并无杀意。

相反,此人言语谦卑,但说话时灵力已然被他调起,时刻准备发起攻击。

当然,这种场合他是不可能真正做出举动。尽管如此,叶沁竹依然感到心惊肉跳。

身边有这样一个戾气深重的男人,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洛轻飏被元宁后退,怨恨地瞪了叶沁兰一眼。见元宁替她道歉,意识到事态不妙后别扭地跟着元宁道歉。

“她踢你一下,我还他一掌。”叶沁兰看向何欢,面纱的脸勾起唇角,言语带着嘲讽,“如何。”

“多谢二小姐相助。”何欢忍下怒火,别开目光,“和此等人交手,不值得。”

洛轻飏心里酸溜溜,但无奈元宁在旁,只能使劲忍着。

洛轻飏的灵值和叶沁竹相同,是六星一等。

灵师等级越高,升级也困难。六星还不算太难,一旦升到七星,每一等都有天壤之别。

因此,升到六星的灵师在大陆已经算得上出类拔萃,许多人仅仅止步四星五星。

对于洛轻飏,她的确有资格骄傲。但叶沁兰区区一四星灵师为何敢于和已经登记完毕的六星灵师斗,是她过于自负,还是……

第三十九章·交易

待事件处理完后,新招的院生鱼贯进入墨钦院东院。

宁国两位皇室和院生一起进场,经过何欢的挑衅后,尽管院生心有不快,但全部憋在心里,生怕再招惹出个洛轻飏。

“如果你们想去西院,请便。进入了墨钦院,不管你们是死是活,我们一概不管。”

西装男这么说后,就不见了踪影。

他离开之后,从墨钦院的东院内匆匆鱼贯而出几人,其中一院师长衣飘飘,带领其余人把新生带进了东院。

虽然院生只能在东院活动,但被誉为一个小国的墨钦院面积绝对不小。

从训练营到竞技场,从行舍到全日修炼室,一应俱全。

为防止院生趁着有神格的人不在闹腾,墨钦院里有三个八星长老坐镇。

因为待在墨钦院数十年,长老来自何方已经说不准了。

三个长老分别是萧岐烟、谷雨、夏长鹤,因为灵值的提升,几位长老的面容并没有随着时间衰老,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的模样。

众院生见过三位长老,因为叶沁兰没有职阶徽章,但之前的确召唤出灵兽藏狐,墨钦院也的确是徽章的发型地,谷雨长老在院生离开前特地给予叶沁兰召唤师的职阶徽章。

叶沁兰没把徽章当回事,接过会舍便扔在了床头柜里。

这徽章虽然在固定场合会给持有者带来好处,但也不是必备品。

不然,叶沁竹也不会把自己的鹓鶵鸟藏着掖着不展示出来。

更何况,叶沁兰显眼成这样,不可能不会有人不知道这位被授予徽章的人。

她尝试着剪开白纱,发现被施了咒的面纱纹丝不动,她终于长叹一声,放弃挣扎。

院生们各自安置后,院方留下留守的人后集体离开,随院生自由活动。

叶沁竹和其余九人被带到了特殊的内院,四女六男被分开。

待人群离开后,她立刻离开前往全日修炼室,付了固定银钱后,便挑了间房间进去。

修炼室紧挨着西院,越靠近西院的房间灵力越高。

在墨钦院修炼,与在其他地方修炼的方法不同。墨钦院不需要灵师自备灵草灵物来补充灵力,它的空气中就充满了灵力,灵师只要自主调息即可。

叶沁竹挑了靠西倒数第二间,盘腿坐在青石板上,运作起体内的灵力。

灵力在体内有规律地游走,潜移默化地吸收外界的灵力。

从六星一等到二等堪比五星时的升星,即使单单炼气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叶沁竹带着玉佩,灵力的吸收仿佛隔了层膜,更为缓慢。

硬生生熬到午夜,她距离六星二等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她打开石门,从手环的纳石中掏出一件夜行衣穿上,身形灵巧地钻出修炼室,几步到达了东西院的交界处。

东西院的交界处有一座巍峨的假山,隔绝西方的景象。

叶沁竹抬头仰望,只觉自己的世界是多么的渺小。

结合神官和莫名出现的西装男,叶沁竹经不住怀疑另一边是不是一个她所不知道的世界。

不管世界如何,去看看就行了。

假山的坚石被少女踩得摇摇欲坠,黑色的衣衫融进了黑夜里,衣袂伴着漏出的黑色长发,在空中飞扬。

走到山顶,叶沁竹感受到了什么叫真正的灵力充盈。

在空气中相互拥挤的灵力源源不断试图钻如叶沁竹的皮肤,把她轰得皮开肉绽,叶沁竹不得不连退数步,逃避那令人窒息的环境。

活了那么久,叶沁竹第一次感受打了差点被自己这辈子都挚爱逼死是什么感觉。

她脚底打滑,纵身从山顶降落。

到达另一侧,虽然已经到达西院,但周围的灵力依旧稀薄不少。

望着漆黑一片的院子,她有些胆颤。

犹豫许久,她选择将鹓鶵鸟召出,为了它几颗灵果,命它一路采摘灵草,感到不对劲迅速撤离。

冒着自爆的风险摘草药,她又不是傻子。

虽然鹓鶵鸟不是也傻子,可在叶沁竹的软磨硬泡下不得不屈服。

安排完事情,叶沁竹才意识——到周围除了她,竟还有一人。

杨卿鄀正靠在假山石上,闭眼假寐。叶沁竹上前重重敲向他的脑门,杨卿鄀痛呼一声,吓得跳起老高。

“万分抱歉,舍弟在此疗养,还请前辈恕罪!”他连着鞠躬作揖,就差没跪下,看起来对西院那些人怕得要命。

“是我。”叶沁竹哭笑不得,摘下面具让杨卿鄀看清自己的模样。

风静静地吹着,伴随着杨卿鄀长长的吐息声。

男人哭丧着脸,连连哀嚎:“我的天啊叶三小姐,你可吓死我了。”

叶沁竹绕到另一边,和杨卿鄀肩并肩。

在墨钦院身份都是浮云,连平民何欢都可以不用在意皇子的身份,更何况是叶沁竹。

杨卿珏到这里的原因,她多少猜到了点,只是没想到墨钦院竟然如此诱人,能让两名不善于战斗的皇子冒着被鄙夷的风险走后门。

但杨卿珏她能理解,这个叫杨卿鄀的家伙是怎么回事?是京城的姑娘不好看,还是他改行从事断袖了?

“竹子姑娘。”杨卿鄀四下看了看,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既然三姑娘不想四处走动,能不能麻烦三姑娘在此处替我放哨?”

“行啊。”叶沁竹单眉挑起,痛快答应。

杨卿鄀大喜,正待道谢,却见少女朝他摊开五指。

“价格,一瓶涅槃丹。”

“什么?”杨卿鄀惨叫出声,“不行,涅槃丹可是我的宝贝,据说是由五分之一八星鸿鹄制成,这好东西可是父皇赏赐的,万万不可……”

“靠涅槃丹升星的四皇子,至今连只豪猪都打不过。既然如此,你要这丹药有什么用?”叶沁竹歪脑袋以示不解。

“这样吧。”她大方表示后退一步,“以后杨卿珏在这里修养时,我都会替你守着。我帮你守三年,作为交换,你给我三瓶涅槃丹。”

“你真是强买强卖。”杨卿鄀愤怒地挥起他的小拳头,却因实际弱小,只能无能狂怒。

他咬了咬牙,随手取出三瓶丹药。叶沁竹根本看不清他的手法,只觉一瞬间丹药凭空出现。

“你说的,可不许睡着或离开!”杨卿鄀承认了这桩交易,和叶沁竹交换位置。

叶沁竹收下丹药,一边等着鹓鶵回来,一边若有所思看着假山,试图找出暗门。

第四十章·墨钦再见

叶沁竹心里也知道,找暗门什么根本行不通。

像这种秘密修炼的地方,一定事先被高阶灵师下过结界,很难发现。

她要是想知道这儿更高级的修炼场,只能等着杨卿珏从里面出来告诉她。

可他与她非亲非故,傻子才会把关系到自己的东西随手与人分享。

一个时辰后,叶沁竹百无聊赖蹲在地上拔草,嘴上感叹连西院都杂草都有如此灵力,心里祈求鹓鶵鸟快点归来。

有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叶沁竹的耳边同时传来呼啸声和石块移开升。

她的眼神迅速瞄过两侧,看见了衔着大把草药归来的鹓鶵鸟,也看到了一脸浅笑的杨卿珏。

“叶三小姐。”

或许杨卿珏曾担心过叶沁竹的安危,但当叶沁竹生龙活虎出现在添香楼,他就放下心,同时确定了叶沁竹就是收服鹓鶵的人。

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能判断出鹓鶵以骨长新肉重生,甚至能一人收服五凤之一为己所用。

杨卿珏对这样的姑娘,着实敬佩。

“王玉为珏,七公子,好名字。”两人彼此心照不宣,对互相的假名避而不谈,很自然换了什么称呼。

“三姑娘在此,是有什么事?”杨卿珏四顾左右,尽管心里猜到七八分,仍明知故问。

他这位四哥,不会真把他扔下了?

“你的四哥哥和我做了个交易,以后我代替他来放哨。”

鹓鶵的爪子踩在叶沁竹的手臂上,整只鸟儿迅速缩小,化作鹦鹉大小。

鹓鶵的金光逐渐黯淡,少女重新融入黑夜,之余那双明亮的眸子好似闪闪发光。

忽地,杨卿珏眸光一闪,拉过叶沁竹手腕。

一用力,他把她往他身边带,叶沁竹没有防备,来不及带动灵力,不自觉地顺着杨卿珏的力道移动。

拉过叶沁竹,杨卿珏捂住少女的薄唇,将她带入阴影。

继叶沁竹翻过假山后,又一人悄无声息潜入。

那人掩藏得极好,叶沁竹背对假山,尚未察觉。杨卿珏先一步发现时来不及提醒,只能把叶沁竹先带离她所在的位置。

叶沁竹扒开杨卿珏的手,凝眸观察来人。

来人往前走了几步,似乎体内灵力翻涌造成了不适,忍不住俯身用力咳嗽。

叶沁竹没走那么远,如果她在向前两步,估计也是这个结局。

听见男人呕出一口鲜血,叶沁竹有点心有余悸。

遭受冲击,男人不敢久留,连退数步爬上假山离去。

“是元宁。”等来人离去,叶沁竹方才开口,“我在之前留意过他,他的声音和这个人一模一样。”

杨卿珏没急着回话,转身按动假山上的几块石头。伴随着细微的“咔擦”声,假山脚其中一块石头移开,露出里面的一道暗门。

杨卿珏率先进入,回身冲着叶沁竹招招手。叶沁竹点头,跟在他身后进入暗门。

暗门后的厅室全部由青石打造,大厅连接着六间修炼室,风格和东院类似。

杨卿珏在大厅的石凳中坐下,手指摸索着待在拇指上的黑曜石戒指。

“现在并不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元宁是安国人,再加上场上的表现,他对他没少施加关注。

可元宁三缄其口,收敛锋芒,化身一个好好先生。

再者,来西院的人不一定都报着特殊目的,向他是迫不得已,而他身边这位…真是单单来探险的。

叶沁竹推测不出元宁的目的,但既然进了密室,她干脆把鹓鶵找来的灵草铺在了地上。

“鹓鶵,为什么看起来都是低阶灵草?”她郁闷地看着一堆连根拔起的野花野草以及为数不多的枝条,生怕鹓鶵公报私仇。

“这已经是我在我能到的范围内能摘到的所有灵草了。”鹓鶵通过意识回话,语调中满满的怨念。

叶沁竹无奈叹息,随手拿起一串枝条无毛的果子,正仔细查看着,身后传来浅浅的声音。

“此乃巴豆,辛热,有大毒,属于热性泻药。”

她回过头,看见杨卿珏正指着她地上摊着的“灵草”,面带笑意挨个指过去。

“你左手边开紫花的是乌头,为散寒止痛要药,既可祛经络之寒,又可散脏腑之寒。然其有大毒,用之宜慎。”

“你右手边的是勾吻,俗称断肠草,全株有剧毒,其中以幼叶、根的毒性最强。”

“这……”叶沁竹张着嘴,为自己贫瘠的中药知识感到羞愧,“这能当灵草修炼吗?”

“虽然这些种类有些奇怪。”杨卿珏走过来和叶沁竹蹲在一起,伸手去区分这些草药,“但蹊跷的是,这些草药中的确蕴藏灵力,灵力还颇高。”

“但修炼有什么效果…是就不是很清楚了。”他嘴角勾起,眼神瞟向一脸无助的叶沁竹。

兽岭中,叶沁竹并没有遇到过什么毒药。这次她差遣鹓鶵出去,转眼手中多了一堆烫手山芋。

“鹓鶵,你是不是故意坑我?”她在心里大骂,而那只正在整理羽毛的鸟儿并没有回答她。

正在她纠结是否该扔掉这些灵草时,杨卿珏已经挑完了剩余的灵草,将其中一小把递给叶沁竹。

“这些都是无毒花草,确实是修炼的好素材。叶三姑娘如果介意,可以先用这些。”

“在墨钦院,总是‘姑娘姑娘’这么叫,总觉有些怪怪的,干脆你直接叫我名字好了,我好习惯。”

叶沁竹小声抱怨,随后就看见杨卿珏忍不住笑了。

留在京城的皇子中,三皇子有战神之称,英姿飒爽,京中女子谁不想嫁。

四皇子虽然龌龊了点,但好歹长着也是貌美如花,又不介意身份地位,姑娘们偶尔也会叽叽喳喳讨论今日杨卿鄀去了哪里,见了那个姑娘。

如果不是杨卿珏这副病歪歪的身体,京城的女子到底还会不会偏爱剩余的两位皇子呢?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叶沁竹收起小情绪,接过杨卿珏手中的灵草,“你既是灵师,又对草药颇有见解,你为什么不能调理自己的身子呢?”

在添香楼时,她只感觉得到汀兰和吴庸围着杨卿珏团团转,而不见本人有所动作。

是有老话说医不自医,可那是指医生无法精确判断自己病情,一来二去总会思虑过多。而不是他这样,即便濒临死亡也无所作为。

杨卿珏的手突然僵住,刚刚拿在手里的草药差点掉回地上。

“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的病症需要什么稀有的草药,我知道了也好帮你留意。”

叶沁竹很坦诚,坦诚得让杨卿珏甚至无法指责她揭人伤疤的行为。

少女一双墨色的瞳孔中没有虚假,叶沁竹真心想帮忙,她就把自己剖得一干二净,随人猜测。

曾几何时,他也遇见过拥有同样眼神的人。

杨卿珏拿稳了手中的勾吻。

第四十一章·非病非毒

“我的身体,不是因为病痛导致的。”

面对叶家的人,杨卿珏选择了坦诚。

他还记得遇见叶笙和汀兰的那一天,男装的姑娘急匆匆找来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像狐狸的男人迅速翻出裴大夫要求的草药。

如果杨卿珏再晚一点见到叶笙,现在的杨卿珏早就不该存在了。

“是灵力。”叶沁竹睁大眼睛听着,“我身体里的部分灵力自小就会不定期产生混乱,并对我的身体造成损害。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灵力在我体内冲撞事压制住那部分灵力,除此别无他法。”

杨卿珏目光游离,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从小吃了不少药,却毫无起色,直到遇到裴大夫,才知道真实原因。

如果这是病,这大概就是不知病因、仅此一起的不治之症。”

最后那句话像是叹息,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埋怨。

杨卿珏此时是苦涩的笑着,叶沁竹能想象的出他的绝望。

在她的印象中,他至少出事了两次。

就连救她那次他突然消失,恐怕也是因为控制不住身体的灵力。

和他相比,自己运功时灵力不畅实在是小毛小病。

叶沁竹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同病相怜的情感。

“所以——”她席地而坐,“墨钦院的灵力能帮助你压制体内不稳定的灵力,但墨钦院终究是外界,你打算……”

墨钦院的衣服是专门设计的长袍,在好看之余能使院生活动自如。叶沁竹穿着这套衣服,完全不担心发生意外。

杨卿珏轻轻点了点头,默认了叶沁竹接下去说的话。

如果找不到解决方法,等待杨卿珏的,将是一生一世留在墨钦院,不问世事。

直至容颜尽衰,直至与世长辞。

这个墨钦院,是灵师的乐园,也是他的牢笼。

“那你呢。”杨卿珏问,“叶家沁竹整整十四年没有出现在京城,坊间谣传是个傻子,这可是真事?”

“确有其事,我初次清醒时就年已十四,过去的记忆零零散散,记不清楚。”叶沁竹回答。

杨卿珏的目光转向她,但叶沁竹恍惚间却觉得他不在看她。

他似乎要透过叶沁竹,去看见什么他思念已久的人。

杨卿珏在看,那次的中元节,在河边拽着少年的衣袖在京城的昕湖放河灯,然后双手合十潜心祈祷的女娃娃。

“愿母亲在天之灵安息。”

“愿大哥哥不负众望,终有所成。”

“愿钰哥哥身体安康,万寿无疆。”

“叶家姑娘,您的潇洒,是我生命中永恒不变的色彩。”

叶沁兰面目狰狞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子,下意识一巴掌扇上去。

杨卿鄀挥袖挡住叶沁兰攻击,仗着自己一身的法器表白。

“见过千山万水,也只有叶家姑娘能让我在意这么久。兰儿,我娶你可好?”

“杨卿鄀,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叶沁兰面纱下两道柳眉拧成一块,而那人脸皮实在够厚,一个箭步钻进女孩子的房间,顺便伸手关上了门。

“兰儿。”他依旧是嬉皮笑脸的模样,“你只知我天性风流,好美色爱梨园,却不知我为何如此。”

“不感兴趣。”叶沁兰手中灵力聚起,开始考虑能否一击把这个不要脸的二百五打出房间。

杨卿鄀的喊声还未出口,叶沁兰已经动手。少女手中的灵力聚成盾形,砸向杨卿鄀正脸。

杨卿鄀只来得及抬手格挡,那灵力已经到达他的面门前。

一道金光从他的指尖爆出,在竞技场上的那道防护罩再次形成。

叶沁兰的怒火稍稍抑制,一丝惊讶漫上心头。

她转身绕到杨卿鄀身后,在那笨拙的药罐子灵师还没反应过来前一把拽过他的手,撕开了包裹他手臂的窄袖。

她原以为自己会看到什么稀有的法宝器物,但映入眼帘的却只有杨卿鄀养尊处优下养成的嫩肤和嫩肤上刻下的密密麻麻的符文。

“兰儿,你竟如此主动。”杨卿鄀大惊,惊后又喜。

他伸手抓住了叶沁兰的手腕,叶沁兰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固定住,身上又酸又软,登时杵在地上无法动弹。

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在自己身上刻了多少符咒,她一个专攻灵值的高阶灵师竟然无法奈何他。

“你手臂上的那些符号,是怎么弄上去的。”

“这个。”杨卿鄀稍一挑眉,满不在乎拉了拉袖子,“用特制的金刀粘上龙蛇草汁液,就可以刻下不会消退的符咒。”

“我看你细皮嫩肉的,还以为你是个摔一跤都会哭的奶娃娃。”叶沁兰怪笑,“没想到不仅不是奶娃,似乎还挺能吃苦的。”

“可惜啊,卿本佳人,堂堂皇子却选择在窑子里度过了半生。”她摇了摇头,一脸惋惜。

“兰儿,这句话你说的不对。”杨卿鄀看不清叶沁兰的表情,只能从她的声音中推断出她的情绪,“你嫌我沉迷酒色枉为皇族,可若我如三哥那样英明神武,我又怎能安然无恙活到今日?”

曾经的五皇子和大皇子都是储君的人选,大皇子心狠手辣铲除了自己的亲弟弟,穿上了太子的蟒袍,荣登高位。

二皇子早夭,死因不明。

六皇子和八皇子在异地为王,无法威胁到太子杨卿瀚的地位。

在京城的三人,自是被他是为眼中钉。

三皇子杨卿檀一世英明,痛击安国侵略,如今却被软禁在京城。

哪怕七皇子杨卿珏从小就拖着病体,太子也不见得会放过他,只能把自己关在这墨钦院里。

而他呢,放弃一切可以依靠的势力,靠着狼藉的名声和不堪的举动在京城逍遥。

虽然备受嘲笑羞辱,却过着自己快快活活的日子。

乐人之所乐,悲几之所悲。

这,是杨卿鄀的处世之道。

他是皇子里活得最潇洒的人,也是活得最痛苦的人。

“按照太子的性子,若是我沉迷修行,恐怕早就被他扒皮抽筋。哪能等到我在酒家遇见兰姑娘呢?”

杨卿鄀比了个愉快的手势,把满手的刀字隐藏起来,添油道:“而且我这风流成性的性子,还给了我不小的好处。”

了解生在帝王家的悲惨,叶沁兰刚一惆怅,就看到对方的表情再次变得油滑。

“这四皇子安乐王的正妃,人选可是迟迟未定。”

这个油嘴滑舌的男人……叶沁兰心底的悲戚顿时无影无踪。

第四十二章·以笛为武(今天试水推,即使是蚊子腿也要加油啊!)

“兰儿,三年后嫁我做安乐王妃如何——”

杨卿鄀被打飞出去前,叶沁兰的大脑接收到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在杨卿鄀眼前的大门砰的一声死死关上,余怒未消的少女背靠着门,垂直腰间的白纱遮掩住了她愤怒的通红的脸庞。

明明是大半夜,碍事的人也被赶走,叶沁兰没法睡着。

当今皇帝熬了十年才从太子晋升到皇帝,又乱吃金丹,明明只过半百,容貌却堪比七老八十。

皇帝身体又弱,太子自然而然起到了监国的作用。

叶沁兰不关心皇族,这不代表她不知道当今太子不是个好太子。

刚愎自用,嫉妒贤能,铲除手足……什么缺德的事这位太子殿下都做过。

面对杨卿鄀的调侃,叶沁兰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回答。

窗外是繁星闪烁的夜晚,风卷珠帘,女行舍里香气混着散落在地的落叶,在路上滚动。

滚过闪着零星灯火的男行舍,滚过修炼室的大门。

将玉佩放在一边,掌中的树叶化成绿色的灵力,叶沁竹双掌合十,将灵力压入体内。

灵力入体的感觉很奇怪,令叶沁竹忍不住皱起双眉。

没有平日修行时带来的充盈感,进入体内的灵力反而慢慢沉底,在她的身体里逐渐消失。

炼化杨卿珏挑出的一小把草药,叶沁竹挥袖捏了个诀,感受着灵力的翻涌。

她努力让灵气在全身转了几圈,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埋怨。

“完全没用。”不仅没有升星,叶沁竹甚至感受不到六星一等的灵力在逐渐上涨。

进入修炼室是怎么样的,她现在该死怎么样的。

“该死!”她愤怒一挥手,一团成型的灵力自手中蹿出,砸中了修炼室的墙壁。

目光看着墙壁一阵剧烈震动后停下,叶沁竹迟疑地看着自己的手,立刻又甩出一团灵力。

自己的脚下被轰出一个巨坑。

突如其来的狂喜席卷了她的全身。

自己没有戴玉佩,但运用灵力的效果却和戴着玉佩毫无区别。

叶沁竹闭眼感受一会儿后,发现自己新吸收的灵力完全融入了自己周身的灵力中,虽然有逐渐减少的迹象,但起码能在短时间内填补她缺失的那块灵力。

虽然西院的植物没有按叶沁竹想象中那样让她快速升星,但却给了她另一种惊喜。

现在的她戴上玉佩和摘下玉佩的感觉全无不同,也就是说,西院灵草让她的灵力恢复了正常。

她捡起玉佩,放入手环的纳石中。

起身开门蹬地,身体如风冲出修炼室。

深夜未眠的院生只能看见天尽头有黑影一闪而过,从此世界归于寂静。

来墨钦院的第一晚,过得平静而舒适。

第二天的新生们都是被几位前辈从行舍中一早拉出来,虽然有人发着牢骚,可一听说今天的内容是要他们挑选适合自己的武器,顿时精神振奋。

墨钦院灵力充沛,武器自然也是高级,就连一把普通的匕首,也是由从灵兽山洞中挖出的寒铁锻造而出。

墨钦院一向不赞成灵师把自己的命和武器联系在一起,但拿到墨钦院灵武的人,无一不把它看做自己的本命武器。

等新生精神抖擞来到墨钦院,却看见八位精英早已齐聚一堂,坐在交椅上的长老夏长鹤正向八人传授经验。

“进入法室,切记莫生贪念,勿要强求。灵师选择灵武,既是你挑武器,也是武器挑你。若选了个不合适的,日后操纵起来定然会有不小的麻烦。”

那名叫叶沁兰的白纱少女吸取昨天的教训,在长老说话时一声不吭,此时“代表”八人回话的是一名紫衣青年。

那人是当今管辖灵师诉讼的长陵王的嫡子杨柏,长得一表人才,为人处事颇有风度。

就像现在,他正恭恭敬敬连声应是。

等人齐得差不多了,夏长鹤按动机关,打开机关示意新生精英先进入挑选。

法室看上只是一间小屋子,但当门移开后,院生才看见里面设立了一个传送结界。进入的人会被传送进真正的宝库,而没有长老们的指示,院生只能看见光秃秃的墙壁。

零零散散集齐的院生只看着八人鱼贯而入,不多时就出来几人。

何欢最先走出法室,手中多了一对鸳鸯刻咒弯刀,敲击牛角刀背声如雁鸣。

慕容修仪和沈易安紧随其后,两人一阴一阳,各取长软鞭一把,看上去像是要相互合作的架势。

接着出来的是洛轻飏,一把折扇在手,招招摇摇。

又隔了好一会儿,叶沁兰从中走出,少女一袭白衣,负手竖着一把蛇形银剑,剑尖分成三尖,锐利无比。

而后是好长一段时间,在院生好奇剩余三人在做什么时,有两人几乎同时从结界中脱出。

叶沁竹和元宁。

刚刚进入法室时,叶沁竹感觉自己一个猛子扎入水中,透过一层水膜,她进入空旷幽深的结界中。

无数闪光的宝具像是街市中摆放的商品,琳琅满目让她移不开眼睛。

叶沁竹走过无数武器,长剑通体幽寒,弯刀银光阵阵,却都没和她产生交集。

她甚至看到了一枚印章,面上刻着龙纹,拿起时龙鸣呼啸,与叶沁竹兽石中的鹓鶵鸟交相辉映。

有人说,得真龙者,得天下也。

叶沁竹把印章放了回去,这里面栖息的龙感应到的是她的凤凰,不是她。

她用指尖挑起一丝灵力,指挥它潜入结界伸出,与各种武器进行接触。

伴随着灵力的磕磕绊绊,叶沁竹终于在一个台子上停住脚步。

那台子上架着一支横笛,她的灵力环绕在笛子上。

没有花俏的装饰,可能用来制作的材料大有名头,但再怎么样也只是普通的竹子。

叶沁竹向那支竹笛伸出手,勾了勾食指。

她的灵力轻松裹住竹笛,平移向她。

在接过笛子的一瞬间,叶沁竹还是有了迟疑。

自己在这么多武器中,仅仅挑中了这只笛子,到底是福是祸?

墨钦院深不可测,它的武器不可能混有什么功法秘籍没被搜出,自己从这里出去,就代表她身为精英弟子优先挑选,只挑出了这么一支小小的笛子。

这个法室,不仅是你挑武器,更是武器挑你。

她何德何能,会被这支笛子挑中,这只笛子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她的灵力围绕着它,聚而不散,凝而不发。

叶沁竹握住了笛子,一瞬间,她昨晚炼化灵草后残余的灵力注入竹笛,和她身上的灵力形成了平衡。

这个笛子,既是储存额外灵力的最好容器,也是一把被墨钦院收下的武器。

第四十三章·元宁的提议

叶沁竹接过竹笛,拿在手中细细打量。

它和普通笛子一样,亮棕色的表面,代表音律的孔洞。但仔细看时,很轻易能找到它和普通横笛的不同。

这只笛子不仅可以吸收灵力,更能让吸收的大量灵力作用于笛身。灵力注入武器后本就能大幅度提高武器的威力,而像这根笛子这样大量吸收灵力的灵武自是更上一层楼。

更何况,五星的灵师已经能做到灵力化作武器,叶沁竹以部分笛身为剑柄,手臂一摆,一把虚幻的灵剑在她面前显现。

除去灵力作用,叶沁竹还在挂着穗子的地方发现几颗极小的纳石。

灵师可以用意识召唤兽石中的灵兽,株石里的灵草在战斗中并无太大作用,因此纳石就成了灵师战斗的秘密武器。

当战斗正酣时,其中一方突然拿出新武器,定会让另一方措手不及,失去先机。

这竹笛上的纳石,正好给叶沁竹提供了偷袭或抢占先机的机会。

武器本身低调,但却一边能容纳物品,一边能收集灵力,甚至还能大幅度增强武器本身的威力。叶沁竹抚摸着这个集保险箱辅助道具灵武于一身的灵武,嘴角浮现出难言的笑意。

安国的元宁和她一起出来,手中端着一部封魔弓,他似乎不甚满意自己的武器,却无可奈何。

叶沁竹自认在法室里已经够久,等她出来后却发现还有一人依旧待在结界里。

身为皇室,杨柏到底在里面看到了什么好东西?

叶沁竹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人影。直到夏长鹤一挥袖子,准备把里面的人强行震出来,才看见杨柏跌跌撞撞从结界里摔出,跌在地上。

他的手上紧紧抓着一枚方印。

在出法室的一瞬间,方印还在不安地颤动,但等杨柏离开法室,方印便不再有动静。

那块印比叶沁竹看到的印章还要大很多,四四方方躺在杨柏的手掌中。印身由白玉雕成,四壁有金龙腾飞,张牙舞爪好不威风。

“相传宁国有一印,名为金龙印,得者必将成皇。”洛轻飏打开折扇,遮住嘴唇扇动,“长陵王之子竟然敢去拿龙印,莫非你忘了长老的教诲?”

那把折扇充满魅惑的灵力,修为比洛轻飏低的灵师不约而同被扇面诡异的色彩吸引,顺着洛轻飏的思路和情绪想了下去。

杨柏强行带出龙印,他莫非想造反登基不成?

杨柏冷笑一声,手中的大印中雕刻的飞龙突然腾飞,绕着他的身体飞了三圈,冲天而起。

他挥袖背手,大步越过洛轻飏,稍稍偏头,以颐指气使的语气调侃。

“它选择了我做主人,如果我不收了它,我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真是个骗子,叶沁竹心里冷笑。

此时体内灵力充沛,她失去靠灵力波动感知对方的能力。但通过杨柏出来时抱紧大印的姿态,和他用灵力逼出金龙的行径,就可以确定他在勉强自己。

当初长老的教诲他答应的最勤快,没想到唯一一个违背的反而是他。

一个长陵王的孩子都如此争强好胜,更别提当今那些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皇上的子嗣了。

既然如此,杨卿珏进入墨钦院,到底是他自愿的,还是有谁给了他暗示?

叶沁竹不知道,但与其让她在这个牢笼虚度一生,她宁可在外面的繁华中声色犬马。

带着自己的短笛,少女飞身而出,粉底红边的夏装盛开在墨钦院上空,如一朵绝美的花瓣。

时间由下转秋,枫叶染上鲜红,栽在墨钦院的桂花从树叶间盛开。

墨钦院的院生穿着白底蓝边锦袍,重复晨起修炼,日落歇息的日子。

八名精英修炼的时间比普通院生要长,院生们几乎看不到他们。

听说那叶府的三小姐一个月前得到武器后,她请求独自待在修炼室,避开了所有的教学时间一心只想迅速熟悉自己的武器。

说来也怪,那姑娘一支笛子能被她玩出什么花样?

院生只能偶尔看见一个帷帽和衣着毫不相干的少女走在院内,介于本身太过显眼无法身随心动。

修炼所的空气因为桂花而沁出甜津津的味道,一处石门发出隆隆声响,散着黑色长发的姑娘从室内走出,周身灵力流转。

姑娘手腕上有着一抹翠竹的印迹,手中拿着一支比普通笛子略短的竹笛,上面灵力缠绕,无数灵力收放自如地从她体内转入笛中。

等到片刻过后,少女浑身流光熄灭,连带着消失的还有六星灵师的威压。

寻常灵师即使收敛灵力,还是会被内行人看出端倪,但眼前这个姑娘周身找不到一点灵力,温文尔雅的笑容像是哪个偷跑出来的闺中大小姐。

叶沁竹的双耳戴着叶笙送给她的水晶兽石耳铛,其中一只寄存着鹓鶵鸟,手上是一直带着的银手镯。

她卸下了原本攒在头上的发簪,将暗器武器装入笛子的纳石里,以备不时之需。

这支竹笛已经被她的灵力渗透,即便丢失也能迅速召唤回来,她不担心被有二心的人抢去再利用。

这一个月来,她所做的事情只有不间断地给笛子注入灵力,把它周身全部清洗一遍,变成不折不扣的叶沁竹所有物。

别看这笛子小,叶沁竹将自己的灵力耗尽也仅仅占领了它里面的一小部分空间,更别提重复润洗。

而她手腕上的竹子,是她终于占领这支笛子后的产物,大概算是灵武认主的标志。

折腾来折腾去,自己闭关一个月还是可怜兮兮的六星一等,叶沁竹有些欲哭无泪。

修炼石室外,叶沁竹看见一名男子正盘腿席地而坐,男子闭着眼睛,在修炼室外运行起灵力。

听见响动,他睁开眼,抬眸见是叶沁竹,他连忙起身先行一礼。

“叶姑娘,恭喜您出关。”

叶沁竹脚步一停,换上满面笑容还礼。

“元公子。”

特意来等她的人,是元宁。

“元公子可是来找我的?”

一月不见,少女脸上的笑容倒是未减半分。元宁垂下眼睛,做出了一副谦逊的模样。

“叶姑娘,我此次前来,是想和叶姑娘讨论合作的。”

叶沁竹眉眼含笑,点头示意元宁说下去。

“安平帝无道,沉迷仙术,纵容太子。”元宁开门见山,朗声说道,“叶姑娘深居京城,自以为宁国繁华无比,其实依然是无心大树,一触即溃。”

叶沁竹点了点头,见到这个不冷不热的态度,元宁并未气馁,反而继续补充。

“叶姑娘是灵师,而太子杨卿瀚最忌讳的有两种人,高阶灵师权贵,得民心的皇室,叶家小姐,你如今已入墨钦院,你若想从这里出去,危矣。

我虽为安国人,可我同样敬重宁国灵师。如果叶小姐愿意离开宁国,我愿向安相引荐你。”

第四十四章·有毒即解

元宁说这种话的时候很熟练,叶沁竹相信他向很多人说过同样的话。

叶沁竹知道元宁在明在暗都企图削弱宁国的势力,但这么货真价实的挖人,她还是有些大跌眼镜。

元宁说完话,就不声不响地看着她,试图从叶沁竹的反应里找到答案。

叶沁竹将笛子挡在胸前,略鞠一躬。

“承蒙公子错爱,但叶某志不在庙堂,只求处江湖之远,逍遥快活。”

在她的那个世界,北魏的君主原姓拓拔,后改姓元。

不知是不是巧合,安国国君也姓拓拔,看着元宁的行为,莫非这家伙化名的时候阴差阳错也改姓为元?

如此,这个墨钦院还真是藏龙卧虎。

叶沁竹抬起头,收起笑容冲着元宁一点头,踩着修炼室的石壁,离开了笑容逐渐消失的男人。

从叶沁竹释放出是灵力来看,她刚刚成为五星灵师。闭关一个月就通过练根让灵值升星,这姑娘的确有修炼的天赋。

可惜了,叶家人似乎都不能为安国所用。

元宁收回手,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叶沁竹从元宁处抽身,直奔假山。

当初闭关前,她特地找杨卿珏说了声,但并未告知他具体时间。

一般人闭关起码要几年期限,如果不是元宁这种衷于等待的人,寻常人也想不到叶沁竹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而且杨卿珏有的是时间,大可以耐心等她出来再叙旧,叶沁竹估摸着,这人压根没有一个月后见到她的预期。

他没有这个预期,但她还挺好奇杨卿珏的反应。

当他突然见到她——那个自己以为好久不会见到的姑娘——会是什么心情。

一路的桂花香,一路的衰草色。

叶沁竹在假山附近找到了玄色衣裳的少年,少年手中捧着一抔药粉,一扬手将粉尘抛向空中。

他的头发整整齐齐束进了墨玉冠,苍白的面色与身上穿着的黑衣映衬,形成截然相反的对比。

眼前的人儿,好像是漆黑染缸里的一点洁白,不染不妖。

叶沁竹张了张嘴,在无数称呼中,她选择了自己最想要的称呼。

“杨卿珏。”

她的声音自高空传来,绕过层层枝丫,宛如山间奔向大海的溪流,穿过一切阻碍来到少年身前。

少年回头,身穿白衣的姑娘从天而降,在白衣掀起时慢慢进入他的眼底。

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味,那漆黑的锦袍间银光一闪,叶沁竹的手背在一瞬间添了道血痕。

叶沁竹下意识回头,愕然见到了被银针定在石面上的一只毛绒蜘蛛。

一股子恶寒从脚底蔓延至心底,她落到地上,看见杨卿珏几步走进她,拉过她的右手。

除去那道血痕,叶沁竹的手背上还多出了两个难以发现的小红点。

那蜘蛛顺着丝线爬到叶沁竹的袖口,再无知无觉地咬住她,这个过程,叶沁竹没有一点察觉。

直到现在,叶沁竹才感受到,在杨卿珏拉过自己手时,自己竟一点感觉都没有。

“别动。”她听见杨卿珏如是说。

叶沁竹的表情很是僵硬,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杨卿珏的冷静。

玄衣少年抬起手,迅速封住她手臂上的穴道。

他从镶着纳石的戒指里取出一把银刀,隔开了少女细腻的皮肤,挤出黑血。

在叶沁竹的眼中,杨卿珏动作娴熟地捻着串着蜘蛛的银针。

仔细观察蜘蛛后,他从戒指里掏出对应的药膏,轻柔地涂在叶沁竹手背上。

叶沁竹只觉得被他触碰的地方麻酥酥的,原本的僵硬逐渐消退,她又能感觉到杨卿珏手心有些偏低的温度。

“虎狼蛛是安国的秘制毒虫,以剧毒和伤人于无知无觉间著称。”

杨卿珏在几秒间完成行动,他松开叶沁竹的手,皱着眉呢喃。

“能把虎狼蛛放在你身上的人,一定是安国内部的重要人员,并且对你起了杀心。”

抬头看了眼面色复杂的女孩,他无奈苦笑一下,似乎在看一名牙牙学语的娃娃。

“你闭关才一月,灵值已经提升一星,再加上你是丞相之女,恐怕有很多人对你心存忌惮……叶……沁竹。”

叶沁竹摇了摇头,将内心的恐惧撤去,正待开口,却听见杨卿珏又说。

“这蜘蛛毒性绵长,仅仅一次解药不足以全部除去,你晚上来你行舍左侧的第四间房找我,我帮你祛除余毒。”

“好……”叶沁竹下意识答应,旋即皱眉,“为什么不在假山附近,我去你房间恐怕并不是最佳选择。”

杨卿珏摇了摇头,目光凝重地看着被他撒了药粉的假山,慎重叮嘱。

“元宁、洛轻飏、慕容修仪和沈易安近期经常出现在假山西侧,如果我继续留在假山,肯定会暴露。”

所以,杨卿珏已经连续几天没有进入修炼室?

杨卿珏看见叶沁竹的脸上蓦然闪过一丝担忧,含笑摇了摇头。

他知道叶沁竹在担心什么,于是伸手往她脑门上一敲。

“我的身体近期还算好,你不用为我操心。”

的确,在叶沁竹闭关的一个月里,他身体里那不安分的灵力好像消停了一样,无声无息,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被人称赞的日子。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无数次差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的七皇子,在四岁前曾经是被公认的天才。

三岁检测出高阶灵师七星二等灵值,宁国建国以来的第一位初始灵值在七星以上的灵师。

很可惜,他四岁是七星二等,到了十八岁依然,恐怕到死,他也不会再近一步。

“企图将我除掉的,很有可能也是元宁。”叶沁竹郑重其事,两手十指相握放在腰间,“他和其余几人似乎专注于拉宁国精英入伙。答应的,赏之,拒绝的,除之。”

杨卿珏略吸一口气,双眉间染上阴郁的神采。

叶沁兰有杨卿鄀缠着,如果元宁还顾及宁国王室,她不会出事。

叶沁竹就在她身边,她并不是什么不知趣的人,意识到危险,他相信她会听从她的安排。

未知的人,是何欢。杨卿珏感受过她对王室的怨念,本身也没有查清楚她的底细。

就院生精英来说,杨卿珏唯一担心的也只有何欢一人。

他从戒指里取出一小瓶药丸,数了三粒放进叶沁竹手心。

“这是我炼制的抑毒丹,能抑制大部分毒药的毒性,要是下次发现时毒液已经进入身体,记得吃了它——然后来找我。”

即使她忘记了,他还记得那个灯火通明的夜晚。那时的她还是个傻子,却也是个极可爱的小姑娘。

叶沁竹收起药丸,抬头看着杨卿珏像是用刻刀一下一下凿出来的脸,下意识问道:“杨卿珏,你对医术很有研究吗?”

“略懂。”回以她的,是少年温柔的笑容。

第四十五章·医不自医

杨卿珏略懂医药知识。

在那噩梦般的夜晚过后,他得了一种病,御医束手无策。

他以为自己生了怪病,于是花了三年沉迷医书,药石无灵。

他又怀疑他是不是中了罕见的毒药,于是前往墨钦院,花了六年看遍所有存世的毒经,无果。

当他再次回到宫殿,他不再寄希望于治好自己,而是把心思铺在除了修炼外的所有事上。

不可大肆动用灵力,否则会反噬。

不可放纵自己沉迷酒色,否则他将压不住身体里的灵力,爆体而亡。

长他四岁的三皇兄和他说,宫里若是烦闷,可以去外面找点事做。

于是他去了,在中元节的夜晚离开皇城,看河边的人将祭奠亡灵的红烛点燃,放诸河中。

杨卿珏回到了自己在很久以前就熟悉的屋子,点燃炉内的熏香。

他剪去虎狼蛛的八只脚,将还活着的蜘蛛扔进盛酒的玉瓶里泡着。

虽然虎狼蛛毒性猛烈,但拿它做药酒,却可以有以毒攻毒的效应。

杨卿珏一直觉得,安国的毒药是休懿大陆最好破解的毒。

安国的毒药虽然每一种都很烈,可安国本身地势偏远,能用来制毒的花草动物都极具有代表性。

他制作出了其中一种解药,就能制出第二种。

杨卿珏曾自嘲自己因祸得福,在无法成为灵师的情况下,居然发现了自己在毒经上的天赋。

他取出一部分药酒,混着备好的草药烧制。

熬了两个时辰,他估计时间差不多,便取出冷却。

当陶碗里的药水冷得差不多后,他挥手熄灭炉内熏香。

待香气散去,清冷的空气卷入屋内,伴着少女白色的衣裙。

杨卿珏屋子里的摆设很有情调,角落里摆着紫金香炉,架子是上好檀香木,上有青花瓷花瓶。

一眼扫去,竟让叶沁竹有了一种错觉,以为这间屋子是杨卿珏常驻之所。

“落了一个月的课程,今天被长老们抓去练功,可还跟得上?”

墨钦院虽然和神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本质上还是个学院。

比起宁国国内那些学院,墨钦院教学质量甩它们十条街。

灵师之所以在拥有灵力后还要进入学院修行,就是为了学习如何用更少的灵力发挥出更大的威力,墨钦院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叶沁竹闭关一个月,错过的教习不是一星半点,她来时的脚步有些凌乱,想必是被教习的院师拖住了。

叶沁竹暗地里吐了吐舌头,坚决不让杨卿珏知道,自己竟然被那个苛刻的饶院师安排火中取栗。

叶沁竹控制不好灵力,自然取不出来,饶院师就让她结结实实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

面对刻薄却强大的讲师,叶沁竹敢怒不敢言。

“你绝对想不到。”她扬起自己残缺不全的袖子,笑嘻嘻地说,“当元宁听到我说我走在路上突然发现一只大蜘蛛,于是连蜘蛛带袖子一起扔了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她接过杨卿珏手中的药碗,席地而坐,小口吞咽着。

叶沁竹的右手上有一片烫红的疤痕,此前一直用袖子遮挡。但在她伸手时,还是不免露了出来。

杨卿珏等她喝完药,在指尖稍稍逼出一丝灵力,进入叶沁竹的身体周转。

自己的灵力牵引着进入叶沁竹身体里的药水,从她的胃中悄无声息渗透,遍及全身。

叶沁竹还没来得及感到不适,她体内虎狼蛛的毒素就被清除得一干二净。

趁着叶沁竹还在感受这种治疗的神奇,杨卿珏捧过少女的手。

杨卿珏冰凉的指尖拂过叶沁竹的手背,叶沁竹感到一阵酥麻。

“没事,只是被出名的饶院师逮了个正着而已。”叶沁竹闭眼解释。

院师饶慧,是墨钦院教师中最难接触的一位。

这位院师从杨卿珏第一次来墨钦院就已经在内任职,实力虽不及长老,却也着实不可测。

但他对新生实在算不上友善,平日有人犯个错都会被拎出来,更何况叶沁竹这个缺课一个月的逃课生。

杨卿珏压下上扬的嘴角,掏出烫伤膏涂在叶沁竹的皮肤上。

尽管明天还要和这位院师切磋他新教授的灵技,但叶沁竹着实不想谈及她,宁可和杨卿珏说点其他正经的事。

“我今天去教习区时,发现杨卿鄀几乎贴在叶沁兰后面。”叶沁竹道,“你们两个特殊人才,本来可以不参加这种练习,杨卿鄀这么主动,不是没道理的……”

杨卿鄀早就被颁发了炼药师的徽章,一个成日在纸醉金迷的生活中活跃的人,竟然是一名炼器师,这本身就很不合理。

“你们是不是注意到了什么?”

在叶沁竹开口前,杨卿珏眼中的少女眸子眯起,别在腰间的竹笛缓缓释放灵力,去搜索周围是否有人偷听。

确认整个房间只有他们两人后,叶沁竹才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还是说,你们早就注意到了元宁的动作。杨卿鄀之所以如此粘着二姐姐,其实,是在保护她?”

出乎叶沁竹意料,杨卿珏竟然否认了她的猜测。

“但很快就会知道元宁的目的了。”跟着,叶沁竹看见杨卿珏的脸上荡起一抹她从未见过的微笑。

那微笑不再似一个纤弱书生,意气风发。

“我已经破去他们的结界,他们几人隔天一聚,明日再聚时,我定能知道他们——安国,在密谋些什么。”

在以往,安国和宁国尽管是对立姿态,但从没有像如今这样,将自己的野心毫不掩饰暴露在宁国人眼里。

干这么做的安国,内部实力定然充沛,且在密谋着惊天动地的大事。

叶沁竹来到休懿大陆的这些天来,她清楚地知道宁国外强中干的特点。再加上当权者的德行,如果有敌人进攻,宁国这鸟巢必将倾覆。

只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在叶沁竹心里,宁国定然战败,但若是叶沁竹答应元宁,那京城的百姓,边疆的军队又该何去何从。

她所遇见的少年,又是否还能在毁灭的王朝中求存?

她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理智战胜不了心中澎湃的情感,叶沁竹拒绝了元宁的提案。

“不过不用担心。”杨卿珏伸出手指抚平叶沁竹眉心的疙瘩,叶沁竹往后稍缩,却没有阻拦。

杨卿珏给她一直莫名的熟悉,甚至比她的大哥哥更胜一筹。

就好像在曾经她曾见过他,挂起那红艳艳的名牌。

“此时是在墨钦院,元宁不可能明着动手,真正需要担心的,是半年后院生的兽岭之行。”

“这半年内,你千万注意那些留在墨钦院的安国前辈。

墨钦院竞技场格斗,生死不论。如果有人向你挑衅,而你没有实力赢他,一定要避其锋芒。”

第四十六章·薛鹤

“当然。”杨卿珏自嘲地笑笑,“安国人也会有心针对你,也有其余人仅仅会因为自诩为前辈欺压你。”

这是宁国的劣根性,即使危机步步紧逼,也丝毫不放弃内斗的机会。

叶沁竹收下了杨卿珏送的烫伤膏,从和院生行舍相距较远的私舍离开。

夜晚的静谧像一张巨大的网,包裹住相邻的两间房,不让一丝声音漏出。

火红的枫叶在月光下透着紫,大肆地在空地招摇。

等到回到行舍,叶沁竹终于知道为何周围会有不合时宜的安静。

男子的语调中充满了断肠思妇的幽怨,杨卿鄀趴在叶沁竹隔壁的木门上,哀哀戚戚地呼唤着。

“兰儿,兰妹妹,兰姑娘,您就开开门吧。”

感情这位真主光在京城作祟还不够,竟然追到神官眼下的墨钦院来,叶沁竹着实佩服。

叶沁兰的房门猛地打开,秀丽的少女面纱下的脸柳眉倒竖,单手咬牙叉腰娇喝一声。

“杨卿鄀,你烦不烦,三番五次在我身后跟着。

你是少了女人,还是看我一个闺阁泼妇觉得新鲜?你缺什么和我说,我送你,还请四皇子能滚多远滚多远!”

叶沁兰的脸上满面怒容,心里也是怒气腾升,竟连叶沁竹悄悄从门口溜进墙角也没发现。

叶沁竹将笛子藏在身后,专心听墙角。

洗润后的笛子流淌着碧绿色的灵光,一根竹笛竟也能晶莹剔透。

她顺水推舟做了回好心人,设了个结界将他们三人和外界屏蔽起来,防止声音外泄。

杨卿鄀一不留神,仰面倒在地上,叶沁兰的面纱倒着出现在他面前。

“能用叶家二小姐这般美貌,这般性情,这般实力的人,普天之下还有何人?”

躺在地上的男人挑起长眉,明目张胆挑逗叶沁兰。

“精英何欢,英姿飒爽,泼辣更甚于我。”

“那姑娘怎有您这般倾城之姿?”

“添香楼汀兰都知,容貌更甚于她者屈指可数。”

“叶二小姐有所不知,我虽风流,那都知汀兰接客不少,想必已经……”

“我又何尝不是?”

叶沁兰忍不住耻笑,她蹲下身,强忍住一脚蹂躏杨卿鄀这张脸皮的冲动,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

“但凡是个正常姑娘家,都不会有人愿意和你这种,不要脸的纨绔子弟结为连理。哪怕你有悲惨的遭遇,也别想让我正眼看你一下。”

叶沁竹无奈耸肩,杨卿鄀这个洗不白的风流名声,是叶沁兰最忌讳的。

她能仅仅因为瞧不起她就和秦岚联合,对叶沁竹下死手,又怎么会愿意做杨卿鄀的空房夫人。

“风流浪子。”杨卿鄀依然在笑,顺便伸手往叶沁兰脸上摸去,企图揩油,“这是那位神官给我的半生判词。既然神官如是说,我自然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而且……”

男人哪双眼眸中好像有星星汇成的银河,伴着微风摇动着。

“你只知我的上半生,又怎知我遇见你的下半生。”

当一个好色的男人突然为了你,拒绝了所有的女人,那他或许是爱你的。

叶沁兰的巴掌落下,把杨卿鄀的表白打得四散飞扬。

叶沁竹忍不住瑟缩,心里默默哀悼杨卿鄀的失败。

“那你可知我的判词?”

叶沁兰蹲下身,杨卿鄀仿佛又回到那场大雨中,倾城的少女揭开面纱。

他从下至上,看清了面纱后的面容。

樱唇俏鼻,满脸嗔怒,可爱至极。

“我的前生判词是——李代桃僵,若我真按了神官的预言,我一定不会是我。”

她如是说。

“尊敬的四皇子,您可有什么白月光、朱砂痣,与我这般相像,竟能让你如此用心向我献殷勤?”

叶沁兰的判词,竟是这么不吉利?

叶沁竹小小庆幸,自己未曾听过神官的宣判。

若是听了至高无上的预言,便会忍不住按照既定轨道行事,又或是像叶沁兰这般,顾及再三。

“兰姑娘,你要相信。”杨卿鄀的手臂突然环上了叶沁兰的脖子。

他的指甲刻着抑制灵力的咒文,在叶沁兰还未推开他之前嵌进叶沁兰的脖子。

叶沁竹探出脑袋,睁大双眼。

太惨烈了,真是太惨烈了。她忍不住感慨,

杨卿鄀鼻青脸肿地被丢到门外,叶沁兰的房门咣当一声死死关住。

他艰难地扶着墙站起,佝偻着背,脸上带笑地往前走。

走到隔壁时,他伸手敲起叶沁竹的房门。

“叶家三小姐,其实你一直在听吧?”他拍了拍腰间的香囊,“我感受到了张开的结界。”

雕花木门大开,浅色常服的少女斜倚在门框,居高临下俯视他。

“我很好奇,明明可以坐拥数十名女人,却偏偏执着于叶沁兰。”

叶沁竹冷冷瞧着狼狈却嬉笑不停的男人,问道。

“四皇子,你是真对二姐姐动了情?还是单纯觉得新鲜?被整成这样,你居然还不退缩?”

杨卿鄀的柳眉挑起,给肿成猪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滑稽。

“如果叶小姐在询问我的真心,那我可以说,我对兰儿一见钟情了。”

“再说了。”他整理衣衫,从纳石里掏出灯笼点燃,“虽然兰儿出拳狠辣,但从未伤及我的要害。”

“兰儿,是个善良的人。”

善良?

叶沁竹有些好笑地勾唇。

善良就不会在秦岚欺辱她时袖手旁观,善良就不会放任她跪坐在毒物缭绕的灵堂,善良就不会企图把她溺死在水中。

叶沁兰敢爱敢恨,心直口快,她喜欢这样的女孩。但喜欢,从不代表她会原谅叶沁兰做的一切。

该还的,她还得还。

只不过,像杨卿鄀这般热烈的求爱,她倒是第一次见。

女孩抿唇,抚手合上木门。

翌日的杨卿鄀像往常一样,和普通院生一道参与今天的训练。

叶沁竹刚到教习室,就听到院生们叽叽喳喳的议论,谈论对象自然是脸上红肿未消的杨卿鄀。

“想必是调戏哪个女子,偷鸡不成蚀把米。”洛轻飏咬着一口银牙,瞪了眼大难不死的叶沁竹,转头冲着元宁,嘲笑杨卿鄀。

洛轻飏的嘲讽显然不是元宁爱听的,叶沁竹估计在场的精英里,只有何欢愿意接这个话题。

可何欢又和洛轻飏八竿子打不着边,不可能去接洛轻飏的口。

何欢注意门口的动向,在等待许久后忍不住疑惑出声。

“今天的教习院师怎么还没来?”

负责带领院生的杨柏也皱起了眉,正待开口,却见一人慌慌张张冲进了教习室,还没站定,他就口吐鲜血摔在地上。

一名少女连忙上前,往他嘴里塞了枚必备的疗伤药,扶着他帮他调息体内因为运功而错乱的灵力。

“叶姑娘。”那男人认识来人,连忙一把抓住叶沁竹的手,边咳嗽边喊,“今天的教习院饶院师没来,来了一位师姐。

那师姐扬言检测我们的学习质量,把这次的教学地点定在了……竞技擂台。”

第四十七章·领风骚

墨钦院的师哥师姐,一般便是在毕业后依然选择留在墨钦院的人。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会选择继续待上一届两届,离开后在所在的国家获得一席之地。

自然,长期待在象牙塔极有可能造成他们视野的短小。

比如眼前这位师姐。

薛鹤穿着蓝色的高级院服,袍下露出了白皙的双手双脚。

边等人,她还不忘隐约展现出自己引以为傲的好身段。

她亭亭玉立站在竞技擂台上,趾高气昂地打量着进入视野。

略过了率先进场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她向元宁点头示意,将手中的长鞭狠狠一甩,由上往下指着一名身形娇小的少女。

“今天你们的饶院师不在,有我来带你们这届新生。”

薛鹤,原名贺兰雪,安国人。

元宁在昨天临时找到她,拜托她给叶沁竹一个下马威,让她即使大难不死,也得认清自己的弱小,战战兢兢地活着。

这名叫叶沁竹的姑娘运气真是不得了,谁不知道被虎狼蛛咬一口必死无

疑。

“你可真是倒霉,看起来并没有多少精英呼应你的号召。而且,我记得另一个叶家姑娘更让你没奈何。”

昨晚,薛鹤柳眉紧皱,微微摇头。

元宁在她身前背手,目光沉着。

被薛鹤喊了之后,元宁不怒反笑,背对着薛鹤划去了名册上的其中一个名字。

“我已经给了他们出路,他们拒绝了,那我也不需要仁义。”

“只是……”元宁低下头,少有地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竟有点喜欢叶家的那两个姑娘。”

一个一头白的,跟死了亲人一样,一个挑了根棍子当武器,一月不出来见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事后,洛轻飏又找到了她,姑娘的嘴像是抹了蜜,把薛鹤想到的话都说了。

“雪姐姐,你看这叶沁竹给脸不要脸,不如杀了吧?也省的宁哥哥为难啊……”

薛鹤扬鞭指着叶沁竹,冲着她咧开嘴角。

“听闻叶姑娘一月不曾参与教习,想必对自己的武艺很有信心,今日我不做别的,就想来向你讨教讨教。”

说完,薛鹤把鞭子随地一扔,插着腰拿鼻子对着叶沁竹。

“虽然竞技擂台生死不论,但我保证尽力不欺负师妹,点到即止。”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这话她说出来自然是白说的,口头保证哪有竞技场的规矩有效?

叶沁竹不由得冷笑,昨天她还在想着如果有人找茬自己该怎么办,今天怎么就送上门来了?

薛鹤的灵值是五星三等,听元宁说叶沁竹刚刚突破五星,自然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张扬地外放着自己的灵力,把在场的院生唬地一愣一愣。

薛鹤满以为叶沁竹会因为恐惧退缩,她再巧舌如簧,也顶多说几句漂亮的退场话。

谁料她话音刚落,就见倩影一闪。

蓝白衣袍翻动,叶沁竹赤手空拳落在了竞技台上,至始至终没碰过腰间的绿色短棍。

“我不拿武器是让你这名小辈,你不用你的棍子,是在瞧不起我吗?”薛鹤忍不住暗骂。

她趁着叶沁竹没挺稳,手作刀状挥手看向叶沁竹的肩膀。

叶沁竹却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一动不动。直到薛鹤已经欺身到她面前,她才缥缈后撤,起手格挡。

薛鹤正在心里大笑叶沁竹格挡的狼狈,脚下却是一绊。

叶沁竹就地翻了个身,脚尖勾住薛鹤的脚腕一拽,那姑娘便在地上失去平衡,直挺挺摔在地上。

叶沁竹现在不仅是六星灵师,还有一把短笛做灵力的移动储存库,区区五星三等的薛师姐,她还真没放在眼里。

听说你们安国人想杀我?

那很好,我送还你们一个下马威。

在数十名院生眼里,叶沁竹的灵值还停留在刚入院时,登记表上填写的四星二等。

他们也曾好奇过,刚刚达到高阶灵师标准的叶沁竹,怎么能过关斩将成为精英?但看着眼下的战斗,他们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身材高挑的薛鹤咬牙切齿地不断加以攻击,而娇小的女孩左躲右闪,每一次都擦着薛鹤的手避过。

叶沁竹脚下微滑,变换脚步从薛鹤面前转到身后。

她弯曲手腕,肘关节对准薛鹤的肩胛中心,抬臂一撞。

体内的灵力如丝缕潜入薛鹤体内,和女子身体里的灵力发生激烈碰撞,弹出。

薛鹤只觉背后一麻,随后心口剧痛。在回过神来时,自己便被自己控制不住外放的灵力弹飞。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躲开她的攻击的?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把她打出去的?

伴着重物落地的声音,薛鹤被叶沁竹甩在地上。

穿着院服的少女双手垂在腰间,一步一步向薛鹤走来。

那姑娘的嘴角不留情地上翘,眸底仿佛有星辰大海,汇成无尽嘲讽。

她真的只是五星灵师吗?

薛鹤用力确认了叶沁竹的灵值,发现无论如何自己也只能看到五星出头的灵力。

她不由得使劲在心里骂,叶沁竹的运气竟然如此之好,每次都能偷袭得逞。

现在好了,自己明明是师姐,明明各方面强于她,明明是来给她个教训,反倒被反将一军,可怜无助地倒在地上。

她正好摔在她丢下的武器旁,薛鹤咬紧牙关,不顾形象地拿起长鞭挥手甩了出去。

薛鹤在武器里灌注灵力,这样她的涸泽软鞭就能准确无误套中目标。

那长鞭空中打了个旋儿,从高空扑下企图缠住叶沁竹。

刚刚叶沁竹击打薛鹤时,特地往薛鹤的身体里灌注一丝灵力,正是这份灵力给薛鹤提供了更精确的定位。

眼见长鞭像是长了眼睛般追着叶沁竹,叶沁竹看上去避无可避。

薛鹤拿起武器,叶沁竹也不闲着,将腰间那短棍样的武器抄出,平平和薛鹤的武器对接。

在鞭棍对接的瞬间,叶沁竹手中的短棍像是突然间有了灵性般,将自身的灵力源源不断输送进薛鹤的鞭子中。

为了抓住叶沁竹,薛鹤把自己的大部分灵力注入鞭中,企图一举成功。

而叶沁竹指挥自己的灵力进入软鞭,两厢灵力相撞,不免扭打在一起。

观战的众人只来得及一声皮革崩断之声,薛鹤引以为傲的软鞭横空断成数节,掉落在地。

依然焦灼的灵力还停留在空气中,爆发出一圈圈的波动。

随着女孩再度摆动手中短棍,叶沁竹的灵力携着薛鹤的灵力,统统进入了叶沁竹的灵武中。

薛鹤的灵力在翠绿色琉璃模样的短棍中游走一遍后,便安分了下来,逐渐和叶沁竹的灵力融为一体。

这场景激起轩然大波,擂台下的院生们纷纷激动议论着叶沁竹走出法室时带着的短棍。

当时他们以为叶沁竹没长眼睛,现在看来没长眼睛都却是自己。

能储存灵力,甚至同化灵力,天底下竟然会有这样的武器?

第四十八章·出手

院生讨论火热,元宁却是心头凛然。

这不是棍子,叶沁竹手里的,是支笛子。

仅仅当短棍用,叶沁竹就能使出让人如此羡艳的招式,若是她把笛子放在唇边奏一曲,那又会是何种的景象?

“雪姐姐,你看这叶沁竹给脸不要脸,不如杀了吧?也省的宁哥哥为难啊……”

薛鹤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看自己的灵力被叶沁竹尽数收入短棍里,浑身上下都因为院生轻蔑的眼神而感到火热。

明明是自己挑的战,明明自己才是师姐,明明这个人该败在她的手下,明明……

洛轻飏的呢喃回荡在耳边,薛鹤眼中的目光逐渐散乱。

她的手指往左手手环中一波,身体如箭般冲向叶沁竹。薛鹤右手握紧了刚刚调出的匕首,闪身朝着叶沁竹背心扎了过去。

待院生反应过来,已经是来不及了。薛鹤势如破竹,只想取叶沁竹的性命。

“小心!”那名被叶沁竹救助过的院生终于喊出了声,但他的声音却响到一半便泯灭了。

叶沁竹的短棍突然像袖剑般爆出一段灵力,和薛鹤的匕首交锋。

她脚底灵力暴涨,身形极快地迎着薛鹤而上。

左手探出,抓住薛鹤的右手,手掌使劲反手将薛鹤的匕首送入自己前胸。

尽管错开要害,但剧烈的疼痛依然传遍了薛鹤全身。

薛鹤的哀嚎还没出口,叶沁竹提膝击打薛鹤柔软的下腹,将她踢飞。

所有院生只能看见一团白影,叶沁竹伸出两手抓住薛鹤胡乱挥舞的双手,两手使劲。

薛鹤的左手发出一声响亮的“咔擦”声,呈奇怪的扭曲姿态。

右手“咯咯咯”骨骼碎裂之声不断,已经软绵绵无法动弹。

几分钟内,叶沁竹废了薛鹤两手一武,自己毫发无损。

“说!”薛鹤的杀意叶沁竹感知的清清楚楚,回报薛鹤的礼物也给的真情实意,“是谁让你来杀我的。”

叶沁竹声音很轻,轻到只有紧挨着的两人能够清晰听见。

她的手抵在了没入薛鹤胸口的匕首上,只要在轻轻一推,那寒刃即可透心而过。

她语调悠闲,传到薛鹤耳中,竟有些像恶魔的地狱。

在薛鹤的眼里,俯视她的少女竟让她平添恐惧。

“洛轻飏!”薛鹤的讨饶和惨叫同时出口,“是洛轻飏让我杀的你,不关我的事!”

竞技场的大门突然开启,叶沁竹从薛鹤身边跳开,睁大一双眸子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你说什么,有人要杀我?”

叶沁竹小声呢喃,同时转过眸子,看见被人喊来,且带着两名医护人员的饶慧院师正大踏步进入场内。

饶慧院师的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想必是听见了薛鹤的讨饶。

“薛鹤,无故挑起斗争,并企图谋害师妹,索性未能得逞。即日起剥夺墨钦院院生资格,立刻逐出墨钦院。”

饶院师施展灵力拔掉薛鹤胸口的匕首,剧痛让躺在地上扭动的女人忍不住大声哀嚎。

薛鹤曾经是多么爱自己的身体,高挑纤细,双臂修长,而现在呢?

她的两只手根本无法动弹,自己的身体也像濒死的鱼一般在地面扑腾。

两名医护人员走上前,却直接略过了惨叫的薛鹤,而去检查因为受到惊吓,宛如弱柳扶风的叶沁竹。

薛鹤已经不是墨钦院的一员,而且是由院师亲自开除,若是他们不想惹上事,他们就不会再搭理这位倒霉鬼。

叶沁竹靠着栏杆站着,双手环抱肩膀瑟瑟发抖。她使劲咬着唇,在别人的手触碰到她时,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为什么?”她用力拭泪,转头使劲瞪着洛轻飏,“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洛轻飏握紧拳头,心里破口大骂薛鹤没骨气。

眼见刚刚还把薛鹤打得惨叫的叶沁竹,突然之间泪眼盈盈,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不过算她识相,没把宁哥哥供出来,不然即使是天涯海角,她也要让薛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叶家小姐好单纯。”洛轻飏一扬手,甩动金铃手镯,“这薛鹤是安国人,想要摆脱责任,自然要找一个安国的替罪羊。

她既然敢食言,企图加害你,叶姑娘怎么能单凭这个无耻之徒的三言两语,断定我有参与其中?”

“在场的安国人不只洛轻飏你一个。”叶沁竹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边横刀的何欢率先回嘴,“薛鹤不去找一看就是领头人的元宁当靠山,反而指出你,这难道不是因为她说的是真话?”

被左一言右一语聊着的薛鹤已经被拖走,却无人搭理这个喊出大秘密的废人。

饶院师的目光在对峙的叶沁竹和洛轻飏见流转。

“越是不要脸的人,在死亡面前最诚实。”

叶沁竹依然瑟瑟发抖,但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了恐惧。

“我并没有问薛鹤幕后主使是谁,是她不打自招。恐怕对于薛鹤来说,喊出你的名字,已经成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跳下竞技场,一步三颤,眼含讥诮地走向洛轻飏。

“洛轻飏,我希望你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叶沁竹宛如一棵亭亭翠竹,即便遭受接二连三的打击,依然顽强站立,其品质让再坐不认识她的院生都感慨万千。

而认识她的人,都知道这姑娘只不过将一场大戏演得活灵活现。

即使叶沁兰曾受其害,此时看着叶沁竹倔强地把洛轻飏逼得浑身发抖,内心也是一阵舒畅。

洛轻飏整个人都不好了,气得只想暴起锁住眼前这人的喉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假戏真做,替宁哥哥铲除异己。

正当她决定出手,忽然有人挺身挡在她面前。

又是元宁啊……

叶沁竹住了脚,忍不住想起了叶沁兰和洛轻飏的那次争斗,结果也是元宁出面调解。

不同于上次仅仅是道歉,这次的元宁大义灭亲地表示,不管洛轻飏和薛鹤什么关系,她都应受到处罚。

而他,则愿意担任监禁洛轻飏的行动的工作。

洛轻飏瞪着元宁,在元宁警告的眼神中咽下这口气,表示愿意听从吩咐。

饶院师平日里的爱好不过小小坑害一下院生,再栽栽花养养鱼,并无过多干涉院生的想法。

再加上,今天的受害者还是缺了她整整一个月的课的叶沁竹,饶院师顺水推舟把这件事交给了元宁,从袍袖中拿出讲解材料,跟进了昨天的教习内容。

“昨天,我让一名院生尝试她是否能在火焰中用灵力护住皮肤,很遗憾没有成功。”

她的掌心蹿起一团火焰,在空气中熊熊燃烧。

“今天,若是这名同学能够在我的火焰中坚持一盏茶时间,我就进行如何使用灵力向天借元素的教习。”

叶沁竹又一次成为了在场目光的焦点。

第四十九章·火灵

昨日,叶沁竹的手只在火焰中坚持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忍不住抽了出来,整只手红肿不堪,遭到饶院师的一通大骂。

今天,少女手上仍然存留了一点烫伤的痕迹,却不知用了什么灵药,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

听到饶院师的吩咐,叶沁竹不紧不慢走上前,将手伸进了火焰中。

一圈灵力环绕在少女手掌周围,帮助她抵御火焰的侵蚀。

叶沁竹刻意没去动用笛子中的储备灵力,而是用存在于本身的灵力应付。

刚刚经历战斗,少女的呼吸有点儿急促,但这不影响她的手安全地在火焰中进出。

毕竟,这可是她昨天练了一晚上的项目。

要不然,这只手上的疤早就消退了,那还会留下淡痕?

“好!”当叶沁竹心里念着十分钟已过,一人就迫不及待鼓起了掌。

杨卿鄀站在叶沁兰身边,大声冲着叶沁竹叫好。

他知道这位饶院师纯粹想让叶沁竹难堪,所以该助威时,他义不容辞,该打脸是也主动把手伸向饶院师的脸。

叶沁竹顺坡下驴,收起手,背手冲着面露惊异的饶院师甜甜一笑。

“老师的嘱托学生不敢忘,为了应对考察,我也是下了苦功夫。”

饶慧仔细审视比她矮半个头的姑娘,脸上的表情终于由惊讶变为了欣赏,她认可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叶沁竹归位。

掌心炙烤叶沁竹的火焰飞出,点燃围绕在竞技场的一圈火把,竞技场顿时灯火通明,滚滚热浪汹涌而来。

叶沁竹的指尖火焰缭绕,被她的灵力牵引的火焰如绕指弦,长久不散。

灵师若想战胜比她等级更高的人,唯有向天借力,求天求己。

周围人按着饶院师的要求聚拢火焰,将其消散,只有叶沁竹看着手中活了一般的火苗,若有所思。

注入灵力后的火焰,到底算物品还是灵兽?

在院师喊停的时候,叶沁竹突发奇想,将火焰分成两团用灵力包裹。一团放入纳石,一团放入兽石。

最终只有一团火焰被手环吸收,叶沁竹看着在指尖消失的火焰,惊讶地倒吸一口气。

被她的灵力包裹的火焰,竟然已经归为灵兽了吗?

加以利用,莫非……这团灵师用来临时御敌的火焰能成为一只能从她心意的灵兽不成?

火焰化成的灵兽,再加上火属性的鹓鶵鸟,自己莫非要变成控火的灵师不成?

待最后一人驱散火焰,饶院师正式下了课。

来此的院生作鸟兽散,在墨钦院,每天定点完成课业后即可自由活动。

每次进入墨钦院的院生只有五十人,加上留院的也不过百人,一哄而散之后,叶沁竹再看不见聚集的人群。

叶沁竹离开竞技场,随处找了个无人烟的角落,挥手将那团火焰从兽石里召唤出来。

热烈的火红映照着叶沁竹精彩纷呈的脸庞。

叶沁竹清楚记得自己只不过装了一团小火苗,但重新取出的时候却发现,那拳头大小的火苗已经膨胀到一人高。

那不是普通的火焰,大量的灵力在焰内游走,此时的火苗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灵智,左摇右摆随时会脱逃。

叶沁竹只不过让它在兽石中待了会儿,它怎么就取得了这么显著的进步?

是突变?还是灵力进入灵石本身就会起到这样的效果?

叶沁竹攥紧苍河印,试探着操控火焰移动。

她的灵力从竹笛中淌出,透过自己的身体迅速流入火焰中,她只不过勾勾手指召唤火焰过来,自己储存的灵力就被耗去小半。

火舌舔着少女的鼻尖,因为灵力的隔绝伤不到叶沁竹一根汗毛。

叶沁竹凭空一弹指,熊熊的火红顺势消散,凉风拂过,仿佛无事发生。

她再度一招手,将全身的灵力源源不断注入火焰中,将火焰重新召唤了出来。

有了庞大的灵力做基础,叶沁竹面前的这团火焰中心隐隐透露出一团娃娃的影子,那娃娃直勾勾瞧着叶沁竹,突然纵身朝她扑来。

那是火焰的精灵,是自然界物品和灵力结合的意外产物,出现的概率为千分之一,灵师向苍天借力的最高境界。

它操纵着火焰,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叶沁竹后退一步,躲开自己的灵力,同时左手剑指指焰,全身灵力运行方式改变,转眼已经成为六星灵师。

她将苍河印翻转,释放威压压住在她的五星灵力产生的火灵。

乌黑的方印冲破烈焰的囚笼,在少女墨色的长发被点燃前先一步接触到了焰灵。

苍河印,剑指苍河,印断天下。

草叶纷飞,叶沁竹悬浮在自己的灵力中,默默地感受着脑海中清晰浮现出的图像。

火灵本就是因为叶沁竹的灵力,才生成了灵智,收服火灵时,她脑海中浮现的是自己。

说是自己,叶沁竹却没有这段记忆。

叶沁竹看到的是趴在地上傻笑的自己,是被叶沁兰耍得团团转,最后被一脚踹走的自己,是在某个灯火通明的日子里四处遛达,最终迷路的自己。

那明明不是她,她却能设身处地地感受到走在街上时迷茫的情绪。

她就这么一直走去,直到水中开出河灯,直到河边的人们,双手合十,为逝去的亲人祈祷。

所有的灵力消散,叶沁竹竹笛中的灵力分毫不剩,她脑海中的影像全部散去,只余在眼前缓缓消散的焰灵。

她轻轻调动灵力,那焰灵就自动进入兽石之中。

看来,虽然自己能操纵这团火,但消耗的灵力实在过大,按照这样的速度,不过五分钟她存了好久的灵力就会被消耗一空。

之前的叶沁竹一向把炼气放在练根前,认为提升灵值比补充灵力更重要。而现在,叶沁竹深刻反省了自己一番,意识到灵力的多少对自己至关重要。

习得新知的她先是一通高兴,然后沮丧地发现自己一来一回已经错过了午饭的时间。

墨钦院有专门的食堂,除此之外还设立了小厨房供厨技高超的灵师解馋。

叶沁竹能文能武,但却对音律、厨艺不甚了解。

她抱着渺茫的希望潜入食堂,悲哀地发现已经没有一丁点儿剩余。

叶沁竹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小厨房,试图用自己脑内干枯的知识凑合一顿。

不想她刚走到小厨房,就发现那门已上锁,不让人进入。

站在门口,叶沁竹能闻到门内人烘烤糕点传出的香味。

糯米粉裹着白糖,香味顺着蒸笼的水汽飘出,若即若离,于叶沁竹的鼻尖舞蹈。

对美味可望不可即的叶沁竹欲哭无泪,忍不住摸了摸耳铛的兽石,思索糖醋鹓鶵的滋味。

待叶沁竹下定决心饿自己一个上午,一步三回头打算离去时,那小厨房的门忽地开了一条缝。

叶沁竹当场跳起,几步蹿到一边,探头探脑去偷窥是何方神圣在摆弄厨具。

第五十章·糖

少年的衣角粘了蜜糖,而本人浑然不觉。

苍白的面色暗示他过去的痛苦,勾起的嘴角却彰显着他此时的愉悦。

他手挎一只木盒,两根修长的手指捻着一片雪白的糕饼。

乳白色的面粉被咬下,淡黄色的桂花覆盖其上,一同被他的舌头卷入口中。

叶沁竹正纠结着是否上前,那人的步子就停了下来。

少年手腕迅速往上一翻,不知抓住了什么。

叶沁竹只觉,周围突然浮现出一股稀薄的灵力。

那灵力和叶沁竹平日感知到的有所偏差,但她本人却说不出准确的所以然。

一双乌黑的眸子凌厉地扫向墙壁侧面,把偷看的叶沁竹逮个正着。

第一次在非假山附近的地点见到了这个人,此人还带了些烟火气息,叶沁竹还当是错觉。

直到一个木盒子平平飞向她,她下意识伸手接过时,她才意识到,这位似乎以修炼室为家的人,竟也会出入这些凡尘中的场所。

那四四方方的雕花红漆食盒平放在叶沁竹手中,杨卿珏那佯装严肃而紧绷的嘴角松弛了下来。

“抓到你了。”

因为调动灵力的缘故,杨卿珏病态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绯红。

他方说完,就忍不住咳了两声。

他下意识想忍住,叶沁竹却又听见了一通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明明整整一个月没有复发,怎么今天又成了这副模样?

察觉到叶沁竹的眉心起了一个疙瘩,杨卿珏刚想开口,却见对面的少女平托食盒,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你做的?”

“我恰好没吃午饭,不介意的话我尝几块?”

看见对方答应,叶沁竹打开木盒子,随手挑出一块塞到嘴里。

蜜糖般的滋味瞬间从嘴里扩散开来,叶沁竹在享受之余不免自怨自艾。

自己的厨艺居然连男人都比不过,天理何在?

杨卿珏正有些疑惑时,又看见她信手拈出第二块,继续吃。

叶沁竹意犹未尽地舔着指尖,眼睛里闪烁着满足的情绪。

“我原以为杨卿鄀是炼器师已经让人大跌眼镜,没想到就连七皇子也不走寻常路,有一手好厨艺。”

叶沁竹的话语酸溜溜的,一口气吃了人家四块。

“珏在外九年,点心小食还是会做一些。只是没想到叶家其余三人才貌双全,三小姐却是个把笛子当棍子用的姑娘。”

杨卿珏双手合掌轻笑,颇有些满意地看着叶沁竹喜滋滋地享受,丝毫在意他的挖苦。

叶沁竹咽下最后一口点心,小心走上前,把食盒交还给他。

那人身体有些晃荡,像是随时都要力尽摔倒的模样,叶沁竹忍不住伸手扶他站稳。

手掌按在他的脊背时,叶沁竹感受到了在杨卿珏皮肤下翻滚的灵惊涛。

少年背部肌肉紧绷,身下好像有几百只虫子细细密密地爬过,争先恐后地企图钻出他的身体,进入外界。

或者说,进入另一个人的体内。

“吃了你的东西,我自然要有回礼。”

叶沁竹指腹在手环上的纳石中一擦,将一块温润的玉石放在手中。

杨卿珏接过食盒时,心里想着的是——幸好这丫头还有点良心,还记得给他留两块。

上午的时候,他着实很难受。

消停许久的灵力突然不受控制,想要脱离他的身体般,疯了似地乱窜。

扑倒在案板上时,杨卿珏真正感受到了,何谓如芒在背。

每当那丝灵力冲撞一下,就仿佛有千根针扎进毛孔,一扎一顿,让他痛不欲生。

在间歇性的剧痛中,杨卿珏能想象到当他控制不住这丝灵力时,等待他的,将会是浑身浴血。

叶沁竹递出玉石,杨卿珏下意识一挡。

在手指触碰到那雕着翠竹的玉石时,他忽地感受到一股暖流。

暖意从指尖传入体内,像是绿了杨柳、红了桃花、暖了大地的春风,抚平了体内躁动的灵力。

这不是普通的挂饰。

“只不过是几块糕点,我不能收。”

他笑着把玉佩推离指尖,不适感再度回归。

“之前的保护我不被元宁发现,昨天从虎狼蛛手里救我一命。”叶沁竹算账,“我出一块玉佩,不足挂齿。”

“在此之前,我欠姑娘两条命,我的帮助不过两两相抵,怎么还需要你的回报?”

杨卿珏见她有强送的意思,只得掰着手指和她数清楚。

“姑娘在兽岭提醒我,我救姑娘一命。

吴庸助姑娘收服鹓鶵,姑娘赠药救我。

姑娘于我垂危时救我一命,我为姑娘解毒。

元宁若是发现你,我也会因此陷入危险,这次不能算。”

听他这么说,叶沁竹觉得自己和他倒还真是互不相欠。

但这并不影响她在确认自身无恙后,想要尽可能帮一下杨卿珏的想法。

叶沁竹打死不承认自己是个圣母,但对于像杨卿珏这种——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去鬼门关走一遭的人,她还是觉得该做些什么。

“你救了我,我又就救了你,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缘分。我们这么有默契,眼下我既是帮你,也是在救自己。”

杨卿珏的胸口如被巨石击打,莫名一痛。

少女灵动的眸子在他眼前闪烁,天边划过一抹如血的残阳,惨白的衣袂如冰似雪,洋洋洒洒落了他满眼。

半生…孽缘……

“这块玉佩是我在朱雀巷淘到的,用它可以加快灵力的吸收,适合炼根,但我最近发现炼气比炼根更加重要,不再需要这玩意儿。

我猜测它可能对你的症状有帮助,于是就拿了出来。

就凭我们之前的缘分,指不定什么时候,我会因为我今天的行为救了自己一命。”

“半生孽缘。”

神官无悲无喜地念出几个字,将杵在原地的男童抛在身后。

“神官,我的病症真的不能解吗?”杨卿珏急切发问,男孩的眼里满是惊恐,似乎在回避痛苦的猜测。

神官笔直向前,踏过神殿静心铺设的墨玉地砖,长袍拖出一道痕,永远留在杨卿珏眼底。

说起来,自己和叶沁竹总是不期然的偶遇,他们之间似乎真的有一种缘分。

一种,必相逢的缘分。

但这种缘分,又怎么会是孽缘?

杨卿珏低下头,那玉佩躺在他的手心,深刻的纹路留在了光洁的掌面,勾勒出玉佩的形状。

他的手虚握成拳,将那雕着青葱翠竹的配饰包在掌中。

“说到笛子,其实我也会一两首。”叶沁竹站在浸没在沉思中的杨卿珏旁,默默转移话题,“只不过吹得磕磕绊绊,而且竹笛之前被我灌注了灵力,我担心吹奏会发生出乎意料的事。”

但她在收服火灵时,为了控制智灵,将体内及笛子里的灵力消耗一空,现在这武器也不过是一根普通的笛子罢了。

这笛子外表朴素,被认成短棍实在情有可原。叶沁竹也乐得他们不知道这武器的真身,到时候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竹笛横放,朱唇紧贴,少女白嫩的手指按动着,先是一连串的颤音,后缓缓奏出一支自编曲。

第五十一章·难抒

叶沁竹不太懂音乐,可不代表她一窍不通,她好歹也曾报过民乐班,接触过这一类型的乐器。

那调子极简单,内容空泛平和,但同时有着难言的吸引力。

这是叶沁竹闲来无事自己琢磨出的调子,她原以为编成的曲子不过是三分钟热度,没想到待她穿越以来,这倒成了她记忆中最深的音律。

“这支曲子,起名为何?来自何方?”杨卿珏皱眉思量,发现这段笛音从未出现在记忆中。

“难抒。”

叶沁竹还没穿越前,总喜欢把自己的名字与罄竹难书这个成语挂钩,即使那是个贬义词,也不妨碍自己的喜欢。

因此,在她稀里糊涂谱了通谱子后,因为曲子完全没有需要表达的中心思想,她便以《难抒》为名,与自己相应。

“太复杂的曲子我不懂,简单的又显得低俗,所以我只能向你展示我自创的乐曲。”叶沁竹伸手一指自己,“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个人会。”

她话音刚落,杨卿珏掏出宣纸与毛笔,信手在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工尺谱。

叶沁竹尚还眼花缭乱,他就收起宣纸,扭头笑看她。

“普天之下,已经有第二个人会了。”

不用问,这肯定是自己刚刚吹得那个调。

叶沁竹觉得自己的小白脸被人打了一巴掌。

之后,尽管叶沁竹再三要求,杨卿珏都把宣纸藏得死死的,坚决不拿出来。

“我知道了,你肯定就是随便背个谱子诓我。”

叶沁竹恍然大悟。

杨卿珏脸上表情差点没绷住,无奈撇下两道细长的眉毛,伸手取过叶沁竹手里的笛子。

熟悉的曲调流出,叶沁竹堵住耳朵闭上眼睛,不闻不视不想。

余音散去,她一把扯过杨卿珏手里的笛子,气呼呼地用崭新的广袖擦拭吹孔。

“时间差不多了。”望着黯淡的天际,杨卿珏藏起了刚刚被叶沁竹无意擦过的手指。

今天元宁可能不会来,洛轻飏和薛鹤出事,按道理他只能韬光养晦,等风浪过去再有下一步的行动。

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万一元宁把主意打到这座学院,或者甘愿铤而走险在这看起来最安全的地方谋划下一步,叶沁竹错过了,不知道会损失多少。

思及此,叶沁竹当晚依旧守在假山脚的密道里。

她劝不走杨卿珏,只能把他推进了修炼室,让他试验玉佩的功效,自己则开始了无意义的等待。

事情的发展在她的意料边缘徘徊。

在午夜时分,的确有人来了。

但来的人不是元宁,而是那个慕容修仪。

叶沁竹一直不明白,慕容修仪一个男子,却偏偏打扮得像个花姑娘,浓妆艳抹。

他穿着绛紫色的外袍,赤足站在地上,放出一只灵鸽。

那鸽子衔着一颗石子飞向西院深处,在体内的灵力饱和到一定程度时,陡然发出一声惨叫,跌落在地。

漆黑的纳石从鸽子的喙处脱落,掉落在地上。

慕容修仪甩动长鞭,拉过鸽子的尸体。

他的嘴角划过妖娆的笑容,检查四周无人后,飞也似地登上假山,远离了这处是非之地。

密道的结界有着很好的隔绝灵力的功能,叶沁竹所在草叶下,在不暴露自己的同时将慕容修仪的行动尽收眼底。

对于慕容修仪的举动,她的内心猜到了三七分。叶沁竹下意识眯起双眸,心里赞叹着元宁的狠劲。

今天把纳石扔在了那儿,明天倒在那儿的估计就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在此之前,身后的石门发出摩擦地面的响声,杨卿珏早已缓步走到叶沁竹身后,凝神观察着慕容修仪。

要是慕容修仪知道自己静心设的结界、架的防御全都打了水漂,恐怕会当众抹花自己画得和女人一样的妆容,破口大骂。

“这是个陷阱。”叶沁竹垂下睫毛,“一个足以致命的陷阱。”

如果元宁和她为敌,那他一定是个很可怕的对手,杀人不眨眼,果断而利落。

有用则用,无用则弃。

再加上元宁本身是六星一等的灵师,如果她正面遇上他,叶沁竹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击败。

趁着叶沁竹分神期间,杨卿珏扬手驱散撒在假山附近的粉末,整座假山顿时被朦胧的七星结界包裹。

饶是叶沁竹早见识过大姐姐的厉害,也忍不住浑身一震。

“沈易安或者慕容修仪,其中一人是七星灵师。”杨卿珏将指尖点在结界上,断言。

这间密室,是由被尊称为九星灵师的谷雨专门为他所设,仅仅靠七星灵师的感知力并不能发现其中奥秘。

但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破除结界,杨卿珏本人并不能做到。

他只能靠药粉让结界稀薄,同时散布迷烟,让施术者在进入结界时无法察觉到灵力的异样。

只不过这药伤人且伤几,杨卿珏被灵力折磨这么久自是不怕,他主要担心的是那个一身灵力的少女。

从杨卿珏的角度,叶沁竹爱灵力成痴,恨不得把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塞上灵力。

杨卿珏对叶沁竹的评价没有出错,隔天早晨,墨钦院炼药阁的留校师兄就迎来了一名身形娇小的少女。

“给我一个高级炼药鼎,以及这些材料。”

少女摆出银子,同时递过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清单。

院生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了。他蹲身将所有能找的快速滋补灵力的草药堆了满桌,好奇地望着眼前的少女。

“小师妹,进入墨钦院的都是高阶灵师。你要得这些药材虽然都是良品,但这仅仅作用于炼气,对炼根毫无帮助。”

“谢谢师兄。”少女根本没听师兄的碎碎念。

她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型,捧着药材和炼药室的门牌,笑盈盈地向他道谢。

面对这么可爱的姑娘,炼药室师兄感觉自己忍不下心开口。

在遇见火灵后,叶沁竹对灵力的需求上了好几个度。

并且,如果她本身灵力不足,鹓鶵鸟将会永远停留在刚刚升入六星的状态,虽稍强于六星灵师,但对待七星八星则全无招架之力。

与之相对,如果用灵力滋养,鹓鶵鸟不排除会出现一世多星,跨级重生的情况。

抱着靠脸安全从师兄那儿淘来的草药,叶沁竹打开了炼药室的门。

炼药室室内空旷,唯有中间有一只炼丹炉,任院生怎么炸都炸不坏。

叶沁竹竹笛近身,指尖爆出一丝火焰,迅速膨胀,最终演变成缠绕着她手臂的火绳。

得到职阶徽章的炼药师,都会拥有自己认主的火焰。而像叶沁竹这样的新手,要么老老实实砍柴烧火,要么另辟蹊径。

叶沁竹不打算再去寻找什么炼丹火,若是火灵之火无法炼丹,她可是还有只火属性的鹓鶵鸟。

第五十二章·戏珠

叶沁竹翻手结印,从烧得正旺的火焰中挑出一缕小火苗,动用灵力操纵它围绕着炉鼎。

制毒炼药,都需要精确的温度和材料。

叶沁竹手里的火灵不仅让她操控困难,若是全部涌上前,不排除炸鼎的可能。

叶沁竹撤去部分灵力的同时,少女的耳铛中金光一闪。

一只鸟儿的幻影从兽石中脱出,压制住了下一秒就会脱离掌控的火焰。

鹓鶵属火,又是五凤,拿它来牵制火灵,简直再好不过。

制无解制毒,需要几百本毒经的沉淀叶沁竹不会。

练救世之药,需要苦读医书,不断磨炼,叶沁竹没这个基础,也腾不出手学习。

她能做的,就是用尽可能简单的方式,让自己所有之物,能匹配自己的战斗方式。

细碎的火苗浸润着紫金琉璃火炉,素手指挥着火焰或抑或扬。

被捣碎的草药工整放在一边随着叶沁竹一勾手,纷纷落入了鼎内。

烧制,凝丹,成。

叶沁竹快刀斩乱麻简单粗暴解决了所有的草药,制出一堆低阶灵师之间广泛流通的聚灵丹,让炼药室的师兄哭笑不得。

看着小师妹喜滋滋地抱着一袋子和炼气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丹药,他本着不取不义之财的想法,蹲身将一只末等的药鼎放在桌上。

“小师妹,你炼得这些完全不属于炼药师的职业范畴,任何一名灵师都可以炼制。

如果你不想往高处发展,我建议你买个炉鼎,自己在家就可以捣鼓——何必花这冤枉钱?”

“说得有理。”

看起来这师妹并没有什么远大抱负,炼药室师兄和叶沁竹痛快地做了交易,看着叶沁竹抱着炉鼎喜滋滋离去。

他就说嘛,怎么会有人在步入墨钦院精英后还沉迷炼药。

十数年前,也许还有人企图双修灵值和炼药师,但现在,想步入制药阶层的灵师一律会被劝退。

你是半身不遂还是天生丽质?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这败家的炼药。

哪怕你真的对炼药爱得死去活来的,也应该看看这行业的竞争力有多大。

比如墨钦院的这位——

“那个姑娘来这里干什么?”

“来买个炉鼎,同时炼了一大堆低阶灵师才会用的聚灵丹。”

炼药室的师兄将高等玉牌递给问话的男人,看着那白衣逐渐远去。

墨钦院不是商场,这里不搞恶性营销,纯粹看炼药师的实力。

有这位天才炼药师坐镇,你确定你在墨钦院能抬得起头?

在中午开课前,叶沁竹足足炼出了两麻袋的聚灵丹。鹓鶵鸟的幻影追着火灵在行舍内跑了好几圈,把捧着丹药大口吞咽的叶沁竹晃瞎了眼。

将笛子里的灵力重新装满,叶沁竹把剩余的丹药放进手环的纳石中,简单梳洗一番后,像是没事人一样离开了行舍。

昨天薛鹤闹事后,今天的院生着实乖巧了许多。

洛轻飏一脸不情愿地跟在元宁后面,两只眼睛肿得如桃核。

看见叶沁竹,那洛轻飏的眼刀子登时飞了过来。使劲看着叶沁竹周围的空气,誓要化无形为有形,砍死叶沁竹。

叶沁竹冲她露出悲天悯人的笑容。

洛轻飏面部表情一阵扭曲,抬手指着叶沁竹打算开骂,却被元宁扬手按在肩膀。

洛轻飏和叶沁兰有些相似,但远远不如那叶家的二小姐。叶沁兰虽然偶尔拎不清,但她知道懂得审视夺度,哪像这个人……

叶沁竹甚至觉得,就算她和元宁互换,也容不下洛轻飏的蛮缠。

洛轻飏被元宁束缚着,咬紧牙关听完了今日墨钦院的教授。

结课后,刚出大门,洛轻飏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哭哭啼啼想找宁哥哥诉说,但元宁却像看不见她这个人一样转身离去。

“宁哥哥,我真的不知道双龙戏珠去了哪里。”洛轻飏在元宁进入修炼场前抓住了元宁的手,“宁哥哥,我们找了整个东院,可还有西院没有找,说不定……”

“你在开玩笑?”元宁目光阴鸷地看向她,失去双龙戏珠的元宁眼眶充血,言语间充满了戾气,“有谁不知道西院不能随便进入,双龙戏珠与其在西院,倒不如说被你送给了哪个小情郎。”

面对元宁嘲讽的语气,洛轻飏又气又急,话在嘴边哽着说不出来。

双龙戏珠铜镜是元宁的珍爱之物,这面镜子能照出对手藏在身上、纳石外的所有法器,防止偷袭。

她觉得新奇,便借来玩了两日。今天一早,元宁突然急用这面镜子,而她找遍了屋子也没见到铜镜。

洛轻飏一向没大没小,元宁很自然地怀疑到了她身上。

洛轻飏一直觉得宁哥哥看不上她,不论是在默渊谷搜索灵草,还是微服访查国情,宁哥哥从不带上她。

但她不气馁,即使死缠烂打也要跟在宁哥哥身后。

这次来到墨钦院也是,洛轻飏背着宁哥哥报了名,在进入学院时给了宁哥哥一个惊喜。

不论宁哥哥喜不喜欢,她只要一直跟着宁哥哥就好了,一直一直……

“非安,你说,双龙戏珠会被人遗留在西院吗?”

假想假山后的世界,洛轻飏举棋不定。

“大小姐,我现在的名字是沈易安。”沈易安无奈地看着眼前过于天真的傻姑娘。

以前的她,不管给元宁造成多大的麻烦,元宁总要看在翼王的面子上忍让再三。

洛轻飏为了显示自己,传说容易暴露行踪的步步生莲靴,元宁忍了。

洛轻飏当个刺头,不断以元宁的名义破坏臣子间的关系,元宁忍了。

可今非昔比,墨钦院的元宁,已经没有理由与耐心等着洛轻飏坏事了。

“不管了。”洛轻飏心一横,仗着五星灵师的身份,准备爬过假山。

宁哥哥从没对她发过脾气,今天的他一定很生气很生气,她要把那面镜子找回来,宁哥哥就不会生气了。

等她哄宁哥哥开心了,自己就会再次获得自由。

那个时候,叶沁竹、叶沁兰、叶家的所有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少女的长靴踏在空中,耀眼的花瓣朵朵绽放,于高空撒落。

华而不实的光芒从东院飘至西院,从站在假山脚下的高大男人身上移开,降在对面山石上,模模糊糊印出一个漆黑的洞口。

洛轻飏落地站定,挑着灯笼环视一圈,最终锁定在不远处闪烁着黄光的铜镜上。

她揉揉眼睛,难以置信地发现自己竟然误打误撞找到了目标。

高兴之余,她连着几步走上前。

第五十三章·洛轻飏死

叶沁竹躲开了步步生莲靴的光点,一双清瞳明晦不定。

洛轻飏几乎是一个箭步窜到铜镜上,兴高采烈拿起镜子。

在拿起的瞬间,少女不由得奇怪地皱眉,失落地发现,自己手里的并不是想象中的镜子。

叶沁竹的双目突然被人蒙上杨卿珏靠着她,在她耳边低低提醒。

“别看。”

叶沁竹挪开了杨卿珏的手,睁着眼睛。

从了解了休懿大陆的形式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

杀戮、战争、她都会在这片土地上经历。

因此,面对薛鹤的挑衅,她能毫不退缩地回击。

而现在,她没有理由对死亡进行回避。

黄铜撞击着地面的碎石,洛轻飏身体里的灵力和外界的灵力进行激烈地对撞。

外界的灵力过于饱涨,从洛轻飏的七窍钻入了体内,试图达到平衡。

洛轻飏的眼、口、鼻开始流出鲜血,不明所以的少女还用手去擦,让生命在倒计时的她一阵心惊胆战。

莲花变成了血花,洛轻飏手中的铜镜怦然落地。

行舍中,元宁合上了木盒,里面摆着数十封信,内容无一不是翼王恳求他,照顾洛轻飏。

若是翼王真的疼爱女儿,那他什么也不用做,把她远远带离他即可。

无心、无眼、无耳、无谋,这样子的人,元宁不想要。

相对而言,还是那个笑语盈盈的叶家姑娘更能吸引他的目光。

木盒被抛进火盆,发出沉重的倒地声。

被结界阻隔的血珠在叶沁竹眼中贴壁滑落,一滴滴溅在土地上。

听着向她飞来,却被反弹,跌落在地的固体的声音,叶沁竹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僵硬。

她略偏过头,漆黑一片的瞳仁中充满着惶恐。

即使没看到最后,即使她没有亲眼见证洛轻飏的爆炸,叶沁竹依然浑身发抖。

她太高看自己了。

哪怕曾在野外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在眼角的余光中经历漫天的血雨后,体内的翻江倒海依然让她难以自控。

杨卿珏的衣袖散发着龙舌兰的清香,代替血腥的味道盘旋于叶沁竹的鼻尖。

他伸手按动机关,西院的石门发出隆隆响声,慢慢合上。

在最后一抹血红从叶沁竹的眼底消失,叶沁竹扶着石壁,尽全力压制着呕吐的欲望。

她没有出声求助,杨卿珏也站在一边,未对她的行为进行干预。

许久,他看见叶沁竹从怀里摸出一粒药丸,咽了下去。

“你在吃什么?”他伸手探进宽大袖摆,双眸微眯。

叶沁竹抹了把额头的虚汗,才猝然想起身边还有个人,并把刚刚的惨剧完完整整收入眼底。

她从怀里掏出纸包,挑了颗形状尚可的糖丸递了过去。

“吃颗糖,缓一缓。”

叶沁竹被吓得到现在还未停止发抖,杨卿珏却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叶沁竹有些心惊。

能习惯这种场面,想来曾经也必然经历过什么。

糖丸入口,迅速溶解在杨卿珏的唇齿间。

杨卿珏本以为叶沁竹会取出一颗聚灵丹补充灵力,趁机捡漏洛轻飏爆炸时留下的装备。

不过叶沁竹不会笨到把自己暴露在元宁面前,他也不用刻意去提醒她双龙戏珠镜的用处。

西院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要想离开石室,只有从另一侧的石门出来。

杨卿珏的修炼室建立在假山下方,东西各有一个出口。

不同于叶沁竹,他不用费心思翻过假山,直接从东院进入即可。

这座修炼室对杨卿珏非常重要,只有在这里,他体内的灵力才能被缓慢推动,进行聊胜于无的炼根、炼气。

不论是谁,杨卿珏都不会告诉他们打开石室密门的方法。

灵师在修炼室,最忌被打扰,从东院来的灵师又无一不是闲人,直到现在,即使是杨卿鄀,他也不知道这座修炼室有着两扇门。

但特殊时期需要有特殊的应对措施,在叶沁竹面前暴露修炼室的功能也无不可。

叶沁竹看着杨卿珏熟练操纵着机关,轻易地开启了对面的石门。

“对洛轻飏,你怎么看?”杨卿珏并没有急着出去,而是站在门口问起了问题。

外头的冷空气扑面而来,泼了杨卿珏一脸。

“她是个可怜人,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叶沁竹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洛轻飏喜欢着元宁,但元宁和洛轻飏无论是价值取向、还是性格都合不到一起去。

而且洛轻飏不知轻重,哪怕元宁在谋划性命攸关的计划,洛轻飏也会毫不犹豫上去踩几脚。

就好比这次,让薛鹤当众杀我?洛轻飏想得怕不是把矛头聚集在元宁身上,让他代为受过。”

叶沁竹可怜洛轻飏,但并不同情她。

洛轻飏和元宁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她终其一生也没能弄懂元宁。

当拥有这样的情郎,洛轻飏要么乖乖待在后院等丈夫回归,要么尽力融入元宁是世界。

不过很可惜,她两个都没有选。

“洛轻飏的性格有点像叶沁兰,不过,兰姐姐从不会对别人自降身份。

因此,洛轻飏甚至不如叶沁兰。”

叶沁竹嘲弄地勾起嘴角,跻身钻出石门。

当她离开密室后,那石门便缓缓关上。

密室里的火光消失,只余午夜清冷的月光。

叶沁竹无意间一抬头,看见了铺在天空布幕之上的满天星斗。

星星反射日光,组成一条银河飞溅于天空之上。四散的白光零碎分布在长河旁,时隐时现。

皎洁的光华照下,勾勒出两个从密道出来的人儿的轮廓。

“趁现在赶紧回去吧。”杨卿珏驱散周围的血腥味,抬头望月。

叶沁竹点头,还没等她有所行动,身边白影划过。

身形如风,杨卿珏仿佛她初见时那般,视周围一切为无物般踏叶而飞。

即使不能正面交锋,但有这样好的轻功,自保什么的简直绰绰有余。

后来,直到叶沁竹孤身一人,于千军万马中放下武器,等待死亡,她也没忘记那个影子。

那个在月光下的少年。

按照原定计划,元宁在一大清早挨个敲响了男女行舍院生的房门,询问洛轻飏的去向。

叶沁竹的房门在叶沁兰之前,敲门前,元宁斟酌片刻,收起了手中带毒钉的扳指。

拒绝他提议的叶沁竹很危险,但同时她也很有趣。元宁甚至有点舍不得,干脆利落地斩杀这个叶家三姑娘。

在敲了三下房门之后,叶沁竹睡眼惺忪地打开了房门。

少女的头发简单扎成一股,变为几近垂地的马尾。

她身上穿的是单薄的鹅黄色里衣,只是匆匆披了件褶子,就急急忙忙赶了出来。

“怎么了?”元宁也乐得看叶沁竹人前人畜无害的面相,揉着眼睛都叶沁竹像是个邻家大姑娘,心思纯良的小白兔。

“洛轻飏不见了。”元宁剑眉皱得死死的,“你有没有看到过她?”

提到这个涉嫌谋杀她的人,叶沁竹浑身一个哆嗦,下意识往周围瞟了两眼,莫名地摇了摇头。

“并没有。”她诚实答道。

“要不……”她忐忑不安地从行舍挪了出来,敲响隔壁的屋门,“我去问问二姐姐,说不定她知道洛轻飏的去向。”

第五十四章·寒冷

“不用了。”

叶沁竹的手还没碰到木门,身后已经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杨卿珏身穿蓝色直裰,脚踏漆黑皂靴,轻车简从来到元宁面前。

饶院师饶慧锁着眉毛,几步走近元宁,手提着一双雕工精巧的靴子。

“我今日带杨卿珏前往假山附近,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翻过假山,我看见炸成碎末的尸体。

尸体旁边,我发现了这双步步生莲靴。”

元宁“啧”了一声,伸手取过精巧的短靴,放在手中打量。

“洛轻飏最爱这靴子,她一定贴身不离。如今靴在人不在,想必是她在逃跑时不幸闯进了西院,惹上不该惹的人……”

叶沁竹和元宁都知道,闯进西院的人不用等到别人攻击,自己就会因为体内灵力的稀薄爆炸。

但元宁这么说,就强调出了他对于墨钦院的无知,率先排除自己进过西院的可能性。

“你是怎么知道,洛轻飏是因为逃跑才去的西院?”

饶院师看向元宁。

“洛轻飏那个性情,一看就是受不了委屈。她怕不是被元宁逼急了,狗急跳墙想离开墨钦院,不想却丧了命。”

叶沁竹愁眉苦脸,眼波婉转瞥了眼元宁,幽幽叹了口气。

“这件事,的确是在下的过错。”元宁诚恳地接过了“办事不利”的帽子。

“不论洛轻飏是心虚还是受屈离开,宁都因担负全责。若是院师决定惩罚,宁绝无怨言。”

“不过,为何院师今日会突发奇想,前往西院?”元宁正对杨卿珏,抛出问题。

他表面在问饶慧,实际上揪着这个特例精英不放。

“惩罚?”饶慧冷笑一声,“这三年一度的院生里,每次都有人不知天高地厚擅闯西院。此事甚至不用通报长老,谈何惩罚?”

“至于原因,则是我想去和西院沟通,暂时开放西霜林,给院生们作收集材料之用。杨卿珏在墨钦院待过六年,我自然就带他来了。”

“不过这下好了,我们赶着收尸,西院那些大人干脆允许我们在这三个月内自由出入西霜林。”

言毕,饶慧虚掌拍手,裹着教师袍走下行舍的楼梯。

因为洛轻飏的丧命,得知消息的院生早早聚集在教习场。

饶慧的脚尖刚及教习场的地面,立刻被团团围住。

“洛轻飏死亡之地,正是你们接下去三个月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西霜林。”

饶慧挥动衣袖甩开上前的院生,简短说明状况。

“我很早就提醒过,不要随意出入西院。现在西院唯有靠近假山的树林是安全的,院生可以自由行动。但一旦出了西霜林。”

她把带血的靴子扔在院生面前,冷冷道。

“这便是结果。”

得知消息,大多数院生诚惶诚恐,甚至有人打起了退堂鼓。

叶沁竹格外留意在场八名精英的态度——这次的行动不限于战斗型的灵师,因此杨卿珏和杨卿鄀也被叫来。

杨卿珏左手弯曲挡在小腹,广袖垂地,另一只手自然下摆,面对这个消息宠辱不惊。

杨卿鄀黏着白纱遮面的叶沁兰,叶沁兰自从进入墨钦院,就从没被人看见过长相,叶沁竹自然推不出她的真实想法。

不过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自家兰姐姐肯定已经跃跃欲试。

听到这个消息,杨柏和何欢都属于比较激动的类型。

何欢的喜悦溢于言表,而杨柏的身躯也是在轻微抖动,显然定力不够。

兴奋之余,叶沁竹感受到杨柏的眼神阴森森从在场的两位皇子身上飘过。

明明是长陵王嫡子,但看上去他总想要很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元宁这边,剩余的三人对这个通知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别人还没从各自的感情中回过味来,他们三人已经开始了各自的谋划。

西霜林与东霜林被假山隔开,联结东院和西院。

据说西霜林里的材料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

不论是炼药师、炼器师、或者是仅仅会转化灵草为灵力的普通灵师,得到西霜林的一件东西,就等于获得了休懿大陆中这种东西的十倍。

除此之外,听说西霜林内有西院的人看守霜林安全。

叶沁竹好奇,自己是否能在西霜林内,找到那名穿西装的考官。

既然穿着她那个世界才有的西装,或许他会知道,自己为何会穿越到休懿大陆的叶沁竹体内。

今日需要处理洛轻飏的尸身,院生们不得进入西霜林。

为了避免暴露,叶沁竹也就打消了再次潜入的念头。

多一天不多,少一天不少,自己何必为了蝇头小利去冒这该死的险?

离开教习室后,叶沁竹没急着回行舍,而是远远跟着杨柏。

从他在教习室的表现,叶沁竹很不放心这个男人。

更何况,在挑选武器时他偏偏选了金龙印,此子篡位之心,路人皆知。

杨柏兜兜转转,全然没发现一名灵力全无的少女屏息凝神紧跟他身后。他绕了行舍两圈,起脚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叶沁竹倒吸一口气——那个地方,是她曾去过的炼丹室。

杨柏去那里做什么?莫非,这两名皇子中还有炼药师不成?

杨卿鄀是炼器师,晋级都要靠皇帝赏的丹药,本身不可能是炼药师。

而杨卿珏……他虽然能施展轻功一类的功法,但炼药是需要长期控制灵力,让他炼药,叶沁竹忍不住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直到叶沁竹看见杨柏在半路截胡了杨卿珏,她依然一头雾水。

杨柏左手持印,右手握拳,掌风化作金龙,猛地向杨卿珏砸落。

杨柏,想要杀了杨卿珏?

“饶院师说洛轻飏是意外身亡,我却觉得不然。”

看着从烟雾中脱出的杨卿珏,杨柏拉扯着环绕在他身体周围的两条金龙。

“元宁想对付我大宁之心早有,而洛轻飏却破坏他的谋划,对于这样的人,元宁当然是先杀之而后快。”

“长陵王之子用这样的方式向我打招呼,是想表达什么?”杨卿珏一汪眸子像是深海,深邃不起涟漪。

那金龙瞬间腾飞,扑向杨卿珏。

“元宁曾来问过我,愿不愿意与他里应外合,可见其狼子野心。

杨卿珏,你空有一副腐朽的身体,只会拖累大宁的国库。我若在此杀你,再嫁祸给元宁,岂非一举两得?”

那拳头化作的金龙,转瞬之间到了杨卿珏面门前。

叶沁竹满以为杨卿珏会轻松避开,却没曾想他没移动半步,去硬接杨柏的这一招。

顾及到杨卿珏身体里的灵力,叶沁竹刚要冲出,突地感到周围温度骤降。

绵长的灵力从杨卿珏的体内涌出,杨柏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意。

原来,杨卿珏不仅身子偏冷,灵力也是冷的。

第五十五章·关心

现在大宁内忧外患,光靠老皇帝和即将上任的太子无法挽回大宁的局面。

与其死忠于皇上,试图力挽狂澜,换个英明之人坐上皇位,重新处理堆积已久的国务更为有效。

要铲除皇位接班人,几位直系皇子肯定要第一个被杀。

那四皇子天天纠缠着叶家二小姐,率先动他会破坏与叶家的关系。

能够并且容易率先除掉的,是杨卿珏。

杨柏是这么想的。

叶沁竹藏身暗处,掌心聚集灵力。只等杨卿珏抵挡不住,她便飞身而出。

虽然杨柏的金龙声势浩大,可惜人不配武,以他的命格,根本无法掌控天命之子麾下的金龙印。

但只要杨柏将金龙印带出墨钦院,哪怕他仅仅拿在手里不用,也能招募到一批死士为其效忠,更别提能够召唤金龙。

叶沁竹知道杨柏的心思,所以也好奇,杨柏究竟能运用金龙印到哪一程度。

“珏清楚自己的身体,既不会拖累国家,也不需要长陵王世子操心。”

杨卿珏如冰的内力缓慢释放,瞬间消灭了金龙的气焰。

寒意从他皮肤蔓延到空气中,千军万马之势似要将空气中的水汽全部凝结。

落地的冰晶摔得粉碎,碎末汇聚在杨卿珏手中,幽蓝色的剑光横空出世。

两条金龙向杨柏的位置呼啸而来,一把半透明的长剑灵巧避开二龙的护法,破开金光,尖端直指杨柏圆突的喉结。

“明明无法控制金龙印,却仍然逞强。世子,您的执念很深呐。”

杨卿珏反手收剑,另一只手立手砍出,正中不及躲闪的杨柏胸口。

“但世子为宁国鞠躬精粹,这份心意,很真呐。”

杨柏的身躯倒飞出去,园睁的双眼满是难以置信。

他亲眼看着杨卿珏病了这么久,怎么今日如此之厉害?

不仅仅是杨柏,叶沁竹也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如果叶沁竹猜测没错,自己给的那块玉佩的确起了作用,但起到什么作用,她暂时不清楚。

看着杨卿珏现在的状况,她觉得疗效似乎还不错。

只是不知道,杨卿珏现在看着轻松,等他回到行舍后是否还会如此。

“若是世子不耐烦了,我不介意送世子一副冰棺。但我与世子向来无冤无仇,我相信世子将刀口对准自己人,只是一时的糊涂。”

看着杨柏的狼狈样,杨卿珏的嘴角奇迹般绽放出了温和的笑容。

他拾起掉落在地的金龙印,闲来无事在杨柏眼前晃了晃,随后弃之若履地扔在地上,拂袖而去。

杨柏蹲在地上,痛苦地抓着头发。

失算了,失败了,自己一个人都没能杀死,甚至被狠狠嘲讽了一番。

两条金龙围绕着他,其中一条突然狠狠撞进他的心口。

杨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第二条金龙也如此进入他的身体。

叶沁竹看着杨柏在地上不停翻滚,手背青筋暴起,拼命压抑着濒临崩溃的尖叫。

他,从没有被认可,但还是强行压制住金龙印,试图登上帝位。

可悲,可笑。

叶沁竹深感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理解这种人。

她不再管痛苦不堪的杨柏,绕过他追上杨卿珏的方向。

一路无恙。

如果不是叶沁竹在离行舍的最后几步发现新鲜的血液,叶沁竹恐怕会这么想。

叶沁竹从树叶上抹下一缕殷红,轻声倒吸了口凉气。

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毛已经倒竖,在清冷的秋风中更是瑟瑟发抖。

对待杨柏,她可以冷眼旁观之余不忘加几句感慨。

但事关杨卿珏,叶沁竹完全没心思加以调侃。

什么时候……她开始把杨卿珏和其他人区别对待了?

这个问题,是叶沁竹后期考虑的。

那时的她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双标现场,而是三步并作两步,狂奔至杨卿珏私人的行舍,将耳朵贴在门,偷听着里面的状况。

一想到急吼吼地开门冲进去可能会造成的诸多不好影响,叶沁竹就打消了做一名不速之客的念头。

她听见了微弱的咳嗽声,混杂着上涌血液在喉管中颤抖。

“杨卿珏,我是叶沁竹,我能进来吗?”

叶沁竹伸手敲门,她的声音从外传之内,在以帕捂唇的少年耳畔兜兜转转。

“进。”

等了好一会儿,叶沁竹才听到了杨卿珏的允许。

门里点着新放的熏香,沉香的味道让叶沁竹狂跳的心凭空慢了半拍。

杨卿珏一身蓝衣,披散的黑发贴在苍白的脸上。

白肤之上,他眼睛是两块黑曜石,嘴唇是一抹绝艳的红色。

黑曜石倒映着叶沁竹的影子,杨卿珏面容温和地跪坐在矮脚书案前,手中把玩着一卷画轴。

“叶姑娘,可是有什么事吗?”他放下画卷,做出打算聆听的准备。

叶沁竹差点被气笑,随着他单膝跪在书案前,拉过杨卿珏的手腕,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你可真是奇怪,我急吼吼地跑来关心你的身体,你却在这里演戏,我真是浪费苦心。”

“叶姑娘,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杨卿珏心头一顿。

在爆发灵力时,他检测过,周围除了杨柏并没有灵力。

但他似乎忘了,自己身边的姑娘是个隐藏灵力的老手。

“我看到你和杨柏的战斗了。”叶沁竹直言不讳,“我知道你的情况,你一口气释放这么多灵力,哪怕有玉佩也绝不会毫无影响。”

更何况,你甚至连有人接近行舍,都没发现……上次我偷看你的时候,你可是第一时间把我纠了出来。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像这种情况,并不需要装得一切如常啊……

我又不是瞎子聋子傻子,会相信你这种蹩脚的演技,你需要什么,我会帮你的……”

趁着说话,她试着往杨卿珏的手腕中灌输灵力,借此把在杨卿珏体内的灵力压下去。

结果灵力刚刚显现,杨卿珏的灵力几乎反射性地暴增,形成的冲击波把叶沁竹弹向门外。

叶沁竹抓着杨卿珏手腕的手,也因为这股猝不及防的冲击松了劲,但被她抓过的手都五指陡然翻转,在叶沁竹飞出去前拉住少女纤细的手腕。

一拉,一歪。

叶沁竹翻过矮小的桌面,杨卿珏布满汗珠的脸表情一松,伸手护住叶沁竹的头,带着她侧倒在柚木地上。

“这是下意识的…防御吗?”叶沁竹抓着杨卿珏的袖子,惊魂未定。

杨卿珏抓着叶沁竹的手腕,点了点头。

叶沁竹觉得手腕上一圈微凉的触感逐渐加深,随后突然缩紧。

杨卿珏神色痛苦地握紧她的手腕,和她倒在一起的身体轻微地发着抖。

病态的脸更显得煞白无比,在她头顶的那艳红的嘴唇已经被他咬破,血慢慢浸润着他的嘴角,即将流下。

“其实,是很难受。”

第五十六章·花叶

身下的凉意迅速传了上来,叶沁竹侧躺在地上,杨卿珏以头枕地,两人彼此对视。

“在它平息下来前,是会很难受。”

“我能做什么?”叶沁竹脱口而出。

且不说在地板上长期躺着,会造成凉意入骨。

她现在挨着杨卿珏躺着,都觉得这个姿势实在硌得慌。

对方回以无奈一笑,并摇头叹息。

“什么也不用做。”

连之前炼制都丹药都无法服用。

如果只是体内那缕不明灵力还好,这次他动用灵力,在那缕陌生的灵力骚动起来时,周身属于他的灵力也正值兴奋期,增加灵力只有可能加重他的痛苦。

这次杨柏前来挑衅,他不给点眼色,无法保证他再不来犯。

对于释放灵力的后果,他做过考量。

再不济,也只是在刚进行舍时就倒在地上,无法动弹,一直到灵力安静下来位置。

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独自一人挺过去,对杨卿珏来说难度不大。

但没有想到,直到进入行舍,不适感都维持在他能忍受的范围内。

叶沁竹送的玉佩更是不断传出暖流,抚平焦躁的灵力。

除了让他独自忍受,迅速恢复的办法,其实还有一个。

就是让另一个人的灵力顺着经脉,将杨卿珏身体里的灵力捋顺。

这也是叶沁竹初时心中所想,结果被杨卿珏身体里的灵力毫不留情地打了出去。

这架势,明显防备过度了啊!

叶沁竹深感无语,看来病歪歪的男人不一定是废柴小白兔,还有可能是隐藏着的大灰狼。

“但托你的福,已经轻松很多了。”隐藏着的大灰狼望着屋顶,小声道,“宁国出名的宝具,我用过不少。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挂饰,如果没猜错……这块玉佩怕是叶姑娘从神官那里得来的。”

“恭喜,回答正确——只不过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它了。”

找到了替代玉佩的灵草,尽管叶沁竹对灵力的感知已经与常人无异,但想比起对灵力得心应手的施展,这点弊端微不足道。

“你不冷吗?”叶沁竹从杨卿珏身边挪开,一骨碌从地上坐起。

她在书中看到过,长时间躺在地上,地面的寒气会传入皮肤,潜伏在身体里。

可能在一开始,症状并不明显,但当寒气积攒到一定程度,在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爆发也说不定。

杨卿珏嘴唇蠕动,还未发声,便见少女向他伸手。

一手从背后环过,拦住他的肩膀,一手凭空取出一件灰鼠斗篷,轻抖开披在杨卿珏的背脊上。

虽然不知道他此前经历了多久这样的情况,早发现早制止总是好的。

杨卿珏燥热的呼吸喷在叶沁竹的脸颊上,叶沁竹错开他惊愕的目光,低着头,专注系好了斗篷的绑带。

“明明连灵力都渗着冷意,身体怎么可能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叶沁竹用手背贴着杨卿珏的额头,果然感受到了比常人更低的体温。

“听我的,以后进门先把暖炉点起来。现在不注意身体,等老了之后可是要命的……”

等……老了之后,杨卿珏,会有机会变老吗?

杨卿珏的嘴角牵起微笑,不同于以往的装饰,那微笑逐渐放大、加深。

他的眸子里仿佛是星空,在眨眼之间掀起片片波澜。

叶沁竹忽地感到身子一怔。

那个在兽岭带她逃离危险的少年,那个酒席中与她擦肩而过、林中看她红衣似火的王爷,那个提笔研磨写书的王公子。

在她面前,卸下防备地闭上了眼睛。

“灵力在乱窜,全身都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很疼。也许你不在,我还有力气监视四周,但既然你来了,麻烦在我恢复前,替我查看门外的情况。”

把身外的情况交给旁人,是杨卿珏对自己最大的放纵。

杨卿珏闭着眼睛,却能感知到叶沁竹没有走,而是听话地守在他身边。

他彻底放松下来,任由灵力在身体里,包裹着不安分的灵力,一点点地沉静下来。

或是巧合,或是因果,只要叶沁竹在身边,他就有能力让自己放松神经。

从那天在灯火阑珊的桥边时便是这样,红衣姑娘刚一出现,他就觉得自己的世界瞬间安静,万千世界的烦恼,都随着灯火顺流而下。

叶沁竹能让他安心,这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或许,他真和这姑娘有着莫名的缘分。

无数红艳艳的花瓣织成一团团妖致的花球,伸长的花蕊耀眼地迎着阳光,草茎笔直垂下,扎入土壤。

少女一身紫衣,头戴着无法摘下的白纱,走在一条长满了红花的鹅卵石小道。

听到响声,她先是闪电般回头,预备发出攻击,却在看到来者何人是忍不住笑了。

“你这花花公子,又来做什么?”

自从那天拒绝沈易安,再看到叶沁竹自称遇见虎狼蛛,又和薛鹤战斗,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平日少不得防范着。

平日里,杨卿鄀总会黏在她身前身后,虽说烦了点,可好歹安全了。

但独处的叶沁兰可不那么幸运,她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戒,提心吊胆。

今天,她早早就觉得有人靠近,刚想来个突袭,却不想在看见来人时收了手。

“兰妹妹,你可是这是何物?”花花公子杨卿鄀路边摘花,将一株花儿拦腰折断。

他的脸上带着得逞的微笑,叶沁兰估计这位王爷又想出了什么动人的情话,追在她后面想要一吐为快。

“石蒜。”眼见杨卿鄀一脸陶醉,叶沁兰冷冷说出了彼岸花的学名。

杨卿鄀弯曲手腕,将花蕊对着叶沁兰,脸上的表情无奈而带着宠溺。

“兰妹妹可真是不给面子。”他唧唧歪歪,“即使它是这么一个毫无特色的名字,但石蒜的特性就是曼珠沙华的特性,此点不假。”

“今天的杨卿鄀又想说什么?”叶沁兰尝试撩起斗篷,却还是因为那考官的威力再次失败。

她找了个石凳,坐在彼岸花从间。

“花开不见叶,叶来花自谢。”杨卿鄀把花抛给叶沁兰,叶沁兰伸手接住。

阳光下,耀眼的红色仿佛残阳照晚,又像剑尖血珠。

“我这一个花花公子,在见到叶姑娘的第一眼,头顶那朵招蜂引蝶的花儿早就凋零了。”

“兰妹妹,你若不信,可在日后监视着我。”

杨卿鄀对叶沁兰在无数地点说过无数的话语,可叶沁兰唯独觉得,这句最让人感到舒适。

“自见到你的那天起,我若是再对其余的女子动手,叶家二小姐大可随意处置我,以泄心头之愤。”

“无耻老贼!”被如此告白,叶沁兰的脸上火辣辣的。

她气咻咻起立,指着杨卿鄀,却红着脸说不出话。

最终,那紫衣少女狠狠一跺脚,转身作罢离去。

杨卿鄀大感失败地挠了挠头,冷眼扫了眼树林中的人影,捏住防御道具,鬼哭狼嚎地跟了上去。

“兰姑娘,你接受我了?”

“没有!”

给叶沁兰独处的机会?怎么可能。

按照这位姑娘的性子,恐怕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会被击杀。

杨卿珏缠着叶沁兰,利己,也利她。

第五十七章·西霜林

“公子吩咐的事,沈易安已经办妥。只是……”

暗香伺机而动,流过白烟袅袅的香炉,钻过白纸上的黑墨,绕着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

“叶家的两个姑娘,一个来去无踪,一个被宁国四皇子护在掌心,不好对付。”

鲜红的指甲拈住信封,从内抽出一张信纸。慕容修仪翘着兰花指,妖致的脸上平添忧色。

“那长陵王的儿子太招摇,突然除去他恐怕会引起大乱。叶家的女儿和宁国风流皇子死在一起,倒是一场好戏。”

“真是可惜,那杨卿鄀虽然不正经,但手段倒是可以,沈易安几次近身都被发现。”慕容修仪啐了一口,指尖燃起火苗烧毁信纸。

“无妨,西霜林无法实施的计划,兽岭还有一次机会。”男人摇了摇头,示意慕容修仪太过急躁。

“这次墨钦院的西霜林之行,我们好好养精蓄锐,看戏便是。”

慕容修仪勾起自己脸庞的黑发,绕指而笑。

“进入墨钦院,危险与利益共存。”棋子落地,白光一闪,“修仪,随我踏上这条道,你……可曾后悔?”

“公子,慕容自从跟了你,便无悔意。”比女人还要好看的男人嫣然一笑,“今日所做的一切,只为顺公子的意。”

那人抬手制止慕容修仪的感叹,元宁铺开地图,审视着休懿大陆的山河。

修长的手指划过安国的江山,又进入宁国的领地。

元宁意气风发,仿佛置身于战火纷飞之中。

“今日做的一切,是为了安国,而非本人。

修仪,不要让我的想法,成为蜜蜂的毒钩扎根进你体内。

如果我能自由地从心所欲,我倒想,去和那接连拒绝我的叶家姑娘做个朋友。”

那眸子神采飞扬,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元宁提起毛笔挥毫,洋洋洒洒写下一篇文章。

等杨卿珏的双眸再度睁开,叶沁竹正抱膝靠在门后,手里拿着聚灵丹,专注地伺候着一只奇怪的鸟儿。

“这可是上好的丹药,由本灵师亲手炼制,姑奶奶您就赏脸吃几口吧……”叶沁竹端着低阶丹药,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皮。

杨卿珏忍不住失笑。

听到动静,叶沁竹下意识藏起了手中的瓷瓶,结果被鹓鶵鸟一张嘴叼了回去。

那位公子,快来看看呀,这位竹子姑娘是个只会炼低阶丹药的小菜鸟。

等叶沁竹回头时,看见鹓鶵鸟正满脸欢快地咬着瓶盖。

另一边,杨卿珏的手中已凭空多出一个瓷瓶。

“竹子,这是今天的照顾的谢礼。”他轻笑着,不在意叶沁竹的脸当场羞得像只桃子。

叶沁竹在自己的低阶丹药和杨卿珏不知好坏的丹药间纠结片刻,果断选择接过了馈赠。

“上次见你进入炼药室,还以为竹子对炼药产生了兴趣。”

杨卿珏打量着不情不愿嚼着聚灵丹的鹓鶵鸟,张扬地收起另一瓶丹药。

“本来还以为竹子给自己炼制,结果没想到是这只鸟儿需要,那……为鹓鶵准备的特制兽丹,我便收回了。”

这只喜欢坑害主人的鸟儿,也该小小给点教训。

叶沁竹假装没听到鹓鶵的惨叫,笑眯眯地道谢,拽着鹓鶵鸟把她拖出了房间。

“杨卿珏的药,有这么好?”

鹓鶵一只脚被叶沁竹拽出门,另一只脚还试图扒拉门槛。气得叶沁竹当场送它会兽石,用意识开始了脑内审问。

“你是傻子吗?”鹓鶵对自己的主人为何在炼药方面如此无能表示费解,“我隔着瓶子都能感知到瓶内丹药的强大灵力,显然是对炼气和炼根都极有帮助的高阶丹药。

虽然墨钦院有好火好材料,即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能炼出低阶丹药。但能淬炼到这个程度的丹药,实在是难得。”

灵兽的直觉一直比灵师更为敏锐,因此鹓鶵鸟先一步探测出了丹药的价值。

叶沁竹把瓷瓶放入纳石,三步并作两步往修炼室走去。

且不去想杨卿珏这药是皇室产品还是如何得来的,他既然不会害她。这药又是鹓鶵特地鉴定,自己便去试试它的药效。

如果有可能,叶沁竹倒想尝试假山底下的修炼室。

但现在天不时地不利,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进入普通的修炼场。

走进场地时,元宁正好从里面出来。

提前感受到灵力,叶沁竹有意地避开了这个危险的男人,错开他进入修炼室。

在少女身影消失的一瞬,尽管没有察觉到任何灵力,元宁若有所觉地转过头,却只能看见空荡的大门。

墨钦院的精英中,叶沁兰四星三等,何欢五星二等,元宁六星一等,杨柏六星一等,慕容修仪和沈易安都是六星二等。

杨卿鄀虽然是个五星灵师,但是实锤打不过二星灵兽。

杨卿珏身子不好,再多的灵力到头也是莫须有的存在。

论灵值,叶沁竹的真实水平并不低,但若是有人和叶沁竹一样,可以隐瞒自己的灵值,那就另当别论。

留了鹓鶵在周围护法,又召唤出火灵吸收释放出的灵力。叶沁竹操控灵力在身体游走两遭,她没有去动以前修炼必备的聚灵丹,而是掏出杨卿珏的赠药,吞服下去。

一股暖流顺着喉头进入小腹,灵力瞬间散开,进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在一遍遍的清洗中,叶沁竹并未感到任何不适,反而沉浸在这种一下一下的冲刷中。

手心聚集的灵力流光转动,因为火灵的缘故,此时叶沁竹的灵力中带着一股淡淡的暖意,促进灵力的流转。

当灵力第五遍循环时,叶沁竹的丹田处突然产生了异样之感。新的灵力缓缓滋生,逼退了旧主。

这一次升级,叶沁竹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转眼之间,她释放出了多余的灵力,六星二等的灵力像是绕指钢般,混着火焰贴着她的肌肤游走。

那丹药不仅增加了她体内的灵力储备,更是直接出乎叶沁竹的意料,送她升级。

在她身旁的火灵发出一声愉悦的尖叫,绕着叶沁竹转圈。

它本和叶沁竹是一体的,叶沁竹升级,它的实力自然更上一层楼。

六星二等的灵师,放眼整个宁国,也不超过三位数。

叶沁竹现在的水平,也足够她在宁国傲然了。

当然,墨钦院不比宁国,她在里面并没有嚣张的本钱。升级后唯一的好处,只不过是增加她进入西霜林的信心而已。

宁国安平十四年,墨钦院第四十八届院生获准穿过东霜林,进入西院近万亩的西霜林区域。

时间是,一天。

对于院生的拉帮结派、烧杀抢掠,墨钦院都持宽容态度,只负责替逝者收尸。

但若是若离开规定的区域,西院人有权出手,死伤不论。

第五十八章·生于此地

比起几个纵跃就能穿过的东霜林,西院的西霜林宛如一个小半个兽岭。

虽然地势只有平地,但和兽岭一样,蕴藏着只有西霜林才找得到的珍宝。

四十九名院生同时进入西霜林,看似机遇相同,其实不然。

实力越强的人,越有自信往树林深处探索——比如那几名精英。

而普通的院生,对那危机和机遇并存的西霜林望而却步,只能徘徊在边缘。

这也是为什么半年后的兽岭之行,墨钦院只会带着精英入岭的原因。

但这并不代表,实力弱的人注定被淘汰。

夕阳西下,林旭弯弓搭箭,对准在林中穿梭的女孩。

只要他松开手指,手中的毒剑就会射中那人。几秒之后,这女孩纳石里的东西就全部归他了。

从强者身上得利,是弱者的生存之道。

林旭继续瞄准,正准备松手,后脑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击。

他身体一晃,脸朝地栽了下去。

“真是奇迹,竟有人敢主动招惹叶家人。”少女傲慢的声音响在林旭头顶,坠地的林旭脖子发出爆裂声,不再动弹。

叶沁竹勾手,召回用灵力发射出去的剑矢。

本就惊诧,居然真有人想要偷袭她,但看见偷袭者在采取行定前就摔下了树,她也就放心了。

叶沁竹并不关心那人的伤势,她主要的心思还是放在西霜林庞大的宝库和搜寻那西装教官上。

短暂的搜索之后,她的口袋中有十几块未经加工的灵石,株石和兽石中却没添多少物品。

西霜林的灵兽数几乎为零,长在地上的灵草也都是她能在宁国境内获取到的。

来了一趟西霜林,她可不想带一堆宁国特产回去。

失去了灵力不受控制带来的好处,叶沁竹此时成了一只无头苍蝇,到处逢林就钻。

顾及元宁,她没敢放出火灵和鹓鶵,而是不辞辛劳地一棵树一棵树,一滴水一滴水地探查。

湖泊像是草地上的一块儿绿色美玉,波光粼粼。

少女青色的裙摆混着青草的气息,在游着奇怪水生动物的水边停止移动。

叶沁竹顺手从地上拿起一根树枝,劈手砍在湖面上。

水花四溅,卷起几尾受惊的蓝鱼。

叶沁竹眸光一闪,招手将这没见过的鱼儿抓过来,放在盛了清水的碗里。

她见过很多种鱼,但这种蓝幽幽的,小咪咪的,鱼尾巴还分成三股的鱼儿,叶沁竹还是第一次见。

也不知这鱼是灵兽还是普通的观赏鱼,如果是灵兽,她的手环倒还有不少空间,但如果只是普通的观赏鱼,就代表叶沁竹要时刻带着它。

她滴溜溜转了几圈瓷碗,最终决定将其中一条鱼放进手环的兽石中,另一条放进瓶子里,带着走。

忙活的叶沁竹刚一起身,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树林莫名爆发出一阵白光,经久不息。

她心念一动,起身向白光所起之处跑去。

她刚起步,系在身上的瓶子突然炸裂,被灵师灵力喂养的蓝鱼身体膨胀数倍,撑破了原本的容器,摇身一变,变成可供一人骑乘的坐骑。

叶沁竹一脚踩在鱼背上,被没有感受到滑溜溜的粘稠感,反而像是骑马般自在。

那鱼儿似是有了灵性,虽然两人并没有签订契约,但已经认定了叶沁竹。

它乖巧地摇了摇尾巴,展开鱼鳍,在天上空游无所,顺着风滑向树林深处。

以往叶沁竹为了不暴露鹓鶵鸟,不得不每次都施展灵力。虽然对身体没有太大影响,但提前消耗灵力不利于战斗。

这次阴差阳错得了条蓝色的大鱼,倒还真符合她心意。

起码…以后能光明正大骑鱼在天上飞了!

转眼间,叶沁竹到达了发出白光的光圈头顶。那光圈发出的白光百米外皆可见,但大小却只够一人战立。

待叶沁竹松手跃下的瞬间,那光圈中出现了一个男人。

少女从天而降,蓝鱼发出柔软的呼唤,在她身后滑行。

在即将接近地面时,叶沁竹的内心充满了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喜悦——站在地上的那个人,一身西装革履,正是她当时见到的那个人。

那男人转过眸光,先是一眼锁定了叶沁竹后面的蓝鱼,才慢腾腾地看清叶沁竹。

“不错,你的灵力居然能吸引到莹蓝鱼。”他点了点头,绕有啥事地夸赞,“这莹蓝鱼喜欢美味的灵力,若是碰到极品便会主动认主,小姑娘,你很不错。”

“我还有更不错的地方。”叶沁竹不需要向这个超出休懿大陆不知多少的人隐瞒什么,也不想拐弯抹角,“这位先生,你身上的这身西装是哪里来的?”

话一出,四周的空气登时凝结。

男子血红的眸子略转,目光在叶沁竹的头脚游走。

叶沁竹只觉得强大的威压铺天盖地袭来,忍不住释放出了六星灵师所应具有的灵力。

背后的莹蓝鱼发出一声欢叫,开心地在叶沁竹周围的灵力中游走。

“休懿大陆,不应该有这个名词。”男人眼中红色更甚,叶沁竹一眨不眨盯着他看,下意识觉得自己在和传说中的恶魔对视。

“我叫帕特罗。”那笔挺的男人走向叶沁竹,整理了稍有些上翻的衣领,彬彬有礼地说。

他行了一个标准的鞠躬礼,动作像是古典时期欧洲的执事。

“我的名字是叶沁竹,我不是休懿大陆的人,我的灵魂,很有可能来自你们这个世界。”

叶沁竹自我介绍。

“我是死后穿越,并无回去的可能。我找到你只是想知道——这种穿越是如何完成?你们、神官又是什么身份?”

男人的目光逐渐深沉,叶沁竹看见他摇了摇头,听见他说:

“不可能,这个大陆不存在穿越一说,你至多只是前世结束后,在托生在休懿大陆。不用操心,这具你生活了十四年的躯壳,的确是你。”

“不对。”叶沁竹张嘴反驳。

她的语调透着显而易见的急切,显然对这个问题很在意。

“我不是带着记忆重生,我的真的穿越带了这名和我同名同姓的叶沁竹身上。

这位三小姐原本是个傻子,我也没有一点儿前十四年的记忆,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神官并不会出错,这个世界也不会出现意外。”听完叶沁竹的异议,帕特罗反而失去了最后一丝的惊讶,“叶小姐,你的前因后果都有合理的解释,请你耐心等待,契机集齐,原因自然会揭晓。”

看见叶沁竹又想说话,帕特罗伸出一只手指抵在叶沁竹的唇间,柔软的触感唬地少女一哆嗦。

“我不会骗你,叶小姐,你的十四年,一定会得到一个完美的解释。”

“我只能告诉你,你的确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女孩,其余的,恕不能言。”

第五十九章·鸾鸟

“那我的记忆——”

“只不过是,阴差阳错罢了。”

帕特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身形逐渐透明,从原地消失不见。

这是叶沁竹最后一次见到帕特罗,他像是专门来通知她消息一般,招摇过市后,就消失在了休懿大陆,不见踪影。

少女傻傻地站在地上,低头看着自己伸出的双手。

白嫩的小肉爪,绝不是她记忆中那双磨出薄茧,却修长的手。

根本没有所谓的原身?

自己是相府三小姐叶沁竹?

那个傻子叶沁竹就是自己?

开什么玩笑啊……

叶沁竹很清楚的记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最初见到的就是透着凉风的灵堂,而不是婴儿应该看见的产婆的脸。

帕特罗没必要骗她,如果自己和休懿大陆的叶沁竹本是同一个人,那自己为什么会失去十四年的记忆?

为什么自己会痴傻十四年?

为什么在十四年后的那天,自己就带着前世的记忆恢复了神智?

“竹子今年十四了,神官的预言的确该应验了。”

除去墨钦院神秘的男人外,唯一对她的疑惑有答案的,恐怕就是神殿高高在上的男人。

叶沁竹捏紧了拳头,仰面吐出一口浊气。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她唯一应该在意的,只是自己不再是占据死去的叶沁竹身体的人,而是叶沁竹本人。

秦姨娘想杀的不是那个叶沁竹,而是她自己。

叶沁兰针对的一直都是她。

如果说过去她还把自己当个外人,人不犯她她不犯人,这一次,哪怕是以直报怨,她也要好好问候一番那对母女。

莹蓝鱼欢快地在叶沁竹周围游动着。少女的灵力从竹笛中流出,给它编制了一片灵力的海洋。

它喜滋滋地吸收着叶沁竹的灵力,全然没发现一把匕首抵在了它的腮边。

“小莹。”叶沁竹笑得人畜无害,指尖灵力汇聚。

她双指并拢,画出了签订契约时的符咒,剑指稳稳扎进了莹蓝鱼的额头。

苍河印虽然方便,却不是最佳选择。把自己的灵**给摸不清底细的灵器,叶沁竹实在无法心安。

灵力进入莹蓝鱼的感觉很奇妙,和直接使用苍河印并不一样。

灵力长时间停留在莹蓝鱼的额头中,在熟悉灵兽灵力后,反向夹着一抹莹蓝鱼的灵力,向叶沁竹飘来。

叶沁竹身体中的灵力趁势汇聚,两方灵力相遇,迅速发生交融。

莹蓝鱼的记忆进入了叶沁竹的脑海,强大的灵力差点给叶沁竹造成了几秒的死机。

她都忘了,这里是西院的西霜林,这里的灵兽怎么可能甘心将记忆奉上。

在这条莹蓝鱼认主的同时,叶沁竹手环中的兽石突然爆裂,一抹蓝光从手环中炸出,转瞬不见。

“你们看上我了?”被灵力冲击后,叶沁竹并不怀疑莹蓝鱼是故意送上门的。

四下无人,她干脆面对身旁巨大的灵兽直接开口。

“你还不知道你的灵力有多吸引人吗?”莹蓝鱼摆着尾巴,凭空吐着泡泡,“本身体内夹杂着两缕灵力,又带着西院灵草的气息。”

“来西院找灵兽的人并不少,西院的人把我们当观赏鱼,我们要是想出去,只能借助你们这些东院的院生。”

“这些年有不少同胞趁这个机会进入休懿大陆,你以后还会遇见很多。

只不过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居然能碰上这么理想的灵力。”

西院的观赏鱼,东院的高阶灵兽。

叶沁竹忍不住勾起嘴角,抬手摸了摸莹蓝鱼像布丁一样的皮肤,最后一次将目光投向她无法到达的森林外。

那恐怕是一个更为恢宏的世界,只不过不属于她。

她在的世界是休懿大陆,生她养她的地方,自己接下来的生活,都要在这个地方度过。

那片未知的天空,就留给数年后,还有余力的她吧。

“我是叶沁竹,小莹,是你未来的主人。”

小莹摇头摆尾,接受了这个称呼。

叶沁竹刚想发出下一个命令,那鱼儿突然扑了上去,用嘴拱了拱她,示意她去看另一个方向。

叶沁竹曾经过的湖泊上空,有一道蓝光由远及近,在湖泊上空环绕一圈后,蓝光中青色的鸟儿扭过头,将铜铃般的双瞳对准了叶沁竹。

“小姑娘,是青鸾……”叶沁竹的脑内响起了鹓鶵的声音,“它发现你了。”

青鸾,五凤之一,属色为青。体表接近孔雀,而体大约如鸡,羽色华丽。

它战斗力不强,但灵识很高。当它转向叶沁竹的时候,熟悉古代神话的叶沁竹便知道自己避无可避。

休懿大陆的鸟儿出现在西霜林,只有可能是主人在附近。

它的主人是谁?

青鸾俯身向叶沁竹弯下脖子,不断发出试探的鸣叫。

它不仅发现了叶沁竹,甚至在叶沁竹身上感受到了五凤的气息。

叶沁竹的手指缓缓按在耳铛上,只等青鸾一发起攻击,便召唤鹓鶵。

只不过,这鸟儿的主人,在哪儿?

青鸾缓缓收回长颈,展翅飞跃而下,落在了将身形隐藏在黑暗中的人的手臂上。

青鸾体型本就小,全然不似鹓鶵只能通过分身出兽石,它叽叽喳喳地向那人报告,却被温柔地摸了摸脑袋。

“青鸾,不得无礼。”

熟悉的声音,让叶沁竹警惕的人。

叶沁竹坐在小莹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这名从黑暗中逐渐现身的人。

“元公子,真是巧啊。”

“没想到,五凤之一竟然在元公子手上。”

元宁衣袂翩翩,向叶沁竹展现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这有何奇怪?难不成叶小姐的兽石里,就没有一只青鸾的同类。”

“眼看这天色已晚,元公子不回墨钦院,怎么反而带着灵兽四处乱逛?”

叶沁竹弹了弹晶莹剔透的耳铛,笑而不语。

“我是来找叶姑娘的。”元宁直言不讳。

“哪个叶姑娘?是二姐姐?还是我?”叶沁竹的眼睛晦暗不明,好像和刚进入墨钦院的女孩儿不太一样。

“南边的树林深处,有一颗食人树,今天刚吃了一队普通院生。”元宁指着他所说的方向,“根据青鸾的回报,那食人树树根下,隐隐透着灵力。”

“我们来到西院的时间,也就剩最后几个时辰。叶姑娘看起来并没有满足,与其空手而归,不如和我合作,去试试那南边到底有什么宝物?”

元宁的表情甚是诚恳,但元宁的诚恳比野草还不值钱。

叶沁竹伸手打了个响指,火焰在夜空中熊熊燃起,人型的火灵从空中砸向元宁,在即将烧着他鼻尖的瞬间分为两股,与元宁错身而过。

元宁稳稳在地上站着,除了滴落的冷汗,根本看不出刚刚一瞬间他内心的变化。

“叶小姐,你相信我的诚意吗。”他余光扫见周围焦黑的草木,音调不变。

“不相信。”叶沁竹骑着鱼,脚踏在小莹的鳞片上,回头遥望着元宁,“但不要妄想打我的主意,毕竟——”

“我会烧死你。”她咬着一口白牙,笑眯眯地威胁。

她的攻击,不为别的,只为了警告元宁——休想趁机偷袭她,不然,这团火焰落到的就是你身上。

第六十章·与元宁的合作

“这树虽然威风,但却怕火。”

莹蓝鱼载着二人,低空向南而飞,青鸾于旁护法。

元宁站在鱼背,指着远处发出响声的旷地说。

“听青鸾的汇报,在遭受攻击时,有一人手里拿着火折子,那食人树一时半会竟然奈他不得。”

“但很可惜,那人手足无措。明明可以免于一死,却扔下火把逃命。”

叶沁竹坐在元宁脚边,手服曲起的膝盖,火焰般的颜色环绕在她身旁。

“所以。”听完元宁的话,她将火灵聚于掌中,点亮逐渐黯淡的长空,“你找到我,是为了让我用火焰消灭食人树,你好黄雀在后?”

她拍了拍小莹的背,让它贴着树林飞行,擦着边来到了食人树的附近。

“叶姑娘此言差矣。”元宁摇头,“叶姑娘只是负责引诱那食人树,近身砍断它根部的,还是我。”

“照你这么说,我还需要感谢你?”叶沁竹桀骜地抬起头,却看见元宁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她差点没被气笑,连带着得知真相时在胸口憋着的闷气也消散了些许。

两人随口拌了几句嘴,小莹的滑行突然停住。

莹蓝鱼在黑夜里发出的蓝光照亮了周围空旷的环境,叶沁竹的前方没有一颗树木,脚下有着击打的痕迹,以及大片泼墨般的殷红。

“小心!”一阵疾风带着树枝乱颤的噪音而至。

在元宁话语出口的同时,叶沁竹脚点鱼背,从座位上翻身,腾空躲开了树藤的攻击。

她没有迟疑,当即把火灵从灵石中召唤出来。

原本仅用于照明的火苗霎时膨胀数倍,鼓成蘑菇云的形状向前猛冲。

空地上响起一声经久不息的撞击声,火焰灼烧树枝的噼啪声在叶沁竹耳畔回荡。

于此同时,青鸾鸟儿昂头,暴起长鸣,浑身上下绽放出皎洁的蓝色光华。

它像只晶莹的灯笼,用自身的亮光将空地的情形一清二楚地展现在叶沁竹眼前。

叶沁竹的火灵砸中了一棵漆黑的巨木,那树大约两米高,树藤又长又粗,有些树藤上还挂着焦黑的人型物体,在火球的炙烤下疯狂地抽搐。

元宁依照约定,并没有坐山观虎斗,他在叶沁竹发起攻击的同时离开鱼背,拔足趁乱向食人树跑去。

叶沁竹从怀里掏出一把树叶,踩着叶片自空中走向食人树。

那食人树刚吃饱了院生,原先正在打盹,突然被叶沁竹攻击,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现在,偷袭它的女孩正不紧不慢地向它走来,食人树尽管浑身熊熊燃烧,心头的怒火却让它放弃了思考。

一条树藤化作长鞭,向叶沁竹挥去。

叶沁竹一侧身躲过,但那树藤改变方向的速度更快,抢在她再度变向时,一鞭子抽在她的左臂上。

叶沁竹痛得倒吸一口气,右手迅速结了个印,肆意释放灵力,扩大了燃烧的火势,挡住接踵而至地树藤。

漫天火光中,一个高瘦的人影轻巧地靠近食人树的身,趁其不备从纳石中掏出一张弓箭。

他弯弓搭箭,瞄准了食人树的树根。

一声弦响后,箭出,尾羽随即没入树根。

紧跟着便是一声炸裂声,专注于抵挡叶沁竹的食人树爆发出一阵惨叫,艰难地收回藤条,打向剧痛传来的方向。

攻击叶沁竹的密集藤条突然减半,趁着喘息的间隙,叶沁竹抽出笛子,手起笛落,不断打裂眼前的树藤。

注入灵力的短笛被火灵缠绕,遇石击打,遇木灼烧。食人树的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元宁身上,而叶沁竹这边密集的藤蔓所剩无几。

一条之后,又是一条,数十根树根接连不断地向元宁打来。速度之快,让他只能靠直觉躲避。

元宁深吸一口气,在碎石枯木间脱出。

被震起几丈高的乱石于空中几个翻滚,噼里啪啦砸落下来,将迅速移动的漆黑的身影笼罩在其中。

虽然封魔弓一箭威力巨大,但却不足以一次性杀死食人树,看眼下的情形,元宁估摸着自己需要再补一箭。

他闪避食人树的攻击,瞅准时机搭上第二支箭。

自进入墨钦院以来,他很久没有如此运用过自己的灵力。元宁的灵力肆意聚集于胸中,仿佛要将他浑身都血液点燃。

满腔灵力倾斜而出,箭端在空中发出嗡鸣。

元宁松开手指,与此同时却感到胸口一痛。

他忍不住咳嗽两声,口中充斥着一股子甜腥。

一个月前在墨钦院受到的伤,竟然在这个时候发作了……

元宁箭已离弦,无需停留,即便察觉到受伤,也不妨碍他此时的行动。

他刚有所动作,胸口便像是被人用铁锤重击,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食人树的树根被全部炸毁,它发出垂死的哀嚎,整棵树缓缓倒向元宁的方向。

攻击叶沁竹的藤蔓在瞬间撤去,挣扎着,妄图给予元宁最后一击。

元宁用手按住胸口,压下向他想要吐血的痛楚,将注意力集中在食人树的攻击上。

树藤速度极快,当元宁从短暂的停滞恢复时,那刚劲的藤蔓已经从他的鼻尖扫了过去。

他惊出一声冷汗,纵身贴着打下的藤蔓翻滚。

可他戴伤的身体,怎么能跟得上食人树的动作?

元宁只来得及拖着自己的身体前进几步,食人树混杂着枝叶的庞然躯干,向他狠狠砸了过来。

在食人树的尸体上,元宁看到了无数人的影子。

在他面前自缢的,是他的母亲。

挥袖于江山之上的,是他的父亲。

娇俏地跟在他身后的,是洛轻飏。

被他从火海中拖出来的,是慕容修仪。

“宁哥哥,你为什么要去墨钦院啊。”天真的像个无知孩童的洛轻飏在他身后一遍遍地问着。

“在这里不好吗?衣食无忧,有我,有非安啊。”

元宁为什么要来墨钦院?洛轻飏,她这辈子都不会明白,直到死。

除了安国,休懿大陆还有数十国家,各领风骚。

其中最具有威胁力的,就是坐落于风调雨顺的极乐之地的宁国。

元宁对这个国家感到好奇,也会这个国家里有名的家族感到好奇。

提到宁国,安国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叶家。

叶家有叶成功,有叶壑,有叶笙,有四名花儿般的姑娘。

如果元宁生在宁国,他很想结识一个叶家人。

但很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他和叶家人在战场相见前唯一的缘分,恐怕只有这场合作。

他的手腕被拉住,叶家的姑娘紧皱双眉,将他甩至鱼背,周身火焰熊熊,燃烧着的树枝噼啪作响。

火焰描摹出姑娘娇小的身形,宛如火中精灵,虽未起舞,却有无限的感染力。

元宁忍不住叹息,又忍不住高兴。

第六十一章·龟息丹

“多……”

“不用向我道谢,要谢也该谢你那只把情况告诉我的青鸾鸟。”

话音未落,叶沁竹的手中已经出现了一块铁皮盒。

“元公子早已知道里面的丹药只有一颗,却还盛情邀请我,我怎么能不收下这药作为谢礼?”

盒盖被打开,里面的纱布上静静躺着一颗橙黄的丹药。

叶沁竹冲着元宁莫测一笑,抬手把丹药拿在手中,晃了晃,放入纳石。

墨钦院西院的丹药和东院不一样,为了防止院生怀疑丹药的品种而不敢使用,西院的丹药灵器会在被灵师放入纳石中的一瞬间,将本身的讯息传入灵师的脑海中。

此丹名为龟息,所产地为西院,休懿大陆并无药材炼制此丹。

服用此丹者,大多为重伤不愈者,或是练功走火入魔之人。

身受重伤,服用此丹即能在最低程度上保住性命,直至救援的到来。

走火入魔,龟息丹的作用即为压制灵师体内的灵力,通过完全的压制使灵师恢复神智,直到调理完毕后灵师主动冲破,才会失去作用。

对叶沁竹来说,暂时没什么用。

这让一直以为,会得到什么灵丹妙药的叶沁竹颇为失落。

元宁没有生气,反而是乐呵呵地坐起身。

“若我说,这是专门为叶姑娘准备的礼物,叶姑娘可信?”

“哦?”

“我欠叶姑娘一个人情,今日趁此机会,算是还了。”元宁从鱼光滑的背上坐起,含笑看着叶沁竹。

叶沁竹不知道他下毒的事,但这不妨碍他以私人的名义送她一份礼。

只不过,这份礼物看上去并不是叶沁竹想要的。

“看来,元公子还算有内疚之心,不打算一言不发就把虎狼蛛的事情接过。”

元宁的身躯蓦然僵住,愣怔地回想着叶沁竹拽过他的干脆利落。

她住知道自己要害她性命,为什么还要救他?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救我?”

“因为你这次没对我说谎。”天色已晚,莹蓝鱼载着二人划过树林的上空,由西至东。

墨钦院限定的时间已到,西院的灵力开始稠密起来,还停留在西霜林的院生忙不迭地回到了东院。

“元公子在这次合作中言出必行,承诺的事全部做到,并且将最终利益拱手相让,这个人情,我打算还。”

元宁笑出了声,胸口因为疼痛一抽一抽。

“照姑娘这么说,恩报完了,怨也该了一了。可叶姑娘,你现在,并不是想把我一刀解决的模样。”

“说了这么大的借口,其实叶姑娘……你没有杀过人吧?”

叶沁竹手中猛然划过一阵刀光,白闪闪的铁片抵在了元宁的颈部。

“叶姑娘没有杀死薛鹤,并不是有别的打算,而是单纯地没有想过杀。即使我差点儿要了叶姑娘的命,可叶姑娘依旧狠不下心,手刃我这个仇人。”

“我很庆幸,我遇到的,是还没能杀人不眨眼的叶姑娘。”

叶沁竹的手臂停在半空,少女和元宁平静地对视。

在元宁的目光中,叶沁竹仿佛被看透。她的心脏猛烈的跳动,想要见血的冲动使劲推动着她僵直的手。

结果……她还是没能下手。

叶沁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还没能真正杀死一个人。

她知道了这个吃人的世界观,却没做好杀人的准备。

在元宁点出这一点前,连她自己也没发现。

即使元宁点出来了…又能怎样?

月挂枝头,树影斑驳,阴影中站着一人,面对的是连绵的树林,再往远处是无尽的长空。

自戌时后,东院的人开始陆陆续续从西霜林回来。

四十九名院生,有十名院生死在了西霜林,尸体已被找到。

还有五名院生至今未归,其中包括叶沁竹。

现在的时间,距离子时还有一刻。到了子时,西霜林的灵力就会重新聚集,停留在西霜林的人皆会不复存在。

杨卿珏站在接受院生的假山上,手中捧着从饶院师那儿拿来的花名册,勾着连滚带爬回来的三人。

他招了招手,假山上再一次恢复了宁静。

还有两个人没有回来——元宁和叶沁竹。

他围着假山转悠一圈,白纸黑字的书册被他几乎捏破。

身侧的漏斗逐渐落下最后的沙粒,杨卿珏不再等待,起身预备往西霜林深处赶。

天尽头出现蓝光一束,很快消失不见。

杨卿珏定睛看去,见是一条巨大的蓝鱼摇摇摆摆,张开双鳍向东院滑行而来。

鱼背上坐着两人,站在前方的少女手中提着虚构的灯笼,运用火灵将自己和周围的一大块地方照得一清二楚。

杨卿珏身形急转,回到假山山顶。

体内的灵力高速流转了一阵,便在她赠送的玉佩的的引导下停了下来。

“最后两人,终于也是到了。”

叶沁竹刚一落地,身后灵力的狂潮便涌了过来。

她刚把莹蓝鱼收回兽石,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

正当她心中大骇时,身侧一人把她拽住,赶在灵力把三人撕成碎片前,飞身下了假山。

下落过程中,叶沁竹感到对方和她换了个位置,把自己的背脊对准了身下的草地。

对灵力运用困难真是一大悲事……她如此感慨。

叶沁竹翻手扯住选在空中的一根枝丫,手掌按下,借力跃起,同时和稳住旁边那人的身体,从纳石里翻出一把小刀扎进石中。

金石迸裂,雪白飞溅,叶沁竹在触底前松手,将杨卿珏送到地面。自己则顺势跳落,踩在坚硬的实地上。

西霜林被无形的结界包裹,一草一木彻底拒绝了东院院生的进入。灵力在林中肆虐,将稀薄的空气分分钟充实。

除去贴着假山的一块小空洞,东院院生在西院已没了立足之地。

元宁看了那无形的结界良久,神色明朗地冲着叶沁竹拱手告别,踏步从假山处离去。

他想还的情,已经尽力还了。离开西霜林的时候起,他又变成了元宁。

“西霜林之行,结束了。”叶沁竹没有管他,惆怅着拨弄耳畔的黑发,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多了只灵兽作为坐骑,但并没获得什么值得庆祝的东西。”

“既然如此,为何回来的如此之晚?”杨卿珏被叶沁竹像瓷娃娃一样放在地上,连惯性的冲击都被帮忙化解。

他很想问问,这姑娘到底是怎么看待他这个能轻松击杀六阶灵师的人,但瞧着叶沁竹眉宇间隐隐的失落,还是把即将出口的问话咽了下去。

“还不是那个元宁,把我拐去什么地方,结果得到了……”叶沁竹满脸沮丧,但在转头看向杨卿珏时,却两眼发光。

“杨卿珏,我送你……”

“不。”

第六十二章·千杯不醉

“可你更需要这个啊,它可是……”叶沁竹刚张口,就被杨卿珏堵住了话头。

“墨钦院西院的东西,不管有没有用,不要轻易把它送出去。”杨卿珏拒绝地干脆利落,点着叶沁竹的额头训斥,“不管是什么,即使在你眼里是废品,它也能在关键时刻救你的命。”

叶沁竹撇了撇嘴,心说难道自己还会有性命垂危的时候?

在西院时她还没觉得,但见到杨卿珏,她猛然惊觉这颗丹药对杨卿珏简直是对症下药。

只不过,服用龟息丹的副作用差不多就是杨卿珏余生几乎没有机会再次施展灵力。

如此说来,即使她把这药拿出来,杨卿珏也未必会接受。

面对无法两全的情形,叶沁竹只觉脑瓜子疼。

“当心元宁。”确认四下无人,叶沁竹压低了声音,“我有种预感,他会变本加厉他之前计划的行动……”

“而且,我几乎可以确定他想做什么了。”

“他想做什么?”杨卿珏和她并肩站着,看着面容一向平和的少女双眉明显地皱起,手指套在刀环中,滴溜转了一圈。

“他想杀人,凡是在宁国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都打算杀。”

“其中,包括你、我、杨柏、杨卿鄀……和,叶沁兰。”

元宁看她的眼神,像是个必死之人,让叶沁竹毛骨悚然。

和他的归程,她不断地向元宁套话,观摩那人说话的语气。

再加上初见元宁时,她感受到的强大杀伐之气,叶沁竹做出了一个判断——元宁对宁国的人,有着强大的杀心。

的确,聚集于墨钦院的都是各国天才型的人物。墨钦院向来与世无争,又举世无双,在这儿开杀戒,对未来安国和宁国的战斗百利而无一害。

元宁,想在这里杀掉有潜力的宁国灵师,让以灵师品质为重的宁国国内无人,从而为安国的进攻铺平道路。

他在墨钦院已经执行了计划,那距离战争的爆发,恐怕没有多久了。

“这一次去西霜林,死了多少人?”

“十人,六人安国,四人宁国。”

“那么说,现在宁国人还有二十人。在开展计划前,元宁曾招揽愿意叛变,难保现在是否有人已经答应与元宁里应外合。

之后的兽岭,很可能会有一场大型的屠杀,那些答应元宁的人必然毫发无伤,而我们则会被列为重点对象……”

叶沁竹的眼睛眯了起来,她忽然记起了叶沁兰。

也不知这个人,对元宁抛出的橄榄枝是否有反应。

“若是三年中院生数量骤减,按照墨钦院的规矩,所有院生的学业会终止。”杨卿珏接话,“这也就是说,即使元宁无法铲除所有灵师,他也可以让有天赋的人收拾包裹回到原来的国家。”

“距院生入学也不过半年,就发生这种事。如果被遣送回家,那这墨钦院我真是白来了。”

对元宁的计划,叶沁竹惊讶后便是生气,生气后反而被逗乐了。她拍着手,忍不住为元宁的大胆和心狠称庆。

他庆幸自己不敢杀人,可她一点也不高兴他是个杀人如麻的人。

看着咬牙切齿的女孩,杨卿珏抬手抽走了叶沁竹手里的名册,拂袖将叶沁竹用树枝写下的名字抹去。

移开冰凉的手,手指指着对面凉亭中一张白玉桌。

“喝酒吗?”

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三个字的疑问,杨卿珏的语气温温的,像极了那桌上正暖着的美酒。

叶沁竹点了点头,从蹲着的地上站起。

托着腮思衬良久,突然立起,大脑尚未来得及供血。叶沁竹的眼前猛地一黑,忍不住踉跄一下。

她的身体一斜,差点摔回地上。杨卿珏在她身旁站着,见此情景连忙扶住她的肩膀,把她向他拉进一步。

鼻尖萦绕着只在杨卿珏屋子里闻到的熏香,叶沁竹眼前的景象恢复后,映入眼帘的便是杨卿珏的一席白衣。

她顺势抬起头,眼中的是杨卿珏略显紧张的神色。

“竹子,没事吗?”

对方明明略懂医术,但在这个连叶沁竹都知道原理的现象上,杨卿珏却慌了手脚。

叶沁竹暗自吐槽后,只能抓住他不知往哪放的另一只手,摇摇头示意她无恙。

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后,杨卿珏猛地抽回手,速度之快让叶沁竹差点儿真摔在地上。

他扭过头,手捂着自己的鼻尖,却掩盖不住耳根子的一抹火红。

叶沁竹盯了他半天,脸上终于同时爬上一抹可疑的红晕。

她默默向反方向扭头,和杨卿珏做了一个完美的对称。

白玉桌洁净无瑕,触感宛如杨卿珏冰凉的皮肤。

美佳酿已然备好,甘冽清澈,香气四溢,入口醇香。

“这酒,可比我清玉院盼冬的手艺好多了。”叶沁竹忍不住夸赞,夸赞之余思念起她叶府的那四个小丫头。

“这是刚进墨钦院时我埋下的。”杨卿珏轻笑,“一晃九年,如今挖出来品尝,滋味正好。”

九年陈酿啊!叶沁竹兀自感慨,在杨卿珏的递杯中连饮三杯,无中生胆,冲着他笔画着手势,大声道:

“什么元宁?那些破事先丢到一边儿去!

想和我喝酒?做好酒坛子被喝干的准备吧,我——可是千杯不醉!”

“钰哥哥,有空一同饮酒,我可是千杯不醉!”

她没说谎,她之前……上辈子,好歹也是个酒鬼,每次酒会上最疯的那种。

“湖光山色,岁月静好,无酒怎行?”

“有传言说你是个痴儿,现在看来,还真有点傻气。”

“痴又怎样?你看话本里的姑娘,哪个不是痴傻几年后,如有神助,平步青云?”

杨卿珏笑着替叶沁竹满上,口中应着。

“知道,这酒,就是为你这样千杯不醉的丫头准备的。”

你曾说那酒家的酒太少太薄,不够你大醉,结果刚喝了一杯,就脱了鞋在街上大闹。

女童曾一身大红衣裳,在点满了河灯,回绕着佛经的河边穿梭。

叶沁竹的眸子清亮,举着空酒坛,趾高气昂看着杨卿珏。

杨卿珏摆手,向叶沁竹展示身后的八坛陈酿,冲着叶沁竹做了“请”的手势。

叶沁竹豪情万丈揭开盖子,从纳石里拿出玉碗,直接给自己舀了一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玉佩联结起两人的灵力,脸颊通红的少女气势汹汹地指着杨卿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倚着酒坛呼呼大睡。

杨卿珏扶住即将倒下的空酒坛,手指滑落到了叶沁竹的肩膀。

试了试重量,他拦腰把叶沁竹抱在怀里。

睡着的女孩完全没感受到不对劲,反而舒服地放杨卿珏的怀里蹭了蹭。

伴着均匀的呼吸,少女陷入了灵力编织的梦乡。

杨卿珏步履平稳朝着自己的行舍走去,低头看着她熟睡的脸庞。

我承认了,你千杯不醉。

第六十三章·初见隔世

叶家的三小姐——起码是五年前叶家的三小姐,是个傻姑娘。

那年中元节,傻姑娘叶沁竹和其他的姑娘一样,晨起洗漱、请安,游乐,由嬷嬷带着出府。

只不过这一出,闹出了个大乱子——叶家三小姐在放河灯时,竟然走丢了。

第二天早上,叶家三小姐才被找回来,竟然一身酒气,衣服上裹着新鲜的泥土,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

而那三小姐在中元节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叶家无人知晓。

叶沁竹又见到了那个红衣裳的小姑娘——准确说,是见到了自己。

尽管知道自己和这个傻兮兮的女娃娃本是同一个人,看着叶沁竹离开嬷嬷身边,蹿东蹿西的,她仍忍不住捂住了脸。

这个一脚踏进金鱼池的娃娃,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娃娃,绝对不是她!

踩进池塘,叶沁竹湿了鞋,一脚深一脚浅一脚地移动着。

走着走着,她脱离了人群,走上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

小道沿着河延伸,可以清楚地看见河灯由上游漂下。

带着祝福的灯火攒动,数点微光聚集,照耀夜晚黯淡的河水。

本是一副极美的画面,却因为空旷的路段而显得诡异。

因为害怕,更因为袜子贴着皮肤凉飕飕的,叶沁竹难受得直哭。

眼泪鼻涕挂满了女孩娇俏的脸庞,她用力抹了一把,却糊了自己一手。

丫鬟们精心画好的妆,被叶沁竹狠狠糟蹋了。

眼见手无法除去她的不适感,叶沁竹选择了第二个方法——用帕子擦。

随手拉过身边的锦缎,叶沁竹一口气把脸埋了进去,使劲蹭了蹭,抹去污秽。

顺便擤了鼻涕,浑身舒坦。

刚刚还在与杨卿珏喝酒的叶沁竹,本人仿佛飘在水中,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顶着自己的脸的女娃,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事来。

她好像喝醉了,于是在酒香中沉沉睡去。等稍有意识,自己便浸在了这无边的梦境中,看着这名不忍直视的叶沁竹生龙活虎。

梦境中的人物都很模糊,但只有这个女娃的脸分外清晰。

她毫无顾忌地哭、笑、做傻事,有时甚至会让叶沁竹本尊也摩拳擦掌的动作。

话本里的男男女女,初次见面或断桥,或厅堂,大多都给双方带来无与伦比的惊艳。

但叶沁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和杨卿珏的初见,是一名嘴角带血的男孩,和一名眨着眼睛的傻姑娘。

女孩的大眼睛里,映照着少年嘴角的殷红。

脸白得像雪,嘴唇红得像血。白衣少年在无边的夜色中,好似怨念未消的厉鬼,神色冷漠地凝视着她。

这一年的中元节,叶家三小姐年方九岁,宁国安平帝的第七子十三岁。

梦境外的叶沁竹明白为什么这条路没有人经过了,正常人在鬼节看到一个如鬼魅般的影子,恐怕都会明哲保身,选另一条路。

敢大大方方闯进这儿的,也只有这个傻姑娘了。

九岁的叶家三小姐睁大眼睛瞪着杨卿珏,眸光闪烁不定,手中还捏着刚擦过脸的袖子。

从她恢复意识后,叶沁竹再也没见过杨卿珏此时的眼神。

冷得像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明明只是个小娃娃,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驱散了周围企图靠近的一切生灵。

那梳着丸子头的女娃娃使劲瞪他,杨卿珏的目光不过在女孩的脸上停留半刻,便收回了目光,薄唇紧闭,不言不语。

女娃娃左看看,右瞧瞧,退了一步,又上前一步。

叶沁竹踩着一脚下去能挤出水的绣鞋左顾右盼的行为,都被杨卿珏收在眼底。

红衣女孩抬起手,踌躇地比划着动作。姿势很是滑稽,让人不知道,一个娃娃打算在这个看起来如鬼魅般的男人前做什么?

该不会她真把他当鬼,试图收了他?

杨卿珏心里冷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他曲腿半蹲,歪头看着这名娇小的女孩。

他还未开口,就见女孩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叶沁竹掀起自己大红的外衣衣袖,扯出里袖,踮起脚尖,向杨卿珏的脸伸出手去。

这是什么新的捉鬼方法……?

柔软的布料碰到了杨卿珏的嘴角,叶沁竹满脸严谨,认真地蹭掉了杨卿珏嘴角的血迹。

小女孩脸上的笑容如花绽放,眯起了大大的杏眼,她退后几步,满足地观赏着被擦去血印的少年,高兴地拍起了手。

花容月貌。

“好看!”

“什么……”杨卿珏还当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反问一句。

“你真好看,像个白雪公主一样!”叶沁竹激动地拍手,下意识拽着杨卿珏的衣袖,“小哥哥,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这里阴森森,的你不害怕吗?”

“听说中元节可是鬼节,佛祖会来,鬼怪也不落后。小哥哥你一个人在这里,家人会担心的啊。”

完全没有把他当鬼啊……而且,明明她也是一个人在这里,为什么反倒怪起他来了。

“你是哪家的姑娘?为何来此?”杨卿珏沉着一张脸,反问道。

这姑娘倒是奇怪得很,看上去并不是灵师,但见到男人却不闪不避,反而主动迎上。

若说她是杨卿翰的人,杨卿珏不相信太子殿下身边居然会有演技如此精湛的小丫头。

如果不是女孩儿的笑容实在绚烂,杨卿珏差点以为她才是飘荡在世间的鬼魂,故意来和他攀谈。

“叶沁竹。”女孩脆生生答道,“不是罄竹难书的罄竹,是书香沁竹的沁竹。”

叶沁竹,叶府的三小姐。三岁不会说话,五岁连首诗都背不全,八岁时京城有了三小姐是傻子的传言,九岁见到了从墨钦院出来的杨卿珏。

“你呢你呢?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叶沁竹眨巴着眼睛,傻乎乎地拽着杨卿珏的袖子,眼巴巴地羡慕他那双修长白皙的手。

“王钰。”杨卿珏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描摹,“三横一竖王,金玉钰。”也不知道叶沁竹挺没听懂,小姑娘一脸茫然地疯狂点头。

她很快就忘了记住王钰名字的困难,兴高采烈开始了下一个话题。“哥哥,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孤单吗?我们去喝酒吧?”

杨卿珏略挑眉眼,没反应过来叶沁竹说了什么。“大哥哥说我小,家里人嫌弃我傻,根本不让我碰酒。”

叶沁竹的话牛头不对马嘴,杨卿珏完全想象不到一个关在闺房里的姑娘是如何认识到“酒”这个事物的。

“但他们都是错的!”叶沁竹的断论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可是传说中千杯不醉的人,江湖人称……称……”

她露出了一瞬间的空洞,似有悲戚地往四下迷茫地环绕。叶沁竹挠着脑袋,苦恼地纠结自己忘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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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榜木得了,预计下周五上架

第六十四章·如梦似幻

“你可知……最近的酒家在哪儿?”

她的脑瓜子被轻轻敲了一下,仿若阳春白雪的白衣从眼前划过。

少年的笑容代替了心中不知何时涌起的悲苦,没心没肺的小傻瓜当场忘记了莫名的苦闷,笑哈哈地回答:

“不知道。”

杨卿珏笑了,把被叶沁竹揉得乱糟糟的头发小心翼翼整理平整,离开了他伫立许久的空地。

“我知道,走过苦了街,左转走到底,那儿有家小店。店面虽小,酒却不错。”

身后传来毫不拘束的笑声,红衣女孩赶上几步,无视了一脚就能挤出一滩水的小鞋子,跑着小碎步拉住了杨卿珏的手。

“哥哥,哥哥,喝完酒我们去放河灯吧。”

“我……”

“放完河灯,我们去挂祈愿牌吧。”

“那个是除……”

“挂完祈愿牌,我们……”

杨卿珏无奈地叹了口气,听女娃絮絮叨叨自己崇高的理想。

听着听着,那娃娃不吱声了。

他疑惑地偏过头去,看见自称叶沁竹的姑娘泪眼汪汪看着他。

“哥哥是不是觉得竹子傻?竹子烦?不想理竹子了?”抓着他的手悄悄攥紧,叶沁竹咬着嘴唇,小声抱怨。

“秦姨娘经常说,我长大了不会讨人喜欢,也嫁不出去。虽然大哥哥对我很好,但我总不能嫁给大哥哥吧?”

另一只小手也伸向他,杨卿珏低下头,把那张皱巴巴的小脸收入眼底。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他问。

“很好啊!”那回答得叫一个干脆利落,“长得好看,气质又好,嗯……还是大户人家!”

叶沁竹仿佛听到了杨卿珏此时此刻无声的大笑,少年苍白的手掌抚上了女孩肉嘟嘟的脸,用力捏了捏。

“等你及笄,若还是这幅模样。只要那时我还活着,你就此生无忧。”

九岁的叶沁竹听不懂,但十四岁的叶沁竹听得懂。

叶沁竹看着自己在酒馆一杯倒,然后开始醉醺醺地发酒疯,满口结合她上辈子和这辈子的话语。

最后甚至脱了鞋在街上乱窜,逼得杨卿珏用了灵力才追上她,一把勾在怀里。

比起找杨卿珏算账,她此时更适合挖条地缝钻进去。

自己的前十四年,到底干过什么傻事?

什么傻事?

“愿父母身体安康,愿大哥哥事业有成,愿钰哥哥万寿无疆,保我一世安康。”在孩童充满稚气的祈祷中,叶沁竹满脸黑线地结束了梦境。

梦是结束了,可听着身边的动静,她完全不愿意醒过来!

这熏香,这床榻的触感,还有这明显比她的行舍柔软的丝被……

她这是在狼窝里啊!叶沁竹紧闭双眼,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杨卿珏合上书卷,转头便看到叶沁竹如死鱼般直挺挺瘫在床上,紧闭着眼睛,睫毛乱颤。

“醒了?”

杨卿珏对待叶沁竹的态度一直如此,不管叶沁竹还记不记得他。

“我明明记得,我是在假山附近的凉亭里喝酒来着……”那酒虽醉人,但叶沁竹平躺在床上,并没有感觉到宿醉后的头痛。

“你喝醉睡着了。”杨卿珏往香炉中添了块香料,合上炉盖,“我担心你独自一人发生意外,又怕我进入你的行舍惹人口舌,就把你带到我的房间。”

他拉开收拢的帘子,露出了泛白的天空,一此前直被笼罩在黑暗中,叶沁竹才意识到,天光已然破晓。

“我……我睡了多少时辰?”她慌忙起身。

“三个时辰。”

六个小时?

屋里只有一张床,自己无所顾忌地枕着香被呼呼大睡,对面这位这一晚上都干了些啥啊。

不管做了什么都不重要,他肯定没休息好就是了。

梦里的杨卿珏和现实的杨卿珏不一样,梦里的少年很少流露笑容,即使那个傻姑娘围着他转圈圈,他的眸子里也并无多少波动。

和眼前这个如玉的君子截然相反,判若两人。

“你之前明明说自己千杯不醉,结果这才第几坛,就不省人事了。”杨卿珏调侃着,逗得叶沁竹坐立不安,“而且醉了还喜欢粘着人不放,我把你放到床上的时候,你还拉着我的袖子,嚷嚷什么……”

钰哥哥……

“嚷嚷什么?”叶沁竹权当自己胡言乱语,一颗心登时悬在了嗓子眼。

结果,杨卿珏含笑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没什么。”

混蛋,说话说半句会死人的知不知道!

“没什么啊。”少女意味深长地勾着散落在鬓角的长发,翻身从床上跳了起来。

杨卿珏没有动她的衣物,她依旧穿着从西霜林回来的衣服,在几度打滚后皱巴巴的。

但这不妨碍那双闪着光的眸子,叶沁竹歪着脑袋,扶着下巴绕有啥事地思量。

然后展现给杨卿珏一个别样的笑容。

“我猜……我可能喊了‘钰哥哥’。”

她能说出的梦话,并且能给杨卿珏震动的,估计也只有这个词了。

杨卿珏还未开口,便见叶沁竹抽出发带,束起自己一头黑发,三千青丝像一条马尾巴一样垂在背后。

翠衣黄巾,一闪而过。

风把窗外的花香卷进,吹淡了醒酒的熏香。

庭中的落花被踩散,飘飘荡荡,如梦似幻,素白的手五指蜷起,只来得及让那带着少女身影的光线从指缝间钻过。

那年的中元节,是竹子和王钰的初见。

那天的兽岭,是叶沁竹和杨卿珏的再遇。

叶沁竹翻进行舍,扫视一圈女精英的院落。

何欢的屋门敞开,一层六星三等的结界包裹着屋内。

行舍中开关门并不能有实际作用,几把大锁比不上一个高星结界。这姑娘天赋不好,但每天一大早就出门修炼,此时已经半只脚踏进了六星的等级。

为了买这六星三等的高阶结界,这姑娘大概花了不少心思。

叶沁兰的门倒是闭着,叶沁竹经过二姐姐的房间,合上自己的房门。

在进门的时刻,一小团火焰从她手环中钻出,潜入隔壁的屋子。

叶沁兰在自己的房间里布下高阶结界,但叶沁竹本身也不想去打碎它。她只是操纵火灵在周围绕了一圈,探手收了回来。

里面的灵力是空的,火灵感知不到其余人的存在。

叶沁兰不在里面?还是她有什么方法隐蔽自己的灵力。

如果这人是叶沁竹,答案显然是第二种,但换做叶家的二小姐,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叶沁兰所至之处,都会嚣张地释放灵力,作为她来过的证明。

像现在这样安静,只可能是她不在屋里。

而叶家二小姐叶沁兰,确实不在屋里。

少女面上情绪不定,最终听凭内心抬手敲了敲杨卿鄀的房门。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应声。

叶沁兰不在等待,找准机会抬起脚,对着门踹了过去。

好巧不巧,也正是这个时候,那嬉皮笑脸的花花公子穿着亵衣,打着哈欠开了门。

被吵醒的杨卿鄀只来得及板着脸,说了句:“谁啊。”怀抱里就迎来了一个香香软软的身躯。

第六十五章·赠珠串

叶沁兰原本只是想踹开门,并没有打算对杨卿鄀做些什么。杨卿鄀突然打开门,她倒是手足无措起来。

慌乱之下,根本来不及收脚。叶沁兰感到手足无措,慌张之下身子一歪,难以自控地倒向前方。

满心以为自己会撞到坚实的地面,叶沁兰做好了闭眼等痛的准备。谁知疼痛却迟迟不至,自己本人倒是扎进了一团松软的怀抱里。

这个发展……好像更糟糕?

叶沁兰身子继续歪,试图让自己重新摔在地上。

杨卿鄀反手拉住叶沁兰的衣领,趁着少女还未暴起迅速退了半步,笑眯眯地看着她。

“兰妹妹,今天怎么一大早来找我?莫非终于对我另眼相看了?”

叶沁兰翻了个白眼,扬手,将从西霜林带来的草药原石从纳石里扔了出来,撒了一地。

“我不懂炼器,身边的灵草也够用。”

叶沁兰叉着腰,别扭地冷漠地看着杨卿鄀,伸出一根指头,指着地上的一滩玩意儿。

“你是炼器师,如果懂这方面的知识,我就送给你了。也省得元宁对你下手时,打你个措手不及。”

杨卿鄀恍如大梦初醒,喜气洋洋感叹道:“原来兰妹妹是关心我。”

叶沁兰登时柳眉倒竖,挥手将东西收了起来,揽起袖子扭头就走。

杨卿鄀连忙挡在门前,满脸堆笑。

见叶沁兰不高兴了,杨卿鄀从叶沁兰手中接过了那颗圆润的小石头,爱惜地捏在手心。

收起叶沁兰的纳石,他从戴着的扳指里取出一串项链,四指并拢捏在手上,展现给叶沁兰。

叶沁兰瞟了一眼,便转过头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种东西,我大哥哥要多少有多少。”

听见叶笙的名号,杨卿鄀忍不住一撇嘴,心说这个到处拉帮结派的男人怎么到处搞宝贝,害得他都快失业了。

但哪怕叶笙和大宁第一炼器师称兄道弟,又与他何干?

“兰妹妹,你这么说就是瞧不起我。”他将项链递了过去,拨弄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珠子,“这可不是普通的灵石串,你再仔细瞧瞧?”

灵石串,是炼器师必备的灵器。

灵石串的主要功能便是将多种灵石串成一串,便于灵师的取用。

由于炼器师的等级不同,灵石串的模样也各不相同。

最次等的灵石串,不过是各色石头的集合,而高级的灵石串,原本的灵石被打磨光洁,逐渐形成首饰的模样。

但灵石串依旧是由灵石构成的,总是难逃特殊的色泽,能像杨卿鄀一样把一颗颗灵石弄得光线能从这一头照到那一边,实在是稀有。

更可贵的是,这一颗颗石头上不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有防御的、有攻击的。

每个符文都蕴含灵力,哪怕是普通人,她也能在一瞬间释放出堪比灵师的能量。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兰妹妹担心我安危,我自然也要关照妹妹你了。”杨卿鄀自信地摆弄着自己的灵器,得意地笑。

叶沁兰想劈手打落,但仔细看那灵石串实在夺目,看上去饶是废了一番苦心,她竟不忍心糟蹋这宝贝。

“这灵石串,做起来需要好一段时间,你应该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做了吧?”她从杨卿鄀手里接过,细细抚摸,“而且是在见到我之前。”

“我突然很好奇。”叶沁兰透过珠子看着初升的朝阳,口中念念,“究竟是哪个姑娘能让风流的四皇子如此煞费苦心。”

杨卿鄀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的,便是她如何如何吸引她,让他从一个阅女无数的男人变成痴情种。

叶沁兰原本对此嗤之以鼻,但听得多了,姑娘肚子里的蛔虫也泛起了嘀咕。

这家伙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

如今看着这几乎称得上绝世无双的首饰,叶沁兰的心不知怎地,竟滋生出了一丝酸涩。

忍着想把首饰砸在地上的冲动,她把灵石串还给杨卿鄀。

花花公子的言论,果然是骗人的。那开在黄泉的彼岸花,怎么会和他胡诌的谎言相配?

“给别的女人的东西,我不要。”

杨卿鄀一愣,手微颤了一下,没有去接。

“我没来得及送。”

叶沁兰挑眉,不懂杨卿鄀为何会说出这句话。

“你想送给别的女人的东西,我也不要。”

杨卿鄀抬头看着叶沁兰,眸子里的神采叶沁兰看不懂,只觉得莫名悲戚。

她不懂为什么杨卿鄀会露出这种表情,每次这个平日放荡不羁的人变成这副模样,她就会莫名的心慌。

杨卿鄀缓缓伸出手,去勾叶沁兰手里的项链。

“我要了。”叶沁兰伸手打落了杨卿鄀的手,像只护食的猫儿般把项链抱在怀里,“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哦?”又是那风情万种的声音,但叶沁兰一点不了解声音背后的人,“兰妹妹想要知道些什么?”

四皇子杨卿鄀,京城第一风流公子,第一没心没肺的皇子。

“原本你要送给谁?”

他少时顽皮,时常出走,贤妃娘娘温婉贤淑,耐他不得。

十五岁时,贤妃回家省亲,途中船只遇险,全队覆灭,但这位皇子像是忘了母亲,依旧花天酒地,一度沦为京城谩骂的对象。

此后五年,没了贤妃的管束,杨卿鄀更是无法无天,立志尝遍京城姑娘的滋味,并乐此不疲。

“原本要送的人啊。”杨卿鄀的声线中充满了慵懒与散漫,“是贤妃娘娘。”

五岁,他遭遇第一场暗杀,贤妃以身护他。

十岁,他拜入炼器师门下,立志为母亲做出一副灵器,让她能无所顾忌。

十五岁,母亲去了。在茫茫大海,化作一具枯骨。

杨卿鄀不知道那是意外,还是暗杀,他只知道,这世间,再也没有护着他的人了。

有为之事不可错,有志之士不可为,要想在这个吃人的京城活下去,做个痴痴傻傻的疯子未尝不好。

那项链何其美丽?配上白皙修长的颈部,更显光彩四溢。

佳饰配美人,实乃天作之合。

叶沁兰双眉蹙起,小心翼翼收拢项链,放在手中摩挲了会儿,认真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果然很好看……杨卿鄀舒展双眉,眼前女孩儿的形象和记忆中的人重合。

西霜林的日程结束,墨钦院恢复了日常。

处理了从西霜林获得的灵石灵草,叶沁竹重新把目光投到了自己的武器上。

这笛子用作短棍虽然有威力,可实在算不上物尽其所。

笛子就该有笛子的样子,比如奏一曲动京城。

可怜叶沁竹平日里只爱周游大江南北,不愿意安安静静陶冶情操,此时倒真是一筹莫展。

不管怎么样,她总不能一条路走到黑,彻底把笛子带上棍子的歪路吧?

第六十六章·奏乐

那天的女孩,在道出那句“钰哥哥”后,像灵动的仙子般离开了杨卿珏的住所,独留他一人思量。

叶沁竹想起来了啊……

想起了那天晚上,想起了懵懵懂懂的女孩和他的对话。

从那天后,她就没再出现。

杨卿珏手端着一杯白玉茶盏,看着白雾飘出又散掉。

他有点担心,叶沁竹会不会因为那天交谈中他说出的一句话,从此划清了和他的界限?

“等你及笄,若还是这幅模样。只要那时我还活着,你就此生无忧。”

说起来,叶沁竹还有两年满十六了。

他张开口,发出无声的笑。

时间过得这般快,在那双清澈的秋瞳前,他已经找不到那个红衣小姑娘的影子了。

但现在的叶沁竹,他并不讨厌。

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杨卿珏放下茶碗,目光平静转向了木门。

“谁。”

杨卿鄀?还是最近有大动作的安国人?

“我,叶沁竹。”

叶沁竹站在门前,感受着杨卿珏试图驱赶她的灵力,顽强地把自己钉在地上。

报上名字,里面很快有了回音。

杨卿珏敞开门,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眸光中出了惊讶,还带着一分高兴。

“你为什么又来了?”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我还以为你……”

“我觉得你是个趁小女孩不懂事,趁机揩油?骗婚?”叶沁竹怀抱竹笛,脸上的笑容恬静,“杨卿珏,我可记得你的前提是‘若还是这幅模样’。”

“如果我一辈子痴傻,七皇子的确给我提供了一个避风港。有皇室撑腰,即使成为……寡妇,也不见得有人敢欺负。”

“但是,现在在你眼前的,是意识清醒的三小姐叶沁竹。”叶沁竹弯下眼角,笑容花枝招展,“不需要七皇子的帮助,自己一人能在休懿大陆闯荡的叶沁竹。”

杨卿珏徒劳开口,却将自己即将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其实我很好奇。”暗搓搓凑上前,“为什么你那个时候,会动了娶了我这个傻女的心思?”

即使先天条件再差,杨卿珏好歹是宁国的七皇子,得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并不难。

但十三岁的七皇子居然会倾心一个傻姑娘,这让叶沁竹想破脑袋想不通。

“同病相怜。”

“啊?”

“不过是……”杨卿珏默默看了眼叶沁竹,少女一副大跌眼镜的表情,有些令人发笑,“同病相怜,有感而发罢了。”

骗人,叶沁竹暗自嘀咕。

但她来找杨卿珏显然不是为了这个事,她提了提手中之物,正待开口,杨卿珏却抢先接过了话头。

“说起来,你对我的称呼,一直在‘杨卿珏’和‘七皇子’之间徘徊吧?”

前一秒彬彬有礼的杨卿珏突然展现一抹坏笑,差点儿让叶沁竹惊觉杨卿鄀附体。

“过去,明明是你要求我不要与你生分了,但现在你的称呼,却摆明了对我心存芥蒂。”

他丢了个眼色过去,往日如死水般的眼睛里凭空多了丝灵动。

叶沁竹恍然——她之前还觉得奇怪,疑惑杨卿珏改变的为何那么多。但现在看来,其实他和那个冷若冰霜的少年之间,并没有多少距离。

一直保持着君子的恭谦,却少了常人的大悲大喜。

尽管不气不恼,不厌不烦,但却从未让人真正走近。

这样的人儿,和一个生人勿进的冰山有何区别?

而如今冲她挑眉的杨卿珏,终于像是个活人了。

“那你想让我怎么叫?珏哥哥?”叶沁竹反手拿笛子,叉腰怼他。

“这个称呼不错……”

“驳回!”叶沁竹很干脆地用她能想到的所有方式反驳了杨卿珏,“你又不是我大哥哥,我为何要这样叫你。”

“不叫哥哥,那叫什么?”杨卿珏抱手靠在门框,高瘦的身姿拉出一道斜长的影子。

“想不出来了?”叶沁竹嘟着嘴想着称谓,那边那位提出问题的人反倒悠哉了起来,“看起来,竹子姑娘的聪慧还无用武之地。”

为什么自己的名字那么容易被叫外号!为什么!

“珏……公子……”一想到要单叫一个“珏”字,叶沁竹瞬间觉得脸颊火烧火燎,她吞吞吐吐在后面补充了个称谓,眼疾手快将竹笛递到了杨卿珏的鼻子下面。

“珏公子,我差点忘了正经事。我这次来找你,是为了向你请教音律。”

“音律?”

“是啊。”叶沁竹猛点头,可怜巴巴,“都说灵武和主人需要紧密契合,但我空有乐器在手,虽然宫商角徵羽都会,却吹不出一支完整的调子,何其丢人……”

“我记得竹子的难抒,是一支不错的曲子。”

“那个太有代表性了。”叶沁竹指手画脚地解释,“到时候我一吹,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我岂不是一点隐蔽性都没有了?”

话说完,她小心翼翼地观察杨卿珏接过笛子,又从纳石里取出了她的那一支,乖巧地站在杨卿珏身后。

杨卿珏手持竹笛,回身进入行舍。

他伸手示意叶沁竹坐在身边,随手抖开一张宣纸,提笔疾书。

他似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各种各样的曲谱不多时全部出现在了薄薄的白纸上。

紧急补习了休懿大陆的乐谱的叶沁竹只能睁大眼睛,辨认着杨卿珏写下的每一个字。

当那如行书般飘逸洒脱的字体落下最后一个点,杨卿珏揽起袖子,将毛笔搁在砚台上,指着第一首谱子,冲叶沁竹道:

“吹吹看。”

叶沁竹刚来得及看完最后一首的开头,猝不及防被点名,只能听话地把笛子放在唇边,磕磕绊绊地吹那一个接一个跳出来的音阶。

她今天拿的是普通的笛子,不用担心灵力溢出的问题。可不管是什么类型的笛子,都不能掩盖演奏者先天的缺陷,叶沁竹吹着吹着,只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红。

“这乐曲明明是悠扬为主,却被你吹出了欢快的节奏,竹子创新的天赋真是不错。”杨卿珏手肘支撑着书案,言不由衷地夸赞。

被夸的女孩狠狠瞪了他一眼,低下头开始一个字一个字校对,准备好后重新开吹。

在少女终于能较为流利地吹出一首曲子,杨卿珏将竹笛放在唇间,流畅如泉的音律从灵活变动的指尖流出。

不论是吐息,还是手指,叶沁竹都感觉自己被狠狠地鄙视了。

身边吹奏的男人眼帘下垂,睫毛遮住了他漆黑的珠子。

叶沁竹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欣赏杨卿珏的笛声,她不再发出声音,甚至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着安静的旋律。

“怎么停下来了?”那创造出如此奇妙氛围的男人停下了吹奏,偏头看向叶沁竹。

叶沁竹撑着脑袋倚在桌面上,不慎与他四目相对。

“你吹得太好听了,我听痴了。”略一思量,她含笑道。

第六十七章·入兽岭

西霜林至兽岭的间隔时间,叶沁竹沉迷练笛、练气、找杨卿珏。

在短暂又升一级后,她的灵值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停留在六星三等,不管是炼气还是连根都没有效果。

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在于叶沁竹始终无法牵引出的那丝灵力。

用灵草代替玉佩后,她平日里对灵力的调动虽然娴熟很多,但在修炼时却没有了调动全身灵力的紧张感。

那丝曾让她头大的灵力如今变得可有可无,让叶沁竹不由得心惊胆战。

灵师六星到七星的过度,需要一点一点炼化体内的灵力,哪怕差一心半点都不行。

叶沁竹现在的大部分灵力已经逐渐成为七星灵值的状态,可以说,她已经有半只脚跨入了七星。

但就是那最后一丝灵力,牢牢牵制住了她,让她不能再上一层楼。

当然,叶沁竹对外,依旧是个普普通通的五星精英,与何欢平起平坐。

这段时间,元宁三人总是不见踪影,叶沁竹找不到人,估算不出他们的实力。

杨柏一直是六星灵师,但对金龙印的热衷大幅度消耗着他的灵力。

刚刚突破六星的何欢在竞技场上挑战过杨柏,最终竟然以压倒性的优势赢过了杨柏。

叶沁兰终于突破了五星,成为了五星三等的灵师。在无数六星精英面前,叶沁兰的气焰被死死压制,但在普通院生中,五星三等依旧是个值得炫耀的成绩。

因此,戴着白色头纱的叶家二小姐热衷出现于院生聚集地,不少的男人为了不同的利益,齐齐追在她的身后。

长此以往,竟也有女孩儿嫉妒叶沁兰,伪装成白衣少女的模样在人群中招摇。但往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出一天就被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揭穿。

这小半年来,叶沁兰虽然对叶沁竹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但确实没找过她麻烦。

要不是知道曾经的叶沁竹即是自己,看着这名傲娇过度的姑娘,叶沁竹还真想昧着良心和她一笑泯恩仇。

毕竟,人性便是如此——只要受伤的不是自己,旁人再大的苦难也能被美化。

经历小半年的波折,兽岭精英队开始准备。

洛卿扬已死,剩余九人编成一支队伍,穿着特定的院服,由夏长鹤带领,进入兽岭最深处的红枫林。

“兽岭位于宁国,一般宁国人进入兽岭,都是先经过外围的常青地,辗转几轮深入。

而墨钦院,会在第一时间把你们放进红枫林,里面足够危险,但宝物足够吸引人。”

夏长鹤领着一行人,走到一圈透明的结界前。

“在刚进入兽岭的一个时辰,红枫林的出口会为你们而开,想要退出的人趁早离开。

你们进入兽岭,需要穿过红枫林,翻过涸辙谷,从常青地的边缘绕回墨钦院——我会在此等候各位。”

“各位可是明白?”他目光凌厉扫了众人一眼,那张脸虽然还算清秀,但浑身的气质却是不怒自威。

叶沁竹跟着身边的人点头。

兽岭啊……那个遇见鹓鶵鸟、杨卿珏、吴庸、杨卿鄀、杨卿檀的地方,似乎总会给她带来不少奇遇。

也不知这次直接进入兽岭深处,会遇到些什么……

将自己的首饰仔细检查,确认没有忘带漏带,叶沁竹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夏长鹤打开的结界之门中。

前一秒,她还身处大理石堆砌的墨钦院,下一秒,叶沁竹的眼中就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火红。

枫叶似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于天空的蓝布中谱写绚丽的红色。

兽岭的枫叶红得发紫,暗得透黑,整片枫林中毒虫猛兽接二连三,但这儿也是宝藏的聚集地。

那些将死,而不愿将宝贝拱手让人的人,或是隐士,大多都会选择将自己的书册、灵物藏在红枫林中,以防它们落入不学无术之徒之手。

九人鱼贯而出,在红枫林站定后四下打量周围的环境,待到确认安全后才四顾伙伴,商量对策。

“以我认为。”杨柏第一个开口,他的手中稳稳捧着金龙印,尽显王霸之气,“兽岭深处危险重重,我们应结伴而行,才能保证集体的安全。”

那边的慕容修仪讽刺勾起唇角,一言不发,看着杨柏言辞诚恳陈述理由、间接。

元宁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杨柏所想。

“既然如此,那我们先找出一条道来,再根据地势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杨柏已然自居领导者,侃侃而谈。

叶沁竹和杨卿珏对视一眼,相互摇了摇头。

红枫林本就危机四伏,即使是墨钦院精英也不一定能轻松全身而退。

虽然聚集起来能在一定程度保证安全,可要是真碰上了什么宝藏,内讧了,到底原因如何谁又能说得清楚?

叶沁竹想到了这点,但却没有吱声。

原因很简单——元宁赞成。

他为什么赞成?有所谋?还是有所图?所谋为何?所图又为何?

看着元宁像是神经大条般,敢于把自己放在如此危险的位置,叶沁竹不敢不警惕他要做的事。

还是说,以元宁的心思,不管这支队伍是如何分配,他都有能力实施计划?

一直狼子野心的安国,试图拉拢墨钦院的宁国院生,在脱离预期后不惜下杀手,莫非元宁趁着这场兽岭之行,剿灭墨钦院的精英?

叶沁竹跟在队伍末尾,一声不响观察元宁的举动。

元宁的脚步、元宁的手势、元宁的……

叶沁竹的手突然被牵住,杨卿珏伴随着一声如叹息般的笑出现在她身边。

少年眉眼中尽是严肃,但嘴角依旧放松地翘起,笑容像是一颗定心丸般塞进了叶沁竹的嘴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杨卿珏说,目光从突然出现在黑土上的药粉上略过,手中掉出了相应的瓷瓶。

他把药粉洒在元宁的药粉上,覆盖住了吸引灵兽的味道。

无声做完一切,他继续拉着叶沁竹,赶上了遥遥领先的大部队。

由于关注度不同,叶沁竹没有看见元宁的动作。见杨卿珏如此的动作,她诧异地回看了杨卿珏一眼,回头重新打量起了元宁。

周围四足动物的脚步声纷至沓来,而九人队毫无察觉。

走到一条河流边,杨柏脸上划过一丝喜色,刚准备开口,却听见身后慕容修仪发出了一声鬼哭狼嚎。

“零兽!是红枫林的灵兽!全部过来了。”

男人哭丧着脸,惊恐地指手画脚,惹得全员心中一怔。

元宁的药粉,明明被覆盖了……叶沁竹心中惊讶,转头看向杨卿珏。

杨卿珏招手把她互在身后,两人靠近溪流,紧张地盯着眼前的滚滚尘土。

“元宁洒在地上的药粉,肯定已经失效了。”仓促间,杨卿珏只来得及提一句话,一只花斑豹已经扑了上来。

第六十八章·落单

必相逢正文卷第六十八章·落单杨卿珏牵叶沁竹的手,叶沁竹没有反抗。

但杨卿珏试图把她拉到身后,少女却毫不犹豫冲上前。

手起笛落,竹子制成的短棍实打实地砸在了灵豹的脑袋上,打得它脑浆迸裂。

学了这么久的笛子,果然还是拿它当棍子用的时候最顺手。

冲上前的灵兽好像都发了疯,红着眼,不顾身上的伤痕,卯足了劲向九人发起进攻。

西边的场地衣袂翻飞,苍凉的蓝混着灼眼的红。

杨卿珏站在叶沁竹身后,目光冷静地逐一扫过九人。

进入墨钦院前,饶院士特地分发了新制的院服,用来区分院生和普通人。

他撩起一块衣襟,放在鼻尖轻嗅,一股子极难被发现的腥气从衣服上传来。

红枫林本就血意浓浓,偶尔多出血腥味不足为怪。更何况此时在场诸位身上都溅了血,若不是杨卿珏此时一尘不染,倒还真发觉不了。

这种腥气,来自一种灵兽的血。

那灵兽名唤婴宁,为一种生存能力极低的穴居动物。

过分的弱小使得他们获得了一种保命的技巧——婴宁会释放出一种激素,伪装成任何野兽的幼崽。

灵兽通人性,见到婴宁的兽,往往会以为它是自己的孩子而放弃攻击。

而自己的孩子被杀,能很轻易激起灵兽的怒火。

它的血不是任何一种毒,自然逃得过杨卿珏的眼睛。

“竹子,衣服上有吸引灵兽的……”意识到这一点,杨卿珏抬头。

刚想向叶沁竹传达这个消息,他身体一软,差点儿反倒在地上。

沉寂了好久的灵力,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开始蠢蠢欲动。

他慌忙拉住树枝,才勉强稳住身形。

叶沁竹打得正酣,转身一脚踢开龇牙咧嘴的母狮,借力冲向杨卿珏。

“院服有问题,脱了院服冲出去!”她扬起头高喝。

尖锐的声音冲破了密密麻麻的兽潮,响彻云霄。

元宁眯着眼睛翻身上树,蓝色的外套在叶沁竹刚一出声时便被抛开,引得无数灵兽疯狂撕咬。

见此情景,杨柏大喜,连忙跟着脱下衣服。

金龙出印,杀出一条血路。他趁着灵兽还未再聚齐,连忙招手示意所有人跟上。

那先出声的蓝衣少女却无任何动作,反倒扑将上去,借力扳倒另一人的肩膀,带着那人坠入水中。

河水喘急,若是甘愿冒险,从水路走也是一种方法。

虽然水路能避开灵兽的攻击,但对于墨钦院的精英来说,着实犯不着为了这些不致命的攻击,冒溺水的危险。

杨柏无奈地摇了摇头,权当那姑娘被吓傻了,竟然选了条最差的路。

他继续带头,领着其余几人往外赶。

河水唱着歌儿哗啦啦地流,夹着两名蓝袍人的身影。

伴随一声欢歌,莹蓝鱼小莹载着两人顺流而下。

叶沁竹稳坐鱼背,那感觉就像是过去玩的峡谷漂流,并无不适。

她的身上湿淋淋的,因为天气转凉,穿的衣裳逐渐厚重,此时吸了水压在她背上,只觉沉甸甸分外不爽。

身边的男人惨白着一张脸,手捂着嘴唇小心地呼吸着。

如果是平日的杨卿珏,对付灵兽还是绰绰有余,但一想到这人发病时一丝两气的模样,叶沁竹实在放心不下他。

选了一块稍空的地方,叶沁竹示意小莹出水,把两人放在黄土空地。

“先把衣服换了,这么湿着身子也不是个事。”

沉吟着在手环中的纳石里翻动了一通,叶沁竹拿出两面屏风,隔在她和杨卿珏中间。

确认了这屏风不透光,叶沁竹开始一件件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一把火烧了,换上带来的替换衣物。

不一会儿,叶沁竹又换回了她那一套男不男女不女,奇奇怪怪的打扮。

明明短衣短袖,却用料讲究。

衣裳偏向男风,但首饰却一件没差。

布料颜色是素的,配上叶沁竹这一堆的耳铛发簪,却又显得不伦不类。

叶沁竹本不是什么注意形象的人,当初设计这套衣服,虽然被盼春吹了半天的耳边风,但她仍因为找到这么个便捷的方法高兴。

人生在世,自然是需要潇潇洒洒,快意自在,干嘛要纠结这些款式?

因为头发还是湿的,叶沁竹干脆祭出一缕火焰,舒舒服服地绕着青丝烘烤。

等她撤去屏风,便看见同样已经卸下蓝装的杨卿珏身穿着绛紫的长袍,简直是要把自己融进这片红枫林。

叶沁竹见到杨卿珏时,他穿的都是淡雅的衣衫,如今看见他一身紫衣,即使身在兽岭,叶沁竹还是有了分眼前一亮的喜悦。

“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种颜色的衣服。”

她不禁咋舌,顺便暗自腹诽——果然好看的男人穿什么都好看,也不知道她这副扮相在杨卿珏眼里是个什么模样。

“只许你穿大红裳,不许我着绛紫袍?”杨卿珏上下打量着叶沁竹,逐渐将她和上次那个在兽岭见到的书童重叠。

听见旧事重提,叶沁竹下意识翻了个白眼。

抬起手将烘干的头发梳成简单的发髻,取出一块方帕,将乌黑的发丝包裹其中。

“说到红袍。”她斜眼瞟着那如玉一般精雕细琢的脸,古灵精怪地勾唇假笑,“我真想看看这超尘脱俗的珏公子穿上大红袍,像慕容修仪一样妖妖娆娆的模样。”

“话说回来,我们现在还在红枫林里。眼下就你我二人,你说我们是快速离开,还是借此机会好好探索?”

趁着杨卿珏还没来得及打她,叶沁竹向前窜上一步,找了块高地愁眉苦脸。

“如果竹子觉得这么离开,有亏这次的行程,那便找吧。”

杨卿珏说着,从兽石里捉出一条翠绿的小蛇,手指聚起一点灵力点在它的脑门上,那蛇便懂了他的意思,摇摇尾巴在丛林中穿行。

“竹子,跟着青灵,它是有名的猎蛇,善于检测区域内灵力的浓淡程度,有它会大大提高你搜寻的效率。”见叶沁竹一脸惊诧地看着那蛇,杨卿珏在她身后解释。

叶沁竹连忙答应一声,微张着嘴巴迈步跟在青灵身后。

她惊讶不是因为对这蛇的能力感到震惊,只不过是通过这蛇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听说过猎犬、猎豹,青灵是猎蛇,难道自己才是真正意义上猎人?那些科普都是冒牌的?

嗯……准确说是曾经的“猎人”,现在的叶沁竹,已经和普通的灵师差不多了。

第六十九章·血月

少女挨着青蛇的脚步,左手持铲,右手拿刀,逢药就挖,逢兽就打。

“这个山洞不行!里面住的是七星灵兽。”

“竹子别怕,这些灵兽虽然有一大群,可都是三星的,只管闯就好。”

杨卿珏一人踩着枫叶前行,虽然他的身体素质大大限制了他灵力的发挥,但单纯的轻功飘移对他依然是小菜一碟。

七星通自然天地,八星无凭飞天,即使对灵力的运用少如杨卿珏,灵力也已经带着寒气。

叶沁竹怨恨地踩着黄土地,沉默接受了杨卿珏自告奋勇的放哨。

说来也怪,他们是因为被灵兽围攻才从水路逃走,但到了这儿,却一只主动攻击的灵兽都见不到。

偶尔见到的几只也是瑟瑟发抖的模样,还要叶沁竹追半天才能追上猎物。

灵兽的天性呢?这些野兽都怎么了?

当和青灵清扫完最后一个在视野范围内的兽群,天已大暗。

叶沁竹找到的灵草装满了两颗纳石,喜滋滋地摆弄着镶嵌纳石的手环,兴高采烈和杨卿珏打着算盘。

“这么多!”她笔画着,“足够我把这支灵笛撑爆,然后留好多库存。”

“库存?”听到这话,杨卿珏下意识反问,“你不需要连根升星?”

“别问了……”叶沁竹嘟哝着,一张俏脸委委屈屈。

“也不知出了什么毛病,自从升到六星三等,我身体里的灵力就像出了乱子不听话,怎么都不能让我全部转化成七星灵师的模板。”

杨卿珏把木桩子打在地上,叶沁竹成功拉起一个帐篷,转身去搭下一个。

“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搞的鬼,把我限定在六星。”她恨恨咬牙,“如果我知道了,一定叫他好看!”

搭完第二个帐篷,叶沁竹长舒一口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

两个帐篷的选址在之前两人上岸的空地,这块地方临水,又能观望周围的形势,是个好地方。

“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帮叶沁竹抖平了篷布的皱褶,杨卿珏从纳石里拿出一件大氅,递给叶沁竹,“兽岭的晚上偏冷,小心着凉。”

叶沁竹正打算接,杨卿珏却凭空一抛,兜头把她罩在其中。

叶沁竹接受了杨卿珏的提议,她拽过了氅子,冲杨卿珏一吐舌头,一溜烟儿钻进了帐篷。

杨卿珏在外面守着,那斗篷上似乎还带着那人身上的香气,叶沁竹很不争气地刚一躺下,就跌入了梦泽中。

杨卿珏站在门口,听着少女的呼吸逐渐平稳,含笑转过身,坐在他的帐篷前。

一双清眸倒映着一轮弯月,月光的寒意透过眼睛,又被反射回了天空。

杨卿珏手里的驱兽粉,遇阳光而散,让闻到气味的灵兽退避三舍。

此时月挂枝头,他这药自然失效了。

白日被吓得不敢靠近的灵兽,终于蠢蠢欲动。

男人站起身,平稳向前走。

沉静如湖面的眸子里,数十只灵兽闯入,他们或垂涎细皮嫩肉,或是单纯来挑衅,围在杨卿珏周围。

“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

灵兽听得懂人语,杨卿珏伸出两根手指,面上不带半分笑意。

“一个,立刻离开,第二个,命丧当场。”

听懂了的灵兽低声嘶吼,前肢拍打地上的尘土,压低身形准备攻击。

杨卿珏收回手,看着一群已经给出答案的野兽,眼神像是再看苟延残喘的生物。

其中一只灵兽打破了沉默的空气,纵身试图扑向杨卿珏。

也仅仅是试图罢了,它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便栽倒在地上,喉管呼哧呼哧作响。

杨卿珏稀薄的灵力环绕前方的兽群,黄褐色的粉末混入了灵兽的身体中,与他们体内的血液混在了一起。

兽群开始骚动,男人从纳石中取出一把长剑,像是切菜般,直插入其中一只灵兽的咽喉。

一只,两只,鲜血从灵兽的身体中飞溅,洒在杨卿珏的脸上、脖子上、衣服上。

他的剑越来越快,周围的灵力越聚越多,冷意绽放在夜空中,伴着闪闪的银光。

在早上,他被叶沁竹护着,没有染上一丝血花。

但在夜里,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血人。

他甚至没给失去防御力的灵兽哀嚎的机会,快刀斩乱麻的动作好像只是在做一顿佳肴,而非大肆杀戮。

“真是可惜了这一件衣服,明天就穿不了了。”他喃喃自语,尽可能安静地完成一系列的动作。

最后一只灵兽有着豺狼模样,也是被药粉控制得不能动弹。看着杨卿珏走进,慌忙弯下身子,摇尾乞怜,口中呜呜作响,无限可怜。

杨卿珏目不斜视,一刀砍断了它的脑袋。

“我猜猜。”他心情大好,“如果我没有反抗,你会从我身上咬下几块肉?”

他脸上挂着一抹莫名的微笑,像是在享受手刃仇敌的快感。下手快狠准,直叫身边的血液汇聚,形成一条涓涓的细流。

他抬起那被血液浸润的衣袖,擦拭脸上沾染着的红色,无奈衣袖也不干净,只能越描越黑。

杨卿珏无奈一笑,收回了手,用长剑拨开灵兽们的尸体,撒上药粉。

灵兽的尸体刚沾染上粉末,便齐齐消融,只留下一小摊血水。

毁尸灭迹后,杨卿珏抬手按住胸口,深吸一口气,企图把从内里传来的痛楚压制下去。

他慢慢坐在地上,任血水染红他的手指,仰头看着依旧明亮的月光。

胸腔几个剧烈的起伏后,他终于没能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到最后,自己终究没能控制住灵力的运转,一不小心就超出了预期。

他倚着乱石,不断地小声咳嗽着,冷汗密密麻麻分布在额前,划过苍白的脸庞,跌碎在地上。

不远处响起一声少女的低呼,杨卿珏忍着痛抬起头,看见叶沁竹钻出帐篷,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月下的殷红,肃杀的秋风,惨白着的脸,浑身浴血的杨卿珏。

叶沁竹怀疑自己看错了,以往爱穿素净的衣服,举手投足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杨卿珏,居然会在这个晚上大开杀戒。

杨卿珏支撑着身体,从地上站起,月亮在他身后,叶沁竹看不清他。

她只能听见杨卿珏像是在笑,看见他松开手,一杆长剑落地,发生清脆的鸣响。

那血染的衣衫在地上缓缓拖动,杨卿珏走向叶沁竹,一步,两步。

“竹子……”

叶沁竹抬起头,看着面无表情的男人。

她无声地蠕动着嘴唇,突地看见杨卿珏的身子猛地一晃,直挺挺往下栽倒。

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

第七十章·何所惧

叶沁竹是被风浪声惊醒,体内有一股燥热在流动,促使她睁开眼,惺忪地望着帐篷外变了色的世界。

由夕阳的昏黄变成明月的洁白,由干净转为污秽。

她掀开帘布,少年暗色的身影骤然间闯入眼眶。

面前的是数十只伏地的灵兽,一反之前的嚣张,呜咽着拼命求饶。

但杨卿珏像是不打算放过这些野兽,手持一杆银白色的长剑,在经过野兽身体时,剑光一闪,兽头落地。

凄清的月,深蓝的夜,少年的剑光是天地间的另一抹绝色。

叶沁竹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一眨不眨盯着眼前的人。

杨卿珏,在动用灵力。

就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白日兽岭中她才会选择挡在杨卿珏身前,替他阻挡灵兽的攻击。

结果,这家伙居然独自一人时无节制地释放灵力,即使是为了保护她,也太……

不知好歹了。

这种情况,明明把她叫起来才是最佳选择……

叶沁竹提心吊胆看着杨卿珏切白菜一样剁了地上的所有灵兽,从怀里取出药粉洒在灵兽身上,把尸体腐蚀溶解。

做完一切,他的身体便向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力,缓缓瘫软下来。

当听见带血的咳嗽声,叶沁竹终于没能忍住,喊出了声。

随着她声音落下,杨卿珏停止了动作,将脸转向她。

月亮悬在他身后,叶沁竹没能看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缓缓起身走向她,动作踉跄,最终突兀地向地上摔去。

叶沁竹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就冲了上去。

有没有受伤?身体里的灵力是不是又不受控制了?

他……还好吗?

叶沁竹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杨卿珏,手腕就被猛地扣住。

杨卿珏的意识有些涣散,发觉有人靠近,第一反应便是将对方扔了出去。

等到视野重新清晰,他才看清来人是谁。

周围空旷,叶沁竹不得不凝聚出一抹灵力,化作绳索挂在帐篷顶端,才把倒飞出去的身体拉了回来。

身过帐篷顶端,她借力再次一甩,将自己送过棚顶,落在杨卿珏面前的数步位置。

叶沁竹看清了,杨卿珏满手是血,那张白得像玉一样的脸上满是血污,唯独脸上那一双眼睛还是原本的颜色,只是已然失去温度。

杨卿珏也看清了,叶沁竹脸色煞白,即便是努力压制,还是泄露出一丝惊恐的情绪。

“我是不是很可怕?”他笑问,没有温度的笑声让叶沁竹浑身打了个寒颤。

叶沁竹不明白杨卿珏为何脱口而出这句话,只是面色紧张的考虑,该怎么把这个随时会倒下的人搬回帐篷。

“嗯?”听不到回答,杨卿珏干脆加重了问话的音量。

叶沁竹疑惑地上瞟一眼,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少女的摇头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往杨卿珏的背上洋洋洒洒落下,压得他卸下了最后一丝力气。

那染血的紫色一晃,向一边倒去。叶沁竹赶上前一步,如愿以偿把他接住。

脚下的土地一踩下去软得能渗出血,叶沁竹的手掌刚一捧上杨卿珏的衣衫,红艳艳的颜色瞬间沾染了她的指尖。

叶沁竹拉过杨卿珏的手,把他抗在肩上,一步一步往帐篷里挪。

杨卿珏没有醒,她没能问明白他是否有受伤。

叶沁竹也想用自己的灵力修复杨卿珏的身体,但万一这家伙以为自己遭险,二话不说将她反杀就糟糕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警惕性如此之高的人?她叶沁竹是谁?纯良无辜傻白甜啊!

叶沁竹如此想着,总算半拖半拽把杨卿珏拉进了帐篷。

她鹅黄的亵衣半红半黄,看起来说不出的怪异。叶沁竹的手指在杨卿珏身上笔画一下,愁眉苦脸托腮思量半晌,看不出他现在的状况如何。

考虑很久,挣扎良久,叶沁竹把手伸向了杨卿珏的腰带。

玉带、外袍、里衣,脱下里外三件套,叶沁竹忍住面红耳赤尴尬,一鼓作气把杨卿珏扒了个干净,烧了热水帮他擦拭身体,细细检查了一遍。

待看到他本身并没有受伤,叶沁竹才长舒一口气,放松地坐回了地上,开始往自己的纳石里翻找男装。

由于叶沁竹身形娇小,配套的衣服也显小。

但叶沁竹年方十四,刚恢复意识的她满以为自己以后还会长大,说不定就能在两年内拔高二十厘米,成为高挑漂亮身材好的御姐型美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偷偷摸摸往纳石里收藏了不少大一号的男装女装,此时拿出来,倒是物尽其所。

眼前的人还没有清醒的迹象,叶沁竹只能把他扶起来,拖着那比自己的身体高出不少的人,帮他把衣服一件件穿上。

杨卿珏的玉带上的血一洗即褪,倒是可以继续用,但其他衣服很明显是废了,叶沁竹对着那瘫血衣蹲着,想着是不是该一把火烧了它们。

她想得兴高采烈,但刚一听到身后传来响动,叶沁竹很痛快地从自己的意识流里退了出去,转身查看杨卿珏的情况。

脸上的污血已经被叶沁竹擦去了,衣服也换成了新的。

如果不是空气中的血腥味,还有叶沁竹脸上喜忧参半的表情,杨卿珏真会把他刚刚做的事当做一场梦。

“你看见了多少?”他轻声问。

一向温文尔雅的书生,突然剑下不留情,即使对认输服软的人也格杀勿论,是个女孩子都会怕的。

“看见你不顾自己身体释放灵力,杀了来找事的灵兽。”叶沁竹板着脸,想和杨卿珏好好谈谈人生。

“我说杨卿珏,你守夜归守夜,没必要遇到这种情况还要自己一个人担着吧?管他是人是灵兽,我又不是下不去手?遇到危险把我叫起来行吗?”

面对少女的兴师问罪,杨卿珏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不怕我?”

“怕啊。”叶沁竹瑟瑟发抖,缩在角落,“怕我要是没醒来,你接下来该怎么办,要是第二天我只看见一具尸体,那可真是……吓死个人……”

叶沁竹把一只弱女子的形象演得活灵活现,当她正打算添油加醋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放大数倍的脸。

杨卿珏占据了她眼中的所有空间,少年眉目如画,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叶沁竹看见那张带笑的嘴蠕动着,字节从里面蹦了出来。

“如果外面是敌人,不是野兽,我也会像现在这样,全部杀光。”

“竹子,这样的我,你害怕吗?”

第七十一章·识毒

两人离得极其之近,却又觉得相差甚远。

叶沁竹的呼吸喷在杨卿珏的脸上,像是一只初生的奶猫,伸出粉嫩嫩的爪子踩着他的脸。

“我为什么要怕?”

叶沁竹突然明白,杨卿珏和她,还是疏远的。

即使在这半年中他们时常碰面,却从没移开两人间的障壁,往往点到即止,交心不能。

杨卿珏……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真实的他……

但同时,他又很在乎叶沁竹的感受。他可以对身边的人保持平静,情绪却唯独会因为她的想法起伏。

“如果它们是我的同伴,刚刚和我一起渡过难关,却被你杀了,我会觉得你可怕,不自禁地疏远你。”

叶沁竹含笑,拿过自己的外衣披上,遮挡住血迹。

“但那群灵兽的目标是置我们于死地,若是对敌人留情,自己说不准就会被偷袭丧命。”

“对我身边的那些人,前尘旧事我可以一概不纠。

帮了我的人,我会尽我所能回馈他,想要害我的人,无论他之后如何哀求,我一定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以恩报恩,以直报怨,这是我的道。”叶沁竹从容不迫地解释道,“珏公子不是圣人,没必要原谅对你有所图之人。

有仇报仇,哪怕是赶紧杀绝,这是很自然的事。

我又不是什么入世未深的小傻瓜,为什么会觉得你可怕?”

“更何况……”她不太自然地移开目光,不去和杨卿珏对视,“珏公子之所以大开杀戒,其中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我,如果我因为这点疏远你了,岂不是恩将仇报?”

叶沁竹没有逃,也没有脸色煞白、泪眼莹莹的质问,经历洛轻飏的爆炸后,少女对鲜血的适应能力明显强了很多。

撩起帘子,面对血染的土地,她忍住不适一脚踩了上去。

杨卿珏刚打算起身,就被叶沁竹抬手制止。

“我知道上半夜还没过。”叶沁竹召唤出火灵,点起了一只灯笼,照亮周围的三寸,“但珏公子的身体不适合再守夜,我正好也没有睡意……

——下半夜,就交给我吧。”

夜晚煞是寒冷,叶沁竹尽管有火烤着,还是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衣袍。

灵兽的血味散发得老远,闻到的灵兽不约而同纷纷退却。

叶沁竹蹲守在帐篷外,愣是没发现什么异常,倒是本人瞌睡连连,困得连火灵也维持不住。

她眯着眼睛,捂着嘴唇打了个哈欠,使劲揉了揉眼睛,迫使自己清醒。

身后的帐篷传来一股暖流,白衣男子从帐内走出,把叶沁竹盖在他身上的斗篷回披在少女身上。

“自告奋勇熬夜,结果却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叶家三小姐,看起来是吹牛吹大了。”

叶沁竹迷迷糊糊,见杨卿珏过来了,顺手一把拉着他坐下,两人并排坐在帐篷外仅存的几块干净的地上。

“你们宁国的皇室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的声音模糊,杨卿珏聚精会神,才听出了个所以然,“冷冷淡淡杨卿檀,疯疯癫癫杨卿鄀,还有你,表面上君子风范,实际上距人于千里之外。

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培养出你们这些孩子……”

“成长的背景、母亲的处境、兄长的态度,都可能决定。”杨卿珏回答。

叶沁竹嘲讽冷笑,心里对当今的太子殿下鄙夷中带着好奇。

搞不定内忧外患,却能把自己三个在京城的兄弟逼到这种地步,这位殿下也算是功成名就。

“我还有问题。”意识还未清醒,叶沁竹嘴动得比脑子快,“你当时是怎么做到的?我感觉那些灵兽突然就不动了,任你去杀……”

“因为我用了毒。”

身边蹲了个小问号,杨卿珏有问必答。他伸手掏出四个瓷瓶,展现在叶沁竹眼前。

“这四个瓶子,分别是兽欢草解药、驱兽粉、麻痹散,以及溶血滴,是我今天所用的药粉。”

“麻痹散和溶血滴都是毒药,区别在于麻痹散只会使人暂时失去知觉,而溶血滴则会将被下药者的内脏腐蚀,和血液融为一体。”

“晚上我对灵兽用的,是溶血滴。中毒的灵兽已然回天乏术,结果他们只不过是提前给他们一个痛快。”

“这么毒?”叶沁竹惊叹,随即捧着张脸,一脸期待地看着杨卿珏,“据说有毒药必有解药,若是你,你能解了溶血滴吗?”

杨卿珏将瓷瓶收回,眼见叶沁竹眨巴这一双眼睛,低头在她滑嫩的脸颊上蹭了蹭,回答。

“能。”

他的毒,都是能解的……

叶沁竹再次发出感叹,意识在纳石中好一通找,终于找到了她很久以前拾到的黑瓶子。

“既然你会用毒,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那黑瓶子上有一个很古怪的符号,叶沁竹当时粗陋寡闻,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如今她拿出来,特意将有符号的一面冲向杨卿珏。

当看到那符号时,杨卿珏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伸出两根指头,把瓷瓶夹了起来,紧张地看向叶沁竹。

“我没有动过。”叶沁竹连忙解释,才看见杨卿珏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为了防止自己因为无知惹出祸端,杨卿珏开瓶时,叶沁竹特意退开几步。

杨卿珏往自己嘴里送了颗药丸,含在口中屏息将黑色的粉末到了一些于白纸上。

他用金针沾起几粒,放在眼前观察,后把粉末倒回黑瓶,确定周围没有残余后,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毒出自安国,有一个极美的名字——美人泣。”

安国?叶沁竹的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三人的身影,尤其是她曾在躲雨时见到的沈易安。

“起这名字的原因,是因为安国曾有一绝世美人,娇艳欲滴,举世无双。有一毒师爱慕她,却被拒绝,这毒师恼羞成怒,创了一种毒,偷偷喂那美人吃下。”

“那美人吃了,双目流下血泪,痛苦无比。那毒师此时现身,说只要美人从了他,他便帮那美人解此毒。”

“可惜,那美人坚决不从,不到一个时辰,便泪尽而亡。

据传说,那美人死后容颜依旧,尸骨不腐。后人只得到了这种毒,却没得到对应的解药,便把它奉为无解之毒,大肆运用于暗杀之中。”

“这个东西放在你这儿,实在不安全……”

杨卿珏想把瓷瓶还给叶沁竹,但伸到一半时便停下了动作,不由分说收回了手,把瓷瓶放在自己衣袖里。

“所以……我替你收着。”

叶沁竹还没从故事里回过味来,自己的东西就被杨卿珏揣在怀里。

她连忙扑上去抢,结果杨卿珏早有防备,东躲西闪就是不让叶沁竹抓住她。

“你拿着太危险了,我拿着,好歹还能尝试研制出解药。”杨卿珏苦口婆心,絮絮叨叨说动叶沁竹。

第七十二章·再见叶沁兰

叶沁竹发誓,自己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急得直跳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卿珏把瓷瓶装进纳石里。

“这个美人泣,不适合你,还是给我吧。”见叶沁竹满脸忿恚,杨卿珏轻叹一口气,拉过她和她解释。

“第一,这个毒并不是立竿见影,不适合在危急时刻防御。第二,我此生接触过不少毒药,却从未遇见美人泣,这药给我,兴许我还能研制出解药来。”

叶沁竹别过脸去,不去看他,嘴里小声嘟哝:“你拿都拿了,再来和我讲道理,怕不是强买强卖。”

虽然语气还是气鼓鼓的,但她人已经坐回了原位,显然已经认同了杨卿珏的想法。

坐回了位置,叶沁竹的困意也因为之前的闹腾而消散了大半。

她撑着脑袋看着杨卿珏,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蛛丝马迹。

“听起来,你不仅是毒师,还是个很厉害的毒师?”

叶沁竹的记忆里,毒师都属于那种身边围绕几百条蛇,每天泡在草药堆里做些令人发指的实验的怪老头。

杨卿珏毒师的身份一出,她险些大脑当机。

“既是毒师,也是医师。”杨卿珏遮住叶沁竹炽热的目光,不去理她,“身为灵师,修炼这一条路闭塞了,只能往别的方面转型。”

如今,毒略懂,医略懂,在不久前,他发现自己竟然也可以略施展灵力。这对杨卿珏来说,实在是意外之喜。

按照这样的进程……莫非有一天,自己能抹掉体内的灵力,重新变回许久以前的他?

下半夜相安无事。

几个时辰后,雾散,日出。

叶沁竹从地上坐起,走了走坐麻了的小腿,一股脑儿将帐篷全部收回了纳石里。

满地残骸被杨卿珏清理得干干净净,加上血液已经渗透,此时即使天光大亮,也看不出昨晚的狼狈。

收拾好东西,叶沁竹和杨卿珏稍一商量,决定骑着莹兰鱼,延河道向下游走。

骑在小莹背上,两人略过了无数在地面上咆哮的灵兽。

红枫林内野兽的尸体比比皆是,想来昨天即使逃过了围攻,杨柏的队伍也受到了不少攻击。

按照眼下的情形,那支队伍大概率已经被冲散了。

叶沁竹如此思量着,肩膀便被杨卿珏一晃。

男人苍白的手指指着枫林与不远处平原的交界点,突然开口。

“疯狮犬。”

他指的地方,一群野兽正不断地咆哮着,往一处空地冲去。

那空地是用倒下的树木围起来的,一道防护罩罩在这片三角上,前方白光不断。

“那是什么?”叶沁竹压住小莹,不让它继续移动,把目光转向了那嗷嗷直叫的猛兽。

“疯狮犬是种毒兽,成长期为一年,成熟后会立刻进入疯癫状态。聚众游走,不分日夜。

成熟的疯狮犬会在一月后集体死去,在此前的时间,见到活物就咬。

它们的牙齿会分泌一种毒素,能迅速进入人脑,一旦被咬,那人甚至走不出红枫林。”

杨卿珏用手掌挡着直射下来的光,辨别着被围在空地上的人。

还没等叶沁竹做出反应,那防护罩突兀地响起爆裂的“咔擦”声,由上自下爆裂开来。

又是一声脆响,有了裂缝的护罩从中间拦腰断开。

疯狮犬嗷嗷乱叫,几个扑腾后,癫狂地冲过断开的防护罩,飞也似地张嘴。

飞也似地被砍掉了脑袋。

银光大作,白影乱闪。

有人一剑砍翻一只疯狮犬,又踹开另一只,带着另一人从破碎的护罩内翻出。

出来的那人抬眸,见到头顶有两人看热闹,不加犹豫一轮手,把手上那个叫得比疯狮犬还要凄厉的人朝杨卿珏的方向砸去。

此刻,杨卿珏终于知道了那个鬼哭狼嚎的男人是谁。

“七皇弟!救命啊!”

宁国四皇子——杨卿鄀。

杨卿珏正待动手,叶沁竹已经抢先一步,甩出灵力化绳缠住杨卿鄀,把他拉到鱼背上。

“不是救我!”刚落地,杨卿鄀二话不说拽住叶沁竹,拼命指着被围攻的另一人。

“兰……你的二姐姐在里面!”

刚刚那个人,是叶沁兰。

叶沁竹眯起一双美目,平日温情的双眸中逐渐浮现出一丝冷意。

耳畔惨叫、剑鸣声不断,寒光卷着十里秋风,洗净漫天血腥。

叶沁竹站在坐骑背上,看着身下拼杀的女孩。

叶沁兰……吗……

那个试图置她于死地,但在之后她甚至有点喜欢她的,暴脾气的叶沁兰。

救?还是不救?

杨卿鄀看着叶沁竹,叶沁竹看着叶沁兰。

杨卿鄀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没用,即使带着灵器,还是陷入了这种被动的境地。

如果是别的情况,大不了带伤杀出重围,但面对这种野兽,被咬上一口就完了。

被堵在树林里,两人靠着杨卿鄀的法器,死撑了一个晚上。

到了白天,尽管有叶沁兰减轻压力,他的防御道具还是在这个时候碎裂了。

叶沁兰的面纱上洁白如常,鲜血喷到上面会自动消失不见。但她的衣服已然被鲜血染红,比杨卿珏更加狼狈不堪。

叶沁竹往后挪了一步。

她感受到杨卿鄀在看她,杨卿珏也在看她。

和杨卿鄀不同,如果她做出决定,她相信杨卿珏能支持她。

黑色的身影一闪,少女系灵力于鱼背,踏离了莹兰鱼。

竹笛放于唇间,灵力轮转,在红枫林发出凄厉的尖叫。

被这一声不着调的音阶荡出的灵力化作余波,冲向叶沁兰身边的灵兽,疯狮犬还没来得及反扑,便被三下五除二打了出去。

叶沁兰看见打扮得不伦不类的少女从天而降,伸手拽住她的手腕,灵力绳收缩,迅速斜拉回了鱼背。

叶沁兰执剑在手,一身血污,刚被拉离兽群,身体便软了下来。

“你们怎么会惹上这种灵兽。”听了杨卿珏的解释,再加上刚刚一瞬间近距离接触疯狮犬,叶沁竹本人也感到浑身发冷。

那种嗜血而疯狂的模样,只怕是任何有理智的人都做不出的。

“是他们主动攻击的。”叶沁兰开口,脱离危险之后,她的语气中也带着疑惑。

“我明明离他们的栖息地很远,为什么这群疯兽会找到我们?”

两人依旧穿着墨钦院的院服,经过一场血战,这衣服显然穿不得了。

“叶二姑娘。”问话的是杨卿珏,他伸手指了指叶沁兰袖口的皱褶,“你这个地方,有没有被人碰过?”

叶沁兰脸上的疑惑一闪而过,莫名其妙摇了摇头。

“有!”替她回答的是杨卿鄀,“元宁曾抓着她的袖口,但被她打掉了手。”

第七十三章·打起来了

叶沁兰一脸不知所谓,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拿这么细琐的事说事。

“那就错不了。”杨卿珏说,“这袖子上,擦着吸引疯兽的药膏。一抹就沾,不易掉落。”

叶沁竹打了个寒颤。

“不对。”叶沁兰似是想到了什么,出声反驳,“如果是元宁,他就不会挽留我,若是我真听了他的挽留留了下来,现在被攻击的不就是杨柏的大部队?”

在叶沁竹和杨卿珏脱离队伍后,叶沁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干脆做了第三个离队的人。

元宁挽留她不能,只能放她走了。

期间杨卿鄀跟上,和她同行。

现在想想,若是没有杨卿鄀的提醒,自己可能真会拔剑冲进疯狮犬群里,然后被一口咬死。

“因为兰姐姐就是这个脾气。”接口的是双手环绕胸前的叶沁竹——她的救命恩人,“元宁挽留你,只会更加坚定你离开的意志。

他不是在试图扭转你的想法,相反,他成为了一个很棒的催化剂。”

元宁虽然从未看过叶沁兰的模样,但他了解叶沁兰这个人,知道如何解决她,这就足够了。

隔着面纱,叶沁竹不知道叶沁兰此时作何感想,只能听见她倒吸一口凉气,后怕地浑身打颤。

“总之,先找个地方把你们两人的衣服换下来。”叶沁竹往下俯视,搜寻着合适的地点,“对了,元宁和杨柏那边怎么样?”

“主动权在元宁那儿,只不过杨柏不自知,完全被牵着鼻子走。”杨卿鄀冷笑,“何欢、杨柏两个人,搭上元宁三人,依我看,他大概率是要遭殃了。”

“遭殃?”叶沁竹一挑眉,竖起手指摇了摇,“不,元宁没必要在兽岭杀了杨柏。”

“以杨柏的身份,在兽岭意外身亡,和在墨钦院被暗杀,显然后一种更能激起他父亲长陵王的愤怒,计划宁安两国的关系。

元宁在兽岭的目标,很有可能是何欢、以及我们姐妹二人,像你们这样有地位的王室,元宁很乐意把你们留到墨钦院再杀。”

“毕竟,墨钦院内出事,不仅会引起休懿大陆的骚动,所有院生的学业也会中断。元宁不会希望,我们中的任何一人在墨钦院得到什么秘宝。”

她选了个安全的地点,让两人换了衣服,一把火烧了不知还有什么药的院服,乘着鱼继续往兽岭边缘滑行而去。

莹兰鱼是元宁已经知道的灵兽,叶沁竹不介意张扬张扬再张扬。只要她不放出鹓鶵鸟,元宁就不知道她手里的是哪一只凤凰。

说不定,也是一只徒有其表,其实弱得掉渣的“青鸾”二号。

兽岭硕大,即使坐在鱼背上赶路,也需要整整三天才能到达约定地点。

在这期间,四人合理分配任务,轮番守夜,各司其职,倒也相安无事。

只不过,叶沁兰觉得自己的三妹妹对自己,有着若有若无的恶意。

比如说换班,哪怕是在同一个帐篷,叶沁竹也是一副完全不想和她有半句交谈的模样。

每逢轮到两人交接,她永远点头就走,把叶沁兰准备好的道谢憋在肚子里。

以往,叶沁兰是不喜欢这个三妹妹。但自从她落水之后,叶沁兰总觉得自己对叶沁竹的态度在发生改变。

更何况,这次救了她的,还是这个她一直以来嗤之以鼻的傻妹妹。

一想到这点,叶沁兰既是惊又是愁,她一向不喜欢欠人情,但现在却欠了自家三妹妹一条命。

虽说自家三妹妹也欠了自己挺多的……

即使不论到她守夜,叶沁兰也翻来覆去睡不着,思量着该怎么向叶沁竹开口。

终于,等到四人到达墨钦院,叶沁兰还是没按捺住心头的想法,在刚进入墨钦院的下午找到了叶沁竹。

“叶三小姐,你对我这个二姐姐,似乎并不尊重。”

叶沁兰处心积虑把叶沁竹堵在了角落,心里盘算了许多说辞,可刚一出口便满口芬芳。

叶沁竹止住了脚步,目光平静回看着白纱遮面的叶沁兰。

算算日子,自己好久都没有见过叶沁兰的模样了。

自从进了墨钦院,叶沁兰便一直遮着脸。

经过半年的时光,叶沁竹原本还显稚嫩的脸庞逐渐张开,小身板也开始发育。

也不知道那面纱后的脸,是不是也有了变化。

“兰姐姐说笑了,我何德何能,竟会不尊重您。”她试着绕过少女,却被拦在路当中。

“既然没有不尊重,为何见我时总是冷言冷语。”叶沁兰不服气,抬起手挡着叶沁竹的路,不让她经过。

“我和你有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对我如此抗拒?究竟为了什么?”

“没有深仇大恨?”

听到这句话,叶沁竹挑眉抬眸,不自然地裂开了嘴角。

“原来在二姐姐眼里,诋毁、侮辱、谋杀,这些都不叫深仇大恨?二姐姐真是菩萨心肠,慈悲为怀。”

“你说什么呢。”叶沁兰皱起了眉,意识到叶沁竹说的事不简单,“以往在叶府,我的确曾在背地骂过你。

可害人生命的事,既然三妹妹现在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还请三妹妹不要血口喷人。”

“哦?”叶沁竹的手在手环上一模,捻出一缕香灰,“看起来,只要谋杀未遂,二姐姐都不认为是谋杀。”

“二姐姐可知,这是什么。”

“什么?”叶沁兰猛地回想起了半年前的一件往事,登时赶到四肢冰凉。

“是当时罚我跪灵堂时,秦姨娘的香燃尽后,留下的香灰。二姐姐冰雪聪明,不如猜猜这香的功效?”

叶沁兰抿着嘴,衣袖下的玉手紧握成拳。

“足以致死,秦姨娘的动作,莫非二姐姐会不知道?”

“我不知道!”

叶沁兰后退一步,忍不住拔高了音调。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叶沁竹顺势拨开叶沁兰的手臂,头也不回向另一方向走去,“我原以为二姐姐和秦姨娘是蛇鼠一窝,可没想到二姐姐出淤泥而不染,骂我辱我,欺我诈我,却又想让我好好活着。”

“你信吗?”她回眸,冲着叶沁兰调笑。

还没等叶沁兰回话,叶沁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是不信的。”

言语间笑意盎然,叶沁兰的三妹妹笑颜如花,扭过头背对着她,姿态优雅地逐渐远去。

叶沁竹!

叶沁兰的心里憋屈的紧,她明白了秦姨娘在得知叶沁竹没死时为何而惊恐,但不明白为什么三妹妹会一口咬定她会参与其中。

她明明……她明明……

叶沁竹忽地感到脑后劲风突至,她弯腰躲避,同时翻身向上,一脚踢向叶沁兰的手腕。

叶沁兰一击未中,翻掌便往下打去。

叶沁竹扭身从下腰的姿态恢复,在叶沁兰改变方向时迎着她拍出一掌。

叶沁兰,对外五星三等。

叶沁竹,五星灵师。

两掌相交,灵力在墨钦院的角落翻滚,于半空中炸开。

第七十三章·打起来了

必相逢正文卷第七十三章·打起来了

叶沁兰一脸不知所谓,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拿这么细琐的事说事。

“那就错不了。”杨卿珏说,“这袖子上,擦着吸引疯兽的药膏。一抹就沾,不易掉落。”

叶沁竹打了个寒颤。

“不对。”叶沁兰似是想到了什么,出声反驳,“如果是元宁,他就不会挽留我,若是我真听了他的挽留留了下来,现在被攻击的不就是杨柏的大部队?”

在叶沁竹和杨卿珏脱离队伍后,叶沁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干脆做了第三个离队的人。

元宁挽留她不能,只能放她走了。

期间杨卿鄀跟上,和她同行。

现在想想,若是没有杨卿鄀的提醒,自己可能真会拔剑冲进疯狮犬群里,然后被一口咬死。

“因为兰姐姐就是这个脾气。”接口的是双手环绕胸前的叶沁竹——她的救命恩人,“元宁挽留你,只会更加坚定你离开的意志。

他不是在试图扭转你的想法,相反,他成为了一个很棒的催化剂。”

元宁虽然从未看过叶沁兰的模样,但他了解叶沁兰这个人,知道如何解决她,这就足够了。

隔着面纱,叶沁竹不知道叶沁兰此时作何感想,只能听见她倒吸一口凉气,后怕地浑身打颤。

“总之,先找个地方把你们两人的衣服换下来。”叶沁竹往下俯视,搜寻着合适的地点,“对了,元宁和杨柏那边怎么样?”

“主动权在元宁那儿,只不过杨柏不自知,完全被牵着鼻子走。”杨卿鄀冷笑,“何欢、杨柏两个人,搭上元宁三人,依我看,他大概率是要遭殃了。”

“遭殃?”叶沁竹一挑眉,竖起手指摇了摇,“不,元宁没必要在兽岭杀了杨柏。”

“以杨柏的身份,在兽岭意外身亡,和在墨钦院被暗杀,显然后一种更能激起他父亲长陵王的愤怒,计划宁安两国的关系。

元宁在兽岭的目标,很有可能是何欢、以及我们姐妹二人,像你们这样有地位的王室,元宁很乐意把你们留到墨钦院再杀。”

“毕竟,墨钦院内出事,不仅会引起休懿大陆的骚动,所有院生的学业也会中断。元宁不会希望,我们中的任何一人在墨钦院得到什么秘宝。”

她选了个安全的地点,让两人换了衣服,一把火烧了不知还有什么药的院服,乘着鱼继续往兽岭边缘滑行而去。

莹兰鱼是元宁已经知道的灵兽,叶沁竹不介意张扬张扬再张扬。只要她不放出鹓鶵鸟,元宁就不知道她手里的是哪一只凤凰。

说不定,也是一只徒有其表,其实弱得掉渣的“青鸾”二号。

兽岭硕大,即使坐在鱼背上赶路,也需要整整三天才能到达约定地点。

在这期间,四人合理分配任务,轮番守夜,各司其职,倒也相安无事。

只不过,叶沁兰觉得自己的三妹妹对自己,有着若有若无的恶意。

比如说换班,哪怕是在同一个帐篷,叶沁竹也是一副完全不想和她有半句交谈的模样。

每逢轮到两人交接,她永远点头就走,把叶沁兰准备好的道谢憋在肚子里。

以往,叶沁兰是不喜欢这个三妹妹。但自从她落水之后,叶沁兰总觉得自己对叶沁竹的态度在发生改变。

更何况,这次救了她的,还是这个她一直以来嗤之以鼻的傻妹妹。

一想到这点,叶沁兰既是惊又是愁,她一向不喜欢欠人情,但现在却欠了自家三妹妹一条命。

虽说自家三妹妹也欠了自己挺多的……

即使不论到她守夜,叶沁兰也翻来覆去睡不着,思量着该怎么向叶沁竹开口。

终于,等到四人到达墨钦院,叶沁兰还是没按捺住心头的想法,在刚进入墨钦院的下午找到了叶沁竹。

“叶三小姐,你对我这个二姐姐,似乎并不尊重。”

叶沁兰处心积虑把叶沁竹堵在了角落,心里盘算了许多说辞,可刚一出口便满口芬芳。

叶沁竹止住了脚步,目光平静回看着白纱遮面的叶沁兰。

算算日子,自己好久都没有见过叶沁兰的模样了。

自从进了墨钦院,叶沁兰便一直遮着脸。

经过半年的时光,叶沁竹原本还显稚嫩的脸庞逐渐张开,小身板也开始发育。

也不知道那面纱后的脸,是不是也有了变化。

“兰姐姐说笑了,我何德何能,竟会不尊重您。”她试着绕过少女,却被拦在路当中。

“既然没有不尊重,为何见我时总是冷言冷语。”叶沁兰不服气,抬起手挡着叶沁竹的路,不让她经过。

“我和你有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对我如此抗拒?究竟为了什么?”

“没有深仇大恨?”

听到这句话,叶沁竹挑眉抬眸,不自然地裂开了嘴角。

“原来在二姐姐眼里,诋毁、侮辱、谋杀,这些都不叫深仇大恨?二姐姐真是菩萨心肠,慈悲为怀。”

“你说什么呢。”叶沁兰皱起了眉,意识到叶沁竹说的事不简单,“以往在叶府,我的确曾在背地骂过你。

可害人生命的事,既然三妹妹现在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还请三妹妹不要血口喷人。”

“哦?”叶沁竹的手在手环上一模,捻出一缕香灰,“看起来,只要谋杀未遂,二姐姐都不认为是谋杀。”

“二姐姐可知,这是什么。”

“什么?”叶沁兰猛地回想起了半年前的一件往事,登时赶到四肢冰凉。

“是当时罚我跪灵堂时,秦姨娘的香燃尽后,留下的香灰。二姐姐冰雪聪明,不如猜猜这香的功效?”

叶沁兰抿着嘴,衣袖下的玉手紧握成拳。

“足以致死,秦姨娘的动作,莫非二姐姐会不知道?”

“我不知道!”

叶沁兰后退一步,忍不住拔高了音调。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叶沁竹顺势拨开叶沁兰的手臂,头也不回向另一方向走去,“我原以为二姐姐和秦姨娘是蛇鼠一窝,可没想到二姐姐出淤泥而不染,骂我辱我,欺我诈我,却又想让我好好活着。”

“你信吗?”她回眸,冲着叶沁兰调笑。

还没等叶沁兰回话,叶沁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是不信的。”

言语间笑意盎然,叶沁兰的三妹妹笑颜如花,扭过头背对着她,姿态优雅地逐渐远去。

叶沁竹!

叶沁兰的心里憋屈的紧,她明白了秦姨娘在得知叶沁竹没死时为何而惊恐,但不明白为什么三妹妹会一口咬定她会参与其中。

她明明……她明明……

叶沁竹忽地感到脑后劲风突至,她弯腰躲避,同时翻身向上,一脚踢向叶沁兰的手腕。

叶沁兰一击未中,翻掌便往下打去。

叶沁竹扭身从下腰的姿态恢复,在叶沁兰改变方向时迎着她拍出一掌。

叶沁兰,对外五星三等。

叶沁竹,五星灵师。

两掌相交,灵力在墨钦院的角落翻滚,于半空中炸开。

第七十四章·马甲掉了

必相逢正文卷第七十四章·马甲掉了蓝白交错,院服穿在静止不动的两人身上,在灵力的波动中乱颤。

五星灵值的灵力焦灼了一会,叶沁兰猛然抽手,于空中一轮,反掌打向叶沁竹的面门。

“我告诉你,我什么都没有做,收起你那弯弯绕绕的心思!”

叶沁竹偏头一闪,抓住叶沁兰手臂,另一只手高举做刀向下砍,途中被叶沁兰飞起一脚拦截。

叶沁竹冷笑一声,抬脚和她对蹬。

“二姐姐口口声声说自己无辜,如今不还是痛下杀手?”

两脚相交,二人的脸上都划过一丝惊愕。

灵力在无形中翻滚,波动的方式已不再是五星,而逐渐攀升到了六星。

两个人,竟然都成了六星灵师。

“一边喊着我卑鄙,可三妹妹不见得自己坦诚。明明是六星灵师,却偏偏学我装五星。”

叶沁兰心中暗暗心惊,但很快压住了心中的不安。

虽然六星灵师说出去似乎相差不大,但明眼人都知道,六星三等和六星一等之间同样存在着天差地别。

短时间内,又是三掌相交,叶沁竹锁着眉头,暗自揣测着此时灵力的状态。

六星一等……六星二等……

六星……三等。

两个人,竟然同时把自己六星三等的灵力压成了五星三等。

“那我问你。”叶沁竹飞身擦过叶沁兰的攻击,“我五岁时,用污水泼我的,是不是你?”

“我八岁时,把赵夫人赐给我的月银盗走的,是不是你?”

“我十岁时,给我身边丫鬟下泻药,害得我一早上不能自理的,是不是你?”

叶沁兰一声不吭,致力于先把叶沁竹打倒再和她解释。

除了憋屈,她的心头还萦绕着一股子震惊。

从检测出自己超出常人的天赋开始,叶沁兰就选择了隐瞒。

她爱那被千人崇拜,万人敬仰的生活,可不代表她会傻乎乎地往枪口上撞。

善妒而愚蠢的生母,同样把自己包裹的大哥哥,叶沁兰不是叶沁梅,能安然以高阶灵师的身份坐在闺房,学习琴棋书画。

降低自己的灵值,最坏的结果不过塑造出一个狂傲自大的叶家二小姐而已。

但自己的三妹妹,那个十四岁才去检测灵值的三妹妹,竟然也隐藏了实力吗?

她该说什么,是否该笑着称赞,不愧是叶家的姑娘,真真有默契?

忽地,叶沁竹的身体横空飞了出去。叶沁兰刚想去拉,只听到拐角处有人音传来,似是几人在密切交谈。

其中一个声音,是三位长老其中一位。

落水、薛鹤,以及现在。自己这个三妹妹,倒还真是喜欢演戏。

叶沁兰收了手,俯视了叶沁竹一眼,嘴角划过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她猛地伸出手,狠狠往自己的胸口打去。

在谷雨和其余几人说说笑笑来到角落时,便看到叶家的两个姑娘口吐鲜血倒地的凄惨场面。

“这是怎么了?”

刚刚还因为兽岭有人员未归的事焦心,好容易被围在身边的妙龄少女逗得花枝乱颤的谷雨一张脸登时塌了下来。

“这位是叶三小姐,那位是叶二小姐,你们快上去看看,别出什么事。”

身边的两个姑娘上前检查二人的状况,很快起身告知谷雨,说二人并无大碍。

“你看看这都什么事儿,前脚何欢失踪了,后脚叶家两个小姐受伤——我估计,多半是私下斗殴,你说,我可怎么和大祭司解释?”

谷雨哭丧着脸,摊着手冲着白纱遮面的姑娘诉苦。

“谷长老不必担心,我们的祭司姐姐性格好的很,早就知道叶家这两个姐妹会出事,特地还让我们安慰您呢。”

其中一个姑娘从怀里掏出一只玉舟,掷在地上面化作载人飞舟的大小。

伙同几个小姐妹把两个“昏迷不醒”的小姐搬上飞舟,一席白衣,面带白纱的少女坐在船头,向着谷雨作揖告辞。

除了她以外,剩余的姑娘们还是围着长老,不断地说着笑话给他听。

大多数灵师,一生只能进一次墨钦院。但对于她们这群小祭司,只要大祭司愿意动身,她们倒是多次来回墨钦院。

只不过,眼下外面的世界已经换了一批祭祀,作为刚刚进入神殿的小祭司们,即使知道未来会有不少机会,也会按耐不住刚进入墨钦院时激动的心情。

毕竟,灵师和大祭司都是有足够的实力才能胜任,像他们这群人呢,真的是全靠幸运才能进入这圣地啊!

坐在舟头的小祭司催动灵力,那玉舟飘飘荡荡到达半空,轻车熟路地飞跃墨钦院,往早已打听清楚的女院生行舍飞去。

叶沁竹耳畔风声乎乎,然而装作身受重伤的她只能紧闭双眼,不去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为了逃过陷害,叶沁兰可算下了血本。

即使叶沁竹和她之间有着说不清的深仇大恨,但看到她一拳打在胸口,她忍不住怀疑——莫非真是自己搞错了?

叶沁兰的性子如此之烈,不至于死皮赖脸,身受重伤也不承认。

可记忆中她对自己的恶言恶语又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要说这二姐姐对她其实很好,也不见得。

风声停了,叶沁竹被送到了一处静谧的房间。

她辨别着飘散在周围的灵力,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就是自己的行舍。

她并未作出动作,只是继续躺在玉舟上,辨别那送她来的少女从玉舟走下,向另一人鞠躬。

“大祭司,叶家三小姐已带到。”

大祭司?叶沁竹眼脸一颤,撇过脸侧耳,想要把几人的谈话听得更清楚。

在此之前,叶沁竹只见过大祭司一次,是一个枯瘦却风骨依旧的老女人。

尽管知道墨钦院和神官关系密切,但叶沁竹依旧好奇大祭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的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来自一个年轻的女人。

年龄大概十七岁左右,正是风华正茂好时光。声音清澈却不冷冽,宛若春天好雨,过留痕,润物无声。

叶沁竹睁开眼,见到了印象中一直面色沉稳,端庄大气的人。

“三妹妹,还装呢?你可骗不过我。”

浑身洁白如雪,纱巾遮面,权杖于手,光华四溢。

黑色长发披散,红绳稍绾,青丝垂地,如瀑倾泻。

那姑娘脸上是平静的笑,眸中是久违的暖,叶沁竹从地上坐起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答。

“梅姐姐。”

宁国新任大祭司——叶沁梅。

第七十五章·暗流

必相逢正文卷第七十五章·暗流叶沁兰端着一碗伤药,连热都没热就大口喝着。

叶沁竹走进房间时,她上半身仅穿一件肚兜,白纱被撩到脑后,敞着伤口喝药。

见到有人来了,叶沁兰眼疾手快从床头拽起一件披风裹在自己身上,定睛一看是叶沁竹,甩手把药碗摔在桌上,叉着腰指着门外。

“滚出去!”面纱下的少女柳眉倒竖,已然是气急的模样。

厅堂中的三妹妹听见逐客令,却是不紧不慢的赔着笑,偶尔夹杂几抹心虚的神采。

“二姐姐。”她说,“我问你,在我被秦姨娘罚跪的那个晚上,你是不是在房顶。”

“是啊。”叶沁兰瞪着眼回应,口中不服气地嚷嚷着,眼眶却止不住地红了。

她人气鼓鼓地坐在床头,叶沁竹走上前,站在床尾。

“那二姐姐,为何不进来看看三妹妹?”

“你一个没事儿人的模样,到半夜自己从清玉院出来,我干嘛要自讨没趣和你打招呼?”叶沁兰把头扭到一边,使劲儿不去理她。

叶沁竹嘴角一搐,从怀里摸出一包银子。

“嗳,二姐姐你存在大姐姐那儿的银子,我可是都拿到了。”

“看起来叶沁梅和你说了不少事,让你前后改变那么大。”叶沁兰撇嘴,却见三妹妹笑嘻嘻地摊开手,露出里面的一个小药包。

“正所谓,无知者无罪,你看,我这不是向二姐姐讨饶来了吗?”

“讨什么饶!”叶沁竹笑得人畜无害,眨巴着的一双眼睛甚至让叶沁兰禁不住有些想往叶沁竹的脸上掐下一汪水出来。

“这不是你的,这是大姐姐给你的。”她夺过包裹,二话不说拆开瞥了一眼,理直气壮顶了回去。

“大姐姐送我了,难道就不是我的了?”叶沁竹有理有据,堵得叶沁兰无力反驳。

丢下苦得发涩的伤药,叶沁兰尝试着掀起盖头,却只能遮着面纱转头认真看着叶沁竹。

“所以,三妹妹打算如何处置我?是要我为之前对你做的那些事谢罪?还是打算和我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叶沁竹伸出两根手指头摇了摇,“兰姐姐差点儿害我丧命,我却于兽岭不记私仇救了二姐姐,二姐姐自然要欠我一份人情。”

她收回手,略带坏笑地摸着自己的下巴,瞟了叶沁兰一眼。

“这个人情,就先记在账上吧。若有朝一日兰姐姐还得起了,我们再一笔勾销。”

叶家二姐妹打架的事儿,谷雨长老严令禁止外传,因此除了在场的祭司外,此时无人知晓。

能察觉到不对劲,急匆匆过来看叶沁竹一眼,又被叶沁竹连推带嚷弄出房间的,也只有杨卿珏一个人。

大祭司叶沁梅探望完自己的妹妹后便启程离去,还没来得及看几眼的小祭司们心里不舍,却也只得离开这看一次少一次的地方。

直到第二天教习时,院生们才了解到了兽岭发生的事,以及一名叫何欢的少女在兽岭失踪的消息。

听说何欢失踪,叶沁竹着实感到意外。

从杨柏的话语中,叶沁竹判断出何欢是不知何时突然消失的,极有可能遭遇到什么险境,来不及呼救便丧了命。

元宁三人对此事唏嘘不已,来到墨钦院不过短短半年,却已经有两名女性精英丧生,实在令人惶恐。

这一连串的事情虽然诡异,但随着精英队从兽岭出来,休懿大陆的时间也进入深冬。

算算日子,元宵近了。

虽然墨钦院里并不流行过春节,但这儿有不少宁国人,自然是随了宁国的风俗,随着时光的推移逐渐散漫,准备躺着迎来一年一度的节日。

其中,也包括叶沁竹。

只不过她的想法仅仅停留在表面,她还没来得及实施自己的花花肠子,一条消息就由叶沁兰通知给了她。

墨钦院内,有宁国人被害。

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是一个普通院生。

第二次听到消息,就不再只是一个人了。

墨钦院四十八人,有一半都是宁国人,离春节还有十来天的日子,死亡人数就已经接近了两位数。

一开始,大家还能当成意外,但宁国人这么大批量去世,而且偏偏是宁国人被害,足以让每一个出生于宁国的人背后发凉。

“昨日我发现了第十个宁国人的尸体,但还没来得及通知,那尸体就不见了。”

叶沁兰合上门窗,将一摊血布扔在三人面前。

“墨钦院还没有出消息,但按照规定,一旦死亡人数超过两位数,这三年的学业将会立刻终止。”

叶沁竹回头看了眼坐在身边的两个皇子,沉吟着翻动血布。

墨钦院面对这种谋杀,并未做出任何行动,说明神官们默认了这种“自由”。

正是这种“自由”,叶沁竹才不得不和其余三人报团,试图通过元宁的一举一动推出他的下一个目标。

“平民攒到了这个数,下一个目标,不见得还会是这一类小角色了。”

她与杨卿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杨柏……”

杨卿鄀登时起身:“我去找他。”

在此前,叶沁竹也试图拉拢过杨柏,但被杨柏一脸正气地回绝。

“既然要救,为何不带着所有的宁国院生?叶姑娘,你是不仁不义,或者干脆是谎话连篇?”

叶沁竹忍着往他脸上招呼一巴掌的冲动,扭身便走。

但虽然杨柏人品让叶沁竹退避三舍,他的身份在宁国却占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长陵王的嫡子,辅助领导兽岭编制,取得一定的民心。

长陵王是太子党人,杨柏深受其父和太子器重,极有可能子承父业。

这样的人如果死去,对宁国和长陵王本人都是不小的打击。

“兰姐姐和我。”叶沁竹向杨卿鄀一按手,把站起的他无形之间压了下去。

杨卿鄀转向戴着白面纱的姑娘,叶沁兰站在门口,听闻此言也是略一转头,讶异地看向叶沁竹。

“珏公子的身体元宁很清楚,像这样的人撑不起一个国家。”叶沁竹并没有因为杨卿珏在场而嘴下留情,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四皇子不得民心,能力又不足,我看即使排序,他也得排到最后。”

“相比起二位皇子,我和兰姐姐不只是两个京城中的女灵师,背后更是一个叶家。”

“宁国无人不知,叶家人乃国之栋梁。若国家遭受威胁,叶家必然前仆后继。”

“但若是叶家的两个女儿都死在了宁国,父亲和大哥哥又会作何感想?叶家整个家族又会如何应对?”

叶沁竹放下手,眸中三分笑,七分寒,道不尽的流光婉转。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安国可是有皇子,名叫拓跋宁?”

第七十六章·杨柏死

必相逢正文卷第七十六章·杨柏死杨柏睁开眼,看见了跟在身后标致的可人儿。

那姑娘可真是个美人,身形娇小,头发简单地绾成团子,留着两簇发鬓垂直耳边。

一张脸不施水粉,虽然没有惊艳四座,却清雅如竹,非常耐看。

“叶三姑娘,我已经强调很多次了,我不需要您的保护。”杨柏深施一礼,试图赶走叶沁竹。

“世子,利害我已经跟你分析得很清楚了。”叶沁竹歪着脑袋,拉长了她修长的脖颈,“世子年少有为,怎么如今像是魔怔了般,油盐不进?”

杨柏冷笑一声,甩开叶沁竹大踏步离去。

他还没迈出两步,身后的人突然蹿出,他正待扭头呵斥,却见叶沁竹一把抽出系在腰间的竹笛,一连打落数支冷箭。

紧跟着,叶沁竹将短笛放在唇间,深吸一口气,尖声吹出一支单音。

灵力的余波迅速向四周荡开,途中略过两个人影,却因为两人的及时反应而未能打中。

叶沁竹紧退两步,危险地眯起眼睛。

“竹子小姐真是聪明异常,竟然和另一个目标抱团行动。”一人声音软糯,好像是那反弹琵琶的姑娘。

慕容修仪穿着大红色的绸缎,脸上画着细密的妆容,好一个绝色美人儿。

叶沁竹咬着牙,横笛在身前,不怒反笑。

“没想到二位对竹竟然如此重视,居然一次来了两个?”

沈易安仰头大笑,看着叶沁竹仿佛在看将死之人。

“比起那位戴着头纱的姑娘,我们公子更重视你。”

一道夺目的剑光从元宁头顶划过,元宁只得紧急仰脸,才保住自己的头盖骨。

“元宁?哦,不……”叶沁兰持剑在手,咬着一口银牙,“安国平王殿下。”

少女周身金光流动,赫然便是被护罩罩在中心。

元宁稳住身形,目光阴鸷地盯着叶沁兰。

“谁告诉你的?”

“哈?”叶沁兰长剑一摆,未等元宁开口就再度招呼上来,“王爷这么拙劣的遮掩技巧,我还需要别人告知?”

元宁掏出一把细剑,连挡叶沁兰几度攻击,突然后跃一步,站在一块青石上将细剑搭在弓弦上。

叶沁兰不闪不避,剑尖直朝元宁,仗着满身的防御向他扑来。

她到底是不要命,还是对身上的防护有着浑然天成的自信,元宁不得而知。

他知道的是,在这一剑射出之后,他立刻陷入了缠斗之中。

什么时候……趁着格挡叶沁兰的进攻,元宁陷入了思绪当中。

什么时候……叶家有了这种防御道具?

是他算漏了?还是密报不准。

很快,元宁就会知道,叶家并没有这种万里挑一的防御道具。

叶沁竹没能因为杨卿鄀的灵器而坚持多少时间,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叫杨柏的累赘。

在平时,她没有机会观察沈易安和慕容修仪的身法。

而现在,蛇一样的慕容修仪就让她难以招架,更别提多了个从第一眼就看出来不好对付的沈易安。

在叶沁竹应付慕容修仪的时候,身后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闪过,一双手如同鬼魅一般向她掏来。

叶沁竹架开慕容修仪的软鞭,手中聚起灵力,翻身向两边打出。

她与慕容修仪两掌相交,向身后打出的那掌却没有接触到实物。

糟!她的心里蓦然闪过一个字。

刚准备往身后探查,她身前劲风袭来。

叶沁竹没有想到,慕容修仪这个妖媚的男人,强硬起来如此了得。

尽管已经很快反应过来,胸前还是被狠狠一掌打中。

娇小的身体倒飞出去,与此同时,带着血雾的灵力从笛中涌出,灵力化作箭雨,朝着慕容修仪数以百计打来。

那箭雨刚一形成,笛音急转,由单音分化出一只调子。

叶沁竹的指法变得极快,音调转了又转。控制着灵力谱出一张网,罩向沈易安,将他推出一里有余。

沈易安被猝不及防地罩住,正待破开灵网,那姑娘瞬间欺身上前,不顾嘴角带血聚起灵力一掌打出。

六星三等的灵师风范显露无疑。

杨柏的尸体倒在不远处,尸体旁是那颗闪光的金龙印。

从被分开时,叶沁竹就放弃了杨柏,这个人为了控制金龙印失去了大量的灵力,是没办法对付沈易安的。

此时,她只想着自己如何才能在两人的围攻中全身而退。

慕容修仪和沈易安,叶沁竹永远估计不出给他们的灵值。

因此,这一次交锋,她发挥了全力。

沈易安抬起手臂格挡,被她飞起一脚踢开,骨头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叶沁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得身后传来一身嬉笑,一把匕首对着她的背后刺了下来。

慕容修仪是什么时候来的?

叶沁竹堪堪避开攻击,额头密密麻麻出了一层冷汗。她稍一分神,只感觉脸上受到一股重力。

沈易安受了伤的手按住她的脸,狠狠砸了下去。

叶沁竹竹笛中的灵力涌出,护住自己的后脑勺。

虽然没有受到致命伤,但她差点儿因为剧痛尖叫起来。

沈易安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看着少女在他手下挣扎,他竟然得意地笑了起来。

突地,他抽回了手。

只见叶沁竹手环中蓝光一闪,一只奇形怪状的大鱼从兽石中跳出,张口咬向沈易安。

沈易安没觉得它咬到了什么,只是感觉周围突然一空,聚起的灵力突然间全部消散。

“莹兰鱼?”他喊出了声。

莹兰鱼,以食用灵师的灵力为爱好,虽然本身战斗力不够,但只要有它在,对手的灵力就很难聚集。

叶沁竹趁机从沈易安手中脱身,跳到鱼背上深空。

望着地面上的两人一尸,叶沁竹重重喘了口气,抖着把笛子放在唇边,慢慢吹出一支悠长的调儿。

伴着这声声叹息,数只莹兰鱼凝结在空中,慢慢聚集成群,游走在两人身边。

少女又是一个转调,莹兰鱼变为凤凰,昂首展翅,喷出火焰。

“不错。”慕容修仪身法轻盈避过火焰,笑着拍起了手,“居然能用灵力凝结鹓鶵鸟,小姑娘,无论是你还是这个武器,都没有被看走眼。”

不同于慕容修仪的闲情雅致从,沈易安已经冷笑出了声。

“慕容,和她废话什么?听你这话,倒还想提点她几句?”那人冷笑着,周身的灵力突然再度充沛,并且不断暴涨。

叶沁竹和慕容修仪对战时,并没有感觉到紧张、或是战栗。

而面对灵力不断增长,甚至已经不再是六星灵师的沈易安,叶沁竹却感到浑身发毛。

这是什么意思?沈易安已然是七星灵师,那慕容修仪呢?

让她没有一丝恐惧,甚至还有轻松感的慕容修仪,是何方神圣?

叶沁竹只来得及看见一支飞镖打向她,身体便从莹兰鱼上摔落。

第七十五章·生而逢时

必相逢正文卷第七十五章·生而逢时在这半年内,宁国的神殿发生了不小的变动。

神殿原任的大祭司逝世了,按照程序,凡是大祭司去世,神殿内的小祭司们也该同时换上一批新的。

大祭司是由旁人推荐,神官选拔。

好巧不巧,在数十名男女中,唯独挑中了瞒着父母报名的叶沁梅。

当叶壑和赵夫人得知消息后,他们的大女儿已经盛装打扮,站在神官身侧。

既然遇人不淑,我就不去遇那人。

梅姐姐成为了大祭司,换而言之,她今生今世都将与情爱无缘,以处子之身侍奉神官,直至死去。

叶沁竹定定瞧着叶沁梅,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三妹妹也是如此惊讶,看起来二妹妹那一边更是难过了。”叶沁梅摘下面纱,温言笑道。

“三妹妹不用替我惋惜,我自小倾慕大祭司的职阶,如今梦想成真,应该高兴才是。”

叶沁竹甩了甩脑袋,把满脑子的惋惜甩走,整理情绪后重新面对大姐姐。

“大姐姐如今成了祭司,那岂不是离神官非常之近?”

听闻这话,叶沁梅反而苦笑一声,叹息摇头。

“即使是大祭司,也见不到几次神官。他不召见我,我不拜谒他,两人之间没多少交集。”

“这次来,我是来和你说明兰妹妹的事的。”她端坐在叶沁竹房间的交椅上,坐姿优雅,“不过我似乎来晚一步,你和二妹妹,是已经打起来了?”

叶沁竹点头,并不明白叶沁梅为什么要特地过来和她谈论叶沁兰。

“兰妹妹是个好姑娘。”叶沁梅假装看不见叶沁竹大跌眼镜的模样,淡淡解释,“她的确很冲动,遇事不爽就忍不住冲上去。不过,尽管表面上对你恶言相向,她并不讨厌你。”

“大姐姐说笑了。”面对说客,叶沁竹摆不出什么好脸色,“如果她把我放在心上,怎么会几次三番想要害我?”

“第一次。”叶沁梅的口气依旧沉稳,仿佛早已料到叶沁竹会问的问题,“她是把你推下了污水沟,但此后被赵夫人罚在佛堂中抄写金刚经,她自己超了三十余份才从里面出来。

第二次,你院子里的檀香在打你月银的主意。兰妹妹看不下去,又不能告知你,干脆把它拿了出来。”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包裹,笑着冲叶沁竹扬了扬。

“诺,在我这儿呢。”

“第三次,你身边的小丫鬟私会叶府小斯,被兰妹妹看见。兰妹妹本是憋了一肚子气,想要惩治那个丫头,误打误撞反而连累了你。

在此之后,她偷摸着给你送过不少东西,只不过没人告诉你就是了。”

“再来说说你清醒前的最后一场闹剧——被秦姨娘罚跪佛堂。如果我猜的不错,兰妹妹虽然表面上不急,但在暗地里还是护着你。

比如……在你跪着的时候蹲在房顶上,观察你的状况。在你回到清玉院后,第二同天一早急急忙忙来送药,结果弄巧成拙被你赶了出去。”

仔细琢磨,叶沁竹走出灵堂的时候,的确听到了屋顶明显的撞击声。

她对此现象一直存疑,直到现在被叶沁梅一提点,才恍然大悟。

“不知大姐姐知不知道。”叶沁竹冲着叶沁梅露齿一笑,“秦姨娘给的那几炷香,足以要了我的命。”

“大哥哥知道,我知道。”叶沁梅回答,“但为了稳住父亲母亲,我们没有告知他们——包括兰妹妹。”

“所以。”叶沁竹眯起眼睛,按着玉舟侧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视着叶沁梅,言语中充斥着质疑与愤怒,“因为你们的三妹妹活着,所以哪怕秦姨娘铸下大错,你们也可以选择视而不见?”

她不能理解,明明受到伤害的是他们的妹妹,为什么叶沁梅能将这件事一笔带过,甚至不上报。

“对。”叶沁梅给予了肯定的回复,“如今宁国内忧外患,父亲担任丞相之职,乃一国之栋梁。母亲管理家务,同时需要代替父亲出席各种宴会。

我身为长女,大哥哥为长子,有什么资格把父亲母亲拉回深宅,仅仅为了一个连影响都没有的事?”

“自我离开前,秦姨娘被禁足在别院,一日三餐由侍女送去。四妹妹在赵夫人膝下长大,秦姨娘和生女已然分隔两地,不复相见。”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若志在天下,何必拘泥于一屋?”

“三妹妹若是觉得这样的惩罚不够,大可以等你出去后,单枪匹马给她个痛快。但希望三妹妹清楚,秦姨娘这样的人,不值得你斗,也不配在现在的局势下被斗。”

如今的宁国,各地起义四起,许多闲官、名门子弟都被紧急调用,前往各地镇守。

而安国的兵马也开始了不断地试探,与宁国不同,安国的高阶灵师很少,但一个队伍里几乎没有普通人。

水滴石穿,绳锯木断,即便有高阶灵师镇守,可在这低阶灵师的前仆后继之下,总会有挺不住的一天。

在叶沁梅来之前,宁国已然连失三郡,皇帝被迫放出三皇子杨卿檀迎敌。

叶沁竹闭上了嘴巴,沉默了下来。

她本人就志不在宅斗,而且叶沁梅说的没错,如今的形势根本没有给她宅斗的机会。

她出生在叶家,在宁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若她一昧地在把眼光放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宁国迟早有一天,会被不知不觉地被蚕食鲸吞。

沉默的叶家三小姐点了点头,缓缓吐了口浊气,坐回了位置。

“我明白了。”

叶沁梅看着一脸舍生取义模样的叶沁竹,“噗嗤”一声笑了。

叶沁竹跟着赔笑,眼瞧着梅姐姐从小祭司手里接过面纱,戴在脸上,忍不住疑惑发声。

“梅姐姐,不去看二姐姐吗?”

叶沁梅白衣飘飘,转身间已离开数步。

但她的轻笑却是清清楚楚传到了叶沁竹耳中,那人笑道。

“我来这儿,主要目的就是好好和竹子念叨念叨兰儿的好。既然竹子这边的关卡打通了,那位也没必要再去和兰儿徒费口舌。”

她反手扔出一个东西,叶沁竹连忙接住。

摊开手,却是一块纸包,她解开纸包,看见里面静静躺着一小颗药丸。

“拿着。”叶沁梅轻笑道,“这可是神殿里特治的伤药,要去见兰妹妹,就带着吧。”

叶沁梅来如清风一阵,去如霞云一朵,在余音渺渺时便已消失无踪,独留下叶沁竹一人惆怅地看着手心里的小布包。

叶沁兰其人,俗称“傲娇”,既然大祭司殿下都愿意自贱身份当一回说客,叶沁竹真不好意思再无视叶沁兰。

叶沁兰的房间就在她隔壁,叶沁竹出门就能看到。

捏紧纸包,叶沁竹没有敲门直接进入。

像极了她第一次恢复意识后,那名擅闯清玉院的粉衫少女。

第七十八章·沈易安死

必相逢正文卷第七十八章·沈易安死她身在高空,往下直坠。

叶沁竹正准备动用灵力,忽地听到一声轻呵。

慕容修仪的指尖蓝光泛泛,勾着一群被叶沁竹结出来的莹兰鱼游向叶沁竹的方向。

叶沁竹下意识散了灵力,却猛然发现这些莹兰鱼已然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只是专注于撕扯周身的灵力。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叶姑娘,这份礼物你可满意?”

慕容修仪勾手,窈窕站立,缓缓梳着自己飘逸的长发。

身后沈易安猛然蹿出,抡起手臂,劈手斩向叶沁竹的后背。

叶沁竹只来得及拼命扭过身体,竖笛格挡,那灵力便从四面八方涌来。

她被包裹在其中,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到身体被挤压。

她咳嗽两声,体内的鲜血从口中涌出。

“安国平王,名叫拓跋宁。”杨卿珏坐在位置上,平静地说。

“他……是什么身份?”叶沁竹转向杨卿珏,目光中带着探寻。

“安国十二皇子,皇后第二子。”杨卿珏继续回答,“有谣言说,安国太子拓跋渊不豫,大皇子拓跋合彦与平王极有可能为此发生争斗。”

能在这时间来到墨钦院,这位平王殿下,还真是胆识过人。

“四皇子,麻烦尽量跟随兰姐姐,以备元宁的偷袭。”

“我会去找杨柏,如果遭遇袭击,还能和他一起应对。”

“杨卿珏,你不要来找我。”余光瞥见杨卿珏欲开口,叶沁竹甩袖挡住了他即将出口的话语。

“我相信珏孤身一人时能处理得很好,但如果给你添一个累赘,你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所以……请不要跟着我,不然我就生气了,再也不理你了。

火鸟从耳铛的兽石中脱出,全身如火焰般赤红,招摇天际。

鹓鶵鸟发出一声长鸣,一口啄向沈易安的眼珠子。

沈易安刚想避开,叶沁竹不顾浑身上下撕裂般的疼痛,以笛为柄,灵力为剑,凝起一把长剑刺进沈易安的另一只眼。

慕容修仪皱起好看的眉毛,上前一把拽开狂叫的沈易安。

沈易安一只眼珠被啄去,另一只眼鲜血汩汩而下。

此人怒极,撇开慕容修仪的拉扯,猛地跳起,五指直取叶沁竹的咽喉。

那鹓鶵鸟再度发起攻击,而男人避也不避,不顾满身伤痕只想杀了叶沁竹。

叶沁竹本人却已经站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实在力不从心。

和两个实力比自己高出了不止一点儿的人斗了那么久,她已经力尽了。

手中捏着两只毒镖,叶沁竹摆正身位,等待沈易安。

沈易安来不及碰到叶沁竹,身体就被意外打飞。

绵长而冰冷的灵力从叶沁竹的身后缓缓流淌而来,自动在接近少女时分开,又自动聚拢。

那灵力似是涓涓流水,又恍若千年寒冰。带着冰冷的杀意,精确无误穿透了沈易安的脖子,又轻轻一带。

在叶沁竹面前,那个因为瞎了眼而疯狂的人被切成两段。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从那个男人出现到出手,竟无一人来得及采取措施。

慕容修仪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忍不住白了脸色。

他重新抬起眸子,看着眼前的这个红色衣裳的男人。

“没想到,七皇子如此深藏不露。”

殿下,果然算漏了什么。

杨卿珏的目光掠过死去的杨柏,下意识搂紧了怀里的人。

叶沁竹本就被打得上气不接下去,浑身更是说不清的疼痛,如今被搂住,即使杨卿珏的幅度很小,她仍然痛得浑身发抖。

“我要是再不来,恐怕你们就要连杀两人,然后逍遥回去复命了。”他只是笑着,笑着对着慕容修仪举起了手。

“本来,我打算让你们安静地死去。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有一颗冰凉的药丸送到叶沁竹唇边,叶沁竹下意识含在嘴里。

那药入口即化,一点点将她体内的内伤治愈。

杨卿珏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扫袖挡在了叶沁竹身前,向着慕容修仪做了个“请”的姿势。

慕容修仪奇怪地看着杨卿珏,心想他会不会吃错了药。

但既然对方盛情邀请,自己怎能不应?刚死了队友的慕容修仪哈哈一笑,足尖点地,瞬时间冲进了杨卿珏身前数米的土地。

叶沁竹呆愣愣地站在地上,看着两道红影在凄清的风中疯狂地舞动着。

自己果然只是个六星灵师,甚至跟不上两人的动作。

杨卿珏的上一秒还在平推出掌,下一秒已经和慕容修仪闪至半空,手中多出一把长剑舞着朵朵绚丽的剑花。

这是……七星灵师……

叶沁竹以为他们会打上很久,但慕容修仪的身形却很快在半空凝滞,迅速往下掉落。

他难以置信地呕出一口鲜血,呆愣愣地看着杨卿珏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你,用毒?”

杨卿珏拿着手中的长剑,脸上挂着如同仙人般温润的笑容。

一席红衣像是绽放着的罂粟花,带着他的血,和慕容修仪的血。

“如果不用毒,我未必能赢你。”

他走向慕容修仪,高举长剑,一剑穿进了慕容修仪的心脏处。

那张妖艳无双的脸,瞬间花容失色。

慕容修仪仰着头,挣扎地再看了杨卿珏一眼,旋即垂下了脑袋。

“公子,你确定要把这个交给我,而非沈易安?”

“沈易安此人,我不放心。虽然你比他强,但比起失去他,我更不希望失去你。”

安国的平王殿下,是将来注定走上成皇之路的人。

慕容修仪闭上眼,所见便是那青年头戴十二穗冠帽,君临天下的模样。

叶沁竹倒吸一口凉气,不顾身上还没消去的痛楚,连滚带爬上前几步,差点儿摔倒在杨卿珏面前。

“你对他做了什么?”她瞠目结舌,双手撑地以免摔倒。

杨卿珏默然站立在慕容修仪面前,轻喘一声,俯身蹲在叶沁竹身旁。

“无他,唯下毒耳。”

天下偶有正派灵师以下毒为不耻,但杨卿珏却偏偏将毒药用得灵活自如、得心应手。

有时她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还能被成为“正人君子”。

“怎么样?”叶沁竹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死透了。”杨卿珏仔细检查了慕容修仪的尸体,下了断言。

“我是问你怎么样?”叶沁竹跪在地上,仿佛杨卿珏是个易碎品。

“你干了什么?你用灵力和慕容修仪打了多久?现在感觉怎么样?”

杨卿珏像是才回过神来,手连忙从慕容修仪的尸体上移开,目光聚焦到手背上。

叶沁竹偷眼望去,硬是把那一声惊呼就卡在了喉咙里,生生吞了下去。

杨卿珏的手背,已经密密麻麻沁出了一层血珠,顺着红色的衣袍往上爬,他整个人仿佛沉沦在血色之中。

“杨……”

杨卿珏的手腕一凉,少女伸手盖在了他的皮肤上,一缕灵力迫切地钻入他的身体里。

“你别动,我试试能不能把你身体里的灵力理顺。”

这一次,杨卿珏没有拒绝。

第七十九章·孽缘

必相逢正文卷第七十九章·孽缘正如叶沁兰好奇李代桃僵,“桃”是谁,自己又为何会“僵”。

杨卿珏也很想知道,他究竟与谁有着“半生孽缘”,又为何称之为“孽缘”。

有形的灵力长期被囚禁在陌生人的身体里,此刻终于找回了熟悉的人,争先恐后地妄图从另一个躯壳内冲出。

那是与它分别了十四年的主人,是在那个夜晚魂魄散开,灵力破碎的姑娘。

若是杨卿珏在那个夜晚未曾出现,亦或是若是他未曾见到那颗璀璨的流星,这半生孽缘,也就不复存在了。

叶沁竹的皮肤被大力吸着,牢牢地黏在杨卿珏的手腕上。

少女的眸子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讶异,与杨卿珏逐渐逝去的眸光相呼应。

这一刻,以往在杨卿珏体内四散的灵力猛然聚拢,汇成一把寒铁匕首切割着他的皮肤,想把束缚它的人千刀万剐。

被撕裂的皮肉开始流血,不仅仅是手臂,还有全身。

杨卿珏用另一只手擦去脸上滴落的血珠子,转头凝视着叶沁竹。

表情无悲,亦无怨。

叶沁竹伸出另一只手,试图把自己的手从杨卿珏身上扒开。

但和她紧密契合的灵力又怎会让她如愿?

那灵力拼命想要进入叶沁竹的身体里,不愿流出一丝一毫的空隙。

眼见那抹刺眼的红色甚至要爬到自己的手上,叶沁竹咬紧牙关,从手环中调出一把长刀。

她高举左手,向着自己的右手腕狠狠砍下。

她的手还未落下,便有一颗石子破空而至,不偏不倚打在她的关节处,痛得她手不由自主一松。

钢刀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叶沁竹丢了刀,手呆愣愣地举在半空。

打出石子的人没有给叶沁竹反应的时间,闪身来到她身后,一股灵力从叶沁竹的肩膀涌入,精准切断了叶沁竹掌心处源源不断的灵力。

“怎么回事?”问话的两人异口同声。

叶沁兰站在叶沁竹身后,杨卿鄀撑着杨卿珏,两人都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他们刚循着打斗的痕迹找到这儿,就看见叶沁竹高举钢刀打算断腕,也亏得叶沁兰反应快,不然这叶府的三姑娘恐怕就要变成独臂大侠了。

“竹子,为什么你的灵力全部堆积在手掌?这不对劲……”

叶沁竹呆愣地举起右手,试着活动了几下,旋即张皇地将目光转向杨卿珏。

男人慢条斯理用衣袖净了面,此时也转而看向叶沁竹。

由于体内的灵力的缘故,那双黑色的眸子仿佛也要随时滴下血来,他靠着手忙脚乱的杨卿鄀,表情毫无波动。

“走。”在叶沁竹面前,他只说出了一个字。

“现在?”杨卿鄀扯了扯嘴角,“不成,你先给我把药吃了。”

说着,他开始掰杨卿珏的扳指,打算从里面找出几颗安抚灵力的药丸。

杨卿珏笑着从纳石里取出一瓶丹药,扬手砸在地上。

瓷片散了一地,那数十颗漆黑的药丸咕噜噜滚落,霎时不见了踪影。

“要它做什么?”他冲着叶沁竹笑着,笑容透着绝望,“我身体里的灵力,还是不压制为好。”

一个人体内多了抹灵力,一个人却偏偏少了抹。

一个人从傻子恢复到了正常人,一个人终于可以稍稍修炼。

她傻了十四年,他病了十四年。

他早该想到的,从第一次见到她,从每一次他都会在她大展神威时感到不适,从她送他那块玉佩起。

他早该想到的。

所谓半生孽缘,只是我失手打碎你的魂魄,害你痴痴傻傻,而你留下痕迹在我身体里,让我生不如死。

如此,孽缘。

玉石与青砖相撞,发出清脆撞击声。

“杨卿珏!”

此时的叶沁竹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紧上前几步,只差伸手便能再次拽住杨卿珏的袖摆。

她没看见杨卿鄀什么时候被一把推开,没看见杨卿珏此时作何表情。

她只能感觉到有人轻轻一掌打在她的前胸,混着大量灵力不要钱一般进入她的身体里。

叶沁竹的身体转瞬间便倒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后,她更是因为体内不断相撞的灵力浑身抽搐。

叶沁兰赶上前,只能看见叶沁竹攥着胸口的衣裳,嘴里流着涎水,脑袋不断撞击地面,以求缓解痛苦。

她的手无助伸向前,抢过地上跌落的什么东西。

那东西刚入掌心便消失不见,让人猜不出这是个意外还是叶沁竹早有计划拿走此物。

“你在做什么!”那姑娘性子本就不温婉,如今干脆直接举着长剑,指向杨卿珏的咽喉。

“做什么?”杨卿珏眯起了眼睛,一身火红把天地切割,让身边的一切失去了应有的颜色。

叶沁兰似乎看见他的七窍有血流下,不过在下一秒便不知所踪。

“只不过送她一点儿礼物,告诉她我这十四年是如何过的。”

杨卿珏俯视着躺倒在地上的少女,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叶沁竹耗尽了力气,眼前不管是活着的人,还是死了的人,都开始模糊起来。

叶沁兰眼前的杨卿珏转过身,扔下杨卿鄀,旁若无人消失在这一片狼藉之中。

“若是她醒了,替我说声抱歉。”

无论这十四年两人是如何度过的,错的人,永远是我。

那个十四年前的夏天,听信了监天司的话,兴冲冲弯弓搭箭企图射落祸国妖星的……

杨卿珏。

叶沁兰背起叶沁竹,叹息着扫视了倒在地上的三人。

两个没了头,一个心脏被贯穿,显然都死透了。

没再和杨卿鄀搭话,她背着自家三妹妹,从这片染了血的土地离去。

杨卿鄀皱着眉看着向着截然相反方向离去的两人,哀声跺脚,却终究谁也没有去管,反而敲响了墨钦院院师的房门。

神,视苍生如蝼蚁。

墨钦院寄托于神的麾下,自然不会给休懿大陆的人多少怜悯。

他把这三个人上报,所起到的作用仅仅是终止这一届的学业而已。

风肃杀,月寒冰,人单影。

元宁在庭院坐定,颓然看着眼前这个穿戴整齐了的男人。

“是这样吗……”他叹了口气,清理起身上的伤口,“我给你生偶,竟然真的保住了你一命。”

慕容修仪沉默啜着茶,嘴角泛着苦笑。

“算漏了,那个一直被谣传患有不治之症的杨卿珏,是个毒师。”

“你怎么发现的?”

“快要解决那个三姑娘的时候,他冲了出来。”

元宁眼皮一跳,惊讶地吸了口凉气。

随后,男人一手遮面,头向上半仰,忍不住哈哈大笑。

“想不到,想不到,我就说那位皇子不简单,可没想到他炼制的灵器能厉害到这种程度。”

叶家,并没有足够防身的器具。

“沈易安死了。”慕容修仪苦笑,“但杨柏也死了,如果把这个当做以一换一,我觉得值得。”

“宁国,必亡。”

第八十章·探寻

必相逢正文卷第八十章·探寻叶沁竹昏迷了整整一天。

当她猝然惊醒,已经是第二天正午。

她的房间门窗紧闭,一名白衣少女坐在床头,身边放着一个包裹。

“要离开墨钦院了。”看见叶沁竹醒了过来,叶沁兰淡淡补充。

墨钦院的规矩——死亡人数超过十人,就会中断这一届的学业,将所有学生遣送回家。

叶沁竹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什么时候开院门。”

“算算时间,也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了。”叶沁兰回答。

几分钟?叶沁竹的眸子蓦然睁大,顾不上和叶沁兰解释,忘了还在酸痛的肌肉,登时从床头跳了起来。

一脚踹开窗户,她裹着一件外袍,甚至来不及穿,就从屋里冲了出去。

她需要杨卿珏的解释,关于为什么她的灵力会到他的身体里,她想不明白。

即使之间隔着深仇大恨,这也不是杨卿珏一个冷漠的眼神就能解决的事。

自己带着上辈子的记忆,痴痴傻傻十四年,到头来差点做不成灵师,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略过无数或是陌生或是熟悉的院生,叶沁竹终于在墨钦院的院门口站定。

还是来时硕大的院门,无数马车正候在门口。

眸子一转,叶沁竹看见了吴庸正甩着鞭子,驱赶一架马车在车水马龙中穿行。

她上前几步,拦在吴庸面前。

“吴庸……”

“吴庸,从她头顶跳过去。”

淡漠的声音传来,叶沁竹听得出来自于谁。

吴庸皱了皱眉,回身疑惑喊了声:“公子,这姑娘毕竟……”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马车帘子被撩开,淡红色衣袍的男人好看的眉毛皱成一团,脸带怒容。

“叶家三小姐。”杨卿珏终于看向了叶沁竹,话语冰冷,让叶沁竹在阳光底下出了一声冷汗,“我把话在这里说明白了。

你的灵力,在我身上。

你想取回灵力,很简单,杀了我。

我想解脱痛苦,很简单,杀了你。

若是想让我念及旧情,还请三小姐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放下帘栊,杀意从马车里慢慢漏出。

吴庸叹了口气,无奈地瞥了叶沁竹一眼,道了声“是”,策马扬鞭。

他一鞭子抽在马上,那马长嘶一声,高高跃起,从叶沁竹头顶跃过。

叶沁竹仿佛觉得下一秒那马蹄子就会踩在她的头上,把她的脑袋像西瓜一样剁碎,正如杨卿珏那时冰冷的神情。

“你哪怕气得发疯,不愿和我提只言片语,也麻烦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她扭身指着远去的尘土,几欲破口大骂。

“我不会罢休的!只要没弄清你做了什么,我是不会罢休的!”

“叶三姑娘,别喊了,所有人看着呢。”一声叹息从叶沁竹身后传来。

叶沁竹转过身,却看见一人穿着素色衣服,站在她身后。

“见过三皇子殿下。”叶沁竹只要还没被气疯,就知道此时该讲究礼数。

她恭恭敬敬地低下头,行礼之后又把头抬了起来,逼视着杨卿檀。

“不知三皇子殿下是否知道,杨卿珏少时为何而发病?”

听得叶沁竹这样问,杨卿檀垂眸思量片刻,斟酌着组织着语言。

“详细情况,我也不甚了解。但据说,他四岁时,有一次监天司测得不日会有灾星降世,七皇弟便拿了弓打算射落那颗星星,为民除害,他的病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究竟是灾祸在他身上应验,还是被天罚,没有人给出明确答案。”

“三殿下。”叶沁竹突然发问,“我记得休懿大陆有过如此传说——转生而来的人,往往会以流星的形式降临时间。

七殿下射碎的这颗星星,莫非包含着转世人的三魂七魄?”

“那可真是不妙。”杨卿檀只当她在讲故事,“被打碎了魂魄,那这个人也只能一辈子痴傻。”

“明明可能成为祸国妖姬,却只能当一辈子的傻子,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叶沁竹陪着笑笑,退后几步行礼道别,转而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叶沁兰和杨卿鄀正在屋里,当叶沁竹进来,两人各拿了一个包裹,向着叶家三小姐招了招手。

“走吧,大哥哥的手下在门口等着我们。”叶沁兰的脸上虽然后失落,但仍一副笑着的模样。

观察叶沁兰的表情,叶沁竹就猜到叶笙没能过来。

来的时候,她做好了三年不见大哥哥的准备,眼下虽然只过了半年,但她着实想念自己的这个大哥哥。

大哥哥没能来,心里的失落自然是有的。

但叶沁竹更想做的事,是和杨卿珏坐下来好好谈谈。

听信谣言打碎了承载她魂魄的流星,这一点的确错在他。

但自己虽然痴傻十四年,好在最后恢复正常。但他不一样,这段时间几乎每一天都活在极端的痛苦当中,更何况现在。

自己的灵力感知到主人,正疯了似地想要突破束缚,从杨卿珏体内爆出,若是说叶沁竹不担心杨卿珏,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他说的话是真的,眼下可真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只有叶沁竹死了,杨卿珏身体里的灵力才会消失,如果叶沁竹是他,此时应该想杀她想得牙根痒痒。

叶沁竹忍不住双手环住了肩膀,抱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

驾车的人是一名青年,眉宇甚是眼熟。

“叶三小姐,叶二小姐。”叶沁竹刚想问话,那人便自我介绍,“在下何郁。”

“何郁?”叶沁竹还没进入车厢,忍不住问道,“你和何欢,是何关系?”

“何欢是在下小妹,受大公子所托来墨钦院保护二位小姐。”何郁解释道,随即脸上略过一丝悲伤,“可惜小妹无能,不仅没能保护二位小姐,反而命丧于此。”

叶沁竹连忙进入车厢,第一时间拉住叶沁兰。

何欢于她们,谈何保护?甚至有些针对。

这次知道她是大哥哥派来,再结合她以往的言行,让叶沁竹不得不怀疑何欢的心态。

如果忠于主人,为何会有如此行为?

碍着何郁的面子,叶沁竹没说话,但内心却不自觉画下一个问号。

何郁扬起马鞭,抽了一记,马车缓缓移动。

叶沁竹掀起窗帘,目光久久停留在逐渐远去的墨钦院。

这个学院有太多说不清的秘密,可惜她甚至没有时间搞明白。

一切,都只能留到以后了。

现在当务之急……

是杨卿珏。

“别一副愁眉苦脸的。”看着叶沁竹心事重重的模样,叶沁兰忍不住叹息,“是他先伤了你,要愁也是他愁,与你何干?”

叶沁竹苦笑摇了摇头,没有理自己这个无忧无虑的二姐姐,反而把目光转向了凑热闹挤一辆车的杨卿鄀。

“安乐王殿下,请问,七皇子杨卿珏的府邸在何处?”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总有种不安,如同破土的春笋,一个劲儿地肆意生长。

第八十一章·生前身后

必相逢正文卷第八十一章·生前身后吴庸风风火火闯进楼阁。

自从叶笙离开京城添香楼,那都知汀兰的扮相愈加艳丽。

以往,还能从她身上捕捉到几分少时的英气。

如今,却完完全全是名不可方物的烟花女子的扮相。

她对镜描着眉,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吴庸的靠近。

“公子回来了。”吴庸咽下一口唾沫,喘着气说道。

汀兰放下手,纤纤五指勾着细长的眉笔,挑着放在一边。

“他怎么了。”她扭过身来。

“他身体里那抹灵力的主人,找到了。”吴庸瞅准汀兰桌上有壶水,二话不说,端起来一饮而尽。

汀兰手上的笔没拿稳,直坠落在地上,娇媚的面容一片煞白。

“谁。”

汀兰从位置上站起来,却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颓然坐下。

“叶家三小姐,叶沁竹。”

那张举世无双的脸庞上慢慢爬上一丝阴郁,添香一楼欢声笑语,二楼却是一片死寂。

“我不会让你动手的。”汀兰慢条斯理拿起一盒胭脂,在脸上涂匀了。

“如果对方是叶家的人,一定得等叶狐狸回来后再做决定。”

“只怕……”都知轻叹一声,听得楼下的妈妈尖声喊人,堆着一张笑脸从屋里抱琴而出。

“他等不到那个时候。”

吴庸看着汀兰匆匆离去的背影,如芒在背。

通过车窗,杨卿鄀把昭王府的位置指给叶沁竹。

指完之后,他一脸狐疑地琢磨道:

“竹姑娘,你莫非要今天去找他?依我看来,男女之间有矛盾,还是双方先冷静冷静比较好。”

“我自然不会今天去找他。”叶沁竹胡乱搪塞,却好歹把杨卿鄀的话听了进去,支支吾吾回答,“但以杨卿珏的性子,如果我不主动化解,恐怕我和他这一辈子就会这么僵着。”

杨卿鄀的话的确在理,那她只能过几天,再前往昭王府一趟。

以前还没进墨钦院时,叶沁竹就对当今皇室的结构有所了解。

当今圣上国号安定,与三年前立下太子杨卿翰。除了六皇子杨卿奕、八皇子杨卿钧在外,其余在是的三位皇子均在京城。

三皇子鲁王杨卿檀,先皇后所生。

四皇子安乐王杨卿鄀,贤妃所生。

七皇子昭王杨卿珏,贵妃所生。

堂堂皇上的孩子,居然被封了个双字王,足可见杨卿鄀其人在别人眼里形象有多差。

昭王府的丫鬟仆人都知道,他们侍奉的主人,虽然重病缠身,却实在是一名温柔到了极致的翩翩公子。

因此,当他们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意时,所有人都怀疑自己做了个噩梦。

以往白衣飘飘的昭王,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一身血红,面色冰冷地从他们面前经过。

一直看护在王爷身边的吴庸也不在,此时的王爷看不出一丝病态的体质,只不过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让人胆战心惊。

“如果吴庸回来了,让他来见我。”当王爷低下头的时候,管家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血腥味。

那个纤尘不染的王爷,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他一步一个血脚印从墨钦院走回来?

杨卿珏撵走了身边侍奉的小厮,蹒跚地走进卧房,倚在门边缓缓滑落。

他从嵌在扳指里的纳石中取出一瓶各不相同的药粉,在一张白纸上混合,折起纸张倒入口中。

因为气逆,他一时间无法吞咽。连忙施加一张结界,把自己狼狈的干呕声封闭在室内。

反复几次,才把憋在胸腔里的气流挤了出去。

如果叶沁竹这个时候见到他,会发现那件红衣愈发灿烂,夺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待把药粉全部咽下,杨卿珏终于恢复了呼吸。

他慢慢从地面起身,开门,走到连着自己卧房的书房中。

他按动密室的石砖,一个暗格从墙壁上弹出,里面静静躺着一块金字腰牌。

他刚把它拿出来,门外便响起了吴庸的声音。

“公子,听说您找我。”

杨卿珏合上暗格,安然坐在木椅上,嘴角微笑泛起。

“进来。”

吴庸迟疑地打开雕花门,看见公子无恙地坐在椅上,暗自在心里舒了口气。

一块金色的腰牌被灵力裹着送到他面前。

吴庸先是被杨卿珏这个时候居然如此肆意施展着灵力吓了一跳,后犹豫着接过腰牌。

“今天戌时,把这个送到叶府的三小姐,叶沁竹。说我明天邀她来府上一聚。”他的头顶传来杨卿珏的声音。

吴庸的目光从腰牌上移开,鼓起勇气迎上了杨卿珏的目光,小声开口。

“公子,在下认为,何必要三小姐明天才来,今日……”

“不成。”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杨卿珏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男人枕着自己的手背,目光飘忽不定。

他像是在问吴庸,更像是喃喃自语。

“吴庸,我现在见到她,是该向她道歉?还是和她解释我如何差点毁了她的一生?”

“那公子,为何你明天就愿意邀请她?”吴庸的心脏有力地跳动,他盯着杨卿珏,像是要把他盯出个窟窿。

金字腰牌,见之,如见王。公子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拱手相让,不可能只用作简单的信物。

“去送吧。”公子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摆手示意他离开。

吴庸毕竟只是个下人,此时多说无益,他只能听话地合上门,带着所托之物悄无声息离开。

等人离去,杨卿珏才伸手遮住脸上的表情。

盖住脸的手上,他的皮肤逐渐干裂,血液透着冷气从他的身体里挤出,争先恐后。

他咳嗽几声,看着满手的鲜血,终究是痴痴笑了起来。

见腰牌,如见王。

我不知道用什么来向你道歉,这王府的东西,若是你看得上,只管拿走。

叶竹正在屋子里梳妆,外间坐着个不耐烦打着哈欠的兰姐姐。

盼春盼夏不知所措盯着叶沁兰这个不速之客,若不是小姐安然接受了她出游的邀请,她们真想第一时间通知清棠救场。

为什么去了一趟墨钦院,自家三小姐就和二小姐关系变好了?

小姐,那是秦姨娘的亲女儿,你可长点心吧!

盼春恼羞地跺脚,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门外的盼冬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旋即没了声息。

盼春登时转过身,下意识挺身拦在清玉轩门口。

只见一名脸色煞黑的男人正大踏步向房间走来。

“你是谁!”后院出了个陌生的男人,盼春不自禁有些害怕。

而那男人更是上前一步逮住盼春,抓住了小姑娘纤细的手腕,厉声喝问:

“你们家三小姐——叶沁竹,在哪里?”

盼春正欲尖叫,身后有一声音悠然传来,顿时想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吴庸,这位是我的婢女,不得无礼。”

第八十二章·如约而至

必相逢正文卷第八十二章·如约而至“小姐!”盼春欣喜若狂转过头,突生巨力甩开吴庸,趾高气昂地躲到叶沁竹身后。

“吴庸,你来做什么?”叶沁竹好奇地看着这个脸色极差的男人。

吴庸是杨卿珏的贴身侍卫,没理由莫名其妙地从杨卿珏身边离开。

吴庸铁青着脸,递过腰牌。

“公子请你第二天早上,来他的府上。”

“原来他还记得我啊?”叶沁竹略勾唇角,从吴庸手中接过腰牌,随口一问,“他现在怎么样?”

“公子无恙。”吴庸咬着牙,一字一句从嘴里蹦出杨卿珏教给他的话来,“还请小姐放心。”

“嗯,我放心。请向他传达,我一定如约而至。”

我一定,如约而至。

吴庸把这句话传给杨卿珏时,杨卿珏的心里仿佛卸下千斤重担,一下子就轻松起来。

他从书房出来,开始向管家交代该如何招待叶三小姐,她出现什么反应时该怎么做。

“若是她笑了,那便恭喜她;她若是哭了,就由她去吧。”

昭王殿下又穿回了那身白衣,翩然若谪仙地吩咐着。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今天就不要出现在内院了。”

管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连连应是,直到王爷交代完毕回到房中,还是在不自觉想,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论第二天发生了什么,都等到第三天再声张。”

这京城太太平平的,七殿下与世无争,能出什么事?

天边黑云压来,看着情形,不是要下雪,就是大雨将至。

叶沁兰凑过头,打量着叶沁竹拿进屋的那块金字腰牌。

“那人还有点良心,知道道歉。”她托着腮,喜滋滋地冲叶沁竹喊道,“正好,你也打算过几天去找他,不如明天新仇旧恨一起理清算了。”

叶沁竹却没叶沁兰这么欣喜的心情,她默不作声把腰牌别在腰间,转身坐在梳妆台前,将头上的珠钗一件件摘下。

“哎?三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叶沁兰吓了一跳,差点儿从座椅上站起来。

叶沁竹拆下繁重的头饰,重新编成发髻。做完这些,她愁眉苦脸地看着一柜子的衣裙,从里面跳出一件轻便而不失精致的衣裳。

“我要去昭王府。”满意地摸着衣料,叶沁竹回答。

“啊?”叶沁兰站在她身后,大跌眼镜看着叶沁竹开始脱去一身华丽的服饰,“明天去不行吗?再说,你就算要去,为什么还要换衣服?”

“我不相信他无恙,他让我明天来,我今天必须要去确认。”

“再说,按照他的性格,我担心穿着过于复杂的衣服会无法应付一些突发措施。”

“其中不乏他把我逼出王府,此生不再相见。”

叶沁竹脱得只剩一件里衣,一屋子其余两个丫鬟、一个小姐忍不住红着脸别过头去,等她系好腰带,才神色恢复正常。

“我不相信杨卿珏是那种一个晚上就能释然十四年的人,所以我必须要在他的时限到来前亲自去看他。”

“已经黄昏,会不会太晚。”叶沁兰略有担心。

“不晚。”

叶沁竹如是说,摆开丫鬟们的手。

叶家三小姐攥着腰牌,出了清玉院。

她不明白杨卿珏让吴庸现在再来送信物意义何为,莫非就是为了让自己淡了来找他的念头?

可现在不过戌时而已,离她安生,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斜阳落满天,雪落京华市。

叶沁竹伸手去接,一颗无形的白色珍珠不偏不倚落到了她的手中,迅速消融。

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整个宁城白蒙蒙一片,混着点亮的灯笼,朦胧间透露着温馨的气氛。

她明白除夕将至,但没想到这么快就下起了鹅毛雪。

叶沁竹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打滑,不一会儿就从屋顶降落,来到昭王府门前。

门口站岗的小厮刚想拦她,就被烫金的大字晃了眼。

“你们王爷让我进来,谁敢拦我?”眼前鹅黄衣衫的少女明媚皓齿,笑容甜美。

在腰牌之下,小厮们不自觉地退开数步。

叶沁竹话不多说,收起腰牌紧赶着进入了府邸。

这是个什么东西?有着如此威力。

杨卿珏,为什么要给她?

冬季的花儿大部分都凋零了,只剩红梅傲然挺立,迎着纷飞的白雪。

叶沁竹拦住匆匆而过的丫鬟,刚一拿出腰牌,那丫鬟便“噗通”一声跪下,听候吩咐。

“昭王在哪里?”叶沁竹没去问原因,而是手扶膝盖,笑眯眯地问。

“奴婢……不知。”小丫鬟抖如糟糠,颤声答道。

叶沁竹皱起眉毛,换了个问题。

“昭王的卧房在哪?”

小丫鬟抬头,脸上表情精彩纷呈,乖乖回答。

“进那个门,往西走百步,有一个亭子,左拐二十步,有两间挨在一起的房子,小的是书房,大的那间便是卧房。”

叶沁竹微笑着拍了拍丫鬟的肩,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

“对了,我看这内院里没什么人?”

“昭王殿下吩咐了,让我们今天不要去打扰他。”小丫鬟老实回答,同时多瞅了这个小姐几眼。

生得国色天香,如果她伺候的这个主子身体康健,两人还真是相配。

叶沁竹道了声谢,径直向丫鬟指的方向走去。

依照丫鬟所指,她看到了两间紧挨着的房间。

她站在两个房间之中,手往两个方向各指了一下,抬手推开了卧房的门。

不同于书房开门见山,叶沁竹打开门时映入眼帘的并不是称作主角的床。

正对着叶沁竹的,是传统房间都会有的一桌二椅,只不过桌子上没摆瓜果糕饼,倒显得清冷了些。

卧房的角落摆着一对香炉,袅袅青烟从炉内升起又散去。

叶沁竹咬着牙,一步踏入烟雾缭绕中。

她早就该想到了,汀兰和杨卿珏相识,那天麻痹了李之初的香炉必然出自杨卿珏之手。

之前她来找他,从未闻到过香薰的气味,想必是被杨卿珏提前驱散了。

这香薰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她进来的一瞬间,便把自己置于了危险之中。

一步,两步,香气浸润这她的口鼻,叶沁竹缓缓合上了房门。

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熟悉得让她的精神为之一振。

“把点燃的那个香炉灭了,点燃另一个。”

她听话照做,但双方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怎么?还不动手吗?”

叶沁竹抬起头,试图去看清那个说话的人。

“过去,我没给你们机会。现在,我的毒已经对你们无效了,不妨来试试看……”

“杨卿珏,是我。”

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是我,叶家三小姐,叶沁竹。”叶沁竹重复一遍。

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周围的烟雾忽地消散,她的视野变得万分清晰。

紧跟着,燃着的香炉也灭了,鼻尖缭绕的气息消失不见,杨卿珏在房间各个角落布下的陷阱已然失效。

第八十三章·无怨无恨

必相逢正文卷第八十三章·无怨无恨叶沁竹看见了沉默着从躺椅上起身的杨卿珏,他略低着头,一身白衣点缀着如梅花般鲜红的印记。

“叶三小姐,我和你约的,明明是第二天。”杨卿珏站稳了身子,看向叶沁竹。

也许是相距有些距离,叶沁竹总觉得现在的杨卿珏有些奇怪。

“我不认为我明天来会合适。”她慵懒地揽起衣袖,“昭王殿下今早对我说的话,竹历历在目。

我心想,要是我第二天来了,会不会横尸当场,成了帮殿下从痛楚中解脱的好工具?”

杨卿珏轻笑,笑声在空中颤抖着进入叶沁竹的耳中。

“叶三小姐所料不错,可是叶三小姐,你心里记着明天的危险,却不觉得今日你主动送上门来,对我有利无弊吗?”

他伸出一只手,对准叶沁竹。

竹笛的距离太短,有缺陷,叶沁竹只来得及抽出长剑一挡,恰好架住杨卿珏不知何时抽出的一把铁扇。

昭王殿下张开扇面,寒冷的灵力肆意发泄,聚于扇尖。

尖锐的扇骨在空气中嘶叫,紧挨着叶沁竹细嫩的脖子划过去。

“杨卿珏!”叶沁竹听到有个姑娘在尖叫,“你不要命了!”

“叶姑娘,此言差矣。”杨卿珏和叶沁竹,毕竟是高阶灵师之间一星的差距。他一边把叶沁竹逼到绝路,一边还能游刃有余地回复。

“我身上的灵力,来自于叶姑娘,如果我现在杀了你。谈何有命?我这一身闲置的灵力都将有用武之地。”

“叶姑娘,你其实也恨我吧。”

叶沁竹端着长剑,咬着牙抵抗着杨卿珏猛烈的攻击,最终冷不丁被杨卿珏逮住一个破绽,收拢扇面斜刺里往她的心脏刺去。

“害你痴傻十四年,若不是阴阳差错,你的这一生都将毁于我手。同时灵力受缚,恐怕永远无法突破七星。

珏自作自受,却偏偏还想从你那儿取得补偿,如此无理之人,你不恨吗?”

杨卿珏的这一招,叶沁竹无论如何也避不开。

如果他真的要她死,叶沁竹不介意采取两败俱伤的行为。

那长剑一晃,有横向拦截变成纵向刺击,叶沁竹拿剑的姿态由单手变为双手,一只手掌灵力聚集,狠狠拍在剑柄处。

六星三等的灵力自下而上,灵活钻入剑柄,没入剑身。

少女的一双眸子中,杀意迸现。

在叶沁竹手中长剑的剑颚触碰到杨卿珏心口的衣料时,杨卿珏手中的折扇打入了叶沁竹身后的墙壁。

双方预想中的痛苦,都没有如期而至。

铁片落地的声音在杨卿珏的耳畔边萦绕,他难以置信低下头,看见叶沁竹手里拿着一把光秃秃的剑柄,脸上挂着一种了然的微笑。

如果他真的要她死,叶沁竹不介意采取两败俱伤的行为。

只不过叶沁竹并没有认为杨卿珏想要她的命,无论是以何种方式。

只不过他的手段太有欺骗性,四散的杀意都让叶沁竹有一瞬间想要直接将长剑刺进杨卿珏的心脏。

结果,她终究还是没能下手。

这一次,叶沁竹下了史上最豪华的赌注。

幸好,她赌赢了。

“并不恨。”

叶沁竹把断剑随意扔在地上,仰头凝视着杨卿珏。

“说实话,如果这场意外真的是你的错,这十四年也足够作为惩罚。

种下的因,已经收获了果。那十四年我又没有遭受非人的对待,若是有仇恨,也仅仅是对叶家大院里的那些人。

对你,珏公子,钰哥哥,竹子无从恨起。”

她连那个整体追在她屁股后面欺负的叶沁兰都能释然,更何况眼前这位?

杨卿珏的形象倒映在叶沁竹的双眸中,少女的眼睛透着狡黠。

杨卿珏见到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在叶沁竹开口时,在叶沁竹想心事时,在叶沁竹志在必得时。

“竹子……”他俯下身,将嘴凑近了她的耳边,低声叨念道,“我要走了。”

“珏公子要去哪里?”叶沁竹转过脑袋,和他四目相对。

杨卿珏哑然失笑,伸手撩起了自己的长袖。

叶沁竹的瞳孔猛然间抽搐,虽然早就有猜测,但看见覆盖在杨卿珏手臂上,宛如一层薄纱一般红艳时,仍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止这里,全身都是类似的情况。”

杨卿珏听到了自己的叹息声,他穿的是一身白衣,结果这血色都能从内而外透出来,实在让人无奈。

他吐息的声音很慢,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呼吸,说话的声音也因此变得沙哑。

“竹子,我要死了。”

哪怕他能熬过一轮一轮的痛苦,不在如同撕扯他仅剩的肉体的呼吸中丧命,这不断渗透出的血液也足够要他的命。

叶沁竹的身子被搭住,杨卿珏沉默地把额头枕在她的肩头。

“我活不过今晚,你若是明日踏进这王府,那一切便好办了。”

他不需要解释,不需要释然,也不必心存留念。

可惜了,他早就该猜到这个小姑娘心思细腻的紧,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不。”叶沁竹反而摇了摇头,手动把杨卿珏的脸掰正。

一只手捧着他的脸,另一只手运起一丝灵力,少女简简单单凝视着杨卿珏,一字一句地回复。

“因为我不会让你死,所以我来了。”

手中捏紧了从西霜林得到的龟息丹,叶沁竹突地伸手,手一把捂住杨卿珏的嘴唇,趁机把圆滚滚的药丸塞进了杨卿珏的口。

同时脚尖点地,把浑身的重量都放在上半身,压住杨卿珏往下倒去。

杨卿珏只觉一颗丹药入口即化,伴随着后脑被叶沁竹接住,砸在仅有一掌相隔的地面上,叶沁竹跪坐在杨卿珏身上,缓缓松开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小肉手。

“我现在的人生,是你造成的。我和你的相逢,也是拜你所赐。

我现在做的决定,不允许你抱怨,不允许你记恨。

杨卿珏,我要你活下去……”

她直起身子,头却仍然低着。叶沁竹维持着这个稍有些不雅的姿势,和杨卿珏对视。

“哪怕作为废人,哪怕此生无法使用灵力,我要你生,你就别想用这个理由逃避。”

这一次,叶沁竹衷心感谢元宁,感谢他带她去了那颗食人树,感谢他把这颗龟息丹送给了她。

服用此丹者,大多为重伤不愈者,或是练功走火入魔之人。

身受重伤,服用此丹即能在最低程度上保住性命,直至救援的到来。

走火入魔,龟息丹的作用即为压制灵师体内的灵力,通过完全的压制使灵师恢复神智,直到调理完毕后灵师主动冲破,才会失去作用。

虽然这么说有些牵强,但比起一具冰冰冷冷的尸体,叶沁竹宁愿眼前的人七星灵力全部压制,做个普通人活下去。

第八十四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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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有没有人?”叶沁竹掺入灵力的声音并不弱,可由于杨卿珏的吩咐,叶沁竹喊了好久,才有一个听出她声音的小丫鬟匆匆赶来。

“我要一个沐浴用的木桶,你再去打几桶热水来。”

有着昭王金字腰牌的小姑娘熟练地吩咐,她的衣衫有些凌乱,但绝没有到被动手扒过的痕迹。

显然,直到目前,昭王殿下和她什么都没发生。

小丫鬟应声退去,叶沁竹才转回屋内,一副不接受反驳的样子坐在杨卿珏之前靠的躺椅上。

“感觉怎么样?”虽然心里窝火,但叶沁竹仍然皱着一张脸,歪过脑袋关切询问。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个人也是个病患,对她还需要客气点。

“甚好。”杨卿珏坐在床头,穿着那件染了血的白衣。

他没说谎,虽然再也感觉不到灵力在体内流动的痕迹,但同时,缠了他十四年的不适感全部消失。

保护自己安全的保障少了,但整个人如同重生。

一时间,杨卿珏不知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只不过竹子,你原本不用这么做。”

“那这么做?”叶沁竹细眉挑起,打断了杨卿珏话。

她从躺椅的靠背上直起身子,微嘟小嘴,就差拿手指往杨卿珏身上乱戳。

“就这样,不管是身体上的痛苦,还是心理上的负担,都让你一个人承受?”

“怎么可能啊……之前在墨钦院不就说过了?觉得难受就要说出来,没必要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虽然这件事不是小事,也的确对我们两人产生重大的影响,但我并没有因此恨上你,你但凡能向我开一下口,我也不需要用赌命的方式确定你的心意。”

多年以后,当杨卿珏站在山巅之上,看着山下厮杀成一片的士兵,手中握着珍珠姑娘的信件时,脑海中依然回荡着叶沁竹那时说的话。

“我很关心你,所以只要是沉重的事,我都愿意和你一起承担。”

丫鬟的敲门声适时响起,叶沁竹打开门,用灵力一连勾过几个用具,笑眯眯地冲着杨卿珏勾了勾手。

“那么珏公子,是你自己乖乖脱衣服,还是需要丞相府的三小姐伺候你宽衣?”

“我堂堂一字王,居然还要一无官无爵的姑娘家伺候?叶三小姐,没想到你身为大家闺秀,言语间却如此随意。”杨卿鄀笑着撇过头去,遮住了发红的耳根。

“言语间随意又如何?”叶沁竹笑出了声,叉腰挺胸高傲道:“这位公子,当年添香楼上,我可是连心肺复苏术都帮你做了。”

“心肺复苏术?”杨卿珏显然第一次接触这个词。

“嗯……”叶沁竹手脚并用,声情并茂地解释着,“就是先把你平放在地上,确定没有呼吸后解开上衣,按压胸部。

哦,这还不算完。”她得意洋洋瞥了眼完全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的杨卿珏,继续说:

“按压结束,检查你口腔是否有异物,排尽异物后抬起下巴,与地面成垂直,捏住鼻子,包住嘴唇往里呼气。”

卧房烛火明亮,叶沁竹边说边操纵灵力轻松将热水倒进木盆,愉悦地转身调笑。

“珏,请吧。”

杨卿珏深吸几口气,不自觉地揉了揉火热的耳根,强行保持镇定。

那一天,他只记得清醒时被叶沁竹扶着,其余一概不知。

如今有个人声情并茂给他讲述发生何事,虽然可能有添油加醋,但还是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这都是什么事……

“竹子,先去书房吧。”他向叶沁竹摆了摆手,强行把内心的躁动按了下去。

索性,叶沁竹听话地点头答应,不出一会儿便钻进了书房,掩上门不做声响。

杨卿珏这才敢把腰带解开,走进热水里。

一天下来,身上的血有很多早已凝结,手指划过,白水登时被染成浅红。

叶沁竹在书房转悠几圈,猛然回想起自己调侃杨卿珏时的语气,登时觉得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自己本是担心气氛太过严肃,勇敢牺牲自己找话题说,结果却越说越偏,都快把自己描述成一个轻佻的风尘女子了。

她抱头蹲下,内心欲哭无泪。

明明是一件很严肃的急救措施,硬是被她说成自己把杨卿珏扒了,还吻了。

不知不觉间,脸上一片燥热。叶沁竹不用去看也知道,肯定是绯红一片。

这都是什么事……

杨卿珏换好衣服,推开门时,还看见叶沁竹面朝墙壁靠着,手无力地在墙上抓抓挠挠。

“竹子?”默不作声地走到叶沁竹身后,杨卿珏冷不丁往她耳根吹了一口凉气。

叶沁竹被吓了一跳,差点儿从原地蹦跶起来。若不是杨卿珏扶住她,估计她会一屁股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怎么了?”杨卿珏一脸疑惑,叶沁竹扭身看他,身体紧贴墙壁,不住摇头。

“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她回答得刚劲有力,绝不是心虚。

杨卿珏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俯身和叶沁竹几乎鼻尖碰鼻尖。

“没事就好。”看着那张脸,叶沁竹觉得自己有事了。

“竹子,我有话和你说。”杨卿珏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极其认真地说。

“什么?”

书房不同于卧房,仅有几次光线透进来,整体还是被黑夜包裹。

叶沁竹和杨卿珏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却能揣测出彼此的心意。

“……对不起。”他慢慢低头,在叶沁竹耳边呢喃。

就像不久之前,他说的话一样,充满了真情实意。

叶沁竹知道他在指什么,哪怕杨卿珏不说下去,叶沁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明白的。”叶沁竹伸出手臂,蜻蜓点水般在他腰间抱了一下。

“用灵力袭击我,不理我,甚至企图偷偷死掉,这些的道歉,我都接受。”

身体的疼痛早已消失,掉落的玉佩也重新回到了叶沁竹身上,杨卿珏并没有从叶沁竹身上夺走什么。

杨卿珏沾水的头发垂在叶沁竹脖颈处,叶沁竹只觉痒痒的惹人发笑。

“对了,珏,如果你不再是七星灵师,待在昭王府会有危险吗?”

叶沁竹没忘记杨卿珏没认出她时说的那句话——这个府邸,被人盯上了。

杨卿珏的指腹平稳地从叶沁竹的下颚处划过,叶沁竹冷不丁遭遇袭击,吓得她忍不住一缩脖子。

“不用担心。”这是杨卿珏给她的回答,“只要我想,他们进不了这座府邸一步。”

整座昭王府,哪怕是最不起眼的角落,早已被看不见的机关覆盖。

叶沁竹很想跟杨卿珏讨论讨论,当时问他是否精通医术,他回答的那句“略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打更人敲响了锣鼓,叶沁竹才猛然惊觉时间已至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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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内事外事

必相逢正文卷第八十五章·内事外事向来遇事镇定自若,心里有数的的叶沁竹拉开了门,迎着飕飕往里灌的冷风,不知所措。

“我得回去了。”假装没意识到现在这个时间对于休懿大陆的人有多晚,叶沁竹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冲杨卿珏摆了摆手。

“你说过的,明天会应约而来。”

叶沁竹是从戌时逆着人流跑出来的,杨卿珏从一开始就没认为她会遵循京城的时间。

“明天……”叶沁竹嘟哝了声,突然回忆起了自己为了防止吴庸起疑心的话。小脸一拉,伸出手指往嘴上戳了戳。

“行,君子一诺胜千金,我说明早来,明早一点出现在你府上。”

京城的雪还没停,洋洋洒洒落了满天。

地上铺着一条白地毯,羊毛般松软的雪团里落下一个有一个深坑。

叶沁竹抬起一只脚,陷进松软的白团子里,再拔出另一只脚,一深一浅向前跳着走。

等到接近叶府,她才从雪地里扑出身,几个纵跃落到了清玉轩的屋顶。

盼冬裹着夹袄,倚在门边打着盹儿,叶沁竹没忍心打扰她,蹑手蹑脚走进室内。

盼春掌着灯,还未入睡。

见到叶沁竹,丫鬟脸上的惊喜一闪而过,旋即拉起床帘,向叶沁竹展现躺在床上的三小姐。

“小姐可还记得您之前带回的魔人偶?叶二小姐把她送回来了。”

因为叶沁竹输入的是自己的灵力,叶沁兰无法把人偶的形态改变,魔人偶依然是被叶沁兰拿走时的那副模样。

一张娇俏的脸上眼帘闭合,睫毛细密,人偶的表情像是在做一个美妙的长梦,不愿醒来。

叶沁竹探出手去,熟练取回魔人偶身上的灵力。

失去灵力的魔人偶立刻变回了叶沁竹为买时的模样,叶沁竹把它放入手环中。

盼春打了水来,伺候小姐洗漱。叶沁竹在墨钦院自在惯了,此时有人管她倒有些不适。

随意往脸上抹了几把,她打着哈欠把盼春从房间里赶出去,自己解开衣带脱去衣衫,一头栽倒在床上,裹着被子开始笑。

今年墨钦院所有院生学业中断的消息,不出一日便从京城传遍宁国,甚至传到了安国境内。

边境上的匪贼议论纷纷。

根据得来的情报,这半年来边疆附近流窜的人被消灭了十几股,就连平日里掩藏身形,连官差都不知道他们存在的一些土匪都被一锅端了。

这几年的日子本就不是人过的,朝廷还派了如此厉害的人来剿匪,这可让他们怎么活?

土匪们怨声载道,但被他们日夜侵扰的百姓却是松了口气。

更何况,这位大人从京城而来,严于律己,宽以待民,不仅对百姓分毫不取,甚至开仓济民。

生活不易,举步维艰,能活一天是一天。

“官兵无道,匪贼肆虐!”京城洋溢着愉快的气息,而穷山恶水的百姓仍旧苦不堪言。

有识之士揭竿而起,大声呼和:

“古人有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眼下左是死,右也是死,不如杀进京城,享受一会儿当天子是什么滋味!”

一呼百应。

边疆的姑娘进入宁国,带着元宁的交代。

元宁径直回到了安国境内,留下了慕容修仪辅佐边疆被宁国三皇子杨卿檀击败的将士。

说来讽刺,杨卿檀正是因为打了胜仗,才会被太子忌惮召回京城。

结果安国的攻击一波接一波,眼看顶不住了,皇帝大笔一挥,又把杨卿檀派了出来。

三皇子打仗,战无不胜。

这不?刚签订条约,杨卿檀又被急急召了回去。

“太子刚愎自用,大国败絮其中,士兵好逸恶劳、贪生怕死,百姓井底之蛙,天佑我大安!天佑我等……”

长鞭在空中打响,元宁策马狂奔,踏破大漠的黄土,纵身跃入长空。

“皇上。”太监刘景尖着嗓子,试探哈哈大笑的皇帝,“陛下今个儿,似乎心情不错。”

“叶笙办事有利,协助朕安邦定国,朕如何不高兴。”皇帝刚服了仙丹,正精神着,见刘景上前,笑呵呵赐座。

“陛下,老奴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刘景上前说道。

“哦?”皇帝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但讲无妨。

“当年知州来报边地匪情,仅仅上报三股,可那叶笙的奏章上却表明不同十股,老奴私以为,叶笙初来边地时,那匪情或许并未如此猖狂。”

“你是说?”皇帝举起奏章,冲刘景晃了晃,“这些土匪都是因为叶笙才出现的?”

“陛下明鉴。”刘景慌忙跪下,磕头如捣蒜。

宁国太子监国,可皇帝毕竟还活着,有什么话,还是不该这么早讲出来。

一骑绝尘,马上的人带了两个谁从,快马往京城赶来。

“叶家,不会背弃朕。”

叶笙的灵力涌上,遮挡住迎面的尘埃,快马加鞭。

“可是皇上,叶家大公子平日无声无息,此时突然如此神勇,实在让老奴放心不下。”

“公子。”身侧一人拍马上前,“不远处便是城门。”

叶笙抬起盖在头上的兜帽,遥望紧闭的城门,面色凝重。

“公子,是否要去通知汀兰姑娘?”另一人上前,下意识询问。

“不。”叶笙吐了口气,缓缓放慢速度,“我先去见三皇子。”

明知此举危险,但亲眼见流民生不如死的惨状,叶笙还是没能控制手中的刀刃。

杀人者,杀之;劫人者,杀之;官匪勾结者,杀之。

只不过伴随着人头落地,叶笙的心也慢慢坠到谷底。

在边疆的刀是有形的,任何一刀走足以使一个人人头落地。

但京城里的刀是无形的,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波及九族。

“朕赦你无罪,下去吧。”听见皇帝的回话,刘景甘心地低头弯腰退下。

等退出养心殿,刘景的脸上才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想要拔出,谈何容易?

更何况,这位大公子并不像是安分守己的人。

天光破晓。

“你还记得,你十四岁前和叶笙有过什么交集吗?”杨卿珏看着在她身侧赏雪的叶沁竹,突然发问。

从窗外看到女孩子兴奋地在雪地扑腾,杨卿珏特意没让仆人们把积雪扫去。

叶沁竹摇了摇头。

她虽然记起了和杨卿珏的过往,但大部分记忆依旧模糊。

至于是什么时候见过大哥哥,她只有个模糊的印象,细节什么完全想不起来。

都怪杨卿珏!都怪他!

叶沁竹使劲瞪杨卿珏,看到那人手里拿着酒杯撇头赏梅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喝酒伤身,你还是少喝为妙?”她随口一扯,说完才意识到现在的杨卿珏和旁人无异。

“叶家三小姐不让我喝,莫非想趁机偷腥?”杨卿珏端着酒杯,身旁是白雪堆积,梅花缀枝。

“说到酒……”叶沁竹语带惆怅,凝眸远眺,“还是你埋在墨钦院的一坛滋味好,都胜过我家盼冬的佳酿了。”

“盼冬?”

说曹操曹操就到,叶沁竹还在夸自己的丫鬟多么多么好,梳着两个环的小丫头急匆匆地进入昭王府,来到了叶沁竹面前。

“三小姐,大公子回来了。”

第八十六章·妙竹出园

必相逢正文卷第八十六章·妙竹出园“大哥哥回来了?”

叶沁竹机械地重复了一遍,随即“腾”地从位子上坐起来。

因为用力过猛,杨卿珏眼疾手快接住掉落的酒杯,才使这白玉象牙杯幸免于难。

“三小姐,大公子不仅回来,还是带着圣旨回来的。”盼冬跑得气喘吁吁,嘴角却忍不住扬起。

“什么圣旨?”三小姐却没有想象的那般开心。

“叶家长子叶笙平匪有功,赐物五百段,官加一等!”

盼冬不明白,明明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三小姐怎么一点儿也不高兴?

大哥哥一未入学,二前无建树,这恩荫得来的官爵,加一等又如何?

叶沁竹冲盼冬笑了笑,把小丫头的好奇心压了下去。

听得这个消息,一边的杨卿珏也跟着起身,招呼丫鬟收拾桌子,转而吩咐马夫套车。

“你是要去添香楼吗?”叶沁竹头略向后仰,询问道。

杨卿珏点了点头,了然地冲叶沁竹眨了眨眼。

“三皇子一起吗?”叶沁竹突然没头没脑地抛出这么一句话。

杨卿珏沉默半晌,点头。

叶沁竹心里明白,脚下步子却不停,一步跨进了盼冬准备的马车中。

马车重复着来时车轴的痕迹,盛夏时光眨眼而过,叶沁竹本人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她忐忑不安把碎发撩至脑后,压抑着兴奋的心情从马车上走下。

叶笙已从朝堂上回来,应付了前来恭贺的大臣们,还未换上常服,正襟坐在后院的石凳上闭目养神。

半年不见,叶笙容貌依旧,但整个人的变化实在太大。

叶沁竹眼里的杨卿鄀就像是个盗版的大哥哥,但此时的大哥哥衣冠齐楚,谈吐谦逊而不失风度,再没有了之前那副懒散的模样。

“大哥哥?”

叶笙转头看她,露出了叶沁竹熟悉万分的那双凤眸。

看着大哥哥的眼睛,叶沁竹突然就放下了心。

不管如何正经,大哥哥那双凤眸里的神采依旧像只狡黠的狐狸,没能沾染半分的冷漠。

叶沁竹紧上前几步,在叶笙伸出双臂的一瞬间扑进叶笙的怀里。

“竹子好想大哥哥。”她放心大胆地在那华服里蹭啊蹭,“结果,外面的清苦生活,根本没给大哥哥带来什么改变嘛,该白一样白,该瘦一样痩。”

“竹子。”叶笙还没说话,就被女娃娃扑了个正着,只得伸手掰着叶沁竹的下巴,使劲儿把她的脸从他的衣服上挪开,“去墨钦院半年,怎么完全没有转性?”

“为什么要转性?”叶沁竹眨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你是大哥哥呀,哥哥哄妹妹,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快去,和你二哥哥这么说去。”

“我不!”叶沁竹大声抗议。

“行了。”寒暄几句,叶笙推开叶沁竹,“我在这里坐着也是为了等你回来,既然竹子已经见到了,那大哥哥我也该好好去喝一壶了。”

“是去添香楼吗?”

这句话出口时,叶笙的脸色陡然一变。

“大哥哥,带我一起去。”

叶沁竹靠着叶笙的手臂,如是说。

“别闹。”叶笙的手轻抚叶沁竹的脸,并不想把自己的三妹妹牵扯进来。

“大哥哥。”叶沁竹翻了个身,由着叶笙托住她,“大哥哥,其实并不支持当今的……”

她话未说全,弯腰从叶笙怀里直起身子,小声继续道:

“大哥哥,三皇子和太子,你更支持谁?”

王钰写下的那封信,署名是杨卿檀。

汀兰的样子,显然早已对这个人见怪不怪。

“大哥哥,你看我都知道这么多了,放着不管你心里不会不安吗?”叶沁竹竖起手指头,对着叶笙挑衅。

叶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叶沁竹转了个身,摊开双手。

“这次大哥哥为国尽忠,在明面上帮了太子,姑且算是太子的人。

然而,大哥哥如何保证无人知晓你的谋划?挤身挤入皇帝的视野,不仅会给大哥哥带来富贵,更会带来灾祸。

皇帝兴许还未完全相信你,太子很有可能猜疑你,即使汀兰他们依旧信任你,你的举动也增加了暴露的风险。”

“这一次去添香楼,大哥哥想必是会被责骂的。”

“但从另一个角度想,能让皇帝连大哥哥这种游手好闲之徒都派,可以想象整个宁国空虚到了何种地步。

大厦将倾,即使大哥哥拼死捍卫,又有什么用?”

现在的叶沁竹不明白,明明彰显自己在这个时候有弊无利,为什么叶笙还会义无反顾剿灭匪贼,换取这杯水车薪的奖赏。

叶沁竹在叶笙面前张开小臂,侃侃而谈,话音落下时,却又再次凝眸看向叶笙。

“大哥哥,我说得可对?若觉得我说得对,可否引我去见见添香楼的人?”

叶沁竹第一次如此要求时,叶笙把她赶到了墨钦院。

叶沁竹第二次如此要求时,叶笙开始认真考虑起她的建议。

“不可以和兰儿说。”最终,叶笙选择和眼前这个小姑娘约法三章。

叶沁竹点头。

“我叫你跑,你立刻跑,不许回头。”

叶沁竹点头。

“若是有一天计划败露,绝对不要承认自己参与其中。”

叶沁竹点头。

也不知道她认同了没有……叶笙苦笑一声,拉着她的手走出叶府大门。

跨出门槛,登上马车,靠着大哥哥,来到欢声笑语的歌舞楼。

那一曲惊鸿的都知弹着细碎的琵琶曲,那绝艳的面容明眸皓齿,一笑芳华慢,一舞中原破。

白胡子的老先生慢条斯理地给男人搭着脉,在一旁脸黑得比铁快更甚的男人面前声声惊呼。

面容冰冷的男人坐在正席,在门被打开的瞬间抬起眸子。

“叶笙,前来领罚。”

叶笙苦笑着站在门口,脸上是不易察觉的黯淡。

“若要罚你,恐怕三哥自己也得被狠狠地罚。”杨卿珏看了眼出现在身后的叶沁竹,“明明已经被忌惮,却偏要打败敌军,逼得安国兵退百里。”

“明明自身难保,却还要心系天下,关心百姓。”杨卿珏敲着茶碗,自顾自道,“该罚,该罚。”

“那王公子请说,该罚我些什么?”叶笙坦然入席,在杨卿檀身旁的位置坐下。

杨卿珏随意一点,正中站在门口的叶沁竹。

“罚你介绍一下,这如同仙女下凡般的姑娘,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杨卿檀的目光从叶沁竹身上扫过,那小姑娘不慌不忙,冷静上前,朗声说道:

“小女是这位公子的三妹妹,闺名沁竹。”

踏进添香楼时,叶沁竹便把自己从叶府、自己的那个小圈子里拎了出来。

这里不再是那个岁月静好的宅院,或是人脉关系极小的墨钦院。

休懿大陆,有国,有民,有天下。

第八十七章·论天下

必相逢正文卷第八十七章·论天下“叶笙,你为什么把她带来?”杨卿檀脸色如冰,目光冷冷射穿叶沁竹。

叶沁竹还未答话,一声娇嗔便从身后传来。

汀兰袅袅婷婷步入,信步走到了杨卿珏对面,在桌案前坐下。

休懿大陆上存在椅子,但大陆上人谈论事物时,仍然习惯于跪坐的姿势。

“叶狐狸能带她妹妹来,想必这位妹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的头向后摆,露出修长白嫩的颈部,朱唇轻启,道了一声:

“叶家三姑娘,既然你来了,那姐姐先考考你。”

“你对我们的事,知道多少?”

汀兰伸手探入袖中,从袖筒里抽出一捆画卷,哗啦一下在桌上铺开,黄绿青红交错的宁国地图被摊在叶沁竹眼前。

“那小女子便献丑了。”叶沁竹含笑,她大步走上前,站在叶笙身侧,将手指指向地图。

“当今的形势,内忧外患。如需自保,仅仅在京城忍辱负重并不能取。

圣上常驻京城,并把京城当做唯一的乐园。

但从边疆到京城,有一处险关,这处关口若是攻破,整个京城便暴露无疑,难守。

所以,哪怕是为宁国求一线生机,我们也需要京城外的势力做支援。

宁国东南方向,风调雨顺,堪称鱼米之乡,皇帝恨不得把眼珠子贴在上面。

宁国正北方对着安国,此时他们虽然偃旗息鼓,但不出半年必将卷土重来。

因此,如果要选取一个地方作为根据地,我认为会是西南方。

虽然山高皇帝远,但西南的士兵保存着一定战斗力,同时正因为不在皇帝势力范围,更够更轻易被招揽。

如果对象是旁人,可能还会有将不知兵的风险,但如果是三皇子出马,再做点小动作……”

叶沁竹声音细小,同时保证周围的人都能听清。

“可是三皇子,竹有一问。现在安国尚未彻底进入宁国境内,国内的气象还算安定,若是这个时候清君侧……”

她顿了顿,惊讶地发现并没有人阻止她,甚至连杨卿珏也没有反应。

“以您的名义,十有八九一呼而天下应,三皇子殿下,你是否依旧对你的父兄抱有希望?”

杨卿檀逼视着叶沁竹,而那妙龄的少女坦然扬起头,和他的目光于空中交接。

其实杨卿檀和叶笙,犯了同一个毛病。

以旁观者的角度,叶沁竹明白两人对天下苍生的悲悯。

一旦战火燎原,这一片片黄土大地上悲欢离合的百姓,都将变为一个个单薄无力的数字,甚至连被记录的资格也没有。

叶沁竹连动手杀人也不曾,根本没有资格去质疑那两人,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她依然有义务提醒两人。

天若要杀你,你或任人宰割,或逆天而行。如此犹豫,最后被害的也会是你。

“那你来说说。”杨卿檀的指节指着叶沁竹,脸色冰冷,“因一人而死千人,或是因二人而死万人,哪个罪孽更重。”

“罪孽更重的,是因三人而死万万人。”叶沁竹回答。

“一人受戮,千人连诛。二人战乱,万人参与。三人翻天,无人幸免。”

“你尚未见到皇帝与太子。”杨卿檀又问,“如何得知他们逊色于我?而我不是寄心皇位,伺机谋反?”

“视灾而不见,闻敌而不听,有贤而不用,无能而自负。

如此之人,不是昏庸之辈,莫非还是个韬光养晦,放千百黎民而不顾的圣贤之人?”

叶沁竹冷笑反问。

杨卿檀垂下眸子,似是在思索什么。

“三公子,我家妹子,可还了得?”叶笙两掌无声张合,转而冲着杨卿檀一摊手,表示自己尽力了,但拦不住这个女娃娃。

听到大哥哥这句话,叶沁竹立马端正了姿势,亭亭站立在叶笙身旁,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期待的看着杨卿檀。

很难想象,不久前这双眸子闪现出的光芒,透着无尽的锋芒。

而这个小家碧玉的姑娘,上一秒还张开自己的手,仿佛指点江山般站立在众人面前。

“王公子,听闻你和这位姑娘同在墨钦院,不知……”汀兰轻易接过了口,没给杨卿檀反应的机会,“这位姑娘在墨钦院的表现,可还能入得了你的眼?”

听到汀兰如此说,杨卿檀的目光移到杨卿珏的身上。

俊俏的七公子将手从膝上举起,凭空一划。

“墨钦院精英,西霜林、兽岭全身而出,独自从慕容修仪和沈易安两名七星灵师中逃脱,这名六星灵师叶三小姐,的确有本事。”

叶沁竹在内心恨恨对杨卿珏吐了口唾沫,脸上却露出惊喜之色,连忙拱手对杨卿珏拜谢。

“承蒙王公子抬爱,竹,感激不尽。”

杨卿珏?谁,不认识。她进墨钦院后就没见过这个人,哼!

汀兰斜了杨卿珏一眼,趁着杨卿檀不注意连忙收回眼神,转而笑盈盈地端起一杯酒来。

“你们讨论得这么热情,我都快忘了,今天我们特地设宴,目的是为了给叶狐狸接风。结果被你们一唱一和,倒成了商议公事。”

她笑盈盈起身,端着酒杯来到叶笙面前,伸出纤细修长的胳膊环住了叶笙的脖子,将琼脂玉露送到叶笙唇边。

“来,叶狐狸,我先敬你一杯。”

叶沁竹早知道自家大哥哥像只狐狸,可听见有人直言不讳叫他叶狐狸,叶沁竹仍然有些忍俊不禁。在汀兰的攻势下,是个男人都会招架不住,即使是大哥哥。

叶沁竹扭过头去,抿唇微笑,笑容刚绽放到一半,就看见汀兰伸出玉指一点杨卿珏身边的座位。

“我看呐,就剩王公子的位置还有些空,竹子若想入席,便坐那儿吧。”

汀兰和杨卿檀的位置桌面较窄,此时汀兰挤身来到叶笙身边劝酒,叶笙这儿连坐带站共三个人,叶沁竹的确不适合继续待在这儿。

叶笙这儿不适合了,杨卿珏那儿,却是个极佳的位置。

叶沁竹嘴角一抿,乖乖地接受了汀兰的建议,绕过桌案,挨着杨卿珏坐下。

汀兰哄着叶笙连干三杯,扭身出房门招呼姑娘们再添一副杯具。

添香楼的姑娘很快将酒具备齐,恭敬地递到大姑娘手上。

汀兰斟了一杯清酒,银针试读,浅笑款款地走到叶沁竹身边,双手递过杯子,娇声说着:“既然叶姑娘愿意协助三公子,这杯酒就让我敬姑娘。”

“愿姑娘再此求仁得仁。”汀兰眯着眼睛,眸中是亭台楼阁外的锦绣江山。

叶沁竹双手接过,冲着汀兰略一点头,仰头一饮而尽。

“好。”都知汀兰拍手笑道,“如此行事,三姑娘当真有女侠风范。”

叶沁竹的脸上略过一抹绯红,当下低头不言。

第八十八章·长陵

必相逢正文卷第八十八章·长陵宁国京都,笙歌艳舞。

宁国京都,世外桃源。

每一个进入京都的人,都会产生恍若隔世的感觉,在这片繁华之中,逐渐剥落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琵琶女余音袅袅,搏得满堂喝彩,白胡子老头儿捻着胡须,哈哈大笑着。

裴大夫不关心那些弯弯绕绕的朝堂路子,宁可把心思多放在这些莺莺燕燕上。

不过,若是他往楼上瞅一眼,那可要把肠子都悔青了。

“今日之宴,不谈国事,只求短暂欢愉。”叶沁竹一个劲儿地被灌酒,原本只是汀兰起哄,之后大哥哥为了报复也跟着凑热闹。

当杨卿檀面无表情向她端起酒杯时,叶沁竹两眼一黑。

杨卿檀的嘴角莫名起了浮动,刚打算放下杯子,却听见另一人挨着出声。

“三公子实在不厚道。”杨卿珏从叶沁竹的手上拿过酒瓶,清酒划过一道曲线,于男人杯中溅起涟漪,“如此强人所难,我于心不忍。既然三哥如此盛情,我便替这新来的姑娘干了这杯。”

他冲杨卿檀抬手示意,随后将杯中之酒尽数倒入口中。

杨卿檀眉间一凝,缓缓放下酒杯。“即使身体好了,也不该过早饮酒作乐。”他沉声提醒。

饮酒?杨卿珏早在灵力消失的第二天喝了个痛快。

叶沁竹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偷眼看去,那早已知晓详情的汀兰也在偷偷憋笑。

明明出自同父,杨卿珏和杨卿檀的关系虽然紧密,却依旧比不上和汀兰的关系。

叶沁竹呷着杨卿珏捧来的醒酒茶,默不作声地想着。

而汀兰和大哥哥的关系实在过密,忍不住让人浮想联翩,杨卿珏和汀兰关系亲密,莫非和大哥哥的关系也非同一般?

叶沁竹原以为这是三皇子的人组织的团体,但这么一看,这群人的中心似乎是大哥哥。

三皇子是帝王之材,又是百姓心中的战神,但他的内心似乎还在摇摆不定。

如果大哥哥想要推三皇子登高位,那还需要下点儿功夫。

酒过三巡,裴大夫才吹胡子瞪眼睛地看着桌上的一片狼藉,内心叫苦不迭。

自己为什么不进来?

为什么不进来?

哪怕蹭口酒肉也总比一口都吃不到强啊……

叶沁竹跟着叶笙走在回家的路上,坐在车内,她身体前倾,一身酒气往叶笙怀里送。

“大哥哥是怎么认识三公子的呢?”她仰起小脸,躺在叶笙的腿上。

“是三公子有事相求,于是经人介绍,找到了我。”叶笙戳着叶沁竹的脸蛋,回答。

“三殿下,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样的道理,你不会不懂。”五年前的叶笙看着做在眼前的冷面王爷,如此说。

“藏弓、烹狗,小人所为。”杨卿檀低眉耻笑,旋即高举手臂,指向千里江山。

“先生,若今上识我、用我,我愿誓死守护着如画江山。

但是,若今上忌我、害我,我便把他从宝座拉落,带着他却见见什么叫生不如死。”

那是还不明白生与死到底为何物的杨卿檀的豪言壮语,但等到看到血色飞溅后,叶笙明显看出,杨卿檀犹豫了。

明明有方法护住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却有人非要激起斗乱,不仅是杨卿檀在犹豫,叶笙也在犹豫。

皇宫里卧虎藏龙,如果采取逼宫,还没等他们动手,就会有高手将他们一击毙命。

唯一的办法,便是由已经占据的底盘里带兵冲入京城,夺取首都,逐步吞噬皇权参与的城市。

“竹子,我且问你一个问题。”叶笙的手轻拍着叶沁竹挽起的发鬓。

叶沁竹抬起头,好奇地看着大哥哥。

“若有一人,在军中担任元帅。对其部众,不恭命者即斩之。每日吏士多被鞭挞,血流满庭。你认为,此人是好是坏?”

叶沁竹低头沉吟片刻,问道:“那如果军中官吏有他的亲属仆从,他又如何待他们?”

见三妹妹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叶笙微微颔首,伸手把叶沁竹额前的碎发拨开,答道:

“一视同仁,哪怕是亲外甥犯错,照斩不误。甚至有一次他差遣仆从取水,导致仆从违反规定,也果断将仆从斩首示众。”

“他本人如何?”

“临戎对寇,或经旬月,身不卸甲。”

叶沁竹勾唇一笑,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对于军人而言,纪律严明是战场队形整齐的基本。这个将军如此做事并没有错,相反,他的士兵正是因为害怕受罚,才会仪容端正,冲锋陷阵绝不落后。”

叶笙手顿了一下。

叶沁竹向着这个姿势不舒服,干脆翻了个身,仰面枕在叶笙膝上,一双手相交叠在胸前,等着叶笙说话。

“那竹子可是希望,大哥哥成为这样的人”

那双狐狸眼里依旧春风荡漾,叶笙语气轻松,让叶沁竹听不出是认真发问还是随意开着玩笑。

叶沁竹摇了摇头,抬手环住叶笙的脖子。

当汀兰用那挂满首饰的修长手臂勾住叶笙时,叶沁竹就有些心痒痒,此时整个人挂在叶笙的脖子上,这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

“不希望,完全不希望。”叶沁竹回话,“世间不乏严官酷吏,但温文尔雅,却深得人心的儒将也不是没有。

如果理性来看,大哥哥要是想迅速整顿纪律,最好的办法就是威慑众人。

但放长远,宽以待人,也许更能抓住民心,在突发情况,军法失去作用时,让士兵依旧以你为主。”

伴随着一阵颠簸,马车停下,叶沁竹刚从里面下来,便看见小厮一脸焦急地从门口走向她。

“什么事?”看那小厮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叶沁竹率先发问。

“三小姐,出大事了。”小厮无措地组织着语序,“长陵王来了叶府,要审问你们二人长陵王世子杨柏的死因。”

“三小姐你出门在外,二小姐闹了脾气,把他关在门外,长陵王正大发雷霆,准备找人砸门。”

那还了得?长陵王爱子心切,叶沁竹能理解,可说到砸门……

他真以为叶家家主不是灵师,而他又正好很悲伤很难过,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知道杨柏的情况。”叶沁竹跨入大院,由小厮在前面急急忙忙的带路,“带我过去,我亲自和他说清楚。”

那长陵王满头白发,脸上布满了皱纹,在几天之内仿佛衰老了几十年。

他狂暴地喊来了高阶灵师,正准备聚起灵力往叶沁兰门上的那片结界猛砸。

“王爷,你这一拳下去,动的可是宁国大祭司的家人。”

一声轻呵飘来,叶沁竹出现在庭院,脸颊微红,衣袂沾了些酒气,一双眼睛却亮得很。

她拿捏得很准,没有搬出父亲的官衔,反而告知了长陵王叶沁梅大祭司的身份,让他这个掌管兽岭的人心里好好掂量掂量。

“我找她问话,她却避而不谈,莫不是心虚了?”长陵王断喝一声。

第八十九章·何路

必相逢正文卷第八十九章·何路“王爷勿恼。”叶沁竹缓缓向前,行礼作揖,“兰姐姐在墨钦院,和四皇子有过数面之缘。

世子遇害时,二姐姐正和四皇子一起就兽岭的事展开讨论——这一点,安国平王拓跋宁可以作证。”

“那不知,叶三小姐是否也刚好也很人有约,无法回答本王的问题?”

“怎么可能?”叶沁竹笑容灿烂,差点儿露出一口白牙,“可是当时我的位置离世子出事的地方较远,如果王爷问起来,恐怕无法得到想要的答案。”

“无妨。”长陵王大手一挥,打断叶沁竹的话,“那我问你……”

“王爷,这里问实在过于不便。若是要问,还请王爷停止骚扰我家人的行为,离开叶府,找一处安静的地方,我方能与王爷详谈。”

叶沁竹打断了长陵王的话,淡淡说道。

长陵王心里不断冷笑,面上却不得不从了叶沁竹的提议,指挥人离开叶府。

叶沁竹紧随其后,一路来到长陵王的府邸。

进入正厅,长陵王避开左右,请叶沁竹落座。

“那段时间,你都知道些什么?”还不等叶沁竹坐稳,长陵王便迫不及待问了起来。

“那段时间,小女在修炼室修习灵力……”观察到长陵王一副暴怒的模样,叶沁竹缓缓道,“结束,刚从石室里出来。”

“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叶沁竹使劲儿想了想,深吸一口气。

“走到门口时,竹看见有两人朝着世子尸身被发现的地方飞奔。”

“是谁?”长陵王没工夫琢磨叶沁竹的表情,步步紧逼。叶沁竹皱着眉,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才缓缓说出了两个人的名字。

“慕容修仪……和,沈易安。”两个人名一出口,长陵王如梦初醒,锤着扶手长笑。

“我就说,区区一个沈易安,怎么会害死柏儿?

果然,还有个慕容修仪,可惜了,这厮在杀死柏儿之后,竟然能全身而退。”

慕容修仪没死?

叶沁竹不动声色,面容悲戚。

“世子带人温和,灵力高超,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只可惜遭此横祸,还请长陵王——节哀顺变。”

她站起身,恭恭敬敬冲着长陵王一躬到底,言语间充斥着惹人喜欢的谦卑与共情之感,让长陵王萦绕在心头的悲欢减轻了些许。

长陵王长叹一声,连道几声“罢了,罢了”,泪水终是忍不住滚落。

慕容修仪没死?

为什么?

叶沁竹暗自心惊。

那天,她亲眼看见杨卿珏把慕容修仪刺穿,而且慕容修仪身重剧毒,又怎么可能活着?

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灵器暗中协助?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叶沁竹不知道。

云卷云又舒,厚重的灰色几乎贴地,忽然降下的雾气衔接上了地上茫茫白雪,将天地送进绣帐,遮上面纱。

鲁王府早已燃起檀香,家仆们一大早儿就赶集买来木炭,此时放进炉火中暂作烘烤,登时把整个房间与外界的寒意隔绝开。

鲁王从马车走下,进入府中,两名侍女脱去了他披在身上的大氅,又有一人进入内室,通报给鲁王妃。

当今的鲁王妃,是太子妃的表妹。

太子妃姓邢,鲁王妃信齐,名翘楚。

这鲁王妃别的事迹没有,却偏偏不允许鲁王纳妾,而鲁王更是一夫一妻,夫唱妇随,惹人羡慕。

得到消息,她连忙烧毁了舅舅给她的书信,摆出一副招牌的笑容等待她的男人。

只不过,杨卿檀并没有来见她。

齐翘楚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插上满头珠钗,招摇地在走道上拦下杨卿檀,假装巧遇地施礼。

“殿下也来赏雪,这可真是巧。”

“雪景美则美矣,可惜浓雾以降,什么都看不清。王爷,您觉得如何?”

“殿下也真是,明知妾身在取笑殿下,殿下竟然都不回话。

无人聊天解闷,妾身倍感寂寞啊。”

齐翘楚外披孔雀大氅,头戴御赐凤钗,身穿明黄色石榴裙,眼角刻意地挑起,显得风情万种。

杨卿檀没有回答她,甚至连逢场作戏都没有。

自从杨卿檀从边疆回来,越来越不屑于和她假情假意,齐翘楚的生活中可少了好多乐趣。

她嫣然一笑,高傲地扬起下巴,冲着杨卿檀努了努。

“不过是只掉了毛的孔雀,偏要扮凤凰,可笑!”

她撕破了脸皮,面容逐渐变得狰狞起来,她甚至伸出手,毫无教养地点着杨卿檀的胸口,骄傲地喊道:

“等我与你合离,我的表姐夫还会给我寻一门好亲事。而你嘛……”

她哈哈大笑,不顾鲁王的拳头捏紧,骨节响动,扬长而去。

“不过是个被抛弃了的乐色,什么时候惹得我表姐不高兴了,说杀就杀。”

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狠狠瞪了一眼。

齐翘楚瑟缩一下,随即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你敢瞪我?杨卿檀,我告诉你。你现在是在京城,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你敢瞪太子妃——未来皇后的亲表妹,你不想活了?”

杨卿檀依旧没理她,至始至终,齐翘楚收获的,仅仅是那犀利的一瞥。

她咬了咬牙关,跺脚从杨卿檀身边离开,脱离了那个天寒地冻的地方。

等到齐翘楚离去,杨卿檀按住佩剑的手才松开。

“追风。”他低喝一声,话音落下,一人如魔魅般出现在他身边。

“鲁王妃近日都见过哪些人?”

“回殿下,鲁王妃近日并没有和谁特别接触过,只是……”

“只是什么?”杨卿檀目有寒光,让追风不敢不回。

“只是王妃近几日嘴馋,偷偷溜进小厨房……随后,我便发现她的身上多出一封信。”

“把厨房自王妃进府之后新添的伙计,全部换成新人,处理得麻利点,别被人发现尸体。”

杨卿檀冷声吩咐,仿佛追风即将夺走的不是几条鲜活的人命,而是几颗鲜嫩的苹果。

“是。”追风应声回答,随后消失不见。

从粗使丫头到厨子,鲁王妃的线人可真是无所不在,杨卿檀暗自冷笑。

追风离开不久,另一名亲信逐月应声而至,两手空空。

“没拿到?”杨卿檀问。

“那鲁王妃很是警惕,我来不及近身,她便毁了那封信。”逐月道歉。

杨卿檀摆了摆手,目光瞟向远方。

“下一次,直接用强硬手段。”

说来可笑,整个鲁王府,只有追风和逐月两个人完全忠心与他。

但他只要这两个人,便可以把整个鲁王府玩转在股掌之间,看那群人你方唱罢我登场。

杨卿檀随时可以清理门户,奔向西南,但他目前还下不了这个手。

鲁王府,有一百八十条人命。

他一离开,这王府必将满门抄斩,甚至诛连九族。

上千条人命,在他的一念之间。

如果当今执政者放过他,他愿意替他守着这万里边疆。

只可惜,摆在他面前的,似乎依旧是那条不归路。

杨卿檀犹豫许久,还是没有走上。

第九十章·宫宴

必相逢正文卷第九十章·宫宴雪,连着下了九天。

直下到除夕来临的前夜,把家家户户挂起的大红灯笼亮起的灯光覆盖。

街道的温度在几日内骤降,行人纷纷避而不出,躲在家里取暖。

雪中的京城,独留下一溜烟雪地的脚印,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神殿火光闪烁,点起的火把被灵力包裹,永不熄灭。

遮着脸的少女举起手中的权杖,往中央一面由水化成的镜子中一点,那面镜子瞬间消失不见,连着带走了镜中的景象。

少女收拢灵力,一身威压消散。她走过长廊,冲着神殿深处出现的人影恭敬地俯身。

“神官大人,许久不见。”

“你可是看了宁国的未来?”神官声音清澈,却不带半分感情。

“是。”少女回答。

“记住。”神官没有苛责,他一直以来从未苛责过他的祭司们。

叶沁梅不知神官年龄、身世、甚至是性别。

“既然窥探天机,便不可干预。”神官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魅力,“如若干预,休懿大陆,将很有可能再也不会有神官存在。”

叶沁梅没有恭敬应是,相反,那双澄澈的眸子中倒映着那至高无上的人的形象。

“神官,在你眼里,休懿大陆的人,与蝼蚁有何不同?”

“并无不同。”神官给的回答,让叶沁梅轻轻低下了头,“神格之下,生灵皆平等。”

神官,是上天赐予休懿大陆的礼物。

他造福国家,探测不同人的灵值。

同时,他又是绝不属于休懿大陆的存在,他守着这片大陆,并不代表他不会离开。

叶沁梅垂下眸子,唇齿间含笑。

白袍似雪,薄纱随风。

叶沁梅踏过洁白的石板,站在最高的祭坛,俯视着伸出手掌便可囊括的万千风光。

神官为神,大祭司为人,是最接近神官的人。

在宁国,大祭司的地位甚至于皇帝齐平。

眼看除夕已至,为了表达对大祭司的重视和爱戴,除了王公贵族,今年的宴会上,皇帝宴请了大祭司的家人。

而天下无巧不成书,大祭司叶沁梅的家人,正好是在宁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叶家。

收到请帖的早晨,赵夫人便忙碌了起来。

好一番清点,赵夫人和叶壑决定带着叶家的嫡女叶沁竹、嫡长子叶笙前去赴宴。

赵夫人怕叶萧出言不逊,惹怒圣上,以叶萧次子的理由拒绝了叶笙的提议。而叶沁兰本身是庶女,这一次更是没机会亮相。

叶沁兰这个小主子都没机会,更妄论还算半个奴婢的秦姨娘。

看着家丁们急急忙忙进出准备礼物,奴婢婆婆们带着新衣裳到处乱窜,秦姨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发雷霆。

眼见自己的生母砸碎了第五个花瓶,叶沁菊哭哭啼啼拉过秦姨娘的衣袖,苦苦哀求。

“姨娘,求您想开点儿。”

她嘴笨,又整日待在秦姨娘身边,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只是单纯地想让母亲不要生气。

“叶家的人对不起母亲,菊儿知道,还请母亲不要气坏了身子才是。”

听得安慰,秦姨娘一把狠狠搂住叶沁菊,眼泪流了满脸。

“菊儿,你要记住。叶家对我们不仁,我们也不必对他们多义气。”

懵懵懂懂的叶沁菊用力点了点头。

厢房里的动静虽然大,但却没人在意。叶府上下喜气洋洋,同时又紧张兮兮地为小姐和公子整理着着装。

清棠捧着金凤珠钗进入清玉轩,叶沁竹已经被盼春在内里裹了件桃红色绣金石榴长裙,外面披上浅黄色的银缕斗篷。

盼夏蹲在三小姐身旁,瞪大眼睛寻找可能存在的灰尘。

盼秋正在整理三小姐的行李,心里不断盘算着进宫后该带的礼物和碎银。

“清棠姐姐,快点儿,三小姐的装束就差头饰了。”盼冬拗不过三小姐,只能任叶沁竹带着水晶耳环,扫了眼清棠捧着的头面,她幽幽叹了口气。

“果然叶府也没有一整套的水晶头面,我们小姐可要为此逊色很多了。”

“盼冬,你还真是不知足。”清棠冰着脸,口吻中却充满揶揄,“我们三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若是被那个皇子王爷看去了,不知道你是哭还是笑。”

盼冬一个激灵,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风流成性的四皇子。继续打量自家小姐,竟觉得越看越耀眼,忍不住寻思起把小姐弄得丑一点,逃脱杨卿鄀的法眼。

“清棠,你别吓唬人家。”叶沁竹猜出了盼冬的想法,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正了正衣装,满意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将镶有纳石的首饰收好,带着清棠出了清玉院。

赵夫人赵令彰收拾妥当,扶着叶壑的胳膊进入第一架车座。

盛装打扮的叶沁竹挨着叶笙,带着清棠进入了第三架马车。

马儿踏雪疾行,收到佳人请帖而赴宴的人们纷纷闪到一边,猜测车座里的究竟是何人,为何直奔皇城而去。

进入皇城有两条路,侧门与正门,负责接应大祭司家人的内侍特地等在正门口,一看到有马车的影子便跑上前。

“叶大人,您可算来了,皇上等您可等了好久。”那太监已经中年,面上白净无须。他尖着嗓子,对着叶壑低头。

“刘总管亲自来迎,老臣不甚荣幸。”这名太监名叫刘景,跟了老皇帝几十年,深受他的器重。

这人虽然是太监,但由于与皇帝亲近,说的话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即使是朝廷命官也会卖给他一个面子。

赵夫人也上前行礼,把大家的风范展露。

刘景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便看见叶笙与叶沁竹从车座上下来,向他先行了礼,一张脸顿时堆满了笑容。

“哎呀呀,这两位可就是叶家的大公子和三姑娘啊。大公子边疆立功,三姑娘入墨钦精英,叶家人才辈出,老奴实在佩服。”

“刘公公实在谬赞,笙不过一届草民,何德何能被陛下提拔,这还是要感谢陛下才是。”叶笙看出他的心思,和他唱起了双簧。

叶沁竹在一旁附和,给刘景的感觉中规中矩。

刘景也不多话,寒暄几声带着叶壑一行人往宴厅走去。

太子殿下为何会提醒他注意叶沁竹?在他看来,若是女人有本事,定会一刻不能停歇张扬出来。

这个叶沁竹甘居人下的模样,不可能是低调,只能说是完全没有真才实学。

叶沁竹警言慎行,屏住呼吸跟在叶笙身后,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对任何人的亲密或疏远。

跟着刘景进入宫殿,满殿的浓妆淡抹便充斥了叶沁竹的眼眶。

各色嫔妃整齐坐着,王爷皇子们坐在另一侧,还有几名异域风格的人也在欢畅交谈着。

第九十一章·刺杀

必相逢正文卷第九十一章·刺杀“叶大人,你们坐这儿便可。”

刘景引领着他们坐在里御座很近的一处席位,叶沁竹心里打鼓,不做声在叶壑身后的位置坐下,与叶笙并肩而坐。

宫嫔后妃们已经到齐,但皇子们还未全来。

许多皇子原先不在京城,此次皇帝召了他们回来,一张张陌生的脸便突兀出现在宫殿内。

叶沁竹粗略扫了一眼,发现除了三皇子,并无她熟悉的人,便继续安坐在位置上,等着皇帝和其余人的到来。

“太子到——”一声尖嗓子吸引了叶沁竹的注意力,她尽可能掩藏自己的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

伴随着太监的喊声,一人身穿黑底蟒袍,步履平稳地走上台阶。

杨卿翰,宁国太子,年三十有一。为安定帝二十四岁时,当今皇后所出。

皇后盛宠不断,本人德才兼备,杨卿翰太子的地位无人撼动。

他继承了皇后的美貌和大气,一张富有书卷气的脸儒雅而温文,步子沉稳有力,举手投足皆是礼节充分而不失威仪。

这便是宁国的太子,那个试图将兄弟赶尽杀绝的男人。

叶沁竹跟着臣子们起身,向杨卿翰行礼。

杨卿翰笑着举起手,示意免礼。一双桃花眼划过叶壑身后的叶沁竹,溢出眼眶的笑意瞬间退潮,一丝冷笑慢慢爬上嘴角。

叶沁竹一阵恶寒,一动不动任他眼神宰割。

这个男人,为什么会注意到她?甚至对她动了除去的心思?

叶沁竹眯起眼睛,在脑内不断盘算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她的。

添香楼?墨钦院?茶馆听书?还是在什么时候,自己误打误撞进入了他的眼线的视野?

杨卿翰笑得如沐春风,但却无所顾忌地向她展现出了自己的杀意,叶沁竹仔细回味之余,不由得浑身一哆嗦。

似乎有人在她耳边呢喃。

你装得再好,我也看穿了你。从某个时间起,你已经被我列入了名单。

余光中,杨卿翰看见叶沁竹的嘴角划过一个好看的弧度,少女不做声地露出浅笑。

被看穿又怎样?你为何杀?如何杀?叶沁竹依旧垂着头,不去看杨卿翰。

我的命在我手里,不是你一个暗示就可以烟消云散的。

“皇上到——”太监再次高叫。

叶沁竹转过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跪下。

众人动作划一,向着皇上走出的放下下跪,口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掷地有声,萦绕在雕梁画栋的宫梁上,冲出皇城,刺破京都,笼罩在宁国上空。

皇帝杨明世,五十有五,年龄并不老,但长期沉迷仙丹炼药,妄图长生不老,不仅白白浪费一身灵力,甚至把自己的身体挥霍一空。

如今蹒跚走上前的老头子,第一次看见的人都会认为他至少已过古稀。

“众爱卿平身。”叶沁竹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皇帝由皇后扶着,在龙椅上坐定,环视了一圈落座的人,忽然疑惑地开口:

“今日宫宴,怎么不见老七?”

“陛下。”刘景早已料到皇帝会发问,连忙上前回答,“七皇子在宫中突然身体不适,老奴便扶他前往偏殿休息,待身体康复后再向皇上问安。”

“原来如此。”老皇帝哈哈一笑,不再追究。

明明四皇子和七皇子都没到,为什么皇帝只问了七皇子?叶沁竹略皱了皱眉,对此不太明白。

“今日不仅是除夕夜,也是贤妃娘娘的忌日。”叶笙无声蠕动着嘴唇,用灵力将自己的话传给叶沁竹。

“皇帝能忘记自己的妃子,但四皇子不能忘记自己的母亲。”

得幸回家省亲,却命丧归途,如此命运,贤妃之死实在令人叹息。

叶沁竹无声叹息一声,便听得帝后二人安抚诸臣几句,便开始推杯换盏。

“今日这杯酒,朕敬叶相——大祭司之父一杯,望叶相能继续为宁国效力,也望大祭司叶沁梅能佑我大宁,万寿无疆。”

叶壑和赵令彰连忙站起,带起了身后两块自愿当背景板的孩子。

叶沁竹吃着酒,默不作声地看着翩翩入场的歌舞。

皇家宴会,实在严肃,全然没有添香楼那场欢声笑语来得自在。除了欣赏歌舞,叶沁竹还真没打算从谈话中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臣在君前,报喜不报忧,怎么可能诉说如今宁国百姓的艰苦生活?

酒过三巡,君臣兴致正好,那老皇帝懒洋洋伸手,指着叶沁竹进来时就注意到的那几个异国人,半酣地问道:

“你们这些安国来使,该献的东西,都献上来吧。”

皇帝这句话刚一出口,叶沁竹一口酒差点噎住,连忙吃口菜压压惊。

仅仅赢了一场,还是拜被他顾忌的杨卿檀所赐,这皇帝居然敢如此嚣张。

是仙丹不好吃,还是安国太弱了?竟然让你这个一国之君说出这种话来?

皇帝说的话如此令人难堪,那安国使者却也不生气,反而起身,从随从手里接过一张图卷,捧着来到皇帝面前。

“宁国军队威武,我等望尘莫及,此次安国派我前来,乃是像陛下展现即将如约划给宁国的二十座城池。”

言毕,他走上前,将图卷放在桌上,恭敬打开。

叶沁竹心念一动,顿时睁大眼睛盯着安国使者的动作。

开卷,露画,指图,安国使者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叶沁竹轻抬手指,皱眉盯着安国使者的一举一动。

猛然间,图穷匕见。

图卷全部展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展现在老皇帝面前,安国使者抓过匕首,一把往老皇帝的心窝捅去。

殿内尖叫声一片,呼喊声中,那把匕首突然被横空劈来的一颗石子击中。

全神贯注的安国使者手一歪,那匕首便斜插进了老皇帝身旁的柱子上。

“护驾!护驾!”一切发生得太快,刘景的尖叫在安国使者一击不中,夺路而逃后,才适时响起。

安国使者从飞奔而出,全然不在意和他同行的两名死士,在脑海中迅速把所获得的知识过了一遍。

宁国宫殿,有两名八星以上的高手。

但奇怪的是,这两名高手并没有在刺杀的过程中出手,相反,击中自己的石子所蕴含的灵值才刚刚达到六星三等。

老皇帝有极大可能被架空,始作俑者便是那个已经监国的太子,攻破宁国,弓箭对准的不应该是老皇帝,反倒应该是太子。

至于那个六星灵师,他能确定来自叶壑的位置,不知道是女儿还是儿子。

那人的时机找得巧妙,石子在地上一滚,谁也说不清是哪里来的。

她对向皇帝展现忠心没心情,相反救皇帝的原因,可能都只是因为于心不忍。

这样的人,宁国亡时该多加注意,但是歼灭皇室,就不用顾忌她。

左右两边的侍卫冲来,安国使者滑步进入一件内室,一进屋子,便发现有人端坐在屋子中心焚香烧炉。

这个时候,居然有人还能一个人呆在偏殿?安国使者大致猜出那人的身份,当下没有犹豫,一双手弯曲如鹰爪,向那人的心窝子掏去。

第九十二章·出言

必相逢正文卷第九十二章·出言至始至终,战斗没有溅血,杨卿珏甚至没有挪动位置,只是将手中的茶水洒出,泼在地上。

安国使者的面孔迅速扭曲,他如一头垂死的公牛,脸朝下栽倒在地上,七窍流血。

怎么可能……彻底失去意识前,安国使者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明明探测过,这个七皇子杨卿珏,就是个身上没有一丝灵力的废物。

在除夕夜出门游玩的,大多都是关在大宅子里实在无聊的人儿。

姑娘拨弄着手指的珠串,足尖踢着纯白的团子,灵力一收一放,随性于旷地上探测着。

一辆马车匆匆驶过,马车素净,没有随从跟随,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车架。

但待马车经过少女时,那灵师却是足尖稍一点地,身体一扭,水蛇般钻过布帘,出现在了马车车厢内。

车厢里摆着一壶香炉,三柱清香,以及一沓纸钱。

人刚进来,叶沁兰就奇怪地看着这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犹豫片刻,趁着坐在车里的那个人还在闭目养神,叶沁兰掀起布帘,试图来无影去无踪。

谁料,就在她打算跑路之时,坐在车里的那人却是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并不动怒。

“抱,抱歉……”虽然叶沁兰了解这位四皇子的生平,可对他的亲人生卒年实在没法精确到某一天。

眼下,自己似乎撞到了某个严肃的时日。

“我还以为你今日不去宫宴……”

自己是傻子吗?话刚出口,叶沁兰就忍不住顿足连连。

明明今天是宫宴,她却在外面检测到了杨卿鄀的灵力,若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谁给杨卿鄀的自信不出席皇帝的宴席?

莫不是自己一直觉得这个纨绔皇子天不怕地不怕,连那九五之尊也不过一句戏言?

“无妨。”叶沁兰的眉头都快打结了,杨卿鄀却是无声笑了出来。

他的脸侧向叶沁兰,将那个涨红半边脸,全然不知所措的女孩收入眼底。

“不过是五年如一日,例行公事罢了。”

杨卿鄀十五岁时,贤妃逝世。

叶沁兰定在地上,努力让自己变得透明。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不断做着手势,似乎试图让自己不要如此心虚。

还没等她组织好措辞,对面那人倒是先替她解了围,杨卿鄀笑着向她招了招手,拍拍自己身边空余的位置,道了声。

“坐吧。”

“既然来了,就陪我去看看我那沉睡在深海之处的生母。”

传说中,大海里住着无名的神祇,他们收集着在大海中丧生的逝者的魂魄,护送他们轮回转身。

等到马车停下,展现在叶沁兰面前的,是一片澄澈的水面。

“京城没有海,只有这一条注定汇入大海的江水。”杨卿鄀在她后面走下,喝令随从退下。

他亲手摆上贡品,点燃清香,跪在地上合掌轻念。

“今生今世,我都不会知道我母亲的尸首究竟在何处。甚至只能在这江边,做着不伦不类的祭奠。”

“真是不孝……”他一声叹息,融入风中。

叶沁兰站在他身后,目光飘向远方。

平日如此不羁,唯有面对自己母亲时才会发自内心露出沉痛的表情。若是说杨卿鄀轻视贤妃娘娘,叶沁兰并不认同。

他只是找不到自己的母亲,可那在宫宴上看着沉鱼落雁的姑娘们的皇帝,推杯换盏,早已忘记逝去姐妹的嫔妃,才是让贤妃彻底死去的人啊……

她跪在杨卿鄀身后,认认真真拜了下去。

七皇子的出现,像是给因为惊吓而变得惨白的宴会增添了一抹光鲜。

“七皇子,你可看见刺客逃走的方向?”刘景稳住心神,上前一步询问。

“回父王,若父王要问那安国使者,儿臣在走出偏殿时,发现他七窍流血倒在地面,显然是被毒杀的。”

杨卿珏如此回答,他的答案宛如一颗定心丸,被塞进了在座各位的嘴里,化进心里。

皇帝大喜,而喜色只是一闪而过,随后脸上便布满愤怒之色。

“刘景,快带人去查!一定要给我把那个下毒的人找出来,就地正法。”

叶沁竹放在桌案下的手忍不住一抖,担忧地看向杨卿珏,发现他面色如常,显然事先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刘景领命,迅速离去了。

“你们可知,朕为何不赏那下毒除掉刺客之人,反而要杀了他?”老皇帝的眼神冷冷,扎进叶沁竹的心里。

“臣不知。”在座的人回答的倒是异口同声。

“毒药比刀刃还猛,这一秒那人杀了刺客,下一秒兴许就会除掉我。”老皇帝冷笑着,“如此危险的人,如同猛虎,朕一刻也不愿留。”

杨卿珏低下头,配合着其余人一起附和。

“请等一下。”一声清亮的声音突兀地插入了祥和的应声中。

群臣惊讶地转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见那大祭司亲属席中,一名少女款款站起。

如果刘景不是太子的人还好说,但如果他帮着太子,而太子实则想要除去皇子,这一次的刺杀,不管刘景找没找到证据,都能推在杨卿珏的头上。

如果是旁人,没有证据或许是不信的。但按照老皇帝这脾气,叶沁竹很害怕他根本不会讨论是非真伪,直接把自己的亲身儿子当白菜剁了。

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她感受到了无数人的眼神。

叶笙和杨卿珏的担忧,老皇帝的愤怒,叶壑的欣赏,赵令彰的震惊,杨卿檀的警告。

以及……杨卿翰不阴不阳的眼神。

“你是何人?”被赞同了那么多年,第一次有人敢和他抬杠,老皇帝只觉头脑发热。

“大祭司叶沁梅三妹妹,叶沁竹。”叶沁竹走出席位,向老皇帝跪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相的女儿?”老皇帝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语调,“那你倒是说说看,我说得为什么不对?”

“回陛下,臣女以为。”叶沁竹再拜,不卑不亢平视前方,说道:

“刀刃能伤几,亦能伤人。武器在手,是对准敌军,还是回到伤害自己,全凭自己的意愿。

陛下,宫中杀人乃是大事。下手之人敢冒大不违,也要擒住试图伤害陛下的人,不正说明他愿意化身为刀,用身体守护我大宁。

陛下若是此时不但不赏,反而以罪加诛。恐怕会就此失了民心。”

“失了民心又如何?朕的宁国有神官庇护,还缺少这几个人护驾?”皇帝的语气有些松动,但仍然强硬地回嘴。

“失民心者,神弗福也,陛下,还请三思。”

叶沁竹跪在杨卿珏身旁,磕头到地,一颗心紧张地怦怦直跳,生怕皇帝不仅不纳谏,反而把自己拖出去砍了。

大祭司的妹妹,这个身份应该还是足够有威慑力的……吧。

第九十三章·私会

必相逢正文卷第九十三章·私会皇帝沉默许久,整个宫殿轻得连一根针的落地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良久,叶沁竹听到了大笑声。

“好!”老皇帝合掌大笑,“好,不愧是叶相的女儿,讲得倒是有理有据。”

“去,和刘景说,让他不必再查,回来复命便可。”他朝一边的向黄门命令。

小黄门得令,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叶沁竹暗自松了口气,在她起身的同时,她明显感受到杨卿珏紧绷的身子也稍稍松弛了些许。

杨卿珏……也在担心自己被皇帝盯上吗?叶沁竹心念一动。

“来人啊。”皇帝下令,语气平静地仿佛在讨论御膳房的手艺,“把这不知好歹的使者剁成肉泥,炖熟了给安国国君送去,再把两个随从的皮剥下来,挂在城门。”

只有这个时候,叶沁竹才觉得皇帝像皇帝,无论多么残忍的手法,从他嘴里说出,就都变得轻飘飘了。

不一会儿,刘景不情不愿地回来。老皇帝见人员已到齐,随口说了几句安抚的话,便继续开始了宴席。

只不过这一次,菜凉了,酒薄了,在场的各位吃的没滋没味。

显然老皇帝也是如此,没吃一会儿,便懒散地离了席。

其余人见此,也便三三两两地散了。

对于叶沁竹在宴会上出头的行为,赵夫人和叶壑各执一词。

叶壑认为生女当如是,针砭时弊,敢作敢当。

赵夫人却差点甩了叶壑一脸袖子,劈头盖脸对着叶沁竹一阵臭骂。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你知不知道如果皇帝不高兴了,随时能要你的命,也能要我们叶家满门的命!”

“竹子明白。”叶沁竹回话道,“但竹子认为,若一直把话憋在心里不说,那若报应真的来了,再说什么都不会有用了。”

听了叶沁竹的话,赵夫人长叹一口气,怜悯地看了叶沁竹一眼,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上了车座,只留给叶沁竹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背影。

“大哥哥,我……”叶沁竹觉得有人在拉她的衣袖,刚转头打算对叶笙解释些什么,却看见叶笙含笑指着某个方向。

滚金边绛紫蛟服露出一角,占了叶沁竹满眼。

“我知道你为了什么。”叶笙伸出手,往叶沁竹的脑袋上揉了揉,“只是现在并不是你我讨论的时候,有人正等着和你道谢。”

叶沁竹慌乱避开叶笙的手,扶着自己好看的发型,匆匆应了一声,急急忙忙朝着衣角露出的方向赶去。

看着自己依旧天真的三妹妹,叶笙不自然地垂下头,轻轻叹息一声,默然进入车座。

自己的三妹妹,聪慧是聪慧,只是太过理想了。

今天的天子,尤其是谏官说几句话,就会悬崖勒马的?

若他是如此,添香楼也就不必存在,西南处的数十万兵马也不用时刻准备。

叶沁竹拐着弯儿,追寻那紫衣的痕迹。

那穿着紫衣的人似乎故意逗弄她,总在她与之相差几步之遥时消失不见,几秒后又在一个拐角处露出痕迹。

少女的步摇在空气中发出叮当的脆响,绣着仙鹤的绣鞋踩着宫中一尘不染的地板,最终踏出宫门,走进了宫外的尘土中。

她一直追逐的少年坐在不远处的马车上,挑起帘栊微笑向她招手。

叶沁竹踩着步子走上了马车,杨卿珏放下帘子,朝着那车夫招呼了声。

车夫似乎早就知道这位公子的目的地,干净利落地应声后一甩马鞭,那马儿便长嘶一声,拉着车缓缓移动。

叶沁竹理着自己出现皱褶的裙摆,突然看见杨卿珏提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等停下笔,他把内容展现给叶沁竹看。

“多谢。”

叶沁竹轻叹一声,结果压着纸张的木板,边写边问道。

“为何要拦着那使者?”

你的出手,不会被任何人感激,甚至会连累你陷入危险之中。

杨卿珏没有停顿,当即以笔回应。

“他只要出这个门,宁国殿内的内情就会立刻被安国知晓。”

“使者出手时,殿内埋伏的两名八星以上的护卫并未阻拦,说明这两人不再誓死效忠皇帝,光凭这一点儿,安国就能确定他们的主要目标。”

“太子?”

“是,眼下太子虽然步步紧逼,但宁国暂时不能没有他。”

太子经历数年沉淀,虽然还未控制较远地区的兵马,京城的十万精兵、宫内的千名禁军却都被他掌握在手中。

再加上他以自己为中心,将朝堂之上臣服于他的臣子编成一张蜘蛛网,太子的一举一动都会带来极深的影响。

“在新的政权建立前,太子一死,天下大乱。”

叶沁竹明白,现在的京城,不过是一个被架空的皇帝,一个雄心勃勃的继承人,和一群企图置身事外,却无一不被卷入其中的人罢了。

“到了。”她正待继续写,却听见马车夫一声吆喝,那马车竟缓缓停了下来。

杨卿珏从叶沁竹身后撩起帘子,示意她走下。

叶沁竹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被眼前黑咕隆咚的景象惊讶住了。

来之前,她听说今日除夕夜,晚上的街道有灯会举行,还以为杨卿珏会带她去会场,结果却来了这么个鬼地方。

正当她一头雾水,却看见杨卿珏从衣袖里取出火车,点燃火把举在身前,回身冲她一个微笑。

“跟过来。”

他向叶沁竹伸出手,叶沁竹傻傻地应了一声,顺手把手伸给她。

杨卿珏没有客气,接住少女嫩滑的手掌,走上了一段台阶。

他走在前面,手掌把叶沁竹本就偏小的小手包在手心。

火光照亮周围,叶沁竹左顾右盼,逐渐确定他们似乎走上了一堵城墙。

“这是一座被废置不用的旧城墙,虽然破败了,可还是能供瞭望之用。”

走上最后一阶台阶,杨卿珏才向叶沁竹解释,等到女孩在平地上站稳,他忽地熄灭了火折子。

猝不及防地黑暗涌来,叶沁竹差点发出惊呼。

但很快,她的惊呼声转为感叹。

站在旧城墙上,她能看见远处如繁星般闪烁的七彩灯火,琉璃般的色彩点缀在横栏上,在她的眼下勾勒出一幅美得难以言述的画面。

街道上熙熙攘攘,无数外出的人嬉笑打闹,叶沁竹扶着城墙往外张望,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丝笑意。

“这只是其中一处美景。”杨卿珏站在她身边,黑夜模糊了他的面容。

他伸出手,指向远处的天边。

天暗沉沉的,最下处被雪照亮,隐隐泛白。

叶沁竹歪着脑袋,想要去找出杨卿珏指的美景究竟是什么。

第九十四章·求娶

那片被叶沁竹移开视线的地方,一男一女闹得正欢。

少女带着面具,挑着花灯,明明已经十五岁的年纪,却仍然不改玩性。

“兰妹妹,你可真是精力无限……”杨卿鄀手里拎着被叶沁兰淘到的各种玩意儿,满脸苦笑。

叶沁兰才不管对方心里多憋屈,兴高采烈拿着一袋子的板栗,叼着其中一颗优哉游哉地闲逛。

杨卿鄀内心无奈叹息——果然女孩子一旦在街上停留过久,一定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儿。

当叶沁兰捏着袖口,手里拿着几对套圈,当着老板的面扔一个中一个后,杨卿鄀在无声中崩溃了。

本来随便拿出个纳石,把东西装进去就算数,可叶沁兰偏偏不干,硬是要自己拿着。

结果,还不是被杨卿鄀抢了过去。

“你陪我上半日,我陪你下半日,这叫有来有往。”凭能力,杨卿鄀自诩还是能把兰妹妹忽悠过去。

“杨卿鄀,放纳石里去吧。”看着愁眉苦脸的男人,叶沁兰终于没忍住,捂着嘴咯咯笑出了声。

她手里拿着一个狐狸面具,狡黠的狐面遮住少女半张脸。

另半面带妆笑颜在暖光中模糊,温柔了叶沁兰以往的凌厉。

杨卿鄀如获大赦,手中的东西瞬间消失一空。

“兰妹妹此时心情甚好,在下,想申请拉个手。”他活动了一下自己快僵直的手指头,可怜巴巴恳求。

“不准。”叶沁兰一甩下巴,转身便想离去。

“兰妹妹,你抬头看。”杨卿鄀适时叫住了她,示意她抬头。

烟花自地面冉冉升起,鼓着肚子冲到半空,炸成无数璀璨的花瓣。

斑斓的颜色用空中划过,光华迅速暗淡,等到达地面时,已经化作一团尘埃。

五颜六色倒映在叶沁竹的双眸中,黑发勾勒出面部白皙的轮廓,少女微仰着脸,不自觉张开嘴,发出无声的惊叹。

“可惜了,早知道今天的烟花这么漂亮,当初就该缠着老七告诉我,最适合看烟花的地方是哪里。”杨卿鄀双手抱肩,满是无奈的表情,“可惜可惜,老七估计只会带着他的姑娘去那个地方。”

叶沁竹错愕地转过目光,却没能逃过杨卿珏在她左脸蜻蜓点水般的轻啄。

又是一朵烟花绽放,照亮了这黑暗无比的旧城墙,照亮了叶沁竹满头的发簪步摇,照亮少年飘然的绛紫衣袍。

她不自觉抬起手,抚上湿润的肌肤,左手却被抓住。

电光火石之间,杨卿珏弯下身,在叶沁竹的右脸补充了一个亲吻。

比起刚才,这一个吻停留的时间要稍久,但依旧是转瞬即逝的模样。

杨卿珏拉开了与叶沁竹的距离,安静弯下腰,笑着看向如傻了般神情僵硬的叶沁竹。

“竹子。”

“啊?”

“我心悦于你。”

“哦。”没回过神的叶沁竹没头没脑地答了一句。

“嗯?”回过了神的叶沁竹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时间忘了该有的礼节,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杨卿珏,尖声喊了句。

“你再说一遍?”

“几遍也无妨。”杨卿珏伸出手,按下叶沁竹竖的笔直的食指,蜷成一个小拳头。

“从初见,到再遇。从苦了街,到墨钦院。我一直,都喜欢着竹子。”

“若竹子不嫌弃我一身灵力尽失,与废柴无异,这昭王妃的位置,只要竹子有意,我随时候您大驾光临。”

叶沁竹只觉大脑轰的一声,炸了。

自从穿越以来,叶沁竹就几乎没有出现过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到应对措施的情况。

但自从杨卿珏表白的话一出口,她顿时成了十四岁前的那个傻子,飘飘荡荡于一团棉花中,找不到方向。

滚烫的热潮肆意在她的脸上铺展,叶沁竹甚至连基本的呼吸都变得非常困难。

烟花还没消散,她还能看清杨卿珏的面孔。

不论是笑容,还是本人的三魂七魄,都尽极了温柔。

这情,至真至诚,没有半点虚假。

狂风呼啸而至,把叶沁竹再次走失的魂魄吹进了大脑。

她忍不住一个哆嗦,总算从迷蒙之中清醒了过来。

她伸出手,缓缓抱住自己的臂膀。努力吐出几口暖气,因为悸动而迷乱的眸子再次恢复了沉静。

她重新抬起头,看向杨卿珏依然保持的微笑。

尽管是微笑,却因为看出了叶沁竹表情的变化而逐渐地黯淡。

叶沁竹很容易就能意识到,她割舍不掉杨卿珏。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偶然间想起那个笑得斯斯文文的少年,眉目如画,锦绣如仙。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情感,她也不会永远在第一时间想到杨卿珏的状况。

在得知正是因为杨卿珏打散自己的魂魄,才让她痴傻十四年,前世的记忆也没能舍去后。她也不会惊觉杨卿珏的不对劲,不管不顾冲去找他。

杨卿珏看见叶沁竹幅度甚小地摇了摇头,重新抬起头。

“我,不嫁。”

那张笑容瞬时黯淡了些许。

“我,现在不嫁。”叶沁竹重申。

她咬着嘴唇,把杨卿珏所说的话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随即眸中一片清明。

她不认为杨卿珏是个昏了头的人,竟然选择在这个时候纳妃。

明明自己还在被太子殿下虎视眈眈地盯着,却在一起终身大事来,杨卿珏不可能如此愚蠢。

既然如此,那也只可能别有所图

只不过,所图为何?

“为什么,是现在?”杨卿珏小声问。

他,不能理解叶沁竹。

但叶沁竹理解了杨卿珏,像上次,像上上次。

像上次他身体里灵力失控,他对她恶语相向。实际上却是想在他死之后,一切孽缘归于尘土。

像上上次他为她除去所有灵兽,却再问他是否可怕一样。实际上却是打心底害怕她远离,那个无知无畏的红衣小姑娘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

叶沁竹理解他,但这一次,却没能原谅他。

为什么,不嫁?

为什么,是现在?

杨卿珏看着叶沁竹,想从那双眸子里得出答案。

若是叶沁竹成了昭王妃,一方面,病弱无力的昭王能打消老皇帝对叶沁竹的忌惮,另一方面,若是太子要下手,杨卿珏也能多留个心眼。

尽管叶笙身为兄长,但兄长日日带着小姐妹外出,难免惹人生疑,若是作为昭王的王妃,那王妃在一旁做陪也就名正言顺。

更何况,有自愿放弃一身灵力的赵令彰作为先例,叶沁竹主动舍弃灵师的身份也不是无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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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不嫁

必相逢正文卷第九十五章·不嫁尽管灵力已失,今生今世可能再无希望恢复,但护着你远离朝堂之上的男人,我还是做得到的。

如果不爱,日后以丈夫无能的理由合离便可,对她这个灵师而言并无害处。

但,为什么你不嫁呢?竹子。

这明明对你,没有任何害处。

“拜您所赐。”叶沁竹不动声色一抿小嘴,把杨卿珏疑惑的表情受尽眼底。

“我啊,知道珏在想什么。”她眨动一只眼,欣赏着杨卿珏变化的表情。

“我不会允许的。”杨卿珏听见眼前的女孩这么说。

“明明自己就很难,却还要试图把我团团护在手心里,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叶沁竹挑起双眉,那语气中,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怒意。

“杨卿珏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我的想法,一昧地把最好的条件让给我,却没有想过有时我,我愿意为你心甘情愿的付出。”

叶沁竹上前一步,柳眉倒竖,语气中责备的口吻把杨卿珏吓了一跳。

“上次也是,上上次也是!我提出过很多次,但没有一次你真正把我的提议放在心里。”

“如果我对你没有感情,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分担痛苦?我为什么赌上命要在出墨钦院的第一天找你?你心里没点数吗?”

杨卿珏看得出来,叶沁竹真的生气了。

尽管并没有暴怒,言语在语调加重之余依然能保持理智,但叶沁竹真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宛如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人当成污水,接过后便从窗口泼出。

“上次你答应了,上上次你也答应了!那为什么这次还是一样?把我娶进王府?难不成我真的痴了傻了,会以为你在这个关头,头脑一热,打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想带着我远离太子?想把我和那些阴谋诡计隔绝?想给我一个不令人起疑,顺理成章加入的身份?然后自己一个人面对其余纷至沓来的困难,杨卿珏,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那双眸子亮晶晶的,却在眸底深处隐藏着不易察觉的痛苦。

叶沁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明明一个女人最幸福的事,就是被一个男人捧在掌心,无条件地宠着、护着。

但当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叶沁竹一点儿也不高兴。

她怒气冲冲一摆手,迈步就打算从城楼走下。

抬脚的刹那,她的肩膀被人抱住,身体的运动直接被拦下。

杨卿珏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着。

他紧紧抱住即将离开的少女,手臂逐渐加力,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对不起,竹子……我错了,我错了……”

在叶沁竹离开的瞬间,杨卿珏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

他只能反反复复地道着歉,像是那一天在昭王府的晚上。

那一天,叶沁竹因为一个简单的道歉便原谅了他。但他不知道,今晚还能不能一如既往。

叶沁竹用力掰着他的手臂,却发现无法拽动。

“以后不许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为我做出格的事。”她说。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颔首。

“如果自己无法解决,一定要告诉我,哪怕是注定的悲剧,我也有权利知晓。”

杨卿珏应了。

“我喜欢杨卿珏。”叶沁竹感到身后人的身体突然震动,她淡然回过头,凝望着那双翻滚着浪花的眸子。

“我喜欢杨卿珏,所以我不会让他有机会为了我,把自己送上绝路。”

“我喜欢杨卿珏,所以不论是好是坏,是喜是悲,我都自愿和他一起承担。”

“我喜欢杨卿珏,所以更不能单凭半年交集,和一句在烟火前的求婚就把自己交给他。”

“珏知道什么是恋爱吗?”叶沁竹转过身,在杨卿珏面前伸出手,“这也是托您的福,因为你的那一支箭,我记起了一些不属于这个大陆的事。”

“所谓恋爱,即是两个人在相知相爱后的相互磨合,了解自己和对方的缺点,并为此改正或忍耐,直到确定可以与那个人相伴此生的过程。”

“像珏的宁国,自然没有这种条条框框。”叶沁竹顽皮一吐舌头,露出少女本该有的娇俏,“但如果珏喜欢上了我这个被你坑了的竹子,一切都得按照我的记忆来。”

她把手伸向杨卿珏,冲他展露出了一个如花儿般的笑颜。

“所以,珏。想恋爱的竹子申请拉拉小手,请问准否?”

火光消失,地面的四皇子瞥了眼还沉浸在美景中的叶二姑娘,歪过脑袋在叶沁兰面前晃了晃,拖长声音喊道。

“叶二姑娘,烟花好看吗?”

“真是好看,鄀。”叶沁兰还未恢复,依旧醉心于美景之中,痴痴回复。

杨卿鄀两眼放光,一双手放在脸侧搓了搓,出声询问:

“兰妹妹,你刚刚叫我什么?”

“嗯?杨卿鄀啊。”叶沁兰顺口回答。

“不对!”杨卿鄀气鼓鼓地叉着腰。

“四皇子?”叶沁兰逐渐恢复了记忆,然而并不打算承认。

“不对。”杨卿鄀抽抽搭搭,恨不得自己潜入叶沁兰大脑翻出那段记忆。

叶沁兰白了杨卿鄀一眼,在杨卿鄀眨巴眨巴的大眼睛中,再度张开贵口。

“大色鬼?”可惜杨卿鄀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杨卿鄀一巴掌拍在脸上,唉声叹气。

“原以为兰妹妹总算开了窍,谁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鄀命苦,好容易找到钟情的姑娘,那姑娘却毫不领情。”

叶沁兰撸起自己的袖子,在哀怨得如同思归怨妇般的四皇子面前挥舞着小拳头。

“四皇子,话说早了点。你我才认识多久?半年?”

“若是哪天我走了,在我回来前你完全不沾女色,洁身自好,那我到可以考虑考虑,等我回来后风光大嫁,做一回四王妃。”

“到那个时候,我想让你叫我几遍刚刚那个称呼,就可以让你叫几遍吗?”杨卿鄀学着狐狸的模样,一脸狡黠。

“自然。”叶沁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那个时候,你该叫我什么?”杨卿鄀挑起眉眼,波光婉转看着叶沁兰。

“鄀。”叶沁兰有问必答。

话刚出口,她便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随后便知道自己完美地被杨卿鄀引出了话语,顿时一张俏脸通红,捏着狐狸面具就砸了下去。

“二姑娘,兰妹妹,别啊!”杨卿鄀抱头鼠窜,在欢声笑语中钻过摩肩接踵的人们。

第九十六章·添香

必相逢正文卷第九十六章·添香灯火已暗,人走茶凉。

少女踮着脚尖,把红色的许愿牌挂在槐树树干上,随后轻盈跳落,扶住另一人的手臂稳住了身形。

“还好,虽然街道的摊位全部撤走了,这座许愿山还是让爬的。”

叶沁竹骄傲地拍了拍手,仰头看着挂在最高处的红牌。

“取了什么愿?挂得这么高?”杨卿珏顺着叶沁竹手指的方向,终于发现了那高高挂起的牌子。

“保密。”叶沁竹将食指竖在唇前,俏声说道。

她的手指从唇边移开,沿着虚无的气流一划,找出一小团火灵。

就空画了个圈,把火灵的搓成细小的绳子,叶沁竹又从纳石里掏出一串灵珠手链。

指法熟练地把火灵压入手链中,黑色的灵石蔓延出一股暖流,在里面徐徐燃烧的火焰把珠串原有的凉意全部驱散。

“珏,我送你个礼物。”

叶沁竹举着珠串,把它从杨卿珏修长的手指上套入手腕。

“这个是火灵的分身,具有一定的灵识。若是你遇到危险,便会自动蹿出,同时我也会有感应。”

杨卿珏拨弄着手链上一颗颗带有温度的灵石,另一只手掌把珠串包裹起来,一副十分爱惜的模样。

“这个珠串,你还能再做几份?”他开口问道。

叶沁竹微一愣神,却见杨卿珏指着那火灵珠串,提醒她。

“整个宁国,连知道火灵是什么的人都寥寥无几。三哥树敌多,如果可能,这个珠串应该也给他一个。”

火灵是在叶沁竹偶然间得到的智灵,如果叶沁竹没猜错,整个休懿大陆也只有墨钦院有这样的奇遇。

如此说来,即使是心思缜密的人也会漏掉他们根本不知道的线索。叶沁竹拿火灵去给三皇子做保命符,的确是一个好办法。

“更何况……”他扬唇一笑,道,“竹子长期停滞在六星三等,虽然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但要想赢那些高手,就必须要再学些本事——这一点,我那长期泡在战场上的三哥倒有的是办法。”

尽管叶沁竹对单靠自己的火灵能不能救到三皇子,但她承认这是个避开杨卿翰视线的好办法。

“我同意。”她回答,“但问题是,我们怎么把它送到杨卿檀手上?”

她原以为自己提了个明理的问题,然而杨卿珏并没有显露出苦恼。

“去添香楼。”他笑道。

叶沁竹一挑眉,不明白这个添香楼除了聚会还有什么用。

等她跟着杨卿珏来到添香楼,才大跌眼镜。

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一屋子的巾帼须眉。

裴大夫抚着胡须,心说又傻了一个。

不论是谁,第一次见到满屋子全副武装的美人儿都会下意识长大嘴巴,就连叶沁竹也不例外。

添香楼的姑娘们,白日里唱歌跳舞勾了满京华的魂儿的人儿,到了夜里竟穿起了戎装,蓄势待发。

“如果要送东西,交给她们吧。”

汀兰依旧穿着勾人的服装,把叶沁竹半张着的嘴捏起来。

“三皇子那儿也不是没有人,接头什么的,交给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丫头,保证万无一失。”

叶沁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心里嘀咕自己怎么就被这满屋子英姿飒爽的姑娘们勾去了魂。

其中一人接过了杨卿珏手中的木盒,闪身便从窗户翻出,不见了踪影。

“怪不得添香楼的姑娘们舞姿惊鸿,纵使是皇帝的歌舞团都不及她们。”叶沁竹眯着眼看向汀兰,打趣道,“我看哪,这添香楼的姑娘,实在是不论哪一个歌姬都比不上的。”

汀兰冲她抛了个媚眼,并不作答,只是摆手示意姑娘们离去。

那些姑娘们得到命令,脆生生地喊了声:“是。”瞬间不见了踪影。

想来,是早就被布置了任务。

“太子殿下的罗网层层布下,如果我们不靠些旁门左道,又怎么能和西南取得消息。”待那些姑娘全部离开,汀兰噙着一口银牙,冲叶沁竹笑道。

“怎么,第一次见那么多的美人儿,吓到了?”

叶沁竹早就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了神,看着汀兰的目光逐渐转为好奇。

“比起那些人,我更好奇汀兰姐姐的身份。”

她左顾右盼,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了汀兰身上。

“添香楼的都知,按理并无管理内部的权限,但看汀兰姐姐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想到那儿还有个名义上的妈妈。”

“所谓老鸨,自然只能用来招呼从外面进来的人。而我,负责管理从里面出去的人。”汀兰答道。

叶沁竹微笑点头,表示理解。

正当她打算打道回府时,她的衣角突然被拽着。

白胡子小老头一脸高深莫测,神神秘秘地靠近她,问道:

“叶家三姑娘,你是怎么把七殿下的一身灵力都给压制住的?老朽阅药无数,实在没有找到过拥有如此奇效的丹药。”

与杨卿珏不同,裴大夫裴殊是个医痴。只要给他一本医书,这个小老头就能一个猛子扎进去,半天拔不出来。

杨卿珏在墨钦院浏览了大批的医书、毒经,涉及了许多休懿大陆不会流传的知识,但缺乏实践,又是并不能根据判断出的毒性迅速研制出解药。

而裴大夫则是把休懿大陆的每一种毒药、每一种治疗的方法都研究透。纵观安、宁两个大国,怕是真的找不出他没有研究过的毒药了。

一个具有先天进步优势,一个却喜欢死磕到底。杨卿珏遇到裴大夫,往往会被一个白胡子老头追上半条街。

眼见裴大夫又缠上了叶沁竹,汀兰苦笑一声,正准备把裴大夫拉回去,就看见叶沁竹语带失落地回答。

“那颗丹药是我在墨钦院的西院找到的,并且只有这一颗。本来我也打算离开墨钦院后找个药师,看看能不能对比着配出一样的方子……”

“结果……”她叹了口气,颇有些自责地拍了拍脑瓜子,“因为一些意外,它刚出墨钦院就被我用掉了。”

得到消息,裴大夫神情萎靡。

叶沁竹看着小老头的表情迅速从积极向上变成了消沉低落,不由得有些手忙脚乱,刚想安慰,却看见杨卿珏递给她一颗黑色的石子。

“我没法用灵力,你去把我纳石里那本黑色封皮的书拿出来。”他向叶沁竹说道。

休懿大陆的纳石只能算是一个便携包,并不安全。

任何人得到了其余人的纳石,只要把自己的灵力灌注进去,同时想象一件在纳石中的物体,就能够成功掉出该物。

自然,前提是得到纳石的人得知道这颗纳石里都装了些什么。

第九十七章·授课

必相逢正文卷第九十七章·授课叶沁竹的灵力潜进杨卿珏的纳石中,裴大夫看见叶沁竹的手在空中一翻,五指扣下时,手中抓着一本流光溢彩的书册。

少女笑眯眯地双手捧着书册,递给裴大夫。裴大夫二话不说接了过去,喜滋滋地埋头翻阅起来。

“大哥哥和各位皇子是客,汀兰是这儿的都知姑娘,不知裴大夫待在添香楼,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呢?”

趁着裴大夫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叶沁竹凑到杨卿珏身边,小声问。

“裴殊这个人,别的不会,只会磨些草药,做点奇怪的药粉。”杨卿珏伸出手在叶沁竹的鼻尖刮了一下,“你初次来添香楼,就没有发现里面用的香料不似寻常人家?”

“那么说,当时我用来迷倒李之初的熏香,其实是裴大夫的?”

“不?”杨卿珏移开目光,瞥向墙角,“裴大夫制作的香料并无别的用处,经过你见过那些东西,全部出自我手。”

叶沁竹彻底恍然大悟,一想到当初汀兰当着杨卿珏的面,大大方方把号称自己存货的香料给她,叶沁竹忍不住哑然失笑。

受命的姑娘轻车熟路来到鲁王府,玉足点在其中一处地方,用力跺了三下,便有人从王府的院落中翻出,降落在她面前。

姑娘递过锦盒,逐月不做声接过,两人未曾交流一句话,好像只是擦肩而过,在下一秒分道扬镳。

逐月从外院进入王府,途中经过了数个王妃齐翘楚的丫鬟。

因为他是三皇子的贴身近侍,丫鬟们对他皆是客客气气,只是一双眸子里偶尔会有轻蔑闪过。

逐月进入园林中的戏雪阁,在漫天的剑光中停下脚步。

杨卿檀的一招一式中都散发着凌厉之色,似是要劈开这一片囚禁他的天地。

早上,他所有的愤怒、不甘都被很好地隐藏起来。

晚上,他也只能用这种普通人看不懂的方式,宣泄自己的情绪。

注意到逐月的到来,杨卿檀最后挥出一剑,接住飘落的雪花。

“何事?”他收剑入鞘,冷眸瞥向逐月。

“殿下,这是添香楼的礼物。”逐月单膝跪地,奉上一个锦盒。

杨卿檀伸出手,接过锦盒,就着月光打开,看见里面静静躺着一条黑色的珠串。

他捻起珠串,余光瞥见压在手串下的一张纸。

“除夕之夜,无以为赠,唯有火灵珠串作礼。此串有灵识,可保殿下平安,望殿下佩戴于身。

另——叶家三小姐为殿下求得此物,作为交换,来日会向殿下讨教几招几式,以备不时之需。”

字迹是娟秀的小楷,可以想象到叶沁竹的小手捏着毛笔,一笔一划认真的模样。

结识友人的第一个除夕,居然就有礼物相赠,实在是意外之喜。

“只不过这个交换……”杨卿檀嘴角一勾,不自觉呢喃出声,“赠人玫瑰,她居然还有脸要回馈,好大的面子。”

有着超大面子的叶沁竹从添香楼出来,与杨卿珏一同登上了马车。

车夫已经换成了熟悉的吴庸,黑着一张脸的中年男人甩着长鞭,自觉当起杨卿珏车夫的角色。

叶沁竹明明记得,很早之前的吴庸,是个超级厉害的灵师……

驾车的换成了自己人,叶沁竹也便放松了许多,不用与杨卿珏以指代口,在那儿比比划划。

“说到我和裴大夫。”杨卿珏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嘴唇,忽然转了个身正对着叶沁竹,冲她抬起一只手,“如果你误食毒药,你可知道有什么办法延缓毒发?”

叶沁竹弯曲手指,抵着下巴思量片刻。

“如果应急措施,我只能做到催吐。知道毒药的种类,方便的话可以紧急找到相应的药物,从而进行中和,以便缓解。”

“还有?”杨卿珏赞许地点了点头。

叶沁竹摇了摇头。

“以你灵师的身份,催吐不需要其余辅助品。在确保周围安全的情况下,你大可以把灵力输进对方的身体,保护他可能会被毒药侵蚀的器官,同时用灵力包裹,把毒药逼出来。”

杨卿珏边说,边给叶沁竹笔画着。

“灵师的灵力有很好的防护作用,如果中毒,不仅可以把还未起作用的毒素排出,而且可以保护没有受到伤害的身体部位,直到懂得解毒的人来。”

“别人一直大量消耗灵力可能有些不切实际,但竹子的话,储备的灵力一定很充足。”杨卿珏的眼神从叶沁竹的笛子上一瞟而过,笑着调侃道。

叶沁竹没有把这句话当玩笑,反而认真地握着手掌。

在张开,一层灵力赫然凝结成型,平铺在掌中。

“没错。”杨卿珏赞许地点了点头,向叶沁竹压低了声音,“如果遭遇不测,一定要来找我。只要是毒,没有我压制不了的。只要是我知道的毒,我一定有对症下药的办法。”

叶沁竹微愣,旋即肯定地点头。

等叶沁竹回到叶府,时间已然接近子时。

虽然叶沁竹身为灵师,又有叶笙保证无碍,但她若是在晚归一时半会儿,她的父亲就再也坐不住,打算冲出去寻人了。

听得家丁的汇报,在内室准备着的赵夫人才算长舒了口气。

叶沁竹这么晚回来,叶壑肯定不会放过她。这一去肯定得小半个时辰,等叶壑回来,赵夫人差不多该变回那个熄了灯之后的女人,无暇再管那些闲碎琐事。

从花卉手里接过信件,赵令彰慢条斯理撕开信封,浏览一遍里面的内容。

“日日盼君来,共饮花酒一杯。”她冷笑着念着,把信纸还给花卉,“这娟秀的小楷,不像是秦姨娘的笔记,倒像是叶三小姐的。”

“夫人,那姨娘自从被禁足,一直颇有怨言。这次恐怕不知要借谁的手,试图给三小姐一个厉害瞧瞧。”花卉撇着嘴,满脸的不屑。

赵令彰笑着捻起一朵头花,粉嫩的花瓣把美人儿衬得更年轻了许多。

“看起来,这简简单单的禁足已经奈何不得秦姨娘了。”

“既然她想玩,我就要看看她能翻出什么花样。若是表现得好,我不介意把四姑娘换个人照顾。”

“夫人。”对于这一点,花卉有话要说,“叶四姑娘整日和秦姨娘在一起,个性不免偏激了点,您若是夺了她的生母,奴婢恐怕……”

“我知道。”赵令彰打断了花卉的话,换了个慵懒的坐姿,道,“正是如此,我放任她继续待在秦姨娘身边。但若是这母女两实在不识趣,莫非我这个当家主母,惩治不了一个庶出小姐?”

嘴角抹过一抹笑容,赵令彰端端坐在床榻上,大方而不失威仪。

第九十八章·博弈

必相逢正文卷第九十八章·博弈齐翘楚抿着一张樱桃小嘴,将新写的信件交到丫鬟手里。

“去,把这封信交给太子殿下。”

那丫鬟乖巧应声,拿着信件向门外走去。

她刚走过拐角,忽然拐进了一处不易发现的暗门中。

有侍卫替她打开了门,丫鬟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里全是迷蒙的水雾,已经完全失去了活人应具备的灵动色彩。

“信呈上来。”那侍卫说道。

丫鬟双手持信,恭敬举过头顶。侍卫接过、拆封,一气呵成,然后交给了从台上走下的一名中年男人。

吴庸摊开信,迅速浏览一番。

“齐翘楚看到了逐月,但并没有猜出他干了什么。”吴庸合上信纸,向杨卿珏陈述里面的内容。

白衣公子坐在正中的席位,修长的食指敲击着桌面,听着吴庸的汇报。

“和往常一样,添香楼没能入得了齐翘楚的眼,要让杨卿翰知道汀兰的存在,还需要一番功夫。”

杨卿珏沉默地点了点头,并未对吴庸的话作何评价,只是柔声向那小丫头吩咐道:

“信我们看完了,快去送给太子殿下,免得他们久等。等太子殿下过目回信了,记得再来找我们。”

小丫头福了福身,怀揣信件走出了暗门。

在走完这条巷道后,那双水汽迷蒙的大眼睛恢复了清明。丫鬟像是无视发生那般,机警地往四周张望一圈,急匆匆前往太子府。

除夕夜宴已经结束,太子府的灯纷纷熄灭,只留着门房的几盏格外吸引人。

见到一个陌生的丫鬟,伙计们正打算阻拦,却看见丫鬟取出一块腰牌冲着几人挥了挥。

太子赐的通行牌在此,地位低下的门房再也不敢说些什么。

小丫头疾步走进府邸,绕到后院,轻车熟路来到一座假山下,按动机关。

假山发出隆隆的响声,从里面裂出一条密道来。顺着密道,丫鬟来到了太子殿下书房的密室中。

此时正是每日约定的时间,太子杨卿翰褪去朝服,穿着便衣等着来人。

他已年过而立,又是一国储君,但浑身的气质如同春风化雨,让人并不害怕,甚至生不起敬畏来。

见到丫鬟,他身边的侍卫正打算上前,却被杨卿翰拦住。

他亲自微笑着接过小丫鬟的信,迅速拆开浏览。

齐翘楚不知道哪些地方最为关键,但又不想毫无用处,到头来自己都保不住自己,干脆事无巨细地把自己知道的事都写在了上面。

按着毛笔的细杆,杨卿翰的脸上慢慢挂起一丝冷笑。

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直到杨卿翰提笔回信,交给丫鬟,丫鬟退出,整个密室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吓人一跳。

“交给他吧。”杨卿翰微笑。

不久之后,杨卿珏手里捏着那张杨卿翰的回信。

吴庸站在一旁,等着他开口。但等了许久,杨卿珏却安静地有些难以想象,吴庸一时间没能忍住,谨慎询问道:

“公子,可有什么异常?”

杨卿珏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把纸面移向吴庸。

“杨卿翰大手笔,竟给齐翘楚标出他们的一处据点,让她若有急事便可自行调动人马。”

“可惜,她再没机会了。”

听得他们居然得到了这么重要的情报,吴庸忍不住摩拳擦掌。

“按照京城灵师的水平,小型据点不可能存在太高级别的灵师。四星,五星的小喽啰,我有信心送他们一起见阎王。”

正当吴庸踌躇满志的时候,却看见杨卿珏沉默地抬手制止吴庸的动作。

“朔望,把地图铺开。”他说。

朔望点了点头,上前抖开一张图纸。杨卿珏修长的手指抚过粗糙的纸面,最终选定一块四面都是房屋的角落。

他点在房屋中心,拧着眉毛将手放在膝盖上,指尖从纸面略过,轻点四方。

“这四面的屋子,半年前由于风水不好,本来打算拆迁,却被人以低价收购,才保留至今。”

“那又如何?”吴庸很不理解为何杨卿珏竟然会阻拦自己,但碍于主仆的身份,他耐着性子和杨卿珏周旋。

“我那皇兄心思细密得紧,不可能卖这么大一个破绽给我,还是以如此明显的做法。”杨卿珏淡淡一笑。

“四面皆是院落是其中一个疑点,第二个便是这地势,处在偏僻之地,寻常金吾卫巡逻时很难经过此处,且院内易进难出。这里若是发生点什么,救兵难求。”

“说的有道理,但齐翘楚何德何能,竟然能让杨卿翰设局谋杀。他想捏死个三王妃,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不是要杀齐翘楚。”杨卿珏眯起眼睛,一道寒光在眸中转瞬即逝。

“他要除掉的人,是我。”

“不出所料,齐翘楚这颗棋子,已经被他们舍弃了。太子殿下和她继续通信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请我入瓮。”

不然,为什么添香楼的姑娘们每次都能传递出和信上完全对应的信息?杨卿翰不会信任一个和他关系并不紧密的人,并且是一个忠心可能会因为感情而变质的女人。

给齐翘楚这么露骨的消息,本就违背了他的行事作风。

你是要给我一个警告?还是已经迫不及待动手了?

皇兄。

你猜到了啊。

你也猜到了啊。

杨卿翰等了一晚上,没等来期待中的项上人头,颇有些失落,但仍忍不住要为那个暗中和他较劲的人鼓掌。

先用迷药催眠了侍女,再通过传信得知情报,并且能完美解开他附在信纸上的毒,并且完好无损地把原毒粘回信面上。

是老三?

或者……是一些他有注意,但却并不认为他们已经决定直接站在他对里面的人。

比如说……

叶家。

“那齐翘楚这边,我们是否还需留意?”吴庸后退一步,横刀贴在了小丫鬟细嫩的脖颈。

被药迷住的丫鬟不闪不避,吴庸只要再一用力,保证让那丫鬟人头落地。

“当然是继续留心。”杨卿珏笑得如沐春风,“皇兄不肯给我消息,不代表齐翘楚不会。”

“只不过,以后给齐翘楚的回信,我来代笔便可。”

除夕夜里,一连下了数日的雪终于停了。皑皑白雪堆在清玉院的院落里,盼冬整个人扑上去,顿时在雪地里压出一个人形来。

叶沁竹懒洋洋地从清玉轩出来,恰巧看到盼冬在雪地里疯狂打滚。

她压着酝酿出的哈切,揉着眼睛笑问道:“是我红包发得不够多?还是盼冬找到了小情郎不要小姐了?你竟高兴成这样?”

第九十九章·戏说

必相逢正文卷第九十九章·戏说“小姐是灵师,不懂我们这些整日整夜待在院子里的人的苦。”

叶沁竹不会去可以拘束丫鬟的行事作风,春夏秋冬四个姑娘和她相处久了,自然而然也变得洒脱了不少。

“前些日子,京城来了个大戏班子。听人说啊,只有看了那名芳门的戏,才能懂得什么叫真正的梨园风光。”

“前些日子老爷和夫人商定,在新年正月初一请名芳门来叶府演上一出,沾沾喜气。”

盼冬还在那儿絮絮叨叨,清棠提着早膳径直从她身边略过,言简意赅地向叶沁竹解释了原委。

“所以……”叶家三小姐眼珠子一转,明白了盼冬所谓何事,“盼冬你是迫不及待想去看看名角儿的表演了?”

被戳中心思的盼冬努努嘴,又不想被三小姐打趣成爱凑热闹,连忙加重强调道:

“小姐你可别误会,我才没清汤姐姐想得如此肤浅。小姐你可知,前几日皇帝大赦天下,放出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哦?”叶沁竹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撑着脑袋看盼冬坐在雪堆里,嘴唇不断地上下翻动着。

“前户部侍郎由于谋反被斩,五族亲眷全部改为奴籍,这一次大赦天下,其中一个奴隶得以恢复自由身,为了养活自己投身戏班。”

清棠再次打断了盼冬,向叶沁竹阐明情况。

“你们可是在聊钟缨?”

叶沁竹长时间逗留在外,屋内的盼春噙着一口银牙从内里出来,正好撞见三人兴致勃勃的议论。

“那位公子虽然身世不好,但据说刚进戏班子,就被班头赏识。”

提到那个好容易脱离奴籍,却又甘愿沦落梨园的人,连一直笑盈盈的盼春都忍不住露出一分愁容。

“做什么不好,非要来被人指指点点。堂堂官加弟子成了小丑一般的人物,他内心也必定不好受。”

“是忍辱负重,还是苟且偷生,你们若是好奇就去自己问吧。”

盼秋跟在盼春后面,倒是对几人兴致勃勃的谈论嗤之以鼻。

“小姐,你对那男人就一点儿也不好去奇么?”看着微笑的叶沁竹,盼冬好奇地询问。

在他们谈论地热火朝天时,叶沁竹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此时被丫鬟点名,她仅仅冲着盼冬扬了扬嘴角。

“好奇啊,可想到一会儿就能见到本人,就不那么好奇了。”

她披上斗篷,笑着向盼冬招招手。

“别玩了,省的等我回来,只能看到一只连连打喷嚏的小盼冬。”

正月初一,叶府一家子齐聚一堂,叶老爷子笑呵呵地看着坐在堂下的五个娃娃,忍不住打心底的高兴。

虽然朝堂的事烦得焦头烂额,但一旦看到自家的孩子们,叶壑就觉得世界再度变得光明了。

毕竟,宁国始终需要新鲜的血液灌注。

赵令彰配合地坐在叶壑身边,刚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只听见外面有人喊了声:“且慢。”

秦姨娘穿着鲜艳的大红衣,施施然走上前,曲腿向堂上几人行了个大礼,语气诚恳地说道:“老爷,夫人,奴婢前来领罚。”

赵令彰慢悠悠端起一杯热茶,慢条斯理吹了吹,斜眼看向秦岚,勾唇冷笑。

“秦姨娘不好好待在屋子里,却偏偏要到我这儿领罚,真是好生奇怪。”

秦岚被赵夫人盯着,忍不住浑身一颤,但她仍按耐住心中的恐惧,怯生生地抬起头。

“回夫人,奴婢近日在屋内闭门思过,实在觉得对不起夫人,对不起老爷,更对不起三小姐。还请老爷再给奴婢一次机会,放奴婢出来……”

“最起码……”她红着眼睛转头看向自己的两个女儿,呜咽道,“让奴婢和奴婢的两个骨肉,好好聚一聚。”

叶沁兰不置可否,但叶沁菊还小,长期待在秦姨娘身边,早已形成依赖。

眼见自己的生母呜呜咽咽,叶沁菊鼻子一酸,竟也哭了起来。

“二姑娘和四姑娘是你的孩子,到了正月必定要和你相聚。那祭司大人也是我的女儿,莫非我还需要前往神庙,去见我的梅儿?”

赵令彰不怒反笑,细细品着茶,斜视着秦岚。

“既然秦姨娘心诚至此,那便请起吧。这大年初一,我总不能驳了你的恳求?”

秦岚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赵令彰似笑非笑的面容。

一瞬间,她仿佛被看透了,但她有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竟会让赵夫人猜出她想做什么。

“谢夫人。”她扣头说道,忙不迭地起身,卑微地站在一边。

“今个大年初一,理应喜庆些。”赵夫人眯着眼睛,凤眸里全是笑意,“也巧,京城里出了个叫名芳门的戏班子。我们叶府许久没热闹过了,这次便请他们来,给我们演上几出。”

平心而论,记忆中全是电视剧、电影情节的叶沁竹是看不惯那冗长的戏曲,但既然赵夫人开口,她也只能抱着欣赏古文化的念头跟着去。

叶府要举办什么活动,往往提前就把地点准备好。走进大堂,叶沁竹便看见那戏台已然搭好,几个脸上涂了油彩的戏子正在上面做着最后的布置。

叶沁竹一眼扫过去,入眼的都是面生的生旦净末丑,光靠仪态完全无法辨别有谁曾是富家子弟。

“清棠,盼冬说的钟缨是哪个?你可认得?”叶沁竹转头,朝着跟随着她的清棠小声发出询问。

“小姐,最靠桌,没有化妆的那个人是。”清棠回应。

叶沁竹匆匆一瞥,果然看到一个青年头戴冠帽,正在最边缘的地方等着。

果然是罪臣之后,即使有皇帝的大赦、班老头的赏识,钟缨依然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个。

也不知他内心作何感想……若也是个像杨卿珏一样,把事全憋在心里的,那可不太妙。

叶沁竹坐到晚辈的酒席上,只听得三声锣响,便有一人高喝一声,从后台亮相而出。

“沉冤不能雪,三寸舌已烂,父母尸骨寒,我心徒伤悲!”

戏家的嗓音略带了几分沙哑,高亢的语调盘旋在房梁之上。

这个故事,讲的是一名官员拒绝权贵的拉拢,却惨遭杀生之祸。官家独子逃出家乡,前往京城告御状的故事。

故事虽然开场渲染得悲惨了些,但过程倒算得上一帆风顺。

第一百章·秦岚

主角成功躲开追杀,到了京城。途中与一姑娘相知相恋。

告得御状,贪官被除,主角家庭沉冤得雪。

皇帝念他忠义,甚至想把公主许配给他,而他却舍弃荣华富贵,与相爱的姑娘归隐山林。

故事俗套,但却是寻常百姓最喜欢看得那种。

“好!”待到最后一个余音散去,大厅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写这出戏的人是谁?且去帮我打听打听。”叶沁竹招呼清棠过来,附耳说道。

清棠领命,三星的灵师身形一晃,便如幻影移形般离去。

“三妹妹叫那丫鬟去做什么?”叶沁兰正吃着水果,见到清棠离去,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自然是去问问,谁写出了这么好的戏本子。”叶沁竹没有隐瞒,如实相告,“如果那人愿意,我真想让他也替我写几出呢……”

“听起来,三姐姐倒是钦慕那写话本的人?”

蓦地,一道不阴不阳的声音插进了两人的谈话中。

叶沁菊的目光锁在叶沁竹身上,似乎想要把三姐姐看出一个洞出来。

叶沁竹的目光停顿了两秒,随即微微一笑,低下头去沉默喝着茶。

“三姐姐可是嫌四妹无趣?竟然不愿回答我。”叶沁菊笑着咬牙,起身向叶沁竹递过一杯茶水,笑着寒暄,“若是之前有所得罪,四妹以茶代酒,向三姐姐赔罪。”

“四妹并无过错,若是觉得三姐姐冷落了你,那还真是姐姐的错了。”叶沁竹微笑着接过茶水,倒进了掌中的纳石里。

倒罢,她佯装喝干,把杯子放回原位。偷眼看着叶沁菊得逞的微笑,扭头继续看戏。

叶沁菊平日和她的确无冤无仇,但现在如此惺惺作态,她倒要看看,这个秦姨娘养出来的女儿能有什么本事。

清棠在片刻后回来,低声向叶沁竹回禀了她打听的结果。

“回小姐,写这出戏的,是钟缨。”

是吗?叶沁竹了然垂下眸子,暗中把纳石传给清棠。

“替我查查,这纳石里的水到底有什么成分。”

又是一曲终了,叶沁竹看着叶沁菊不断往她这边瞟,心里忍不住苦笑。

这么个缺心眼的坏妹妹,日后到哪儿找啊……

她连忙站起身,做出不适的模样。

看到了三小姐的吩咐,清棠连忙上前扶住,同时在叶沁竹耳边悄声说道:

“是合欢散。”

叶沁竹差点儿没笑出声,当下面上一片潮红,吃力地向叶笙解释。

“大哥哥,我身体有些不适,还劳烦您和赵夫人禀告,就说我先回清玉轩歇息了。”

那双漆黑的眼眸仿佛想说话,拼了命地给叶笙使眼色,让他放手随自己去发挥。

“如此也好。”叶笙知道自己这个三妹妹机灵的很,绝不会轻易中招。再加上人家疯狂暗示自己不要介入,他总不能拆了三妹妹的台。

“你且放心地去,赵夫人那边我自有办法。”

眼看叶沁竹离去,叶沁兰本想起身去探望,却不想被叶笙一个猛拽,竟没能起身。

“你接下来什么都不用做。”叶笙的眸子里半分笑意都没有,冲着叶沁兰使了个眼色。

“兰儿,我知道秦姨娘是你的生母,但若是她真打算对竹子做些什么。叶府,肯定再也容不下她。”

那张狐狸般的面孔依然是笑着,叶沁兰看着自己皮笑肉不笑的大哥哥,无奈翻了个白眼。

而这不带半分真诚的笑容,却成功让一边的叶沁菊感到毛骨悚然。

她不安低抓紧手中的锦帕,焦躁地揉成一团。

不会有问题的,不会有问题的。

她咬着牙自我安慰。

书信递了,茶也喂了,只要那两人共处一室,叶三小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她和钟缨的关系。

一想到叶沁竹害得生母禁足,再想象到事发后叶沁竹狼狈的模样,叶沁菊就忍不住想笑。

叶沁菊费了好大劲才憋住笑声,而那边的叶沁竹却已然笑开了花儿。

她懒洋洋地靠在床榻上,手里拨弄着那颗纳石,眸中绽放出数朵七彩的烟花。

“合欢散,还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烈性。妙!真是妙啊!”

“小姐,你为什么不生气?”盼春独自咬牙,却看见叶沁竹锤床大笑。

“我?”叶沁竹捂着肚子,擦去并不存在的眼泪,“我为什么要生气?这么好玩的事情,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看惯了里的宅斗,当这种事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叶沁竹只想大笑三声。

她倒在床上,哈哈大笑。为秦姨娘和叶沁菊的无耻而鼓掌。

叶壑一共有四个女儿,可为什么以菊为名的四姑娘从心性上和其余人差了那么多?

在这一点上,恐怕秦姨娘功不可没。

叶沁竹不由得有些庆幸,还好叶沁兰并没有完全被秦姨娘污染。

不然,她可能真要和那兰姐姐好好斗一斗。

“你们说,即将出场的男主角究竟是谁?”叶沁竹把纳石抛向空中,又轻易接住,调笑道。

叶沁竹口中的男主角,正从正堂离开,来到园中呼吸空气。

那人面相陌生,显然是跟随戏班子一起进来的,但脸上未涂油彩,并没有上台表演的痕迹。

他独自一个人走着,从斜边突然窜出一个小丫头,把一封信塞到他手里后,连蹦带跳地跑开了。

钟缨低下头,嗅到信纸上有着好闻的百合香味。

他拆开封皮,取出里面一封信。

“早闻郎君貌堂堂,小女窃自心慕之。

日日盼君来,共饮花酒一杯。

若问笔者谁,清玉叶沁竹。”

叶沁竹?

钟缨短暂地在记忆里搜索一阵,恍然记起了那个相府里十四年没有露脸的叶三小姐。

京城有传言说她是个傻子,但能写出这般流利的诗文的,倒也看不出傻气。

只不过这字眼,实在不堪入目。

钟缨将信纸揉成团塞在袖子里,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往门外走去。

拿了水便回去吧,至于这叶三小姐,想必也不会和他这种人一般见识。

叶沁竹左等右等,硬是等不到原本该出现的男人的到来。

“清棠,去查,有谁提前离了场。”叶沁竹哭笑不得,感情对方也是个洁身自好的男人,竟然放着美貌绝伦的叶三小姐不顾。

她就这么没有吸引力吗?

清棠得令离去,片刻后飘然而过。

“回小姐,是钟缨。”

“钟缨?”叶沁竹的语调略微上扬,随即沉了下去,“秦姨娘可真是好算计,我们两若是被她撞见。一个相府嫡小姐,一个刚刚恢复自由身的底层人,这可不是训一顿就能解决的问题。”

搞不好,人命都会被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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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入瓮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零一章·入瓮“目无尊长,污人清白,知错不改。”叶沁竹懒洋洋躺在床榻上,挑眉看着清棠,“清棠,如此秦姨娘,该死吗?”

“如此龌龊之人,千刀万剐不足为怪。”清棠像是洞悉了叶沁竹的想法,淡然答道。

叶家的三小姐撑着头望向窗外风光,脸上却再没了笑意。

“那我们便,请君入瓮吧。”

茶碗在火上慢烤,直到碗中的茶水都有了温度。

秦姨娘坐在宴席上,不断估算着时间。

等估摸着钟缨已经到了清玉院,她才佯装担忧地站起身,扶着身子担忧地说:

“老爷,这叶三小姐身体不适,这么久也没个消息,奴婢心里发慌,想去看看她。”

叶壑还未说话,他身边端坐的那个仪态大方的夫人便抢先开口:

“难为秦姨娘有这份心,那就请你去看看,叶三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柳眉下沉,上挑的凤眼里转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流光。叶壑本想跟着说些什么,却被叶家主母笑盈盈捧起的茶盅堵了嘴。

“夫人,真的不需要派人跟着秦姨娘吗?”花卉看着秦岚离去的背影,实在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压低声音冲赵夫人提问。

赵令彰略一摆手,一副预备看好戏的神情。

三姑娘能在清醒后的那个夏天扳倒秦岚一次,就能扳倒第二次。

至于秦姨娘究竟做了什么,赵令彰大概能猜到,但隐约希望秦岚能争点气,别真如此不堪。

如果她真敢把主意打在叶家姑娘的清白上去,那可不仅仅是剥夺她对四姑娘抚养的权利这么简单的事。

只要她一声令下,这个叶府便再也容不得她。

朝堂之上,有她的丈夫把风掌舵,那这个空旷的大宅子,就必须要被她牢牢捏在股掌之间,不让里面的事影响到外面。

秦岚一面窃喜,一面快步走过长廊,来到清玉院门口。

盼春和盼夏两个无知无觉的丫头还在门外杵着,一脸担忧地嘟哝。

那烈性的合欢散,只要喝了它的人,都会迫切地与雄性动物发生关系。只要叶沁竹喝下那碗茶水,一旦钟缨到达这个全是女人的院落,所有的丫鬟婆子都不足为虑。

毕竟,那叶家三小姐一定会突破重重壁垒,与那人发生亲密的交集。

“怎么办啊,小姐突然邀请了一个男人进屋,盼春姐姐,我有些担心……”盼夏咬着指甲,四下走动。

盼春叹了口气,皱着眉不知道说什么好。

“二位姑娘,叶三小姐可在里面?”秦岚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假装镇定地走上前,“我担心三小姐的身子,特地来探望。”

“秦姨娘?”盼春显然被这不速之客吓了一跳,惊惶地挡在清玉院的院门前,“三小姐在屋子里,还请姨娘不要打扰。”

“瞧这话说的。”也只有这个时候,秦岚和叶沁兰才能找出些相似点——一样爱擅闯民宅。

“我担心三小姐,你们反倒拦着我,我可真是……伤悲呢。”

秦岚推开盼春的手臂,脸上堆满过分的笑容,一把推开了清玉院的院门,开口唤道:

“叶三小姐……”

只要让她看到那一幕,哪怕只是叶沁竹和男人事前的场面,秦岚一张嘴都能把它无限抹黑。

淫/乱无度的灵师,宁国不少,京城寥寥无几,而叶府,更是一个都容不下。

秦岚笑得花枝招展,连一颗纳石飞进她的嘴里都没能察觉。

叶沁竹的灵力环绕在纳石中,扔进秦岚口中后,她心中默念一句:“开。”

温润的茶水瞬间从纳石中涌出,滑进秦岚的喉咙里。

在秦岚慌忙吐出纳石时,她早已把纳石中的茶水统统咽了下去。

“叶三小姐,您给奴婢喝了什么?”她心慌意乱,趴在地上不断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清棠,念。”叶沁竹断喝一声。

“红梅窑中有记录,一名丫鬟曾在不久前前往她们那儿,以欲望为名买走了他们那儿的烈性药。这名丫鬟……”

清棠一勾手,甩出一个满脸是血的小丫鬟。

“便是秦姨娘身边的雪莲。”

“在秦姨娘来之前,我不巧碰见了一个给钟公子送信的人。据那人说,她奉了秦姨娘的命令,去给钟公子送信。”

她抖出一张纸,上面的笔迹与秦姨娘的原稿一模一样。

“为了防止姨娘否认,我特地让清棠誊写一遍,再送给钟公子。”叶沁竹扶着引枕,满意地看着秦姨娘的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不断地干呕着,最终开始撕扯身上的衣衫。

“秦姨娘,这一杯香茶,你还满意?”

“你……没喝?”秦岚***地躺在地上,满面潮/红,焦灼地喘着粗气。

“秦姨娘委托四妹妹的礼物,自然是该物归原主。”叶沁竹笑道,一双美目中不含半点怜惜,“我还在想,人证物证聚在,该怎么和赵夫人说明。可既然秦姨娘自己送上门来,就不用我再费脑子了。”

在秦岚到来前,叶沁竹特地安排清棠查遍了有关于秦岚这次行动的各种资料。

当看到那合欢散的作用后,叶沁竹的怒火终于涌上了脑门。

人、事、物,她全部都准备好了,只等搜查的人来,给他们一个惊喜。

结果,来的竟然是秦岚本尊,这让叶沁竹不免有些意外之喜。

“盼春,把她扔到……”她伸出手,玉指随意一点,“西边的狗窝里去,然后随我去见父亲母亲。”

她自觉做事还算有些良心,找准了目标,没有去把其余人牵扯进来。

哪像这位,不仅要害她,更要把那个刚刚有一丝出头希望的人牵扯进来。

秦姨娘吃力抬起头,刚打算说话,就觉得自己的后颈被人拎起,随后身子就飞上了半空。

叶沁竹才让清棠查合欢散时,也趁机收集了点钟缨的消息。

听说那钟缨也算少年有为,年纪轻轻便有诗赋在京中传阅。

可惜,那只不过是昙花一现。不久后,钟缨就因为被案件牵连离开京城,再无人问津。

这次,他好容易借戏班子回答京城,却差点羊入虎口。

如果不是叶沁竹等不到钟缨,很可能她会选择送秦姨娘春/梦一场,而非把她带到狗群中受罪。

“清棠,把人带齐了,和我走。”清棠回来后,叶沁竹用灵力绑住几个涉事的丫头,一路拖着前行,血迹在路上拉下长长一条带子。

第一百零二章·报应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零二章·报应当叶家三小姐推开门时,叶府的空气仿佛凝滞。

叶三小姐身穿桃红色棉衣,面容冰冷,即使是和她熟悉的叶沁兰,都忍不住感到背后发毛。

“见过父亲、母亲。”叶沁竹挨个向长辈们行礼,随后直起身子,脸上挂着疏离而陌生的笑,“女儿有一事相告。”

赵令彰眉心一拧,不经意看了眼叶壑的态度。

听到叶沁竹声音的那一刻,叶壑就已经停止了动作。

待叶沁竹说完最后一句,他沉默一挥手,那些正在台上唱念做打的演员便得了命令,作鸟兽散。

不一会,整个大厅人去楼空。

叶沁菊惶恐地看着叶沁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大厅,又瞥见秦姨娘的位置空无一人,当下心头一阵惊慌,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摔下。

她堪堪稳住自己的身形,颤抖着捏住膝上的绣帕。

不详的预感盘旋在她的心头,直至叶沁竹咧开嘴唇,幽幽出口第一句话。

“在此之前,请容许女儿询问一句……四妹妹,你给三姐姐喝的,到底是什么?”

“咔擦。”

叶沁菊的杯子落地,摔个粉碎。

寒光差点闪过,叶笙紧急攥住叶沁兰的手,才阻止她把雪色亮剑从剑鞘里抽出。

这二妹妹,一边是自己的亲妹妹加生母,一边只是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三妹妹,怎么态度差别那么大?

罢了……恐怕也只有兰儿会如此这般无心无肺了。

“不过是一杯清茶而已,三姐姐何出此言?”叶沁菊慌乱站起身,手舞足蹈地解释。

“一杯清茶?”叶沁竹勾起嘴角,手指一抬,便有一姑娘受到牵引,飞身扑进了正厅。

“雪莲。”叶沁竹冷声喝到,“这杯子里的药,是什么?”

“翻云散。”雪莲刚被狠抽数鞭,清棠下手又快又狠,把她打得痛不欲生。

“来源。”

“红梅窑!”

红梅窑?

红梅窑,京城最让人醉生梦死的妓/院,从里面流出的药是做什么用的,自然不言而喻。

“谁派你去的。”

“秦……秦姨娘……”雪莲撑着地面,哀嚎道。

她仿佛看见叶沁竹手指持着那根看不见的长鞭,随时准备抽在她身上。

但疼痛迟迟没能到来,反而是她的身边多出了个同伴。

“金锁,秦姨娘要你把信送给谁?”叶沁竹抖开信纸,将它交给花卉。

花卉接过信纸,交给赵夫人。

赵夫人只是看了一眼,一张艳丽的面容瞬间变得凝重。

很好,你终究还是做出这种的事了……

“送给一个叫钟缨的男人。”

金锁看起来完好无损,实际上已经被清棠折磨得比雪莲还想寻死,什么忠诚,姓名,身家,她全不要了,只求能快点儿解脱。

“送给钟缨,然后让他来清玉院。”叶沁竹冷笑着转向赵夫人和叶壑,平静解释,“如果她们得逞,我喝了那杯茶,相信母亲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钟缨……赵夫人的护甲抵在脸侧,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目光来回在叶沁竹和其余人之间游走。

赵夫人的心里一片清明,坐在一旁的叶老爷却已经坐不住了。

他素来不愿意管府内事务,可如今秦姨娘这事,要是真做成了,只怕叶家的房顶都要被他掀了。

“把秦……”

“叶三小姐,这件事儿我知道了,还请你把秦姨娘交出来。”

赵夫人含笑打断了打算秉公执法的叶老爷子,反而冲着叶沁竹挥了挥手。

“虽然知道三小姐有分寸,可大过年的,死了人多晦气。”

死了人多晦气。

一句极其可怕的话,轻飘飘从赵夫人嘴里说了出来。

叶沁竹抬起头,发现赵夫人正俯视着她,嘴角飘荡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秦岚的这一招,如果叶沁竹中了,能不能继续在叶府平安无事地活着,都是个大问题。

虽然叶沁竹平日里并不像瑕疵必诛的人,但挑战了她的底线,她一定会以直报怨,加倍奉还。

此刻若是单追究秦岚的过失,心疼这个三小姐。赵夫人不由得担心,她在之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活着的秦姨娘。

“赵夫人放心,秦姨娘尚无性命之忧。”叶沁竹笑不漏齿,向清棠使了个眼色,“清棠,还不把秦姨娘带上来。”

清棠身形忽地移动,尽管是低阶灵师,但动作丝毫不见拖泥带水。

不一会儿,一个浑身烂泥,口中含糊不清的女人被扔进了大厅。

清棠没给她留下任何面子,秦姨娘狼狈地趴在地上,宛如一只癞皮狗。

“出身青楼,因着一身狐媚,勾引年轻气盛的叶大人。”

赵夫人扫了眼叶壑,即使身为续弦,她眸中的威压依旧锐利,还是让年轻时干了些风流事的叶大人,不自禁缩了缩脖子。

“你若是安分守己,叶家有的是宅子给你住。可秦姨娘,现在的你,叶家已经容不下了。”

她朱唇微张,轻声细语对叶沁菊来说,如同五雷轰顶。

从小她就跟着母亲,对她而言,母亲即是天,如今天塌了……

她看向自己的二姐姐,企图寻求帮助,却看见自己的亲姐姐对生母的遭遇一脸冷漠,毫不同情。

为什么?

妾和庶出的小姐不同,妾就是妾,说白了只是个受宠的奴婢。

但庶出的小姐身上流着的是父辈的血,永远是家里的主子。

更何况叶沁兰是灵师,只要她开口,父亲和赵夫人肯定会饶了秦姨娘。

可叶沁兰目光冰冷,满脸漠然地瞟着秦姨娘,丝毫没有上前求情的意思。

她为什么不上前?那可是她的亲生母亲啊……

叶沁菊怨恨地瞪着叶沁兰,全然没意识到她浑身已经吓得僵硬,甚至连替自己母亲分担罪过的勇气都没有。

秦姨娘已经在狗窝里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此时被赵夫人一喝,只觉浑身发冷。

“夫人,老爷。”

她发出了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声音,像是垂死野兽的尖叫,充斥着乞怜的无助。

“请看在兰儿的面子上……”

最后关头,她想到的是自己的这个灵师女儿。

叶沁菊如坐针毡。

“兰儿?”赵夫人的目光落在了叶沁兰身上,笑道,“兰儿可有什么话说?”

“启禀母亲,兰儿无话可说。只是四妹妹尚小,等秦姨娘去了以后,还请母亲多加关照。”

叶沁兰的声音淡淡传来,击碎了秦姨娘的最后一丝美梦,秦姨娘趴在地上,泪水肆意流淌。

“菊儿,你和你姨娘相互勾结,设计陷害三小姐,可有其事?”赵夫人对叶沁菊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叶沁菊浑身一激灵。

“回夫人,我对此事毫不知情,秦姨娘只是让我给三姐姐倒了杯茶而已。”

第一百零三章·回应

她不由己地吐出一连串的话,并在说完之后松了口气。

幸好,惩罚不会波及到自己上。

“哦?”赵夫人尾音上扬,护甲摩擦过嘴唇,“不但体力行,甚至引导四姑娘误入歧途,秦姨娘,你好大的胆子。”

许是叶沁菊的话刺激到了秦姨娘,她只是一昧地趴在地上,不论赵夫人如何提点,皆一声不吭。

“来人。”赵夫人绝不屑于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人上,“把这个jiàn)婢抬出去,随便找一个角落扔了,并在墙上张贴她所犯下的丑事。

贪污叶家银钱,无端折磨叶家三小姐,凭空污人清白,让周围人好好看看,这等不仁不义之徒的下场。”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上前,一前一后驾着秦姨娘就往外走。

而秦姨娘只是垂着头,不声不响,像是死了一样。

说来也是,她还能活多久呢?

“叶四姑娘作为从犯,理应受罚。”赵夫人继续慢悠悠地说,“即刻起搬出原宅,搬到梅儿过去的凭栏居,足一月,每抄写佛经十遍。”

叶沁菊这才感受到眼泪水扑梭梭往下掉。见识到秦岚的结局,她的心里除了害怕便是悲伤。

秦姨娘没了,她唯一的依靠没了,她该怎么办?

“竹儿,大年初一遭到这种事,还真是辛苦你了。”赵夫人冲叶沁竹一点头,不动声色轻笑道,“如此结果,你还满意?”

赵夫人给人的感觉,比起那个执着于内斗的秦姨娘,她在叶府的正位坐着,是个名副其实的当家主母。

她轻描淡写地几句台词,名正言顺地一挥手,就把这件事轻飘飘地接过。

才怪。

叶沁竹待在清玉院,规规矩矩地听着叶壑地叨念,如小鸡啄米般不断点头。

“秦姨娘自食恶果,为父并无责怪你的意思……”叶壑叹了口气,打量着叶沁竹。

在墨钦院待了半年,叶沁竹出落得越发水灵。

如果说之前的她还因为体的原因略显羸弱,此时的她已然成了朵清水芙蓉。

脸颊红润,形逐渐有了弧度,一双眸子好像是两颗嵌在脸上的黑曜石,亮晶晶的。

“为父不认为,菊儿真得如她所说的那般无辜。只是,竹子切勿把怒气延伸到兰儿上。”

“女儿明白。”叶沁竹垂着眸子,微笑道。

前脚送走了叶壑,后脚叶沁兰跟了进来。

叶家二小姐嘟着嘴,僵直地站在清玉轩的门口,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二姐姐,怎么了?”叶沁竹不急不缓,给叶沁兰斟了杯茶。

“你满意了吗?”叶沁兰端着茶碗,一饮而尽。

“如果叶沁菊安生点儿,我就满意了。”叶沁竹理了理脸侧的鬓角,回答。

叶沁兰子向后一靠,仿佛秦姨娘并不是她的生母。

她警告过秦姨娘很多次,但秦姨娘没一次真正听进去。

秦姨娘恨自己不是灵师,恨叶沁兰不是男孩,恨最听她话的叶沁菊偏偏没有灵力。

但叶沁兰又何尝不恨,恨自己的生母居然是一个目光如此狭隘的人。

论感,母女亲是有,可早就已经稀薄得甚至察觉不到了。

从叶沁兰走出叶府,走进京城,不在回到秦姨娘那一个狭小的宅院起,她便脱离了生母的掌控。

这恐怕是叶沁兰十几年的人生,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了。

等到叶沁兰离去,叶沁竹反倒不准备休息,坐在位子上等着最后一个人的到来。

果然,不多时候,那个生生把凤眸演绎成狐狸眼的大哥哥,伴着风声而至。

“大哥哥,难道也是来问我关于秦姨娘的事?”

叶沁竹托着脑袋,眨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哦?”大哥哥就是大哥哥,叶笙眨着一双赛桃花的凤眸,打趣地看着叶沁竹,道,“莫非竹子想让我再来重复一遍父亲和二妹妹的话?”

“别别别。”叶沁竹知道,叶笙一定猜出了叶壑和叶沁兰的行动,连连摆手,做出一副乖巧的姿态洗耳恭听,“那大哥哥来这儿,所谓何事?”

“你对钟缨感兴趣?”叶笙不经意一扬手,一张结界从内部张开,裹住了清玉轩的里间。

清棠自觉闪离开,站在门外护法。

“是。”有着结界的阻拦,连声音都传不到外界,叶沁竹也不再掩饰,坦然向叶笙表露了心迹。

“我私下查过钟缨,单论才华,他的确可用。大哥哥直接出马,很容易暴露行踪,因此不防让我一介女流先去试探,看他在人品上如何。”

如果一开始还不算,那当她左等右等等不到他,派了清棠打探钟缨消息后,叶沁竹的确对钟缨起了兴趣。

尽管初时只是昙花一现,可这一瞬的闪光还是被叶沁竹牢牢抓住。

“我不拦着你,只不过在京城行动,还需要小心为妙。”叶笙放开了手,许叶沁竹发挥。

“对了。”在叶沁竹给予肯定答复后,叶笙继续说,“三皇子那边有消息传来,只要你能在不引起三皇妃的疑心的况下进入鲁王府,他便教你术法。”

听到这个消息,叶沁竹心头一喜。

“不过你可要小心,三皇妃齐翘楚虽然是个榆木脑袋,可她正是因为不聪明,才会把所有事都通报给太子。”

“只要被齐翘楚注意到,你的敌人就不是三皇妃,而是太子杨卿翰。”

叶笙依稀看见叶沁竹眉头一皱,但旋即,便舒展开来。

叶沁竹握住拳头,仰起脸冲着叶笙点了点头。

眼见她脸上的了然的表,叶笙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了解叶沁竹,她没有把握的事,绝对不做。

做了,她便有全而退的方法。

眼下的这副模样,显然便是心里有了主意。

他不再妨碍叶沁竹的策划,转走出清玉院,在叶府门口挑了匹马,策马扬鞭赶向了添香楼。

大年三十,自己到底还是没来得及和她道一声祝贺。

叶沁竹绕着桌案转悠了几圈,笑着招呼过清棠。

“清棠,去找钟缨公子,请他前来一叙。”

清棠不言不问,立即离去。

叶沁竹走出里间,整理起外厅的布局。

要在不被三皇妃注意的况下溜进鲁王府?她哪知道这个三皇妃有多少眼线。

只不过,在三皇妃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走进鲁王府,那就是另当别论。

刚收工的名芳门门内人声嘈杂,卸了妆的生旦净末丑聚在一起讨论今天的收获。

被排斥在一边的青年没能插上一句嘴,却也不生气,起回到自己的屋子。

但等他刚打开门,脸上的表却瞬间不知如何是好。

清秀冷淡的姑娘站在边,皮笑不笑地冲他勾了勾嘴角。

第一百零四章·钟缨

大红灯笼高高挂,鞭炮声似乎还未曾停歇。

喝下一壶暖胃的烧酒,名芳门的班老头裹着大衣,满脸堆笑地给那依旧穿着单衣的清丽姑娘倒了杯茶。

“不知清棠姑娘此次来,所谓何事?”他的眼睛眉毛挤在一块,看上去有些喜感。

眼前的这个姑娘,是个丫鬟。

她虽然是个丫鬟,确实京城叶家三小姐灵师叶沁竹清玉院的大丫鬟,走在外面,便和半个小姐差不多了。

再看她端着的那张冷脸,好像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小姐一般。

“我想和你要个人。”清棠并没有领班老头的,“如果需要打点,你出个数,我现在就想把人领走。”

班老头第一次见到如此开门见山的人,心忍不住一跳。当下也不愿和她多说,切入正式的谈话中。

“不知清棠姑娘要的,是哪个人?”

此前,他们的确在叶府演了一出戏,而且演得还算不错。

如果是叶家三小姐看上自己名下的哪个俊俏小生,倒也说得过去。

“钟缨。”清棠手指一勾,几张银票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他不是奴籍,但毕竟是我们从你们这儿要人。该给的,我们给得起。”

从未见过如此多钱款的班老头登时被晃了眼。

钟缨虽然有些笔墨,能写写剧本排排戏,但毕竟戏班子不是靠写书吃饭的。

虽然班老头赏识他,他也不能一直养着这个没什么大用处的人吧?

他笑容更加灿烂,谄媚地接过银票,笑嘻嘻地向那冷面姑道:“既然叶家三小姐如此诚意,那只要钟缨答应,老夫绝不阻拦。”

清棠的嘴角才划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弧度,姑娘放下那一叠纸张,反出了屋门,来到钟缨的房间。

于是,当钟缨回到屋里时,正好看见了那个容貌秀丽,脸上表极度稀少的姑娘。

“姑娘?”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在外,当下两手抱拳,恭敬鞠了一躬。

“不知姑娘尊姓大名,来此作甚?”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眼前一花,那清丽而面色冰冷的姑娘一晃眼便闪至钟缨前,探手一抓,拽住钟缨的手臂。

“我问班老头要了你,从现在开始,你就不是这个戏班子的人了。”她拉过男人,甩手道,“我给你一刻时间,理好你的行李,跟我走。”

“走?”被清棠强买强卖,钟缨着实吓了一跳,当下反问,“去哪儿?”

“叶三小姐处。”

叶三……小姐?

叶三小姐?

叶三小姐叶沁竹坐在清玉院院外的石桌旁,桌面上摆着一个花瓶,插着数只红梅。

灵师不需要多么厚实的衣裳,但叶三小姐似乎别有趣,特地披了件夹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怕冷似的。

“清棠,轻拿轻放!”

被喊了的清棠手臂一僵,登时泄了力,松垮垮地提着惊魂未定的钟缨,轻轻放在地上。

叶沁竹调戏着压低枝头的梅花,含笑转过来,面向被提到清玉院的男人。

叶三小姐穿得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但行事作风却与温柔二字背道而驰,钟缨偷眼看着清玉院除了他之外的一张红脸一张黑脸,只感觉心累。

“钟公子,你认为我,是怎样的人?”叶沁竹脸上的笑容不减半分,突地抛出一个问题。

“我对叶三小姐一知半解,如何能诠释?”钟缨低着头,不去看那笑颜美人。

叶沁竹勾唇哦了一声,笑意盎然地继续询问道。

“钟公子不认为我荒无度,公子刚入叶府,我便打起了你的主意?”

眼前的男人长得虽不及神官那般美得让人难以自持,倒也算得上清秀。

如果叶沁竹扬言看上了他,要收他做面首,估计还真有些人就信了。

听到叶沁竹的问话,钟缨反倒坦dàng)起来,直起回答。

“虽然三小姐的丫鬟颇有些强抢民男的形势,但我可以肯定,那封信绝不是出自三小姐之手。”

“何以见得?”叶沁竹赞赏点了点头,换了个坐姿。

“招人入府行不堪之事,即使是最洒脱的灵师也会顾忌三分,更何况三小姐有着更为特殊的份。”

钟缨摊开手,缓缓答道。

“我不认为三小姐如何愚钝,因此若真是三小姐,您一定会安排边拥有更好手的人来找我,起码……”

他眸光一闪,和清棠对上了眼。

“是你边这位,话不多说半句的姑娘。”

“她的名字是清棠,不太懂得这些繁文缛节,若是对你做了什么,还请多多包涵。”敏捷地捕捉到了钟缨眼里的尴尬,叶沁竹向着清棠一招手,“清棠,还不快些道歉。”

清棠干净利落,一鞠到底,向钟缨诚恳表达自己不问自取的歉意。

这一鞠,倒是钟缨被吓了一跳,连忙伸出手扶住清棠。

“姑娘,不必如此多礼。”

“如果要评价三小姐,那依照我的看法,三小姐想必人如其名,有宁折不弯之趋势,清高自足之形态。”钟缨微弯腰,继续说着。

“人如其名?”叶沁竹语调微扬,托着脑袋看向了钟缨。

曾几何时,叶沁竹如此对钟缨说:“钟公子想必知道,竹子本无心,那你说,我名为叶沁竹,莫非也是没有心的?”

那双飞扬的眸子,把钟缨未言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在来到清玉院前,钟缨猜测过这个强买强卖的叶三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钟缨想,极有可能是个霸道无理的女人,说一不二,只许自己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但当钟缨真正和叶沁竹交流之后,讶异地发现这人似乎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自然不是。”钟缨摇了摇头。

叶沁竹合掌一拍,笑容满面。

“钟公子,我和你做个交易如何?”叶沁竹伸出一根手指,在钟缨面前晃了晃。

钟缨的面色稍显好奇,叶沁竹略倾上,道:“我想学戏剧,缺一个老师,公子出自梨园,不妨做我的老师,教我那一唱三叹。”

名芳门在京城流行,实实在在给沉寂多年的京城带来了一波戏曲狂潮。

再加上总有几个姑娘推波助澜,逢人便说好,一时间家家户户都想往家里请个戏班子,赶一赶潮流。

但戏班子就这么几个,请完了就请不到别人。

再加上齐翘楚每天还要给杨卿翰写信,更找不出时间,一连派了几天丫鬟,都空手而归。

第一百零五章·师父

三皇子正月虽然没出去,可也不曾与她交谈,更不许她出门,要严格遵守妇道。

什么妇道,摆明了担心她向太子下传达消息。

齐翘楚冷笑,他不给她机会,又怎么知道她不会回心转意?

这足不出户的形,着实让齐翘楚好一阵难熬。

她狠狠把簪子摔到地上,指着失意而归的丫鬟破口大骂。

“废物,我只不过是想听戏,结果呢,你们谁都请不到。”

“娘娘。”丫鬟苦着脸受骂,“奴婢尽力了,可那京城最好的戏班子实在难请……”

“好的戏班子难请?那就给我随便拉一个人过来!”

天天憋在王府,一没娱乐,二没人排忧解闷,齐翘楚觉得自己分分钟能被bi)疯。

被臭骂一顿的丫鬟哭丧着脸,从王府里退了出去,走到外面探头探脑。

最近这股戏剧风尚到底是怎么流行起来的……她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而且皇妃说着简单,随便拉一个唱戏的来,哪儿有唱戏……

“碧连天,黄叶地……”

……的。

丫鬟机械地转过头,讶异地看着掐着兰花指蹲在鲁王府唱戏的一男一女,差点下巴掉地上。

是佛祖点化,还是神仙照拂,竟然真有天上掉的馅饼?

俏丫鬟连忙跑过去,找了那个特意在鲁王府周围转悠地小姑娘,试探问道:“这位妹妹,可是梨园中人?”

小丫头偏过头,一张脸上抹着油彩,赫然是个风姿绰约的小花旦。

他边站着个面生的男人,不施粉黛,看上去只是陪那丫头玩玩,并不专业。

“小女不才,还算不上角儿,只是随意唱两句曲子,聊以解闷罢了。”小丫头捏着嗓子,慢条斯理地叹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丫鬟脸上不经浮现出了喜色。她略踌躇一下,随后一把拉过小丫头的手,笑着说道:

“这位妹妹,你可有福了,三皇妃想听曲儿,你若是随我进王府一趟,哄得皇妃开心,好处肯定少不了你。”

小丫头吓了一跳,受宠若惊地摆摆手,推辞说:“这……小女子技艺低微,恐怕不能让三皇妃满意。”

虽然她这么说,但久旱逢甘霖的丫鬟又怎肯罢休。她左说右劝,硬生生磨破一张嘴皮子,总算说动了这个让她免于惩罚的姑,半推半搡地带进了王府。

踏进王府的瞬间,叶沁竹手腕上的粉尘覆盖在鲁王府的结界上,结界加上了她的气息,从现在开始便会无视她进入的痕迹。

鲁王府一共有两层结界,一层是三皇子设的,一层是齐翘楚派人设的。

显然,齐翘楚的结界就是太子的结界。

叶沁竹手里的药粉不偏不倚,覆在太子杨卿翰的结界上,杨卿珏研究了那么久的灵药,对待熟悉无比的宁国结界实在轻而易举。

三皇子以她想方设法进入鲁王府为前提,一是在测试她,二是在保护她。

由此反推,如果杨卿翰那边有制药的人才,会不会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鲁王府?

齐翘楚正趴在窗台,专注逗着一只学舌的金刚鹦鹉,连丫鬟进来都没发现。

“娘娘。”丫鬟慢慢上前通禀,“您要找的小旦来了。”

叶沁竹脸上的装饰遮住了笑颜,她扬起头看着齐翘楚。

齐翘楚一雍容,脸上却尽是不耐,显然近期找不到名芳门的戏子,真是气急了她。

“你一小小姑娘,会唱什么?”齐翘楚逗鸟不停,看向叶沁竹的眼神全心全意地蔑视。

“小女子只会几首曲儿,分别为《起解》、《游园》、《惊厢》,不知皇妃想听哪一首?”

“随便什么,会唱就行。”齐翘楚松垮垮瘫在位置上,毫无王妃的架势。

叶沁竹低垂眸子,一副恭谨而又谦卑的模样。

山花满园开,儿郎遍地走,故事里的锦绣蓝图被描摹得生动形象,只是这现实与其有着天差地别。

“都说那京城遍地好风景,歌舞升平,万国来朝。”

京城的画皮即将被扒下,不出几,便有战报疾驰而来。

“都说那天子高居庙堂,威武不屈。”

皇帝老病,太子监国把持朝政,笼络臣子,残害手足。

这宁国的风光,可是好不到哪儿去。

丫鬟只带走了叶沁竹,留下钟缨孤苦伶仃站在外面。

在叶三小姐进去前,曾和钟缨强调过让他哪儿也别去,待在原地等他回来。

虽然钟缨还不是叶沁竹的人,擅自行动谁也管不着,但他不愿意白白与这么一个三小姐擦肩而过。

毕竟,那是一个有意思的三小姐。

并且……

钟缨余光扫了眼楼阁顶上的人影,轻轻叹了口气。

那儿,还有个冰山姑盯梢着。

魔魅的夜编织了一张静谧的网,笼罩着这不好的京城。

齐翘楚叼着笔杆,犹豫地写着信,过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把信件交给了丫鬟。

“去,交给太子下。”她说道。

把魔人偶放在上,吩咐清棠护法,叶沁竹孤一人出了叶府。

几个翻空,漆黑的剪影在京城的上空起伏,撞进覆盖着昭王府的结界中。

她洒出一把粉末,溶解了杨卿檀设下的结界。同时手放在前,如入水之鱼般,灵活钻入了太子下的结界里。

结界并未因她的到来而起到防护作用,也没有检测到人靠近而分开,它就像是一层水膜,任由叶沁竹穿过它。

形轻巧地进入鲁王府后院,叶沁竹找准一棵树,落在树干上。

还没等她站稳脚跟,后猛地一阵疾风,竟有着要把她甩落下树的气势。

叶沁竹连忙侧避开,趁机落在地面上,和三皇子四目相对。

看多了冷面清棠,再看三皇子杨卿檀,叶沁竹自觉免疫不少。

“三下。”她拱手道。

灵师的视力在夜晚稍强于普通人,叶沁竹看得清杨卿檀手里拿着根乌黑的鞭子,刚刚便是这根乌鞭甩出,差点儿抽中了她。

“你想学什么?”杨卿檀的左手手腕绑着一串手链,看上去的确收下了叶沁竹的礼物,作为交换,提供了此前说好的帮助。

“我想学短剑。”叶沁竹伸手笔画了一下。

“短剑?”杨卿檀没能想到叶沁竹会是这个回复,迟疑道,“短剑本长度不过,只适合做刺杀型武器,用它来近战,难免会拖你的后腿。”

第一百零六章·韩曳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零六章·韩曳“但短剑,却是最契合我从墨钦院带出的武器的。”叶沁竹手指一搓,把竹笛捏在两指间,向杨卿檀展示。

“你练双手剑,右短左长。”杨卿檀从纳石中取出两把长短不一的铁剑,衡量了一下大致长度,递给叶沁竹。

那短剑和叶沁竹的笛子长度相仿,显然可以相互取代。而长剑则略微普通,适合平日使用。

“你的最终武器的竹笛,因此右手需要练习短剑,左手的长剑法会花去不少时间。我不会做你的长期老师,你要做好被严格要求的准备。”

虽然杨卿檀答应了叶沁竹,却没有答应给叶沁竹以温柔的教导,反倒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点明了叶沁竹即将受到的魔鬼训练。

好在叶沁竹本人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之人,她本来还担心杨卿檀会不会顾忌她的身份,不敢对她严格,但看到这种情况,她便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余的。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该给老师您行个拜师礼?”眼看杨卿檀依然是那副没有表情的冰山脸,叶沁竹忍不住揶揄。

如果不是清棠和杨卿檀之间存在云泥之别,她都忍不住怀疑这两人是不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如果你想……”恭喜恭喜,三皇子的脸上终于有表情了,“我不介意。”

叶沁竹毫不含糊,二话不说给人恭敬磕了三个头,当做礼成。

礼刚成,话还没说一句,就听得头顶传来杨卿檀的声音。

“先去墙角站着,蹲一个时辰的马步后,我再来找你。”

杨卿檀原以为,身为女孩,叶沁竹少不得哭闹抗议一番。

幸亏他早在四方布下结界,哪怕是叶沁竹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会有丝毫的声音传出。

可谁料,等他在油灯下合上书卷,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回到后院时,叶三小姐依然咬着一口银牙,结结实实扎在地上。

“你不觉得我随意指使你,实属无理取闹?”杨卿檀略扬起了下巴,夜色勾勒出了宁国皇子特有的好看的脸型。

叶沁竹脸上的表情纠结成一团,听到人声,浑身便像是散了架的木偶样瘫软了下来。

虽然灵师的体质远高于常人,但让一个没有专门练习的姑娘,一口气蹲上两小时的马步,叶沁竹觉得自己被硬生生要掉了半条命。

她捏着自己酸软的小腿,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我找你,就是为了学习灵力不足时的应对办法,凡事重在基础,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她话音刚落,就见杨卿檀赞赏地一点头,手往身后一招,反持一把打神鞭在手,披头盖脸往叶沁竹的下肢扫去。

叶沁竹反应倒是很快,手一撑地躲过杨卿檀的攻击。

那打神鞭瞬时换成软鞭,以无骨之态招呼上了叶沁竹的面门。

叶沁竹忍不住两腿一软,连连后退。

然而杨卿檀的攻击并没有结束,软鞭打了个旋儿,化作长枪,前突直刺。

叶沁竹退至死角,忍不住探手招出竹笛,凝灵力于笛中反击。

她还没碰到杨卿檀,只觉手腕一阵麻木,短笛飞出,一只手顿时没了知觉。

“不许使用灵力。”

三皇子杨卿檀,宁国冷冰冰的战神,善于运用各种兵器,百战百胜。

此时的他,正把大半的注意力放在这个尚未从马步的酸痛中恢复的少女,步步紧逼。

叶沁竹滚身取过竹笛,别回腰间,全神贯注于杨卿檀的攻击。

那长枪又转,变为银光闪闪的长剑,往叶沁竹的颈部袭去。

不能使用灵力,叶沁竹只能单纯地躲避。

“往前一步,攻我肩胛处。”再又一次狼狈从杨卿檀身边躲过时,叶沁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少女登时领悟,按照杨卿檀的意思,手持铁剑,反身攻了上去。

宁国内贼频频,皇帝夜召太子议事。

夜渐深,太子回府。

帘栊半遮半掩,露出宁国皇子姣好的面容。

宁国的太子和三皇子,似乎天生不对头。

黑衣人把自己的身形掩藏在黑夜中,目光如炬,死盯着步撵的移动。

在轿夫踩在目标位置上时,黑衣人猛地一挥手,数人从角落中杀出。

“狗贼,害死尚书大人,纳命来!”

宁国的皇太子,有着一个令人发笑的缺点——明明父母都是灵师,他却没有一点儿灵力。

与三皇子杨卿檀不同,杨卿翰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甚至比不上他那天天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七弟。

但正是这么一个人,靠着自己的手段,一个个将挡路的绊脚石除去,走上了最高之巅。

黑衣人的长刀捅入轿内,伴着轿夫惊恐的尖叫声,轿内坐着的人突然化为藤蔓,自手臂缠上黑衣人。

还未等藤蔓收拢,那率先攻击的黑衣人便炸成数片黑羽,无影无踪。

杨卿翰从道边的屋中走出,冷眼看着冲上前的黑衣人。

“卫尚书的尸骨早已寒了几年,拿他来当借口,未免可笑。”他手虚扶着侍从,朝着不知处的黑暗冷声说道。

身旁的侍从指法迅速变动,操纵着藤蔓灵巧攻击。

杨卿翰没有灵力,这是铁板钉钉的事。

当那十三皇子因为被牵连到暗害皇上,垂死挣扎拿刀捅向杨卿翰,幸亏皇后抱着他挡住攻击,才使得杨卿翰免于一死时,就已经无需证明。

杨卿翰侧耳听了会儿,才听到死角中传来桀桀笑声。

一名黑袍老者从阴影处走出,手里托着一个金色小球。

他把小球捏碎,周围的黑衣人瞬间消失。

杨卿翰神色平静,仿佛早已料到有人在暗处操纵。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来找杨某所为何事?”

他道。

黑袍老者双目如鹰,皮肤干枯。

捏碎金球的一瞬,金球爆发出强烈的光芒,照亮了他苍老却刚毅的脸。

杨卿翰眉目舒展,拱手向着他鞠了一躬,脸上浮现出极具代表性的微笑。

“原来是韩先生,韩先生离开宁国这么久,突然回归,莫非是觉得……”

“我大宁,气数将尽?”

眼前的男人,现在姓韩,名曳。

“大宁的气运?”韩曳冷哼一声,“我管不着。”

“只不过……”黑夜中,苍老的声音仿佛恶魔的低语,“我爱这即将大乱的氛围,若是太子殿下有心一口气铲除异己,我很愿意帮忙。”

数十年的躲躲藏藏,终究改变了什么……

第一百零七章·变数

“韩先生,实不相瞒,我认为我的三弟身边,出现了一个变数。”

杨卿翰席地而坐,全没有一点儿皇太子的模样。

“何以见得?”

老人双目如鹰,但锐利的目光却无一不被杨卿翰沉稳的气息挡了回去。

“直觉。”

“你们宁国人,就是喜欢说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韩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倒是说说,这变数是何人?”

“十四年前。”杨卿翰捧起一封书信,照本宣科,“丞相叶壑曾带着他的三女儿叶沁竹,拜访休懿大陆的神官。

此后十四年,叶三小姐再无消息,坊间也流传起了谣言,说那叶三小姐是个傻子。”

“可惜,叶三小姐不但不傻,还进入了墨钦院。”韩曳呵呵一笑,把杨卿翰的节奏整个打乱。

“是啊,可惜她不论进墨钦院之前,还是之后,都悄无声息。以一名高阶灵师的身份,未免太过低调。”

杨卿翰的眸子里似有万千星辰,缓缓拆开手中的信封,抽出白纸。

三皇妃齐翘楚,请了一名女戏子来到府内演戏,向他汇报讨饶。

杨卿翰眸光震动,显然没能料到会受到如此答复。

“怎么?叶三小姐并没有你想象中的如此低调?”

韩曳饶有兴趣凑了过来,声音如枯木将折。

杨卿翰眯起眼睛,眸子星光略暗了些许。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如果是叶家三小姐,她绝不会任由齐翘楚把自己报上信纸。

只要这次的书信上没有出现女戏子的消息,他便可以认为那个人就是叶沁竹无疑。

结果,偏偏事与愿违。

他满心以为此次进入鲁王府的女人是叶沁竹,难道是这次竟然错了不成?

叶沁竹忍着衣服贴在背上的粘稠感,从鲁王府翻墙而出。

她几次三番暗示齐翘楚要隐瞒她的事,不能让杨卿翰察觉自己的存在。

那三皇妃本就是个心志不稳的女人,被她一忽悠,自然照做。

因此,叶沁竹放松着心情从王府翻出,正撞上一席白衣。

杨卿珏的玉冠犹如摆设,大部分的黑发四散在脑后,正恭候她的光临。

“竹子,是你要求齐翘楚不要写你的名字?”他沉声问道。

听得问话,叶沁竹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笨蛋。”杨卿珏重重叹了口气,转身返回马车,示意叶沁竹跟上。

“你进入鲁王府,杨卿翰那儿就会有记录。

如果齐翘楚老实上报今天进来的人,还能让杨卿翰以为你真的只是一名寻常戏子。

可如果你隐藏自己的行踪,杨卿翰便有十足的把我判定你是三皇子的人。”

刚确认四下无人,杨卿珏就不住地摇头叹息,,却又不忍看叶沁竹满头大汗的模样,掏出手帕帮她拭汗。

他的竹子聪明是聪明,但偶尔聪明反被聪明误,到头来,她的准备正好中了杨卿翰的下怀。

可能齐翘楚只是为了不让杨卿翰责怪自己不务正业,可在杨卿翰看来,一个身份不明,却能进入鲁王府的人,必须要彻查清楚。

被杨卿珏一点,立马想到其中利害的叶沁竹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确让齐翘楚隐瞒了她的行踪,照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提前成为了杨卿翰的目标?

“不必担心,我已经依照杨卿翰的心愿把信给他送了过去。竹子,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戏子罢了。”

眼见叶沁竹的脸色变得惨白,杨卿珏故意拖了几秒,才笑着安慰。

“杨卿翰想要看什么,你就要给他看什么。越是摆在他面前的东西,他反而愈加感到疑惑。”杨卿珏告诫说

我让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

他让我看到了我想看到的东西。

韩曳盯着杨卿翰长时间蹙起的眉毛,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无趣地站起身,预备告辞。

“先生,还请留步。”

那位沉迷书信的太子殿下像是终于回了神,放下书信冲他朗声说道。

“我有一事,需借你的乌鸦兵一用。”

把叶沁竹送到距离叶府较近的街道,杨卿珏吩咐吴庸绕一个大弯,往昭王府的方向赶。

“汀兰有何消息?”他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听着吴庸对他的汇报。

“公子,韩曳回来了。”吴庸说道,他的声音干涩,似乎很忌讳提到这个名字。

“韩曳?”杨卿珏闭着眼睛,仍然没睁开。

“是,听姑娘们的汇报,韩曳直接去了太子府。”

杨卿珏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此人的信息,缓缓点了点头。

他的手不自觉地捏了个诀,才发现自己现在根本无法使用灵力。

“他能去大皇兄,真是天大的喜事。”凝视着自己的掌心,他笑道。

“虽然大皇兄与我们不睦,但他毕竟是宁国的太子。以他的本事,大可以好好利用韩曳这个资源,而不遂他的愿。”

韩曳此人,真名不详。

史书中对他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语。

高祖皇帝攻入唐国京都,一宫廷内侍带着孱弱的唐国国王和王后逃出京城,苟延残喘。

三人逃走后,高祖搜索许久也未曾探寻到三人的踪迹。

只不过从那时起,一个叫韩曳的杀人狂魔却出现在了通畅的官道上。

他专杀宁国的官队,从中抢劫货物。

一晃十数年,从粮食,到药品,再到被灵力包裹着的防止变质的牛奶,随着时间的推移,韩曳抢的东西也在变化。

边疆的百姓都说,韩曳一直在照顾一对夫妻,可怜那对夫妻早逝,只留下了一名嗷嗷待哺的婴儿,韩曳便担起了监护人的职责。

韩曳是不是那个宫廷内室,唐国国王、王后,以及唐国的皇子是否还活着,一切都是未知数。

只不过有一点儿可以确定。

韩曳,激烈地憎恨着宁国。

王府已到,失去灵力的杨卿珏从车座上走下,披上身后丫鬟递上的斗篷,往空气中吐着稀薄的白雾。

如果韩曳跟了大皇子,虽然一时半会儿不用担心宁国被灭,但他们却是岌岌可危。

事情还没到暗杀的地步,杨卿翰有高手在侧,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地执行计划,而不用担心生命之忧。

叶笙、汀兰、添香楼、叶沁竹、他,杨卿翰发现了谁?又打算除掉谁?

不知为何,杨卿珏心中的不安翻涌不息,心脏的跳动像是对他连绵的警告,警告他要做好应对这段时间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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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分类

本文一开始的分类是玄幻言情—异界大陆,后来夜子发现这本书前期宅斗中期政斗后期宫斗,我:……

撒手,莫挨老子,改分类(╯‵□′)╯︵┻━┻

于是就变成了古代言情——穿越奇情,虽然尽力大修了,前期仍有一写修炼描写属于女玄时的产物,反正在免费章大家不爱看就略过吧。

谢谢米娜桑的捧场支持,爱你们咪啾!

第一百零八章·远行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零八章·远行盗贼四起,天下将乱,圣人升堂,以求对策。

老皇帝颓然坐在龙椅上,浑浊的目光望着下方站得整整齐齐的大臣们。

“诸位爱卿,边疆李英成作乱,可有举荐的人选?”

“陛下,老臣有一人举荐。”现任兵部尚书上前一步,道。

“快讲。”有人愿意接话,老皇帝眉开眼笑,自然忽略了其余百官的反应。

“陛下是否还记得,叶家大公子叶笙数次平匪有功,如今已然回京。叶大公子有经验,也有才智,这次李英成作乱,他乃是平定的不二人选。”

提到叶家那个平日纨绔不堪,一接到朝廷命令却圆满完成任务的人,朝堂上的臣子们议论纷纷。

站在百人之前的杨卿翰面容平静,精准着拿捏父上的情感。

文官之首叶壑沉着地站在地上,对方一没发难,二未曾扭曲事实,他此刻实在没有理由反驳。

叶笙是否要再次接旨,取决于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的反应。

老皇帝沉默了片刻,朝堂上虽然偶有嗡嗡声,然而气压依然低得可怕。

“好。”最终,老皇帝一锤定音,“既然如此,这次的平匪工作也交给叶爱卿的大公子了,若叶家长子旗开得胜,朕,必然会记住叶家的功德。”

叶笙,在短短数月,从一个无所作为的富家子弟,变成了深受器重的臣子。他的身份变化如此之快,让京城的百姓没了反应的时间。

他们原以为叶大公子浪子回头,但看到叶笙依然频繁出入添香楼,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摇了摇头。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不知道是谁瞎了眼,竟然以为这位叶大公子有过人才华。

添香汀兰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她呆愣地坐在梳妆镜前,只余下那个男人依然戴着微笑,在她身后站立。

“我明天便要出发了,你不送我?”叶笙看着汀兰眼角一点未散开的殷红,伸手替她抹匀了。

汀兰扭过头,眼眶已然不自觉地红了。

“你难道还以为,皇上是因为赏识你,才派你出去吧?”

“怎么可能。”叶笙苦笑,“他有什么本事,能发现我这个富家公子有什么能力?能用皇命逼迫我离京的,也只有他身边的那个人了。”

汀兰恍然转过身,伸手攥住了叶笙的衣角,将整张脸埋进了他的衣袍中。

“我有不好的预感。”她小声地说。

“预感什么我不知道,但汀兰姑娘这么迫切地诅咒我,还真是让我诚惶诚恐。”叶笙眯起了眼睛,笑得像是一只慵懒的狐狸。

“我要去见三皇子。”笑完了,他收起笑容,脸上的神色逐渐严肃。

汀兰松开手,即便心中不舍,依然迅速为叶笙安排好了来去的途径。

叶笙和三皇子的交往,全部都在秘密进行。杨卿翰只能推测出他们之间有所联系,却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测。

叶笙尤记得自己当年入府的理由——齐翘楚怀疑三皇子与一丫头有染,大发雷霆,叶家大公子挺身而出,说这丫头和自己关系匪浅。

如此一来,不仅顺利出入鲁王府,还能名正言顺地给那个被他捡回来的孤儿一个身份。

现在想来,当年他做得还不错。

不然,哪有现在的清棠姑娘?

杨卿檀只听见风吹帘动,便有一人出现在鲁王府中。

叶笙嘴角的笑容消失不见,他站在三皇子面前,缓缓下拜。

“笙,来向皇子辞行。只是不知皇子在笙走后,该如何面对太子殿下的步步紧逼。”

“我若听了你的话,骨肉相残,祸及百姓……我做不到。”杨卿檀沉默地擦拭着做完用过的武器,放回纳石中。

“殿下觉得,舜是何人?”叶笙平静问道。

“为子孝,为君圣,实乃千古圣人。”杨卿檀笑道。他不懂,叶笙以舜帝举例,莫不是希望自己服从父亲,服从随时能鼓动父亲的皇长兄?

“曾经,舜的母亲命令舜去修井,却用石块填埋井口。若舜是愚孝之人,必然浚井不出,那何来日后圣君?何来世之太平?何来万民之福?”

叶笙再拜,起身与杨卿檀对视着。

“而今,三皇子被兄长逼迫,明明有所准备,也有足够的能力,却打算让自己死在京城这口井里。留念京城数口人,而不顾天下千千万,殿下的想法,笙不理解。”

杨卿檀不自觉吸了口气,打量叶笙。

眼前的男人的眼中,多了丝狠厉,那是在外经过淬炼,在内自我沉淀后的成长。

他与叶笙都是见过京城外的景象的人,但比起他的犹豫不决,叶笙先选择了他想走的路。

“殿下,西南地区二十万大军由瞒天操练,只等殿下到来。若真到了下决定的那一天,还希望殿下千万不要妇人之仁,当断则断。”

正月一过,叶家大公子叶笙奉命离开京城,前往边疆西塘平定匪乱。

他带着三万精兵,士兵们披挂整齐,气势恢宏,而他只是一袭蓝色儒衫,出发在即,还在温言软语地与前来送别的姑娘调侃。

“要是兰姐姐知道,我跟着昭王偷偷来看你,估计要被气死。”逐渐长开的少女夸张地叹了口气,在离别时不露悲伤之意。

为了防止杨卿翰的怀疑,三皇子没有出来送行。叶沁竹好说歹说爬上杨卿珏的车座,跟着践行的队伍再一次找到了大哥哥。

除了杨卿珏和与他形影不离的吴庸,她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裴大夫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一脸凝重地站在叶笙面前,许久后长叹一口气。

“当年老夫从战场回到京城,遇见了大公子,没想到今日竟然要亲眼看着叶大公子回到战场上。若不是现在的情况,老夫真想和大公子一同前往边疆。”

“裴先生的香料天下第一,笙此行,不足四月必定归来,到时候,我定要来添香楼尝尝先生的新菜。”叶笙只字不提当年遇到裴殊时的事,仍是打着哈哈。

“汀兰姑娘,当真不来了?”杨卿珏含笑张望,打破了场面的凝重。

叶笙无奈地耸耸肩,冲着杨卿珏一摊手,一双凤眸里色彩纷呈,让人辨别不出其中情感。

“汀兰姐姐一个都知,要是为了大公子出添香楼,岂不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们的特殊关系了?”

叶沁竹努着嘴调笑,若是那名动京城的大美人突然出现在这儿,岂不是将会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第一百零九章·别离

“她若是想来,一定会来。”不多的送别时间已然结束,叶笙站起,扬起那鲜艳的蓝衫,翻上马。

三军听其号令,从容不迫向前进发。

“我再去追一段路,你别跟过来。”叶沁竹眼眶略微发红,低声冲着杨卿珏说。

杨卿珏正在牵马,听到叶沁竹如是说,只得无奈一笑,放开缰绳递给叶沁竹。

叶沁竹道了声谢,按着杨卿檀教她的方法骑在马上,策马扬鞭绕路追上行进的军队。

她没有过于靠近,而是在远处便停下了奔跑,拉着缰绳凝眸目送叶笙的离去。

她的大哥哥,又一次离开了。

而且,还是在太子和三皇子的矛盾期间,离开的。

她不得不怀疑这次叶笙突然接到圣旨是什么原因,是杨卿翰想支开大哥哥,趁机对三皇子下手?还是干脆是杨卿翰直接对大哥哥下毒手?

仓促间一回眸,一个影映在了叶沁竹眼中。

那人也骑着马,一头黑发扎在挠头,迎风而散。

她褪去了一的脂粉,脸庞不再妖艳,上好的材也被衣袍包裹。

汀兰骑在乌黑的骏马上,一黑衣衬得那张举世无双的容颜愈发得雪白。

她英姿飒爽地驾着马,目光追随着那三万零五人从天际边消失。

随后,她扬起马鞭,狠狠一抽,谙熟无比地狂奔而去。

风打在了汀兰的脸上,未在那凝脂般的皮肤上留下半点痕迹,她飞似地驾着马,压制住心底潮水般的悲伤。

策马狂奔的她,像极了数年前刚到京城,背着行囊咬牙切齿的她。

“不成功,便成仁,我若杀不了那狗官,便血溅庙堂。”

汀兰在少女时期,曾穿着一男装,拍响酒楼的桌案。

“木兄弟,你先冷静。”

若不是那位公子拽住她,恐怕添香楼就再也没了这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昏君当道,告御状,有何用?

不若于我同心,若宁国有明君,便携手绘制锦绣江山,若庙堂之高无人才,便一起颠覆这昏庸的朝廷。

那时的汀兰,被叶笙描绘的蓝图吸引,竟脑袋一跟了上去。

为了名正言顺接管三皇子手里的添香楼,汀兰重新换上了女儿装,涂上胭脂水粉,走到叶笙面前。

“叶狐狸,你说句话呀?”那时候还技艺不精的汀兰嘟着小嘴,却又不自觉地卖弄她一的琉璃珠光。

那时的叶笙,瞠目结舌地坐在三皇子边,在三皇子看戏的目光中,傻愣愣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之后发生的事,便是培养姑娘们,认识裴大夫,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捡回一个濒死的少年,花了大力气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接收纷至沓来的报,暗中安排人cāo)练西南的兵马,与叶笙自作主张在边远地区散播着三皇子的威信。

见到了叶三小姐,叶狐狸第一次离京,转瞬间第二次离开。

地处西北的西塘,因为偏远,叛乱的消息很晚才传到京都。

虽然知道朝廷派人剿匪,但已然拥有一支较为壮大的部队的李英成并不害怕,相反摩拳擦掌,准备给那人一个下马威。

“将军。”正当他想入非非,突然有探马来报,“有一灵师求见。”

灵师?李英成忍不住眉头一皱。

造反以来,迫于生计新投奔他的大多都只是普通百姓,农民们没有了活路,便干脆揭竿而起,仗着人多势众去和灵师拼命。

那些养尊处优的狗灵师哪经历过这些场面,即使怀绝技,也不免在起义者声嘶力竭的谩骂声中尸骨无存。

除了他和最初的几个兄弟,义军中的灵师屈指可数。

如今,竟然有灵师主动找上他,这是前来投诚,还是打算单枪匹马端了他的大营?

知道灵师的实力的李英成不敢不正视来人,连忙吩咐人把她迎了进来。

进入主帅大帐的人,是个姑娘。

姑娘的容貌只能算得上清秀,一装扮倒是干净利落。

只是这装扮……并不是宁国的……

“见过将帅。”姑娘懂得礼节,说的也全是宁国的本土话,“我名叫何欢,我主安国平王拓跋宁。”

“安国?”李英成的眉头皱起,不明白安国人为什么会来寻他。

“宁皇无道,京城官官相护,将帅起义天经地义。”何欢振振有词,“我主愿意起兵接应,助将帅取得京城,到时与将帅画长河为界,互不侵犯。”

宁国与安国,以淇水为界,淇水与长河之间相隔二十座城池。拓跋宁此番的意思,赫然便是要李英成用地盘换取他们的协助。

李英成两只手手指交叉,沉默不言地放在脸前。

“相信将帅心下明白。单凭将帅手里的一干普通人,根本打不过京城中的那些灵师。”

何欢似是一点都不担心他会拒绝,继续说道。

“再者,现在正在赶来的人名为叶笙,是当朝丞相的长子。我在他手下做过事,知道他是个极有能力的人。如果将帅与他硬拼,不出三,便会全军覆没。”

“如果将帅愿意,我愿意协助将帅,渡过这次难关。”

自从元宁第一次找到何欢,何欢就动了臣服的念头。

此时的她,只不过从了自己的本心,脱离了那只玉面狐狸,来到会给她真正的地位和利益的元宁边而已。

李英成沉吟了很久,终于郑重地从座位上站起,向何欢一鞠到底。

“请大人向平王下通禀,我愿意与下合作。”

借安国之力,对抗灵师,护几万兄弟周全,打进京城,不再饥肠辘辘。

代价,不过只是二十座城池而已……

这对李英成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何欢的嘴角泛起了微笑,她回了一礼,随后低头,将嘴唇附在李英成耳边,低声道出了她的计划。

“大公子仁善,他若是到了,我们便如此……打他个措手不及。”

李英成原本还面带纠结,但听到何欢的提议后,却忍不住拍手称庆。

“妙!姑娘,你简直是女中诸葛啊!”

何欢脸上蓦地泛起红晕,随后连忙摆手。

“不不。”她有些尴尬地摆着手,“这是我主向我提议的,将帅想谢,等见到平王后,再谢吧。”

那个此时隐藏于幕后,运筹帷幄的,安国的,平王下。

“下,何欢已经见到了李英成。”慕容修仪站在一面模糊的水镜前,镜前供着一座香炉,青烟袅袅,投出了何欢的影像。

元宁的嘴角dàng)起一丝笑意,两手交叠放在桌案上,平静点头。

“甚好。”

第一百一十一章·认可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一章·认可添香楼,自成立起就被三皇子牢牢抓在手里,成为他安排暗线的一个重要地点。

而红梅阁则不然,这里的人只不过靠着一支名为钱财的脉络与其余人联结,她们以贩卖金银首饰为名兜售情报。

她们卖给了添香楼不少情报,但从没抓到过添香楼的把柄。

红梅阁知道添香楼,而添香楼更清楚红梅阁。

这日,眼见一名面生的男人前来,为首的姑娘先是皱了皱眉。

但那男人手里拿着的的确是添香楼的信物,姑娘犹豫片刻,还是把一根长命锁交给了男人。

钟缨把长命锁捧在手里,只觉得托着什么尤为沉重的东西。他一路走一路啧啧称奇,终于在绕了两圈街道后,如约走到了约好的地点。

“看来我没看错人。”坐在边上的女孩眉眼弯弯,向着钟缨摆手。

坐在叶沁竹身侧的,是名身穿绿衣的男子。

虽然一身翠衫,但钟缨敢发誓,即使是戏班子里最好的小旦也不能把绿衣穿得这么好看。

钟缨听见一声冷哼,在他背后大踏步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持了把明晃晃的钢刀。

“他若是有异心,便不可能出现在这儿。”接口的女人容貌绝美,似天女下凡,又如魔女入世。

钟缨依稀记得,她便是京城中人人称道的添香都知——汀兰。

吴庸从钟缨手上拿过长命锁,两指一弹,那锁面发出清脆的“啪嗒”声,从中间裂开,掉落出一张被折成指甲盖大小的纸来。

吴庸铺开纸张,聚起一抹灵力涂在空白的白纸上,随后手臂一抬,将逐渐显露的画面整个从纸面剥离,投影在灵力上。

在灵力上浮现的,是一张地图。

京城四角八方,分别被密集的红点点缀,而正中心又是许多蓝点。

红色,是来路不明的士卒。

蓝色,则是近期与士卒有过来往的官兵。

那红点聚集在八个方位,随时可以联结,但凡四面都被红点所包围,整个京城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地图下面,又是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标着士兵的人数。

红——一万五千三百八十二。

蓝——八千一百六十八。

“什么时候,京城也有匪患需要铲除了。”吴庸眼尖,正好瞟见当时杨卿珏猜测会有埋伏的地点,果然如杨卿珏所料。

“既然是匪患,就需要平定。”说这话的是杨卿珏,男子半抬眼眸,模拟着士兵的定位。

“京城四面,只有西面有大批量流民,存在波动。流民发现异常上报,实在是在正常不过,与朝堂中一干人毫无关系。父皇疑心病极重,只要让他起了疑,大皇兄就不得不忍痛割爱。”

他们放钟缨站在那儿,把他们的讨论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种信任,也是一场赌博,赌他们需要的这个人才,会不会忠心于他们。

“几位,需要钟缨做什么?”钟缨向前一步,把赌局推向了必定的结局。

“庶民钟缨,发现京城西面有人欲谋反,急告之其余人。”汀兰的指尖略过火红的朱唇,翘手指向他。

京城都知,果然风情万种。只不过在这一身脂粉卸下后,又是一副怎样的如画风光?

当钟缨真诚一笑,把汀兰的嘱托一字一句听了进去,退出房间后,汀兰面上的表情才稍稍收敛。

“吴庸,跟着他。”

钟缨没有灵力,无法发现吴庸,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汀兰给钟缨三次试炼,这是第二次,他但凡在任意一次意图把他们的消息透露出去,吴庸便会迅速出手,杀之而后快。

“只可惜竹子现在也被众人所熟知,想找一个扔进人群里找不到的人,还真是费劲。”她小声调侃,脸上是狐狸般轻松地笑意。

这是叶沁竹找上钟缨的原因,原本只是觉得自己身边需要这么一个帮她打探消息的人,结果误打误撞,愕然发现不仅她需要,汀兰他们也需要。

虽然添香楼的姑娘们一直是不错的人选,但姑娘们过于频繁地伴随着消息出现,难免会被留意到。

被留意到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杨卿翰留意到。

白日,过得风平浪静,但在接收红梅阁的情报,听到钟缨带来的结果时,叶沁竹的思绪不由得飘到了晚上。

当日光泯灭,万家灯火齐点燃,太子府的管家等在了太子府的大门前。

一架步撵落下,面色如常的男人从步撵上走下。

身后的侍卫被挥手喝退,男人独自一人踏进了太子的府邸。

“三皇子到。”

有人尖声喝到。

奴仆推开房门,醉人心魂的暖香从屋内涌出,把他整个人勾引入室内。

暖意融融的室内,笙歌艳舞,厅堂正中摆着两张桌案,案上山珍海味不绝。

“皇弟,可让为兄好等。”杨卿翰比杨卿檀年长几岁,已然过了而立,却仍然风采不减半分。

“皇兄如此热诚,三弟实在惶恐。”杨卿檀严格遵守着礼节,向太子行礼。

明明是同父的两兄弟,即使在私下场合,之间似乎也隔着千山万水,永远无法走近。

杨卿翰没有把话过多地拉家常,而是率先举杯,向着杨卿檀做了个请的动作。

对面也做出了相同的举动,在一片柔和与温暖中,将冰冷的纯酿饮下。

“三弟可知,添香都知的名号?”酒过三巡,杨卿翰突然开口。

一双冰冷的眸子抬起,专注的目光整个笼罩了杨卿翰。

“不过是青楼女子,竟然能让皇兄如此惦记,想来也是有些本事。”杨卿翰垂下眼,不咸不淡地回复。

“三弟也知我惦记,皇兄还真有些不好意思。”杨卿翰的眼角泛起一丝温柔,语调奇怪地继续说,“我欲接她入府,不知三弟觉得如何?”

“皇兄,您贵为太子,如何能与风尘女子苟合?这件事若是被皇上及众朝臣知道,岂不是会被笑掉大牙?”

杨卿檀的回答听不出起伏,仿佛对他而言,汀兰只不过是一个名头而已。

“说得也是。”杨卿翰微笑补充,“若是我执意如此,恐怕不出一个时辰,街头巷尾都会传出妖孽祸国的传言。到时候两败俱伤,甚是不好。”

“既然皇兄也知道这一点,那做事,便需要三思而后行,切勿把自己逼上绝路。”

杨卿翰闻言只是笑,斟了杯酒,对着杨卿檀一言而尽。

是两败俱伤,还是其中一人的绝路?结果还未出来,又有谁能知晓呢?

太子府外,追风独自一人守在门口,忽地被闯入的一人吸引了目光。

他张嘴欲喝,一股迷魂的香味却飘到他的鼻尖。

追风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一头栽倒。

第一百一十二章·韩唐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二章·韩唐长陵王杨岿背月而站,目光空洞。

没人会觉得他这么做很奇怪,毕竟,那是个刚死了嫡长子的老王爷。

黑影无声闪至长陵王身后,老王爷微仰着头,半闭双目开口。

“何事?”

月光一反,惨败的光点照进了长陵王的眸子里,黑影举着一把宝剑,见到王爷不跪不拜。

尚方宝剑,皇上钦赐之物,现为太子所持。

长陵王撩起衣摆,就地而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陵王杨岿,现有密令,命令你前去协助叶家长子平定匪乱。”

那黑影沉沉说道。

长陵王拱手,刚想接旨,一声幽幽的话语飘进了他的耳中。

“王爷,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长陵王抬起头,那黑影压低身子俯向他,在月光下只能勾勒出一个轮廓。

“叶家的三姑娘,心思细腻得紧。不知王爷是否还记得,吴国公孙当年被阉割后示众的惨剧?”

“那场面,极有可能为叶三姑娘一人策划,又推得一干二净。”

“杨柏公子英武异常,怎么可能会简单死于安国灵师之手,仔细一想,莫非是有宁国的灵师推波助澜?”

“太子殿下是这个意思?”长陵王睁大眼角,这些信息在耳边回荡,于脑中打了个旋儿,沉淀在了心里。

叶家,叶沁竹,完全不像她说得那么无辜。

这次太子让他监视叶笙,便是要看看叶壑的孩子还能搞出什么花样?

交错的藻荇覆盖了整个庭院,唯一的红梅愈发衬托出路过的人的形只影单。

当杨卿檀走出太子府时,目光不由得一沉。

追风,不在院子里。

轿夫、随从都没有消失,不见得仅仅是暗中跟随的追风,这让杨卿檀的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

杨卿翰一反常态,整个宴席并未做任何手脚,虽然不断地旁敲侧击,可到底未曾真正动手。

温热的手掌轻轻摩擦腹部,杨卿檀轻咬着牙,如无事发生般进入轿内。

轿夫起轿,扎进了漆黑之中。

太子府里的主人噙着微笑,端着新欢的温茶,含笑透过窗户看着轿夫的离去。

太子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杯沿,待敲到第二十下,轿夫拐过第三个拐角,黑暗中陡然蹿出一人来,手持明晃晃的匕首,一步上前,割断前一个轿夫的喉咙。

轿夫的惨叫声骤然消失,弹指一挥间,数名黑衣人蹿出,转眼之间,所有的随从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死去的人的头颅还未落地,活着的人便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威压,为首的黑衣人连退几步,避过杨卿檀的攻击。

灵力化箭,凌厉地往四面八方急射而去。

杨卿檀的准度极高,在短短几秒间,数名黑衣人眉心中间,化作一团乌鸦的黑羽消失不见。

乌鸦兵?

乌鸦兵,安国的灵器。可以通过灵器灵力化人,共同参与战斗,由灵人死后化作乌鸦羽毛而得名。

“你是安国人?”杨卿檀手指的灵力汇集,聚成一把长剑,回身向着黑衣人苍白细嫩的脖子斩去。

数个乌鸦兵里,总有一人是真人。

那黑衣人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平探出手,一把白粉凭空洒向杨卿檀。

没料到对方留有后手,杨卿檀连退数步,紧捂住口鼻,仍是吸了些粉尘进去。

“安国?非也。”看见杨卿檀中招,黑衣人才开口。

他声音清冷,听起来不过二十五,语带调笑,似乎认定了眼前人的败局。

“这世间两大国,数十小国,又有几百曾出现在青史上的被灭国,怎么就是一个区区安国就能概括得了的?”

“被灭国?你是唐国人?”

宁国开国皇帝定都京城前,原在京城的那个国家,国号为唐。

杨卿檀通读史书,自然是知道这点。

那黑衣人眉目微凝,似是被触到心事。

见到对方迟疑,杨卿檀心里发笑,正待继续开口,腹部猛地传来一阵痛楚,直蔓延到心口,宛如一把铁锤,往他的胸口猛击。

他喉咙一甜,一口鲜血便从口中涌出,洒在漆黑的地面上。

“三皇子殿下既然猜我是安国,那安国善毒,三皇子殿下不会不知道吧?”黑衣人眯起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样。

他从纳石里抽出一把刀,缓缓走向杨卿檀。

太子的酒席没有毒,依照黑衣人毫不在乎自己状况的表现来看,单单那粉末也对人无害。

但那酒席上的某一种香料,结合粉末,却是噬人心脉的剧毒。

剑锋划地,火光飞溅,杨卿檀数次想起身,但浑身的力气却仿佛被抽干,叫他无法动弹。

“你还站着?”黑衣人举起剑,又压了压刀端,有恃无恐对着杨卿檀的腿,一刀斩下。

“宁国人,怎么配站着?”

火光涌现,划破夜空。

杨卿檀带在手腕上的黑色珠串温度突然身高,一股火苗从里面蹿出,迅速扩大,聚成一股有意识般的火灵,旋转着扑向黑衣人。

黑衣人原以为杨卿檀已是强弩之末,正打算好好把玩一番,不料突然蹿出袭击,一时不察,脸上竟被火焰撞了个正着。

他伸手拍打,把火焰抹去。

遮脸的黑布在短短数秒间被烧毁,暴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

他不由得有些惊怒,下意识往四周看去,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人。

他又把目光重新转向杨卿檀,而杨卿檀此时终于没能在坚持住,扶着步撵缓缓佝偻了下去。

“那团火,是谁的火?”黑衣人重新靠近杨卿檀,口中不忘问道。

一口鲜血再度涌上喉头,杨卿檀用力咽了下去,冲那人扬起一抹讽刺的微笑。

“我猜……”那把刀又被重新举了起来,黑衣人眉目如画,笑里藏刀,“是叶家三小姐,叶沁竹。”

杨卿翰在接待自己的伙伴时,曾无数次特意提起过一个人。

一个突然出现在叶家后门,装扮成书童溜出去的人。

一个出入兽岭,手里极有可能拥有鹓鶵鸟的人。

一个乔装打扮,于武国公府低调残害吴国公孙的人。

一个沉默了十四年,突然进入墨钦院的人。

叶沁竹到底什么时候引起了杨卿翰的注意,连杨卿翰本人都无法准确说明。

只是在第一次听到探子的汇报时,他心中就有了预感。

那个不伦不类的书童,不简单。

刀剑相交,少女的身影滑进了一片血腥肃杀之中。黑衣人了然一笑,收刀退后一步。

“叶家三小姐,久仰。”

第一百一十三章·救场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三章·救场杨卿檀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满眼在火光中少女的身影。

“我不是让你!”他不由得一阵气急,张口欲言,心口又是一阵剧痛。

他垂下头,竟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叶沁竹回眸瞥了眼杨卿檀的状况,顿时了解了状况。

她一拨耳铛,一红一蓝两道光从耳边蹿出,向黑衣人扑去。

那黑衣人眼见两只灵兽,急忙跃至半空,踩在了巷道的屋顶上。

“叶三小姐,看在苍河印的份上,我们还没必要刀剑相向。”他说。

叶沁竹几乎是扑到杨卿檀身边,咬着嘴唇手忙脚乱扶着他。

杨卿檀的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但这一次,叶沁竹从那张透出青紫的脸上看到了责怪。

叶沁竹赶到时,杨卿檀的状况便已经很是糟糕。

他整个人靠在步撵上,嘴唇紫黑,手指冰凉,只余小腹微微起伏,看得出他活着的迹象。

若是她早一点儿来,起码还能把毒素控制在一个方位。

但哪怕从火灵出现开始算起,按照现在的时间,这毒恐怕已经扩散至了杨卿檀的全身。

如果毒素进入血液,要把它隔绝的办法只有一个——用外来的灵力在不与内部灵力发生碰撞的情况下进入血液,包裹运转中的毒素。

然而这个举动,会大幅度消耗灵师本身的灵力。叶沁竹一边毫不吝惜地把灵力往杨卿檀身体里灌,一边在脑海中迅速想着对策。

连叶沁竹自己都惊讶,当黑衣人说出“苍河印”三个字时,她的反应不是惊恐,而是松了口气。

身体里的灵力用完了,她拔出腰间的竹笛,接上了储备的灵力。

她感谢杨卿珏临时教她的办法,依照他的法子,只要毒还没有渗透到把人杀死的地步,都有挽回的余地。

“苍河印?看来,你的师父也来了?”

叶沁竹把竹笛放在杨卿檀的手心中,将自己的手掌覆在竹笛上,转身回黑衣人的话。

“看来,叶三小姐还记得我。”黑衣人棱角分明的脸上,好看的眉眼弯了弯,“在下韩唐,乃是韩曳之徒。能被顾客记住,不胜荣幸。”

“韩唐?”叶沁竹密切关注当今局势,却没时间补休懿大陆的历史知识,第一次听到这两个陌生的名字,下意识有些疑惑。

“看起来,三小姐要去好好补习一番,在宁国前休懿大陆发生的事了。”韩唐也不生气,反而伸手指了指叶沁竹身后的人,“叶三小姐,你何苦为了一个将死之人而把自己暴露?若你不出来,恐怕太子殿下要抓住你的尾巴,还需好长一段时间。”

“我出不出来有什么关系?”叶沁竹垂眸冷笑,“你们那位太子殿下实在可怕,恐怕早就注意到了我吧?”

韩唐但笑不语,叶沁竹的两只灵兽围绕着他,只等一有命令便发起攻击。

在叶沁竹的命令下,鹓鶵鸟一仰脖子,一团金色的火球伴着鸣叫砸出,韩唐闪身退避,眉眼中染上一分凝重。

“鹓鶵,果然在三小姐这儿……只是不知……”

话说到一半,他忽地捂住了嘴。随后自知失言,反而释然地笑了起来。

“看来已经被叶三小姐发现了啊。”韩唐苦笑着连退数步,“不错,苍河印在三小姐生前没有任何效果。只是叶三小姐这么步步紧逼,实在看不出,你对卖与你这稀世灵器的人,有任何感激之情。”

“我出灵石你出印,有什么需要感激的?”叶沁竹嘴里这么说,却是一边召回了鹓鶵和莹兰鱼,“不过既然韩公子开了口,不妨各退一步,我带走我的人,你立刻消失。”

少女蹲在月下,傲然扬起头,娇小的身影与韩唐对视。

韩唐发出一声轻笑,侧身回转,洋洋洒洒飘下一句:

“好啊。”

叶沁竹再看,那人已然消失不见。

寄存灵力的竹笛碧光一闪,彻底熄灭。

当确认周围安全之后,叶沁竹面上的表情变得僵硬,旋即化作惊慌。

“杨卿檀,三殿下,师父,你怎么样?”叶沁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这句话问出来几乎等于白问。

为了阻隔毒素,她耗尽了所有的灵力,以此类推,不难想象杨卿檀现在的身体状况。

“你怎么来了?”韩唐的毒素把杨卿檀折磨得奄奄一息,现在痛苦短暂地消失,杨卿檀也趁着呼吸之间恢复了几分力气。

“你那么厉害,还要火灵出来帮你,你遭遇了什么傻子都想象得出来。”

叶沁竹抹了把脸上的湿气,用力架起那个不知道比她高出多少的大人物。

“快回去,我的灵力很快就会彻底消失,我们得赶在这之前见到杨卿珏。”

“我从后院背你进去?”叶沁竹深感自己病急乱投医,明明灵力已经耗尽了,此时的她突然开始自不量力起来,觉得自己单靠几日的强身健体便能支撑住杨卿檀。

“不……”

杨卿檀深吸一口气,用力站稳了身形。

一股很不熟悉的灵力在体内流淌,却没有对他造成伤害,反而异常柔和。

他自己的部分灵力尚未被侵蚀,依然在他的身体里。

但杨卿檀感觉得到,这股保护着他的灵力正在逐渐地消失,如果没有治疗,不久之后毒素进入心脉,他便回天乏术。

只不过,既然有了喘息的时间,杨卿檀就不用再麻烦这个小姑娘。

他扶了扶额头,止住若有若无的晕眩,回身抓起已经耗尽灵力的叶沁竹,纵身穿过层层的亭台楼阁,摔落在了鲁王府的后院。

院外看守的姑娘抬起头,意识到事态不妙,犹豫几秒,闪身离去。

不多时,那姑娘出现在了溅血的巷道中,面露震惊地观看着这一切,迅速扫视着地上的粉末。

叶沁竹抢在落地前架住杨卿檀,蹒跚地往内室走去。

她还未进入房间,内室的房门便被大开,锦衣男子青着脸看着眼前的情况,伸手替叶沁竹扶住杨卿檀的身体。

“怎么回事?”杨卿珏问,问的是杨卿檀。

“酒席上的添加剂,在加上不知道是哪里的白粉,混合引起的剧毒。”

在说话的当口,杨卿珏两根手指已经抚上杨卿檀的脖颈,灵力送入,开始判断情况。

“这种毒,我没见过。”移开手指后,杨卿珏的声音不禁带了些许的疑惑。

他从袖中掏出纳石,扔给叶沁竹。

“把我纳石中的黑色暗盒取出,我先阻断毒素的运行。”

叶沁竹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迅速恢复,她接过纳石,熟练地翻动。

第一百一十四章·解毒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四章·解毒杨卿珏和裴殊的区别,在于杨卿珏阅书无数,几乎识辨所有奇毒,却很容易遗漏他所不知道的毒药,从而无法对症下药。

而裴殊,时常出入战场,虽然在年轻时没接触过几本医书,但过手的毒药不计其数,也懂得许多应急的措施。

再加上之后见到杨卿珏,缠着他给了一大摞的医书,把裴殊在经验有余,偏门知识不足的缺点补得严严实实。

暗盒递出,杨卿珏伸手接过。

修长的手指划过叶沁竹的指侧,两人都感受到了出奇的凉度。

杨卿珏银针在手,找准了穴位,正待一针扎下,却听得前厅齐翘楚发出一声尖叫。

“你是什么人?敢擅闯鲁王府?还不给我滚出去!”

回应她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还让老夫滚?若不是三皇子口谕,老夫其实你这种俗妇所请得动的?”

齐翘楚大声尖叫,喊着丫鬟嬷嬷前来赶人,但她叫声大,却没起到什么效果。

来人抱着个医药箱,大摇大摆地走进内室,正好与愕然停手的杨卿珏目光相接。

“别动!”他断喝一声,大步走上前,一把便推开了杨卿珏。

“销魂散配陌上桑,真是有才!”一边翻动着医药箱,裴殊一边感叹。

“裴大夫?”叶沁竹喊出了声,“你怎么来了?”

“我要不来,三皇子这副身体就要废了。”裴大夫嘴里说着,手中动作不停。

他翻着自己小小的医药箱,从里面找出几根干枯的草,掏出研钵磨成分,再混入一小瓶奇怪的溶液,然后倒进了杨卿檀嘴里。

“用灵力把它们送到你的全身去。”言简意赅吩咐完后,裴殊才有空转向叶沁竹和杨卿珏,开始解释。

“添香楼的姑娘把粉末带到我这儿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妙——销魂散配陌上桑,它的功效足以在短时间内致人死亡,但远不止如此。

这种毒素虽然可以用于普通人身上,但专门对付的还是灵师。如果有人试图阻断毒素的扩张,那它便会迅速扩散到被下毒人的经脉上去。

别说你小子不知道它的解药,中毒人哪怕到最后能捡回一条命,也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说完,裴大夫还笑眯眯地拍了拍嘴唇出现一丝血色的杨卿檀的肩膀,老成地安慰:

“不过无事,既然我看到了,便不会让三殿下如此轻易地死去。”

“裴大夫……”叶沁竹心中百感,但强烈的不安始终盘旋于她的心头。

她张口欲问,但有个人已经替她问了出口。

“裴大夫,你直接进来,就不怕被人盯上吗?”

这句话出口,整个内室一片死寂。

裴殊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刚打算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骂骂咧咧。

齐翘楚的语气暴躁,甚至还带了哭腔,她气势汹汹赶到门外,指着里面开始大吼。

“来人,快把门给我砸了,三殿下外出赴宴未归,哪有他说进就进的道理。”

她的声音下,响起几句唯唯诺诺的应声,被三王妃指使的丫鬟婆子抡起大棒,就打算破门而入。

还没等她们砸门,那门便自己开了。

气质出尘的男人站于门后,眉目间没了笑意。

“三皇妃深夜到访,有何要事?”杨卿珏两手把着门,寸步不退。

“七殿下?”齐翘楚一个激灵,她蹲在前厅,愣是没看到人进来。

杨卿珏是什么时候来的鲁王府?她难道走神了?既然如此,莫非……

“敢问,三殿下可在里面?”齐翘楚怯生生地伸出脑袋,声音中夹杂了一丝莫名的兴奋。

“三哥在,只不过不希望见到王妃。”杨卿珏的眼中寒光闪过,声音降了一个度,“希望王妃不要自讨无趣。”

齐翘楚一跺小脚,扭捏地抿了抿嘴唇。

“我只不过是,担心殿下而已。”她小声嘟哝。

“本王安好,王妃不必挂心。”回应她的是杨卿檀冷到极致的回答。

回答声混着灵力,从室内传出,稳稳送入了齐翘楚耳中。

齐翘楚嘴角一撇,竟差点儿哭了出来。她机警地瞟了眼室内的场景,结果却被杨卿珏挡回了门外。

“你们就知道防我!”她抱怨道,随后头顶冒火,悻悻而归。

“来人,给我把那白胡子老头报给太子殿下!”前脚刚出内室,齐翘楚后脚就指挥起了侍女。

“齐翘楚是太子的眼线,她见到了你,至少是她,一定会把你报告给杨卿翰。”杨卿珏合上了门,面露担忧地转向裴殊,“裴大夫,医者悬壶济世乃是本分,可你……”

“王七,我且问你。”裴殊乐呵呵地摆了摆手,制止了杨卿珏,“一个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年军医,和一个深受百姓爱戴,为国镇守边疆的王爷,哪个将要救的人更多?”

杨卿珏的声音一顿。

“你其实是知道的,七殿下。”裴殊叹息一声,把手覆在药箱上,“太子宴请,必定会出事。今日你遇到了你未知的毒药,要么三殿下丧命,要么我深陷危机。

我这一生,见过战场,也见过庙堂。认识乡野村夫,也荣幸与大公子结交,既然二者必损其一,老夫这条已经活够了的命,随时可以献出来。”

“只不过……”他爱怜地拍了拍药箱,把它从肩上取下,“可惜了这陪了老夫半生的药箱,今日便要易主了。”

他捧着药箱,把它往杨卿珏的方向一送,垂下头说:

“我与殿下有缘,能通过大公子互相结识,日后如果老夫遭遇不测,这药箱,便送给七殿下了。”

“你会遇到的,很有可能是韩曳。”杨卿珏声音干涩,叫出了那个名字。

“三殿下七星三等,即使全盛时期也未必打得过韩曳——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个韩唐。韩曳纵横边疆十数年,他的实力我摸不透,如果敌人是他,我……不会盲目抵抗。”

“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八星灵师?”裴殊一摆手,好像凭栏听风般接受了杨卿珏对他的放弃,“无事,若是老夫值得这种人大动干戈,我还能去地府好好夸一夸。”

叶沁竹第一次接触“韩曳”这个名字,便被这个身份吓了一跳。

她还记得杨卿珏与慕容修仪之间的那一场战斗,刀光剑影起舞,闪得她根本捕捉不到两人的动作。

那时的叶沁竹还不知道韩曳究竟是何人,只是在脑海中不断地重复着这个身份。

八星灵师,会是何等的姿态?

第一百一十五章·裴殊死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五章·裴殊死叶沁竹,第一次在某种意义上杀了人。

她目送着裴殊两手空空走出了内室,走出了鲁王府,她的身子居然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能去,即使她知道裴大夫的离开无异于送死,她也在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能去。、

不能追上他,不能试图保护他。

因为她灵力尽失,因为她只有区区六星,因为敌人是个八星的灵师。

杨卿珏沉默地把手搭在叶沁竹的背上,像是哄小孩一般拍着少女的脊背,安抚着她自己未曾发现,但却在颤抖的身躯。

“我们杀死了他,但这责任,不应该由我们全盘承担。”他说。

“我们从理性的角度做出了取舍,放弃了他。但真正动手的,不是我们。”

空荡荡的街道,独留两个人的脚步声。

裴殊停下了脚步,回头看见一个同样花白的干枯老头正跟着自己,一边呵呵地笑。

“足下便是韩曳?”裴大夫也是乐呵呵的,风轻云淡拉起了家常,“久仰久仰。”

“裴殊一名,我也早有耳闻。”韩曳客气回敬,“自告奋勇投军,不知破了安国多少毒阵,最后却因为主将办事不利而被牵连,只能流落民间。”

“怎么?以往意气风发的裴大夫,现在居然为一个小小王爷治病疗伤截信解毒?裴大夫难道不觉得……屈才了吗?”

裴殊挑了挑双眉,捋着自己的胡须,好好整了整,保持最好的仪态。

“我原以为你是来杀我的,不过听这话,你上头的那位似乎还有别的打算?”

韩曳拍了拍手,假惺惺夸口了一声:“不愧是裴殊。”

“宁国太子殿下钦慕你的才能,想要你弃暗投明,认他为主,不知你可愿意?”

两个老头在月下对话,一个矮胖慈祥,一个高瘦精干,只是眉间都有着相同的霜雪,各自代表着他们曾经经历过的一场场风暴。

“承蒙太子殿下厚爱。”裴殊两手一抱拳,挺直矮小的身板,道,“只不过,裴某不愿。”

韩曳笑容消失,如鹰钩般五指一拉,漫天的灵力凝成细线,往裴殊的方向割去。

八星灵师的灵力,充沛得难以想象。

裴殊所能感觉到的疼痛在一瞬间达到了巅峰,随后伴着他的意识消失无踪。

具象的灵力切割着老头的肢体,血水淌落,带着跌落在地的碎尸残骸,以及那颗瞑目的头颅。

韩曳五指弯曲,铺天盖地的灵力洒落,如秋风扫落叶般,卷起血水,将一切痕迹送进了纳石中。

待他离去,这片土地,一如既往的干净,仿佛无事发生过。

裴殊的资料,杨卿翰能掌握的实在不多。

听到救了杨卿檀的是这个人后,杨卿翰开始还有些不信,一直等到齐翘楚的传来情报,他才正视了这个消息。

还真是奇怪,他虽然知道裴殊这个人,但却只能了解到他才军营里的事迹。

他离开军营后发生了什么,杨卿翰派出了再多的人力,也无法知晓。

杨卿翰不相信裴殊一个人能把事情安排得如此仅仅有条,或许用药的是他,但他身边肯定还有一个人,能先一步揣测到他的想法。

是谁?是叶沁竹吗?

叶笙那边,他派了长陵王过去,相信不久就会传来让他满意的消息。

至于叶沁竹,就再放她一会儿。

一条小鲤鱼能掀起多大的浪花?杨卿翰很好奇,也很期待。

在杨卿翰心情愉悦的同时,一条消息却传遍了京城西部的大街小巷。

“西面城墙附近的屋子里,屯守着的数千匪贼。”

这则消息不知道从哪儿来,却迅速被人接受。老百姓们无法靠近屋子,只能不断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他们怕啊,怕平静的生活突然被打破。

一大清早,便有数百百姓围绕着屋子,冲着里面指指点点。

里面住着的士卒莫名其妙,有些甚至拿出武器,企图驱散百姓。

百姓心态本就不稳,哪经得起这番吓?纷纷惊叫出声。

“借过,借过。”正当惊呼声响成一片时,突然一身穿金盔的人挤过人群,在前方开道。

金盔侍卫后面跟着约莫百来号人,虽然人数少,但有些见识的百姓却一眼认出了那些人的身份。

“是京都的灵师卫队!”最前面的一个老伯惊喜地叫着,同时磕头感念圣恩。

听到老伯如此说,聚在一起的人群呼啦一下散开一大片,目光聚焦在灵师卫队上。

灵师卫队走在前面,身后一人披着银狐氅子,身穿浅色锦袍,头顶昭示身份的罗伞。

他的眉眼像是首席画师一笔一划在洁净的宣纸上描摹而成,一张脸上挂着安抚人心的微笑,道不明的魔力让纷纷扰扰的人群不由自主安静了下来。

“是昭王殿下!”有人认出了那个面如冠玉的男人,大声喊出了声。

“昭王殿下是来帮我们的吗?”一时间,百姓们有些踌躇。

昭王杨卿珏,在百姓眼中一直是个病秧子王爷形象。虽然他无过,且对子民仁爱有加,但百姓潜意识里从没把他当回事。

这一次杨卿珏带着卫队来,忍不住让他们心里有了问号。

“里面的匪贼听令!”杨卿珏扬起手,手指是京兆尹的令牌,“你们的行踪已被圣上查获,如今陛下特派我将你们捉拿归案,速速投降,免得受皮肉之苦。”

在屋里的士卒全懵了。

他们本不是正规部队,受了太子殿下的吩咐才待在这儿。

如今被当做了匪贼,如果出去,他们难逃一死。不出去,这灵师卫队一打进来,他们也没路可走。

“我们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驻守于此,为何抓我们?”为首的士兵大喝一声,拒不投降。

“太子?”杨卿珏冷笑一声,伸手指向士兵们,“你们身为宁国将士,不忠于圣上,却效力于储君,实在可笑。按你的意思,岂不是在诬陷我朝太子目无尊上,企图篡位不成?”

“大宁有国法,以下犯上,妄图谋反者,杀无赦!”

杨卿珏的手挥下,令牌于阳光下泛光,为首的士兵一声未吭,就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百余名高阶灵师奔出,手持利刃斩落。

有士卒见势不妙,立刻投降,也有人被直接杀掉。

杨卿珏转过身,闻言安抚着被吓破了胆的老百姓。

这一场对企图谋逆的匪贼的剿灭,围观的百姓们记忆最深刻的,不是残忍的杀人景象,倒是昭王殿下温润如玉的笑容。

第一百一十六章·冒险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六章·冒险杨卿翰的脸色很不好。

杨卿檀活着回到了鲁王府,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在他意料之外的,却是有人把他在西处安排的卫队当做敌人,蛊惑百姓告了御状。

老皇帝虽然糊涂好骗,但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他还是知道的,顿时龙颜大怒,拍案大骂京兆尹的无用。

这个时候,明明应该在王府好好待着养病的杨卿檀却走了出来,向安定帝透露这支部队属于太子的管辖范围。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杨卿翰的头上,让他缩进衣袖中的拳头不禁握紧了几分。

他与这件事有关,虽然没有明面上的证据,但这不影响老皇帝忌惮他。三皇子在安定帝那儿一直不受宠,再加上他人气已经足够了,自然也轮不到他。

既要显示国家威仪,又要防着皇子夺权,一来二去,剿匪的任务竟然落到了默默无闻的杨卿珏头上。

那个阴差阳错从墨钦院出来的杨卿珏。

杨卿翰抛下一把鱼饵,洒进太子府园林的池中。

金色的鱼儿迅速涌上前来,争相抢夺食物。

他不担心杨卿檀抓住他的把柄,因为昨日的宴席中两人推杯换盏数次,而他至今相安无事。

韩曳现于宁国,带着他那个名为韩唐的徒弟。

韩姓二人流落各国,学会毒药的运用轻而易举。

要查,也应从他们查起。

“钟缨,我怀疑昨天的毒药不是韩唐的。”叶沁竹抬起头,对着那边的男人说道。

“三小姐,您看的明明是史书,怎么就联想到了昨天的刺客身上?”

钟缨在获罪前,是名书香弟子。因着这个身份,他被叶沁竹连拖带拽地拉到藏书阁,翻找有关休懿大陆的史料。

“韩曳的身份,现存的说法也仅仅是推测。依照推测,他是前朝的流民,出没于边境之地。”叶沁竹指着书页上的墨迹,说道。

“这样的人,对宁国的皇室不可能抱有友爱之心。依照师父的意思,昨日的毒药需要两种粉末混合才有效,所以杨卿翰能够安然服下其中一种。

杨卿翰如此聪明,怎么会安心运用韩唐的毒药?”

“可万一我们的太子殿下甘愿铤而走险,也要抓出三皇子身边的帮手是谁,三小姐的推断不就全部错误了吗?”钟缨不以为然,反驳道。

“不可能。”叶沁竹抿嘴思量片刻,果断摇了摇头。

“杨卿翰不是爱冒险的人,绝对不可能。”

若是叶沁竹的猜测准确,那宁国的太子殿下屋里,很可能有不少稀有的毒药。

裴大夫不在了,他留下的医药箱不知有多少线索。

杨卿珏有很多毒的解药,但这仅限于他所知道的毒药。

叶沁竹在书堆里伸了个拦腰,直起身子。

“三小姐,即使你的推论正确又能如何?”钟缨眉头都不皱一下,懒洋洋地翻着书。

“我要去太子府。”

“啥?”钟缨手一抖,连忙放松了力道。

他手里的这本书,弄坏了他可赔不起。

“我打算去太子府,看看能不能找到他藏毒的地方。”叶沁竹表情冷静,毫无冲动之下的狂热。

“叶家姑娘,相府三小姐,您做事前能不能考虑清楚后果。那是太子府,你身后有一整个相府,即使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你一旦被发现意味着什么吧?”

钟缨深感他无法理解叶沁竹的脑回路,莫名其妙把他带回府中,莫名其妙进入鲁王府,昨晚又莫名其妙丢下魔人偶就从叶府冲了出去。

是他的经历不够丰富?还是叶三小姐是神灵转世?他竟然捉摸不透叶三小姐的内心想法。

“我知道。”叶沁竹含笑颔首,“所以我不会被发现。”

“就算如此,那你哪来的情报?”钟缨冷笑,“汀兰姑娘绝不会让你动手,添香楼是期望不上。太子府又不是市井房屋,你还能从哪儿……”

话说一半,他便住了口,一个不陌生的名字浮现在了脑海中。

红梅阁。

红梅阁的姑娘们依旧朝朝暮暮,等着有缘的客人来访。

除了熟人老客户,来红梅阁的客人大多不愿表露身份,再加上红梅阁离朱雀巷很近,经常有人戴着面纱,从朱雀巷而来,进入红梅阁。

可巧,比之红梅阁的姑娘,朱雀巷的摊主一般都为男儿身,久而久之,就有了“朱雀衔红梅,金童牵玉女”的戏称。

红梅阁的姑娘看着那从朱雀巷而来的黑纱女郎,意识到他们又多了一位客人。

姑娘们笑着退出,只留其中一位接待。

“这位姑娘,你想要什么?”留下的人十分老练,身子略微前倾,温言问道。

“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麻烦为我通传你们的最上级。”那黑纱女郎声音清冷,说出的话也好不客气。

“姑娘还没开口,怎么就知道我没有呢?”红梅阁的姑娘脸上保持着微笑,不见一丝愠色。

“我要太子府的地图,越详细越好。”那女郎没有再打岔,而是直接进入了正题。

姑娘手捂着唇,咯咯笑了。

“近几日真是有意思,来的客人环环相扣,真让我想知道,这京都到底会刮起何种的风浪。”

红梅阁不对外透露其余客人的信息,这是生意人的本分,那姑娘说完这句话后,就不再继续开口。

好在这位客人也是明白人,并未穷追不舍,只是饶有兴致地问道:“听这语气,你有我想要的东西?”

“有倒是有,只是我们的报酬,姑娘未必给得起。”介于黑纱女郎开局的语气,红梅阁的姑娘以相同的口吻回敬了她。

“你想要什么?”黑纱女郎直截开口。

“我要……”红梅阁的姑娘眼珠子转了转,伸出手指虚点一下,“我要看你的脸。”

黑纱女郎一愣,完全没意识到竟然是这个条件。

“不用疑惑,我只是单纯的好奇。”红梅阁的姑娘从纳石中抽出一张图纸,往前一递,“知道红梅阁,却认不出红梅阁阁主焚香的姑娘,到底是何许人呢?”

焚香听见对方短暂地吸了口气,随后苦笑出声。

黑纱被撩起,焚香看见了一张带着歉意的笑脸。

“小女只顾着打听消息,却不知姑娘便是红梅阁阁主,还口出狂言,实在失敬。”

焚香不认识这个姑娘,但却很喜欢她的模样。

“免了免了。”她挥了挥手,免去了姑娘的道歉,抬手将图纸递到姑娘手上,笑道。

“看现在的形势,京城很快就要动乱了,红梅娘们继续待下去,怕是总有一天要被当做挡箭牌推到风口浪尖。”

“我很喜欢你,这份图纸,便作为鉴别礼物吧。”一向爱做生意的焚香今日善心大发,打算慷慨一回。

第一百一十七章·盗药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七章·盗药当天中午,红梅阁内突然响起一阵彩铃,伴随着轻声细语,那些叽叽喳喳的姑娘突然离去,人去楼空。

红梅阁本属于天地,近期常驻京都,突然离去,虽然实属正常,但不免引起了些不适。

但红梅阁的消失,似乎又在昭示着什么。

乌云堆积,天边的黑压压,似乎已经好久未曾散去。

将黑发绑到脑后,捆成几乎看不出形状的发髻。穿上紧身的夜行衣,蒙上面,叶沁竹伏在太子府外的树杈上,依着地图观察太子府的形势。

书房的密室、池底的密道,焚香不愧为红梅阁阁主,贴心地全部标了出来。

据说红梅阁的阁主反复无常,偶尔施恩,偶尔惩戒,看来叶沁竹运气不错,撞上了她心情好的时候。

叶沁竹一拨耳铛,召唤出莹兰鱼,开始啃食太子府的结界。

莹兰鱼刚一接触到结界,立马有人注意到。还没等结界被打开,寻风而来的灵师便将莹兰鱼团团围住。

莹兰鱼小莹张开口,对着那群人的灵力一口便是一大撮。那些人没见过莹兰鱼,一时间竟乱了阵脚。

小莹欢叫一声,摇头摆尾地到处晃悠,一边不断地撕扯结界的灵力。

“快抓住它!”眼见结界逐渐稀薄,为首的护卫一声喝令,周围的人便向着莹兰鱼齐齐扑了上去。

小莹一摆头,身子突然缩小,变成一条金鱼的长度,从护卫们的指缝间钻出。

趁着结界逐渐稀薄,叶沁竹隐藏住了自己一的灵力,翻身如鱼入水般透过缝隙钻入了结界中。同时,她洒出一把粉末,使得结界再识别不出她这个人的存在。

她就像是一只飞鸟,只在结界上留下了毫不起眼的痕迹,不起眼到甚至无法引起侍卫的注意。

刚一落地,她便就地一滚,躲进了草丛中静心等待。

过了约莫一刻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

小莹依照她之前的吩咐,随意调整身形大小,吃了个痛快后便化作鱼苗儿,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顿时踪影全无。

面对一条难缠的鱼,侍卫长唉声叹气,随后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调虎离山计,连忙吩咐侍卫补齐空档。

叶沁竹猫着腰,在园林中穿梭,直奔标出的地点。

红梅阁不愧是红梅阁,知道的真是不少。

既然如此,连红梅阁都摸不透的添香楼,其内里又是怎样的呢?

一闪身,叶沁竹翻进了内室。

她迅速扫视一圈周围,满意地看见周围一片空旷,没有人留在这儿。

内室摆着几卷书画,潦草地装着门面。叶沁竹掀开地板,抠出里面的一个暗格。

暗格一开,她身前的地板便挪开一块,露出好大一片储藏地。

那仓库中储藏着的东西,皆是些瓶罐粉末,叶沁竹提心吊胆,仔细检查了上面是否做过标记。

终于,在发现杨卿翰未对这些瓶罐有什么进一步标识后,叶沁竹暗自舒了口气。

到头来,太子殿下还是大意了,没有想到是否有人会得到密室的位置,前来偷取药物。

一颗纳石送出,分别取了不同的药粉,叶沁竹安静而迅速地做完这一切后,默不作声一切复原,闪身离开了内室。

直到她离开,侍卫们都尚未注意到她。

叶沁竹一勾手指,小莹带着水珠从水里蹿出,以鱼苗的形态围绕在她身边。

由于来时的操作,她离开时便便捷的多,叶沁竹一个跳跃便蹬至园林的树上,只等再进一步离开太子府。

忽地,少女身形僵直,眼光不自觉地瞟向太子府的围墙,并停留在了那儿。

面色苍白的青年,正仰着头看着她。

韩唐的嘴角勾起,似是嘲讽,又似是赞美。

叶沁竹一躬身,如炮弹般将自己发射。

电光火石之间,韩唐灵力已至,叶沁竹脑后一阵风声,已然是躲过了这场攻击。

她离开太子府,韩唐的身影紧随其后。

不知为何,韩唐在不想让杨卿翰察觉行踪的想法上与叶沁竹不谋而合,在追上叶沁竹后,他没有使用灵力,而是试图直接用拳脚制服住叶沁竹。

他探出手时,便觉得剑影一闪。叶沁竹短剑拿在右手,斜刺里一招,对准韩唐攻去。

她也没有使用灵力,只是单纯地施展着剑法。

韩唐两指一送,便去夹那短剑。

叶沁竹翻转手腕,短剑轨迹一转,往韩唐喉咙刺去。

于此同时,她与韩唐擦身而过。少女的姿态像是要冲回太子府的院落一般,却突然中途回身,突然调动纳石,抽出一把长剑。

右手短剑,左手长剑,韩唐这才发现,眼前的少女真正善用的,是双手剑法。

叶沁竹的灵力放缩,微弱到即使是八星灵师也察觉不到,更何况韩唐这个仅仅刚步入七星的小灵师。

他此次故意不使用灵力,满以为能轻而易举地将这个小女娃制服。

但等到冰凉的触感从颈部传入,他不自觉出了一身冷汗。

六星三等的灵师和七星一等的灵师有着差距,可不代表七星灵师无法被六星灵师杀死。

此时此刻,叶沁竹只要在稍稍一用力,韩唐登时就能身首异处。

韩唐等着他头颅掉落,像是被他杀死的无数人般。

但那疼痛迟迟未至,倒是那少女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杀了你,你师父想必不会放过我。韩公子,不如做个交易如何?”

“剑架在我脖子上,我能拒绝?”韩唐笑着反问。

“我今日饶你一命,此后关于宁国的一切纷争,韩公子需要保证一律不得参加。”叶沁竹冷声说道。

“只要求我?不要求我师父?”

从叶沁竹的双眸中,韩唐看见了一名从未亲手杀过任何一个人的女孩,哪怕叶沁竹给自己找了很多的理由,到头来不过在掩饰自己依然不敢亲自动手的无能。

“你师父?他是我能要求得来的吗?”

“看起来,叶三小姐还真有自知之明。”韩唐转过头,明显感受到叶沁竹的剑刃在他扭头时移了移,“若是叶三小姐单单针对我一人,那我便欣然应了。”

他伸出手,一把掰过叶沁竹的手腕,压下了对准他的长剑。

“不过,叶三小姐,在下想给你一个忠告……”

韩唐欺身上前,对着叶沁竹说出了那句她一遍遍向自己重复的话。

“有时,对敌人的仁慈,是致命的。”

苍白面色的男人的目光像是刀子一般,从少女细嫩的颈部一划而过,留下一道无形的伤口。

在如鹰般的目光中,叶沁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血液的喷洒。

第一百一十八章·良宵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八章·良宵钟缨逗留在藏书阁,待到很晚。

叶府的这位三小姐,比起其余人,机敏了些,又大胆了些。

钟缨佩服她的勇气,但同时惊讶于她的自负。

也许是她的过去太过顺畅,钟缨不由得担心,若是事情的发展与叶沁竹想象的不一样,这位叶三小姐该如何应对。

翻开一页书册,他的目光停留在上面的文字上。

“安定八年十月,太子献宝。”

叶沁竹下意识竖起长剑,企图挡住韩唐莫须有的攻击。

然而,在凌厉的眼神中,韩唐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相反,那漆黑的身形一晃,伴着一连串意义不明的笑声,飘然远去。

韩唐本就不打算忠心于这个毁了他国家的皇室,这次跟随师父前来,只不过是觉得即将天下大乱,甚是有趣罢了。

他大摇大摆回到太子府,伸手便敲响了杨卿翰的房门。

“我来告诉你个消息。”他说,“就在不久前,叶三小姐进入了太子府,又平安离开。”

杨卿翰正提着笔,向往边境疾驰的长陵王传话,听到这个消息,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是怎么进来的?”

“谁知道呢?”韩唐一摊手,并不为杨卿翰解惑,“也许是你的手下太过愚笨,也许是那叶三小姐匠心独具,总而言之她进来了。”

贴心通知完这个消息,韩唐甩手走人,他摸着后颈被叶沁竹抵过的部分,嘴角处意味不明地凝滞。

如果,叶三小姐知道苍河印的真正作用,不知道会不会忍住不动手呢?

风过无痕,昭王府书房的门突然被打开,少女往里面张望了一眼,猫着腰走进了杨卿珏的卧房。

烛光摇曳,淡淡的龙舌兰花香萦绕在室内。叶沁竹刚一进入,就闻到了悠然清香。

清香扑鼻,引人忍不住回味。

可谁又知道,这香中,往往带着毒。如玉兰般清雅,似罂粟般致命。

杨卿珏披散着头发,坐在床边的书桌上。

他的桌上放着一盒药箱,本人正一本本地翻看裴大夫行医多年的笔记,辨别其中的药品。

听到响动,他抬起头,眸中撞入了一名快步走向他的少女。

“竹子?”他略一愣,“你怎么来了。”

“珏,你先答应我。”叶沁竹走到书桌对面,没有直接切入正题,反而一脸紧张,连手都不自觉摆成了噤声的手势,“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师父。”

叶沁竹的师父,指的自然就是三皇子杨卿檀。杨卿珏不自觉一点头,心里却担心叶沁竹到底做了什么,连杨卿檀都不敢告诉。

他的头刚点下去,还没抬起来,就见叶沁竹从怀里掏出几颗纳石,几颗石头在手心中一滚,顿时带出数个纸包。

“我去了趟太子府。”

“什——”

杨卿珏斥责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叶沁竹一把捂住了嘴。

少女的眼中带着乞求,小声道: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这么做,但我一直有种预感,我需要知道杨卿翰是否有你所不知道的毒药。”

“师父中的毒,不可能来源于韩唐韩曳,只可能是杨卿翰的东西。

裴大夫不在了,如果在发生和师父类似的情况,我们所能依靠的只有你。”

“我都没有直接用手触碰,所以放心,我是安全的。”

叶沁竹把搜集出来的药品全部取出,然后双掌合十,冲着杨卿珏拜了三拜。

“珏,别骂我,别告状,好好研究。”

她话音刚落,脑袋上便被狠狠敲了一下。

杨卿珏看似来似乎余怒未消,抬手又想打第二下。

叶沁竹老老实实站着给他打。

许久,那手掌却迟迟未落。

叶沁竹偷眼去瞧,却见杨卿珏反而把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前。

“就因为你的一个想法,你可真是连命都不要了,竹子。”

叶沁竹认真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交给我吧,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见杨卿珏总算默认了她的行为,叶沁竹眉眼一弯,放松了下来。

再应允叶沁竹之后,杨卿珏开始着手处理这些药品。无事可做的叶沁竹便自觉搬了个板凳,挪到杨卿珏身边,撑着脑袋看着他的动作。

杨卿珏不能使用灵力,自然也无法运用纳石储藏药品。为了避免日后暴露,在拿到的第一时间分析出药品的成分是上上之选。

叶沁竹自然也明白,于是干脆陪在杨卿珏的身边,看他的一举一动。

那十根修长的手指在叶沁竹的眼前灵活地拆包、取样、拿出试剂鉴定药品中的成分。

杨卿珏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取出一页白纸,提笔往上面写着信息,并在写完后默记一遍,迅速烧毁。

这种时候,除了自己的大脑,任何地方都不应该被储藏机密。

“怎么样?你认识里面的多少种药?”看着杨卿珏的动作逐渐放缓,叶沁竹忍不住开口问道。

“十之八九。”杨卿珏回答。

听到这个消息,叶沁竹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

自己冒着风险取的药,杨卿珏认识一大半,左思右想,她总觉得此行有些不值。

但尽管如此,前些日子杨卿珏不就正好撞见了他不熟悉的毒?如此想来,她提前避免发生类似的情况,倒也实属明智。

叶沁竹一直对配药很感兴趣,虽然在被墨钦院的师兄告诫后,她就放弃了炼药师这条途径,但看着别人分析药品,她总觉得趣味无穷。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杨卿珏。

如果曾见过叶沁竹的那个小丫鬟此时进来,便会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黑发披散的昭王殿下半侧着身子,左手持着银针,右手握笔。而俏丽的少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似乎要把每一个细节都刻进眸子里。

“完成!”待杨卿珏写完最后一笔,叶沁竹像是个得胜的将军,不自觉地挥了挥拳头。

好像那个伏案研究的人不是杨卿珏,而是她。

“只是先记住了成分,想要配制出解药还需一段时间。”听到门外汉的欢呼,杨卿珏无奈一笑,冲叶沁竹解释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了。”对于这个成果叶沁竹已然非常满意。她站起身,刚打算动用灵力回到叶府,就觉浑身提不起劲,脑袋也晕晕乎乎的。

“竹子,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叶府的吗?”杨卿珏瞥了眼窗边计时的沙漏,随手把叶沁竹拉回座位上,问。

“约莫三更。”叶沁竹皱眉一想,答道。

“现在已经五更,马上就能听到打鸣了。”杨卿珏说,无情揭露了他们俩经历了一个通宵的事实。

第一百一十九章·余晖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九章·余晖“五更?”叶沁竹睁大眼睛,下意识反问道。

在知道时间前,她还不觉得如何。但在知道时间之后,她顿感铺天盖地的困倦向她涌来。

叶沁竹总算知道,为什么她站起来的一瞬间会浑身无力。

在此之前,她精神紧绷,昨晚就因为杨卿檀的事没睡好。

今天又一头扎进枯燥的书堆里,晚上提心吊胆地闯入太子府,现在盯了杨卿珏半天,小心翼翼地呼吸,生怕把药粉吹跑。

等到一切完结后,她也就随之放松了下来,神经的一紧一松,直接加重了她此时的眼皮。

叶沁竹只觉自己的眼皮子开始打颤,连忙强撑着睁开眼,压住一个涌上来的哈欠,摇摇晃晃再度站起身。

“我……我先回去了……”清棠还在院子里等着她,她要是待在昭王府,岂不是要把清棠活活逼疯。

“你认得回去的路?”杨卿珏不太信任地歪头看着昏昏欲睡的叶沁竹,小姑娘用力点了点头,闭着眼睛转身往门外走去。

杨卿珏忍不住一拉女孩的手,一身黑衣的女孩儿伴随着这一拽,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稳稳被他抱进怀里。

“你认得回去的路?”杨卿珏一脸不相信,又问了一遍。

叶沁竹正迷糊着,倔强地回了一句“嗯”。

“认识就怪了。”男人的面部表情一阵抽搐,伸手往那小脸上一顿猛戳,“这两天你哪天好好睡过觉,早上又到处乱跑,你到现在才昏过去简直是奇迹。”

蹂躏半天那张睡熟的脸后,杨卿珏还不解气,提起毛笔往女孩脸上添了几笔,才满意地把叶沁竹的脑袋摆在自己的肩上,让她睡得舒服点。

“吴庸。”他低喝。

他的声音很轻,但一直守在门外的人却听到了。

吴庸闪身便进入了房间,看见叶沁竹的身影,男人先是一愣,随后不再多言。

“去和叶三小姐的大丫鬟清棠说,叶三小姐今日留宿在大公子的朋友家,叫她不必担心。”

杨卿珏站起身,把不断往自己胸口埋的叶沁竹放在床上,半强制性地脱去她的外衣,拉过被子给她盖好。

此时正值冬季,叶沁竹穿得又少,让她睡在自己怀里,杨卿珏真怕她受凉。

做完这些,他闲来无事,干脆翻出裴大夫的药箱,继续从事他之前的作业。

吴庸接了令便离开,离去的途中,中年男人忍不住撇了嘴。

这个叶家三小姐,倒是真把昭王府当家了,想来就来,也不通禀一声。

多亏自家公子脾气好,能忍。换做是他,叶三小姐不知被赶出去多少次了。

须臾之间,他已来到清玉院,果然见到一名衣裳单薄的丫鬟站在门口,专心等着什么人。

“清棠姑娘。”吴庸按下身形,出现在清棠面前,拱手道,“我家公子是大公子的朋友,今日叶三小姐留宿于公子家中,明日自会回来,还请清棠小姐不必担心。”

“公子?”清棠冷峻的脸上划过纷呈的色彩,“三小姐留宿于男人的家里?”

“清棠姑娘,我家公子洁身自好,和你们小姐什么都没发生。我们好心来报平安,还请姑娘不要误会了我家公子的为人。”

听到清棠诽谤他的公子,吴庸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双手叉腰抗议。

清棠别过脑袋,冷哼一声,问道:“你家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公子姓杨,住昭王府。”

“原来是昭王殿下,清棠记下了。”清棠的眸光冷淡,对杨卿珏的身份毫无感想。

叶沁竹睡得沉,但睡得时间不长。

等她醒来时,正好看到为数不多的阳光透过东边的窗户,懒洋洋地撒了进来。

她随意翻了个身,裹紧了盖在身上的杯子,忍不住深吸了一口被子上的熏香。

今天的罗衾,怎么感觉和往日不太一样?有着一股子更好闻的香味。

“盼春,你往里面加了什么?”叶沁竹小声问出口。

话出口之后,迟迟未听到回答。

她浑身一个激灵,从床上翻了起来。

昨日的夜行衣已经叠放整齐,摆在床头,叶沁竹穿着里衣,手里拿着陌生的棉被。

她吓了一跳,随后才意识到,昨天的她出现在了杨卿珏的昭王府。似乎是因为实在太困,就这么睡了过去。

她起身下了床,扶着腰走了几步,目光便落到了那个手撑着书桌,眼睛已经合上了的男人身上。

杨卿珏的头发依旧是散着,此时因为他陷入睡梦,细碎地分布在额前,显得有些凌乱。

他的手指沾染了墨迹,一只手背托着脸,另一只手按着搁在砚台上的毛笔。

睫羽轻颤,嘴唇微开,身子伴随着呼吸而有着细微的起伏。

叶沁竹忍不住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凑近他,仔细偷看睡着了的杨卿珏。

杨卿珏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忽地感受到有气流喷在脸上,便忽地睁开了眼睛。

叶沁竹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杨卿珏睁眼,便看到一个脸被画成花猫的小姑娘面露惊讶地盯着他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等到笑完了,他才意识到昨天忘记给叶沁竹净面,才让她顶着这张脸睡了一晚上。

叶沁竹被笑得莫名其妙,以为自己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随手调出铜镜一看……

一看就不得了了……

杨卿珏听得少女怪叫一声,随即抢过杨卿珏手上的毛笔,对准了男人便扬起手。

“你是杨卿鄀附身吗?居然敢偷偷忘我脸上画猫脸!”少女柳眉倒竖,怒喝道。

“大胆,居然敢直呼安乐王名讳……竹子饶命,我错了……”杨卿珏佯装严肃,却在脸上感受到凉意时自动服软。

“求饶无效。”叶沁竹仗着自己是灵师,手把手钳制住杨卿珏的动作,坐在他腿上几笔画落。

风华绝代的昭王殿下,顿时成了只大乌龟。

晨起的吴庸听到响动,刚一推开门,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

记忆里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王爷,那个总是笑容满面,实际上心绪满腹的三小姐,此时竟然哈哈大笑着抱成一团。

吴庸深刻感受到,自己已经不能无法和自家公子以及叶府三小姐站在从一个平面思考了。

也许汀兰嘲讽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找到妻子,便是这个原因吧……

短暂的欢愉遮住了京城上空的阴霾,那挥之不去的乌云在云层中连绵起伏,直延伸到遥远的疆土。

行军的部队突然停下,为首的那人从马背跃下,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片残垣。

这块地方,名为西塘,是突然崛起的农民领袖李英成的驻扎地。

第一百二十章·肃清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二十章·肃清“叶大人。”叶笙刚下马,知县刘恩便连忙上前,恭敬行礼。

“叶大人一路颠簸,车马劳顿,请随下官前去驿馆歇息。”

“不劳烦,还是先把将士们安顿好要紧。”叶笙弯起那双缺乏凌厉的凤眸,避开了刘恩谄媚的双手。

除了随从,他的身后,是三万赶了一月路的士卒。

因为西塘战士告急,叶笙这一行人早晚都不敢歇息,只想着早一点儿到达西塘。

在上一秒,士兵们还在埋怨知县先一步接走了他们的长官,让他们这群同样累得够呛的人受冷落。

下一秒,他们便眉开眼笑地看见叶笙让出了位置,示意他们先行。

京城里到底是那个混蛋造的谣?这一路看来,叶家的大公子明明就是顶顶聪明,又顶顶好的人啊!

刘恩碰了一鼻子灰,可根本不敢忤了钦差大人的意思,只得连忙吩咐下人依照叶大人的吩咐办事。

叶笙保持着春风般的微笑,看着刘恩忙前忙后,等刘恩好容易解决了其余问题,满脸堆笑地站在他面前时,他依然未曾开口。

“叶大人?”刘恩早就知道了,这个叶笙在京城就是个纨绔子弟,不足为惧,此时更是大胆跟他搭讪。

“叶大人如果没有别的吩咐,下官已经在府上摆好了酒席,还请叶大人前来一叙。也好提前讨论,如何对付那李贼。”

“哦?难得刘大人如此有心,那边走吧。”

果然,叶笙在听到“酒席”二字时便两眼放光,好似直接忽略了刘恩的后一句话,一甩宽大的袍袖,急切地抬脚就往县衙走去。

刘恩忙不迭地跟在后面,内心却是鄙夷地窃笑。

朝廷来的又如何?天高皇帝远,他随便报个情况过去,谁又知道西塘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塘作为偏远地区,物资并不充裕,许多老百姓已经无所营生,只能上街当了乞丐。

但这不影响西塘知县的生活,县衙的里间,俏丽的丫鬟们将一盘盘大鱼大肉摆在桌上,勾人的香味顿时四溢开来。

叶笙拿着筷子,却迟迟不动。

“叶大人,可是有什么忌口?”刘恩心下奇怪,连忙问。

叶笙晃荡着酒杯,在刘恩炽热的目光下却不饮下。

“刘大人可知,这西塘县一共有多少人?”

刘恩张了张嘴,蹙眉思索半晌,那个数字就像是融化在了肚子里,怎么也出不了口。

“一共三千六百五十二口人。那刘大人可知,这三千六百五十二口人里,有二千一百四十一口人每日连一日三餐都无法保证?”

杯中陈酿摇曳,有一瞬间,刘恩似乎看见那一双凤眸陡然变得凌厉,恰似传言中不怒自威的神仙。

“比之于百姓,刘大人这儿倒不像是西塘,反而像是苏杭。”

刘恩咽了口唾沫,脸上赔着笑。

“去年的赋税,西塘镇因为灾荒而免去了赋税,但县衙内的账目中显示,刘大人您的库房反而成倍地增加了。”

叶笙手一挥,一本账本狠狠摔在了刘恩面前。

刘恩反射性地从位置上弹起,叶笙依然在座位上微笑。他像只狐狸,在陷阱口摇头摆尾,没进入圈套,反而反将一军。

他是怎么拿到账本的?为什么刘恩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刘恩明明记得,今日才有人来向他通禀,说京华叶氏那个不学无术的长子到了西塘……

“刘大人为何这副表情?”在刘恩的眼里,那张笑脸都变得狰狞起来,叶笙的笑让他伫立于冰天雪地。

叶笙宽慰地一笑,把手指的酒杯递给刘恩。

“刘大人的面色看起来不太好啊……”他担忧道,“既然如此,这杯酒就送给大人压惊了。”

刘恩瞠目结舌。

“还是……”叶笙细长的眼睛眯了眯,指节扣紧,“这杯酒,是特意为我这个远道而来的钦差准备的?”

刘恩不再犹豫,举起手中的玉杯砸在了地上。

瞬时间,屏风后无数具尸体被扔了出来。

此前跟随着叶笙的那个随从从屏风后走出,不屑地看着死了一片的差役,啐了一口。

“低阶灵师,普通百姓,有胆子杀害朝廷命官?刘大人,您的部下还真是忠心,何郁,望尘莫及。”

何郁手中的钢刀还在滴血,他熟练地擦拭几下刀身,便横刀走向刘恩。

原本刘恩计划得好好的,等叶大公子来了,先除掉他,再把他的部队收为己用。

若是打不过李英成,他就推说叶笙无能,不但全军覆没,还赔上了自己的命。

若是打过了,那这平匪的功劳就全是他的。

连年的灾荒,活不下去的百姓,这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可为什么就在短短的几分钟,他原本设想的一切都被推翻了?

“刘大人勤勤恳恳,与民同吃同住,积劳成疾而死。刘大人,这个结局,你觉得如何?”

叶笙不无可惜地看着满桌鲜嫩的食物,若是未被毒药所侵蚀,这一桌子的美味不知可以帮多少人挺过一天。

“大……大……”刘恩抖得跟糟糠一样,他哆哆嗦嗦地祈求着,希望叶笙能饶他一命。

那句“人”还未出口,只见何郁猛地伸手卡住他的下巴,用力一掰,那下巴便不受控制地晃荡了下来。

何郁扬起手,把毒酒一滴不剩地倒入了刘恩口中。

刘恩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他在地上翻滚着,不断地掐着自己的喉咙。

在刘恩苟延残喘的哀嚎中,又有一人进入里间。他直接抬脚跨国挣扎着的刘恩,向叶笙拱手。

“大公子,三军依然安定妥当。”

“甚好。”叶笙伸出手,按了按鼻梁上方。

“大公子,刘恩解决了,您还是早点去休息。”看着刘恩不动了,何郁上前狠踢一脚,关切地补充,“您一个月没好好睡过觉了,要是在撑下去,您可真得积劳成疾了。”

“不忙。”叶笙笑着摆摆手,周围淡淡的黑色下,是一双放着光的眸子。

“在我休息前,我得让西塘的百姓也休息休息。”

“洗砚,找两个人抬着刘恩的尸体,往大街上逛一圈。你举一块板,向百姓询问他的恶行,然后举着板子走一圈。”他厌恶地瞥了刘恩一眼,起身吩咐道。

洗砚无辜地努了努嘴,幽怨地瞪了何郁一眼。

没轮到苦差事的何郁耸了耸肩,忽视了洗砚的眼神,抬手拦住想要和洗砚一起出门的叶笙,坚持道:

“大公子,我理解你想要安定民心的心态,但现在的你需要的不是民心,是休息。”

第一百二十一章·叶笙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一章·叶笙“平时何郁瞧不起我关心我家四个妹妹,怎么如今反倒盯着我不放?”叶笙的精神看上去还不错,伸手便把何郁推开。

“之前我没怎么留意何欢,现在何欢出事了,我……”何郁的眼神飘忽,不自然地移开。

“我不是你那个妹妹。”叶笙笑着扶了扶何郁的肩,“放心吧,我还没到需要你来操心的时候。”

何郁没有反抗,目送着大公子的离去。

自从何欢死后,他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婆娘。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生怕一个不小心,身边的人又去一个。

比起自家妹子,他更在意的,反而是叶大公子。

之前,每次何欢质问他为什么要跟着叶笙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男人,何郁往往一笑置之。

直到知道了何欢的死讯,何郁才遗憾,为什么不找个时间和她好好解释一番。

他们跟着的叶大公子,可是把他从地震坍塌的房屋中救出来,和他一起一块砖一块砖挖出被埋在里面的何欢的人。

只可惜,何欢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她眼中不把她当回事的叶笙,曾经满手鲜血地把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在见到刘恩尸体的一瞬间,百姓沸腾了。

洗砚苦着脸走在前面,一边采访家家户户,一边吃力地躲避石子沙石。

西塘的百姓,连烂菜叶和臭鸡蛋都舍不得,只能扔着沙土。

这一下,洗砚便吃了好大的苦头,刘恩是死的,可他是活的。刘恩可以一动不动任人宰割,他只能左躲右闪,防着自己遭殃。

到最后,还是有老百姓看不下去,给了洗砚一口铁锅让他顶着走,洗砚才觉得好受了些。

刘恩活着的时候,没少压榨百姓,所以等他死的时候,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恨不得把他生吞火剥。

“刘恩为官不仁,欺压百姓,如今天子知晓灾情,为民除害。”

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身穿官府的青年坐在白色骏马上,由手下牵着缰绳,在人群中缓缓移动。

因为骑在马上,他高出普通人一大截,即使是距离刘恩较有一段距离的人,也能清楚地看到青年的身姿。

在老百姓的眼中,那男人宛如天神降世,替他们铲除恶鬼。

“笙深感民生疾苦,从即日起,县衙开仓放粮,每家每户可以按人头数领取食物。

若是给少了,可以找我申诉,但若是贪得无厌,想要多拿,必然按律法处理。”

男人开口,他说出的话恍若,给西塘生活在水生火热中的百姓,谱了一支只应天上有的乐章。

听得放粮二字,人群中响起一片欢呼。

“那位大人是谁?”突然有人尖声发问。

“是京城叶丞相家中的叶大公子,我记得叫……”见多识广的人接了口,“叫叶笙!”

一时间,欢呼声滚滚而来,数以千计,万计的百姓把叶笙的人马包围在中间,靠前的人甚至跪下磕头,感念叶大公子的恩德。

“还磕什么头啊。”挨了不少土块的洗砚连忙驱赶着百姓,“有话要说的来我这儿,没话讲得回家拿口袋去县衙,仓库都已经为你们打开了。”

听到这句话,百姓们终于反应出了开仓放粮的事情,顿时“呼啦”一下作鸟兽散,只剩洗砚在寒风中孤零零地拿着登记板,无奈撇嘴。

何郁早已把刀收回刀鞘,此时正有条不紊地组织着还活着的差役。

他们把县衙的粮食一批批地从仓库里运出来,将米面分类。

在搜刮知县府的后院时,何郁一脸嫌弃地踹开哭着抱着他大腿的知县的不知第几个小老婆,手里提着从院子里抓住的鸡鸭。

他犹豫了许久,终是没有把肉类私藏。

要是大公子知道他的企图,一定不会感激他。

叶笙跟着百姓一起来到了县衙,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西塘的民众几乎把嘴角咧到了耳后根。

大多数的人还算实诚,并没有多取的意思。

偶尔有无赖打算跑来抢食,也会被为首的差役打退,抢在他闹事前先把对方收拾得服服帖帖。

等到何郁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满脸纠结地从县衙里出来,天色已经很晚,大多数的百姓都离开了。

“大公子,人多,肉少,要平均。”何郁强调。

叶笙斜眼瞟了眼欲言又止的何郁,嘴角划过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段时间辛苦你和洗砚了,这两只飞禽就当给你们的加餐好了。”

得到应准,何郁手一翻,瞬间把两块肉食扔进了作为袖扣的纳石里,随后大踏步向内部的厨房走去。

见到何郁离开,洗砚踌躇着挪到叶笙身边。

冬季的天暗得很早,经过下午一番折腾,更是黑乎乎一片。

“大公子,我们回去吧?”虽然刘恩死了,但现在并不适合对他的家人动手,要想休息,还得回到驿馆。

“不急。”叶笙虽然点头答应,却依然一副好兴致的样子,仿佛一月未安眠的困倦都被他抛到了脑后,“你来给我好好讲讲,李英成这个人的事迹。”

李英成,西塘本地人。由于家境贫困,在造反前一直靠贩卖私盐为生。

被发现后,按照律法,他被捆在烈日下示众。

有人义愤填膺,上前为他松了绑,回到家中的李英成左思右想,索性起义造反。

西塘知县刘恩鱼肉百姓,百姓们因为县衙的灵师怒不敢言,眼下有人揭竿而起,有些青年便热血上脑,打算跟着李英成闯一闯。

好巧不巧,李英成在造反之后,刚好有懂行的人路过西塘,一眼就看出了李英成高阶的灵师血脉。

李英成拜了那高人为师,短暂修炼半月,便会熟练掌握灵力的用法。

那高人金手一指,又点出了起义群众里的好几个灵师。在加以修炼,义军中有好些灵师,已经能单挑那些仗着灵力仗势欺人的差役。

在苦日子里跌打滚爬出的人,只要有了一点灵力,能与灵师抗衡,便会爆发出比养尊处优的人强百倍的力量。

刘恩满以为那些人全是凡夫俗子,却不想蹦出数名灵师,顿时手忙脚乱。

他原本还想隐瞒,等看着实在拦不住李英成的崛起,才慌忙把西塘的情况报了上去。

这一报,便招来了一只叶狐狸。

等何郁从厨房里捧着鸡汤出来,叶笙已经听完李英成的故事,正计划着如何处置这名被官逼民反的人。

“大公子,喝汤,安全,补身子!”何郁把汤碗一放,止住了洗砚飞扬的唾沫星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不速

京城来的大公子雷厉风行,一天之内惩治贪官污吏,给老百姓们带来了有史以来的第一顿美餐。

除去关照西塘的百姓,叶大公子还修书一封,让人去送给占据了大片土地的义军首领李英成。

李英成两道剑眉拧成一块儿,他手里攥着叶笙的书信,脸上充满了犹豫。

“将帅,叶大公子说了,如果我们现在归顺,不仅不追究我们的过错,还会重新登记,发放回原籍。”面对优厚的条件,有人已经动了心思。

“我们起兵造反,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既然我们有了生路,为何还要造反?”李英成议事的大帐内,他身边的副将开始动摇。

“将帅,可是想反悔?”李英成还未开口,一道女声突兀地插了进来。

何欢抱胸倚在搭建帐篷的支柱上,穿着安国的皮衣,半仰着头,表情似笑非笑。

帐篷内的数道目光向她扫来,何欢微微一笑,迎着企图倒戈的数人。

一旦他们决定真心归顺,那他们现在应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她五花大绑送到衙门去邀功。

“诸位想求安定的心思,何欢理解。可诸位觉得,叶笙能在这里停留多久?

生于荣华,他自然吃不了边疆的苦,早早便要回京。叶笙一走,新官走马上任,诸位莫非认为,新来的人会是第二个叶笙,而非第二个刘恩?”

何欢咧开嘴角,摊开手站在了营帐正中,把元宁教给她的说辞原原本本说出。

“何欢身为使者,自然有被倒戈一击的觉悟。可希望将帅能好好考虑,将帅是依旧想把希望寄托在这荒诞不堪的国家上,还是打算自己搏一搏,搏出一条生路?”

“反正……”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叶笙的心肠一向很好,若是你们之后走投无路,你们依然可以选择投降。”

她的话出口,帐内的人面面相觑。

叶大公子的风评是不错,可叶大公子毕竟是京城的人,而不是来当知县的官员。

若是他们此时被招安,新知县对他们赶尽杀绝,那可如何是好?

“既然如此,一切还是按姑娘所言行事。”李英成深吸一口气,撕碎了手中的劝降书。

何欢脸上绽放出一朵笑容,连着拍了两下掌,笑着道了声:“如此,甚好。”

西塘的驿站,屋内的灯好容易熄了,洗砚和何郁两人一前一后从屋里出来。

“又是写信,又是看地图,能让大公子休息,我可真不容易,……”洗砚刚开口打算好好抱怨一番,何郁突然伸手一抓,夹住了飞来的飞镖。

飞镖上订着一张纸条,何郁取下一看,面色就阴沉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一道人影迅速离开,眉头不经意又皱了几分。

他低下头,纸条上写着一句嚣张到了极致的话:

“要战便战,何必多费口舌?”

“真是给脸不要脸。”洗砚凑上前一看,登时压低声音骂开了,“大公子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还真当自己是哪根葱,赶在这儿耀武扬威。”

何郁按了按洗砚的肩膀,示意他别吵到大公子,安静地收起了纸条,尽职地站在门口守夜。

比起字条上的内容,他更在意来送纸条的那个人。

他看过很多年自家妹妹的背影,很是熟悉……

何欢按住胸口,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她认出了和叶笙一起来的那个男人——自己的亲哥哥,何郁。

太好了,如此一来,她不仅不用担心失败后无法全身而退,甚至还能给主人带去新的助力。

因为,那可是她的哥哥。主人和妹妹,何郁当然会选择自己!

翌日,叶笙看到那张纸条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迅速召集了镇守西塘的几名灵师,当着他们的面将地图铺开,划定着围攻的范围。

“今天晚上,从这道界限开始,往中间压缩,把他们逼到这块三角崖下。”叶笙比划着,仔细地向那群灵师讲解。

镇守的灵师,对兵法都有或多或少的了解。不用叶笙多讲,就已经明白大公子的用意。

叶笙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待继续开口,却听见门外响起叩门声,洗砚站在门口通禀。

“大公子,长陵王到了。”

叶笙手一顿,眸中划过一丝阴翳,随即他便展颜,再度露出了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原来是长陵王,快请进。”他连忙迎出,见到了那位本该在京城待着的,曾统领过大批灵师的王爷。

长陵王杨岿连夜疾驰,此时刚下马,只觉得腰酸背痛。

他一双眼睛逼视着叶笙,仿佛要用眼刀子穿过他,只不过那只狐狸笑得花枝招展,就是不给他实施一招一式的机会。

“圣上有旨,让我来协助大公子平定匪情。”他四顾厅堂,发现身为知县的刘恩并未在场,喝问道,“刘恩何在?”

“回王爷,大人操劳过度,积劳成疾,不久前……病逝了。”

刘恩在世时,没少苛刻异己,现在站在厅堂的灵师,大多是因为不愿与他同流合污而被支开,才在何郁的扫荡中幸免于难。

见长陵王逼问叶大公子刘恩的情况,便有一人站出,主动向长陵王诉说道。

听闻刘恩的死讯,杨岿的脸上神色一滞,下意识看向叶笙。

如果这句话是叶笙说出来,他有理由相信叶笙和安国里应外合,先杀了西塘的知县,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可这话毕竟出自本地人,杨岿一时间倒也不便发作。

叶笙诚恳地点了点头,表情凝重。

“是啊,待下官赶到时,刘大人已经奄奄一息,只来得及嘱咐下官几句,就……”叶笙表情沉痛,连双肩都不禁微耸。

“如此也罢。”杨岿冷哼一声,眼神依然死死停留在叶笙的身上,“只是不知,叶大公子要何时才能开始平定匪乱?”

叶笙笑得花枝乱颤,给荒凉的西塘添上了一抹艳色。

“王爷莫急,今夜便会行动。”

长陵王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冷漠地站在叶笙身后。

“不知大公子,打算以何等的方法剿匪?”

经过太子殿下一提点,杨岿越发觉得叶家一整个家都包藏祸心,他站在叶笙身后,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此人的每一个细节都能成为他叛国的罪证。

哪怕是因为柏儿,他也要找出这只狐狸的尾巴。

而叶笙回应他的,依然是那张温和的笑脸,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

“如果王爷不放心,今夜可随笙同行,笙定会给王爷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在长陵王的目光下,叶笙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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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勒马(为一朵花加个更)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三章·勒马西塘的夜儿,静悄悄的。

冬天的青蛙早已冬眠,虫儿也纷纷死去,衰草枯木构成了田野的景。

万里凄凉。

义军的帐篷,星星点点燃着几抹火光,守夜的士兵站在外面,经不住困意打起了哈欠。

“砰。”夹杂着火苗的灵力撞进营地,扑向大帐顶端的红影,转瞬之间将它燃烧殆尽。

“敌袭!”看到火球,前一秒还昏昏欲睡的士兵猛地高喝出声。

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连半分睡意和惊恐都听不见,显然早已意识到了今夜会有不速之客。

话音刚落,营帐两侧突然各冲出一队手持刀枪的士兵,开始搜寻灵师的踪迹。

作为领队的几人,一看就是高阶灵师。他们粗略一扫,便判定了偷袭者的位置,率队猛追。

这边一路追了过去,那边几名偷袭者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义军乘胜追击。

忽地,又是两团火球,杀声震天,数以千计的士卒从相反的方向涌来,往义军的帐篷杀去。

为首的一人,周身灵力环绕,仔细一看,发现已经是名六星二等的灵师。

义军中最强的李英成,也刚刚六星二等。

“将帅,我们要迎战吗?”义军曾与低阶灵师,或是四星高阶灵师打过交道,知道这一类人养尊处优惯了,其实不足为惧。

但他们还从未见过六星二等的敌方灵师,虽然将帅能和对方以一对一,但其余人却不行。

将帅是他们的头头,要是主将出事,整个部队的军心便散了。

“先退,看看能否找到出路。”李英成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眯了眯眼,便披挂冲出了营帐。

眼见主帅出来,义军零零散散汇流成江,向着前不久追赶灵师的方向去了。

且说那几名灵师逃到一座落崖下,几个纵跃就翻上山崖,追赶他们的队伍正打算一起赶上,却忽然看见几名灵师弯弓搭箭,对准了下方的追兵。

几只穿云箭一起射出,正中远方巨大的山石。

山石仿佛听令的士兵,穿云箭方至,便轰然炸开,噼里啪啦向下滚落。

而正下方,正巧是李英成的部队。

义军被砸了个蒙圈,才猛然惊觉这块地方的山路呈三角形,中间有一块硕大的地盘,正好用来围困军队。

眼下黑灯瞎火,他们这些土著对地势的了解反而比不过从京城来的公子哥了?

“快退!快!”李英成振臂大呼,但怎还来得及?

外围呐喊声响成一片,又是几块巨石落下,硬生生割断了两军的交接点。

“呼啦”一声,山崖上的人起来一片,每人手持长弓对准下方,燃烧着的弓箭已然搭在弦上。

火光在山崖间密密麻麻布成一片,恍若有人为黑夜系上了红线。

“叛贼李英成,我给过你机会,你为何还要一错再错,招致杀身之祸?”

一人策马跃上层层叠叠的石堆,伫立于月光之下,他迎着月亮,面貌被清晰地勾勒。

凄清的月光撒在他身上,似乎都因他而添出了一份温柔。

早就听说,京城有个叶丞相。叶丞相本人美,娶的夫人美,生的孩子更美。

如今一见叶笙,义军有人突然觉得,凡间的万物都黯然失色。

李英成被堵在三角卡口处,抬手指着叶笙,不屈怒喝。

“贪官无道,若是不反,我们连命都没有。大公子杯水车薪,又能助我们到几时?”

“西塘困境,天灾人祸各占一半。”叶笙站在制高点,俯视着身下的义军,“如今引起朝廷注意,下任官员必然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若是尔等继续造乱,才会毁了朝中官员的良苦用心。”

他把李英成困在这篇三角区域,断水断粮,不出十天半个月,这近万人的队伍必然覆没大半。

叶笙安坐于马上,手中的缰绳却不自觉抓紧。

忽然李英成翻身下马,冲着叶笙拱手道:

“叶大人,你把我们困于此地,分明是要断了我们的活路。如果大人能绕过我的一万名兄弟,李某愿在此地引颈就戮。”

他说完,双膝一软,直挺挺跪在了地上,重重磕头。

叶笙抓住缰绳的手又紧了一分。

杨岿拍马来到三军阵前,冷眼看着叶笙的动作。

义军如何,他毫不关心,他惟愿自己能为杨柏报仇,圆了他的夙愿。

“尔等……愿降?”叶笙声音低沉,清清楚楚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愿降!”李英成的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时间仿佛静止了好几秒,弓箭手依然拉满了弓弦准备,乱石堆上的男人也依然静静地伫立着。

李英成咽了口唾沫,这个笑容美得不像话的男人,此时正决定着他们的生死。

许久后,只见叶笙收手一挥,喝令道:“主簿何在?”

“在。”一人慌忙上前。

“取花名册来,登记反贼姓名,分别押回原籍,发放田地,好生安置。”

李英成看不清叶笙的表情,内心悄悄舒了口气。

“大人,叛贼首领……”

“一样。”叶笙勒马,说完这句话,灵力送入马中,拍马一跃,飞至了山崖之上。

乱石虽多,但架不住几名灵师的轰炸,在短时间内就被轰开一条通道,供义军鱼贯而出。

李英成率先走出,内心充斥着激动。

他用力握了握拳,递给同伴们一个鼓励的眼神,随即带头走向主簿登记姓名。

一个晚上,一万有余的部队全部名列书册,被分配成了好几支队伍,押回了他们来的地方。

这应该是个美满的结局,反贼放弃了造反,继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叶家大公子不费一兵一卒,平定叛乱。

本该因此而高兴,但看起来,叶笙并没有这样想。

他负手立在大堂,心不在焉地盯着高悬的地图。

“大公子,结束了,休息。”何郁从外走进,看见叶笙目不转睛,忍不住叹息。

“何郁。”叶笙冲他招了招手,指着四通八达的直道,“我问你,你可知闯王假降复反的故事?”

何郁摇了摇头,但面色却郑重了起来。

“相传闯王曾被困于山中,弹尽粮绝,不得已率部队投降。但闯王投降为假,等待时机为真,再加上他与部下的默契配合,竟在前往各自家乡时,在同一时间集体造反,打了平乱的部队一个措手不及。”

“结果,闯王成功破局,官兵惨败,首领斩首示众。”叶笙长叹一声,收回目光。

“公子是怕……”何郁话未尽便住了口。

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等两天就知道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他真要如此,我不可能一点儿准备也不做。”叶笙喃喃自语。

第一百二十四章·屠戮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四章·屠戮刘恩的家里,几个如花似玉的美婢正不断抹着眼泪,挤在刘恩的大老婆刘蓝氏身边哭哭啼啼。

“哭什么哭,老爷死了,又不是天塌了。”刘蓝氏倒是坐得舒舒服服,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老爷难道不是天吗?美婢泪眼朦胧地看了刘蓝氏一眼,低下头继续哭。

当初做刘恩的女人,就是看中了他的钱财。如今刘恩死了,新来的大人有着极大的架势要对她们赶尽杀绝,这可如何是好?

刘蓝氏斜了哭得梨花带雨的婢女一眼,冷笑着偏过头去。

刘恩死了,可她还活着。

她的男人除了收敛钱财,动点花花肠子,别的事一律不会干。

至于官匪勾结这种事,刘恩如此蠢笨,自然做不出来。

那些死了的人都说刘恩恶贯满盈,殊不知,刘蓝氏才是帮他干了最后一件事的祸首。

李英成刚正不阿,懂得百姓疾苦,可这不意味着他身边的副将也是如此。

美人如玉,前程似锦,匪贼要什么,她就会给什么。

要不然,为何西塘迟迟未被攻占?她怎么能如此顺利地捞到这么多的金银珠宝?

这不,还真有一支部队听话,安插在了西塘镇内。

她勾起唇角,掐指算了算时间。

想必,那位叶大人已经死无全尸了吧。

她刚笑到一半,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刘蓝氏惊坐起身,道了声:“怎么回事?”

“夫人,夫人,匪贼攻过来了!”冲进来的小厮连滚带爬,趴在刘蓝氏脚边鬼哭狼嚎。

刘蓝氏一惊,惊后又恐,她急甩广袖冲出屋子,迎面对上一把雪亮的钢刀。

“你怎么……”她张口怒喝,声音刚发出一半,那钢刀猛地挥落,刘蓝氏半颗脑袋便不见了踪影。

刘家的院子,鬼哭狼嚎响成一片,衙门内的火光交相辉映。

长陵王站在客栈的院子里,听着探子的汇报。

“你说什么?刘家遭袭?”他惊喝。

“是的,据我探查,刘夫人和刘恩的妾室以及孩儿都被杀了,下人们不知所踪。”

刘恩积劳成疾,死在任上,这本就值得怀疑,如今知情的刘家又被杀了,这是有人要灭口啊。

难道是叶笙?

本就对他有怀疑,长陵王眉头皱得更甚。

杀了刘恩全家,又在一夜之间压下匪贼,这人有何打算?

“报!”正在他迟疑之际,又有探子飞奔而来,跪在长陵王面前。

“何事?”长陵王没理会探子惊恐的语气,平静问话。

“李贼,李贼反了!”

“怎么会反?”长陵王转过身,惊疑不定,“叶大公子不是已经平定叛乱,放他们各自回家了吗?”

“他们是各走各的路。”探子上气不接下气,颤巍巍地解释,“但同一时间,他们在不同地点杀了将尉,往西塘涌来!”

长陵王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

杀刘恩,平匪贼,再叛乱。

明着平匪,实际上却官匪勾结,打算一举拿下西塘,自立为王。

好,很好,原来叶笙打的是这个主意。

“走,去见叶大公子。”长陵王阴恻恻一笑,拂袖而去。

月朗星稀,长陵王一行人气势汹汹冲到了叶笙的屋前。却见屋门紧闭,连看门的小厮都不见了踪影。

等侍从上前,敲了好半天的门,才有人迷迷糊糊地开了门。

“叶大人在何处?”长陵王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问道。

“叶大人?叶大公子带兵出去了啊。”小厮突被问及叶笙,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好!”长陵王心里一急,连忙冲到马厩前,骑上自己的宝马良驹,拍马就往西塘通向外界的直道赶。

清风徐来,卷起了站在叶笙身后的灵师的袍袖。

那名灵师,名叫方素,正是白日通报长陵王刘恩死讯的人。

他在衙门里担任幕僚工作,不适合领兵打仗,叶笙干脆留了他在身边。

“弓箭手埋伏好了?”叶笙居高临下,看着地面的缺口。

要想进入西塘,必须经过一条直道,而这条直道正是由不同的岔道汇聚而成。

“埋伏好了。”方素点了点头,“周围百姓也被驱散,大人不必担心有意外发生。”

“如此甚好。”叶笙点了点头。

他本想开城迎接,在在内门与外门间恭候李英成大驾,但旋即想到此举太过冒险,有些不妥。

关于这偏局势的布置,是他放走李英成的头一天就开始的,到现在整整过了一天。

李英成队伍里有好些灵师,快马加鞭赶到这里,半个晚上就够了。

“之后的西塘,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新官到任。方素,我把管理西塘的任务暂时交给你,可否?”

方素一愣,没想到自己只不过跟了叶大公子一天,就被托付如此重任。

“李英成死后,百姓需要一段时间的安抚。西塘镇紧靠省汇,虽然不是战略要地,但若有敌军进攻,也很容易成为目标。

但同时,它也很容易被敌军放弃,所以防御工作需要做好,以备不时之需。”叶笙继续说。

“我带来的三万士兵,会全部留在西塘。你需要在百姓恢复生机后快速招兵买马,囤积粮食。”

“天下,很快就会大乱。”叶笙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光,似乎在昭示他预言的正确。

“既然如此,为何叶大人不留下来,反而交给我?”方素颇有些好奇。

远处星火一点,叶笙下意识拿稳了弓箭。

听到方素问他,他不自觉扯了扯嘴角,面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

“我很快,便会被遣送回京。”

长陵王杨岿是太子党人,他的到来不可能和太子毫无关系。

杨柏死在墨钦院,叶家恰好有两个姑娘在墨钦院。

长陵王第一次来叶家,被叶沁竹劝了回去,可不代表他真的认可了叶家的无辜。

此次他前来,极有可能是奔着抓住他的马脚来的。

他已经确实了刘恩夫人刘蓝氏勾结李英成部将,明里暗里巧取豪夺的证据,也获悉了他们今晚打算假借抢劫之名杀进客栈的念头,反将一军。

此时,只怕是长陵王得到了消息,很自然怀疑到他的目的不单纯,赶在找他质问的路上。

叶笙如此干脆利落杀死刘恩,还有一个原因。

刘恩,是太子杨卿翰的人。

西塘镇的知县刘恩,是由太子手下的兵部尚书举荐,才成为知县。

长陵王不可能不知道刘恩的行为,即使知道,也会因为太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满朝几乎都是太子的人,对于自己的助力,杨卿翰不会不伸手。

如果把刘恩送到京城,极有可能过了几天,刘恩又拍拍屁股回西塘,继续做他的知县。

所以,刘恩必须死。

第一百二十五章·李英成死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五章·李英成死西塘镇口的直道上,喊声不断。

冲上前义军的叫喊声,且战且退的官兵的怒吼声,以及纷至沓来的马蹄声。

何郁手持银刀,站在分岔路口,思绪却飘回不久前的下午。

“你是说……何欢在那群人中间?”

“是。”何郁低着头,脸黑得不成形,“我亲妹妹的身形,我不会认错。”

在妹妹和主人前,何郁选择了大公子。

他凝视着一个接一个掠过眼前的身影,耐心地等着该出现的人出现。

“我曾放了你们。”叶笙的声音不急不缓,响在空气中,“可为何还执迷不悟?”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得耳畔风声疾驰。

叶笙一偏头,一支羽箭从脸侧划过,在周围众人的惊呼声中掉在地上。

“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你莫非觉得略施仁义,就能把我们感动得五体投地?”

射箭的是名满脸麻子的大汉,他哈哈大笑着,指着站在高处的男人。

“你们读书人不是有句话,叫兵不厌诈,今日将帅就教教你什么叫兵不厌诈。”

“我们读书人还有句话,叫尘归尘,土归土。”叶笙并不气恼,反而极目远眺,看见一定大旗飘扬着进入了范围。

那大旗上绣着一个烫金的“李”字。

“谋反,杀将尉十人,企图谋害钦差大臣,这每一条,都是死罪。”叶笙扬起手,在空中一顿,“既然是我把你们从困局中放出,那背信弃义后,你们也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他的手迅速落下,于空中划过一道凄厉的弧度。

远处响起一声炮响,随后是滚木雷石之声。

还在后面的几名士兵想起了当时被围困的恐惧,顿感不妙,惊恐转过身往外逃去。

叶笙一扬手,埋伏在山石上的士兵一批一批浮现,手中和那日一样,拿着一张弓,数支箭。

“放箭。”叶笙命令道。

瞬间,箭如雨下,绑在箭上的干草燃烧,带着火焰没入底下。

“嘡——”

相交之际,埋在地上的炸药和火焰接触,顿时爆炸。

这边的炸药带动紧挨着的火药,翻起成片的黄土,和血水混在一起,裹着碎肉降落。

还未降落,便又是一波新的轰炸,在义军的脚下,在死尸的周身,连绵不断。

李英成目瞪口呆,额前冷汗直冒。

他记得他听何欢说过,叶笙性格温和,仁义且善,没想到这一次他连劝说都没有,竟直接下了死手。

他焦急地环视了一圈,看着眼前不断死去的弟兄,猛地高喝:“还能动的灵师,踩着山石壁冲上去,擒贼先擒王。”

若是擒住叶笙,尚还有一线希望,若是抓不住对方首领,自己连逃跑的机会都很渺茫。

元宁的计划很好,寻常人绝对料不到。

这一点,李英成是承认的。

可惜,被这位叶大人料到了。

他舍弃了马匹,纵身飞到了石壁上,六星灵师踩着山石,迅速冲向了叶笙。

身至半空,他的眼中突然流露出一抹惊恐。

随后,他迅速扬起手中的红缨枪,对准那位叶大公子掷了过去。

同时,破空声传来,在李英成的耳边宛如万箭齐发。

叶笙手指松开弓弦,在红缨枪扎来时未退后分毫,而是完完整整射出了这支箭。

弓箭带着七星的灵力,刚一离开弓弦,便已到了李英成的面门。

李英成的身体在半空中僵直片刻,随即迅速坠落,直砸到地面,在新一波的轰炸中变为碎肉。

而那六星灵师所掷出的长枪,在行到一半时便被截住,叶笙趁此机会得以后退。

“多谢。”他回头,对着释放灵力的方素说道。

在听到滚滚雷鸣般的爆炸声时,长陵王的心里便充满了不安。

灭口了,他不断对自己暗示,叶笙发现计划败露,于是对李英成下了毒手。

他没想过为什么自己前后的推测矛盾如此,只顾着拍马加鞭,想着赶紧上前,看看能不能拉回一个活人拷问明白。

若是义军全军覆没,那叶笙的一身罪孽就没人揭发了。

可惜,等他匆匆赶到时,只能看见一片狼藉和满地的残肢碎尸,以及静静伫立在高地的叶笙。

“叶笙,你为何下如此毒手。”看着眼前的场景,长陵王有些反胃。

这些人,是被活活炸成了肉块啊!

“王爷,你怎么来了?”叶笙一直表现得平平淡淡,竟让长陵王忘记了他是名七星灵师的事实。

他身形一晃,便轻飘飘地从马上飞跃至平地,迎接长陵王。

“他们毕竟是宁国的子民,随军的士兵也非罪魁祸首,你如此赶尽杀绝,要天下如何看待我大宁?”

长陵王指着叶笙鼻子大骂。

“笙给过他们机会,可他们依旧选择与宁国为敌。若是将其打败再放一次,岂非在向天下告知——宁国统治者软弱无力,心慈手软,人皆可反而不受罚?”

叶笙反问。

“叶笙,别满口假正经。”长陵王攥紧缰绳冷笑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本王很清楚。”

“杀害刘恩,勾结匪贼,又将其灭口。仔细想来,这的确像是叶大公子会做的事。”他啧啧称奇。

“王爷多虑,叶笙一心为国,并无过错。”叶笙似乎早已料到长陵王的心思,淡淡反驳。

长陵王毕竟只是个监工,无权指使三军。叶笙说完这句话,便回身指挥官兵开始清理过道。

那些官兵纷纷掩着口鼻,看着遍地的碎块,几欲作呕。

这些东西,不清理个十天半个月,老百姓们还真没办法出这西塘镇。

“给我一把铲子,我也加入。”叶笙眉眼下压,又露出了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他埋下头,专注于和士兵一起清理直道。

长陵王咬着牙坐在马上,看着叶笙被人簇拥着,努力专注的神情,只想冲过去扒了那男人的画皮。

他一扬马鞭子,飞也似地向义军来时的方向狂奔。

只要不断向前,他总能找到些什么。

血腥味飘散到几里开外,让等候消息的姑娘变了脸色。

李英成失败了,显而易见,而且还受到了惨重的打击。

何欢迅速将所思所想通过魂灯传给元宁,随后猫着腰无声无息移动,打算从隐蔽处脱身,回到元宁身边。

她还没来得及探出头,一把银刀便架在了她的后颈肉上。

何欢浑身一哆嗦,却听见她头顶传来了淡漠的声音。

“何欢。”

哥哥?何欢惊喜地转过头,正好与何郁四目相对。

安国服饰的何欢,遇见了她依旧在宁国的哥哥何郁。

第一百二十六章·何欢死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六章·何欢死世事无常,为何所郁?

红尘滚滚,为何所欢?

何郁何欢取名为此,恐怕便是对世事人情的质疑。

“哥哥!”何欢惊喜地叫出声,她翻了个身,一把抱住了何郁的腿,“哥哥,我好想你,你跟我走吧。”

“为什么背叛大公子。”何郁只觉得喉头被梗着,有些发紧。

“哥哥,你还提他。”何欢皱了皱眉,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不认可我,也不喜欢我,甚至不理解我曾经的生活,我干嘛要为了这种人去尽心尽力?”

“那元宁许了你什么好处?”何郁的手微微攥紧,问。

“他?”何欢眼珠子转了转,俏皮地说,“主上可好了,不仅许我建功立业的机会,还答应事后给我一世繁华。”

“所以,你背叛了。”何郁不在乎过程,又重复了一遍结果。

“是啊。”何欢满不在乎,一边又扯了扯何郁的衣摆,“哥哥,大公子不是个东西,你和我一起走吧。”

何郁凝视着何欢的模样,直到听到何欢的死讯,他这个妹妹的形象在他心里依旧很模糊。

不过是个整日什么都要依靠着他,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丫头。

他第一次仔细地看着她,心里默默发誓要把妹妹的形象铭记。

“哥哥?”何欢见何郁不回答,心里有些发堵,她试探着问,“哥哥,你不会不跟我走吧?”

何郁拿刀的手颤了颤。

“哥哥!”何欢突然扬喉尖叫,“我是你妹妹,亲妹妹,那只是个外人,你不会要为了他杀了我吧?”

我是你妹妹。

尽管我们一年不见几次,尽管我嘲弄你的理想,尽管我无条件地要求你,我是你妹妹。

何郁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大公子让我放过你。”

“那个男人……”何欢骂到一半,何郁继续说。

“但我不打算。”

何欢瞪圆了双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不友不善,何欢,你是我妹妹,更是唯一一个背叛大公子的人。”何郁默默扬起了长刀,对准何欢。

何欢开始一步步往后挪,内心充满了恐惧。

她只有六星,而何郁半只脚踏进七星。

她打不过哥哥,打不过的。

“哥哥,哥哥。”她小声哀求。

她的哥哥蹲下身,替何欢拭去眼角的泪珠,温柔地问:“知道错了?”

何欢的眼泪难以控制地涌出,拼命点头。

何郁点点头,微微扬起嘴角,给了妹妹一个笑容

紧跟着,是刀刃捅入血肉,捅穿躯体的声音。

“噗嗤。”

何欢睁大了眼睛,她的视线被挡住了,无法看清何郁的钢刀。

何郁伸手遮着她的眼睛,口中说:“知道错了,便要付出代价。”

大公子杀一儆百,我也得清理门户,不是吗?

何欢眼里的泪水滚滚而下,有对死亡的恐惧,有对失败的不甘,以及对哥哥的怨毒。

“欢儿。”何郁喊她,依旧保持着捅穿何欢的姿势,“你的命,是大公子挖出来的。我的命,是大公子买回来的。”

“我不是个好哥哥,不论是在逃难的时候,还是在京城的时候。你可以对不起我,但不能对不起大公子。”

他放下手,正视将死的妹妹。

他又抬起手,一寸一寸地抚过何欢脸上的肌肤。

何欢的脸上表情充满了怨毒,她恨恨地瞪着何郁,拼着最后一丝灵力,从手指上的戒指掉出了墨钦院的鸳鸯刀。

何郁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动作,何欢手臂一弯,一送,狠狠把刀捅进了何郁的身体里。

“要死,一起死!”她说道。

何郁口中缓缓涌出鲜血,他后退一步,拔出了插在何欢心脏的长刀。

少女的身体瞬间瘫倒,一双眼睛望着苍穹,死不瞑目。

何郁步步后退,捂住身上的伤口靠着石壁倒下。他喘息着看着自家妹子的尸体,忽然露出了一抹苦笑。

仔细想想,自己的这个妹子,似乎只有刚才,才正视了他这个哥哥。

他呕出一口血,手上一用力,把插进身体的刀拔了出来。

顿时,伤口血流如注。

何郁用力压着伤口,试图把血止住。

他没打算死,决定大义灭亲的时候,他就没打算死在这儿。

何欢是他的亲人,大公子何尝不是,他不告而别,就必须要回去。

但把那把鸳鸯刀不知是什么材质,在扎进何郁身体的时候,就疯狂吸收这他体内的鲜血。等他拔出钢刀,身上的力气也所剩无几。

何郁只觉得手臂越发沉重,最终他根本无法操控这只手。

脚步声由远及近,何郁松开手,软软地倒在地上。

“殿下,何欢的魂灯灭了。”慕容修仪在短时间内来回两次,分别带来了有关何欢的两条消息。

都不是好消息。

元宁靠着虎皮,沉沉回答:“我知道了。”

“殿下。”慕容修仪皱了皱眉,不无担心地问,“何欢死了,李英成计划也失败了,莫非我们这次一事无成?”

“非也。”元宁摇了摇手指,嘴角浮现自信的笑容,说道,“我输了,但我还是赢了。”

“赢了?赢了谁?输了什么?”慕容修仪颇为怨恨元宁打哑谜的态度,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

“我输给了叶家的大公子,但我赢了老天爷。”元宁哈哈一笑,伸手虚往西塘的方向指了指,“长陵王,会是我最大的帮手。”

“来人,给我一支箭。”他从交椅上站起身,招手喊人。

此时正是冬季,元宁单薄的衣摆在凛冽的寒风中飒飒作响。

他来到了李英成的士兵群起造反的地方,将绑书信的竹箭插进土里,做出不久前刚射出的模样。

“我通知李英成做好准备,不想李英成被灭口,我的书信未被收到,此时长陵王来,我不慎泄露天机。”元宁假想般说道,“万事俱备,只欠那老头前来,接受我的这份馈赠。”

毕竟,死了儿子的父亲,早已不是之前那个深受器重的长陵王,只是个杯弓蛇影,风声鹤唳的老头子罢了。

当元宁一干人等离开时,正巧有一人拍马赶来。

长陵王远远甩开随从,冲到了李英成的临时营地。

他一眼,便看到了那深插地面的竹箭。

当何郁再度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地府的阴森,而是烛火的摇曳,他便知道——自己,又欠了大公子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转过头,看见的是洗砚蹲在他身边。

“这一次,你可能闯大祸了。”他瞪着何郁,说出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第一百二十七章·来兮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七章·来兮“方素,闲置下来的人还有多少。”叶笙眯着眼睛看着清除一条羊肠小道的路段,问道。

“还有一十人的灵师队。”方素回答。

“既然如此……”叶笙稳了稳心神,刚要开口,就见远处慌慌张张跑来一人。

“大公子,你见到何郁了吗?”洗砚喊道,“我到处找不见他!”

“让那支灵师队在外围展开搜索,务必要找到何郁。”

方素没有机会知道叶笙原本想让他做什么,因为叶笙已经毫不犹豫地改变了命令。

“慕容,我发现叶家人都是傻子。”元宁回到帐中,突然道。

“明明可以稳居幕后,却偏偏要冲到最前面。”

“叶家人不好对付,也极易对付。只要算准时机,我相信在他们自己和身边人之间,他们会做出让我满意的答案。”

元宁兀自勾唇,又想起了在墨钦院见到的两个女孩儿。

只是不知,长陵王杨岿,是否得到了他的信息?

赞美李英成的英勇,指使他与叶笙取得联系,同时向叶笙问号,讨论下一步的战况。

在这段时间,元宁密切地关注着西塘镇,安国的细作虽然被抓了不少,但仍有潜伏。

因为,他很好地掌握了每一个时机,潜移默化将巧合变为人为。

长陵王阁下,这一切的一切,非巧合,亦非大公子的足智多谋,乃是我与大公子合作所为。

他派出去联系李英成的姑娘,叫何欢。

叶笙的一个手下,叫何郁。

如果引起他们两的斗争,不知在自己和何郁之间,叶大公子会选择护住谁?

长陵王的双手颤抖,他疯了似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才抑制住了想要撕碎信纸的冲动。

叶笙!拓跋宁!

好算计,若不是他发现了这封信,恐怕他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他把信折好,正打算回到西塘,突然改变了主意。

杨岿清点了纳石中的用具,发现足够撑到京城,当下带上几个随从,拍马便赶往京城。

叶笙在当天晚上得知了长陵王离去的消息,在洗砚担忧的眼神下,他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办呢?老百姓需要出镇谋生,何郁又在生死存亡,我实在拿不出时间去防着长陵王。”

“大公子,那我们怎么办?”洗砚捏着一把汗,问道。

“你留在这儿帮方素建立防御,争取守住宁国的一片土地。我带何郁回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怕这次回去,大公子就再出不来了。洗砚深吸一口气,应了声:“是。”

但要他乖乖留下?这位大公子怕不是还在梦里……

洗砚开始盘算,如何找一条小道赶在大公子前回到京城,也好有个照应。

“好,现在随我出去,讨论剿灭残余的匪乱的事宜。”

叶笙没在自己身上花多少心思,而是转身便带着洗砚出去,出现在了无数道炽热的目光前。

西塘这边,一切安好。

只是不知京城那边,他那爱凑热闹的三妹妹如何了。

尽管城外风起云涌,皇帝所待的地方,依然笙歌艳舞,安乐至极。

京城四四方方,东面住着权贵富豪,天子坐北朝南,南面正门高立。

西面,则是汇聚个各处流民的贫民窟。

出京城百余里,便是兽岭。

吴庸踩在枯败的树叶,在这不随着一年四季而改变形态的兽岭中行走。

在身后再度响起脚步声时,他的忍耐终于到了尽头。

吴庸郁闷地转过身,刚好把跟在他身后的少女逮个正着。

“叶三小姐,我重复了很多次,我自己能应付。”

叶沁竹毫不领情,穿着一身改良版的短衣,腰间别着一块翠玉。

从墨钦院带出来的灵草用完了,她便重新佩戴上了这块玉石,调整体内的灵力。

“从你出门我便跟着你,你已经找了两个时辰,但根本无所收获。杨卿珏不告诉我,你又找不到,再这样下去,他能不能配出解药还是个未知数。”

她从太子府盗出的毒药里,有一昧毒药的解药还差一颗株草,杨卿珏便让吴庸去找。

本来她也可以来出一份力,可那家伙讲着担心她的安危,打死不告诉她到底所缺为何物。

气得叶沁竹一不做二不休,步步跟着吴庸。

吴庸气得脸上笑开了花,他本就觉得昭王似乎对这个女孩宽容过度,眼见叶沁竹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他索性便扬手把那草药的图片用灵力绘出,展现在了叶沁竹眼前。

“这棵草叫九荟,生长于山崖的石缝中,根为红色,如果遇到相似的草药,一定不要搞错。”

叶沁竹仔细记住了九荟的模样,随后向吴庸一点头,六星灵师的身体便消失在吴庸眼前。

早知道她那么爽快,自己当时就不该把公子的话放在心上。

吴庸暗自嘀咕了一句,埋头继续寻找画上的草药。

东南端的山崖都被吴庸搜索完了,叶沁竹干脆来到西面。

九荟长在山石间,其叶可治感冒,茎剁成泥可消肿,根用于配药。

不仅对于药剂师,哪怕是普通老百姓,九荟也是个宝贝。

而九荟本不是普遍之物,也生长在较好采摘的外围。

自然,兽岭的九荟不会有太多。

叶沁竹睁大了眼睛,一寸一寸石头地寻找。

终于,她在乱世嶙峋间看见了一抹熟悉的绿影。

她精神一振,疾步向那儿跑去。

九荟的样貌普通,经常有别的野草鱼目混珠,想要检验是不是真的,还需要看它根的颜色。

叶沁竹刚赶到近前,只来得及伸出手,从山崖上爬下一只灵巧的猴子,一把采下草药。

“哎?”叶沁竹的惊呼声传入猴子的耳中,他转过头,在脏兮兮的衣服里露出一张人脸。

不是猴子,是个小男孩。

小男孩见到有灵师身至半空,真奔向他,不仅不怕,反而抓起藤蔓,一溜烟向上爬。

这灵巧的身形,可不就是一只小猴子吗?

可惜等小男孩爬到顶层,一抬头,却见那名比他更快的灵师蹲在山石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小兄弟。”叶沁竹笑得花枝招展,使人如沐春风,“你手里的那颗草药,能不能卖给我?”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个男孩面黄肌瘦,一看便是营养不良的后果。

叶沁竹笑眯眯提议的同时,心里对男孩接受提议抱有一定的期许。

“十两银子。”男孩瞪上石头,握着九荟看着叶沁竹,思量很久,说道。

叶沁竹眼皮子一跳。

十两,在她眼里不算多,可对于这个孩子来说,估计已经超过一整年的吃穿用度了。

“十两,我卖你一筐。”男孩继续说。

叶沁竹的眼皮子又跳了一下。

第一百二十八章·流民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八章·流民说完这句话,男孩神情紧张,怕极了叶沁竹突然反悔。

他攥着九荟,生怕叶沁竹上前来抢。

“这里的九荟快被我采光了,你很难在找到另一株。”他强调。

“好,我买了。”叶沁竹笑眯眯地回答,她瞥见男孩的神情骤然放松,疑惑地补充了一句,“你是哪里的孩子?可是有急事要用钱?”

“我是城西的。”男孩闷闷地答道,他把带着泥巴的灵草放在叶沁竹手指,拽着藤蔓,试图从上面慢慢滑下去,“如果你嫌脏,我去把九荟给你搬出来,你给钱就是了。”

看着男孩如此艰苦朴素的办法,叶沁竹在心里无奈叹了口气,她一把拉住男孩的手腕,把他拎了起来。

男孩不过七八岁大,却轻得很。他在她手里使劲扑腾,却拗不过一名灵师的实力。

“你家住哪里,你指路,我送你过去。”

叶沁竹探手把男孩拉到身边,冲着西面转过身。

“我家很好认,西区里面唯一带院子的屋子就是了。”男孩先是哇哇乱叫,但等察觉叶沁竹没有恶意,也就不吵不闹了。

带院子?看来家境还不错,怎么出来的孩子瘦成这样?

叶沁竹点了点头,双腿一用力,耳畔风声便突然聒噪起来。

男孩惊喜交加地瞪大眼睛,感受人生中的第一次飞行。

“你叫什么名字?”闲暇之余,叶沁竹低头问道。

“我叫雀儿。”男孩回答,“小姐你呢?”

眼前这个人既然能拿得出十两银子,想必一定是个大户小姐。

以前,他只听先生讲过富贵人家的轶事。现在一看,大户人家的小姐果然是貌若天仙。

“我姓秦。”叶沁竹答道。

男孩开心地感受着空气的翻滚,叶沁竹全神贯注于搜寻带院的屋子。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西城,只能看见遍地的破屋,以及连破屋都没有,瘫在地上的流民。

流民的身上流着脓血,不断哀嚎着。

“最近西城有瘟疫流行。”雀儿嘀咕说,“先生特意把院子里里外外都清理了一边,可莺儿还是出事了。”

“莺儿?”叶沁竹已经找到了目的地,随口问道。

“莺儿是我妹妹。”雀儿愁眉苦脸,“可莺儿生了病,治病需要钱,我没有钱,只能靠卖草药换钱。”

叶沁竹嘴角的笑容消失,她刚一落在院子干净的石板地上,雀儿便从她怀里挣脱,扯着嗓子冲进了屋里。

“先生,先生,莺儿有救了!”

屋里突然有了响声,像是几十张嘴在说着话。

叶沁竹正疑惑间,大门“呼啦”一下敞开,从里面涌出了十多个小娃娃。

这些娃娃,大的不过十岁,小的约莫四五岁,正蹒跚学步。

他们都瘦的厉害,尤其是几个小孩子,连站稳都有些吃力。

叶沁竹张大了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那些孩子也张着嘴,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名健康的、穿着漂亮的大小姐。

“红儿,青儿,给我回来。”原本在屋里的人见拦不住那群孩子的热情,只能跟着出来。

说话的是这群孩子里面唯一的成年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模样。

他长得斯文得体,却比所有的孩子都还瘦上一圈。

孩子们虽然也瘦,但起码没有皮包骨头的现象,透过男人的五指,叶沁竹几乎能清楚地看见骨骼的结构。

他穿着一件油腻的长衫,头发也是好几天没洗。

尽管努力维持着书生的形象,但在这流民中,他的形象也只能用落魄和凄惨来形容。

叶沁竹知道宁国败絮其中,可第一次真正看到灾民的模样,不论是院子外还是院子里,都让她受到了莫大的震动。

“这位姑娘是……”见到生人,孩子们只顾着瞻仰,倒是那位先生先开了口。

“先生,先生……”雀儿急拽男人的袖袍,“她就是买家,愿意出十两银子买我们的九荟!”

他欢叫着,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听到这话,男人先是难以置信地看了叶沁竹一眼,随后沉下面色,露出几抹挣扎的神情。

“如果姑娘想买九荟,我们自然拱手相与,可若姑娘是来谈别的交易,就请回吧。”

他上前几步,挡在身后那些不及他腰的孩子前。

“先生误会了,我只是机缘巧合遇到了雀儿,绝无任何非分之想。”叶沁竹连连摆手,表达自己对童男童女毫无兴趣。

男人方才舒了口气,换上了笑容,回身吩咐雀儿:“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东西拿出来。”

雀儿高声应了,一溜烟跑没了影。

雀儿离开,叶沁竹正想在开口,突然瞥见一旁孩子们虎视眈眈的目光。

“怎么了……吗?”同时被十几个小孩用看食物的眼神盯着,叶沁竹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先生说,城里的人穿得好,吃得好。”其中一个女孩裹着一件红布,怯生生开口,“大小姐,你有吃的吗?”

“红儿,不许对客人无礼。”男人一皱眉,转头呵斥道。

他本想对那不速之客道歉,却见来到院中的少女弯了弯眉眼,丝毫不生气地道:“有哦。”

红儿一双眼睛瞬间闪出光来。

她看见那位神仙大小姐掏出一颗黑色的小石子,皱着眉在里面好一通翻找,最终从里面掏出一直看上去就很贵的瓷碗,揭开盖在上面的盖子。

一股肉香从碗里飘了出来,直冲红儿的鼻尖。

红儿只是傻傻看了会儿,那口水就止不住流了下来。

叶沁竹粗略估算了一番,这个院子里的孩子大大小小共十五人,加上唯一的大人有十六人。

她是带了不少干粮,但给这种一看饿了不知道多少天的孩子吃干粮,也不知道孩子的胃受不受得了。

对了,还有个在病床上的莺儿,这个院子里至少有十七人。

想起自己之前还感慨他们环境好,眼下看着这个破破烂烂的院子,叶沁竹只想扇自己耳光。

一屋子十四个娃,除去刚刚跑开的雀儿,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这名从画里走出来的大小姐,从那颗黑色的小石子里掏出各种美味。

对了,这位神仙姐姐是怎么来的?是从天上降下来的吧。

“姐姐,我能不能吃一口。”红儿怯生生地问,生怕神仙姐姐不高兴,就离开了。

“吃吧,一人一碗。”叶沁竹从纳石里费力掏出了十四碗肉粥,衷心庆幸自己有爱屯粮的习惯。

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那十四个孩子很乖,听到回复后,迅速规规矩矩站好队,一人一碗绝不多拿。

红儿排在最后,她捧着碗,下意识地去看里屋。

“我还有。”叶沁竹说。

红儿松了口气,抱着瓷碗狼吞虎咽。

第一百二十九章·萧岐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九章·萧岐从叶沁竹拿出热粥的同时,一道结界便在庭院上空展开,挡住了肆意的香味,也挡住了院外飘来的恶臭。

雀儿藏在柱子后面,咽了好一会儿的口水,直到自己的弟弟妹妹们都喝光了肉粥,才吃力地抱着竹筐走出。

“大小姐,这是说好的一筐九荟。”他紧张地伸出手,生怕这个人因为施粥,就减少了付的钱款。

叶沁竹嘴角一翘,依言掏出银钱放在了雀儿的手上,同时眯起一双美目,试探问道:

“我能不能去看看莺儿?”

“莺儿妹妹得的是瘟疫,大小姐还是不要去看为好。”雀儿明显心动了一瞬,然而还是坚定地拒绝了。

叶沁竹伸出手,揉了揉雀儿乱糟糟的头发,回答:

“姐姐认识医生,你让姐姐看了,说不定姐姐的朋友会来帮你。”

雀儿的脸上惊喜顿显,他刚张嘴打算应下,一旁不做声的先生却开口了。

“这场瘟疫突然爆发,连皇宫里的太医都没有救治之法,大小姐还是莫要去看,以免被传染了。”

雀儿进去的时候,一连开了三道门,可见那名叫莺儿的姑娘确实被隔离了。

再加上叶沁竹刚进入院子时,就感觉院子里的气味比外面淡很多,可见那先生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得病,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这场瘟疫是什么时候爆发的?”她抬头看向蓝天,天空一如往日,没有一丝变化。

“三日前。”那位先生答道,他正从庭院的一颗歪脖子树上取下单衣,将唯一一件还算干净的衣裳穿在身上,拎起箱子缓步走出院门。

“三日前,京城放进来一批流民,其中几个发烧流汗,一夜之间,大批人便被传染了。”

“先生哪里去?”将九荟塞入手环,叶沁竹瞥见了先生离去的身影。

“去城东。”先生停下脚步,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叶沁竹。

“这位小姐如此衣着,想必是城东人。既然是富庶人家,切勿在灾民面前露面。”

如今的流民,心里除了绝望,还有仇恨。

若是有人携带救命仙丹而来,他们定会匍匐迎接。

但若是有人衣食无忧,却无所作为地路过,那他们心里的恶念一定会无休止地膨胀。

即使眼前的大小姐是名灵师,也不会有人对她施以尊敬。

叶沁竹了解这一点,因此在先生这句话说完后,她略一点头,足尖轻点地,就从院子内翻起,踩着屋顶的瓦当离开城西。

雀儿仰着脑袋,不顾脖子的酸痛,只是一昧呆呆地望着。

来无影去无踪,果然是神仙大小姐。

大小姐人真好,给饭给钱,还带他飞了一次。

“雀儿哥哥。”眼见雀儿傻愣愣地抬着脑袋,一动不动,红儿忍不住上前掐了雀儿一把,“快去找医生,莺儿等着治病。”

一语惊醒梦中人,雀儿顿时从地上跳起,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一溜烟地奔出了院子。

离开院子,腐臭味就冲进了雀儿的鼻子。

得了这种病的人,首先会发热出汗,随后呕吐。

身为穷苦流民,本来就过着衣不解带的日子,如今不断呕吐,呕出的也只有酸水。

呕吐的过程中,还伴随着大小便失禁,这三天中,那几个刚进来便生着病的流民,已经昏迷而死了。

此时的莺儿只是发热,还没有进一步恶化,但雀儿的心里却是焦急万分。

三天,从发病到死,那些人只用了三天!

一路上瘫着各种姿势的病人,雀儿攥紧银钱,穿过城西。

叶沁竹在城西的边界上,看见那先生走出,便纵身跃下,踩着先生面前厚实的土地。

“先生就这么出来了,不担心院子里的那些孩子?”她问。

“红儿会照顾好他们的。”先生见是她,便答道。

红儿看上去五六岁的年级,考虑到营养不良,她可能已经八岁。

八岁的孩子便要管家,这还真是困苦催人长……

“先生怎么称呼?”先生继续往城东走,叶沁竹便跟着他。

“我姓萧。”那先生没力气去甩开她,便默认了她的跟随,“单名一个岐。”

“萧先生,你们从何处来。”叶沁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仿佛他们是认识许久,偶然在京城再相会的老朋友。

“从北阳来。”萧岐苦笑着回答,“安国军队攻克北阳,莺儿和雀儿的镇子被屠戮。我是他们镇上私塾的老师,只找到了他们两个活着的孩子。”

“最近北面都是天灾人祸,实在呆不下去了,我们便跋涉到了京城。其余的孩子,都是我在流浪的过程中收留的。”

萧岐走到城东的繁华地带,在一条街道边摆下地摊,扑了张白纸,工整地写上:

带人写家书。

叶沁竹没有打扰他,在街道附近瞎转悠,但等了好一段时间,却没见一个人来。

甚至有人路过萧岐时,忍不住捏着鼻子使劲儿地扇着。

“什么味道?臭死了!”有人大声嚷嚷,声音宛如一记耳光,打在了萧岐的脸上。

叶沁竹在拐角处听着,差点儿没忍住还那人一耳光子。

萧岐不是小孩子,有着自己的自尊心。因此,在给孩子们分发肉粥时,她特意没给萧岐,不去可以地施舍。

现在也是一样,即使她内心大声地驱使她向前,叶沁竹却只能默默叹息一声。

以如此残破的姿态在繁华的路段摆摊,本就是不可思议地一件事。看萧岐的神情,遭到嘲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萧先生,替我写封信吧。”又等了一会儿,叶沁竹走上前。

萧岐抬眸看了她一眼。

“如果是因为同情我,姑娘还是免了。”

“不。”叶沁竹摇了摇头,“我需要有人帮我写一封信,里面详细描述瘟疫的病症,我拿去给我那位朋友看。”

萧岐的院子有病人,他本人又长期穿梭于城西,想必对瘟疫的现象有着自己的见解。

叶沁竹找他,的确挺合适。

萧岐没有言语,而是展开一卷白纸,用镇纸压好,开始写字。

他的字是公正的正楷,一撇一捺深藏着笔力,看得出是名书法好手。

只可惜,有着这么一副破烂的外表,内在再精细也会被视为破败之物。

叶沁竹叹息一声,看着萧岐卷起信纸,封上封贴,抬头看她,询问落款和收信人。

“我姓秦,那位朋友,姓王。”

萧岐点了点头,提笔写下。

第一百三十章·城西

马车缓缓行,少女启朱唇。

“城西出现了瘟疫,为什么城东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叶沁竹撑着脑袋,不报什么希望地问马车夫。

“小姐可是外乡人?”果不其然,她傻了十四年的副作用还没消失,马车夫打了一下响鞭,将她当做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娃娃。

“城东城西,看上去仅有一墙之隔,可城东有神官庇佑,又有大祭司坐镇。这神明的结界一铺展,无论疫情多么严重,都无法掠过神殿。”

叶沁竹换了个坐姿,好奇地瞅着车夫的背影。

“所以,城东的人一点儿也不在乎那些流民?”

“他们本就是逃难来的。”马蹄声不断,将车夫的话语掩盖,“我们能腾出一块地方给他们,已经是仁至义尽,谈何关心?”

所以,城西蔓延开的瘟疫,出了城东的高层,无人关心,甚至知晓的人也寥寥无几。

“这瘟疫,灵师靠灵力就能防住,它本就是来折磨普通人的。”

“像我们这些百姓啊,只要在城东好好待着,管外面风起云涌,都轮不到我们操心。”

“治病,救人,都交给那些青天大老爷吧。我们在这儿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极好,极好。”

车夫没有察觉到车厢里的姑娘的情绪变化,仍旧自顾自地说着。

叶沁竹蹙着眉,指甲盖不自觉嵌进手心。

伴随着车厢一震,车夫的声音再度唤醒了她。

“姑娘,到了。”

吴庸垂头丧气地进入房中,昭王殿下正埋头整理两滩融为一体的粉末。

“公子,我找遍了兽岭,都没找到你要的九荟。”吴庸哭丧着脸道。

杨卿珏却没回答他,只是兀自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往粉末上低下一滴溶液。

溶液滋润粉末,那粉末瞬间有黑转粉,最终变黄。

吴庸顿时大气也不敢出,睁大眼睛看着杨卿珏奋笔疾书,盯着一双黑眼圈写下一连串的草药名。

“公子,这是……成了?”他不确定地开口。

杨卿珏的嘴角荡起一丝微笑,笃定地对着吴庸点了点头。

“成了。”

吴庸顿时成就感爆棚。

只花了两天一夜,太医院还在捣鼓,他家公子就研究出了治疗瘟疫的药方。

试问,普天之下,还有谁比公子强?

还有谁?

“九荟没找到?”杨卿珏才想起了吴庸来时的目的,蹙着眉问。

吴庸立刻蔫了。

“公子,九荟兽岭找不到,不如趁大公子在西塘,让他帮忙留意一下九荟的踪影。”

“不。”杨卿珏没有拖延,直接拒绝,“叶笙在西塘的处境不会好,我不能再麻烦他。”

“那只狐狸……处境会不好?”吴庸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是啊。”杨卿珏垂眸笑道,“同时被多个人算计,叶笙这次,有大麻烦。”

“有麻烦就有麻烦,难道大公子会料不到?”

“他即使料到了也是麻烦。”杨卿珏叹了口气,抖了抖药方,继续誊写,“叶笙的性格有个弊端,他不愿意放弃为他尽能的任何一个人。”

“作为狐狸,他心思缜密,也敢于去拼。

但作为人,他不忍心舍,也不会舍。”

“这样的他在遭遇危险时,只有两只可能。

第一种,化险为夷。

第二种,率先兼顾别人,反倒把自己推了出去。”

杨卿珏抿了抿嘴唇,重新抬头看向吴庸。

叶笙在西塘,而他在京城,全然帮不了忙。

他所能做的,仅仅只是推测出叶笙及暗自和他较劲的对手的想法,从中进行拦截。

“继续找,九荟这一昧药,我绝对不能缺。”

他抬起头,对吴庸命令道。

吴庸只觉得,自己的公子疯了。

连瘟疫的药方都研制出来了,公子却偏偏对九荟这一昧药执着得很。

公子要九荟做什么?就是为了去制叶三姑娘从太子府带出的毒药的解药。对于这种他们甚至一辈子都不会用到的毒挖空心思,也只有这两个活宝有能力了。

吴庸觉得,自己该好好和昭王分析一下,现在的他该做些什么。

“公……”他刚开口,声音便被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这种没有通禀,就突兀发出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那个把王府当第二个家的叶三姑娘。

让公子为了一颗野草费了那么大心思的罪魁祸首!

吴庸怒气冲冲地去开门。

他刚打开门,就见叶沁竹扛着一个大箩筐,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门口。

“珏,采九荟的小姑娘来了。”她蹦跶着进屋,嬉皮笑脸地把一箩筐的九荟放在地上,“你干嘛不告诉我呢?这不,吴庸还没找到,我就大丰收了。”

杨卿珏扶了扶额头,双手合十。

“反正我也拦不住你,我走个形式意思意思关心关心你又如何?”

“原来只是走个关心我的形式吗?”叶沁竹差点儿怒掀桌。

吴庸狐疑地瞪着那一箩筐的灵草,自己找了好几个山腰也没见到九荟,怎么这个姑娘一出场就背了一箩筐子?

叶沁竹却没在九荟的问题上多纠缠,而是从衣服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城西的瘟疫,你知道了吗?”她问。

“我知道了。”杨卿珏说。

“我让人把病人的症状全记录了下来,你是医师,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办法。”叶沁竹的眉目间染上一丝忧色。

她是真的担心那个院子里的孩子,以及整个城西的流民。

既然是瘟疫,又有几个医生敢冒着被传染的风险进来给人治病。

“我会陪你去,用灵力把你护住,不用担心被传染。”她补充道。

“我研究出治病的药方了。”

“哦,那就好。”

“……”

“嗯?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事?什么时候研究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杨卿珏你又向我隐瞒了些什么?”

反应过来的叶沁竹开始了炮弹连珠的质问。

“两天前知道的事。”

杨卿珏的大脑不断被叶沁竹轰炸,忍不住伸出手按了按太阳穴。

“研究出药方,是你没敲门之前的事。至于为什么没告诉你,不是我有意隐瞒,而是时间太紧迫,我没空找你详谈。”

“怪不得你这两天都把自己关书房,叫小丫鬟通禀也没回应。”叶沁竹郁闷嘟哝。

她知道杨卿珏定是有要紧的事,才能忽略她这么久。但直到今天她担心那群孩子推门而入,才发现眼前这个人早就在她之前,开始关注起了城西的病情。

“城西的瘟疫来势汹汹,按照这个扩散趋势,如果没人对症下药,不出十日就有蔓延到城东的可能。”杨卿珏的毛笔敲着烟台,“一旦有这个痕迹,城西的流民一定会被屠杀干净,以此阻止传播。”

“太医院事不关己,磨磨蹭蹭。虽然太子殿下有心救灾,无奈力不从心。”

杨卿翰知道,西城流民可以毁了他一支部队,也能为他组建一支更有力的力量,因此他试图挽救西城百姓。

而杨卿珏又是为何,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研究出了解药,那就太好了。”叶沁竹笑着拍了拍手,喉头突然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那把药方给我一份,我替西院的一个小女孩抓完药就回来。”

杨卿珏拆开叶沁竹的信,仔细阅读一番,笑着折了两折放进怀里,站起了身。

“仔细思量一番,我觉得还是随你一起去,面对面观察他们的症状比较好。”他说。

“毕竟,我的所有信息都是道听途说,远没有一次直接问诊强。”

有些瘟疫古怪的很,你前一天刚抓的药,第二天就没了效果。

“吴庸,你先去按着药方把药抓来。竹子,你告诉我你要救的那个女孩的位置。”

杨卿珏的背后是一张地图,清楚表明城西各条走到的位置。

他很清楚地知道,从哪边儿走,可以最低程度引起百姓的注意。

从哪儿走,能够把自己展现在千百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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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行医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一章·行医城西城东,不知是统治者有意还是无心,有一墙之隔。

这一道墙,跨越整座京城,隔绝了贫困与富裕,欢声与悲号。

驱车来到西城边缘,叶沁竹下了车,由杨卿珏领着走进一条小径,七拐八拐进入城区深处。

在来之前,杨卿珏已经问过了叶沁竹那一座院子的位置,再加上城西的院子本就少,找到那儿花不了太多功夫。

刚已接近,叶沁竹便瞥见一个小男孩蹲坐在院门口,一只手紧握成拳,另一只手拼命抹着眼泪。

“雀儿?”

叶沁竹记得,她走之前,那个男孩儿明明去找了医生。

雀儿听到人声,把眼泪憋回肚子里,揉着冻红的鼻尖,抬起头一看。

一男一女,正站在阳光洒落之地。

女子身形娇小,身高仅到另一个人的肩膀下方。

她容貌柔美,梳着简单的发髻,依旧是曾经清爽的装束。

男子一身浅蓝色锦袍,面如冠玉,披着黑色的披风。

仅仅是看着他,雀儿在寒冬腊月就感觉到了温暖。

这两个人,和城西衣衫褴褛的流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怎么了?”好看的姑娘蹙着双眉,关切地问道。

雀儿原本还倔着不吭声,被这么一问,眼圈很不争气地就红了。

“医生不来。”他闷闷地说道。

意料之中的情况。

毕竟,没有多少医生会为了十两银子,进入这片要命的人群中。

“别哭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亏你还是个男孩子,怎么像个姑娘家似的。”叶沁竹伸出手在雀儿的鼻尖刮了一下,笑着安抚。

“大小姐,医生不来了,莺儿怎么办。”雀儿真是发了急,不管自己的手还脏着,伸手便拉住了叶沁竹的衣袖。

“姐姐带医生来了。”叶沁竹也不觉得雀儿脏,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冲杨卿珏眨了眨眼,“那位公子姓王,是姐姐的朋友。”

听到医生这两个字,雀儿的眼睛顿时发出光来。

在他的心里,没有医生治不好的病,只要医生来了,莺儿的病就会好。

男孩上一秒还欲哭无泪,下一秒就咧开嘴角,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

他刚打算说话,便又有一个裹着蓝色破袄的丫头冲了出来,看到雀儿已经回来,不由得一愣神。

“雀儿?医生呢?”那丫头不超过十岁,说话的腔调俨然是一个小大人,“莺儿吐了,医生在哪里?”

“我是大夫。”站在一旁的人开口了。

之前那丫头太过着急,竟忽视了光鲜亮丽的两人,等听到杨卿珏开口,她才发现之前请他们喝粥的神仙姐姐正站在门口,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一名好看到不行的男人。

不,还是神仙姐姐更好看一点儿。

“是大夫吗?”迅速把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打消,丫头扭身便快步往屋里走,“快随我来。”

杨卿珏神色平静,跨国门槛跟了进去。

他的步幅很小,每一次恰巧都能踩在小丫头经过的地面上。

叶沁竹在外面又逗了雀儿几句,向他保证那位公子可是名神医,才把大孩子哄进了院子。

“萧先生呢?”她问。

“先生白天一直在外面,要到很晚才回来。”雀儿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说出的话轻飘飘的。

叶沁竹点了点头,在交谈之间,杨卿珏已经跟着那蓝袄丫头进了屋。

“大小姐,屋里臭,您还是别进去了?”雀儿有些担心地提议。

叶沁竹摇了摇头,跟着杨卿珏的脚步进入院子。

“把窗户都打开。”刚进屋,扑鼻的臭味和杨卿珏的声音一同涌向叶沁竹。

“不能打开。”蹲在地上的一个五岁女娃怯怯说,“先生说,屋子里一定要暖和,不然莺儿姐姐的病会加重。”

“病人不止需要温度,还需要干净的环境。如果空气不流通,莺儿姑娘呼吸不到新鲜空气,才会出事。”杨卿珏略俯下腰,向那小女娃解释。

周围几个娃娃一想,觉得有理,便手忙脚乱冲向窗户。

结果,那窗户早被打开。几缕光线混着微风洒了进来。

“外面也有病人,我再设个结界,不让脏东西飘进来。”叶沁竹站在窗前,手捏了个诀,自院子中心起布下一个结界。

屋子原本能塞十几个娃娃,但自从莺儿生病了,大一点儿的娃娃自愿跟先生去挤庭院,整个屋子便空旷了许多。

叫莺儿的女孩躺着唯一的床榻上,脸色苍白,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地上有一摊刚被呕出的污秽,散发着令人厌恶的恶臭。

连忙有个男孩过来,随手拉过一大片树叶,蹲下身迅速把它收拾干净,免得污染了大夫的衣摆。

明知那莺儿不可能是灵师,杨卿珏也没顾忌太多男女大防。他拉过女孩瘦如枯枝的手臂,小心翼翼把三指搭在她的手腕处。

杨卿珏如何看病,叶沁竹看不懂。她所知道的只是躺在床上的女娃娃中途醒了一次,又想呕吐,结果不知道被杨卿珏按摩了哪块穴位,又睡了回去。

懂医术就是好啊,叶沁竹如是想。

不像她,除了干瞪眼和找帮手,似乎就没别的作用了。

“大夫,莺儿怎么样?”大小不一的孩童把杨卿珏团团围住,一个劲地询问。

他们记得很清楚,之前那个人,就是上吐下泻后的第三天死的。

“竹子,吴庸抓的药,去掉其中两昧——对,就是那包紫花和蓝草,煎好送过来。”

杨卿珏绷着脸,一本正经地指导着一脸茫然地瞪着长得差不多的十几包草药,不知所措的叶沁竹。

听到生动形象的形容,叶沁竹这才依言找到了草药。

她把它们捏在手里,清脆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叶沁竹的纳石里,生活用品、应急药品应有竟有,有个药罐子和柴火不足为奇。

她搭好架子,放好草药和水,生了火开始煎煮。

她坐在那儿看着火候,身后是进进出出的孩子们。

过了一会,杨卿珏从屋子里出来,坐到叶沁竹的身边。

“那些孩子教养很好。”他突然说。

“我感觉到了。”叶沁竹表示赞成,“其实我挺佩服萧先生,在流浪的日子,也不忘带着这些孩子,教他们礼节。”

“因为顾忌莺儿的身体状况,所以我去了两昧烈性药,到时候给城西流民煎药时,还需要全部放进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工具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二章·工具“城西流民?”叶沁竹微微一怔,“你这是要暴露你自己吗?”

“暴露?”杨卿珏的眸子转向叶沁竹,眼角划过一丝笑意。

“他们要是能找得到我,便是他们的本事。”

“这里的人记住的,是我这张脸,我这个人,而不是昭王殿下。”

“哇,好棒棒哦。”叶沁竹意思意思拍了拍手,随后侧过小脸,左手托着腮,瞅着杨卿珏。

“珏,我突然觉得,我好像把你当工具人了。”她颇有些不好意思,讪讪检讨,“把你从王府里拉出来,就为了我自己的小心思,还真是对不住。”

杨卿珏忍着笑,伸手往叶沁竹鼻尖刮了一下,假装去观察药煎好了没有,口中念念有词。

“竹子多虑了,这城西的瘟疫,我早就想治了,只是一直找不到理由。

这次竹子来访,倒是给我送上门了一个好借口。要说工具,还是竹子用着实惠。”

身边的女孩柳眉一挑,佯怒笑骂道:“搞了半天,是你在欺负我?”

说着,她欺身上前,动手去解杨卿珏的披风。

“我看你挺没良心的,屋子里那么多孩子还冻着,你舒舒服服裹着皮袄,还不脱下来去救苦救难。”

“竹子住手,我身子不好,会冻出毛病的。”

“你身子不好是因为我,不关你的事。”

要不是药罐子刚好冒出白色的气流,发出滋滋声响,叶沁竹真准备当场上下其手。

“药,药好了!”杨卿珏偶然窥见生路,连忙拉紧了自己的披风。

女孩儿早就赶上前,把药罐从火中取下,滤过药渣,端着给了守在门口的蓝衣小姑娘。

叫蓝儿的姑娘感激地看了叶沁竹一脸,爱惜地捧着药一溜烟地进去了。

叶沁竹在门口耐心地瞪了好一会儿,才看见蓝儿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大小姐,莺儿睡着了,睡得可舒服了。”她手舞足蹈,找不到言辞来表示自己的激动。

这么多天,莺儿第一次笑着睡着的啊。

“这边的病人,大多聚集在什么位置?”叶沁竹询问。

她来这儿时,虽然看到几个躺在路边昏昏沉沉的人,但并不确定他们是否得病。

如果是瘟疫,必然会大批量传播,可这块地方不仅没有见到扎堆的病人,连一个院子里的娃娃都只有一个染病,可见这儿并不是聚集地。

“往西走八十步,那儿有一块空地,有人曾在那块空地上施粥。很多人得病了,觉得还会有人来那儿救他们,于是便去了那儿。”

当自己无能为力之时,一颗心便只能寄托在神明身上。

“那你们怎么不去?”杨卿珏反问道。

“先生说了,我们还不需要别人施舍来养活。”蓝儿骄傲地挺了挺胸膛,“我们也能去兽岭采草药卖钱,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叶沁竹莞尔,抬手捏了捏蓝儿的鼻尖,冷不丁往她嘴里塞了颗糖,随后轻巧地站起身,想杨卿珏眼神示意。

“如果要去的话,现在便可以走了吧。”

杨卿珏点了点头,冲着蓝儿叮嘱一句:“明日中午,这位姐姐会来送药。”

说罢,他自然地在叶沁竹的凝视下离去。

叶沁竹带着装着草药的纳石在后面跟着,一边心里暗自嘀咕。

自己,是不是真变成这家伙的工具人了?

越往西走,叶沁竹便发现人流渐渐多了起来。

从院子周围的寥寥无几,到逐渐能发现成批的人互相挤压,堆在角落,甚至还能瞥见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的躯干。

空气中的气味,也从一开始的异常,到后期的令人作呕。

尽管知道不该表现出来,但叶沁竹仍皱起了鼻子。

见到她一副拼命忍耐的模样,杨卿珏递过一颗药丸,叶沁竹含在嘴里,才觉得舒服很多。

两名衣着光鲜的人骤然出现在了人堆里,顿时成了全场的目标。

活着的,快死的,或是死不瞑目的,都睁大了眼睛,把这两人的身影倒映在眸子里。

他们走到空地上,便有人上前把那些半死不活的人脱开,热切地盯着两人。

东城的人,终于舍得来找他们了吗?

“竹子,取个药鼎出来,要最大的那个。”杨卿珏的纳石全在叶沁竹手里,要什么,他自然而然地开了口。

而身边的女孩也接受了自己工具人的身份,二话不说,取出一个跟煮粥的大铁锅差不多的药鼎来。

接下来的事情,叶沁竹无师自通,放草药,倒水,生火。

她用的是松香木,刚一点燃,清香四溢,驱散了空气中的恶臭。

“如果要煮粥的话,你米够吗?”两人之间的对话很简短,仿佛他们的身份真的便是公子和下属。

“不止一天的量,可能要连着好几天。”

叶沁竹掰着手指算了很久,看了眼纷纷仰起脸的流民,狠狠一咬牙。

“够。”

“不够也没关系,我纳石里有。”杨卿珏淡淡地说。

“先给他们垫点肚子,直接喝药,伤胃。”

流民们看着神仙模样的两人走到城西的中心,一会儿煎药,一会儿煮粥。连忙直起身子,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们俩。

最终,那仙女盛了一碗白粥,敲了敲木碗,笑眯眯地看着匍匐在地上的一干人。

“来吃吧。”

于此同时,一股强劲有力的灵力炸出,把几个仗着身强力壮,企图抢食的流民狠狠甩了出去。

仙女居高临下,眉眼含笑,却又不怒而威。

那边的药还在煮,叶沁竹用灵力操纵的汤勺,熟门熟路地分发白粥。

“排好队,一个个过来,如果有想作对的,诺……”

被甩出去的几人还躺在地上嗷嗷叫唤,自然没人敢继续闹事,叶沁竹一边儿观察流民,一边走向杨卿珏。

“如果没猜错,京兆尹已经知道了我们在这儿煎药煮粥,你打算怎么应付他?”

“不用应付。”杨卿珏摇了摇头,笑道,“都城那么多大户人家,京兆尹大人可忙不过来。自从我带人清理了城西叛军,就开始把城西的事务往我这儿推,怎么可能还会关注城西的状况。”

“城西城东一墙之隔,隔绝了不少眼线,在加上近期城西瘟疫流行,城东的诸人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哪还有心思管?”

“即使有心思的,下属未必有心思。”杨卿珏扫了眼空荡的屋顶,伸手指了指,“瞧,连杨卿翰的人都没了。”

在皇天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说得便是他们俩吧。叶沁竹默默叹了口气,发散灵力去探测四周的灵力波动。

第一百三十三章·点破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三章·点破“男儿不受无名之恩,敢问公子,姑娘姓名。”正当叶沁竹全神贯注,耳畔却响起一个声音。

男人的身体还算壮实,在这一群乖乖排队领粥,一领到便疯狂狼吞虎咽的人中显得尤为突兀。

“我姓王,单名一个钰。”杨卿珏回答,“至于这位姑娘,是在下好友。”

“我姓秦,叫秦殊。”叶沁竹弯了弯眉眼,俏丽尽显。

“王公子,秦姑娘。”男人代表身后一干人拜了一拜,杨卿珏也没扶他,任他心安理得。

“在下徐修远,今日公子施恩,救了我一家。日后若有用得到的地方,愿为公子效力。”

男子身后跪着衣衫褴褛的老少几人,颤颤巍巍跟着下拜。

“大人,城西突然喧嚣了起来。”主簿好奇地从门外进来,向着京兆尹禀报。

“恐怕是走投无路,开始祭天了。”京兆尹哈哈笑了几声,继续批阅城东的文案,“恐怕是因为神殿建立在城西城东交界处,他们便痴心妄想能得到神官庇佑。”

“大人,为防不测,是否要加固城墙?”

城西城东一面墙,断了百姓来往的道路,那城墙和京城外围的城墙厚度几乎一样,就是为了挡住那些流民。

“加固。”京兆尹略一思衬,心中便有了答案,“把修建外墙的资金调过来,好好修一修内墙。”

城西热闹得很,城东的权贵登上高楼,极目远眺。

“殿下,我们是不是……”杨卿翰身边的人试探性开口,却被杨卿翰抬手挡住。

“不急。”杨卿翰眉语目笑,打断了身边的人。

“不论是谁,他现在做的事对我没有坏处。”

“惊蛰,带着芒种在城门口埋伏好,遇到安国人经过内墙便将他们带来。”杨卿翰挥了挥衣袖,嘴角含笑。

出生被封为皇太孙,十五岁祖父驾崩,二十岁被封为太子,二十五岁监国,如今已有六年。

这京城,既是衰老无力的安定帝的京城,也是他杨卿翰的京城。

安国的人想要染指,他便剁了他的五指,碎了他的骨骼。

叶沁竹的目光游走在几名接了碗躲藏在墙角中的人,又若无其事地离开。

流民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混进几个细作,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杨卿珏说,三天后,他们的症状会消失,此时京城的内墙门估计能顺利打开。

在此之前,为了引起不必要的混乱,这些人动不得。

“听好了。”少女敲了敲已经空了的药鼎,笑眯眯环顾四周。

“明天依旧会有汤药救济,但能领到粥的只有六旬以上的老人家与十岁以下的孩子。”

“其余人,健康的进入城东找工作,未愈的可以前往兽岭外围,拿灵草与我换食物。”她的话不响,但经过灵力的传递,周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一瞬间,那神仙女郎的面容在无数流民眼里狰狞了几分,但介于她高阶灵师的身份,流民们敢怒不敢言。

挨个分发完汤药与白粥,已经折腾到了傍晚。叶沁竹即是有灵力帮忙,也已经腰酸背痛。

杨卿珏一直站在一边,自然而然地接受着流民的感谢。不时指点叶沁竹几句,让她别好心办了坏事。

灵力卷着水珠,淘洗这一鼎一锅,叶沁竹举头望了望逐渐西沉的太阳,再一低头,却见残阳下一个人影向她走来。

“萧先生。”她展颜一笑,从药鼎上方跃下。

萧岐缓步赶来,面对叶沁竹和杨卿珏,先是深鞠了一躬。

“萧岐,再次谢过二位施以援手,不然,莺儿性命难保。”

“举手之劳。”杨卿珏虚扶一下,止住了那瘦得不成人形的身体继续下弯。

“不争不抢,谦让有序。先生能在乱世中带出一群尚讲道义的孩子,想必也是下了一番心思。”杨卿珏赞叹道。

“他们现在尚能和乐,只不过是未到因饥寒迷失本性之时。”萧岐苦笑,脸上不禁显露忧色,随即脸色一转,压低声音看着二人。

“不够,见到如此不同常理的人,莫非二位不觉得,我们是别国派来的细作?”

“我为什么要觉得?”说话的是叶沁竹。

“京城不可能无缘无故多出这些粮食,让两个富家子弟在未曾兴师动众的情况下救苦救难,而除去京城,粮食要多少有多少的地方还有一个……”

萧岐竖起手指,指着远方。

“墨钦院。”

“二位从何而来,我已经猜到了,既然如此,二位究竟适合身份也不言而喻。”萧岐书读了不少,自然知道墨钦院与神相接的事情。

“二位身份尊贵,就不担心我们有意接近你们,套取情报?”

“不担心啊。”回话的依旧是叶沁竹,她站在杨卿珏身边,无所谓地一摊手。

“为何?”这回答,倒是让原本试图提醒他们的萧岐愣住了。

“因为在这里,我姓秦,这位公子姓王,仅此而已。”叶沁竹笑眯眯地回应,手指一波,将两个大锅收回了纳石里。

“先生可是会写字?我这儿有几个方子,需要先生誊录。”杨卿珏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记录。

叶沁竹在一边分发汤药,他则是在观察流民的状况,结合起来修改自己的处方。

孩童,成人,老人,草药剂量尽量都能满足这些人。

萧岐一愣,旋即接过。

“这些誊录,我需要回院子拿来纸笔,在这儿恐怕,不太方便。”

“无事。”叶沁竹自告奋勇,“我随你回去。”

她跟着萧岐回到院子,刚一开门,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就扑了上来。

萧岐灵巧避开,捏着纸张进了屋子,而叶沁竹很不幸被孩子炮弹打中,堂堂灵师被一群娃娃扑倒在地。

她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孩子堆里爬出来,等她喘口气时,萧岐手里拿着五份誊录完的纸张,早就从屋里出来。

“多谢。”叶沁竹龇牙咧嘴,一分钱一分货地从萧岐手里接过稿纸,随后扶着腰从地上站起来。

“我是不是把你们喂得太饱了,竟然这么有精气神。”

为首那个穿红衣的小女孩嬉皮笑脸,拉过雀儿当挡箭牌。

“秦姐姐人美心善,我们喜欢。”红儿躲在雀儿身后,向叶沁竹吐了吐舌头。

明明穿着红衣,在红儿身上,却一点儿喜庆的氛围都看不到。

过大的上衣,脏兮兮的布料,破烂的下摆。

即使红儿笑着,那形象也让叶沁竹笑不起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开门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三十四章·开门“我明日来,顺便带几件童装吧。”叶沁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为何?”萧岐却听见了她的话,手里拿着叶沁竹刚给的钱款,开口问道。

“只是觉得,这些孩子生不逢时,能帮就帮。”

叶沁竹不想去表达自己的慈悲善念,或是普度众生的高尚情怀,老老实实实话实说。

“那为什么,要帮我?”萧岐看着手中的银两,今天他有两单生意,一单来自叶沁竹,一单来自杨卿珏。

“先生比我有仁心,我很欣赏,又觉得先生过得好了,孩子们也开心,便一块儿帮了。”

叶沁竹注意到了和那一群孩子比,萧岐的身体实在差得不像话,一看便是守着十几个娃娃,独自撑下去的。

萧岐的心境,她此生估计都无缘参透。在叶沁竹看来,不过只是自己适时的一丝善念,从而带来了这对她而言微不足道,但却能就别人的命的帮助。

“先生也是,首先得把这衣服换了,然后在打理打理形象,才会有生意。要不然,估计需要写信的人老远儿就会被你吓跑。”叶沁竹如是说。

说罢,她理了理手指的手稿,确认没有少拿,便向萧岐一点头,双足轻点地,瞬间凌空。

“先生,先生。”她刚一离开,就有孩子凑了上来,“你再和秦姐姐聊些什么?”

“在聊给你们的礼物。”萧岐不可能跟小孩儿说什么大事,只能搂过孩童的肩膀,笑着哄道。

当天下午,叶沁竹连去了好几个地方——成衣铺、书屋、巧手坊。

把淘到的一系列小玩意儿装入纳石,她和往常一样,轻巧地进入了鲁王府。

自从上次中毒,杨卿檀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使用灵力,因此每次和她对阵,鲁王府的庭院里只能看见银光闪闪,无法感知到一丝一毫的灵力。

自然,即使不用灵力,叶沁竹也打不过杨卿檀。

此次她来,看见杨卿檀一反往常,两手空空站在庭院,便知道他恢复得差不多了。

“师父终于打算用灵力和我对阵了?”

叶沁竹俏皮一笑,两手一招,一短一长两把剑便出现在了她的左右手。

杨卿檀早已习惯了那姑娘灿烂的笑容,他轻点了一下头,左手手指略略一抬。

叶沁竹的后脑疾风炸响,她猛地一低头,闪过了灵力的攻击。

她本身就是灵师,经过连续一个月的训练,反应能力更是提高了不少。

叶沁竹屏着一口气,灵活地躲闪杨卿檀的攻击,随后找准一个点,长剑一挑,以剑端撞上杨卿檀的灵力。

长剑立断。

借着冲击力,她迅速移动着身形,右手一把短剑对着杨卿檀的眉心之间扎去。

在还未靠近杨卿檀时,一层灵力化盾,挡在两人中间。

叶沁竹坚持了两秒,便翻身退开。

“很好。”她的师父拍了两下手,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果是这个状态,已经可以在战斗时使用灵力了。”

叶沁竹尚还沉浸在单纯的武打中,但下一瞬,七星三等灵师的威压便铺天盖地涌来。

她没有犹豫,灵力灌注剑中,斜着往灵力最稀薄的地方挑去。

一击,打出一个缺口。

少女眼中霎时闪出光芒,她扭过身形,瞥见杨卿檀手里已然端着一把红缨枪,接连躲过几次长枪的进攻,往前猛冲。

因为杨卿珏,她的灵力被一直限定在六星三等,所以她需要另辟蹊径,变得比所有的六星三等灵师都强,变得和七星灵师一样,甚至更强。

一连三天,叶沁竹的白昼和夜晚交替着进行。

白天,她与杨卿珏一同跻身城西,分发药物和食物,晚上,她沉迷与杨卿檀的对战,绞尽脑汁想要打赢这位以战神为名的男人。

直到第三天,叶沁竹才有了不一样的事情可做。

而在城西热热闹闹的第三天,京兆尹也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经过郎中检验,城西的瘟疫的确消退了。城西的门,或许可以打开,不需要每个人都接受严格身体搜查。”昭王杨卿珏平静地坐在位置上,陈述他的见解。

“怎么会?”京兆尹目瞪口呆。

前几天明明在加重的瘟疫,怎么会突然间消失了?

这几天,流民们不知道在搞什么集会,难道他们真的有神明相助,帮着他们度过难关不成?

“最近城东,有许多店铺招募不到员工,青年壮丁也甚是稀缺。”见京兆尹犹豫,杨卿珏提醒道,“流民人数多,要求少,适合苦力,却是补充劳动力的不二人选。”

是了,虽然流民很麻烦,也很多事,但他们的确最适合京城里的脏活累活。

城东的民众十指不沾阳春水,自然忍受不了这些活儿,而城西恰好爆发了瘟疫,如此一来,倒是苦了城东的原住民。

“王爷所言极是。”考虑片刻,京兆尹应下了杨卿珏的提案,“既然如此,我今日中午会打开内墙城门,仅给入东城的流民做一些必要检查,便大批量放入。”

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叶沁竹便直接找到了萧岐。

“今日内墙开门,先生可以让孩子们穿那些新衣服了。”少女畅快地笑着,伸手笔画。

尽管她给那些孩子们筹备了新衣,但因为这儿是流民聚集地,突然出现两个光鲜亮丽的人儿已经很是突兀。再出现一堆七彩的娃娃,流民的表情估计更加精彩。

顾忌这一点儿,萧岐一直不准孩子穿新衣,即使莺儿能下地走动,也只准她穿着原来的旧衣裳。

“我正有此意。”萧岐的手放在破败的栅栏上,恢复血色的嘴唇也带上了一分笑意,“近日多亏秦姑娘照顾,带着孩子去城东住一晚,绰绰有余。”

“先生,你莫非想把所有的孩子都带上,去城东一日游?”叶沁竹皱了皱眉,仔细思量后认定这个想法不合实际。

萧岐摇了摇头,脸上挂着几分惆怅。

“若是可能,我也想,只是力不从心。”

“这几日莺儿生病,雀儿、蓝儿和红儿也算操碎了心,若是要带,我便带他们三人。”

这一日,城西的人没等到姑娘的白粥,却等到了一个更加振奋人心的消息。

——内墙的城门,要开了。

午时三刻,人员备齐,随着郎中的到场,吊桥徐徐降落。

在神殿的见证下,城东城西再一次连接。

第一百三十五章·念叨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五章·念叨杨卿珏站在城墙之上,俯视着下方如蚂蚁般密集的人流。

那么多人,想找出特定人选,实在太难。

安国细作本就善于隐蔽,而他又在明处,要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本就不可能。

可在明处的人力不从心,不代表在暗处的人不会。

杨卿珏移开目光,不去看守株待兔的几个黑衣人。

无论是谁,一遇到敌人,宁国皇室的战线都会自然统一。

伸手人影一闪,青年带着钟缨查到的信息而来。

钟缨是普通人,而朔望的四星灵师,两人一起查阅资料,来报告的人自然是朔望。

“查到了?”杨卿珏负手而立,随口问道。

“查到了。”朔望的表情有些丰富,刚开口,就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这位萧先生,没有问题。”

“不止本人的案底干干净净,这个人出生书香门第,清清白白。

一路上,他身边的孩子只有增加,没有减少,与他一起的人也说不出他的坏话。”

“生活如此困倦,依然带着这么多孩子,莫非真是他心善的缘故?”杨卿珏相信朔望的能力,即使钟缨漏掉蛛丝马迹,他也能揪出来。

“我也不敢相信,心里觉得他肯定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朔望忍不住撇嘴,“但如此看来,还真是这个原因。”

“本身潦倒,居然还能做出如此不合常理的举动。”杨卿珏的目光降落到城西一处破败的院落,唇角在脸上划过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种人,还真是……可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叶沁竹百无聊赖地靠着有些发霉的木柱,耳畔回荡着一声叠一声的词句。

在孩童们称呼萧岐为“先生”,她便猜到了萧岐的身份,但今天却是她第一次看见萧岐给院子里的孩童授课。

以往她来此处,不超过一个时辰,而现在为了等堵在内墙的人潮散去,她暂时留在了院子里。

她停留的时间久,萧岐便不为了她特意错开时间,翻出书册,把四散在各个角落的孩子们聚了起来。

“秦姐姐,先生给我们上课了,你也教教我们吧?”

日暮西山,趁着萧岐有事离开,有个娃娃拿着书,期待地凑上前。

叶沁竹随手接过书,翻到其中一页,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念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什么意思呢?”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叶沁竹熟门熟路地给一群不吵不闹的孩子们讲解。

“便是兵临城下,士兵团结一心,厉兵秣马,准备迎敌。”

“我们会遇到这种情况吗?”其中最高的那个孩子仰着头问。

“现在还不会。”叶沁竹眯了眯眼,随即绽放出一个笑容,“但作为将士,需要时刻准备着啊。”

“我还在教周南,你怎么就念到楚风去了?”萧岐出去打探了消息,回来时便已换好了衣服。

看见叶沁竹正拿着他的课本神神叨叨地念着词,他便安静地站在一边,等她大展身手完后再上前。

“那这篇标记一下,下次略过即可。”叶沁竹回答。

她把书本递给萧岐,为了不被人排挤,萧岐没再穿那件长衫,换上了叶沁竹在送孩子夹袄时顺带附赠的直裰。

“内墙边的人散得差不多了,红儿、蓝儿、雀儿,你们换套衣服,随我进城。”

萧岐的脸上起了春风,伸手点了几个孩子,命令道。

听到自己被选中,雀儿登时从地上跳了起来,与另两名女娃娃二话不说,冲到屋里。

不一会儿,三人蹦蹦跳跳地出来,一脸兴奋地看着在场的两位年长者。

“先生,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看着几人的星星眼,叶沁竹强忍住不把这儿走到内墙要走半个时辰的事告诉他们。

好在三个孩子兴致很高,一点儿都不嫌弃路远。叶沁竹没有施展灵力,干脆跟着四人一同步行走到了内墙。

隔离城东城西的内墙,简直就是城墙的翻版——不,似乎比城墙更结实。

乍一看,即使是能撂倒西面的城墙的力量,似乎都耐内墙不得。

吊桥降落在了地上,几人正在帮稀稀落落的人检查。

叶沁竹先上前几步,便看见有一名青年附耳冲着守城官兵说了几句,那官兵便一脸了然,恭恭敬敬直接放叶沁竹进去了。

而萧岐那批人,依然被留下来检查。

“萧岐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如果说要有,只是心地太好了,仅此而已。”朔望两手一摊,表示对他只查出了这么个结果的无奈。

“是嘛?”叶沁竹喃喃自语,“我还以为,会听到什么他曾负了某个孩子,以此赎罪,或是更匪夷所思的事……”

朔望挑眉看着叶沁竹放飞自己的想象力,转眼间,那叶家的小姐又是莞尔一笑。

“但和一个如此可爱的人接触,并不是件坏事。”

叶沁竹和杨卿珏对萧岐的评价,竟然出奇得一致。

朔望忍不住望了望城墙上方,依然关注着城下动静的身影,心里微微发笑。

等吊桥拉上,杨卿珏也便收回了目光。

在不久前,叶沁竹和萧岐从内墙经过,他看到了,只不过没下去。

内城的放人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京城内的劳动力得到了充实。

同时,杨卿珏留意到了好几次突然蹿出的黑衣人,抓住一个看似无辜的流民,便再次潜入黑暗中。

黑衣服的暗卫,是杨卿翰的人。

当吊桥收起,暗卫终于把最后一人挑了筋脉,扔进人堆里。

“共一十五人。”为首的人清点了波人数,随后与手下一人拎了三个,闪入黑暗中潜行。

城西的人散了,黑衣的暗卫离场了,杨卿珏这才从城墙下来。

城墙眺望远方,天色已然是阴沉沉的,他由上走下,更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黑暗。

等到走下最后一阶台阶,他看见了已然点亮的火烛,按在墙面上摇曳生姿。

“殿下,之后要去哪里?”朔望套好了马匹,试探着问。

“去哪儿……”杨卿珏认真思索了几秒,试了试缰绳后翻身上马,“今天是个热闹的日子,随便走走便可。”

城西的人涌入,在长期的流亡之中,他们的钱财早已亏空,要留在城东,根本没钱住客栈。

一时间,流民开始自发挨家挨户找工作。

也有一些奇葩,不为生计犯愁,反倒专门去那些热闹的夜市。

比如,现在走在桥上的五个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心上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三十六章·心上桥上的五人两男三女,除了那名少女不知为何养得水灵灵的,其余四人一看便是从城西逃进来的,气色很是不好。

城西的流民,此时居然大摇大摆逛夜市,一边的大爷大妈不由得露出鄙夷的眼神。

但这眼神只传递到一半,就没堵了回去。

回应他们的,是少女如花的笑颜。

只不过这笑很奇怪,明明笑得花枝招展,却让人感觉有两道凌厉的目光从笑容背后射来。

仿佛,是微笑里面藏了把尖刀。

大爷大妈们毛骨悚然。

三个娃娃窜东窜西,却牢牢地记得萧岐的叮嘱,不敢走远。

萧岐和叶沁竹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夜市的繁华并没有很强的吸引力。

他们随处找了块地方,便站在那儿等三个孩子疯完。

“我算算,糖人两钱一个,三个六钱,拨浪鼓十钱。萧先生,你欠了我十六文铜板。”叶沁竹铮铮铁骨,义正辞严。

“姑娘的恩情,待我日后有了能力,必然第一时间偿还。”萧岐穷得叮当响,却认真地记下了叶沁竹的吩咐。

叶沁竹一抿嘴,没笑,也没回应。

“秦姑娘。”两人彼此无言地站了许久,萧岐突然开口。

他转过头,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烛光中的少女。

“那位王公子,可是姑娘的心悦之人?”

在那个晴朗的午后,与雀儿不期而遇,又从天而降来到庭院中的少女不做声退了半步,含笑展开了微皱的双眉。

“正是。”

萧岐的笑容顿了片刻,随后才慢慢浮现。

“郎才女貌,果然是极好。”

月挂枝头,银光洒落,如梦似幻。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雀儿边蹦跶便念叨。没往前几步,却差点儿撞上一匹高头大马的马蹄。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马背上坐着一名白衣公子,由另一个蓝衣侍从牵着缰绳。

“啊,是王公子。”雀儿睁大了眼睛,随后开开心心地拍手。

“王公子,先生和秦姐姐在那儿,你要是去了,那我的恩人就全齐了。”

“恩人?”杨卿珏翻身下了马,与雀儿走在平地上,朔望牵马走在后面,心里直打鼓。

吴庸被派出去做别的任务,今天由他来陪着公子。

虽然知道公子性格温和,但他毕竟不是看着公子长大的吴前辈,把握不好公子的脾气。

还是希望,这半大的娃娃不要惹公子生气才是。

“对啊。”雀儿才没考虑到朔望的那些花花肠子,兴高采烈地跳着。

“先生和秦姐姐还教了我们诗书,我看公子您仪表堂堂,不如也找个时间,给我们讲上一段?”

也不知道“仪表堂堂”这个词是哪里学来的,朔望腹诽,他们公子何止仪表堂堂!

而且,叶三小姐和自家殿下情投意合,怎么在那娃娃嘴里就和萧岐凑成一对儿了?

看这娃娃乳臭未干,偏偏去惹昭王殿下。

“我不教《诗经》,但我会断肠屈夫子的《湘夫人》、《九歌》。”

昭王殿下不仅不生气,反而回答了雀儿的问题,朔望撇下嘴角,心惊胆战。

这一定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王公子,你看,先生和秦姐姐在那儿。”雀儿伸出手指,指向一处空地,朔望往那儿一瞟,顿时心提到了嗓门眼。

叶三小姐与城西的萧岐,并肩站在月光之下,好一幅才子佳人的情景。

他们完了,朔望心里默默下了定论。

“你先去找他们,我随后就到。”虽然昭王殿下看起来不生气,但透过现象看本质,他怎能容忍自家的姑娘被横刀夺爱?

果不其然,杨卿珏皱着眉,瞪了他一眼。

瞪他?

“朔望,你想什么,表情如此丰富?”杨卿珏的语气有些无奈。

“公子。”朔望扬了扬下巴,表情精彩地瞅着杨卿珏,“你看那萧先生的眼神,温柔得都快化成水了,你不担心?”

“皇帝不急太监急。”杨卿珏斜了他一眼,抬手弹走袖口不存在的尘埃,转身背向他,“我为什么要担心?”

“朔望,你要知道。秦姑娘结交了多少友人,一点儿都不重要,我只需要当她在我这儿时,她把自己当做女人即可。”

朔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顾着瞪着杨卿珏扬长而去的背影。

见到杨卿珏之后,前一秒还在和萧岐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的叶沁竹登时撇下萧岐,一步跨到杨卿珏的面前。

朔望倒吸一口凉气。

这莫非就是公子所说,她只作为女人出现在他面前吗?

吴庸没出现在夜市,反而与众人歧路,来到了城西。

虽然有杨卿珏的救治,但依然有不少流民尚未痊愈,被堵在了内墙之外。

吴庸略过脚下的一干民众,直接走到城墙上。

城墙上的吊桥已经拉起,拴着吊桥的麻绳有了些许断裂的趋势,依然在堪堪支撑。

他沿着城墙上走着,感受着每一步踏在城墙上传来的回音。

他的眉头逐渐紧皱,最终翻身跃下城墙,平平一掌打向墙面的一块青砖。

那青砖顿时凹下一块。

吴庸眼角一跳,用灵力把青砖复位,又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确定了这座城墙的质量,抽身回到了内墙。

他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动作,却没有施加多余的动作。

在完成勘探后,他回到了昭王府。

王府还未熄灯,杨卿珏尚在等他。

“城西的城墙质量很差。”吴庸手握成拳,想象着自己正在轰炸墙面,“哪怕不是灵师,也能在短时间内用炮弹或者炸药轰开。”

“相比之下,内墙坚固很多,那门一闭合,绝对能在短时间内把城东划分至一个安全的区域。”

“如果三名七星灵师来击打墙壁,那面墙能挺多久?”

“如果估计没错,能挺两天两夜。”

杨卿珏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整个京城,似乎早已将城西排除在外,以内墙代替城墙,把自己束缚。

地底的囚牢,火把在风中凌冽,侍卫护法在男人身侧,引领他来到安排好的酷刑室。

一丝不挂的男人腊肉似的挂了一绺,看见有人进来,张开便是一口血沫吐出。

惊蛰冲上去,二话不说赏了男人两嘴巴子。

“一言不发,倒也是个护主的。”杨卿翰还未示意,便有小童带了辣椒水过来,抬手泼在吐痰的男人身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杀伐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七章·杀伐剧烈的疼痛传来,男人龇牙咧嘴,死挺着不求饶。

“拓跋宁要你们来做什么,说。”杨卿翰冷声喝到。

“来刨你家祖坟!”浑身没有一处完好地方的男人怒目圆睁,朗声大笑。

“惊蛰,带走,下一个。”杨卿翰没有不耐烦,只是指了指门外,向着侍卫吩咐。

侍卫得令,把男人扔进了撒了特治药粉的水里,任他大声哀嚎不做回应。

他从牢房里提出了另一人,照样挂在墙上,让他欣赏前一名同伴的惨状。

看见自己被当做鸡杀给猴子看,男人咬着牙死不出声,但脸上的表情依然扭曲得可怕。

“拓跋宁让你来做什么?”杨卿翰重复前一个问题。

挂在墙上的人牙关打颤,强忍着恐惧再度看了自己的同伴一眼,把眼睛紧紧闭着,任由宰割。

“安国培养的死士,果然名不虚传。”杨卿翰赞许微笑,然后转过头,向着泡在药水里的那人笑道。

“李目,你想见你的家人吗?”

他才抓到李目一天,就知道了他的名字。

李目睁大了眼睛,见着杨卿檀一挥手,几名只穿了一件单衣,满脸惊恐的人被推了进来。

书童抓起李目的头发,强迫他看清。

那里的每一个人,不是冒充,是李目货正价实的家人。

杨卿翰一招手,惊蛰得令,手起刀落,几下切下了那些人的脑袋。

“丫头……”当其中一人头颅落地,李目终于忍不住,大声嚎哭起来。

“所谓死士,不过是求自己死后家人被善待,既然家人不复存在,那视死如归,还有什么意义?”

杨卿翰反问,随后示意惊蛰。

“送走吧。”

惊蛰拉过长刀,往李目脖子上一抹,断了他的性命。

“到你了,燕山。”杨卿翰再次准确地叫出了在墙上的那人的姓名。

等了许久,不见回音。

杨卿翰像是等烦了,抬手招了招。

眼见惊蛰又要出去,燕山顿时发出凄厉的哀嚎。

“我,我说。”

杨卿翰笑着眯起眼,放下了手。

一整晚,他审完了十四个细作。

有人宁死不屈,也有人不堪折磨,早早供出。

拓跋宁,不出一月将会率军南下,直逼京城。

此前的细作,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一批,这一批只是用来辅助他们里应外合。

在安国大军攻入之日,火烧京城,大开城门。

“公子,那些招供的人该如何处置?”惊蛰站在杨卿翰身后问道。

“说谎的,好好伺候伺候他们。实话实说的,就给他们一个痛快。”

“那……”惊蛰明显有些犹豫,“我们找来的那些家属?”

十五个人,怎么可能每一个人都搜查得彻头彻尾,能找来四个人的一家老小已经是万幸了。

“杀了。”杨卿翰回答。

惊蛰领命,随即离去。

这一晚,地牢里溅了不少血,但整个京城依旧风平浪静。

“添香楼和裴殊的关系,有没有查到?”杨卿翰问姗姗来迟的芒种。

“回殿下,属下无能,只能查到添香楼在裴殊死后先后推出了好几道新菜,口味和此前大不相同。”

“那红梅阁的去向,可有着落?”

“回殿下,她们往西南方向去了。”

“西南?”杨卿翰喃喃自语,“他们去西南做什么?”

西南地势偏僻,红梅阁的姑娘们都是生意人,能让她们克服艰苦的,必然是高额的利益。

西南方,有什么人需要情报吗?

杨卿翰的思绪运转片刻,忽地停了下来。

“我记得,我们没在西南角安插过多的眼线?”

“是。”

“把京城的人分出去一波,给我好好查查西南端的十八座城池。”杨卿翰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守城人的身份,城中的兵力、异兽,我全要知道。”

红梅阁居然会去西南?那几座城池却不可能只是地图上简简单单的标记。

“是。”芒种领命,却并不离去。

“殿下,长陵王杨岿来信说,他将会在三日内到达京城,有一封密件呈于太子。”

“杨岿?”杨卿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后了然一笑,吩咐道:

“多派几人前去护着他,莫要让他有什么闪失。”

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嘴角三分沉着七分讥诮。

“现在,我需要他的身份地位,以及……脑子。”

谈笑风生之际,杨岿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他怀揣元宁书写的信件,内心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靠这封信,他就能扳倒叶笙,能给叶家一个下马威。

叶丞相忠心耿耿,他如此做到对不起他。

但要怪,便去怪他生养的好孩子吧。

能让他完成复仇,可多亏了安国的平王。

那已经开始调兵遣将的平王,元宁。

“王爷,我们什么时候南下?”慕容修仪再次清点了一遍人数,回身问道。

元宁把酒临风,洒在黄土大地,极目远眺。

“不出三个月,叶笙将死,皇子将争,京城将乱。”

“那个时候,便是我安国势如破竹,攻入京城,吞并宁国之时。”

尚还是平王殿下的元宁意气风发,挥手指点锦绣江山。

尽管他还在跟叶笙对垒,却已然早早预言了他的死讯。只不过那同样知道事实的叶大公子却没有其他动作,把心思扑到了百姓的生息上。

直到一个月后消息传来,叶笙才停下了所有的工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叶家长子叶笙劳苦功高,不宜久留于偏远之地,特召回京。”

同一时间,京城的叶家,被灵师团团围住,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们在做什么?”貌美的丫鬟怒视着面前的数个灵师,毫不落下风。

“奉圣上旨意,包围叶家,以防叛国贼叶笙私逃。”

“叶大公子叛国?”丫鬟的嗓音差点儿提了一个度,尖声叫道,“你在瞎说什么?”

“大哥哥叛国?是那个不要脸的散布的谣言?”

在丫鬟身后,传出一个满含怒意的声音。

俏丽的少女一双眼睛满是怒意,一柄长剑在手,直逼对方。

那灵力四溢开来,赫然已经升到了七星一等。

叶沁兰赶上前一步,怒视着对面的灵师,毫不犹豫将长剑抵在对方前胸。

“我等奉旨监视叶家,二小姐请回。”对方不闪不避,朗声说道。

“让开,本小姐要出门,谁敢拦我?”

第一百三十八章·横祸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三十八章·横祸“叶二小姐,不过只是个七星灵师,口气未免狂妄了些?”

拦着她的人有恃无恐,以同样的声音高喝道。

“叶笙罪孽深重,若不是叶相劳苦功高,陛下不忍赶尽杀绝,你莫非以为,你还有这宅院可住?”

“罪孽深重?”叶沁兰长眉微挑,冷笑数声,“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大哥哥?”

“我敢。”为首的灵师沉声说道,他浑身的灵力在一瞬间爆发,逼得叶沁兰步步后退。

这番灵力,已经是八星灵师的等级。

皇上遇刺都没出来的灵师,竟然用在了这儿?

叶沁兰完全没考虑其中的微妙,见到八星灵师向自己一掌拍来,手中长剑急摆,毫不犹豫迎面对上。

那一瞬间,她没考虑不过自己和对方的云泥之别,心里唯有一个想法。

叛国罪,死罪。

大哥哥若是回京,必死无疑。

清风拂过,白纱飘扬在空中。

两人接触到的不是双方各自的灵力,而是仿佛打进了棉花里。

红鞋点地,衬着如雪的白衣。

宁国的大祭司权杖扬起,从中散出的神力把两人分离。

叶沁梅在落地时便顺势转身,把叶沁兰护在身后。

“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的二妹妹?”

大祭司的眉目清雅,似乎与世事纷争无关。但她说出的话,却含着凡尘的意味。

“大祭司阁下,您身为祭司,理应安心侍奉神官,为何要关心这俗世纷争?”八星灵师低声喝道。

“我身为祭司,自然便有护着宁国子民的资格。”大祭司扬着脸,仿佛在俯视那灵师,“神官眼下,众生平等,如今我护其中一人,何足道哉?”

“大姐姐,你当真只护一人?”叶沁兰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指着那灵师的鼻尖,声声揪心,“他们要杀大哥哥!那群不要脸的要以叛国罪杀大哥哥!”

“无礼!”

“兰儿!”

两声同时传来,叶沁梅抓着叶沁兰的手,示意她不要开口。

“大祭司阁下,叶二小姐言语不尊,诋毁当今圣上,按照律法,当处以鞭刑。大祭司不干涉国事,请您将她交予我。”

“大祭司不干涉国事,然而受神官照拂之人,国民不可不尊。”叶沁梅伸出手,往叶沁兰眉间一点,一道柔和的白光顿时散开。

“我诚邀叶府二小姐叶沁兰前往神殿赞助,沐浴神恩,不知大人您,意下如何?”

叶沁梅说这话时,身上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蔓延在空气中。

八星的灵值,在她的最后一个字出口时,尘埃落定。

宁国为了表示对大祭司的特权,的确颁布过这样的命令——历任大祭司,有权邀请一人来神殿常住,无论那人是善是恶,皆不可阻拦。

这个特权,数百年无人使用。如今,却被这位知书达理的叶家大小姐用上了。

“谨遵神意。”八星灵师恨恨道。

叶沁梅含笑点了点头。

灵师只觉得清风拂面,似有香味飘散,再一回身,两位姑娘已走出老远。

他啐了一口,指挥灵师将叶府团团围住,清点人数。

点完名后,他转身便发布命令:

“搜城,把叶家三小姐叶沁竹找出来。”

“大姐姐,大姐姐,大姐姐!”

一路上,叶沁兰反反复复念着叶沁梅,而那大祭司只是目不斜视地向前走,仿佛身后空无一物。

“大姐姐,叶笙是你的亲哥哥啊……”

“兰儿,天命,不可违。”叶沁梅举手噤声,示意道。

“天命不可违,可梅姐姐从灵师手上救下我,难道不是违背天意?”叶沁兰反问。

“天道已成,是非自有定论,我救你,不过是给天道铺一条路罢了。”叶沁梅回以微笑,似乎这即将发生的一切,她早有预见。

叶沁兰不相信地摇了摇头,张开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大祭司突然扬起白色的广袖。

扑鼻的幽香环绕着她,少女身体一晃,跌进了大祭司的怀抱。

叶沁梅搂着叶沁兰,轻轻叹了口气,探手将灵力化作囚笼,将叶沁兰关了进去。

我救你,不过只是想测试,我扇动的翅膀,能否掀起狂风。

叶沁梅发出微笑,回眸看向水镜。

水镜之中,是如血的红,艳艳地煞是好看。

“叶姑娘,你不能回去。”叶沁竹正被一群孩子围着,却见萧岐疾步向她走来。

少女放下书本,驱散围观的孩童,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叶家无缘无故被围了起来,现在东城的官兵正满城找你。”萧岐不忘机敏四顾,担心不知从哪儿蹿出来几名灵师。

“叶家?”叶沁竹的尾音忍不住加重,“父亲为官日夜操劳,大哥哥于边境平匪,二哥哥常驻兽岭,大姐姐侍奉神官。叶家功劳赫赫,皇帝有什么理由治理叶家?”

萧岐蹙着眉,忍不住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我在街上有刻意打听,发现这件事完全没有预兆,在一瞬之间便完成了。”

“关于叶家为何遭此待遇的说法,也是众说纷纭,但有一种说法占了主流——叶家长子犯错,皇上怕他跑了,才起兵围了叶家。”

“大哥哥……”叶沁竹呢喃了句,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大哥哥能犯什么错?”

大哥哥人在边疆,具体情况她并不清楚。

要让皇上出动如此多的人,只可能有两种可能。

其一,大哥哥出师不利,全军覆没,皇帝震怒。

其二,有人诬陷莫须有的罪状,比如……

……谋逆。

叶沁竹被自己的猜测惊出一身冷汗,她连忙摇头,不断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

“总之,你先别回城东。城东不小,他们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到你躲在城西。”萧岐急急说道。

“不。”

不只是萧岐,连叶沁竹自己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听见自己在说话。

“我不回城东,但我也不会待在你们这儿。”

“那你……”

“我四处走走。”叶沁竹从地上站起身,面色惨白,却依然保持着镇定。

“走走?这是城西,城东都打听不到的消息,城西怎么可能打听得到?”萧岐忍不住向她伸出手,试图安抚这个遭受巨大冲击的姑娘。

叶沁竹侧身避开萧岐的安抚,深深吸了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踉跄向前两步。

“不,如果我的猜测没错,在城西,我就会等到一个人。”

一个能告诉我事情真相的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赌局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九章·赌局往前不远,便是京城。

往前不远,便是巷道。

叶笙闭上眼睛,下马步行。

叶沁竹深吸一口气,走出院落。

吴庸拦在杨卿檀面前,盯着他一字一句把叶笙的信件读完。

“这是叶大公子的意思,得与失,还请三殿下自己把持。”

杨卿檀看完后,吴庸把那封信迅速烧毁,说道。

“所以,你和你家殿下,都让我视而不见,什么都不做?”杨卿檀的声音从他的喉咙中传出,沙哑得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正是。”吴庸回答,“殿下能证明叶笙无辜的所有证据,都来自于哪儿,想必不言而喻。”

“殿下是如此,汀兰姑娘也是如此,面对最后的机遇,切勿再错过了。”吴庸的话掷地有声。

杨卿檀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

“我明白了。”

大宁有律,叛国者,若无功,则罪犯凌迟,皇子全府除皇子外九族坐死。

有功者,罪犯赐死,家属按功劳减免。

鲁王府全府的人的生死,定格在了杨卿檀的这一句话上。

叶沁竹走出了西院,深深吸了口不再浑浊的空气。

她信步走着,仿佛在街上随意漫游,观看人生百态。

她离城门逐渐越来越近,最终,在她即将落入守门人的视野时,一人从天而降,一手刀砍在叶沁竹的脖颈间。

叶沁竹心头一痛,旋即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在叶笙走进京城的一瞬,早已赶到的卫兵立马冲了上前,把他团团围住,脱下身上的锦衣,押送至叶府。

皇恩竟然如此浩荡,他从这家里出来,竟还能让他回到这儿?

叶笙不免苦中作乐,如此想着。

他被关进一间徒有四壁的屋子里,一看便是为他精心准备的。

送他进去后,便有灵师在外守着。

叶笙也不慌乱,优哉游哉地席地而坐,等着圣旨的到来。

从救何郁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是如此结局。

他料到了,但他避不开。

他的家在这儿,只要统治者一声令下,这硕大的丞相府便会沦为一片死寂。

逃?逃到哪去?

求生?又有谁会施舍?

这便是无奈,身为京城子弟的无奈。

叶沁竹睁开眼时,她躺在光亮的柚木地板上。

她支起身子,愕然发现有几人已经等候她许久了。

站在两边的人一身黑衣,手持武器。

坐在正中的男人温润如玉,年过而立依然俊美如少年,手捧白玉瓷盏,笑盈盈地看着她。

“太子殿下。”叶沁竹抬起头,艰难喊出了声。

脖子依然酸痛,但她已然不在乎了。

“叶三小姐。”杨卿翰温和回道,“现在皇上的侍卫满城在找叶三小姐,而我恰巧发现了你,你说,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皇上的侍卫?”叶沁竹睁大眼睛,“陛下遇刺不闻不问,此时却如此积极,应该是殿下您的侍卫吧。”

杨卿翰不置可否,起身上前两步蹲下,和叶沁竹的视线水平交汇。

叶沁竹第一次凝视着杨卿翰的双眼,那双眼睛此时把他所有恶意都遮住了,温和无比的目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叶三小姐真是冰雪聪明,那三小姐可知道,为什么叶家遭此飞来横祸?”

“说来可笑,仅仅因为长陵王的一封密信,安定帝当机立断,要除去叶笙这根暗刺。”

长陵王。

杨岿。

“不过幸好,皇帝念及旧情。”杨卿翰没去看叶沁竹的脸色,自顾自地说,“叶大人三朝元老,功勋累案,想必,叶家应该尚能苟且偷生。

不过,叶笙其人,必死无疑。”

“事已成,太子殿下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意?”叶沁竹的嘴角出乎意料向上翘了翘,意味不明地提醒。

“一封信,姑且只能算半个证据,皇帝便认为证据确凿。那若是一个证人,岂不是妙哉?”杨卿翰道。

“你想让我做什么?”叶沁竹的声音变得平静无比。

“去和安定帝说,三皇子杨卿檀预备谋反,与西南设有大批兵力。”

“皇帝近期对我颇有忌惮,我又苦于没有证据,无法证明所言属实。只能委屈叶三小姐当一回恶人。”

“你替我除去杨卿檀,我为你保下叶笙。”

叶沁竹的眸子瞬间由暗变亮,又刹那黯淡。

“三皇子光明磊落,我做不到。”

“不急。”杨卿翰的手抚过叶沁竹的长发,像是在安抚自己的孩子,“我此番请叶三小姐来,不过是向你提出建议,至于接受与否,还需要看叶三小姐自己意愿。”

“既然叶三小姐还没下定决心,那我便在此恭候您的回应。”他直起身子,礼节性地行了一礼。

“午时过后,叶府即会有圣旨到来,如无差错,三小姐的大哥哥功不抵过,必将遭受五马分尸之刑。

还请三小姐早作打算,以免误了时机。”

那温润如玉的男人说完这些话,身后的两名灵师便如移形换影般上前,将叶沁竹请出太子府。

太子府外,是城东的街道,叶沁竹连忙躲进阴影处,掩住面,才躲过了巡查的侍卫。

她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着,叶沁竹强迫自己的身体和大脑都开始运转起来。

一步一步,她向着其中一个地方走去。

灵力被她肆意地发散,判断周围有没有人跟踪。

答案让她很满意,是没有。

叶沁竹加快了脚步,绕了城东好几圈,最后停在一座王府。

根本不用出示腰牌,那些下人们已经认识了她,连忙让开。

叶沁竹一步步向里走去,她看见杨卿珏在正厅前来回挪步,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了她身上。

“我打算赌一把。”叶沁竹开口。

“我也在赌,第一场赌你会来。”杨卿珏低下头看着她,“看来,我赌赢了。”

第二场,我们赌的是一样的。

距午时还差一刻,叶家一直没有被找到的三小姐出现在了太子府门前。

杨卿翰就让她站在门下的石阶上,叶沁竹踩着冰凉的青石板,定定开口。

“要让我诬告,我做不到。我完不成太子殿下的任务,自知无能,但我请求太子殿下答应我一件事。”

“站着求人?是你该有的态度?”杨卿翰微皱双眉,开口。

叶沁竹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她没有丝毫犹豫,腿弯了下来。

丢下了颜面,放弃了尊严,叶府的三小姐,墨钦院的精英,直挺挺跪在太子府门前。

“请太子殿下,赐我大哥哥……全尸……”

第一百四十章·跪拜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四十章·跪拜“赐全尸?”杨卿翰扬眉轻笑,“感情三小姐出去绕了一圈,就想到了这个要求?”

“那如果我说希望殿下放过大哥哥,殿下会答应吗?”叶沁竹苦笑问道。

“自然是不会,哪怕是这个要求……也难。”杨卿翰啧了一声,似在考量。

他的目光盘旋在叶沁竹的头顶,随后移开,凝望楚天。

明明没有一丝灵力,甚至无法逃过京城灵师的攻击,杨卿翰就是能把叶沁竹踩在脚底。

“磕头吧。”他悠然转身回屋,惊蛰走在身后,合上屋门。

“磕到我满意为止。”

纵观与他做对的人,无人不想杀他,又无人杀得了他。

叶沁竹挺着身子,沉默俯下了身。

“响一点。”

“咚。”

血肉之躯与青砖石瓦碰撞,声音低沉。

杨卿翰身边明面上即存在的灵师,惊蛰、芒种七星,入伏、中伏、末伏六星,其余皆是四星以上。

若是想从京城离开,必然会受到七星灵师的堵截。

杨卿檀擦拭着雪亮的长剑,一挥之下,整座王府都在微微震动。

他尚需再等一会儿,等到午时已过,等到尘埃落定。

金碧辉煌的宫殿中,老皇帝正靠在美人榻上,半闭着眼睛问刘景情况。

“叶壑招了吗?”

“陛下,叶壑坚决不承认与其子合谋之事。”

美人揉着老皇帝的太阳穴,杨明世嗯了一声,懒洋洋道:“继续关着吧,叶相劳苦功高,我还算念及旧情。”

不闻不问,不审不察,在升堂的第一时间押入天牢,如此决绝果断之事,也只有当今的圣上才能坐做到。

杨明世不禁佩服自己。

八星灵师带领的队伍奔走于大街小巷中,低沉而响亮的声音从太子府门外传来。

黑衣的男子从太子府经过,看见少女如此狼狈的姿态,忍不住哑然失笑。

他懒得顾忌,轻松绕道离去。

宁国怎样,与他何干,这个从他父亲手里夺来的天下,他巴不得早点儿被毁掉。

被他抛在身后的,是不断以头抢地的少女,殷红的鲜血逐渐在地上显出印记,顺着山根流下,流到叶沁竹的嘴里。

此时的叶沁竹,是无能的。

七星灵师,她打不过。

叶氏一族,连父亲都护不了。

叶沁竹只觉得讽刺,她可以站在元宁面前,可以与韩唐对峙,只不过因为她所作的一切大多为了自己。

真的全心全意为了亲人时,叶沁竹不知所措。

她是个蠢人,也是个智者。

她仰起脸,血珠子从脸上飞扬,洒落于地。

再重重扣下,混了一脸的碎石泥沙。

门被打开了,惊蛰从里面搬出一把椅子,杨卿翰端坐其上,终于舍得来看看她。

他手里托着暖炉,眉目缱绻。

掐着时间,他已进去了半个时辰有余,午时早已到了。

杨卿翰一点儿都不及,只是放任叶沁竹磕着,直至又过了半个时辰,他才温言笑道。

“叶三小姐,我记得你曾经到过吴国公府。”

回答他的,是不断地撞击声。

“吴国公这个人不是好东西,早该除掉。那时的三小姐是如何的伶俐?帮了我好大一个忙。”

他起身走下,掰起叶沁竹的下巴,用衣袖擦拭着满脸的血污。

布料摩擦着伤口,并不轻柔的动作让叶沁竹疼得差点儿叫出声。

“可惜了,连韩唐都不曾怕的三小姐,竟如此低声下气。

可惜了,这张我见犹怜的俏脸,怕是要留疤了。”

杨卿翰唇齿轻启。

他用力将叶沁竹的脸抬起来,又突然一松手,少女似乎力尽般,蜷缩着伏在地上。

“你的愿望,我满足了。”

“既然太子殿下如此仁慈。”叶沁竹低低地喘息着,好整以暇地挑起眉毛。

她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母狼,浑身的毛都趁此膨胀起来。

“不如再满足我一个愿望,让我去见大哥哥最后一遍。”

杨卿翰抬眸看着她,似是要在叶沁竹的眼中找出答案。

最终他不解地勾起唇角,伸手一指地。

“想去见你的大哥哥,我可以准许,但叶三小姐,凡事需要付出代价。”

叶沁竹似乎已经猜到了下一句话,不自觉左手捂唇,下意识摇了摇头。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叶三小姐,为表诚意,还请你取下所有灵石,脱去全部衣衫。”

凄清寒风呼啸,刮过叶沁竹的脸。

杨卿翰像是在聊今日的午餐,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叶沁竹闭着嘴,眼角下垂。

她忽地扬起头,向杨卿翰展露出一个笑容,伸手便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外衣。

夹袄,外衫,襦裙,里衣。

杨卿翰的眼中没有半分亵渎,只是不做声地看着叶沁竹的一系列动作。

当叶沁竹脱到只剩肚兜,她抬头看向杨卿翰。

杨卿翰一点头,她没有犹豫,解开自己最后一件遮蔽物。

她浑身洁白,如一尊玉佛,一丝不挂伫立于庭院中,仰起脸微笑。

惊蛰抛出一件衣裳,叶沁竹接住套在身上,迅速活动身子。

“估计时间,末伏已经到了叶府。叶三小姐若是想还愿,便赶快去吧。”杨卿翰欣赏地收回目光,示意惊蛰跟上。

叶沁竹冲他一低头,甚至来不及去擦拭满脸的鲜血,转身便出了府门。

杨卿翰的侍卫跟了她一路,既阻止士兵抓住她,又能监视她的行踪。

叶沁竹不敢吞咽,她只是不断加快脚步,往叶府赶。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不知道能不能圆了她最真切的愿望。

如果神听得到她的许愿,不置可否送她如愿以偿?

眼见午时将过,叶笙才听见了动静。

大门被打开,正午的阳光射入阴暗的房间,把叶笙从思绪中唤回。

小太监一人拿着圣旨,一人端着托盘。

一杯美酒,呈于托盘之上。

叶笙了然,笑着起身,向二人笑问道:

“笙是要先接旨,还是直接谢主隆恩即可?”

人之将死,所有的不甘早已消散,杨卿翰把叶笙安排在叶府的小隔间到底是何意义,叶笙并不清楚。

只能说,这密不透风的隔间,和无法阻止的哭声,把叶笙逃亡的最后一丝念头打消。

他双手高举,三叩九拜,盈盈而笑。

“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一百四十一章·长兄不死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一章·长兄不死神殿里有哭喊声传来,而叶沁梅安坐于高台塔,冷眼看着浮光掠影。

叶笙低下头,捧着酒杯的手不由得轻轻颤抖。

那两名太监出去了,似乎是为了给他这个将死之人最后的尊严。

数月前便知道,自己即将死去的人,也会感到恐惧吗?

叶笙忍不住感到好笑,他以袖遮面,缓缓将杯中甘酿倒入口中。

果然是御赐的美酒,这一杯入喉,不觉苦涩,反而甚是美味。

举杯畅饮,不过一瞬间的事,等叶笙放下酒杯,杯子已空无一物。

初饮下,并无什么感觉。叶笙的大脑尚还能灵活运转,供他去回忆那些曾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

他扶着墙壁,想起了在西塘死的一万多人,以及那个被他一箭穿喉的李英成。

都说天子无德,当今天子确实无德,可又如何?

就像叶家身在京城,生于宁国,忠心于谁,莫非还能有自己的选择权?

叶笙又想起了在他平匪时亲手斩下的一个个头颅,或许他们之中确实有不堪压迫,把造反当做唯一活路的人。

那他执剑杀敌,所作所为到底是善,还是恶?

他身边有忠心的人,也有人背叛他。

为何忠心?

因何背叛?叶笙偶尔会想到这个问题。

或许,就和他手起刀落的一瞬间一样,这事的缘由,永远是他解不出来的谜题。

饮下的酒的后劲逐渐涌上,叶笙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得模糊。

他感觉自己扶着墙壁也站不住了,于是缓缓坐下,靠在冰冷的石板上。

黑血从他的口中涌出,他的头慢慢向后仰,思绪飘忽。

说起来,自己到这儿了很久,知道赵夫人在叶府,尚且安然无恙。也从门口侍卫的闲言碎语中得到了兰儿被梅儿带走的消息,暂时可以放下心。

那……叶沁竹呢……

那个在很小的时候,曾翻过围墙,蹦跳着出现在他面前的叶沁竹呢?

叶笙一直没告诉叶沁竹,在叶沁竹还没有清醒的时候,她就已经走进了叶笙的生活中。

以一个夏日中午爬墙的女娃娃的身份,摔进了他院中的水池里。

那个时候的叶沁竹,白嫩嫩的,软得和糯米团子一样。

如果可以,叶笙希望再见一面竹子,但很显然,这个愿望无法达成。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叶笙仿佛回到了自己刚有记忆的时候。

他那威严又温柔的母亲把他抱在怀里,露着少见的微笑,如同一名普通的女子一样,柔声唱着摇篮曲。

屋门再次被敞开,阳光再次照进屋里,却没有找到靠在角落上的叶笙一分一毫。

有人把他像婴儿一样抱起,搂在怀里,他的脸上略过一阵温暖,柔和得仿佛是即将到来的春雨。

有人在喊他,但没有喊他的名字。

“大哥哥……”

“我的大哥哥……”

全世界最好的大哥哥……

叶沁竹的脸缓缓从叶笙的脸上移开,拭干叶笙嘴角的水渍。

她身后的门开着,两名太监从她的身后走出,试探叶笙的鼻息及脉搏。

叶沁竹缄默地看着他们完成这一切。

“按照陛下的旨意,叶大公子应投身乱葬岗,不得下葬。”其中一个太监的声音细若蚊蚋,他凑近叶沁竹,亲生说,“但如果三小姐愿意,我们可以替你瞒下此事,让你好生安葬大公子。”

叶沁竹笑不出来,她低着头,轻声应道:

“我的衣物不在这儿,若是公公想要报酬,竹只能暂且几下。”

那太监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恻隐之心,他悄悄念了声:“不必。”

另一人拉着他,连拖带拽离开了叶府。

府外的灵师丝毫没有撤走的意思,他们站在门外,等着主人的下一步指令。

奇怪的是,明明是皇上的命令,要求将叶笙的尸首丢弃乱葬岗,但当那个身躯娇小的丫头背着她的大哥哥一步一顿走出府时,无一人拦她。

想来,都是受了谁的旨意。

“你想带他去哪?”惊蛰看着叶沁竹出来,已经打算回去复命。

但看到叶沁竹死死咬住嘴唇,欲哭无泪的模样,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他不会希望睡在城东。”叶沁竹的脸上不再出现表情,她冷冷地说,“我打算带他去城西,大哥哥的心里装着百姓,和他们在一起,起码他不会孤单。”

这城东太过于寒冷,哥哥睡在这里,心也会跟着冷的。

“你的衣服和物品,都在这儿了。”惊蛰不跟她费口舌,递过一枚纳石,转身离去。

叶沁竹接过她的所有东西,亦步亦趋,往内墙走去。

午时已过,等到叶沁竹来到内墙,已经日暮西山。

她没有心思再去接受盘查,干脆地越上城墙,翻身而下。

她睁开红肿的双眼,继续向前走。

一步,两步,她突然停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在视野中的鞋尖。

“萧……先生?”

萧岐站在她面前,轻轻叹了口气,冲她伸出手。

“我已经求得了殿下的同意,叶三小姐不介意的话,我的院子还有处干净的地方,让大公子过来吧。”

叶沁竹摇了摇头,回绝道:“萧先生哪怕不在乎,你难道不担心那群孩子们吗?”

“他们长大了。”萧岐看着叶沁竹被压弯的背,轻声走上前,架过叶笙的身体。

“长大了的孩子,懂得善恶,分得清忠义奸邪,让他们陪伴这样一位公子,想必不会有问题。”

“如果秦姑娘过意不去,那便就当我们在报秦姑娘的雪中送炭之恩吧。”他挤出一丝微笑,安抚着叶沁竹。

叶沁竹抓着叶笙衣角的手终于松开,她咬着嘴唇,终于在迟疑许久后道出了一句:

“如此,便有劳了。”

萧岐点了点头,走在叶沁竹前。

夕阳拉长了他高瘦的背影,映着天边残阳似血。

鲜血,不要钱地在鲁王府是石阶上蔓延开来。

一向爱护下人的鲁王手中亮剑如雪,一剑,便将一人毙命。

逐月的身形若隐若现,所到之处,血光叠起。

齐翘楚惊恐地缩在房中,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杨卿檀,你在做什么!你要做什么!”她尖叫。

三皇子横过剑,指向她。

“杀你。”

第一百四十二章·齐翘楚死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二章·齐翘楚死“你杀我?”齐翘楚尖声惊呼,她藏身于桌案下,伸出削葱般的手指着杨卿檀。

“我是你的妻,我是鲁王妃!来人!”

她连喊了几声,无一人听到。

整座院落仿佛空了一般,静悄悄的。

“也许,我是该留你一命。”杨卿檀说着话,迅速举起了长剑,“应该把被诛九族的机会留给你,而非让你如此痛快。”

“但我若不亲手杀你,不免有些对不起你那么多日的递送情报。”

“所以……”杨卿檀的剑端触到了齐翘楚的皮肤,齐翘楚疯了似的往后退,直把自己逼到角落,“你恨我?”

“当然。”

“你恨我!我又何尝不恨你!”齐翘楚突然大叫起来,她的声音被结界封闭得死死的,丝毫没有传到外界。

“我是你的妻!你的妻!我们本该结发同心,本该其利断金!但是呢?你防我,忌我,把我一步步越推越远。

我何尝不想回心转意?可你给过我这个机会吗?你给过我吗?”

齐翘楚最珍贵的记忆,是在大婚当日。

全宁国最英武的男子,万千少女心动的冷面王爷,挑起了她的红盖头。

她怯怯睁开眼,去看她的夫君。

那一瞬间,满屋子摇曳的红烛都黯然失色,她只能看见被新郎官穿在身上的一件大红袍。

那是如雨点落入人间时反射的光泽那般,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她声嘶力竭地大吼,身上的珠宝翠玉落了一地。齐翘楚圆睁着一双眼,对杨卿檀怒目而视。

“你觉得,你值得我给你机会吗?”

她得到的,只是如此一句回答。

香发卷着头颅,从齐翘楚的脖子上坠落,耀眼殷红在满地的散乱华服间蔓延。

一匹马长嘶出声,手里染了数百人的鲜血的逐月牵着它,候在京城城墙外。

一人从城中出,形只影单。他落在马上,挥手扬鞭。

马儿喷出几声响鼻,踏出一团尘埃,往西南方向飞奔。

当尖叫声从京城的某处传来,连日头都快要落下了。

小太监连滚带爬冲进殿内,被大太监刘景拦了下来,小太监附在刘景耳边,哆哆嗦嗦地说了几句话。

饶是见过大世面的刘景,也忍不住脸色一变,他走进大殿,冲着大殿之上的人俯下身。

“陛下,老奴有一事禀报。”

老皇帝正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不知想些什么。

“鲁王杨卿檀,杀死了鲁王府全府上下的人,私自出京。”刘景咽了口唾沫,把这个消息说了出来。

“刘景,我看着这彩云,突然想用琉璃瓦建一座七彩阁,送给……嗯,你说什么?”

老皇帝终于意识到了刘景口中的话的严重性。

“陛下,陛下息怒。”刘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按理,杨卿檀叛逃,鲁王府全府上下都该九族全歼。可鲁王府的人都死光了,拿什么理由去处死他的亲属?

协助叛国?有这么协助的吗?

“传令下去,派京城编制的灵师出去,全力追击杨卿檀!”老皇帝怒摔茶盏,闷声大喝。

喊完这一嗓子,他便颓然坐下,继续看那七彩祥云。

刘景又是叩首,喊了声遵命。

要追捕杨卿檀,就必须出动灵师。太子殿下什么都好,就是个没有灵力的废人。

像惊蛰那样的人,与杨卿翰相处久了,必然心甘情愿为他做事。

但如果只是个和杨卿翰毫无交集的路人,真不见的愿意臣服这名太子殿下。

在杨卿翰成皇前,对灵师的调遣,还得依靠这名老皇帝。

“对了。”他正打算退下,老皇帝却是开口叫住了他,“叶家,你觉得该怎么处置?”

不久前,老皇帝就下令抄了叶家宅院,把叶府的人全部圈进。

但显然,他并没有想好下一个举动。

“叶丞相教子无方,可他作为三朝丞相,朕实在不忍赶尽杀绝。

但叶府处在京城的风水宝地,他们犯下如此重罪,自然是不能让他们继续呆在那儿了。”

杨明世絮絮叨叨地说着关于叶家的事,刘景眼珠子一转,忽地想起了之前听得的风声。

“陛下,老奴斗胆,献上一计。”

“说。”杨明世抬了抬耸拉着的眼睛。

“陛下,城西原本是囤聚流民的地方,可近期昭王殿下逐渐安排流民进城东安置,这城西,一下子空了不少。”

“不然,便令迁至城西,既好彰显皇恩浩荡,又可以一儆百。”

“而至于叶相,功是功,罪是罪,他既然触犯法律,便无理由宽恕。”

杨明世仔细想了想,觉得有理,便当场起草了诏书,让刘景交给中书省去办。

百姓们叽叽喳喳地聚在叶府门口,众说纷纭。

有人叹息叶相英明一世,却因为二字晚节不保。

有人笃定叶府就此衰落,可惜了这风水宝地。

直到圣旨到来,赵令彰脱去诰命服饰,一身素服前来接旨,才定了这府中人的命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叶壑教子无方,剥去爵位,压入天牢,交于大理寺审理。叶家亲眷,即日起搬离原址,迁入城西,钦此——”

“民妇赵令彰,领旨。”赵令彰率着一家子跪下,叩谢圣恩。

“赵夫人,陛下仁慈,已在城西选定了屋址,你们立刻动身吧。”太监如是说。

赵令彰捧着圣旨,弓着身站了起来,随后挺起身板,道了声:“多谢。”

她缓步走进室内,向着花卉道:“花卉,叶府的奴契可是已分发了下去?”

花卉站在屋内,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还不走?”赵令彰挑眉看了花卉一眼,伸手取过包裹,“莫非自愿跟我们去城西受苦?”

“夫人猜中了。”花卉噙着一口银牙,嬉皮笑脸,“花卉自小就跟着夫人,夫人享的福,我享了,那夫人的苦,我又怎能允许夫人独吞?”

赵令彰别过头去,轻轻哼了一声,背起行囊,走出了自己的屋子。

待她走出叶府,为数不多不愿离去的下人,和叶家尚存的小姐少爷,都在门口集齐了。

叶萧一张脸阴晴不定,而叶沁菊的脸上除了悲怆,还有恨意。

两个不成器的。

赵令彰一马当先,走入破旧的马车内,花卉伸手想拂去座位上的灰尘,却被她阻止。

“现在就受不了?”赵令彰笑问道,“那之后到了城西,可如何是好?”

“花卉知道夫人乐善好施,时常遣人去城西施粥,知道城西的民情。”花卉叉着腰,嘟着小嘴。

“可夫人始终是夫人,做奴婢的,就应该尽最大的努力,打点好夫人的一切。”

“嘴皮。”赵令彰叹息一声,安坐车中。

马车开始缓缓行驶,赵令彰睁眼看着缓缓倒退的风景。

一滴浊泪,终是划过了她的脸庞。

她从未忘记,叶家的六个孩子里,笙,箫,梅都是她的亲身骨肉。

第一百四十三章·问心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三章·问心叶沁梅成了祭司,叶箫与她不合。

如今死去的人,是她的亲生孩子。

为何而死?赵令彰不用想也明白。

“夫人,到了。”花卉小心翼翼地不敢打扰,等马车挺稳,才开口。

赵令彰点了点头,从车中走出,虽然一身素衣,威严之态不减半分。

她率先进屋,左右打量几下,抽身回来。

“里面有两座厢房,菊儿,你之后且在正房旁边的偏房住下。

花卉,去将正房清理了。

盼春,你令人把西房打扫一下,叶三小姐回来后可以暂住。”

她全无一点儿戴罪之身的概念,而是自然而然地吩咐着。

她本就是当家主母,此时下令,无人不遵从。

叶沁菊瞪眼看着赵令彰,狠狠咬着一口白牙。

凭什么?为什么她住偏房,而叶沁竹就能独占一间?

凭什么?叶沁竹还有五个丫鬟,而她的丫鬟在拿到卖身契后便开开心心地离开了。

定是赵令彰去找那几人说了什么,才会有如此发展!

可怜叶沁菊不是灵师,只能心里骂街,面上一声不敢吭。

一摸柱子,一手灰黑。

叶沁菊只能默默祈求,愿她失踪的三姐姐、被大祭司带走的二姐姐,早点儿死了才是。

叶家在城西安顿下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杨卿珏的耳中。

他正坐在之前分发汤药的空地上,挨个给还未痊愈的人诊脉。

人们的体质各不相同,虽然有药物治疗,但仍有好些人咳嗽声不断,全然没到进入城东的资格。

听到这个消息,杨卿珏不动声色地继续吩咐朔望从纳石中取药,下笔时却不自觉用力了几分。

城西的城墙,一直是一个隐患。

他之所以让流民进城,便是要消去这一隐患带来的危害。

然而,叶家却偏偏出来了?

还是遵从圣旨?

他温柔地把手从面上发紫的孩童手里抽出,将特制的糖丸塞进他的口中。

“这孩子身子不好,不适宜用大剂量的草药。”

那孩子感受到了甘甜,脸上也忍不住绽放出笑意。

杨卿珏心里轻叹一声,向那抱着孩子的不知道是爷爷还是外公的人解释。

那老人并不介意,相反满脸感激,向着他再三鞠躬。

“王公子真是大善人,若是你没来,老朽可能就会跟着这孩子一块儿去了。”

这话听着肝肠寸断,杨卿珏摆手示意他无需多礼。

他能感受到一人正在不远处伫立,然而他无法顾及她。

直到流民全部散去,他才能把目光收回。

朔望只能看见,上一秒还笑得让人如沐春风的杨卿珏忽地起身,连椅子都不曾摆正,急急往一个方向走去。

叶沁竹站在那儿,穿着太子府的衣服,抬头看着他。

“我……”她顿了很久,把脸埋在了手中,“我尽了人事,剩余的,只能听天了。”

杨卿珏沉默揽过她的头,一时间有很多话想说。

叶沁竹离开时,穿得不是这一套衣服。即使他是傻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竹子,你尽力了。”他说,他也只能这样说。

叶沁竹把手从脸上移开,正面向他。

“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这种时候,她非常的有自知之明。

正如那天在城墙,她可以举手喝骂,现在,她也能将一切个人情感抛诸脑后,问:

“我该做什么。”

“带着鹓鶵去兽岭,见那些无官无爵的灵师。”

叶沁竹眯起眸子,从惊蛰交还予她的衣物中取出了耳环,重新带在耳朵上。

“三哥离京了。”杨卿珏凑近叶沁竹耳边,低声说。

叶沁竹眉眼一跳,攥紧了拳头。

“既然三哥下定了决心,那在京城里的人,也不该再后退了。”杨卿珏意味不明地说着。

他直起身子,身后,是空旷的城西。

叶家的消息迅速传到宁国,等候多日的男人拍案而起,沙场点兵。

春暖花开前,安国百万大军倾巢而出。

宁国有神官这一天然辅助,懂得挑选灵师,但安国没有。

因此,安国的应对策略即是——招募更多的灵师,无论级别的高低,来者不惧。

“安国铁骑,必将踏破宁国京师,一统天下!”元宁张开手,站在高台,俯视黑压压的人群。

“天下归安!”

“天下归安!”

数不尽的人下跪,气势恢宏,冲破九霄。

惊蛰带来消息,说是追杀杨卿檀的人都未曾回来。

杨卿翰停下公文,抬头看着惊蛰。

“惊蛰,灵师和普通人比,有何差别。”

“殿下,若您与三皇子对峙,你撑不过一招。”惊蛰叹了口气,实话实说。

杨卿翰合上卷书,眯起眸子。

京城的十万精兵,全在他手里。管理三千灵师的长陵王,也是他的人。

但,生活在兽岭的那一批闲散灵师,未必会听他号令。

没有灵力,这是杨卿翰唯一的死穴。若他终有一天被人击败,这必然是个极好的突破点。

“密切监视兽岭,我怀疑那儿会有动向。”他说道。

听闻凤凰一鸣,惊动天地。凤凰一舞,万物失色。

这是在五凤一出现时就开始流传的故事,只要是休懿大陆的人,无人不想亲眼见到此情此景。

而近期,这个传说再次悄然在兽岭间传播。

听说,有人见到了真正的凤凰。

载着一名谪仙般的少女,如九天玄女下凡,飘然而至,盈盈浅笑。

又有人说,这名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一直没被找到的叶家三小姐,叶沁竹。

凤凰为神兽,象征公正。能让凤凰心甘情愿搭载的少女,不可能是罪臣之后。

还有人说,自己不但见到了叶三小姐,更和她说上了话。

不信邪的灵师在兽岭走着,不知不觉到了夜晚。

寒风刺骨,冻得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刚要就地点火,却突然发现远处一缕金光闪过。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天尽头的那只绚丽夺目的鸟儿。

五凤之一——鹓鶵。

一名华服少女端端站于鹓鶵之上,头戴水晶头面,身穿七彩蜀锦,脚踏错金银翘鞋。

鹓鶵在灵师面前停下,那遗世独立的少女稳稳落到了地上。

是神?还是仙?

总之,灵师完全无法把眼前的少女和那个落魄的叶家联系在一起。

“你……你是……”灵师结结巴巴开了口,难以置信。

“叶家三小姐,叶沁竹。”那少女上前一步,浑身绚烂。

第一百四十四章·伤逝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四十四章·伤逝“不可能吧。”灵师喃喃自语,“叶家犯下重罪,连家底都被掀了,怎么可能还拥有如此贵重的衣服,又怎么会有……凤凰?”

叶沁竹抬手轻抚鹓鶵的额头,露出一笑,宛如百花争艳。

“叶家之罪的过程,阁下可是清楚?”

“不过因为一封书信,大公子冤死,叶相下狱。我偶得奇遇,受凤凰庇佑,才敢在夜深人静之时为家人乞求沉冤昭雪。”

那凤凰的身影突然淡了,最终化作一道金光消失。

叶三小姐盛装站在原地,明明是夜晚,她的身上宛若有光芒普照。

“一封信,一只鸟,一个人,不知哪一个,能让当今的陛下相信,叶家何罪之有……”

上一秒,她还在那儿浅笑,下一秒,她便消失不见。

灵师呆呆站在那儿,心说难道见鬼了不成?

叶三小姐那极美的笑容依然在心底招摇,灵师不自觉按了按心口,心中打鼓。

早就听说叶家的变动来的极快,之前他置身事外,不做任何评价。

但此次被这个骑着凤凰的姑娘一提醒,连他的心里也在犯嘀咕。

莫非,真有冤屈不成?

叶沁竹靠着嶙峋怪石,俯视着灵师迟疑片刻,缓缓向前走去。

对当今的统治者,她不报任何希望,她要抓的,是民心。

民心易散,也易抓。

借着叶家的事,她能给许多灵师的心里种下一颗种子。而这颗种子如何发芽,便是另一个人的事了。

杨卿珏在分配她任务时,特地强调不许她深入兽岭,一定要有朔望跟着。

可为了找到这个一直漠不关心的灵师,但是时常出入公众场所,具有极强凝聚力的灵师,叶沁竹还是硬着头皮往里面走了些许。

城东只有钟缨是不够的,她必须先点燃燃料,才能让钟缨往上面倒油。

眼下这块地方,虽然她能对付其中的灵师,可最要防范的那些人,反而就有了可趁之机。

身后灵力袭来,叶沁竹闪身进入乱石中,回眸后看。

一名她从未见过的灵师正缓缓收回了手。

他的气息像极了杨卿檀,一看便知灵值已到七星。

杨卿翰身边的七星灵师,是惊蛰和芒种。

惊蛰她已经见过了,那么这位,便是芒种。

叶沁竹把双手剑拿在手里,腰间玉佩与竹笛系在一起。

在芒种上前一步之时,少女一个空翻,同时重新召唤出鹓鶵,向外疾飞。

但七星灵师的速度胜于六星灵兽,在鹓鶵还未振翅前,芒种便已冲至近前,一掌往叶沁竹的心口拍去。

叶沁竹聚起灵力,横剑格挡。过于繁重的服饰限制住了她,芒种更是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一掌拍碎长剑,灵力的波动瞬间扩散,打在叶沁竹周身。

叶沁竹即刻顺着灵力的波动倒退,借着趋势,她干脆地抱住鹓鶵的脖子,双脚勾上凤凰修长的脖颈,贴在鹓鶵的身上离去。

芒种惋惜地看着自己的手,恨他当时为何不再用点儿劲,居然让她活着离开。

说拜便拜,敢把自己所谓的傲骨踩在脚下。

不自轻,不自贱,事到如今依然没有放弃的意思。

叶沁竹再活着,会很麻烦。

哪怕死不了,芒种也希望叶沁竹能好好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别再出来作妖。

叶沁竹的心一直被吊着,她一刻不敢松劲,怕芒种的突然赶到。

等到确认安全,她便忍不住手一松,从鹓鶵的身上掉落。

这种被七星灵师打了一掌,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的感觉,她只感受过两次。

一次,出手的是杨卿珏。

二次,便是这次。

她奋力伸手去抓鹓鶵,却感到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鹓鶵鸟俯下身,还没来得及下落,便斜刺里蹿出一人,一把搂过叶沁竹,降落在了一处平地。

吴庸的灵力迅速进入叶沁竹的身体里,帮她逼出芒种打入叶沁竹体内的灵力。

叶沁竹猛地呕出几大口血,灵力入体的不适感未曾减少半分。

“公子说你不会听话,果然没错。”吴庸倒是真心担心这个小姑娘,看她脸色煞白,忍不住嘴碎了一句。

叶沁竹勉强牵起嘴角笑了笑,却猛地又是一口血吐在地上。

“我现在,总算感受到……珏,对我真是仁慈。”她苦笑着瘫在地上,偏过头看着吴庸。

“吴庸,我无事,麻烦帮我瞒着杨卿珏,可好。”

“放心,一定,肯定,绝对。”吴庸信誓坦坦。

撑着听到了答案,叶沁竹却是无论如何都坚持不住了。

吴庸看到她睫毛一颤,似乎是想把鹓鶵收回兽石中。

但她终究没能做到,叶沁竹保持着眼睛还未全部闭合的模样,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

前脚刚答应叶沁竹,后脚便抱着她冲进了杨卿珏的府门。

“灵力入体,已经被我逼出来了。但她身子里的灵力不比常人,现在又昏厥了这么长时间,我不放心。”

吴庸不上结界,确认无人跟踪,才破门进了杨卿珏的屋子。

看到叶沁竹的一瞬间,杨卿珏的脸色变得死灰。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翻涌的不安,起身翻动着卧房的暗格。

“无碍,我猜到过这种情况,便早已想过了对策。”他伸出手按住自己颤抖的右手,将早已备下的药丸取出,喂进叶沁竹嘴里。

“我就知道,她不会听话。”杨卿珏忍不住摇头。

“把她放下吧,她不能回叶府,昭王府很适合她藏身。”

叶沁竹已经在昭王府住过一晚,吴庸不介意她再多待几日。

他将叶沁竹放在床上,随便拉过被子给她马马虎虎铺好,向着杨卿珏一点头,继续前往兽岭。

吴庸刚一离开,杨卿珏便听到了叶沁竹的咳嗽声。

他连忙上前,发现她依然是昏睡状态,但嘴角却止不住涌出血丝。

“不听话的后果,可是感受到了?”杨卿珏伸手按压着叶沁竹的穴位,将她身上乱窜的灵力暂时舒缓。

这种舒缓,只是暂时性的。不多时,分散的灵力将会再度聚集。

叶沁竹的身体里缺了一丝灵力,因此她体内其余的灵力将会不断循环,已求达到永远不可能的充盈。

这样下去,叶沁竹本人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我提的要求,你一个都没有遵守。”

杨卿珏是在对叶沁竹说话,可叶沁竹听不见。

“既然如此,我也不见得需要再听你的话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长陵王死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五章·长陵王死“陛下,北面安国大军压境,请求陛下派兵支援——”

“陛下,西南方有人打起清君的口号造反,已连吞数做成,请陛下派兵镇压——”

“陛下,安国军队已经逼近环谷关,环谷关一破,京城岌岌可危!”

……

“环谷关总部章寻闭关不出,这摆明了在向安国军队示弱,我如何能忍!”得到最新情报,皇帝杨明世怒而掀桌,“传令下去,限他三日之内出兵,将敌军打退。”

“父皇,此举不可。”他话音还未落,便有一人出班。

杨卿翰持着笏板,拦在了即将出去的黄门前。

“环谷关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安军由北而来,此时的粮食补给全依赖后方一只补给队,一旦失利便容易陷入僵局。

而环谷关内粮食充足,兵力亦足够坚持月余,此时不出兵,乃是正确做法。只待安国后路断绝,章将军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你替他说话?”老皇帝毕竟是皇帝,见到儿子忤逆他,不由得火冒三丈,“既然他城中兵力充足,出兵与否又有何区别?”

“函谷关外皆山,极易设伏。儿臣听闻,安国有灵师数万……”

“灵师?”老皇帝冷笑着打断了杨卿翰,“安国有灵师又如何?我们宁国地大物博,灵师只比他们更好。”

“安、宁两国对待灵师的方式不同,我国虽高阶灵师居多,然而总数相比安国尚有不及。更何况一旦灵师隐蔽,我等在未发现时便落了下风。”

“翰儿,你在此信口开河,可知道灵力为何?灵师为何?”老皇帝只是不断冷笑,“朕是灵师,而你不过一介普通人,居然敢和我就灵师的问题争锋相对。”

“儿臣不懂灵师,但儿臣懂兵……”

“我比你更懂!”杨明世拍案,拂袖退朝。

“传令下去,章寻三日不出,就地处斩。”

“末伏,去通知章寻,无论如何不得出兵。我会想办法,让皇帝闭嘴。”杨卿翰的眼睛隐隐窜起火焰,手指捏起了掌控三军的虎符。

是否为灵师,由天定。

可若说天定成败,那这些年他脚下的累累白骨,又如何解释?

“芒种,我要长陵王的龟印。”杨卿翰突然开口。

芒种抬起头,看着杨卿翰,用力点了点头。

京城,有灵师万人,长陵王一人掌三千。

自从除去叶笙,长陵王心情大好,眼见大兵压境,他一不做二不休,纵身投入了紧急的操练中。

紧急训练了数日灵师,杨岿欣慰地发现宁国培训出来的三千灵师的确有一战之力。

是夜,长陵王大摆筵席,犒赏灵师。

宴席结束,他仍是觉得心头高兴,回到家后干脆拉来一直养着的歌舞班子,继续共度良宵。

只是,今天领舞的舞姬,长得为何如此好看。

“你是何人?”长陵王突然举起手,指向婀娜多姿的女子。

“奴家?”女子一笑,摇曳生姿,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更显风情万种。

“奴家姓岸,名曰芷。”

曾几何时,她也用这个名字,一瘸一拐走进了内城。

“这位公子,为何你的名字如此奇怪?”

“这个事,你只能问家父了。”

“哦?家父现在何方?”

“地下黄泉。”

因何而死?

因我而死。

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汀兰的容貌,曾是她的阴影。

生在寻常百姓家,却有着天人之貌,她给家里带来的,全是厄运。

从她被那年龄可以做她爷爷的知府看上去,木汀兰一家,遭到了灭门之祸。

先是父亲被诬陷下狱,乱棍打死,又是母亲被凌辱,自缢于家。

为了护住自己的弟妹,木汀兰盛装打扮,准备进知府后院。

她还没来得及踏进轿子,便听得噩耗传来。

木家,不慎失火,她的两个弟弟,以及最小的妹妹,无一人幸存。

“岸芷?”长陵王正在兴头上,忍不住抚须赞道,“人美,名亦美。”

“王爷谬赞。”汀兰舒展双臂,将身体的每一处展现到极致,引得长陵王根本挪不开眼睛。

“你会跳什么?”长陵王兴致勃勃,干脆独留岸芷一人,眼神在她身上滴溜打转?

“王爷想要我跳什么?”

长陵王有意发散灵力,而面前的人丝毫不受影响,显然并不是个灵师。

长陵王的手控制着灵力,缓缓兜向眼前这个人。

“听说添香楼的都知汀兰擅飞天,姑娘倒可以跳一曲儿,让本王开开眼。”

眼前的姑娘有意让雪白的牙齿咬了一瞬的嘴唇,闪亮的眼睛从长陵王的身上移开,满是手环的白玉臂扬起,便是一舞惊鸿。

都说添香楼的头牌舞姿极美,让人流连忘返,长陵王看着岸芷的舞蹈,心中默默赞叹。

从她刚进来时,他便认了出来,可偏偏未点破。

早听说汀兰与叶笙是旧识,想必这个姑娘,就是来报仇的。

一身普通的躯壳,连灵力的运转都感受不到,她来报仇,未免让人笑掉大牙。

长陵王耐心地等汀兰缓缓收了势,一道秋波送来,汀兰手腕翻转,结出一朵朵的似锦繁花。

月朗星稀,烛火摇曳,这装饰奢华的房间内,唯有那舞尽平生的姑娘。

长陵王猜到与否,与汀兰无关。

亦或者,他猜到了又怎样?

灵巧钻过灵力接触的网兜,汀兰张开双臂,向长陵王抱来。

“大胆!”长陵王断喝。

“不大胆,怎么能杀了王爷呢?”汀兰嫣然一笑,手臂上的手环猛地爆开,巨大的灵力突然之间聚在了这个不大的房间里。

长陵王的眼睛猛地睁大,在他眼中,被灵力波及的姑娘寸寸皮肉都炸裂开来。

她的确毫无灵力,那这些手环中的灵力,是怎么来的?

能储藏灵力,还能在京城那么多人面前储藏这么久,一朝爆发,这种灵器又是如何得来。

炸裂之声不断,飞扬的血肉贪婪地污染着汀兰绝艳的脸庞。

长陵王的身体被灵力冲击着,他连忙施展灵力防御,防止灵力入侵身体。

而那不被灵力所左右的姑娘早已攥紧了藏在绑带中的精致匕首,扑到长陵王的身上,猛地扎下。

她的手鲜血淋漓,这是被数不清的碎片割裂后的结果。

但她笑得分外开心,就像是得到了自己喜欢的玩具的娃娃。

“你动他的时候,想到这一天了吗?”她伸出手,抚上长陵王稀烂的胸口。

“希望掌管灵师的王爷能记住,杀死你的,是能被你像蚂蚁一样捏死的……歌女。”

第一百四十六章·未死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四十六章·未死在门口候着的侍卫只能感觉到突然暴涨的灵力,当他们推门进去,只见得满地的鲜血,以及浴血的美艳女子。

她的脸上是血,手上是血,嘴唇上更是一抹殷红,竟让周围的一切多黯然失色。

“你是何人!”侍卫拔出武器,对准汀兰。

“我杀了长陵王。”汀兰娇俏可爱地掰着手指,“一刀捅在他的心脏,第二刀扎在他的太阳穴,第三刀、第四刀,把他的眼睛戳烂了。他再怎么和蟑螂攀亲戚,都活不过来了。”

言毕,她转了转手中的匕首,嘟着殷桃小嘴抛了个眉眼。

“那你们呢,来杀我吧。”

她话音刚落,耳畔风已至。汀兰闭上眼睛,等着痛苦的来袭。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相反,汀兰听到了两声闷哼,紧跟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长陵王的大部队已经赶来了,走!”来人一把拉过汀兰的手腕,把她拽至身边,随后护在怀里,迅速撤离。

“何郁,别闹了。”汀兰回眸看了一眼,眸光瞬时黯淡,“长陵王府有多少灵师,你不会不清楚,我仗着身无灵力才得了手,你带不走我的。”

身后箭雨已至,何郁回过身,施展灵力打落箭矢,却依然有几只破开屏障,直逼面门。

汀兰啧了一声,褪下脚上的环饰丢出,只听得“噼啪”一声,脚环爆裂,一道屏障凝结在了两人面前。

如果汀兰知道叶沁竹一直好奇的事,恐怕会忍不住笑出声。

叶笙才不是什么有收集癖的怪人,那数不清的珠宝首饰,全是他费尽心机淘来,给她防身用的。

至于原因,自然是怕她一个普通人与一群灵师对峙,遭遇什么突发情况。

“其余东西你可以糟蹋,这些环饰必须贴身戴着。”叶笙深吸一口气,叮嘱道。

“环饰里的灵力是八星灵兽的,平时很安静,看不出异端,一旦爆发,就足以打伤哪怕是七星的灵师。”

“叶狐狸,你属仓鼠的?这么爱屯东西?”汀兰摆弄着满柜子的首饰,嫣然笑骂。

“属狐狸还是属仓鼠,不都是你一人说了算?”

汀兰第一次见到叶笙,便是在京城郊外。

那个时候的叶笙,已然英姿飒爽。但那个时候的汀兰,浑身却没有一点儿值得称道的地方。

就连那张脸,也因为一路的逃亡而鼻青脸肿,再没了倾国倾城的本事。

“你是何人?来此作甚?”彼时的叶笙问。

“我是你爹爹,来找你们这群吃着血脂血膏的畜生算账!”彼时的汀兰,指着那一看就知道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大骂。

她什么都不怕,永远无所畏惧。

从家乡来到京城是,破口大骂叶家长子是,夺得添香都知之名是,杀死长陵王亦是。

“我知道汀兰姑娘宝贝多,所以我有信心带着你出去。”

何郁拔足狂奔,眼见即将出府,身后已经有人赶到。

汀兰解开另一处绑带,从里面取出一把袖珍弩机,扣动扳机一连几发射出。

那弩机所发射出的弩箭奇怪得很,明明灵师已经立起了防御,却不能阻止弩箭的穿透,一箭正中咽喉,顿时从半空中跌落。

人嘛,总是足智多谋。

汀兰眯起美目,欣赏着其余灵师突然驻足的美景。

“叶狐狸的人,果然死板。”她仰起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何郁,“狐狸都睡着了,我这棵草想随他去,你们都不允许?”

“汀兰姑娘,莫要咒大公子。”何郁搂着汀兰,全心全意去甩掉跟在后面的灵师。

汀兰美目中的目光停留在了震惊之中。

行至兽岭上空,何郁猛地下坠,背朝地面,将兽岭朝天的枝桠全部挡住,没让汀兰受到半点伤害。

在树林中甩开对手,比在空地上方便得多。

汀兰一声不吭,打起精神跟着身为灵师的何郁在树林间穿梭。

两人安安静静地绕了一个时辰,确认无恙,终于从兽岭中钻了出来。

“你,说了什么?”汀兰这才一把抓过何郁的领子,一双眼睛逼视着他。

“你刚刚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叶笙明明死了?你为什么让我不要咒他?”

“汀兰姑娘,你在说这些话……大公子若是没挺过来,这可全怪你。”何郁觉得汀兰不是在抓着自己,她是在死命地掐自己。

汀兰恨不得把何郁掐死算了,反正掐死他也不会让她的开心减少半分。

“别和我打哑谜,你说清楚点。”添香楼的都知阅男无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此时却像是个小女生一样,仰着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何郁。

“大公子还活着,我无意间知道姑娘和长陵王府上的歌姬交换身份,担心姑娘寻短见,才赶了过来。”何郁活动了一下被汀兰掐住的脖子,回答道。

“那,还活着……”汀兰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什么意思?”

何郁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向前走。

汀兰疾步跟在他身后,口中不住地重复着此前的问题。

来的路上,汀兰接过何郁递来的湿帕,把自己好生打理了一遍。

这一走,便走到了城西的地段。

汀兰有些无措地打量着空荡荡的城区,她知道叶家搬到了城西,可没了叶狐狸和三小姐的叶家,和她并无瓜葛。

“到了。”何郁停下脚步,汀兰正想着心事,差一点儿绊倒在栅栏上。

有一个衣冠周正的娃娃正提着灯,倚在院门上打瞌睡,听到声响,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拿起竹哨就打算吹。

“雀儿,我是何郁。”何郁眼疾手快,阻止了雀儿误伤友军。

雀儿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把手指的竹哨放下。

他理了理凌乱地头发,举着灯把两人仔仔细细地照了一遍。

“你们两?是来做什么的?”他谨慎地看向何郁身后的位置,试图发现有人跟踪的蛛丝马迹。

“我们两,来看看大公子。”汀兰有些笑不出来,面对这个半大的孩子,她难得一本正经,语调平淡地冲他解释。

“大公子?谁?不认识?”雀儿不认识汀兰,装聋作哑。

这女人身得一副好皮囊,长得比神仙姐姐还好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雀儿,别闹了。”何郁赏了自作聪明的男孩一个毛栗子,“这位是大公子的密友,你再逗她,她都要急哭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悲喜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七章·悲喜芒种闯进了哭嚎声不断的长陵王府,迅速潜入了长陵王的书房,打开暗格,熟练地从暗格中取出龟符,迅速离去。

杨岿,被除掉了?

死得好,若他不死,太子殿下还得想个理由好好糊弄他。

屋里只掌了一盏孤零零的油灯,因为天气偏冷,萧岐特地去买了条毯子铺在床上。

叶笙安静地躺在床榻上,身体靠着拢起的被子,脑袋向一边略倾。

洗砚在旁边坐着,手里端着新煎的汤药,耐心地一口一口往叶笙的嘴里送着。

叶笙的面色是暗青的,嘴唇是绛紫的,连露在外面的指甲,都显现出了不正常的黑。

这是中毒的症状。

汀兰犹豫了很久,慢慢地半蹲在叶笙床前,伸手去试他的脉搏。

一摸,她甚至没有摸到。

只有当汀兰屏住呼吸,她才能隐约感觉到时断时续的跳动。

“汀兰姑娘,其实大公子清醒过一次,但很快就睡过去了。”

洗砚感觉到了汀兰的到来,轻声说。

“他为什么还活着……”汀兰把手放在叶笙颈部的数脉上,反反复复确认自己并没有得失心疯。

“托三小姐和七公子的福,三小姐恰好偷到了杨卿翰用的毒,交给了七公子研究。”

“所以,是杨卿珏研究出的解药?”汀兰略略吃惊,“可诏书是皇帝下的,解药是如何送进去的?”

“三小姐去见了太子,恳请见大公子最后一面。”洗砚有些难以启齿,“太子疑心重,收走了三小姐身上的所有东西。那解药,是三小姐嘴对嘴给大公子喂下的。”

叶沁竹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

杨卿翰极有可能会在酒里下自己拥有的毒,以保证叶笙必死无疑。

他只能下一种毒,而叶沁竹只能带一种解药。

叶沁竹在赌,杨卿珏也在赌。

赌他和他的皇长兄的默契。

“但喂下的时间实在过晚,虽然有七公子把关,但大公子还是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洗砚伸出帕子,心疼地去擦从叶笙嘴角流出的汤药。

“大公子这又是何苦?我们当时身在西塘,若是……”

他抿了抿嘴,没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是嘛。”汀兰收回了手,忍不住笑了。

她摸着自己妆容尽失的脸,趴在床沿的空档处,抬起头看着叶笙的脸。

“洗砚,大公子体质偏寒,煎药的时候记得把凉性的草药挑出来。”

“姑娘放心,这一点七公子也叮嘱过我。”

“大公子其实不喜欢熏香,这个院子的空气不错,下次把香炉灭了吧。”

“哎?姑娘放心,我记下了。”

汀兰从洗砚手里接过药碗,尝试喂了几口,发现根本无法让叶笙喝下。

叶笙的呼吸很微弱,需要汀兰将手指凑得很近才能感觉到。

听洗砚说,他们刚刚接到消息,完全不敢相信。

所看到的大公子,也是呼吸脉搏全无,一点儿活着的征兆都没有。

就仿佛,一具尚未腐烂的尸体。

直到三日前,叶笙才恢复了呼吸,令他们呼了口气。

最起码,杨卿珏赌对了。

“这碗药,有什么普通人无法接受的成分吗?”汀兰皱着眉问洗砚。

得到回复后,她低下头饮干,抬手托着叶笙的头,将口中的汤药喂进了对方嘴里。

这一次,非常顺利,连洗砚此前提心吊胆的反呕都没发生。

“其实我是很生气的。”一边把药碗还给洗砚,吩咐他收拾干净,汀兰扶着叶笙躺下,帮他把被角捻好。

“你明明和我山盟海誓过,说什么我的嘴唇是世间最香甜的东西,结果却被你的三妹妹占了便宜。”

汀兰弯下腰看着叶笙,就好像那人能听得到自己的言语。

“但我又很高兴,因为你还活着。”

她低下头,亲吻那发紫的嘴唇。

“你醒过来之后,我绝对不会理你,因为你惹我生气了。”

我要你像过去那样,陪我出京城,带我去雪山,携我赴江南。

汀兰直起身子,梳理好鬓角散乱的碎发,冲着不知名的苍天嫣然一笑。

那样,我才会原谅你。

她,是汀兰姑娘。

她,是木汀兰。

“汀兰姑娘。”看见汀兰从里面出来,几人连忙行礼。

“本来,都做好今晚赴死的觉悟了。”汀兰说道,“结果,我还需要回添香楼,做我的都知头牌。”

“何郁,你老实告诉我。”走出院子,汀兰眼中布上一丝阴霾,“叶笙现在的状况,到底如何?”

“七公子说,若大公子在第一次清醒后的七日内不能恢复意识,神仙难救。”何郁沉声答道。

“叶狐狸之前,已经醒过一次。”汀兰喃喃自语。

何郁深吸一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汀兰的嘴角忍不住下撇,她抑制住自己回头的冲动,一步步离开了庭院。

在汀兰离开不久,何郁正陪着雀儿看门,却见有一个黑影迅速接近了院子。

雀儿浑身一个激灵,急忙把何郁推进了屋子。

“你们别出来,他是来找先生麻烦的。”雀儿眉头皱紧,立马便去关那院门。

他还没来得及合上门,胸前便被重重踢了一脚,整个人倒飞了出去,撞在紧闭的屋门前。

“哟,竟然是雀儿,失敬失敬。听说莺儿姑娘的病好了,我特地来接她回来。”来的那人脸上画着油彩,阴阳怪气地道着歉。

“我呸!”雀儿一口血痰喷到那男人脸上,“想要莺儿?我告诉你们,门都没有!”

“真是给脸不要脸。”那男人也生气了,小鸡啄米一样拎起雀儿,把他往院中一丢,抬手便打开了门。

“我看中你们这下贱的丫头,是那丫头的福分,你们不仅不感激,还敢出言不逊……”

他阴阳怪气地嘲讽着,抬眼便看到一个高瘦人影站在屋内。

“萧先生,我非常想念您的莺儿,特地来接她……”

“滚。”萧岐从牙缝里憋出一个字,抬手指着院外,“不论来多少次,你都给我从这儿滚出去。”

男人柳眉一挑,笑骂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伸手就来拉扯萧岐,一脚踹开男人。

“不就是一个普通人,小爷我可是二星灵师。灵师懂不懂,只要我一出手,你们连渣都不剩。”

萧岐随手从屋里拿出一根棍子,对着男人便是一通揍。

那男人正要施展灵力对抗,却突然发现自己一身的灵力都像是被压制住,怎么也施展不出来。

就仿佛有比他更高出无数倍的灵力包裹着他,逼迫他的灵力内敛。

第一百四十八章·叶壑死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四十八章·叶壑死男人不由得瑟瑟发抖。

“你,你竟然请了帮手,哎哟!”他话还没说完,身上便又是挨了一记。

萧岐下手又狠又重,而被动静吵醒的孩子们也纷纷爬了起来,一看是这个企图侮辱莺儿未果的男人,也纷纷咬牙切齿。

雀儿揉着肚子从地上爬起来,眼见萧岐一击重似一击,忍不住拍手叫好。

以往,他们总因为此人是灵师而备受牵制,要不是莺儿突发急病,恐怕已经是那男人家的小妾了。

这次,有了高人相助,看这个区区二星的小子怎么嚣张。

过了好一会儿,那二星灵师才鬼哭狼嚎地从院子里冲出,连滚带爬回到城西。

何郁一脸阴郁地从内间走出,厌恶地看了男人离去的方向一眼,询问道:

“那是什么人?”

“威远大将军的独子,平日娇生惯养,一日偶然看见莺儿,垂涎她的外貌,便来向我讨她。”萧岐回答,“恶心至极。”

何郁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次,多谢相助。”萧岐自然知道刚刚是谁压制住了那二星灵师,连忙向他道谢。

“举手之劳。”何郁回了一礼,眉间染上忧色。

萧岐看了他一眼,最终并未问出口。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叶家那位大公子,还是没能醒过来。

“叶丞相,老夫有一事不明。”漆黑的牢狱,有人手持火把,出现在了闭目的叶壑面前,“丞相还未做丞相时,曾与我有过一战,以普通人之身把我逼至宁国边境。怎么如今,竟然毫无建树?”

“皇帝昏庸,只能明哲保身。”叶壑听出了那人的身份,冷然一笑答道。

“看起来,叶相已经放弃了这个国家。”韩曳捻起一缕银须,“算一算,我与你的父亲、你、你的孩子都算打过交道,叶家和我,还真是一世孽缘。”

“可既然叶相选择不声不响,可为何放手叶大公子呢?”韩曳的火把降下,亮在黑暗中。

“你对这个宁国,其实依然抱有希望,只是不敢自己再去尝试了。”

叶壑突然睁开眼,韩曳看到了已过不惑之年的中年男人一瞬间的森冷和睿智。

就像是二十年前的那场战斗一样,一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竟差点杀了六星灵师韩曳。

韩曳桀桀一笑,把手放在了叶壑的脖子上。

“叶丞相叶壑,韩曳与他有仇,恐怕已经前去灭杀,不足为虑。”

“章寻古板,恐怕会遵旨出兵。派遣一支灵师,若他不听话,杀!”

“东线大将军克扣军饷,私吞钱财,扰乱军心。携尚方宝剑前去,杀!”

“户部侍郎给安国传送密令被截获,无需审问,杀!”

“京中有流言蜚语,数日内传遍京城,使得民心不稳,找出那个写戏本子的,杀!”

杨卿翰左手龟符,右手虎符,接连下令。

大敌当前,他下的命令大多简单到离谱。

短短一个字——杀。

而被他呼喝的灵师也是即刻领命,当场离去。

只有当危机迫近,杨卿翰才觉得,这个宁国,实在被搞得乌烟瘴气。

叛变者,不知变通者,异心者,无需多言,即刻诛杀。

杨卿翰的命令如火如荼地下达着,却有人正不紧不慢地写着奏折,合上信纸派人交给皇上。

“政事已经够多了,公子,您这不是在添乱吗?”吴庸皱着眉,颇有些不解。

“我就是要添乱啊。”杨卿珏轻轻叹了口气,“既能让大皇兄分心替我处理政事,又能趁机逼他犯错,何乐而不为?”

“公子,我觉得你像个坏人。”吴庸沉默片刻,说。

“我本便是卑鄙小人。”杨卿珏笑道,他又是几笔落下,把皇宫的布局标志得一清二楚,“只不过一直以伪君子示人。”

“太子殿下未认清我的面目,只以为灭了裴殊便万事皆休,我却要叫他好好欣赏一番我的杰作。”

他很耐心地等待着,等着宁国的贪官污吏被全部清洗,等着太子抢在皇帝面前先下手为强。

这个国家,有杨明世为帝,不出三日便将亡国。

当今的安定帝,杨卿珏的生父,杨卿珏对他没有一丝感情。

恐怕,能对他产生感情的,只有被他宠信的道士僧人了。

杨明世必须死,但杨卿翰,也活不了。

神殿云烟缭绕,丝毫未受战乱侵扰。

“梅姑娘,您这儿有什么禁词?”

“无,殿下自在即可。”

“梅姑娘,您这儿能生火吗?”

“殿下好雅致,可。”

“梅姑娘……”

“殿下,兰儿就在那边。”叶沁梅指了指神殿的一处偏殿,含笑堵住了杨卿鄀即将出口的话,“有什么话,对兰儿说吧。”

杨卿鄀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恭恭敬敬向叶沁梅行了一礼,欢叫一声:“多谢姨子。”

喊完,他拎着手里的物什,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这门刚开到一半,一道凌厉的剑光便直扎了出来。

杨卿鄀两腿一软,斜着溜进屋门,瞪着那双凶狠的眼睛。

“叶沁梅在哪里?”叶沁兰还没认出对方,劈手就准备砍下。

“兰妹妹,快住手,要出人命了!”杨卿鄀惨叫出声,终于唤醒了叶沁兰的理智。

那雪色亮剑在离杨卿鄀手中的东西仅数寸时,陡然僵住。

“你来做什么?”叶沁兰面色冷漠,把头撇到一边,“你们杨家说杀便杀,好大的气派。”

杨卿鄀盘腿坐在地上,细细打量着那不自觉红了眼眶的少女。

“兰儿,你觉得若你当时冲出去,谈何你大哥哥?你自己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吗?”

“保得住又如何?保不住又如何?”叶沁兰收剑,却见杨卿鄀从纳石里掏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来。

“到是你,竟然还敢来见我?”

“兰妹妹被关在这个鬼地方,不见天日,我心里牵挂,自然要来看看。”

杨卿鄀回答着,一边二话不说,又从纳石里掏出好多木柴来。

“兰儿,你大姐姐在护着你。她把你带到这儿,其实已经违背了天意。”

叶沁兰眉心一皱,并不答话。

“叶笙知道自己会死。”杨卿鄀突然开口。

“他人在西塘,随时可以离去。然而,他明知必死却依然回来,你觉得是为了谁?”

他试了好几次,终于把木炭点燃,他连忙打开窗户,防止气流不通畅。

神殿即使是窗户,也有着一层结界,阻止被关押者离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失算

“我知道为何。”叶沁兰蹲下身,看着杨卿鄀捣鼓,“大哥哥就是这么死脑筋,把大局观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他从来不知道,这国,这家,哪里比得上他自己的命重要。”少女咬牙说道。

叶沁兰的世界很小,而她心甘情愿让世界如此之小。

一只狐狸,一朵红梅,一株翠竹,再加上一个不知什么时候翻墙进来的四皇子,就够了。

“别人都是为情哥哥要死要活,就你是为了亲哥哥。”杨卿鄀夸张地叹了口气,眼看烤肉已经冒了香气,刷上调料又转了几下。

火候到了,他用匕首割下一块肚腩肉,插着竹签递给叶沁兰。

“这是什么?”叶沁兰接过,好奇地打量着。

“兽岭里的豪猪,二星灵兽。”杨卿鄀高傲地一扬下巴,得意洋洋,“我亲手抓的,烤给你吃。”

杨卿鄀打了个响指。

“我记得第一次遇见叶三小姐,我就是在兽岭被她狠狠嘲讽了一通,说我连只豪猪都打不过。”

杨卿鄀心满意足地看着叶沁兰小口啃着,眸子里含着笑意。

“所以,你就是个打不过三星灵兽的废物。”叶沁兰沉默补刀。

“打不过三星灵兽,但我打得过兰妹妹啊。”杨卿鄀一歪脑袋,靠着叶沁兰肩上,“兰儿,我不顾神官威压前来探望你,你感动吗。”

“感动。”叶沁兰说着,把杨卿鄀甩开。

两人沉默地共处一室,杨卿鄀把肉片整齐切下,而叶沁兰则没滋没味地吃着。

“外面,发生了什么?”良久以后,叶沁兰终于开口。

杨卿鄀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挪近叶沁兰,开始以旁观者的角度侃侃而谈。

他的那些皇亲,正在局中你死我活,而他站在局外,看得倒是通透。

只不过,有些事尚不能对叶沁兰讲。

比如,叶笙还活着。

比如,叶三小姐出事了。

钟缨的话本卖的很快,他所导演的戏曲也在整个城东传播着。

名芳门的班老头打死也没想到,他当时以几百两银子卖掉的人,竟然带着千两银子回来,二话不说地砸在他面前。

“我要你们演一部戏,需要你们帮忙。”他和那个冷着脸的姑娘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把班老头耍得团团转。

钟缨随意地走着,一边听着街头巷尾的交谈声。

百姓好流言蜚语,管他真真假假,一律信了便是。

因此,短短几日,人心变了。

他拐进巷道,数着步数拐着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他身后,是数名蒙面灵师,正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钟缨笔直往前走,和一名姑娘迎头撞上。

“啊,清棠姑娘。”钟缨笑着打了个招呼,就打算和她擦肩而过。

清棠冷着脸点了点头,在两人肩膀相撞之时,突然一把勾过钟缨的腰,脚一蹬地,飞入其中一间屋子。

暗处躲藏的灵师只听到一瞬的响动,待到全部冲出,发现现场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同样跟踪那个冷面姑娘的一队人马。

紧跟着,数个房间的窗口处突然出现了并排的弩箭,弩箭上带着高阶灵师的灵力。

伴着一声令下,箭雨降落。

跟踪的灵师也不是吃素的,当下便有人灵力化盾,挡住了一排飞至而来的箭雨,闪身进了一间屋子隐蔽。

他刚刚踏进屋门,便僵直地倒在地上,疯了似地打着滚,最终腿一蹬不再动弹。

“别进屋子,屋里有毒烟,冲出去!”有灵师发现了这一现象,立马高喝。

但等他们拐过弯,才愕然发现,这巷道由无数个拐角拼接,他们进入其中一处,竟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是巷道?这是迷阵还差不多。

又是一声娇喝,此次藏在暗处的人箭无虚发。

在意识消失前,有灵师蓦然记起——当初主持修建这块城区的,似乎是被强行从病床上拽下来的昭王殿下。

而时间,是在三年前。

“七公子简直是妖精。”钟缨坐在屋顶,对着下面九曲桥般的建筑指指点点,“三年前,三年前叶家三小姐还没进清玉院,三皇子和太子殿下的冲突都没有露倪端,他就设计了这块城区。”

“我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开始谋划如果我背叛他,我会被以何种方式杀死了。”钟缨啧啧称奇,一边为杨卿珏的手笔拍手称庆。

“所以我不喜欢他,藏得太深。”清棠评价,“难怪太子做了那么多准备,偏偏把他给漏了。”

“清棠,别那么死板。”钟缨看着藏身于屋中的姑娘们闪身而出,检查尸体,忍不住嗔怪,“那可是未来的姑爷,你可不能老这么不待见。”

“我不赞成这门婚事。”清棠贝齿轻咬嘴唇,憋了好久,吐出这么一句话。

“三小姐和昭王在一起,搞不好会受欺负。”

钟缨挑着眉看着清棠,差点儿没回过神。

良久,他才回了句嘴:

“你别小看你们家三小姐,那也是个人精。若是他们两真结为连理,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搞不好,这两位都已经开始谋划如何整对方了。

想到这儿,钟缨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

有意思,杨卿翰什么都想到了,甚至想到了他的叶三小姐。可惜,就是没有料到那个病歪歪的王爷。

这算不算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或者说,此时的杨卿翰,已经忙得来不及做个智者?

听到汇报,杨卿翰有些难以置信。

他,算漏了?

惊蛰看见他的太子殿下第一次坐在椅上,手扶额头思索良久。

“惊蛰,我算漏了一个人。”他突然叹了口气。

“殿下?”惊蛰听出了那声音里的颓然。

“我算漏了,七皇弟。”杨卿翰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城墙,到达杨卿珏的所在。

“从现在起,城西流民可长期定居城东。同时,军队招收城西流民为卒。”在一群人诧异的目光中,那身穿锦衣的男子如是说。

围在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点儿不敢相信。

那个笑盈盈的王公子,竟然是个有权利的贵族?

“昭王殿下,您折煞老臣了。若是皇上怪罪下来……”京兆尹气喘吁吁地跑来。

哦,原来王公子是昭王,怪不得有权有势。

等等?昭什么?

一天到晚一口一个“王公子”的城西民众只觉腿一软,呼啦一下便跪倒一大片。

“大人,这便是父皇之令。”杨卿珏回眸冲京兆尹道,“如若不信,你我即刻便可面圣。”

京兆尹的气焰顿时瘪了下来,杨卿珏又吩咐了几句,带着身边的中年侍卫离去。

“那,殿下。我们的计划,是否还要继续?”惊蛰有些艰难地问道。

“为何停下?”杨卿翰瞟向他,那双眸子一如既往的澄澈平静。

他站起身,俯视着惊蛰。

“我真想看看,我的那位皇弟,究竟让我错过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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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政变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五十章·政变大敌当前,杨明世下的诏书一天比一天多,刘景死命地压着,才把这些看了让人想骂街的手谕压了下来。

而发完诏书,老皇帝自觉任务完成,便去皇城的谷台上宴饮。

这谷台,原本是为了乞求五谷丰登所建,到了杨明世这一辈,已然成了最佳的歌舞场所。

歌声从高塔上传了下来,杨明世举杯痛饮,一卸尘世烦恼。

他正拉着贵人的手轻嗅,高台之上便有惨叫声传来。

他一惊,撒开了贵人的手,吩咐刘景去打探消息。

刘景溜至门外,果然看见熟悉的人手持刀刃,一连砍掉了好几颗脑袋。

惊蛰身后站着的,是一个手捧金杯的小太监。

小太监身边立着的,是含笑的杨卿翰。

“太子殿下。”刘景赶忙上前。

“刘景,去下面迎接一个人。”杨卿翰却阻止了他的靠近,微笑吩咐道。

“昭王,杨卿珏。若他来了,能杀便杀了,不能杀,那便让他上来吧。”

刘景刚准备应声,却猛地抬起头。

什么王?杨卿什么?

他费尽心思,想要去找寻关于杨卿珏的信息,却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这个一直缠绵病榻的王爷。

好像,他不过是一个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人,顶多偶尔会被拉出来担任些莫须有的职位。

但他不敢怠慢,连忙匆匆赶下高台。

刚一踏上平地,刘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短短几个时辰,皇城竟然开满了一种奇怪的紫花。

那花儿是从偏殿长出来的,在接触外界的一瞬间便开始了疯狂的繁殖,直到覆盖到整个皇城。

刘景记得,那个偏殿,是杨卿珏在此前的宫宴暂住的地方。

他不是因为身体不适才去的那儿吗?

刘景的大脑闪现出无数个疑问,但眼前却不住地迷糊起来。

阳间有花,其名为隗,播种后两月开花,花期为一盏茶功夫。

其色淡紫,其香扑鼻。闻此花者,昏昏沉沉,状若醉酒。

杨卿翰打开门,除了倒在地上的侍者,他还看到了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

太子殿下身穿玄色衮冕,头戴九穗冠,捧着温润玉笏,狭长的凤眸不怒而威。

“韩公子,您不请自来,所谓何事?”

韩唐手里抓着瑟瑟发抖的杨明世,一甩手,把他扔了出来。

惊蛰上前一步,接过安定帝。

“我当你的刀当腻了,便想换个玩法,拿你开刀。”

韩唐哈哈一笑,五指入钩般收拢,背手看向杨卿翰。

“太子殿下莫非认为,处处防着我和我师傅,就能让我两心甘情愿做你的匕首?”

“孤,从未如此认为。”杨卿翰掷玉笏于地,好整以暇以手指地,“这世间的道理,本就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韩公子若能杀我,便来杀吧。”

韩唐略一皱眉,不理解为何直到此时,杨卿翰依旧不露半点惊慌。

他足下一点,身体向着杨卿翰猛扑而来。

“韩公子不曾好奇,孤把韩曳送往何处?”他尚未落地,杨卿翰突然开口。

落地的玉笏早已裂为碎片,玉石躺在地上,猛然暴起一道强光,照亮了早早画在屋内的一个法阵。

“想必此时的安国军营,会有一出好戏。”韩唐疑惑的表情一闪而过,却见杨卿翰合掌而乐。

这一刻,韩唐还在杨卿翰面前,下一瞬,屋内仅余杨卿翰一人。

他的目光在屋内周旋一圈,兀自转过身,将地上的尸身抛在脑后。

小太监捧着盛有毒酒的金杯,惊蛰控制着杨明世,而杨卿翰无动于衷,只是把目光投向远方。

“隗花花开,众生皆眠。它不适合大范围运用的唯一原因,即是它不分敌我,且解药不易于研制。”

杨卿翰站在谷台上,俯视台下正开得艳盛的繁华。

“惊蛰,要逃,现在还有机会。”

男子一步步登台,杨卿翰理正衣冠,恭候他的大驾。

皇城的花儿,开得前所未有的绚烂,这份绚烂,誓要以见血为代价。

“臣,见过太子殿下。”

杨卿翰等候的人终于来了,那穿着素色锦衣的王爷踩在青砖上,冲着杨卿翰行礼。

“什么时候?”杨卿翰问。

杨卿珏眯了眯眸子,并不答话。

“是第一次入墨钦?还是贵妃死去?”杨卿翰拍了拍那抖得与筛糠无二的皇帝,轻声道,“你不给我个答案,我总觉得不甘心。”

“约莫,五年前。”杨卿珏答。

“那七弟,还真是一个天生的戏子,竟投生于皇家?真是可惜了。”杨卿翰感慨。

杨卿珏身边的中年男人黑着一张脸,手持武器对准了杨卿翰。

“惊蛰。”杨卿翰说。

他身后的人如箭般冲出,转瞬和吴庸厮杀在一起。

“东城西市以北的房屋规格,是不是你故意设计的?”杨卿翰问。

“是。”杨卿珏答。

“以流民充兵力,你早就有计划?”杨卿翰问。

“是。”杨卿珏答。

“看起来,取我之命,也是被早早定下的事?”

“皇兄,你不过只是一招不慎,漏了我而已。”杨卿珏安慰道。

周围的空气中散布丝丝甜腻,仿佛催人入睡的安魂曲。

惊蛰忍不住一分神,被吴庸逮着空隙,一刀捅入了眉心。

杨卿翰的目光停留在坠落的尸体半刻,突然再次发问。

“裴殊,因何而死?”

“裴殊,因我而死。”杨卿珏并未犹豫,直接答道。

裴大夫的死,不仅仅是救杨卿檀的代价,更是要给杨卿翰下一计镇定剂。

手持毒、药的人是裴殊,而非杨卿珏。

唯有当有人在阵前顶替,杨卿珏才敢放心大胆把自己藏于幕后。

他此生一十八年,做得最完美的一件事,即是把自己隐蔽于深处,任何人都未曾发现。

“看起来,七皇弟颇有自知之明,那我来问最后一个问题。”杨卿翰直视着杨卿珏,仿佛一个孜孜不倦的学生。

“灵师与无灵力者,究竟孰强孰弱?”

“皇兄。”杨卿珏的回答,让杨卿翰的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转瞬间跌碎不见,“臣弟现在,一身灵力被封,早已不再是灵师了。”

吴庸回身,将手中的长刀对准杨卿翰。

杨卿翰长袖扬起,藏于袖口中的粉尘洒出。

吴庸还当是有暗毒,连忙想带着杨卿珏后退。

但杨卿珏只是站在原地,将自身笼罩在这迷雾粉尘中。

第一百五十一章·杨卿翰死,杨明世死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一章·杨卿翰死,杨明世死“七皇弟,你料到了?”杨卿翰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一直以来和他通信的人,他找到了。

“皇兄才是,即使在最后一刻,还是要把所有答案都找全。”杨卿珏看见杨卿翰拿起了托盘上的金杯,笑着上前一步。

与此同时,杨卿翰后退一步。

他回过眸子,俯视着这片京城。

在紫色的光华外,尚未被战乱所侵蚀的……

京城。

“其实,孤还有一事不明。”他把酒临风,笑问。

“依照孤的猜测,皇弟如此病弱之躯,本不应出现于台前。如今,却是你登上这高台。”

“孤很好奇,本应来与孤对峙的,究竟是谁?”

紫色的光华依然萦绕着整座皇城,但茶快凉了,这场大戏,该散了。

“皇兄,其实你说对了很多。”杨卿珏抬起手,显然耐心已经耗尽。

“但你算漏了一个人——原本该来这儿的,是叶家大公子。”

杨卿翰的表情在一瞬间凝滞,随后他畅快地拍起了手,哈哈大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自始自终的变数,果然只有叶家三小姐一人。

“既然如此,皇弟不妨再与为兄赌上一赌。”他将金杯置于唇间,面上已然是清明一片,“为兄是将死于鸩酒,还是粉身碎骨?”

“至于这弑父杀兄的恶人,只能委屈皇弟了。”

“遵旨。”杨卿珏笑着回答。

他看着金杯坠地,残余的浊酒从杯沿滑落。看着那黑色晃眼而过,带着玄色衮冕上张牙舞爪的金蟒一起,沉入天地苍茫之间。

“只不过,七皇弟现在的心情,未免焦急了些。”

那双澄澈的眸子,依旧散发着能看透人心的光芒。

太子殿下俯瞰天下已久,生如是,死亦然。

他未曾成皇,却将万千黎民掌于手心之中。

台下传来一声闷响,杨卿珏将袍袖收拢,转而面向杨明世。

“安定帝杨明世,荒淫无道,沉迷邪门歪术,处事昏庸,欲将宁国至于万劫不复之地。”

“论罪,当诛。”

杨明世刚被韩唐扔给惊蛰,又被惊蛰踢开,现在正被手上染血的吴庸擒着动弹不得。

他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身上的桎梏。

“逆子。”他圆睁双眼怒骂,“先杀汝兄,现在又打算弑君吗?”

“陛下说笑了。”杨卿珏从吴庸手里接过一杯酒,逐渐靠近杨明世,“天下苦陛下久矣,我在此诛杀陛下,为天下,为百姓。”

“来人!救驾!”

“为了阻挡西、北两队人马,皇兄派出了以八星灵师为首的灵师队,其余人,正各自做着各自的美梦。”

杨卿珏掐住五星灵师杨明世的脸,一用力,那嘴就张开了。

他缓缓将酒倒入他的父帝口中,眸子不带一丝悲怆。

杨卿翰也好,最小的十五皇子也罢,他们对父帝的印象,不过是那个沉迷声色犬马,一不高兴就会赐死他们母妃的皇上罢了。

帝王之家,谈何亲情?谈何仁孝?

杨卿珏缓缓松开了手,吐出一口浊气。

我很焦急吗?闲暇之余,他问自己。

整个京城,除去那个置身事外的四哥,只剩他一个皇子。

各路世家的人脉早已掌齐,他本应不紧不慢,从容不迫。

结果,他溢于言表的急切还是被看得一清二楚。

“皇太子意图谋反,弑君,已伏诛。”他走下谷台,向着已经醒来的卫兵喝到。

“把太子府全部围住,太子谋反,凡三岁以上男子,五岁以上女子,格杀勿论。”

“先皇驾崩,战事紧张,丧期延后。”

“殿下……”为首一人怯生生开口。

“玉玺在我手里,虎符与龟符也为我所有,何人敢不从?”杨卿珏皱起眉,音调不变。

刚打算说话的人瞬间缩了回去,三缄其口。

“吴庸,去太子府候着,以防有人出逃。”

那略显消瘦的身形,那翩翩公子的模样,的确是昭王殿下没错。

但怎么觉得,昭王殿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皇城的政变还未传至京城,京城里的人们依旧按着每一天固定的作息行动。

被萧岐一顿打的公子哥,已经骂骂咧咧地回了府。

朱红色的府门合拢,梁上悬着一块匾额,上面几个烫金的大字:

威远大将军府。

钟缨站在府门外,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几年的怨恨,终于要在此刻终结了。

“你在做什么?”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钟缨停下脚步,并未回头。

“看不出来吗?我要找大将军算账。”钟缨仰起脸,望着那烫金的大字。

他出身官家,本可以一路顺风顺水,施展自己的抱负。

但这空梦,早就已经在一朝一夕间破碎了。

若不是这屋子里的人,现在的钟缨,恐怕已经能像那位叶家的大公子一样,守一方之民,立一国之威。

而非像现在这样,父母皆亡,为了谋生,甚至需要投身梨园。

“现在不行。”清棠轻盈跳落,站在钟缨身后,“而且你只是普通人,如此进入,不可能活着出来。”

“那我活到现在是为了什么?”钟缨攥紧刀柄,猛地转过身。

“我哪怕跟着戏子也要留在京城,我为三小姐做事,我为七殿下做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进入这大将军府。”

“我不求手刃仇敌,因为我根本无法完成夙愿。

我只求能在这府内挥刀,以祭户部侍郎五族!”

狠厉浮现在了钟缨的脸上,那双眼眸子里涌现出阴骘的杀意。

“所以,与我的接触,都是假的?”清棠甩甩手,作势要去夺刀。

钟缨横刀在身前,苦笑恨恨道:

“确实。”

一切嬉笑怒骂也罢,举手投足也罢,只不过是把折子戏从台上搬到台下,又演上了真情实意的一出。

钟缨写着戏文,自己唱着。

而他的人生,更像是一出可唱可叹的折子,勾他入戏。

清棠出手极快,而几乎是在同时,钟缨回转刀锋,把白刃比在了自己颈上。

“清棠,让我进去。”他颤声说,“我不能再等了,一旦敌军到来,大将军便要出城,我再要杀他,便要与千万黎民作对。”

“而现在,没了威远大将军,还会有其余人,也只有现在,还来得及……”

钟缨的手微微地颤抖着,清棠皱着眉,估量着自己夺刀成功的可能性。

“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我不会放过他。”

钟缨喃喃念着,那双在叶沁竹面前一直保持灵动的眸子完全陷入了迷离。

这个机会,这个时间,他等了太久。

当他真的能一尽自己的夙愿时,他全身上下都在尖叫。

这人生,这连灵师都无法成为的人生,果然和戏本子里完全不同。

那家仇得报,抱得美人归的人儿,终究不会是他。

第一百五十二章·美人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二章·美人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这在戏文中再寻常,再普通不过的事对钟缨,却是万分的遥远。

清棠沉默放下了手,钟缨扬唇一笑,低低说了声:“多谢。”

他举起刀,重复着在他心头不知模拟了几百遍的动作。

刀起,刀将落。

“等一下。”清棠猛地出声喝到。

钟缨并未回复,但手中的动作却忍不住顿了一下。

清棠找准空当,欺身上前,侧掌砍出,正中钟缨的手腕。

夺过钟缨手中长刀,她拉过男子的手臂,跟着便将他的两只手反绑在了身后。

“你打不过我,所以,慢慢等。”

女子脸上依然冷若冰霜,她牢牢制住钟缨,就差按住他的脖子,把他和寻常犯人一样压着。

“清棠,你……”钟缨咬着牙,使劲想挣脱灵师的束缚。

“我让你,等。”清棠的目光飘向远方,落在赶来的一名男子上。

“威远大将军对上不忠,对下不仁,圣上容忍许久,今日下旨,举族……斩——”

“斩?”钟缨抬起头,满脸的难以置信,“七殿下怎会如此做?他刚刚掌权,正是要安抚各大世家的时候……”

“国要没了,还要世家做什么?”清棠松开了手,掌心运起灵力,一掌破开门锁。

“现在的七殿下心里应该想的,只有如何最快地将兵力聚拢。”

一连数日,京城内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许多豪门世家皆被抄了家,收了性命。

皇帝死了,太子也死了,唯一在京城的两名皇子中,四皇子杨卿鄀不知所踪,唯一能扛起责任的,只有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昭王殿下。

百姓们在飘散的血色中瑟瑟发抖,而京都的氛围也越来越紧张。

原先城西的流民大批被收编,有灵力的人被另外挑出,普通人日夜操练。

分散的军队被聚集,派上城墙驻守。

现在的当权者,似乎是在抓紧一切时间,加固这座不久前还笙歌燕舞的都城。

“环谷关被破!拓跋宁率领的安军,不出三日就将到达京都。”

杨卿珏端坐于高堂,手里拿着文书,听着斥候急切地汇报。

“西南方向的军队呢?”

“约莫还需七日。”朔望答道。

“七日”杨卿珏点了点头,提笔朱批,换过另一封文书。

“既然答应了三哥,我便依言帮他守上十日。”

朔望喝退了斥候,再看杨卿珏,终是小心翼翼开了口。

“殿下,那十日之后呢?”

杨卿珏的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沾墨的笔尖重重落下,砸在了宣纸上。

“十日之后,生死有命。”

朔望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刚打算开口,却看到有一侍卫小心翼翼地从外进来,向着高高在上的那人跪下。

“殿下,门外有人求见?”

“何人?”杨卿珏的声音没有什么波动。

“来的人说,他叫萧岐。”

朔望忍不住抽了口气,抬眼看同样放下笔的杨卿珏。

当时的公子说,如果叶大公子七日内醒不过来,那便谁也无力回天。

自从接手杨卿翰未处理完的事务,殿下已经连续半个月没出这座大殿了。

自然,他无暇去照顾叶笙。朔望虽有心,也只能加强城西院子的守备。

七日早已过去,若是来知会叶大公子清醒,未免太晚了些。

也不知萧岐这次带来的消息,是好是坏……

“有请。”朔望听到杨卿珏这句话后,不由得屏息凝神。

藏青色的衣袍从眼前晃过,从门外进来的人和半月前相比,明显瘦了许多,连眉目都染上了几分尚未消退的病气。

朔望的一口气,愣是没能吐出来。

那人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倦容,可眉眼却是弯弯的,修长的眼角略翘,乍一看风情万种。

来的人,不是萧岐。

“见过,昭王殿下。”

“春潮现,援兵迟。城池破,尸骨寒。宁国灭,天下乱。”

叶沁梅的声音,仿佛有着无穷的魔力。

她明明在预言着一个国家的命运,在杨卿鄀耳边,却宛若花期少女天真而又娇俏的呢喃。

“大祭司阁下,您既然看见了天意,您现在的行为,又如何解释?”

能自由出入神殿的男人站在神殿的正厅外,看着叶沁梅以灵力为笔,缓慢而有力地在殿堂内画下重重一笔。

叶沁梅翩然转身,她的笑颜像是要与这神殿融为一体。

“我要,逆天而行。”

这个符阵,她画完了。

直到这一天,杨卿珏都任由那个女孩儿睡在昭王府。

叶沁竹身体里的灵力被压制得很好,在她沉睡的半月里,几乎没有任何异常。

唯一的异常,便是她一次也没有醒来。

昭王府安静了许久的木门再一次被推开,杨卿珏站在房间外,残阳把他的影子投到屋内。

他吩咐人打了水,往水里撒了药粉,缓缓净了面,走向躺在榻上的少女。

他弯下腰,细细打量着那一如既往的睡颜,随后轻轻一勾唇,起身回到书房。

他写了很长的一封信,交代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不自觉地,他落笔很慢,一字一顿。

开始只不过是实话实说,写到后来,他忍不住加了几句自己的调侃。

叶沁竹看到这一段,会想些什么?他写上去的评论是否正中下怀。

会的,因为竹子便是如此的心性。

杨卿珏也不记得自己写了多少,待到最后,他迟疑了很久,还是添上了最后一句。

“负负,无可言者。”

写罢,他便收了笔,从书房取来一把匕首,回到卧房中。

他并不心疼自己的身体,无论是服用大量的药物,还是利刃入肉。

相反,他倒担心叶沁竹醒来,会被手上的血吓到。

缓缓牵起那小姑娘的手,杨卿珏小心翼翼在她的掌心割开一条细小的血痕。

随后,他回转刀锋,用力捅进了他的掌心。

体内的灵力在一瞬间被全部调集,那份不属于他的灵力被鲜血牵引着,又有灵药铺路,很顺利地在他的手心聚拢。

在最后一次的冲击中,那丝顽固的灵力终于冲破了牢笼,回到了主人体内。

杨卿珏全身上下的灵力都因此被搅乱,尖叫着在他的身体里冲撞。

他翻倒在地上,像死虾般蜷起身子,不断地呕出鲜血。

他挣扎着打开事先在袖子里放好的药品,将存储的药水尽数饮下,放在停止了抽搐。

杨卿珏又咳了几声,便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抬眸看着没有反应的少女。

第一百五十三章·开战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三章·开战“竹子,你可以醒来了。”

杨卿珏伸出手,想起刮一下叶沁竹的鼻梁。

但看到自己满手的鲜血,他还是收回了手。

“近几日事务繁多,我都忘了我答应过你的事了。结果现在记起来了,也来不及了。”

这该死的孽缘,终于结束了。

“我走了。”他站起身,对女孩儿说着。

“连送我都懒得送?”

“算了,你睡吧,你对这张床都比对我亲。”

吴庸在门口杵得与木桩子无二,见杨卿珏出来,伸手便要扶他。

“无碍。”倒是杨卿珏一摆手,制止了他。

“我的身体的很了解,我说帮他守十日的京城,便绝对不会失信。”

他穿着素衣,上一次,不断沁出的血液把他衣袍染红。这一次,倒是没有半点儿渗血的迹象。

吴庸提着口气,寸步不离跟在杨卿珏身后。

“殿下,开春了。”神使鬼差,他说道。

“春潮要来了。”杨卿珏望向西南,两道眉毛拧在一块儿。

西南方向的滦河,冬季结冰,春季上游溶解,汹涌异常,船不得过。

也不知道三皇兄,能否按时赶到……

突地,远方号角声急促传来,紧跟着的便是擂鼓之声。

杨卿珏神色一紧,往城墙方向急赶。

黑压压的士兵在城下聚集,韩曳、韩唐,或者是那名被吊起来风干的八星灵师,统统未能阻止他们的步伐,

喊杀声想起,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城楼上的士兵纷纷弯弓搭箭,对准下方正在搭建云梯的士卒。

灵力翻滚,灵师相互较着劲,一边掩护低阶灵师和普通人的冲刺。

面如冠玉的公子登上城楼,俯视各个城区。

东、南、北,皆有兵马驻扎,而城西的外墙……

杨卿珏眯起眼,回转过身,面向高台下黑压压的群众。

“先生,请入城吧。”洗砚忧心地皱着眉,劝说道。

萧岐的表情同样忧心,莺儿躲在他身后,局促不安地攥着衣角。

当洗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不由得一阵紧张,紧跟着便不停地咳了起来。

“莺儿,当真不能进城?”萧岐问。

“不只是莺儿姑娘,但凡还有一点儿遗留症状的人,都是不被允许的。”洗砚朗声道,“先生是个明事理的人,相比一定能懂得殿下的用心。”

萧岐的目光在洗砚和莺儿间来回移动,最后苦笑一声,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先生,您这是……”洗砚皱起了眉,试探性发问。

“带其余人走吧,我留下来陪莺儿。”萧岐苦笑。

北阳的老人没说错,他这一辈子,除了心软,还是心软。

因为心软,他带着雀儿、莺儿一路奔波,却始终没动过一点儿歪念。

因为心软,他收留了许多的孩子,教授他们诗书礼仪,成了城西流民中的一朵奇葩。

他抬起手,宽慰性地拍了拍莺儿的肩膀,洗砚灰黑色的书童装从他的眼角划过,直奔室内。

“先生,洗砚说的没错,城西外墙守不了太久。”莺儿挣扎许久,最终推开了萧岐,“如果先生留下来,先生自己也会有危险。

先生一路帮了我太多,我不能再拖累先生了!”

眼泪不争气地划过女娃的脸颊。

莺儿在北阳,也算是个水灵灵的漂亮姑娘,即使一路逃难,还是能窥得昔日的灵气一二。

远处突兀地传来一声跑响,紧跟着,喊杀声大震。

“今日,我与诸君引此酒,似与京师共存亡。”

御酒洒落,香甜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杨卿珏张开双臂,身体略微前倾。

城东的精兵,城西紧急操练后的流民,黑压压跪了一片。

“谨遵旨意!”

添香楼的都知目光婉转地斜倚凭栏,手中转着精致的朱钗。

空荡荡的街道,总有几只不干净的老鼠在乱窜。

这便是大公子说的,防不住。

汀兰美目间闪过一道寒光,她手随意一挥,数道曼妙的身影在城中隐去。

萧岐把莺儿搂在怀里,关上了屋门。

与之相反,城西另一座院子的大门,却张扬打开,似在恭候谁的到来。

“要走的人,赶紧走吧。”赵令彰身着盛装,踏着尘土走出正厅,“安国的隐兵,是防不住的。城东也好,城西也罢,他们迟早会找到我们。”

她身边跟着的,是叶府的大丫鬟花卉。

“你们四个,走吧。”赵令彰苦笑着看向那四个站得规规矩矩的姑娘,“若要等叶三小姐,在这儿等并不是明智之举。”

四人不安地相互对视一眼,最终一人脱颖而出,向着赵夫人拜了几拜。

“夫人,我们四人生于斯,长于斯。本应留下,可三小姐生死未卜,我们实在放心不下。”

“盼春,在此辞别夫人。”

四人跪成一排,向叶家的家主五体投地。

赵令彰轻笑一声,长衣摆动,平平一抬手。

“去罢。”

城西的巷道内,一人急切地走着。

叶沁菊满脸泪痕,拼命寻找出路。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安国人这么快到达了京城?为什么赵夫人要拒绝进城避难的要求?

该死的赵令彰,她活够了想寻死,可她不想啊。

她还要风风光光地活着,当相府的四小姐,每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叶沁菊脚步加快,一心快些到达城东。

如此想着,她却猛然刹住了身形。

面前数步距离,一名身穿大红衣裳的男人正挡着她的去路。

那男人当真美艳至极,就连青楼里的女子见到他,都要逊色几分。

“叶四小姐,哪里去?”男人一勾手,灵力自动汇聚成形,绑住叶沁菊的双手。

叶沁菊两腿一软,眼前一黑,瘫倒在了地上。

“我……我……”她结结巴巴开口,不知如何是好。

“叶四小姐,何必如此惊慌?”红衣男子笑容邪魅,居高临下看着她,“我只不过有几个问题想问叶四小姐,不知叶四小姐是否有闲心回答我?”

“我,我说。”叶沁菊偶然窥得一丝生机,连忙磕头如捣蒜,“我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

秦姨娘也罢,千金身份也罢,荣华富贵也罢,这一切的一切,哪有叶沁菊自己的性命重要?

“我姓慕容。”听到满意地回复,男人笑开了花。他掰起叶沁菊的下巴,冲她抛了几个媚眼,如是说道:

“现在,请告诉我,叶大人的未亡人,赵夫人赵令彰,家住何处?”

第一百五十四章·判词

天气回暖,积雪消融。

一队人马于平底疾驰,却见前方有人飞马来报。

“三下,滦河水上涨了!”

杨卿檀勒住缰绳,紧皱着眉。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若是三军到达滦河时,正值泛滥期,渡河,还要需几功夫。

杨卿珏留在京城,所答应的不过帮自己守上十。

杨卿檀知道杨卿珏言而有信,更知道他以十为期,绝不是漠视生命,而是真有不可抗力让他只能支持十。

“继续全速前进。”

杨卿檀的肩上停着一只通体金黄的鸟儿。

这只鸟儿,名为姒凤,为五凤之一。

相传此鸟曾被神官降下诅咒,姒凤一鸣,方圆百里灵力皆被压制,灵师与普通人无异。

叫声一歇,灵师恢复,姒凤死亡。

杨卿檀用它击杀了不知内的八星灵师,此时的姒凤已经六星,再升一星便能逃脱他的束缚。

他已经想好了如何运用这最后一次机会,怕就只怕,老天不给他这次机会。

随着一声巨响,翻滚的浪花从高处直坠,砸在暗礁上,滦河的河水嘶吼着奔向远方,不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

看这汹涌的事态,能在短时间内过河,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神中的少女似有所感,猛地抬起了头。

“兰妹妹,你且安心。神有大祭司和神官守护,不会被侵占。”

那自从叶笙回京后,便一直待在神的男人陪着伸了个懒腰,劝慰道。

“我知道。”叶沁兰微微一笑,反而去安抚杨卿。

杨卿有些受宠若惊。

“,你有没有发现……”叶沁兰环视一圈,“大祭司设立的结界,消失了。”

杨卿一愣,旋即哀怨自己平里不勤于练习,搞得到现在都不能和边人站在同一水平线说话。

他只能闭上眼睛,集中在散布于各处的灵力上,感受着神里灵力的疏密。

直到他全心放在了上面,才愕然发现,以往用来困住叶沁兰的结界……

真的,消失不见了。

他刚打算睁开眼,便感受到少女的形扑进了他的怀里。

杨卿下意识接过那带着幽香的体,叶沁兰的双臂环在他的脖颈间,给了他他们认识以来第一个正式的拥抱。

“我,走了。”少女张开口,以不再张扬的语气如此说着。

她的手在杨卿的脑后一用力,搂着她的人一字未说,意识便是一散,再无法聚齐。

叶沁兰取出自己的长剑,大步跨出了屋门。

她疾步向神中赶,好像再晚几刻,她就赶不上什么似的。

神的大祭司穿着白衣,带着白纱,端庄跪坐于正厅。

她的前,站着神官高大的形。

叶沁梅觉得,若神官是人,他必然是这个世上最为冷的人。

无无求,无悲无喜,无怨无恨。

这样的人若真的存在,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你决定了?”神官语调平静,听不出喜怒哀乐。

“这是历任大祭司皆有的权利,神官大可放心。”叶沁梅伏下,神色平静。

神官以世人皆痴醉的面容,道着无人不心寒的言语。

“既然如此,便如你所愿。”

他的影逐渐消失,叶沁梅手持权杖,跪坐在正。

“休懿大陆,将会有一段时间不再有神官出现。”那人如此宣布,神的建筑高耸入云霄,昭示内一切真实地存在过。

“以及,你为大祭司期间,是很称职的。”

那是叶沁梅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犹如,又如魔音。

“多谢。”叶沁梅再拜,扬起头,笑着从地上站起。

神官的形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只余堂上硕大的法阵。

叶家的大姑娘眉宇间充斥着淡然,她的脚下绘着巨大的法阵,一看便可知是花费了许久的心思才完成的。

她一步一叩首,行至中央,将凝结着灵力的权杖高举。

“梅姐姐……”权杖还未落下,少女的声音蓦然响在了耳畔。

叶沁梅的动作一滞,眉宇间露出几分纠结。

随后,她面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戚,苦笑着看向来人。

“兰妹妹,你果然来了啊。”

叶沁兰站在门外,三步并作两步冲入,紧挨着画好的法阵。

“你在做什么?”少女的言语中带着颤音,表露着她的不安。

“我在……”叶沁梅眸光一暗,向叶沁兰伸出手,“祈求神明降世。”

休懿大陆的大祭司以生命为祭品,召唤位在神官之上的神明来此,完成她未了的心愿。

而代价,便是大祭司本人的生命,以及休懿大陆神官的离去。

“大姐姐?”叶沁兰皱起了眉,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大姐姐,你会死的。”

叶沁梅嘴角的笑容消失,她平举法杖,指向了远方。

“我若听天,我将长生,但这个世上,会有千千万万的人因我而死。我若逆天,我将死去,但那本该死的人,将因我而生。”

“那谁又会感激你?谁又会记得你?谁又会知道你?”

叶沁兰无措地张开手,向着叶沁梅发出哀嚎。

她的大姐姐,她白衣胜雪的大姐姐,她遇人不淑的大姐姐。

叶沁梅伸手向叶沁兰的方向一点,又指天画地。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她白衣白纱,翩然若仙子。

叶沁梅这辈子啊,没有穿过正红色的喜服。

叶沁兰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她与长她几岁的大姐姐假装拜堂成亲的场景。

大姐姐明明比她年长,却扭扭捏捏想假扮新娘子。

那时拿一块丝帕遮着面,等着她挑开盖头的大姐姐,真是可,又可笑。

叶沁兰突然叹了口气,缓缓迈步,走进了法阵。

“大姐姐,休懿大陆的规矩里,献祭的不一定非要是大祭司。大祭司的血亲,但凡处子之,便满足要求。”

“论心,我比不过三妹妹。论智谋,我不及大哥哥万一,论能力,我败于长姐。”

神官给叶沁兰的判词是李代桃僵。

“大姐姐,我明白了……”叶沁兰扔下长剑,冲向那衣袂飘然的人。

所谓李代桃僵,只不过是让我心甘愿,去替那朵灿烂的红梅。

“神官给我的判词,从来就不是枷锁。”

堂正中,落入了一朵淡紫的空谷仙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赵令彰死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五章·赵令彰死“就,就是这儿。”叶沁菊咽着唾沫,一边发抖,一边把一队人马带到了院落前。

为什么?明明城西的城墙都还没被攻破,为什么这些人会突然出现?

一定是现在的当权者没有把好关,如此没用,怪不得被敌军打到了家门口。

叶沁菊向后一缩,慕容修仪颇有些厌恶地皱着眉,把她提到面前。

“带路。”他如此说了两个字。

叶沁菊惊恐一抬眸,在那双杀意浮现的眸子下,她硬着头皮进入了院子。

她是被逼无奈,如果不按要求行事,她就会死。

赵夫人又不是她亲身母亲,她的死活与她有什么关系?

“这儿是正厅,赵夫人应该就在……”叶沁菊小声说着,指向一扇木门。

慕容修仪冲着走在前方开路的士兵一点头,士兵得到示意,稍稍试探几下后,一脚踹开房门。

木板门飞出,差点儿撞到了一名俏丽的丫鬟。

花卉手里拿着把精致的匕首,在门开的瞬间对着来人扎了下去。

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怎么可能是强壮的将领的对手,士兵反手夺过匕首,二话不说先把花卉双臂卸了下来。

丫鬟发生一声痛呼,直挺挺倒在地上。

“哟,这小丫鬟长得倒是不错。”最先进来的士兵砸吧着嘴,目光从花卉身上移开,看见了端坐着的夫人。

“吼?没想到,这叶壑的寡妇即使是个半老徐娘,还是风韵犹存啊!”他色眯眯地打量着盛装的赵令彰,脑内闪过无数龌龊的思想。

“放肆。”花卉疼得说不出话,开口的是赵令彰本人。

她身体略向前倾,打量着进来的数十人。

“安国人,竟敢如此无礼?”

那士兵正待开口,眼前红影一闪,身后的慕容修仪翩翩然飘到最前,向着赵令彰施了一礼。

“在下的手下粗野,不懂礼数,还望夫人海涵。”

说到叶壑,那也是个奇人。

十八岁带领灵师出征,以普通人的身份设局围困当时的七星灵师韩曳,差点儿就将其捉拿。

二十五岁打击安国,划定疆土,使得边疆上无人不知叶壑之名。

只可惜,在他三十四岁拜相之后,叶壑就选择急流勇退,明哲保身。

慕容修仪当然知道叶壑,也知道他的这位续弦夫人。

“侵略邻国疆土,残害无辜,从这一点上,也不见得大人的涵养有多高。”赵令彰甚至没正眼看他,悠悠地捻着香灰,自言自语。

“既然夫人如此认为,我也无法。”慕容修仪笑着说。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有人上前,手里拿着一条洁白的绫罗。

“夫人,我奉安国平王之命,铲除叶家,取夫人性命。”

赵令彰眸子瞬间睁开,一瞬间的威压唬得几人甚至不敢上前。

“小儿,还想取我性命?”赵令彰伸出手,拍了拍座椅,“满口胡言。”

“这世间啊,除了我自己,没人有这资格。”

赵令彰,永远是赵令彰。

那个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敢于和其父一起像男子一样讨论政要的赵令彰。

那个坐在轿内,无意间掀起帘角,因为仓皇一瞥就将余生惊艳的赵令彰。

那个坐在叶家正厅,放弃一身灵力,笑看一屋子的男男女女风气云涌的赵令彰。

“我左谏议大夫的女儿,必然是要嫁得如意郎君,声名远扬的姑娘。”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如此夸赞着少女时期的赵令彰。

慕容修仪脸色微变,抬手边想打破突然出现的结界。

“爆。”赵令彰朱唇微启,轻喝一声。

那身穿红衣的男人回头看向她,面上的表情除了惊讶,还带着一丝敬佩。

慕容修仪拉过叶沁菊,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将两人护在里面。

而其他人,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叶沁菊发出惊恐的尖叫,张皇失措地看着整座城西的宅院瞬间被尘土与血肉吞没。

她都快忘了,赵夫人是五星灵师。

她就说为什么赵夫人要遣散下人,原来她早就料到会有人来行刺,所以已经决定和他们同归于尽了么……

该死的赵令彰,混蛋赵令彰,她就这么死了,她呢?赵令彰一点儿后路都没给她安排,就这么死了?

她还在敌军手上啊!

“生女当如是,何愁令名不彰?”叶沁菊惊讶地看着救了她的慕容修仪双掌合十,朝天拜了几拜,僵硬地去看那在慕容修仪结界之外的废墟。

令名?

赵令彰这么做,居然会有美好的名声?

不可理喻!

叶沁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不争气地纷纷跌落。

慕容修仪没去管她,只是一把拎过那较小的身躯,大踏步走向城西。

他吹出一声尖锐的哨音,远方有一声与之呼应,片刻后,西城墙处,爆炸声响起。

“殿下,果然西城墙成了重点攻击的地段。”听闻爆炸声,吴庸了然一笑,向着身旁的灵师挥了挥手。

那些灵师会意,各自去做了准备。

“刚刚的哨声,是任务完成的意思。”杨卿珏低声说。

“让我们进城东?”记忆中的叶家主母如是说,“殿下难道认为,我们进城东,不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那夫人觉得该如何?”传话的朔望如此问。

“箫儿守城西,二姑娘被梅儿护着,没必要担心。三姑娘,我相信殿下的人品。四姑娘……呵……”

“老身在这儿恭候诸君到来,他们敢来,我便敢把他们永远留在此处。”

杨卿珏向前来传话的灵师点了点头,吩咐了一声。

“铁滑车准备。”

三声炮响,最容易被攻破的西城墙,应声而塌。

“撤!”一声令下,早已退下城墙的数千名士兵如入水之鱼,瞬间悉数退入内城。

等到安国士兵冲入外城,那数十辆铁滑车配合着滚木一起从高地上冲了下来。

早就有灵师在地上铺上灵力,保证了铁滑车的速度。

滚木撞在了冲锋军队的身体上,一连撵过几人,便被对方的灵师实战灵力阻挡,弹飞出去。

那滚木与撵过数人的铁滑车相撞,登时炸开。

铁滑车炸裂而出的碎片穿透数人的身躯,深深扎进了流民的茅草的墙壁内。

杨卿珏在之前之所以拼命让城西的居民进城,便是为了这一天。

他可以心无旁骛地,炸了这内外墙之间的数百人。

轰炸声此起彼伏,把冲锋的大部队冲散。

安国的第一批军队散乱,后面一批便紧跟着补上,再度进攻。

而被冲散的那批人,凌乱地分布在城西,开始四下搜寻。

有那么几人,便看到了那院门紧闭,侥幸未被爆炸波及到的院子。

爆炸声还未停歇,叶沁竹猛地翻身坐起。

第一百五十六章·醒来

耳畔传来轰鸣声,叶沁竹呆坐于上,四肢百骸都仿佛不属于自己。

发生了什么?

她被芒种打中,一连昏迷了数,这些子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她的灵力尽数恢复,上的伤也不痛了。

而她所在的地方,是杨卿珏的卧房。

叶沁竹小心翼翼地走下,迈着陌生的步子。

她总是觉得,自己的体有点奇怪。

她的确是叶沁竹,那个生长在休懿大陆的姑娘,但现在她每走一步,都有着说不出的异样。

头,工整摆着一叠信纸。

叶沁竹看了一眼,便取了过来,坐下一张一张地仔细看。

信,是杨卿珏写的。

他言简意骇地向她解释发生了什么,叶沁竹从头往下看,脸上的表逐渐地变换着。

太子和皇上,已经死了啊……

那个自以为能掌控全局,视万民如刍狗的男人,终究还是死了。

长陵王被杀了,杀人者,是无灵力的汀兰姑娘。

韩唐韩曳,被法阵送到了城外,现在在外面攻城的,是安国的军队。

既然安**队赶到,那宁国的两名八星灵师,想必是死了。

叶沁竹脸色一沉,继续看。

前些子,城西的莺儿受了惊讶,疾病有了复发的趋势。

为了照顾莺儿,萧岐选择留在城西。

“萧先生心地过软,不宜勉强。城西有大量滚木石预备,很有可能会连累他。”

杨卿珏如此说。

叶沁竹叹了口气,去看他下面的话。

她的父亲被杀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看到这个消息,叶沁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叶家在城西,拒绝进入城东避难,这是赵夫人赵令彰的主意。

叶沁竹垂下头,缓了缓绪,翻开最后一页。

一路下来,杨卿珏的口吻时而严肃委婉,时而轻佻快活。

叶沁竹看着信,就仿佛他坐在她边,陪她谈论这些子她错过的事件。

和他相处的这么多天,他从来没有说过如此多的话,也从来没有用如此毫不遮掩的口吻对每一件事品头论足。

叶沁竹的目光在尾页聚焦,她几移开目光,但最终强迫自己面对了杨卿珏。

“竹子,子可是无恙?灵力可是通畅?”

叶沁竹微张开嘴,看了看自己的腰间。

玉佩,安静地躺在头。

她抬手一挥,一簇极细小的灵力从指尖迸发,入了桌角,稳稳穿透。

叶沁竹终于知道自己感觉哪里怪异了,体里出现一丝新的灵力,任谁都不会适应。

“我已出城,竹子若是怪我,可从昭王府书房的密道出北城,从直道追赶。”

“京城将破,识时务者皆遁走,竹子出城时,务必小心,莫要被安国发现了。”

“我曾答应的事,一直牢记心间。此次违背,心知必将受罚,待竹子追上我,任打任骂。”

这是杨卿珏尚存的小心思,即使清楚自己的体,他仍然抱有侥幸。

若是能在死前,再见一下那个误打误撞与他相逢的少女,就好了。

只是不知,当孽缘消失,这必相逢的缘分,是否还会留存。

“负负,无敢言者。”

对不起,我没有任何话辩解。

叶沁竹抿着嘴,把头埋进了手心。

发生了好多事……

那个她感不是很深,但对她却是真心实意的父亲死了。

那个叶府的当家主母,似乎能把人看透的赵夫人死了。

杨卿珏……就快要死了。

“骗子。”她咬着牙,挤出一声呢喃。

你出城了?

那现在……守城的是谁?

她开启了卧室的门,刺眼的阳光照进来,像是要把她点燃一般。

叶沁竹取出了在墨钦院时,从杨卿那儿取来的涅丹,一连三颗塞进了嘴里。

我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言而无信的骗子。

她左足点地,刚打算往京城正门猛冲,西方的一声巨响bi)得她刹住了脚步。

叶沁竹僵硬地转过子,目光呆愣地看向城西。

萧先生和莺儿,还在城西吧?

她似乎还能听见少女带着哭腔的尖叫,叶沁竹又向前走了几步,随后转过,往西面猛冲。

不止萧先生,夏秋冬四个姑娘,也在城西。

她的内心开始滋生恐惧,叶沁竹不在乎多少人看见了她,注意到了她,甚至想要击杀她。

灵力在体内迅速流转着,她拔出长剑,一剑刺穿了上前的六星灵师,一脚将他踢出老远。

六星三等,在七星灵师面前,不过尔尔。

神使鬼差,叶沁竹先去看了一眼城西叶家所在的位置。

入眼,仅仅是一片废墟。

她没再犹豫,在往下直冲的滚木中闪避,冲向萧岐所在的院子。

钟缨苦着一张脸,有一次把那不安分的男孩拽了回来。

“你是叫雀儿是吗?给我安分点。”

“钟大哥,你给我几个人,我也能打仗。”雀儿起膛,那还没长开的脸上满是觉悟。

“打仗?”钟缨嗤之以鼻,“你又不是灵师,出去能掀起什么风浪?”

“不是灵师又如何?”雀儿插着腰,没把警告放在心上,“叶相、昭王下、甚至公子您,哪一个不是普通人?”

“我们虽是普通人,可懂兵,懂将,你呢?毛头小儿懂些什么?”钟缨反驳,仍然堵着雀儿。

“我也懂!”雀儿不甘示弱。

钟缨和清棠对视一眼,他无奈地蹲下,竖起两根手指头。

“你懂兵?那我给你出两道题,你答对了,我便承认你懂兵。”

雀儿眨着眼睛,一副期待已久的模样。

“第一问,优越营地、伙食提升士气,但实战中,养尊处优必无死斗之志。因此,营地伙食当如何,才能使士兵又有士气又有斗志?”

“兵,死中求生,厚生害生。士气不足,便提升伙食,死气不足,便降之,此与训练之法同理。”

雀儿没有犹豫,当即回答。

“第二问,百胜之师,将可能不骄,士卒必然狂纵。问:如何去除骄狂浮气?”

“明法,中型。老兵骄纵,便裁军引入新人,轮换出击和驻防任务,速战速决,防止拖沓。”

钟缨轻拍两下手,笑问。

“说的倒有些道理,你小小年纪,怎么懂这么多?说吧,谁教你的?”

“萧先生。”雀儿脆脆地说道。

叶沁竹还未接近院子,便听见哭喊声传来。

哭声肝肠寸断,像是少女几近绝望的哀嚎。

第一百五十七章·无衣

神殿的风,染上殷红。

少女跪于殿堂,叩首再拜。

鲜血顺着她的七窍留下,她不顾旁人惊讶的叫喊声,再拜陈愿。

“休懿大陆大祭司,在此陈三愿。

一愿,春日天寒,滦河冰封。

二愿,善得善终,京城百姓毋死。

三愿,血脉不断,叶家有后,皇族有继。”

红色把少女一身淡色的衣裳染遍,从远处眺望,她像是穿了凤冠霞帔,如此绚烂。

话音落,整个神殿光芒爆起,而在白光波及之处,祈愿人的身体却在迅速瓦解。

在那恬静淡然的眼中,缓缓倒映出了两个人影。

“第一愿,成立。第二愿,我分不清何为善,何为恶,便留给我身边的这位了。”一人说着。

休懿大陆皆奉应召而出的人为神,可出现的这两人,并不似神官那般超然脱俗。

开口的人神色冰冷,跟在她身后的是一名散发的姑娘。

那姑娘神色温柔而灵动,整个人包含了最鲜明的七情六欲。

“至于这第三愿,很抱歉,你还不足以求得我的帮助。”

跪地的身形随着最后的断言而消失,伴随着消失的,还有出现的两人。

依然呆坐在神殿内的少女缓缓伸出手,去触碰那遍地的鲜血。

她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流淌着什么,也不愿去揣测。

漆黑的镰刀在长空划下绝艳的一笔,那西南处的阳光,瞬间消失不见。

一刹那,天寒地冻。

“京城手未曾沾血者,若未死,则得生。”神色温柔的姑娘迈着步子,走在城中。

元宁与她擦肩而过。

他惊异地转过头,去看那乍一眼无所奇怪,却让人分外留恋的身影。

京城,出现了不属于休懿大陆的人。

他看了眼高耸的神殿,一纵身翻了进去。

身后的卫兵没有犹豫,二话没说纷纷跟随。

他们的主子不惧神明,他们又何所惧?

当元宁走进殿堂,着实被眼前触目惊心的场景吓了一跳。

遍地殷红,即使是神殿的柱子上,也飞溅了血花。

一个姑娘一丝不挂地坐在殿堂上,身上的衣衫因为大祭司召唤神明的余波被尽数撕毁。

她神情呆滞,满手鲜血,一双眼睛里正不断流出晶莹的泪珠。

元宁略一皱眉,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

“阁下乃何人?”他看着那姑娘,问。

姑娘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正赤身裸体地跪坐在男人面前,痴痴呆呆地抬起头。

元宁看着她,而她也在看着元宁。

“京华叶氏,叶沁梅。”

那天的瓢泼大雨中,有一个姑娘也正是如此掀开面纱,去看那风流一时的男人。

“京华叶氏,叶沁兰。”

“京华叶氏,叶沁梅。”

“原来,是大祭司阁下。”元宁微微一笑,目光停留在了脚下的鲜血上,“不知,逝去的那位,是何人?”

“舍妹,叶沁兰。”姑娘转过黯淡的眸子,愣怔道。

当叶沁竹一脚踹开院门时,看到的便是被长矛穿透身体的萧岐。

数支长矛扎在他身上,把他捅得仿佛一只刺猬。

“萧先生。”叶沁竹惊叫,她冲上去,无措地试图帮他拔去身上的长矛。

但怎么拔?萧岐的浑身都在冒血,手臂,腿部的伤还好多,肚子上的三个血窟窿,叶沁竹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岐本是垂着首,听到呼唤,挣扎着睁开眼。

“叶……”他没再喊她秦姑娘,因为现在没必要了。

他的声音实在太轻了,叶沁竹只能凑近他,才能听到他在说什么。

“莺儿,在里面……救……”

屋内有男人的大笑声传来,叶沁竹的身体蓦然僵直。

灵师,不会被瘟疫传染。

所以,哪怕莺儿在病中,他们也能胡作非为。

她向萧岐伸了伸手,又把手缩了回来。

“先生,我先去找莺儿,你再坚持一下。”

叶沁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握紧手中的长剑,冲进了屋门。

入眼,是衣不附体的女童,以及数名壮汉。

叶沁竹记得,莺儿年芳十二岁。

莺儿的脸上全是眼泪鼻涕,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更有数个无法形容的红印。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看见叶沁竹,也没有任何反应。

连瞳孔,都已经涣散了。

也对,一个本就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女孩,怎么能经得起几个男人的蹂躏?

莺儿死了,早就死了。

她甚至在萧岐因为失血而亡之前,就被活生生地折磨死了。

很快,很残忍。

“哟,又来……”

还在莺儿身上操作的男人懒洋洋地扭过头,张开那张臭嘴正打算说话。

他只来得及看到寒光划过,便看到自己的身体轰然倒下。

而他的头,直接飞了出去。

叶沁竹咬紧牙关,红着眼看向惊觉不妙,纷纷拿起武器的一行人。

“不要紧的,反正一个也跑不了。”服用了三颗涅槃丹的七星灵师如是说。

那剑光就像是阳春三月的白雪那般,在空中绘制出一幅又一幅的的彩画。

叶沁竹眼眶通红,她像疯了一样,只知道做着简单的挥砍动作。

她想杀人,她要把这些人碎尸万段。

站在最外面的一人见势不妙,当即转身想跑,叶沁竹赶上前一步,一剑捅进了他的咽喉。

在最后一人扑倒在门边时,她本人也随着惯性摔出门外。

她在地面上爬了几步,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向萧岐。

“先生?”少女的声音带着颤抖,叶沁竹跪在地上,手僵直在空中。

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先生,我来晚了,莺儿没了。”她说。

她还记得,自己见雀儿的那天,雀儿就是要卖九荟给她,换钱给莺儿治病。

自己当时救了莺儿,但这一次,没能救得了她。

萧岐靠在墙上,听到叶沁竹的声音,勉强抬起了头。

“没事的,这并不是你的错。”他努力说着,但他的声音细弱蚊蚋,叶沁竹几乎都快听不到了。

“若是真要怪,罪魁祸首,便是这老天。”

叶沁竹努力往脸上擦拭了一把,逼迫自己的视野清晰。

她撕下衣襟,想去帮萧岐包扎。

但怎么包……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

这么多的伤,这么多的致命伤,怎么包?

“叶家大公子……无恙。”萧岐艰难地说完这句话,不由得闭上眼睛,试图再积攒些力气。

萧岐的指尖动了动,叶沁竹连忙握住他的手。似乎这样,她就能让萧岐再多坚持一会儿。

她听见萧岐在小声地说着什么,于是仔细去听。

那声音像是突然有了中气,在叶沁竹耳边清晰了不少。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先生?”叶沁竹问。

萧岐缓缓闭目,没有力气再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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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心思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五十八章·心思男子一双透亮的眸子,倒映着一批又一批上前的军队。

南城门的位置,眼看麾下的士卒再一次退败,原本坐镇后台的一名灵师按捺不住心头烦闷,挥手推开身边的裨将,取过武器,向着城楼冲去。

他不明白,那位总领军队的平王殿下,为何不允许他们这些七星灵师打头阵。

宁国京城里的两名八星灵师早已确认死亡,有战神之名的三皇子杨卿檀人在西南,暂未赶来。

里面的人,不过蝼蚁尔尔,他有何惧之?

果然,发现冲上前的人的实力非比寻常,有数人早已尖叫后退,原本驻守城墙的人在灵师铺天盖地的威压中瑟瑟发抖,几欲先走。

百姓,只能是百姓。

城西瘟疫弥漫时,他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京城遭遇围攻时,他们虽然经过训练聚集在一起,但一遇非常情况,脑海中便只有逃亡一条路。

统领南城门的将领扯破了喉咙,无奈声音早已被惊慌的叫喊声掩盖。

南城门,是正门。

一旦被攻破,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真是狗娘养的饭桶!”将领双目充血,一拳砸在城墙上。

眼见那七星二等的灵师伸出手来,将领的心跳在一瞬间几近停止。

风声骤响,一支箭随着弓弦铿锵一声响射出,破空向前,尖叫地扎进了灵师的心脏处。

南城门上突然涌起的灵力,让将领差点儿以为京城出了第三位八星灵师。

他惊喜地转过头,撞进了那一双平静的眸子。

青衣广袖的男子手平平举着,转眼间换了一支箭,对准城门下。

一声弦响,攻在最前方的士卒应声而倒。

又是一声炸响,弓箭带着灵力,没入了潮水般的敌军中,炸开。

汹涌的灵力蔓延开来,只要体质为灵师的人,大部分灵力入体,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不过灵师而已,何惧之有?”

三箭之后,男子的手依然举着,保持着射箭的姿势。

“生死存亡,不过转瞬而已。身在城楼,便与此城共存亡。有怯意者,立斩。”

那眸子一转,刚刚想要退却的士卒就觉得,下一秒,这箭矢就会落到他们身上。

一箭射穿七星灵师,这是何等可怕的实力?

退,死无可避免。不如转身拼命,还能拼出一条活路。

“昭王殿下,多谢。”将领感激地冲着杨卿珏拱了拱手,而那男人手上动作未变,倒是冲他摇了摇头。

“无事,莫要让灵师接近城墙。”

“是。”将领也知道,但凡高阶灵师一掌打出,这城墙就会遭受莫大的创伤。

他转身指挥,烧开的水、滚烫的油对着下方的人当头浇下。

待将领离去,吴庸才几步赶到杨卿珏的身边,用力按下那两条僵硬的手臂。

“殿下,你的灵力……”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短暂释放了一瞬,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杨卿珏拭去指尖沁出的血迹,一摆手,将修长的五指藏入袍袖。

“我明白,但守城毕竟劳心劳力,士卒都换了两批,殿下也该去歇息片刻。”吴庸垂手道。

杨卿珏的喉头动了一下,用力咽下涌上口的鲜血。

“不必。”

吴庸皱紧眉头,又打算说什么。

“这样站着,对我造不成任何痛苦。你让我四处走动,才会激起我体内灵力的混乱。”杨卿珏看他一副纠结的模样,和他解释。

“无论是城门先破,还是援军先至,我就在这儿看着。”他眨了眨眼,稳住身形。

“七殿下。”耳畔人声传来。

知道他身体状况的钟缨登上南城楼,直接走到他面前。

“七殿下,我需要出内墙。”

“为何?”杨卿珏面上神情一滞,反问道。

“我要去寻萧岐回来。”钟缨说。

“我前去与那些从城西领回来的孩子们交谈过,发现他们各自对不同的方面都有涉猎,若去询问,皆称那位先生所授。”

“若只有其中一人有天赋,或者他们皆精通其中一个方面,这倒还不算稀奇。而领域涉及如此之广,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所以……你觉得萧岐懂得更多?”杨卿珏沉声问。

“殿下,那些人毕竟是孩子,即使萧先生倾囊相授,他们又能学得几何?萧先生懂多少,还需要我亲自去确认。”

钟缨一摊手,向杨卿珏表露决心。

杨卿珏没有回话。

“殿下,我知道现在城西已经被搞得一团乱,但没有关系。我和清棠一起出去,只要萧岐还活着,我便拖也要把他拖回来。”

怕是担心杨卿珏的反对,他又补充了一句。

杨卿珏的脑海中迅速勾勒了一遍此时城西的现状,思量许久,终究缓缓点了点头。

“我会让内墙上的人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停止铁滑车的攻势,务必在时限内回来。”

“得令。”钟缨唇角勾起,麻利一拱手,几乎是飞着跳下城墙。

城墙之下,有一冷面少女迎风拉过他,迅速往城西的方向赶。

在钟缨消失的瞬间,城西的边界处,绽出一道夺目的华光。

杨卿珏往那儿凝视良久,眸子中的情感凝滞,说不清道不明。

“吴庸,神殿大祭司,请神了。”

那一日,休懿大陆有神明降世。

大祭司以生命许愿,求得神迹,拨乱命运的轨迹。

从此以后,在新一任神官到来之前,休懿大陆将与神明,毫无瓜葛。

叶沁竹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

她也说不清那个人是何种身份,披散着长发,穿的倒是正规的古装。

那人面色柔和,看到叶沁竹失魂落魄地从院子里出来,甚至还冲她礼貌性地笑了笑。

“里面的那位夫子,是个善人。”

“善人,可有善报?”叶沁竹嗤笑着反问。

那女子看上去已经接近二十,身形高挑。

闻言,竟笃定地向叶沁竹点了点头。

“有。”

叶沁竹扭过头,冲着那女人绽放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说有的人,要么是神明。要么,便是生在梦中,无法自拔。”

她在城西走着,而那女子背向她,走入院中。

叶沁竹觉得,自己应该一路向南。

京城的正门,是南门。

在南城墙上,她应该能看见自己想见的人。

但见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将死的杨卿珏,她就算见到了,又能如何?

第一百五十九章·身死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九章·身死一时间,失去了好多人的叶沁竹,竟不知该去向何方。

身后传来嘈杂的声音,叶沁竹突地停住脚步,靠着直觉一闪身,躲过了飞来的长矛。

长矛,杀死萧先生的武器。

叶沁竹缓缓抬起头,看到了手持武器的人。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身形,熟悉的……笑容。

“元宁。”她说。

“叶三小姐,好久不见。”元宁说。

叶沁竹长剑尖端正滴着鲜血,元宁见了,反而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看起来,那个连敌人也舍不得杀的叶三小姐,死了。”

“是的,死了。”叶沁竹转过手腕,将长剑对准元宁,“所以,我要替她报仇。”

元宁身边有着不少人,见此情景,纷纷想上前。

元宁轻喝一声,身后的侍卫便一动不动。

他握紧手中长枪,口吻依旧平静无波。

“三小姐如此说,便有些不妥。不让叶家入城的人,是谁?用铁滑车、滚木礌石造成城西这幅惨剧的人,是谁?叶三小姐,不会不知道吧?”

“是啊,珏真是可恶。”叶沁竹眉眼含笑,随后猛然出招。

雪亮的长剑如银蛇出洞,在舞动的瞬间直指元宁咽喉。

一层结界铺展在元宁面前,叶沁竹凝起灵力灵力一剑刺去。

七星与七星交汇,攻者退后,结界被破。

“三小姐,不知那四个以春夏秋冬为名的姑娘,可是你的熟识?”元宁退后一步,眼中警惕不减,嘴上依然不饶人。

“不是。”叶沁竹漠然答道。

“三小姐想保护她们,也是来不及了。”元宁朗声一笑,向后招了招手。

一颗头颅,被扔在了叶沁竹脚下。

叶沁竹甚至不用仔细看,就知道是谁。

眉心有一颗痣的,是盼冬。

“我的手下在城西找到她的时候,她便已经死了。”元宁冲叶沁竹歉意笑笑,“是被铁滑车碾压而死,身首异处。叶三小姐,这可不能怪我。”

出乎意料,眼前的这个女孩,一滴眼泪也没有落下。

她一脚踢开那颗头颅,冷笑着弯下身。

“但还请平王殿下莫要忘了,始作俑者为谁!”

安国,元宁。

招募了何欢,算计了大哥哥,攻打宁国。

杀了萧先生的,是安国人。

杀了莺儿的,是安国人。

杀了盼冬的,是安国人。

杀了杨卿珏的,是安国人。

“元宁。”她咀嚼着这个名字,像是要把它撕烂,吞进肚子里。

“元宁!”她发出的声音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叶沁竹手里寒光乍现,一长一短两把剑同出,杀向元宁。

她,要杀了元宁……

她,要杀了元宁。

她,要杀了元宁!

见她不再搭话,元宁也不费口舌,手中银枪一晃,便向她扎来。

叶沁竹一招一式间,全是杀意。

面对元宁,她下得全是死手。

元宁枪杆一晃,银枪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叶沁竹扎来。

这一招,杨卿檀对叶沁竹用过。

可笑的是,叶沁竹每一次都躲不过。

叶沁竹双手保持着挥砍的动作,身体猛地在空中一晃,借力翻过枪尖,手中的长剑往前不断递出。

银枪不偏不倚,打在温润的玉佩上,青葱的翠竹应声变为碎片。

叶沁竹全然没顾忌自己的玉佩,她只想不断往前,往前。

再往前一寸,她便可以将这剑扎进元宁的面门,送他归西。

之后的之后会发生什么,叶沁竹不在乎。

叶沁竹听到了无数人的惊呼,也听到了兵刃抽出的破空声。

她的喉头猛地一凉。

在喉咙被捅穿的同时,原本必定躲不开她拼死一击的元宁,被人护在身下。

她的剑,刺穿了另一个人的头。

她的命,换了另一个人的命?

叶沁竹张嘴咳嗽一声,呕出一口血沫,她扬起手中的短剑,对着那尸体下方的元宁就扎。

她要扎穿那尸体,即使元宁藏在地底,她也要把他捅个对穿。

“殿下!”

“拓跋!”

惊呼声暴起,同一时间,无数的武器从无数个位置探出,深深刺入了叶沁竹的身体里。

那被捅得看不出人形的女孩还能挣扎,刺中目标的人一咬牙,长矛一挥,将她的身体对半撕裂。

叶沁竹的所有愤怒,悲伤,于这一刻冻结,缓缓沉降。

她的头滚在地上,一双眼睛仍望着元宁。

“护我者,记二等功,赏赐家属金百两。”

元宁垂下眸子,伸出手来抚上叶沁竹的眼睑,移开手,那双眼睛便闭上了。

“收拾收拾,离开时把她好生安葬了。”元宁从满地的鲜血中挪开脚。

“墨钦院,你救了我一次。结果我不但没有报恩,反而把你杀了。”

他叹息着摇摇头,双掌合十拜了拜。

“叶三小姐,还请饶恕我的无理。”

他说着。

“把叶沁竹的人头用旗杆插上,立在阵前。”他厉声吩咐。

他倒要看看,那个替人守城门的王爷,在看到自己心爱的姑娘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赶在下一波滚木的来袭,清棠左手钟缨,右手萧岐冲入内城。

钟缨刚落地,便从清棠手里接过萧岐的身体。

刚进院子,看着一地的残肢碎尸,钟缨的心都快绝望了。

直到他看到了躺在墙边的萧岐。

屋子里的几男一女,男人都被剁碎了,有些连肉都被砍成稀泥。那女娃脸上的泪痕都没干,但已经无力回天。

萧岐身上全是鲜血,身侧是被拔出的长矛,而令钟缨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那原本由长矛造成的致命伤,竟不知为何痊愈了。

钟缨所见到的,是一个全身完好,但呼吸近乎停止的萧岐。

有人治愈了萧岐的外伤,但仅仅止步于暂时保住性命。

如果钟缨再晚一步,恐怕萧岐,依然活不了。

现在萧岐的状态,完全不适合被叫起来询问,钟缨即使有再多不甘,也只能先把他安置好,等他醒来再进行问询。

安置完萧岐,他又扎进了自己的事务中。

一连忙了几天后,他才从添香楼出来。

火把已然熄灭,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味和血腥味。

踩着灰尘往城墙赶,钟缨脑中迅速理着这几日发生的一切。

安国在京城中的内应,出了早期出城的人,全部都被歼灭。

根据城外传来的情报,滦河的水一夜之间被冰封,三皇子得以顺利渡河。

接应的人已经等候在滦河对岸,想必援军的到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神殿的神官消失了,大祭司和原本待在神殿的叶沁兰一起消失,极有可能是一死一失踪。

杨卿鄀被寻到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倒是安静。

而叶三小姐,下落不明。

第一百六十章·援兵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六十章·援兵脑海中思绪万千,钟缨的脚自己迈着步子,登上城墙。

这几日,南城门有昭王杨卿珏坐镇,吴庸在东、南两座城楼间穿梭,时常不在他身边。

钟缨不是灵师,他不了解杨卿珏把身体里的灵力还给叶沁竹后,会受到怎样的伤害。

只不过,看着杨卿珏宁愿无休无止,宛如一座石像般站在原地,也不愿走动,钟缨就能猜出大概。

可能对于此时的杨卿珏来说,举手投足,都是噬心之痛。

“殿下。”他向杨卿珏一拱手,行礼道,“萧岐醒了。”

“如何?”杨卿珏的眼底泛起淡淡的青色,但看上去还与常人无异。

“我得到了一个好帮手。”钟缨自豪地笑笑,庆幸自己冲出内城的正确。

“那可真是恭喜。”杨卿珏笑了笑,努力抬臂拍了拍钟缨抱拳的手,“只是萧岐其人心性不行,还需培养。”

“那是自然。”钟缨叹了口气。

“今天是第八天了。”杨卿珏向前走了两步。

钟缨原本打算去扶,但看到他平稳的步伐,最终收回了手。

“三殿下该到了。”他接了杨卿珏的话,上前几步,去看城下依旧乌压压的人群。

几日过去,安军虽然还是会定期攻城,但明显士气上被削弱了不少。

现在的他们,围着这座城池,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等三殿下到了,殿下便也可以好生歇息几日。”

钟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许是因为自己每天和这个人站在一起,都觉得杨卿珏在和阎王挣命。

灵师的痛苦,钟缨完全不懂。

“起码,殿下还欠叶三小姐一个道歉。”他长眉一挑,去看飘扬着大旗的安国军营。

突然,钟缨的视线被牢牢锁住。

他浑身紧绷,死死地盯着插在营前旗杆上的一颗人头。

那颗头颅在风中招摇,生怕别人发现不了这么一个死人。

钟缨怕自己看得不仔细,于是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遍。

他觉得自己腿一软,差点儿就摔在地上。

那颗头,那张脸,他太过熟悉,以至于不需要凑近端详。

叶三小姐,叶沁竹。

“也对。”他的耳边传来杨卿珏的声音。

杨卿珏抬起僵硬的手臂,有些故作姿态地扶了扶额头,无奈抱怨。

“我还得去向竹子讨饶……”

钟缨扭过头,看着杨卿珏。

他看不见吗?

还是根本没发现?

那是叶三小姐……

他想冲上前,揪着杨卿珏质问。

你看不见吗?

叶三小姐在那儿,那个把你挂在嘴边的三小姐,那个你口口声声视她为珍宝的叶三小姐。

她死了,头颅高挂,你竟然没有发现?

但他理智地克制住了自己。

一是知道杨卿珏是个将死之人,他没必要再去折磨他。

二是,这个时候看不到,不是什么坏事。

他甚至有意地侧了侧身子,挡住了杨卿珏的视线。

远处,传来一声清澈的鸟啼。

元宁放下信件手突然停住,他侧耳倾听着这声尖锐的鸣叫。

站在元宁肩膀上的鸾鸟不安地扑腾了两下翅膀,紧张地叫唤了一声。

“是姒凤?”看着青鸾的举动,慕容修仪修长的指甲搭上了那张雌雄莫辨的脸,眉目间添上一丝惊愕。

“是姒凤。”元宁扔下了手中的信纸,疾步走向门外。

信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几个字:

太子拓跋渊,薨。

杨卿珏眼里放出光彩,他抬起那只干净无暇的手,高声喝令:

“弓箭手!”

听得命令,早就准备好的士兵迅速将弩箭放在马面上,扣动扳机。

一批一批的箭雨趁着灵师的灵力骤然消失之际倾斜而下,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士兵扎得血肉模糊。

“开城门。”钟缨看见杨卿珏转过身,他的声音在惨叫声和激动的呼喊声中分外清晰,“迎敌。”

京城,很难守,这是钟缨的见解。

它不似其余关卡,地势参差不齐,足够将士藏身。

京城,只是一座城,没有任何外力。

这城破了,便是破了。一个城的人,死了,便是死了。

如果要钟缨来估量,安国几十万的大军围城而攻之,京城三日内,必破。

他再往叶沁竹的方向望了一眼,那颗不知摆了多少天的头颅已经被摘下,再也看不见了。

安国的军队,自最末尾开始溃散。

这一征兆,在南城门尤为明显。

西南有二十万精兵,杨卿檀一路走来,招得士卒十万。

三十万人马,分为四路,如水坝开闸,倾泻而至。

西南来的人马精通武斗,一看便知是长期练习的后果。

虽然安国的普通人也精于此,但那些高阶灵师,一看便对这种纯粹的战斗方式很是不适。

钟缨,文可,武不行,他只能站在城墙上俯视下方。

人群的骚乱始于一瞬,随机便像沸腾了的水一般,传遍了城外的各个角落。

和每一次的攻防战一样,血雾再次蔓延。

但这一次,是在城外的空地上蔓延。

钟缨看到了一个人,银盔,银甲,雪袍白驹,舞者一杆长枪,逢人便挑,遇敌即刺。

有人自不量力上前,顿时被整个捅穿,带着血窟窿瘫倒在地上。

宁国战神之名,名不虚传。

随着喊杀声,南城门开了。

钟缨神色一紧,伏在城头向下观望,就差把脑袋伸出去当靶子。

杨卿珏早已准备好的人马涌出,伴着喊杀声冲向措手不及的安军。

钟缨看见鲜艳的战旗在杨卿珏手上挥舞,那人头汇成的长龙仿佛活了一般,灵活地在两军阵中冲杀。

他的嘴角裂开一丝笑意,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已经干裂的嘴角。

安军,乱了。

“殿下,援兵到了。”慕容修仪的贝齿咬着红唇,站在高地。

元宁单膝跪着,皱着眉观察着此时的战局。

安国的军队,乱了。

不仅因为姒凤,更因为这猝不及防的两路夹击。

“殿下,既然援兵已至,就没得犹豫了。”慕容修仪一身红衣,站在高台上摇曳生姿,“太子病故,安国内乱。如果我们夺得了京城,便可在此称帝,与大皇子一搏。

但现在看来,几日之内我们攻不下京城,此时再不返回,我们便是前有宁军,后有大皇子。”

元宁捻其一把宁国的土壤,把它攥在手心,他的脸上难能浮现出一丝不甘。

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关,他竟然要被堵回去?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此时回去,何时才能再次踏足此处?

而他攻下的那些城池,是否又会被杨家再次收入囊中?

第一百六十一章·不见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一章·不见“撤!”

元宁不甘心,他不甘心!

偏偏这个时候,偏偏是他哪怕再隔一日便能攻下城墙的时候。

“一万人随我快马赶回燕都,其余人殿后!”他对慕容修仪说。

慕容修仪轻叹一声,俯首听令。

太子殿下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了。

这个时候,不仅他该死了,连皇帝都该死了。

如果皇帝康健,元宁无需如此着急,可这皇帝也苟延残喘,元宁就没有理由不急了。

他一心踏破中原,就怕有人登上皇位,在他背后捅上一刀。

这个时候,便该先下手为强。

“快看,安军撤了!”侦察兵欢叫一声,高举着手指向远处。

那滚滚而来的军队,又滚滚而去了。

钟缨呆站在城头,手臂控制不住地哆嗦。

结束了,结束了?

明明只过了十天,钟缨却仿佛过了百年。

直到现在,有人在他耳边说“结束了”,他才尴尬地发现,原来只不过十日光阴而已。

从叶家大公子被召回京城,到三皇子归来,不过几个月。

城头的防御依旧还未松懈,随着士兵一声恭敬的“殿下”,一白袍将领在众人簇拥之下,登上城楼。

杨卿檀的士卒都是黑衣着身,独他一身显眼的雪衣。

他便是要告知那候在城头的人,其人已至,危机已消。

杨卿珏笑着转过身,去看迎面走来的两人。

一人雪衣,一人青衫。

一人冷面,一人悲笑。

“好久不见,三皇兄,辞竽兄。”杨卿珏说。

笙,有笙诗,笙竽。

去“诗”,另取辞字。

叶笙弱冠之年,起表字“辞竽”。

杨卿珏伏下身,动作略有些僵硬地冲着两人略欠了欠身。

“总算赶来了,也不枉我守这些日子。”

他叹了口气,对叶笙说着。

“万分抱歉,夫人拒绝了我的邀请,执意留在城西。”

“经过此番清点,二公子叶箫于前日战死,大小姐叶沁梅以身请神,叶二小姐叶沁兰疑似被俘,不知所终。”

叶笙闭上眼睛,顿了许久,终是缓缓睁开。

第一次,无论是凄凉的苦笑,还是春风般的调笑,杨卿珏在叶笙眼里,什么都看不见了。

“是嘛。”叶笙半仰着头,终究是一声长叹。

一声叹气止,他再度看向杨卿珏。

“那不知叶三小姐叶沁竹,现在何方?”

“这一点大公子不必担心。”杨卿珏笑着摆了了摆手。

一提起叶沁竹,他浑身的伤痛都仿佛消失了一般,被灵力压迫到僵硬的四肢再度灵活自如。

“在把灵力还给她后,我与她撒了个谎,说我出城往北而行。”

“眼下的情形,想必她已然出城,安然无恙。”

“二位无需心焦,只用等她归来便可。”

钟缨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眼前的,是刚刚被一系列的死讯打中的大公子,和浅笑着的七殿下。

他该忘了之前的所见,像是自己无数次练习的那般,扮作戏台上清唱的伶人。

“可惜三小姐是个急脾气,知道七殿下在如此时期还要欺骗她,恐怕会一时想不开,干脆不回来了。”

他摇了摇手指,忧愁染上眉头。

“叶大公子,您可真要好等了。”

如此,便好。

之后杨卿珏和两人又说了什么,他就听不清了。他唯一记得的,是杨卿珏原本打算向三皇子行大礼,却被直接制止。

三皇子似乎说了什么,七殿下的脸上泛上一丝惊愕,随即浮起一丝笑意。

“既然三哥有自己的思量,那珏,便先告退了。”

那七殿下说着,收拢广袖,往城墙拐角的台阶走去。

许久未见杨卿珏行走,钟缨竟产生了他健步如飞的错觉。

他在原地驻了片刻,旋即深吸一口气,冲着二人一拱手,也向阶梯奔去。

四人背向而走,完成了阵前与幕后的交替。

钟缨把拳头藏在袖口,使劲捏了一下。

他不懂灵师的痛苦,可杨卿珏刚刚的行为,总让他心头莫名一慌。

他知道杨卿珏活不长了,所以那回光返照一般的神色,更让钟缨感到不安。

犹豫了许久,他决定去陪着杨卿珏。

哪怕真出了什么事,昭王殿下也不应该死在走出城楼的前一秒。

钟缨刚拐过弯,踏上最上一级台阶,便看见杨卿珏的背影。

他的身形尽数隐藏在了黑暗中,高瘦的身体好像是枯木一般,静静地扎在了石阶上。

“殿下?”钟缨往前走了一步。

听到那声喊,杨卿珏转过身,目光游离地飘向他。

他的两只眼窝里,有深红的液体向外流淌。

不只眼睛,嘴角,耳朵,甚至是鼻子,都有鲜血往外直冒。

“钟缨?”他问。

“殿下……”钟缨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杨卿珏像是看见了他,又像是没看见他。

猛地,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洒在了石砖之上。

枯树仿佛被狂风刮倒,笔直地向后倒去。

钟缨下意识冲了上前,挡在杨卿珏的身后,用身体做肉垫,和他一起滚下了城楼。

“退下,谁也不准提半句话!”守在城下的士兵吓了一跳,刚准备上前,就被钟缨喝住。

“退下!”他直起身子,为杨卿珏挡住他狼狈不堪的瞬间。

士兵还有人打算上前,以往心平气和的钟缨猛地瞪了过去,吓得他浑身一哆嗦,连忙退下。

待到周围无人,确认刚刚的动静也没有引起城墙上的人的注意后,钟缨这才急急俯下身,搀住杨卿珏。

待到碰到他时,钟缨才意识到,原来被灵力压迫的灵师,身体竟僵硬的和刚死去的尸体无二。

杨卿珏的口中不断涌出鲜血,他又是咳嗽一声,一滩殷红洒在了钟缨的袖口上。

他每吸半口气,便会呕出一口血,须臾之间,钟缨的衣衫上开了大片大片的红梅。

钟缨的口鼻间再次充斥着血腥味,他伸手不断去给杨卿珏拍背顺气,背后的冷汗一层又一层地沁出。

之前在城墙上的淡然,全是装的吗……

这是何等的能力,才会造成如此巨大的反差?

钟缨只求他普通人笨拙的方式,能暂时缓解杨卿珏的痛苦。

他的手腕一把被杨卿珏攥住,剧痛一瞬间传遍钟缨的全身。

“钟缨……”他听见杨卿珏在说话。

杨卿珏的说话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但钟缨能清楚地听到他接下来的六个字。

“那是我的……竹子。”

第一百六十三章·神明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三章·神明“殿下……”钟缨如坠冰窟。

“那是竹子,那个人是竹子。”杨卿珏收回手,努力调着混乱的气息。

话音还未落,又是一地的鲜血。

杨卿珏,早就看到了。

在他站在城头,指挥手下进行下一波攻防时,他便看到那颗被挑起的头颅。

但看到……又能如何……

杨卿珏脚下的,是一座城池。

叶沁竹被碎尸万段,死的也只是一人。

他退后半步,死的必然是百人,千人,万人。

杨卿珏推开钟缨,从地上站起来。

他踉跄走了几步,扑向拴在城门的马匹,将缰绳牵在手中。

“殿下,您不能出城!”钟缨脸色一变,向前追去。

杨卿珏回过头,一双浑浊的眸子略显疑惑。

“殿下,您的身体……”钟缨说到一半,终结了自己的话。

“殿下,或者您喜欢听我喊你七公子。拓跋宁虽然撤军,但大部队集中在后方,你现在出城寻他,必死无疑。如果留在城里好好调理,尚还能有一线生机。”

钟缨一直不把杨卿珏当王爷看,在他眼里,那不过是个与叶三小姐并肩而行的如玉公子罢了。

“你为京城做了很多,我不希望你就这样死去。而且叶三小姐若是还活着,她也必然不希望你去寻死。”

杨卿珏认真地听着钟缨的话,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翻身上马,骑在马上,不带情感地开口。

“裴殊,死于我。

长兄,死于我。

父皇,死于我。

赵氏,死于我。

莺儿,死于我。

竹子,死于我。”

他的嘴角牵强地勾了勾,手按在胸膛之上,用力咳了两声。

“钟缨,我的手,是沾血的。有罪者,以命偿之,这不是很正常的事?”

他仰天一笑,举起了手,一鞭子抽在马上。

马儿发出一声长嘶,奔腾而出。

在场的人,无人敢拦他。

钟缨锁着眉头,深吸一口气,颓然靠在墙上。

七殿下,疯了……

杨卿珏从未如此轻松过,杨卿檀和叶笙的到来,让他卸下了一身的重担,而叶沁竹的死亡,把他心里的防线全部击垮。

他冲出京城,一身的灵力从开裂的皮肤中漏出,环绕在他的周身。

远远地,他便看到了一行人的踪迹。

显然,是正在疾行的军队发现有人追击,特地前来拦截。

发现只有一人,前来的士兵也未曾放松警惕。

毕竟,他们需要提防着高阶灵师。

因此,来得是七名六星灵师。

杨卿珏勒马,缓缓从扳指的纳石里取出一杆长剑。

“来者何人!”为首的人刚喝出口,便感觉一股子威压铺天盖地直冲而来。

他的话断在了喉咙里,下一秒,鲜血从颈部喷涌而出,给苍茫的大地铺上一层温热。

这是京城外四通八达的直道,那血淌着,也不知会流向何方。

死者周围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严阵以待。

这样的灵力,是七星三等的灵师?

“何人?”他们这才发现,那灵师的动作很是僵硬,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因为开口而变化分毫,“阎罗。”

瞬时,原本拦在杨卿珏面前的灵师分散至各个不同的方位,各自以不同的姿态杀向杨卿珏。

杨卿珏回转剑锋,捅入正前方一人的脑袋,一用力,那长剑直接将那颗脑袋劈开,顺势斜砍入的旁边一人的眉骨。

身后有风至,杨卿珏稍侧转身子,那刀未击中要害,反而深深没入杨卿珏的皮肉里,无法拔出。

杨卿珏探手向后一抓,掐住持刀者的咽喉,灵力释放,那脖子瞬间断裂。

他的灵力勾住刀柄,将环刀用力从身体里拔出。

他一勾手,那刀便被扔了出去。如同长了眼睛般,正正好好击中了凌空退却的一人的面门。

转瞬之间,四人已死。

冷汗从剩余的二人脸上滴落,他们对视一眼,再一次攻上。

这个灵师,像是不要命了似的,全然不管自己受的伤,一门心思送他们归西。

扎进他后背的长刀带出一大块血肉,但他拔出时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给我去死!”其中一人猛地一声大吼,手中的双刀招呼向了那疯子灵师的脑袋。

那灵师弯腰转身,一剑捅入那人的腹部,又横过一拉。

那人只觉得一阵剧痛,就看见自己的肠道器官从身体里掉了下来。

与此同时,数支毒镖扎进了那灵师的胸口。

唯一仅存的灵师输了口气,虽然七星灵师听起来很可怕,但高阶灵师人数多了,哪怕是十个四星,也能对抗一个七星灵师。

他们八人,几乎都是六星以上的灵师,眼下死了七个。

那灵师看着杨卿珏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神色猛然一滞。

他还活着?

下一秒,便有一人闪到了他身前。

杨卿珏的面上面无表情,灵师只能看见两抹殷红从他的眼中留下,滴落在了被鲜血染红的衣衫上。

下一刻,灵师头颅飞起,重重摔在地上。

杨卿珏微抬了抬眸子,将胸上的飞镖一支支拔出。

拔刀最后一根,他的膝盖终于软了。

银剑落地,他由站到跪。

想杀光安国人,不可能。

他连安然无恙地杀掉八名六星灵师,都做不到。

杨卿珏的手肘撑着地,在一呼一吸间,他能感受到面上有凉意缓缓划过,转瞬即逝。

他吃力抬起头,一滴晶莹的水珠滴进了那干涸的瞳孔。

下雨了,终于下雨了。

他缓缓倒下,面朝着灰暗的天空。

团团的乌云你推我搡,积压在一起,最终容不下过多的雨水,哗啦一声把积攒的水珠倾斜而下。

雨水洒在杨卿珏的脸上,让他终于清醒了一点儿。

杨卿珏那双混沌的眸子恢复了片刻的灵动,他就这么呆呆地望着苍天,冰冷的雨水逐渐染上了温度。

淌水声响起,由远及近,一步一步。

杨卿珏的眸子里,进入了一名散发的姑娘。

那姑娘长得极好看,容貌柔和,像极了江南水乡唱着呢哝软语的闺秀。

她的嘴角一直保持着一定的弧度,让人想起了曾经高居神殿的神官。

但神官并没有如此强烈的烟火气息,比起神官,她是个完完全全入世的普通女子。

她走近他,缓缓蹲下。

“宁国大祭司许愿……”那姑娘开口,声音柔美,带着几分叹息,“第三愿,血脉不断,叶家有后,皇族有继。”

“她灵力不足,这第三愿,原本是无法完成的。”

“但名如此,实未必。”

她将手指搭在杨卿珏的颈部,轻笑。

“虽然即使没有我,大祭司的愿望也能实现,但我与那位叶三小姐也算有缘。爱屋及乌,我不希望你就如此陨落。”

第一百六十四章·天轨【第二卷完】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六十四章·天轨【第二卷完】当帕特罗和她提及有一个姑娘找到他,自称是从地球而来时,她着实惊了一跳。

仔细一查,才发现了这令人啼笑皆非的孽缘。

“我生与否,有何裨益?”那姑娘的手仿佛有着魔力,即使致命的剧毒已经侵入心肺,杨卿珏居然还有力气开口。

“与你有缘的姑娘,已然故去。”

杨卿珏看见她笑了。

“我,实名黎音。”那姑娘的指尖一挑,有什么东西便从杨卿珏的身体里脱出。

杨卿珏看清了最开始的那四个字,便知道这是何物。

“半生孽缘,情深不寿。”

这是杨卿珏此生的判词。

休懿大陆,宁国,安定末年,大祭司请神。

所请来的双神里,有人自称黎音。

休懿大陆的人,一生,见到神的次数寥寥无几。

此次,杨卿珏便见到了,一个不是神的神女。

“但既然你们尊我为神,我便降下神谕。”那姑娘如此说着,手中凭空出现一张符纸。

她折了几折,以纸为笔,缓缓点上了那判词。

“半生孽缘,情深不改,寿比南山。”

“所谓缘,可为孽缘,可作姻缘。”她摊开符纸,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愈”。

“我许你寿比南山,自然知晓你情缘不断。”

她手腕下翻,纸面触及了杨卿珏。

杨卿珏,仿佛再次看见了叶沁竹。

一身筚路蓝缕,手里持着一长一短双剑,腰间系着竹笛一支。

她站在烽火战地中,脚下是累累白骨。

那是叶沁竹,但那是杨卿珏从未见过的叶沁竹。

无悲无喜,无笑无怒,她孑然一身,飘荡在鲜血飞溅的乱世中。

只有在杀死一人时,她脸上的表情才会有一丝松动。

那的确是叶沁竹,一样的容貌,一样的武器。

但那也不是叶沁竹。她的举手投足,都令杨卿珏感到分外陌生。

短短一瞬之间,杨卿珏就仿佛看着那个叶沁竹度过了一生。

他看着她如行尸走肉般走在疆场,迎上纷至沓来的敌军,把一把把长剑用得卷曲。

他看着她走进北地,独自一人面对千军万马,杀得天昏地暗。

他看着她离开沦陷的城池,走入山林,坐在悬崖之上,望着满目疮痍的山河。

他看着她心死,青丝变白,最终身死。

即使她满头白发,但那个叶沁竹死时,年不过十七。

杨卿珏想去触碰在石洞中安静的少女,但他的手刚要接触那冰凉的肌肤,便穿了过去。

那个叶沁竹还睁着眼,端端盘腿坐在冰凉的地上,一双已无感情的眼睛逐渐涣散,最终失焦。

那唯一彰显生命特征的胸膛,也停止了起伏。

杨卿珏把她虚虚抱在怀里。

少女死时,所有的幻境全部破碎,连带着曾站在他身前的姑娘,亦消失无踪。

他躺在雨中,抬起手。

胸口的毒素被清,周身的疼痛消失,连他的十指,都能自如地弯曲。

安定末年,安军南下,祭司请神,天地色变。

这一切,便是如做梦一般,晃眼即过。

就连叶沁竹,也觉得自己恍若经过了大梦一场。

当她的血肉洒在城西时,她的所有记忆都如同走马灯般清晰了起来。

她前世的记忆,她今生的记忆。

那个遇事要强不服输,在大学期间登高望远,最终命丧山崖的人,叫叶沁竹。

那个痴痴傻傻十四年,一朝回魂于叶家灵堂,从此立于宁国的人,叫叶沁竹。

叶沁竹甚至记起了她原本不存在的那十四年,她看见了她的母亲,那素未谋面的罗夫人。

若那位夫人穿上罗裙,想必也是一个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可她唯一见到的,就是在生下她之后艰难呼吸着,摸着她的小手闭上眼睛的人。

生下叶沁竹的那日,罗夫人便难产而死。

叶沁竹看到了京城,那笙歌燕舞的京城,那沦为血色地狱的京城。

原来,京城,终究还是被攻破了……

杨卿檀,并没有来。

叶沁竹宛如一个局外人,不论她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她看见了添香楼的汀兰姑娘。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可木汀兰在点燃整座添香楼时,依然保持着绝美的姿态。

不论生死,她都是天地间最美的人儿。

叶沁竹看到了钟缨和清棠,看到了在厮杀中被砍断的残肢。

一个低阶灵师,为什么要冲在最前面?

一个文弱书生,为什么要走到战场上?

身后传来闷响,是无数人倒地的声音。

叶沁竹转过头,看着那被焚烧的京城,以及冲入城中的安军。

意气风发的,是元宁。

挡在元宁面前的,是杨卿珏。

叶沁竹发不出声音,她便只能呆呆地看着,看着鲜血从那男人的身上留下。

有敌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

杨卿珏,杀了元宁,也杀了自己。

叶沁竹摔在地上,一张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嘴痛苦地张着。她一遍遍地捶着地,不敢再去看那在眼前划过的一幕幕。

但最后,她还是迟疑地抬起头,去看那万里河山。

她看见了身为大祭司的梅姐姐站在神殿上,而她的二姐姐红着眼看着前来抓捕的人,冷笑拔出长剑,往白玉般的脖颈上一抹。

血液飞溅,穿透叶沁竹的身体。

最后的最后,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衰老了不知多少岁的人。

叶笙依然笑着,手里捧着杨卿檀的头,一步步登高,向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跪下。

陌生的男人大笑,伸手便去接。

而她的大哥哥也在此时出手,在他的身体被洞穿的同时,一刀砍落了陌生男子的头颅。

原来,故事的结局,是尘归尘,土归土。

叶沁竹在休懿大陆所相知相识的所有人,都被这土地吃抹干净,无所剩余。

叶沁竹的眼泪开始不断流下,顺着脸颊滴落,溅在了黄土大地上。

她的手抓着染血的黄土,扣头在地,终于发出了一声几近野兽哀嚎的呜咽。

“她的玉佩碎了。”她听见有人在说话,清晰得如同雷鸣,传入耳中。

“玉佩里特殊的灵力进入苍河印,提前让生偶和本人进行了交换?”另一个声音似曾相识。

“奇事,真是让人惊喜交加。”苍老的声音有着笑意,叶沁竹甚至还听到了鼓掌声。

“这并不令人高兴。”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我现在只有惊,没有喜。”

“要我把一个活生生的叶三小姐做成人偶?我做不到。”

“为什么?叶家的人,无论如何折磨都不为过。”

“因为……”叶沁竹睁开眼,和一人四目相对。

“我欠她一条命。”韩唐俯视着她,如此说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朱蓁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五章·朱蓁叶沁竹一时有些发怔。

“你身上的玉佩,可还完好?”韩唐眯了眯眼,问道。

叶沁竹下意识去摸,却发现自己穿的还是被分尸时的衣服,但一直贴身带着的玉佩却早已无影无踪。

“苍河印里,藏着一具生偶,若你生死,生偶便会容纳你的魂魄,让你重生。”

韩唐托着腮,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原本安排的好好的,由师父在生偶上下蛊,换来一个神智全无,只知一昧听令的叶家三小姐。可这该死的玉佩碎得实在不是时候,竟然凭空把你换进了苍河印里。”

“可怜那好不容易炼制而成的生偶,就承载着你的灵魂,被硬生生撕成了碎片。”

叶沁竹无甚反应。

“怎么?”韩唐将拿在手里的苍河印抛起,稳稳接在手里,“重获新生,你不开心?”

叶沁竹转过眸子,看了韩唐一眼。

她几欲开口,最终,她深吸一口气,问道:

“京城,如何?”

她来不及关心自己了,她迫不及待想去认证,她梦中的惨剧是否已经成真。

“京城?”韩唐身边燃着篝火,韩曳懒洋洋地烤着芋头。

听见叶沁竹的问话,那干瘦的老头抬了抬眼皮。

“大祭司请神,竟让三皇子有天助,成功杀进京城。”

“以己一命,换万人性命。可怜拓跋小儿殚精竭虑,竟然输给了一个小丫头。”

梦里那个立在高高的神殿之上,送走叶沁兰的大姐姐,竟死去了吗。

原本唯一能活着的人,竟反而死了。

“哈……”

韩曳听到一声清脆的笑声,忍不住转向了叶沁竹。

叶沁竹以手遮面,如同僵尸般的怪笑从她口中传出。

她不顾面前的是韩唐和韩曳,不顾那韩曳是她的杀父仇人,放肆地大笑。

“死一人,死万人,究竟孰对孰错?”

她的大姐姐,死了。

可其余千万人,活了。

“我梅姐姐聪明了一世,淡然了一世,以身侍神官,以命祭天下,这究竟该褒?还是该贬?”

“自然是该褒。”年轻的男人回答。

“可我的长姐死了,她死了。”叶沁竹诘问,“一人若是连自己都不爱,连生命都不惜,那她何以为人?以何为人?”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疑问,因为被评判的那人已经悄然逝去,扭转了既定的天道。

若叶沁梅安座神殿,此时的京城,就已经是叶沁竹梦中的那副模样了。

“说吧,你们带着我,有何目的?”笑罢,叶沁竹收敛了唇角,看向二人。

韩唐下意识躲闪着叶沁竹的目光,而他身后的老头却全没把叶沁竹当回事。

韩曳手当空一招,少女的身体便被灵力打中,飞了出去。

“自然是,要好好玩玩宁国叶家的后人。”老头的手扼住叶沁竹细嫩的颈部,叶沁竹也没有迟疑,抓住韩曳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师父!”眼见韩曳打算下死手,韩唐不得已拉开了两人,“暂时无需杀了她。”

“她闹不起什么风浪。”见到韩唐阻拦,韩曳松开了手,冷笑着俯视着叶沁竹,“只不过,有反抗意识的绵羊,也是隐患。”

韩唐轻叹了口气,反手拍了拍韩曳的肩。

“师父,住手。”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韩曳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悻悻退到一边,向他低头行礼。

“遵命,殿下。”

在宁国之前的朝代,其名为唐。

而韩曳,正是独自一人将前唐王室最后的血脉抚养长大的人。

韩唐,是前唐最后一人皇帝的孩子,帝后二人在北境死去,他便从小跟着韩曳。

他随韩曳姓,但却名为“唐”。

许是那经历无数风霜的旧臣,仍然对复国保佑希望。

韩唐伸出手,指了指叶沁竹。

“你曾饶过我,我不打算杀你。”叶沁竹能感受到他眼底翻滚的威胁,“但我亦不打算放过你,叶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若我已死,你们会如何对待那生偶?”叶沁竹反问。

火光在黑夜攒动,韩唐微微一笑,席地而坐。

“自然是,让叶家人替我们挥刀,好好享受一番被仇敌拼死保护的滋味。”

韩唐比叶沁竹要年长许多,但他的灵力依然在七星以下,远比不过吞服三颗涅槃丹,又有灵力加身的叶沁竹。

但韩曳,却是能把叶沁竹像蚂蚁般碾压的存在。

“好啊。”叶沁竹神使鬼差地笑了,“你师父不打算放过我,你也不打算。那我除了成了你们的武器,还有什么路可走?”

听得叶沁竹的反问,韩唐有模有样地思索片刻,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叶沁竹深吸一口气,把内心翻涌的情感压了下去。

在清晰记起她前十四年所经历过的一切后,叶壑的形象逐渐在她的脑海中清晰,她对这个父亲的情感随之不断加深。

她永远不会忘记,韩曳,杀了裴大夫,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不过。”她又听见韩唐开口,“叶沁竹这个名字实在不好,虽然好听,可实在太过于招摇。”

姓名,是一人的标志。

若将姓名剥夺,世间,便再无叶沁竹其人。

“叶沁竹,取沁竹二字,谐音秦珠。草覆秦上,为蓁,蓁朱,朱蓁,此名如何?”

叶沁竹看着韩唐,冷静地把自己的名字大刀阔斧地改动,最终变为了一个和原名无关的名字。

韩唐笑道:“这名字极好,朱姑娘。”

叶沁竹也笑了,那嘴唇如涂了鲜血般红艳。

她依然是叶沁竹,只不过朱蓁成了她披在表皮上的名字,而已。

“既然如此,二位打算哪里去?”她笑眯眯地问道。

“哪里去?”韩曳再次慢悠悠开口,“朱蓁,你是不是太过于想当然,认为如此简单便可加入?”

叶沁竹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脑袋,十五岁的少女娇俏又可爱。

“我记得,你称呼宁国三皇子杨卿檀为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颇羡慕他,不如你也喊我声师父,来哄我开心。”

拜韩曳为师?这与认贼作父有何区别?

韩曳看叶沁竹僵直地站在那儿,手边悠悠抄向身后。

即使韩唐不愿,他也自有各种方法杀了她。

在乌金刀尚未出鞘之时,叶沁竹便五体投地,向韩曳行了几个大礼。

“小女子朱蓁,见过师父。”

她要活下去,她要活着从这两人身边离开。

“乖。”韩曳微微笑,起手掰开叶沁竹的嘴,掐住她的喉咙,一颗药丸扔进她的喉咙中,顺着喉管滑落。

第一百六十六章·动身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六十六章·动身他松开手,得意洋洋地看着叶沁竹。

“我长时间活在这片休懿大陆,实在闷得慌,眼下有个新鲜玩意儿,我也开心。”

叶沁竹干呕几声,随即恢复常态。

“你不问我给你吃了什么?”韩曳故作惊讶。

“我问了你便会回答?”叶沁竹微微一笑,“不过既然师父要求,那朱蓁便斗胆询问,师父给我吃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韩唐显然没有料到这种不伦不类的回答,他的目光在叶沁竹的脸上扫了一圈,轻轻一笑,伸手把她的脸掰了起来。

“也没有什么,不过是担心你逃跑,喂了一颗一月后便会破茧而出的蛊丹罢了。”

叶沁竹深吸一口气,内心涌起的愤怒差点儿把她的大脑冲昏,让她不管不顾对着韩曳拔剑就砍。

“师父,你吓到她了。”韩唐摇了摇头,沉默上前。

“此时距离京城之战,已有半月。明日我们会动身往漠北前进,朱姑娘,你可还同意?”

“自然是同意的。”叶沁竹点了点头,万分诚恳。

漠北?她记得,大哥哥曾前往的西塘,便是在北边。

也不知此行一路,她是否有机会到达那叶笙曾停留的县城。

韩唐微点了点头,笑吩咐了一声:“休息吧。”

言毕,他便随处找了块挨着篝火的空地,兀自闭上了眼睛。

他们二人的作风,和叶沁竹截然不同。

叶沁竹唯一的一次野外休息,是和杨卿珏在兽岭时。

那次的她,帐篷、暖被一应俱全,哪像现在这样,出了一团火焰什么都没有。

听韩曳说,替自己四分五裂的,是生偶。

现在,她的纳石,兽石,株石全在自己身上,一样也不缺。

她还是那个叶沁竹。

韩曳已经张起了结界,叶沁竹不敢轻举妄动,索性坐在地上运作体内的灵力。

韩唐眯了会儿,再睁眼,便看见少女一双乌黑的眼珠子直勾勾瞪着他。

“你还真是精神,果然是在苍河印里睡得太饱了。”他翻了个身,去和叶沁竹面对面。

“我已经做了很久的长梦,现在,还真是全无睡意。”叶沁竹离韩曳所在的篝火远远的,遥遥对韩唐说。

韩唐眨了眨眼,他的脸本就过于苍白,在火光的映衬下,棱角被勾勒出淡淡的金黄。

叶沁竹很早就注意过,这个人的脸面,绝对已经到了惨白的底部。

这不仅仅是病痛所能造成,韩唐的这副模样,一定还有其他的因素在。

“师父的蛊丹,你无需担心。”韩唐没话找话,顺便提点了一句,“这蛊虫十五日后才会孵化,孵化后也不会立刻置人于死地。

况且,它是有缓解药的,每一颗都能保证你一月无虞。

你只要待在他身边,便性命无虞。”

“缓解药有,那解药呢?”叶沁竹冷冷地说。

这两个人,把她当成东西,自觉给了她命,便给了她全部。

也只有她还记得,宁国叶家三小姐叶沁竹,是个真真正正,有血有肉的人。

“我不知道。”韩唐摇了摇头,“不过即使有,你也拿不到。”

“即是说,等韩曳一死,我便要跟着他陪葬?”叶沁竹从里面提取出了有用的信息。

韩唐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真是,妙不可言。”叶沁竹点了点头,不再理会韩唐。

韩唐有事没事,还会试图和她搭几句话,结果全被叶沁竹忽略。

在闭目养神之间,叶沁竹都能感受到体内的丹药在缓缓溶解,裹在里面的蛊虫开始活动。

旭日东升,三人启程。

韩唐韩曳之间,多数是没有话聊得。

一路上,韩唐喜欢炼化些灵草晶石,但无一例外全部报废。

韩曳也不提点,任由他一个人琢磨。

而叶沁竹,则一声不吭跟在二人身后。

他们没走偏路,反而大大方方走在大道上。

一路走来,叶沁竹经过的全是被安国人占领的城镇。

虽然杨卿檀的援军及时赶到,保住了南面大片疆土,可北境的大多数城池,全部沦陷。

韩曳二人大摇大摆地走着,时不时会引起安国人的注意。

安国原本只是上前喝问,可韩曳根本懒得搭话,一刀便了结了士兵的性命。

拿下第一滴血,他拍拍手,示意叶沁竹去解决其余人。

那安国士兵呼啦一下围上来一大片,所幸全是低阶灵师。

叶沁竹知道他们只需穿过城镇即可,无需大开杀戒,便干脆利落地挥刀,趁着守城的高阶灵师还未赶来,杀出一条血路,在百姓们讶异的眼神中穿梭。

自然,叶沁竹在动手时加了许多自己的私心。

对于该杀的人,她下手比谁都狠,但对于其余人,叶沁竹的长剑时常仅从他头顶略过,随后一脚把他踢飞。

而那支晶莹的竹笛,依然安然无恙地别在腰间。无人知道,这才是少女最初的武器。

“姑娘,请问姑娘姓甚名谁?”当她在直道,路见不平劈手砍了一个仗势欺人的狗东西后,颤巍巍的老汉拽住了她的衣角。

“朱蓁。”叶沁竹没打算久留,简短道了一句,便甩手离去

那耳背的老汉扶着拐杖,颤颤巍巍。

见有人问到了那姑娘的名字,被施恩过的人纷纷逮着机会上前。

老汉瞪着浑浊的眼睛,使劲儿想了想,结结巴巴道出一个名字:

“好像叫什么……珍珠?”

待韩唐走过数个城镇,来到了一座高耸的城墙下时,停住了脚步。

以往走过的城池,城墙皆有被攻打的痕迹,唯有这座城墙,安然无恙。

“看起来……”韩曳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冷笑数声,“此地的知府全无反抗,直接献城投降啊……”

叶沁竹仰头望着城墙,上面静静地写着两个字:

滑州。

滑州距京城,已有一旬时日,叶沁竹慢腾腾行了十天,打打杀杀,走走停停,竟看到了这么个东西。

三人都是灵师,又有八星灵师坐镇,皆不屑于从正门进,干脆翻了城墙。

滑州举城投降,里面的百姓并未才遭屠戮,相反,安国军队严明有序,与平民和谐相处。

叶沁竹刚一进入城内,还以为自己进入了传说中的桃花源。

“看来这儿,不需要朱姑娘动手了。”韩唐偏过头,冲着叶沁竹笑了笑。

叶沁竹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将双剑收入纳石中。

她算是看出来了,韩唐韩曳两人,并没有什么目标。

他们往北走,就是单纯地想去北地看看。他们屠戮城池,就是单纯杀着人好玩。

不只是韩唐,连韩曳也知道,复国之于他们简直儿戏。

夙愿无法达成,空有一身的灵力,韩曳只能把这乱世当成自己游乐的荒唐地,四处撒野。

这算不算是,无能的悲哀?闲暇之余,叶沁竹甚至会可怜韩曳二人。

第一百六十七章·纵情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七章·纵情滑州城民情稳定,不比其余兵荒马乱的地方。

在这里翻天,并不是明智之举。

而且叶沁竹看得出来,韩唐一路上习惯了打打杀杀,也希望能在安逸的地方多住几天。

而韩曳,是听韩唐的话的。

没什么悬念,三人的行程被韩唐一锤定音——现在此地稍作休整,过一段时间在离开。

叶沁竹原以为会被密切监视,结果两人像是料定她跑不了,大手一挥,打尖时订了挨在一起的三间房间。

直到触碰到不算光滑的布料,叶沁竹才感受到了几分城市的生气。

在上辈子的记忆中,她一向不在意生活环境的恶劣,即使在相府由俭入奢数日,也没能改变她的心性。

仰倒在床面上,叶沁竹的心里甚至滋生出了一丝宁静。

只是这宁静尚未停留太久,便被门外突兀响起的敲门声打破。

“我打算在街道走上一走,不知,朱姑娘可有兴致?”门外的声音,是韩唐。

叶沁竹打开门,看见韩唐身着锦缎,头发有大半披在脑后。

他神情散漫,与往日见到的那人不太相像。

“不敢不从。”叶沁竹轻声答道,便随意收拾收拾,从屋子里走出。

她站到韩唐面前,却见男人摇了摇头,冲她道了声:“换上男装。”

叶沁竹转身进屋,在出来,已然是男子打扮。

韩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了句:“走吧。”

叶沁竹悄无声息跟在韩唐身后。

韩唐和韩曳二人,在同行的数十天内几乎没有交流,叶沁竹所能听到的,只有韩曳对整个休懿大陆不羁的调侃。

而韩唐,叶沁竹几乎未曾听见他对韩曳开口。

两人走在长街上,韩唐也像是忽视了跟在身后的女孩一样,只顾自己走着。

叶沁竹也乐得安静,不和那人说话。

直至韩唐停下脚步,叶沁竹才抬头去看他们面前的酒楼。

天香。

她一阵恍惚,似乎又回到了曾经她的大哥哥牵着她的手,走过添香楼的那一幕。

韩唐刚打算进入,才想起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你怎么不和我说话?”叶沁竹看着韩唐转过身,语带责怪地问了一句。

“说什么?”叶沁竹只觉对方莫名其妙,我走我的路便是,为什么要和你搭话?

“我带你来青楼,你难道不觉得羞耻?”韩唐皱着眉,让人摸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没什么感想。”叶沁竹面冷,心也冷,“我随时会被你杀死,哪还有什么心情去想这些?”

她说出那句话后,仿佛看见韩唐的手颤了颤。

最终,韩唐没说什么话,一扬手中的折扇,如风流公子般进入酒楼。

只是那张过于惨白的脸,实在算不上风流。

叶沁竹专注于做自己安静的美男子,随处找了个位置便坐下。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名副其实的青楼,里面的姑娘一见有客人,便纷纷迎了上来。

韩唐熟门熟路,早就左拥右抱入了席。

有几个姑娘见一个面带女气的小公子跟着进来,正准备迎上去,却见那小公子在韩唐身边安静地坐下,顿时恍然大悟。

看起来,今日倒是进了个男女通吃的客人。

青楼的男人一边专注于女人,一边闲聊天下事。

叶沁竹刚一坐下,便被邻桌的交谈吸引了注意力。

“这几日,京城的腥风血雨总算停下来了。”邻座的声音压得很低,即使叶沁竹是七星灵师,也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可不是嘛。”回答声带着长长的叹息,“虽然京城没被攻占,就是可惜了叶家一脉,从此只剩大公子一人了。”

“只剩一人?可讣告上并未列出叶府的二小姐和三小姐。”

听到自己的名字,叶沁竹忍不住往那边看了一眼。

“叶二小姐不知所踪,你认为有多少活面?”

几人的声音越压越低,提防着周围的其余人。

“至于叶三小姐,虽然没有明言,但这些日子,有攻城之日从城西逃出的流民来到滑州。据他们所言,叶三小姐和京城的七皇子之间很可能存在不清不楚地关系。

叶三小姐想必是死了,不然,三皇子进京的那一天,七皇子为何会直接冲出京城去送死?”

“昭王死了?”又是一声惊呼。

“连讣告都贴出来了,莫非还能活?”几人继续窃窃私语。

叶沁竹只感觉头晕目眩,差点连坐都坐不稳。

杨卿珏,死了?

她早就该料到的……

在得知杨卿珏的身体状况是因为她后,叶沁竹没少去查找救治的办法。

只不过,每一次都是无果而终。

最终,她明白了——若杨卿珏把灵力还给她后,一身紊乱的灵力根本没有办法压制。

她见到过浑身浴血的杨卿珏。

那时的杨卿珏没有骗她,如果不是她及时出现,第二天的昭王,只会是一具安静的尸体。

她从杨卿珏身上取回灵力,杨卿珏就会死。

所以,叶沁竹一次都没有向杨卿珏提及过灵力的事,甚至企图阻止他身边的所有人。

她不能杀了他……

但杨卿珏还是死了,那个带着她飞渡兽岭,为了她不知杀了多少人,会做甜蜜蜜的桂花糖,但熬得药却全是苦的,还试图用拙劣的借口保护她的男人,死了。

叶沁竹只觉得她坐在棉花上,在不住地下陷,泪水滴落在手背上,而她完全不自知。

“聊什么宁国?”那几人的声音尽管小,可他们显然忽视了在场的助威灵师。

有一名满脸高傲的男子,鼻孔朝天,毫不掩饰地说道:

“宁国再不济,也比那前唐好。看看现在的宁国,即使是病气的七皇子都有担当守护京都,而前唐?那两位国君逃得可真是狼狈。”

“方兄,你觉得呢?”那男人发表完高见,忍不住捅了捅身边正襟危坐的另一人。

另一人约莫二十六七,和叶沁竹记忆中的萧先生年龄相仿。

他身在青楼,脸上的表情局促,显然是被硬拉过来,根本不适应这股胭脂粉味。

“彼时前唐的京城根本挡不住叶成功的铁甲兵,国君逃跑,是明智的。”那方姓男子斟酌着开口,说出来的话也有理有据。

“说白了就是胆小怕事。”那傲气男人一摊手,“方兄,你我相识一场,你可别到分别时还扭扭捏捏。”

第一百六十八章·显眼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六十八章·显眼那方姓男子还未说话,舞厅中便响起一声惊叫。

酒杯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而叶沁竹,也终于被这惊天动地的炸响声惊醒。

原本缠在韩唐身上的舞女惊得跳了开去,目瞪口呆地看着前一秒还与她谈笑风生的男人,突然拿起酒杯就向另一人掷去。

叶沁竹把目光放到了韩唐身上。

韩唐的脸颊上增添了两抹不自然的绯红,使得面孔更加惨白如纸。

他的眼睛仿佛化作无止境的黑洞,滔天的愤怒在其中燃烧。

“你说什么?”他问。

他的声音似乎都起了变化,不同于以往的轻松,此时韩唐的说话声宛如生了锈的铁剑在地面划过,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

那男人一脸的不屑,反而两手叉腰,趾高气昂地冲着韩唐扬起了下巴。

“我说的难道有错?不战而走,这也恐怕也只有那对奇葩帝后才能做得出来。”

“说这种话,不怕遭天谴么?”韩唐以极其古怪的眼神看着男人,而男人全然未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只顾着高谈阔论。

他身边的方姓男子看看韩唐,又看看他,终究是一副看不下去的模样,伸手拉了拉傲气男人的衣摆。

谁料,那傲气男人一摆手,便把他甩开。

“方兄,你别小瞧我,我可是墨钦院出来的人,行走江湖怕过谁?”

“你这一届的墨钦院,可是因为事故提前结束的。”那方姓男子立马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傲气男人从鼻孔发出一声“哼”,许是几杯酒下肚,他不仅不怕韩唐,甚至打算继续挑衅。

正当他大大咧咧准备再开口时,忽地,他手中的酒杯凭空飞了出去,冷冰冰的酒水在他的脸上胡乱地拍着。

“如此信口雌黄之人,我倒是第一次见。”

傲气男人才注意到,那名明显已经怒极的男人身后,周正地坐着一名俊秀的少年。

那少年眉目清秀,带着几分女气。

原以为只是个普通的随从,直到被泼了一杯子的酒,少年才吸引了傲气男人的目光。

“你是什么东西?”男人一皱眉,不由得骂开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秀丽的少年总给他一种极其眼熟的感觉,似乎在哪儿见过。

“你又是什么东西?”少年微微一笑,手指一勾,用灵力让酒水漂浮在半空。

“墨钦院出来的人,有什么资格嚣张?”

“墨钦三时,你唯唯诺诺。宁国危时,你高谈阔论。”

少年不再正眼看着傲气男人,反而站起身,推开惊吓不已的舞女,朝着那位暴怒的男子伸出手。

“这儿的人不知好歹,我不想待了。”叶沁竹眉目清雅,对韩唐说,“走吧。”

韩唐沉默了骗了,仿佛在尽力压抑着什么。

在短暂的停顿后,他没去拉叶沁竹的手,而是自己站起了身。

“走吧。”

叶沁竹又听到了那轻松的声音。

韩唐朝着瑟瑟发抖的舞女丢下一锭银元,习惯性地看着舞女的表情由惊转喜,最终带了点若隐若现的妩媚。

得了好处,舞女自然不说什么,任由两人离开。

一脸傲气的男人摸了把脸上的酒水,皱着眉看着那清秀少年的背影,绞尽脑汁想着他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么个人。

忽地,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这么漂亮一个人,他绝对见之不忘。

只不过,这次她竟然一身男装,这才导致他短时间认不出来。

没想到啊……他忍不住啧啧称奇,相传死在京城的叶沁竹,竟然到了这么偏远的滑城。

身为墨钦院的精英,也难怪她敢站起来和他对着干。

他发出桀桀一笑,伸出手摩擦着下巴。

只可惜,既然叶三小姐不知好歹地招惹上他,他便不会轻易放过了。

不知抓住叶三小姐,再将其送给元军,会有什么奖赏?

走出青楼,两人并肩而行,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刚刚为什么出言?”叶沁竹格外有耐心,许久之后,是韩唐先打破了沉默。

“我在救人。”叶沁竹回答。

“救我?”韩唐笑了。

不同于曾经的笑声,他现在的笑声显得异常扭曲,似乎会在转瞬之间撕裂他整个人。

“不。”叶沁竹摇了摇头,眸光一转,“我在救青楼里的人。”

韩唐不笑了,略微露出奇怪的神情。

“好不容易到了个安定的地方,我不想在来这儿的第一天便惹是生非。”叶沁竹叹了口气,简明扼要地解释。

“你是怎么回事?酒楼里的人本就口无遮拦,但你这般暴露自己,未免愚蠢。”顿了顿,她提醒道。

对于韩唐的暴怒,叶沁竹着实感到惊讶。

韩唐并不是傻子,在此时露出如此异于常人的行为无异于给自己添堵,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明白。

但他仍然没克制住自己,甚至差点儿在青楼上出手。

那个自称从墨钦院出来的男人,叶沁竹毫无印象,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出头鸟,恐怕不足以对抗韩唐。

韩唐出手,自己必然会被牵连,照这样下去,这滑城便容不下她了。

叶沁竹问完这句话,那边就陷入了沉寂。

直到叶沁竹干涸的眸子里露出一丝好奇,韩唐才沉沉开口:

“我控制不住自己。”

叶沁竹诧异地转过眸子,看见韩唐正用手按着心口,表情略微有些奇怪。

“抱歉。”他徐徐叹了口气,“除了师父,我并未和其余人如此说过话,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叶沁竹的尾音稍稍扬起,差点儿被韩唐都笑,“原来你也记得,我是个人啊。”

她看见韩唐面上的不适加重了几分,终究缓了缓语气。

“也罢,看在你阻止韩曳杀我,又刻意带我出来的份上,姑且当你记得吧。”

这句话出口后,她注意到韩唐面色减缓,但依然未能恢复平日的状态。

“在我心里,朱姑娘一直是活生生的人。”韩唐开口说道。

“但有些事,我阻止不了师父的决定。并且,师父对朱姑娘做的事,也未必是错误的。”

叶沁竹嗤笑一声,转了转手腕。

“说的有理,若不是我的命在你师父手里,我早就逃了。”

“所以。”韩唐加重了语气,“正是因为有师父的先见之明,朱姑娘才能心甘情愿地被拴在我们身边。”

两人交谈之间,已然走到一处人群稀少的地方。

叶沁竹正待开口回话,却见韩唐整个人身体一转,手中的灵力便往一个地方冲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心魔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九章·心魔叶沁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到一声怪叫,一个满脸倨傲的男人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又是你?”韩唐的眼神冷冷瞥向他。

那傲气男人身后跟着数名灵师,叶沁竹粗略估计,大多数在五星以上。

“叶三小姐,别来无恙?”男人没理会韩唐的表情,反而大大咧咧冲着叶沁竹道。

“你认错人了。”叶沁竹礼貌地笑笑,“小女子朱蓁。不是什么叶三小姐。”

傲气男子哈哈一笑,伸出手指着叶沁竹,粗犷的动作让叶沁竹忍不住皱起了眉毛。

“叶三小姐,你要么不要有这般相貌,要么便大方承认。你既然生得这般国色天香,就不能怪我见之不忘了。”

韩唐上前一步,伸出手拦在傲气男子与叶沁竹之间。

“抓住她!”男人猛地一摆手,一马当先冲着叶沁竹冲了过来。

叶沁竹刚打算取出双剑,却见韩唐二话不说,扭身抓住了男子的肩膀,用力一甩,便把他扔了出去。

男子身边的灵师惊见最厉害的老大都被击退,纷纷犹豫起来。

“滚。”韩唐手一伸,指了回去。

地上的男人骂骂咧咧,勉强爬了起来,不甘示弱地瞪着韩唐。

“哦?前朝的狗腿,也敢和我这般说话?”

他话音刚落,叶沁竹便看见韩唐前不久才缓和下来的面色瞬间变得极差。

她暗道一声糟糕,抢上前一步,舞出双剑,替那连六星都未到的嚣张灵师接下了韩唐的攻击。

尽管韩唐只有流行三等,但叶沁竹与他灵力对撞,只觉得自己在和七星灵师相抗衡。

韩唐体内灵力之充沛,完全不像六星灵师。

“让开!”韩唐吼道。

叶沁竹回手一掌打在了嚣张男人的后脑,直接把他打昏。随后,她左手接着韩唐的攻击,右手灵力聚拢,化作绳索缠住了其余想要逃跑的灵师。

指到确认在场的人都被控制住,叶沁竹才集中注意力,反手擒住韩唐双掌,抬脚一脚踢在韩唐柔软的下腹。

今朝韩唐穿得本就是华丽的公子服,叶沁竹这一脚,轻易将疼痛传至他的全身。

看到他跌跌撞撞后退,显然是找回了神智,叶沁竹也不拖沓,把几名灵师统统打晕,从纳石里取出药水,挨个滴进了嘴里。

“你在做什么?”把药瓶收回纳石后,她听见缓和过来的韩唐如此问。

“我?我自然是让这几人大梦一场,忘了这件事。”叶沁竹收起迷心露,回答道。

这些稀奇古怪的药水,还是涉世未深的她在朱雀巷淘来的。

现在想想,那时带着个帷帽四处闲逛的她,真是既无忧,又无虑。

她把最后一名灵师的身体向后一推,由着他摔在地上,转身走向韩唐。

“不能杀人,又不能暴露。最好的办法就是清了他们的记忆。”

提到这点,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一到需要隐藏身份的时候,这张脸就显得甚是鸡肋,也不知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暂时遮掩住原本的面容。

韩唐坐在地上,等叶沁竹向他伸出手,他用力扶着,才勉强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叶沁竹继续了之前的话题。

韩唐闭着嘴,没有回话。

叶沁竹稍一探测,便知道他体内的灵力乱了。

她理出一缕灵力,去帮韩唐理顺了体内的灵力。

待身体恢复正常后,她才听见韩唐轻轻的一声叹息。

“三小姐见多识广,不知可听说过心魔一说?”

当时他向叶沁竹提起自己时,叶沁竹就没有反应过来,此时韩唐称自己见多识广,想必讽刺的意味偏多。

叶沁竹也不负所托,很干脆的摇了摇头。

“不知。”

韩唐的手从心口上移开,他松开扶着叶沁竹的手,再度一人独行。

“灵师修炼时,有时会因为心性的不稳而遭受瓶颈,这瓶颈若是长期未被突破,便会郁结于心,形成灵师的心魔。”

“这种东西,除了影响修炼,还会有什么后果?”叶沁竹之前的修炼倒是顺风顺水,从未听说过心魔这一茬。此时见韩唐提起,忍不住询问。

“影响修炼的,只是心性而已。”韩唐微微一笑,示意叶沁竹想得太过简单,“而心魔,是能杀人的。”

“灵师一旦结出心魔,十年内不能破之,必死无疑。”

“你有心魔?”叶沁竹意识到了韩唐言外之意,直截了当问道。

“有。”许是韩唐很久没有与人如此交谈过,他也不掩饰,大大方方交代了实情。

“多久了?”叶沁竹看向韩唐。

“七年。”

叶沁竹缓缓呼出一口气。

五年了,按照韩唐的说法,他若破不了心魔,也只有三年的阳寿。

“我从十八岁起就停滞在六星,无法升星。二十岁时,师父发现我被心魔缠身,所炼制的器具无一不是破烂,索性不再培养我。”

叶沁竹听见韩唐说。

“其实那人说的没错,我的父母的确是仓皇而逃,而后更是适应不了苦日子,在我四岁时便共赴黄泉。”

“我跟着师父二十年,二十年里,从未有第三个人出现在我身边,以至于我都忘了如何与除了师父以外的人平静交谈。”

叶沁竹抬眸看着韩唐,嘴角略勾起一丝冷笑。

“朱姑娘,你觉得,我这二十多年,算不算得上孤寂?”

韩唐笑着转头,意外地和对方的笑颜撞上。

“孤寂?”叶沁竹摇了摇头,“你起码还有你师父,算不得孤寂。”

“若说孤寂,真正孤独的是那个游戏人间的韩曳。而你,被一个孤独到了极致,而不愿向身边的人流露真情的人陪伴,连唯一一个与你交谈的人,都是被不情不愿绑在你身边。

你只能算是可怜,可怜至极。”

叶沁竹的心情像是突然好了一般,嘴角伴着意义不明的笑,拍手称庆。

韩唐看着女孩,因为对他的厌恶,她把自己的喜悦表现得淋漓尽致。

也对,强行下蛊,逼迫她杀戮,又强制性地命令她跟随,她会喜欢这样的他们才怪。

“我也如此认为。”他点了点头,拉开了和叶沁竹的距离。

“此生此世都无法从心所欲的我,当真是可怜无比。”

神在前朝,身在今朝,为子不孝,为徒不恭。

活在这个世界上的韩唐,可悲又可怜。

第一百七十章·方素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七十章·方素韩唐再一次敲响了叶沁竹的房门,少女一身男孩装扮,并无不耐烦。

除了韩曳那个奇葩疯子,世人皆爱安逸,韩唐和叶沁竹也不例外。

叶沁竹昨天第一次做梦,梦见它初来时,与大哥哥一起走在京城的情景。

而被韩唐的敲门声惊醒的了她,感受到了何为物是人非。

叶沁竹一眨不眨地看着韩唐,等着他说下文。

反倒是韩唐一副神神秘秘地样子,直到吊足了叶沁竹的兴趣,才小声开口:

“要不要去滑城看看?”

“前日不是已经去过了?”叶沁竹疑惑反问。

韩唐伸出手,用指节点了叶沁竹一下,笑道:

“是你单独去。”

叶沁竹一怔,旋即了然。

韩唐,在尽其所能表达他的“诚意”。

叶沁竹跑不了,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实。韩唐所作所为,仅在于他给叶沁竹多少自由而已。

“那可真是多谢。”叶沁竹脸上的笑容一闪,她略一侧身,便和韩唐擦身而过。

在得到允许后,她没有丝毫犹豫,短暂地逃离了这令她窒息的二人。

独自一人站在这座表面和乐的城中,叶沁竹深深吸了口气。

她开始在城中闲逛,就仿佛那年那日她在京城那般。

滑城毕竟是战争期间被占领的,安国的士兵随处可见,自然也找不到私下的摊贩。

叶沁竹对大型的楼台也没有兴趣,短暂地雀跃后,她反倒觉得空虚起来。

无意间,她又经过了昨日的青楼。

青楼内传出阵阵欢声笑语,显然昨日的不快已经被尽数忘却。

想必,那把昨天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的男人,又喝得伶仃大醉,开始满口胡言。

叶沁竹心头暗笑,转身欲走。

在她转身时,意外却看见一个人向她疾步走来。

叶沁竹心头一凛,忍不住加快脚下的步子。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走出几步,身后风声已至。

两人都知晓这是滑城,不愿闹出太大的乱子。

叶沁竹只是挥手拆招,而那灵师更是没使出全力,看起来目标只是为了逼得叶沁竹回头。

那人,叶沁竹见过。

前日在青楼之上,有一名举止都略显局促的方姓灵师,便是此人。

那灵师鼻梁高挺,剑眉星目,即使没说过多少话,依然很容易被人记住。

“昨日发生了什么?”两人交手只在一瞬,在此一瞬间,叶沁竹听见男人压低声音问道。

“昨日?你且去问你那位朋友。来找我询问作甚?”叶沁竹轻笑一声,缓缓收了手。

若是对方实力低于她,她不介意再打昏一人,可在交手之际,两人便对对方七星灵师的身份有了认识。

“他若是能问出点东西来,我也不用苦苦寻你。”方姓灵师说。

“想让我告诉你?”叶沁竹皱着小脸瞅着那灵师,忽地转了转眼珠,两掌一拍,笑眯眯道,“行啊,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在对方满脸的莫名其妙中,叶沁竹指了指那充斥着欢声笑语的青楼。

“陪我去喝一杯。”

方姓灵师才出狼穴,又入虎口。

那少年郎提出的要求荒谬,脸上也并没有十足的认真,一看便知在逗他玩儿。

也不知是何等的心性,竟能让她去挑逗这个刚刚遇见不到一刻,尚不知敌我的男人。

“不可不可,方某已有妻室,再不可做出如此背德之事。”

灵师轻咳一声,拒绝了叶沁竹的提案。

这文绉绉的腔调,不像是个灵师,倒像是个哪儿来的师爷。

叶沁竹嫣然一笑,转身便走。

方姓灵师看她没有转头的意思,暗暗咬了咬牙,在她身后喊了声:

“既然坚持,那就走吧。”

他本是无奈之举,结果话音刚落,那少年立刻转身,刹那间晃到他面前,眉眼。

“如此,甚好。”花儿般的少年郎眯眼笑着,还歪了歪他娇俏的脸蛋。

方姓灵师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里暗自打鼓。

突然之间,他开始怀疑自己拦住眼前人的正确性。

青楼的姑娘似乎早已忘记了这名长得像姑娘一样水灵的少年郎,把她当普通的客人一般伺候着。

方姓灵师看着叶沁竹左手抱一个,右手搂一个,下巴磕不忘在面前姑娘滑嫩的脸上蹭了蹭,忍不住撇下嘴角。

“小郎君,姓甚名谁?”

“我?我姓朱,单名一个蓁字。”叶沁竹开口。

她看见灵师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灵师看着叶沁竹放荡自在了许久,终究率先打开了沉默。

“既然我陪你进来,你也该把你如何抹去那几人的记忆的事儿告知于我。”

“那几人?”叶沁竹手里端着一杯温酒,好脾气地抬起眸子,“那几人不是你的朋友?”

“不过只是路上相遇,同路而已。”已经不再与那几人为伍的灵师回答。

“我给他们下了一种药,这种药会让他们忘却三日内的所有事。”叶沁竹直言不讳,她又是一大杯酒下肚,招手示意满上。

“这种药,滑城没有。”叶沁竹看见灵师眯起了眸子,她哈哈一笑,翻手勾起了欺身上前的舞女光洁的下巴,在那脸上轻啄一下。

许是和韩唐韩曳呆久了,她的心里没有不适,反而舒坦得很。

连自己的命都掌握不住的人,谈何去约束克制自己?

“我来自京城。”她含笑道。笑容妩媚,一瞬间,灵师竟以为他看见了一名绝色的少女。

叶沁竹看见灵师微微颔首,然后操纵灵力缠上叶沁竹又待举杯的手。

“这已是第十四杯。”他提醒道,一边冲着舞女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尽数退去。

叶沁竹不悦地甩手,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自我夸耀道:

“无碍,我,千杯不醉。”

她索性扔掉了酒杯,端起那浸在热水中温着的酒壶,手腕倾斜,仰头痛饮。

直到她一滴也倒不出来,她的大脑依旧清晰。

“姑娘从京城来,可是认识叶家的大公子?”她听见灵师问道。

“认识,又如何?”叶沁竹笑着转过眸子,坦然道。

灵师的嘴角一弯,冲着叶沁竹端起酒杯。

“我名方素,曾与叶家大公子有一面之缘。此次与小郎君相见,只觉郎君面相与叶大公子甚是相似。

不知,小郎君与叶大公子,是何渊源?”

叶沁竹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去看说出此话的男人。

“不知阁下,是在何处认识的大公子?”

“西塘。”方素回答。

那些话清清楚楚传入耳中,叶沁竹摇晃着酒壶,突然有些醉意。

第一百七十二章·歧路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二章·歧路“皇城太冷,那朱姑娘可有什么故事,来暖一暖京城?”

“故事?”今天的叶沁竹,话竟然格外的多。

她背手站在房间里,偏头去看照入房中的一米阳光。

“我这儿有一个故事,恰巧我又有酒,不妨讲与你听。”

叶沁竹开始讲一个不染纤尘的姑娘的故事。

从她遇人不淑的判词开始,到有两个姑娘为了她闯入吴国公府大闹一场,再到她成了大祭司,施施然来到墨钦院。

在之后,便是京城动荡,兵荒马乱。

“这个世界的天道,因为宁国的大祭司发生了很大的改变。”韩唐如此说道。

因为叶沁竹的出手,他那几近惨败的脸色终是缓了稍许。

而后,韩唐伸出手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调侃道:

“不过很可惜,你我的天命,都未曾受到影响。”

不论大祭司是否请神,叶沁竹都会被元宁所杀,身体进入苍河印。

而不论大祭司做什么,韩唐的人生,和他即将面临的死亡,都无法改变。

叶沁竹轻叹一声,默认了韩唐的答案。

正如他所言,神明的降临与否,对她,珏,没有任何关系。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叶沁竹几乎要溢出胸膛的喜悦终于稍稍收敛,待情绪恢复正常,她便也挤不出什么话与韩唐说。

她悄然转过身,与来时一样,安静地走出房门。

她来又去,韩唐都没有拦着她。

待她的身影彻底从韩唐眼中消失,韩唐的手不自觉抬起,用力往胸口上按了按。

心,似乎没那么疼了。

此后的叶沁竹,就显得沉默不少。

当第二天韩唐再度找到她时,叶沁竹依旧是一身男装,正打算走入房间。

“朱姑娘,你可有何不适?”

叶沁竹转过头,看见与她挨着的房间房门打开,门缝里的人瞧着她,面上挂着一丝担忧。

毕竟,算算时间,距离蛊虫破壳也不远了。

“我健健康康,能有何不适?”叶沁竹向前走去,挑起眉反驳。

言毕,她没给韩唐回话的机会,回身立刻关紧了房门。

刚在自己的房间中走上一步,她一声干呕,手扶着桌案弯下腰。

叶沁竹的喉咙口像是有羽毛在撩拨,刺激着她张口。

呕了几声,她的视觉恢复了清晰。

一团虫卵,混着她的唾液,黏在地上,触目惊心。

叶沁竹的瞳孔一缩,她伸出手抹去嘴角的涎水,怔怔地看着挂在指尖的虫卵。

十五日,到了。

韩曳种下的蛊虫,破壳而出。

她厌恶地看着满地黏糊糊的一团,却又不得不再度张开口,呕个痛快。

当腹部沉甸甸的感觉消失后,她拖着自己的躯壳,从房间走出,直奔韩曳的屋子。

韩曳不在里面。

叶沁竹轻轻抽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客栈。

韩曳比自己更清楚这蛊丹,明明到了时辰,韩唐却没有来找她。

他不来找她,那只有她找过去了。

她取出竹笛,里面贮藏的灵力汇成一张聚网,散布到了滑城各处。

滑城灵师不少,可八星灵师,只有韩曳一人。

不一会儿,叶沁竹就捕捉到了陌生的灵力。

她将注意力集中于此处,逐渐皱起了眉头。

这股灵力,的确属于八星灵师。

但和他同时存在的,还有另两股灵力。

一股七星,还有一股,只有六星。

叶沁竹微微睁开眼,挥手用灵力破开了韩唐的房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暗暗咬了咬牙,进入房门将自己的随身物品收入纳石中,攥紧手中竹笛,翻出客栈。

在探测之时,她便确定了韩曳的位置。

距离客栈三条街道,拐过一个拐角,再往里走五十步。

一块死角,四面徒壁,周围无人经过,真是杀人好地点。

叶沁竹调匀自己的灵力,一呼一吸间,便纵深到了目的地。

第一眼,她便看到了韩唐。

第二眼,她看到了韩曳。

第三眼,她看到了一名正在吃力和韩曳对抗的灵师。

方素?她吃了一惊。

昨日她离开青楼,正好与韩曳相遇,莫不是韩曳顺藤摸瓜,竟找到了方素?

不对啊,他凭什么找的方素?

或者……从一开始,他就打算杀了方素?

两人打得正急,韩唐并未察觉到叶沁竹的到来。

叶沁竹自嘲地笑了笑,默默将竹笛抓紧。

苍天对自己还真是不薄,连让她行尸走肉活于世间的机会,都未曾施舍。

八星灵师与七星灵师的战斗很快便结束了,韩曳手中灵力化刀,劈头就像力竭的方素看来。

一抹碧影突至,储存在竹笛中的灵力瞬间释放,看看汇成一道屏障,挡在两人之间。

灵力猛然炸开,将四周的墙壁轰塌。

轰鸣一波连着一波,将原本秘密进行的杀戮击个粉碎。

韩曳怒而转身,却见一把短剑紧密贴在了韩唐的喉咙口。

男人打扮的少女脸上灿烂地笑着,亮闪闪的眼睛盯着韩曳。

“韩曳,退开,不然我杀了他。”

她隐藏的极好,在突然现身之前,竟无一人发现她。

韩曳沉默转身,抬起手,五指勾起勾拢,对准方素的脑袋。

“你要救他?”他的口吻有些奇怪,似乎搞不懂叶沁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废话少说。”叶沁竹手上的力加重了几分,韩唐惨败的皮肤瞬间便被殷红覆盖,“你若想让你的小徒弟活着,便从这儿离开。”

“叶姑娘,你可别忘了,今日是十五日。”韩曳阴恻恻地提醒道。

“那又如何?”叶沁竹展颜,“我迟早会死,又何必在意这两天?”

“退下!”她柳眉挑起,猛地一声厉喝,韩唐颈部的血就差一步便会喷溅而出。

“师父,走吧。”韩唐面色无常,只是冲着韩曳摇了摇头。

韩曳原本还有些犹豫,但听到韩唐的许可,便服下一颗定心丸,从方素的身边退去。

叶沁竹深吸一口气,手稳稳抬着,纹丝未动。

韩曳没退一步,一双鹰般的眼睛便会盯她一刻。

叶沁竹直到韩曳从视野中消失,才转眸子看向方素。

“带着笛子走,它能互你一时。”她低喝。

方素并无迟疑,起身便与韩曳反向而行。

见二人走远,叶沁竹才松开韩唐。

在松手的时候,她便做好了对战的准备。

结果,韩唐并没有如她所愿那般出手,反而定定地瞧着她。

“那个人,是谁?”他问,神色古怪地看着叶沁竹。

第一百七十三章·蛊毒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三章·蛊毒“一位朋友罢了。”叶沁竹勾唇笑了笑,避开韩唐的目光。

“为了一位朋友,你就要去死……”韩唐不解,“值得么?”

“我并没有为了他去死。”叶沁竹笑容不减,回眸瞧着韩曳,一字一顿地说,“跟着你们的我,永远是死的。与其这样,倒不如放手博一条生路。”

“所以,这便是你的答案?”韩唐的目光游离,忍不住冲叶沁竹伸出了手。

叶沁竹抬起手,将头顶的绑带解开。

满头的青丝从头顶散落,衬着洁白如玉的脸庞。

这名带着几分女气的少年,本就是一位绝色的小娘子。

她自在地笑着,松开手指,韩唐所给的绑带晃晃悠悠飘落到了地上。

“不然?”她反问,看着韩唐手中缓缓聚起的灵力,蹙眉严阵以待。

电光火石之间,韩唐出手,叶沁竹翻手拍去。

与此同时,远处的韩曳听到这一响动,也在迅速赶来。

韩唐既然脱离了叶沁竹的掌控,他也没什么顾忌。

叶沁竹刚一探测到韩曳的接近,她的身子就被人拽到一边。

早已等候多时的灵师扬起笛子,替叶沁竹挡住了韩唐的攻击。

一瞬之后,方素将笛子收起,迅速向远处退却。

等韩曳姗姗来迟,只能看见韩唐手中平平躺着一条黑色的绑带。

“这是什么?”他颇有些奇怪。

“什么都不是。”韩唐摇了摇头,答道。

“师父,叶沁竹体内蛊虫破壳,她会不会自己弄到解药?”他问。

“解药?”韩曳哈哈一笑,乐了,“我的蛊毒,哪会有解药?帮她延寿的唯一法子,便是你误打误撞研制出的缓解药了。”

曾经,韩唐是打算研制蚕蛊的解药,可惜他体内的灵力过于混乱,仅仅研究出了几颗缓解药,能暂时地压制蛊虫的繁衍。

在之后,韩唐心魔出现,更是连缓解药都制不出来。

“可怜了。”韩唐笑着叹息一声,“她自以为活了,实际上却早已死去。”

韩唐的声音,叶沁竹早就听不见了。

她被人带着疾行,她除了惊呼,便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居然有人来救她?

她是做梦吗?自己早就离开了京城,整座滑城,她连旧识都没有。

居然有人,冒着被韩唐韩曳合击的风险,把她从死局里带了出去。

“我就说,小郎君生得怎么这般好看。”

头顶传来带着笑意的话语,方素脱出巷道,把叶沁竹放下。

“原来,不是少年,却是一名姑娘。”

旋即,叶沁竹看见他拱了拱手,默不作声与她拉开了距离。

“情况危急,在下失礼了。”

“多谢阁下。”叶沁竹连忙回礼,刚准备开口,她的喉头便是一堵。

强烈的不适席卷了她的全身,叶沁竹的身子晃了晃,很快被人扶住。

她捂着嘴干呕几声,终是松开手指,在吐出数团相互挤压的虫卵。

“韩曳说十五日到了,指的是这个?”方素扶着叶沁竹的肩膀,语气中忍不住带着一丝紧张。

叶沁竹喘息一声,冲方素挤出一抹惨淡的笑容。

“是了,韩曳给我种下了蛊毒,十五日后蛊虫出壳。算算时日,今日刚好十五日。”

“可有解药?”方素问,一边伸出手臂。

“我猜,是没有的。”叶沁竹借力扶住,压抑住心中的长叹,“即使有,韩曳也不会轻易给我。”

“你不该出手。”叶沁竹听见方素的话语中平添了份自责。

“韩曳为什么要杀你?”提到出手,叶沁竹便好气了起来。

她看向方素,试探着问出口。

“韩曳杀人,也许有理由,更可能只是他看我不舒服。”方素无奈地耸了耸肩,扶稳叶沁竹的身子,便松了手。

“如果他有理由,恐怕便是想去西塘一游。”

“西塘?”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叶沁竹的语调都忍不住微微上扬。

“西塘离滑城极近,骑马不过五日就会到,若不是安军来袭,平日里许多两座城有不少联络。”

方素突然停住了脚步,在他面前不远处,一满脸焦急的人终于看见了他,疾步向他走来。

“方素,还好你无恙。若是你也和之前见到的那人样什么都不记得,可就大事不……”说话的人突然看到在方素身后的小女郎,立即住了嘴。

“凡枝,这位姑娘姓朱,是我的旧识,无需警惕。”方素自然地笑了笑,抬手拦在两人之间,像是怕吓着叶沁竹。

“既然这位姑娘,可是打算去西塘?”叫凡枝的那人扭头看向叶沁竹。

“小女子朱蓁,躲避战乱,一路逃到滑城,听闻西塘还未被安军攻占,便想去碰碰运气,看能否容我。”叶沁竹回答。

“蓁蓁其叶,其上朱砂如血。在下徐凡枝,姑娘这名字,倒起的不错。”徐凡枝挑眉笑了笑,不忘偷偷递给方素一个警惕的眼神。

方素冲他虚点了点头,表明会注意这姑娘的动向。

“我们明日便打算启程,如果姑娘不嫌弃,倒是能与你同行。”

间叶沁竹出乎意料的乖巧,徐凡枝提议道。

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到能更好地监视这来路不明的姑娘。

明日……

叶沁竹听到这话,倒是眼睛一亮,笑着冲那人点了点头。

“自是愿意。”

她避开了方素担忧的目光,又用力重复了一遍。

“自是,愿意。”

方素几人没再原地停留多久,略一碰头便各自分散。

当其余人走得差不多,方素才低头冲叶沁竹介绍。

“西塘支持不了我们,若要与安军对抗,我需要把滑城拿下。”

因此,他们才会便衣绕了个大弯,与一群吵吵嚷嚷的子弟进入滑城探查。

结果这一探,就找到一只叶大公子的亲妹子。

叶沁竹低头思量片刻,便把其中的关系搞明白了。

她张口欲言,但不适感却再次涌了上来。

她只能死死抓住了方素的手臂,将所有的力气倾注其上,才把突如其来的眩晕压了下去。

这一次所呕出的虫卵,已经有虫子孵化出来,正试图从束缚它的粘膜中钻出。

叶沁竹,也许能撑到明天,可后天呢?大后天呢?

待这些虫子全部孵化,叶沁竹这个人,便是它们出世后的一顿美餐。

一想到自己凄惨的死状,叶沁竹忍不住一阵恶心。

与其如此,倒不如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先自行了断,也省的受这苦头。

第一百七十四章·沁竹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七十四章·沁竹“你且先撑着,等到了西塘,我替你请个大夫。”方素轻叹一声。

他的话音还没落,就有一道声音插入。

“请大夫?”声音里夹杂着不屑。

伴着那声音,韩唐突然出现在了两人身后。

“她连西塘都坚持不到,你如何替她请医?”

“再者。”韩唐的眸子里,倒映着方素把叶沁竹护在身后的场面,“你也知寻常医师救不了她,于是并没有在滑城求医的打算。可这西塘和滑城,又有何区别。”

叶沁竹推开了方素的庇佑,咬着一口牙从方素身后走出,面对韩唐。

“你来做什么?”韩曳没有跟着,韩唐极有可能是私自出来寻她。

调动灵力后,叶沁竹的不适感越来越重,她没说一句话,便要深吸一口气去压制翻涌上来的恶心。

“跟我回去,朱蓁。”韩唐叹息一声,向叶沁竹伸出了手,“师父会听我的话,我保你两年无忧。”

叶沁竹歪了歪脑袋,旋即笑了。

“韩唐,朱蓁只是个假名。”她摇了摇头,侧过身去。

她在对方素说,也在对韩唐说,更是在对自己说。

“阁下曾问我,问我姓甚名谁。我家住京华,姓氏为叶,乃是叶家的三小姐,叶沁竹。”

这句话被她一口气说了出来,最后一个音调戛然而止,叶沁竹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她一个没站稳,向前扑倒。

韩曳的蛊毒,到底有多厉害……她明明还没死,为什么却已经看不见了?

有两双手同时伸向她,最终韩唐抢上前一步,把叶沁竹接住。

他让叶沁竹仰面靠在自己身上,取出一枚药丸,急急送进了她的嘴里。

药丸刚一送入,便化作药水进入叶沁竹的身体里。

叶沁竹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被针扎了一般,她挣脱了韩唐,把自己缩成一团。

“蚕蛊,无解药。”她尽全力睁开眼睛,看见韩唐递过一个锦盒,“即使是缓解药,也只有二十四颗。”

“一颗,能杀死新孵化的蛊虫,同时压制虫卵一月。只是,母虫,我无能为力。”

疼痛逐渐退去,叶沁竹的大脑逐渐恢复了清明。

伴随着痛苦退下的,还有一直攥着她的不适感。

“你没有理由给我这些。”她缓过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朱姑娘的故事,很有意思。”韩唐说。

“我给的,是酬劳。”

叶沁竹看不清他眼中的情感,即使看清了,她也不打算如何。

她伸出手,将韩唐手中的锦盒接过。

“多谢。”

不论怎么看,她所投身进入的,都是必死之局。

“方素,我需要人看守。”待韩唐离开后,叶沁竹的语调就变了。

“我不知道这药有什么副作用,但若是因我拖累了你们,便不好了。”

“我知道。”方素点头回答,“我会替你守上一月,直至确认无碍。”

韩唐能找到这儿,未免韩曳就找不到。

叶沁竹实在不敢耽搁,简单处理了自己呕出的污秽,赶忙与方素离开了此地。

方素所在的地方,是挨着城边的一间客栈。

客栈门可罗雀,连小二都只顾趴在桌上打哈欠。

正厅稀稀拉拉坐着三人,待叶沁竹进入时,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她一人身上。

“看,方素带着那姑娘回来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

叶沁竹抬起头,看见曾有一面之缘的徐凡枝正坐在桌案上,一只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自在地搭在膝盖上。

房间里的剩余两人,一人合着双眼,手中于虚空中平平一波,一双眼睛便睁开了。

“大吉。”

“嗯?”徐凡枝忍不住张大了嘴。

他人有十七八岁,口中含着一颗小虎牙,乍一看便叶沁竹的年级差不多大。

“锦澜,你上一次替方素卜了大凶,怎么这次竟然成了大吉?”

“距离上次占卜,已然一月有余。京城未破,天命已改。”

那卦师的眼中似含星光点点,言毕,他再度闭眼,探手轻点了一下叶沁竹的方向。

他本人很是年轻,连二十岁都可能未到,但那表情却显得老成了许多。

“至于这位姑娘,祸福相依,凶至福亦至。”他勾起嘴角,清冷的面上一片了然,“末吉。”

突然被点名的叶沁竹抽了抽嘴角,有些好笑地去看那再度闭眼的男人。

自己国破,家亡,竟还有人称自己气运尚佳,这莫不是天大的笑话?

“先生是何人?竟算得如此自信。”她压抑住隐隐的怒意,咧开了嘴角。

那男人闭着眼,身穿着松垮的长袍,额上挂着一颗玉珠。

“鄙人姓段,名锦澜,表字惠畅。”

“段先生,为何闭着眼?”叶沁竹奇怪。

“闭眼,方能看得更清楚。”段锦澜浅笑,手在空中波动,仿佛罗盘近身,“姑娘此时心中愤愦,若想逼问我如何得出的结果,鄙人无可奉告。”

“锦澜,你可别再忽悠了。”徐凡枝推了那人一下,男人虽闭着眼睛,但却顺利地躲过。

“这位是朱蓁姑娘。”方素见惯了两人一唱一和,笑盈盈地向二人介绍着,“是我一位故人的朋友,今日恰巧遇到,便一同来了。”

“锦澜,你的面具还剩多少。”介绍完毕,方素眉心一拧,转头看向段锦澜。

段锦澜的长睫毛闪了闪,便从怀中取出一叠如纸般透薄的东西,递与方素。

方素接过,利用灵力挑出一张,伸手递与叶沁竹。

“你的容貌太过于出挑,很可能会被再度认出。为了安全起见,只能先委屈你了。”

徐凡枝睁大眼睛,看着方素把人皮面具爽快地递给叶沁竹,心里默默嘀咕。

人皮面具,原本是为了混入安军之中准备的,结果他们还未用上,有一张就给了这位突然出现的姑娘。

这位叫朱蓁的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虽然那张面孔的确是美,但为什么见不得人呢……

等他回神,叶沁竹的指尖已经从脸庞上移开。

光彩照人的容貌被遮掩,只余一张虽然秀气,但实在不算出众的脸。

方素挑的这副皮囊着实不错,不算美,但也和丑陋搭不上边。

叶沁竹接过方素递来的铜镜,一时还有点不适应。

这张面皮,是朱蓁。

她的名字,是朱蓁。

她忽地轻笑出声,然后将手缓缓抚上自己脸上这张连触感都和人皮无二的面具。

“挺好的。”她说。

第一百七十五章·西塘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五章·西塘这一晚,叶沁竹睡在了那间客栈。

当叶沁竹熟悉其余人后,才哭笑不得地意识到,这家客栈并不是没人来,而是不要人来。

这是专门接待西塘来客的客栈。

在午夜时分,叶沁竹被猝然惊醒。

她第一时间带上面具,冲出了房间。

她打开门的刹那间,方素同时出现在了门口。

“滑州知州的府邸,出事了。眼下军队正在汇集,我们必须提前出城。”

他沉声说着,一边示意叶沁竹紧跟着他,往外赶去。

叶沁竹拨弄着耳铛,鹓鶵她来不及收回,便被留在了兽岭,如今她另一只耳铛里装着的,是火灵。

她如何得到的火灵,她并没有忘。

依靠苍河印。

苍河印是韩曳的东西,此时已不在她的手上,如今的火灵是否会失控,她不知道。

几人皆是灵师,加之事态紧急,没有去找马车,而是直奔城墙而去。

“滑州府为什么会被炸?”徐凡枝脸上还带着错愕,“自知州投降以来,滑州的日子一直算安定,加上安国在此守备……”

“韩曳。”方素打断了他的话,同时给出一个答案。

叶沁竹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想法。

“如此突然的攻击,一定不可能有许多人。靠一己之力轰塌整个滑州府,唯有八星灵师做得出来。”

“毁了平静,还把自己搭进去,他图啥呢?”徐凡枝极目远眺,隐隐看见有追兵上前。

叶沁竹摘下了大哥哥送的水晶耳环,对准了远方的灵师。

“他图与他作对的人心乱如麻,走投无路。”她说。

韩曳知不知道韩唐给她送药,叶沁竹无从得知。

只不过,无论她或者与否,都不会影响韩曳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性子。

韩曳知道方素由西塘而来,所以她活着,亦或是死了,都不妨碍他捣毁滑州府,借此让士兵搜到他。

她释放灵力,指尖轻轻划过镶嵌在水晶上的兽石。

一瞬间,火光冲天。

几乎失控的火灵从叶沁竹手中冲出,一股脑儿向前飞去。

叶沁竹只能看着它肆意地燃烧,而无法被她所无法控制。

苍河印不知被韩曳做了什么手脚,此时的火灵虽然不受控制地很冲直撞,但却在渐渐地消散。

火焰贪婪地舔着前方的官兵,同时叶沁竹灵力收拢,拽住那火灵的头,狠狠一扯。

滔天的火焰于消失的前一刻砸向城墙,在守兵的惨叫声中撕开一条路。

被火焰灼烧着的官兵唯能看见,在爁焱的火光中,一名其貌不扬的少女腰间系着一把剔透竹笛,转身离去。

滑城内的马车留在了客栈,翻出城墙后,徐凡枝从早先准备的地方牵过三匹马,又看了眼叶沁竹,默默拉过备用的马匹。

“朱姑娘,你会骑马吗?若是不会,可以和我同乘。”

“我虽然是灵师,但骑马武斗这一类的事,还是略知一二。”

叶沁竹微笑着道了声谢,试了试缰绳后便翻身而上,双脚踏在马镫上,往马肚子一踹,拍马追上前方的三人。

她与韩唐韩曳二人皆是高阶灵师,一路上心无旁贷,随意施展灵力。

即使不用任何交通工具也能日行几百里,这一路上即使走走停停,走的路也比其余人几个月走过的还多。

此时骑上了马,叶沁竹觉得,快马加鞭地赶路也实在太慢。

滑城距离西塘,不过百里的距离,但几人骑马走走停停,竟用了十日。

虽说用时稍长,但一路上,叶沁竹连滑城追兵的影子都没看到。

段锦澜的手中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罗盘,只需虚指一点,便可知晓哪处有敌军,而哪出又有生机。

不同于叶沁竹一路走来看到的景致,滑城到西塘的这段路,并没有见到成片的流民。

显然,战火还未蔓延到此处。

“滑城不战而降,西塘虽然严防死守,但却并非战略要地。因此,安军便暂时舍弃了这儿,转而攻打京城。”

叶沁竹曾问过方素原因,得到的便是这个答案。

“但现在京城无缘攻占,相对而言,西塘便会成为他们将清除的杂鱼。”

说出这番话时,方素的没有紧皱,显然已经开始考虑起回城后的事。

一路上,叶沁竹也看到过许多结伴而行的人,并未衣衫褴褛,但依然愁眉不展。

方素随意挑了几人问询,发现都是从其余地方来的,估摸着滑城被安军占领,总归不安定,便结伴前往西塘。

方素眉眼一沉,轻轻吸了口气。

待叶沁竹一行人到达西城,便看到在城门口长长的队伍。

士卒在门口持戟站立,挨个排查进入的民众,排队等候的人唉声叹气,只求队伍进程能快一点。

“这么多人?”叶沁竹忍不住轻声惊呼。

“有大半都是觉得我们是宁国军队,一定会收留他们,想来吃白饭。”身后的徐凡枝翻了个白眼,直言不讳,“他们就不能想想,我们也只是个小城,刚刚平定叛乱不久,哪有那么多钱养着他们?”

“那,你们打算拿他们怎么办?”听闻此,叶沁竹的眉头倒是皱了起来。

“不能赶走,只能先收留了。”徐凡枝长长叹了口气,跟着方素来到了城门口。

那士卒是认识方素的,见到他们也不声张,只是侧身让开,继续挨个盘查。

入了城,方素三人便下马步行。叶沁竹紧跟着他们,知趣地在几人谈论时不插话。

三人的谈话中,如何处理大批量的流氓一直是个焦点。

趁着几人无暇估计她,叶沁竹沉默地把叶笙给她的那些首饰都从内服里取出,拂过镶嵌在首饰中的纳石。

“其实,我们可以暂时留住那些流民。”终于,在拥有了十足的信心后,叶沁竹开了口。

走在前面的一行人,徐凡枝差异地回过头,其余两人比他镇定许多,段锦澜更是眼睛都不睁,嘴角泛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如河留?”方素问。

“用钱,用粮。”叶沁竹俏声答道。

“钱?粮?”徐凡枝的声音有些颤抖,“朱姑娘,听你的语气,你有不少宝贝?”

叶沁竹没有回答,仍旧是向着方素说道:

“说到粮,为什么不向安国买?”

这话出口,倒是方素苦笑出声。

他无奈地冲着叶沁竹一摊手,倒是没掩饰自己的困境。

“实不相瞒,西塘,穷。”

第一百七十六章·夫人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七十六章·夫人这句话登时把叶沁竹逗乐了。

同样,这句话如同引起了共鸣,叶沁竹的耳边开始了徐凡枝的念叨。

徐凡枝像是一本账簿,开始把近几日西塘的开支一条一条翻出来。

西塘,有城,城中有县,亦名西塘。

安军来时,城县合并,城中有县,县即是城。

自从叶大公子走后,西塘的开支大部分都用在了军事上,防御与养兵都花去了不少钱。

因此,在安国最初试探性的攻击中,西塘没受到什么损失,便在战斗中保全了下来。

但将过多的精力放在军备上,自然也没法照顾别的方面。

再加上叶笙在离开前开仓放粮,这一放,民心是稳了,可府库就空了。

“穷,并且我们不能浪费兵力。”方素笑道,同时,颇有希望地瞥了一眼叶沁竹,“但如果有财力,我们也有能力从安军搞到想要的东西。”

叶沁竹一笑,正待开口,却发现西塘府已经立在了她眼前。

她诧异地看了方素一眼,心下便已猜到大半。

“叶大公子走前,把西塘县给了我。”方素也不瞒她,“安军来时,知府主降。我便用了点方法,把城里的那位赶了出去。”

叶沁竹轻笑一声,示意理解。

方素和她解释了缘由,却不如府厅,而是绕过了西塘府,往府后的兵营走去。

他们刚接近那儿,便听见鼓声阵阵,伴随着整齐划一的呼喝,直冲云霄。

走近后,叶沁竹看到一名小童站在兵营门口。

那小童说是小童,年纪却和叶沁竹相仿,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只不过叶沁竹有着两辈子的记忆,不自觉地便先入为主了。

见到方素,那小童便急着向方素走来。

“大人,夫人这几日有些不适。我本是拦着她,不让她来的,可我拗不过她……”

提到自家夫人,方素便变了脸色,下意识地连声问着:

“有何不适?她现在在何方?我为何不写信与我?”

小童伸出手往头上挠了挠,不禁也有些懊恼。

“大人你也知道夫人的脾气,我本打算让李大夫帮她看看,结果她坚持无事,连推带搡把他赶了出去。

李大夫一生气,便不去管她,她更开心了,今日心血来潮便来军营看练兵。我实在放心不下,才跟着过来。”

“生病不看大夫,她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方素恨恨叹了声,可毕竟是自己夫人,也没出什么大事,着实不好意思斥责,只得加快脚步,往兵营里去。

他的身后,三人一个依然闭着眼,还有两人睁着铜铃般的眼睛。

“方素,真的有夫人?”叶沁竹全当当时方素拒绝进青楼的理由是现编的,结果发现竟真有其人。

“朱姑娘,行行好,别把方大哥被那混小子拽进青楼的事告诉嫂子,不然……”徐凡枝神色紧张,做出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方夫人,这么可怕?”叶沁竹有些跌眼镜。

“方夫人可好了,就是我站她面前就说不出话,我才觉得不该提。”徐凡枝笑了几声,替那位叶沁竹还没见到的夫人辩解。

叶沁竹忍不住跟着笑了,旋即紧跟着走在前方的段锦澜的脚步,走入军营深处。

他们不拦着自己,是因为方素的默许。

方素带着自己,是因为自己救过他,更因为自己是叶笙的妹妹。

叶沁竹心里知道,如果她一有其他动作,整座西塘都会是她的敌人。

同样,如果自己不去证明些什么,自己永远都是叶笙的妹妹。

拐过弯,叶沁竹看到了高悬的鼓台。

木制的平台上,一人头系红巾,身穿黄袍,披风飘于身后,猎猎作响。

她高举鼓槌,又重重落下,其声洪亮,穿透苍穹。

那个人,是名女子。

叶沁竹看见方素脚一点地,便飞身而上。

那黄袍女子见到方素,吓得手一抖,那鼓槌便掉到了地上。

正在严谨操练的士兵忽然听不见鼓声,纷纷停止了动作。

有人疑惑地抬头一看,就见那擂鼓助阵的夫人靠在围栏上,身体紧贴木板。

而另一身形高大的男子伸手揽过夫人的腰,没让她逃离。

方素刚捡起鼓槌,就听见台下的士兵中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槌打在牛皮鼓面上,唬得刚笑开的士兵立刻闭了嘴。

“笑什么,裨将擂鼓,继续操练。”方素知他们大多无心,并不恼火,向下吩咐了句。

她把怀里的那人拦腰抱起,从高台轻巧飞下。

叶沁竹原以为徐凡枝怕得紧的夫人会是什么母老虎,结果她第一眼,就看见了一名缩在方素怀里,搂着他的脖子闭紧眼睛的女人。

待方素脚踩到实地,那女人才睁开眼。

方夫人长得好看,但叶沁竹在京城混久了,方夫人的脸实在算不得万里挑一。

她在地上站稳,解开披在身上的披风递与方素,一边不忘恼火地跺了跺脚。

“你还恼,汪荇都和我说了,身子不适为什么不找李笺,反而跑到这儿来?”方素也不跟她废话,先给了她一个毛栗子。

方夫人本想单手往腰间一插,摆出娇俏的模样,但看见有外人在,只是施施然一笑。

“家国大事,自然比妾身的身子重要。妾身一人,就能激起万人气势,妾身何乐而不为呢?”

她转过眸子,笑看见正向她行礼的叶沁竹。

她的目光停留在叶沁竹腰间的竹笛上,转身间便移开。

“不知这位姑娘……”她笑不露齿,问道。

“小女朱蓁,见过夫人。”叶沁竹的眼里全是卿卿我我的两人,不知为何觉得又想笑又想恼,只得假装无事发生,乖巧行李。

“朱蓁?”方夫人微微一笑,手心碰着方素的手背,“姑娘可是向别人留下了你的姓名?”

“近期西塘来了不少人,也有了不少传说。”

“其中有一条,便是一名叫珍珠姑娘的人,来无影去无踪,路见不平便拔刀。”

“人们对她的描述,多是模糊不清,唯一有几个人记得的,便是她腰间别着一把翠笛。”方夫人捂唇咯咯地笑着,仰头去看方素。

“方素,你带了个不错的女孩回来。”

方素脸上一红,不做声别过头去。

叶沁竹倒是因为这个消息一阵发愣,差点儿没回过神来。

“我确实曾对人提起过自己的名字,但珍珠姑娘,我实在没有说过。”她叹气否认。

朱蓁本就是假名,自己当时正跟着韩唐韩曳,纯属做事不过脑子,泄愤就行的状态,又怎么能记住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方夫人轻轻一笑,正待继续说话,后脑却被轻拍了一下。

“好了,别在军营拉家常了。”方素不禁嗔怪道,“先和我回去请李笺过来,确保无恙再说。”

“我不……”方夫人张口欲反驳,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方素伸手堵住了嘴。

第一百七十七章·医者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七章·医者方夫人口不能言,一双眼睛瞪着方素,千言万语道不尽。

“夫人这是怎么了?”看这两人拉拉扯扯离去,叶沁竹忍不住跟徐凡枝咬耳朵。

“夫人怕苦,而李大夫的药全是苦药,久而久之,夫人见了医生就想逃。”徐凡枝无奈抱怨,“你说,夫人在人前好歹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怎么一见苦药比见了豺狼还可怕。”

方夫人似乎听到了几人的交谈,一双眸子挣扎着看向叶沁竹二人,美目间带了几分恳求。

叶沁竹向方夫人招了招手,示意夫人你要加油啊。

方素的夫人姓卫,单名一个柒字。出身将门,因父兄败仗而沦落为官妓,于庆功宴上献舞,和当时上为登高位的方素相识,私定终身。

后方素将其赎出,二人成婚,方素并未顾忌卫柒名声,娶妻为正妻。

此时,官妓出身的方夫人卫柒正被一届西塘城主方素方大人按在房间的椅子上,老老实实等着李笺李大夫的到来。

叶沁竹因是女眷,得幸获准目睹这一切,而那脖子伸得比天鹅还长的徐凡枝就没这么好运,因为男儿身被拒之门外。

卫柒不是灵师,对男女之别便要讲究一些。但休懿大陆风气相对开明,那大夫得到消息,便不情不愿撩帘子进来,皱着眉看向方夫人。

“手伸出来吧。”

大夫李笺长着一张斯文的脸,说出来的话却不慎斯文。

卫柒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伸出手。

刚刚英姿飒爽鼓台擂鼓的夫人,此时倒成了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叶沁竹忍不住莞尔。

李笺约莫三十岁左右,留着几缕飘逸的胡子,显得道骨仙风。

他不像是大夫,倒像是哪来牛鼻子道士。

卫柒一脸不情愿地伸出手,他也一脸不情愿地以三指搭上了夫人洁白的细腕,开始切脉。

他凝神测了片刻,忽地“咦”了一声,又换了只手覆了上去。

他这一换手,紧张了一屋子的人。

卫柒本以为只是头晕反胃,没什么大事,如今看见李笺的姓卫,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方素也显然没料到李笺第一时间竟无法保证爱妻的情况,心头也是焦急,忍不住看向换了手的李笺。

叶沁竹看着李笺皱了皱眉,连着换手,心里也是摸不着底。

许久,李笺重重叹了口气,移开手。

“夫人以后,恐怕得时常见到我了。”

“李大夫,明人不说暗话。”卫柒的手并未颤抖,她语调如常地说道,“我出了什么事,你尽管说吧。”

“夫人……”李笺拖长了音调,终于在卫柒方素叶沁竹紧张的眼神中满意地点了点头,“有喜了。”

卫柒的脸色变得很快,先是白了一瞬,随后双颊便染上一抹绯红,忍不住把脑袋埋了下去。

李笺的一句话,连带着把卫柒身后的人给惊乐了。

方素又气又笑地低头看着红着脸的夫人,小心翼翼地在她脸上掐了一下。

“我家夫人真真是有个性,为了躲避就医,竟连自己腹中的孩子都不顾了?”

卫柒抿着唇,狠狠瞪了方素一眼,将自己的手掌覆盖在柔软的小腹上,嘴角终于藏不住微笑。

叶沁竹孤零零地站在旁边,只觉冷冰冰的狗粮在脸上胡乱拍打。

“李笺,这边你还需要多照顾一个人。”

强忍着一把把夫人搂在怀里的冲动,方素控制住自己的行为,将李笺引向叶沁竹的方向。

“这位姑娘是我一位故人的朋友,还请李大夫诊治。这儿不太方便,李大夫请与我们前往隔间。”

李笺略一挑眉,张嘴想要调侃几句,却被方素立时使了个脸色,将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方素眸子里神色郑重,他便知晓这绝不是普通的小毛病,李笺不由得摩拳擦掌,暗自兴奋了起来。

待走到隔间,他兴高采烈地拉过叶沁竹的手,指附其上替她切脉。

他凝神感觉了片刻,眉头便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这不是生病,这是被下蛊了。”他断言。

“正是如此。”叶沁竹轻声叹了口气,回答。

李笺点了点头,嘴角似乎有一瞬间的上翘,但旋即恢复正常。

叶沁竹等了许久,也不见李笺再度开口。

方素原本便知韩曳的蛊毒不可能轻易卸除,见此情此景虽然没有大反应,脸色却也逐渐沉了下来。

“这个蛊……是谁下的?”李笺揪着自己的胡子,有些难以启齿地问出口。

“韩曳。”叶沁竹回答。

“是他就能解释得通了。”闻言,李笺反而舒展了眉毛,“这一类的蛊,我听说过。”

“其余的蛊,大多母虫作祟,偏偏韩曳的蚕蛊,往往母虫还未真正起作用,被种蛊者便死无全尸。”

他倒也不顾及叶沁竹便是那即将死无全尸之人,眉飞色舞道:

“这蚕蛊的精髓,便是它的母虫会不断地产出虫卵,在人身体里堆积。平日倒还好,若是一旦爆发,虽然人呕出的只有几百颗,可她的身体里早就有数万枚虫卵存在了。”

叶沁竹轻轻抽了口气,有听李笺继续说。

“这数万枚的虫卵同时孵化,必将以人的血肉之躯为第一顿美餐,到那时,人的心肺尽被吃抹干净,必死无疑。”

“而那具尸体,自然就成了滋养母虫的养料,母虫可在尸体上潜伏数月,等候别人来回收。”

“我还当是谁丧心病狂,居然对你用了这种蛊,但既然是韩曳,肆意折磨人一直是他的乐趣,就不足为奇了。”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忍不住的方素打断了。

“李笺,你说了这么多,可有破解的法子?”

听到这句话,李笺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年,你若是能坚持三年不死,我便能为你研制解药。”

他的话里有股浑然天成的自信,但在叶沁竹的耳中,这无异于对她敲响了丧钟。

少女苦笑着摇了摇头,把李笺的三根手指掰下一根。

“大夫,我所有的缓解药只能支撑两年,三年后,恐怕我已经被吃光了。”

李笺锁死了眉头,缓缓抚摸着自己的胡须。

最终,他认命地叹了口气,伏案凑近叶沁竹。

“两年,我无能为力,但我给你推荐一个人,他有能力救你。”

“谁?”叶沁竹和方素同时问了出口。

“那个人,叫裴殊。”

第一百七十八章·旧事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七十八章·旧事叶沁竹长着嘴巴,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

她想笑,但心底却不自然地滋生出一股莫名的悲凉。

当年她没有救他,如今便也救不了自己。

即便裴殊自愿赴黄泉,即便叶沁竹哪怕现在也无力与韩曳抗衡。

但放任裴殊死亡的人,是她没错。

“李大夫……”她沙哑开口,眸中的最后一点星星之火就此熄灭,“裴殊,已经死了。”

待李笺反应出这句话的意思,他的眼睛蓦然便瞪大了。

“我们所说的裴殊,是那个医师裴殊?”他不甘心地问道。

“是。年岁已高,身形矮胖,爱酒爱肉爱美人,好医成痴。”叶沁竹笑着回答道。

李笺嘴角下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居然死了?”

叶沁竹正打算率先开口。却看见李笺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口中念念有词。

“十年已过,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再去会一会他,和那糟老头子一较高下,结果他已经死了?”

他的脸上满是惆怅与失落,收回手往自己额头敲了敲,随后重新翻出手,对叶沁竹道:

“下一次虫卵爆发时,你讲子虫收集了给我,我尽力为你救治。”

那张脸上一半悲伤,一半兴奋,李笺差一点就要哭着仰天哈哈大笑。

“今个可真是好日子,我得到了一名可医的死人,有收获了裴老头的死讯,我可要去喝上一杯好好庆祝庆祝。”

他如此说着,摸着自己的胡须甩袖走出屋门,留下叶沁竹一人还伸着手,愣愣坐在椅子上。

“李大夫不容易,下了好大的决心,终于决定承认技不如人,却得知了裴殊的死讯。”

方素将手放在叶沁竹的肩上,轻声抚慰道。

“不过,既然李笺说出他会尽力这种话,他便一定不会食言。”

他没去提叶沁竹的蛊毒,叶沁竹知道方素怕她心里难过,也不去点破,配合着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

“裴大夫在京城,李大夫在西塘,他们两究竟是如何相识?”

她看见方素坐在李笺刚离开的位置上,一手撑着脑袋,观赏着逐渐停止晃动的木门,运用灵力将它合上。

他拿起茶壶,替叶沁竹倒上一杯热茶,缓声开口:

“李笺,在十年前臭名昭著。”

十年前的李笺,医术已然十分了得,但整座西塘城对他的骂声不绝于耳。

只因这狂傲的青年有一个自大的称号:

活人不医。

硕大的西塘,生老病死不计其数。

李笺有生机者不医,老迈者不护,小毛小病亦不管。

能请得动他的,全是家里的病已经被无数郎中判了死刑的人。

虽然李笺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可真正无药可救者又有多少?

一时间,街头巷尾,无人不骂李笺装腔作势,医者无仁心。

而李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搞自己的医书。

直到一个矮矮胖胖的小老头云游四方,路过西塘镇,李笺的生活才被搅得天翻地覆。

李笺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一个娃娃昏倒在自家门口,李笺一见他呼吸尚存,便准备把他扔出去。

那个时候,他已经是恶名远扬,见到他如此恶行,各个义愤填膺。

在众人愤怒的目光中,李笺晃了晃手里瘦弱的娃娃,吆喝一声:

“谁家的孩子?自己带回家,别放在这儿给我添堵。”

他话出口,周围的一群人面面相觑,都发现这娃娃不是自己的。

“这个孩子,应该是被人遗弃的。”

正当李笺的眉头不耐烦地皱紧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嘴唇泛紫,四肢无力、冰凉,呼吸气短,天气尚暖却浑身发抖,这怕是从娘胎里便有的心疾。”

李笺扔孩子的手停住,转而一弯手臂,把那孩子抱在怀里,一脸惊奇。

“先天的心疾?这可是个了不得的玩意儿,看来,这孩子能不能活到十岁都未知啊……”

他美滋滋地笑了笑,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冲着围观群众招摇。

“这孩子我要了,不论是谁找上门来,我一概不还。”

这句话,自然是说给那对,不知是何原因,让这孩子倒在他家门口的父母听的。

周围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却无人离去。

李笺正奇怪着,却看见一名矮胖身材,精神矍铄的老头儿从人群中走出。

李笺可以肯定,刚刚开口说话的,就是这个人。

他不过二十几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当下手插着腰,趾高气昂地看着来者。

“这位老先生,若是要求医,便请回吧。”

说着,他还指了指头顶,那儿有一块大字招牌,上面工整写着:

活人不医。

那老头也不生气,好整以暇仰头看了眼那招牌,怡然自得问道:“听说,你自诩医术天下第一,非必死之人皆不救?”

“没错。”李笺不知天高地厚,仗着一腔热血答道。

那小老头缕了簇胡须,慢悠悠开口。

“那若你这医术天下第一的招牌被砸,这活人不医的名号,是不是也该撤了?”

李笺后来才意识到,这个一看就是有经验的老先生,是替天行道来砸他场子的。

“自然。”可惜那时的李笺并不知道,自然而然进入了裴殊设好的圈套。

裴殊乐得他脑子拐不过弯,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那四个大字。

“活人不医?李大夫,不如你和我来比试比试,若是我赢了你,你不论死活,接需全力救治。”

李笺一脸疑惑,心说莫非这老头人老了,人也傻了,竟没听说过他的名气。

“若是你输给了我,又当如何?”

“我,我并不会输。”老头哈哈一笑,无情先给了李笺一个大嘴巴子。

李笺气得想扔了手上的孩子。

在医馆待了这么久,他的医馆曾无数次被砸,而被人挑衅却是第一次。

“阁下何人?”

怀里抱着面色微紫的孩子,他冷笑道。

老头儿哈哈一笑,一张脸满面红光,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裴殊,表字同叔。”

“裴殊?”李笺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终是因为错过太多外界信息想不起来了。

“那你说,如何比?”他问。

“就比谁能治好你怀里的那个孩子。”裴殊轻轻一笑,抬手往那个正呼吸得很不舒坦的孩子上指了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乐而不为?”

第一百七十九章·轻悲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九章·轻悲那一场大戏,被当时的西塘人津津乐道数年。

一向不轻易出手,出手便马到成功的李笺,信誓坦坦说这孩子只能苟延残喘,可以不死,但毫无痊愈的可能。

而那名四方云游,面容慈祥的小老头,却拍案表示他能救这孩子。

“这孩子的病生在心脉之中,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如何诊治?”李笺冷笑,认定裴殊不过虚张声势。

虚张声势的裴殊将手指点在小孩的胸口,缓缓道:

“我要替他,换一颗心。”

那一瞬间,李笺是懵逼的。

后来他才知道,这名裴大夫,独自在边疆行走多日,破了无数毒阵,拉回的生命更是数以千计。

那时的他唯有目瞪口呆地看着小老头拖来一具新鲜尸体,面不改色地打开那孩子的胸膛。

这是医术?亦或是法术?李笺不得而知,裴大夫甚至没有忌讳他正在看着他操刀,在三个时辰内完成了换心之术。

李笺手里捏着那颗小小的心脏,才能提醒自己并非活在梦里。

之后的事,西塘人就不知道了。

他们只知道,待裴殊走后的第二天,李笺默默把自己那块“活人不医”的招牌取下,砸个粉碎。

一时间,感冒的,头胀的,牙疼的,没病,就是想养养生的,一窝蜂涌进了李笺家里。

过去的你对我爱理不理,现在的我要让你也不能寐。

而李笺倒也是干脆,说到做到,不论毛病大小,尽数医治。

一晃十年,西塘人都知道西塘有名妙手回春的李大夫,却忘了那个狂傲自大的青年郎。

李笺一脚踢开门,沉默地常坐在药阁内。

在医馆楼下搭理事务的小童听见了响动,连忙跑了上来,脸上带着莫名的神情。

“大夫,发生了什么?”他局促地站在门口。

自己和李笺相处十年,还从未有见到他如此颓废的时候。

“汪荇。”李笺呵呵开了口,声音低沉,“裴大夫助你重生,我为你延寿,你称呼我们为什么。”

“二位大夫,是阿荇的再生父母。”汪荇低头,谦恭说道。

李笺的眸子咕噜噜地转着,他站起身,走到一处书架上,挥手便将书架上整齐的数十本书摔到了地上。

有几本书的书页因为冲击而外翻,展露出整整齐齐列在上方的各种外科方法。

李笺出生内科世家,分外瞧不起在军中混迹的外科大夫。

但在裴殊走后,他钻研苦读许久,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去找他雪耻。

“生养你的母亲,死了。”

汪荇一时愣怔,随即便反应过来。

他自小带有心疾,而父母又是穷苦人家,自然养不起他。

他小心翼翼地活了四年,在一次次的心悸无力中战战兢兢。

终于,在十年前的夜里,昏迷不醒的他被父母放在了李笺的医馆门口。

“李大夫活人不医,吾儿此症,大夫皆说无药可救,不知李大夫是否仁心,能收留吾儿。”

汪荇再睁眼,便看到一老一少两个医者。

老的人矮矮胖胖,笑容温和。

少的人高高瘦瘦,面色震惊。

“真……真的活了?”汪荇想象中神仙一样的李大夫李笺,在他醒来时,竟只能说出这种话。

他的心已然不是他的了,可他还是汪荇,并未被任何人取代。

这十年来,他过得也并不算一帆风顺,时常会莫名心慌。

幸好,他所有的异样都被李笺牢牢记住,对症下药。

这十年,汪荇过得是极快乐的。

他垂下头,眼角的余光看见李笺的黑靴在地上来回挪步。

过了很久,李笺停了下来,他重新拿出一张宣纸,开始往上面书写。

“先生,可是又有了新的病人?”汪荇强忍悲伤,试图转移李笺的注意。

“是裴殊的旧人。”李笺眸光闪烁,下笔如龙飞凤舞,“那小姑娘被下了蛊,若是制不出解药,活不过两年。”

“旧人?”汪荇脑子转了转,蓦然想起一个人来,“莫不是今日我刚见过的……”

“不是她,若是她,怎么可能活得如此自在?”李笺笑着打断,阻止了汪荇的瞎想,“倒是你小子,最近精神还挺不错?”

“托李大夫的福,整整三个月,阿荇未感到任何不适。”汪荇嘴角含笑,自觉上前研磨。

楼下的医馆,几名学徒和伙计忙忙碌碌,未前来候诊的人配制再常见不过的药材。

李笺,依然是那个不甘心陪市井之人蹉跎的人。

待方素和叶沁竹说完李笺和裴殊的往事,已是口干舌燥。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余光瞥见叶沁竹正捂着嘴,脸上全是笑意。

他面色一顿,放下了瓷杯。

“我给你讲这个故事,原本是怕你一直担心着,愁眉不展。可你现在高兴得如此真心实意,我反倒更担心了。”

叶沁竹略略一勾唇,把杯中微凉的茶水饮下。

“我有何担心?”

“为何不担心?”方素换了个姿势,含笑去看叶沁竹。

“我知我命,顺我心,行我路。虽然两年后我很可能将化为一具白骨,可一想到这两年我能随心度过,我就不觉得有什么可难过的。”叶沁竹说。

毕竟,京城的那个叶家,没了。

树下那个候着她挂完许愿牌,纵身跳下的男人,也没了。

她看见方素似乎是打算开口,却转过脸去,唤来小童,吩咐他去把西厢的空屋收拾起来。

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转过眸子看向她。

“我现在可以确定,你的确是叶家的三小姐了?”

叶沁竹轻轻一皱眉,面微微露出迷惑。

“叶家大公子离去时,亦是这副表情。”

视死如归,将一切皆看淡。

“你可知我为何因为你与叶笙相貌相似,便坚持要找到你?”

叶沁竹看见方素脸上神色复杂,缓缓摇了摇头。

“若不是叶大公子,我坐不上这个位置。西塘,早就举城归顺。”

叶笙的举措,保住了西塘。

但同时,方素也亲手将西塘推入了更大的危机中。

护得住西塘,他便能与安军抗衡。

护不住西塘,整座城的子民,都将沦为硝烟的陪葬品。

“大哥哥在回到京城前,便存了死志。只可惜,大哥哥遇到了我。”叶沁竹脑袋微微扬起,咧开嘴角笑道。

她笑容清澈,眸中似有星光点点。

笑容消失后,她重新转向方素,五指间扣着四枚纳石。

“方大人……”

第一百八十章·忽悠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八十章·忽悠“方大哥。”在方素威慑性的眼神下,叶沁竹无奈地改了称呼。

少女另一只手的手指在纳石上灵巧一波,顿时,无数金光闪闪的小玩意儿从纳石中掉落,噼里啪啦掉到地上。

“方大哥邀我至西塘,并收留我于家中,我无以为报。只能把这些从京城带来的劳什子作为回礼,一并奉上。”

四枚纳石中的所有珍宝,被叶沁竹一并掏了出来。

其中有叶笙送的,有叶壑塞的,也有赵令彰的心意。

叶沁竹将它们整理好,当成一份大礼送给了方素。

“方大哥曾说过,一旦有了财力,你们便可为西塘制备粮草。不知,该如何制备?”她问。

方素看着满脸恬适的少女,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用灵力把那些珠宝裹起,返还给叶沁竹。

“京城来的姑娘,果然非比寻常。只不过现在,钱粮并不是最重要的事。”

“滑城出事,官府被毁,安国若出兵镇压,必然波及西塘……”

“这一点儿,不用担心。”叶沁竹笑着打断了方素。

“安国人,知道韩曳。”

在京城时,杨卿翰曾将意图大闹京城的韩唐韩曳二人送入安军阵中,二人因地制宜,好一通的腥风血雨。

自然知道韩曳,便知他们出兵必然会有大损伤。

而且,韩曳偏偏是个游离不定的主儿,且不提交战结果如何,他们能不能找到他都是个问题。

“滑州城的防御可能会有所加固,但为了一人向周围开战,安军没那个打算。”叶沁竹将这些珍宝接过,却并不收起。

“不过,既然方大哥把它们还给了我,不如就将粮草一事交于我处理?”

“给我一月,我必然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她看见方素喉头一动,似要拒绝,连忙补充道。

“不论成败,得失尽在我一人,与西塘无关。”

“败就罢了,若成,你想要什么?”方素正了正衣冠,沉声问道。

见到自己的小算盘被戳穿,叶沁竹在心里吐了吐舌头,正经说道:

“我想要一支部队。”

“我从京城来,行至西塘,我想亲自领着兵,回京城去。”叶沁竹说。

滑州城内的百姓近期都有些不安,前些日子官府被掀翻,引得官兵集体出动。

老百姓藏在窝里不敢出来,生怕这战火一不小心就波及到了这座暂且安定的城池。

据知情人士透露,闯入知府官府的,是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头。

“那人不过是一勾手,整座官府便冲天而起。”

“那人鹰视狼顾,五指如钩。”

“那人三头六臂,力大无穷。”

……

在越来越离谱的谣传中,滑州城百姓们预想的镇压却迟迟未至。

一连等了几天,终于由人耐不住寂寞,从家里探出了头。

除了防御守兵激增,城中依然是一片祥和,官府甚至还贴了安民榜,祝福大家稍安勿躁。

终于,整座城开始战战兢兢地有了生机。

而米粮店的掌柜,也在这个时候继续开了店。

开店第一天,便有客人来。

“老板,终于有闲心招待客人了?”

米店老板认识这个人,不久前两人还遇见唠嗑过几句。

那是个衣冠周正的少年男子,相貌普普通通,不容易让人记住。但出手倒是阔气,听说米店老板最近生意不好,便慷慨解囊,准备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见他来了,那老板立时眉开眼笑,立马赢了上去。

那青年在米粮店兜兜转转,又去仓库瞅了眼,犹犹豫豫地走上台阶,忽地出声问道:

“店家,你这米面里,能藏人吗?”

米店老板浑身一哆嗦,不知道这青年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放心,不是死人,是大活人。”青年挤眉弄眼,示意他莫要多问。

米店老板眼珠子咕噜一转,忽地想到了近期薛家小伙看上了冯家小妞的蜚语,心说该不会是这薛家小伙家道落魄,冯家看不上他,干脆剑走偏锋了吧?

可这些日子,滑州城被官兵守着,老百姓大多不敢过长时间停留在外,自己也心惊胆战。

四周战乱不断,这粮食也只能内部消耗,除了军队,滑州城的人哪需要购置这么多的粮食?

米店老板看着自己仓库堆起的大米,只觉得米虫在那儿钻来钻去,下一秒自己就要血本无归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少年郎叹了口气,苦着一张脸,“我家公子爱那小娘子久矣,可眼下小娘子居然要嫁人了,这可如何了得。”

薛家公子和冯家姑娘情投意合,无奈家人不允。

为了得偿所愿,薛家公子一咬牙,想出了个办法。

他在安军当差,这次打算假借送粮的名义,把冯家姑娘从家里运出去。

少年郎说完这件事,看着一脸震惊的米店老板,也不由得耸了耸肩。

“那这粮,可是给军队的?”米店老板结结巴巴问了出来。

“我此次前来,目的是为了购置千石粮草。这粮草,有一半是给安国的,另一半,会被中途劫走。”

少年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

“若是只抢一辆,难免会怀疑,干脆抢他一半。薛家公子拼死护住另一半,也不会有什么严峻惩罚。”

少年郎表情真诚,让米店老板不得不信服。

而且薛家郎与冯家娘也的确却又其事,再加上少年郎将钱财全部准备好,米店老板在脑内粗粗一思量,直接点头答应。

是夜,督粮官薛家公子亲自前来,点齐了粮草,率队往城门外运,不一会儿,便出了滑州城。

这个晚上,月黑风高,粮草被固定好,整齐地随着车马的行进移动。

眸光中倒映着忙碌的身影,少女手指一波,唤出了一条通体幽兰的小鱼苗。

等级最高的灵师不过五星一等,其余有五名高阶灵师,低阶灵师二十,剩余普通人百人。

月黑风高,正是放火抢劫时。

叶沁竹伏在阴暗处,盘算着何时动手。

薛家公子仗着在安军手下做事,根本没有交钱交货的念头,买这些米的钱财,全都出自叶沁竹之手。

这世间,怎么会有亲手给人送上馅饼的道理?

命运赠礼的标价,不会让你有便宜可占,但也绝不会让你血本无归。

没有付出相应的报酬,你想要的东西,永远不会到你手里。

第一百八十一章·珍珠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八十一章·珍珠薛家郎与冯家娘情投意合,叶沁竹是知道的。

而薛家郎趁此机会想把冯家娘送出去,也确有其事。

只是,给安军送的粮,凭什么需要薛家郎付钱呢?

蓝色的小鱼慢悠悠地游着,张扬地落在薛家郎的鼻尖,张嘴咬在薛家郎凝结而出的灵力上。

薛家郎还没来得及吃惊,便听见身后人声杂乱。

叶沁竹合身从隐蔽处脱出,手中拿着一支碧绿的竹笛,招摇地举起手,灵力化剑,瞬间劈落。

她的位置很是巧妙,这一劈之下,混在士卒里的一人突然爆发出惊恐的叫声。

那薛家郎本想率众迎敌,听到这一声惊叫,顿时什么也顾不着了,抛下粮草便冲向那出声的士兵。

“媛儿,别怕。”他一把将女扮男装的冯家娘搂在怀里,正待回声怒喝。

突然,他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一名身形娇小的少女坐在粮车之上,手中拨弄着十几枚纳石。

所有的米粮,便拔地而起,源源不断进入纳石之中。

这粮草共有千石,往纳石中存入,都花去了好些时间。

普通行军,一般不会采用灵师的纳石。

一是因为只要纳石被劫,而劫持者知晓其中有粮,所有的粮草便会被洗劫一空。

二是两个地方的补给线需要兵马疏通,保持联络通畅,遇到险情可以第一时间进行报告。

这补给虽为补给,运粮的士兵却是货真价实的军兵。

用纳石进行运输的,多是些土匪强盗,占山为王,用不着担心什么大局。

“来者何人?”其中一名灵师大喝一声,持矛便打算冲上前。

在灵师被打飞出去的一瞬,薛家郎薛磐不由得浑身一震。

阿弥陀佛,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土匪,灵值竟然已经到达了七星之高。

至于几等,他区区五星灵师,又怎么会知道?

北境神官不在,灵值检测本就模糊不清,拔尖的高阶灵师更是稀少。

就连那西塘统领三军的总兵方素,不也才七星二等吗?

滑州城刚被八星灵师掀得天翻地覆,人们对高阶灵师凭空添了丝畏惧,此时见到七星的灵师,第一反应就是夺路而逃。

薛磐厉声喝令他们停下,而那些人理都不理他,只顾着不要让自己被炸成碎片。

与此同时,灵师少女收了手,另一只手举至上空轻轻一拨。那莹蓝鱼一声欢叫,在四散奔逃的人群中游走着。

人群中的灵师顿时仿佛被抽了力气那般,软软地瘫在地上。

而一百普通人看着灵师出了这等事,更是一双腿直打哆嗦。

大祭司请神,西霜林中的神物,不日也会消失。

这一点,叶沁竹提前便被告知,她此次,恐怕便是最后一次运用莹蓝鱼的能力。

但,够了。

月光下,薛磐见到了劫粮者为谁。

少女容貌平平,黑衣融入夜中,唯有手中的竹笛灵力流转,晶莹剔透。

“来者,何人?”余光瞥见莹蓝鱼正逐渐消失,薛磐鼓起勇气,横刀而立。

少女轻呵一声,身如残影般上前,一击将薛磐料到。

“我本无名,沦落此地,幸有人予我称号,称我珍珠姑娘,你说,我为何人?”

不论卫柒口中的珍珠姑娘是不是她,从今天起,朱蓁即为珍珠。

一支笛,一女子,她要在休懿大陆,打出这个名号。

据元宁退兵三月有余,滑州城运往边境的军粮,被劫。

为了打探城内的消息,叶沁竹在滑州城待了将近一月。等离开滑州城,韩唐给的缓解药,又被她用掉了一粒。

手中掌着数枚小石子,叶沁竹没敢怠慢,一路紧赶慢赶。

这些纳石,掉了一颗,都会是莫大的损失。

等到她来到城墙附近,便看见原本放行的城门已经关上,士兵在城墙巡视,严阵以待。

韩曳大闹滑州,安军不来攻打,是知道这件事没必要镇压。

可西塘在北地堪称一枝独秀,于一大片安国攻占的疆土上坚挺。而安国本就在北方,即使在京城退了兵,仍旧能对西塘虎视眈眈。

在叶沁竹离开的这些天,方素依然抓紧时间建立起了军事防御。

等叶沁竹到了后,她只能看着城门上早已备好的投石机咋舌。

不再耽误,她规规矩矩地走进了城门。

“城下是谁?”

果不其然,她还未开口,便有数人手持弓箭对准了她。

“朱蓁。”

叶沁竹回答,那声音由灵力所携,精准地传入守军的耳中。

守军们是知道朱蓁的,听说那朱蓁又名珍珠姑娘,其貌不扬,却由方素亲自带入城中。

守军吃不准,便报告给了统领,没想到那珍珠姑娘来去无踪,统领也不知道。

最后,还是只能找到了见到过珍珠姑娘本人的师爷徐凡枝。

徐凡枝跟着一行人登上城墙,向下一瞅,便下了定论。

得到答案,士兵们便也放下心来,忙把城门放下。

那吊桥只开了一条缝,守军便看见人影一闪,叶沁竹娇小的身子从地面上约起,顺着那缝隙滑身而下。

“珍珠姑娘。”徐凡枝冲叶沁竹展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这个称呼倒是不错,只是你现在的这张脸,配不上‘珍珠’二字。”

叶沁竹坏笑了下,伸手往徐凡枝脑袋上一拍,略有些嗔怒。

“你且记住,余下两年你干活、吃饭,都得对着这张脸!”

徐凡枝揉着脑袋,脸上欲哭无泪。

珍珠姑娘那么好看一个人,却不得不带上面具,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吗?

“别废话了,带我去见方素。”叶沁竹笑道。

徐凡枝是知道叶沁竹和方素定下了什么约定后离去,但具体是什么,只有方素、段锦澜以及另一名资深的官员知道。

他心里轻叹一声,领着叶沁竹来到了总兵的议事厅。

叶沁竹还未进入,就听得方素几人就如何抵御安国的突袭进行着讨论。

几人语气凝重,让叶沁竹心下也不由得紧了几分。

“方大哥,朱姑娘回来了。”徐凡枝敲响了房门。

几人的谈话,卡在了“联络京城”这一项。

徐凡枝推开门,叶沁竹看见二男一女坐在议事厅中。

男子叶沁竹见过,分别是方素和段锦澜。

而那女子一身戎装,赫然是一名久经沙场的女将。

“这位是朱蓁朱姑娘。”

两人素未谋面,徐凡枝自觉担任起了介绍人。

第一百八十二章·百人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八十二章·百人他介绍完叶沁竹,又向指着那名女将道,“朱姑娘,这是西塘军的元帅李平阳。”

李平阳的三千青丝全被收进脑后,摘下了金银钗,戴上了红樱冠,女子的妩媚尽数被男子的硬朗覆盖。

她上下打量着叶沁竹,忍不住发出惊叹。

“我还道,究竟是何等女子,会向方素提出要一支军队,今日一见,当真是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叶沁竹突地被评价,只得略低下头,较为不好意思地抽了抽嘴角,道了声谬赞。

“前几日探马来报,滑州城军粮被劫,不知是否是你干的好事?”

方素眼见叶沁竹回来,便没让李平阳进一步追问,轻声问道。

“此事先不提。”叶沁竹眸光一聚,向着方素深鞠一躬,“在此之前,我想请方大哥答应我一件事。”

方素略一抬手,示意她说下去。

“还请方大哥在联系京城时,不要把我的名字报上去。”叶沁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方素略微皱起眉,偏头看向一脸决然的少女。

“为何?”他问道。

“我在京城,有许多熟人,其中有人现在正身担要职。”叶沁竹道,“若他们知晓我在此,必然会心系与我。”

“眼下多人逐鹿天下,我实在不希望我一小小女子,乱了各方人的心神。”叶沁竹眯了眯眼睛,脸上全是笑意。

“你也知道,你原本是个该待字闺中的女孩?”方素轻咳了声,不去回答叶沁竹,反而将视线转向那闭着眼睛的人。

“惠畅,你怎么看?”

段锦澜这个人,因为作风神秘,尝被当做北地的神官,被多人围追堵截。

实际上,他不过是醉心于占卜,测天地灵力,再加上性格冷淡了点,与神官并无任何关系。

但他在西塘军中,却有着很重要的作用。

东南西北四方士卒,只要他罗盘一波,各自的动向便皆可被知晓。

听周围人说,第一次安军来袭,就是靠着段锦澜的预测,方素才能即使做出准备。

段锦澜轻轻一笑,其声空灵,如深渊莫测。

“可。”他波动莫须有的罗盘,说道。

“那便可。”方素转过头,给了叶沁竹答复。

叶沁竹轻轻一笑,伸出手来。

手心中,放着十枚小圆球。

“这是我的成果,还请方大哥笑纳。”

方素伸手接过,运转灵力进去探测一番,脸上的神色差点儿绷不住。

“独自一人劫粮车?为了一支部队,你这么拼?”

“还好你运气好,薛磐为了顺利送冯媛出去,选得尽数是稍弱灵师,若是有数名六星灵师,你即使是七星,也难以全身而退。”

李平阳脸上是恼的,说话的语气却包含了笑意。

几人看着叶沁竹认错般一点头,随即一双眸子亮晶晶地转向三人。

“那我的兵,可是有着落了?”

看来是完全没听进去,方素不由得一扶额。

倒是李平阳直爽,大手一挥,断言道:“我带你去军营,许你挑一支百人队。只要那些人愿意听你命令,他们就是你的人。”

叶沁竹喜上眉梢,忙不迭道谢。

李平阳冲二人点了点头,旋即起身,大步流星离去。

在堂议事的三人,唯有她一人为女子,也唯有她一人一身戎装。

待二人离去,徐凡枝也自觉退出,方素才蹙起眉头,向着段锦澜追问。

“惠畅,你确定不把她告诉叶笙是正确的吗?她毕竟是……”

“现在告诉,大凶。”段锦澜假惺惺拨了拨手中并不存在的罗盘,轻声说道。

“叶三姑娘的决定,是正确的。”

李平阳带着叶沁竹从官府中出来,直奔军营。

跟着李平阳穿梭在军群中,叶沁竹不仅看到了男子,更看到了零零落落的戎装女子。

“惊讶?”看着叶沁竹的目光不住飘荡,李平阳笑着开口。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女子与男子同住军营,同辛同劳。”叶沁竹回答。

在京城,她的确遇到过添香楼的姑娘们如男子般行事,只不过那些姑娘虽不时锋芒毕露,但依然穿得美,行得柔,看不出男子的模样。

“这有什么稀奇?”李平阳笑道,“大家都是灵师,相互切磋时女子甚至能技高一筹,彼此之间又有什么分别?”

叶沁竹吐了吐舌头,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琢磨不出哪里不对劲,只得使劲点头。

李平阳平日里洒脱惯了,如今和刚刚相识的叶沁竹相处起来,倒也不觉得不自在。

她冲着兵营中的士卒一点,笑道:“这些人,皆是已经分好的百人队队员,朱姑娘请挑吧。”

叶沁竹点头领命,一个猛子扎进了人群中。

这些人全都事先编制好,如今分散在营地各处。叶沁竹被安排了个百人长的位置,只要挑中一人,便等于是将其余九十九人连着选中。

少女行于军营,不同于已经被千锤百炼的将士,叶沁竹身上依然带有千种女子的阴柔,这一路走来,有不少人都向她异样的目光。

叶沁竹毫不在意,大大方方仰着脸独行。

她站在军营正中,缓缓取出腰间竹笛,露出一口灿灿银牙。

“从现在开始,我会从你们中挑出一百人,若是不甘被我使唤的,可以上前与我打一架。”

“谁要是打赢我,我立刻从这儿离开。”

她单手插着腰,趾高气昂地站在原地,直视周围一圈人惊讶的面容。

“小姑娘,这儿可不是给你过家家的地方。”看起来,人们都没把这个突然闯入的娇小少女当回事,有人甚至嬉皮笑脸伸出手,想把叶沁竹拉开。

叶沁竹一眼瞟去,翻掌接住了男人的手,灵力暴起,二话未说便将他甩了出去。

“如你所见,我没有开玩笑。”少女娇笑着,俏然站立,“我只施展五成的灵力,便可制服你们,你们谁有不服?”

灵力纷飞,在军营中划过柔美的曲线。

叶沁竹一手持笛,一手执剑,硬生生把珍珠姑娘的形象可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最终,珍珠姑娘长剑一挥,直指一人的咽喉。

她轻轻喘了口气,露出微笑。

“得胜机不骄,有败迹不馁,你们队的这一百人,我要了。”

被剑指着咽喉的人无奈张了张嘴,却见叶沁竹慢悠悠地收了剑,转过眸子笑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声音并无高高在上的气魄,就仿佛是一个阳光午后,路人之间彼此的寒暄。

珍珠姑娘刚刚所爆发出的气魄,在这一刻消失无踪。

“在下张筹机。”那男人正视被她打败的事实,朗声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京师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八十三章·京师从宁国京城撤军后,安国国内的皇权陷入争斗之中。

太子薨逝,皇后第二子平王拓跋宁紧急返还,铲除了二皇子党人,于第四月登基称帝,改国号乾业。

为安抚宁国子民,乾业帝改姓为元,与宁国之人同文。

神官已消,休懿无神。

乾业元年七月,乾业帝元宁册封前大祭司为妃,封号——梅,以定民心。

安国内部安定,他稳坐高位,只会军队再一次南下。

趁着元宁无暇顾及外事,宁国自京城反攻,将安军逼至南阳关处,仗着半壁江山和他们对峙。

东南方,全部夺回,西北部,依然插着安字大旗。

宁国皇帝已死,三皇子杨卿檀身先士卒冲锋,将京城交予心腹管理。

此时的宁国,无帝。

距战火已有半年之久的京城终是恢复了安定,身穿青衫的男子在路上走着,甚至被烟火气扑了一脸。

内墙被推倒,城西的外墙正在重新修建,京城的面积扩大三分之一。

他理了理手中的文案,面上的笑容终于是缓缓凝固。

他走到一座府邸前,发现早有人等在那儿。

“萧先生,身体可好?”萧岐还未开口,候在那儿的人便率先行礼。

萧岐从被钟缨救回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半年。

“已然无恙,有劳挂念。”萧岐向逐月点了点头,垂眸看了看手里抱着的书册,轻轻叹了口气。

“看起来,他要失望了。”逐月语气一顿,缓缓道。

萧岐的嘴角勾起一丝不自然的苦笑,跨过门槛。

昭王府,早就不在了。

连讣告都发了出去,杨卿珏是铁了心要让天下所有人认为,他已经身死。

“自京城往外扩五百里,没有发现叶三小姐的踪迹。”萧岐面对坐在桌案前的两人,如是说。

杨卿珏最大的任性,便是用了半年的时间,把京城、京城周围,乃至小半个宁国一寸一寸翻开来,去找一个姑娘。

甚至连在京都一战后出生的女婴,他都没放过。

萧岐话音一落,整个大厅陷入沉默。

钟缨埋头批着雪片般的文书,另一人在他身后俯身指点。

闻言,身后的男人苦笑着抬起头,看向萧岐。

“罢了。”他说。

“公子,叶三小姐或许不在京城。”

萧岐知道,支撑杨卿珏如此之久的,是一个自称为神的姑娘的一句话。

叶三小姐,还没有死。

“我知道。”男人以手遮面,在将手缓缓放下。

那张脸,并不是杨卿珏。

“我和三哥约定,他给我半年期限寻找竹子。半年已过,不论竹子在哪儿,我都该守约了。”

“钟缨,我近些日子教予你的,你可是会了?”那人低下头,冲着焦头烂额的钟缨问。

“京城又不是无人,只余我一人苦苦支撑,实在不行,我就把那杨卿鄀抓来干苦力。”

趴在桌案上的男人终于抬起了头,钟缨顶着一双熊猫眼,豪情万丈。

他一番话说得轻巧,倒也成功逗乐了在场的两人。

逐月看着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他下意识想行跪礼,但考虑到那人的身份,硬生生又让自己直了回去。

“荀先生。”他俯身道。

萧岐跟在那男人身后,男人身形高瘦,眉目如画,眼角下一颗红痣,如杜鹃血泪。

他腰间系着块玉牌,上面写着一个斐字。

这个先生的名字,叫荀斐。

“留驻半年之久,辛苦你了。”荀先生笑道。

逐月嘴角无意识一弯,牵过两匹马来。

“队列已经准备完毕,萧先生,荀先生,请吧。”

安宁两国对阵的前线,在南阳关口。

三皇子杨卿檀,正率兵驻扎于南阳。

马蹄踏至,一名脸上还残存着稚气的少年骑着一匹黄骠马,冲到了军中。

“报——前线大捷,我军杀敌五千,生擒万人。”

少年脸上全是兴奋,人还在马上,就忍不住挥舞起了双手。

“行了小子,又不是你在打仗。”

有暴脾气的士兵已经开始嚷嚷开了,一边毫不留情地赏了少年一个白眼。

少年却不恼,骑在马上两手抱肩,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夸口道:

“那又如何?我好歹也是跟着叶将军从京城出来的,叶将军打赢了,便是我打赢了!”

这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一出口,顿时引得一番哄笑。

“要不是将军觉得我小,不让我上战场,我也能挥剑杀敌!”少年气势汹汹,昂首说道。

说完,他心里惦记着正经事,也不去另外添油加醋,抱紧怀里的一封书信从马背上跳落,急急赶往一处营帐。

这军中生活可不比京城,女子入军营,也没法继续用京城的那套胭脂水粉。

少年走入营帐,便看见不失粉黛的姑娘手中停着一只信鸽,正将书信绑在鸟腿上。

“汀兰姑娘,可是京城那边来信了?”

少年手中捏着信纸,紧张地问道。

木汀兰袅袅婷婷地回过首,她不再浓妆淡抹,但仍旧艳丽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跟着大公子一路的行军,未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一丝一抹的痕迹。

“萧雀,别大惊小怪。”汀兰柔声骂道,那少年知错,连忙吐了吐舌头。

“京城来信,萧先生和七殿下已经出发了。”

看着少年脸上划过的惊喜,汀兰将食指放在唇间,悄声提醒道:

“雀儿,现在的七殿下叫荀斐,是即将到来的参领,你可明白?”

“不仅是参领,还会是军医。”雀儿站得笔挺,向汀兰恭敬递上他拿到的信纸,“雀儿明白。”

汀兰捂唇一笑,从萧雀手中接过信纸一扫,脸上略过一丝惊讶。

她将信纸放入怀中,并不去拆,反倒走出了营帐。

她撵走了雀儿,独自一人往将军大帐走去。

一路上,不少人对她投来惊艳的目光,但无一人敢上前非礼。

是个人都明白,汀兰,是叶将军叶笙的女人。

“西塘,来信了。”得到应允,汀兰径直进入营帐,站在了两名青年面前。

其中一人剑眉星目,身材挺拔。另一人一身长衫,手中持着把合拢的折扇,正在给另一人笔画。

那儒装的男子,当真是好看,连十里的梅林,仿佛都比不过他冬日的灿烂一笑。

京城来的叶笙,是一名儒将,这是宁国军队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偏偏是这名文人,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被指挥得团团转。

“西塘?”汀兰听见叶狐狸微扬的语调,“看起来,方素倒是准备得差不多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荀斐

必相逢正文卷第一百八十四章·荀斐杨卿檀于营帐内笔画,转身面对两人。

“西塘地势太远,不在反攻的三条路线之中,要分兵前去援助,不值。”

“但西塘位处西北,若以此为据点往东南扩张,与我们汇合,便可以拦腰将东西两边的安军切断。”汀兰微蹙着眉,提醒道。

两人有些争执不下,却听见叶笙轻笑一声,摆手制止了两人的对话。

“方素并不是没有大局观,他清楚若要守住西北,必须要攻下滑城。如此一来,我们到时只需联结滑城与南阳即可。

翌日,军营便来了两位客人。

萧岐还没落地,那负责通讯的少年便扑了上来,抱紧萧岐。

雀儿在军中跌打滚爬这么久,还是忘不了这位京城的先生。

“萧先生,这里是南阳,欢迎回家。”雀儿扬起那张脸,欢叫道。

萧岐无奈推搡许久,才把粘着的雀儿撕开。

雀儿从萧岐身上下来,抬头便看见了那一脸无奈的人。

他适应了会儿那张陌生的脸,规规矩矩站好,喊了声。

“斥候萧雀,见过荀参领。”

“许久不见,倒是连官都当上了。”

虽然荀斐脸不是杨卿珏,但萧雀心里清楚,那面具下的人,依旧是那个跟着叶三小姐进入城西的王公子。

只不过,那叶三小姐,如今在何方?

“参领,请随我来。”他略一躬身,便在前方带路。

萧岐与杨卿珏共事,便也跟着。

杨卿珏走到练兵台下,便看见有一人已经在台上等他。

他没有施展灵力,而是一步步走到了叶笙身边,和他去看整齐操练的兵马。

“安国内政平息,如今的战况,绝不可能像数月前那般简单。”他说。

叶笙赞成地点了点头,回答道:

“正因如此,我才会在西塘留下人马,如果东西两军汇合,便可以两面夹击,先断内地军,再把外域的人赶出去。”

“西塘的人?”杨卿珏低低一笑,转头看向叶笙,“只是不知,若是西塘的人攻不下滑州城,辞竽兄可会出兵?”

叶笙眯起眸子,狐狸般的眼睛寒光闪烁。

“不会。”他说。

“若滑城不通,两方就无法取得直接联系,那就必须由我军攻打滑州城,兵力分散,因小失大。”

“若是西塘这支队伍无用,干脆直接长驱直入,破了安国的大本营。”

杨卿珏赞成点了点头,却见叶笙取出一封信件,笑着看向了自己。

“荀参领,既然你与我意见相合,不如这封回信交由你来写?”

杨卿珏应了一声,正准备伸手去接,却看见叶笙蓦地抽回了手。

“我知晓你比我更适合与外军沟通,但在我交予你前,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他说。

“竹子,到底在哪里?”

“我不知道。”杨卿珏摇了摇头。

“那你可否告知,我的三妹妹究竟是生是死?”

叶笙直勾勾盯着杨卿珏,半年了,他要是还察觉不出异常,那他也不用继续待在这个位置上。

“叶三小姐,尚在人世。”杨卿珏答道,声音掷地有声。

不出几日,西塘接到了京城军队的回复。

叶笙在西塘留下兵力的目的,便是两军汇合。

京城军将会协助西塘军,但同时,西塘人虚先于京师会师,他们才能分配兵力。

“这是强词夺理啊?”徐凡枝率先跳了起来,“这不就是直接告诉我们,我们需要凭借一己之力冲出西塘,找到他们,否则他们一概不救?”

“看起来就是这个意思。”方素轻笑一声,将信纸折好,“但若我们连滑城都取不下,如何惦着脸去求援?”

他站在地图前,将手指从西塘的位置离开。

“滑城无论是地势还是物资,都比西塘好太多,这座城,我们必须要进去。”

“我们要攻占滑州城?”徐凡枝皱起了眉,“那朱姑娘的心血不就打水漂了么?”

“笨。”方素伸手往他的头上锤了一下。

那记忆力超好的师爷忍不住龇牙咧嘴,便揉着脑袋边听方素慢悠悠解释。

“朱姑娘带来的粮草,共有千石,大部分需要存储在西塘。”

“滑城物资充足?我们为什么还需要储备?”徐凡枝依旧不解。

方素叹了口气,略一扶额。

“凡枝你说,我们攻打滑城,最快需要多久?”

“如果有人在城中接应,半月即可。”徐凡枝摸着下巴,蹙眉道。

“可惜我们一旦行动,安军必然得到消息。纵使我们准备再充分,也不过推迟月余。”

“入驻滑城,一切整理妥当后,我们便得迎接到来的敌人。”

“滑城这一条线路一闭合,西塘几千口人,千石粮食也很是勉强。”

“所以……”徐凡枝不由得咋舌,“我们之后要连续面对两场大战。”

“是这个理,但又不尽如此。”方素拍手笑道,指着地图继续说话。

他话还没出口,便有一道女声打断了他。

李平阳穿着窄袖女服,轻咳一声,瞪了方素一眼。

“这次的滑城,我去打。”

“李将军,这不是开玩笑的……”方素撇下眉毛。

“滑城固然重要,西塘依然是我们的基石。你此时出城,一是会扰乱民心,二是……”李平阳意味深长地看了方素一眼,不失时机地提醒道,“方夫人已有五月身孕,你这一去,万一回不来可就糟糕了。”

方素面色惊恐,又听见李平阳用手擦了擦不存在的汗珠。

“男人嘛,最容易在女人怀孕时出事,话本里都是这么演的。”

“平阳姑娘,您还未出嫁,我是否该给你安排一如意郎君再送你出征?”方素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硬是让原本严肃的气氛多了丝欢脱。

李平阳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方素的肩膀,爽朗道:“既然如此,这次便由我带兵?”

“不允。”方素摁下了她的手,“滑城好歹是个大城,难保不会有七星灵师出没。”

“此次,我带朱蓁、段锦澜前去,你留下守城。”

李平阳蹙眉,还欲反驳,却感到一股灵力缠绕在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懂了?”她听见方素这么说,“低阶灵师与高阶灵师的差距,在群战时不明显,可一旦单挑便是云泥之别。”

李平阳恨恨点了点头,接受了方素的安排。

方素前去和卫柒交代,李平阳转身便回到了军营。

方素这次,要带朱蓁同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目标

自从有了一支自己的队伍,那朱蓁便日日混迹于军营,虽然她与那些人一同作息,可整个人依旧打理的干干净净,没有被男人的汗臭味所污染。

李平阳找到朱蓁时,少女正捧着一大碗凉水,和周围的男子说说笑笑。

很难想象,这看起来娇小可人的姑娘,竟是一名七星灵师。

叶沁竹和这一百人对抗,能够一口气承受住十人的围攻。

人一旦躲起来,她即使是高阶灵师,也只能边躲边战。

刚被她领导时,多数人瞧不起这个小姑娘,但之后相处下来,他们默默在心里把“小姑娘”这个称呼划去了。

长得又不令人垂涎,举手投足毫不扭捏,除了优雅大方之外,她几乎与军中的人无所区别。

“珍珠姑娘,我有方总的命令。”李平阳不喜欢叫朱蓁的职务,倒是珍珠姑娘的称呼张口就来。

那少女转过头,一口气饮尽了碗中水,轻盈从地面起身,走向李平阳。

“方大哥有何吩咐?”

“他要你做好准备,不日前往滑州城,你随他先行。”李平阳说罢,翻身上马,冲至兵中,点兵点将。

叶沁竹还未有反应,身后的人便嘈杂地议论起来。

“没想到,当珍珠姑娘部下,竟然还被任命为了前锋?”说话的人是张筹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张筹机不过三十岁出头,正是豪情万丈的时候,叶沁竹还未有所表示,他便跃跃欲试,仿佛不日就要上阵杀敌。

叶沁竹赞成地点了点头,手中的灵力聚起又散开。

看起来,方素准备行动了。

叶沁竹原以为方素向京城联络,这滑城必然有两边夹击。当听到只有他们一面时,少女反而有些苦恼。

“滑城的西面为西塘,东面是长段直道,直道尽头便是安国侵占的领地。就我们一方出动人马,需要提前将这直道炸毁,减缓时机。”

她试了试方素新牵来的马,说道。

“去炸直道的人,我已经安排了。”方素赞赏地看了叶沁竹一眼,少女身形娇小,大马载她有些颠簸,为了给她挑一匹容易操控的良马,还费了不少功夫。

“朱姑娘前一次,是如何入城的?”他问。

“你想让我再进去一次?”叶沁竹突地抬起眸子,轻瞥了方素一眼。

“我这儿有不少脸,珍珠姑娘千人千面,混迹于人群,何乐而不为。”

方素勾了勾唇角,并未直接回答。

“而且身形娇小,不容易引起注意。”叶沁竹附和道,狠狠瞪了方素一眼,伸出一根手指头,“给我一月时限,我在城中接应你们。”

方素略点一下头,叶沁竹趁着三军还未出发催马,扬长而去。

十日之后,滑州城外的一座山被被轰然炸开,乱石堵在道上,阻碍了不论是大路还是小道的交通。

山倾,军疾行,同一时间,滑州城的守兵接到了消息,一直悄无声息的西塘突然发兵。

“西塘的人,怎么会打起了滑州的注意?”守军的首领李驰捏着战报,一双眉头皱紧。

“许是断水断粮坚持不住了,干脆垂死挣扎,当一次咬人的兔子。”副将王欣哈哈大笑,全然没把这些当回事。

“我们滑州城屯兵十万,城墙有未受损害,难道还会怕他们这群边境蛮子不成?”

“说的也是。”李驰抛下信,嘴角上带着冷笑,“通知全城戒严,待西塘兵前来严守不出。”

整座滑州城铜墙铁壁,除了这城门自己打开,他想不到西塘的人有什么办法能进入滑州城。

告示一下,举城人心惶惶。

安军入侵不过半年,在场的老百姓多是宁国人。

有些不甘被安人所控制,听闻鹤立鸡群的西塘城出兵,虽未表示,可心里却在暗暗高兴。

而更多的人,却是心惊胆战。

西塘人,那可是宁国人啊!

若是滑州城破了,宁国人一进城,看见他们这群曾归顺于安国的,现在起码吃穿不愁的人,心里会怎么想?

一时间,人心竟往帮助安国守城这一方面偏去。

“阿弥陀佛,天要亡我……”正当人群议论纷纷之时,却听得一声长嗟。

一名面色惨白的老妪跌跌撞撞后退几步,擦着头上的虚汗,不断叨念着:“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有一人提高了声音,想要控制住那扰乱人心的老妪。

那老妪身形佝偻,但行路却是诡异得很,那人左扑又拽,竟抓不住她。

“西塘的人来了,京城的人一定会来。滑州城打得过西塘,但打得过京城吗?”老妪神色惊恐,浑身抖如筛糠,“眼下三皇子带兵节节胜出,若是与西塘前后夹击,守不住啊,守不住!”

她声声叹息,如杜鹃滴血,撕心裂肺。

这一声声的长嗟,就仿佛打进了周围每一个人的心里。

周围数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我们先帮安国做事,又帮安军守城,这一旦被诘问起来,可如何是好?”老妪愁眉苦脸,欲哭无泪。

她颤颤伸出手,还往脸上拭了拭泪,一脸大悲。

周围人浑身一抖,顿觉宁国军队已经进入城中,对他们这群帮凶赶尽杀绝。

“这……”有人呢喃出声,扪心自问,“这可如何是好?”

老妪不答,边哭边啜泣着离去。看她这模样,当真要命不久矣。

一时间,人群纷纷扰扰,却又不敢大声说话,恐被安国人听了去。

这群人杵在这儿,竟不知所措。

隔了许久,只听得一疑惑声传来,打破僵局。

“你们这么多人儿堆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声音比起之前苍老的磨砂声,实在是如叮咚泉水,注入每一人的心脉。

顺着声音来的方向,众人听见木屐踏地之声,一高挑女郎从人群外缓缓走入,两手平放于胸前,端庄而不失大气。

“宁安即将于滑城开战,你说我们该如何是好?”一人愁眉苦脸,将自己所担忧的事和盘托出。

不想,那女子听罢,倒是毫不在意地笑笑。

“既然担心被宁国屠戮,不如就此将功抵过。我看那西塘的军队,也不是什么废物乐色。”

“说得轻巧。”有人不解,“可我们如何有功?”

女子缓缓勾唇,翘手笑道:“顺势而为,即为有功。”

叶沁竹拐过几个弯,脱下了脚上的高跷,将木鞋放入纳石中,闪身往城墙处走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惊鸿

日已西沉,按照这个进度,方素带的人明日便会兵临城下。

想为其大开城门,这一点早做不行,晚做亦不成。

叶沁竹斜靠在城墙上,避开前来巡查的士卒,在月挂柳梢时踏上了城墙的石砖。

城墙的吊桥,由两根铁锁链吊着,在城楼下不远的地方反射着月光。

叶沁竹伏在城墙上,估量了番距离,当即翻身而下。

她掌握好距离,滑至锁链旁,手迅速抬放数次。

紧跟着,她灵力先化刃,转瞬便成锁链,将吊桥牢牢勒住。

滑州城的城墙有两段,一段内,一段外。

外城的出口靠吊桥支撑,而内城的大门,是有青铜所铸成的大门,向两侧开合。

一旦吊桥放下,士兵汇聚到内外墙中的虎口处,在时限内破开内城的铜门,便能全军入城。

叶沁竹只能做到第一步,而无法对铜门做手脚。到时候将会如何,还要靠方素所带领的大部队。

一人一笛,砍断吊桥,迎兵进城。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不让人记住,那天下恐怕就再不会有夺目的明珠了。

“我一个人放下吊桥,你就不怕我出尽风头,城中士卒只认我,不认你?”

方素初提出这个计划时,叶沁竹还关切地提醒道。

不想,那人却是毫不在意,反倒敲打了叶沁竹一番。

“当与京城人马汇合后,这城不还是要拱手交予他们?我家有娇妻,不日便可抱娃娃,还要这些身外物做什么?”

叶沁竹满意地眯了眯眼睛,找了个位置舒舒服服待着。

她心里明白,方素在给她机会。

她现在只有一百人,但若叶沁竹真要率兵往京城走,就需要千人,万人,十万人。

“搞得像我稀罕这些劳什子一样。”叶沁竹抿嘴轻笑,抬头去看那万千星星点点,“但我总觉得,若是要回家,总不能一身褴褛,跌跌撞撞地赶路吧?”

她闭着眼,感受着晚风拂面。

西塘,是方素的。

滑城,将是她和方素的。

总有一日,她能一人镇一城。

若非她只有不足两年可活,叶沁竹真想将东南的城池尽数收入囊中,然后披着大红袍,骑着高白马,昂首进入京城。

她勾手翻身上城,寻一处隐蔽处躲藏起来,沉默数着时间。

天光还未破晓,远处便有尘土滚滚而来。

那是马蹄掀起的尘埃。

“报——”一人冲入滑州的知州府,惊扰了尚在睡梦中的李驰,“远处有敌军来袭,约莫有七万人马。”

李驰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数字,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七万?我们守城军队有十万,西塘用什么和我斗?”

探马听此,默默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又有人冲了进来。

“大人。”来的人是王欣,他连披挂都未曾装备,急急跑来,“士卒人心涣散,聚集不起来!”

王欣听到马蹄声,早就一骨碌从地铺上爬了起来。结果他冲到兵营,愕然发现士兵一个个精神萎靡,提不起防御的精神。

他本就说宁国人不会全心全意为安国效力,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安国守城将士共一万,远不及西塘七万。

李驰眼睛还没睁开,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口中嘟哝着:

“免了,免了,我们城池防御健全,即使不要这些人也够支撑一月。一月后,援军就到了。”

尽管丢了千石粮草,但滑州城内丰衣足食,从不缺物资,不过一月,李驰坚信自己有这个本事去守。

说罢,他便继续睡。

还未等他进入梦乡,又有人冲入房中。

“除了城门被打开,一律别说!”数次被惊醒的李驰暴怒,忍不住冲来人怒喝。

“将,将军……”来的是个安国士兵,说话舌头都打结了,“城门被开了。”

“什么?”李驰彻底被吓醒了,他翻身坐起,一把拽住士兵,一叠声追问道,“城门怎么会开?是被谁打开的?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那吊桥的锁链,可是连七星灵师都要砍上好一阵子,一瞬开门,难道是韩曳来了?

李驰不由得浑身冰凉。

“是,是一个女人。”安国士卒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她只是做了个手势,那吊桥就自己倒了。”

“昨天晚上有没有人上城楼?”李驰皱紧了眉头,大声喝问道。

安国士卒被吓个半死,哆哆嗦嗦摇了摇头。

“不……不知道。”

“废物!”李驰心里又惊又气,一把扔下士兵,拿起武器枣阳槊,几步便出了府门。

他拼命往城门口赶,与此同时,王欣正率着赶出的五万士兵与一个女人对峙。

那女人容貌中等,身形娇小轻盈,手中握着一支碧绿的竹笛,正站在城墙上盈盈而笑。

而城墙下的八万西塘军,已经开始往里涌入。

安国的一万精兵,死死地盯着正在冲撞城门的军队,无暇顾及城头的变动。

“放箭!”安国将领惊呼,一声令下,飞箭如雨点般落下。

女子轻蹙着眉,正待出手,却轻轻一偏脑袋,让过了王欣的一刀。

让过这一刀,她将竹笛覆于唇前,轻轻吹出一个单音。

王欣顿时感到一股浑厚的灵力从笛中涌出,把他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紧跟着,那白影一闪,女子的身体和他的脑袋一起向后窜去。

叶沁竹反手竹笛挥出,打在高喊放箭的将军头上。

那将领一声惨叫,身子不受控制从城墙跌落,瞬间被人和马踩成了肉饼。

这一击,顿时让原本滑州城的士兵住了手。

“现在投降者,一律饶恕死罪,放归回家。”少女轻笑,冲着城楼上举棋不定的一干人道,“若反抗者,杀无赦。”

吊桥已降,守城的人不再有天然的优势,再加上此前不断有人流窜于滑城,对流言蜚语煽风点火,叶沁竹往那儿一招手,便有不少人向她靠了过来。

忽地,他们看见少女欺身上前,手中竹笛挥出。

他们还来不及尖叫,便看到一层屏障护住了他们,白衣少女站在数人面前,正对姗姗来迟的守城主将李驰。

“你是谁?”李驰手中枣阳槊挥舞,火冒三丈。

城楼下,双方人马仍在焦灼,但李驰清楚地意识到,关键点不在于下面的十几万人,而在于城上的这一人。

那姑娘,宛如一颗明珠,开了城门,杀了副将。

只要她在这儿,其余人便会有源源不断的动力冲杀。

姑娘抬起手,拨弄了一圈竹笛,冲着李驰展颜一笑。

“珍珠。”

第一百八十七章·入城

珍珠姑娘?那个劫粮的女土匪?

会用纳石的人,往往形只影单,无所顾忌。到头来,她单枪匹马抢了千石粮,竟然是送给了西塘?

那西塘最高灵师也才七星二等,有什么值得送粮的?

李驰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但他来不及细想,灵力注入武器,二话不说冲了上来。

滑州城的守将李驰,灵力七星三等,比叶沁竹更高。

叶沁竹反手以竹笛格挡,另一只手取出长剑,斜地里刺出。

李驰本以为珍珠姑娘使笛,等看到长剑,便有些猝不及防,连忙急速后退闪避。

待他站稳,便看见叶沁竹将笛子举到唇前,悠悠一曲带着灵力喷涌而出。

溢出的灵力化成一张网,兜头向李驰罩下。

那支笛子里不知有多少灵力,叶沁竹既护着城楼上的一干士兵,又能与李驰对抗。

珍珠姑娘的这支笛子,用处当真不少。

李驰被这张灵力结出的网搞得心烦意乱,却也不甚惊慌,因为这姑娘不过七星二等。

只要那笛声一停,网的变化一滞,他便能破网而出,取了这个女人的性命。

终于,那不急不缓的笛声停了,李驰心里一喜,正待行动,心口处却蓦地一凉。

一把长刀自他后心穿入,胸口钻出。

那白衣胜雪的姑娘正准备抽出长剑相迎,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

那长刀自后心扎入,迅速拔出,李驰的身体僵直了数秒,轰然倒下。

在李驰身后,是一名手持长刀,整个人不住颤抖的士兵。

叶沁竹微微皱眉,她隐约对此人有些印象。似乎她扮做老妪散播谣言时,见到过这个人。

“多谢。”略一思索,她冲着上前的士兵露出浅笑。

那士兵紧张地沿着唾沫,一双眼睛慌乱地四处扫着。

“你,你说投降者,恕死罪,那我帮你杀敌,算不算记功?”

他的声音带着藏不住的兴奋,同时又有一丝颤抖。

他既为可能即将拥有的荣华富贵而感到兴奋,又恐惧面前这女人出尔反尔,找个理由将他杀害。

叶沁竹勾唇一笑,敢背叛一次的人,谁能保证他不会背叛第二次?

“你,叫什么名字?”她笑容更盛。

“小民名叫刘河。”

“刘河,协主杀敌,记二等功,赏金二十。”

叶沁竹笑着一挥手,轻描淡写向后瞟了一眼,冲着呆愣的数人喊:

“此时击杀安军,一人头一两银子。可若谁屠杀滑城城民,按军法处置。”

宁国和安国士卒的装束,大有不同。

登时,城墙上的士兵纷纷抽出武器,向着正在抵御外敌的安国士兵一阵猛砍。

与此同时,那硕大的铜门发出几声轰鸣。一男子手掌挥手,有一次狠狠拍出。

掌风刚至,七星灵力拔地而起,向内涌去。

只听得一声脆响,那一直晃晃悠悠的粗铜栓,终于拦腰折断。

铜柱落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紧随而至的冲撞之声,厚重的铜门缓缓移动,几万人马鱼贯而入。

叶沁竹蹙着眉,看着城楼上一群意犹未尽的士卒。

一万民安国士兵,当然不够五万人分。这些人杀着杀着,竟红了眼,一刀砍向身边的同伴。

叶沁竹啧了一声,横笛吹了一声,灵力化作飞镖,准确扎入了不分是非的士兵的脖子里。

“屠杀同伴,大宁军法,杀无赦。”她厉声说道。

说罢,白影闪过,少女纵身跳入乱军之中,连着几笛打出,取了不少不分青红皂白之人的性命。

这一行为,很好地把产生不轨心思的人震慑得虎躯一震。

再看那上一秒笑意盈盈许诺奖赏的女孩时,目光中不由得多了几丝畏惧。

“有奖,就有罚。”叶沁竹转了转手腕,瞥了眼满脸震撼的民众,脸上便又是莞尔的表情。

“各位提着头,跟我前去西塘的兵中报道,所有报酬,我必然依言兑现。”

话音落下,叶沁竹撩起长衫,率先从台阶上走下。

没有施展灵力,是叶沁竹的诚意。

天光破晓,宁国的军队,进入滑城。

先是京城,又是安国,最后是西塘。在几个月内连易三主,城中的百姓不由得人心惶惶,生怕接踵而至的便是屠城之难。

出乎意料的是,进城的士卒像是事先协商好的,冲入军营斩杀了几名留守的官兵后,就就地拿着花名册开始点人。

有功的赏,有过的罚,无功无过的继续在原位上带着,什么处置也没有。

老百姓心惊胆战地关着门,结果太阳都还没出来,这安民榜就被贴了出来。

最终,不甘寂寞的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和平的街道。

呐喊杀敌声是真,遍地鲜血是真,可这一片安定,也是真。

一名少女走在路上,牵着一个已经不哭的娃娃,敲响了一户人家的房门。

许久,有人怯怯打开了门房。

少女抱着娃娃,冲着那人露出一笑,轻声问道:

“这孩子可是你家的?许是迷了路,竟跑进了军营。”

温柔恬淡的声音在这时仿佛一剂镇定剂,彻底安慰了心神不宁的男人。

男人连忙接过孩子抱在怀里,不断应着是。

少女低低一笑,温言小声安抚着:“阁下不必惊慌,我们攻占滑城,不就是为了守护宁国万里河山?阁下既然是宁国人,便是我们要护之人。”

男人咽了口唾沫,与那少女对视片刻,不由自主问了出来。

“不知,可否请教阁下名讳?”

少女一愣,随后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还记得,有人叫我珍珠姑娘。”

“珍珠姑娘?”男人轻呼一声,想起了有人偷偷带入宁国的谣言,忍不住偷眼在她的身上扫视。

叶沁竹知道他想看什么,便随手抽出腰间竹笛,放到他面前。

“现在,可是信了?”

珍珠姑娘这支笛子,大半个西北都传遍了。

听说这笛子指打该打之人,虽然是竹子所做,但整支笛子晶莹剔透,有灵力流转。

珍珠姑娘面目模糊,见到的人都无法生动描述,但这支笛子,却是不会认错。

“原,原来如此……”男人结结巴巴开口,下意识侧身想把这个名声不算坏的姑娘请进屋。

反倒是珍珠姑娘笑着摆了摆手,又冲孩子一挥手,转身翩然离去。

男人在原地站了许久,发现他真的没死。

第一百八十八章·交通

滑州城的外城门被突然打开,西塘人马轻而易举进入城中。

当年滑州城举城投降,护得全部民众生还。

如今宁国兵将再进城,未对他们此前的叛变有任何追究,反倒安抚民众,一切照旧。

而珍珠姑娘一人开一城的事迹,迅速传遍的滑州城,同时也送到了其余安国将士的耳中。

这个珍珠姑娘,是七星灵师。

叶沁竹自己也知道,溜进城这种伎俩,决不能再使第二次了。

而西塘城内,李平阳早已得到了段锦澜的消息,开始准备一同前去滑州备战。

西塘有充足的粮草,同时滑州又是阻隔西塘与安军的一道天然屏障,只要滑州不被破,西塘便无忧。

“李将军。”正在李平阳自以为准备充分时,一个女声插了进来。

卫柒有侍女扶着,挺着肚子走入房中,身后是跟着一脸无所谓的李笺。

“夫人?”李平阳忙站起身,扶卫柒坐下,小心翼翼询问,“夫人此时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阿弥陀佛,可别是这怀有半年身孕的夫人一时想不开,要随军同行。

卫柒抽出被李平阳扶着的手,轻轻点了点那仙风道骨的李大夫,含笑道:“李笺,你带去吧。”

这句话出口,李笺虽然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但眸子里却闪过了道兴奋的光芒。

“夫人,这不可以。”李平阳想了想,摆手拒绝,“且不说夫人您的身子需要调理,李大夫没去过军营,也不专心于外科,他此去军营,帮不上什么忙。”

卫柒的手按着隆起的腹部,眼神却很坚定。

她直视着俯视自己的李平阳,一字一句道:“其一,李大夫懂得外科。其二,我不需要医生跟着。其三,兵营里有人比我更需要李大夫。”

李平阳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张嘴呼道:“你是说……”

卫柒伸出手指,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李平阳莫要声张。

李平阳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李笺,用力点了点头,一把拎起桌上摆着的医药箱,大步流星离去。

李笺暗自一跺脚,脸上的兴奋不再掩饰。

军营?外科?这不就是裴殊日常混迹的地方么?

裴殊是一个老头子,怎么算也要七十了。

他二十五岁比不过,三十五岁比不过,若是四十五岁比过了他,就是赢了。

李笺心满意足地捻了捻胡子,带着一箱子的药方和李平阳上路。

扫清南阳境内,京城的部队即将分为三股,分别往西、东、北三个方向进发。

杨卿珏的桌案上,工整地放着珍珠姑娘的信件。

珍珠姑娘写的这封信,语气并不客气,单刀直入地说明现状。

她说,如今西塘兵将已经入驻滑州城,敢问荀参领何时派兵汇合。

杨卿珏轻笑着放下信,取来另一份密报。

滑州城被攻占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周围的两座城。

城中的将士一边嗤笑李驰的无能,竟然让一名女子夺了城池,一边点齐了三十万人马,准备把滑州再度拿下。

元宁一路南下,一路沿途散播兵力,因此出去大部队,沿途的城市也算兵力充沛。

只是这三十万人一空,不知这两座城是否还有充足兵力守着?

杨卿珏略一思量,好脾气地提笔,给叶沁竹写了封回信。

拿到信件的叶沁竹,当场就想把这信给撕了。

荀斐说得好听,什么三月之内必有援兵。

三月?眼下有两路军队正在往滑城赶来,不出一月便可到达,这个与她素未谋面的荀参领居然让她等候三月?

叶沁竹只恨自己在京城的情报网不够丰富,没能提前把这人逮出来干掉。

来围攻滑州的人共有三十万人,一座城池守军也就约莫十万。这些一旦出动,两城的守军便会空出一半。

用一月时间赶来,在用一月有余时间清理直到,排兵布阵,同时开始围攻。

此时若是得到消息,无论如何也无法在一月之内赶回。

叶沁竹扯下信纸的一角,揉成碎片扔在地上,又使劲儿踩了一脚。

三月,真是围魏救赵的好时机,可他攻城的代价是要她在这儿守着?

或者说,并不是围魏救赵以助滑城,那荀斐就是想拿她当肉盾挡着敌军,自己一鼓作气连克两城。

反正滑城不会那么轻易被破,珍珠姑娘艺高人胆大,荀参领何乐而不为呢?

滑州城的守军还剩十万,加上西塘的人手,勉强凑到二十万万。

这些兵,这座城,支撑一月,叶沁竹倒是有信心。

可信心是一回事,这破玩意儿又是另一回事!

她轻咳一声,取出一颗缓解药服下,拿着信纸走出房门。

门外,她找到了段锦澜。

“惠畅,你可能探查到敌军的行踪?”叶沁竹问。

第一次,叶沁竹看到了段锦澜手中真实存在的罗盘。

那罗盘由灵力所编织而成,整体成圆形,二十四个方位泛着若隐若现的金光,红色的天池在盘中飞速摆动。

段锦澜的手掌托着悬空的罗盘,一双眼睛半睁半闭。罗盘的两个方位上红点闪烁,正缓慢地接近正中。

“两日之内,会到达被堵住的直道口。”段锦澜说着,眉目间平添一丝忧色,“那些人日夜兼程,速度可见一斑。”

“日夜兼程?”叶沁竹咦了一声,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身,凑近问道,“你是指夜晚都在赶路?那他们的伙食如何?”

“自然是以干粮凑合。”段锦澜睁开眼,奇怪地看了眼这个突然兴奋的女孩。

叶沁竹深处食指轻抵下颚,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舌头在唇齿间一弹,挑眉轻笑道:

“既然如此,他们一定甚是饥饿。”

“莫要低估将士的忍耐力。”听着少女几近同情的语气,段锦澜笑着提醒。

叶沁竹摆了摆手,真诚恳切:“我并未低估安国军队的能力,只是连续数日赶路,人饥,马自然也乏了。”

崩山后的碎石依然有残留,以它们做遮掩物,倒是一个天然的屏障。

叶沁竹勾唇笑了笑,起身往外走去。

“你想到了什么把戏?”段锦澜在她身后笑问。

“我想请他们吃一顿饭,而已。”叶沁竹回答。

第一百八十九章

“珍珠姑娘,你看起来,并不甘心只领到我们一百人?”见到少女正将冒着气的袋子绑在山石上,张筹机乐乐呵呵开口。

叶沁竹拍了拍手,才惊讶地看了张筹机一眼,未曾回避地点了点头。

“是。”她含笑道,“怎么,不高兴了?”

面对满含笑意的反问,张筹机连忙摆了摆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反倒向叶沁竹推举了人选。

“不知珍珠姑娘选人,是更看重数量,还是质量?”

“若是有哪个八星高人愿意诚服于我,我立刻抛下一门一百人跟他笑傲天涯。”叶沁竹打趣,手中的手环上悬着一点红光。

这是段锦澜施加在她手环上的灵力,红光闪动,代表着敌军正在接近。

“是不是八星我倒是不知,我知道只不过湛城那儿有家古玩店,那儿的店主可是个了不得的人才。”张筹机说。

“湛城?”叶沁竹重复了一遍,旋即莞尔,“湛城被攻占时,无一人出来迎敌,你突然和我说那儿有奇人,我可无法相信。”

出兵攻打滑州城的两座城,一座是武州城,另一座,就是湛州城。

张筹机仿佛被叶沁竹呛到,咳了两声,嘟嘟哝哝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了,那店主是我旧识,他的本事我是知道。珍珠姑娘若是感兴趣,到可以去会一会他。”

叶沁竹眯了眯眼睛,见张筹机面色真诚,看不出欺骗的痕迹。

她留了个心眼,口中依然回道:“我知道了,若是这边况稳定,我倒很乐意去一趟湛城。”

城中人马到此,约莫半月有余,但叶沁竹为七星灵师快速来回两地,几天便足矣。

尚未估清敌军的能力,叶沁竹不敢擅自做出决定。

手中的红光隐隐闪烁着,叶沁竹眸光凝聚,死死盯住远方。

一线天的地方,浮现出了一行浓重的墨迹,夜兼程的士兵正骑着战马向此处走来。

叶沁竹一挥手,一百人迅速隐去形。

这凌乱堆积的山石,此时成了遮挡他们的天然屏障。

叶沁竹手中牵着灵力,不起眼的石缝中,几个牛皮袋正晃晃悠悠。

来的是一支几百人的队伍,看上去像是前锋小队。

行至被堵塞的直道,为首一人率先停住。

他蹙眉策马来到乱石之下,观察须臾之后,预备指挥士卒清理道路。

叶沁竹手指松动,扎进的牛皮袋就此打开,喷香的黑豆从袋中滚落。

那些马一看便是饿了许久,而那些豆子好巧不巧落在马群之中。一时间竟不自地低下头,舌头一卷,便将豆子塞进了嘴里。

阀门一打开,便再也控制不住,得了甜头的群马开始私下搜寻。而那些下马下到一半,或侥幸未曾下马的士兵,便跟着马匹被狼狈地拖拽着挪动。

趁场下一片混乱,叶沁竹手臂一抬,石中便有百只弩箭探出,六支箭为一组,向下发。

他们不人,只马,马匹受惊,一个带动十个,将军队前半部分的搅成了一锅粥。

弩机一空,张筹机为首的百人立刻抽退开,独留叶沁竹一人。

下方动剧烈时,便有人注意到了山石上方。还没等百人尽数撤退,一人已飞而上,仗着自己高阶灵师的份正对叶沁竹。

叶沁竹浅浅一笑,抽横笛便打。

而那人见叶沁竹冲上前,竟也拿出了支笛子样的武器。

叶沁竹心中猛地警铃大作。

“湛城的守兵,叫粟琦,善用毒。”杨卿珏说。

萧雀将最后一个包好的香囊放入箩筐中,竖起耳朵拼命听屋里几人的对话。

“看起来,参领倒是毫不在乎。”萧岐站在营帐中,手中拿着从萧雀手中接过的信件。

“安国的毒,是最容易破解的。”杨卿珏修长的五指勾起,仿佛在思索,“他们的毒看上去烈,实际上只是重复的配方相叠,不过尔尔。”

“能称得上精致的毒药,便只有‘美人泣’这一种了。”他唇角略勾了勾,把玩着手中一个黑色的小瓷瓶。

美人泣血,如画之景。他从叶沁竹那儿得来了这毒,原本便有着配制解药的想法,可如今每打开一次,他都要迟疑半晌。

“参领,钟缨信中除了交代京中之事,还提到了一件事。”萧岐正蹙眉记录,忽然笑道。

杨卿珏转过眸子,看见他轻抖信中,吐出一个名字。

“四皇子杨卿,最近缠上了他。”

叶沁竹飞起一脚,踹在了来人的手腕上。

这一脚,她用了十分的力,那人吃痛,忍不住撒了手。

这手一撒开,那笛子样的东西登时脱手,叶沁竹把灵力系在地上,一把夺过。

她还在墨钦院时,曾看见过杨卿珏用毒将七星灵师之间的战斗速战速决。如今这像吹管样的东西一出场,她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连她的灵力,她都只敢cāo)纵者环绕在吹管周围,始终不敢真正与之接触。

失去了吹管,那人的计划便被打乱。

他原本想抽出武器对打,却突然看见那姑娘将吹管的吹口凑到了自己的唇前,一副吹的模样。

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掩住口鼻向后撤去。

但毒烟未出,竹棒已至,叶沁竹前一招本是虚招,此时探手,毫不留将竹笛一棍子打在了那人的面门上。

那竹笛被灵力护着,即使打在血中也纤尘不染,叶沁竹收回笛子,一脚踹在那人的肚子上,将一具尸体踹落山石。

湛城的将军善用毒,叶沁竹是知道的。

在被夺走武器后的惊慌,表明被她击杀的这人并不是这支部队的领头人物,甚至不会是重要角色。

他或许出其不意致胜惯了,每每都会抢先出击,不料这次被叶沁竹直接戳穿。

叶沁竹拉过一只牛皮袋,将吹管放入,纵从山石上落下。

来的人只有千人,说明只有一座城池的士兵赶到,另一座理滑州城较远,还未有碰面的机会。

她曾记得杨卿珏与她提及过,安国的毒药大多千篇一律。此时此刻,她不介意自己信任一次李笺,看看他能否有什么办法。

后传来马儿的嘶叫声,以及再一次的乱,少女嘴角dàng)着一丝微笑,头也不回地往前赶路。

黑豆蒸巴豆,这一顿美餐,马儿们可还满意?

第一第百九十章

钟缨放下笔,眼前放着一沓书册。

嬉笑着的男人揉着自己的胳膊,眨巴着眼睛看着钟缨。

“四皇子,您可真是没有一点儿皇子的架势?”钟缨不由得勾起唇角,“刚从清棠姑娘那儿出来,就眼巴巴跑来我这儿。”

“钟大人,我这不是想尽些微薄之力么?”杨卿的眉毛都像会说话那般,飞舞在他的脸上,“我的兄弟都在外面,我要是继续在京城坐吃山空,岂不是太对不起皇子这个名号了?”

钟缨嗤笑一声,旋即眸光一暗,抬手按了按堆积如山的信札,郑重看向杨卿。

“四皇子,若您是来打听叶二姑娘的消息,我奉劝你一句,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杨卿坐在钟缨对面,半个子前倾,一手抵着脑袋,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钟缨。

“钟大人何出此言?”他笑问。

钟缨避开杨卿戏谑的目光,轻轻叹了一声,回道:

“你为何就不相信,那死的,是叶二小姐?”

“莫非钟大人认为……”杨卿修长的手指按着脸庞,嘴角上是毫无遮掩的笑容,“叶家大姑娘,大祭司叶沁梅,会任由自己的妹妹顶替她?”

“我欠兰儿洞房花烛,十里红妆。我曾与她约定,不论她在何处,会离开京城多久,我都要等到她重新回来,我能双手奉上厚礼的那一。”

“是么?”钟缨也笑了,他正襟危坐,缓缓打开另一本花名册,“你可知,元宁已经册封叶家二小姐为梅妃?”

“知道啊。”杨卿没心没肺。

“那你可知,梅妃此时已有孕?”

“知道了,又如何?”杨卿的体慢慢坐正了。

“四皇子贵为皇子,莫非认为自己能力排众议,娶一名失贞的别过妃子为正妻?”钟缨看着杨卿仿佛无事发生的模样,虽然在心里松了口气,但眉头旋即皱紧。

“我流连烟花之地多次,也没见得这大京城的女子对我有何见解?”杨卿抚掌笑道,随后看向钟缨,轻抿嘴角。

“钟大人,这世事纷争,一事,是最浅显,最不值得纠缠的。”

“,则赠她凤冠霞帔,敲敲打打娶她回家。不,两看相厌,歧路分手。哪有那么多世俗条例束缚着,bi)我做这做那?”

“你倒是看得通透。”钟缨忍不住笑了。

“我不及三哥,也比不过七弟,自然没打算加入你们逐鹿天下的计划。”杨卿悠悠坐着,如晚霞照背,“我置局外,看得自然比你们清楚。”

钟缨再看向杨卿,就只能看见他可怜兮兮地伸出手,展现上的淤青。

“只是钟缨,你的这个清棠姑娘,打起人来实在厉害。”

留在京城的四皇子杨卿,请清棠姑娘教他如何运用灵力。

可怜那本就是个炼器师的四皇子,一但离开了护法器,便成了只过街老鼠,被清棠追着打。

梅妃有孕,叶沁竹是在城墙上得到的这个消息。

最初的震惊过后,取而代之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担忧。

不论在安国的那个人是谁,怀上仇人的孩子,绝不是任何一人可以容许的。

她用力咬了咬牙,转面对新分配她的四组百人队,高高扬起了手。

“五百人,听我指挥。”

那距离滑城几百里的地方,是安国的燕京。

一脸哭丧样的女孩儿正卖力地跪在地上搓着一副,眼眶通红,显然已是再也哭不出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没人救她?为什么她的姐姐锦衣玉食,而她只能在这儿做苦力?

天气已经逐渐转凉,而叶沁菊只穿了件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但她不敢怠慢,仍然卖力地工作着。

这块地方,是新晋梅妃的必经之路,她只要是大姐姐,就必须要搭救她。

大姐姐这么好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救她?若是她不救她,那她绝不承认她是大姐姐!

“哪来的小丫鬟?快走开,别挡了娘娘的道!”

新晋的梅妃,受极了宠,连带着她边的丫鬟,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腔调。

叶沁菊不由得咬牙切齿,那人还真当自己是皇宫里的大丫鬟,若不是梅妃恰巧看见了她们三人被绑在柱子上,她们早就风干成腊肠了。

那,梅妃伸手虚虚一点,依偎在还未登基的安国皇帝的怀里声道:

“把她们三人给我吧。”

叶沁菊抬起头,跪在地上瞪着站着的盼。

盼斜眼看着她,似乎并不认识这个女人。

“盼姐姐,让我见大姐姐吧,求您了。”叶沁菊压抑住满腔的恨意,柔声唤道。

盼略一皱眉,直摇着头,语调含笑地喝问道:

“你是什么东西?大姐姐又是谁?我不认识!”

眼见盼一声叠一声,大有六亲不认的趋势,叶沁菊心头一急,登时扑了上去,一把抱住抬着步撵的太监的腿,大声哭嚎。

“大姐姐,您是大姐姐,求您了,求您救救我吧!”

她特意咬重了几个字的音节,话音未落,正当那些太监打算把她赶走时,一声柔柔的喝传了出来。

那声音,柔弱无骨,当真是为了勾引元宁而魅到了极致。

“这不是四妹妹么?来找姐姐有什么事儿?”

梅妃是灵师,梅妃边的人,除了护卫,更有监视的作用。

她额头上绘着花细,头发整齐拢在脑后,一只手搭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即使在孕期,依然风万种。

“求,求大姐姐救救我!”叶沁菊猛地磕下头去,“求大姐姐要了我,我不想继续待在涣衣局了,我想和大姐姐在一起。”

梅妃面上的怜悯一闪而过,她扶着扶手,在盼夏的服侍下动了动子,懒洋洋开口:

“既然如此,你便跟着我吧。只不过……”

她轻笑一声,声如银铃。

“如何,切莫称呼自己为叶家人。你闺名有一个‘菊’字,后,我便唤你四季。”

叶家有四朵花,死了三朵,这第四朵,早就该谢了。

叶沁菊才不管这些,立刻拜下道谢。

梅妃满意地看着四季从地上站起,低头哈腰跟在队伍最末尾,也不去管她,只会队伍继续行进。

梅妃到达安国半年后,诊断出已有一月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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