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死的野兽 - xp1024.com
《必死的野兽》


第一章 杀人

深夜,淅沥的细雨轻轻地敲击着湿漉漉的路面。

新井宿的住宅街,高高的围塘耸立于黑暗之中。

发着青色昏光的门灯,给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木投下奇形怪状的阴影,那座住宅的门前,一个过往的行人也没有。从远处夜里依然繁华热闹的街上隐隐约约地传来一点点活泼的气息。那些在雨中串街揽客,不时以疯狂的速度飞掠而过的出租车此时也踪影全无了。整个一条住宅街已经静静地昏昏欲睡了。

夜暗之中出现了两只泛着阴森的黄光的豹眼,渐渐地接近之后,才看清那是两只罩着聚光玻璃,发着耀眼强光的汽车头灯。

一辆黑色车身闪闪发亮的美国别克车响着轻轻的马达声和车轮击水的声音慢慢滑过来,停在那个大宅院的门前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清清楚楚地映出车的轮廓。

坐在车里的男人把车灯熄灭了,然后,那个男人打开车上的收音机,靠在座椅背上,在晚间音乐悠扬的旋律中,悠然自得地眯起眼睛,倾听起来。

他那未涂发蜡却乌黑发亮的头发自然地鬈曲着,棱角分明,黝黑而端正的脸庞透露出年轻朝气。微微下垂的嘴角给人一种孤独的感觉,忧郁的目光中有一种迷茫的神情。他那裹在鹿皮上衣里面的身体,显得结实而有弹性。

车上时钟的指针指向了一点二十五分。

男人脸上那种迷茫的神情一下子消失了,眼中露出冷冷的光,脸上的棱角显得更加分明了。

他把嘴里叼着的烟卷吐落到车内的地板上,一边下意识地把烟头踩灭,一边慢慢地脱下软皮手套。

他那握拳的双手骨节十分突出,象是多次被钝器锻打过一样。

他拉开上衣的拉锁,从腋下吊着的皮枪套里,拔出一只泛着冷冷的暗青色光泽的枪身很长的柯尔特庞兹曼手枪。

这只0.22英寸口径的自动手枪,从枪套中被敏捷地拔出来的时候,准星就已经被取掉了。

那个男人取出可装十发子弹的弹仓,仔细地检查了一番之后又插了进去。随后,他用大姆指压下手枪保险,使手枪能随时射击。

他那粗糙的手指竞能如此熟练敏捷地操作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细细的雨丝从打开的车窗飘了进来,在他那柔软的鬈发上留下一颗颗小水珠,泛起点点微光。

一点三十五分。

一个把帽沿压得很低、遮住眼睛,并把雨衣的领子竖起来的身材高大的男人,从前方渐渐向停着的汽车走来,并且要快步从汽车的前面横穿过去。这人正是结束了一天的勤务,正在回家路上的警视厅搜查一科的警部冈田良雄。

车里的男人向冈田打了个招呼。

冈田向汽车的方向转脸望去,那男人的手枪正对准了他。

冈田正要伸手到腋下去掏枪,但车上的男人已经提前一步扣动了板机。枪声很脆,便并不是很响。

冈田的眉心处开了一个小洞,一下子扑倒在地上。流出来的血渐渐溶进雨水里,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漫延开去。

车上的男人关上手枪的保险,把手枪插回腋下的枪套。然后他把射击时从弹仓里镚出来的空弹壳用脚踩扁,捡起来放进口袋,他重新戴上皮手套之后,敏捷地打开车门下了车,握住倒在地上的警察的手腕,检查他的脉搏。

从侧面飘落下来的冷冷的雨滴,在仰面倒在地上的冈田的眼窝的凹处积存起来,然后和着血水一起流到地上。

这个男人迈着沉着的脚步绕到汽车尾部,打开行李箱的后盖。

然后他又回到死尸旁边,弯下身子,两手插进死者的腋下,他那肩膀上和胳膊上结实的肌肉一下子就绷了起来,即便隔着外衣也能感觉到。终于他把死尸放进汽车行李箱里。

接着他迅速地搜查死者身体,把黑皮的警察日记,枪套里的手枪、手铐、钱包以及其它一些可能成为线索的东西,全都放进自己的口袋。

死者的外衣,西服和帽子上绣着的名字也被他用锋利的刀片划掉了。盖上行李箱的后盖,那个男人钻进汽车,用插在车上的万能钥匙把汽车点着火,发动了马达。

一踩加速器,随着马达轻快的轰鸣声,别克车调头开了出去,一分钟也没有耽搁。

即使是开动了雨刷,挡风玻璃上依然是朦胧一片。透过挡风玻璃,漆黑的柏油路就象被丢弃的打字机纸带一样蜿延着,被车灯切断的雨丝就在耀眼的光柱里,就象无数支银色的小箭一样不停地闪现着。

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轻轻地滑动着,男人眼中又恢复了那种迷茫的神情。他的嘴角轻轻地抽动着,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垂落到前额,投下一缕抑郁的阴影。

男人把别克车停在调布二丁目——这辆车就是从那儿偷来的,然后关上引擎和车灯,从车里走出来。

他又找到一辆在雨中停着的绿色的道奇·塞德车,灵巧地用一根前端磨过的金属针打开了车门。

他又掏出一串万能钥匙,一把一把地试着,终于发动了汽车引擎。

开着那辆道奇车,穿过霓虹灯尚未完全熄灭的浅谷,绕到了千驮谷的外苑附近。男人嘴角那轻微的抽动消失了,专心致志地凝视着一片黑暗的前方。

他在千驮谷重新换上了一辆八一车型的丰田脾轿车,这辆车是他前一天从汽车旅行俱乐部租来的,期限是一昼夜。

丰田车的车顶上落满了被风雨吹打下来的黄色和褐色的银杏树的枯叶。

男人开动汽车,转了个弯继续往前开,在离杂司谷的青叶庄公寓一百米左右的空地上停了车,把车扔在那里,一个人朝公寓走去。晚秋的冷雨沥沥地落在混凝土的建筑上,给人一种寒冷的感觉。公寓的窗户都黑洞洞的,显然里面的人们都早已进人了梦乡。

男人蹑手蹑脚地爬上吱吱作响的防火专用梯,走进二楼自己的房间。他脱掉被雨水打湿的胶底运动鞋,把窗帘拉严之后,打开了电灯。这间没有浴室和厨房的房间对他来说已经很熟悉了。他换上皮面的拖鞋,随手把已经湿透了的皮手套扔到桌子上,然后走向书架下面放酒的酒柜。

他的脚步很轻,几乎让人感觉不到。

他从多立亚式的大酒瓶中往玻璃杯中倒满大半杯酒,一饮而尽。就这样他一口气连干了三大杯。

他将那回转式的柜门拉回原处,然后走到沙发前面,一屁股坐下去,把两条腿抬起来,盘腿坐在沙发上。他拉开湿漉漉的皮上衣的拉锁,把从那个警察身上搜出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掏出来,摆在前面的桌子上。

他拿起那个警察的枪套,打开盖子,拔出手抢。这支手枪是那种板机呈三角形,7.65毫米口径的hSC毛瑟自动手枪。

端祥着这支寒气逼人,泛着机械的、无情的微光的手枪,男人的眼中闪烁着仿佛陶醉了一般的光芒。

他压上枪把上的弹仓保险,取出弹仓。从弹仓侧面的小孔望进去,共有五发闪着微微的金属光泽的子弹。这种枪的弹仓可以放八发子弹,但规定警察最多放五发。

他用大拇指往前一推,把弹仓最上面的一颗子弹取了出来。弹仓里面的弹簧又把下面的一颗子弹顶了上来。他把五颗子弹一颗一颗地都取了出来。

男人打开手枪侧面圆形的保险,把它拔到水平位置,使手枪处于随时射击状态。然后他拉动枪闩,一颗子弹从弹药室中弹了出来,这次手枪里一发子弹也没有了。他把空的弹仓推进枪柄,把枪闩拉回原来的位置,试着扣了一下板机。

枪机只是空击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但对于用惯了柯尔特枪的他来说,扳机还是显得太紧了。他用手指压住三角形扳机前部的按钮,把枪闩稍微向前推了一下,接着又把枪闩往后一拉,十分熟练地把枪闩取了下来。

他用螺丝刀把手枪的零件一件一件地分解开来,发现枪柄的内侧打着手枪登记号。

男人的脸顿时阴沉下来,小声骂了一句:“他妈的!”另外的一个子弹带里有已经装好子弹的弹仓和零散的十发子弹。

男人懒洋洋地站起来,取来一块浸了油的布,把分解得零零散散的手枪包在里面。

然后他把油布包和手铐一起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他的目光落到了警察日记和钱包上。

照片上是一张憨厚的脸,正用锐利的目光凝视着前方。钱包里有三千二百日元的现金,另外还有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冲着镜头娇美地笑着。

男人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笑着向照片投去一个飞吻,然后哧啦哧啦地把照片撕成碎片。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另外还有一个印章和二十几张与警视厅有关系的名片。

男人把这些东西和从肩上取下来的柯尔特式自动手枪一起塞进床底下。

然后他把衣服一件件脱下来,赤裸着上了床。

一丝不挂的男人显得格外的健壮,象是希腊雕塑一般,绷紧的肌肉一块块地突出来。

男人关了灯,躺在床上,把毛巾被一直拉到下巴。但他突然象改变了主意似的,站起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打开了窗户。

这时候,雨已经变成了浓雾。

象是兑进了牛奶一样的浓雾,缓缓地飘进来,轻柔地抚摸着男人发热的脸颊。

他找出一支烟,点燃了,烟头的亮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感受着开始在体内慢慢循环的酒精,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凝视着前方的一片黑暗。

第二章 童年

伊达邦彦出生在哈尔滨。

希腊正教寺院的塔尖上燃烧着金黄色的夕阳,街道的两旁是高大的刺槐树,三驾马车的铃声轻快地响过。这一切都象是在梦中一样。

在他的记忆里,剩下的就是各个民族的垃圾堆。

伊达邦彦的父亲在那里经营一家精炼石油的公司。

下雪的时候,街上一片银色的世界。透过装有两层玻璃窗的窗户,几缕阳光可以照进室内。在寒冷异常的冬天里,大大的火炉成了生活的中心。开了膛的野鸡和野鹿被捆起了腿,在厨房长长的屋檐下吊成了一排。

但是,在邦彦很小的时候,父亲的公司被别人强占了。父亲又在建设部谋到了一个官职。全家随着父亲所在机关的迁移,从北京到奉天,又从奉天到新京。开始的时候,全家已经到了北朝鲜的平壤。随着大战的迫近,父亲也应征入伍,很快就被派到南方的战场上去了。

那天也下着雪,大大的雪花在北风中疯狂地飞舞着,使离得很近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不清。母亲到车站去送父亲,回来的时候头上落满的雪片已经冻成了冰,邦彦正要用手为母亲弹去雪花的时候,母亲昏倒在大门旁,不省人事。

学校停了课,大家一起被派到山上去采松根油,作为汽油的代用品。

终于,死神迈着重重的脚步,一天一天地临近了。每天都有形状短而粗的苏联飞机投下数不清的燃烧弹和小型炸弹,或者用机枪在低空扫射。当他们渐渐习惯了这些之后,死就成了家常便饭了。

朝鲜佣人们的态度,一天天地变得粗暴起来。

然后就是战败。军队在撤退之前炸毁了弹药库。爆炸溅出的火团在居民街的一角引起火灾,持续了好几天才熄灭。一团团滚滚的黑烟在头顶上飘荡,让人觉得世界未日即将来临。就在这个时候,苏联神气洋洋的机动部队,惊天动地地开了进来。

紧接着,扛着七十一连发转盘机关枪,脖子上挂着三弦琴的哥萨克士兵也蜂拥而至。他们的坐骑踏碎了街上的积雪。

不久开始实行戒严令,晚上十点之后出去的人就会被子弹打成蜂窝煤。街上到处是象西瓜一样肿胀的尸体。但是不管怎么说,随着军官和俄国女人的大量到来,治安还是渐渐好转起来了。

面积很大阳台上种着野藤,散发着紫花地丁的芳香,邦彦家砖制的房子竞然奇迹般地躲过了军队的征用,保存了下来。而因战乱或是征用而流离失所的人们则住进了邦彦家。

乱成一团的日本人除了靠典当卖物来糊口之外,已经别无他路了。那些代表他们辉煌的过去的紫红色的衣服,祖传的钻石都被很便宜地典当了。再用换得的很少的一点钱,去买少得可怜的一点米。

邦彦到街上跟在俄国兵屁股后面,缠着他们讨食物。

“给点土豆吧,给点香烟吧……行行好吧……”蓝眼珠的年轻俄国兵,灵巧地吐着瓜子皮把硕大的黑面包和厚厚的油层上漂着莱叶的汤递给邦彦,还要顺手抚摸一下他那满头鬈曲的黑发。

邦彦和母亲一起沿街叫卖豆腐、糖果和香烟,但是收入却少得可怜。妹妹晶子在黑暗的香烟工厂里做拆烟头的工作,脸被尼古丁熏得变了颜色。

邦彦白天在露天市场里东尝西尝,时不时还偷一点吃的,也就填饱了肚子。

空气中飘荡着烧焦了的尸体、辣椒和各种各样的肉混合起来的呛人的气味。

夜里,邦彦就到军营的粮仓里去偷大米和豆子。

卫兵不时地朝着满天星斗的夜空进行射击。从短机关枪中射出的绿色的、红色的光弹,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分明耀眼的线条,显得格外美丽。

被伏特加灌得烂醉的士兵,用低低的挂在腰际的枪,朝着背着口袋趴伏在地上向前爬行的日本人,一个劲儿地胡乱射击。

邦彦凭着自己的可爱之处,开始给俄国人作男佣。从那时起,他记住了几句俄国话。

当他把俄式茶炊端进主人卧室的时候,就会看到两个长着金色汗毛的人赤身裸体地搂抱在一起,嘟嘟囔囔地发出声音。

黄昏的时候,邦彥就可以灵巧地用报纸卷起一支马合烟,一边尽情地吸着烟,一边沿着鲜花盛开的刺槐林立的街道,急急忙忙地赶回家。

邦彦的衣袋里,装着花花绿绿的崭新的卢布。政府总也不派船来接他们,日本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变卖了所有的东西,换成钱之后,就成帮结伙地向鸭绿江口的新义州集中,准备先逃到南朝鲜的仁川去。

一望无际的江面上漂着几只小机帆船,很多日本人挤在上面,落日的余晖把他们土黄色的皮肤染成了血红色。大家都怀着同一个想法——只要能回到日本,怎么都行。大海逐渐地变成了暗绿色,海上的波浪也越来越大,小机帆船被巨浪时而抛起,时而拉下,剧烈地颠簸着。在昏暗的暮色中,海鱼不时从海面上跃出,惨白的鱼肚皮令人毛骨耸然,偶尔有一两条海鱼还会窜到机帆船上。大家都开始不停地呕吐,但因为船上的人太多,甚至连横躺下去的空隙也没有。

在船上大家吃的食物都是腐烂的,饮用水也少得可怜。

在快接近海岸的时候,机帆船的桅杆被岸上猛烈的机关枪扫射打断了,感觉到死神临近的人们都疯狂了,绝望地惨叫着,往波涛汹浦的海里跳去。

船长不时地停下船要求给养。大概过了一个星期,顽强地活了下来的邦彦和母亲以及妹妹晶子那疲惫无神的眼睹,终于看到了远处仁川港那闪烁的灯火。

美国军队的高速摩托艇在小机帆船的周围象支母虫似的不停地盘旋,巡洋舰击起的波浪险些把小船打翻。

上了岸之后,大家又开始向设在山沟里的收容所开始了艰苦的行军。那时大家都巳经精疲力竭连开口说话的力量都没有了,只是凭仅存的一点点意志,一步一步地向前挪。

落伍的人混身泥土地瘫倒在路边,把绝望的目光投向天空。

终于到达了收容所。身上被洒满了DDt药水,又被粗得足可以给马注射的针头插进体内,打防预针。邦彦躺在胡乱铺在地上的毯子上,许久不愿起来。只有那些意志坚强,生命力旺盛的人们才活了下来。

由于一直吃的是连壳一起煮的小麦和罐头食品,公用厕所的门前总是排满了患了慢性痢疾的人。

接着,他们这些人被上面还沾着粪便的马车运到了釜山,然后又被运到了佐世保。

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祖国绿色的山脉。

在清澈的内海里,可以看到成群结队巡游海底的小鱼和透明的海蜇,甚至可以看到海底的沙粒。

但是,随着轮船不断往东航行,都市的残骸向人们展示着战争造成的创伤,残垣断壁之处越来越多了。

到于故乡四国岛,从战场上先归来一步的父亲去迎接他们母子三人。

分别了很长时间之后,彼此相知相亲的父子的再次相逢,多少给人一种故友重逢的感觉。父亲这次是在县厅的土木课任课长。

邦彦也进入了中学一年级,但真正开始读书,却是两年以后的事了。

被当作外国人的邦彦,为了争取到生存的权利,不得不一步一步地斗争。

当他那被自行车链条划破的皮肤刚刚痊愈,操着一口悠长的方言说话的时候,他被认为是一个小流氓。学生中有十分之二是痞子,不吸烟的学生很少。

从学校逃出来,大家就一起到大阪去用关西汽船运米和蔬菜回来卖钱,或者换取。

从旧书中看到的知识,就象落在滚烫的沙地上的雨水一样融进邦彦的头脑里。

邦彦从屠格涅夫的《猎人日记》开始走进俄国文学的大门,然后就从旧书店不断地买俄国文学作品来读。他从这些文学作品中,认识到了反权力的意识和人民大众那种令大地震撼的能量。从伊凡·浦洛马佐夫笔下的大法官那里感受到了人生真谛的邦彦,在宁静的黄昏中沉思暝想,残酷的战争蹂躏了人性,但是以后的战争又是不可避免的。当他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开始感到失望了,“神已经死去了,因为神巳经对人类失望了……。”这并不是尼采主义的那种哲学思想,而是他通过亲身经历而感受到的。

但是,当邦彦遇到用自行车链条或是小刀子什么的打架这类事情,他肯定是要参加进去的。

邦彦坚信自己是出类拔萃的,正因为如此他才那么胆大妄为,而他在与别人争斗时所表现出来的狡猾,敏捷与冷静,也确实是无与伦比的。

他可以毫不费力地通过名牌高中的考试,但在这里,他只能算是一个痞子。

他知道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锅铁是怎样炼成的》。

即便是宗教,也不可能创造出这么完美的人。

即使来世没有任何补偿,但只要能坚持那种强烈地在胸中燃烧的共产主义与苏维埃的信念,完成那严峻的使命,邦彦就别无他求了……为了美好的明天!共产主义是世界青春。

“流吧,那悲伤的泪,哭泣吧,俄罗斯的人们!”

看着反抗法西斯的共产主义战士们四散逃亡,邦彦的心中充满了苦涩,胸中象是有一团烈火在燃烧。

他如饥似渴地阅读在图书馆里无人问津的马恩全集。

进入新闻系之后,他用激烈的调子写出论文,稿子却被审批的教师用红色涂改得乱七八糟之后退了回来。然后被不断地叫到教员办公室,遭到训斥与恫吓,但邦彦仍旧毫不退缩,在文化专栏的文艺批评上发表文章,号召大家靠近革命阵线,支持革命。

报纸发行的日子临近了,为了躲避审查,他守在充满铅与挥发油的恶臭的印刷厂里,在报纸印之前让工人把他的文章排版印刷。

然后他把还散发着强烈的油墨的清香的报纸用自行车驮着,带到学校,在学校门口亲手送给来上学的同学们。

这些载有责骂天皇的文章的报纸很快被没收了,然后被浇上汽油,在校园里当众烧掉。

凝视着上升的火焰,傲慢的蔑视与痛苦交织的复杂感情深深地刻在邦彦的眉宇之间,邦彦心中所有的感情和作为人的那些东西,都随着泪水一起流走了,他决心要做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邦彦被勒令停学一周,就在这个时候,邦彦的父亲死于脑溢血。这是一位饱尝了人生的甜酸苦辣、和蔼可亲而又持有自由主义思想见解的老父亲。

父亲死后,在他留下来的保险柜里,存放着足以使他们母子三人生活好几年的现金和相当可观的有价证券。

这些都是父亲来者不拒地收受建筑商们的贿赂。

很长一段时间沉浸于对亡夫的怀念与悲伤中的母亲,后来终于变得乐观起来。她把家务都交给新雇来的女佣人操持,而自己就象是又回到了少女时代一样,每天梳妆打扮得高贵而优雅。

而在失意中徘徊的邦彦身上,逐渐地表现出俄国恶魔派的天才——很年轻的时候就在决斗中死去的莱蒙托夫的那种坚毅的品性。

在高贵优雅的举止下面,邦彦的身体里流淌着桀骜不驯的血液。

在绝望中疲惫地挣扎,一步一步把自己引向毁灭。只有在不断的作恶中才感觉得到生存价值的柏契林已经成了邦彦的偶象。

人生就是一场戏剧,人只不过就是幕间的小丑。邦彦信仰这种理论,他开始学习戏剧方法论。

他把众人都竞相模仿的斯坦尼拉夫斯基、葛雷哥、克雷格的导演方法都默记于心中。这些体系逐渐在他的头脑中变成一种东西——已经被人们挥霍待尽的自然化。

通过在文艺部工作的熟人介绍,邦彦终于千方百计地走入演剧部。

演剧部是一个绚烂多彩的世界,在那里,自命不凡的高傲与不安和嫉妒交织在一起。

到了晚上,邦彦换上西装,和指导教师、老前辈以及女演员们一起一家接一家酒馆地不停地喝酒较量。随着一次次的呕吐,邦彦的酒量也越来越大了。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他总是脸色苍白,神情凄凉而绝望。

邦彦和演剧部部长小林久美子几乎在每件事上意见都不一致。

久美子是一个象火一样的女人,她那近乎于紫色的头发被她剪成很短的发式。久美子在大阪已经有了未婚夫。

自从邦彦在文艺栏里对她的小说毫不留情地进行了批驳之后,久美子就对他产生了一种很执着的兴趣。

在尾岛寒冷的初冬,旅行者已经没有了。邦彦因为有事,到久美子住的“无月庄”旅馆去找她。

两个人坐着缆车,一直上到最高处的了望台。

一片朦朦雾霭的内海展现在他们眼前,在雾霭中鸣着汽笛的客轮往来穿梭,甲板上的灯光在静静的微波中闪烁跳跃,就象无数的宝石发着神秘的光。

夜更深了,渐渐刮起了海风。

邦彦觉得自己体内的血在沸腾骚动,头脑也一阵阵地发热。

在静静的月光中,一阵令人难耐的沉默。准备告辞回去的邦彦刚刚站起身,突然被紧紧地抱住了,不知不觉地,两个人滚烫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在昏暗的青春里,正疯狂地开放着一朵不含人伦的恋爱之花。

令人难以抑制的感情的狂涛平静下来之后,久美子把身体紧紧地贴着邦彦,在他身边呢喃道:“不知道你的什么地方,总让人感到和别人不一样……”这句被人们用了又用的谄媚的话,却每次都让人听了之后甜滋滋的。

久美子毕业之后,就到大阪结婚去了。这以后,两个人只是书信往来,渐渐地也快相互淡忘了。

世上更漂亮的妇人还有很多呢,邦彦这么安慰自己。

在他细致体贴的外表下面,有一颗极其固执的心。

在他那个年龄,冷酷往往是存在于强烈的自尊心当中的。

真船丰的《并肩的兄弟》是他正式导演的第一个剧本。这是一个舞台效果设计得很好,很洒脱但又没有实际内容的喜剧。

剧本是手写的,字的颜色巳经变了。

邦彦宣布他要追求剧中的女主角雅子,这是因为雅子正和其他的男人谈恋爱。这可以表现邦彦那种不制服对手决不罢休的凶暴的支配欲和玻坏欲。不用说,为了达到目的,他会不择手段的。

出神入话的演技不起任何作用,不管演什么样的人,只要化了妆就可以了。

夏天的夜空下,满天的星斗好象要落下来一样的,周围空无一人的河岸边,草丛里的蟋蟀的叫声让人心烦意乱。

“我真恨久美子!”雅子闭着眼睛,伤心地说。

夜雾渐渐笼罩了大地,邦彦的心里一阵发凉。

追求雅子时的那种充实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中被一种空虚的悲衰所袭绕。

谈一次以生命为赌注的恋爱!在排练竺岛由纪夫的现代能乐集中的一部《卒塔婆小町》的时候,邦彦穿着典雅的黑色套头毛衣,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左手握着剧本,慷慨激昂地挥动着,给正在专心彩排的演员们说戏。

地点:公园的广场,适宜地放着椅子。

诗人:不可思议!您的目光象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一样清澈,散发着香气的衣服是那么的漂亮……太不可思议了!

老妇人:啊!别说了。赞美我的美丽你就会死的!

诗人:我觉得什么漂亮,就会说它漂亮,即使是死了也不后悔!

“停!”邦彦叫道,“说这句台词的时候,象你这样使劲晃着身子,用悲痛的声音大喊大叫简直太糟糕了。说了多少遍了,你也该明白了。这家伙应该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又不把那无与伦比的思想讲出来,所以三岛才哭的啊!好,注意!从三段之前老太婆的台词开始重来一遍!”

大厅的角落里,在手风琴的低吟和录音机中的音乐伴奏下跳着独舞的新纳千佳子,系了一下舞蹈鞋的带子,然后直起身子,远远地凝视着邦彦那张热情的脸。

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邦彦转回头来,正和千佳子的视线相遇,就这样,两个人之间有了无言的约定。

新纳千佳子的父亲,是经营“火烈鸟”夜总会的俄国人,母亲是日本人。

千佳子有着柔软、丰满而有弹性的身体,蓝色的眼眸中带着一种阴翳的美。

她那微微张开,轻轻翘起的丰满的嘴唇尤其让人喜爱。

对于坚贞不渝地爱着罗米欧,宁愿选择艰难的生活道路的朱丽叶,邦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新鲜感。

“啊,罗米欧,罗米欧……”千佳子呢晡着,由于兴奋,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她那压在邦彦嘴唇下面,渗着芳香气息的乳房膨胀起来。

千佳子挺起她那肌肤洁白的身体,眉毛下面的眼睛望着远方,仿佛还在梦中。

两个人一起度过了几个难忘的夜晚,紧接着就是分手的时候了。

“我父亲是绝对不肯同意的。他说要是再看见咱们两个在一起,就把咱们都撕成碎片……另外我也听说了,你还有很多别的女人,现在我什么都不明白了。已经不行了。什么也别说,忘了我吧……”

灯光幽暗的咖啡厅包厢,一片寂静。只有懒洋洋的音乐声在流动。邦彦呆呆地望着千佳子的嘴。

邦彦陷入了一种错觉,他觉得和现在一模一样的场面已经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眼前了。

他久久地把手交织在一起,无言地坐在那里。

在千佳子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中,留声机里传来小号演奏的爵士舞曲。邦彦突然象被弹起来一样站起来,走出咖啡厅,走向灯光辉煌的街道。

经历了一种象是虚脱一样的状态之后,一种感到被抛弃的剧痛向邦彦袭来。

那剧痛产生的同时,残存在十九岁的邦彦心灵深处的一种无可明状东西暴响着崩溃了。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死亡的深渊。

两天以后,邦彦听到了千佳子服毒自杀的消息。

她没有留下遗书。邦彦躲在暗处用阴郁无神的目光望着葬仪车,象是要把那车吞下去。那个时候,邦彦第一次在幻觉中听到了那令人毛骨耸然的“野兽必死”的不协和音。

邦彦的“流氓行为”的结果,是演剧部被学校当局勒令解散。演剧部以福田恒存的《摸龙的人》为告别公演,从此拉上了喜剧的帷幕。

在准备入学考试期间,邦彦把一直积存于心中,并且记有笔记的《基督教译传》整理之后,发表了一篇百余页的文章。

这是一篇亵渎性的文章。在文章中,他提出,只有耶酥才能拯救受尽苦难与虐待、疲惫不堪的犹太民族吗?从文章中可以看到革命家的那种悲壮的美。

他本来是可以进入东京大学的,但终于还是被拒之门外。于是他进入了由美国的神学者担任教授的新教的神学院。即使在开始住宿生活之后,他们还是不允许去小教堂。对于旧约全书和新约全书,邦彦是越学越糊涂。他明白的只是:并非由奇迹而产生信仰,而是信仰产生了奇迹。

神学校的教授们对住校的学生说:“贫苦者自会有幸福”,给他们吃难以下咽的食物,自己却在夜里离开豪华的住宅,开着车到街上去寻求快乐。

邦彦迷上了足球。

校园里那宽阔的草坪。

面对着草地上旋转跳跃、猛烈袭来的足球,深一口气,用尽力气,一脚怒射。这一脚恰到好处,随着一声明快的响声,足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把天空清晰地分成两片。对邦彦来说,足球就象是极端伪善的美国院长的脸,就是那应该被彻底击溃的权势。

另外,他还一个人在美术部里做画。他用雕刻刀把颜料用力地涂在画布上。

在厚厚的画布上,他把干燥了的颜料刮下来,刮下来之后再涂上一层颜料,就这样重复几次之后,一幅底光重而厚的作品就出来了。在紫色的河里,映出一栋栋燃烧的家园,祖国那被蹂躏的原野燃烧着,一位骑着白马的勇士毅然昂首于蔚蓝与深绿交织的天底之下。

“笛子吹起来了,但却没有人跳舞”,在昏暗的天空中,铬黄色的斜阳西下,以深蓝色的凯那斯莱湖为背影的耶酥眼中露出悲伤的光芒。

在一身戎装倒在地上的巨人耿利亚的尸体旁边,蹲着赤身裸体的青年大卫。

从那身体上,可以看到那种只有如愿以偿的人才会表现出来的如释重负的感觉。在鲜亮的、明黄色的太阳下,嗅到了死尸的恶臭的秃鹰支起了羽毛。那是他所崇拜的夏加尔、布拉蒙多和鲁奥喜欢用的颜色,……那里面还有幽灵发出的鬼火。

隔壁的房间经常谈论一些诸如夹克外衣、赤岩、内衣之类的无聊问题。这些新教徒简直要令他呕吐,他突然想见一见久美子,于是就去了大阪。

很幸远,久美子的丈夫出差了。

两个人牵着手,很长时间一句话不说地走着。

水堀的霓虹灯摇动闪烁着,十分寂静。

从心斋桥拐弯,一直走到法善寺横街。人生的黄昏……在鸟居的阴影中,两个人长时间地亲吻。在小餐馆的炕桌旁,两个人喝着交杯酒,那酒带着复杂的感情一起流进身体中。

把头发往上掠了一下,穿着藕荷色和服的美久子轻柔地嗔怨道:“当初真想杀了你,后来忙起来也就忘了……我丈夫是个亲切和蔼的人,我可真是太幸福了……。”

因为醉了,久美子那略带疯狂的眼睛给人一种成熟的感觉,渐渐地,两个人合在了一起,共同建造一个娴静、幸福的家庭。这是人生的最大快乐,但却不知能否实现,但在今天,邦彦却成了一个玻坏者,而不是建设者。

但是至少从今以后,可以有一个能把自己心中那狂暴的自我讲出来给她听的人了。用自己的才能与死神打賭,直至尝尽今生今世的苦与乐。

如果时机到来的话,就娶一个楚楚动人、纯洁无暇的少女为妻,把那天真烂漫的海中的女神,变成真真切切存在于生活中的美神。

邦彦在大阪待了两天就回到了神学院。

神学院考试的时侯,由他用科学的态度论证了割礼仪式,被学院开除了,但他在这里知道了雷蒙多·潘多拉,而且还从留学生那里学会了用扑克牌耍花招赌钱。

第二年,邦彦进入了一家私立大学。

在入学金收纳室,当邦彦看到随随便便堆放在那里的成捆成捆的钞票的时候,心里有一种无法压抑的焦躁与兴奋。进入大学之后,他很长时间被这种情绪所困扰。

他每天夜里都在新宿西口痛饮一番才回学校。

夜里,早稻田大学与庆应大学的学生打了起来。烂醉如泥的学生们为母校的胜利而张牙舞爪地庆祝,他们折断汽车上收音机的天线,砸碎酒吧的玻璃窗。这是青春中充满欺骗而又丝毫没有幻灭之感的一代人。对于在战争中受过伤害,满身血污地自己摸索着活到战后的幸存者邦彦来说,这些人是不懂得战争的,他与这些人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那是一群拼命地记着那些愚蠢乏味的笔记,为考试成绩时忧时喜的可怜的小鼠。有了工作,就只想着把男人化妆成女人,把女人化妆成男人,考试的时候,在学习好的学生旁边,总是有一群如同街头的娼妓一样的女学生。从那些胡乱跳着舞的人们的假面下望过去,是一张张冷酷的、利已主义的渺小的脸。在他们那可怜的脑子里,只适合去做一些吝啬的梦。邦彦对于学习,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

但他的头脑中还没有失去自制力。

考试不过是一场丑剧。他喜欢躺在宿舍时看美国冷酷无情派的侦探小说。书中描写的是一群把自己的痛苦当作他人的痛苦来接受只相信自己的虚无而又坚韧不拔的冷面男人。是由那令人难以忍受的禁欲主义而产生的无情的诗,在邦彦的房间里,装订简陋,二十五分一本的袖珍小书一下子堆得老高,他以飞快的速度读着这些书。

于是,经过严密推敲的冷酷而完美的犯罪计划开始在邦彦的头脑中蕴酿,最后终于成熟起来了。在他的阴谋中,终于看到了他犯罪的对象,最后成为一个坚定不移的目标。终于又找到失落的自己以后,邦彦从绝望的深渊中苏醒过来,要带给这世界以死亡和破坏。

大学生活成了他犯罪的准备期。

星期一和星期三的傍晚,他就到东洋拳术馆去,拼命地练习拳术。他象是要让自己心中的阴谋同汗水一起流出来一样,在拳术练习上倾注了令人难以至信的热情。

在足球场上锻炼出来的坚韧柔软的脚,珧动着灵活的步法,冷静的头脑总是可以预先判断出对手出击的方向,并做出敏捷快速的反应。三年之后,在那家拳术馆的次中量级选手中,能和邦彦过招的人已经不多了。

另外,他还加入了学校的射击俱乐部练习射击,熟悉枪支。

在昏暗的射击隧道中。邦彦蹲在那里,通过汉梅力小口径步枪的瞄准镜,瞄准五十米之外那在荧光灯的照射下浮现出的靶子。汗水从他的身上成串成串地落下来。

他那放在双层扳机上的食指第二个关节轻轻一扣,隧道中响起枪声的回音。

射击所产生的后座力几乎让人感觉不到。

邦彦拉上枪栓,打开弹仓,空弹壳被弹了出来,无烟火药的气味呛鼻。他举起望远镜一看,靶子中心的十环上开了一个小洞。邦彦满足地吐了口气,走回铺着席子的水泥地板上,躺到席子上闭目养神。

只有在这个时候,那不断折磨着他的痛苦与愤怒才会平静下来。

在离开射击俱乐部之前,邦彦偷出了一支防卫大学送给俱乐部的柯尔特自动手枪。并且以每箱五十发六百日元的价格,买了许多和手枪相同口径的雷明顿和温切斯特子弹。

休假的时候邦彦返回日本,小心地维持家庭的幸福。他竭尽全力地为母亲和妹妹做事,从中感受一种近乎于自虐的幸福。

为了买子弹,去拳术馆练习和取得汽车驾驶执照,他不得不拼命地打工挣钱。

打工回来,拉着电车吊环的邦彦耳边,一遍一遍地响起“野兽必死”的疯狂旋律。这时候他已经学会了用万能钥匙和金属针打开汽车车门了。

除了自己的驾驶执照,他还伪造了许多假执照。

深夜,他打开停在路边的新型进口车的车门,穿进汽车,在空无一人的街上以接近一百公里的时速驾车飞驶,不时地撤下一些白粉,然后再沿着白粉把汽车开回去。

还有女人。

邦彦对女人的态度是和蔼而幽默的,但他却掩饰不住对她们的轻视。

他只对美貌的女人和有钱的女人感兴趣。从女人那里寻求精神上的满足之类的傻事他是再也不想干了。

他不会和任何一个女人维持很长时间。

当他真的爱上一个女人时,想到自己是通过爱情来利用她,邦彦就会感到一阵恶心,但他是不能容忍自己的破坏欲在任何一个地方停止下来的。他追逐着雌鹿,再用枪瞄准她,然后就再见。

失去女人之后的爱惜感他现在已经一点儿也没有了。

所谓孤独只是因为失去了自己。对于只相信自己,凭借自己的力量向目标突进的邦彦来说,那种苍白的孤独感是不可能存在的。

即使是没钱买课本了,他也要把自己打扮得潇洒漂亮。

朋友们拿他打趣:“你这样的自恋狂,大概有一种潜在的同性恋意识。”对此邦彦只是报以无所谓的微笑。到了四年级,在通过一个在翻译界很有影响,发表过许多作品的教授的关系,开始翻译英国小说。

他的毕业论文题目是《哈麦多·多拉·麦克唐纳派中存在的禁欲主义研究》。然后他就留在大学的研究生院,专攻美国文学。

他心中那从未休止的愤怒,越来越强烈地驱使着他,如果没有仇恨,他就无法生存。

对于犯罪,特别是杀人,他能从中感到一种生命的升华。

为了实践自己的思想,他巧妙地掩饰自己搜寻的目光,窥视那生命并不值钱的人们,从那种冷静地掠夺而去的行动中,他可以感到一种无情至美的快乐。

从刚刚记事的时候起,邦彦就在战争中,不可回避地见到了数不清的死尸,所以对他来说,旁人的生命连一点儿特别的价值也没有。

他在战争中失去的幻想现在更是一点儿也不存在了。留下的只是这一代人最后的丑陋的战争伤疤。

另外,毫无疑问,对于邦彦来说,金钱是很有魅力的。

除了自己之外,他所感兴趣的东西,只有金钱和武器。金钱买不到的东西,都是毫无用处的东西。

一但有打工挣钱的机会,他就毫不犹豫地出去挣钱。为了挣钱,谁死了都与他无关。

邦彦租借来的公寓,是用家中保险箱里的有价证券换来的。

齿轮发出清晰的声音开始旋转,随着不断加速轰轰作响。

即使是死亡的威吓也不能令那汽车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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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三章 寒夜

第二天是星期天。

邦彦被通过窗帘、高高地照射进来的阳光弄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巳经十点多了。点燃一支烟,那味道就象叼着抹布的气味。

他起身冲了个澡,刮了刮胡子,穿上松松大大的室内衣服。

他走出房间,把用报纸包着的钱包、印章和名片等昨天晚上的证物都扔进走廊墙壁上嵌着的壁炉里烧了。同时和不时从走廊上经过的同一公寓里的人不痛不痒的寒喧几句。

然后他下楼买了一张早报回来。

他紧张地绷着苍白的脸翻到报纸的第三版搜寻着。

他的眼睛紧张地在版面上找寻,最后紧绷着面孔终于松驰下来。好象是为自己的失态而害羞,他的脸一下于红了,唇边露出一丝自嘲的冷笑。

第三版和市内版都没有对昨晚那件小事进行任何报道。

然后他走进厨房,炒了一个熏肉青椒,又冲了杯咖啡当作早餐。他点燃香烟,边喝咖啡边吸烟。他把烟灰弹在咖啡盘中,微风一吹,烟灰四散飘动,邦彦看着在空气中飘舞消失的烟灰,眼中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喝了三杯咖啡,吸了第五支烟之后,他的早餐吃完了。收拾了一下餐具,他走到床前,掏出拆卸之后用布包起来的毛瑟枪和金刚石刀以及螺丝刀,放在桌上。

他用金刚石刀使劲地锉枪把上的号码。枪柄上的黑漆脱落了,露出银色的金属。邦彦用正确的职业性的动作操作着金刚石刀,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充满男性气息的脸上显出棱角分明的线条。

他调整了一下扳机里面的弹簧,又用金刚石刀和油石锉了锉枪机扳手,然后轻轻地把扳机装好。

他用蜾丝刀把枪装好,轻轻扣动了一下扳机。枪机毫无阻力地滑到后面,发出一声轻轻的脆响,空打了一下。

他又把肩背枪套的带子切短了一些,使它能刚好套在自己的右腿上。他把装好子弹的弹夹推入枪柄,又把火药仓中的弹头用小刀轻轻往旁边拔了拔。这种子弹进入人的腹部之后,只在外边留下一个很小的洞,却可以把人的内脏炸个乱七八糟,再从背后串出来,留下一个研钵大小的窟窿。

邦彦打完工回来,打开收音机听下午三点的新闻节目。他的眼中放射着一种期许的光,这目光随着广播员的声音不断地变换着,忽明忽暗。

“今天上午十时左右,从家住都内大田区田园调布二号街五百九十号的五十三岁的朝日塑料公司职员浅野五朗的别克汽车行李箱中,发现一具眉心中弹身亡的男尸。死者身高一点七五米,体重八十公斤左右,推测年齡三十五岁左右,身份住址不详。”

警方从证人浅野那里了解到的情况表明,因为证人从未离开住所,停车场在住所的地下,因此汽车是昨天夜里被丢弃在路边的。

“证人表示,在此之前从未见到过车中的死者。”

“警方称,从犯罪迹象表明,凶犯是职业杀手或者是黑社会之间的相互残杀。目前车内留下的二十多种指纹均已被送往鉴定科,正与黑社会人员与前科犯的指纹档案进行对照……”

播音员的声音平淡地谈着,内容转到了市议会的渎职事件上了。邦彦关上收音机,做了个深呼吸,脱下室内服,把手和脸洗了洗。

他穿上暗青色的裤子,把裤腿卷起来,把毛瑟枪套在腿上。

然后他在黑色运动衫的外边,套上一件浅色调的马海毛料西服。然后披上一件天蓝色的风衣走出了公寓。

邦彦在公寓门口,站着和看门的老人随便聊了几句。

“我想去日比谷看一场特轮电影,好不容易有个星期天,再一个人待在家里,单身汉的日子太孤独了。”

“哪里呀!我可真是羡蒂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天到晚快快乐乐的。”

惧内的公寓管理员吸了一口烟袋,把烟吹向空中,然后直直地注视远方。

邦彦走了一段,看见没有熟人,就钻进用伪造的汽车驾驶执照租来的,昨天夜里开回来的那辆丰田车里。

他毫无目的地开了三个小时,好让计程表上的数字多走一些,然后在新宿的汽车旅行俱乐部前面停了下来。

一边交纳三千日元和租金,邦彦一边和收款的女孩搭话:“真难得,昨天箱根下雨了,好,再见!”

他朝那女孩递了个媚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朝街上径直走去。

收款的女孩望着邦彦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支着下巴,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又低下头接着看书。

邦彦走进街口的一家酒吧,坐在柜台上想着是否已经都办妥了,一边望着酒柜上摆着的作为装饰的、花花绿绿的进口酒瓶,一边慢慢地喝酒。

周围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顾客。酒吧真是让人在孤独中陶醉的地方。香烟轻轻释放着紫色的烟雾,空气中缓缓流动的伤感的音乐声。邦彦一下子放松下来,这样疲倦也就跟着袭来,眼皮变得十分沉重,一个劲儿地往下落。邦彦若有所思地慢慢喝着酒。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一个涂着淡淡的口红和重重的眼影的同性恋男孩,正用满含柔情与缠绵的目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酒吧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了,于是邦彦算了帐走了出来。

嘈杂的街上,毒蜘蛛一样的霓虹灯巳经开始不停地闪烁。邦彦立起风衣的领子,穿过充满湿气的晚秋的夜色。

喝醉了酒的客人们开始向千鸟足聚集过来。各种酒吧门前的拉客员和活人广告象是要把歌舞伎街挤破了,同性恋者们也散于其中。

邦彦在新宿车站的报刊厅买了四、五种报纸,坐车坐到了池袋。

在拥挤的国营电车里,邦彦只能把报纸放在风衣口袋。

邦彦在池袋下了车,穿过西武商店门前广场上呈带状漫延的车流和人流,在一家拉面馆要了一份两个人吃的烧麦。

邦彦打开晚报,在第三版的最上面,有大字标题,下面被害者以及装着他的那辆车的照片跳入他的眼帘。

报纸上说,今天早上十点左右,从浅野五朗的汽车行李箱中发现的男性死尸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察——冈田良雄这一事实已经得到证明。死尸是在庆应大学医院进行尸体解剖检查的,结果表明,死因是子弹从眉心直贯至大脑,嵌在头盖骨上,使警官当场死亡。子弹射出之后巳经变形,但仍可断定是22口径手枪所发射出的子弹。

与死者一起坐末班车到大森车站下车,然后在那里与死者分手的预备警部大木腾证实,被害者是在从大森车站回家的途中被射杀身亡之后,又被装入浅野的汽车行李箱之后运到发现现场的。

虽然发现死者在警务工作中有过留下仇恨的罪犯,但从做案者把死者的手枪、日记等全部物品都带离现场来看,罪犯是有更深一层动机的智能性罪犯。

不管怎么样,从鲜明利落的作案手段来看,这不是单独作案,而是经验丰富的作案团伙共同作案。用这么凶残的手段杀害警察,警方表示要不遗余力地进行侦査。

报纸上除记载了上面这些意思的话之外,还介绍了该警官的简历,家庭情况以及有关人士就此发表的谈话录等。

邦彦一边吃着烧麦,一边把所有的报纸都看了一遍。然后他步行走回公寓,早早地躺在了床上。

闭上眼睛之后,一阵恐惧的气氛便向他袭来,头很痛胸口也象是堵上了什么东西,感到气闷。

邦彦光着脚从床上下来,从酒柜中取出大大的酒瓶。

他把酒咕咚咕咚地倒进茶杯里,然后一饮而尽。

邦彦被呛得咳嗽起来,眼泪也流了出来。

酒精开始在身体中循环,他的脸上总算恢复了一点儿血色。

回到床上,邦彦用头枕着放在枕头上的手叼着香烟吸着。东京总是不时地在什么地方发生火灾,消防车响着尖历的示警笛并胡乱地敲着消防钟从街上飞驶而过。那声音刚过去,马上又有汽车的隆隆声、警笛声和电车的噪声交织成城市噪音交响乐,隔着窗户传进屋里。台灯那淡淡的桃红色的灯光下浮现出邦彦秀丽而沉静的脸,在灯光和烟影的衬托下,他的眼睛和高高的鼻梁、流露出略带哀伤的线条。

意识到烟灰落到了脸上,他把香烟放在枕头与桌子之间的烟灰缸中捻灭了。

犯罪是很合算的,他想。

但是,犯罪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这是一件充分展示组织能力的工作,并且还要有孤狼一般的意志。

要雇杀了那个人,杀人的动机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因为干的是受雇杀人的职业,所以动机就只是报酬而巳。朝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受害人连着把二、三十发子弹倾入他的身体,逃跑的道路早在受雇的时候就已经被雇主精心选好了。

即使事情败露被抓起来,也很容易就能证明发案时不在现场。

即使是法律,也是可以用金钱和权力收买的。

经人大手一挥,自己就可以被保释出来,然后再躲过风头就行了。

赖帐的赌徒是没有同伴的,但被发现的时候总是肢体残缺,同样,出卖组织的人也往往是和死亡住在一起的。

而因为组织内部的摩擦而搞内讧,是不会有任何差错,逃跑的时候也不会被绊住手脚。

与此相比有利的地方是,一旦有什么紧急情况,胆小的人就会冲动起来,进行无益的杀伤,这无异于给自己挖坟,而且这样还会有与同伴火拼或是被出卖的危险。

但是,不管在什么场合,必须在事前做好周密、彻底的计算。天衣无缝的计划,适宜的时机以及敏捷机智的行动,只要具备这些条件,再加上完美的配合,就可以产生一种可以称之为古典式的干净漂亮的犯罪行为。

在这种场合,成功率最高的情况是如谚语中所说的那样:“要想藏起一片树叶就把它放到森林里,要想藏起一块石头就把它扔到沙滩上。”

细致而大胆的犯罪总是在人们不易发觉的场合和时间。

逃犯逃进景物之一,等待时机的到来,然后以机械般的敏捷和正确的行动钻进搜查圈之中,转躲之间就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

邦彦重又燃起一支烟,睁开眼睛,一边深深地,吸着烟,一边开始重新考虑那个至今为止策划又被否定,否定之后又策划的夺取入学金的计划。

刚刚停止收纳入学金的经理科事务所。

屋子外面一个清洁工正在用帚把把废纸收集在一起。旁边的长掎上两个学生一边吸着烟一边谈论着什么。一个穿着电话修理工制服的人在事务所外面切断了电话线。与此同时,事务所两侧的窗户外,清洁工和学生中的一个人分别举着手枪站在那里。邦彦自己用手枪顶着科长,逼他打开保险箱。然后他们把抢来的钱搬进车里。

但是,在无时无处没有人经过的大学校园里,要想轻而易举地逃走可没那么简单。如果引起那几十名职员的骚动,那可就不好收拾了。况且掺有同案的人,也就是说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别人,这对于只相信自己的孤狼邦彦来说,与自杀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邦彦青翻暴露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张开干裂的嘴唇,深深地连续吸了几口气。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在那张一愁不展的脸上,流露出痛苦与焦虑的神情。

很快两个月就过去了。

报纸和收音机都报道说,杀害警察的案件陷入了僵局,于是人们也就很快地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邦彦白天在研究生院里学习,埋头于罗曼·罗兰的作品中,晚上回到公寓,以每天三十页的机械速度翻译詹姆斯·凯因的作品。

他待人接物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快乐的学生。

他从未间断过身体素质的训练,另外他还花费很多时间进行做案的准备,打听消息以及做现场调查。

第四章 劫车

银座第二街的“曼陀琳”酒吧。疯抂的圣诞节之夜后迎来的第一个凌晨。

邦彦从昨夜那盛大隆重的假面舞会和赌博的兴奋中醒来,正是凌晨三点三十分。

现在,天花板上挂着的五彩缤纷,不断旋转的小彩球的光环不见了、那些在嵌着金丝的大红缎帐前面演奏着疯狂的节奏的乐手们也消失了。而打扮得绚烂异常、象热带鱼一样跳舞的各个国籍的客人也都钻进汽车,四散而去了。

香槟酒的泡沫流到了地板上,被吃得凌乱的甜食在鸡尾酒杯中漂浮着,乱七八槽的香烟头也已经不冒烟了。

透过地板,轻微地从二楼秘密俱乐部传来的纸牌赌、轮盘赌以及骰子赌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快乐的战场遗迹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

由于有种兰花和槟榔树的大花盆挡着,赌场建造的位置不易被发现。在通向赌场的栏杆上靠着身子,穿着粉色上衣和奶白色夹克满脸骄横的保镖听到一句:“小心家伙。”这句话使保镖睡意全无,一下子直起身子,露出殷勤的微笑向楼上望去。

一眼就能看出有“夫人杀手”之称的保镖头目三田澈夫鼓鼓囊囊的左胸前别着手枪。他身穿设计新颖大胆的苏格兰花格呢西服,温柔而又显出虚伪的微笑刻在他端正英俊的脸上。跟在三田撤夫右边下来的,是赌场经理查理·陈。

陈那戴着无边眼镜的肥胖的脸上泛着光,但仍掩盖不了他的疲倦之色。细细的三角眼中、少了平日里的傲慢之光,肥大的躯体把西装撑得翘了起来。

陈手中提着的白色提包中,装着昨夜赌场收入四分之一之多的厚厚的纸币,澈夫走向已经没人了的衣架前,取下两件毛皮衣领的华丽的大衣,一件轻轻披在自己身上,另一件给陈穿上。

两人趾高气扬地看都没看一眼菲律宾看门人,走下石阶,抬头望了望冷冷的夜空。刚才还把夜空映得五颜六色的欢乐街上的霓虹灯全都熄灭了,星星闪烁着明亮的光。两个人并肩走着,谁都没有说话,两个人口中吐出一团水汽。他们迈着疲倦的步伐,向离赌场只有五十米远的收费停车场走去。

赌场斜对面的纪念品商店三个小时之前就拉下了保险窗叶,熄灯关门了。

邦彦很早就开始躲在商店前面圆形柱子的阴影中等待了。他一支一支地吸着烟,耐心地等待着。

确认在街上走着的两个人就是陈和澈夫之后,邦彦把手里的烟狠狠的吸了几口,然后用指尖轻轻把烟头弹到背后,慢慢解开了灰色大衣的钮扣。邦彦轻轻眯起眼睛,那眼中带着一种凄凉的味道,闪着冷冷的阴光。他左手上戴着欧米加夜光表的指针指向三时三十四分。

邦彦把黑色礼帽沿往下拉了拉,遮住眼睛,紧紧跟在两个人后面十步左右的距离。走在澈夫前面的陈,穿过只剩下二十几辆车的停车场,向自己那辆出类拔萃的绿色小汽车走去。在冻得硬帮帮的水泥地上,两个人的脚步声分外刺耳。

手已经放在车门上的澈夫突然猛地转过身体,他那冷俊的脸上失去了微笑,象是被冻僵了的脸更难看了。

“不许动!以非法赌博的嫌疑逮捕你们!”

眼中发出冷冷的光芒的邦彦的声音,一下子划破了深夜的宁静,与此同时,邦彦迅速地向两个人靠近。他手中挥舞着警察证件,在陈的眼前一晃就飞快地插进口袋里。还没等陈反应过来,他就抓住陈的左手反扭到身后,然后又用右手把陈的右手扭过来,敏捷地把手铐铐在陈的两手上。

手铐合上时发出的“啪”的一声和陈的白色提包落在地上时发出的“硼”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陈的无边眼镜也已经落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

陈脸上露出的痛苦与狼狈,现在变成了一丝恶毒的冷笑。

“澈夫!快去请律师!还有,你把逮捕时的情景告诉他。怎么回事!他根本什么也没看见嘛!”

陈趾高气扬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狠狠地把一口痰吐到地上,然后就若无其啦地眯起眼睛。

澈夫甩掉披在身上的大衣,从裤子的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猛地朝邦彦砸来。

邦彦敏捷地蹲下身子,一条膝盖跪在地上,向右一躲,澈夫扔出来的被称作“千斤顶”的凶器掠过邦彦灼肩膀,带着风声,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邦彦低着身子飞扑过去,挥起左拳,朝正向前冲的澈夫的胸口猛地一拳,这一拳象是要嵌进澈夫的身体里一样,发出一声沉闷的爆响,在澈夫胸口炸裂开来。

“啊!”随着一声惨叫,澈夫疼得弯下身去。邦彦又使尽全身力气,敏捷而准确地伸出象毒蛇信子一祥的右手,卡住了澈夫的喉咙。

在邦彦转过身来的那一瞬间,陈赶忙闪到旁边,惊慌失措地站在那里,用眼角偷偷窥视着邦彦。

澈夫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三米,用两手捂着肚子,几乎失去了知觉。他发出令人毛骨耸然的声音,血和胃里的食物从他的嘴里喷到了水泥地上。

澈夫呕吐着,他的背部不停地抽搐着。皮袋子里面装了沙子和铅的牛奶瓶大小的“千斤顶”因为是系在澈夫手腕上的,所以当他的手下意识地痉挛着伸向被呕吐物弄脏的衣服里面时,皮袋子也跟着动了一下,邦彦又跃过去,一脚踢向澈夫的睑部。

随着牙齿的脱落,混身是血的澈夫完全昏了过去。

邦彦又猛地回过身,闪电般地从腋下拔出柯尔特手枪,把枪口对准了象是被从恶梦中惊醒一样,正用力想把背在身后的两只手从手铐里脱出来的陈。

“到车上去!”

邦彦低声命令道。

陈象木偶一样机械地挪动着脚步,眼中露出恐怖的光,嘴角流出的口水把刚浆洗过的雪白的衬衫浸湿了一大片。邦彦用枪抦朝瘫坐在车后座位的陈的脸上猛击一下。陈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奇怪的声响,然后失去了知觉。

邦彦挥舞着手枪从车上跳下来,拾起那个白色提包扔,到前排座位上。

他又转身走到倒在地上的澈夫的身边,用鞋尖挑开他那沾满血和呕吐物的西装前襟把澈夫腋下枪套里的左轮手枪插到自己的皮带上。

邦彦用澈夫身边的大衣裹住他的身体,把两手插到他的腋下拖着他扔进车里,让他躺在陈的旁边。

澈夫的脸已经不可能再恢复原状了。

邦彦把澈夫手上系着“千斤顶”的绳子解下来,使劲用“千斤顶”去砸澈夫的头,然后随手把“千斤顶”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澈夫头盖骨破裂的声音似乎都可以听到。

邦彦翻了一下澈夫西装里面的口袋,发现皮夹子里有三十发子弹。

邦彦搜出发动汽车的钥匙,回到前边的座位上,他的身影投在把前排和后排座位隔开的玻璃隔板上。当他发动汽车的时候,听到动静的停车场值班员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

“别喊!现场搜查!”

邦彦打开警察证件,用平静的声音告诉他,让他安静下来。然后就握着方向盘,向黑暗的银座方向驶去。

凭着动物的直觉,邦彦机敏地躲过设有年未警戒线的地方,在空无一人的菊町清水谷公园把停了来。

陈和澈夫都还没有恢复知觉。

邦彥走到后排座位旁,用力扇了陈五、六个耳光,他才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可一看见邦彦和躺在自己身边浑身是血的澈夫以及周围令人毛骨耸然的黑漆漆的森休,他就又禁不住想大声喊叫。邦彦伸出左手,用力挟住他那满是口水的上颚骨节,扒开他的嘴。这样,陈就不可能大声喊叫了。

陈的脸变成了紫色,全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吓出来的尿的恶臭在车内弥漫,和着澈夫的血与呕吐物的气息,令人难以忍受。

邦彦开始和陈说话,他眼中那冷酷的光消失了,却交织着嘲弄与幽默。

“怎么样,好好劝劝自己吧!我确实用很粗暴的方式捕捉了你。但象我这样的警察只是为了几个小钱。就当是咱们相识的纪念吧。只要我不说,没人知道赌场的事。我只是个地位低下的执法者,这点钱对你来说又不算什么。如果你为这点钱去告密的话,我肯定会兜出你的老底儿的。这么好好劝劝自己吧。明白吗?”

邦彦的左手离开陈的上颚的同时,右手拔出了闪着寒光的柯乐特手枪。用枪顶着陈的眉心,慢慢地打开了保险。

“别、别开枪!千万别开枪!我给……给你钱!”陈吓得挺直了腰,断断续续地啜泣着衰求道。他的眼珠象是要从眼窝里掉出来一样,翻起了白眼。

邦彦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他用枪口抚弄着陈的脖子。这次他用残忍凶暴的声音又问了一遍:“明白了吗?”

陈只哆哆嗦嗦地哼了一句:“OK……”,就浑身顔抖,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邦彦从陈的手腕上摘下手铐,放进自己的口袋。

邦彦把方向盘,门把手等所有自己摸过的地方都用手帕擦了一遍。然后提着白提包走向旁边的旧福特车。出了公园,福特车渐渐加速。汽车尾灯的灯光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了。

半小时以后,福特车在池袋的街头静静地停了下来。道路上积的水冻得硬绷绷的。不断扩张的是寂静。在不时从远处传来的犬吠声中,夜越来越深了。

邦彦从座垫下边拿出螺丝刀,下了车,绕到车后。

汽车的车牌是重叠起来的。邦彦把螺丝刀插进两个车牌之间很窄的缝隙,用力向外一扳,上面的车牌掉了下来,露出真正的车牌,上面残留着一些粘着胶的痕迹。

对于在东京都跑着的三十几万辆汽车,能够独具慧眼,发现车的前后车牌不一样的市民是绝对没有的。另外就被害者而言,他所看到的只是逃走的汽车后面的车牌。这些都是邦彦计算好了的。

拿着撬下来的车牌回到车里,他把车牌和蜾丝刀一起又藏到座垫下。

邦彦在离自己的公寓几个街区远的街角把车停下来,从工具箱中拿出一小瓶杜松子酒。

他一下子喝了三分之一左右,还洒了许多在胸前,酒精的味道马上散发出来。

然后他塞上酒瓶的塞子,提着白提包下了车。把钥匙留下车上。天空是青灰色的,东方已渐露鱼肚白,几颗残星即将隐去,失去光芒的弯月被流云所围绕。流动的云的彩色从灰色不断地向血红色变化。

夜晚的寒气逼人,邦彦匆匆迈步朝公寓走去。

走到静悄悄的公寓里,邦彦让脸上的肌肉放松下来,眼睛迷迷糊糊地眯起来,做出一副酩酊大醉的样子。他一边踩着重重的脚步踉踉跄跄地上楼,一边用僵直的舌头含糊不清地大声唱歌。然后他又在自己房间外面哗哗啦啦地发出很大的声音找钥匙。开了门,邦彦迅速地走进房间,反锁上门,然后打开电灯。这时他醉态已踪影全无,在他憔悴的脸上,几天没刮的胡子给人一种生病的感觉。

邦彦把白提包扔到床上,然后走到水管前,拧开水龙头,痛饮起来。

他把水壶注满水,拎到沙发前面的桌子上,然后打开管道煤气,把壶放在上面烧水。这时他还没有把大衣脱下来。

他交替着把水和杜松尹酒都喝光之后,站起来走到床前,拿起提包又坐回沙发。

邦彦把提包放在膝上准备打开看,但发现上面上了锁。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划开了提包的皮革。

提包里面露出一个帆布袋,邦彦把它拉出来,解开袋口的绳子。

里面是新旧不一的千元纸币,另外邦彦运从袋子下面,翻出许多绿色的美元纸币。他开始用敏捷的手指,清点这些钞票。

结果日元一共二百五十万元,另外还有两千美元。邦彦咧开嘴,兴奋地吹着口哨,又把钞票都放回袋子,然后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闭目养抻。

邦彦漂亮的嘴唇露出明朗的微笑,高高地扬起眉毛,深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报时的钟声,煤气火焰发出的滋滋声,组成了单调的节奏。邦彦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手伸到上衣下面,从裤子的皮带上拔出澈夫的那支左轮手枪。

这是一支史密斯·昂德·威尔森(S·)式左轮手枪。这种枪现在正在美国陆军中服役,并且也是日本警方配制中的一种枪。那粗大的枪体,在邦彦手中显得沉甸甸的。

口径4.5毫米的枪口象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结实的枪架里那圆柱形的左轮弹仓发出暗淡的金属光泽。不用说,手抢的击铁是倒置在后面的旋塞中的。

他把弹仓保险推到前边,手腕一抖,左轮弹仓就倾斜到枪身左边了。

两个半月形的辅助弹夹里各有三发子弹,加起来共有六发4.5毫米的ACP子弹。

邦彦用螺丝刀把弹仓的子弹一粒粒取出来。

邦彦仔细检査了一遍枪的结构,发现这是一支来历不明的手枪,枪身和枪柄下面的数字都被划掉了。

他从壁橱中取出机油,在枪身上擦了一遍,然后又把枪组装好。轻轻扣了一下扳机,很容易就可以扳动,看来澈夫手上的感觉很好。他把弹仓中填上子弹,和皮夹子中的子弹一起放进自己的裤兜中。

邦彦又把装钱的帆布包放到床下边,把提包放进壁橱里。

他又往杯子里倒满了水,放到枕旁的床头桌上,然后脱了衣服。

他分别从肩上和腿上取下柯尔特枪和毛瑟枪的枪套,然后把们压在被子和床垫之间。

这么稍微活动了一下,醉意就开始漫延,他的眼中布满血丝,脸色有些发青。

吸完了一支烟,他关上了电灯,回到床上,蒙头大睡。

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开始打起了呼噜。大概是心理作用吧,他的梦中也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邦彦的梦。

赤裸着身体的千佳子,柔软的肌肤放出妖艳的光,她躺在一个肥胖的,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怀里,陶醉一般地闭着眼睛。

邦彦想去打他们,但胳膊象是在水里一样,使不上劲儿,他开枪乱射,但子弹射出来却变成了小孩子放的焰火,放着五彩六色的光落到了地上。

邦彦的身体绷得紧紧的,从床上掉到了地面上,心脏一阵纹痛。

感觉到自己的呻吟,邦彦醒了过来。全身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他伸出手,拿起放在床头桌上的水杯,躺在那里,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喉节剧烈地滚动。

从嘴角流出的冷水浸湿了枕头,邦彦睁开了眼睛,彻醒了过来了。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邦彦摇摇晃晃地起了床,头好象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似的,一阵欲裂的疼痛,心脏的绞痛也还没有消失。

他洗了脸,出门去买报纸。在走廊上遇见了隔壁的瑞士人。

瑞士人见到邦彦布满血丝的眼睛,笑着打招呼:“昨天晚上一定很快乐吧!”

“唉,真不好意思,我肯定是丑态百出吧……”邦彦揉了揉惺松的脸,露出害羞的微笑。他的笑象孩子一样天真。

邦彦吃了一片阿斯匹林,冲了一个长长的热水澡,然后仔细地刮了一遍胡子。头痛减轻了许多,睑上也有了血色。他往脸上擦了一些润肤油,站在镜子前,脸上刚刮过的胡茬发出青青的光。邦彦久久地欣赏着自己恢复了生气的年轻的容颜,十分满意。邦彦吃了昨天剩下的熏肉炒青椒,喝了两瓶啤酒,然后悠然地吸着烟,又躺到了床上。

收音机里,一段梦幻般的协奏曲结束之后,响起了奥依斯待拉夫演奏的柴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那幽扬的曲调中,渗透出斯拉夫人的忧伤。在这首曲子中,邦彦陷入了深深的瞑想之中。

在乐曲的回旋声中,邦彦的心灵深处,似有一团火静静地燃烧起来,在过去的回忆中渐渐融化了。

陈在那里躺了十五分钟,最后终于清醒过来,自己握着方向盘,向回俱乐部的方向开去。澈夫还是昏迷不醒地躺在那里。被从睡梦中惊醒的警卫和保镖“手枪安”把澈夫抬进了办公室,在巨大的保险柜和办公桌之间的空隙处,放着一套长沙发。澈夫就被放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他张着的嘴里,牙已经掉了、头象足球一样肿胀着,脸上到处是还没有完全凝固的血迹。

陈告诉警卫和保镖要守口如瓶。然后把汽车钥匙交给“手枪安”,又让警卫拿来威士忌和水,一个人一声不响地喝起来。

陈不时用手抖一抖令人作呕的裤子。他那醉意朦胧的脸上,屈辱和恐怖的表情消失了,血红的小眼睛里,放射出愤怒与凶残相交织的光。

他从嵌着钻石的金烟盒中,取出一支细长的香烟,用打火机点燃。这时,外面传来汽车停车的声音。

“手枪安”怀里夹着黑色的医疗包,陪着陈的私人无照医生薄田正吉疾步地走了进来。薄田的头发稀稀疏疏的,眼中的瞳孔巳经缩小得几乎看不见了,这是吸毒者最明显的特征。

他那一米八多的身体,松松垮垮的,象是马上就要散架一样。

医生一句话也没有说,径直走到躺着的澈夫身边,翻起他的眼皮,看到那已经扩散了的无神的瞳孔,他从鼻孔里“嗯”了一声。

他转过皮包骨头的瘦长身体,打开皮包,拿出听诊器,解开澈夫的衣扣,把听诊器放在他的胸口上,闭上眼睛仔细地听了听。

他把强心剂药水的顶部打碎,用注射器把药水推入澈夫的静脉里。

澈夫青肿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生气,守在旁边的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医生用细长的手指,轻轻摁了摁澈夫的身体,撇了一下嘴唇,冷冷地一笑,费劲地站了起来。

他给澈夫的伤口进行了包扎,然后把几小瓶强心剂和注射器一起放到了桌子上。

“他没有生命危险。只不过头骨被打裂了,牙掉了几颗,另外大概胃也被打裂了。天亮的时候送到我那里去吧,他需要做手术,大概一个月可以恢复元气吧,我把强心剂放在这里,每隔三个小时注射一次。如果他醒过来以后觉得疼,可以给他注射玛啡,我想你们这儿应该有这玩艺儿。”

医生若无其事地淡淡地吩咐着。随后,他又为陈的伤口进行了清洗和包扎。

陈拿出一张一万日元的钞票递过去,医生一声不响地放进了口袋里。

穿着奶白色夹克衫的保镖“手枪安”夹着医生的皮包,陪着医生钻进汽车里,这时街上已露出晨曦。

送走医生,陈又回到办公室,满脸愤怒,用自己的母语痛骂那个揩油的警察。

他的脸近乎于紫色,鼻孔大大地张开着,唾沫星四溅。那被枪抦击伤的脸,现在还在往外渗血。

陈的身体因愤怒而顫抖着,喉咙里发出“滋、滋”的响声,象是马上又要跌倒下去一样。

澈夫为了恢复体力,静养了一个半月。并且因为掉了牙,吃了两星期的流食。

陈派人到警视厅调查的结果,那个揩油的警察是个冒牌的。于是陈给在马尼拉的亲信挂了一个电话,两个人用黑话交谈,陈给他下了指示。

“让他睡觉。”这就是陈的亲信得到的命令。

一直为自己的失职而感到羞愧,并下决心要亲自解决这件事的澈夫,被一天强似一天的愤怒的火焰烧得难以忍受。当他听到陈传出的命令后,更加下定了复仇的决心。

而知道真相的“手枪安”看到这正是一步登天立功的好机会,外出的时候总是和澈夫一起行动,专心致志地等待着邦彦的出现。

手枪自不必说,还有充足的子弹,这些总是寸步不离他的身边。

一年过去了,已经到了旧历的早春时节。

他翻译一本美国作家的书稿也完成了。

因为是转手翻译所以价钱很低。他从满嘴谎话、精力充沛的教授那里拿到三万日元的稿酬,然后就抱着下一部要翻译的美国幽默文学集中的一部迪蒙·拉尼谢的短篇集,离开了被突光灯照得雪亮的教授办公室。

邦彦想在发一笔横财之后就到国外去避一避风头。

那样的话到美国去留学是最自然的事情。为了这个目的,翻译美国文学作品是最能奠定基础的。

邦彦开着不起眼的国产中型汽车,在目白车站附近停了下来。穿着和服,臧着眼镜,牵着牧羊犬散步的邦彦的身影,从位于学习院与高田马场之间的工厂群就可以被发现。

邦彦走在被水泥高墙所包围,如同山谷一样的小道上。小道两侧,朝野水妮厂和铁制品厂之类的工厂林立。小道上空气污浊,机器的轰鸣震耳欲聋,被从巨大的炼钢炉和烟囱中冒出的黑烟所笼罩。

早上和傍晚,在这条路上出现的,除了匆匆忙忙去上班或是下班回家的工人之外,就只有工厂的头头们坐着的轿车与笨重的卡车组成的车流。

在这条路上,每个月的月末,都有一辆车上写着公司名宇的明治制药厂的现金输送卡车通过。车上装着制药厂八百名职工一个月的薪水。从日本桥的银行朝着道路尽头的制药厂方向开去。

驾驶员的旁边,坐着提着警棍的、强壮的警卫,他总是用毫无倦怠的警惕的目光不停地向四周扫示。

邦彦观察到,那辆卡车一般是在二点到二点半左右通过小道的入口处。

邦彦在年末的时候找了个理由,搬出了公寓,搬到了鹭宫的一栋出租的砖房里。这栋房子,离旁边建在小丘上的邻近住宅较远,有两间住房以及厨房和浴室,另外还有一个很大的贮藏室。每个月的租金仅仅七千日元,可以说相当便宜了。

他刚搬到这里,就马上用伪造的身份证,买了一辆半旧的王子牌轿车。

他让有的地方已经掉了漆的车身保持原貌,却把马达和与之相连的汽车底盘上全部的零件全都换成了新的。

没事的时候,他就攻读电器以及机械方面的书籍。

经过房子主人的同意,他把贮藏室改成了一个修车场,在角落里堆了各种各样的工具和机械零件。

由于需要,他开始读本来以为很难的机械学以及电波学方面的书籍,可一学起来,他才发现这就象入学考试一样,简单得如同儿戏一般。

为了窃听警车的呼叫,他把车里的普通收音机换成了一种具有特殊超短波功能的收音机,并在驾驶席下面脚够得着的地方放了一个藏东西的盒子,用垫子盖着,垫子与汽车里的地板之间天衣无缝,除了他自己之外旁人不可能发现那盒子的存在。

他又把一个同样的盒子嵌在仪表板的下面,作为放枪的地方。另外他还做了一个机关,可以自如地换放汽车牌照。

他在汽车的行李箱里也设了一个隐蔽的盒子,专门放各种各样的车牌。

每个寒气逼人的早晨,他都穿上白色运动裤和黑色运动衫,跑到离住所三公里之外的石神井公园,边跑还边做蛙跳。

这一带,稀稀落落地分布着杂树林,农家的茅草屋以及各种田地,留下了武藏平原的影子。

回来的路上,在结了冰的三宝寺池中间的岛上,可以看到无数的野鸟鸣叫飞舞,水面不时有鱼儿跃起,留下一串串波纹,倒映着美丽的朝霞。

他一般不在研究生院露面了,毎天用两个小时在家里翻译美国文学作品。

冷冷的平原上太阳发出悲伤的光芒,晚霞消失之后,霓虹灯便闪烁起来。每当这个时候,邦彦就拖着疲惫的身体,悠闲地出现在池袋或是新宿的街上,偶尔也稍微喝一些酒。

每月他肯定会去几次银座,笔挺的中山装外披着华贵的大衣,坐在朝新桥方向流去的河边“抓蝴蝶”。

但是,不管是他多么喜欢的女人,不管女孩是多么打动他的心,他也绝不会和同一个女人一起玩三次以上。

这样,只站在“曼陀琳”附近就是十分危险的。那些争风吃醋的情妇总是告密之后再追悔莫及,这可不是邦彦的性格。

从陈那里抢来的钞票上面的号码是没有规律的,所以他用起来很放心。

邦彦每天坚持三十分钟用空枪进行射击练习。他还经常飞车开到神奈川县的富冈射击场用新买的舒尔兹·昂德·拉兹式的小口径来福枪进行射击练习。四周没有人的时候,他就一边谨慎地四下张望,一边掏出他那把毛瑟枪或是那支S·手枪,朝枪靶连射几枪,在修正弹道的同时,也能热悉一下枪的习性。

他养了一条牧羊犬,给它起名叫乔尼。

抢夺入学金的计划已经细到甚至连扔手套的地方都想好了。在这个计划里,他把自己的幸福、野心甚至生命都赌上了。但是,今年这个计划已经不可能实现了。可邦彦绝不会甘心失败。倾注自己所有的能力,紧盯住目标,执着向前,决不退缩,在这一点上邦彦是绝不会动摇的。

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称之为虚荣心也好、偏执狂也好、强烈的自我表现欲也好。但在邦彦的心中产生的那不祥的欲感,已经使他变成一个恶魔了。

但是,在不走运的时候就要默默地等待,如果不想行动就马上撤下来,心平气和地换到另一张桌子上去。这是邦彦在赌桌上得到的最大的教训。

邦彦在明年抢夺入学金之前,决定先到别的桌子上试一试另外的赌法。

第五章 遇险

二月二十八日。一个不吉利的星期五。

天空从早上开始就阴沉沉的,寒风中带着阵阵湿气,给人的感觉是马上就要下雪了。

和平出租车公司的司机西山明,是一个体格健壮,脸膛通红的中年男子。

邦彦在池袋车站东口上了他驾驶的黄色丰田车,淡色灯芯绒的便帽低低地遮着邦彦的眼睛,白口罩罩住了嘴和鼻子,还不时发出轻轻的咳嗽,他手上戴着十分合适的薄薄的手套,左手拎着一支白色的小皮箱,右手拿着一束用报纸包着的花。一条银灰色质地上印着紫色花纹的真丝围巾,从邦彦褐色皮大衣敞开的衣领中露出来。色调柔和的裤子线条笔直。

邦彦坐在司机左边的座位上,把皮箱放在汽车地板上,又把花束放在箱子上。

“去杂司谷的墓地。”

邦彦说了一句,轻轻闭上了眼睹。

出租车开了三四分钟,就到了白墙围绕着的墓地。墓碑整齐地排列着,向远处延抻到很远,落光了叶子和高大的树木无言地守护着墓地。由于今天寒风刺骨,所以根本没有人到墓地来献花扫墓。

“就停在这里吗?”

“请开到墓地里面去。”

在司机报了价格开收款条的一刹那,邦彦从裤兜里掏出“千斤顶”,朝司机的后脑用力一击。

司机向前一倒,前额重重地砸在方向盘上,昏了过去。

邦彦把千斤顶放回衣袋,把昏倒了的司机推到左边座位上,自己握着方向盘,把车向前开。他把收款袋里的钱全掏了出来,有四千多日元。在墓地中央,寂静的垃圾处理场旁边,有一个中间掏空了的大石碑。空石碑上有一个铁门,可以开关。

邦彦打开石碑上的铁门,把司机从车上拉下来,扔进铁门里。然后用淮备好的麻绳把司机的手脚都捆了起来,又用“千庁顶”猛砸司机的头。

邦彦从司机的口袋里搜出钱包和一块手帕。他把钞票从钱包里拿出来,又把钱包塞回司机的口袋。钱包中有五千日元。

他抬起司机的下颚,把手帕揉成团,塞进他的口中。

关上铁门,走回汽车,邦彦把司机倒下去时落下来的和平公司司机的帽子戴在头上,把自己的便帽塞进口袋里。然后他拿着花束下了车,分成几束分别放到附近的墓碑前。

邦彦把车开向墓地相反方向的出口,一直开上了石板路。他又把车前的空车标牌放了下来。

他飞快地开着车,没有理会招手示意停车的一对情侣,一直把车开到小道的入口处,在人行道旁边停了下来。这便是邦彦窥视已久,被工厂水泥高墙包围着的那条小道。他没有关上发动机,轻松地靠在椅背上,从皮箱里取出一本新潮周刊流览着,眼睛其实并没有停在杂志上。匆匆忙忙在人行道上走着的行人和道上一掠而过的汽车,都没有注意他的这辆出租车。

二十分钟后,那辆土黄色的车身上用绿油漆刷着“明治制药株式会社”标记的现金运送车在出租车的后视镜中出现了。邦彦伸出右手摇下车窗,左手取下口罩,放进口袋里。

看着现金运送车开进小道,邦彦抬起踩在离合器上的脚,用左手握着方向盘,调过车头,慢慢地跟了上去。而他那只摘了手套,放在膝盖上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住了保险大开的柯尔特手枪。

在两侧高大的灰墙中间,弯弯曲曲的小道上,邦彦开着出租车,与前面的送款车保持十五米的距离。周围是空气都在颤动的工厂发出的噪音。

送款车在前面的拐角处向左转弯,这样它的后视镜中就看不到出租车了。邦彦此时急忙用脚一踩刹车器,同时左手向左打方向盘,把右手伸出窗外,向送款车的后轮连射三枪。

手中的柯尔特手枪发出很小的声音,同时轻快地跳动着。蹦蹦出来的空弹壳冒着清烟,划出漂亮的弧线,碰在出租车身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开枪的声音,在两旁工厂的噪音和送款车的马达声中,没有被上面的人听见。送款车的后轮被击中,爆炸了,卡车又向前开了几步,最后终于停了下来了。

邦彦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把手枪放回衣袋,出租车在送款车的后面停了下来,响了响喇叭。警卫从车上的助手席上下来,弯下强壮的身体,检査爆炸了的轮胎。听到有人的脚步接近,他猛地直挺身,手中紧握在黑色大衣的皮带上挂着的枥木棒。

带着出租车司机帽的邦彦,已经从车上下来,站到了警卫身后。

“车胎爆了,要帮忙吗?”邦彦一边笑着,一边大声问道。

一看是出租车司机,警卫放下心来,说了句“不用了……”,就又弯下身检查起来。

顶着警卫穿着大衣的左肩,邦彦扣动了扳机。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声,火药烧焦了大衣,子弹从警卫肩胛骨的下边穿过肋骨,击中心脏,又击折了一根肋骨。警卫象被弹出去了一样撞到卡车车身上,又瘫倒在地上。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一命归西了。

司机听到―声轻微的枪响,离开方向盘,从左边的车窗探出身子往个看。一颗子弹射进他的左眼,眼珠被炸烂,脑浆绷裂,子弹击裂后头盖骨停在了那里,司机被子弹的冲力弹回到方向盘上。

邦彦拔出了子弹夹,重新装入五发子弹,又把弹夹迅速推进枪柄。

关上手枪保险,邦彦用左手拉开大衣衣襟把手枪插进腋下的枪套里。然后又把手套戴上。他迅速把地上的两个空弹壳踩扁,拾起来放进衣袋里。

他掠开警卫那还渗着血的黑大衣,找出了一串钥匙。他用其中最大的一把钥匙插进卡车后面拱形大门上的钥匙孔里,轻轻一转。

车门应声打而开,邦彦迅速跳了进去。车里共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尼龙口袋。

他用小刀一个一个地把袋口划开,检查了袋里的钱,然后只拎着装有五千日元和一千日元面值钞票的两个口袋,跳下卡车。

邦彦把袋子扔到地上,又把警卫沉重的尸体扔上卡车,然后关上车门,把锁锁好。

他把钥匙串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拎着两个袋子跑向出租车。在前方的地面上,三个弹壳闪着微光,邦彦上前将它们一一踩扁,然后放进衣袋。

邦彦钻进车里,把两个袋子放进皮箱,然后把皮箱放进坐垫下面的空隙里,三分钟之后,出租车驶出小道,驶向对面宽阔的大道。

当他开着出租车绕了个圈向墓地驶去的时候,一辆警车鸣着警笛,去追一辆逃跑的汽车,警车象狂奔的公牛一样,擦着出租车旁边,飞掠而过。

专心致志的邦彦的眼睛里闪出冷冷的光,嘴唇向上一挑,展开一个胜利的微笑。

驶过东京都电车公司的失散儿童招领所,向左转又开了两分多钟之后,就又上到了石板路上,再次回到了基地。邦彦把出租车开回原来停车的地方,摘下司机的帽子扔在一边,掏出自己的便帽戴在头上。然后他拎起小皮箱准备离开,忽又转过身朝那个空石碑走去。

他用右手紧握着左腋下冰的手枪柄,左手慢慢打开铁门,摘下左手的手套,去摸了摸出租车司机的脉博。司机的心脏还在跳。

他把司机摇摇晃晃的身体拉起来,让他坐在那里,用左手扶着他,然后右手伸进衣袋里,摸出“千斤顶”,使劲浑身的力气,朝司机的后脑猛力一击。司机头骨破裂,气绝身亡。

从司机鼻孔中喷出的鲜血的气味,让邦彦觉得很刺激。

关上铁门,拎起皮箱,邦彦迈步朝外走去。

他那沉着、冷静的脸上,没有一丝紧张的神情。两只耳朵被冻得红红的,他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天真无邪的。

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下起来了。

大而柔软的雪片落到地上便融化了,把干土地浸湿成了黑色。风把雪粒吹起来,形成银色的雪雾,飞舞着,狂叫着。

没有多长时间,雪就不仅已经把屋顶和树枝都盖上了,而且在马路和人行道上也积下薄薄的一层。靴子踩在上面,发出令人愉快的吱吱声。

邦彦在目白的学习院附近,上了事先停在那里的自己的那辆王子牌轿车。

帽子上,肩膀上和眉毛上积着的雪花都开始融化了,化成美丽的小水珠落下来。

他挪开地毯块,然后按了一下计程器旁边的一个按钮,那个藏东西的小门就打开了。

邦彦把小皮箱,手枪以及备用的子弹放进去,然后又把盖子盖好。

越下越大的鹅毛大雪盖在被煤烟熏黑了的街道上,就象是圣诞节的大蛋糕一样。在一片银色的世界里,邦彦一边注意着不让汽车打滑,一边打开车灯,慢慢地开着车。

他打开超短波收音机,对好频率,一边窃听着警方侦査行动的进展,一边小心地躲过警戒线,一个小时以后,他把车开进了大雪覆盖的车库。

乔尼看见主人回来了,欢天喜地地摇晃着尾巴向邦彦跑来。

邦彦把皮箱和手枪拿进房间里,点着煤气炉,抖抖嗦嗦地脱下被雪浸湿了的衣服。

他拉开窗帘,在里面已经结了一层霜的窗玻璃上,用指尖轻轻地把霜擦去。

他一边吹着悲怆苍凉的口哨,一边眺望着外面梦幻般的雪星,久久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当煤气炉发出“吱、吱”的响声,散发出热气的时候,玻璃上的结晶开始融化,变成水滴,在玻璃上流下来,划出一道直直的竖线。

随着结晶的融化,窗玻璃外面的景色也变得奇形怪状起来,而且越变越快。

离开窗子,他到煤气炉前烤了烤手,冻僵了的身体里,血液象又重新开始流动,眼睛里的光也变得温暧起来。

他把抢来的钱数了一下,五千日元面值的共一千一百张,一千日元面值的三千二百五十张,也就是说,一共八百七十五万日元!

这些钞票因为是从银行直接取出来的,所以有很多钞票上面的号码是连在一起的。

五千日元面值钞票中的大部分,都必须先兑换成港币,然后再换成小面额的钞票。这样算起来,今天邦彦的纯收入是六百万日元。他把装钱的口袋烧了,把纸币分成几小部分,分别藏在不同的地方。

现金运送车上的死尸被朝野水泥公司的人事科长以及他的司机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罪行发生十几分钟之后了。兴奋起来的广播,报纸,以及电视和新闻电影,都开始大张旗鼓地报道这起战后首屈一指、凶残大胆的杀人抢劫事件。

调查组开始昼夜不停地工作,收集了大量线索。在一瞬之间夺去两条宝贵生命的子弹以及打穿车轮胎的子弹,都被送到鉴定科进行鉴定,和以前在犯罪中使用过的所有22口径子弹的显微照片一一比较。

特别是留在汽车胎中的弹头,基本上保持了原来的形状,并且弹头上残留下的沟迹也十分鲜明,这使鉴定科喜形于色。但他们却找不出与这个弹头完全一致的照片。

把送款车上的指纹和全国前科犯的指纹照片一一比较的结果,也是一无所获。在推定的犯罪时间里曾有一辆中型出租车进入小道,这一线索从面包房老板那里得到证实。案发的第二天,夺取现金之后被杀的出租车司机的尸体被发现了。调査组一下子紧张起来,但在劫车抢钱案与出租车司机被杀案之间,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有联系的线索。

邦彦通过报纸和收音机了解到,射入车胎的弹头上几乎完整地留下了螺旋痕迹,于是他决定以后暂时不再用那支柯尔特手枪。

袭击送款车的时候,他也曾想过用那只左轮手枪,以不使抢劫与上次枪杀警察的案子发生联系,但那只45口径的大左轮手枪声音太大,恐怕工厂的噪音和汽车的马达声都盖不住。

幸运的是,射入警察头部的那颗子弹撞在头盖骨上,完全变了形,无法被确认与打入轮胎的子弹是同一种。

小型子弹的手枪在发射出去的时候,是沿着枪管内侧刻着的螺旋状的沟旋转着离开枪口的。因此,弹头的周围,在显微镜下就能清楚地看到螺旋状的痕迹。不同的枪就有不同形状的螺旋。所以说,条痕,就是枪的标志。

枪的条痕就象人的指纹一样,每支枪的螺旋都有不同的特点,同一支枪里射出的子弹,它们的条痕是一样的。而即使口径相同,不同的枪的条痕也不一样。

弹壳也是这样。击铁前端的击针敲打弹壳尾部,引爆火药的时候,因枪的个性不相同。

火药的爆炸物形成无数微粒散开去。沾在皮肤或衣服上之后,很长时间不会消失。这通过碘和淀粉的反应就可以检査出来。可邦彦经常进行射击练习,所以他可以说是练习时沾上去的。

邦彦已经决定,把明年春天进行入学金抢劫的地点,定在地理位置便利的池袋附近的关东大学。他了解到,在三月未交入学金那几天,每天里都是新生络绎不绝。

另一方面,他在躲避送款车抢劫案这一段时间里,开始着手给那只45口径左轮手枪制作消声器的工作。

差不多每天晚上,邦彦都置身于车库的一角的小工厂里,参照着兵器杂志上的各种分解的设计图,埋头工作于车床和钢铁之间。

失败经历了一次又一次。

有时候,射击时的压力把消音器也一起崩了出去;有时候随着枪管里强烈的摩擦子弹的威力减少了一半。

但是,一吃完晚饭,成功地从关东大学经理室翻拍了设计图的邦彦,穿着牛仔裤和短运动上衣又不屈不挠地回到了车库里的那个小工厂里埋头干了起来。

三个小时之后,长八英寸,带着气洞的筒状消音器,经过最后的精细加工之后,插在了枪管外的漕上,发出“啪——啪——”地紧紧地贴在一起的声音。

邦彦对着相隔五米左右的放在沙袋那儿的二寸厚的钢板,左手拿着枪连着打了三枪。枪象是具有了生命似的跳动着,盖注了声响,听不到刺耳的巨响了,而射击的威力毫无减弱,打穿了厚钢板。

三发子弹的弹痕位置相差不到五厘米,显露着一个互相重叠的大白点。

打开巨大的左轮手枪的枪弹匣,从半月形挡板那儿卸下空的弹壳,换上了新型的0.45ACP的弹药,发出“嘎嚓”的声响推进了枪膛。之所以要在枪里加上半月板,是因为邦彦在林德枪筒里使用的是林烈斯的自动手枪的子弹。

手中闪着幽幽黑光的武器,是邦彦内心的苛蚀和强烈的破坏欲的象征。要说起期望的话,就是由于生来就不容于这个世界,因而要比杀了所有贝茨来姆的幼儿的海洛蒂更具有凶狠的名声。

但是,对他而言期望的是成功地干完一件罪恶之后又能漂亮地逃脱。邦彦认为,罪恶不是阻碍人的行动的障碍物,罪恶是走头无路的人必然要采取的行为。

那些死亡的年轻的漂亮的尸体,在他的情感上,映照着他的难以容忍的凶狠冷酷的残酷无情的心。

把狡诈和胆量作为一种手法,凭借着这种伦理顽固地生存着,嘲笑着这个跟“水耗子”似的世界。

他要对残忍地夺去他所有人的情感的机构,进行不屈不挠没有尽头的反叛。

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的快乐到了极点,再也看不出有什么留恋的价值了,他将会离开这杯冷冷的人生之酒,给自己心脏一枪,再一次回到生来的虚无之中去。

对他来讲,所谓快乐根本不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他能享受到无穷的快乐的是,撕掉自己在学校里的假面具,只要有一条毯子,一撮盐,香烟和手枪,追赶着猎物在刺骨寒冷的荒野间无休止地拔涉。

快乐,如果不能满足生命的充实感又何称其为快乐呢?

第六章 入学金

这是孤独的变态者们发狂和神经错乱的祭夜。

这天晚上,邦彦犯了一个判断上的错误,从而导致了恶运。夜已经深了,他在有乐街站下车,在银座四丁目的十字路口向左拐去,一边浏览着街边的橱窗,一边走着。

绿色和黑色相杂的外套下面,带着淡色条纹的白衬衫配着十分得体的暗绿色的领带,上面带着的绿宝石领带夹深深地吸引了邦彦的注意力。

在饰品橱窗里,邦彦发现了用大珍珠制成的袖口上的扣子,被紧紧地吸引住了,正当他想要再仔细地观察一下而转动了一个角度时,眼角里突然瞥到了两个尾随着的跟踪者。两个象车辙和相棒似的大家伙。

不由他多想,邦彦立刻离开了橱窗,往明亮的地方走去。再不讲计谋的人,恐怕也不会在如此人头混杂的闹区公然开枪射击吧。

这么一想,甩掉这两个不死心的家伙看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是,缠上的结扣无论如何也是必须解的,认出自己这张脸的人怎么也不能再让他活下去。

在松屋的边上向右拐入了小胡同。

他的脸上丝毫没有什么变化的表情,但是腋下却微微渗出了汗水。在靠近一块立着的广告牌的暗处,趁着弯腰系鞋带的功夫,把藏在右脚上的毛瑟枪转移到了右手,顺势插进了外衣右袋。

一边走,一边插着薄口袋。

从今宵晚会散场出来的同性恋男孩们拥着走了过来。

男孩们涂着唇膏,邦彥搀住一个带着腼腆的男孩。

紫色的风衣里,袈着娇小瘦弱的身体,弯弯的睫毛又长又黑。

邦彦左手紧紧地抓住男孩的右手腕,右手握着口袋里冰凉的毛瑟枪柄。

一边和小孩并排地走着,一边和颜悦色地说。

“真漂亮啊。看上去跟、西亚新斯一样啊!”

邦彦甜甜地轻声夸奖道。眼睛注意着相隔二十米开外,混在人群中尾随着的两个跟踪的家伙。

男孩的睫毛一闪,带着羡慕的目光。

“你才真的象阿波罗呢……”同时脸上象向日葵般展开甜甜的笑容。

靠着街两边林立的酒吧、酒店的霓虹灯和装饰灯光,邦彦不断地窥视着左右停靠着的汽车内。

带着甜甜的微笑,只是不住地和小孩谈一些没什么意思的话题。

走过歌舞会场的时候,他的眼光停留在一辆车上。这是一辆黑色的低车身,尾部尖的卡迪拉克牌豪华的小汽车,重要的是车钥匙被遗忘在车门上。

“哥哥带你去好地方玩。”

“太好了。哥哥,你真阔啊!”

带着雀跃欢呼声,邦彦让男孩坐到了自己的右边的座上,顺势瞅了下前边的燃料指示器。汽油还很足。他轻轻地发动起卡迪拉克,朝着日本桥的方向飞驰而去。

从车前的反光镜里,他看到这两个追踪的人拦了一辆路边的出租车,象是驾着车似的尾随上来。

邦彦看清了这些,车速越来越快,已经快要接近八十公里了。甲壳虫似的出租车,从后面摇摇晃晃地追了上来,大约离开有五十米。

邦彦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摘下了领带上的别针,搁到了口袋里。又顺势拷到了男孩的肩上。

男孩出神地保持着身体的平稳,稍稍靠近他的耳边,飘来一阵浓烈的香水的气息。

过了人头噪杂的乱哄哄的上野广小路,在公园的旁边向左一拐,邦彦驾着车向荒川飞驰而去。

人越来越少了,车灯和迎面而来的车灯交织成紫色的霞光,象几条割裂地面的线条交错着,过往的车也屈指可数了,月亮躲进了黑黑的厚云里,满天夜空没有一颗星星。

人影巳经完全看不见了。穿过前面的漆黑一片,渐渐浮现出模模糊糊的废水处理厂的轮廓。

邦彦提高了车速,用力踩加速器加大油门向前驶去。

卡迪拉克象在空中飞一样疾速行驰。风呼呼地尖叫着,掩着车前的挡风玻璃,迅速向车后逃去。

后面跟着的路诺车,已渐渐被甩开了距离。“抓紧了!”邦彦对男孩说,然后一边拉制动器,一边把车档降低。

车子发出金属的嘎吱嘎吱声,车身带着剧烈的震动,滑行了一段急停了下来。

车胎蹭着砂地传来吧啦吧啦的摩擦声。车里的两人被车的惯性带着向前弯了下去,好不容易又直起身恢复了原样。邦彦把变速档调到了N档,让发动机开着不熄火,随后关上了所有的灯。

男孩象是从梦中惊醒似的,呆呆的一声不吭,邦彦拽着小孩的手,迈开步子向黑暗中走去。

前面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三、四堆砖头堆的小山,象横着的门那么高和宽,黑暗中依旧隐隐约约地浮现出轮廓。

邦彦从其中一座石堆后迂回过去。

背后是一座仓库,混凝土墙延续着,再往前是个广场,是一个绝好的足球场。

远处传来了被丢弃了的盗来的卡迪拉克马达的轰鸣声。

“真吓人!要干什么呀?”

男孩吓得面色苍白,担心地询问。邦彦从口袋里拔出右手,用手掌轻轻地在男孩的后脖颈上打了一下,男孩支持不住头一晕向前倒了下去。

邦彦把男孩的两手扭到身后,把他提起来让他跪住,用右手抓住男孩的两手,然后左手地封住男孩的嘴。男孩惊慌万分,吓出了冷汗,睁着眼睛象是要哭出来似的,虽然不住地挣扎,但是显然越挣扎就越疼,终于精疲力竭了。

邦彦跪着一条腿,蹲在男孩的背后,小男孩“咚咚咚咚”飞快的心跳声传过来,和自己的心动交在一起。

口中直发干,变得有点粘,邦彦没有心思,烟也不想抽。

跟踪的里头那个象车澈似的家伙,确认卡迪拉克猛地加速了,就威逼司机。

“引擎烧坏了也要给我加速!”

一边用左手扳着前边的司机,一边用右手熟练地拔出手枪,敲着他的背。

“不行,没用!这车根本就不可能!”

司机一边大声回答,一边悄悄地用左手摁亮了防劫灯的按扭。

“别逗了!”

“车澈”的谩骂震动着车,一边用枪口使劲捅着司机的后背,“啊,别乱捅了!”司机一边疼痛地尖叫,一边使劲加大了油门。

“车澈”的眼里露着冷冷的凶光,带着一股报复的欲火,全身燃起一股杀意,要把失去的面子嬴回来,同时又是一种职业的赌性。无意之中把假牙露了出来,鼻尖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整个扭曲的脸上发硬了。“车澈”急得脚不停地动,左手抓着司机的靠背,象是要把它给抓烂了似的。

坐在左边的“手枪安”的右手也握着一支称作狮子鼻的枪身极短的左轮手枪。摇下了车窗玻璃,优雅地扣住扳机,眯起眼轻轻弯着腰对着窗外。

长长的鬓角,烫发弯曲着盖在头上,发腊闪着黑紫色的光,橄栏色的脸上,带着年青人特有的无对方的狂妄的光辉。

对生来就是个赌徒的他来说,能不能把邦彦杀了已不成为问题,他正梦想着漂亮地干完这次行动,得到头目里甘的赏识回到马尼拉,作为一个职业杀手威名四扬那是何等的令人意气飞扬的事。

“喂,那小子已经没影了。”

“别担心。目标是污水厂。现在那小子该闻到地狱的气味儿了。”

过去,“车辙”的喉带曾被邦彦打得快烂了,所以现在他的声音象压瘪似的。

两分钟后,在路诺车前二百米左右的地方出现了卡迪拉克车。

“停车。小心点,把引擎和车灯关了,靠到车的右边去。”

路诺车靠着愤性向前滑进,离卡迪拉克,只有五米的边上停了下来。卡迪拉克的马达还在转着,“车辙”用力在司机的头上砸了一枪托,与此同时,安迅速地举起左轮手枪对着那车开起火来,连射的子弹在车上乱飞。

卡迪拉克车发出噼噼叭叭的声响,打碎的玻璃象尘埃一样四处飞散,车身上的黑漆也剥落一地。在一通惊心动魄的声响之后,安已经陶醉于自己英勇无比的壮举中了,脸上带着一股声讨的表情。打完子弹的安,从车窗上抽回身子,在车里弯下身子,把折叠式左轮枪打开,卸下打空的子弹匣,左手抓着大把的子弹,慌乱地往38口径的弹膛里填塞子弹。

慌乱加上黑暗,有两、三颗子弹掉落到车里。越过安的肩膀,“车澈”用打开保险的路加枪不断地向卡迪拉克射击。德国产的这种自动手枪,其杀伤力绝不亚于45口径的手枪,这是9mm口径中最高档次的一类。

“傻瓜,车里根本没人。安,你这傻爪,过来看。”

“车澈”吃过苦头,所以记忆犹新地用沙哑的声音抱怨着。

安左手打开车门,把枪往腰里一插,弯下身子进了黑暗之中。

快靠近卡迪拉克时,向破碎的车窗中又乱射了两枪,才起身往里张望。

“他妈的,空车!”

他恼怒地骂了一声之后,恼火地返身回了路诺车。

那声音,传到了躲在石堆后头的隐蔽着的邦彦耳里。封着男孩嘴的左手刚一拿开,恢复自由的嘴里发出了令人心肺俱裂的悲嚎,划破了夜空。

从石堆的一角向外张望,路诺车的门“叭”地开了,两个黑影转出车门蹲到了路诺车的左右两边。

顿时,从两支枪管里蹦发出十多颗子弹,发着桔红色的光,擦着邦彦的脸飞过,打碎了砖堆的一个角,蓝白色的火花左右跳跃着交织成错杂的线条。

打得四处乱飞的砖沫在邦彦和男孩的肩头飞落。根本没有法睁眼。一块打飞的砖头擦着小孩的眼前而过。“赳”的一声,一颗子弹打到后面仓库的混凝土上又弹了回来,传来一声钝响,震动着大地。

死一般地沉默了几秒之后。传来了在黑暗中换子弹的声音。

男孩的惊叫巳经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象狗一样弄湿了裤角。

“别再抵抗了。象个男子汉那样举着手出来吧!”

“车澈”确信已经追到了邦彦,带着胜利的得意洋洋的声音划过夜空。

“沉住气。我先往外逃,然后你跟着出来。注意,一、二、三!”

邦彦冲着男孩轻声地说到,但是小声的话语刚好被躲在暗处的那两个人听到。刚数到三,男孩从石堆的左侧,从车澈这边看是向右突然窜了出来,而邦彦自己早已向左边跑了。

被血吓晕了的男孩,象是一只被狗追赶的受伤的小鸟一样,飞快地逃走着。由于极度的恐惧,喉咙里想尖叫也发不出声了。

瞄准了那个黑黑的身影,夜空里划过一道闪光,随后响起了连续的枪声,不幸一颗子弹射穿了男孩的右太阳穴。

那两个把象陀螺一样转了一圈倒下的男孩误认为是邦彦,于是从车的后面跳了出来,又是一阵乱射。几颗子弹扬起了一阵小烟土,接着男孩的身体又挨了几枪。

借着射击的光亮,邦彦稳稳地瞄准了隐现出的安,右手指扣动了扳机,与此同时,不容转过身的“车澈”看清怎么回事,对着他的肚子飞快地打了三枪。

二个人象是挨了巨大的铁锤砸似的向后“扑通”倒了下去。

手枪的射击声嘎然而止,伴着隆隆的回声传来了呻吟的声音。

邦彦没有去留意死了的男孩子,手指搭着扳机提着枪,大步地向倒下的那两个家伙靠近。

遮着月亮的黑云露出了一道切开的口子,模糊不清的月光洒在了地上。

“车澈”倒在了对面,地上流满了血和内脏,他的尸体下露出一节被染成深黑色的路加枪。他的后背被子弹射穿,留下一个大洞,象被踩得烂成一团的石榴,血肉模糊。

安的右手被达姆弹的弹头斜着射穿,已血肉模糊,成了肉酱,从那儿还滴滴嗒嗒地往下淌着血。

因为挨了枪伤,从肩关节往下,右手腕背向身后,无力地搭拉着。

摔了个屁股堆儿,弯着胳膊肘用左手撑着血流满地的泥地,好不容易支撑着自己摇晃的身体。

靠近的邦彦面无表情。天鹅绒似的眉下,留着深深的阴影,嘴唇上堆着愤怒和阴郁。整个脸的表情僵在那儿。

邦彦卸下毛瑟枪的枪座,重新填上了子弹,然后上了保险放进了口袋。

从兜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支烟咬在嘴上,点着了火,深深地吸了一口。

安的嘴角上挂着垂下来的唾味和胆汁,仿佛是迷恋于邦彦潇洒迷人的脸,带着痴痴的眼神向上张着眼一动不动了。在那眼里,随着擦着的火柴的熄灭,连一声也没吭就断了气,再也没有睁开眼。

我们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上。倒霉的失败者死去,而活下来的只有那些意志坚强的至死也不失冷静的人。

从远处传来了警车的呼鸣声,渐渐地靠近了。邦彦把自己的毛瑟枪插进脚上的手枪皮套里,又拾起了抢身还热着的安的左轮手枪。

从安的兜时搜出了所有的弹药,迅速地填满了子弹匣,剩下的子弹搁到了左边的兜里,又把枪插到右口袋里。

邦彦跳进了卡迪拉克,用左手打开了灯。方向盘还没有损害。车里到处是粉碎的玻璃屑,右边的门被打得千疮百孔目不忍睹,引擎一直没有停地转动着。

邦彦拂掉散在驾驶座上的碎玻璃片。然后关了车灯缓缓地发动起车。

邦彦停了车,把头和背上受了三处伤的男孩血肉模糊的尸体拽到了自己右边的座上,然后卷起了自己的裤管。刚上了路不足三百米的距离,和最先到达的亮着红灯的警车交错而过。

在紧接着的半小时里,他象一只地沟里的耗子似的被追赶着,他想尽了一切办法逃跑避闪,也只能象一只老鼠一样抵抗。追击的警车和警戒用白摩托在不断地增加,疯狂地不断往这儿射击,象是在发泄着什么。

卡迪拉克发出“咔咔”的破裂声,车窗玻璃和车灯被打得粉碎到处乱飞,子弹在他周围嗖嗖地滑着空气一掠而过,计程器和其他的仪器象也被打坏了,可是车胎却奇迹般地在正常运转。背后二辆警车追了上来,邦彦伏下身子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抓住一个机会从前边横挡在路上的警车边上露出的一个空隙钻了过去,但是遭到了车上两支枪以及追上来的三辆车上的猛烈射击。其中有几枪让人觉得好象在空中碰撞在了一起。

邦彦左手握着方向盘,完全靠着直觉一边恣意地绕着Z字形走,一边从车窗探出左轮手枪,通过一通神射,让枪声平息了下来。

从反光镜内邦彦看到后面追上来的一辆车为躲避而和边上躲闪不及的同伴的车撞到了一块儿,顿时着起火来。另一辆车横了过来,剩下的一辆冲上了人行道,直冲进一个关着门的烟草店。又死伤了不少人。

破碎的玻璃片扎着了邦彦的脖子,血往下流,染红了里边的衬衫。从没玻璃的车窗吹进来的冷风,吹得人睁不开眼。让人听着响起了“野兽必死”的令人害怕的十二音。自己也难以预见会逃往哪去。一生中,还从没有过象现在这样体会到自己尚活着。

他象魔鬼一般的大胆和娴熟的驾车技术,以及神射保住了他的性命。

至少有五台警车和十辆警用摩托车的司机或者轮胎或者杀手被打死,有的撞了车,有的翻了摩托,丧失了战斗力,直坚持到最后紧咬上来的三辆警戒摩托的火力网打穿了邦彦的油箱,燃料计在不断地下降。后轮也被打穿了,传出“咻——”地空气漏了出来的声音。

邦彦几乎没有降低车速,带着伤的卡迪拉克继续飞驰。

车子发出了几乎要散架的声响,靠里侧的轮胎放了炮,紧接着其他的后轮也放了炮。卡迪拉克的后车身大幅度的摇晃起来,男孩的尸体撞着邦彦的右脚。

邦彦驾着这辆象被打败的三条腿的狗一样的破车,撞向一辆惊慌失措的警戒摩托。

挡泥板被撞飞了,摩托跳着飞了出去,断了脖子的警官的尸体被卡迪拉克的车轮从上面碾过。

最后剩下的两个警员,邦彦用右手握着的安的左轮手枪里仅有二发子弹结束了他们的性命。

摇摇晃晃的卡迪拉克向后头倒着反方向走。追踪的汽车被暂时堵寒住了。

刚前进了三百米左右,听到发生意外的人家纷纷点亮了灯,几个男人一边大声叫喊,从身后五六十米远的地方追了上来。邦彦把左轮枪扔在了车里,拔出了毛瑟枪,对着跑在最前头的一个就是一枪,子弹当胸而过。人们发出了尖叫趴到了路上,有的人匍匐在地上满地乱爬。拐角那儿有一幢用高高的混凝土墙围起来的洋馆。围墙外栽着几棵巨柳,留下重叠的树影。

邦彦驾车拐上了一条道,随后切断了离合器。

卡迪拉克往前又走了约十米才停下来。邦彦把沾满血迹的鞋在小男孩风衣的干净处擦了擦,然后下了车。邦彦把毛瑟枪插进兜里,来到车后座一看,从油箱漏出的油积在行李箱里,又顺着空隙流光了。邦彦擦燃一根火柴,然后迅速返回车里,把男孩的头搁在了加速器上,打开钥匙,推上离合器,从摇摇晃晃的千疮百孔的半开着车门跳了出来,然后把裤管又放了下去。邦彦迈着沉着的步阀向刚才的那所宅邸走去。幸运的是没有人看到。

邦彦在柳树下迅速地脱了鞋塞在裤兜里,然后象松鼠一样敏捷地攀上树去。被火包笼着的卡迪拉克对着路灯撺去,油箱引起了大火,照得人眼发花的白色火光直冲云天,一霎那,满栽着树乂的庭皖里每个幽静的角落都被照亮了。邦彦跳到墙上,转移到了墙里,为了不留下脚印,选择了一块硬地轻轻地跳过去,然后躲进了树丛里。

二楼的一间房间和底层灯亮着,窗也开着。在树荫里缩着身子的邦彦拔出手枪,握着枪柄静静地守候着。万一要是被人发现了,一枪就要把对方击倒。

穿着西式睡衣,外罩长袍的一对老夫妇,和一个睡衣外穿着件外套的女佣人,只见他们三人带着恐惧的表情,出了宅邸的门廊,开了外面的门向街上走去。紧张感稍稍一放松,立刻觉得憋着尿呢。慢慢小心地直着身子向前动着。

洋馆的房顶上可以看到巨大的暖炉的烟囱。邦彦低着身子挨过去,顺着落水管无声地爬了二楼的屋顶。

邦彦在石绵瓦上弯着身子,慢慢贴进烟囱一看,那是一个已经不用的有点陈旧的烟囱,盖着厚重的混凝土盖。

悄无声息地把盖挪开费了很大的劲。警车消防车,甚至还有救护车一边亮着信号一边驱驰而过,交织着吵吵嚷嚷的噪音,夜象是重新又恢复了生气似的吵闹不已。邦彦钻进了那个烟囱。

里头的灰尘、烟升起来,浓烈得直呛人。一米见方的笔直的烟囱里,有排得很合适的供扫烟囱用的脚蹬子。

邦彦双腿踩着脚蹬子,又合上了盖子,这时又看到月亮透过了云层,从缝隙里斜射下澄明的月光,而往下则象是通向黑暗的地狱一般。但是,在壁炉口烧火口的上面,因为有一块隔着铁板,断绝了与户外空气的流通。

邦彦一边用手和脚摸索着蹬脚,一边往下降。看来烟囱已经彻底地扫过一遍,之后再也没有用过这烟囱。终于下到了那块烤板上。用膝跪坐了一会儿,靠着砖壁,久久地闭着眼调整了一下呼吸。

松了一下皮带,背后夹的碎玻璃片掉了下来,尘土也跟着往下落。

点上了烟,呼呼地大口吸着烟,突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邦彦摁灭了烟,把耳朵靠在壁上全神贯注地听。壁炉紧挨着起居室。

象是这家的人回来了。传来了他们激动的话语声。

“你,看到那辆烧得面目全非的汽车了吗?”里头有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我生来还没有见过这么凶残极恶的坏心肠啊。任意杀人,伤人、真是理所当然的报应啊!”

“说得也是。这叫咎由自取,恶有恶报。只是,你说,那便是一个再坏的人,落到那样的地步总有些让人觉得惨啊!只要一想起来,就让人觉得毛骨耸然。今晚上,我是没有睡意了。唉,真可怕。”

“真是,老爷。您知道吗,那个烧黑的人,象是挨了三枪打死的呢。巡警总是觉得是好不容易被转移到这儿来的。”

谈话又持续了一段,最后在道“晚安”声中断了。

邦彦一直在黑暗中熬到第二天上午七点。

让饥饿和干渴缠绕着难以忍受的邦彦,不断被疼痛骚扰,身体僵硬而感觉麻木,下腹部象是堑了一块石头。

那天下午大约二点,到屋里来搜查的警察们询问女佣和老夫妇的谈话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邦彦的心脏象是被铁锤抽打着,为了防止从嘴里漏出随便的呼吸声,紧紧地咬住攥着的左拳。右手因为用力握着枪而开始发木,有点痉挛了。

但是,他们的调査还没有能注意到烟囱。死亡的脚步声一下子变得远了。

邦彦一直屏着呼吸,全身都冒出了冷汗,额头渗出的汗水往下滴着,滴到了眼睫毛渗入眼睛,那种痛感让邦彦恢复了生气。

为了把右手从扳机上移开,已经不得不借助左手的帮助了。

邦彦担心尸体被解剖后,从尸体中取出的弹头经鉴别科一检验,很快就会追查到真正的元凶就是自己。无论如何,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大约六点半的光景,老夫妇用完了晚饭外出了。

“那么,又要让你留下来看家了。我们按惯例去参加,大概十一点多一点儿回来。你收拾收屋子,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静静地看会儿书,或者在这儿看看电视。”

出门前对女佣人吩咐的话,象是让她住一周医院似的。

女佣人开响收音机,一边和着刺耳的流行歌曲唱着,一边用力地洗着餐具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邦彦站在突出的脚蹬子上,使出浑身的残力,用力将铁板移开,然后下到了巨大的壁炉下边。

起居室隔着餐室连着厨房,邦彦躲在打开的起居室门后,握着他的毛瑟枪等着等着。变得硬帮帮的身体支起头也费半天劲。

踢塌踢塌地脚步声传了过来,随着邦彦闻到了一股弥漫的香水味儿,一个剪着般发式的可爱的女佣人走进了起居室。

邦彦用枪柄在她的后脑“呼!”地砸了一下,她一个倒栽葱摔了下去,失去了知觉。邦彦也随着惯性向前倒了一下,然后又提起精神,转身进了洗澡间解手去了,憋了又憋的尿,泛着泡沫流进了抽水马桶。

邦彦打开自来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一阵,脱掉粘了煤未的手套,穿上了自己的鞋。

他洗了洗身子,然后用手帕包着边上插着的刷子,刷了刷衣服,煤灰,然后又在镜子前头整理好衣服。随后用手帕擦掉留在水龙头和门把手上的指纹,转身又回到了起居室。

女佣人倒在地上,卷到大腿的带着花边的衬裙下,露出细长的白白的腿。样子可爱的嘴象小孩似的天真地咧着。邦彦的视线,从她的头到脚欣赏般地来回移动。舔着干干的嘴唇,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表情,轻轻地吹了吹口哨,缩了缩肩从屋里走了出来。

伴着月光和路灯;稀稀落落的行人交错而过。脚步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变得轻松,潇洒了,头也向上昂着,眼神里又恢复了轻松愉快的梦幻般的情趣。

混在乱七八糟的人群中,邦彦钻进了一辆出租汽车,在回去的路上,他不断地换车,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家,他“扑通”往床上一倒,一动不动地进入了梦乡。

那年的初秋。

邦彦打完了上百页的硕士论文《就诺曼·梅拉的轻浮、性欲与宇宙能的研究》,刚刚松了口气,便来到新宿的“吉”字号杂烩,烤鸡串店,等着会一个男的。

烤鸡串的调料掉在烧热的炭火上升腾起诱人的香味儿,冒着烟雾,在铜容器里的杂烩冒着热气,引得人食欲猛增。

邦彦的周围全是劳累了一天在此发泄的各种各样的人,当他拿起第二瓶酒时,人终于赴约来了。深深的往下凹的聪明的眼睛,堆着虚幻的表情,有点发青的嘴上歪挂着略带自嘲的苦笑。他冲邦彦用眼睛打了声招呼,便坐下来一声不吭地斟起酒来。

“伊达君,对不起。今日不行。下回还来得及,怎么样,求求你……”

来人合着手掌恳求着。

“是吗,不行……已经不行了啊。那么好吧,是我托你的事,那么,没关系,真田君,拿出点精神来,来痛饮一杯……”

邦彦留着短发显得清爽挺拔,脸上略微显出一点失望的神色,然后热情地向真田伸去酒瓶。

真田,是大学前两年的同年级的同学。很少与别人在一起,总是带着一张深刻的表情的脸,象是一直在思考着什么东西似的。他在高中的时候,据说有过几次自杀的经历。每次喝酒醉了,必然要背诵太宰的文章。一个典型的文学青年。

毕业论文按理说应该会引人注目,出类拔萃的。因而,也就很少谈起有关自己生活的话题。邦彦觉得真田看起来还算个能保守秘密的人。

邦彦,是在六月偶然遇到他的。

那时候,曾经引起全国上下一片轰动的纵火毁车事件,巳经渐渐在人们的心目中开始降温了。

一块儿喝过几次酒之后,邦彦巳经差不多摸透了他的心思,并且有了信心要把他拉来入伙。

真田陷入缺钱的境地只得把心思转向赛马场。

这个找了半天也没固定职业的梦想家,背着父亲抵压了岐阜的山借了钱,从而断绝了父子关系出了家门,这是他和邦彦闲聊文学的空隙中说出来的。

到了第三次见面的时候,邦彦对他已表现出深深的同情,听着这个时不时说一些自嘲话的真田的经历,临别时候邦彦借给他五千块钱。

真田有点醉了,脸形有点歪了,他痛哭流涕着用拳头敲着额眉,立誓一定要还钱。

但是,对陷入一时困境的赌徒来说,需要有极大的忍耐力才能顶住邪念的再一次的发芽。

本应马上归还的五千块怎么也是还不了,在以后的几次不同地点的碰面时,已经从五千块变成了一万块、五万块,至今邦彦已给了真田近十万块钱。

对此邦彦已经事先打了预防针,他告诉真田自己也是从别人那借来的钱,决不许泄漏出去。

真田的肺也恶化了,于是开始自暴自弃。要是能把自己从这个泥潭里救出来,就是把自己卖了也心甘情愿,真田说漏了嘴。

二人一块儿开了八瓶酒,邦彦付了账,一块上了街,已经是夜色茫茫了。

街上的霓虹灯在浓浓的雾气中,变得湿润模糊。湿润的厚夜雾裹着自己的身体,悄悄地追进了身体的里面。邦彦把微微有点醉的真田用出租车送到了代代木的一幢木结构的公寓。

雾气越来越浓重了。

亮煌煌的车灯也耐何不了,眼界很窄,视线不开阔,前方突然出出的车隔着难以置信的一点间隔擦身而过。

在一家酒店前停了车,邦彦去买了两罐三得利威斯忌和玉米牛肉,来到真田的房间。里面到处是散乱的用红笔划过的有赛马消息的预测报纸,以及差不多有五百本各种各样的文学书籍。

邦彦往一个座垫上一趴,一边吃着玉米牛肉,一边慢慢地喝着啤酒。他带着一种沉痛的表情,事实上他到现在为止跟谁都没有说过,一直隐瞒着,医生已经诊断出患了胃癌,因而也是自暴自弃。不管怎么说,在这剩下不多的日子里,一定要干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邦彦点燃了导火线,真田也接上来说自己也一样。

二个人彻夜诚挚地谈着。趁着三得利酒瓶喝干的时候,邦彦作为余兴似的提出去抢入学费,真田不加思考地就赞成了,开玩笑中找到了一步妙棋似的,两人开始谈论这个令人兴奋的话题。

到第二天早晨与真田告别的时候,邦彦又加了一句,把真田欠的债一笔勾消,重新开始每月支给二万元,这笔钱等事成后从真田的分成里偿还。事情已经发展到实质性的进展了。从那以后,一直到新年,在收费厕所,新闻电影院的接待室,在公寓里等接头碰面的时候,每次邦彦都递给真田用包装纸包好的现金,计划在向更细致的环节发展。

到了新年的时候,他开始让真田看涂成灰色的伪装起来的汽车和手枪,两人开车到了郊外,开始反复模拟训练。

那期间,邦彦用蜡复制了事务所的钥匙,又于十一月到日光和中禅寺湖作了趟旅游,在鬼怒川温泉消除了长久来积聚的疲惫,在归来的行李箱里塞满十多个达纳炸药,这是一种矿山用的炸药。

曾经,趁着真田喝醉了以后,邦彦潜入了真田的房门,翻查了他的日记及其他的记事本,以确认没留下什么记录。

邦彦给母亲和妹妹二百万元,说是股票中了大彩,并把剩下的全换成了美金。

一张证书,大学的硕士课程毕业了,曾经寄过申请和推荐信的哈巴德大学研究院,寄来了九月新学期开学的通知。

关东大学,向左不太远的地方有立教大学,再往前连着池袋西口繁华的街区,而往右象是被人遗弃似的林立的住宅街区。

接受入学费最后一日,在经理科办事外。

下午七点二十分。

曾经象蛇一样的长列新生队伍,已经消失无踪了,在幽幽升腾起的烟气中被日光灯照亮的房间里在低矮的配着栅栏的窗口后头,二十多个职员正站着忙碌。

扎成一捆捆的高高堆起的钞票,按单位金额分开,接连不断地放到了巨大的金库里。

守卫和从派出所派来的警官,寻视了一遍,在一个屋角象山一样堆着吃完晚饭留下的餐具,又回头接着吃自己的炸虾荞麦面去了。

学校里其他的主要部门都亮着通明的灯火,留在屋里的人影透过窗的玻璃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晃动。

屋外的天空已经暗了,稀疏的星星只是把自己周围的一块染成了灰兰色,微弱的光茫不时地眨动。在学校里靠近后门的地方,和池袋警察署和办事处连结着的警报线支柱下,邦彦的黑黑的身影正在那儿一步一步地攀着往上爬。

戴着手套的邦彦,使劲绞着一把钳子,终于把警报线和电话线切断了。带着在空中摩擦的尖鸣声掉了下去。钳子是从一个车库盗来的东西。

从建筑物的暗处,真田向着办事处走去。和邦彦仔细对过的表上显示的时间是七时二十一分。

真田穿着学生装,外头套着敞着的双层防风外套,扎腰带,戴了一顶浪人帽,鼻子上架着一副深度近视镜。

他把右手提的手提箱换到了左手,用力砸着已关上的门。

里头传来了脚步声,隔着玻璃看到一个年轻的胖职员的脸。

“来晚了,已经结束了。”对方冷冷地说道。

“真对不起。请开一下门吧。我是从北海道赶来的,因为联络船发生了故障,没能赶上班车。从车站直接坐出粗车来的,实在是对不起求求你了。”

带着一种变调的不习惯的标准语调,真田的话声有点象哭泣。

职员回到里边,去征询科长的意见,好不容易摆着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回到了门前。

“下次要注意,不管什么时候,匆匆忙忙,勉勉强强的总是有麻烦的。”

唠唠叨叨地发了一通牢骚后,用从守卫那儿借来的钥匙打开了门,真田一边道谢,一边走进了屋子,站在空空的窗口前,把手伸进了口袋。

“啊呀,肯定把入学通知书搁在这里头的,可是怎么……”

一边不停地擦着汗,一边在职员们冷冰冰的视线下,翻寻着兜。

邦彦从电线杆上爬下来,扔了钳子,飞快地走到两幢混凝土新宿舍中间挟着那幢两层楼的旧宿舍前。

从腰里摘下沉甸甸的炸药,一下子拉着了引子从窗口扔了进去,然后向着真田在演戏的办事处跑去,紧紧地将身子贴在墙上。

偷眼看了下手表后,真田突然面露喜色,“啊,找到了!”就在这一刹那,“嘭!”地随着一道刺眼的光茫,紧接着传来一声巨响,宿舍开始呼啦呼啦地摇晃起来,同时玻璃咣咣啷啷都震碎了,干的树木窜起了火苗。

办事处也听到了令人可怕的巨响,堆着的碗震落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玻璃门被热气浪掀得碎成数块,门也不停地抖动着。

职员们和守卫一边叫喊着“出什么事了?”一边抢先向门口走出去。

剩下的是发呆的插着腰的科长和五个办事员,此外还有一个警官。真田右手从兜里掏出毛瑟枪来,枪口亮出一道刺眼的光。

尽管事先巳吃了不少的镇静剂,但是他的手还是在瑟瑟发抖。突然被碎碗困住了脚,警官嗖地一侧身,从腰里拔出手枪。

从门口传来了震人的响声,只见警官左手捂着左胸,发出痛苦的呻吟,四十五口径的巨弹,毫不费劲地从后背“呼”地穿了进去,又穿出来扎到了桌子的一角,震得碎碗发出了尖尖的碰撞声。

不仅是胸,包括嘴和鼻子里留出的鲜血,眼瞧着把黑制服染成了红黑的一片。警官倒在地上痉挛着。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中的邦彦,手里握着枪口上加了消音器的斯密斯·安德·威森枪,枪口还冒着淡淡的烟。

茶色的礼帽,遮着眼睛,脸上罩着一块白面具,象是被激怒似的,罩在外头的风衣的衣襟立着。

“举起手来!”

带着低沉的声音,象一把刀扎入肚肠一般的命令,邦彦走近窗口,科长学着电影里的样子,一边高高地举着双手,一边用脚踩了踩蜂音器。毫无疑问,被切断电线的警报根本不可能传到警署。靠后门最近的办事员猛地一转身,夺门而出,刚迈出二、三步,就被邦彦从木框中伸出的手枪从后脑打穿了过去,伴着一声沉闷的“砰”的一声,向前裁了下去。

被打掉盖的头上“沙”地流出了血。

邦彦一脚踢开窗口右边的门,进到了里面。咔地一声,用姆指打开了枪栓,惊得职员们满脸痉挛,牙齿“咔咔”地直打颤。

“OK!大家靠墙站好,排好了。”邦彦用枪示意金库。

他们都哗啦哗啦地跪在地上,怎么也不敢放下手,面对着墙排成了一列。

象是防备被枪击,把脸紧紧地贴着墙。有一个哭泣的吓得尿了一裤子。

“把你的屁股封严点!”

骂了一声的邦彦举起手枪给左边的那男的一枪托子,提着劲儿猛点,走了火的子弹打到了墙上剥落下一点漆来。

男人们惊叫了一声,更紧地贴在了摇晃的墙壁上,但是他们还是一个接着一个被敲碎了头,在水泥地上连成长长的一排。

只剩下一个人了,象是患了疟疾似的紧张过度的科长,颤抖的手指怎么也稳不住手指,哆哆嗦嗦地在金库密码盘上摸索。变得颜抖的牙齿不断地发出碰撞的声音,盖住了从屋外传来的“呼呼”的烈火燃烧声夹杂着嘈杂的人群声,越来越响。

金库的保险箱被“咔嚓”一声打开的同时,科长被邦彦紧握的手枪里剩下的子弹,从背后射穿了下腹,象一只青蛙似的重重地跌到了水泥地板上。

真田变得惨白的脸上流着汗水,依旧紧握着手枪掩护着走了过来,把金库里全部都是五千元面额的钞票搬到了手提箱内,然后出了屋子。从爆炸发生起到这时,大约仅仅只有一分四十秒钟的时间。

邦彦的六发子弹已经打掉了四发,借着这个空歇,立刻打开枪匣,往里重新填满了子弹,然后把四个空弹壳用手帕包好,搁进了口袋里头。

“着火了,着火了,是爆炸!”

变了脸色的守卫和刚才四五个人一起返身从后门回到了屋里,一看到房间里的惨相,立刻都惊呆了站着。邦彦对着守卫的胸窝举手就是一枪。

守卫双手捂着胃,身子往后靠在紧跟着的一个男人身上,但是射穿守卫肚子的那颗子弹也命中了那个男人。随着一声惨叫,重重地摔了个屁股堆儿,双手压着血流汩汩的小肚子,翻了翻白眼断了气。失去支撑的守卫向后倒去,后脑在地上碰出了响声,就不再动唤了。身下的血迹眼瞧着结成了块。

剩下的男人们早吓破了胆,跌坐在地上,堵上耳朵在地板上弯着腰。二个男子匍匐着向外逃,屁股上挨了一枪瘫在那儿不动了,发出象狗一样的哀嚎。外面传来了警车的呼啸声。

邦彦举着枪倒着往后撤,一脚踢开了门,随后上了锁,跳上了等在外面的一辆没有熄火的王子车,驾车而去。

汽车被火光照得显出了橙色。

真田坐在左边,邦彦把着方向盘,从被大火包围着的露出一派慘状的高温的校园里,逃了出去。手提箱被藏在汽车的暗箱里。

邦彦一边开着车,一边把枪、剩下的子弹,手帕包着的空弹壳,假面具等等一样一样地递给了真田,真田打开了车前的小箱子,全都塞了进去。并把毛瑟枪也放了进去。

开着短波收音机的汽车,掉头向池袋的繁华街区驶去。

一辆辆的消防车擦身而过。

看热闹的穿着木履和拖鞋带着惊恐的表情不断地走来。回头望去,大学校舍也化作一个巨大的熔炉剧烈地燃烧了起来。紫红色的强烈的火焰烧焦了天空,在被黑烟染成暗色的天空中,映照出桔红色。

建筑物的一部分被烧塌了,黑的红的燃烧着的灰烬在空中飘舞。

突然,在邦彦的脑海里闪过战败时烈炎晃晃的惨景。夜空中飞舞着的灰灶,在无边弥漫的街道的味儿,烧焦的尸体味儿的混杂中,渐渐逝去。

在立教大学的背后有一个历来渺无人烟的荒草丛生的广场,那里有一个空的井,他们从大路上拐了过来,把车停下。邦彦脱下了外罩和衣服,交给了真田,然后迅速地用改锥和扳子卸下车后的牌照,扔到了车里地板上的暗箱里,车头的牌照也一样拆了下来改头换面。

真田把邦彦的外套内衣帽子仍进井里,随后把自己的浪人帽、眼镜、风衣也都一样一样扔了进去。

那些东西,都是和其他东西混在一块儿买的,都是些大量生产的便宜货,厂家的商标和章都被拆掉了。

脱掉了风衣,露出了有点怪的学生制服的上装。

他把学生服也脱了,然后盖上了这个废弃的井的井盖,回身到车里。

“现在看来警署和警车该和学校联系上了吧。来,喝一杯痛快痛快!”

邦彦恶作剧般地笑着,拿出小瓶的威士忌,交到了真田的手中。真田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时地呛着咕咚咕咚喝光了威士忌,然后把瓶子仍出了窗外。苍白的睑上又有了血色。

邦彦在那瓶威士忌中加了大量碾成粉末的高效安眠药。

在立教大学的前面与第一辆警车擦面而过。从短波收音机里不断播放着逃跑车辆的车型及他们的特征。邦彦的王子车被描绘成涂成橙色的中型车。

车号不详,但是值得提一下的是和改装前的车很接近。真田的特征被描述成一个只有二十岁左右年轻的社会青年,身高一米六五左右,戴着茶色眼镜。手提包是天蓝色的,说话带有口音。

邦彦则是一个高一米八,身材十分魁悟,穿着风衣,戴着黑色的礼帽,脸上带着面具。

请发现那两个人的立刻把他们拘捕起来,不断重复着这些广播,“据莱斯号车了解”等不时地还插入警车的报告。

从池袋往外的所有要道都加强了检査,的确象口袋里的瓶子一样。但是,在原先的霓虹灯光披着的街上,坐在奔驰在灰色的车里的邦彦,嘴角上却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过了机动车专用道口,再往东的出口处,车流老老实实地在那儿排着。

站在前头的是一个勇猛的警官,还有戴着钢盔的警式摩托车的警察,他们挥动着信号灯示意车停下来。等了一会儿,轮到邦彦的车了。

真田在停车的时候,看起来还惊慌不安,为了稳定心情而交插着十指,但一会儿药性上来开始忽忽悠悠了。

按车型检查了驾驶执照和车牌,然后开始盘问,经过巧妙伪造的执照没有被发现有破绽。

邦彦很耐心地在回答问题,稍微带了点兴趣索然地回答着提问。给真田递了个眼色后,他也按事先商量的说了。看着穿着紫色、宽厚的柔软的西服外套,露着甜甜的微笑的邦彦,以及换了铁色西服,打着毛编领结的微微有点醉的恢复常人的真田,实在难以让人会猜到他们俩就是凶恶的杀人元凶。车的颜色和车号又不一致,长相,服装也不相同。警官们爽快地放行了。

从东口开出,去往干登势桥的途中被拦了下来。请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一个警官一边解释一边检查车里,当然任何可疑的迹象也没有。

过了那道关卡之后,真田长长吐了口气,真正睡着了。从干登势桥往右一拐,出了椎名街,在千岛园向左拐了弯,继续开了一个半小时后进了车库。那一路上,之所以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是由于一边盗听警署的无线电广播,根据对方设置路障的情况,不断地改道行驶,或者中途停车,等路障转移了再走。

靠近住所的时候,真田已经睡得死死的歪倒在座位上,汽车避开亮的地方开了过去。从后门进了屋,先看了一下插在前厅门铃上的纸,还依旧塞在那儿无人动过。得到了安全感之后,全身象散了架一般。

回到车库后,紧紧关上了重重的铁门,又上了门闩,这样一来,内部的声音就与外面隔绝了。

邦彦把睡得毫无知觉的真田从车上抱了下来,放在薄薄的地席上让他睡着。又回到车里,从方向台的暗箱里拿出加了消音器的手枪,装上了两发子弹。

邦彦拿着枪来到真田的身边,看看熟睡的真田,邦彦久久地站着一动不动。

对邦彦来说,这个人已经没有用处了,曾经共同密谋,参与了这次行动,真田是不可能再活下去了。只要他活着,邦彦就要背着罪恶的十字架不得解脱。

邦彦打开了枪栓,瞄准了真田。但此时此刻,从来没有哆嗦过的手却颤抖起来,枪口在不停地摇摆。脸变得苍白起来,显得很黄,暗中的两只眼睛充满了血。由于大口大口地喘息,喉咙变得很干燥。

全部的赌注成功了,而现在站在这静静的车库里,不知怎么的内心充满了空虚,心情紧张得象发出崩裂的声音,突然觉得眼前的真田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唯一生死与共的朋友了。那夜坐在真田屋里彻夜聊天的情景,又显现出来刺痛着邦彦的心。

邦彦放下了枪,闭上了眼睛,久久地急促呼吸着,还是镇定了下来。现在,只能把一点没有痛苦感的真田送到永远的梦乡中去了。

静静的黑夜越来越浓重了。邦彦又一次举起了枪,瞄准了心脏的中心。手巳经不再颤抖了,暗暗的脸上十分镇定,只有严肃的冷冷的表情。

眼睹盯着心口上的那一点,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有点发白,一声沉闷的枪响被隔绝在车库里,真田微微痉挛了一下,然后一动不动地躺着了。

最初的一发子弹,象是一个情窦初开羞涩的姑娘被人夺去了初吻一般。邦彦面对着真田的脸接连着又开了一枪,在打得发热的枪管和刺鼻的硝烟下,血和肉和骨头四处飞溅,与其说这还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一副残留的尸骸留在那儿。

把死者毁了容后,填在水泥柱内扔到大海里去,那么就再也无人知晓了。那么死的人再也没有痛苦,再也没有厌烦,只是永远地睡去了。

打光子弹的邦彦的眼睛中,又复苏了那种梦幻般的可怕的欲望。

抢到的现金共有一千六百万。

被子弹打飞了脸几乎变成白骨的尸体被填装在水泥柱中,在东京湾的深处腐烂着;与此同时,在哈巴德大学研究院的食堂里,围绕着法国后期印象派尤其是关于梵高和雷诺阿的影响,邦彦正两眼生辉和几个法国留学生热烈地讨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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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七章 挑战

夏末的残暑肆无忌惮地游荡在羽田机场在每一个角度。在国际航道的起飞线外,密密麻麻地拥挤着迎接的人群。从第一位旅客走下弦梯起,欢呼和珧跃声就开始在空中回想——有来抢头家新闻采访来日演出的黑人歌星的,有举着话简对着刚从国外归来的某位要人紧追不放的……每一位旅客都被各自的欢迎者簇拥着,分享着那份久违的喜悦。

欢闹声暂告一段落时,在舱中闪出一位高个子青年——英俊、潇洒、干练。着一身合体的象牙色夏装,一只大皮箱轻松地提在左手中。

青年在弦梯中间稍停了一会儿,朝人群中的不知哪一位挥了挥右手。姿式的确很优雅,但也让人觉得多少有些嘲弄的意味。适度的微笑,但也是雕刻上去的一样永恒地留在线条优美的唇边,将不吉的阴影隐隐地藏在那背后,同时,瞳孔深处闪出一股富有挑战意味的、勇敢的光芒。他就是两年前离开日本的伊达邦彦。约三十分钟后,他懒散地坐在一辆疾驰的出租汽车的座椅上。

时隔两年的东京。大森的街录飞速从车窗外闪过。三年前,正是由这大森的一处射出的子弹而引发的、长期侵蚀、折磨着邦彦内心的一股昏黑的怒火,童新开始燃发。

曾袭击过国际赌场的赌头、盗取过制药公司的现款、强夺过大学的入学金,而在干完这些之后又巧妙地逃过警方的搜捕的邦彦,离开日本后就飞往美国的哈佛,在那里修完硕士课程后又转入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博士课程。

而后……此时,邦彦以一位拿生命和野心作赌注的赌桌上的大赢家的身份,又回到了日本,但是,他的瞳孔显得有些发暗,比这夜色更阴翳。

一年以前,邦彦收到了妹妹晶子寄来的航空信。也许应该完全归于命运的玩笑——晶子告诉他,她已经陷入了矢岛雅之的情网中。

矢岛雅之是被称为现代怪物的京急康采恩实业总公司的董事长矢岛裕介的公子。京急公司控制下的企业有陆军、海军、服务业、商业、不动产、金融部门的总共一百多家。雅之就是在这中间占有极其重要地位的京急公寓及京急观光两家企业的总经理。虽然还不到三十岁,但与政界往来十分密切。其父裕介是位远近驰名的风云人物;雅之的母亲则出身于长州名门佐藤家。

看到晶子来信的时候,邦彦直感到浑身的血在倒流。

二十多年前,邦彦的父亲英彦在哈尔滨经营新满州炼油厂。工厂的雇员多达近千名。“九·一八”事变后,借着日产联合公司进入满州的浪潮,利用那里丰富的资源和便宜的劳动力,工厂一下子胀大起来。

英彦正是在事业上一帆风顺的时候得了长子邦彦。而如今显赫一时的矢岛裕介,那时只有一些三流的小公司分散在大连、沈阳和长春三个地方,在企业界中还是个靠边站的角色。

英彦的全盛时期并没有持续多久。董事木村和经理部长小川密谋以购买原料为名把公司的票据向外发出,按当时的贷币计算总共是五百万。而且事情就发生在英彦外出旅行的一周之内。事先已被裕介收买的木村和小川,将那些票据发往裕介用自己的资金挂牌的一个“幽灵公司”。

当英彦旅行回来的时候,眼前大势已去,一点挽回的影子都看不到。木村和小川早已携带大笔的钱逃之夭夭。英彦即使起诉也无济于事。

之后,矢岛又运用巨额资金,让心腹部下横田出面去侵吞走投无路的新满州炼油公司的股票。就这样,英彦的资金一被耗尽,矢岛就逼迫他出让现有股份,而且逐渐把自己的部下安插在董事、管理、监查等重要职务上。

横田也按照裕介的步署,大力收买那些高级职员、顾问和律师,逼迫英彦退职。

当然,在这一全过程中,矢岛是绝对不出面的。不仅如此,还假意声称对英彦的困境十分同情,每每贷款给英彦,但那是月息两让的阎王债!

就这样,慌不择路的英彦便轻易地相信并开始依靠矢岛。当从恶梦中醒来的英彦意识到自己上了矢岛的圈套时,公司的动产不动产也被其夺了个干干净净。

矢岛以此为契机开始发迹,并带着“剥皮裕介”的绰号向上层经济界大步迈进。

被彻底击垮的英彦经过了很长很长时间才从虚脱状态中恢复过来。但他已经彻底失去了重返企业界的气力,终以一名清闲的小官吏的身份结束了一生。

自那以后,英彦对此事虽然绝口不提,但在死前留给邦彦的遗书中却写满了对矢岛的诅骂。邦彦把此事牢牢记在心中,一直寻找复仇的机会。

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晶子竟然爱上了矢岛的长子雅之。邦彦心情很复杂。在责怨晶子的同时,另一个念头总时不时地涌现出来——以晶子为跳板,争取打入矢岛的公司,然后从内部搞垮它。

“现在横田、木村、小川这些杂种都成了京急企业的核心人物。但,我要叫他们和矢岛一起体验一下他们精心筑起的安乐窝被捣毁、他们从那上面猛跌下来是什么滋味!”

矢岛的尔急王国是有着强大的实力和绝对的权威的。而这些恰恰激起了邦彦强烈的逆反心理和破坏欲。当然,赤手空拳一文不名的自己要去对付拥有千亿元资本的京急这个庞然大物,目前还无从谈起——这一点邦彦自己也很清楚。

“必须有强大的财力做前提!”

要得到这些,需要冷静的头脑和顺手的武器;此外,还需要年轻。现在,邦彦刚刚二十八岁,不用着急。有志者事竞成——没有办不成的事。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他只有在全力追求自己的目标时才能体会到自己生命的意义。邦彦就是这样的人。

从哥伦比亚大学的研究生院退学后,邦彦就着手把自己在美国开惯了的凯迪拉克托运来日本,并且在散热器中巧妙地藏入五支拆卸了的手抢和必备的枪身、弹仓各十个;油箱中塞满了短枪关枪和各种子弹……

机场的包租汽车驶入了市中心。邦彦从车中抬眼扫视着两旁林立的建筑群。

两个月过去了。

池袋西口。浓雾弥漫在楼群间,星星点点的霓虹灯闪现在其中。

一辆普林斯牌小轿车在三菱银行侧面的大街上慢馒滑行着,在莉莉酒吧附近停下。坐在方向盘前,头上的皮帽压得低低的车手,正是伊达邦彦。

朦胧的霓虹灯光射进车内,勾画出俊美的脸庞上那棱角分明的线条。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盯着莉莉酒吧的直往下摘着水珠的旋转式玻璃门。

带着薄薄的鹿皮手套的一双手轻轻摆放在方向盘上。乌黑的夹克在胸部位微微鼓起。

十二点五分。一个裹着灰色风衣的矮个子男人晃里晃当地从酒吧中走出。显然那人暍得太多了。

邦彦的嘴边缓缓露出一丝微笑,眼中泛出一股调皮的光。一扭身把车子后门打开。

“先生,您要车吗?”

“到东长畸,多,多少钱?”小个子男人摇摇晃晃走过来。

“一百块。”

“好,我,先付钱。”

屁股刚一落到座位上,他就打着呵欠摸出了一枚1百元的硬币。

“到长町四丁目时叫醒我。从银座一直喝到这样,换了好几个地方,困得不得了。拜托了。”结结巴巴地甩下这么几句话后,把眼一闭,睡了起来。

邦彦狡黠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开始打火。这辆车已换了时速高达一百八十公里的高性能引擎,邦彦卖掉了那辆凯迪拉克才换来改造这辆车的高费用。

东面的大街。两边的人行道上大约每隔五米就站有一名妓女。

普林斯牌轿车在要町的十字路口朝左拐去。这是一条宽阔的大道。尽管雾大遮住了视线,来来往往的出租车和大卡车仍旧旁若无人地快速行驶着。

邦彦把车速提高到每小时八十公里。用头灯示意了一下后便开始超车。从三角窗的缝隙中“呜——”地灌进一股风后、车轮下的黑沥青路飞似地朝后退去。

邦彦只用左手轻松地拨弄着方向盘,细细品味着冒险超车的乐趣。快到椎名町车站附近的立交桥时,邦彦把车速降了下来。车桥的两边延伸着的铁隔离墩上的夜光涂料,闪着红光,象无数只恶狼的眼睛。

邦彦脚踩闸板,方向盘往左转。靠惯性前进着的汽车在“U”字形的立交桥的中央靠左的地方停了下来。

邦彦关闭了引擎,又灭了车灯后从车上走下来。钢筋混凝土的桥栏杆也只有到腹部这么高。

没有风。

右手方向是黑漆漆的站前商业街。左方池袋的夜空,被七彩的霓虹灯染映成紫红紫红的颜色。

下面接连过去三辆电车,使立交桥一阵颤动,红色的车尾灯光长长地拖在钢轨上,又慢慢地消失。

邦彦看了一眼手表。拉开夹克的拉链,右手伸入腋下、左手用力拉开后车门。

猛地一抓客人的肩膀,使劲摇着。

那矮个子半起身,有些诧异地转着眼睛向四周张望着。

“这,这是哪里?你把地方搞错了!”

“没汽油了。真对不起,我把车钱还给您,您再去搭别的车吧。”

邦彦低着头解释道。

客人嘴里嘟嘟哝哝地,从车上挪下来,关上了车门。

邦彦猛地从腋下拔出右手。两眼射出了冷冷森森的光,戴着薄薄的鹿皮手套的手里,握着一只乌黑的、沉甸甸的自动手枪。

这是一支口径三八毫米的特型连边发柯尔特自动手枪。

邦彦用大拇指扣住板机,黑洞洞的枪口指向矮个子的心脏。

矮个子象木雕石刻似地僵立在那里。小腿剧烈地颤着,全身的醉意都随着冷汗发散了出来。

“您、您,……”

“你是新东商事的市村吧?”邦彦用眼睛斜了他一会儿,冷冷地发问道。

“啊,啊,是的。您,是怎么知道的?”市村慌忙喘了口气,又要往下说什么。

“去,到栏杆那去!”

“这,这,这究竞是怎么回事?”

“按我说的去做,少多嘴。”邦彦压低着声音,恶狠狠地命令道。

灌了整整一晚上的酒,又对眼前这突来的情况摸不透——市村象踩着棉花似地,慢慢腾腾地蹭到桥栏杆前。

“噢,如果,您是要钱的话尽管拿,把我身上的全都拿走。”市村看到下面黑漆漆的电车轨道时,大概是由于害怕而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似的,赶紧向邦彦哀求。

邦彦没有说话。眼中闪出一股阴森森的发青的光。两条有弹性的腿向后退着步子,象黑豹那样灵巧有力。突然,右手一闪,手枪的板机被扣动了。

枪筒中一颗火花钻进了市村的后脑。市村哼也没哼一声,象一堆烂泥倒了下来。

邦彦抢步赶到近前,左手抓住他的肩头,象玩砂袋似地把市村搭在桥栏杆上。用手一模,确实已死。

邦彦两手撑着市村的尸体,站在桥上侧耳细听着。……

从椎名町车站开出的电车,断断续续鸣着车笛,车速不断加快,朝立交桥驰来。

车头的灯把一片白光洒在铁轨上。邦彦轻轻拎起市村的尸体,看准时机扔了下去。

市村的脚碰了一下高空电线,“呼”地一声朝铁轨冲去,“叭”地一声,象一只死青畦似地卧在上面。

电车正好驶到,象一只庞大的拖拉机,轰隆隆地吼着,碾过了市村的尸首。

紧接着,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传入邦彦的耳中。车轮有力地在钢轨上磨出了一道道火花,喘息着,过了十几秒钟,终于停了下来。

透过雪白的车灯,邦彦清楚地看到市村的一只手从身体上飞了出来。

一丝亮光快速掠过邦彦的双眸,又马上消失了。他翻身跳入车中,全速逃走了。车后一道微弱的红光也逐渐被浓雾吞没了。

就连附近派出所的一接到消息就马上赶到现场的警察,对几分钟前桥上曾停有一辆神秘的小轿车——也一无所知。

第二天早晨,邦彦没有离开他的住所。这是一套坐落在下落合的并不十分宽敝的房子,是邦彦自己选下的。

他卧在床上一边吸着烫嘴的咖啡,两只眼在一叠报纸上扫来扫去。

强健的身体上随随便便裹着一件长袍。浑身的肌肉象青铜铸的那样结实,又象用牛皮搓成的鞭子那样富有弹性。

太阳已升得很高,几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射进来,把室内照得亮堂堂的。

装置非常简朴。书架上满满地排列着各种书籍,浅茶色玻璃门上挂着的枪袋中,胡乱地插发着四支来福枪和六支散弹枪。

邦彦面无表情地翻看着一份报纸。

昨晚发生的事已上了报纸,但无非是登在“社会版”或“(东京)都内版”这些专门为一些逸闻琐事开设的“角落栏目”中。这也的确算不上什么新鲜事——醉汉从立交桥上摔下来被电车轧死,对于读者来讲,这样的所谓新闻早已习以为常了。

邦彦一口气喝光杯中的咖啡,把杯一扔,又把目光转到了“寻人启示栏”上。

要找的东西还没出现。

“不会这么快就登出来的。”邦彦默默对自己说道。

邦彦把报纸叠好,整齐地放在桌上,又把咖啡杯压在上面。点着了一支烟,一扭身,仰在床上慢慢吸了起来。两只含着优郁神情的眼睛紧紧盯着天花板,好象要努力穿透它一样。

……

耸立在日本桥石町三丁目的协明大楼是一幢六层建筑。十几家商社在这里租用了地方,工作人员总共有近七百名。

以经营医疗器械和药品原料为主的新东商事也座落在这里。作为京急公司在城东经营的重要一环的新东商事的总经理黑松,是矢岛裕介的堂兄弟。而至于那位市村,不过是新东商事里的一只工蚁——普通小卒,但很优秀。

新东商事在协明大楼中占有四、五两层。市村所在的涉外部的办公室,在五楼的东面。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可以把仅一路之隔的豪华得象王宫似的三星银行的内部看得清清楚楚。

钻进新东商事,从内部发起进攻,这是邦彦一直在盘算的。市村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一名小卒,可以轻而易举地干掉;但真的开始大干的话,必须小心谨慎,一天一天地等待良机。

同时,邦彦也考虑到:新东商事是京急体系中最弱的一环。所以,按照自己的布署,第一步不设法稳住其地位的话,对自己的全盘计划的最后施行是有消极作用的。

究竟怎么去做?——邦彦的真正目标是三星银行。而至于弄死市村,只不过是他在设下大赌局时故意抛出的一枚诱饵。

京急体系没有自己的核心银行。但是,作为三星银行的长期稳定的大董事之一,持有一千万股的股票,享有五十亿日元的借贷权。设法让这笔钱化为泡影,一旦办成,对京急体系来讲决不是件无关痛痒的事。

“这步棋既有分量,又极有趣。”邦彦心里暗笑道。

而且,成功地搞垮一家年间存款总额超过四、五千亿元的大银行,这也是邦彦多年来的梦想之一。

“这绝非易事!”

邦彦很清楚这一点。正是因为“绝非易事。”他才觉得干起来有价值,够味儿。

虽然那需要巨额的血本,而且可能需要长达5年、10年的时间,但一旦成功,一切费用全能够补偿回来。只要做到那一步,同矢岛的京急决以死战的资本就到手了。

……

邦彦很晚才起床,吃了几个煮鸡蛋,喝了杯啤酒作为早餐。在高领衬衫上工工整整地打了蝴蝶结,选了件青色的西装套在身上,就开车朝母校驶去。

在学校大讲堂前的台阶上,站着一名伙伴(指学生),头上扎着红色的头带,正高声进行打倒内阁的讲演。在他不远处,后援部队的组织者,身穿印着校徽的衬衫式校服,带着大家进行“手击节拍”的练习。

密密麻麻挤满了人的校园里,一些学生举着音乐会、舞会及戏剧演出的票向大家努力推销着。

在大讲堂侧面搭有几顶帐篷,内面是为了反对学费上涨而正在绝食抗议的学生。大概是出于一种援助心理吧,另几名同伴拉着手风琴,高声唱着俄罗斯民歌,歌声随着其他的嘈杂声升到空中,又逐渐飘散。

大学毕竟是大学,一点也没变。正是在这个地方,也曾留有自己青春的身影和足迹。而后,一道白光从邦彦脑子中一闪,自己带着手枪和甘油炸药袭击关东大学经理科的光景又重现在眼前。

那一夜——关东大学的样舍变成了一座炼钢炉,烧焦的血色从校园飞向夜空,久久消褪不掉。在用自己的全部野心和生命作赌注去强夺大学入学金的行动中,充分展现了作为命根子支撑着邦彦体内的凶暴的能量。

那一次,他成功了,确实成功了……

但,没过多久,发狂的喜悦又离他而去,他在回想这次行动的目的成果时所感受到的对自己生命的充实感和满足感也一同飞往九筲云外。不仅如此,他感到心里发空,发虚,象喝醉了酒那样,空虚得让他无所事从,而且有些害怕;同时,在那之中他还感到了疼痛,象被谁用酒杯的碎玻璃片刺入了胸中。

然而,如今,他又抱着另一个目的回到了这里。而且,为了这个目的,他必须再一次把自己的全部的凶暴的能量投入进去。

邦彦昂着头,登上了研究生院办公大楼的台阶。

学生管理办公室里,邦彦接过办事员递来的硕士课程结业证明和成绩单,刚要走,一名头发花白的职员走过来,谦声说道:“主任若杉教授请您去一趟。”

邦彦穿过了狭窄的走廊,来到若杉教授研究室的门前,轻轻敲了两下。

“请进来。”

里面传来若杉教授浑厚的声音。

屋子里面除教授外,还有一名留着长头发的学生。

“啊,伊达君,来得太好了。请坐下。”

看到邦彦,教授那冒着红光的脸上绽出了笑容。接着。又把脸转向那名学生。

“町田,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伊达邦彦。两年前离开这里去哈佛和哥伦比亚大学深造。邦彦君可以说是我研究室的骄傲。”

“对了,邦彦君。是什么风把你突然吹回日本来的。说是想找工作,不过,……”

“邦彦君,这位是町田进君。今年刚刚进来的希望之星。”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邦彦潇洒地点了点头。

“久仰了,教师曾跟我提过您。以后请多多指导。”町田说着,递过一张名片。

邦彦也把自己的送过去。

“町田君的父亲可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就是被誉为‘设计泰斗’的町田博士。而町田君也是年轻有为……”若杉教授插话道。

“是那位三星银行的设计者?”

“教师过奖了。幸亏家兄继承了父业我才得以偷懒,老师这样说实在不好意思……对不起,今天好容易见了面,本应向邦彦君多请教一些,但有些事正要去办,我先告辞了。”

町田说着,带着惋惜的神情向门口退去。

“那么,我们后会有期,”邦彦从事道。

町田又向教授点了点头,出去了。

“推荐信我已经为你写好了。但是,邦彦君,我总觉得有点可惜,你好容易得到机会到那边去深造……作为我们研究室来讲,还是很希望你能回来的。”

若杉教授语重心长地叙说着。

邦彦低着头——三星银行既然是町田进的父亲设计的,那么全部的图纸肯定保存在他家里……。

邦彦盼望的新东商事职员招聘广告在第三天的早报上登出来。邦彦轻轻吹了声口哨。为了应付面试,他早就准备了有关的商业英语及必要的工作知识。他有一付极好使的脑筋。

邦彦的面试时间是十五日的下午两点。衣冠楚楚的邦彦端端地坐在新东商事接待室的沙发上,对所有问题对答如流。

第二天,他就收到了新东商事的电报单:巳被录用。

第八章 社长的情妇

邦彦在新东商事涉外部的工作,无非是把外国寄来的文书,单据等译成日文,或者把日本的材料用英语或西班牙语打印出来。非常无聊而且忙得几乎没有喘气的机会。

办公桌正摆在五层东面的窗户旁边。邦彦以一名职员的身份,不引起别人的任何疑心就能把仅一街之隔的三星银行的内部建筑结构侦察清楚。

每天上班,邦彦总比规定的九点钟提早许多来到办公室。做完扫除后,其他的三十多位同事还没有一位露面。邦彦站在窗前,摆出一付欣赏下面街景的姿态,两只眼睛紧紧盯住三星银行。

三星银行的后院大约有三百平方米,周围是一道高高的钢筋混凝土的墙。墙头上布着几道带刺的铁丝网,带有高压电流。

后庭院的正中,是两座车库、一只巨大的防火用水箱。旁边是装有变压器的铁架子。

混凝土高墙中唯一一扇大门的两侧,象碉堡似的盖着两间检査岗,卫兵锐利的目光在进进出出的工作人员身上扫来扫去。

上午八点四十分左右,一辆气派的天蓝色克莱斯勒汽车钻进了车库,手中拿着礼帽的岛本总经理从车上下来,大摇大摆地走入银行的办公大楼中。

门卫看到这些以后,就立即把大铁门暂时关上,只留有铁门上的小门供职员出入。

不一会儿,从大楼的地下室中,出现两名头戴制服帽的司机。向门卫挥了挥手,就走进一栋车库,从中倒出两辆现金运送车,停在院子当中。

这时,从地下室里走出四名保安人员。前面两人的腰间挂着电棒,后面两人手里握着枪身很短的散弹式手枪。

手枪的枪身下平行安装着的筒形弹仓中,有六发子弹。由于这种枪是专门为对付逼近身边的暴徒的,所以也叫“骚乱镇压枪”。

随着现金运送车鸣了几声车笛,穿着工作服的几名工作人员,手里推着上面装满口袋的小车,从地下室上来,来到送金车的后部。

腰中挂着电棍的保卫员,分别掏出粗大的钥匙将车后门打开。手握散弹枪的两个人立即跳进车厢,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一袋袋现金,在车内码放好,然后从里面关上车门。

带电棍的两个又用钥匙分别把车门从外面锁上,自己则钻进驾驶舱中坐在了司机的旁边。

车笛又鸣了几声,门卫赶紧跑过去将两扇笨重的大门打开。

两辆现金运送车开出大门来到路上,在钩角处一转头,消失在大街中。

时间大约在八点四十五分和九点钟之间。九点钟的时候,银行正门的金属保险门慢慢地卷起来,咯吱咯吱地象咬牙的声音似的,穿过大街上的嘈杂声一直传到邦彦的耳中。

这个时候,新东商事的职员们开始陆陆续续来上班,充满着每日里单调无味的工作和上司那满含讽刺激味的说教的一天开始了。

邦彦由于没有一点知识分子的架子而受到同事们的好评。凡是交给他的事都很圆满地办到,而且丝毫看不出有向上爬的野心,这也是他们喜欢邦彦的重要原因。

十二点钟铃声一响,邦彦就和并桌的同事们一起走进地下食堂。他的食欲非常旺盛。一边轻松地开着玩笑、逗同事们笑着,一边吃着自己喜欢的午餐。

周围同事们的话题大体上是固定了的。昨天晚上在酒吧间碰上的哪个女子、每天必不可少的麻将牌、薪水太低越来越感到日子难应付、对上司的不满、真刀真枪、热朝天的西部片……此外,还不时地卖弄着一些从报纸、杂志上读来的奇闻异事。

对于这些话题,邦彦总能自如地附合上,但他的内心却防卫得很紧。由于孤独,对成群结伙的人向来是以白眼相视的邦彦,是决不会从内心里愿意真正溶进某一个圈子的。邦彦是一位不肯轻易相信任何人的青年。

用过午饭之后,职员们纷纷集中到屋顶的晒台上,稍微做些轻型的运动。

在这里高尔夫是很盛行的。对着屋顶一角里张开的网子,人们纷纷持起拍子。

邦彦不喜欢打高尔夫球,甚至反而有些讨厌。他最喜欢两种类型的体育运动:一类是能使他热血沸腾的竞争激烈的,另一类是能让他在孤独的忍耐中体验到自己的年轻、估量到自己的体力的。

下午三点钟,银行正面的保险门牢牢地关闭上。职员们利用剩下的三个小时紧张地进行当天业务的整理,直到六点钟下班。大约在四点左右,现金运送车又重新出现在后院中,里面装载着从各支店集来的现款袋。几乎是同一个时候,总经理的克莱斯勒缓缓开出大门,消失在马路上的车流中。

邦彦每到这时都把目光从文件资料上抬起来,一边用手揉搓着肩头,以极其自然的样子透过玻璃窗观察着这一切。虽然心里象开了锅一样翻动着,但在同事们看来不过是干得太久有些累了,随随便便地舒展一下喘口气罢了。

新东商事的下班时间是下午五点钟。五点钟一过,各部部长、各科科长这一些人以及一些优秀的推销员们,都开上汽车踉随着社长及董事们向着高级酒吧、夜总会驶去。——那是为了谈生意。而那些下等雇员们则纷纷坐进了小酒馆或小饭铺。

邦彦混在那些精疲力尽的职员中一同挤进了嘈杂的电车。每星期三次在新宿下车,去练拳击。

只要一来到这到处弥漫着汗、血、皮革和凡士林的混合气味的拳击场上,把那带着残忍的威力的钩拳、直拳重重地敲击在沙袋上时,邦彦总有一种发泄感,整整一天凝结在心中的阴忧和憋闷都随着淋漓的大汗流了个干干净净。由于他的体重属于轻重量级的,所以没有找到合适的陪练伙伴。

到了星期天,邦彦就驱车来到汀南富冈的射击场。如果是二二小口径的来福枪,地铁后乐园站旁边的小石川射击场就能玩,但如果想玩大口径的,那里就不够过瘾了。而且也渐渐被禁止——由于射击时的声音太大,把射手棚的瓦震得直动,从上面直往下掉灰土。

身穿缎纹鹿皮绒风衣的邦彦,经常在富冈步枪射击场的水泥地上铺上席子,采取跪射的姿式。

邦彦接欢使用标准细长管八八型步枪及308口径的五连发活动的枪管步枪。这两种枪最适合三百到六百米的长距离射击。

脸颊和肩贴住瞄准架,一阵冲突突然从体内爆发出来,刚才顶在胃部的压力也随着一下子散开——一声清脆而又近乎尖锐的枪响,似乎震裂了大气中飘浮着的微尘,震动了周围的群山。

邦彦折开枪管,从中取出冒着轻烟的空弹夹,紧接着又操起了另一支,发凉的枪管握在手中,稍一瞄准,又射出一排五连发。

用四十倍的望远镜一看,全部击在九至十环之上。邦彦的瞳孔里闪出一阵满足的光,沉甸甸的枪仍牢牢地握在手中,上面湛出乌黑的冷光。

对于这支蕴藏着凶暴的威力的枪,邦彦从不把它看作是一件物品。它是自己的一部分,可以随自己的意愿把任何一个人打发进天堂。

子弹每发是一百二十元。邦彦每月可挣一万七千元,足够玩上一天的了。

“伊达君,社长叫你呢。”

涉外部部长宇野,把手中的内线电话听筒放下,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时间刚过三点钟,正是令人心烦的时候。

社长不喜欢内线对讲电话。自上一次由于忘了关上开关,而使其与专务秘书亲呢的声音传遍了全公司后,他就再也不去碰它了。

“社长找我能有什么事呢?”邦彦小声嘀咕着,站起身。

“你去了就知道了。快点吧,社长可是位急脾气的人。”

宇野面无表情地回答。

邦彦把烟卷在灰缸中掐灭,重新整了整领带,又从自己的小工作箱中拿出淡绿色的西装套在身上。

邦彦把用极其漂亮和流利的字体写好的一份说明书往打字员小姐的手中一递,“拜托了”,一丝充满魅力的微笑浮现在嘴边。与此同时,打字员小姐镜片后面的双眸中也露出了含情的笑意。

邦彦用目光朝坐在门口处的那张办公桌后面的宇野部长请示了一下,就轻轻地迈着大步子走出了办公室。

他先来到厕所中,用指尖沾了点水,想把前额的头发重新整理了一下。——镜中映出的椭圆形的脸庞,由于光线的照射,冒着暗暗的柠檬色的光,微含优郁的双眸象湖水那样深邃而透澈,绷紧的脸颊上生着一对小小的酒窝,线条分明的嘴唇象是精心雕琢上去的。浓浓的双眉象两把剑,给人一种阅历丰富而又不肯低头的硬气感。

邦彦对着镜中的自己闭上了一只眼,把上衣精心整理一番。八十公斤的体重和一米八〇的身高比起来,显得适中而结实。

社长办公室在五层左侧的最里面。

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社长的私人秘书若月贵美子的工作腔性质的声音。

邦彦打开门,轻轻走了进去,又反手把门关好。

“我是涉外部的伊达,……听说社长先生找我。”

“请。”

贵美子手中夹着一只长长的淡紫色的纸烟,听邦彦说完,转身打开了里间屋的门。

虽然显得有点厉害,但毕竞是一位年仅二十四五的大美人。也许是由于化了妆的原因,脸显得有点苍白。身体很丰满。套装的质料及做工都是极上层的。脖子上闪闪发光的双重珍珠项链更给她增添了几道耀眼的光芒。

据社里的人说,这位若月贵美子是社长的情妇。否则,如果光凭月薪的话,是无论如何置办不起这样一身“装裹”的。

贵美子打开里间屋的门后,自己先走了进去。——里面的奢华和应有尽有简直让人误解这不是一间办公室。

社长黑松派头十足地坐在一张宽大的硬红木办公桌后面,好象并不知道有人进来,低头擦着欧石南木根的烟斗。年纪刚过五十岁,身材显得有些拥肿。两张又厚又重的嘴唇多少冒着些紫光。

贵美子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高高地翘起了二郎腿。似乎正等着看邦彦那不知所措的憨态、从镶着黑色花边的长裙下面露出了脂肪丰厚的大腿。以一种极其傲慢的姿态,一口口吸着手中的香烟。

邦彦带着讪讪的笑容,愣愣地立在门口处。

社长慢慢放下手中正擦着烟斗的鹿皮。举起烟斗,对着窗处射进的阳光仔细端详。之后又煞有介事地摆弄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你就是新来的伊达吗?怎样,听说你干得不错嘛。”

“不敢当,我只不过是进了我的本分。不到之处恳请社长多多指点。”

“嗯。我问过宇野部长,他说你还是很肯干的。可不要懈劲呀。”

“是,我一定努力。”

“嗯,好……。这样的话你可以回去了。”社长把头往后一仰。

“那么,我告辞了。”

邦彦规规矩矩地向黑松行了个注目礼,打开了屋门。

贵美子还留在屋中。在邦彦关上里间屋门的一刹那,贵美子的尖笑声及黑松那略带开心意味的干笑传入了他的耳中。邦彦的双瞳游游一颤,唇边绽出一丝嘲弄的笑意。

“老头子,为什么你说不能去我就去不成呢?”

三天后的晚上,是一个周末,贵美子用手玩弄着黑松的领带,一边撒着娇。

银座三丁目的百合大酒吧二层的情侣席,都是用高高的沙发靠被隔成的一个个小单间。由于采用的是俱乐部式的会员制,所以奢华至极。楼下传来乐队室音鼓的敲击声。

“这次出差还是小心点儿好。不管怎么说这一回我也是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去的。另外,先到北海道考察开发状况的矢岛答应在那里见我,这也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所以我老婆是非得去不可的。”黑松柔声解释着。

“讨厌。你那人老珠黄的老婆子哪点好?”贵美子噘着嘴抢白道。

“当然喽,她连你的一万分之一也赶不上,但是,贵美子,我也不能完全不要她呀。……我只要一个星期就回来,一回来就马上飞到你身边来。”

“那好,你先把这一个星期的零花钱给我。”

“遵命。”

黑松说着打开大大的钱夹,十分麻利地从中抽出五张一万元的钞票。贵美子顺手接过,塞入自己的手提包中。黑松扫了一眼手表。

“虽然我不在,你也要老实点,在公司里要听董事们的话……好啦,我们暂时分开一个星期。你不用送我了。大家都在机场等着我呢。”

“你自己也要小心。”

“好啦,小乖乖,别任性了。”黑松搂着贵美子呆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走了。

贵美子坐在那里,目送着黑松。之后,把杯中剩下的鸡尾酒喝干后,头往后一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五六分钟之后叫来了“boy”,付了钱走下楼去。

舞台上,土耳其女演员正在表演杂技。贵美子看都没看一眼就走进了衣帽间。穿上了上等料子的大衣,然后就在服务员的陪同下踩着粉红色的地毯向出口走去。

走出百合大酒吧之后,贵美子就朝四丁目的方向走去。

忽然,她看见在两间酒吧之间的阴影处正有一个高个子青年人夹在人群中行走,是邦彦。

贵美子走进了美男子侍者云集的“阿波罗”酒吧。

长长的酒巴柜前的客人中,六成是女客,四成是男客。

坐在柜台尽头的贵美子受到了女王级别的招待。酒吧间的待者们纷纷来献勤。贵美子双手抚弄着盛着白兰地的玻璃杯,微笑浮现在迷人的唇边。

门一开,邦彦走了进来。在门口处稍稍立了一会儿,点着了一支烟。浓浓的眉毛在深邃的瞳孔中映下了深深的影子——邦彦的美貌吸引了所有在场女客的目光。

当邦彦看到贵美子正坐在那里时,双眉吃惊地朝上一挑。随后立即扔掉手中的香烟,大步走向前来。

贵美子把视线一转,冷冷地侧过脸去。

邦彦站在旁边,“在公司里承蒙您的关照。”

“我旁边的这个人,大概是伊达君吧。”

贵美子好象是在欣赏什么可笑的东西似的,带着一种温柔的微笑,双眼盯着邦彦。

“承蒙您还记得我,深感荣幸。”

“也不至于吧。”

贵美子冷冰冰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缓和。——这位新手还是有几分迷人的。特别是这双略带忧郁的眼睛,显得挺有教养的孩子气的。又在美国读过研究生,也很有规矩。看来不象是对我有什么主意的。……让他陪我一晚上,虽然我有点委屈,但也还可以凑合。

“真是的,我随便走进来,没想到会遇上您,真象做梦一样。”

“嘴好甜哪。……服务员,过来一下。你,要点什么?”

“我喜欢白兰地。……”

两人在这里喝了一个多小时,然后起身又钻进了黑兰花夜总会。

贵美子已经醉了。虽然邦彦实际并没喝多少,头脑还很清楚,但还是装出玩命喝的样子。言语中又多少带着适度的撒娇的味道,这些话连同他本人都在轻轻撩拔着贵美子的母性本能。

两人坐在桌前,趁着有一阵新叫的饮料还没送上来的空儿,走下舞池。乐队是一流的,曲子是贵美子喜欢的布鲁斯。

二人站成弧形。贵美子随着邦彦灵巧的步伐翩翩起舞,醉意给了她的感受极大的快感和陶醉,她闭上了眼睛。尽管从她的身体上不断传递着发热的气息,邦彦的眼中仍旧冒着冷光。

今夜非把这个女人搞到手不可!——制服她有大用。不论是在哪儿,只要跺脚,连灰带尘就一起飞起来。——作为社长的私人秘书和情妇的贵美子,肯定知道不少新东商事的内幂。如果不知道的话,利用她去探听也是很方便的。

出租汽车停在了四谷的高级公寓前。邦彦先从车上下来,又连忙去接住贵美子从车中递出的手。

这是美国式的公寓。地下是公共车库。邦彦托着摇摇晃晃的贵美子的肘部,来到大门前。

贵美子从书包中掏出一串钥匙。邦彦打开门,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大庁。面前就是自动电梯的乘口。

“可以了。请回去吧。”

贵美子突然挺直了身子。以前的那种威严和傲慢又重新浮现在脸上。

“我还是把您送到屋门前吧。”

“那,也可以。我住5B。”

这时,就连贵美子的声音都变成命令的语气了。大概是醉意一下子都被风吹散了吧。

邦彦没作声,按了一下电钮。两人钻入了电梯。邦彦按到5层,从电梯中下来后,来到B号前,把钥匙插进锁眼,拧动着。

“回去吧。而后,请把今晚的事尽快忘掉吧。”

贵美子拔下钥匙,背对着门说道。

“……”

邦彦低着头。

“晚安。希望再也不要只我们两人一起玩了——我不想再见您。好吧,让我们握手告别吧。”

贵美子伸出了右手。

邦彦把腰弯下去,握住了那只手。就在这一刹那,贵美子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邦彦用左胳膊抱起了她。

邦彦趁贵美子一愣神的功夫,右手拉开房门。抱着贵美子走进屋中,立即反手把门关上。然后放下她,拧开了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滚,滚出去。”

贵美子双唇颤抖着,不知是由于害怕还是气忿。

邦彦一改平时低三下四的样子,甩手给了贵美子一记耳光。

响亮的声音随着邦彦的手与贵美子脸颊的碰击传了出来。贵美子被打翻在沙发上,裙子向上翻开。

邦彦抓住她的头发往上一提,看准目标,又一掌狠狠地打在左脸上。贵美子在地毯上翻滚起来。两腮浮起了紫青色的手掌印,疼得浑身直抖。

“站起来!”

现在的邦彦,一点儿也看不出以前那慊弱的样子。斩钉截铁的声音从喉管中喷射出来,由于激忿而紧绷得有些发青的前额下,一双无畏的眼睛冒着愤怒的光。

贵美子爬在地下哭着。邦彦从她的手提包中掏出钥匙把门反锁上。点燃一支烟,开始在屋子里寻视起来。房间里的布置称得起富丽堂皇。墙壁上挂着伦勃朗的真迹。打开卧室的门,马上嗅到一股轻微的香烟味。邦彦撇了撇嘴,把手提包扔到床上。

“起来!”

邦彦来到贵美子的旁边站住。贵美妇慢慢站了起来,两腮上青紫的手掌印清晰可见。此时倒是一点也看不出傲馒女王的影子了。看起来也比从前矮多了,当然不光是因为没穿高跟鞋的缘故。

“去冲个澡醒醒酒。也让你的身子干净一下……在这里脱。光着身子你大概就跑不出去了吧?”

邦彦恶狠狠地干笑了两声。

贵美子出乎意料地听话。

象剥了皮的香蕉似的,贵美子的身体带着一股奇妙的肉感,尤其是两个高耸的乳房间和略带青色的大腿根部。

邦彦自己也脱光了身子钻上床,等着贵美子从洗澡间出来。

时隔不久,贵美子裹着浴巾出现在寝室中。邦彦稍稍往边上挪了挪身子,她就一下子倒在床上。

“别担心。你的牙马上就会好,鸡蛋和这些东西还是吃得了的。”

邦彦轻轻抚摸着贵美子的两颊。

床头的台灯亮着。邦彦与贵美子长时间地爱抚着。没过多久责美子再也忍不住了,呜咽着用牙咬着邦彦的肩头,在邦彦的身体上蹭来蹭去。到天亮时,两人已渡过了三次高潮。

整整一天两人都没从屋中出来。冰箱里有充足的食物。贵美子彻底折服在邦彦高超的技术和强健的体力下。

“邦彦,别在公司干了,永远和贵美子呆在一起,好吗?”

贵美子把微微冒着汗的腿塞入邦彦的两腿间,任邦彦高高的鼻子在自己脸上、胸前嗅来嗅去,热切地恳求着。

“这可不行,虽然我也希望总能这样……但是,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对别人讲我们俩的事。只要你稍稍流露出去一点儿,我们的关系就算完了。……递我一支烟。”

“我向你保证。”

贵美子又恢复了小姑娘的姿态。一边把点燃的香烟递到邦彦的嘴中。

“所以,我要求你别再去追别的什么女人了。”

“你不也只是和社长玩玩吗?”

“我是为了钱。不那样不行。”

“一般,每周跟他玩几次?”

“这,……顶多每两周一次。他不来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

“我夜里一个人可呆不了。你能借点钱给我吗?”

“用钱的话,只管花我的。用光之后我再从黑松那里要。”

“对不起。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可就有用不完的钱了。当然,这是以后的事。现在,只要有你就足够了。”

邦彦紧紧压在贵美子身上,发疯似的用嘴从她的脖子到乳房间吻来吻去。

“等等,我想起来了。不过,这可绝对只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咱们公司只在去年一年就漏税三千多万元。因为早已买通了会计督察署和税务署的人。他们做交易的时候我也是在场的。有一次,黑松把记录交易时的全部情景的手册忘在这里了,我把它们一面一面都翻拍下来了。当时我就想到一旦没钱时这可能会有用处的……”

“这些照片在哪里?”

邦彦眼睛一亮,好象突然看到猎物自己走近了似的。

“放在银行的出纳金库中了。只要用那个吓唬黑松一下就能得到足够我们两个人花一辈子的钱。”

贵美子兴奋地说着。

邦彦把手放在她的脸上,紧紧盯着她的两眼。

第九章 丧歌

在四谷开着自己的事务所的水野律师,此时正在麦町六丁目的高级公寓中同新结识的三谷重子吿别。乘座着自动电梯来到楼口的大厅中。刚刚过了夜里零时。花白的头发上抹着发腊,显得风度潇洒。英国制的西装把略瘦的身体匀称地包裹起来。他轻轻地把手放在显示着旺盛精力的唇边,开心地嗅着三谷重子留在上面的隐隐的香气。

水野大摇大摆地穿过楼厅的接待间。今天一切都非常顺利。让部下站在原告一方,自己则替青涵公司辩护。经过两人或真或假的努力,这桩案于终于得以协商解决,转瞬间百万元的报酬从天而降。

三谷重子不知是他从新桥搞来的第几个女人了。他看起来虽显得天真烂漫,但技术却是出人意料地高超。水野很久没有这种心情舒畅的疲惫感了。重子的事现在谁都不知道。一是要小心,今天要劝她早点从他们经常一起散步的护卫山下回去。

另外——大约十天以后,亚洲电气公司的股东大会就要召开了。在那家公司中,水野一方面做着法律顾问的差事,同时手中收集有大量的有关总经理胡作非为的证据。只要把这些材料在股东总会一卖,自已再去想方设法把事情捂住,这样,可以一箭双雕。

水野走到楼外,回头望着三楼的窗子,重子正在探出头来朝自已挥手,水野朝她送了个飞吻,吹着口笛转过了公寓大楼的拐角。在附近,正停着他的私人汽车。

那一片空地很象免费停车场。一到夜里,总有大约十几辆私人汽车或摩托横七竖八地停放在那。

在水野的凯迪拉克的左面,并排停着水果店的小型运货车,是一辆达特桑。两辆车都是车头朝外。

在达特桑的后面,立着一个黑黑的身影。一身黑装。礼帽压得低低的,帽檐下一片黑暗中只见两只亮炯炯的眼睛。脚下周围乱扔着十几个烟头儿。

突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向空地这里传来。地上的蟋蟀静了一会儿,又开始鸣叫起来。

邦彦连忙把身体靠在达特桑上,朝有脚步声的方向窥望去。背后是暗淡的街灯,水野正朝这里走来。

邦彦立即蹲在达特桑车的阴影中。右手伸进夹克,握住腰间的那把克鲁斯手枪,暗暗玩味着枪把上那一丝冰凉的感觉。

水野穿过达特桑的右侧,来到凯迪拉克左侧门前站下,掏出钥匙串打算把车门打开。

邦彦立即行动起来。胶底的运动鞋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就快速绕过达特桑的车箱,站在了水野的斜侧方。

水野意识到有人,正要转身。

“别动,水野!”

邦彦压低声音厉声命令道。其中含满了冷酷的气息。水野虽然动了动肩,但最后还是打消了转过身来的念头。心跳得厉害,好象只要一张嘴就能从口中蹦出来似的。

邦彦慢慢拔出手枪。九连发的三八口径卡路特超级三八型,安全栓打开着。

这把自动手枪的冷森森的枪口正对准着水野的后背。

水野立即把身体弯成弓形。喉咙深入发出了细弱的求饶声。

“我不会杀你。但是,如果你不听话的话,……”邦彦低低的声音冷冷地讲道。

水野就象磕头虫一样拼命地点头。

邦彦止住呼吸,从左边衣袋中掏出一只金属盒,里面装有用氯液浸泡过的纱布。一按弹簧关,啪地一声盒盖弹开,迅速取出纱布塞进水野的鼻子。

水野象被击中一样,一闻到氯的气味就立即昏了过去。

邦彦收起手枪和金属盒。用一条黑布蒙上了已昏死过去的水野的两眼。

钥匙串还插在车锁孔里,邦彦用戴着手套的手拧开了车门。

轻轻抱起水野的身体,放在了方向盘右侧的座位上。

水野象散了架似地一动不动。

油箱中的油还满满的。邦彦启动了凯迪拉克。唇边浮起天真明快的微笑。上了大街。不一会儿,就熟练地绕出了麦町界限。

水野在下落合的邦彦家中的车库的呻吟着。他的双足和胸部都被粗粗的绳子结结实实地缚在椅子上。眼前的蒙眼布已被撤掉了。

“你终于醒过来了。刚才实在是多有得罪。”

邦彦的声音恶梦般地从背后传来。

水野为了使自己的意识清醒一些,不住地摇动着脑袋。

水野定了定神,眼前是一片白白的墙壁。而且由上面反射下来的光强烈地刺着他的眼睛。

水野眼花缭乱地盯着墙壁的时候,刚才的头痛突然又增加了许多,简直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这里有全部的防音装置,即使开枪的话,外面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邦彦用枪口顶住水野的脑后。

水野身子缩着,脖子拼命向前探着,想努力躲开枪口的触摸,牙齿打着颤,裤子前面也湿了一片。

“你要放明白点。我可不是跟你闹着玩。”

邦彦干笑了几声,把手枪放入皮革枪套中。

“是有关生意上的事。”邦彦不慌不忙地说着。

“那,那么,您是谁?”好不容易才从水野的口中挤出这样一句话。

“日本桥的新东商事,你听说过吧?”

“是,是……。”

“我的名字不能说,但请你记住我是被新东商事生意上的死对头雇用的。”

“杀,杀手。”

水野不由身子一颤。

“确实。你之所以害怕是由于你即使被我宰了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你是个运用法律赚昧心钱的缺德律师!”

“那,……。”

“我并不想跟你作对。不过想借用你弄笔钱。反正法律总是站在强者的一边的。你的手腕我是清楚的。我们何不合伙干趟买卖呢?”

“既然是这样,又何必用这种方式。”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一旦你看到我是谁,很抱歉,我就会让你死……。”

“明,明白了。”

“你难道不想要吗。一旦成功了,钱就会流入你的怀中。而且……肯定能成功!”

邦彦把一张支票从水野的背后放下来。那张纸轻轻地落在水野面前那张破旧的桌子上。那是一张面额二百万元的支票。支付人处写着佐佐木二郎,是伊达邦彦的化名。企业家们也经常持有这种写着假造姓名的支票本。

新东商事的社长黑松在北海道出差期间,公司里的重要印章都由业务董事多田保管。作为社长秘书的若月贵美子,在黑松外出期间则在多田手下工作。

贵美子早已对邦彦的话言听计从,完全照办。她时不时地在多田的眼前卖弄风骚,以公司的名义吞食着大把大把的支票。一旦时机成熟就和邦彦远走高飞。贵美子的这一想法始终非常强烈。

贵美子一共弄到了一千五百万元,分六十份支票存着,每张不过一百万元。一千五百万已经是个大数目了,随时都可能带来突发的危险。

邦彦把这些支票全部收归在自己的化名下。第二个星期的星期六的下午,他带着它们来到市中交易所。事先用眼镜化了化妆。在那里他声称急等一大笔款子用,而且必须在星期一银行开业前筹齐。

既然是新东商事的支票,还是有信用的。金融家们以每天二十钱的手续费,把这些支票一抢而空。邦彦手中在不长的时间内就集中了一千万过一点儿的现金。到了期限,这些支票再将转回交易所时,新东商事会有什么反应可就说不好了。

“这……”

水野突然挺直了身子,刚才那付胆小如鼠的表情几乎看不到了。

“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说话不算数。如果你还是担心的话,以后到银行去问问就可以了。”

“那么,你找我到底想谈什么?”

“是这样的。我已经拍下了有关新东商事高达三千万元漏税的证据的照片。”

邦彦把贵美子偷着从黑松的秘密记录本中偷拍下来的照片放到水野面前的那张支票上面。

水野取在手中,一张张仔细地察看着。身子巳经不象刚才那样怕得发抖了。

“怎么样。恐吓的资本就握在你的手里。如果顺利的话可诈出三千万,即使不怎么理想,我想一千万元也是不成问题的。事成之后,你知我知。”邦彦解释道。

“可惜。”

水野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可惜?”

“对手太厉害了。新东商事与京急体系是存在着血缘关系的。如果涉及到政界,恐怕我们连本带利都得赔光。”

“事到如今你难道想撤手?如果这样的话你大概该去天堂看看了。要么你就在此被我开枪毙了,要么带着一大笔赚来的钱回去,两着路你想选哪一条哇?”

邦彦阴阳怪气地冷笑着。这几句话,使刚刚松缓下来的水野的身体又陷入了僵直的状态。

“我全明白,请不要再多说了。我目前还不想去死,而是想赚这笔钱。”

“看来你还不糊涂。只有这样,我们才最有希望成功。支票和照片你带着。给黑松看的时候,你就说是由他们那里的法律顾问古泽手里弄来的。”

“怎么与你联系?”

水野显出了积极的姿态。

“必要的时候,我会打电话给你。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你听到自称是佐佐木的声音就立即告诉他你那时所在的地方。为了这个我专门雇了一名女秘书,只要不是睡觉时间,每隔一个小时你就有机会告诉她你的情况……。”

“明白了。”

“另外,你决不能打听我是谁。只要这桩买卖一完,咱们就你东我西,还是陌生人。另外,至于这张支票,在没到日子以前你如果敢去银行破开,或者找那些银行家去兑换现金,想从这桩买卖中撒出去,随时都会有子弹打进你的脑袋里。虽说你的保镖山下曾是一位出色的拳击运动员,可到那时也是无济于事。另外,如果对黑松的恐吓不成功的话,这张支票就永远是废纸一张。”

“我明白。我是懂得做这种买卖规矩的。”

“好,就这样说定了,对不起,暂且还需要委曲你一会儿。”邦彦说。

“这位先生想见见您。”

贵美子把值班室送来的水野的名片递到黑松手里,柔声说道。但脸上极细小的部位上露出了对黑松的厌恶的神情。此时的贵美子每时每刻想的都是邦彦,她感到自己再也离不开邦彦了。因为只有邦彦才能满足她,她从心里愿意接受邦彦对她的要求。

“嗯。是哪一位?”

黑松从桌上拿起自己的金丝框眼镜,慢慢地戴上。撇着咕咕的下巴,接过名片看了起来。

“哎呀,贵美子,这可是位不得了的人物。快去,恭恭敬敬地请他进来。然后,再去食堂把最好的威士忌拿来。”

黑松急声吩咐着。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贵美子只觉得一阵心喜。来到黑松办公室的外间,拔通了给值班室的电话。而后长长舒了口气,抑制了一下内心的兴奋;走进了自动电梯中。在电梯中,她感到全身的力量好象一下子跑到了九霄云外,眼前有些发花。

来到地下餐厅。在走入食堂之前,先到厕所里照了照镜子。平时总是化着浓浓的妆,肌肤显得十分苍白,象死人的皮肤一样。

这是协明大楼中各公司合用的共同食堂。进食时间以外总是空荡荡的。贵美子来到小吃部要了三杯威土忌,其中一杯是两倍量的。

趁服务员笨手笨脚地开可口可乐的空当儿,贵美子操起柜台尽头电话机的听简,拔通了邦彦办公桌上的电话。两人的关系还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来了,水野已经来了。”

贵美子的声音略微有些发抖。

“是,知道了,非常感谢。”

邦彦用极平静的声音回答着。

贵美子放下听筒。在服务员递过的帐簿上签了名,抓起那杯两倍量的威士忌一饮而尽。酒精很快传遍全身,心情顿时舒畅起来。

她端起放着两杯威士忌的托盘走出了食堂的门。长着一张扁平的脸的侍者,用热辣辣的目光盯着贵美子的腰部,出神地目送着她。

贵美子回到社长室。水野正不慌不忙地坐在黑松对面的椅子上,两手萧洒地放在镶着银色工艺装饰的扶手上面,见贵美子走进来,微微点了点头。

黑松的睑却是紧绷绷的,而且由于激动而有些发紫。见贵美子把托盘放下后,就用眼睛示意她先出去。眼神显得十分困窘,象一头被猎人逼入绝路的野兽。

贵美子来到外间域,身体象瘫下来似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啊,是呀,是这个道理。在贵公司中确实有这样一名顾问律师,我认识他。但很抱歉,他的名字我不能说。”

“是啊,当然,我也觉得这家伙实在不象话。既然想把这些照片卖给贵公司的死对头们。我也是无意中知道这件事的,因此费了不少气力,终于抢先把它们弄到手里,象这些东西,一但张扬出去,也许就会成为政治问题。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压下去,不光是保全了贵公司,对日本——我们这个国家来讲也是件极有益的事情。我的确是一片好心,因此才提前告知您。黑松君,怎么样啊?……”

伶牙俐齿的水野,滔滔不绝对说着。

……

大会议室的门紧关着,里面正在召开公司上层人物的紧急会议——这个消息,象风吹枯草一样在公司上上下下全体职员中传播着,议论着。

邦彦的心里也十分不平静,一分一秒地熬着,恨不得马上到下班时间。

下午四点,涉外部的宇野部长一边擦着额头上的大汗,一边慌张匆忙地走进办公室。以极麻利的动作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后,又向副部长宫本低声嘀咕了一阵,就又快步走了出去。看到这里,同屋的人都纷纷低声议论起来,互相交换着自己的猜测。

5点钟——下班的铃声响了起来。邦彦急急穿过从各个房间中涌出汇集的下班的人群,快步走下梯来。他大慨看出了自己一反常态的举动在同事们眼中引起的几分诧异,连忙补充向大家解释说我有急事,就离开了他们。叫了一辆出租汽车朝下落合的自宅驶去。

一走进自己的卧室就迅速脱下外面的风衣和西服。白衬衫也换成了黑色的运动衬衫。裤子也是黑褐色的,扳开床边墙壁上的一块板子,从中取出装着柯尔特特型三八自动手枪的枪套,挎在左肩上。然后从自动手枪的枪把里把弹仓抽出来,里面横列两列弹孔中共8发子弹。邦彦仔细检查过后,把弹仓重新送回弹仓室里。一切准备就绪穿上黑夹克后,对着镜子一照,完全看不出带枪的迹象。

然后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薄薄的鹿皮溜冰手套,墨镜盒、钢笔形状的手电筒及一串钥匙,放入自己的口袋里。

电话铃响了。邦彦急步走过去,拿起听筒。

“是我……贵美子吗?……九点钟,嗯,九点钟他们在涩谷无山町的饭馆碰头……名字叫‘喜乐’——对吗,贵美子?……你已经回公寓了吧。是不是直接从你的房间里打出来的?……很好”,知道电话正从附近的公共电话亭中打出来的,邦彦心里踏实了一些,接着说:“你立即作准备,凡是没有用的东西、特别是那些让人看出蛛丝马迹的东西一定要彻底消毁掉。……我常用的那一只杯子也要好好洗一洗。你先去我们在根府川定好的那家旅馆住一夜,在那里等我,叫佐田,记好了……这里的事一办完我就到那里去。打起精神来!……从今以后,就能快快活活地过我们两个人的日子了,只有我们两个人……”

邦彦把嘴贴在话筒上响响地吻了一声。

一辆普林斯从邦彦的车库中开出,缓缓消失在暗淡的大街中。

在公共电话亭,邦彦给水野的秘书挂了个电话。立即就和水野联系上了。听声音来看,水野是非常兴奋的。

“他们出二千万。新东的这帮龟孙子无可奈何,只得照我们的话办。”

水野放声笑了出来。

邦彦和水野又聊了一会儿,最后商定分款的地点在东海道成早川附近的一个地方。

“然后怎么办?”

水野诧异地问道。

“远走高飞。”

邦彦不耐烦地答道。嘴微微一撇,一道暗光从眼中闪过。

涩谷元山町的“喜乐”餐馆。

水野面对着纸扇拉门,盘着细长的腿坐在饭桌后面。

隔着一张摆满了各种各样日本传统菜碟的饭桌边上,正襟威坐着新东商事的黑松社长。

此时的两个人真是鲜明的对照——水野是一付得意洋洋的胜利者的姿态,而平时在办公室中装模作样、派头十足的黑松却象一头即将被开膛的猪,害怕、绝望……这一切一切的不安之情在他的体内好象都有一点。

黑松接过艺妓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脸色于焦黄中还带有几分发青,两眼红红的,也不象以前那么有神和灵活了。在他的膝头上,平放着一只鼓鼓的皮包。

水野向艺妓们使了个眼色,她们就轻手轻脚地一个接一个地退了出去。在隔着纸拉门的另一间屋子里,保镖山下正侧耳细听着屋内的动静。

“大概都准备齐了吧。”水野奸笑着问道。

“两千万,按我们讲好的数目,是现金……要点一点吗?”

黑松把皮包递了过来。

“不必点了。好了,一切都解决了。贵公司从此也可以平安无事了。这个,完璧归赵。”

水野接过皮包,一边说着,一边把包着那捆照片的包裹递了过去。

“水野先生,恳求您,把敝公司内部出卖我的人的名字说出来。”

黑松恳求着。

“是古泽君。”

水野很痛快地接受了黑松的请求,口中蹦出了这几个字。

“……”

“……”

由于愤怒,血一下子涌上了黑松的脸。

“哎,黑松君。既然事情如此顺利地了结了,还是让我们再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吧。”

“胶卷,能不能请您把胶卷了还给我?”黑松追问了一句。

“胶卷?胶卷可没在我的手里。”水野笑着说道。

听到这话,黑松的心本能地往下一沉,象一个疯子似地两只眼睛紧紧盯住水野。过了一会儿,从牙缝中挤出“少陪了”几个字,扬长而去。

走廊中,业务董事多田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见黑松出来,赶紧走上前在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黑松象跑步似地快步冲到接待间的电话机旁。多田也把耳朵凑了过去。

电话的对方传来的是邦彦的声音。只不过他已用手帕蒙住了话筒,所以从声音上,黑松是不会认出他来的。

“你为什么不逼水野把胶卷交出来。你要知道,不弄胶卷就是放虎归山从此以后,水野就会不断地来找你、威胁你,直到吸干你的骨髓。看来,新东商事也要破产了。步大和工业的后尘了——大和工业的前前后后你还没忘吧?我是谁?我只不过是一个曾受到过京急的老头子的好处的人,在这件事上完全是第三者。我告诉你一件令你感兴趣的事吧——水野此时正赶往早川的山裾……”

邦彦最后详细地说出了他与水野的交易地点,以及什么标记。

“你就当是上当受骗,到那里去看看。那里可是个可以随心所欲的极隐蔽的地方。趁着老头子还不知道,你最好还是尽快把这件事了结了的好。否则的话,一旦闹到不可拾的地步,可就……。”

说到此,电话断了。

黑松和多田互相凝视了许久。

“试试看。去碰碰运气。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把你那里养的那些不要命的小子都赶紧叫来。”

黑松在多田耳边说着自己的主意。

邦彦从喜乐饭馆后面的一间电话亭中走出来。对面斜停着一辆蓝、绿双调合色的明克斯汽车。

邦彦敲开了车子的三角窗,伸手进去打开车门。一拉发动机罩上的开关,打开通风孔。一根玻璃管从右侧通入引擎的里面,两根点火引线并排着。左侧引线的正中与右侧提引线相接,一同通往引擎里面。

发动机开始响起来。邦彦关上风孔,坐到驾驶台前,启动着这辆偷来的汽车。

邦彦驾驶着这辆汽车,向着北海道全速前进。

汽车头灯亮着,远远地穿透着夜色的浓黑,象一匹精神饱满的战马。

三个小时后——邦彦把汽车扔在早川的镇边的公路上,朝着与水野约定好的山脚下的一块巨岩走去。

山下是一片荒凉的草原,默无声息地连向大海。波涛的轰鸣清晰迫近地回想在邦彦的胸中。远方海面上忽隐忽现的船灯,带着一股神秘的光,给人一种超脱人间的幻想。

邦彦来到那块巨岩下,听听四周没什么动静,便蹲了下去,等待着水野的到来。

过了一会儿,邦彦点着了一支烟,用两手围拢着红的火头,慢慢吸了起来。每抽一口,手掌和嘴的周围就被光映红一次。

凌晨一点钟左右——从左侧传来了汽车头灯的亮光,随着汽车的不断靠近而越来越亮。

汽车是水野的凯迪拉克。驾车的正是他的保镖山下。

凯迪拉克在距离邦彦隐身的岩石前约三十多米处嘎然停下。车轮的下半部,被密密的枯草埋住。

过了一会儿,水野和山下才放心地从汽车中走出来。

“咱们好象是晚了一会儿了。他可能巳经到了。”

水野抱着皮包,似乎在自言自语,邦彦听得清清楚楚。

“那小子稍有一点儿不老实,我就先给他一枪。”

山下恶狠狠地说着,用手在皮带上插着的特大号自动枪上摸来摸去。那是一支比利时造的口径九毫米的大功力十四连发自动手枪。

“那家伙可不是好对付的,如果没有什么异常,你不许轻举妄动!”

水野历声斥责着。山下“哼”了一声。

几声汽车笛声突然远远地传了过来,在静静的山脚下听起来显得特别尖利。

与此同时——在刚才凯迪拉克来的同一方向,汽车头灯的亮光越来越近,一辆汽车飞驰而来。

“终于来了。用车灯与他联络。”

水野说完后就挥着手向路上大呼大喊起来。

飞速行驶过来的是一辆大型的克莱斯勒轿车。车上坐的当然不是邦彦,不过也不是黑松和多田,而是新东商事的几名亡命徒打手。

克莱斯勒在距凯迪拉克后部约二十多米的地方一个急停车,“嘎吱”一声,声音非常刺耳。与此同时,两侧的车门同时被甩开,四名小伙子从里面滚了出来。

一排子弹怒吼着向水野喷来,声音震响了山谷。

水野象被什么用力击中胸口一样,狠狠向路面摔去。

胸部中了七颗子弹,立时毙命。

山下一见,立即大骂着从车上跳了下来。发狂地一喊,手中特大号自动手枪对着了正向自己靠近的新东商事的杀手们,恶狠狠地扣动着扳机。恶毒的青紫色的火舌不间断地从枪口喷射出来。带着蓝火的空弹壳,象下雹子似地吡哩叭啦地落在地上。

打手们哀号着,一个个倒了下去。

但是,最后一个人——被射中了心脏,猛地打出了最后一枪。子弹从山下的前额飞进去,头盖骨被打晬了。

邦彦握着手枪,悄悄地向弹孔累累的凯迪拉克靠过去。

他带上手套,先从水野的钱夹中抽出自己的那张支票。然后又从车中拿起水野带来的、装着二千万元现金的黑皮包,迅速离开了现场。

……

“你,要去哪?”

贵美子从旅馆中被叫了出来。一坐上邦彦的汽车就不安地问道。

邦彦没说话,紧紧地握着方向盘。

在汽车头灯的前面,无人的高速公路向没有尽头的远方延伸着。

邦彦踩着制动闸。

在右边沿伸着的混凝土的护栏下边,是坡度极缓的大坎。沿坎走下去,则是黑黑的隧道的入口。

“你下来,我有话说。”

邦彦轻声呼唤着。

贵美子点了点头。

邦彥双腿叉开,站在混凝上护栏上。贵美子迎了上去。

邦彦轻轻抱起她,沿护栏下缓缓的斜坡走下去。一直来到隧道的入口处。

“终于,我们两个能在一起了,终于能在一起了……。”

贵美子激动得喘息起来,邦彦紧紧抱着她,两人陷入了长久的狂吻之中。

慢慢地,邦彦把她轻轻地放下。贵美子依旧想靠在他的身上,他用手把她推开了。

“我,我要求你现在就死!”

由于悲愤,声音颤颤地,但邦彦还是一咬牙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但眼中已失去了以前那精明、干练的神采,而是充满着忧郁,多少有些朦胧。

“瞎说。邦彦。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好容易等到了这一天,从此以后,我们两个人可以到任何地方去,只要我们愿意。”

贵美子仍旧微笑着。

“不,从现在起我们必须永远分开。你听到货车的汽笛声了吗?”

邦彦用眼看了一下手表。声音中含满了凄凉的意味。

猛地,从枪套中拔出了手枪。

“别,别……你疯了,邦彦……我是爱你的!”

此时,贵美子才觉察出什么,脸上的颜色一下子变了。

“我也很喜欢你。可是,没有办法。我的确不想杀你,但,如果你还活着,就会妨碍我,这一点我必须考虑到。”

邦彦充满遗憾地说着。

渐渐地,邦彦的眼中又恢复了以前的冷酷的光。

货车的声音越来越近。邦彦扣动了扳机。

一道红火带着尖锐的鸣叫划破了夜空。

立时,贵美子的脚下的尘土飞扬起来,啪啪啪,随着枪响越飞越高,越飞越浓。贵美子喊叫着,掉下了大海。

警笛响了起来。

邦彦立即拾起空弹夹,快步跑回汽车那里,飞身上车,踩动油门。

两眼直盯着前方,但杀气巳全无,只是那样木然地开着车。两声口哨从嘴中滑了出来,充满了悲伤。

第十章 伏兵

名律师水野和保镖与暴力团对射当场死亡的事件通过新闻媒介而被大肆渲染。然而。只是大肆渲染罢了,事件的真相却是无人知晓。

被轧死的贵美子的尸体也许是处在背阴地的缘故,只是走过场似的被报道了。而且没有一行文字是把水野的死和贵美子的死联系起来的。

理由很简单。为了此事,矢岛撒出去了一亿多元钱。

事件发生后二小时,被派去刺杀水野,夺回被恐吓去的钱和胶卷的暴力团迟迟未归而大发脾气的新东商社社长黑松,派剩下的喽罗去探听虚实,从而得知了惨剧的发生。

不能再犹豫了。也不可能对矢岛隐瞒到底。黑松驱车上了路,决定把一切向矢岛彻底交代,去接受叱责和新的指示。

京急康采恩的老板头目矢岛裕介在以新宿为起点的京急线北泽附近,建造了近十万坪的宅第。

黑松沿着贯穿杂木林的长长的专用车道,向矢岛居住的主楼驶去。这其间,有好几回被私设的警卫员命令停车检查。

黑松在最后一道大门前下了车,眼前是豪华气派的大理石造三层主楼。

黑松出了一身急汗,上下粘乎乎的,脚下热得象着了火,提不起劲儿来。

矢岛裕介裹着宽松舒适的睡衣,等在贵族沙龙式的会客室里。他是一个满头银发,脸颊微红的胖男人。即使是在室内,他那根硫磺烙曛银、镶着美丽的猫眼石的手杖也是不离身的。

“会长,对不起!”

黑松扯着嗓子放出悲痛的声音,同时,跪在波斯地毯上,面如土色,不住地叩头。

“混帐东西!这么晚了,到底什么事?”矢岛缓缓地站起来,把手杖举起来对准黑松。

“是,是,”

黑松把头在地毯上蹭着,诉说着在水野以新东商社的漏税为要挟,来进行敲诈以后发生的事情。

矢岛一边挥动着手杖,一边在会客室里踱着圈子。微红的脸被气得涨成了紫色。然而,内心却在快速地盘算着最佳对策。

如果新东商社受骗上当的事公布于众,那么,就连京急的信用也是会受到影响的。更何况是逃税。而且,新东商社私雇保镖的事一但被揭露,那就糟糕了。糟糕透了。矢岛目不转睛地瞪着跪在地上,泪水涟涟哆哆嗦嗦的黑松,之后,立即召集起京急集团的最高首脑们。

最先赶来的,是作为首脑核心人物的横田、木村和小川。他们曾经为矢岛在新满夺取伊达邦彦的父亲所经营的炼油公司助过一臂之力。

矢岛的命令很简洁。携带现款的首脑部的人物,火速会见政府主要大臣及法务省。

这一招果然灵验啊!水野在地方检察厅任正检察官的时候,曾揭露过帝电的大贪污案件,他们曾求其做酌情处理。尽管如此,那些大臣们也认为水野的作法不仁不义。尽管没有行使指挥权,但却置新闻界的推测于不顾,把这个事件掩盖了过去,束之高阁。警视厅的看法是,水野卷进了黑社会的争斗。当然,为了保住秘密,对水野的律师事务所的人也同样使用了软硬兼施的手段。尽管未发表,但当局认为,黑松的私人秘书兼情妇贵美子,是为了同水野私通,打探公司的弱点而卖给水野的。而且,为了制造和水野邂逅的条件而到湘南海岸去的。

在那儿,出了些麻烦。是因为目击了水野被杀的情景而想到了自杀的吗?还是被某个人所杀害而伪装成自杀的呢?

那个“某个人”是的的确确存在的。因为水野所勒索的钱不翼而飞了。可是,找到了那个人,事件的真相也就会大白于天下了。于是,搜查被命令不要再深入下去了。贵美子是自杀,这一观点占了上风。

因此,对外界发表时就说,贵美子纯粹是因为神经衰弱症发作而自杀的。如果把水野与贵美子的死联系起来考虑的话,无疑会击中京急康采恩的要害。

不出所料,邦彦完全处于搜查圈之外。险些击中贵美子脚跟的几发高速子弹深深地打入了堤岸的地下,在地面上没有留下痕迹。

近距离内能穿透厚度为四十五毫米以上的木板的高性能子弹,有着超强的速度和力量,因此,地表的射入口不用放大镜之类的话是看不到的。而且,又没谁知道贵美子与邦彦的关系。所以必须慎重再慎重。

当局估计,从水野身上捞油水,并致贵美子于死地的,是新东商社的法律顾问之一古泽。黑松他们也想到了这一点,古译在事件发生之后即告失踪。那个所谓的“某个人”一定是古泽了……。

那个古泽被邦彥设计骗出,身体被手枪子弹几乎打成了筛子,被鱼衔着,缓缓地漂浮在太平洋底部的海带丛中。

之后,邦彦若无其事地继续在新东商社上班。用伪造的票据骗取了一千万元,并从水野的尸体上夺走了二千万,揣着这些钞票,又在思忖着下一次复仇的手段。

头灯照在人行道上反射出来的光,把高级公寓窗户的阴影投射在灭井上,转瞬又消逝了。

沙发床上横卧着一对男女。桌上的水瓶差不多是空空的。

女的是邦彦的妹妹晶子。在幽暗的房间里,她那大大的瞳孔发出磷一样的光。

“最近总有些冷啊。”

晶子叹了口气,把男子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

男子长得很标致,然而看起来仿佛是一个无精打采的演员。手腕和胸部的肌肉也很不发达。只是浓浓的眉毛和挺直的鼻梁还显示着血统的优越。他就是矢岛裕介的公子雅之。

“也许是心情的缘故吧。”

“心情的缘故?那,有什么心事的话,就跟我说说吧。”

晶子的脸色苍白,有着惊人的美貌。

“你在说什么呢?”雅之慌忙把视线转向别处。

“知道了,……是典子的事。”

“胡说,我只对你一个人……”

“是叫九条典子吧?”

“……”

“又不说话了。那还是真的啦?”

晶子的嘴唇颤动了一下,从眨动的眼睛里淌下了泪珠。

“请原谅我,晶子……是那样的。这是父母自作主张决定的……”

雅之抚摸着晶子赤裸的手臂。

“计厌!那样说真是个胆小鬼吧。晶子,你听我说……”

雅之开始用热切的语调诉说着。说的是担当京急百货公司和京急旅行社社长职务的二十九岁的雅之、和九条财阀的爱女典子之间的一段姻缘。

典子的老父,九条财阀的会长五平,是一个从上野直到台东,荒川地方的大地主,一手控制着以上野为中心的首都内处的交通网、百货公司、娱乐业。

雅之和典之结了婚,矢岛家和九条家的结合,就可以使以新宿为大本营的京急康采恩把以上野为据点的九条财阀收归于自己的羽翼之下。这样,对池袋的西上联合集团就形成了夹击之势,稳固自己垄断王国的根基的条件也就具备了……。

“讨厌,讨厌呀。竟是那样的……那你不就是跟机器人一样了?”

“机器人?——”雅之前额上的青筋抽搐了一下。好象忿忿不平地,“别说得那么严重嘛。不管怎么说还不是取决于我?我已经喜欢上典子了。”

“骗人,骗人!你是因为害怕你父亲!”

“我老爷子?”

雅之把嘴一歪。

“我们两个人是分不开的,不,我不让你离开。”

“是吗?”

雅之虽然故意板着脸说,可是一下子感到自己对晶子也是恋恋不舍的。以前自己也和好几个女人有过关系,可只有跟晶子,才会有热情,才会有微妙的感觉。

“我的身体里,已经有你的孩子了。”晶子的声音平静得出奇。

“什么?为什么到现在才说呢!”雅之放大了声音,充血的眼睛流露出僧恶。

“……”

“求求你,别毁了我呀。求求你了……那个孩子……打掉吧。”

晶子苍白的面颊上浮现出一种女神一般的微笑,摇了摇头。

“求求你了。不管说什么都听你的。”雅之的眼睛仿佛狂乱起来。

“请跟我结婚吧。”晶子说道。

“你并不爱我的呀。是的,只能那么想了。如果不是的话,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典子的父亲九条会长,是个非常顽固的老头儿。自己年轻时的那些事就不管了,现在却死命讲起道德来。……而且,还要把他的道德强加于人。”

“那又怎么样?”

“如果他知道了我和你的事儿,就为这个就会解除婚约的。而且,要是你现在的事暴露了……哎,晶子,就这样说定了吧,拜托了。”

“讨厌,要堂堂正正地做人嘛。”

“是吗?你恨我了吧?想毁灭我吧?要是被解除了婚约,我就没脸再见父亲了。就会疏远我,而弟弟义之就会继承父亲的事业了。要是那样的话你也愿意吗?”

“我想要的只是你……事业有什么,让你弟弟去做也很好啊。”

“晶子……再好好想想吧。跟九条的女儿结婚只是权宜之计,只是形式上的。你如果听我的话的话,以后就会跟从前一样的。我俩的关系……只要稍稍忍耐一下……不,岂只是跟以前一样,会好得多。我给你买漂亮的房子。不管多少钱,都给你。听说你有母亲和兄弟,我不会让他们缺钱花的……”

雅之一边向晶子的身体投下雨点般的亲吻,一边热烈地说着,雅之并不知道晶子的哥哥邦彦是京急康采恩的一环新东商社的一个无名小卒。

晶子也同样不知道邦彦是秘密地伸向矢岛集团的一只黑手。邦彦即使对妹妹晶子,也谎称是回国后一边休养身体一边撰写论文。

“我可不想做你的二号夫人。”

晶子对雅之的回答态度凜然。可是,雅之还是没有放弃说服晶子的念头。声调变得近乎于威胁了。

从表面上看来,伊达邦彦过的是枯燥的公司职员的生活。京急集团不断地派新的监察人员进入新东商社,公司的实权实际掌握在他们这些人手中,然而,对于公司下级职员来说,是与自已没有一丁儿关系的闲事。

那天夜里,从公司下班后在神田车站附近的酒吧里打发了部分时间的邦彦。来到如废墟一般寂静的三星银行的围墙边溜着。

隔着马路与银行的后门相对的协明大厦里,没有一丝灯火。不过,沿着大楼的外壁向上攀延的太平楼梯上的红色小灯泡却象气球似的浮现在夜空中。

邦彦用暗淡的目光盯着大度五层的窗户。

到公司供职已经二个来月了,关于银行方面的情报一点点地收集着,对于做案的计划,左思右想,不断地修改,结果却还是触上了暗礁。

最要命的,就是自己不占天时、地利的有利条件。因为,银行地处日本桥这样的热闹的商业街,而且,把钱装上现金运输车的时间是在中午。而到了晚上,职员们回家之后,大街上马上就变得空空荡荡的了。

而且,还有更麻烦的,对方的武力是不容忽视的。营业时间内,窗口前的顾客总是络绎不绝的,根本就没有没人的时候。窗口两侧还有两名目光炯炯的保安人员。出纳台的办公桌底下装有蜂鸣器,脚只要一踏,就能接通日本桥警察署和警视厅第一科的机动队。

而且,金库也是个大难题。即便是硬冲到了地下的大金库,而金库的暗码锁的组合号码只有总经理室的人才知道。要是再和钥匙配合使用的话,又该怎么办呢?

邦彦急得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就这么来到了铁门紧闭的银行的后门前。

铁门里的小门上开着一个五十厘米见方的窥视孔,值夜班的门就是从这里接过面馆伙计送来的四碗拉面。

在夜间,关上了这个小孔,银行就同外界完全隔绝了。怎样才能穿过这样森严的警戒线呢?邦彦痛苦地盯着银行的后门。

他点燃一支烟,沿着上端挂着带铁刺的高压电网的围墙走开了。

垂头丧气是不行的,绝不能改变自己的心中决定的铁的意志。

邦彦想起了一件事。自己有一天没有去公司上班,而是跟琮了从银行里驶出的运钞车。

那天一大早,空中就布满了乌云。邦彦知道,台风要来了。

邦彦竖起短风衣的领子,把鸭舌帽压得很低,把车停在了三星银行附近的加油站。是丰田公司的皇冠牌汽车,使用一伪造的驾驶证,并且是用假名租来的。

乌云越来越重,雨滴开始落下来了。眼前一片迷蒙,虽然是在早晨,大楼里的萤光灯的灯光还是透过窗子散发在雨雾之中。加油站的霓虹灯也亮着了,图案为长发披散的阿波罗的商标,就象一个鲜红的标志灯。

三星银行的运钞车夹杂在拥挤的车流之中,开着雨灯,缓缓地行驶。

邦彦驱车跟上,雨滴被刮雨器弹开,在挡风玻璃上拧成一股水线。

很快,变成了斜雨,运钞车象挨了机枪扫射似的,飞沫四溅,车体开始变得朦胧不清了。

邦彦每到一个十字路口,就巧妙地追了上去,始终没有丢失跟踪的目标。不过不能跟得太近,以免引起怀疑,招来警察的摩托巡逻车。邦彦是不会做出这样的愚蠢之举的。

运钞车停在了雨水打过的三星银行的茶之水支行门前。邦彦一看到那白色的建筑物,就一踩离合踏板,驶近人行道把丰田车停了下来。

披着闪亮的黑雨衣警卫钻出运钞车的助手席,下了车,走进了银行里。

片刻,银行侧门边的小门打开了。在运钞车的警卫和支行守卫的护送下,走出两名提着保险箱的银行职员。守卫们都带着警棍。

警卫用腰上挂着的钥匙插入了运钞车的后车门。站开两、三步远,注视着四周。留在车里的手持示警枪的警卫打开车门内侧的锁,推开车门,接过职员的保险箱,把从总行运来的保险箱递了过去。

车门关上,担任戒备的警卫上了锁。银行职员和守卫消失在侧门里。从运钞车停车起,过了大约十分钟光景。

警卫返回助手席里,运钞车开动了。这时是九点半钟。

从饭田桥支行,到大壕支行,再到池袋支行,运钞车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十二点稍过,运钞车停在富士银行对面的三星银行目白支行。

完成了交接任务的运钞车掉头向车站方向开去,经过学习院大学的前面,停在目白警察署左侧的路旁。离警署只隔三十米。

司机和助手座上的警卫下了车,绕到车后打开车门锁,车中的警卫手持短枪身的散弹枪、示警枪,跳到了地面上。再次把车门锁上后,钻进了近前的叫做“波尼”的快餐店。

邦彦把丰田车直接驶过“波尼”,停在了胡同里,把鸭舌帽和短风衣塞进座椅,向“波尼”走去。

“波尼”的门窗装的是只能从里面看到外部的特种玻璃,可以从店内看到停在大街上的运钞车。而警署就在似乎伸手可及的附近。

警卫们摆开午饭,呷着咖啡,吃完后,又吸了好几支烟,才终于站起了身。从进店起,已经过了四十多分钟……。

邦彦想到这儿,突然,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使得他不由得一阵战栗,就象刚从九死一生中捡了条命似的,一股热流袭遍了全身。

好愚蠢啊。光顾打总行的主意,头脑的灵活性都丧失了。只能利用这个漏洞了。

不过,运钞车所装的,果真是收集的现款吗?难道不可能是票据或证券吗?从总行装上车的钱款,所有的号码会不会是连续的呢?……

邦彦沉浸在这些不吉利的想法之中,徘徊在从三星银行的侧面通向山口银行背后的寂静的小道上。

突然,邦彦本能地感到有些异常,肩上的肌肉紧张起来,摆好了架势。

两旁是黑洞沿的高楼的狭窄的小巷里,三四个影子扭打在一起。一个人被打倒在地,为了防止叫喊,嘴被堵住了。

三个流氓模样的男人压在他身上。拉开架势的邦彦一出现,看到他强健的体格,他们好象被弹开了似的,放开了他们的受害者,抛下一句“等着瞧”,就从小巷的深处逃到了对面的大街上。

倒在地上的男人,低声呻吟着,从小巷里爬了出来。

“正田君!”

邦彦吃了一惊,轻轻的叫出了声。男人爬到人行道上,探起半截身子,正是大学时代的同届生正田纯一。可是,看起来被打得很慘,脸都变了形。听说是在东洋日报的社会部供职。

“伊达,是伊达君吧!来得正是时候啊。差一点就要见上帝了。”

正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要紧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邦彦跑过去扶着正田的身体,为他拍去衣服上的泥土。

开始是以为碰到了麻烦事而眉头紧锁,现在却是因担心正田的身体而不安的表情。

“没什么,不过是挨了流氓几拳罢了。”

“送你去医院吧?”

“靠写稿糊口的人,这样的事巳经习惯了。这简直是奇遇呀。走吧,喝一杯去。今晚的事,要是不原原本本的说给谁听,会把我憋坏的。”

“好吧。”

邦彦做好了精神准备。

这是京桥的“埃露玛”酒吧,算得上中级规格,女招待有五名。柜台边上空荡荡的。

“正田君,好久不见了……唉呀,您的脸怎么弄成这样?”

娇艳的老板娘大声叫道。

“没什么……不用陪酒的,要威士忌,连瓶拿来。”

正田象垮了似的瘫在屋角的座席里。邦彦也在对面坐下。女招待的目光象是粘在了邦彦英俊的侧面上,使他觉得讨厌极了。美貌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很容易就能被人记住。

正田声称酒精可以镇痛,不停地饮着纯威士忌。酒下肚后,话就多起来了。两人叙了一会儿旧。

“听说你回国之后,进入商业公司工作了?”

“嗯,是日本桥的新东商社。打算干到明年研究生课程开始为止。学的语言学知识可以派上用场,况且不这么做怎么吃上饭呢。刚才嘛,下了班,就在附近的酒馆儿里喝了几杯,缓缓神儿,打算溜达到车站去。”

邦彦采取了主动的架式。

“新东!新东商社吗?那咱俩可真是越来越有缘了。实际上,我就是在调查新东商社的内情呐。刚才袭击我的那帮家伙,我想,肯定是和新东商社挂钩的暴力团的成员。碰上了你,真是无巧不成书啊。你能给我讲讲新东商社的底细吗?”

正田压低了声音。

“底细?我们公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我可是新来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瞬间,邦彦的眼神里显出一丝惊恐和不安,闪电般转瞬而逝,然而声音仍然是一种很自然的惊讶。

“好吧,既然是跟你嘛,就说说吧。可不得了呀,请绝对不要跟外人讲。好好挖掘一下,肯定是绝好的独家新闻。可是,也不知是怎么个缘故,报社的社长和编辑部主任都对此不屑一顾,根本不予采纳。实际上,那个最近被打死的水野,跟新东商社似乎很有关系。”

“噢,有意思。”

“要是调査那个开枪的流氓,似乎总能嗅到新东商社的气味儿。难道不是因为水野揪住了新东商社的把柄而插手太多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以前死的那个职员市村,也说不准是不是事故死亡了。难道不可以认为,他是向水野出卖了什么情报而被除掉的呢?”

“阿哟,那个叫市村的,他的事儿以前只是从同事的闲聊中才知道的,竟是那样的吗?”

邦彦偷偷地对正田的推论报以一笑。

“正巧搜查一科的马场先生跟我有点儿交情,他也认为市村有可能是他杀。听说因为家在椎名町,就经常到那个铁路桥周围看看。因为搜查有一条铁的原则,就是犯人被不安所驱使,会重返作案现场的。不过,似乎是白费功夫啊……”

“这是……”

不知不觉,邦彦的腋下微微渗出了汗。

“喏,是肯定和水野的死有牵连的若月贵美子的尸体呀。我认为,她也是水野的情报员之中的一个。大概也发生过肉体关系吧。她的死因跟市村的死因不是很相似吗?不能认为是自杀。是他杀哟。”

“噢,好尖锐呀。”

“所以,我调查了那个叫若月贵美子的女人的过去。也知道了她是新东商社社长的情妇。不过,那样的女人嘛,除了社长和水野以外,不可能没有别的男人。到她的寓所去打听,那样的男人,确定多多少少的看见过。要是能找到那个男人,肯定会知道很多内幕的,不过,那人的真面目还不清楚。似乎是个年轻的男人。你知道不知道,在公司里有谁跟她相好呢?”

“哎呀,那个社长秘书,在职员眼里,可是朵高不可攀的花儿啊。”邦彦说。

正田如果再深入下去的话,就会知道得太多而必死无疑了。邦彦希望事情不致于此。

第十一章 多米诺角牌

星期天。

邦彦很晚才吃了早餐,套上运动服和牛仔裤、走进了汽车房。汽车房的四壁是由隔音墙构成的。

把电灯开关的旋扭一直往右拧,混凝地板就吱吱作响,隆起一个四方形的盖子,露出一米见方的黑漆漆的洞口。邦彦跑在地板上,拽出一个鼓鼓的,沉甸甸的帆布袋。把开关拧回原状,混凝土盖板发出轻微的吱吱声关闭上了。再也看不出哪部分是地板、哪部分是盖板了。

在拉上了窗帘的卧室里,打开了放在桌子上的帆布包。从塘边的武器箱的抽斗里,拿出枪通条,机油,清洁油、改锥和干布之类的东西。

把帆布包里的东西统统倒在了桌子上。露出了裹着油布的五个盒型弹匣及一挺被卸成了枪身、接收器和枪闩三部分的短机枪。还有0.45ACP手枪子弹五十盒、二千五百发。

邦彦把枪用清洁油擦拭完毕,再用机油很仔细地在枪的连接部位上。完后,闭上眼睹练习短机枪的装配。

那是美国空军使用的从M3A1型干油枪。圆筒型的枪闩部位的前端,伸出短短的枪管。弹仓和枪柄是一体的。枪把后部伸出的金属棒状的枪托可以收缩进枪的接收器里。

排弹孔的折翼装有安全装置。

样子虽不太好看,但却是构造简单,坚固耐用。与托米枪的M1A1型相同,可使用0.45ACP自动手枪子弹,并能一次连射三十发。能装三千发子弹的弹夹,如果装弹熟练的话,一分钟之内,可以一气打光六、七百发子弹。子弹可与G·1柯尔特式零点四五自动手枪通用。

邦彦闭着眼睛,靠手摸把干油枪拆开,重复着组枪的练习。动作很麻利,不出一分钟就装好了。撞针弹簧及弹推子丝毫没有错位。接下来,用手摸索着,把橡子似的子弹从细长的弹夹的上端装填进去。

玄关的门铃响了,固执地叫个不停。

邦彦赶紧把工具放回武器箱的抽斗里,短机枪、弹夹和弹箱部塞进床底下盖上毛巾布。疾步向玄关走去。

门打开了,许久未见的妹妹穿着和服站在邦彦面前。

“怎么,是晶子啊。不用按铃就可以进来的嘛。”

“因为是星期天,我想你可能还没起床呢……不打扰你吗?”

晶子仰视着邦彦,散发着幽香的美丽的面庞上,蒙上了一层忧郁的色彩,眼睑下出现了淡淡的黑晕。露出于和服衣领之上的珠玉晶莹的颈部,透着病态的苍白,清晰地显露出青色的静脉血管,叫人顿生怜悯。

“本来想去射击场的,不过晚些去也没有关系的。你怎么了,身体不大舒服么?”

“嗯。”

“外面冷吧,快进来吧。”

邦彦把晶子领进阳光照射着的起居室。把手洗了。

脱掉了外套的晶子在厨房里转了一阵,沏了红茶端出来。邦彦斟上白兰地。

“好象有什么心事呀。”

“嗯,就是那件事——”

晶子用依赖的目光看着邦彦,开始讲述起来。

恋人矢岛雅之日益冷淡的态度……经人一撮合,雅之就答应了和九条财阀之女典子的亲事……雅之的父亲,裕介手下的律师找上门来,拿出一大捆钱要自己与雅之断绝关系,但自己拒绝了……邦彦一边点头会意,轻轻地抚摸着晶子的手,而同时,他的目光的深处,伴随着愤怒燃烧起可怕的,危险的火光。矢岛康采恩和九条财阀的结合意味着什么,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雅之就说,今年的圣诞节不能带我去参加船上的晚会了。我早就知道了,他是打算让九条家的典子小姐作舞伴了,肯定是的。”

晶子的声音沙哑了。

“船上的晚会?”

“去年我就让他带去了,还是学生的时候呢。圣诞节的前夜,在雅之当社长的京急旅行社的‘光洋号’上,有一个只有特别委员参加的聚会。普通的客人是不得加入的,那儿聚集的净是政界和实业界的要人,在停泊在东京湾出海口的船上一直胡闹到第二天早上。”

“说下去呀。”

“这可是个秘密哟。他们还进行大金额的赌博呢。发起人是雅之。另外,还搞了假面舞会。那个假面舞会可是不同一般哦。反正是一年一次的圣诞之夜嘛,而且,警察也发觉不到的。”

“听起来好象挺有趣的。好罗曼蒂克呀。‘光洋号’肯定是停在芝浦的。不再说点更详细的了?”

邦彦笑道。额头感觉直发冷。

三小时后,晶子向邦彦告辞离去。自己怀了孕,以及被通迫堕胎之类的事,直到最后也没能对哥哥讲出来。

港口到了夕阳西下,薄暮笼罩的时刻,穿着浸满油渍的工作服的邦彦的身影,经常出现在芝浦的海岸边。

从晶子那儿听到的“光洋号”的事,已经足以让邦彦动心了。也要叫矢岛雅之这小子尝尝厉害。

袭击三星银行的运钞车,即使不是马上,那也是迟早的事。不过,到了年末,大街上人多起来,那就不利了。可是,“光洋号”上的赌博大会只有圣诞夜一个晚上。到圣诞节还有两个星期,时间上并不怎么宽裕。然而,这反而更激起了邦彦的斗志。

作完公司的工作,匆忙赶上通勤电车,在神田站附近的胡同里钻进停在那里的自己的汽车,绕一个大弯开到御盾桥附近水户大学和芝浦自卫队对面的空地上……这就是邦彦在勘査作案现场期间所行的路线。

汽车的牌号是伪造的。周围是堆得山一样高的混凝土预制板。邦彦在车内迅速脱去西装,白衬衣和裤子,套上从旧衣店里买来的套头毛衣,皱皱巴巴的旧西服和磨破了膝盖了的工装裤,戴上军用手套。脚上的鞋子换上了长筒胶皮靴,钻出汽车。头上还缠着肮脏的毛巾。

走近在满载货物、往来奔驰的卡车车流下晃动着的五色桥,海风扑鼻而来。漂浮着重油的阴沟两侧,拥挤着工厂和仓库,机帆船拖着运粪船和驳船从海面上驶来,激起的海浪冲击着散发着焦油气味的木排。热气球式柴油机的轰鸣有节奏的此起彼伏,一时间港口充满了生机。

过了桥,左侧是排成一长列的仓库。右侧的海面上,满载汽油桶的锈迹斑斑的废铁的小船拥挤在一起,烧晚饭的炭炉的炊火映照着海面。

走过这一段,就是芝浦栈桥的岸壁了。高耸的导航塔上,扬声器里传来指挥的声音,机动三轮车往来奔驰着。靠近岸边的货船上,准备运往陆地的小汽车摇摇晃晃地吊在运货架上,起重机正在吊起巨大的钢板。

靠港加油的英军驱逐舰,炮口覆盖的高射炮和火箭炮直上空中,牌桌旁聚集着船仓里呆腻了的水兵。

邦彦把手插进裤兜、头埋进毛衣的领口里向芝浦栈桥边走去。谁也没有注意他。

栈桥边停满了木船和浮船。可以看到通向对岸的日之出栈桥。左侧芝浦塔的灯火与天空浑为一体。

水面上映满了灯火。航标灯的红、绿色交织在一起,象俄国糖的玻璃纸一样闪烁着紫色的光辉。汽艇和水上警署的快艇象豉母虫似的摆动着、消失在泊在海面上的无数货船之间。

邦彦倚靠着从混凝土岸壁上吊下来的铁锚,点燃一支烟。锐利的目光盯着浮在对岸日之出栈桥下的醒目的五千吨级的“光洋号”。

是一艘涂着明亮的奶白色的旅游船。从自己这边可以看到船头。上午从东京出航,经东京湾驶往相模湾,黄昏的时候返航。夏天里,载着乘凉的游客晚上也出航。

前一个星期天,邦彦在夜总会里偶然结识了一个女子。和她一起订了“光洋号”的特等席,钱由女方出。

“光洋号”的座席分为三等,船仓的大庁为二等席,铺着青色的塌塌米,布置成带有炕桌和座垫的日式客厅的样子。还设有寿司店的摊子。

甲板上的一层船仓为一等席。是摆着柔软的沙发和茶几的卡巴列式构造。留有酒吧、舞台和舞池的空间。是A级以下的级别。

它上面的二层甲板为特等席。分成一间间带有门锁的小间,设有双人床。可以一边享受男女之欢,一边观赏展现在窗外的海上风光。如果不愿意关在小房间里,可以登上大玻璃墙的观望台,在幽雅豪华的沙龙里呷着白兰地也是很惬意的。也可以自由地下到下面的舱里。

邦彦和那个她一起上了“光洋号”。互通了姓名这才知道那个女子是个有名气的服装模特。

这天晚上,服装模特一直沉浸在船上做爱的新鲜感所燃起的兴奋之中,体力耗尽连澡也没冲就睡过去了,张着嘴象条鲛鱼。邦彦放开了女子的身体,随意地在室内踱着。事先从导游处买来的船的内部构造图,已经刻在了邦彦的头脑中。为了确定一下,他决定去实地检查一番。

圣诞之夜,是不会使用二等舱的。晶子说,晚会的高潮是在一层舱里举行的放荡的假面舞会,和在二层的沙龙里同时开始的赌博大会。选定的客人,大约有五十对,一百人……

芝浦的货车站附近建设中的水泥工厂的高台上,电焊枪的火焰喷出青紫色的火花,象火灾现场似的把夜空染成了红色。消防车的警笛发出凄厉约叫声,刺破夜空,向远方驶去。

邦彥吸完了好几支香烟。体内还残留着轻微的震颤,离开了倚靠着的铁锚。穿过桥向对面的码头走去。

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前夕的凌晨三点。往常熙熙攘攘的日之出栈桥,现在也近乎空无一人。天气冷得刺骨。防波堤的绿色、蓝色的灯光给人一种遥远的感觉。只有水上救助队的灵活的摩托快艇划过水面,向着大海的方向消失而去。

摆摊的炸虾铺也无影无踪了。吊在桅杆上的电灯晃晃悠悠,围着吊货架干活儿的船员早巳钻进船仓,连勤杂土也看不到。

然而,并非所有的人都沉睡着。码头上两名警官在巡逻,皮鞋踏在水泥地上发出回响。对岸的船舶信号所和水上警署里,夜班人员在仔细监听着无线电报话机。同时,码头上的仓库之间,在筑成高台的钢板和汽油桶之间的缝隙里,还蜷伏着一个男人的身影。

邦彦身穿黑皮夹克和黑色紧身裤,足蹬蓝球鞋,背着方形的帆布包。

包中藏着卸开了枪身、接受器及枪闩的M3短机抢。装满子弹的弹盒五个,还有三百发0.45子弹。

夹克的内侧,左肩上吊着装满子弹、上了保险闩的四十五厘米口径的七连发柯尔特·柯曼达自动手枪,内兜里予备好了几个弹夹。因为可以使用同干油枪一样的子弹,所以选择了0.45何尔特子弹。

邦彥眼前三十米开外的栈桥边,停靠着游船“光洋号”,可以看到它的右侧船身。

二个烟囱里都未冒烟,主机刚才还在哗啦啦地排水,现在也停此了,不过,映照在船甲板上的灯光还亮着,可是看不到一个人影。而且,对着栈桥的右舷灯火通明,而面向大海的左侧则是漆黑的。“光洋号”的上部甲板突出,分为驾驶室,船长室和无线电通讯室。

船后部烟囱的两旁,左右各有五艘救生艇。弯曲的支架上还悬挂着两只摩托艇,好象要伸到海里似的。都罩着帆布,用绳子固定着。上部甲板的后侧是了望台。

警官的脚步声走远了。邦彦蜷伏着身子沿着仓库的墙壁移动。他贴紧墙壁,向栈桥望去。开始脱毛的丧家犬在灯柱下来回嗅着。

邦彦跑起来,脚下的篮球鞋悄无声息。

“光洋号”只抛下了靠海的左舷的锚。从右舷伸出的绳子系在水泥栓船柱上。铁锚上拴着两只大型汽艇。那根包着钢丝的绳子高出海面大约一米半。汽艇上空无一人。

戴着薄皮手套的邦彦跑上离“光洋号”最近的一艘汽艇的甲板。爬到船头,把脚搭在绳子上把身体吊了起来。他顺着绳子轻捷地攀到“光洋号”铁锚的铁链上,悄无声地爬上铁链,双手搭上了甲板的边缘,慢慢地撑起身子张望,二层船仓和高出一截的驾驶室都是空荡荡的。他这才放心地吁了一口气、纵身翻到了甲板上。

他匍匐着接近了船仓的外壁。贴着背阴处攀梯登上了上层甲板。在两只巨大的烟囱之间的阴暗处蹲下身子,用打火机点上一支烟。在以后的二十个小时里,即使想吸也吸不成了。

邦彦用手遮着烟,吸得很短,几乎烫着了嘴唇,才用手摁灭,带着盐味的夜风把烟灰吹得一干二净。

他决定在救生艇里一直埋伏到圣诞之夜。防雨帆布的边缘用麻绳绑成V字型,盖在救生艇上。

邦彦把麻绳从金属卡子里拽出两截,放下帆布包,从帆布和船壁之间的空隙钻了进去。拿帆布包做枕头躺了下来。这可不是舒服的地方。右手紧握着飞刀,如果有人发现了,不等他喊出来就结果他。

过了一个多小时,身体的筋肉开始作痛。不过,邦彦对此早巳习惯了。他就是一个用忍耐艰难困苦来培养自己铁一般冷酷的青年。

当夜光手表的指针指向凌晨四点的时候,码头上开始恢复了活力。

“光洋号”也从沉睡中觉醒了。

船的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邦彦淡淡一笑,按下飞刀的开关亮出长长的刀刃。走近救生艇的船员发现救生艇的绳索开了,低声咆哮着,按原来的样子重新系好麻绳,离开了。邦彦苦笑了一下,缩回刀刃。小便用带来的塑料袋接着。

这一天的午后,矢岛雅之和秘书,在京急旅行社五名董事的陪同下,出现在“光洋号”的船长室里,雅之再次向船长森下细细的做了吩咐,与董事们商谈完毕就下了船。

载着董事们的“光洋号”离开了栈桥。船员和侍应生还在忙着把船内装饰起来。

船行至品川海,这时,驶近一艘轻便汽艇,坐满了看上去象是高级流氓的男人,体形跟标枪似的。

“光洋号”速度减得很慢,汽艇与船舷保持着平行。从汽艇上架起铁梯,那些男人们登上了船。有近二十人。

他们与京急旅行社的董事们打过招呼,大摇大摆的走进特等席的沙龙里。这些人都是矢岛裕介的花井组的干部们,控制着京急电气铁路。在今夜的晚会的赌场里,挤成一团的赌客们如果闹事的话,他们就会出面平息事态。

万一遭到不识相的警官搜査的话,自己就代京急旅行社承担罪名。为了得到京急集团头头的赏识,打死五、六个警官没什么大不了的。

午后四点,船停在了木更津和横须贺的连接点上,抛下了拖着长长铁链的锚。藏在救生艇中的邦彦,胃里饿得火烧火燎,再加上又犯了烟瘾和难耐的干渴,可他仍在拼命支持着。

午后六点半,从晴海码头开出的两艘大型汽艇向“光洋号”船腹部驶来。这时的“光洋号”巳是灯光辉煌。

前面的汽艇里坐着晚会的特别会员约一百名。男人们身着夜礼服和上等的西装,女人们则穿着晚礼服或晚会便服,外面披着毛皮大衣。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偎着矢岛雅之的九条典子娇滴滴的身影。

跟在后面的汽艇里,是他们的行李、乐队成员、歌手及伴舞女郎。

从“光洋号”上降下了舷梯。汽艇里的贵客们率先登上了大船。

手压着迎风飘动的裙摆,登上舷梯的舞女们的娇声细气消失后,早已整备待发的“光洋号”的船员和侍应生们,分别乘上两艘汽艇。留在大船上干活儿的,只有船长和一等导航员,无线电通讯长、机械师等。汽艇向港口驶去。

花并组的人员换上洁白的侍者服,打着蝴蝶结,把特别会员们一对对的分别引进二层船仓的包厢式小客室里。虽然摇身一变成了侍者,但他们的后裤兜里,却被暗藏的手枪撑得鼓鼓的。

矢岛雅之握着九条典子的手腕,带她参观船的各个部位。

典子有着略厚的双眼皮,脸庞给人以雍容华贵的感觉。体形完美娇小,可看起来要比实际高一些。红色晚便服的胸前,光灿灿的三十克拉的钻石,随着身体的扭动微妙地反射着光线,变幻成五彩的颜色。

“晚会要一直开到明天早上,典子小姐想玩儿什么呢?您的父亲不会担心吧?给您准备了最高级的房间……”

因愿望实现而激动得嘴唇微颤的雅之,换成殷勤的微笑,询视着典子的脸色。

“品川的伯父也来了,所以父亲就不会管得太严了。而且,一年中也没有几次能尽情地玩儿的。不过……那个……不,我是信任雅之君的,我想您是明辨是非的人……可父亲就是那样顽固的人,如果……”

典子的脸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地低声说着。钻石燃烧着血红色。

“请不要担心,举行结婚仪式之前,我决不动你一根指头。喏,给你房间的钥匙。愿意在房间呆多少时间就呆多少时间吧,请便好了。如果,万一,我喝个大醉、丧失了理性,来敲你的房门的话,就请大声叫喊好了,不要有什么顾虑,没关系的。”

雅之笑着,把钥匙递给典子。

终于,话筒里通报说宴席已经准备好了。男客们在浓妆艳抹的女伴陪同下,下到一层的船仓里,乐队演奏着气氛和谐的“铃儿响丁当”乐曲。

丰盛的山珍海味摆满了桌子,其间林立着世界各国的美酒,笼罩在一百枝腊烛的柔和的光亮下。扮作侍者的花井组的成员,站在挂满帘布的墙边,听侯吩咐。铺着厚厚的鲜红的支那地毯的房间里,暖气开得十分充足。

“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香槟酒打开了,揭开了晚会的序幕。舞台也布置得很华丽。船长和机械长也参加了宴会。

十点钟,众人翘首以待的假面舞会开始了。带着各式各样的假面具的会员们,在幽暗的灯光下,自由地互相交换着自己带来的女伴,狂醉于热烈的舞蹈之中。伴舞女郎也加入其中。如果对方使自己感到满意,就一边跳舞,一边在女子耳边甜言蜜语一番,随即回房作乐共度良宵,这样的事是不可以加以阻拦的,这是晚会的规矩。更吸引人是,一个人可以找好几个女伴儿。

各界的名流们醉倒于掺了点儿麻药的美酒,把真面目掩藏于假面具之中,忘掉了往日的威严。典子回到了房间里。

所有的各式各样的假面具都只露出双眼和嘴唇的部位。地板的各个角落里,受到快感的刺激而发出的兴奋的呻吟声和窃笑声此起彼伏,处在昏暗的灯光的阴影下的座席里,搂抱在一起的男女在蠕动着。脱掉的裤子和女式衬裤从椅子上滑到地面上,音乐变成了呜咽似的哭腔声。

二层沙龙里,设有轮盘赌和纸牌。换上了乳白色短上衣的花井组成员充当赌局的庄家。墙边,五、六个穿侍者服的人担任警卫。

带着舞会的兴奋的客人们络绎不绝的来到了沙龙里。大多数人还带着假面具。输的较量激起新的兴奋,又回到了下面的舞场里。轮盘在旋转,甩牌的声音啪啪作响。有的大臣为赌一时的胜负,押上了近十万元的钱,可最终一次次的都输掉了。除掉了假面具的雅之满不在乎地把如洪水般涌来的抽头钱扔进金属箱里,一派随随便便的样子。全都是五千元一万元的票子。背后的阶梯通向二层甲板的了望台。

邦彦在救生艇里打开了帆布包。在黑暗中用手摸着装配短机枪。把子弹装进弹仓,备用的四个弹盒塞进了裤兜。拿出只露出双眼的黑面具,戴在头上。用刀割开覆盖着的帆布、右手持短机枪,肩上背着帆布包,跳到了黑漆漆的甲板上。装小便的塑料袋扔到了海里。

主桅杆的阴影中,一个穿侍者服的保镖疑惑地盯着,透过黑暗极力望去,打了声招呼:

“先生,还是不要出去走动的好……”

等看到了邦彦的样子,大吃一惊,伸手去摸后裤袋里的手枪。

邦彦用右手握着的短机枪向那人的面颊砸了一下。在他低叫一声向烟囱倒去的瞬间,邦彦用鞋尖朝他的胃部狠狠地踢了一脚。那个男人弯曲着身子瘫倒了下去。再补上一脚把下巴踢碎了。

邦彦从那人的后裤兜里搜出贝莱塔0.25厘米口径的七连发袖珍自动手抢,装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上部甲板上没有别的人了。邦彦向前部的驾驶室走去。船长、机械师都不在,只剩下无线电通讯长,满肚怨气地呷着威士忌,已是酩酊大醉的了。

邦彦只一击,无线电通讯长就立刻失去了知觉。邦彦跨进里间的无线电室,把计算机和电线砸个粉碎。拉开短机枪的枪闩,将子弹推上了膛。目光环视着四周,一步一步地走向船尾。轻轻地打开了望台的玻璃窗,跳了进去,帆布包背在左肩上。左手端着枪托,右手握着枪把,摆好战斗的姿式,放轻脚步走下阶梯。走到楼梯的中部。底下的沙龙里的赌场尽收眼底。可以看到十几个人的身影。

矢岛雅之感到了什么,抬头向上望去。邦彦飞迅地冲到底下,雅之一时吓呆了,恐怖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正面的三个侍者服装的保镖立刻把手伸向后裤袋。

嗒嗒嗒,嗒嗒嗒,邦彦的短机枪吼了起来,发出可怕的连续射击的声音。左侧和中间的保镖登时咽了气,从肩头到右腕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右侧的保镖的手腕,连同拔出的手枪一起被打飞了,一片血淋淋的慘状。

雅之抽泣着,双腿发软,跪在了地上,邦彦迅速地环顾四周,剩下的两名保镖象抽了筋似的举起了双手。

“你们,把钱包扔过来!把手放在墙壁上叉开两腿!”邦彥嘶哑地喊着。

十个客人和两名保镖谁也没有动。也许是想动但动不了。

邦彦向地毯上横扫了一通。连射的后座力一上一上地弹起枪口,飞出的炽热的空弹壳落到地毯上,烫起了折皱,枪弹打进去的洞眼上溅起了火星,把地毯烧得焦烂。邦彦快速地换上弹匣。

那些男人们喘着粗气,乖乖地照命令去做。邦彦把装在金属箱里的抽头钱,以及扔过来的鼓鼓的钱包一同塞进了帆布包,背在背上。共计近二千万元。

揪着头发把雅之拽起来,左手抽出柯尔特枪顶着雅之的后背。右手端着短机枪,把雅之当作盾牌轻轻地走出沙龙。雅之象个木偶似的挪动着双脚。

邦彦把短机枪胡乱射着,押着雅之走下阶梯。到了下层甲板上也未遭到抵抗。如果能打中邦彦的话,中弹时的震动必会使他手中的手枪走火,雅之也会被打死的。

船长为邦彦放下了摩托艇。因为邦彦喊道,如果不放下的话,他就向矢岛开枪。

邦彦在横须贺的海岸边抛下了摩托艇,在市内偷了一辆越车。从沿海的麦田里,拾起折断了三根肋骨、不省人事的雅之,扔进了车后座。

邦彦驱车回到了东京都市内,开到北泽的矢岛家专用车道后弃车而去。用附近的公用电话叫出了矢岛裕介的秘书,把雅之的善后之事托付给了他。

第十二章 现金运输车

目白警察署近旁的快餐店“波尼”里,掌柜兼厨子的白木和女招待城真纪子两个人在不停的忙着。

这是个纵深细长的店铺。进店后,左侧是柜台,右侧摆着五张桌子。柜台里,三十五,六岁绷着脸的掌柜在煎着锅里的肉,做着三明治。

背后架子上的洋酒的瓶子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瓶中的液体从未减少过。醉鬼们因为警署近在咫尺,不愿在这儿喝,而警署的警员们,下班后则乐意在新宿、池袋、或是自家附近的酒馆里喝上一杯,所以也不大光顾的。

因此,到了黄昏,“波尼”里的客人就大都回去了。一到五点半钟,掌柜白木就匆匆上了门板,到围棋俱乐部或麻将馆去,他原本是个不大说话的人缘不好的男人,只有在握着牌或围棋的时候,心情才会好起来。

女招待真纪子是白木的远房亲戚。是个相貌平平的姑娘,头发染成了栗色。眼珠又大又圆,下嘴唇有些突出,上唇可爱地向上翘着,看上去要比十九岁的年纪小一些。

真纪子朝前往围棋俱乐部的白木挥挥手,穿过了黑暗中的马路。

许多人家的家门口,还留有新年用的小松树。

真纪子沿着学习院太学长长的围墙向车站的方向走去。左侧的银可树的叶子已经掉光了,寒气透过翻起的大衣领钻进身体里,令人不胜寒冷。可真纪子却在一步步慢慢地走着,高跟鞋在石板地上蹬蹬作响。

真纪子每天夜里到裁缝学院去,找个学历好又有钱的学习院大学生作男朋友,一直是真纪子的梦想。这样,在朋友面前会感到骄傲的。可是,到“波尼”来的学习院的学生,大多数是有情侣的,要不就是美梦破碎、穷困潦倒的人。真纪子曾经跟几个外貌漂亮的学生有过约会,可是,对方却早早提出过分的要求,自己准备逃走时被似乎是预谋好了的同伙围住,险些遭到轮奸。而且,是在不花钱的公司的树荫里。

这以后,她一看见学习院的学生服,就会起条件反射。然而,很快就从惊吓中恢复了过来。再加上她的同学们一个一个地找上了三田和早稻田大学的男友,自己是不甘服输的,学生社团的活动看来是结束了,男女学生们迈着轻快的步伐经过真纪子的身边。街灯稀稀落落的,要是没有车灯的照射,是看不清对方脸的。真纪子想象着在这条道上,自己挽着英俊的公子哥学生的手腕,悠悠地走着。

一个高个小伙子超过真纪子两、三步停了下来,攸地转过身,显出腼腆的微笑,轻轻点了下头。短风衣迎风吹动,里面西装便服的领襟上,镀银的微章闪着光亮。

真纪子也停住了脚步。驶近的汽车的前灯,映照出小伙子年轻秀丽的面庞,又疾驰而去。那是带着学习院校徽的邦彦。

真纪子抬头一看,象是受到了强光刺激,马上移开了目光。自己都能感得到心脏的跳动声。

“对不起,让你受惊了。你是‘波尼’的真纪子小姐吧?我向学校的同学打听了您的名字。”

邦彦和真纪子并排走了起来。

“……”

真纪子在心中喃喃自语。这个学生在快餐店里看到过两次。总是坐在角落里的桌子边孤零零独自吃着,把咖啡杯放在面前,一边在厚厚的书上记着什么。

“刚才,参加完研讨会回来,马上回家怪没意思的……,你怎么样?”

“我得上缝纫学校的课。我们的寒假没有大学的长……”

“逃课嘛,一回总该可以的吧?”

邦彦快活地说着。真纪子被吸引住了,口气也轻忪了。

“那好吧。我想看看电影。”

“那就看电影吧。我负责送你回家。想看什么呢?”

“米拉诺电影院放的——”真纪子说出了一个爱情影片的名字。

“那个片子不错,有报纸赞扬呢。”

邦彦明快地一笑。真纪子斜目偷看着邦彦的侧影,暗想,要是这个人的话,介绍给谁都不会难为情的。

在车站附近,邦彦向左拐去。真纪子满脸的迷惑。

邦彦用钥匙打开奥斯汀的车门。这是为了侦察情况而新购置的车。车牌和车体检验证均换成了伪造的。

“这是父亲给我买的,作为圣诞节的礼物送我的。”

坐在方向盘后面的邦彦若无其事地说着。坐在左侧的真纪子猛然想起,自己经常梦到的人,肯定就是他。

邦彦发动了汽车,按下立体声音响的按键,音箱里飘出了优雅的音乐声。柔软的高背靠椅上,飘动着烟草的香味。加热器里送来温暖的气息。

汽车向新宿开去。车中的两个人漫无边际的谈着。邦彦谎称自己的名字是田代信夫。

在滑冰场前面的广场上把车停了下来。真纪子意识到自己正在用羡慕的目光望着窗外走过的情侣,不好意思地腆了腆胸。

在电影院里,真纪子生平头一次对号入座。电影也很精彩。跟别的男人不同,邦彦从未动手动脚的,反而叫人觉得缺了点什么。

邦彦对银幕上映出的和谐美满的家庭以及甜腻腻的爱情场面感到厌烦。心想,如果冲到台上对着观众席用自动手枪什么的打上一气的话,心里大概会好受些。

电影终于演完了。厅里亮起了照明灯。真纪子感动得眼睛亮晶晶的。

邦彦请她来到了附近卖火锅的店里。两人围着小火锅坐着。真纪子照看着火炉,在冉冉的热气中,邦彦的眼神亲切而又狡黠。他从未强行向真纪子劝过酒。照说好的那样把真纪子送到了东中野她的家附近。邦彦头一次要握真纪子的手。

“真是很高兴啊!”

真纪子轻声说道,紧紧地握着邦彦的手。

“我也是的。有缘的话,下次再会。”

“不,那桥说太冷酷了。这个星期天怎么样?有空吗?”

真纪子没有松开邦彦的手。

第二个星期日,两人坐车兜风去了伊豆。在下塌的旅馆的房间里,真纪子主动把身体投向了邦彦的怀抱。两人离去后,进来收拾房间的女服务员看着带着血迹的床单,耸了耸肩。

折断了肋骨、昏迷不省的矢岛雅之被抬进了宅邸,在主治医生的照料下,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可是,神经严重紊乱,话语不清。主楼的卧室里,由两个爱妾通宵陪伴的矢岛裕介,打听到把雅之运来的车是神奈川的牌号,马上下令采取行动。从雅之的口中吐出的只言片语里,凭直觉地感到是谁袭击了“光洋号”。一时间气昏了头,粗重的眉头火辣辣地跳动着。

一辆克莱斯勒小汽车弹起路面上的小石子,在一片轮胎的吱吱声,马达声和私人警卫的斥责声之中,猛地刹住在主楼前。

从车上跳下来的是京急旅行社的董事们。推开负责玄关大门的管家,匆匆走进会客室。一个个激动异常。

“安静些,这么乱糟糟的!”

在精明的护卫的搀扶下,矢岛裕介声音震颤地大吼一声。太阳穴象破了似的青筋暴出。

“会长!”

“大人!”

董事们众口纷纭地诉说“光洋号”上的赌场遭到手持短机枪的暴徒袭击的始末。

“没用的东西!能猜到那个男人是谁吗?”矢岛两眼瞪着董事们。

“因为戴着假面舞会一样的面具……”

“客人有伤亡吗?”

“真是不幸中万幸,客人中没有被打中的。只是有人的钱被抢去了……”

“赶快都给我回去。给每位客人都送些钱,叫他们守口如瓶,他们也都是自讨苦吃,决不会报警的。……”

“一定全力以赴。”

“九条会长的女儿、典子小姐一定也在场吧?”

矢岛更加皱起了眉头。如果因为这件事雅之和典子的婚约被解除的话,那就太糟糕了。

“是的。当时正在船室中休息,所以丝毫未损。”

“是吗,那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九条家由我亲自去一趟。”

矢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矢岛一面息事宁人,一面把事件的梗概告诉给实业家中的伙伴们。平索在京急康采恩的重压下透不过气来的人传播着堂堂矢岛也遭暗算的新闻,感到大大出了一口气。当然,表面上是不动声色的。

雅乏的肋骨被胶布固定着,对外界就说是洗澡时滑了一跤,撞在了浴缸上。估计三周后才能恢复。除了典子一天一次的探望的时候,雅之是露不出笑容的。父亲裕介指使调査网査出元凶,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到船上参加晚会的客人的中间,也估计不出谁和凶手是串通一气的。

也就是说,矢岛家迎来了近年来从未有的凄惨的正月。不仅仅是丢了面子。为掩盖“光洋号”事件所花的钱,连同上次的新东商社的倒霉事,金额大大超过了京急康采恩属下的小企业的年终利润。对矢岛来说也决非是小数目。

晶子拼命想要和雅之取得联系。可是,女仆按照裕介的命令,晶子的电话和信件,一律不告诉雅之,即使是找上门来,也被警卫赶了出去。只有一次,雅之的听差带来委托转交的信件和生活费来到晶子的寓所。雅之的信讲述了不能前来会面的原因,还说,如果真的爱自己的话,那就赶快堕胎,否则就无法挽回了。晶子觉得眼前一片昏暗。

而在此同时,邦彦乘着旗开得胜的势头,进行着抢劫三星银行现金运输车的汁划。把真纪子搞到手,就是为此目的而设置的一着棋。

邦彦绝不把真纪带到家里来。家教很严格,如果知道了自己搞女朋友的话,会被断绝关系的,等一年后自己毕业了,再把真纪子正式介绍给父母。邦彦这样讲给真纪子听,蒙混了过去。

真纪子还未到认真考虑婚姻大事的年齡,而且还觉得,说断绝关系什么的,有点儿古代遗风的味道,够得上是罗曼蒂克了,所以,也未提出异议。

邦彦从真纪子的口中,探听到了“波尼”的所有情况。真纪子很是爱唠叨。然而,关于自己的家庭,只是说,父亲做生意长年在外,继母和她带来的弟弟总是对她另眼相看。真纪子从未跟继母商量过事儿,继母也对真纪子在哪儿过夜的事不闻不问。

这也是邦彦的一个有利条件。有时真纪子想把邦彦介绍给朋友,可他却说懒得去;也不愿意与真纪子一起合影,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们之间才有些小小的争吵。再有,就是邦彦突然间不再到“波尼”去了。

半个月以后的一个夜里,邦彦出现在牛远的都立高中的教学楼里。要逃过值班教员的眼目是很简单的事。

凌晨三点,值班教员和勤杂工还在沉睡,邦彦用小钳子撬开化学实验室的锁,悄无声地把门打开。

窗户上持着帘子。邦彦靠着袖珍电筒的光,潜入备料室。

隔着火炉的桌子上,收拾得井井有条。墙边的架子上,无数的药瓶闪着微亮。

右侧的角落里,是剧毒药品柜,红纸上画着黑色的骷髅。邦彦不出一分钟就把锁打开了,一眼就看到了要找的褐瓶子,是水合氯醛。也就是在赌场被称作“打倒出局”的麻醉剂。

邦彦用玻璃吸管吸起那个无色的液体,从兜里拿出小瓶,装了进去。用手绢抹去大瓶上的指纹,把柜子重新按原样锁上后走出了房间。

邦彦决定把行动时间定在下一个星期一。因为过了一个星期天等得不耐烦了的银行客户从早上起就会涌向银行,现金的存取很频繁。为此,就必须向公司告假,别无他法。邦彦托辞说从星期五下午到星期一要去登山,提前向课长请求星期一的带薪休假,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批准了。新东商社最近不十分景气,没有多少事可做。

星期一早晨,邦彦把奥斯汀车飞快地开到群马县的沼田,住在了那里。从真纪子那儿打听到了“波尼”的老板、白木的详细住址。虽然是个小城市,并未小到一眼就能认出外来者的程度。邦彦把拉下护耳的滑雪帽戴得很低,围巾盖过了鼻子。

市的中央邮局里,人们进进出出,络绎不断。穿着从旧衣店里买来的厚大衣,显得有些土气的邦彦,用左手填写了电报单。

发了电报。收电人是“波尼”的白木,发报人是住在沼田的白木的伯父。电文很简洁:父病危,速归。

付了钱走了出去。这时外面下起了细雪,纷纷扬落在路面上。邦彦钻进汽车,向东京急驶而去。硬硬的细细的雪粒打在挡风玻璃上迅速溶化、顺着玻璃流了下去。

在浦和附近,雪停止了。邦彦开到下落合的家中,把奥斯汀驶进车库,迅速脱下大衣,换上轻便的防雨短外衣、后裤兜里藏着伯莱塔1.25厘米口径七连发自动手枪。是从“光洋号”上的花井组手中抢来的小小的扁平式手枪。把一盒二十五口十弹装入西装内兜。短机枪连同备用弹夹、弹盒一起,塞进奥斯汀车旁横放着的希尔曼车的地板暗箱里。

邦彦把装有高性能发动机的希尔曼车开足马力。这时,已是上午十一时十五分了。……

“波尼”的老板白木,坐在折叠椅里,在柜台后面读着报纸。今天从早上起就人来人往的,可这会儿,桌边只有四、五个学生。

真纪子的胳膊撑在柜台上,视线停在只能从里面看到外面的玻璃窗上,不知不觉地望着往来奔驰的车流,陷入无边的思绪中。昨天与那人会面的时候,答应说今天要到店里来,好象不是说着玩儿的。

电话的铃声打破了沉闷的空气。真纪子条件反射似的抓起了话筒。

“请稍等,”说着,把电话交给了白木。

“电报?怎么回事呀?”

白木把听筒贴近耳根。答话的声音无精打采的,紧绷着的脸变了颜色。

挂断电话,说:“听说老头子病危了。店里的事拜托了。”

说着,把餐馆的钥匙交给了真纪子。脱下工作服,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剩下的四、五名学生结伴回去了。穿着旧西服,拎着手提箱的白木取出收款机里的现金走了出去。这时是中午十一时四十分。真纪子一个留在了空荡荡的店里。煤气炉火焰的嘶嘶声传进耳朵。

后门发出了响动,真纪子一惊,挺直了身子,欲把手伸向水果刀。

不是错觉,里面确实响起了脚步声,越走越近。真纪子紧紧地拿起水果刀。

出现了邦彦的身姿。顽皮地笑着。

“啊呀,惊死人了。以为是强盗呢。”

真纪子扔下水果刀,把头埋进邦彦的胸前。

“本想吓唬吓唬你,可自己却吓了一跳,掌柜的呢?”

邦彦温柔地抚摸着真纪子的后背。

“说是老头子病危,回乡下去了。”

“那可够倒霉的。所以就真纪子一个人看店了?有什么可帮忙的吗,三明治什么的还是会做的。”

“真的?”

“那么,就给你露一手。”

邦彦轻轻推开真纪子的身体。脱了防雨外套和上衣,跳到了柜台里。穿上工作服,卷起了袖子。

“真合身呀。”

真纪子咯咯地笑了。邦彦趁真纪子转身的工夫,把“今日停业”的木牌插进运动衫的左胸,冰凉凉的。

十二吋二十分,三星银行的运钞车停在了外面的马路边。邦彦的眼睛闪出阴暗的光。

驾驶员和助手席上的警卫跳下来,锁上驾驶室的车门,转到车身后打开了车门。里面的警卫把枪留在车内跳到了地面上,又把车后门上了锁。跟平时一模一样。

“哎呀,好冷,还是有火的地方好啊。”

三个人坐在了紧靠着煤气炉的桌边。

“你来了。”

“欢迎光监。”

邦彦和真纪子笑容可鞠地说着。

“怎么,换了老板了?”运钞车的司机抬头看着邦彦。

“不,老板因为父亲病危回家去了。这个是临时请来帮忙的。”

“欧,那个一声不吭的掌柜原来也是做儿子的呀。”

“您想吃点什么?”

“来点热狗吧。请多放些香肠。掌柜的不在,就优惠点儿吧,还有啤酒。”

“我也一样。靠着火炉喝上一杯啤酒,没治了。”

邦彥灵巧地摆弄着煎锅,叫真纪子感到有些惊讶。

“个儿可真大呀,太好了。”看着真纪子端来的热狗,他们满心欢喜。

“承蒙夸奖,实在不敢当……请允许我请大家喝一杯鸡尾酒吧,权且当作额外服务。虽然大家是在工作时间,不过一杯鸡尾酒什么的,我想不会对工作有多大的妨碍吧。因为我也不愿意看着这么好的酒光在架子上躺着睡大觉。”

“哇,真会说话啊!”

运钞车的那伙人两腮塞着热狗,用啤酒送进胃里,听到此话,连声喝彩。

邦彦不顾真纪子为难的目光,从架上拿下了酒瓶。

邦彦往摇酒器里倒了很多洒。暗地里摻入了水合氯醛,再放了柠檬苏打,快速地摇着。

运钞车的警卫们把掺了药的酒一饮而尽。

邦彦对真纪子说声“请稍等”就出了门。把“今日停业”的木牌立在橱窗上,又回到了柜台里。

“这是干什么?”

“没什么,以为朋友来了,其实是看错了。”邦彦笑道。

酒兴最高的司机,第一个把头耸拉了下来,把脸埋入放在桌面上的手臂里打起了鼾声。

“怎么回事?别这么懒懒洋洋的,打起精神来。”

摇晃着司机的两个警卫,也咚的一声趴在桌上昏睡起来。

邦彦戴上薄手套,锁上了大门,连窗帘也拉上,这种玻璃,虽说从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的,自己还是从心理上感到不安。

“这究竞是怎么回事?”

真纪子急得直哭。邦彦微笑着,把她的身体从背后轻柔地抱住。把脸埋进她的头发里,而右手却摸向他们喝干的啤酒瓶。

右手握住瓶颈,划起一道弧线,嗖的一声向真纪子的头上砸去,一下子变成了碎片。真纪子还未来得及怀疑是邦彦,就立刻死去了。鲜血涌出发际,扑倒在地。

邦彦闪开飞溅的血沫,跳到一旁。

蹲在真纪子的尸体旁摸了摸她的脉搏,真纪子的眼睛充满了痛苦和迷惘。发黄的苍白的额头渗出大大小小的汗珠。

真纪子手贴着自己的面颊死去了。眼睑痛苦地收缩着。只是记得自己相貌的人必须予以除掉。即使是信任自己的人,也不允许做出毁掉自已——死亡的使者——的事。但是,但是,真纪子没有怀疑自己、几乎是毫无痛苦地死去的,这或许能对自己是一种安慰吧。

邦彦把渐渐冰凉的真纪子的手在她的胸前放好。

司机的汽车驱动器的钥匙、帽子和夹克,警卫身上的车后门的钥匙串,邦彦一并拿了过来。

从柜台后面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抽出三根麻绳。勒死了司机和两个警卫。邦彦的目光里已没有了丝毫感伤,只有铁一般的冷酷。他们还在临死前的痛苦中挣扎的时候,邦彦已经把用手触摸过的东西上的指纹抹去了。

当邦彦完成这一切的时候,那些人巳是耳鼻出血,伸着变成了紫色的舌头一命呼呜了。

邦彦换上司机的服装,制服帽也戴上。把自己的衣服用报纸包起来。关上电灯,从后门走了出去。穿过小巷来到大街上,神情自若地走向运钞车。打开驾驶台的车门钻了进去,悠然地发动起来。

从旁经过的汽车中,没有谁觉得戴着制服帽的邦彦有什么不正常。

二十分钟后,邦彦把车开到了荒无人烟的石神井的树林边,停在自已的希尔曼车的后面。

从驾驶台下来、用一把大钥匙打开了车的后门,跳上车厢里。看到了十几个大袋子。

要想解捆着的绳子是颇费时间的。邦彦弹出弹簧刀的刀刃、一下割开了近旁的袋子。全是文件。邦彦又试着割开了另一个。里面是证券。血液一下子冲向脑门,急忙做几个深呼吸稳定了自己的情绪。

现金放在五个小皮袋里。其中的三个,装的都是号码连续的崭新的纸币,正如自己所料想的那样。剩下的两个,则是号码杂乱的纸币。邦彦放弃了装硬币的袋子。

他把那两个皮袋里的纸币装进了希尔曼车身的暗箱中,余下的则塞进了前座前面的暗兜里。

总数大概超过了五千万元,迟早,收音机里会报出准确的数字的。

邦彦把倒空了的皮袋子连同司机的制服帽又放回运钞车上。换上自己的衣服、紧紧地关上了车后门,跳上希尔曼车发动了引擎。接着,脚踩离合器调整了变速档。

邦彦把他的希尔曼开回自家的车库后不久,大街上开始响彻着风驰电掣般奔往发案现场的巡逻车的警报声。

第十三章 黑暗的春天

飘送着拉丁音乐的收音机里传出了组钟的音乐,兴奋的播音员播送着临时新闻。

邦彦在卧室听着新闻。收音机调谐度盘暗淡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紧张得如同一匹伏击猎物的年轻的野兽。

一枪未放就从三星银行现金柙送车抢来的钱,远远超过了邦彦的预想,是一笔八千二百万日元的巨款。至少银行方面是这样发布的。拥挤庞杂的搜查本部马上忙了起来。三名送钞员和真纪子的尸体也送去解剖了。

被抢钞票的近三分之一是连续号码的纸币这事,银行方面并块有公布。

邦彦白皙的牙齿十分耀眼。他看出了对手的用心。劫匪是一个人数不多的小组,其中几个似乎正急等着用有连续号码的纸币。

一旦银行方面查清被抢纸币的连续号码,就可以采用大致以下几个侦玻步骤。邦彦也非常清楚。

第一,立即在广播、报纸、电视台、周刊杂志等传播媒介公布连续号码的数字,请求公众一旦发现哪怕一张,就立即送交警察。

这样可以冻结被抢钱款,使罪犯心急如焚而无路可走,从中一步步地根据探听到的线索进行侦察。

第二,不在传播媒介中发布,只是悄悄通知各个银行和大的商店,这样一来,糊涂的罪犯就会轻易认为银行方面没有连续号码的数字,于是便肆无忌惮地大把花钱了。这样就可以不费力气地在银行接送口或商店里抓住罪犯。

第三,如果发现银行职员中有同谋的,就同时通知所有银行窗口说,由于某种原因还未拿到连续号码的数字,因此也就无法公布。与职员勾结的罪犯得到这个情报后,便会觉得万事大吉了。就会花那些钱或与其他纸币兑换。

这种情况下,罪犯是很小心的,他们决不在自己住处附近使用抢来的钱。罪犯们很清楚一旦在他们居住地方的附近出现被抢的钱,那么,他们的住处就会象台风风眼一样暴露无遗,紧接着,警探就缩小侦破网。

第四,只公布连续号码的一部分数字,让人觉得银行并未掌握余下的数字。罪犯了解后,虽然有一部分的钱不得已被冻结了,但会放心地花未公布数字的纸币。而这些数字,只有银行、大商店、金融部门以及警视厅清楚,罪犯便落入了警察布置好的圈套。

劫匪最怕抢来的钱是连续号码,象人见了蝎子一样厌恶。因为那些钱不仅“烫手”而且是一堆随时可要自己的命的纸片。

邦彦将车上搬下来的纸币堆在卧室的床上,熟练地挑着、数着。

银行公布的数字是正确的。八千二百万日元有五千万日元是由总行送到支行的连续号码的纸币,剩下的三千二百万日元是由各支行收上来的混杂的纸币。

邦彦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数完抢来的钱,他将连续号码的与非连续号码的钱分别装入帆布包里,又把帆布包踢到床底下。收音机里换成了。

邦彦这才注意到贝雷塔自动手枪还放在屁股兜里,他拿出枪,从弹仓里退出弹夹,关上保险,取出弹夹里的子弹。他把这些东西塞到床上枕头底下。

从兴奋中清醒过来,邦彦突然感到一股寒气。他用毯子蒙住头,点着煤气炉的火,抱着膝盖在火前面坐下来。邦彦放心地盯着粉红色的火焰。

邦彦裹着毯子,想起了从哈佛开车很快就到的波士顿湾的都市风景,银色的沙滩,拾起被海浪推到岸边的流木来烤牛排,又想起了与他交换毛毯盖的有一双迷人的蓝眼睛的商场女郎。

自从转学到哥伦比亚后,几乎就没上过课,邦彦再度品味着留连于的日日夜夜,以及那已消逝的悲寂的青春。

把头埋在银亮、金发女人的怀里,倾听着蒙蒙细雨中飘过来的港口嘈杂声,喝得烂醉如泥后,便用嘴接那些飘落下来的雪花,那雪花仿佛是冻结的天使的泪花。

寒假飞往阿拉斯加,去追逐驯鹿群。皮肤紧贴在冰冷的枪身上,徘徊于寒冷的荒野之中。早晨,醒来一看,睡袋上堆满厚厚一层积雪,手枪的润滑油冻住了,枪栓,撞针也不容易扳动了。

欧洲风格的探戈舞曲懒洋洋地从收音机里传出来,弥漫着整个屋子,煤气炉的热气也充满了屋子的每个一角落。

自己是否曾有过一个明亮健康的青春?邦彦心中突然出现了一片空白,又逐渐消失了。莫非这是战争中成长的孩子特有的悲哀?唯一可夸耀的是,自己的青春时光是从刀光血影中闯过来的。

邦彦把毛毯仍到床上,点上小鸡形的烟斗,坐在摇椅里,一边“叭叭”地吐着葡萄香味的烟,一边考虑如何处理这些危险的连续号码纸币。

无论如何一定要逼京急非接受这笔钱不可,而且,还不能让对方知道是我邦彦干的。

到时候,即使京急明白自己拿的这笔钱是很“烫手的”,也巳经晚了,因为一旦号码公布出来,京急无疑就等于引火烧身,这样的结果才真够有意思的呢。

但是,做到这一步不容易,现在还不能马上办到,那是将来的事。自己必须耐心等待,等待有一天跻身实业界。况且“烫手的”钞票是需要时间冷却的。

抢劫现金押送车杀人事件的特别侦查本部设在警视厅目白警察署的二层。从撄田门本厅编入搜查一课的老手中,有马场警视。

马场站在拥到会客室的记者团前面,闪光灯劈劈叭叭啦地照在他身上,马场从口袋里挑出手绢,擦了一下脸,一付四十五、六岁悠然自得的神情。

“嗯,解剖的结果刚刚出来,我念一下。”

“快点!”一个记者怒吼道。

“被害人,大西良雄,司机二十九岁,警卫人员荒川澄夫,三十岁,川崎米夫,二十八岁。死因是由于吸入抱水DDt而昏睡,被人用麻绳勒死的。推断死亡时间为下午十二点半到一点之间……”。

“抱水DDt是什么东西?”《东洋日报》的正田问道。

“你应该知道的呀,就是要灌醉女孩子,把她弄到手时而放进鸡尾酒里那种东西,你不是说常听螺丝、螺丝刀说起吗?”

“够了,别嘲弄大人了。那个被杀的女子是不是还被……”

“对了,我要说遭强暴了,你们这帮人肯定高兴。被害人城真纪子,服务员,十九岁,并没有被麻醉,头顶部被啤酒瓶打碎。瓶子的碎片穿透骨膜陷入脑中,所以可以断定是被一股很强的外力殴打致死。可能当场死亡。破碎的瓶子上没有留下指纹。”

“这家伙真不知什么叫怜香惜玉。哎,要是还活着话,我到可以跟她亲热亲热。”留着乱糟糟的胡子的记者故意叹了一口气,大家笑了。

“彼尼的老板是怎么回事?有没有证明案发时他不在现场?”正田前面的记者问道。

“现在正听取详细情况。”马场回答说。

“请介绍一下。”

“能否请您告诉我们说了些什么?”记者们七嘴八舌地央求道?

“总会发布的……好了,诸位,请自便。”马场警视麻利地合上笔记,走出武装警察守卫的会客室。

“等等,请等一等!”

“嘿!马场,等等!马场这个混蛋!”记者们骂骂咧咧地抱怨。

正田给社里打了个电话,回到休息室。傍晚的屋子里弥漫着刺鼻的烟味。

各新闻社的记者围着几个火盆。猜想罪犯的样子。大多数人的看法是,罪犯是一个大黑帮团体中的人,并主动担了老板的一项任务。正田靠在墙上,在那儿深思。

记者越说越愤慨,离警察署这么近发生如此的案件,警察署里的警察居然没人注意到,那还要警察干什么!犯罪现场是一个从后门进到酒吧收购啤酒瓶,空饮料瓶的小家伙发现的。要不是这么碰巧的话,发现的时间可能还要向后推。几乎在同一时刻,在石神井的森林边,一位中年妇女感到放在那里的现金押送车非常奇怪,就报告给附近的派出所。引起很大骚动。

正田手伸进兜里找烟,兜是空空的,他突然感觉肚子空空的,便站了起来,是啊,从今天早晨到现在一直什么也没吃。另外他也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于是正田跟摄影兼采访的同事藤本说要稍微出去一会,诸事拜托,便下楼来。在汽车道尽头,挂着新闻社旗帜的车排成长长的一列。

正田立起军用棉夹克的领子,向目白车站方向走去。没有特意开车的必要。空气清冷洁净,正田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许多。夕日很快倾斜了下去,学习院阴森森的树林切开了笼罩四周的薄暮。

正田走近与汽车道相隔的学习院正门附近。一辆出租车开进大学校内。紧接着,是一辆象是坐着理事什么的Dodge.cvronet牌车,与之相隔一段距离的兰鸟牌出租车也开了进去。

正甶突然有一种直感,他穿过街道,来到大学这一侧。正门的右侧有门卫把守,所以他爬上石砌的围墙,越过上面的树篱,跳入校园中。

里面很宽阔,与建筑物相比,校园和树木安占了相当大的地方。煤气灯似的灯星星点点映得树枝如同交错的花边花纹。

大学的正馆处在最里面。正田借助树影的遮挡向前走去。返回来的空出租车的车灯照在常绿树木的叶子上。

从正门开来一辆茶绿色的C牌小轿车,返回的出租车的车灯打在它上面,使人清楚地看见车里的人影。

在助手席上,坐着穿便服的署长,后面的座位上则是也穿着便服的马场,大大的衣领几乎遮住了他整个脸。他左边坐着的就是在照片上见过,很眼熟的“波尼”的老板。他那张脸与其说苍白,倒不如说干的土黄色更好。那双眼睛仿佛发了高烧似的不停地乱转,与照片相比,完全变了一个人。

警视们布了一个发布消息疑阵。从警察署后门溜了出来。正田叫了辆出租车,跟在C的后面。

当晚十点,正田回到地处川村女学院后面自已在公司定的旅馆,吩咐上夜酒后便在粗糙的纸上,疯狂地打起底稿来。

女佣端来了饭菜和酒壶。说有一位叫马场的先生来了。

正田一边说快请进来,一面又加要了酒和菜。他收拾了一下原稿。离出朝刊的期限还有一段时间。

“哎哟,没有打扰吧。”穿便服马场佯装不知走了进来。

“哪里的话,马场先生躲过新闻记者,特意到我这里,真是荣幸之至。请随便,别客气。”

正田把马场让到桌子对面的坐垫上,马场客气了一声坐了下来,就着火盆的火点燃了一支烟。

女佣斟上酒,菜是金枪鱼中段的生鱼片和海胆酱。女佣斟第二次酒时,马场迅速向正田使了个眼色。

“啊,我们想单独说几句话,你能否离开一下?”正田对女佣说,女佣于是便退了出去。

“正田君,你刚刚是不是一直跟我到学习院呀?”马场苦笑道。

“谁说的?”

“你和我是朋友,没什么事可隐瞒的。”

“怎么,暴露了?托您的福我了解了许多事情。”

“只听学校方面的一面之辞是否有些偏颇?如果要写报道,最好弄清事情的真相。”

“但是马场先生不肯告诉我,我也很为难呀。”

“我会告诉你的,但是,报道能不能等一等再写?”马场一面自斟自饮一面说道。

“哎呀,太过分吧,马场先生。”

“这只是个时间的问题。特别是象刚才,写什么学院的学生是被杀女招待的恋人,就不太合适了。”

“可是,那个叫田代信夫的学生说那个男的名字肯定是胡编的,另外那老板也说真田代并没有在商店露面,这没有什么问题吧?”

“看来你是相信老板说的话。”马场有所示意地说着。

“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警察把老板当同谋犯监视着呐。我不写了,即然不写了,你能不能说说从开始以来的大概情况呢?”

“嗯,是不是同谋犯,这还在调查中,所以不清楚。最开始,老板接到电报,十二点前离开商店,电报电话是老板老家的伯父发来的。上面写着:父亲病危,速归。”

“有没有去电报局调査一下?”

“没错,但那电报是假的,老板的父亲活得好好的。”

“那么是谁拍的这封假电报呢?”

“受理电报的沼田中央邮电局说记不清楚了。那地方很冷,所以脸捂得严严实实的。只记得那人说话没有当地口音,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那电报稿纸的笔迹呢?”

“好象是用左手写的,字很潦草。”

“若无其事出去的老板又怎么样?”

“他走出沼田火车站,朝城市边缘的自已的老家走去。这时,他听见收音机里播送的讲件临时新闻。据他说,他听到”波尼“发现有四个人被杀,脑子一下子就炸了,马上到车站坐上返回的火车。”

“电报上不是说他自已的父亲就要死了吗?”

“那是那家伙说的。一开始电报就象假的。据他说他老爷子即便被打死也不会有一点死的样子,用突然病危这种名义通知他也可以。”

“老板在沼田市下车,有没有目击者?因为车票什么的用别人用过的也可以作证据。”

“很遗憾,没有目击者。现在的地方,即使说是自已出生的城市,但离车站附近也相距甚远。”

“如果没有人证明老板不在案发现场,那就变得有意思了。大家都说这件案子是黑社会干的。我可不同意。女招待真纪子的手腕似乎有皮革样化?”

“这事你也知道?你是不是想说,在被杀前,手腕被绳子勒过,或者头被割下来前是否在别的地方被殴打过?因为如果有玻璃伤和殴打的伤痕,那么那地方的皮肤就会在尸体上变成象靴底一样干黑。皮革样化没有。那姑娘是在没有抵抗的情况下被杀的。”

“据说不是”。

“那么还有男的,可能是老板,他可能是叫田代的学生,或者是盗用田代名子的男人。我要在认识真纪子的学生中间问问,查査那个男的。那个男的即便不是罪犯,也肯定从真纪子那里打听到不少事情。”

“你还年轻啊,好好干吧。你要是对很多事情产生过多疑问,脑袋就会出问题了。”

“这种情况也可能会有的。比如,押送现金的人也是同谋犯,喝下装迷药的鸡尾酒睡了过去。这就等于说:‘请上车吧!’。但是,同伴背叛了他们,趁他们昏睡时把他们勒死,然后拿走了钱,我的推断怎么样?”马场警视平淡笑了笑。

第二天早晨的报纸,夸大其辞地把运钞车劫钱杀人事件说成是一件耸人听闻的事件。推理小说界的巨匠们也饶有兴致的拿起笔,在报纸下描绘事件的推理。

邦彦的公司里,人们也一直说论这件案子。邦彥也加在闲聊的人群中,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但是实际上,对邦彦来说,到新东商事来上班,本身已变得有些痛苦,是对时间制约的痛苦。

以这里作舞台,已经让京急损失了一亿多日元。新东商事本身也被诈取了二千万日元。社长秘书贵美子受邦彥的指示,不声不响地将一千五百万元的汇票从邦彦转给金融业者,又从金融业者转回公司。

对一筹莫展的新东来讲,遗失一千五百万的汇票可是件倒霉的事情。要是在平常,可以作为事故汇票而拒绝支付,然而没完没了地打民事官司,或者说已用于海上救险什么的总之可以采用很多方法。但是开出汇票这件事本身必须以京急的子公司新东的名义来处理。黑松社长按照京急派来的监査人员的意思,将自已全部财产赔了进去,已经快成了个废人了。贵美子开汇票这事没人可以证明,即便有人证明因为贵美子是黑松的第二号人物,黑松作为责任者受到渎职罪的起诉,他也没话可说。当然如果起诉的话,就等于放跑了已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前功尽弃,邦彦还没有愚蠢到这种地步。

邦彦还一直考虑回到大学院的事。作为讲师进入学校,时间上比较自由。而且从中寻找一个能干的人作自己办的公司的社长,再由自己幕后操纵。

从窗户向下望去,与平常一样,三星银行的内部一览无遗。昨天送钞车被劫后,增加了门卫,个个神情极度紧张。这种样子,引起内讧也并非不可能。

时常梦见的银行地下室的大金库就在那里。要等待次序静下来肯定可以打开的。那样就能拿到比昨天抢运钞车所得钱多几十倍,几百倍的钱。我等着,等着冷静地作好所有准备工作。尽管邦彦是“草原之狼”,可是再怎么想,光凭他一个人是无论如何打不开那个银行地下室的大金库的。

邦彦从公司回来,烦躁的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吃完肉、鸡蛋加生蔬菜的晚饭后,邦彦一看表,已经过了六点半了。

他开车去了新宿,因为想到0.22口径子弹的库存已很少了。

进入新宿,一对一对数不清的情侣从邦彦的车子旁边擦身而过。一本正经的男子和看上去正经的女人爱也好,恨也好。最后总是手拉着手走进旅店或廉价公寓,去求得片刻的幸福。什么“幸福”!对男人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幸福。至少象我这样的男人只有拼斗。

二丁目的枪械店里,只有一位顾客。他打开货架上的玻璃门,摆弄着雷明顿40X小口径射击专用枪。

这个人的侧面在什么地方见过,很面熟。邦彦想。噢,他就是若杉教授在研究室介绍给我的大学院的学生町田。那紧锁的双眉依然掩盖不住天真的气质。

町田似乎很遗憾地把枪放回货架。货架上史蒂文斯式小口径自动装填型步枪的枪栓怎么也拉不动,再怎么扳安全装置,拉枪栓,它就是不动。

邦彦走近町田,接过町田手里的枪,帮他拉开枪栓,放在击发位置上。

“晚上好,町田君。”

“晚上好,伊达先生,您常到这儿来吗?”

“嗯……那你呢?不会是第一次吧。”

“我只是拿在手里看看,买不起,店里的人也就不过来了。”

“玩玩是可以的。你好象挺喜欢枪的。”

“太棒了!机能与外型如此相符的东西,除了日本刀和枪械以外,恐怕没有。”

町田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恍惚不定,“咔嗒”勾了一下扳机。町田比邦彦矮约十公分,差不多有一米七〇。稚气的脸庞洁白无暇。

“我想买,可我巳离家,所以没多少钱。”

“离家?”

“我住在公寓里,我这样的文科系差等生,是不受家里欢迎的,所以只有要生活费才回去。”

町田露出白白的牙齿。

邦彦买了十盒雷明顿子弹,约町田出去喝一杯。

二人坐上车,来到东宝后面的一个酒吧,町田大模大样地往高腿凳上一坐,喝酒的样子很潇洒。

“我活着真希望爆发一场战争。”町田说。

“真不明白你想什么呢。是不是厌倦了平淡无聊的现实?”

“不错。这种规矩的时代要到哪年哪月才结束呀。年轻人从进公司开始,就想着自己以后能领多少退休金,否则就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你说这叫什么时代啊?我们的时代就要来了,那是青年人的时代,不是战争就是革命,什么都成。没有什么比让我们发泄能量更棒的事了。”

町田紧紧地绷着脸,头发都快炸起来了。

“是啊,我们年轻人的精力就是我们最大的资本,用它可赚很多钱。所以他们逼着我们年轻人相信爽快地战死是男子汉的行为。”邦彦说道。

“谁赚钱我不管,我只想死在机关枪的枪林弹雨中,体会那一瞬间自己充实的生命。运气好能活下来的话,去开汽车拉黑货。大把地挣钱,大把地花钱,让自己自生自灭。”

町田越说越激昂,两眼闪着光。邦彦想,要是他干得不错,可以先让他替自己做事。所以分手的时候,邦彦对町田说可以借给他射击比赛用枪,约他星期日在小石川射击场见面。町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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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十四章 契机

岁月缓慢地流逝过去。

邦彦圆满地结束了在新东商事的工作,四月新学期开始后,便回到母校大学院,作为讲师讲授最近美国文学的动向。

邦彦一周有两小时的课。薪水不高,可开始不成问题。这个工作可以掩盖自己的本来面目,又有充裕的时间,还是很便利的。

那次以后,邦彦不断和町田进行联系,象哥哥对弟弟一样地照顾他。邦彦心底里隐含的危险毒素,慢慢地,不间断地腐蚀着町田的心。

町田对邦彦崇拜的五体投地。邦彦时常能从町田身上看到以前自己的影子。

接到妹妹晶子病危的电话,是一个五月微寒的傍晚。电话是从茶水妇产医院打来的。

邦彦放下手里读着汇票法案例集,跑到车库,脑子里一片空白。

正赶上车多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么长的时间。邦彦好几次违反了交通法规。

医院的名子叫水原。是一座绿色的私人医院。

邦彦跟着护士,登上磨亮的台阶,来到二楼病室。

病室里有两张床,医生和护士站在右边那张床的旁边,沉痛地向邦彦低下了头,轻轻地走出了病室。

晶子脸上盖着白布,静静地躺在那里。病室的墙是白的,床单也是白的。

邦彦跪在床边,轻轻地掀开白布。死去的晶子的面容是那么的美。是否死亡带走了生活中所有的烦恼苦闷,晶子看上去如同在那里安静地休息。微微浮肿的嘴唇象品味着那未做完的梦而微张着。

邦彦把她已经僵冷的手放在自已的手掌中,压住额头,闭上眼睛。

邦彦心头拥上一股深深地悲凉。两个同胞骨肉中的一个人就这洋去了。邦彦心中再次响起什么东西爆裂的声音。

空虚过后,一股强烈的愤怒涌上心头,邦彦抬起干枯的双眼,凝视着挡住视线雪白的厚厚的墙壁。

邦彦知道晶子怀孕了,也察觉到矢岛雅之不希望这个孩子生下来。他眼见晶子身心越来越僬悴。

雅之“合法”地杀死了晶子。邦彦的双眼露出了凶光,心中燃起复仇的烈火。

院长水原是个干巴小老头。他总想做出一付凛然的样子,可眼镜后面眼睛却转个不定。

“是你妹妹吗?哎,真是,手术前,为了预防万一,让她写了联络地址,写了你的名字,她说这是她丈夫的名字……真遗憾呐。”

“嗯,有七个月了。母亲身体越来越衰弱,再这样下去,胎儿很可能也保不住了。当然了手术是你妹妹的愿望。和我们商量,因为没有理由拒绝,因此就同意给她做手术,可没想到手术的结果会是……”

“我妹妹一个住在这儿?”邦彦问道,表情很平静。

“跟一个旅馆女佣还是家庭女佣住一起,那人已办完手续回去了。”

院长垂下了眼睛。

雅之害怕丑闻暴露,又怕九条典子解除与他的婚约,所以一直不露声色地留着心。你既然是这样,那我也不客气了。邦彦心里发着誓。

邦彦在晶子的公寓里渡过整整一个寂寞之夜。雅之没有来。倒是油嘴滑舌的执事抱着一大堆香奠来拜访。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邦彦冷冷地说。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执事呆若木鸡。

“你的主人矢岛雅之与我死去的妹妹有很深的关系。你为我妹妹的遗体献上一柱香,妹妹本应该高兴才是……”

“别那么固执,不管怎么说……”

“你是说要我默默地接受?”

“说正经的,这香奠是五百万元,光是这个对你来说就是一笔财产。请你还是为自己收下我们公子的这片心意吧。”

执事狡猾地一笑。

“我还没落魄到五百万元就把妹妹的生命卖了的地步。收回你那破钱,请回吧。我只是想让雅之象个男子汉似地承担起责任,请代我说声‘对不起!’”

邦彦眯缝的眼里闪出绿光,喉咙里传出可怕的声音。执事的脸色都变了。

“请等一等。我马上会再来,请千万不要贸然在报纸上发表这件事。”执事卑躬屈颜说道,然后低着头走了出去。

执事再来时,还带来了矢岛的顾问律师。

三个人没有用一句恐吓的话,但是执事和律师走后,邦彦的手边留下了一张五千万日元的支票。

一星期后,矢岛雅之与九条典子的婚礼在帝国饭店隆重举行。

邦彦用四千万元在日本桥江户桥那里买了一座带土地的坚固的大厦。

然后,邦彦以本金五千万日元虚设了一个株式会社——南北商事。让町田作社长,委以重任,自己则在背后出任非正式的顾问。

大厦虽然是以町田的名字买的,三层却是以期限十年租借预付的名目,暗地里以邦彦的租赁权登记的。这样一来,即使町田背叛了邦彦,他也无法将大厦卖掉。

办公司时,原则上必须在本金到达一定数量额后,委托银行进行保管,并在法务局登记备案。

但是,金融业在资金周转中是要榨取血汗钱的。付给交易银行利息,并开据持有多于存款的资金证明,以代替委托保管金。要办“皮包公司”,必须有二、三天来办公司成立的手续,从别处接受金融,并缴纳保证金,登记完毕的同时,就可进行提取,然后还债,并以各种手段收回周转资金。

最不地道的是邦彦用一钱不值的拒付支票来偿还银行利息。

邦彦将本金交给町田,一方面以公证书名义从町田那里拿到了借用证。钱的来历就说是从与晶子之死关系颇深矢岛家暗地里得来的,且夸大了其金额。如果不告诉町田‘些秘密’今后的事就不太好办了,町田到底是町田,即使了解了邦彦的本来面目,也只有叹气的份儿,绝不可能再退缩回去了。

这样,二十七名职员的南北商事起步了,主要经营化学甜料。

町田退了学,断了与家里的联系。对现在青年实业家的地位感到非常满意。这个社长虽然是个对邦彦唯命是从的傀儡,可却有很多零花钱可用。町田整夜地豪游,怛没有泄露背后实际操纵公司的是邦彦。

所雇的三名董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伙伴,只要每月能拿到月薪,剩下就光想着能不能在公司报销以作生意为名而在酒吧、的玩乐花销。

邦彦一面作大学院的讲师,一面指挥南北商事,以过人的精力连续地干着两份工作。町田让人觉得是个不懂事的家伙,经常被冒牌公司骗期票。进入十一月,公司总计出现了一千三百万的赤宇。但是与赤字相对照,南北商事的期票却很坚挺,在各制造商那里也取得了信誉。

十一月十四日,南北商事从一直有贸易往来的新日本化成购进大量的甜味剂,开据了一张二亿六千万日元的期票。新日本化成是京急康采恩的一个子公司。

当然,新日本化成让社长町田在南北商事的期票上做了个人保证,并且以南北大厦作为担保。如果没有町田的保证,公司的借债不是个人的借债,南北商事就会束手无策,即使再炮制一个新公司,也不可能让町田来支付旧南北商事的旧债。

南北商事除新日本化成外,又从另外二十五个公司购买商品,并分别开据了一千万日元左右的小额期票。这种小额期票,由于公司信誉高,根本没有担保。

于是——第二年一月中旬,南北商事将购进的商品几乎都以原价转卖给批发商,兑换成现钱,同时按照计划宣布公司玻产。在庆贺成功之前,他们捏造了一个虚构的债务。

即使用作抵押的四千万日元的大厦被收走,商事也从新日本化成骗取了二亿六千万,从其它公司骗取大约二亿五千万。扣除四千万元,净赚四亿七千万日元。

邦彦付给町田五千万日元报酬,自己的纯收入则超过了四亿。大厦不管归谁所有,三层十年使用权却只属于邦彦一个人。因为邦彦事前已登记了租赁权,这样一来,南北商事就是拍卖大厦,也很难找到买主。

破产的南北商事只剩下町田一个人,他面对蜂拥而来的债主,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微笑。町田一面搓着手,象个蝗虫似地低着头。

“鄙人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遗憾的是力量有限。造成现在这种恶果,完全是我的责任,我也没什么要解释的。”

“但是要声明一点,我们并没有欺骗大家,也没有逃避、隐藏诈骗的证据。我诚心诚意地想用自己的月薪来支付给大家,请大家原谅我,并给鄙人一个改过的钒会。”

町田就象个破录音机,在那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町田作为债务人是分文没有,大厦又优先还债给新日本化成,这样,其它公司可以得到的只有南北商事那少得可怜的办公机器,计算器以及房间空调,即便分了这些东西,那些债务也等于什么也没得到。

南北商事的破产,对债权人最不利的一件事,债权人一致同意町田订立和解契约,让他继续干,过一段时间收回拒付的期票钱就不错了。

南北商事的人员缩到仅有五人,挤在三层一间屋子里,重新开始做生易,另外,每月各付给债权人二、三万日元。巧妙地回避了宣告玻产的町田,用邦彦给他的五千万日元报酬,先大吃大喝一顿。干完如此一桩颇具男子气概的大买卖,町田的心情十分痛快。不仅如此,他对一手导演这出戏的邦彦产生绝对信赖感和深不可测的警畏。他觉得只要跟着邦彦,什么事情都能做成。

那么邦彦呢……他正寻机会接近矢岛雅之的妻子典子。邦彦对典子并没有兴趣,但是,典子是雅之的妻子,把典子的心和肉体据为己有,是最冷酷的复仇手段。

杂志和周刊上经常登载雅之与典子亲密地站在一起的照片,还登一些如同编缉自造的两个人的闺房语。有时的照片上,矢岛裕介站在新婚夫妇的后面,爽朗地笑着。

邦彦一双愤怒的眼睛盯着照片,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你们别高兴太早,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从那阳光普照的安乐窝里拉下来,让你们偿够远胜于死的痛苦,只要时机一到。邦彦为了不惹人注意,通过他人购买了京急电铁的股票。

十二月的一天,邦彦花钱委托兴信所暗地调查矢岛典子的报告,寄到了邦彦在下落合邮局设的私人信箱。

“向您汇报您所寻问的有关矢岛典子有关的事件。”以此为开头的报告用日本文调写成,有十几页详细的汇报。典子与雅之之间并非象各个杂志上写的那样和睦,雅之整夜呆在。

夜里回家很晚。典子似乎还没有怀孕的迹象。典子一般每周三次坐司机开的卡连莱克外出。星期一和星期五去银座的美容厅。在美容厅接受全身按摩,并做头发,然后开车去日比谷看看特约演出,听听音乐会。高级服装店则一周必去一次,请高级服装设计师用巴黎进口的衣料为她做衣服。六点回到住宅。

其后一整天,出席在大文豪衣川幸夫的大沙龙举办的“星期二聚会”,是漂亮、健谈的衣川夫人主办的一个上流阶层的文学爱好者进行交流的场所。每周二的晚上邀请作家、评论家,一起觥筹交错,兴高采烈地聊笑。对于年轻的作家,能被邀请到“星期二聚会”就会如被授予般地感激涕零。

会员大约男女各十五人,会费每月五千日元。主持者衣川夫人四十岁,感情脆弱,至今无法接受好莱坞名星的死。衣川夫人的孩子三年前死亡。

聚会有时持续到深夜一两点钟,可以中途自由退席,但可能因为典子非常喜欢这里的气氛,总是呆到最后。矢岛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邦彦笑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字面。

第二天,邦彦在毛衣外面穿上一件灯芯绒外衣,驱车前往田园情调的衣川住宅。衣川府邸是一座模仿欧洲古城堡式的建筑,四外缠绕着常春藤。

邦彦踏上玉石台阶,按响镂空大门上的门铃。右边的车库里停着一辆跑车。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佣人出来了。

“您是哪位?先生正在工作,现在不会客。”

“不是,我是想见夫人。我就是这个人,有事前来拜访。”

邦彦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容,将有大学院讲师头衔的名片递了过去。

“那请您等一等。”

女佣指指门厅里古色古香的沙发。邦彦足足等了十五分钟。

经过螺旋楼梯,穿着出门的服装,怀里抱着小手提包的衣川夫人从二楼下来了。她穿着黑色衬裙。精心保养的面容,如同年轻姑娘一样还具有光泽,使人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脸上堆满了笑容。邦彦的直感告诉他,这个女人是个“色鬼”。

“哎呀,让你久等了,真对不起。”

那眼光微含着羞涩,故做娇容的扫视着垂下眼的邦彦的脸。

“没关系”。

邦彦故意做出一付不明世故的样子,不好意思地回答,但心里却骂了一句。

“有什么话,咱们车里谈,一起去银座好吗?”

“我也是开车来的。我想驾驶我比夫人在行。”邦彦学James Dean的样子向上翻了翻眼睛。

“了不起的大学老师。如果让我坐的话,我是不会说不的。”夫人凑近乎地说道。邦彦的体态与口气,挑逗起夫人的女性本能。

邦彦默默地飞也似地开着车。坐在右侧的夫人故意发出尖叫,抱住邦彦不放。抚摸着邦彦结实,隆起的肌肉,她有一种快感。

邦彦说想成为“星期二聚会”的成员,夫人马上答应了,但又说作为交换,邦彦得陪她买东西。

夫人时不常地很适度地对邦彦撒娇,带着邦彦,象只母鸡似地穿梭于妇女用品商店,名商业街,她还给邦彦买了运动衫。

两人走进咖啡馆休息,邦彦以结结巴巴的口吻唐突地说:

“夫人真象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就象夫人一样年轻、漂亮、和蔼可亲。”

“我也以为你是我死去儿子的托生呢。什么时候都可以到我家来玩。”

夫人简直就象个馋猫似的。

这样,邦彦通过夫人找到了与典子见面的机会。

第二天星期聚会上,邦彦作为新会员被夫人介绍给以前的会员。

典子的目光碰到邦彦的目光时,深深地被邦彦暗暗地瞳孔里发出的磁一般的光所吸引,慌忙将目光移开。

那以后,两人又在衣川的沙龙见过几次面。邦彦在大多数的场合下,表现得旁若无人,但是,那棱角分明的年轻的面庞上偶而显出的忧愁,以及围绕在他身上的那股死灰般的执拗使典子解除了戒备心,她心中有种难以名状的冲动。

两人的交谈显得越来越亲密。邦彦最善于降下四周透明的椎帐,制造只有两个人的世界。这也正是女人梦寐以求。

典子从未见过邦彦这样的男人。

一天晚上,典子的司机病了。典子坐出租汽车赴衣川家的“星期二聚会”。那晚的聚会很早就结束了。

邦彦用自己的车送典子。

邦彦手握方向盘,盯着车头灯射出的光芒,猛地冒出一句。

“我妹妹被你丈夫抛弃后死了,她还怀着孕。”

若无其事随口说出这句话,改变了典子整个的人生。打破了她内心残存的最后一点点的抵抗力。典子恍恍惚惚地意识到邦彦打方盘转向他家的方向,如同作梦一样,她暗暗地闭上了眼睛。她想,走到这一步莫非是前世之缘,这个念头瞬间蒙住了她的头脑。

“邦彦,给典子擦擦眼泪。”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柔和的三月细雨,用柔弱的纤指敲打着窗帘挡住的窗户。

黑暗的房间里,床上却是春色一片。典子香汗四溢,邦彦从典子的胸口上抬起头。

收音机传出sleipy·lagoon的曲子,调谐刻度幽幽的光线中,典子闭上了朦胧的眼帘。

邦彦发出一点点声响,吻拭了典子脸上的泪水,接着又沿着她的耳垂吻了过去。当吻到典子鬓角处绒毛时,典子不禁呻吟了一声。

典子伸出手,柔弱的秀毛遮住了正上下摇动的邦彦的头,典子让邦彦的嘴唇压在自己的乳房上。邦彦伸出舌头,舐吸着典子的乳头。典子的呼吸再度急促起来,心脏的跳动声回荡在房间里。

邦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松开了紧紧缠绕在一起的腿。他伸手到桌子上去找烟,在嘴边点燃了打火机,邦彦猛吸了一口烟,同时,那浇黑的绷紧的脸庞和裸露着的结实的胸膛,映出暗淡的桔红色。

黑暗中喷云吐雾的邦彦,在空中晃动着手里的香烟。模模糊糊泛着桔红色的烟头,在空中画着孤,变成一道直线,划破了这寂静的黑暗,时而又形成一个圆圈流动,自由自在地泛着光芒。

“I can gei you not love.”

典子轻声读着写在黑暗中的这些火文字。

“是呀,我能给你的东西只有爱。”

邦彦回答道,那是一种温和的,浸透忧虑的声音——

“我害怕,要是让我丈夫知道了……别放开我,抱紧我。”

典子象唯恐梦跑了一样,用手指紧紧抓住邦彦的背。两人炽热的喘息再度交织于一起,两个的影子重叠起来。

十二点过后,典子走出邦彦家,邦彦一直送典子到大街上拦出租车。他的眼中泛现出复杂的感情,但又消失了。两人暗中频频幽会。邦彦在卧室里偷偷装了录音机,录下了典子的喘息声和细语声,而且还用十六毫米胶片拍摄了典子弯曲的裸体。

初夏的一天夜里,邦彦的爱抚显得心不在焉。

“怎么啦?想什么呢?”典子抬起不安的眼睛。

“……”

邦彦把脸埋在枕头里。

“说呀。”

“没事。”

“说呀,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

“我爱上了Jaguar跑车。非想把它弄到手不可。可我手头凑不够五百万。要不了多久,卖了老家的树林,还有希望。但等太久,车就会卖完了。这次要是买不成,下次就不知是什么时候进口了,哎,多捧的车呀。”

“噢,为这事苦恼呀,早对我说明了,五百万我还是好歹能骗过丈夫给你弄来的……蠢家伙。”

典子露出珍珠般的牙齿。

邦彦暗笑,钱并不是目的。

瞒着雅之与典子通奸,通过典子让雅之吐“血”,邦彦的复仇之血在沸腾。

“过两个月给你钱,别再发愁了。”

邦彦露出欣喜之色,紧紧搂住典子。

第二天早晨,照亮的阳光射进矢岛家的餐室,典子冲雅之撒娇。

“这回又要什么?”雅之笑道。

“今天不是我的事。说了也没关系,怎么说呢。好,就对你说吧。我母亲娘家突然有一笔开销。而且是很急的开销。对我父亲说马上也能凑出来,可是这是母亲娘家的事,还是不要让父亲知道为好,真为难呀。”

“多少钱?”

“五百万,他们说过两个月一定还。”

“真没办法,典子,去到二楼把皮包和印章拿来。”

“你真好!不愧是我的相公。”典子在雅之的脖子上亲了一下,噔噔地跑上二楼。

雅之开了一张清账期限90天,收领人没写面额为五百万的空头支票。支票到了邦彦手里,他以中田一郎这个假名在银行开了个账户,银行让雅之核对了支票开据。

雅之核对无误。甚至觉得中田一郎这个假名是典子的母亲的娘家人为了顾全面子而使用的名字。邦彦以日息二钱六厘在银行贴现了空头支票。

等到下一个星期二,邦彦同典子见面时,加上自己的钱,以先期支票还给她五百万。说很遗憾,跑车卖完了。从那以后,邦彦时常找借口通过典子让雅之开空头支票。

他总是在十天、二十天之后以先期支票还给典子。从五百万到一千万,到一千五百万。雅之总觉得怎么没完没了啊,但还是随便地开空头支票。

当邦彦要还五千万日元的先期支票的日子到来时,邦彦却拒绝支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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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十五章 斜面

邦彦用中田一郎这个假名字开了一张五千万日元的支票,贴着存款不足的附笺从银行转回到矢岛雅之手里。

装有冷气的京急大厦的社长室里,雅之生气地咬着嘴唇。肯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不管怎么样要告诉妻子典子,必须让对方加以注意。

雅之打开内部自动电话系统,通知专务董事佐藤,说自己因为有急事先回去,诸多事情多多拜托,然后离席走出办公室。时间刚过两点。

秘书泉川叫来社长专用车的司机,自己则拿着雅之的公文包。

雅之从电梯里出来,同职员们热情地打招呼。随后带着秘书坐上了放着冷气的超大克莱斯勒,松软的座席让雅之感到非常惬意。车穿过闷热的新宿街道,雅之面无表情地望着来回行走的拥挤不堪的人群。屋顶反射出白金般耀眼的阳光,铺着花瓷砖的人行道上嵌着短短的黑色人影。车里是很随意地交五千万拒付支票放入皮包的自己,而车外则为了挣得不知是自己一天零花钱几分之一,而必须贱卖自由、劳力与时间的平民百姓。

现代是历史上等级制度最分明的时代。雅之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冷笑。

虽说是等级,但也并非象资本家与工人这样简单的事情。那是门第的高低,是个人身后存在的金钱后盾,是与之横向的联系。

父亲那一代已非战后的混乱时代,只要有胆量,有手段,加上运气好,久居人下的人便能眼见着青云直上,成为亿万富翁,迅速爬上统治地位,父亲就是如此,以这些为基础,在战后一片混沌状态下建立起新兴、一流的公司。

但是在社会机构,经济组织处处限制约束个人能力的当今社会,想一步登天的人连一片发芽的空间都没有。尽管棒球运动员可以签几千万元的合约,电影演员一部电影就可以拿到几百万的演出费,流行作家一本书可挣几万元的稿酬,但与使用他们的一方所得收益相比真可谓小巫见大巫了。棒球、电影界以及出版界等只不过是中小企业。

如果有人想钻进经济机构的缝隙之间,统治阶级的义务就是携起手来将他们赶出去,而后,门第高的同伴之间,富有的同僚相互支持、协作,扩大彼此的财富与权力……。雅之打开银行黑色的烟盒,抽出一根“三五”烟,叼在嘴里,坐在前面的秘书欠身恭恭敬敬地为他点燃了打火机,克莱斯勒行驶在甲州大街,折向左边,驶上了横贯北泽杂木林的矢岛长长的专用道路。穿着制服的私人警察从道路旁边的执勤岗楼里飞奔出来,向车举手行礼。

从三层楼的大理石建筑径直向左,就是漆着明绿色的雅之与典子新婚夫妇的别馆。外表用很多玻璃装饰着,非常现代。

雅之从车里出来,把秘书留在会客室,自己走进典子的居室。典子从女佣那里得知雅之突然回家,便一边梳着因午睡弄乱的头发,一边走出卧室,正好碰见进来的雅之。

典子面庞红润,背后的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产生金黄色的轮廓。

“回来啦……,这时候?出什么事了?”

“嗯,有点麻烦的事,我想跟你谈谈,去书房吧。”

雅之不顾女佣还没走开,一把抱住噘起小嘴的典子,并用放在她背上的手,将典子推入书房。书房比较暗,凉得使人觉得有些寒意。沿墙壁的书架上,放满了数不清的藏书,但没人去看。

女佣送来擦睑巾和桔汁后走开,典子的眼里充满了不安和猜疑,转动不停。是不是和邦彦的事暴露了?

“是这个,昨天存入银行的。”

雅之拿出皮包里的五千万元拒付支票给典子看,典子“啊”地吃惊叫了一声。

“银行拒付了。因为这是你亲戚的借款,我是特别照顾,不收利息,可……”

“真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可是典子,到底是谁开的这张发票?是你母亲娘家的谁呀?你姥爷?你姥姥?”

“当然中田这名宇是胡编的。正好我有几本姓名支票本,你拿去看着用吧。这是任何实业家都会做的事。”

典子吓得脸色苍白。

“所以我想弄清楚。我一直顾全你母亲娘家的体面,没有过问这事。但是出了这种事,我可顾不上什么礼节了,谁该负这个责任?”

雅之的声音粗暴起来。

“那是……”

“一千万、二千万的话,我也就算了,可是典子,是五千万呀。一万元的五倍是五万元,可一千万的五倍就不是五千万了,钱越多,它的效用就越以几何级数向上增加。”

“现在如果不要对方还债,更换支票,即使我放弃作为债权人的权利,也不起任何作用。因为不管怎么说支票的时效是六个月。”

“况且我也不想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据那位拒付支票的银行分行行长说,以中田一郎名义开的户头只剩下几万元的存款。这样,即使是亲戚,我也不得不怀疑了。”

“知道了,弄清楚了什么差错,我一定去催他们。”

被如此大的事吓慌了的典子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噢,你替我去,那太好了,要不是你,事情就不会搞糟了。”

雅之的眼色变得温和了许多。

典子把卡连莱克停在伯父发条光夫经营的上野国际饭店门口。

上野国际饭店地处广小路繁华街的正中间,是一座地上七层,地下则是有名的商店待和加大的停车场。

典子递给司机一张一千元的钞票。

“我去见伯父,可能要用些时间,你去餐厅看看电视什么的。”

“谢谢。”

头发很短的司机诚惶诚恐,让典子下车后,他将车驶入地下停车场。

典子走进门厅,穿白制服的服务员这里一群那里一伙,缠着沙丽的印度女子与夏威夷模样打扮的美国人在打招呼。

典子转向门厅左边,穿过商社并列的走廊从大厦侧面的便门走到外面。她叫了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坐了上去。

“去下落合,快点,这是小费,请收下。”典子塞给司机两三张千元钞票。

感激不尽的年轻司机疯狂地换挡,右脚使劲踩住加速器。出租车超过了前面的车子。下落合的家里,邦彦将lugar自动手枪藏入腋下的革制枪套里,他身穿浅蓝色的夏服,挺直着身等着。床上还放着公文包。那里面装着记录典子在夜里的媚态的录音带和电影胶片的复本。

外面响起汽车煞车的刺耳声音。上气不接下气的典子跑了进来。

“邦彦,出大事了!”

“怎么回事?”邦彦作出一副吃惊的表情。

典子迅速说明了情况。由于过度兴奋,典子的舌头都不听使唤了,邦彦不得不给她拿来一杯水。

“混蛋,邦彦你这家伙,为什么干那种事?你把我推上死路啦。”

典子把脸贴在邦彦厚厚的胸膛上,用小拳头一个劲儿地敲打着他的肩膀。

“不用着急,我迫不得巳才决定延期支付的。我跟你一起向你丈夫说清楚。”邦彦温柔地说。

“不行,那祥做,他就会知道你我的关系了。”

“知道了,你害怕吗?”

“害怕!你不怕?我可害怕。我说那笔钱是用来给母亲娘家补空,才从他那儿拿来的,他要是知道我把钱给了你……”

“那我就当你母亲娘家的代理人,求你丈夫宽限一段时间再还给他。”

“能成吗?太危险了,另外,你为什么不能还那笔钱呀?说呀?就对我说。”

“我买股票了。现在股市的行情正逐渐回跌。可我得到情报说十天之内必然暴张。要是能稍微等一等,我拿了利息一定还。”

邦彦咧开嘴笑了。买股票确实不假,而且买的是京急电铁的股票。邦彦每天周旋于散乱的一群群小股东之间,以超过股票票面的价格二千元、二千元不等一点一点买进的。

邦彦催促着踌躇木决的典子,提起公文包坐上了等在外面的出租汽车。典子靠在座位上,不一会儿闭上了眼睛,她似乎下定了决心,告诉了司机要去的地方。

两个人在上野国际饭店的后门下了出租车,走进饭店,拐到门厅,让服务员去叫等在餐厅的典子的卡连莱克的司机。

漆黑的卡连克莱到北泽附近时,已是日近黄昏,垂死的太阳颤抖着被拖入树林的那一端。

矢岛家的别馆里的书房中,雅之焦急地等待着。邦彦伴随着典子出现时,雅之的视线中,闪起空间无法透见的花火。

“这位是代理人中田先生,这位是矢岛。”典子给两位互相介绍。

雅之的因光“叭”地盯在邦彦的眼睛上,显然是猜疑的神色,眯起双眼。

“夫人说错了,我的名字叫伊达,伊达邦彦,您是否在哪里听说过?”

邦彦的话很有礼貌,但眼睛中无法掩饰的感情却闪烁着可怕的目光。白晳的脸在紧紧地绷着。

“什么!你是晶子的……!”

“不错。我确实是被你所抛弃的晶子的哥哥。另外,我与您夫人的也关系颇深。一起在床上罪恶地睡过觉。”

撕掉假面具的邦彦干干地笑了几声,那空洞洞的笑声消失在如同能用利刃切断一样的书房紧张的空气中。

“胡说,邦彦,我讨厌你说这种话!”

雅之蓦地警了一眼典子。那由于痛苦和屈辱而羞的无地自容的脸微微地抽搐着。

“这里有录音带和十六毫米胶片为证,是复制品。所以今晚可以慢慢地欣赏。但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这个复制品的原本并不在我的家里,我已把它藏在外面了,所以即使去我家搜查,也是徒劳的。”

邦彦将皮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冷冷地警视着近乎疯狂的雅之,典子一面乱抓着沙发背,一面啜泣着。

邦彦的眼睛梦幻般的投向空间,嘴边浮现出一丝懒洋洋的微笑,继续着单调的独白。

“我并不爱典子,对我来说地球上没有可爱的人。即使是晶子也谈上不爱。可是,晶子是我妹妹。这个妹妹被你这样的男人耍弄后凄凉地死去了。我确实从你那得到许多追悼晶子的钱。但是,我还有那么一点点人性,你无论花多少钱,也不能了结晶子之死这笔账,你也必须尝尝同晶子一样的痛苦。”

邦彦闭住了嘴,接着是一段长长的沉默。典子的眼神似乎放下了心,目光转向别的地方。

雅之大声地喘息着。

“晶子……已经死了,我也感到很内疚。可是,人死已经不能复生……作为我吗……除了以金钱表示一点诚意,别的也没有办法。你到底想要……多少?”

雅之喘了口气。

“晶子的死是无法用金钱来补偿的。但是,作为对封住对外乱讲我与典子关系的口的补偿,我想再多借用一下你给我的融通资金。”

“但这离完事还远着呢。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你们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手心里。要是我心气不顺的话,就可以在转瞬之间将你们夫妇的丑事传扬出去,所以你们要看着我的脸色行事。”

邦彦的嘴边一直微笑着。

当天夜里,袭击邦彦家的矢岛家养的三个杀手,象折劈柴似的被人折断了手脚,丢在马路上。

一星期以后,被不安和焦虑折磨得痛苦不堪的典子,往雅之的咖啡里放进了毒药,逼着他同自己一起殉情自杀了。

第二天,女管家看到夫妇的卧室门一直关着,感到非常奇怪,便同执事商量后,用配的钥匙打开房门进去,典子的身体已经变冷了,没有遗书留下。在雕花装饰的壁炉中,发现燃烧胶片的痕迹。

雅之满身污物,已经就快死了。尽管雅之的父亲裕介叫来的名医对他进行了紧急抢救,雅之还是在经过一昼夜凄惨的痛苦之后死了。

拿了封口钱的名医,紧张地站在黑鸦鸦的新闻记者面前,向大家宣布两个人的死亡原因是因为误吃过多的安眠药而致死的。

裕介一下子衰老了许多。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雅之的弟弟义之,名义上接管了雅之当社长的京急大厦和旅行观光公司。

邦彦一点点地买进了京急电铁的零散股票。

京急的智囊团根本没有把这些放在眼里,但是在新年到来的左右,他们得知邦彦所持有的股票不知什么时候已快接近四十万股,吓出了一身冷汗。

京急电铁一共有资本三十五亿日元,发行七千万股的股票中,处于个人持有股票最多的是矢岛夫子,共持有一百五十万股。

京急股票的单价由一百元左右逐渐追进一百二十元附近。邦彦用现金购买股票并握在手里,本身就是让京急智囊团头疼的事。到处谣传着邦彦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庞然大物。邦彦就是让他们觉得自己持有这么多的股票,却又不要求参与经管而心里发虚。

到了一月份,邦彦的购买突然停止了。缺乏资金是其中一个解释的理由,但京急方面却认为这是“黎明前的寂静”于是连日召开会议商量对袭。

这种推测某方面讲是正确的。邦彦正在计划袭击三星银行日本桥总行,这可以说是邦彦最后的大赌搏。

京急作为三星银行的稳定的股东,持有一十万股,有五十亿元的借贷。要想撒底搞垮三星银行,就必须掀起挤兑风潮。濒临破产的银行方面,为了应付蜂拥而至要求提取存款的顾客,大概要紧急收回借贷给京急的融通资金。

当然京急便陷入山水尽的地步。没有了周转资金,京急的股票便会下跌,于是人们就会争先恐后地抛出手里的京急股票。

到那时,就可用从三星银行抢来的钱一气呵成地决定胜负。邦彦的目的当然是矢岛裕介的下台,还要将他逼上超过死的绝望境地。

邦彦经过深思熟虑后,向町田说明了自己的计划。

正如渴望的一样,町田将要直接面对炮火和死的考验,即使自己失败了,丢掉了所有的东西,只不过是又回复到原来的状态,町田陶醉于狂热的兴奋之中。

町田悄悄回到父亲家里,将写有说明三星银行的设计图地下大金库的金属制大门和大金库拨号盘的构造的笔记本拍了下来。大金库室的外门重二十吨,是电动的,大金库的拔号盘是有二万三千种组合,而且还必须配以钥匙并用。

只有银行总经理知道拔号盘的组合号码,钥匙则由警卫队长拿着。

即使银行总经理知道拔号盘的组合号码,钥匙则由警卫队长拿着。

即使银行总经理拔对了正确的号码,如果没有警卫队长尹里的钥匙,也打不开金库的门。同样,警卫队长把钥匙插进钥匙孔一转,但由于不知道拔号盘组合的号码,门还是打不开。这是为了防止金库的钱被抢。

町田把南北商事的工作交付给职员,自己则天天驾驶Austin牌汽车尾随在每天下午四点半在右从银行出来坐上蓝色克莱斯勒的银行总经理的后面。

总经理的克莱斯勒每天必要去银座或是赤坂。那是为了去给那些迫切需要融通资金同行们以及靠黑利率赚钱的资产家提供帮助。回家时间大约过十二点、一点。

另外,总经理还有一个艺妓出身的姘头,让同行帮忙安置在四谷,每周差不多住在那里两次左右。

克莱斯勒的司机过了十二点回去,也无关紧要。司机把车开进原宿自己家的车库。第二天早晨接总经理的电话,然后同去四谷的经理姘头家一样,到位于涉谷的总经理家接他。

邦彦正在放车库中的车床与风箱之间,忙着制造手枪的消音器,四、五年前,他成功地给S·左轮枪身装上消音器,有这样的经验,剰下的就好办了。邦彦一边回想着当时的辛劳,一边“唑、唑”地做着。原理同摩托车的消音器是一样的。但是,由于手枪射击时产生的气压非常大,如果作工不细的话,就可能将消音器压飞,或是把滑堂崩裂。

邦彦为了装消音器装置,他选了两种枪。一把是0.22口径的Colt十连发手枪,一把是altherp389毫米九连发手枪。

这两种自动手枪的共同之处在于,枪身都象左轮式的一样露在外面。如果是滑堂延伸到枪身上的标准型自动手枪,就很难在枪身外沿打槽装消音器。

三周后,试射完毕,两把长长的消音器,可怕地射在车库中的工作台上。

邦彦拿起0.22口径用的消音器,而町田则握着0.389毫米用的消皆器。两人将消音器套在削掉准星、打出小槽的枪身上。

0.22口径的rimfire弹即使不装消音器,声音也是极小的。特别是被称作“火柴子弹”的比赛用子弹,如果是在有风的宽阔的地带,几乎接近无声,但是,如此小的子弹,如果击中要害,人便会当场死亡。如果在五米左右的近距离,可以轻易地穿过四寸厚的柱子。邦彦用这把0.22口径的Colt非常相信自己能在30米以内一发就结果对方的命。

但是,町田可就不同了,射击技术相差甚远。所以邦彦让他用火力大的大口径手枪,即便子弹打不中敌人的要害,也能让敌人失去战斗力。何况herp38是德国生产的具有最高性能的手枪之一,由于所使用的九毫米lugar子弹,弹速很高,装甲弹头的前端十分尖锐,所以往往在射入四肢及肩部后,穿过骨骼间柔软的肌肉组织,冲出表皮,但这个问题可以削平弹头,作成达姆弹来解决。

车库里面堆着沙袋,前面立着二个靶子,两个瞄准靶子,一口气打光了弹仓里的子弹。her的消音器发出钝钝的声响,然而邦彦手里拿的小口径手枪的射击声响全被消音器吸收了,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尽管邦彦是凭感觉打的,但十发子弹全部射穿靶心,误差不超过五毫米。町田感慨地吹了一声口哨。

两人接下来买了一辆旧得可以扔进垃圾堆的老式卡车,并在卡车中间用油漆刷上“东洋运送KK”几个字,并换上了伪造的车牌——营业员黄色车牌照。这一切工作都是在车库里完成的。弄个汽车检验证明,营业许可证明什么的,同伪造汽车驾驶执照证明相比简直如儿戏般地容易。

邦彦和町田两个人在坚固的笼子固定把车后车斗的中间,把小型衣柜放在旁边。二人在木箱的盖子上扎了许多呼吸用的洞,一但发生意外,人可以藏在里面。

一切固定好后,夜晚二人把卡车从车库里开出来,直奔多库川,直到天亮,卡车才满载着小圆砾石回来。木箱隐没于砾石的小山之中。两人虽然浑身肌肉酸疼,心情却是非常愉快。

《东洋日报》的正田象一只猛犬一样,一直咬住目白发生的三星银行现金运送车事件不放,特别是搜查本部解散后以来,正田被一股焦躁感所驱使,想重新调查事件的真相。

当时被杀的女侍者城真纪子在西装裁剪学校有一些女友,正田一个人一个人地进行了核对,从中找出许多男人。正历挑选后,发现全是帮流氓学生。

然而只有一个人,有汽车、身材高大,相貌端庄英俊,举止行为显得十分忧郁,这个人自称叫田代,是个学生。正田对他留下了很深的疑问,他那影子也印在了正田的脑海里。

正田在调查新东商事的社长秘书——若月贵美子的死因时,发现贵美子公寓的居民曾见过有个男人与贵美子在一起,虽然只是一扫而过,但居民所说的那男人的特征与田代这个男人几乎完全一样。那时,正田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三星银行与新东商事仅有一条街之隔。

正田过于拘泥于现金运送车在目白遭劫这件事了,怎么就没有注意到三星银行与新东商事之间的钜离呢?从那间大厦上面可以尽览银行内部院子。正田的眼帘里,自然而然地映出唯一的一个人——那个相貌端庄英俊,举止忧郁的男人。

那个男人肯定在新东商事工作,我曾问过那男人贵美子的事情,当时他却佯装不知道。

那人有学历,根本不用担心生计问题,可是却扔掉大学院的工作,到新东商事干起打字的活来,多令人奇怪呀。噢,对了,从那以后,听说那个男人又辞了新东的工作,当了大学院的老师。可疑可恨,等等,那男人是不是利用了新东商事之后,又返回大学院的呢?

正田的头被一个一个出现的疑问绞得直发晕。有必要撤底查查那个男人的过去。正田一个人悄悄地开始了行动。但是那人绝不会让你轻易地抓住他的尾巴。正田的调查迟迟没有进展。

正当这时,那个男人的名字因为他购买了大量京急电铁的股票而在经济界开始到处传扬。那笔钱是从哪来的呢?正田确信,只有那男人——邦彦才是现金运送车事件的原凶。正田不屈不挠地进行着调查。终于查清了邦彦开了个骗人的公司——南北商事,在抢劫完之后,实际上已全部消耗光了。

第十六章 火制地带

夜幕降临,外面刮起了风。无声地从天上降下的雨夹带着雪花,不停地从侧面吹打着出租车的车窗。

这样的夜里是赚钱的好时机,东都出租汽车公司的司机久保驾驶着蓝色的皇冠,奔跑在大街上。限制距离还剩下很多。

久保还很年轻,是个衣冠整齐、很严肃的青年,他刚把一对情侣送到千驮客的饭店,之后驾驶空车向新宿方向开去。

代代木车站前面,有很多等车的人。一个戴白色呢子礼帽的男人叫住了久保的出租车。这个人把帽沿压得很低。来人竖着雨衣的领子,遮住了整个的脸。久保看了一眼这个男人,本能地闻到一股不祥的味道。但是作为出租汽车司机固有的习惯,久保用脚踩了紧急制动闸。

“去哪儿?”

久保打算如果太近或是郊外的话,就拒绝他。带礼帽的男人默默地打开后车门坐了进来,久保明显的表示出讨厌的神情。

“户山高地住宅区。”

低声说话的乘客便是町田。他坐在座位上后也未摘下滴着雨滴的呢子礼帽,两手一直插在口袋里。

久保一声不吭地发动了他心爱的丰田车,离开代代木……穿过新宿三光町,一直朝前行驶,汽车的尾灯,在雨夜的潮湿空气中,摇着血红的光芒。

车过了西大久保后,汽车的数量一下子少了许多。出租车爬坡来到户山高地住宅区时,已看不到任何车的前车灯了。

“几号?”

久保问道,周围阴森可怖。

“八号地稍微往前一点儿。”

町田解开了雨衣的钮扣。

透过住宅区的灯火,黑暗的夜幕更加深了一层。

右手边的学习院女子短期大学的树林和高地迎面压了过来。

“好了,停车。”

町田静静地说道。不知什么时候,町田插在薄薄的皮外口袋的右手,拨出了装着消音器的herP38自动手枪,藏在驾驶室背后的暗影里。

“停在这里行吗?”

久保停住了车,打开计程器的灯。

町田欠起身,用拇指打开握在右手的的保险,那只右手象蛇的舌头一般一闪,装在her枪口的消音器就抵住了久保的脖子。那动作带着一股魔力。

久保没有明白自是怎么一回事,出声叫了起来,他缩着脖子,身子向前弹起,倒了下去,手趴在方向盘上。

到了这种地步,想不干也不成了。町田抠动了板机,闭上眼睛射出了子弹。

枪由于后作力,差一点震脱了手,帽子也滚落到地板上,子弹打碎了久保背骨的第一胸椎,穿过心脏,打裂了肺部,从左侧肋骨窜出来,滩落到汽车的地板上,闪出了火花,久保连声也没吭就死了。

町田拾起从枪腔弹出来的空弹壳,翻过驾驶室的椅背,坐到前面的座位上。他关掉手枪的保险,把枪别在裤子的皮带上。町田打开钢笔型的手电简,在车的地板上寻找着,当他找到已经炸得同海星一样的弹头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把它装进衣袋里。

久保垂着折断的脖子,半个身子压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子弹射出的胸口下面,带着泡的血慢慢地扩散到西服衣料上面。

闻到血腥味时,町田最开始感到一阵恐惧,心脏抽搐跳得非常厉害,同时直想吐,背上突然燥热无比。

町田下意识地去找香烟,然后用哆哆嗦嗦的手摸出了打火机,将香烟点燃。

道路的对面,闪现车的前灯越来越近,町田熄灭了打火机,关掉车上所有的灯,而后,抱住久保的尸体,伏在座位上。

前车灯的灯光越来越亮,强烈照亮了出租车的顶棚,而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远方。隔了好长一段时间,町田就这样低着头出了一口气。

町田心跳平稳后,闻到了刺鼻的尸体的血腥味和被火药烧焦的皮肤的味。町田重新提起精神,进行下一步行动。他把尸体抬出汽车,移到车后的行李箱中并用早准备好的便宜的毛巾擦干净座位上的血迹。然而打坏了车内记录行走距离,经由路线,运费等项目的仪表。

町田脱下自已的雨衣呢子礼帽,叠好后放进汽车仪表板上的小储藏室里。穿着鹿皮夹克衫的町田,戴上司机的帽子,发动了出租汽车,出租车的空车显示标志依旧躺倒着。町田打开下风头的车窗,让空气能顺利地对流。这时手表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四十分。

三星银行的岛本总经理的长女佐和子,接受半月前在茶水法语学校结识的邦彦的邀请,去了日比谷的特约演出剧场。

佐和子是个去年从女子大学毕业的大个头姑娘,颚骨突出,高高的鼻子,那张脸部是给人一种看不起人的印象。她内心还总是想,哼,这帮男人……快谈成的婚事总是到最后告吹。佐和子和邦彦交往,也是因为他是个知识分子。佐和子极端蔑视男子的肉体。

电影是具有实验性的法国片子,可能是上演的时间太晚了,观众廖廖无几。

走下剧场的出口,冷嗖嗖的雨迎面吹打过来。

“这么大的雨,不可能马上叫到出租汽车吧。喝点茶什么的,暖暖身子后再回去吧。我知道一个地方,那有不错的唱片。”

邦彦边说边竖起了大衣的领子。

“好哇。”

佐和子欣然同意道。男子们都只会说一成不变的邀请的话。就没有再令人高兴点的台词了吗?佐和子想着,心里还在不停地慨叹着。

“就在那边,我们跑过去好吗。”

邦彦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他伸出了手。佐和子没有马上迎上前,而是踌躇了一会之后,才拉住了邦彦的手。

柏油路面积满了水,路边高大的霓虹灯映照在上面,二人的鞋子踏在上面“踏踏”地发出清脆但又有些凝滞的声响。

两上人来到的店叫作的名曲咖啡店。这个咖啡店较宽,咖啡店里正放着的钢琴协奏曲。

咖啡店二层的边上,穿着鹿皮夹克衫的町田坐在一眼就能望见进入顾客的席位上。町田没有戴出租汽车的制服帽,他把它留在了出租车里。

邦彦和佐和子走向二楼,町田的目光移向别处,当他偷偷地看邦彦时,感到自己真是可耻,邦彦未表露出丝毫的变化,可自己只杀了一个人,就已心神不定到了如此的地步,太不象话了。

“只要你想回家,随时可以告诉我,到时我会打电话叫出租车的。”

邦彦一边往送来的咖啡里倒入牛奶,一边有礼貌地说着。

“哎呀,不必了……我可以叫父亲的车把我送回去。”

“可是,是我约你出来的,出于礼貌,我也应当把你送到你家附近。”

邦彦微笑地说着。

邦彦和佐和子走出咖啡店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十点。

町田将计程器回零,坐在那里等着。他用戴着翻毛的皮手套的手握住方向盘。这时,邦彦和佐和子走了过来,拉开车门,并排坐在了后面的座位上。

“你是去涉谷……对吧?”町田问完这句话,邦彦恨不得上去给他一耳光。

“是的,司机,请你把车开到涉谷的绿冈好吗?”

佐和子并拢了双膝。

出租汽车启动了,邦彦和佐和子隔开适当的距离交谈着。

“死是美的。人死之后,便会第一次闻到血腥之味,第一次感到生命的沉重。也可以说第一次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

佐和子哲人一般地说着。

“是啊,我也深有同感。人若能爽快地死去,该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呀!可是,我觉得这种人只能算他运气不错。因为我见过有的人半边脸被炸飞,伤口里肠子流了出来,缺胳膊少腿地痛苦地又活了几日,那真叫痛不欲生呀。如果人变成了残废,那么对他来说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邦彦淡淡地说着,好象这血淋淋的东西使他习惯了。

“别再说了!”

“对不起。”

“不,也可能你说的是对的。”

两个人彼此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车窗外面,夜景悄然飘逝而过。

“司机,这条路走得不对,这条路正好朝相反的方向去呀。”

佐和子的鼻子几乎贴在了车窗的玻璃上,尖声地叫着。

町田结实的肩膀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町田放在方向盘的手,一声不响地滑了下来。

“停车!快停车。”

佐和子喘息着说道,目光转向了邦彦。

“请安静,如果你试图跳下去的话,你那张溧亮的脸蛋,就会摔成烂饼一样,你不会这么干的,对吧。”

邦彦慢慢地把眼光移向佐和子。

两个人的眼光碰到一起。佐和子的眼神充满了恐怖、惊慌与不知所措。而邦彦的目光中则浮现着令人不安的平静之色。

邦彦右手握着的装上消音器的精致手枪,那细长的枪身发出暗暗的金属光泽,现在枪口正对着佐和子的脸。

出租车在一间公用电话亭附近停了下来,这个电话亭离位于四谷荒木町的岛本姘头的住处不远。

“下车!”

邦彦平静地说到。

身体僵直的佐和子,如同一个受人操作的木偶,乖乖地下了车。邦彦用戴着薄薄手套左手,打开了公共电话亭的门。狭小的电话亭里挤进了两个人,身体贴得紧紧的。从外面看的话,别人可能会以为这是一对恋人。但是,邦彦的手枪,此时正紧紧地顶在佐和子的下腹部。

“从现在起,你要照我所说的打电话,除非你想终身变成残废来渡过你的余生。跟你父亲……不,你是叫PAPA的。”

佐和子纳闷,邦彦怎么会了解得这么清楚。

邦彦继续说道:

“给你PAPA,这么说,我有急事,无论如何要见你,我和朋友坐出粗车来到电话亭附近,我不想见你的妾,想请你出来一下。就这么说,明白了吗?”

邦彦将枪管在佐和子的身上使劲捻了一下,佐和子呻吟了声,点了点头。邦彦用左手手指拨通了岛本姘头住宅的电话号码。

只有在打算留宿姘头住处时,路本才会早早地从招待宴会上脱身出来。

邦彦把电话交给佐和子。接电话的是年轻的小妾,佐和子让她叫父亲听电话。

岛本那夹杂着狼狈、恼羞成怒的怒号之声,“叭叭”地传入了邦彦的耳朵。

佐和子吓得舌头都不听使唤了,哆哆嗦嗦地照邦彦说的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对父亲说。而后,两人回到出租车中。

大约过了十分多钟,岛本一面整理着系着蝴蝶结领带的衣领,一边移动着肥胖的身躯走了过来。

町田打开出租车的车内灯,邦彦用手枪捅了捅佐和子。

“PAPA!”

佐和子颤抖的声音叫了出来。町田关上了车内灯。

“什么事,都什么时候了?”

岛本向车里窥望了一眼,故意作出威严的样子。

“你先上车再说。”

佐和子被手枪顶着,慌张地说道。町田打开助手席旁边的车门。岛本摘下呢子礼帽,嘴里嘟嘟囔囔地小声唠叨着,坐进了出租车。

只见邦彦的COLt枪暗光一闪,枪身便敲上岛本那满是白发的头。岛本两手捂住头,脑袋慢慢搭拉下来,身体横倒在出租车的座位上,町田转动车钥匙,打着了火。

岛本终于清醒过来时,是在完全隔音的邦彦家的车库里。他脑后肿起一个大包,头痛使他感到痛苦不堪。

岛本睁开朦胧的眼睛,看到佐和子被脱光的衣服,优美的身体曲线从花边衬裙下暴露出来,整个人被吊在系于屋顶的绳子上。佐和子裸露的双脚稍稍触到了地板。

岛本从铺开的垫子上蹦了起来,背上传来一阵剧痛。

“别乱动!”

邦彦冷冷地说道。穿着皮革工作服的邦彦,坐在堆砾石的的卡车旁边的椅子上,他们膝盖上横放着0.22口径的COLt。

町田不见了,他去处理行李箱中装着久保尸体的出租车。

“你想要多少钱?如果是要绑架的赎金,我会叫人送来。只是你们不能乱来!”

岛本手撑住垫子。佐和子由于羞辱和痛苦,已快不省人事了。诱人的深深的乳沟处已渗满了腻膩的香汗,汗珠闪闪发着青黑色的光。

“你想出多少钱?”

邦彦嘲弄般地问道。

“一百万……不,我出二百万。若是你还嫌不够。最多我可以给三百万。求你,别干粗暴的事,快把我女儿放下来。”

“三百万?你好象还差三位数吧。”

“三十亿!你这家伙!我到哪弄这么多的钱。”

“有地方。就在银行的大金库里。那有很多、很多的钱。”

“你精神不正常吧。”

“精神正常也好,不正常也好,反正我下决心要干的事一定要干到底。所以,要请你这个知道大金库拨号盘的组合号码的人帮忙。我是真心请你帮忙。”

邦彦的眼中露出杀机,暗暗地闪出了凶光。岛本总经理凭直觉感到了生命的危险。

“你不合作也可以,只用一个晚上,我就在你的眼前,将你女儿折磨死。接下来就轮着你的儿子,最后轮到你,你好好睁开眼睛看看,这里装上了消音装置,所以没有必要捂住耳朵。”

佐和子和岛本屏住了气息,睁大眼睛看着。两人张着嘴,发出了悲鸣。

邦彦开枪了,受到压迫的枪声又闷又小。唯有“砰”地飞出来的小空弹壳才表明是开枪了。

佐和子的衬裙的吊带扣被打断了,由于从表皮上擦过去的子弹留下的烧痛和灼势感,佐和子野兽般地号叫起来,象狼一样疯狂地舐着伤口,两只脚胡乱地踢着。

邦彦吸了口气,再次勾动扳机。佐和子衬裙另一根吊带也被打断了,衬裙慢慢地滑落下来。身上只剩下乳罩和三角内裤的佐和子开始痉挛。三角内裤已变得湿淋琳地透明了,那是因为佐和子过度的惊吓而尿了出来。

“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这样!我什么都听你的。”

岛本绝望的悲鸣声拼命地喊着。邦彦咧开嘴笑了,从枪把上把弹夹退了下来,装上两发温切斯特·卡巴·克拉·德型高速铜壳子弹。町田处理掉出租车后返了回来。邦彦用目光询问了处理情况。

佐和子依旧被吊在那里。另外三个人上了卡车。町田握住了卡车的方向盘,岛本象三明治一样被夹在中间,邦彦则坐在左边的椅子上。

卡车的车斗里堆满了砾石,上面插着铁揪。砾石的下面埋着大木箱,箱子底下入进了几条麻袋、装着汽油的乙烯袋、钳子、电钻、锯、炸药和精心制作的闹表里的简单定时起爆装置。考虑到可能出现最坏的情况,两个还准备了压满子弹的短冲锋枪和备用的四个弹夹,另外还预备了一千多发子弹。

装满砾石的卡车发出隆隆的响声,飞一般向前驶去。

卡车驶到日本桥时,已是夜里零点三十分左右,没有人注意。

在公共电话亭,邦彦让岛本给三星银行的值夜警卫长打电话叫他出来。

“我现在正接待客人,突然想起我把非常重要的东西忘在办公室里……是备案用的印章。客人正等着呢……嗯,辛苦一趟……再过十多分钟我就可以到你那里。夜里打扰你,对不起拜托了。”

挂上电话,虽然还是冬天,岛本的额头上却冒出了白白热气。

银行里,有二根警报线。一条线直通到日本桥警察署,另一条线通到警视厅第一方面本部机动队,两线横穿过大楼栉比的大街的天空。

邦彦从町田手中接过alther,以祈祷般的眼神盯住了警报线。警报线在风中轻轻地摇摆着。

邦彦好几次放下了手枪。他为了安定一下自己,静静地闭了会眼睛。邦彦清楚地知道,即使是微微地心珧,也可能传到手腕,再从手腕传到枪身,那弹着点肯定出现偏差。

邦彦终于等到了时机,这时风稍微停了一下,时间不超过一秒,而邦彦正是抓住了这一稍纵即逝的时间,精确地计算了警报线的高度后,无声无音地勾动了扳机,扳机如下霜一样落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邦彦只用了百分之几秒的时间。

alther随着被消音器掩盖后发出的闷响跳了一下。一根警报线被射断了。邦彦刻不容缓地射出了第二发子弹。“嗖”的一声,第二根警报线划过寂静的夜空,“叭嗒”落在了地上。

邦彦把alther还给町田,蹲在那里大口地喘着气,干这行是耗费极大的精力的。邦彦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町田赶紧上前,用锯将电话线的铅管和电线束锯断,町田干完足足花了五分多钟。

三星银行后面的两侧,竖立着的常明灯,闪闪地发着耀眼的光。

岛本走到铁制后门的左边,按响了上面的门铃。

邦彦和町田紧贴在岛本左右两边的混凝土的围墙上,卡车停在十字路口不远的地方。

铁门的小门上有一个窥视孔。

“我……是我呀。”

岛本总经理嘴唇哆哆嗦嗦地说道。

“我一直等着您呢。这么晚您还亲自来银行。”

三个人听到提高嗓门的门卫的声音,门卫满脸陪着笑。

“请稍等,我马上把小门打开。”

铁门中间的小门“咯吱咯吱”地发出响声。

小门完全敞开了。

总经理颤抖的双脚踏入了银行的里面。

邦彦用手里紧握的手枪向町田打了个信号,然后象一头迅猛的黑豹,从围墙边上快速跳了起来。

邦彦用身体将岛本一下子撞倒在地,自己就势冲进了银行内部。

二个门卫一见这种情况,慌忙拿起枪身很短的散弹枪,拉开枪栓,想把装在管装弹夹的三号子弹推入弹室。可是,邦彦的动作比他们要快。

邦彦的自动手枪轻微地跳了二下。两名门卫立时心脏被射穿,连声也没吭,灵魂就飞入了天堂。两个门卫手里的枪掉在了地上。邦彦又向每人的眉间各补了一枪。二人沉重的尸体倒在地上发出了闷响。町田紧跟在后面,关上了沉重的铁制的小门。岛本看了一眼两个门卫的尸体,他们的脑门上被打出二个洞,洞口里流出红红的血浆和白花花的脑髓。岛愣愣地坐在地上,吓得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町田放下小门的门栓,这时建筑物的入口,“叭”地被打开,里面“唰”地射出明亮的光线。

“你在这里掩护我,有人来了,你就伏在尸体后射击。”

邦彦向町田快速地小声交代着,自己用岛本作屏障,俯下身,瞄准光的出口处,町田爬在门卫的尸体的后面,身体紧贴地面,举起握着alther的右手。

从大院出来的也是二名手拿散弹枪的守卫,右边的那个中年男子便是警卫队长。邦彦从他的体形和脸形看,一眼就看出他是个退役警官。

警卫队长和他的部下,看了一下院子里的情况,二人突然象是全身被电流打了似的,吃惊地站立在那里。

邦彦开火了。一转眼间,町田也射出了子弹。邦彦的子弹从警卫队长的眉间穿了过去,町田的子弹则把他部下的肺打了个稀烂。邦彦随后又向警卫队长的心脏补了一枪,町田却连续射击,直至将尸体打成蜂窝煤状,因为开枪的人本身——町田太恐惧了。

岛本总经理用双手捂住眼睛,在那里啜泣着。邦彦走过去用左手揪住他的白发,把他拽了起来。町田从手枪把上退出弹夹,重新向里面压满子弹。

雨势渐渐变弱,不知何时,地面上水溅起了飞沫。即使留下了脚印,过后也会被雨水洗刷掉所以根本不用担心。

“走。”

邦彦在岛本总经理的耳边低声说道!那是一种无法违抗的命令。岛本跌跌撞撞地迈开了步子。

警卫队长的腰里,别着一大串钥匙,邦彦拿了过来。

“你去把卡车开到后门附近,然后把麻袋汽油和炸药搬过来。”

“明白了。”

町田收起手枪,向后门走去。邦彦一面用装消音器的枪口顶住岛本总经理的后背,一面走下地下室的台阶。地下室里回响着岛本的抽泣声和两个人的脚步声。

二十吨重的圆柱形大金库的外门,通上高压电后,缓缓地启动了。

委靡不振的总经理象个梦游病患者似地操纵着墙壁上复杂的开关。

这时响起马达的轰鸣声,巨大的门转向两侧打开了。冷气从大金库里吹了出来。

邦彦梦中的大金库此时就出现在他的眼前,象个害羞的姑娘。邦彦的心狂跳不止,热血脉沸腾,头“嗡”地一下热了起来。

邦彦把从警卫队长身上拿来的那串钥匙交给现在似乎已放下心来的岛本总经理,岛本没作任何反应。

邦彦朝总经理面前的金属门上突然威胁似的开了一枪。伴随着异样的炸裂声,0.22口径的子弹化成火花四散飞开。

“把保险柜打开!”

邦彦吼道。邦彦已好几年没有这样吼叫过了,那吼声似裂帛般响亮。

岛本把钥匙插进巨大的拨号盘中心,一转着了魔似的开始对拨号盘。

屋子里笼罩着使人无法容忍的紧张气氛,只有“吱……”“吱……”地拨号盘齿轮互相咬扣的刺耳的声音。

“咔嚓”一声,巨大的金库门在电动装置的驱动下,自动地缓慢打开了。

岛本的身体不禁摇晃了下,双膝跪在了地上,就那样瘫软在那里。他的脸色苍白,呼吸深而没有规则,邦彦摸了摸他的脉搏,缓慢却跳着很厉害。邦彦又掀开他的眼皮一看,左右瞳孔的大小变得不一样了。邦彦嘴里厌烦地嘟囔着。

“因为受惊,加重了脑溢血,已经没用了。”

但此时,邦彦的眼睛却紧紧盯着门大开的大保险柜的里面,两眼烁烁放光。町田由于过度兴奋,身体不停地抖动。

保险柜内部用坚固的铁板纵向分成三部分,每一部分之中又有十个以上的铁架。

右边一隔里堆放的是有价证券的纸卷。中间堆着崭新的连续号码的纸币令人觉得是否所有日本的钱全集中到这来了。

眼睛闪着亮光的邦彦和町田,从票面一千元以上的流通纸币中,先往麻袋里装进一万元面额的纸币,最后满满装了十五麻袋,每个麻袋都装了超过一百公斤的纸币。两个人猜想总共加起来可能有十亿元吧。

二人将麻袋运出屋外,并将汽油倒在大保险柜中剩下的崭新的纸币和有价证券上,又把炸药分别放在五个保险柜中,拉出一根长导火索。定时起爆装置是利用闹钟铃敲响的同时,带动发条转动这样一个简单的原理。发条上的小锤到时敲碎装水的安瓶,使水和浓硫酸混合以此产生的高热可以点燃涂在导火索上的黄磷。

邦彦将闹表上到四十分钟后,然后在岛本的心脏上补了一抢。

卡车还是由町田来驾驶,邦彦则待在大木箱中,坐在装满无数纸币的麻袋上,两腿之间抱着冲锋枪,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黑暗。

邦彦还未从兴奋中清醒过来。目前的工作还并未结束……早点回去还可以和佐和子乐乐,而且,那也是只勾动一次扳机就能干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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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十不七章 野兽不死

邦彦从三星银行抢到的金额价值约八十七亿,这在日本的犯罪史上,为同类案件中绝无仅有。

不仅如此,残留在大金库里被汽油和炸药烧掉的纸币价值二十多亿,有价证券的总额则达到天文数字,在银行方面来说根本不可能作出确切的统计。

纷至踏来的上门责难弄得三星银行体无完肤——这次事件给残冬的新闻媒介带来了狂喜,他们对储户的不安和焦虑穷追不放。

雨水不停地下着,黎明还未到来的时候,要求归还储蓄的愤怒的人群冲到了银行。

穿着厚雨衣、裹着雨布的长长的队伍在雨中瑟瑟发抖,在绝望的银行前面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从日本桥开始一直延伸到神田车站的附近。

交通管理的巡查人员也增多了,担负着阻止那些试图钻到队伍前列的储户的任务。

上午九点——虽然到了点,银行的百叶窗依然紧闭。

“搞什么鬼,快开门!”

“赶快还钱!没钱一家人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满的叫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还钱!赶快还钱!”

渐渐地,丧曲似的合唱变成了一片叫喊声和漫骂声。

队伍开始骚动了。愤怒的人群与维持秩序的警察队伍发生了冲突,大打出手,银行的铁门前翻滚着汹涌的怒涛。警察当中也有不少人是三星银行的储户,也自然没有多大热情来维持秩序。

铁门嘎吱嘎吱地作响,时不时传来刺耳的女子被挤痛的悲嚎。

那悲嚎声加上麦克风里开始重复播放的银行的许愿,在这些急红眼的人群心中,无疑是火上浇油。

在人群巨大的冲击力下,铁门在最后凄惨的挣扎之后,终于发出一声断裂的呻吟,随之大铁门轰隆一声向里倒了下去。

人们踏着折断肋骨的人群和窒息而死的尸首烽涌而入。

兑换台的后面有十来个担任警备的日本桥警察署的。在不可阻挡的涌入的人群的冲击下,巳经站不住脚了。在惊慌失措中快被人流踩死了。

被惊恐笼罩的指挥——松岛警部,命令部下开枪。

伴着撕肠的巨响,射出的45口径的手枪子弹,打得天花板上掉下的漆象雨点一样撒落。警察疯狂地扫射着。

人流随即似乎要停下来,然而背后冲上来的挤压容不得停,纷纷向前倒下。于是又出现了一次新的人潮伴随而来的是类似地狱的惨状。银行的一层被疯狂的人群占领后,已破坏得看不清原貌了。

那天的骚乱中,死六人,重伤二十几人。

作为接替被邦彦打死的岛本的继任,副头目野村代表银行发布了声明。意思是银行方面将把剩下的动产,有必要的话甚至不动产,抛出作为对储户们要求提取存款的满足,所以不要再发生什么骚乱了,取款高潮再高下去势必使银行倒闭。

银行方面紧急要求收回高达五十亿的贷款。矢岛裕介摇了摇头,没有同意。

但是,对事态发展存有顾虑的政府出面了。堂堂的矢岛也不得不屈服于压力。

京急方面只得把三星银行的一千万股股票廉价出售,陷入了借债的境地。

为了筹集资金而不得已卖出,三家直糸控制着的工厂的京急电铁的股票开始暴跌。这样一来其他银行的通融资金也开始不象期望的那么顺利了。自从矢岛雅之和妻子典子死后到今天,断了联系的九条财阀那儿已出不了钱了。京急方面为了支撑股票价格,可是在事业上面扩得太宽而回转资金缺乏,预期二百十天结帐的台风股票滥发的现状,令人齿寒地望着股价一天比一天下跌。一般的股东纷纷开始抛出股票。

一时间,降到一百二十元的京急电铁的股票快要跌到面值的一半了。

一直在伺机等待的邦彦,和町田一起接连不断地支付现金收买。从普通的小股东那儿收买来而成为巨额股东,用几个不同的假名在京急的股东名册上登记入册。

二月一日——总供二千七百万股的股票突然被要求更换为伊达邦彦的名义。

伊达邦彦……一听到这个名字,矢岛裕介的老板的背脊上不由地打起了寒颤。矢岛已经知道邦彦对自己挑战的理由和动机了。

邦彦的收买仍在继续。狼狈不堪的京急方面借法人股空头股票要切断邦彦的资金。邦彦至此开始转向空买。

股价重新开始慢慢上升跳涨,突破了二百元之后,邦彦毫无松懈继续追击。

进入二月,双方的空投空买的成交额达到了七百万股,京急方面一筹莫展,但也没引起波动。

邦彦紧逼着现股交易,拒绝了京急方面提出的和解提按。

京急方面彻底动摇了。这样到了三月十五日,平均每股倒贴利息五十钱,每天超过三百万现金,局势越来越向着邦彦有利有方面发展。曾经矢岛裕介在邦彦的父亲英彦身上发生的一幕,现在又在邦彦的意图下再现以矢岛自己的身上。

围绕憔悴的矢岛裕介,京急智囊们谋划着必死的对策。京急的七千万股当中,邦彦所持有的股票加上空买的在内,因为就要逼进半数,股东总会中的惊慌,自然是不足为怪的了。

为了彻底摆脱凌驾在自己头上的邦彦的黑影,有人提议把京急电铁的资本的三十五亿一下子抬到一百亿。

可是,矢岛反对这个方案。

京急曾在吞并东海精化的时候,矢岛记得当时东海精化决心把作为防卫费的五亿元增加至十亿元,京急简单地搞到了一百万股他们的新股票,并且占有了新股中大半的公募股票,从而获得有利的局面。回想起那段经历,这次恐怕东海清化的一幕要演变到自己的身上了。

三月三十一日,京急电铁进入了决算期。

从翌日起到定期股东会议结束为止的两个月间,规定是不得更改股东的名字的定期封闭,京急方面只能暗自叫苦。

五月二十七日,在新宿京急会馆的两间宽敞的大庁里召开了按贯例的定期股东总会。

在议长席中,坐着带着金边眼镜的,掌握着代表取缔权的社长撗田。其身后是被木村和小川等智囊们所围着的矢岛裕介,他象是打瞌睡似的半睁半闭着眼,透着一股尊严。身着深黑西服,身板笔挺的邦彦带着一丝挑战的微笑从入口处登场了。随从是町田。矢岛睡眼蒙蒙中突然眼中放出了光彩。邦彦故作有礼地略施一礼。相差悬殊的收买、持有委任状的总会会员们,鼓着掌,回声震撼着会议厅,经久不息。邦彦从老远就直视着矢岛的眼晴,挺着笔直的身板径直走向会场的前部。

会场乱成了一锅粥。

可是,把持着京急电铁将近半数股票的邦彦,借助于那些也收买股票二股东,把町田送上京急电铁的常务取缔职看来只是个时间问题了。原来的常务取缔职供职的木村被降到了取缔职总务部长。

把实业界、新闻界的骚动先搁在一边,邦彦通过把町田安插到京急内部作为楔子,仰仗着自已巨大的金钱上心理上的威望,慢慢地扎实地按照自已的步伐打算,对京急的上层组织策划着使其分裂的密谋。

还必须把横田、木村、小川排除在自已的联盟之外。

他们曾经在新满,当矢岛把邦彦的父亲英彦挤出实业界的时候,干了落井下石的勾当。必须和矢岛一起从实业界赶出去。

立誓与邦彦协力合作的十五人当中已有十人。在此期间,邦彦继续用他人名义购买股票,终于超过了全部京急电铁股票的半数。

邦彦不仅仅是只对上层组织使其就范。黑手也同时伸向了京急的顾问律师和监查人员。

强烈的阳光晒得柏油路快要化了的七月的一天,邦彦送来了一封证明文件的信。要求召开临时股东总会。因为他对京急电铁的经营方面的问题有疑义。

于是就招集了京急电铁取缔职会。那些对常务取缔职的町田和邦彦宣誓效忠的取缔役员们,无视作为代表取缔役会长的矢岛裕介的威慑和恼羞成怒,决定一些参加被召集的临时股东总会。

事到如今,取缔役会就要倒戈已经追在眼前了,矢岛似乎已经在幻觉中看到了邦彦扇动起巨大的黑色羽翼凌空而来。

也许,取缔役会拒绝邦彦的要求,而让东京地方裁判来定判,那么地方裁判所委派来的检查官。会以邦彦收买的顾问律师及监查官那里了解到公司的混乱内幕而使矢岛败诉,从而才招开这次临时股东总会的吧。过去,为了京急的一个子公司新东商事的逃税事件不被揭露,矢岛花了上亿元京急的资金,单这个就很难逃脱渎职罪。

邦彦准备了临时总会,开始积极地活动起来。在收买的上层圈内让他们掌握充足的资财,让他们从京急电铁的大宗的个人股东的法人那儿筹集白纸委任书。

矢岛起初以为,上层圈内的活动是由于邦彦在总会上提出的现重役不信任案遭到了抵制所致。但是,当确切了解到邦彦他们搞的阴谋时,简直肺都要气炸了。

“忘恩负义的杀西,我多少年来苦心经营的产业、公司难道要被你们这伙夺去不成?”

于是,矢岛也开始为委任书而忙于奔命。两派展开了激烈的竞争,但是靠金钱打开渠道的邦彦方面集结的人数占庄倒优势。不用说,总会成员也是个个金钱缠身。

临时股东总会同以前一样在京急会馆的大厅举行。

出席的人超过了一千,厅里的闷热和体温靠房间里的空调和天花板上的电风扇是起不了大作用的。扇子拍拉拍拉地摇晃着闪现在每个人的眼前。

在穿着开襟衫或短袖衫的人流中,邦彦穿着银白色耀眼的全白的荷兰产衬衫,里面打着暗深色的窄领带,外套着笔挺的淡黄色西服,英俊潇洒惹人注目。以邦彦为中心,以会场最前列的队伍一直到中间的行列,全都是和邦彦一伙的。择优选用了以上层圈内人物以至中坚骨干派。

他们之后还有几排人,是矢岛方面的总会会员。一般的股东、来自银行、证卷公同的侦察员、还有购持了几股、装模作样的新闻媒介的记者们,拥作一堆。

十点整——取缔役社长横田歪着一点嘴角坐到了讲坛的议长席上。

——边擦着额头渗出的汗,一边坐到取缔役会长席上的矢岛额头青筋暴突,其他几个包括町田在内的成员依次就坐。

“……下面我想洗耳恭听这次请求召集会议的股东方面的提案。”

作为议长的横田,通报了这次临时股东会议的详细情况和背景之后直截了当地冲着股东们说。

顿时,会场里弥漫着一股杀气腾腾的空气而且不断地扩散。

“我要求罢免代表取缔役社长,也就是你的职务。同时,提请代表取缔役町田进先生为社长。”

邦彦站起来铿锵有力地说。

“同意!”

“同意!”

邦彦的周围一齐叫喊着。

横田的脸上一瞬间变得扭曲而凶暴,紧接着又回到了本能的毫无表情。

在矢岛一方会员们的强烈反对不满声潮中,邦彦利落、沉着地列举了大量从顾问律师那儿收买调查到的关于公司内部帐目混乱不明的事例。

无论是在持有白纸委任书的拥有股份、还是出席会议的股东人数上,邦彦都已经超过了三分之二。

町田成为了京急电铁代表取缔役的社长,拥有和矢岛会长同样的代表权限,掌管公司的营运。

矢岛睁睁眼地看着这个更加凶狠毒冷酷无情的对手邦彦,把自已通过无数次的榨取阴谋,背信弃义。和金钱而苦心经营起来的大本营,搞得支离破碎,纷崩瓦解。过度的震惊和仇恨导致了脑溢血的发作,右半身不随,虽然保住了性命,但终日不得不躺在医院里的病床上。

矢岛所依赖的以横田为首的支持者们,都是过去自已的老部下。但是,他们事到如今为了保全自已,已经开始偏向夺取了公司的主导权的京急组织中的邦彦派,做事都看町田和邦彦的眼色行事,已经没什么大用了。

在这无能为力的紧要关头,刚才还属于自已的京急公司,已不得不按着新的霸占者的意志行事了。自已躺在床上,就象一只挫伤了三条腿败犬,邦彦将把自已亲手建起的王国怎么处置呢?现在已经到了不能发表异议的悲惨境地了。……焦躁的心情就象一只巨大的手在不断地绞着自已的心脏,使矢岛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恶化下去。

对实业家矢岛来说,要坦率地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死到临头也依然是一件十分苦痛的事情。到现在,被打得落花流水的矢岛唯一用来能厚着脸皮活下去的,就是到目前为止自己依旧握着京急会长的大印,仅此一点聊以自慰。邦彦向町田发布指令,靠金钱把经理部部长也拉入自己的阵营。

公司将怎样发展呢?邦彦他们只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饱中私囊。当然,自己一方的同伴们也分到了应得的份儿。

邦彦的破坏欲望的收敛还未可知。

九月三十日,在提前招开的第二次决算期的临时股东总会上,以矢岛裕介的病情和年老无力执掌事务为理由,邦彦提出了野免取缔会长矢岛的提议。

提议被通过了。迫使矢岛交出了会长的大印。这对于矢岛来说无疑是等于宣判了他的死刑。昏迷中梦幻的脑海里仿佛听到了崩塌的空中阁楼的嘲笑,带着怒火和极度的失望矢岛闷闷而死。

搜查小组对三星银行的事件,并非只是咬着手指默不作声。

当时,他们张开了比帝银、下山事件更厉害的从未有过的大搜查网,全面地搜寻追击的犯人。

打死两个门卫和守卫头目,岛本头取,和后来在东京湾外的渔船上发现的头取之女佐和子的手枪子弹,经显微镜检査的结果,断定为柯尔特式自动手枪中射出的,重四十克的云彻期塔公司制的0.22口径的长管来福枪的双包层快速弹。另一个被打烂的守卫挨的是重二十四克的来明顿公司制造的九毫米路加金属凯思顿油型,这是从华沙自动手枪里射出的。因为现场周围没有听到枪声,推断当时使用了消音器。

九毫米的路加弹先姑且不论,0.22双包层铅壳作为小口径手枪子弹出售的,所以刑警立刻火速赶到武器弹药商店。

虽然有散弹零售,但是很多商店没有来福枪的子弹,所以搜査网缩小了。并且,在东京出售0.22双包层子弹的射猎之外,因射击比赛而找了几百发铅弹后,如果打一发这种子弹,抢管里的粘着的碎铅片末就被一齐带出去了,没必要擦枪管了。

刑警们争先恐后,紧紧咬住追击的猎物。如果查一下兵器弹药店卖弹药时登记的表格,那么就可以找到谁是购买0.22双包层子弹的买主了吧。

可是,这个美好的希望被无情地粉碎了。因为无论是什么子弹,0.22口径的也好,只是登记了二二实包的字样。

并且,因为从美军的PX那儿廉价购来的黑市弹药流入商店,比正式的出售量要多的多。另外,从买主一方来说,黑市弹药比正式通过关税的弹药便宜,如果只购买千发子弹,因为可以不在火药类转让许可证上填写,颇受买主喜欢。

警视厅科学检查所的弹道学专家的检查,是通过比较显微镜,把至今为止所有的案件中使用过的0.22双包层枪样及其九毫米路加子弹和凶杀子弹作比较,看照片是否一致,但是结果发现没有在档案中发现与凶杀子弹一样的。

练马发现的被塞在箱子里的出租车司机久保,被杀者尸体中没有子弹,可见与三星银行有着某种关系。残留在出租车内的指纹,与全国犯罪指纹及档案相对照,结果是徒劳而返。久保的身份调查清楚了。

据久保的同事东都出租公司的司机证实,他曾在据推断的久保被杀之后大致稍晚一点,在骆德肖剧场的附近,看见了停着的久保的皇冠车。当时久保的车里空无一人。

搜查小组从这个重要的证言中又看到了一丝美丽的希望之光。刑警们立刻来到了剧场附近的商店。

有一组带着据判断是抢劫银行的人残留在银行内的鞋印的照片和石膏模型,去批发商街打听追查了。

在三星银行附近的高楼大厦间巡逻警中,有人在事发的时候听到笨重的卡车身的振动声和引擎的发动声。可是、残留在路上的轮胎印,被雨水冲得一干二净。

搜查没有停歇地执拗地继续着。从事件发生开始至今已有半年多了,而特别调査总部依旧没有解散。细致的线索已收集了无数,慢慢地犯人的模糊轮廓渐渐出现了。

进入九月的一天,加入特别搜查总部的警视厅搜查第一科的马场刑警,四处打探无意在法语学校,想不到碰到了《东洋日报》的正田。在那所学校,被杀的岛本佐和子与邦彦很熟悉。

“哟、这、这真是太难得了,想不到在这儿碰到了。怎么样,还是跟过去一样吗?再一块儿去痛饮一杯叙叙旧如何?”

穿着便服的马场,象以往一样,带着吃惊的脸色拍了拍正田的肩,就要信步而去。

“马场,稍等!”正田的眼里放着异样的光芒。

马场停下了脚步。

“马场,我要跟你谈一件要紧的事。抢劫三星银行的人,我说不定知道了。”

“是吗,我也有话要对你说。怎么样,一块儿去喝杯啤酒如何?”

疲倦的马场眼里放出了光芒。

邦彦在艺白金街的圣心女子学院的附近,买了一幢围着高高的围墙的邸宅搬了过去。这幢邸宅是一幢二层的砖造房间。外面是三千五百坪的庭院,树木繁茂,早晨到处充满了小鸟的歌唱。三个外请的女佣人一天只工作三个小时。

从春末开始住进帝国宾馆的町田,经常来访,在邦彦的这所住宅里,彻夜地听取他对各种事请的处置的指示。

那天晚上——参加了在池上本门寺举行的矢岛裕介的告别仪式,邦彦回到了自已的邸宅,身边只有町田。

邦彦累垮似的跌坐到装饰壁炉前的躺椅上。那张英俊潇洒的男子汉的脸上透着沉郁的不满之色。

闭着眼睛的邦彦,又回想起刚才在矢岛裕介的吿别仪式,以首机为首的内阁同僚都参加了葬仪委员的行列。

邦彦的嘴边挂着一丝苦楚的微笑慢慢地消失了。

矢岛家族至此已经败落了。那么京急这个垄断的联合企业也已到了解体的前夜。

目的已经达到了。报复的诺言也实现了,邦彦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疲竭到连换衣服的气力都没有了。

町田站起身来,从房间的角落里拿来了白兰地酒杯和酒桶装有葡萄酒酒瓶,回到身边。

邦彦拿着酒杯。町田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不过等他斟满了酒一点也未洒。邦彦也为町田斟满了酒。

“干杯!”

町田举行了酒杯。

“干杯!为灭亡者!”

邦彦象作梦般睁开了眼睛。

两人的酒杯,发出一声冰冷的撞击声。两人一口气喝光了酒。

邦彦敏锐的耳朵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脸上掠过一丝怀疑的神色。

果然门铃响了,邦彦把插在椅垫底下的比利时产贝阿多六连发枪插进口袋。这是0.380口径自动手枪中最小的。出了门的町田,回来时带来了《东洋日报》的正田。

“久违了,正田君。”

邦彦的脸上带着谜一样的撖笑,示意边上空着的椅子。

正田弯腰坐了下来,目光紧紧地盯着邦彦。

“伊达君,今晚上我不是那个玩笔的正田。只是作为你的朋友来劝你自首。”

“承蒙你的好意,可是我实在听不懂你说什么。”

邦彦不动声色地静静地说着,一边用眼角给町田递了个眼色。町田会意地不动声色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悄悄地从屋里消失了。

“伊达,难道你真是个生来就不通人性、凶狠残暴的男人吗?矢岛让你除了,你的宿愿该了结了吧。我一直忍着熬到今天。拿出你的气魄来,从三星银行开始,把所有的犯罪事实都供认了吧。”

“你没喝醉吧。”

邦彦依旧带着谜一样的微笑。

“混蛋!你现在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搜査二科正在追查你掌握的私人资产的来源。还有税务所也在追査。只是,考虑到你现在所处的高位,没有更进一步确凿的证据以前,暂缓对你的逮捕罢了。”

“假使我是罪犯的话,确凿的证据又在哪儿呢?我倒是希望你收起你这副教师的嘴脸为好。”

“别太嚣张了。警察不了解的事情我也掌握了。我拿着你的照片,已经给那些被你杀了的女人们的熟人看了。尽管警察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些详情,但是我把矢岛典子终于难逃一死的原因也已经调查清楚了。”

“实在是辛苦你了。”

“你的胆量也是你以前残忍的犯罪事实的确证。不,到了那种地步也已经称不上什么胆量了。而是你神经的发狂!”

“这个房间很安静的,你即使不那么大声嚷嚷我也能听得到。你真是有点喝多了。用海水冲一下头冷静一下怎么祥?”

泰然自若的邦彦依然用稳定的语调说着,右手猛然一闪,黑亮的贝阿多枪魔术般地对准了正田的胸口。

一看到手枪,正田从椅子上“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因惊恐而变了形的脸上嘴角有点痉挛,一边往后躲着一边朝门那儿摸索,不停地象小孩似的摆着手。

门那儿,不知什么时候町田已经站着堵在那儿,换了一身轻便的西服。手里握着加了消音器的华沙枪。

邦彦微微冷笑着把手枪放到了口袋里,正田一回身看到对面握着华沙枪的町田差点儿叫出声来。正田吓得直喘气。

“你只不过是警察的一条走狗,象狗一样馋涎欲滴。”

町田冷冷地说。

町田看着正田,邦彦到卧室去换衣服。他穿了一件运动衫,从肩上斜吊着手枪带,顺手插上了他的对路加枪。然后在身上仔细地配备上事先预备好的弹药和装着五十发子弹的弹夹。套了一件灰色西服外套出了卧室。

从车库里并排搁着的车中挑了一辆有高性能引擎的特制希尔曼车。由町田驾车,后排坐着邦彦和正田,邦彦握着手抢玩弄着捅着正田腰部。

豪华的希尔曼·明克斯·迪拉克斯车在漆黑的夜路上无声地滑行,车里坐着的正田象得了疟疾一样不停地颤抖着。

在希尔曼车的后面——保持着一段距离,一辆巡逻车紧紧地尾随着。驾车的刑警边上,马场警探握着麦克风和巡逻车用暗语联系。

希尔曼车通过了哀腾洪桥。过了月岛,一进入晴海,车上计速器的指针不断上跳,巳经超过了一百公里。

过了丰洲的重工业地带,车向东去的填平地开去。车窗外两边的灯火象被吹着倒飞似的,数量在急剧减少。邦彦不知道摘了警灯的盯梢车群正在悄悄靠近。

希尔曼车刚过了宽阔的东京航空机场的右侧,在填平地外端的码头上停了下来。这个码头即便是在白天也是少有人见,右边满是堆着拆散的船舶的空场,还有很多废弃的船体。巨大的螺旋浆和巨轮的庞大支架,堆得象小山一样。

“下车!”

邦彦把哀求着的正田拽出了车。邦彦自已带着路加枪。町田站在一旁,拨掉了华沙枪上的消音器。

邦彦把自已的路加抢换到左手,右手握着町田的华沙枪,卸了保险。

华沙枪发出三声短促的咳声。正田象似的弯成一团死了。被子弹射穿的后背还有着幽幽的火光。

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奔驰而来的几辆警车猛地急刹车,射出的聚光灯光照得人眩晕。

一瞬间愣住的邦彦和町田完全曝露在沿码头急驰而来的灯光中。

在眩目的车灯光里的邦彦,迅速把华沙枪交给町田,躲入了车的背后。町田随后也跟了过来。

“放下武器!你信被包围了!”

警车的扩音器里传来了叫喊声。

邦彦面露一丝苦笑,连续不断地用他的路加枪射击。正面的几辆警车的车灯,发出一阵悲叫被打得粉身碎骨。町田对付右边警车的聚光灯。

又一次陷入了一片黑暗地世界。邦彦利落地换上了子弹匣。随着最后一次通牒,警察们一下子开起火来。

希尔曼车被子弹打得直发颤,玻璃碎得四处飞散。脑门上挨了子弹的町田仰身向后倒了下去。

邦彦隐蔽在车前罩的后面,只露着脑袋和右手,一枪一枪地准确射击,把警官给打死了。但是,警铃鸣鸣叫喊着的警车还在接连不断地开来。

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是活。但是,即使自己入了土,黑暗的野兽恶灵也不能使人们心灵的伤痕弥合……

邦彦抓住目标就沉着地开枪,警察们被他的射击顶住了。

邦彦的周围枪声越来越密,子弹打掉了车前板,交织着无数条跳跃着的蓝白色火花。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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