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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


0001 演出结束,团长不见了

一九九o年,初夏的一个夜晚,温州苍南的一个小镇。

永城婺剧团的美工张晨,正和春平照相馆的老板对坐着喝酒,后面是张晨刚刚帮他画好的布景,海南的椰林风光。

前面的门敞开着,门前是一条狭窄而又热闹的小街,不时就有成群结队的姑娘从门前经过,每到这时,老板就会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一声唿哨,那些姑娘们扭头看看,咯咯笑着过去。

也有扭头看看,没有过去的,她们被张晨刚刚完工的这幅布景吸引,忍不住就站住了,盯着它看,这时,老板就会热情地招呼:

“进来看,进来看,这是最新的布景。”

胆子大的被画吸引,真的就进来了,她们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老板得意地叫道:

“怎么样,就是这个大画家画的!”

姑娘们飞快地点头,然后红着脸瞟了一眼张晨,怯怯地问春平照相馆的老板兼摄影师,什么时候可以照呀?

“明天,明天就可以了,真正的南国风光,碧海,蓝天,椰风——耶!”

老板最后,还是忘不了加一声怪叫,姑娘们咯咯笑着出去,甩下了一屋好闻的海飞丝洗发水的香味,两个小伙子拼命地抽动鼻翼嗅着。

老板看了看身后的布景,端起酒杯,和张晨碰了一下,然后拿起桌上的蒸鱿鱼干,用力撕咬着。

“张画家,还是那句话,别回去了,跟我去温州城里,我们开个广告公司,专门给照相馆画布景,你知道温州城里有多少家照相馆吗?还有那么多的美发厅,门口都要广告画,我保证你不出一年就发大财。”老板口若悬河。

张晨笑笑,懒得搭理他,从桌上拿起一只烤虾吃着。

“你在剧团,才赚几个铜板,你看看你们剧团,今天这里,明天那里,说好听是搞艺术,其实和要饭的也差不多。”老板继续鼓动着。

这话张晨听着就不乐意了,他把手上的半只虾扔在桌上,骂道:

“你他妈的,老子在剧团,再怎么说也是事业编制,事业编制你懂吗,铁饭碗,你个农民,你让老子扔了铁饭碗,跟你们这些个体户混?去你的!”

“个体户怎么了,我和你说,现在有钱才是大王,只要有钱,捧的就是金饭碗,你那个破铁碗算什么。”老板也不乐意了。

两个人骂骂咧咧,一边喝酒,一边扯东扯西的,老板不时地就回头看看那幅布景,赞叹道:

“画得真好,和照片一模一样。”

回过头来,看着张晨,又气不打一处来:“可惜,这人看上去风度翩翩,却是个木头,不开窍。”

张晨听到,也不理他。

夜色已深,外面街道上行人渐渐稀落,市井声倒伏以后,从镇那头祠堂里的戏台上,唱戏的声音就隐隐约约传来。

张晨听出来了,现在台上演的还是《三请樊梨花》,谭淑珍的唱腔抑扬顿挫,还真是越远越好听。

剧团的李老师,曾经对着学员班的小学员们说,什么叫销魂,你们早上醒来,听听谭淑珍在楼下吊嗓子,就知道什么叫销魂了,结果搞得很多人,大清早的躺在床上听谭淑珍咿咿呀呀地吊嗓子。

老板也侧耳倾听着,过了一会,他双手在大腿上拍了一下,然后凑过身来,压低声音问张晨:

“张画家,你说,你们团的这个女主角,我花多少钱可以打一炮?”

张晨把手里的烤虾,狠狠地砸到老板身上,这一回他是真的怒了:

“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滚你妈的!”

老板一愣,正欲发火,他抬头看看张晨,见张晨真的怒了,他反倒乐了起来:

“好好好,兄弟,算我说错了,来来来,我再自罚一杯。”

过了一会,他见张晨的脸色渐渐好转,实在忍不住,又问道:

“兄弟,莫非你和那女主角,有故事?”

“故事你妈逼,她是我兄弟的女朋友。”

老板如释重负,叹了口气:“原来这样,想不到张画家还是个有情有义的,来来来,我敬兄弟一杯。”

两个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个人从门外匆匆进来,看到张晨,叫道: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他走过来,也不等老板请,自己抓了一张凳子就坐下来,顺手拿过张晨面前的啤酒瓶,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放下瓶子,看到老板已经启开了另外一瓶,就没有把这酒还给张晨,而是顿在了自己面前。

他伸手捡了一只烤虾,咬了起来。

“你跑来干嘛,不帮着拆台,晚上不是还要转场吗?”张晨问道。

“转场?转什么场?”

“明天不是去平阳演出。”张晨骂道。

“演屁,演不了,老杨逃了。”来人叫道。

“啊,你说什么?”张晨急问。

“老杨,杨团长逃走了,失踪了!”来人朝张晨叫道。

张晨一听就欲起身,被来人一把抓住:“你去干嘛,那里正乱呢,来来,我们喝酒,管他娘的。”

来人举起了酒瓶,张晨没和他碰,来人和春平照相馆的老板碰了一下。

老板哈哈大笑:“张画家,看到没有,我没说错吧,你不用回去了,还是跟我去温州城里吧。”

“去温州干嘛?”来人好奇地问。

“开广告公司,画布景啊。”老板说。

“不错不错,带上我。”来人叫道。

老板斜睨着他:“你有屁用,又不会画画,只会泡女人,听说你泡女人的时候,花词一套一套的,在泰顺,把人家女人哄得扔了老公孩子就要跟你一起跑,有没有这事?”

“谁说的?”来人看了看张晨,叫道,“我刘立杆,他妈的,是那种勾搭有夫之妇的人吗?”

刘立杆骂完,又看了一眼张晨,张晨骂道:“看我干嘛,我又没说。”

老板也叫道:“不干他事,不干画家的事,你永城婺剧团的刘编剧,在我们温州可是大大的有名,会泡妞,花词又多,都说你们给死人唱戏的时候,你临时现编的那些词,能把死人都唱得从棺材里跳起来。”

张晨刚喝了口酒,听到这话,“扑哧”一声,把酒都喷了出来。

永城婺剧团的美工张晨,和永城婺剧团的编剧刘立杆,两个人喝得醉醺醺的,高一脚低一脚地回到演出的祠堂时,这里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剧团的花旦谭淑珍,连妆也没有卸,几个当地的小姑娘,还跟在她的身后,一有机会就伸手羡慕地摸摸她身上色彩艳丽的演出服,谭淑珍看着自己的裙摆在泥地里拖着,行走诸多不便,干脆提起裙摆,和她们说,呶,给我拿着。

几个女孩,兴奋地提着谭淑珍的裙摆,像西式婚礼上的花童那样,跟着她祠堂里外走。

谭淑珍看到张晨和刘立杆回来,赶紧迎了过去,劈头就骂:

“你们两个,死哪里去了?”

边上有人围拢过来,告诉他们:“老杨逃了。”

“逃了就逃了,我又不是文化局长,管不了他。”张晨嘀咕着。

刘立杆举起了手中的几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蒸鱿鱼干和烤虾,还有盐水毛豆,讨好地在谭淑珍面前晃着,谭淑珍气极了,挥手就想把它打落。

边上有人,早就眼疾手快,一把夺过了刘立杆手里的食物。

0002 答应让他摸一下

张晨走进祠堂,看到角落里有个稻草垛,就走过去躺了下来。

剧务和道具跑过去问:“张晨,这台还拆不拆?”

张晨没好气地说:“去问老杨。”

剧务急道:“老杨逃了啊。”

张晨清醒了一下,想起来团长逃了,张晨就说:“那就去问李老师。”

“李老师去镇里打电话了。”剧务说。

“那就等他回来。”张晨在稻草垛上翻了个身,“要么等我睡一觉再说。”

“妈逼,这台,又要到半夜也拆不了了。”道具骂道,“老子也不管了。”

谭淑珍指派出去找杨团长的几个小演员,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他们说镇上都找遍了,没看到老杨,谭淑珍看到人群后面,有一个人畏畏缩缩,在躲她的目光,那是个和老杨有点不清不楚关系的女孩子,谭淑珍走到她的面前,问道:

“老杨去哪里了?”

女孩拨浪鼓一样摇头:“不知道,珍姐,我,我没看到他。”

“说!”谭淑珍柳眉倒竖,厉声喝道。

女孩“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抽抽搭搭告诉他们,老杨,杨团长,去了镇上的一家做不干胶商标的厂,当副厂长去了。

刘立杆一听就来了精神,问明了是哪家厂,连忙招呼几个武生说:“走走,带上绳子,我们去把这王八蛋捆回来!”

一帮人起哄着跟刘立杆走了,不过,谁也不认为是应该自己去找绳子,走出段路,刘立杆问起,才知道绳子没拿。

“拿屁啊,就老杨那小鸡样的,拎也拎回来了。”有人叫道。

一帮人起哄着继续。

谭淑珍走回祠堂,那几个小孩还是帮她提着裙摆,她看到张晨睡在稻草垛上,本想走过去踢他一脚,想想算了,就踅进舞台后面,一块用布幔围起来的更衣室,那几个小孩还想跟进去,被她去去去地赶走了。

她走进去,脱下外面的戏服,里面下身是一条府绸的灯笼裤,上面是一件红色的t恤衫,坐下来正想卸妆,听外面扮演薛丁山的冯老贵在叫:

“李老师回来了。”

谭淑珍赶紧站起来,还是带着樊梨花的妆,掀开布幔,和薛丁山差点撞到一起。

“李老师在哪?”

谭淑珍问冯老贵,冯老贵还没开口,李老师就从外面进来,后面跟着一大帮人,谭淑珍赶紧迎上前问:

“怎么样了?”

“几个局长都没找到,就找到了丁主任,他让我们在原地待命,说明天请示了局长再说。”李老师说。

“那平阳还去不去?”

“丁主任就说原地待命。”

有人叫道:“杆子回来了。”

话音刚落,刘立杆带着人从外面进来,没等谭淑珍他们问,他就叫道:

“老杨这个王八蛋,已经坐长途汽车去四川了。”

“他真的到那家工厂当副厂长了?”有人问道。

“对,管供销的副厂长,人家说他会讲普通话,话又说的好听,是个难得的人才,重金聘请的。”刘立杆叫道。

“妈逼,那我们怎么办?”

“是啊,晚上还去不去平阳?”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

李老师提高了嗓门,和大家说:“刚刚,我联系上了县文化局办公室的丁主任,丁主任命令我们,原地待命。”

“待他妈个逼,要待让他过来待,拆台,装车,我们走!”张晨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大声吼着。

众人都愣在那里,张晨冲着剧务他们几个,大声叫道:“你们不是嫌拆台时间太晚吗?还不动手?拆台装车,让驾驶员,再帮我们叫辆车来。”

“装了车去哪里?平阳?”刘立杆问。

“回家!”张晨瞪了刘立杆一眼,“团长都逃走了,我们还不回去,在这里等死啊!”

“你疯了?六百多公里?长途?”刘立杆叫道。

永城在浙西山区,温州在浙江东南沿海,两地相隔六百多公里,那时温州到永城没有高速,都是国道,路过青田县城的时候还不分日夜,每日必堵,一堵就是好几个小时,从苍南到永城,基本要走十几个小时,那还是顺利的。

刘立杆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说,这么远的路,两辆车,团长又不见了,路费谁出?

张晨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沓钱,这是春平照相馆的老板刚刚给他的,张晨塞给了刘立杆,和他说:

“我只有这些,全部家当,不够你自己想办法。”

“好嘞。”刘立杆接过钱就跑了出去。

众人欢呼起来:“好呀,回家了!”

人都跑完了,只剩下李老师和谭淑珍还站在原地,谭淑珍看着李老师,李老师叹了口气,他说:

“还是回吧,再弄下去,别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

永城婺剧团,为期三个月的温州地区巡回演出,还不到一个月,就此结束。

一个县级的地方戏剧团,说是巡回演出,实在是有点托大,有点报告体,其实,他们和民间的草台班子也差不多,到了地方,什么都演,红白喜事,只要有人请他们,他们就出场,没有合适的戏目,就现场编词,把当事人的名字编进戏里。

刘立杆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他能把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东西硬凑到一起,还编得有板有眼,看得台下的人,要么哈哈大笑,要么痛哭流涕,擦干眼泪或者抿上嘴,再看到现实中的活动着的当事人,或者躺在那里的遗体,恍如隔世,一下子分不清戏里戏外。

所以,那些做红白喜事的,都特别喜欢请永城婺剧团。

永城婺剧团几乎每年都要在温州地区活动,时间久了,就小有名气,特别是剧团里的三个人,一个是前面说过的编剧刘立杆,一个是美工张晨,布景和死人相(遗像)画得好,只要他的布景在台上一放,永城婺剧团和那些草台班子的差别才显现出来。

最后一个,就是当家花旦谭淑珍,不仅戏唱得好,人也长得漂亮。

演出市场不景气,剧团日常的生活是很艰难的,到了一地,连旅馆都住不起,演出结束,把戏台或下面打扫打扫,中间拉一块布,一边男的,一边女的,大家统统打地铺。

现在听说可以回家,大家自然很高兴,家里的日子虽然也清苦,但至少有床睡,有口热饭吃,几乎所有的人都过来帮忙拆台装车,把幕布卷成一捆捆,道具和服装装进了一个个大木箱,抬上车,卡车的车厢一半装道具布景,还有一半,是要坐人的。

六百多公里,十几个小时,坐在后面风吹日晒不说,屁股还要能经受得住长途颠簸,要不是回家,谁也不想经受这样的折磨。

装好了车,大家都站在车下,刘立杆安排李老师和一个年纪大的琴师,去坐第二辆车的驾驶室,安排谭淑珍去第一辆车的驾驶室,徐建梅在边上看到,忍不住哼了一声。

徐建梅和谭淑珍是一个学员班出来的,但总被谭淑珍压着一头,小剧团没有什么a角b角,反正是如果演《白蛇传》,谭淑珍必是出演白素贞,徐建梅必是小青,除非谭淑珍生病上不了台。

众人都羡慕地看着谭淑珍爬上驾驶室,有人想到,一个驾驶室除了驾驶员,还可以坐两个人,那人跟着就想过去,被刘立杆一把拉住。

那人正要发火,看到驾驶室的门打开了,谭淑珍跳了下来,满脸通红,她走到刘立杆面前,抬起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骂道:

“流氓!”

众人哄然而笑。

谭淑珍走到后车厢,爬了上去。

张晨看着刘立杆,刘立杆悻悻地笑着:“不是钱不够吗?我就答应人家安排个美女坐驾驶室。”

张晨知道没这么简单,问道:

“还答应了什么?”

刘立杆支吾了半天,嗫嚅道:“答应让他摸一下,一下,就一下。”

众人哈哈大笑,张晨摇了摇头:“活该,该打!”

刘立杆看看卡车的车厢,谭淑珍已经在道具中间坐了下来,刘立杆再看看众人,叫道:

“你们谁口袋里还有钱?拿出来。”

众人都往后面退,有人叫道:“几个月没发工资了,谁口袋里会有钱。”

刘立杆急了:“他妈的,那今天大家就走不了了。”

0003 剧团出事了

刘立杆一眼看到了站在一旁,满脸不屑的徐建梅,赶紧过去,双手合掌朝她拜着:

“妹妹,帮哥哥一把,你去坐驾驶室。”

“不去。”徐建梅哼了一声,“你自己的女朋友叫不动,凭什么我帮你忙?”

刘立杆瞄了一眼卡车车厢,凑近了徐建梅耳边低声道:

“她那个棺材板,怎么能和你比,谁不知道,你才是倾国倾城。”

徐建梅“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刘立杆一看,知道有戏了,赶紧加码:

“帮帮忙帮帮忙,不然我们就回不去了。”

边上有人也起哄道:“是啊,有驾驶室坐,多好,风吹不到,太阳晒不到。”

“最主要是月亮晒不到,月亮下面,人黑得最快了。”

“杆子,要么和驾驶员说说,我坐驾驶室怎么样,我也细皮嫩肉的。”冯老贵叫道。

“滚,滚滚,都他妈的滚!”刘立杆一边骂着,一边瞄着徐建梅。

徐建梅犹豫了,她抿着嘴唇,看了看头顶,又看了看驾驶室,最后问道:

“他摸哪里?要是……”

“手。”

“就摸一下?”

“一下,就一下,完了你洗洗手不就行了。”

徐建梅心动了,又不好意思走过去,刘立杆推着她,一边推一边叫道:

“为了大家,为了回家,为了帮帮你哥,只要回到永城,吃香喝辣你开口。”

他把驾驶室的门打开,连哄带推地把徐建梅塞进了驾驶室。

这边门刚刚关上,那边门又打开了,驾驶员跳了下来,他朝刘立杆挥挥手,刘立杆连忙跑了过去。

“不是说好是白素贞吗?怎么是小青?”驾驶员不满道。

“去你妈的,白素贞已经摸了,再给你小青,还不划算?”刘立杆骂道。

驾驶员急了:“我刚伸手,就被她打掉了,半下也没摸到。”

“那还不是,她的手碰到你的手了?”

驾驶员一愣,然后叫道:“不算,这个不算。”

“来来来。”刘立杆搂着驾驶员的肩膀,走远了一点,刘立杆说:“白素贞今天不方便,坐驾驶室,你他妈的也不嫌晦气?还有,你看这小青漂不漂亮?”

驾驶员嗫嚅:“漂亮倒是也漂亮的。”

“手白不白?你不是说一辈子没摸到这么细皮嫩肉的手吗,又没说是白素贞的手。”

“可我们说好……”

刘立杆趴到驾驶员耳边,低声道:“这小青不光漂亮,还比白素贞年轻,你他妈的今天赚大了。”

驾驶员有些心动了,他迟疑着。

刘立杆挥了挥手:“算了,算了,我去叫她下来,给你加钱就是,正好,有一个肺结核的,这两天咳嗽得厉害,我让他去坐驾驶室。”

驾驶员一听,赶紧往回跑:“算了算了,小青就小青,就这样吧。”

刘立杆赶紧招呼还站在车下的众人:“上车上车,马上开车了,不想走的就别走了。”

众人哄地一声,赶紧爬上了卡车车厢。

两辆车摇摇晃晃,从祠堂门口昏黄的路灯下,一头钻进了黑夜。

……

永城婺剧团在青牛山脚下,是挖山砌磡造起来的,从一条半圆形的陡坡上去,整个院子里只有二大一小三幢房子,都是七十年代的老建筑,其中一座一层的房子,类似于当时流行的大会堂,单层三百多平米,大通间,是剧团的练功房、排练房加库房。

布景和一箱箱的服装道具摞起来,占据了房子的一头,另外一头的松木地板上,用红漆画出了一个舞台的形状,就算是排练房了,房子的中间,铺了一大块不知什么年月的,连颜色也分不清的地毯,就算是练功房了。

一头在排演的时候,中间就有武生和小学员,在练功毯上砰砰砰砰翻筋斗,没轮到上场的演员在这里练习走台步和背台词,一片的嘈杂和热闹,但大家都习惯了,可以做到互不受影响。

另外一幢是五层楼的楼房,楼房的结构很简单,大门进去正对着的就是楼梯,楼梯的两边是走廊,走廊的两边,是一间间的房间,每间大小一致,都是十二平方,每层二十几间,除了一楼有三间是办公室外,其余都是宿舍,全团的人都住在这幢楼里。

学员班的小学员上下铺,一间八人,一般的演职员也是上下铺,一间四人,或者两人,像张晨、刘立杆、谭淑珍和徐建梅这些剧团的主要人员,一人一间,双职工没有小孩的,也是一间,双职工有小孩,不管小孩多少,都是两间。

整幢楼里,没有厕所,没有厨房,家家户户,都是在门口摆张桌子,放一具煤油炉,在走廊里做饭,本来就不宽的走廊,因为这些桌子,再加上整年的烟熏火燎,变得又黑又窄,有人经过的时候,正在炒菜的人,要停止手上的动作,双手肃立,让人先走过去。

剩下那幢小的房子,坐落在宿舍和练功房中间,七八十平米,一半是公共厕所,分男女厕,还有一半,就是食堂,那些不配拥有煤油炉的小学员,或懒得做饭的单身狗,就在这里就餐。

刘立杆有句名言,他说这幢房子的两边,气味都是一样的,有时候右边,还比左边好闻一点。

右边是公共厕所。

紧挨着这幢房子,有一排水磨石的水池,七八个水龙头,全团所有演职员和家属,洗菜、洗碗、洗衣服、洗脸刷牙和洗马桶、痰盂,都在这里。

楼房的前面,是一百来平米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樟树,还有一棵桕子树,桕子树春夏妩媚,秋冬悲凉。

因为剧团在山脚的高磡上,所以永城县城一半的人,抬起头就可以看到婺剧团,这一半的人,每天清晨,还可以看到谭淑珍他们,遥遥地站在樟树和桕子树下,咿咿呀呀地吊嗓子。

听不到咿咿呀呀声音的日子,永城县的居民们,就知道剧团又出去巡演了。

这一次附近的居民感到有些奇怪,昨天傍晚,他们明明看到两辆卡车摇摇晃晃开上了婺剧团的高磡,缷了车后,两辆车又摇摇晃晃地从半圆的坡道上下来,于是大家知道,剧团回来了。

但第二天清晨,早起的人在煤饼炉上坐上泡饭,挤好牙膏,正准备伴着谭淑珍他们咿咿呀呀的声音,摇头晃脑地刷牙。

他们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声音,于是有人就忍不住,走到了朝向婺剧团的窗户,有人走到了走廊里,楼梯口,他们不仅没有听到声音,连樟树和桕子树底下,也没有看到人影。

不仅没有看到人影,他们看到,昨天傍晚卸了车,小山一样堆在院子里的那些道具箱,居然还堆在那里。

这是怎么了?

于是不久,整个永城都知道,婺剧团出事情了,他们的团长逃走了。

有人说是被温州老板,用五辆小轿车接走的,有人说是跟剧团里的一个女演员私奔了……

不是不是,有人很权威地说,剧团的演员我数了,都回来了。

那团长去哪里了?边上人好奇地问。

他嘛,嘿嘿,被一个温州的寡妇包养了!

0004 谁赶跑了工作组?

张晨睡到肚子有点饿了,迷迷糊糊地醒来,从枕上抬起头看看,桌子上的一个塑料篮子里,放着大饼和油条,这是女朋友给他留的早饭,女朋友已经上班走了。

张晨的女朋友金莉莉,不是他们剧团的,而是他的初中同学,永城轴承厂的出纳。

张晨虽然饿,但又懒得起来,就倒下头继续睡,再醒来的时候是被走廊里刀切砧板,勺刮铁锅的声音吵醒的,门缝和门上气窗里钻进来的油烟味熏醒的。

张晨正犹豫是起床还是再睡一会,就听到有人在楼上楼下不停地大叫:

“马上去练功房开大会,文化局来人了!”

走廊里一阵忙乱之后,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张晨嘟囔了一句:“开你妈逼。”

他倒头准备趁这安静的时光再睡一会,门却被砰砰砰砰砸响,刘立杆在门外大叫:

“张晨,开会了,开会了!”

张晨没好气地叫道:“开你妈逼,不去!”

刘立杆继续砸门:“都在等你,李老师让我来叫你的。”

张晨无奈,只好起床,他拿了一条毛巾搭在肩膀上,然后在牙刷上挤了一截牙膏,和刘立杆下楼。

他们到了楼下,看到几个小学员正在抬道具箱,刘立杆问干嘛,小学员说,李老师让我们抬进去。

张晨走到水池前面,打开水龙头,头弯到龙头下面,灌了一口腔的水,咕叽咕叽两下,吐掉,开始刷起了牙。

李老师从练功房出来,看到了他们两个,李老师叫道:

“哎呀,还刷什么牙,领导们都在等着,快点进去。”

他转身又朝小学员们叫道:“你们也快点,进去的时候轻一点。”

张晨满口白沫,口齿不清地问道:

“这个时间,开什么会?他们管饭?”

李老师朝左右看看,凑近了一点,压低嗓门和他们说:

“不是开会,是工作组来了,和大家见个面,你快点吧。”

“无聊!”张晨含混不清地骂道。

刘立杆脚穿一双人字拖,趁着张晨刷牙的时间,他把裤管挽起,抬起一只脚放进水池里,打开水龙头冲着,一只冲完,接着冲第二只,李老师见状,赶紧去拉他:

“别冲了,领导们真的在等。”

刘立杆满不在乎地说:“洗干净就为了好见领导啊,没看到我风尘仆仆的脚?李老师,我和你说,刚刚从我脚上冲走的泥巴,可还是温州苍南的泥巴,唉,不知道它们到了永城,会不会水土不服。”

张晨满口白沫,“噗”地吐进水池,咕叽咕叽冲干净嘴,说道:

“谭淑珍这么不讲究了,让你上床?”

“嗨,还在生气,昨晚就回家了。”

“该!”张晨骂道。

“哎哎,你讲不讲理,就你那点钱,不是我,能回到永城吗?”刘立杆叫道。

张晨瞪了他一眼:“就那点钱,他妈的那是我四个晚上的辛苦,对了,李老师,这个钱,你让工作组给我报了?”

李老师也不搭话,嘿嘿笑着:“快点,快点,你们快点。”

说完他转身朝练功房走去。

“老滑头!”看着他的背影,刘立杆骂道。

洗完了脸,张晨把毛巾绞干,重新搭在肩膀上,两个人这才朝练功房走去。

练功房里,画出来舞台形状的地方,像模像样地摆着两张桌子,上面还很正式地蒙了一块暗红色的金丝绒布,桌子后面,坐着三个人,一个是县委宣传部的部委成员老胡,一个是县文化局的汤副局长,还有一个,就是县文化局办公室的主任丁百苟。

下面的人,一半都坐在练功毯上,还有一半,三三两两,零零落落地站着,看到张晨和刘立杆进来,站在主席台侧前方的李老师,稍稍凑近点身,和丁主任说:

“人都到齐了。”

丁主任咳嗽了两声,看看下面的人还没有反应,又咳嗽了两声,等到下面安静下来,丁主任先介绍了台上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位工作组成员,然后自己带头鼓起掌来。

下面稀稀落落,有人应付了两下。

丁主任润了润嗓子,开始说道:“对你们剧团发生的事情,县委、县政府非常重视,认为这是一起严重的事件,县委常委、宣传部李部长也非常重视,责令由县委宣传部牵头,组成了这个工作小组,进驻你们剧团……”

丁主任的话还没有说完,张晨就叫道:“我们剧团发生了什么事?还严重事件,不就是团长跑了吗,那你们应该去抓团长啊,找我们干嘛?”

李老师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台上的三个人,看了看张晨,不约而同都皱了皱眉头,他们都认识张晨,都知道这是剧团有名的刺头,但就是连文化局,也拿他没办法,谁让人家有真本事呢。

在小地方,有真本事的人还真的是有资本牛一下的,因为他要是撂挑子,你一下子还真找不到其他来代替他的人,而人家,离了你还真不愁没饭吃。

丁主任硬着头皮,决定先杀杀这家伙的锐气,他装作是不认识他,问道:

“你是张晨,剧团的美工,对吗?”

张晨不屑道:“我叫什么,干什么的你不知道吗?”

意思是你装什么装啊?下面有人嘻嘻笑着。

丁主任的脸微微一红,他看了看老胡和汤局长,他们两个都面无表情地坐着。

丁主任说:“好,那我们先来了解一件事,我前天晚上,是不是让你们在原地待命,你们怎么就擅自回来了?听说,还是你带的头?”

“对,没错,就是我让大家回来的。”张晨毫无惧色,坦然说:“你让我们原地待命,那我问你,这么多人住在哪里,吃在哪里,我们在苍南的演出已经结束了,人家也不会再提供场地给我们放服装道具吧?丁主任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对啊,该怎么办?”刘立杆也叫道。

“原地待命,组织上自然会有解决的办法!”丁主任厉声说道。

“什么办法?平阳的演出都是杨团长谈的,他走了也没有交待一声,我们找谁去?这么多人就赖在苍南,要是再走失一个人,或出点什么事,谁负责?丁主任你负责吗?我们现在,把人全部安全地带回来了,道具没有丢一件,服装没有少一件,我们还做错了?”

张晨咄咄逼人地问道,但说的有理有节,丁主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刘立杆叫道:

“对啊,路费都还是张晨出的,你们文化局管了什么?”

“让我们留在那里,留在那里喝西北风吗?”

“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了,还让我们坚持,你们好意思吗?”

“汤局长在这里,汤局长你告诉我们,我们的工资什么时候发?”

“对啊,什么时候发,家里都解不开锅了。”

“我们的工资,是不是你们文化局污了?”

……

众人七嘴八舌,很快就把重点转到了工资上,矛头对准了汤副局长,老胡见汤局长也快招架不住了,只好草草宣布会议结束。

0005 捶胸捶地捶苍天

工作组的三个人有些狼狈地撤到了办公室,李老师到食堂里,叫出来一个小学员,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让他跑去下面的小饭店炒三个菜。

“要不要酒?”小学员问。

李老师想了一下说算了。

刘立杆端着搪瓷碗,正蹲在食堂门口吃饭,看到这一幕,问道:“怎么,李老师,你不让领导们来我们的食堂访贫问苦?”

“去去去。”李老师骂道,他朝左右看看没人,压低声音和刘立杆说:

“你看看闹成这样,工作组是打算严肃处理张晨的,我这想办法压着,明白吗?”

“他敢!”刘立杆一听就冒火了,把半碗饭倒进了门口的泔水桶里:“我找他们去!”

李老师赶紧把刘立杆拉住:“别别,别多事,我这里不行,你再去闹好不好?”

“那你告诉他们,他们要是敢动张晨一根毫毛,我就把他们身上的毛全都拔光。”刘立杆恶狠狠说。

李老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算了,杀猪拔毛的事,你干不了,你既不是鲁提辖,也不是黑旋风,嘴瘾过过,也就算了,人家老汤,可是正经八百的转业军人。”

说完,李老师在刘立杆的肩膀上,又重重地拍了两下,然后走了。

进了大门,李老师没有去办公室,而是去了二楼,回到家,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去年春节的时候,女婿送来的洋河大曲,走出门去。

老伴看到了,不满道:“又拿家里的酒去喂狗!”

李老师看一眼她,懒得和她计较,径自下楼。

到了办公室,李老师把靠墙摆着的、两张并在一起的旧办公桌上的东西,往墙边推了推,然后抬起胳膊,用袖管抹了抹桌面,找来三个搪瓷茶缸,放在三个人面前,打开瓶盖,把一瓶酒均分在三个茶缸里。

汤副局长看了看面前的杯子,问道:“老李,你不来点?”

李老师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三个人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知道他唱戏的嗓子不能喝酒。

过了一会,小学员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里是三盘菜,还有一把的零钱。

李老师一边把菜往桌上摆,一边问道:“路上有没有偷吃?”

小学员脸红扑扑的,抿着嘴,不断地摇头。

把菜摆好,把零钱揣进口袋,李老师想起来了,问道:

“饭呢?”

“哎呀,忘了。”小学员叫道,一张嘴,牙齿上还沾着猪肝屑。

李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两毛钱,说道:“快去,再打两毛钱饭来。”

小学员转身要出去,李老师又把他叫住,从他手里,把两毛钱抽了回去:

“去食堂打吧,再让他们做盆汤来。”

酒足饭饱,开始谈工作,丁主任一边用火柴剔着牙齿,一边和李老师说:

“老李啊,前面,我们三个人紧急商议了一下,我们觉得,现在剧团是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当务之急,是要马上任命一个新团长。”

“对对对,领导英明。”李老师不停地点头。

丁主任看了看老胡和汤局长,不再说了,汤局长接过了话茬:

“老李,你也是老婺剧人了,我们三个经过商量,觉得从各方面来说,你来担任这个团长都是最合适的,当然,我们的这个建议,最后还要局党委批准。”

李老师一听就跳了起来:“不行,不行!这个局长,不对,这个团长我可干不了,我就是一个唱戏的,你让我带带小学员可以,团长我不能干。”

“不要谦虚嘛,谁天生就能担任领导的,还不都是在工作中一点一滴学习的。”老胡语重心长地说,“有组织给你撑腰,你胆子就大一点。”

“不行,不行,我不干,团长说什么我也不干,我还想多活几年。”李老师一个劲地摇头。

丁主任有些不乐意了:“老李,你这话就过分了,当团长是组织对你的信任,怎么,怎么能说当了团长,就少活几年呢?”

李老师脸都白了,除了说不行不行以外,连拒绝都不知道怎么拒绝。

三个人轮番上阵,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口都讲干了,李老师就是不松口,汤副局长的脸挂不住了,他把茶缸顿在桌上,叫道:

“老李,你也是老同志,虽然不是党员,但组织原则,你总还要讲吧?下级服从上级,你总懂吧,一个老同志,不能仅仅业务合格,政治上,你也要严格要求自己,你不能把组织和上级领导对你的信任,当成一个屁!”

李老师也彻底急了,把真话都说了出来:“行行好吧,领导,今天这菜,是我自己掏钱买的,这酒,是我女婿送给我,我舍不得喝的,我拿出来招待你们,就是知道你们很可能会将我这一军,我就死蟹一只了,让我当这个团长,我实在吃不消啊!”

李老师悲怆地说完,跌跌撞撞出门,上楼,回家,倒在床铺上就嚎啕大哭。

过了一会,李老师的老伴跌跌撞撞下楼,一边走一边扯开嗓门,抑扬顿挫地哭唱着:

“是哪个杀千刀的要把我老头子往火坑里推啊~~!我老头子可怜啊~~!他是个老实人啊~~!你们大家都出来评评理啊~~!为什么要找他当团长啊~~!老天啊~~!你为什么对老实人这么不公啊~~!你就不能放过我可怜的老头子啊……”

整个剧团的人都被哭到一楼的走廊,李师母到了办公室门口,看到三个人坐在里面,尴尬地看着她,李师母也不进去,就坐到门口的地上,双手捶胸捶地捶苍天,继续哭唱,三个人被她堵在办公室,都快被尿憋死了。

剧团食堂的紫菜蛋花汤,做的还是可以的。

……

永城县原来有两个剧团,一个婺剧团,还有一个越剧团,但这几年演出市场持续的低迷,两个团都入不敷出,整个文化系统的所有经费加起来,也养不了他们。

永城的经济,在当时的浙江属于中等,当地也有几家大型企业,但这些企业,都是国有企业,不是省里的,就是部里的,有钱没钱,都和县里没半毛钱的关系。

永城县的政府收入,连机关干部的工资都只够发十个月,还有两个月,要书记和县长,舔着脸去找比较富裕的兄弟县借,才能够撑下去。

他们怎么可能还有更多的钱来支持剧团,最后无奈,县里报请省文化厅同意后,决定裁撤一个剧团。

考虑到当时浙江的越剧团多如牛毛,不仅绍兴地区的每个县都有,其他地区的很多县也有,乡镇和民间还自己组织了不少,省城里面,除了有个省越剧院以外,还有个杭城越剧团,另外还有以青年演员为主的、在当时如日中天的小百花越剧团。

而婺剧,除了金华市有个浙江婺剧团外,再有正式编制的县级剧团,就只有永城婺剧团了。

县里面权衡再三,最后决定保留婺剧团,裁掉越剧团。

0006 难产的团长

越剧团从宣布解散到今天两年多了,遗留的问题还有一大堆,县里和文化局的大小领导,听到越剧团三个字就头大。

首先是人安排不了,剧团的人文化程度普遍不高,但他们都是事业编制,裁下来的人你要想把他安排到企业,他可以当场死给你看,但一个县,哪里来那么多事业单位,就是有,这些人去了又能干什么?

每个部门都在推,不是说这些人实在是专业不对口,你总不能把唱戏的拉二胡的安排到地震台、气象站、防疫站吧?就是说自己单位早就人满为患,单位里本来就还有好几个等着指标转正的呢。

县领导也没有办法,最后只好下狠命令,谁的屁股谁自己擦,让文化系统自己解决。

文化系统怎么解决?去新华书店卖书,去影剧院卖票,去图书馆和文化馆搞卫生,剧团近百个人,就是干这些又哪需要这么多人,何况人家还不一定愿意干,没戏演了还觉得自己是个角,不愿意就拖着,拖到现在,还有一半的人工作岗位没有安置好。

文化局的几个局长,为此伤透了脑筋,连以前从来没有局长会去的,只有一个编制的文管会,也经常有局长过去,埋怨道,你这里最近,怎么就没有什么重大发现?

永城乡下,七一年由中科院古人类研究所和浙江省博物馆的专家,发掘出一枚古人类的牙齿化石,经鉴定,这枚人牙化石距今约有5万年左右的历史,被中国科学院正式命名为“永城人”。

“永城人”是在浙江省境内首次发现的“新人阶段”的古人类化石,从此,浙江的历史一下子往前推进了4万多年,永城也成为浙江历史的源头。

也因此有了这么一个挤在文化馆里的文管会,文管会的小邢当然知道局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是再也有这样的项目,就可以把剧团的那些人安排去挖古墓了,一年半载的,拿的可都是国家的专项经费。

小邢指了指身后玻璃柜子里,一排残缺不全的陶罐,和局长开玩笑说:

“要么,我把这些埋地下去,再发现一遍?挖不行,我埋还是可以的。”

局长哈哈大笑着出去,这一笑,才感觉轻松了一些。

这些人工作没有安排,但工资不能少,医药费要报销,文化局也没有钱,他们就一三五去文化局,二四六去县政府,堵住局长和县长的门就说古唱今,戏词一套一套的。

每个星期的这几个日子,秘书有事没事,就会站在窗前看着,他看到大门口,浩浩荡荡一批人有说有笑进来,就赶紧跑去县长的办公室,不管有没有其他人在,都和他说,领导,要去调研了,人家已经在等。

那时的县机关大院,也没有后来这么威风,只有一个老头看门,太阳好的日子,附近的居民是可以来院子里的树上,拉绳子晾被子,附近的农民,是可以到院里的水泥地上,晒稻谷的。

县长一听秘书的话就明白,是越剧团的人来了,他不动声色,装出这才想起的样子说,噢,好好好,马上马上!

两个人出了办公室,就从政府大楼最侧边的楼梯下去,越剧团的大军,正从主楼梯雄赳赳气昂昂地上来。

李老师的老伴还在哭唱,老胡、汤副局长和丁主任三个坐在那里,只要一想到要是婺剧团再走上越剧团的路,头就更大了,心想那自己还不如早点找个理由,病退了算。

……

永城婺剧团团长的人选,现在成了永城县文化局和工作组的头等大事,几位局长,为此开了好几次会。

他们在剧团又找了一位老演员,和一个鼓师谈了谈,那位演员,一听说是这个事,起身就走,丁百苟主任在后面叫,喂喂,你走干嘛?

对方说,我去叫我老太婆,她也很会哭的。

丁主任赶紧把他拉住,和他说,算了算了。

接着找那位鼓师谈,鼓师坐在的鼓前,的的的的的的的不停地敲着,三个人站在边上苦口婆心,说了半天,他好像听都没有听到,一言不发,也没有看三个人一眼,只是专心致志地的的的的的的地敲着的鼓。

这一敲就敲了一个下午。

汤副局长绷不住了,狠狠地骂道:“好,好,你这个死老头,你他妈的比我以前的新兵蛋子精神头还好!”

鼓师看着三个人离开练功房的背影,得意地嘿嘿笑着,然后身子一歪,倒在了地板上。

一大帮小学员围过来叫:许老师!许老师!

许老师人倒在地上,还在嘿嘿嘿嘿笑。

剧团里面不行,那就从剧团外面找,第一人选,当然是原来越剧团的团长,现在在电影公司当副经理,他到了局会议室,听到这事,就当场唱了起来:

“呀呀呀呀,大事不好了呀……!”

几个局长都笑了起来,看他那样子,心想这回可能有戏,不料等他把戏唱完,还是没戏,他和局长们说:

“你们这是想让我去当替死鬼?死了个姓杨的还不够?”

老杨原来就是越剧团的副团长,越剧团解散的时候,婺剧团的团长正好退休,当时局里本来是想让李老师当团长的,老杨自告奋勇,要求到婺剧团去当团长。

考虑到老杨这个人能说会道,本来在越剧团就是专门对外联系演出业务的副团长,再加上李老师本来的意愿就不高,最后就让老杨接了团长,对方现在说的,就是这茬事。

丁主任赶紧说:“别胡扯,这是两码事,让你回剧团,也是对你专业能力的肯定。”

“别,别,别肯定,肯定得越剧团都一地鸡毛了,还肯定什么?”老团长看着几位领导,满脸狐疑:“是不是有人看上我这个副经理的位子了?有就明说啊,我让贤。”

在场的饶副局长逗他:“那你去干嘛?剧团也不肯去?”

老团长一愣,然后叫道:“我去影剧院门口,摆地摊卖艺!”

说完就站起来走了,把一会议室的人撂在那里。

“我看,要么让那个谁,剧团的那个美工张晨试试,这小子我看出来了,在剧团里还镇得住人。”汤副局长提议。

饶副局长同意道:“我看可以,死马当作活马医,老胡,你的意见呢?”

老胡看了看他们,只是笑着,没有说话,这意思就是,选团长是你们局里的具体业务,宣传部作为上级单位,不会太多参与,这其实摆明了就是不想蹚这趟浑水。

众人于是看着新上任不久的文化局长,文化局长三十多岁,原来是县委报道组的,去年因为一篇关于永城县文明村和文明家庭“双文明”建设的报道上了《人民日报》,一时引起轰动,县委常委们认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今年文化局班子调整,就任命他为文化局长。

局长对张晨这个人也有所耳闻,耳闻的一半一半,有坏的,说他是刺头的,也有好的,说他能力(主要是画画)怎么怎么强的,局长去一楼县图书馆的阅览室走走时,老馆长每次都会拉着他看墙上的爱因斯坦和鲁迅的画像,赞叹道:

“看看,精气神都画出来了。”

这两幅画,都是张晨画的。

局长心想,找一个年轻人当团长,说不定剧团还能有点起色?反正,现在也找不到人愿意当,不如就像老饶说的,死马当活马医,不行大不了再换呗。

局长还在思考,丁主任说话了:“张晨这个人,政治上太不可靠,胆大妄为,他带着剧团出去,要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那影响就不止是在我们县了。”

局长听到政治上不可靠,在心里马上就退缩了,特别是现在又是敏感时期,他说:“大胆起用年轻人没错,但我们要起用那些政治上合格的年轻人。”

这话,其他几个人听明白了,那就是同意了丁主任的意见,丁主任暗地里有些得意,两位副局长也不好再反驳。

“但问题是婺剧团也不能没有团长,我的意见是这样,要么,在我们找到合适的新团长以前,先由丁主任兼任婺剧团的团长。”饶副局长说。

“我同意老饶的意见。”

饶副局长一说,汤副局长马上就表示同意,局长看了看老胡,老胡也正巴不得自己赶快脱身,微微点了点头。

“好,那就请丁主任辛苦一下,对了,在此期间,丁主任也可以从剧团里挖掘挖掘,看看有没有其他合适的人才。”局长拍板同意了。

“好,那我回去,把你们的这个决定和李部长汇报。”

老胡这话,等于是在局长的同意书上,又盖了印戳,可怜的丁百苟主任,在这个会议室,他根本就没有表达同意或不同意的个人意见的权利。

也没有人会征求他的意见。

0007团长来喽

丁百苟这个兼职的团长上任了,这天上午,他推着他的28寸永久自行车从那个半圆的坡道上去,气喘吁吁的。

他把自行车锁在桕子树下,进了办公室,把手提包和用报纸包着的一个长条物件放在办公桌上,他从包里拿出了榔头、钉子,再把那物件外面的报纸敨开,里面是一长块白漆涂过的木条,上面用红漆写了“团长办公室”五个字。

他搬了张凳子到门口,站在凳子上,把木条咚咚咚地钉到门框上,七十年代的房子,用的都是泥土烧制的所谓“洋砖”,连水泥空心砖都不是,钉子很容易钉进去。

钉好以后,丁百苟走到楼梯口朝这边看,效果还不错,“团长办公室”五个字清晰可见。

丁百苟满意地走回来,他看看边上和对门的两个办公室门都虚掩着,用手推开,一个人也没有,里面几张残破的办公桌上,肮脏不堪,桌上地上,到处都是报纸、扑克牌和烟头。

“乌合之众!”丁百苟骂了一句。

他从办公室柜子的底下,找到了一个脸盆,看看门背后,挂着一块毛巾,他把毛巾扔在了脸盆里,去到外面的水池,把脸盆放进水池,打开水龙头,人走到练功房门口,朝里看看,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他看看时间,已经是九点半了。

他回到水池边,脸盆里水已经接满了,他把水龙头关了,这时有一个小孩正从厕所出来,丁百苟问道:

“小学员,我问你,现在怎么没人练功?”

小学员看了他一眼,骂道:“关你屁事。”

丁百苟正欲发火,想想和一个小孩计较没什么意思,就忍住了,小孩也走远了。

丁百苟端着一脸盆水回到了办公室,把两张桌子中,原来老杨的那张办公桌擦干净了,那盆水也没有倒,就放在地上,他坐下来,从提包里拿出了一支钢笔,一本工作日记,放在桌上,拿起桌上的电话筒听了听,里面屁声音没有,他把话筒又扔了回去。

他把抽屉一个个拉开,里面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一个抽屉里还塞着一双臭袜子。

丁百苟主任气极了,他一一把抽屉拉出来,把抽屉里的东西都倒在地上,堆成了一堆,最后一个中间的抽屉上了一个挂锁,丁百苟拿过榔头,一榔头就把挂锁敲去了,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张食堂的饭菜票,还有一叠老杨的名片,名片下面,是一张翻过去的照片。

丁百苟把照片拿起来,翻过来,他看到照片上是一个女孩子,丁百苟依稀记得这是剧团里一个不太显眼的女演员。

“流氓!”丁百苟忍不住骂道,“你王八蛋要是敢回来,老子作风问题都整死你。”

丁百苟把照片扔回抽屉,合上了抽屉,看着窗外的一篷美人蕉,生着闷气,他昨晚已经生了一个晚上的闷气了,他知道老饶之所以在会上提出让自己兼任这个团长,完全是因为自己和新局长走得太近,他这是借故敲打自己。

丁百苟气着气着也想到了一个策略,那就是以后你老饶要办公室做的什么事,老子就借故到婺剧团上班,拖死你。

另一方面,丁百苟也想好了,自己既然来接了这个团长,就要想办法改变一下剧团现在的乌烟瘴气,让新局长看看自己的能力,也好气气老饶这个王八蛋。

丁百苟坐了十几分钟,李老师才走了进来,看到丁百苟,他楞了一下,然后叫道:

“丁主……不不,丁团长,这么早?”

“早个屁,都快吃午饭了。”丁百苟没好气地说。

李老师盯着地上脸盆里的毛巾看了看,然后到门背后瞧瞧,脱口而出:

“这是我的洗脸毛巾……噢,算了算了,就当抹布好了。”

“老李,以后我一三五的上午,都来这边上班,我不在的时候,还是要委托你,把剧团的事管起来。”丁百苟和李老师说。

“没问题,只要不让我当团长就行。”

“那你要管着管着很适合呢?”

“不可能的,我不是那块料,老杨在的时候就经常这样说我。”

“别提那个王……别提他。”

“好好,不提不提。”李老师想起了一件事,“丁团长,你一三五上午来,那演出的事谁联系?”

“以前谁联系?”

“老杨啊……噢噢,不提他。”

丁百苟看了看桌上的电话,奇怪道:“电话都不响,他怎么联系的?”

“电话?噢,电话半年前就欠费停机了。”李老师笑道,“对哦,你不说我还没注意,电话都没有,他演出是怎么联系的。”

“先不管这个。”丁百苟看了看手表,和李老师说:“你先把剧团的骨干人员,都叫过来,我们开个会。”

李老师站起来,走到办公室隔壁的宿舍,推开门,报了一串名字,和门里的人说,去把这些人叫办公室来,新团长要找他们开会。

李老师回到办公室,看了看地上的脸盆,蹲下去,绞干毛巾,开始擦起自己那边的那张办公桌,等他擦完,人也开始陆陆续续地来了,每来一个人,李老师就和他说,自己去找凳子过来。

刘立杆是最后一个到的,李老师和他说去找凳子,刘立杆摇了摇头:“站着就好。”

刘立杆站在冯老贵边上,靠墙立着,冯老贵往边上挪挪,让出了半张凳子,刘立杆坐了下来,和冯老贵各坐了半张屁股。

“丁团长,人都到齐了。”李老师和丁百苟说。

丁百苟看了看众人,皱了一下眉头,问道:“那谁,那个美工呢?”

“他不在房间。”有人叫道。

“上班时间,到哪里去了?”丁百苟愠怒道。

“他去县委招待所,帮他们的会议室画画了,县府办行政科请去的。”李老师和丁百苟说。

丁百苟无话可说。

李老师赶紧说:“我们大家先欢迎丁团长。”

大家鼓了鼓掌,丁团长抬起双手,手掌朝下,有弹性地压了两压,仿佛他手底下是两根弹簧。

丁团长咳嗽了两声,然后开始说话:

“在座的都是我们剧团的重要骨干,也是我们剧团的核心,有句话说的好,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想只要我们在座的拧成一股绳,我们的剧团就大有希望,就有可能改变我们现在的面貌,重振我们永城婺剧团的辉煌。

“有一点勿需讳言,当前的演出市场确实很不景气,我们面对的困难很多,但这个困难,不是我们一个团面对的,是所有的剧团目前都面临的困难……”

“人家小百花越剧团就很火啊!”有人说道。

“很好,你提到了小百花越剧团,那么我问你们,在座的各位,有没有信心把我们剧团,塑造成第二个小百花剧团,来一个小百花婺剧团?”丁百苟问道。

“哪里有那么容易。”有人叫道。

“容易不容易,关键看信心,还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办法总比困难多,我希望大家群策群力,多提宝贵的建议。”丁百苟说。

“好,我提一个建议。”谭淑珍说,“排新戏,争取参加文化部的汇演和戏剧节。”

“这个,这个很……”丁百苟压低嗓门问身边的李老师,“排新戏需要很多钱吧?”

“最少十万。”李老师说。

丁百苟哆嗦了一下,然后镇定下来:“这个,谭淑珍的这个建议很好,新戏是肯定要排的,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有没有既切合我们团实际,又能够改变我们团面貌的好办法?”

“有。”刘立杆叫道,“让张晨画假币,我们全团去街上换,团里提成百分之二十。”

“胡闹。”丁百苟叫道,“那是违法的。”

“对,把我们饿死就不违法?”刘立杆嘲讽道。

“丁团长,我们的工资什么时候发?”冯老贵叫道。

“是啊,新官上任三把火,丁团长你要点,就先点这一把。”有人附和道。

丁百苟用手拍着桌子:“现在是开会,怎么又提到工资的事了?”

“丁团长,你上个月工资有没有领?”刘立杆问。

“我当然领了。”丁百苟说。

“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三个月没领了?”刘立杆冷笑道。

“为什么你们文化局月月按时领,我们的工资就在天上飞?”有人叫道。

“还越飞越高,飞到看不见了。”

众人哈哈大笑。

丁百苟头都大了,他觉得,这会,看样子是开不下去了。

0008 被放养的剧团

人都散了以后,丁百苟拿起桌上的提包,也准备回去,地上的那堆垃圾还堆在那里,李老师还坐在对面,丁百苟经过那堆垃圾的时候,踢了一脚,骂道:“垃圾!”

也不知道他是在骂人还是真骂那堆垃圾,反正李老师听出他话里有话,不满地抬头看了看他的背影。

丁百苟走出办公室,走到了桕子树下,开了车锁,往前推了两步,才发想两只轮胎都没有气了,他低头看看,这才发现,原来是气门芯被人拔掉了。

他朝大门里看看,就看到几个小鬼的身影,大笑着跑上楼去。

丁百苟叹了口气,推着他的自行车,朝半圆形的坡道下去。

隔一天的上午,丁百苟硬着头皮,又去剧团上班,他把车推到桕子树下,正准备锁车,想了想还是继续推着,他推着它到了大门口,把它扛上大门口的台阶,沿着走廊朝办公室推去。

他抬头看了看“团长办公室”的牌子,感觉有些别扭,走近才看出来,有人用红漆在“团”字上面加了一个头,下面加了一条尾巴,两边各舔了两条腿,“团”字变成了一只乌龟。

丁百苟气极了,他把自行车停在办公室门口的走廊里,抬起手用力一挥,那块牌子咔嚓一声就掉到了地上。

办公室里,好几个人“啊”地一声惊呼。

丁百苟走进了办公室,看到里面坐着四五个老太婆,一问才知道,他们不是剧团的退休人员,就是家属,他们都是来找新团长,问工资的事的,说家里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快上街要饭了。

李老师不知道躲哪去了,一整个上午都没有露面,几个老太太围着丁团长,轮番诉苦,为了加深印象,她们还一遍一遍重复地诉,丁团长心里恼火极了,却要面带笑容,有火也不敢发,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发火,这些现在还坐在凳子上的老太婆,马上就会坐到地上。

捶地捶胸捶苍天,五个精力旺盛的老太太一起来,丁百苟想想都不寒而栗。

好不容易到了十一点,五个人还没有回去的意思,丁百苟站了起来,提着包走了出去。

还没等老太太们反应过来,他已经推着自行车出去了,等老太太们追到大门口,就看到坡道那里,丁团长的上半截身影一步一步矮下去。

丁百苟的团长生涯,当了两天,就结束了,他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这破地方,老子死也不来了,你们爱谁谁来。

丁百苟不去剧团,天天在局办公室坐着,奇怪的是几个局长走进走出,谁也不提这件事,他们好像约好一样,把剧团给忘记了。

丁百苟刚开始还小心翼翼,怕人提起这件事,后来他巴不得有人提起。

有人开玩笑地问他:“老丁,你的剧团呢?”

丁百苟看到饶副局长正从门口经过,丁百苟很大声地回答:

“我把剧团放养了!”

饶副局长就当作没有听见,心里暗想,这逼养的,说给我听呢,你以为你放养就能躲过去吗?

这事情于是就进入了一个滑稽的局面,永城婺剧团名义上已经是有团长了,但团员们看不到他们的团长,文化局的几个局长们,明知道现在婺剧团的团长是名存实亡,但大家一致默契地认为婺剧团现在一切正常,团长也正在履行他的职务。

这种默契有一个最大的好处是,至少眼前没有那么多的麻烦了,反正不管是县里还是局里,早就不指望剧团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政绩,它实际上比鸡肋还不如,鸡肋还弃之可惜,剧团简直就是一团粘在身上,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除非你想解散越剧团的经历再重来一次。

局长们还想明白了,目前这样的局面,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万一剧团出了什么事,现在至少有了一个背锅的,板子直接打不到自己身上,甚至领导的责任,文化局的上级主管单位县委宣传部,也能替自己分担一些,丁百苟兼任团长,当时宣传部的同志也是同意的。

背锅侠丁百苟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奥秘,他大事嚷嚷也是想让全局上下都知道,这团长他是早撂挑子不干了,但领导们就是不换啊,那我有什么办法。

无论如此,让丁百苟再去坐在那臭烘烘的办公室,让一帮老头老太太围着,一声声一句句痛说血泪史的事情,丁百苟是打死也不干的,大不了自己这个主任不当了,去影剧院门口,自己卖不了艺,可以卖冰棍。

不管怎样,事实是,永城婺剧团从此真的就被放养了,原来是沙上堆成的一个土堡,现在完全散成了一滩散沙。

练功房没有人练功了,时间一久,那些小学员们也都偷偷逃回了家,反正在这里也没人教他们,还饥一顿饱一顿的,回家至少还有饱饭吃。

李老师被几个国营企业请去当指导,他们还有省里、部里、系统里的文艺汇演和比赛,李老师自己当指导的同时,还带去了剧团里的琴师和鼓师,给那些浓眉大眼的业余演员们伴奏,后来把剧务也带了去,顺便就带去了剧团的服装和道具,还带去了张晨画的那些布景。

永城婺剧团规模不大,但毕竟历史久远,他们的服装,从林黛玉、包公,到新四军和日本鬼子的服装都是齐全的,连那些泡沫做的盒子炮、手榴弹和三八大盖都是齐全的,这还是当年排演《平原枪声》留下的。

你让那些企业去找这些东西,他们还真找不到。

所以李老师他们,变得比在剧团里还忙,国营大企业的食堂小灶,吃得还好,油水很足,吃完了还能带一些,给的一些补助费,也够家里买米了。

道具和木工,发挥他们的特长,他们把练功毯扔到一边,直接在练功房里,干起了替别人打沙发和做楼顶上的有机玻璃灯箱字的业务,业务也还不错。

县文联在编一本《时代楷模》的所谓的报告文学集,把刘立杆找了去,刘立杆干得得心应手,他觉得这写报告文学,也就和给死人编故事差不多,无非就是一个吹字。

于是,养了三百来只鸡的养殖户,在他笔下,就变成了养鸡大王,一个油毡棚子里,一会儿勾兑洗洁精,一会儿勾兑消毒剂,还曾有过一次把自己炸上天,现在还歪着嘴的,在他笔下,就成了化工大王,至于农贸市场卖卤鸡爪的,她的事迹,大概肯德基的白胡子老爷爷看了都会自愧弗如。

一时之间,永城县简直就是大王满地,《时代楷模》很受大王和准大王的欢迎,一气竟出了四本,大王们在接受刘立杆的采访之前,先交五百块给文联的老孟,一个月后,这五百块就变成了一百本有自己名字、照片和大王封号的书,足可以在亲友间炫耀了。

一篇五六千字的报告文学,刘立杆三天就写出来了,他从老孟那里,一篇可以领到六、七十块钱,抵得上他大半个月工资了,外带还有大王们的宴请呢?

这活太值得干了。

县电影公司成立了一个广告公司,他们在永城县的入城口,竖起了一排两层楼高的铁皮广告牌,那时候可没有什么uv广告喷绘机、写真机,所有广告,都是靠人工画出来的,于是张晨每天就爬上脚手架,用油漆和油画颜料,在白铁皮上画广告。

这几天画可口可乐,下几天画海飞丝,他画“青春宝”广告时,把画面上那个穿白色网球裙的女孩子,画得栩栩如生,和电视里的那个一模一样,引得路人和开车经过的司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还有司机,在这里因为盯着那笑意盈盈的女孩,追尾了。

0009 倦鸟归来

每天凌晨,鸡叫了三巡之后,谭淑珍就起床了,刘立杆知道她这是要下楼吊嗓子,刘立杆骂道,演出都没有了,还吊什么嗓子?

谭淑珍白了他一眼,说道:“不管演不演戏,我要对得住自己这副嗓子。”

刘立杆倒在床上,随她去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和谭淑珍较真,较真他就输了,谭淑珍是个很认真的人。

谭淑珍回到了桕子树底下,开始她的咿咿呀呀,就这样一个人坚持了一个多星期之后,徐建梅也下楼了,两个人点了点头,徐建梅就站到了樟树下面,一起咿咿呀呀起来。

后来冯老贵也下来了,他站在两个人中间的空地上,他不是咿咿呀呀,而是哦哦哦啊啊啊。

这三个当年学员班的同学一开嗓,让剧团里的人感觉这大早上的安心了,明白了自己还在剧团里,而剧团还在,有几个退休的老艺人,躺在床上听着,听着听着就老泪纵横。

永城县一半的居民,每天听到他们的声音,就知道剧团没有事,只是奇怪,他们怎么这么久都不出去巡演了?

被丁主任放养之后,婺剧团变成一盘散沙,这些散沙,散到了永城县城的各个角落,他们早上从那个半圆的坡道下去,傍晚从那里上来,仿佛这上面不是他们的单位,只是他们回归的窝,他们的单位在坡下的四处,只有到了晚上,他们才会倦鸟一样地上坡回家。

白天冷冷清清,也只有到了晚上,这高磡上才会热闹起来。

每天晚上,刘立杆会搬出一张桌子,放在桕子树下,然后跑下去下面小店,买一瓶八毛钱一瓶的千杯少白酒,一大包五毛五一包的花生米,和一罐椰子汁,回去高磡。

过了一会,每天固定的人会自己带着凳子从楼里出来,最先是谭淑珍,今天如果刘立杆又采访了哪个大王,谭淑珍会带着大王们送的食物,没有就只带一张竹椅,张晨和金莉莉,会端来一大塑料筐的盐水毛豆,或者一脸盆的炒螺丝。

徐建梅除了凳子和水什么都不带,她说这是刘立杆欠她的,在温州的时候就许诺,说是回到永城,吃香喝辣随便说,杆子,我够意思了吧,我有没有随便说?

刘立杆说是是是,这阎王债,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冯老贵也是除了凳子,什么也不带,他还要喝刘立杆的千杯少,他的理由更正当,他说和你们这些暴发户相比,我现在是走路都不带风的贫下中农,需要救济。

每天晚上,固定的人就是他们六个,其他的人,在边上站一会的,伸手抓一把花生米或盐水毛豆,喝一口张晨或刘立杆杯里的酒的,数不胜数,也有临时参加酒局的,那就会自己带着酒菜过来。

到了半夜,就更是惊喜和惊吓连连。

婺剧团的几个武生,团里没事,也没饭吃,就只好去社会上讨生活,所谓讨生活,凭他们的能力,也就是帮人打架,刚开始的时候是跟在别人手下当马仔,后来是几个人自己打出了一片天下,也开始带起了马仔。

“婺剧团的。”

这四个字,在永城的街上竟变得有些威慑力,连剧团退休的老头老太太,在农贸市场和人起争执,也会说,我是“婺剧团的”,对方的声音顿时就小了下去。

张威他们坐着喝酒,看到他们四五个人回来,手里提着烧鸡烧鸭卤大肠和酒,就知道他们今天是打赢回来了。

坐下来就一起喝,在外面再威风,回到这里,他们叫张晨叫晨哥,叫刘立杆叫杆哥,叫冯老贵不叫哥,而是叫叔,老贵叔,起先,冯老贵还很不解,问他们,为什么给我长一辈?

他们笑道,看看你玉树临风,还兰花指,要打架,就是输的命,还不是老会输?

再叫,冯老贵就不好意思和他们再多说了,只能支支吾吾、羞羞答答地半应半不应。

不管是谭淑珍、还是金莉莉、徐建梅,他们一律取她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再加一个姐,三个人听着也很乐意,听起来有江湖气。

偶尔有时候,高磡下面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几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来,坐着喝酒的人就知道他们打输了,后面还有追兵,谭淑珍就会大叫一声:

“有人欺负剧团的人了!”

从大楼里,很多人就会拿了家伙冲出来,去堵在坡顶,下面的人看到一下了冒出这么多人,还拿刀拿枪的,哪里敢上来,掉头就鸟雀散了。

他们哪里知道,这些刀枪都是道具。

剧团的人长年在外,一个锅里吃饭,一个房间打地铺,时间久了,潜意识里就会有家人的感觉,碰到这种事,不分男女老少,都会出头。

也因此,让那几个小家伙名声就更大了,人家可以打上你的家门,你他妈的不能上门找他算账,这个架怎么打?这种人,还是少惹为妙。

被放养的剧团,就这样一天天地放养着,云在走,风在飘,日子在过,但人心里,总是不甘。

“杆子你他妈的,再写几个月,整个永城的人都要变成大王了吧?”张晨骂道。

“那我怎么办,有妻要养,妻还要天天喝椰子汁,我自己还要千杯少,我不写大王,怎么活?”刘立杆看了一眼谭淑珍说。

“滚,我才不要你养!”谭淑珍骂道,差点就把手里的空椰子汁罐子扔过来。

“你呢?就准备天天爬脚手架?我看你现在,和刷墙壁的农民工也快差不多了。”刘立杆看着张晨说。

“他也有妻要养。”金莉莉说,“我宣布一个内部消息,我们厂马上快关门了。”

“真的?”徐建梅问。

“我们厂原来的几个供销员,都自己跑出去办厂了,家家厂都比我们厂干得好,价钱还便宜,订单都跑那里去了,我们没活路了。”金莉莉说。

“怕什么,你们不是国营企业嘛,倒了也国家管。”谭淑珍说。

“屁,二轻的,县集体,倒了就倒了,最多和越剧团的人一样,天天去县政府闹。”金莉莉说。

“唉,真是的,我真不想和这帮老头子老太太一样,不过,看看我们剧团,我看也快了,唉!”徐建梅重重地叹了口气。

张晨一直喝着闷酒,没有说话,金莉莉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说:“喂,你怎么不说话?”

张晨抬头看了看大家,把玻璃杯顿在桌上:“我们也出去闯闯吧?!”

众人吓了一跳,刘立杆看着他说:“张晨,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也出去闯闯。”张晨看着他们说,“徐建梅说的没错,我们剧团,是没什么指望了,我每天站在脚手架上,看着那些外地牌照的汽车,有安徽的,有湖南的,最远的我还看到过新疆的。

“我就在想,我们有手有脚的,怎么还不如一辆汽车,人家天南地北的都跑到这里来了,我们呢,还憋在这破地方唉声叹气,有什么用,世界那么大,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出去闯闯,难道,我们还会饿死?”

“好啊,去哪里?你去我就跟着!”金莉莉叫道。

“不对啊,张晨,在苍南,那照相馆老板煽动你去温州,你还把人家骂了一顿。”刘立杆说。

“那是温州,太小了,我们要去,就去一个大地方。”张晨说。

“那去哪里?深圳?”刘立杆问。

“深圳现在不行了吧,我邻居去过,都回来了。”冯老贵说。

“那是你邻居没用。”金莉莉抢白道。

“去海南吧,那几天我在画布景的时候就想,我这辈子,一定要去这个地方,躺在沙滩上,等树上的椰子掉下来,砸破我的头。”张晨说。

“好啊!就去海南!”金莉莉叫道。

“我也跟你们去。”徐建梅说。

0010 我们要去海南喽

“好啊,人越多越好,大家有伴。”金莉莉一听徐建梅的话,就亢奋了:“你呢谭淑珍,你去不去?”

“你们是说去这个地方?”谭淑珍拿起椰子汁罐子,问他们。

张晨说对呀,谭淑珍笑道:“那我也去,天天有椰子喝。”

“噢!”金莉莉和徐建梅都欢呼了起来。

张晨看着刘立杆,刘立杆也看了看他,问道:“你看我干嘛?这种好事,能落下我吗,永城这种小地方,怎么能安抚我刘立杆,这颗骚动的心。”

只有冯老贵坐在那里不响,张晨问他:“老贵,你去不去?”

“我去不了,我家里就我一个小孩,我要是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妈妈会哭死的。”冯老贵说。

“你他妈的,让你去海南,又不是让你去上战场,还哭,哭鬼哦!”金莉莉不满地骂道。

“是你自己不敢去吧。”徐建梅揶揄道。

冯老贵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想了一想,举起了酒杯:“我,我在这里,预祝你们成功!”

大家纷纷举起杯子,谭淑珍的椰子汁已经喝完了,她从徐建梅那里,倒了一点水在杯子里,大家碰了杯后,一饮而尽。

“我们怎么去?”谭淑珍问道。

“怎么去?”刘立杆看了她一眼就唱了起来,“背起行囊穿起那条发白的牛仔裤,装着若有其事的告别,告诉妈妈我想,离家出游几天……”

“你有病啊!”谭淑珍骂道,“我是问路怎么走?”

“明天我去书店,买一本全国地图册,回来我们再规划路线。”张晨说。

“那团里呢?我们就这么走了不要紧吧?”徐建梅问。

“管他,待在这里也没有饭吃,还有什么要不要紧的。”刘立杆叫道。

谭淑珍想了一会,她说:“我们还是先向团里请假吧,要是……要是不好,我们就回来,要是……”

“可以,要是好我们就不回来了!”刘立杆叫道。

谭淑珍站了起来:“我去叫李老师。”

谭淑珍跑进了楼里,不一会,她推着李老师下楼,李老师穿着一条大裤衩,一件满是破洞的汗背心,手里拿着一个大蒲扇,显然是被谭淑珍从床上叫起来的。

刘立杆见状,赶紧起身,把自己的凳子让给李老师坐,他拿过谭淑珍的杯子,跑到水池那里用自来水冲了冲,回来放在李老师的面前,张晨赶紧给李老师倒了三分之一杯的千杯少。

刘立杆去水池洗杯子的时候,冯老贵已经去楼里哪扇开着的门里,拿了凳子出来,刘立杆也坐了下来。

张晨和刘立杆敬了李老师酒,李老师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后问道:

“说吧,有什么重要的事。”

刘立杆把他们想去海南的事和李老师说了,他们本来预想李老师会说他们不务正业,没想到李老师一听就赞同了,也是这段时间他带着一帮人转战各个厂矿,眼界开了,心思也活了,他和他们说:

“人挪活,树挪死,你们年纪轻轻的,窝在这鬼地方干嘛?就是应该出去闯闯,我要是和你们一样年纪,早出去了。”

“那团里同意我们请假了?”谭淑珍问。

“请假?请什么假?找谁请?”李老师奇道。

“找你啊,请假半个月,我们先过去看看。”谭淑珍说。

“找我有屁用,我算什么?我又不是团长,再说,现在谁还管谁啊,请不请不都是一回事。”李老师一边扇着大蒲扇,一边说。

“那团里,不会算我们旷工?”徐建梅问。

“旷工?谁旷工?我们那个丁团长,就来了两个半天,你们之后有见他来上过班吗?他都没来上过班,有没有人记过他旷工?”李老师问,“要旷也是先旷他的。”

“厉害!”刘立杆翘了翘大拇指,赞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李老师再抿口酒,更来劲了:“再说,就是旷工又怎么样?大不了扣工资,你们有工资可以扣吗?”

“对对对。”徐建梅如释重负,“我把这个给忘记了。”

在李老师的鼓动下,几个年轻人当即就决定,第三天就走。

李老师年轻的时候去过广东,对那一带比他们有点印象,和他们说,海南不是刚建省不久么,建省之前,是广东的一个地区,你们要去海南,应该是先从杭城或者金华,坐火车去广州,到了广州再去湛江,到了湛江,就到了海南岛对面了,很近。

张晨他们商量了半天,觉得可能从杭城到广州的火车票好买一点,金华都是过路车,票子一定很紧张,他们决定先到杭城。

第二天早上醒来,张晨看看边上的金莉莉还没有起床,今天又不是星期天,张晨摇了摇她:

“喂喂,起床了,你迟到了。”

金莉莉嘟囔道:“不去了,不是去海南吗?”

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你来得快,今天就进入战备状态了?

金莉莉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和他说:“别吵,我刚刚梦到我们已经在海滩上了,海南的海水,真蓝啊。”

张晨坐起来,想想不对,还是摇醒了她:“你一个出纳,明天要走了,今天不用去交接吗?”

“交接个屁,一个星期了,我抽屉里只有一毛三分现金,我连锁都懒得锁,谁想要谁拿去。”金莉莉骂道。

张晨差一点就笑起来,好吧,这样的破单位,还不如剧团,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张晨起床,去楼下刷了牙,洗了脸,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去了电影公司下面的广告公司,和经理说自己要出去了,暂时没时间再画广告,对方一边惋惜,一边睁大了眼睛:

“怎么,剧团有演出了?”

张晨含含糊糊几句,应付了过去,他去隔壁,从广告公司的出纳那里结了二百四十三块钱,他把钱揣进屁股口袋,蹬着自行车就去了新华书店。

他让营业员给他拿了一本红皮塑料封面的《中国地图册》,翻到了倒数第二个海南省,看了看,海南岛还真的如李老师说的,就在湛江对面,琼州海峡,也只有一点点的宽。

张晨看了看最后一页的定价:一元一角整。

张晨舍不得了,心想,这钱,快抵上十个永城轴承厂的全部现金了,他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把地图册还给了营业员。

不就是杭城、广州和湛江吗,这么简单的路线,怎么可能会错。

这一本地图册,放在包里,还占位置。他这样安慰自己。

张晨骑上了车,沿着两旁都是法国梧桐的街道慢慢悠悠往回走,想起刚刚的举动,自己也笑了起来,什么时候,一块多钱也这么斤斤计较了?

不过也是,自从决定去海南后,张晨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在算自己所有的钱,直后悔以前太大手大脚,没什么积蓄,临到要出门了,才看出钱的大来。

张晨在剧团下面的小店买了大饼和油条,回到房间,金莉莉正坐在床上发愣,张晨问道:

“怎么,不睡了?”

“可惜!”金莉莉睁大了眼睛瞪着他,大梦初醒一般叫道:“我前面起来找泳衣,想穿了泳衣继续睡,结果,泳衣没找到,梦也回不去了。”

张晨差点笑翻,金莉莉从床上一闪身一猫腰,再往前一跳,就从床尾骑到了张晨的背上,高声叫道:

“我要去海南,我要去海南,哦哦哦,我们要去海南喽!”

0011 问题的性质很严重

张晨他们要去海南了,这事在剧团引起了轰动,这天傍晚,桕子树和樟树下面,五张桌子拼成了一个长条,很多人都在走廊里炒了菜端出来。

冯老贵破天荒地,买来了十瓶千杯少,那几个武生也不去混社会了,他们到了下面小店,转了一圈,指了指他摆在案板上的菜,和老板说,把你店里所有的菜,都炒了送到上面去,过两天会有人来结账的。

“冰箱里的呢?”老板问。

“一起。”

“那我就只剩下面条和年糕了。”老板看着他们说。

“一起一起,都炒了送上去,记住了,过两天有人会来给婺剧团的结账的。”

老板脸上笑开了花:“不急不急,你们婺剧团的,我还信不过吗,都是老邻居了。”

其中一个看到角落里和啤酒堆在一起,有一箱椰子汁,说道,珍姐喜欢喝这个。

“老板,把这箱椰子汁也送上来。”

几个人回到高磡上,桌子边上已经围坐了不少人,李老师坐在最头上,也就是上座,边上坐着的都是几个老头子,几个武生在张晨他们对面坐下来。

下面小店,一趟趟地往上面送菜,每送一次就迎来一阵惊叹,接着就是一阵的风卷残云。

酒喝到一半,李老师觉得他应该说几句什么了,他站起来,和大家说,我们祝张晨、杆子他们,马到成功,在海南闯出一片天地!

“对对对。”鼓师许老师说,“到时候就请我们剧团,去海南演出,连演一个星期。”

“许老师,还是请你去敲的鼓吧。”有人叫道,众人哈哈大笑。

许老师也笑道:“没问题,他们要是请我,我去敲一天一夜都没有问题。”

“那不是敲的鼓,是敲木鱼吧。”有人打趣道,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武生中领头的一个,站起来,端起了杯子,和张晨他们说:

“晨哥,杆哥,珍姐,莉姐,还有梅姐,其他话就不多说,我嘴笨,也说不来,你们在海南,要是有什么事,一个电话,我们二话不说,就杀过来!”

“好!”有人鼓掌,“那就算碰到红色娘子军也不怕了。”

“娘子军?娘子军只要派刘立杆这个洪常青去就可以了。”

众人又是大笑。

张晨、刘立杆、金莉莉、和谭淑珍都站了起来,徐建梅忸怩着,迟疑了一下后也站起来,大家碰杯,把杯里的一饮而尽。

这一顿饭,吃到了晚上十一点多钟才散,金莉莉和谭淑珍想帮助收拾,也被李老师他们赶走了,说你们明天要早起,还是先回去睡觉。

张晨和金莉莉刚回到房间,就有人敲门,金莉莉打开门,是徐建梅站在门外,好像是有什么话,欲言又止的。

“找我还是张晨?”金莉莉问。

“都可以。”徐建梅说。

“有什么事吗?”金莉莉问。

徐建梅看了看她,然后点了点头,继续迟疑,金莉莉急道:“有什么话,建梅你就说好了。”

“是不是我在不方便?”张晨问道,“那我回避。”

“不是不是。”徐建梅急了,“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们,明天,我可能去不了了。”

“为什么?”金莉莉睁大了眼睛。

“我想……我想……我想我一个女孩子,莉莉你有张晨,谭淑珍有杆子,就我一个人。”徐建梅期期艾艾地说。

“一个人怎么了,我们都是一起的,到了那里,你有什么事,我们会撒手不管吗?”金莉莉奇道。

“嗨,我也说不清楚。”徐建梅看着金莉莉,都快哭了:“我就是不能去了。”

她把手里一张第二天凌晨,从永城到杭城的汽车票,塞给了金莉莉:

“这是我的车票,你帮我退了吧。”

“那好吧,你等等,我把车票钱给你。”金莉莉说。

“不要了不要了。”徐建梅一边挥手,一边逃也似地跑走了。

关上门,金莉莉和张晨两个人面面相觑,金莉莉骂道:“真是见了鬼了,怎么会这样?”

张晨也奇道:“是啊,徐建梅又没有男朋友,有男朋友,还说得通。”

两个人猜了半天,也没有猜出个所以然。

他们哪里知道,徐建梅今天下午,想想心里还是没底,她直接去了文化局,找到了丁百苟,把这个事,和丁团长说了。

丁百苟当时一听,就把她带到了边上的会议室里,很严肃地和她说:

“这个事,问题的性质很严重,多事之秋你明白吗?婺剧团现在是在一个敏感时期,你们这样做,等于是在破坏上级稳定剧团的努力,会让剧团人心惶惶的,这绝不是你们想象的,旷工那么简单的。我说的难听点,最轻都是除名,除名你知道吗,那是要进档案的!

“有这样一个污点,我和你说,你徐建梅这辈子就完蛋了,没有什么像样的单位会要你,你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徐建梅嗫嚅道。

“有没有男朋友?”

徐建梅摇了摇头,丁百苟说:“那我告诉你,有这个污点,你找男朋友都会有问题,你想想,谁会找一个被单位除名的人?”

丁百苟的一番话,把徐建梅吓得脸都白了,坐在那里,人止不住地就打哆嗦。

丁百苟站起来,去隔壁拿了一杯水,回来放在徐建梅的面前,语气和缓了一点:

“来,喝水,喝水,你也不要太担心了,这不事情还没有发生吗,你自己跑来告诉了我,很好,你这是自己救了你自己,真的,在剧团这么多人里,我就看好你,我觉得你的前途是很光明的,这不,今天这事,就已经证明了,张晨,哼!还有那个刘立杆,哼!

“恃才傲物,荒腔走板,油腔滑调,自由散漫,这样的人,最终是殊途同归,他们都只会自己害了自己,你千万不要和他们参合在一起,你是个好演员,以后,重振婺剧团雄风,还需要靠你们这样的人,而不是他们,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吗?”

徐建梅拼命地点头,丁百苟看着,觉得这砝码加得还不够,他又给徐建梅指出了一条明路:

“对了,你刚刚和我说,谭淑珍也要走是不是?那你徐建梅想想,谭淑珍走后,这剧团的花旦,数的出来的还有谁?以后谁来演白素贞?谁来演樊梨花?谁才能够把这个台撑起来?”

对呀,谭淑珍走后,剧团里还会有谁?

领导就是领导,水平就是高,看得就是远,怎么自己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徐建梅心里想着,禁不住就抬起眼,感激地看了看丁百苟,丁百苟也正看着她,他意味深长地在徐建梅肩膀上,亲切地拍了拍,徐建梅都快感动哭了。

送徐建梅下楼,两个人就要分手的时候,丁百苟压低了声音,和徐建梅说:

“今天你来找我的事,和谁都不要说,这对你不利,明白吗?”

“我知道了,丁团长,丁团长再见。”

丁百苟回到了办公室,他想了想,从办公桌抽屉里找出了通讯录,从里面找到了谭淑珍家的电话,谭淑珍的父亲原来是省内有名的婺剧老生,后来调到了县文化馆工作,就在县文化馆退的休。

丁百苟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

0012 六点多钟的早班车

他们买的是早上六点二十,从永城到杭城的汽车票,张晨和金莉莉五点就起床了,张晨拿了毛巾和牙刷,准备去楼下洗脸刷牙,金莉莉叫住了他。

“先整理东西,等会走的时候再去洗脸刷牙,一趟解决。”金莉莉说。

张晨看着她,不解道:“那还不是要上楼放毛巾牙刷?”

“放什么,扔了,我们都去海南了。”金莉莉说。

“不过了?”

“过,不过张晨我和你说,我们要是去了海南,还灰溜溜地回来的话,那脸丢的,也不用毛巾了,多少毛巾也洗不干净。”

金莉莉很认真地说,大有破釜沉舟的意味,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沉重和悲壮起来,两个人一时不再说话,默默地整理东西,说整理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该整理的昨晚早整理好了。

两个人背着包,带上了毛巾和挤好牙膏的牙刷下楼,经过二楼的时候,两个人去刘立杆的房间看了看,从门上的气窗看到,房间里一片漆黑。

“妈的,还没起床?”

张晨在门上敲敲,没有反应,再看看斜对面谭淑珍的房间,灯也是黑的,金莉莉走过去敲敲门,门里也没有回应。

两个人在走廊里站了一会,金莉莉笑了起来,她说这两个家伙一定比我们还激动,早就下楼了。

两个人继续下楼,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他们从楼梯的转角刚转过去,就看到下面大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身边是一个大背包。

他们走过去,看到刘立杆一个人坐在那里,正默默抽烟,眼睛看着高磡下一片凌乱破败的屋顶,想着什么,连张晨和金莉莉他们下楼都没有听到。

张晨踢了踢刘立杆的屁股,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谭淑珍呢?”

“她昨晚回家了,拿点衣服,还要拿钱,她钱都放在家里。”刘立杆一边站起来,一边说:“我们去她家楼下,她在那里等我们。”

“得,又少了一个。”金莉莉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刘立杆和张晨都看着金莉莉。

金莉莉骂道:“你们是猪啊,谭淑珍昨天那么晚还回去,一定是她爸妈听到风声,让人来叫她回去的,她回去了,还出的来吗?她爸妈还放她跟你刘立杆去海南?”

金莉莉这么一说,刘立杆也急了,叫道,快走快走!

“我们还没有洗脸刷牙。”金莉莉说。

张晨和金莉莉,两个人走到了水池边,一人打开一个水龙头,刘立杆看到,朝他们喊道:

“那我先走,你们洗好过来,还是在谭淑珍家楼下碰头。”

张晨挥了挥手,刘立杆顺着坡道就跑了下去。

谭淑珍的父母,一直不同意谭淑珍和刘立杆谈恋爱,他们认为,刘立杆这个人油腔滑调的不靠谱,女儿的这一生,说什么也不能托付给这样的人。

刘立杆上门了两次,两次都被她父母赶了出来,带去的礼物,也被从楼上扔了下来。

她的父母反对归反对,但谭淑珍自己愿意,他们也没有多大的办法,剧团一年里有大半年时间都在外地,他们总不能一直跟着谭淑珍,就是回永城,谭淑珍每天早上要吊嗓子,也不可能住在文化系统的宿舍楼,所以只能住在剧团。

他们也早就听剧团的人说,谭淑珍和刘立杆,在剧团是已经住在一起了,他们气得牙根发痒,但又鞭长莫及,总不能捉奸一样,去把自己的女儿堵在刘立杆的床上。

剧团里大家都是老相识,很多还是老谭的学生,女儿可以不要脸,但他们丢不起这个脸。

老谭也曾经联系过自己的老熟人,想把谭淑珍调到浙江婺剧团去,那边也知道谭淑珍,大力欢迎,但一是谭淑珍自己不愿意,她说自己去了浙婺,能不能当上徐建梅都不知道,我去干嘛?

二是这边剧团和局里都不肯放,老局长还亲自找老谭谈话,和他说,谭淑珍要是走了,婺剧团就塌了半爿天,你老谭还对得起永城人吗?我这一辈子,都会记恨你!

话说到了这个份,老谭也只好打消了调动的念头。

张晨和金莉莉洗漱完毕,张晨看了看手里的毛巾和牙刷,问道:“真扔了?”

“扔了,我们都要去海南了!”金莉莉说。

张晨从金莉莉手里,拿过她的毛巾和牙刷,看了看说:“还是不要了,带着,路上也可以用。”

他把两支牙刷甩了甩,塞进了裤子口袋,两条毛巾,一边一条搭在肩上,金莉莉骂道:“哎呀,要么就放包里,丑死了。”

张晨满不在乎地说:“就这样,晾干了再放,不然会臭。”

金莉莉听张晨这么说,也就不和这个晾衣架计较了,两个人下了坡道,往文化系统的宿舍走。

谭淑珍的家住在三楼,时间还早,整个院子里几乎就没有人,宿舍楼里,也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户人家亮着灯,其中就包括谭淑珍家,刘立杆老远就看到,谭淑珍房间的灯亮着,他赶紧加快了脚步。

走到楼下,刘立杆的心咯噔一下,他听到了楼上谭淑珍和她父母吵架的声音。

谭淑珍把窗户“砰”地打开,大声叫道:“你们要吵,好,来啊,吵架有什么丢人的,还怕人听到。”

她的父亲,赶快伸手,又把窗户给关上了。

父亲近身攻防,母亲堵在她的房门口,坚韧不拔,母亲和谭淑珍说,你要走,可以,先把你爸妈气死了,你再从我们身上踏过去,只要我还活着,今天你就不要想跨出这个门。

谭淑珍被自己的母亲气笑了,她说:“那我要上厕所。”

母亲摇了摇头:“不行。”

谭淑珍:“我小便急。”

母亲:“拉身上。”

谭淑珍:“那我要拉大便。”

母亲:“也拉身上。”

谭淑珍看着自己的母亲,瞪大了眼睛,母亲也朝她瞪着眼睛:

“大不了妈妈给你洗,妈妈又不是没有洗过,小时候屎啦尿啦天天洗,没想到洗出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

谭淑珍被自己的父母,夹攻得哭笑不得。

张晨和金莉莉到的时候,看到刘立杆傻傻地站在那里,仰头看着三楼的窗户,金莉莉问:

“还没下来?”

刘立杆摇了摇头。

“那你叫啊!”金莉莉急道。

刘立杆憋了半天,也不敢叫,他说:“他们在吵架。”

金莉莉急了:“可时间快到了!”

刘立杆想起了他们以前的暗号,冲着楼上,“汪汪汪”地学着狗叫,楼上吵架的声音停了下来。

“再来再来。”金莉莉说。

刘立杆继续:“汪汪汪!”

三楼的窗户“砰”地打开,接着是一杯水泼了下来,楼下的三个人,要不是躲闪得快,就被泼到了。

楼上吵架的声音时断时续,楼下三个人盯着窗户,万般的无奈,金莉莉不时地看着手上的手表,看一次就急得一只脚着地,在原处打了一个圈。

天这时已经彻底亮了,出门买油条豆浆的人也多了起来,都是一个系统的,有几个认识张晨和刘立杆的,都听到了老谭家在吵架,也明知道他们为什么站在这里,他们还是说:

“这么早?”

也有人干脆叫道:“刘才子,丈母娘家,怎么不上去?”

“纸头纸头!”金莉莉突然叫道。

他们看到,从三楼谭淑珍的房间,一个纸团扔了出来,掉到了地上,金莉莉赶紧跑过去捡起来,交给刘立杆,刘立杆把纸团展开,三颗脑袋挤到了一起,他们看到,纸条上寥寥草草写着:

“你们先走,到海南给我打电话。”

“怎么办怎么办?珍珍她下不来了。”金莉莉焦急地跺着脚。

刘立杆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谭淑珍的窗户,最后,他狠狠地说:

“我们走!”

0013 前面还有一点点路

张晨他们三个,在火车上站了三十几个小时,到广州火车站的时候,人都快虚脱了,连话也懒得讲,出站的时候,两只脚像灌了铅。

外面天已经黑了,张晨看了看手表,八点多钟,广州很热,他们把外衣脱了,搭在手上,一出出站口,马上就有一大群妇女手里举着牌子围了过来,有写着“深圳”的,有写着“东莞”的,有写着“江门”的,有写着“海安”的,还有很多,是写“住宿”的。

金莉莉叫道:“我们要坐车。”

举着“住宿”的人都退了开去,那些举着地名的,还围着他们继续走,刘立杆看到一个举着“湛江”的,叫道:“我们要去湛江。”

其他的人都退走了,到湛江的还有四五个,其中一个,一把拉起金莉莉的手就朝前走,金莉莉一边挣扎一边叫着。

那人说别叫别叫,我的车最新,票价最便宜。

握着金莉莉的手,就是不松开,金莉莉无奈,只能跟着她走,张晨、刘立杆见状,也只好和其他还围着他们的人说,我们和她是一起的,我们坐那辆车。

其他的人这才离去。

张晨和刘立杆紧走几步,追上了她们,张晨问那个妇女:“我们到海南,是不是到湛江就可以了?”

“没错没错,到了湛江就到了!”那个妇女说。

三个人这才放心地跟着她走,金莉莉说,你放开我。

那妇人回头看看,确定身后没人跟着他们,这才松开了金莉莉的手。

他们三个人跟着那个妇女,走了十几分钟,张晨问道:“大姐,你带我们去哪里,怎么还没有到?”

“到了到了,就前面一点点。”那妇女叫道。

他们又往前走了十几分钟,还是没有到的意思,金莉莉站住不肯走了,她冲那妇女吼道:

“说清楚了,到底还有多少路?”

张晨吓坏了,心想,我们是外地的,她才是本地的,不要多事,他赶紧拉了拉金莉莉的衣摆。

那人却不气也不恼,而是举起了两根手指,和金莉莉说:“两百米,还有两百米。”

刘立杆也劝到:“走吧,既然只有两百米了。”

他们往前又走了段路,每次他们要开口,那人就举起两根手指,他们又走过了两条街,金莉莉说什么也不肯走了,那妇人也不急,站到了离他们七八步远,金莉莉朝她招手:“你过来。”

那妇人摇摇头:“你们自己商量,还要不要去,要去,还有五分钟,不去,你们往回走,从这里到火车站,四十分钟。”

金莉莉一听就恼了:“他妈的,我就是死也死回去!”

张晨赶紧拉住了她。

刘立杆也朝那妇人吼着:“你怎么这么会骗人,被你骗了一路了!”

那妇人嘻嘻笑道:“不骗你们,真的只有五分钟了。”

“你他妈的说了几个五分钟了!”金莉莉大声叫着。

那人依旧是说:“真的只有五分钟了,你们自己商量,还要不要去,不去我自己走了。”

“等下等下。”张晨赶紧说。

三个人站着,金莉莉坚持要回去,张晨说,就是回去,我们也不认识路啊。

“嘴长在身上,不会问啊!”金莉莉叫道。

“不是,她说还有五分钟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她说走回去四十分钟,这个肯定是真的,广州才多少大,我就不信,我们已经走了这么长时间了,还会有多少路,再走,我们都快走到湛江了。”张晨说着,金莉莉不响了。

“我再去问问她。”

刘立杆说着,就朝那人走去,那人看刘立杆过来,一边朝后退了两步,一边说:“你要干嘛?不要乱来啊,我喊一声,这里边上都是我们的人。”

看到对方这个样子,刘立杆笑了起来:“我不乱来,我就问你,你最后告诉我一次,这样,不管你说还有多少时间,一个小时也好,十分钟也好,我们都跟你走,你告诉我实话就可以了。”

对方松了口气,和刘立杆说:“真的只有五分钟了。”

“实话?”

“实话,要是骗你,就不要你们车票钱。”

刘立杆走回来,和他们说,她说真的只有五分钟,金莉莉撇了撇嘴,你们还信她。

“信不信我们就再走五分钟。”张晨说。

“那好,你帮我背包。”金莉莉和张晨说,“我走不动了。”

张晨身上,已经有三个包了,一个斜挎着,背上背了一个,手里还提了一个。

“给我给我。”刘立杆把包接了过去。

四个人继续往前走,金莉莉一边走,一边不断地看着手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骗子,骗子,大骗子。”

无论是张晨、刘立杆还是那个妇女,都当作没有听见。

他们过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再往前走了六七十米,那妇女在一扇打开的铁门前站住了,转过身,声音洪亮地朝金莉莉叫:

“看到没有,我没有骗你们吧,是不是已经到了!?”

铁门里面的空地上,确实停着一辆大客车,车前的玻璃上,摆着一块“广州——湛江”的牌子。

张晨他们三个,长长地吁了口气。

那妇人走到大门里的一张躺椅前,朝椅子上踢了两脚,叫道:“三个。”

椅子上睡着的那人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扫了一眼张晨他们。

“八十。”他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

“一个人?”张晨问。

那人没有回答,边上的妇人说,当然一个人,去湛江哎,老远的。

金莉莉埋怨道:“真是的,在火车站,就应该问好票价的,那么多去湛江的车。”

那妇人白了金莉莉一眼:“那么多人,最后都是带到这里。”

“能不能便宜点?”刘立杆问。

那人没有说话,而是抬起一只手,朝大门外面挥了挥,意思是不坐就走,张晨他们三个人互相看看,最后无奈,掏出了两百四十块钱,递给了他,那人接过钱,数好,拉开了扣在腰里的腰包的拉链,塞进去,拉好拉链,又朝他们挥了挥手,这回是朝里面挥。

“好了,上车上车,自己找位子坐。”妇人叫道。

“没有车票?”金莉莉问。

“车票?哎呀,要什么车票,他都认识你们的,上车就是,你们在车上,还怕车会跑掉?”妇人不耐烦地叫道。

三个人无奈,拿起自己的行李往里面走,到了车前,才看清这辆车破破烂烂的,刘立杆骂道:“骗子,还说她的车最新。”

回过头,那个妇人已经不在了,睡觉的人继续在睡觉,金莉莉叫道,算了算了,我都累死了,上车吧。

三个人上了车,车上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们去了最后一排,把所有的行李放在靠里面的位子,三个人坐了下来。

他们实在是太困了,不一会就睡着了。

刘立杆中间醒过来一次,他看到车上多了几个人,赶紧看看身边的行李,都还在,他想了想,张开手臂,干脆整个人趴在行李上,又睡着了。

0014 去湛江

张晨他们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三个人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在车上睡了一夜,更没想到的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这车居然还没有开,好在他们这一觉睡得够舒服,精神回来了一些。

车上的很多人都在催促司机好开车了,司机,也就是昨晚躺在躺椅上睡觉的那位,回嘴道:

“你们急什么,看看最后那三个人,人家昨天晚上九点钟就到了,等到现在都没意见,睡得多香。”

一回头,看到张威他们已经醒来,神情十分的尴尬,朝他们笑笑。

刘立杆叫道:“我们没有意见,这不,连旅馆费都省了,就是蚊子多一点。”

司机笑笑,朝刘立杆抬了抬手。

“要死!”刘立杆一说,金莉莉感觉自己浑身都痒了起来,再看脚上和手臂上,都是蚊子咬出的红包,赶紧拿出风油精,让张威帮她涂抹起来。

再有人催司机快走,司机看了看车厢里,只坐了一大半的人,还有八九个空位子,就说:

“再等等,再来一个人,马上就走。”

过了一会,来了两个人,两个人付了钱坐下来,大家心想,这会司机总该开车了,没想到司机打开车门就下了车,车上人叫道,你去干嘛?

司机一边跑一边说,去上厕所。

这一去,就去了二十分钟,回到车上,第一句话就是问:“有没有刚刚上车,没有买票的?”

很多人一起怒吼,没有!

有人骂道,你他妈的一趟厕所,就去了半个小时。

司机回道,没办法啊,拉肚子了。

车厢中间,突然站起了一个人,他用应该是湛江本地话大声骂着,张威他们听不懂,但能明白个大概,那人骂的是,你他妈的每次都要拉肚子,你没拉死?开不开?不开把钱退给我,我下车了!

其他人起哄,对,退钱!

也有人好心劝到,走吧,差不多了,路上还可以拉客人。

司机哭丧着脸:“路上哪里还有客人,这一路,被篦子篦过一样,毛都没有一根。”

张晨从昨晚开始,一直对这个司机有气,他本来想加入围攻的,看到司机这样说,心又软了,想想他也不容易,张晨坐着,没有说话,也制止了金莉莉参与骂战。

司机虽不情愿,但也还是启动了汽车。

昨天晚上,三个人只顾赶路,没管其他,现在,车开出了院子,他们赶紧朝车窗外看着,想看看广州这个传说中的城市,过了一会,三个人就失望了,他们看到窗外破破烂烂的,整条街整条街的都是矮房子,和杭城也差不多。

金莉莉的手指在前排座位上的人肩膀上点点,问道:

“师傅,这里是广州郊区吗?”

“这里?市区,应该算市中心了。”

金莉莉都快哭了,心里有一种被骗的感觉。

汽车终于驶出了广州城,那时广州到湛江还没有高速,汽车摇摇摆摆,在坑坑洼洼的国道上爬行,爬了一个多小时后,太阳出来了。

太阳一出来,大客车里又闷又热,虽然开着窗,但朝太阳的那一半车窗被拉着帘子,车厢里脚臭汗臭烟臭和说不出什么的臭,臭味混杂,金莉莉都快吐了,靠着不时地打开手里的风油精瓶盖,嗅嗅风油精的气息支撑着。

刚过了鹤山,司机就把车停在了路边,车上的人问他干嘛?他说水箱没水了,加水。

他找了一截汽车内胎下车,从路边的水塘里舀了水,给汽车加水,加完水后继续开,开了三四十公里又停下来,说又要加水了。

车上一片骂声,司机看着他们,无辜地说:“水箱漏了,我也没有办法啊。”

就这样开开停停,从广州到湛江四百多公里,他们早上五点从广州出发,到湛江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其他的人都下车后,司机见张晨他们三个还在车上,问道:

“你们去哪里?”

“码头。”张晨说。

“港口?”司机问。

“码头,坐船去对面的码头。”

“哪个对面?”司机糊涂了。

“海南岛呀!”金莉莉说。

“你们要去海南?”司机睁大了眼睛,“去海南你们坐这车干嘛?这里离海南还远呢。”

“你们那个女的,不是说到湛江就到海南了吗?”张晨说,“我还特意问过她。”

司机哼了一声:“她们的话你也信。”

“那她不是你们一起的?”金莉莉叫道。

“什么一起的,我都不认识她,她是拉客的,一个客人十块。”司机说。

张晨他们三个,都懵了,司机催促到,快点下去,我还要去修车。

“那我们下去了去哪里啊?!”金莉莉叫道。

“我怎么知道。”司机说,“要么你们在车上,明天早上跟我再回广州,不过,还是八十一位啊。”

张晨他们三个人下了车,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他们站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头,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有那么一刻,三个人有那么一丝的后悔和哀伤,如果没有离开永城,他们现在,应该还在桕子树下,吃着炒螺丝和花生米,喝着那辣嗓子的千杯少,那是何等的惬意,现在想来,这种日子竟好像离他们很远,远到了不真实起来。

“不知道珍珍现在在干什么?”金莉莉叹了口气。

他们感觉肚子饿了,就走进路边的粉店,决定先填饱肚子,顺便问问店老板,去海南应该怎么走。

张晨点了三碗粉,等粉的时候,张晨问老板,从这里去海南应该怎么走?

老板和他说,那你们要先到徐闻,再乘车到海安,然后去码头乘船,过了海,就到海南了。

“现在还有到徐闻的汽车吗?”张晨问。

“没有了。”老板回答。

“你们要去海南?”在吃粉的一位顾客问道,张晨说是啊。

“那你们到公路边,看到有‘海安’牌子的汽车,招招手就可以了,那个车是直接到海安码头的。”那人告诉他们。

“现在还有车吗?”刘立杆问。

“有,多的是,现在去海南的车很多,一天二十四小时,什么时候都有,去公路边等就是。”那人说。

三个人大喜过望,赶紧道谢,互相看看,觉得也没有那么糟了,他们抓紧吃粉,刘立杆突然抬起头来,问道:

“你们记不记得,在广州火车站,就有人举着‘海安’的牌子?”

金莉莉和张晨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金莉莉后悔道:“哎呀,要是坐上那车,我们说不定现在已经到海南了。”

金莉莉白了张晨一眼:“都是你,要省那一块一毛钱。”

张晨赶紧辩解:“李老师,怪李老师,他言之凿凿和我们说,到了湛江就可以了。”

金莉莉抽了抽鼻翼:“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找个地方洗澡,你们不觉得自己已经臭了吗?”

金莉莉这么一说,张晨和刘立杆也觉得自己身上臭了,很臭。

大热天的,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在那大客车上又待了二十多个小时,不臭才怪。

反正肚子也吃饱了,客车也二十四个小时都有,张晨也觉得是应该放松一下了,他说:“那好,我们去找个旅馆洗个澡。”

0015 我们就是洗个澡

张晨他们出了粉店,看到前面几十米远处有一家旅馆,三个人过去,旅馆只有很小的一个门面,里面一个半圆形的柜台,柜台里坐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和他们说,六十块钱一间房,张晨说好,要一间。

张晨还在填单子,小姑娘看了看他们三个人,问道:“你们一共几个人?”

“三个啊,你不是看到了。”张晨说。

小姑娘把单子抽了回去,和张晨说,那不行,一间房间,最多只能住两个人,三个人不行,除非你们开两间房。

刘立杆凑上去和她说,我们不是要住,只是想洗个澡,三个人洗澡,一间房够了吧?

那姑娘很坚持,一个劲地摇头,就是说不行,你们要么开两间。

“你怎么这么死板!”刘立杆骂。

“什么事,什么事?”

这时候从柜台后面的小门里,出来一位中年妇女,看上去像是老板娘,她走出来问道,小姑娘把事情和她说了,她也点头,说是要开两间。

“美女,你听我说。”

那时还很少有人称女性为美女,特别是用普通话说,南方人也说帅哥靓妹的,靓妹的意思和美女差不多,但很少有人用普通话叫美女,特别是叫一个中年妇女,柜台里的两个人听刘立杆这么叫,觉得很新鲜,愣了一下,然后嘻嘻笑着。

“美女,来来来,你们光长得漂亮不行,还要会算账。”刘立杆叫道。

中年妇女笑道:“算什么账,我们家里,就是我最会算账了。”

“那好,美女,我和你算算,我们三个人,只是希望要一间房洗洗澡,三个人洗澡,最多一个小时够了,对不对?洗完了我们就走了,这房间你们还能卖给别人,对不对?这一个小时,你们损失了什么,最多就是水费,水费才几毛钱,对不对?这样一算,你们等于是一间房,卖出了两间房的钱,对你们很划算,对不对?”

刘立杆每说一个对不对,中年妇女就点头说对,最后刘立杆说,你都说对了,那还不把房间给我们?

中年妇女愣了一下,她说好吧,给他们房间,女孩准备把单子递给张晨,让他继续填写,妇女一伸手又把单子抽回去,和他们说,不用填单子了,你们留一张身份证在这里,要是洗完澡不走,那就再拿六十块来赎这张身份证。

“厉害,美女,你果然是全家的光荣。”刘立杆一边把自己的身份证给她们,一边说道。

……

他们到海安码头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四点多钟,汽车外面的马路上都是人,张晨他们吃了一惊,金莉莉问道:“这些都是要去海南的?”

“应该是吧。”张晨说,金莉莉兴奋起来,觉得自己真是来对地方了。

越往前开,人就越多,汽车根本就开不过去了,大客车司机无奈,只好把车停下,让车上的人下车。

“这里到码头还有多远?”有人问道。

“十分钟吧。”司机回答,听到司机这么说,有些人就不干了,说提着大包小包,怎么走?

司机苦笑道:“你们下不下,我都要开到码头,我要去那边接客,不想下车的,就在车上吧,不过我告诉你们,从这里过去,我开车起码还要开一个多小时。”

车上的人都下车了,张晨他们三个也下了车,南方的天亮的早,不到五点,天已经有些亮了,张晨他们一边往码头挤,一边朝路两边看,他们看到,很多人都坐在马路边上,还有人干脆打开了席子,两三个人挤在一张席子上睡觉。

“他们不急着走吗?到海南再睡不好?”刘立杆奇怪地说。

“这里睡觉,也不怕蚊子?”金莉莉也说。

“可能是人太多,连蚊子都不知道该咬谁了吧。”张晨笑道。

好不容易到了码头,码头上的人更多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密密匝匝,把所有的空地都挤满了,总有几万人之多,张晨朝四周看看,他看到的都是焦虑和渴求的目光。

刘立杆问边上的人:“你们都是要去海南的?”

“对啊,不去海南,谁会到这里。”

“不排队吗?”金莉莉问。

“排队在那里,灯亮的那里。”

张晨他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半明半暗的晨光里,有一片灯光特别亮的地方,几个人坐得高高的,高过了黑压压的人头,他们手里拿着杆子,正在维持秩序,和火车站售票窗口外面一样。

三个人挤了十几分钟,才挤到跟前,这才发现,眼前是用铁管焊成的一条条通道,每一条通道外面,都有一个维持秩序的坐在高处,手里拿着一根很长的杆子。

他们三个人挤到一条通道前,张晨走在最前面,那人手里的杆子落下来,抵住了张晨的鼻子,张晨扭头看了看他,他叫道:

“把边防证拿在手里。”

“什么?”

张晨大声地问,那人懒得理他,身前身后,有好心人举着手里的一张纸,朝他们晃着:这个,边防证。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我们没有,他准备继续往前走,杆子再落下来的时候就打到了张晨的头上,张晨怒不可遏,骂道:“干嘛打我?”

“出去出去!”那人叫着,第二杆又打了下来。

“你怎么打人?”金莉莉骂道。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马上有两个警察过来,金莉莉用手指着那个人,和他们说:“他打人。”

那人坐在那里,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警察看到张晨和金莉莉他们手里空空的,就问:“你们的边防证呢?”

“什么边防证?没有。”金莉莉说。

“出去出去!”这回是警察说,“没有边防证来挤什么,捣什么乱,没有边防证上不了船。”

“警察叔叔,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能不能让我们过去。”金莉莉求道,“我们不知道去海南还要边防证啊。”

警察瞪了她一眼,用手一挥:“看到没有,这里几万人都是没有边防证的,都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出去,不要扰乱秩序!”

三个人无奈,只能往外挤,刘立杆一边走一边问道:“边防证哪里办啊?”

四周很吵,警察没有听到他的问话,边上有人说:“派出所。”

三个人挤到了外面,这才知道,原来这码头上,黑压压的人群,都是因为没有边防证,上不了船的。

“怎么办,我们和他们一样,也上不了船了,怎么办呀!”金莉莉急得跺脚。

“我们先往镇里走,不是说派出所办吗,等派出所开门了,我们去办就是,又不是逃犯,我们害怕什么。”张晨说。

海安镇离码头还有一段路,他们前面坐在大客车上,经过了镇里。

三个人走了二十多分钟,才到海安镇,镇上也有很多的人,他们在街上成群结队地瞎逛,还有坐在人家店门口就睡着的,店里的人起来开了门,正在驱赶他们。

“我们要早点去派出所门口排队,我估计等办边防证的队伍,一定也排得老长。”刘立杆说。

0016 被挂断的十块钱

他们问了两个在街上闲逛的,问他们去派出所怎么走,他们都摇摇头说不知道,说他们也是外地的。

找到了一家开着门的店,三个人站在门口,还没有说话,人家就把门给关上了,一脸的嫌弃。

三个人找到一个扫大街的清洁工,清洁工倒是很有耐心,停下了手里的大扫把,听他们说,但张晨他们三个轮番上阵,说了半天,人家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原来他根本就听不懂普通话。

张晨急中生智,从挎包里拿出纸笔,在纸上写了“派出所”三个字,对方明白了,和他们比划了半天,张晨他们也没有听懂。

对方急了,把扫帚夹在两腿中间,从张晨手里拿过笔,画了一条直线,再画一条横线,感觉横线画得太长,涂掉了一半,又是一条直线,再一条横线,然后像干完了什么重活一样,看着他们,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三个人总算是明白了大致的方向,赶紧道谢。

他们按着那张竖横竖横的路线图,又问了两个人,总算才找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的铁门紧闭着,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门口连一只狗都没有,别说是人了,他们看到大门口贴着的一张告示,这才知道了原因,那告示上写著:

“一、本所只办理海安本地人的边防证!!!二、按照规定,所有外地人的边防证,必须去户口所在地办理!!!”

“海安本地人”和“户口所在地”下面,被划了两道横线,着重强调了,再从那六个感叹号看得出来,为边防证这个事,他们也已经是烦不胜烦。

金莉莉都快哭了:“怎么办啊,我们白跑了,过不去了!”

想到这漫漫长路和一路的辛苦不说,他们就是跑回去了,再跑出来,身上的钱还够不够都不知道,三个人一屁股坐在派出所门口的花坛上,顿觉得一派的绝望和哀伤。

过了好久,张晨才第一个清醒过来,和他们说:“别急,现在还早,迟一点等邮电局开门,我们去邮电局。”

“干嘛?”金莉莉问。

“我们去给谭淑珍打电话,让她帮我们去派出所办,办好了再寄过来。”张晨说。

“对啊,这样可以!”刘立杆眼睛一亮。

“可是,就是办好了从永城寄过来,那也要好多天吧?”金莉莉说。

“那总比我们自己跑回去好。”张晨说,“你还想坐那大客车和火车”

“不要不要。”金莉莉像被电到一样,赶紧摇头。

好不容易到了八点多钟,三个人走到了邮电局,邮电局和派出所的情景正好相反,这里挤满了人,都是来打电话的,邮电局只有三个电话隔间,但号子已经排到了两百多号,等他们排到,大概邮电局也要下班了。

刘立杆去柜台拿了号,他说不拿白不拿,三个人拿了号,沿着街道往前走,看到有一个小店,也有长途电话服务,却没有人打,三个人欣喜万分,走到玻璃柜台外一问,才知道了原因,邮电局打长途,一分钟八毛,这里五块,打一分钟的电话,多出了两碗汤粉钱。

三个人站在那里,踌躇了半天,张晨说还是打吧,谭淑珍早一天寄出来,我们就在这里少待一天,待一天最少也要百把块钱,更浪费。

金莉莉白了他一眼:“这钱算的,好像你到了海南就不需要花钱了,你以为回家?”

刘立杆把号子打开,愁眉苦脸地说,可我们是两百多号,就是轮到,电话打通,谭淑珍再跑到派出所,大概派出所也下班了。

金莉莉不耐烦了:“打吧打吧,大不了我们要饭回家。”

金莉莉说完,就赌气走到了一边,张晨和刘立杆说,打吧。

刘立杆拨通了谭淑珍家的电话,电话响了五声以后,有人接了起来:“喂,哪位?”

刘立杆一听是谭淑珍妈妈的声音,赶紧说:“阿姨,我是杆子,能不能叫……”

对方咔嚓就把电话挂了,刘立杆傻在了那里。

老板叫道:“通了,通了啊,已经通了,要算钱。”

“多少钱?”张晨问。

“五块。”

张晨吓了一跳:“不是一分钟才五块吗,这才说了几秒。”

“一分钟以内都是五块,不管你是五十九秒还是一秒,电话就是这么算的。”老板说。

他们在打电话的时候,有一男一女站在边上,看样子他们也是在等打电话,那男的问张晨,你们还打吗?

“打打。”刘立杆说,“稍等一下。”

刘立杆叫金莉莉过来,金莉莉很不情愿地过来了,刘立杆说,莉莉你打,谭淑珍的妈妈一听是我,就挂了。

金莉莉拨了谭淑珍家的电话,接电话的还是谭淑珍的妈妈,金莉莉说:

“阿姨,你好,我是莉莉,我想找珍珍。”

电话那头,谭淑珍的妈妈说:“莉莉,我和你说,你要是还给那小子当传声筒,阿姨就不认识你。”

“不是不是,阿姨,我找珍珍……”

电话那头,谭淑珍的妈妈又把电话挂了,老板幸灾乐祸地伸出一根手指:“又是一次啊!”

什么事都没有说,十块钱就没有了,张晨他们三个,让到一旁,只觉得六神无主,剧团里的电话又不通,三个人商量着,还可以打给谁,金莉莉说,我厂里的同事肯定不能打,他们都不知道我来海南了。

张晨说,广告公司倒是可以打,不过,我和他们,还没有熟到可以让他们跑派出所,帮我们去办边防证的地步。

刘立杆一拍手说对了,我打老孟,老孟可以,不就是跑趟派出所吗,不就是办几张边防证吗,多大点事。

三个人站在边上,准备等那个小伙子打完电话,刘立杆就给县文联的老孟打。

一直站在边上的女孩子看着他们,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们也是没有边防证?”

金莉莉说对啊。

“我刚刚听你们说的,好像不行,边防证别人不可以代办的。”女孩说。

“真的?”刘立杆问。

这时那男孩也打完了电话,女孩把事情和那男孩说了,男孩很肯定地和他们说:

“不行,必须是本人,带着自己的身份证去辖区派出所办理。我们也是到了这里后,过不了海,回去办理的,我们是广东本地的,来回快,我同学云南的,我刚刚给他打电话,还没办好,我们在这里等他们呢。”

“同学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刘立杆问。

“北大的,你们呢?”

“浙大的。”刘立杆说。

“哦,战友。”

那男孩一把握住了刘立杆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刘立杆问:“你们的边防证办好了?能不能给我们看看,到底是什么宝贝,这么麻烦。”

“等等。”男孩从背包里,拿出了两张纸,递给了刘立杆:“就是这个,我们这是临时的,据说还有一年的,还要麻烦,我们用不到,只要过了海就可以,谁还会再跑码头啊,对吗?”

“对对对。”刘立杆一边接过那两张纸,一边说。

张晨和金莉莉也凑过来看,张晨盯着那两张纸看了一会,他趴到刘立杆耳边,耳语了一阵,刘立杆点点头。

刘立杆把两张纸还给男孩,他朝四周看看,看到街对面有一家小吃店,刘立杆和男孩说:“同学,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们找地方坐坐?”

“好啊!”男孩爽快地答应了,“我们反正还要在这里等两天,也没有什么事。”

刘立杆带着他们朝对面走,他和张晨指了指对面的小吃店,张晨点点头,他和金莉莉说,你跟杆子他们过去,我去去就来。

0017 犯罪集团的规矩

早饭太迟,午饭太早,这个时间点,小吃店没有什么人,刘立杆点了四碗馄饨,四个人坐了下来,那男孩问,你们浙大怎么样,我们反正是够呛,一大半的同学,没办法,不是跑深圳,就是跑海南。

差不多,我们比你们没好哪里去,操他妈的!刘立杆骂道。

对,操他妈的!男孩也跟着骂。

金莉莉在边上,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又要操谁的妈,看看那个女孩,也是一脸的激动,坐在边上不停地点头,看样子她也同意操谁妈了,金莉莉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吃馄饨,这里的馄饨,是大馅馄饨,和水饺差不多,金莉莉觉得没有永城的猪油小馄饨好吃。

想到了永城,金莉莉差一点就掉下了眼泪。

张晨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卷铅画纸、一盒水粉颜料、一瓶碳素墨水和蘸笔描笔尺橡皮等等,刘立杆和那男孩说:“战友,能不能把你那边防证,再给我们看看?”

男孩看了看刘立杆,再看看张晨手里的东西,似乎明白了,他说:“不会吧,你们是想自己画一张边防证?”

“对,没错,这不是回不去嘛,老实和你们说,我们就是回去了,也没有再来的路费了。”刘立杆老老实实说。

“理解理解。”男孩说,他掏出了边防证,递给张晨:“来,照样画,我们也见识见识。”

刘立杆问老板,要了剪刀和一个碟子,碟子里加了点水拿过来,放在桌上。

张晨从一整张的铅画纸上,先剪出和边防证一样大小的纸片,在上面用铅笔和尺,把上面的大小方框画好,再用蘸笔蘸了碳素墨水把方框完成,放在一边等晾干,这里开始画第二张,等到画第二张的时候,就连铅笔也不需要了。

第三张的方框完成,第一张也干了,张晨用铅笔轻轻地画了几个小圆圈,布好局,再用蘸笔蘸了碳素墨水,把“边境管理区通行证”几个大字依样画好。

“厉害!”男孩在边上赞叹道。

张晨朝他笑笑,接着把边防证上,那些印刷的小五号宋体字和五号黑体字一个个描了出来,男孩和女孩在边上都看呆了,女孩不停地说像,像,就像印出来的一样,男孩看着刘立杆问:

“你们不是浙大的,是浙美的吧?”

“我浙大的,他是浙美的。”

连老板也被吸引过来,不时地走过来看看,又走回去。

张晨画完了一张,那男孩拿起来看看,赞叹道:“厉害,还真的是和印出来的一样,除了这纸张有点不一样以外。”

张晨愣了一下,他在心里说完了,自己最担心的是纸张,结果还是因为纸张,被别人一眼看出来了,他停下了手里的活,坐在那里,有些无奈地看着刘立杆。

男孩似乎明白了张晨在想什么,他马上安慰说:“没关系的,我和你们说,这边防证,是每个地方自己印的,纸张都不一样,像我们这种短期的,更乱。”

“真的?”张晨问。

“真的,他说的没错。”那女孩说,“我们有几个同学,已经过去了,他们有湖北的,有江西的,有陕西的,真的,他们的边防证我看过,都不一样。”

听他们这么说,张晨长长地吁了口气。

“这样,你们晚上过海,这个已经很像了,到了晚上,就更看不出来。”男孩给他们出主意说。

“好,谢谢战友,这个主意好!操他妈的!”刘立杆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男孩也跟着,又骂了一句操他妈的。

金莉莉问那女孩:“对了,你们不是有同学过海了吗,你们怎么没一起过去。”

“等我们云南的同学到了一起过去,他有亲戚在海南,不然,我们过去,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们又没有什么钱。”女孩说。

金莉莉点点头。

三张边防证的印刷体描好,晾干,张晨掏出了钢笔,用潦草字把三个人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填进去,写到单位的时候,张晨停了下来,他刚刚听刘立杆吹牛说一个浙大,一个浙美的,他当然就不好写永城婺剧团了。

刘立杆心有灵犀,知道张晨为什么停下,他说:“乱写好了,反正又没有工作,对了,写老孟的单位,都写永城县文联好了。”

男孩说:“对对,我们在派出所,也是乱报的,都是父母的单位,都不敢说自己学校的名字。”

男孩和刘立杆互相看了看,两个人又骂了一句操他妈的,情不自禁地就互相又握了握手。

张威起身到厨房里,找到一个大小适宜的瓶盖,然后问老板要了一个干净的盘子,老板把盘子递给他的时候,还不忘竖了竖大拇指,张晨笑了一下。

他把大红色的水粉颜料挤在盘子里,又挤了一点桔黄色,这样就调出了红色印章的颜色,他用盖子蘸了颜料,然后盖在边防证右下角备注栏里,发证机关那几个字上面,接着在圆圈里面,用描笔把印章的内容补齐。

等张晨做完这三张边防证,已经到中饭的时间了,店里的人开始多起来,老板走过来,压低声音和他们说,快点收好,有几个联防队的,经常会来吃中饭。

张晨赶紧说谢谢,他见老板站在身边,欲言又止的不肯离去,问道:“还有事吗?”

“你能不能帮我写几个字,挂在门口的?”老板问。

“可以啊。”张晨看了看那张铅画纸,自己只用了一只角,就问老板:“就用这张纸吧,你看够大吗?”

“够了够了。”老板赶紧说。

“写什么?”张晨问老板。

“就写馄饨两个字。”

张晨看了看桌上的描笔,要用这小笔写那两个大字可写不出来,他问老板:“有没有排笔?”

“什么笔?”老板疑惑了。

张晨想了一下说:“有没有刷子?”

“有有有,刷面粉的可以吗?”

“可以。”

老板跑进厨房,拿了刷面粉的刷子出来,刘立杆进去,取了一只大碗,里面盛了三分之一的水。

“你想要什么颜色的?”张晨问老板。

“红色的,就红色的。”

张晨把整管大红的水粉颜料都挤到了碗里,把盘子里剩余的那些也并到碗里,调匀,用刷子在碗里吸饱了颜料水,一挥而就,“馄饨”两个黑体字就鲜艳欲滴地出现在了铅画纸上。

老板在边上看着,笑眯眯笑眯眯的。

五个人起身,刘立杆去付四碗馄饨的钱,老板说什么也不肯收,还拿了两个塑料袋,装了两袋包子给他。

五个人在店门口分手,男孩伸出了手,和刘立杆、张晨握了握,和他们说:“你们的名字我们都知道了,我叫陈启航,她叫林一燕,说不定以后,我们还会在海南岛相见。”

刘立杆和张晨、金莉莉,也和他们说了后会有期,金莉莉和林一燕,还抱了一下。

刘立杆把手里的包子分一袋给他们,他们不肯要,刘立杆执意要给他们,和他们说,犯罪集团的规矩,不都是见者有份吗?

他们这才大笑着收下了。

0018 要不我们回去吧

三个人往前走了一段路,后面有人叫道:“师傅,等等。”

三个人站住了,转过身,看到有一个人正追过来,是前面在小吃店,一直坐在他们对面,另一张桌上的顾客。

“什么事?”刘立杆问。

“那个边防证,你们能不能帮我搞一张?”

刘立杆摇了摇头。

“我给钱,我给一百块钱。”

刘立杆还是摇头。

“两百,我给两百,帮我搞一张好不好。”

刘立杆有些犹豫了,张晨一把拉起他就走,他和那人说:“对不起,这个,真搞不了。”

他们快步朝前走着,走出去很远,回头看看,那人没有跟来,这才放慢了脚步。

“浙美的,两百块,赶上你画两块广告牌了,为什么不干?”金莉莉问。

“是啊,我都心动了。”刘立杆说。

“你们是猪啊,真以为自己是犯罪集团,这种事,可以乱干吗?”张晨骂道,“再说,我给他画了,他拿着就去过关,傻傻的,万一被检查出来,码头上就会开始认真检查,我们怎么混过去?”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这个,还是你想得远,看样子你有当犯罪集团老大的潜质。”刘立杆说。

“别假惺惺了,你也不错,浙大的,智商肯定不低,只是被包子撑坏了。”张晨骂道。

三个人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块树荫,这里也有很多的人,三个人在地上坐下来,地还有些烫屁股,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金莉莉问:“有没有感觉我们像流浪汉?”

“对,我们现在就是流浪汉,居无定所,往回回不了头,往前,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张晨说,“怎么,你后悔了?”

“有一点点,想到我们那个温馨的小房间,和干净的床,有一点点后悔,不过出来都出来了,后悔又有个屁用。”金莉莉说。

“我现在最想念的,是坐在我们那高磡上,来一热水壶的鲜啤酒。”

刘立杆说着咂了咂嘴,金莉莉看了看他,骂道:“别假惺惺,你就不想珍珍?”

“现在不想,你们看看,要是谭淑珍在这种地方,会怎么样?”刘立杆说,“好像怎么怎么不搭界。”

“还真是,也只有我们这种工人阶级,适合和这些农民工在一起。”金莉莉看了看周围,叹道:“谭淑珍可是只演小姐,习惯了掌声和追光灯的。”

“她也演过妓女和尼姑。”刘立杆说。

“少来,她那个妓女可是苏小小,苏小小可是历代中国狗屁文人的梦中情人。”张晨骂道,“《僧尼会》里的小尼姑,也不是一般的尼姑,那是小姐命的浪漫尼姑。”

“还真是的。”刘立杆想了一下,笑道,他从地上跳了起来,和他们说:“口干了,我去买点水。”

刘立杆顶着大太阳朝街道那边走去,过了二十多分钟才回来,手里拿着两个塑料袋,一个里面是三瓶水,还有一个,金莉莉看了一眼,叫道:“你又买包子了?”

“不是,路过那个小店,老板还认识我,一定要送给我的,张晨,人家对你的字,可是赞不绝口。”刘立杆说。

张晨笑笑,没有搭话,金莉莉高兴地说:“也不错,两个字,换了这么多包子,晚饭钱可以省了。”

“不对,杆子,你不是买水去吗,二十米外就有,你去那里干嘛?”张晨好奇地问。

“我去了一趟邮局,你们知道,现在排到第几号了?”刘立杆问。

“多少?”金莉莉问。

“一百七十多号。”

“你去邮局干嘛?闭门羹还没吃够,还想让谭淑珍的妈妈骂一顿?”张晨问道。

刘立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说:“我去给谭淑珍寄一张明信片,告诉她,我们已经胜利抵达了海南岛对面,今晚就准备过海。”

金莉莉呲了一声:“胜利?狼狈逃窜到这里还差不多。”

他们在树荫下,靠着包子和水,撑过了一整个下午,其间起身了六七次,都是为了追逐变换了位置的树荫,每换一个地方坐下去,地都还是烫屁股的,刘立杆说,估计我们会被烫便秘了。

金莉莉说,不错,我本来今天要来大姨妈的,这把我的大姨妈都烫回去了。

三个人大笑。刘立杆说,这句经典,我要记下来,以后写在我的回忆录里。

张晨和金莉莉一起鄙夷:你?写回忆录?拉倒吧!

“真的。”刘立杆看着他们,认真地说:“等到我白发苍苍的时候,我会坐在轮椅上,慢慢地回忆,身边是一个,不,五个秘书,都是美女,都和那小子一样,北大毕业的,她们会用无限崇敬的目光看着我,听我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娓娓道来,回忆我的一生。”

张晨和金莉莉笑倒,张晨骂道:“然后你嘎嘣一下,你的一生,就狗屁在轮椅上了。”

等到四周暗了下来,金莉莉就急着起身,想往码头那边赶,张晨说再等一下。

“干嘛?天已经黑了。”金莉莉不解道。

“现在检查的人刚吃过晚饭,注意力还很集中,我们要再等等,等他们疲惫了再去,这样成功的把握性就更大了。”张晨说。

“睿智,我就说他有当犯罪集团老大的潜质,连这个都想到了。”刘立杆说。

他们在大树下继续逗留,很多人离开了,现在有足够的空间让他们躺下来了,刘立杆准备躺下,张晨一把抓住了他。

“又干嘛了,老大?”刘立杆问。

“我们虽然是盲流,但我们不能把自己搞得像盲流,检查的人,还是会以貌取人的。”张晨说。

刘立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张晨,你是不是对自己画的东西没有信心啊?”

张晨老老实实说:“我还真是有点紧张,第一次干这个事。”

“那好,待会我走最前面,你走中间,莉莉最后,要是我被逮住了,你们就想办法溜,我会想办法拖住他们。”刘立杆说。

到了晚上十点钟,三个人才往码头方向走,等他们到码头,从人群里挤到排队通过检查的队伍前时,已经快十一点了,三个人手里举着张晨画的边防证,朝那个坐在高凳子上,手拿着杆子的人不停地晃着,人家看也没看,就让他们排进队伍里。

三个人的心怦怦乱跳,他们随着队伍,慢慢地往前移动,一列列队伍的终点,是一张张的桌子,坐在桌子后面的边防战士,他们依次检查每一个人的身份证和边防证,看它们是否对应。

刘立杆心里在打鼓,他不断地回头,和张晨、金莉莉说,别忘了我和你们说的话,他感到自己的嗓子紧张到发痒,口干舌燥,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张晨看了看周围,苦笑连连,心想,就这个地方,你就是想逃,往哪里逃,踩着周围的人头飞出去吗?要是发现,就只好乖乖受擒,乖乖地向警察,按他们事先说好的交待,就说这是从别人手里买的,千万不能说是自己做的,卖给他们的人,交易完后就不见了。

怕被边上的人听到,三个人排在队伍里,一边跟着队伍往前走,一边用永城本地话交流着。

“最坏的结果是拘留,然后遣返,我们只是拿它想混过检查,又没有拿它去干坏事。”刘立杆说。

“遣返了会被单位开除吧?”金莉莉问,“我无所谓,反正那个破单位,还没开除我,自己就已经被开除地球球籍了。”

“我也无所谓,大不了回去继续写大王,大王们可不管我有没有被拘留,只是,我的爱情要完蛋了。”刘立杆说,“珍珍的父母,接下来大概杀我的心都有了。”

“我也想好了,大不了回去再画两个月广告,我们再跑出来。”张晨说。

“对对,这一次我们办好边防证再出来。”金莉莉说。

“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被遣返,我们就连边防证也办不出来了。”刘立杆说。

话一出口,刘立杆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是啊,他们怎么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三个人站在那里,被这个问题吓傻了。

张晨说:“要么,我们退出去吧?回去开了边防证再来,大不了再找人借点钱?”

刘立杆和金莉莉赶紧说好。

“快点快点。”后面的人在推金莉莉。

“过来!跟上!”有人叫道。

三个人这才发现,就在他们刚刚站着犹豫的这一点时间,排在刘立杆前面的人已经都检查完了,在刘立杆和检查人员之间,空了有一两米的距离,不耐烦地叫他们过去跟上的,正是在检查的边防战士。

逃是已经没有办法逃了,刘立杆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紧走几步,把身份证和边防证,递了过去。

0019 夜航船

检查的战士看了一眼身份证和下面边防证上的照片,再抬头看看刘立杆,就把东西还给了他,让他过去。

刘立杆暗暗吁了口气,赶紧朝前走了几步,然后转过身看着张晨和金莉莉。

张晨和金莉莉看到检查是如此宽松,也松了口气,张晨走到桌子前,把自己手里的身份证和边防证也递了过去,就在递出去的一瞬,张晨心里咯噔一下。

他和刘立杆不同,他把身份证放在了边防证的下面,更糟糕的是,由于刚刚太紧张,手里的汗,已经洇湿边防证上面的字,碳素墨水渗开了。

张晨想把下面的身份证抽上来,盖住上面边防证字迹模糊的部分,但已经来不及。

金莉莉也看到这个情况,她想完了,完了,要去吃国家的免费饭了。

检查人员接过张晨的证件,正准备看——

“流氓!你干嘛摸我屁股?”金莉莉扭过头,冲着她身后的男人吼着。

身后的人吓了一跳,一脸懵逼,正欲辩解,金莉莉冲边防战士说:“解放军叔叔,这个流氓,他摸我屁股!”

身后的人辩解:“我没有摸……”

金莉莉叫道:“你刚刚明明摸了!”

身后的人结结巴巴说:“我,我……我刚刚只是推了你一下,催你快点。”

检查的战士站了起来,皱了一下眉头,他把手里的证件还给张晨,挥挥手让他过去,又瞄到金莉莉手里也拿着身份证和边防证,看也没看,就挥手让她过去,他用手指着金莉莉身后那人,大声吼着:

“你!到这里来!身份证边防证!拿给我检查!”

三个人往前急走,不停地看着身后,眼见自己离检查点已经远了,这才停了下来,张晨忍不住抱着金莉莉,亲了一下,金莉莉骂道:

“臭死了,身上都是汗!”

“我的冷汗,水一样淌,莉莉你太厉害了,真像潘冬子。”刘立杆说。他们小时候都看过《闪闪的红星》,都为潘冬子机智地躲过检查鼓过掌。

金莉莉得意地说:“我今天算是为国家做了贡献。”

“什么贡献?”张晨奇怪地问。

“我为国家节约了粮食啊,三个人的免费粮。”金莉莉说,刘立杆和张晨哈哈大笑,金莉莉也笑起来。

……

过海轮渡的一层是装载汽车的,二层才是客舱,过海的人比汽车多,那些汽车,即使到了海安镇上,也要很艰难才能抵达码头,这一路上,可都是人。

人很快就把客舱挤满了,但要等下面的汽车载满,船才可以开,这一等就等了近两个小时。

客舱里的气味很难闻,虽然两边的窗户畅通,但这里面,毕竟是二十四小时不断人,每下一船客人,工作人员也就拿着拖把扫把,胡乱地清洁一下。

三个人都到了客舱外面的船舷上,趴着栏杆看着外面,微弱的灯光下,海水呈暗黑色,金莉莉失望地叫道,怎么不蓝啊,这海。

不仅不蓝而且臭,吹拂在他们脸上的海风,有一股腥臭味,好在随着一阵锵朗朗的声响,船终于离岸了,等到海安码头渐行渐远的时候,三个人才彻底松了口气,张晨和他们说,拿过来吧,犯罪证据。

两个人知道张晨在说什么,他们把边防证交给了张晨,张晨正准备撕,金莉莉叫道:“等等。”

她把自己那张边防证取了回去,把上面的照片撕了下来,这才把边防证还给张晨,张晨把三张证叠在一起,撕掉了,金莉莉叫道,你们照片也不要了?

“不要了,就让我埋葬在这白色的泡沫之下。”刘立杆说。

张晨和金莉莉瞪了他一眼,刘立杆才明白自己激情过了头,埋葬在泡沫之下,不是水鬼吗,太不吉利了,特别是在海上说这样的话。

张晨把边防证撕碎,撒到了海里。

海安最后的一点灯光消失以后,船就在茫茫的夜海中航行,也没有航行多久,远方的天空有一片通透,金莉莉兴奋地叫道,那里那里,是不是海城?

张晨和刘立杆也兴奋起来,三个人看着那片通透的天空,渐渐变成了海平线上的一片亮光,接着看到亮光的下面有一抹的大地。

再近一点,就看到了一座城市的轮廓。

一个船员从他们身边经过,金莉莉叫道:“师父师父,那里是不是海城。”

船员头也不回地点了下头,大概,他一天不知道要被多少这样大惊小怪的声音问过。

船再往前行驶了一会,他们已经能够看到海城影影绰绰的高楼的剪影,金莉莉兴奋道:“看,快看,这里这么多的高楼,到底是海南,比杭城强多了。”

那时候的杭城,只有杭城大厦等四五幢高楼,解放路一带,除了刚刚营业没几年的新桥饭店,都是矮房子,连解百也还在老大楼里。

三个人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灯火璀璨的城市,都有了一种即将接近新大陆的感觉,这个时候,船却停了下来,船上的马达声停止了,接着就听到铁链锵朗朗响,船在原地抛锚停航,船舷上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船怎么停了?”金莉莉问。

“不会吧,在海上,你感觉不出来它在动而已。”刘立杆说。

“不对,确实是停了,马达声音都没有了。”张晨说。

三个人朝船内船外看看,确认船确实是停了下来,霎时紧张起来。

“怎么回事?不会还要来查边防证吧?”金莉莉问。

张晨和刘立杆,第一个念头也是这个,他们脑海里出现一个画面,再过一会,将会有一艘全副武装的公安边防巡逻快艇,靠近轮船,检查人员端着枪,矫健地登船,挨个检查,然后他们,会排成队,双手抱着头,从这艘船上,被荷枪实弹的边防战士,押送到快艇上去。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现在,连假的都没有了。”金莉莉叫道。

“幸好没有了,这样被抓到,我们还可以说是以为边防证没有用了,扔海里了,大不了把我们弄回海安,有假的在,现在都来不及销毁证据了,那就等着被扔进牢里。”张晨说。

他们站在那里,忐忑不安地等了半天,也没见到他们想象中的巡逻快艇出现,三个人稍稍松了口气,刘立杆问边上的人,船怎么停了?

那人也是一脸的迷糊:“这是嘎哈啊?”

“我去里面问问。”刘立杆说着就往船舱里去,过了一会出来,笑嘻嘻的,张晨和金莉莉一看就彻底放了心。

“在排队。”刘立杆和他们说,“船停在这里排队。”

“排队?”张晨疑惑道。

“对,码头上泊位有限,要等停靠着的船出来,有空位了,这船才可以靠进去。”刘立杆说。

其他两人,这才明白了。

“要排多少时间?”张晨问。

“不知道,等。”刘立杆说,“船上的人说了,耐心等,码头上的船也要装满了才会出来。”

三个人沿着船舷的走道往前走,找到一块干燥的地方,坐了下来,心里没有心事,头顶又有月光,还有海风不停地拂面,三个人趴在抱在自己怀里的行李上,睡着了。

等马达的声音把他们吵醒,天已经亮了,轮船正准备进港,现在他们,不仅能看清岸上的高楼,还能看到滨海大道上的椰子树,和来回穿梭的汽车。

“那是不是椰子树?我看到椰子树了,我们到海南了!”

金莉莉指着岸边,大声地叫着,不仅仅是刘立杆和张晨,船舷上其他的人,也都被她的叫声感染了,大家兴奋地看着眼前这块陌生的土地。

0020 椰子坏了

他们在秀英港下了船,走出检票口,马上有很多的摩托车过来绕着他们走,问他们要去哪里。

张晨说找工作的地方。

“三块。”对方说,好像他明白哪里有工作可找。

张晨奇怪了,他说我要去找工作的地方,对方还是胸有成竹地说三块。

刘立杆问了其他的摩托车,也说是去找工作的地方,对方也是说三块。

三个人将信将疑,乘了三辆摩托,往海城市区走,摩托车在车流里穿行,刘立杆发现,这马路上的汽车,基本都是奔驰,那时杭城的街上,还基本是普桑和夏利,连桑塔纳2000,都算是高级车了,没想到这个城市,都是奔驰,次一点的,也是蓝鸟和皇冠。

“哈哈,我们来对地方了!”刘立杆大声叫道。

“什么?”摩托车司机大声问道。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刘立杆高声叫道。

前面车上,金莉莉坐在摩托车后座,张开了手臂,她感觉自己像鸟一样地贴地飞行,头顶是婆娑的椰子树,细碎而又柔弱的清晨的阳光,从未见过的湛蓝的天空,还有一个个饱满的椰子。

金莉莉想到,椰子椰子,你为什么不掉下来一个,欢迎我啊!

摩托车载着他们,从滨海大道转进了龙昆北路,滨海大道和龙昆北路的交界处就是海城市政府,边上是龙珠大厦,后面是金融花园,再过去,就是华银大厦。

金莉莉仰头看着这一幢幢的高楼直插进头顶湛蓝的天空,心里在想,该是些多么幸福的人,才会在这些大楼里工作和生活啊。

摩托车带着他们上了刚建成不久的南大桥,往左拐,沿着海秀路,一路过了中银大厦、dc城、望海楼,一直到了海城宾馆门口往左转,他们看到这里人头攒动。

摩托车在路边停了下来,车主指了指对面和他们说,找工作,就在这里,这里都是大陆来的。

三个人下了车,心里还是有些疑惑,他们看到,这里只是一块空地,除了在空地的一边,有一间很小的简易木头房子外,什么都没有。

有的只是人,不大的一块空地,被人挤得满满的,这里有什么工作可找的?

三个人跨过马路,走了过去,走到近前,才发现摩托车司机没有骗他们,这里确实是找工作的地方,空地的尽头,有一堵三四米高,二三十米长的墙壁,墙上密密麻麻,贴着的都是招工启事,从招饭店服务员到报社记者,公司清洁工到公司老总的,应有尽有。

很多的人都站在广告墙下,用手里的纸笔记录着一家家公司的地址和电话。

不断地有人拿着梯子来贴新的广告,每贴上一张,就会有一大群人涌到下面,如饥似渴地记着。

张晨他们在这里转了一圈,心潮澎湃,他们哪见识过这样的招工场面,只觉得那么多的岗位在等着自己,要找到工作,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们发现,所有的广告都出自那个木头房子,走近一看,原来是劳动部门在这里设的点,用人单位带着营业执照,和已经写好的招工广告,交了钱,把广告交给他们,他们看一看没什么问题,就马上安排人拿梯子去把新的广告,盖在了旧的上面。

也有单位就在这里现场招人的,他们的周围迅速被围成一圈,他们听围着的人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后,就用手指点着:你、你、你,明天去公司面试。

他们往你,你,你手里塞着名片,在工作人员走过来驱赶之前,就已经结束他们的招聘工作。

然后在众人无限崇敬的目光里,他们钻进停在路边的小汽车,一骑绝尘地走了。

刘立杆在那个木头房子,用五毛钱买了一份《人才信息报》,这报纸也是劳动部门办的,在这里很抢手,几乎是人手一份,上面除了一版转载了一些当地新闻和领导讲话外,其他版面,都是招工信息。

张晨三个人大包小包地背着,在这里也不显眼,很多人都是和他们一样的。

三个人深深地吸了口气,互相看看,都笑了起来,到了这里,他们都有了到家的感觉,他们在这个海岛上的未来,就要从这里开始,而墙上那一个个工作,和高得吓人的薪资,表明他们的未来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一片光明。

他们看到墙上,连服务员的工资都是八百块,而在永城,连县长的工资都还不到二百块,他们自己,只有一百出头一点。看样子这海南,果然是遍地的黄金啊。

“我们先去里面看看,有没有椰子捡。”

金莉莉指着广告墙后面,那一片椰子树林叫道,那里是海城公园,也是人民公园,同样的一个公园,从人民路的大门进去,叫人民公园,而从海城宾馆对面这里进去,就叫海城公园。

既然有这么多的工作机会,还愁什么,完全可以先放松一下。

“好,找个地方,我仔细研究研究,挑选一下,看有什么工作能完全施展我们的才华。”刘立杆晃了晃手里的《人才信息报》。

他们没来得及捡椰子,而是在海城公园门口,看到卖椰子的,就花一块钱先买了一个椰子,老板把椰子杀好,插进吸管,金莉莉第一个就抢到手,喝了一口,眉头一皱,差点吐了出来,她把椰子拿给了张晨,叫道:

“不会吧,怎么这么难喝,像烂地瓜的味道?”

张晨喝了一口,马上就吐掉了,他觉得金莉莉说的没错,这就是烂地瓜的味道。

刘立杆接了过去,喝一口后也吐掉了,他看着他们两个说:“我们是不是被骗了?这椰子,坏了吧?”

张晨和金莉莉点头,他们也觉得有这个可能。

“他妈的我去找老板。”刘立杆拿着椰子就准备回去,张晨赶紧叫住了他,算了算了,不就一块钱吗,人家可是本地人,别没事找事。

刘立杆走到路边,把里面的水倒在草丛里,刘立杆朝他们叫道:“快过来看,看到没有,珍珍每天喝的椰子汁,都是乳白色的,这个,和洗碗水一样,肯定是坏了。”

张晨和金莉莉看了看,也认可这椰子,肯定是坏了。

公园里一堆一堆,男男女女都是人,很多人还用报纸铺在地上,枕着自己的旅行包睡觉,看样子是睡了一个晚上了,现在还不准备起来。

三个人找了一块树荫,坐了下来,张晨从刘立杆手里,拿过了那张报纸,看了起来,金莉莉躺下来,头枕着张晨的大腿,她说在船上人都没有伸直过,累死了。

刘立杆闲着无事,站了起来,他说我去逛逛,就走开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刘立杆回来了,一脸的严肃,张晨问他怎么了,刘立杆摇了摇头,和他说:“形势很严峻。”

“什么形势很严峻?”张晨奇道。

“你看看这些人,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吗?”刘立杆指着不远处一堆堆的人说。

“干什么的?”张晨问。

“嘿嘿,这里,我告诉你,简直是全国名牌大学的集中展示,那堆,看到没有,北大的,再过去是清华的,还有人大的,这里,对,这里,科大的,亭子那边,还有复旦和华师大的,我还看到了我们浙大的。”刘立杆说。

“不要脸,你们浙大的,你还真把自己当浙大的了?”张晨骂道。

“这不是要和他们战友相见吗,其他的学校都还好,到了浙大,他们一定要问我哪个系的,我才逃回来了。”刘立杆不好意思地笑笑,张晨也哈哈大笑。

“他妈的,这公园里,总有几千的大学生。”刘立杆骂道。

“他们在这里干嘛?”张晨问。

“都是没找到工作的啊,又没有钱,就住在公园里,有几个,已经住了十几天,身上都臭了。”刘立杆说。

张晨朝四周看看,霎时,他也感觉形势严峻了起来。

0021 好吃的猪脚饭

金莉莉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张晨和她说,我们去广告牌那里看看,刘立杆却说我困死了,要睡一会,你们去吧,把行李都留给我。

张晨和金莉莉,把身上的包都卸了下来,这么多日子,这些包就像长在了他们身上一般,让他们步履维艰,现在,突然间空手空脚的,终于解脱,有了飞一样的感觉,无比的轻松。

两个人兴致冲冲地出了公园大门,到了门口,他们看到,许多人在买椰子,杀好了捧在手里,喝得津津有味的,金莉莉特意凑近前去看了一下,他们的椰子水也不是乳白色的,和自己前面买的一模一样,两个人这才知道,原来椰子就是这样的。

“海南的第一个梦碎了。”金莉莉嘟着嘴说,“原来椰子这么难喝。”

“我也不要让它砸我的头了。”张晨也说。

已经是夏天了,海南的天气很热,和江南不一样的是,这里的空气很湿润,站在树荫下面的时候,就能感到凉风习习,但到了太阳底下,走几步就感觉要被晒脱层皮,特别是因为海风,空气中盐分很大,人身上黏黏的,感觉自己像半夜里爬上灶台的蜗牛。

即使回到了树荫下面,汗没有了,但这种黏黏的感觉始终还在,人最大的欲望就是让冷水从头顶彻底来那么一下,当地人把洗澡叫冲凉,很恰当,也确实就是冲的时候凉一下,冲完不久,这种黏黏的感觉又回来了,你还是需要再冲一下。

两个人站在路边的一小块树荫里,当然不敢奢望能冲个凉,虽然是烈日当空,但身后的空地上都是人,虽然天气这么热,但让张晨感到奇怪的是,这里的很多男人都穿着长袖衬衫,袖口的扣子,还扣得严严实实的。

张晨站着看了一会,明白了,他看到有一两个人,实在忍不住,解开袖口的扣子时,里面是白白的,但他们的一双手,是漆黑的,就像戴了一双黑手套,特别是那些骑自行车过来的人,这种特征就特别明显。

张晨心里又是一惊。

在公园里,他看到那么多生活和工作没有着落的大学生,已经觉得,这岛上的并不像他们刚刚到时感觉到的,似乎遍地黄金,而是有它残酷的一面,而眼前这一双双黑手套一般的手,就更是在告诉他,生存的艰辛。

张晨因此吸了一口冷气。

直到过去了一些日子以后,张晨才知道因缘际会,这个国家当时几乎整整一代最优秀的青年,都去了海南,构成了他们这一代共同的海南记忆,有了所谓十万大学生下海南的说法,要知道九十年代初,大学生可还是一个珍稀物种。

而他们,“浙大和浙美的”,只是在那个时间点,混进了这个队伍。

张晨看了看身后的人群,他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人,晚上就睡在公园里,而现在站到了这里。

“开始吧。”张晨和金莉莉说。

“什么开始?”金莉莉不解了。

“开始我们找工作的经历啊。”张晨说。

“可是我饿了,总要吃饱了肚子再找工作吧?”金莉莉撒娇道。

张晨朝四周看看,他们站着的地方是一个四岔路口,右边是他们早上经过的海秀路,高楼林立,显然不是属于他们的世界,正前方是省府路,看上去也光鲜亮丽,过去不远,就是省政府,显然也不是属于他们的世界。

只有左边,是一整片低矮老旧的房子,远远看去,还是南洋的建筑风格,有骑楼和高檐角的屋顶,一派的异国情趣,应该是海城的老城区。

“我们往这里去,这里应该有小店。”张晨指了指左边狭窄的街道,和金莉莉说。

两个人穿过四岔路口中间的圆盘,到了那片老城,走不多远,就看到有一个高台阶上,是一家猪脚饭店,里面挤满了人。

两个人走上去,看到,所谓的猪脚饭,和快餐差不多,店门口摆了几个大瓦罐,这么热的天气,还嘟嘟嘟嘟地冒着热气,瓦罐里有猪脚、有大肠、有五花肉、有酸菜豆腐,还有一种像笋,但闻上去臭臭的酸笋。

金莉莉去里面占位子,张威在外面点餐,老板拿了两个大碗,从木桶里盛了两碗饭,张晨指点着,一碗里面舀了猪脚大肠和豆腐,一碗是猪脚卤肉和豆腐。

张晨端着两碗饭进去,里面每一张四人桌都挤了七八个人,金莉莉已经抢到一张凳子,两个人一人半张凳子坐下来,侧着身子吃饭,要是横着,就会挤到边上的人。

金莉莉吃着那碗猪脚卤肉饭,看着好奇,从张晨碗里挟了一小块猪肠,放进嘴里,叫道,好吃,好吃。

伸手就把自己的那碗饭,和张晨的换了一碗,张晨骂道:“你不是不吃猪肠的吗?”

金莉莉耍赖道:“这个是猪肠?我不知道啊,反正就是好吃。”

猪脚也很稣烂,卤肉也很入味,米饭是木桶蒸出来的,也很有嚼劲,两个人吃得很满意,吃完走到门口,金莉莉说给杆子带一份,张晨和老板说了,老板拿了两个泡沫盒子,一个盛饭一个装菜,用一个塑料袋装了,交给张晨提着。

两个人回到那块空地,正好有人拿着梯子,来贴新的广告,一大帮人围了过去,接着男的都散开了,女的围在下面用笔记着,那上面是一家酒店,招聘服务员的,金莉莉吓了一跳,起薪就是一千二,再看下面的地址,是海秀路。

“这不就是海秀路吗,张晨,我们马上过去。”金莉莉叫道。

“你去当服务员?”张晨问。

“怎么,服务员我还当不了吗?”金莉莉问。

不是当不了,张晨是觉得有些委屈,在他印象里,饭店的服务员,都是那种矮矮粗粗的,年纪大的,要么就是看上去不太灵光的,让金莉莉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张晨油画笔下的模特儿,去当服务员,有点太暴殄天物了吧?

“管他,一千二呢,先干一个月,有钱再说。”金莉莉说。

两个人按着广告上的地址,找过去,虽然也是海秀路,但其实不近,那块空地在海秀路的起点,而这家酒店,在海秀路的另外一头,八百多号,他们走了二十几分钟,几乎快走完整条海秀路了,才找到那家酒店。

到了这里,两个人吓了一跳,他们以为自己看到广告就找过来,已经算是早的,没想到到了这里,已经有很多的人。

酒店最靠边上,有一个后来加装的消防通道,也作为加盖在楼顶的酒店办公室的通道,通道密封没有窗户,从一楼直通三楼楼顶,七八十步楼梯,下面铺着红地毯,顶上是一排的射灯,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时光隧道。

让他们吃惊的是,这楼梯的两边,一步站着两个女孩子,都是来应聘的,最顶上已经踅进酒店的办公室,最后面排到了一楼门外的遮阳棚里。

金莉莉跟着队伍,步步高升,张晨想跟上去,被一楼门口的保安拦住了,张晨无奈,只能在遮阳棚里,找一个角落蹲着,外面停车场上的阳光白得刺眼,在一阵一阵的热浪裹挟下,连从不远处的海上吹来的风,也变得烫人,汗水不停地流。

张晨往门口移了移,从上面楼道出来的冷空气,让这里的温度变得低了一些。

过了四五十分钟,金莉莉下来了,一脸的愁苦,张晨一看见这张脸,就知道没有什么好消息。

“怎么了?”张晨问。

“人家身高要求一米六八以上,我才一米六五。”金莉莉哭丧着脸。

“妈的,当个破服务员,还要求一米六八,又不是选美!”张晨骂道。

“人家就是选美,他们说了,我样子还可以,可惜身高不够。”金莉莉说。

“一米六五,女孩子已经不算矮了,谭淑珍才一米六三。”张晨愤愤不平道。

“走吧走吧,烦死了。”金莉莉说。

两个人默默地走出了很长段路,金莉莉才开口问道:“你知道他们要招的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不就是服务员?”张晨奇道。

“是vip包厢的服务员,这家酒店有十二间vip包厢,最低消费八千八百八十八,进去了以后还要培训,说是要能陪客人唱卡拉ok,还要能跳舞。”金莉莉说。

“多少,你说多少?”张晨叫道,“八千八百八十八?吃顿饭要这么多?”

“哼,人家还是最低消费。”

“我操,那我们两个,在永城一年的工资,还不够到这里吃半顿饭的?”

“对,现在知道,我们有多穷了吧?”金莉莉叫道。

两个人又走出一段路,金莉莉怒气还未消,她哼了一下:“总有一天,我一定要到这里来,痛痛快快地吃一次,他妈的,我要看看,这八千八百八十八的包厢长什么样的。”

0022 金莉莉哪里去了?

两个人回去,路过海城公园门口的时候,张晨和金莉莉说:“先给杆子送饭过去,不然都要馊了。”

“你去吧,我再去那里看看。”金莉莉擦着额上的汗,说道。

张晨犹豫着,金莉莉不耐烦地说:“去吧去吧,这么点点路,我这么大人,还会走丢?”

张晨只能一个人往公园里面走,也不知道刘立杆是没睡,还是已经醒了,他正在看那张报纸,手里拿着一支笔,在报纸上划着。

张晨把饭递给了他,和他说了金莉莉去应聘的事,刘立杆说,那不是当头一棒?

“已经两棒了。”张晨笑道,“那个椰子没有坏,椰子就是那个味道,也不是乳白色的。”

“心灵摧残啊!”刘立杆哀嚎着,“不过这饭不错,大肠和猪脚,真好吃。”

张晨拿起了那张报纸,找刘立杆划过的地方,问道:“找到什么了?”

“我找到有几家报纸,招聘记者的,我准备去应聘一下。”刘立杆说,“对了,他们还招美编,一起去吧。”

“下午去?”张晨问,他想,凭刘立杆写大王的那支生花妙笔,当个记者,应该是不在话下,而报社的美编,自己虽然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不就是涂涂画画吗,这个也难不倒自己。

“下午不行,怎么也得先洗个澡,搞得干干净净再去应聘,不然怎么像个无冕之王?”刘立杆说。

“这倒也是。”张晨表示同意。

吃完了饭,刘立杆站了起来,他和张晨说:“你看包,我去感受感受那里的气氛。”

张晨知道他这说的是那块空地,和他说:“莉莉还在那里,你们一起回来吧。”

公园里,现在一堆堆的人都走空了,坐在树荫下,比在那家酒店楼下凉快多了,风吹来都是凉的。

张晨从昨晚到现在,也没有怎么睡觉,也没和金莉莉说的,身子伸直过,倦意袭来,张晨把自己的包摆好,准备当枕头,其他的几个包检查了一遍,上面锁都锁好了,他把包堆在自己身边,把包带都套在胳膊上,倒下来睡了。

张晨从睡梦中被人踢醒,他睁开眼睛,看到刘立杆站在自己身边,手里拿着一份今天的《人才信息报》,还有一份海城城市地图。

“莉莉没有回来?”刘立杆问。

“没有啊,你在那里没看到她?”张晨问。

“没有,我找半天,也没见到她的影子。”刘立杆说。

张晨一听,就睡意顿消,他跳了起来,边跑边和刘立杆说:“我去看看,你守着包。”

太阳往西边去了,那块空地,现在被后面那一大片的椰子树挡住,落下了一整块的树荫,广告墙前面的人更多了,招聘的单位也多了起来,两名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一摞的海报,一张一张往墙上糊,每糊上一张,就引起下面的一阵小骚动。

不过张晨,这时候已经顾不得去看墙上的招聘启事,他在人群里穿梭,找着金莉莉,但找了半天,也没见到金莉莉的影子。

有人在张晨肩膀上拍了一下,张晨定睛一看,是一位联防队员,他问张晨,你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我看你不像是找工作的,身份证拿给我看看。

张晨一边把身份证掏給他看,一边说:“我找工作,不过现在要先找人,你有没有看到过这样一个女孩。”

张晨比划了几下,自己马上就放弃了,他想按自己说的,对方一天应该看到无数次自己说的人。

联防队员把身份证还给他,和他说没有看到过你说的那个女孩子,说完他自己也摇了一下头。

张晨在人群里继续找,还是没见到金莉莉的身影,再碰到那位联防队员时,对方问,还没有找到?

张晨摇了摇头。

“你要找的女孩,也是浙江的?”联防队员问。

张晨说是啊。

“那她会不会找你们老乡去了,望海商场和dc城前面,都是你们浙江老乡,她可能碰到什么熟人了吧。”联防队员说。

张晨一想,有这可能哦,急问:“你说我们老乡,在哪里?”

“从海城宾馆到dc城,整条海秀路上,路边坐着擦皮鞋的,都是你们浙江的。”联防队员说。

张晨赶紧跑到马路对面,他看到树荫下和商店的门口,果然隔几步路,就坐着一个擦皮鞋的,张晨问了,是台州的,再问,还是台州的,问到第三个也说是台州的,张晨问他,你知不知道,永城人有没有在这里擦鞋的?

对方一脸的茫然,连永城在浙江的哪里也不知道,对方和他说,这一条路上擦皮鞋的,都是我们台州的。

张晨站住了,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金莉莉有什么台州的亲戚朋友,金莉莉会不会在自己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公园去了?公园里的岔路那么多,谁知道她会不会走一条新路。

张晨这样想着,就过了离望海商场不远处的天桥,往海城公园走,他看到刘立杆还是一个人坐在草地上,张晨觉得一阵晕眩,自己的两腿都发软了。

刘立杆一听也急了,两个人把所有的包都挂回身上,准备再去找,却看到金莉莉正从路上走回来了,张晨朝她吼着:“你到哪里去了?我们都找你半天了!”

金莉莉看了他一眼,奇怪道:“你们找我干嘛?我当然是去找工作了,你们以为,像你们这样,坐在这里,工作会从天上掉下来?”

张晨一时语塞,过了一会,他低声嗫嚅道:“你去找什么工作了?”

“一家公司要招文员,跑过去一看,他妈的,人家要大学毕业的。”金莉莉骂道。

公园里背着大包小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这一天过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找到了新的去处,从此就离开了公园,又有多少人手举着边防证过了海,新加入这公园里的名校荟萃,找到了他们自己的同学。

“我们,还是去吃猪脚饭吧?”金莉莉提议到。

他们到了那家猪脚饭店,店里的人比中午更多,他们排了十几分钟的队,才轮到,里面没有空位子,三个人就坐在台阶上,把饭吃了,好在这时候这条街上,已经没有太阳。

吃完了饭,他们沿着街道往里走,街道又拥挤又杂乱,还有一股的下水道蒸发出来的怪味,虽然有异国情趣,但这破烂,可不是他们要追寻的,要找破烂,他们留在永城就好了。

他们往回走,那四岔路口,果然就是两个世界、两个海城的分界线,一边是老城,走在老城的街道,你听到的都是海南话,而到了另外一边,听到的就都是普通话了,四岔路口的这一边,才是外地人的世界。

而在路口,海城宾馆的对面,他们看到了两个武警战士,背着冲锋枪站在那里执勤。

张威想起了在电视里,中央电视台连播过几天的海南剿匪记,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武警战士一连串的子弹射向远处出现的匪徒时,匪徒符连荣,在原地一蹦一跳的,那样子十分的滑稽,他躲进了灌木丛里,最后被武警击毙在那里面。

张晨不知道海城的武警持枪上岗,和这个事件有没有关系?他觉得的这一方面,似乎坐实了岛外面,关于海城很乱的传闻,但更多的,是给人一种安全感。

很滑稽的,每一个新开发或者率先开放的地方,人们在传说它的遍地黄金和种种趣闻的时候,总会附带地说那里很乱,前几年说过广州很乱,后来是深圳很乱,再接着是海南很乱,温州很乱,厦门很乱,昆山很乱……等到乱完了一遍以后,这些地方却都蓬勃成长了。

0023 我们唱

那一块空地到了晚上,也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他们三个人挤进人群,各抄了好几个单位名称和地址,就出来了,他们先去了海城宾馆,到服务台一问,最便宜的房间也要三百八十,就退出来了。

三个人有些狼狈地往外面走,看着大厅沙发上,悠闲地坐着的人心想,这都是些什么人呐,连这么贵的房间也住得起?

他们觉得再往右走是没什么指望了,宾馆他们是不敢进了,刘立杆看到路边有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孩站在那里,就想问问附近有没有什么旅馆,还没开口,那女孩就说二百。

刘立杆摸不着头脑,那女孩看了看他,然后看到跟着过来的张晨和金莉莉,撇了撇嘴,自己走开了,她走了三四米远,又站住了。

三个人莫名其妙,朝四周看看,他们发现,路边上站着很多这样的女孩。

三个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要找旅馆,可能只有在老城区还有,他们回到了吃猪脚饭的那条街上,果然,过了猪脚饭店十几米,就看到路边的地上放着一个有机玻璃灯箱,上面是“住宿”两个字。

刘立杆让他们在外面等着,他走进去问了,过了一会,他出来了,和他们说,一个房间一百二。

“一百二?”金莉莉叫道,“我一个月工资也只有这么一点。”

三个人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口袋里的钱,正无限地变小,越来越小,很快就会小到看不见的。

“再去问问,有没有床位,让莉莉一个人住就可以,我们不住了。”张晨说。

“那你们住哪里?”金莉莉问。

“公园呐,我那么多的战友都住那里。”刘立杆笑道。

“不要脸!”金莉莉骂道。

刘立杆进去,过了一会出来,和他们说,没有,海城的旅馆,就没有按床位算的,都是按房间算。

“算了,不找了,我也跟着你们,一起睡公园里。”金莉莉说。

“那怎么行,你是女的。”张晨叫道。

“女的怎么了,没看到那么多的女大学生,也住那里,我比她们还金贵?他妈的我要比她们金贵,今天去的那家公司,就不会要女大学生,不要我了。”金莉莉骂道,“让我花一个月的工资去住一个晚上,我情愿去睡公园。”

三个人又往回走,他们到了海城公园,公园里已经有很多人了,一堆一堆,还有人打着手电在打牌,他们找了一块草地坐下来,听到周围一撮撮的人群在讨论什么,听语气,听声音,就知道他们也都是哪所大学的。

金莉莉想起来了,自己出来的时候还带了块床单在包里,她赶紧拿出来,铺开,又用风油精,沿着床单在四周洒了一圈,驱赶蚊子,三个人在床单上坐下来后,金莉莉满意地说:

“怎么样,天当房地当床,当年红军不也是这样,没那么糟嘛。看,和他们比比,我们算是最高级的床了。”

“就是身上黏黏的,没地方洗澡。”金莉莉又叫道。

“我去看看公共厕所有没有水。”

刘立杆说着就想站起来,金莉莉叫道:“别去,我早看过,门口排着长队,水龙头上了锁。”

三个人横着,并排躺在床单上,刘立杆说:“这个时间,要是在永城,我们现在,应该是在高磡上喝千杯少了。”

“烦!”金莉莉骂道。

“好汉不提当年勇,出来了,我们就和永城告别了,破釜沉舟,只有往前的一条路。”张晨说。

“好,我赞成张晨这态度,不亏是我老公。”金莉莉表扬道。

“你也不错,我们都还没有开始,你就已经应聘了两家单位了。”张晨说。

金莉莉嘻嘻笑着,她说,我和你们说,这个应聘,就和女人那个一样,第一次提心吊胆,想东想西,一次过后,好了,就爽了,怎么怎么来,无所谓了。

张晨和刘立杆,忍不住笑了起来,刘立杆问:“和女人什么一样?”

“滚!”金莉莉骂道,“问谭淑珍去。”

“唉!”刘立杆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谭淑珍怎么样了?”

“她能怎么样,就那样,早上起来,咿咿呀呀,接着睡觉,吃饭,再睡觉,再吃饭,再睡觉,爽死了,你还是想想你自己怎么样吧。”金莉莉说。

“不爽,是闷死了,你们现在想想,要是一辈子在永城,会不会闷死?”张晨问。

“我就知道,我可能他妈的一辈子都以为椰子水是乳白色的。”金莉莉骂道。

刘立杆沉默着,张晨问他:“杆子,在想什么?”

“我在想啊,等我当了记者以后,我就把记者证甩到谭淑珍爸妈的面前,问他爸爸,老谭同志,听说你以前也是婺剧界的老前辈,我来采访采访你,能谈谈你的艺术体会吗?”刘立杆问,“帅不帅?”

“不帅,你应该问,老谭同志,听说你以前是婺剧大王……”金莉莉还没说完,自己就笑了起来,张晨和刘立杆也笑了起来。

刘立杆懊恼道:“对啊,我写了那么多大王,怎么就没想到去写写谭淑珍的爸爸,拍拍马屁呢,老孟最多收我成本价,两百块,这两百块我出好了,不是比拿了酒送上门,还被扔碎在台阶上强?”

张晨和金莉莉,又笑了起来。

他们三个人,看着头顶的树叶,和树叶间暖黄色的天空,感觉海城,连夜空怎么都比永城温暖,虽然到现在为止,他们在这个城市,还没有碰到一桩好事情。

“遥远的东方有一条江,它的名字就叫长江,遥远的东方有一条河,它的名字就叫黄河,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有人唱起了侯德健的《龙的传人》,接着,公园里就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有人开始应和,接着,就有更多的人齐声唱了起来,歌声庄严,低沉,似乎被压抑着,但又仿佛能听到远远近近,一颗颗心的怦然,张晨他们三个,忍不住也跟着唱了起来。

这一首歌还没有唱完,就有同学另起了一个调,这一次唱的却是《国际歌》。

《龙的传人》戛然而止,变成了《国际歌》,应和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整个公园里几千名学生都一起唱了起来,歌声澎湃,荡人心魄,当唱到“这是最后的斗争”时,有人呜咽了起来,最后公园里哭声一片。

“他们怎么了?”金莉莉问,刘立杆和张晨,当然知道他们怎么了,但他们没有告诉金莉莉,他们感觉,泪水也在自己的眼眶里打转。

“不许唱歌!不许唱歌!谁再唱歌,就不准待在这里……”

不知道从那里出来的联防队员,他们手电筒的光柱在树和树之间,花丛和草地之间乱晃,一边大声地叫道。

歌声甫歇,公园里一片死寂,那几个联防队员的光柱和声音也渐渐远去,不远处海秀路上,喧杂的市井声清晰入耳。

“不知道陈启航和林一燕,在不在这个公园里?”过了好久,刘立杆叹了口气,问道。

“他们应该是不在吧,不是说了,住同学的亲戚家吗。”金莉莉说。

“我觉得我想好了。”张晨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你想好什么了?”金莉莉问。

“我们要做长久的打算,明天起来,我们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房子,先安顿下来,然后找工作,一天不行,就找两天,两天不行,就找十天,我不相信,这么大的海南,就没有我们立足的地方。”张晨说。

“好,我同意,不然我们这么臭烘烘的,就是去面试,也会被人赶出来。”刘立杆说。

0024 一百九

定下来要租房子,接下来的问题就是租在哪里,海城人生地不熟的,他们三个,借着手电,打开海城市地图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这一边我们肯定租不起,去老城区吧,我们吃猪脚饭那里,一定能找到房子。”金莉莉说。

“不行。”张晨说,“这个附近,肯定都贵,你们想,多少和我们一样的,下了船就到这里找工作,工作没有着落,肯定就会在这附近找房子,就想着每天来找工作方便,这附近的房子租的人多,租金就不会便宜。”

“有道理。”金莉莉点点头说,“那个破旅馆都那么贵。”

“对了,上午坐摩托车过来的时候,我看到路边,就有房子出租的牌子。”刘立杆说。

他们打开地图,先找到秀英码头,再沿着滨海大道往市区走,刘立杆叫道:“这里,应该就是这里。”

张晨看他指着的地方,是滨海新村,从地图上看,已经地处城市的边缘了,张晨说可以,这地方应该不会贵,我们明天就去这里。

大事落定,三个人也困了,倒下来就睡,睡了没有多久,又醒来了,他们是被蚊子咬醒的,三个人坐在床单上,两只手不停地抓着,金莉莉都快哭了:

“我的脸都被咬肿了,难看死了,明天怎么面试啊!”

张晨赶紧安慰,明天我们是找房子,不面试,你这样看上去苦大仇深的,说不定能引起房东的同情,房价还便宜一点。

“滚!”金莉莉骂道。

她从包里,拿出了风油精,沿着床单周围又洒了一圈,不放心,干脆在床单上也洒着,把一瓶风油精都洒完了。

刘立杆想到了一个主意,他拿起手电,找了半天没找到绳子,干脆从脚上解下了一根鞋带,他跑到离他们两米多外的一棵树上,把手电筒用鞋带绑在树干上,打开,光柱朝向草地,然后回来,张晨问他干嘛,刘立杆得意地说:

“你不知道蚊子趋光?这样它们都跑到那里去了。”

张晨和金莉莉,两个人想想有道理,就又倒下,继续安心地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金莉莉又被蚊子咬醒了,她坐起来,朝四周看看,把张晨和刘立杆也叫了起来。

“干嘛?”刘立杆问。

金莉莉用手指了指:“你的手电,不翼而飞了。”

果然,绑手电的树黑漆漆的,张晨说,可能是电池用完了吧。

刘立杆站起来走过去,不一会拿着一根鞋带过来,和他们说,手电没了,不过碰到个有道德的贼,他把我的鞋带留下了。

张晨和金莉莉一阵乱笑。

三个人坐着双手并用,抓了好一通痒,金莉莉叹道:“真不明白那十几天的,是怎么过来的。”

张晨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说:“杆子,我想起来了,你他妈的把手电绑在那里,会不会把整个公园的蚊子都招过来了?”

“哼,我看是整个海城!”金莉莉骂道。

刘立杆愣了一下,然后说,那现在好了,手电没了,整个海城的蚊子,也该跟着走了吧,睡觉睡觉。

三个人倒下来,经过了几番折腾,早已经没有睡意,索性坐起来聊天。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金莉莉说,可以走了吧?

张晨看了看手表:“才五点,哪个房东会起床。”

到了六点多,金莉莉又说,可以走了吧?

张晨看了看手表,还没开口说话,金莉莉就叫道:“我们坐摩托也要时间,找到地方也要时间,等我们到了,勤劳的海南人民也该起床了。”

“走吧走吧,大不了到人家门口再去睡。”刘立杆也叫道,“让他们也看看我们租房子的诚意。”

三个人起来,把包一个个挂回身上,出了公园的大门,没看到有摩的,就往空地那边走,到了那里,已经有很多的摩的停在那里。

金莉莉和一个摩的说,去滨海大道,对方说三块,再问一个,也是三块,金莉莉奇道,这个地方开摩托的,是不是不会说其他的数字?

准备走了,摩托车司机问去滨海大道哪里?

金莉莉说租房子的地方。

“滨海新村和滨涯村都有房子租,去哪里?”司机问。

“哪里的房子便宜?”

“那肯定是滨涯村。”

“好,那就去滨这个什么村。”

“四块。”

“不是说好三块吗?”金莉莉叫道。

“滨涯村远啊。”司机也叫道。

“四块就四块,路远的,房子就便宜,走吧。”张晨说。

“永城还要远,房子不用钱,你去吗?”金莉莉白了他一眼,不过还是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刘立杆和张晨,分别和自己的司机说,跟着前面那辆车,

“那个很凶的女人?”司机问。

张晨大笑:“对对,那个很凶的女人。”

“你怎么不打她?”司机不解道。

“不敢。”张晨说。

司机不屑道:“你们大陆男人,真没有用。”

“是是是。”张晨连忙点头。

他们到了滨涯村,这里果然有很多房子出租,他们看到有一幢房子的门口,贴着出租的纸条,门口坐着一个妇女,金莉莉问她,这里是不是有房子租?

那妇女也不说话,站起来就往门里走,张晨他们三个站在那里,诧异地互相看看,不知道什么情况。

那妇人走进院子,回头看到他们三个还站在原地,就朝他们招手,三个人愣了一下才明白,是在叫他们,他们走了进去,那妇人就朝楼上走,三个人跟到了楼梯口,那妇人已经到了二楼,速度好快,她站在二楼的楼梯口,还是朝他们招手。

三个人走到二楼的时候,她已经到了三楼,还是招手,三个人跟着上了三楼,三楼朝向院子是一条走廊,走廊的这边有四扇门,那妇人走到第二扇门前,一伸手就把门推开了,张晨他们看到,这是个十四五平方的空房间,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不过已经打扫得很干净。

那时候租房,都要自己买家具,所以他们三个,看到一个空房间,一点也不稀奇,倒是那干净的地面,让金莉莉一下子就喜欢了,她说,躺在这地上,比公园的草地上可舒服多了。

金莉莉问房东,厕所在哪里?

那妇人看着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金莉莉说了三遍妇人才明白,走出门,带着他们往走廊里面走,走廊的尽头是一个水池,水池的边上有一扇门,门开着,他们看到里面是一个蹲坑,蹲坑的上面,有一根折弯的水管,淋浴用的,看样子在这个厕所,站在同一个地方,你可以把全身的问题都解决了。

金莉莉一看到那个淋浴水管,就叫道,租了租了,我要洗澡。

叫完才发觉自己连房租多少也没有问。

刘立杆问房东,这个房间多少钱?

那妇人伸出了两根手指。

“便宜一点。”刘立杆说。

那妇人看了看刘立杆,没有说话,而是身子趴出走廊,朝下面喊了一句:“伊~呀~!”

不一会,就从下面跑上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看样子是个暑假放假在家的小学生,他看到刘立杆他们就说:“两百。”

“便宜一点。”

“一百九十九。”

“再便宜一点。”

“一百九十八。”

“再便宜一点。”

“一百九十七。”

……

刘立杆还到了一百九,再说便宜一点,小男孩一个劲地摇头,说不行了,再便宜我妈要打我了。

那个妇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站在边上,男孩每看她一眼,她就点一下头。

金莉莉说:“算了,就这样了,我想洗澡了。”

“冲凉在那边。”小男孩一指走廊尽头。

金莉莉笑道,我知道。她想起了一件事,和男孩商量说,你看,我们是三个人,能不能让我们暂时先住这一间房。

男孩奇怪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这个问题。

金莉莉再说,男孩不耐烦地叫道:

“你们的房间,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养头猪都可以。”

金莉莉大喜,她催促张晨赶快交了一百九十块,妇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把钥匙给他们,就和小男孩去楼下了,金莉莉一边把包往地上扔,一边叫道:

“你们不要和我抢,我第一个冲凉!”

0025 不要黑手套

三个人洗完澡,金莉莉把床单铺到地上,三个人终于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等到他们醒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

刘立杆到楼下,找到了那个小男孩,小男孩看样子是经常应付这样的询问,他拿过一本本子,用铅笔在上面又写又画,直到刘立杆明白了旧货市场怎么走时,小男孩从本子上,把那张纸撕了下来。

很贴心地,他连打摩的和坐公交,包括他们叫三轮车,把家具拉回来,分别需要多少钱,也在纸上写得清清楚楚。

小男孩把纸交给刘立杆时,还交待他,别被骗了,他们最喜欢骗你们这些大陆仔。

三个人下了楼,感觉是这几天来,从未有过的轻松,似乎连阳光也没有那么毒辣了。

他们在大门口看到早上,那妇女坐着的凳子上,坐着一个小伙子,他正默默地抽烟,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言语。

他们到了旧货市场,买了一张木头的单人床,这是张晨和金莉莉睡的,又买了一张钢丝床,这是刘立杆睡的,还买了一张桌子,吃饭和写东西可以通用。

在一张旧柜子前他们犹豫了半天,最后放弃了,金莉莉说,等找到工作,拿到工资的时候再买吧,他们用买柜子的五十块钱,买了两辆连铃都不响,其他都在响的破自行车。

最后也添置了几件新东西,两张草席和一个塑料桶、一把热水壶,一个热得快,还有三个刷牙和喝水兼用的塑料杯。

他们叫了一辆三轮车,把所有的家当都放在三轮车里,张晨和刘立杆各骑了一辆自行车,金莉莉坐在张晨后面,他们跟在三轮车后面一起往回走。

金莉莉兴奋地叫道:“总算是有家了,你们有没有感到自己现在,是个海南人了?”

金莉莉这么一说,张晨和刘立杆一回味,还真的是有那么回事,他们感到这头顶的椰树和蓝天,这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昨天还感到稀奇的满大街跑着的奔驰,现在看来,怎么都有一种熟谙的感觉。

他们到了租住房间的楼下,那个小伙子已经不在了,凳子还空在那里,他们搬着东西上楼,意外地看到,那小伙子站在第一扇门口的走廊上,倚着栏杆,还在抽烟,回过头来看了看他们,还是没有言语。

听到动静,从房间里出来一个女的,面容姣好,看到他们就朝金莉莉笑:“新来的?”

金莉莉赶紧说对对对,就住你们隔壁,他们这才知道,这沉默的小伙子是他们的邻居,而那女的,明显是他的老婆或女朋友。

他们把东西放在门口,金莉莉用钥匙开门的时候,她瞄到那女的想跟着过来,被那个小伙子,一把就推回到门里面去。

他们把东西搬进去,把两张床,并排放在后面那扇窗户的左右,把桌子摆在了前面靠走廊的窗户底下,一个房间,就没有多少空地方了。

金莉莉从包里拿出了一块布,和张晨说,钉到后面窗上,当窗帘,张晨把窗帘钉好,金莉莉又拿出一块布,和张晨说,钉到前面窗户,当窗帘。

当她拿起第三块布时,刘立杆笑了起来:“你不会带了一包的布吧?”

金莉莉把布打开,原来是他们上午用过的床单,金莉莉让张晨在两扇窗户之间拉了一根绳子,然后把床单挂上,和刘立杆说,白天拉开,晚上就当帘子,挡住你这个偷窥狂的眼睛。

刘立杆笑倒,他说那你们声音也要轻一点,或者干脆,你们想来的时候就打个招呼,我也去楼下大门口抽支烟,一支烟的时候,够张晨用了吧?

“流氓!”金莉莉骂道。

其实,他们剧团在外面演出,每天晚上,大家一起打地铺,一间房子,也是这样中间拉一块布,男的睡一边,女的睡一边,张晨和刘立杆对此早就习惯了,金莉莉跟剧团出去玩过几次,每次她都和谭淑珍挤在一起,对此,也见怪不怪。

收拾停当,三个人又觉得一天就快过去,今天都要被自己荒废掉了,还是决定去那块空地看看。

“对了,今天的《人才信息报》都没有买。”刘立杆叫道。

他们出去的时候,隔壁的门关着,隐隐听到,两个人似乎在房间里吵架,到了下面门口,那张凳子还是空在那里。

他们到了那块空地,存好自行车,挤进了人群,这次再来,他们的心情就完全两样了,注意力都集中在找工作上,三个人把墙上可能和自己有关的工作都抄了下来,决定明天,一出门就开始一个个去面试,没时间到这里来了。

等到他们把墙上的抄完,又有新的贴出来了,他们就继续抄,就这样一直忙到晚上八点多钟,临走的时候,刘立杆还不忘买了一份《人才信息报》。

肚子饿了,他们决定还是去吃猪脚饭,到了那里,猪脚饭却卖完了,他们继续朝里面走,看到一家粉店,金莉莉和张晨都要了抱罗粉,刘立杆要了一份海南粉,吃完,都觉得比在湛江吃的好吃多了,也可能是心情不一样的缘故。

不过瘾,刘立杆还想再要一份抱罗粉,金莉莉叫道:“不行不行,没找到工作之前,伙食费也不能超支。”

三个人骑着车,沿着海秀路往回走,金莉莉坐在车后坐上,又看到了那些站在街边的女孩,一个个花枝招展的,比前天更多,金莉莉心里骂道,吃饱了撑的,这么热的天气,没事站这里干嘛?

路过望海商城门口的时候,她看到商城里面很多人,似乎在抢购什么,一定是什么便宜货。

“等等,等等。”金莉莉叫道,她跳下车,跑了进去,原来他们是在抢购fortei长袖衬衫,金莉莉问了一下价格,138元一件。

她走出来,张晨笑道,看够了?

金莉莉扁了扁嘴,破衬衫,还死贵,不知道他们在抢什么,不过,金莉莉和他们说,你们好像都没有适合面试的衣服。

“不需要,我们是天生丽质。”刘立杆叫道。

他们回到租住的房间楼下,看到那个小伙子又坐在门口,抽着烟,看到他们,把头别了过去。

张晨他们把车子推进院子停好,回房间时经过隔壁的门口,门关着,但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他们回到房间,金莉莉大声叫道:

“我又要冲个凉了!”

第二天上午,三个人准备出门应聘,刘立杆和张晨,要去《海城晚报》和《海角文学》杂志社,他们一家招记者和美编,另外一家,也招编辑和美编,金莉莉要去两家招财务人员的公司,和一家招文员的。

金莉莉说,你们反正去一个地方,骑一辆车吧,还有一辆给我,可以省下好几个三块、四块的。

刘立杆说好。

金莉莉拿了张晨的自行车钥匙正准备走,张晨把她叫住了,张晨和她说,你还是打摩的去,实在不行,哪怕坐出租车,千万不要骑车。

“为什么?我在永城,不都骑自行车?”金莉莉不解地问。

张晨就和她说了黑手套的事,张晨说,那么多人面试,一个个手伸出来,都细皮嫩肉的,就你,一伸一双黑手套,哪像个财务人员?

“对对,这钱不能省,形象最要紧,黑手套,在我们男的,是吃苦耐劳,是加分,你们女的,可不一样。”刘立杆说。

“中午太阳大的时候,你还要坐有空调的出租车去,这样到了人家单位,才能带去一股清新的气息,才像个坐办公室的。”张晨说。

金莉莉想想,这两个家伙说的也有道理,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就是花点钱吗,现在花钱,还不是为了接下来的挣钱。

花了!

0026 就这样,谢谢你!

刘立杆把一套四本的大王传奇,也就是《时代楷模》拿出来,又拿出了四五本红封面的获奖证书,和张晨说,我要用这些炸弹,炸晕他们。

张晨看着很羡慕,他说我可什么都没有。

“你不用,你自带证书,一出笔就是个特等奖的获得者。”刘立杆安慰他。

两个人下楼,出大门的时候,看到那个妇人坐在大门口,看到他们,就朝他们笑,他们也朝她笑笑,然后出门。

两个人骑着车,决定先去《海城晚报》,《海城晚报》离他们比较近,就在海城市政府的院子里,他们到了市政府门口下了车,推着自行车准备往里走,门口执勤的武警拦住了他们,问他们去哪个部门,有什么事。

张晨说我们是来《海城晚报》应聘的,武警朝右边指了指,告诉他们,从边上那条小路进去。

他们沿着市政府院子的铁艺围墙朝前走,走到头是一条小路,路口的墙上,钉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海城晚报》,下面是一个红色的箭头。

他们继续沿着市政府院子的铁艺围墙朝里走,走了四五十米,围墙被破开了,有一扇不大的门,门口挂着一块牌子,原来这里才是《海城晚报》的报社,而报纸上的社址,所谓的龙昆北路一号市政府大院,其实是市政府大楼后面的一幢三层附楼。

这里倒是没有武警执勤,门也敞开着,他们走了进去,一楼的过厅只有二十几个平方,和他们永城婺剧团的宿舍楼差不多,一边一排木头长椅,每张椅子上,都坐了六七个人,还有几个站着的,看样子都是来应聘的。

张晨和刘立杆靠墙站了一会,从走廊里转出来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子,看了看他们问道:

“你们都是来应聘的?”

大家赶紧说是。

“把你们的简历都给我。”

大家赶紧恭恭敬敬,用双手把自己的简历递了上去。

“在这等着,叫到名字的才进来。”

女孩说完又转进了走廊。

第一个面试的人进去,过了七八分钟后出来,那女孩跟在他后面出来,叫到:

“有没有新来的?有新来的把简历给我。”

就这七八分钟的时间,又来了四五个应聘的,他们连忙把简历交了上去,女孩这才叫道:“张晨。”

张晨赶紧起来,女孩和他说:“进去第三个办公室。”

张晨走了过去,站在门口朝里面微微鞠了一躬,和他们说你们好!

办公室里,并排两张桌子,坐着两位三十几岁的人,并排的桌子边上,有一张钢折椅,其中一人示意张晨就坐,张晨坐了下来,另外一个拿着张晨的简历,问道:

“浙江来的?”

“对。”

“原来在浙报干过?”

“没有。”

“《钱江晚报》?”

“没有。”

“杭报?”

张晨摇了摇头。

“《经济生活报》?《浙江科技报》?”

“都没有,我没有在报社干过。”张晨觉得自己的汗都快下来了,心里在骂金莉莉,什么女人的第一次,男人的第一次也是这样的,好吗?

问他话的人身子往后面一靠:“那你在哪里干过?”

“剧团,我是剧团的美工。”张晨说。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坐在对面的问道。

“哦哦,这上面也没有写。”手拿着张晨简历的那人,又看了一眼简历说。

张晨觉得自己背上的汗已经下来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什么学校毕业的,就是自学,画画的好,才被招进剧团的,我可以给你们看我的工作证,对了,我还可以画画给你们看……”

那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一个说,有趣,你就是画,我们也看不懂啊,另外一个说,我们的美编,要求的可不是只会画画。

张晨想问,那你们的美编是干什么的?还没开口,其中一个就说,就这样吧,谢谢你!

这就是下驱逐令了,张晨站了起来,有些狼狈地出去,刘立杆站在走廊口,看到张晨,赶紧问道:“怎么样?”

张晨摇了摇头。

刘立杆说:“没事,还有我呢,看我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刘立杆话音刚落,那女孩就叫道:“刘立杆,第三个门。”

刘立杆走进门去,门里那两个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刘立杆把挎包放在桌上,从包里拿出那一套《时代楷模》和获奖证书,坐在左首的那位一见,就和他说:

“你这些东西不要拿出来,到我们这里应聘的,每个人都有这些。”

刘立杆霎时尴尬了,他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应该把它们放回挎包,对面那位叫道:

“那几本书给我看看。”

刘立杆把那四本《时代楷模》递给了他,那人翻开看看,笑道:“哟,还都是你一个人写的,蛮厉害的。”

他接着看了看封底:“内部印刷的?”

“对对,不过,是我们县的县文联主持编的。”刘立杆说。

那人把四本《时代楷模》还给刘立杆,和他说:“我大致翻了一下,你的写作风格很浪漫,我觉得你适合搞文学创作,但当记者,你不适合,虽然都是写作,但这写作和写作还是有蛮大的区别的。”

刘立杆口里说着是是是,心里在骂,就那么几秒钟,你他妈的就大致翻过了?还风格很浪漫,你们报纸上那种吹牛逼的文章,比老子还浪漫吧。

“那就这样,好不好,我觉得你到我们这里当个记者,那是大材小用,谢谢你了!”

刘立杆也被轰了出来。

两个人出了《海城晚报》的门,在自行车跟前站了一会,都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让他们不能接受的不是应聘没有成功,而是对方那写在脸上的轻蔑,要是在永城,张晨肯定会一拳就砸到他们的脸上,你妈逼的,就是文化局长,也不敢对老子这种态度。

“不就是一个破报社吗,躲在这个角落里,还以为自己是新华社了!”刘立杆骂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走,《海角文学》,出发!”

《海角文学》杂志社在琼山,琼山原来是海城下面的一个县,海南建省,海城成为了省会城市后,才把琼山县并入海城,变成了琼山区。

他们骑了近一个小时才到琼山,找到《海角文学》又花了十几分钟,《海角文学》在一条正在埋下水道的街上,一幢五层楼房的二楼。

他们爬上二楼,迎面就是一个一百多平米的大开间,十几个人,都在这一间办公室里面办公。

张晨和刘立杆站在门口,见里面也没有特别标注哪里是招聘处,不知道找谁。

靠近门的一位小伙子抬头看到了他们,问道:“你们找谁?”

“我们是来应聘的。”刘立杆说。

小伙子扭头朝着里面大喊了一声:“韩主编,有人应聘。”

一办公室的人都抬头看着这边,最里面一个,坐在最大的一张办公桌后面,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人,站起来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0027 为什么我们不拼命?

张晨和刘立杆,穿过整个办公室,走到了韩主编的办公桌前,韩主编一开口就是一口的湖南腔,他请张晨和刘立杆,在办公桌边上的两张木头椅子上坐。

“你们是浙江来的?”韩主编问。

张晨连忙说是。

刘立杆一见到韩主编,就觉得很面熟,再听他一口的湖南话,猛然想起,这不就是前几年和贾平凹、张承志、李杭育他们齐名的寻根文学的代表人物吗,自己还听过他的讲座,原来他在这里。

刘立杆赶紧站了起来,激动地说,您是韩老师吧?我拜读过您的——他报出了好几篇小说的名字,都是当年在文坛响当当的。

韩主编谦逊地说:“不提喽,都是旧作。对了,你们两个,都是来应聘编辑?”

“对对,韩老师,我是来应聘编辑,他是来应聘美编的。”刘立杆指了指张晨说。

“美编,我们招美编了吗?”韩主编嘀咕道,一抬头,朝外面叫道:“小林!”

张晨和刘立杆,听不清他是叫小林还是小宁,不一会,一个脸红扑扑的小姑娘跑了过来,韩主编问道:

“我们这次,又招美编了?”

“没有啊。”小姑娘说。

刘立杆拿出了《人才信息报》给他们看,和他们说,我们是看了招聘启事过来的。

韩主编和小林,看到那招聘启事上招聘的人,不仅有编辑和美编,连食堂做饭的也招。

小林一看到招聘启事,就“哎呀”一声,她看着韩主编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主编,我把去年的底稿给他们了。”

“你看看,你看看。”韩主编用手指点着小姑娘,“你搞错了,害人家这么老远跑过来,跑死个人哟,还不向人家道歉。”

小林赶紧朝刘立杆鞠了一躬:“对不起。”

“不是我,是他。”刘立杆指了指张晨,小林又朝张晨鞠了一躬,张晨表面说没有关系,心里骂道,你他妈的这一鞠躬,就把老子变成陪太子读书的,

张晨的第二次面试就此结束。

韩主编朝小姑娘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下次要打屁股。”

小林吐了一下舌头,跑回去了。

“对了,有没有带什么作品嘞?”韩主编问刘立杆。

经过了《海城晚报》,刘立杆自然不敢再一进来,就把书和获奖证书拿出来,但既然韩主编问了,他赶紧把包里的《时代楷模》掏出来,递了过去。

韩主编翻开封面,读道:“永城县文联?哎,这个地方,我好像去过,去千岛湖,是不是要经过你们这里?”

“对对,韩老师去过,您是和王安忆、李杭育一起去的,你们还在工人文化宫给我们讲过课。”

“是不是,我就说有印象。”韩主编高兴地说。

韩主编打开《时代楷模》,认真地读了起来,读了几分钟后,他把书放了下来,和刘立杆说:

“我们杂志,是以发表先锋文学作品为主的,你的大作我看了,文采是有,但说实话,文学性还是不够,到我们这里当编辑,恐怕搞不赢嘞,你不如去报社,当个记者,当记者,天马行空,胡吹一通,我觉得蛮合你的路数。”

刘立杆苦笑道:“前面,已经在《海城晚报》碰了一鼻子灰了。”

“不要灰心,你们两个,原来都是剧团的,对吗?虽然现在演出市场不景气,但剧团,好歹算是有编制的人,比我们还强点,在剧团,发不了财,但也饿不死,我想你们剧团,一定也是这么个情况,很多人因此就不敢走出来,你们敢,你们敢跨出这一步,就是勇气。”

“谢谢韩老师!”刘立杆说。

“每个人在这个社会,都有他自己合适的位置,我想你们也是,这样,我先祝福你们,希望你们能早一点找到,好不好?”

韩主编说着就站了起来,刘立杆和张晨,也站起来,握手,再见,下楼,上车,顶着太阳狠命蹬,回家。

他们回到家时已经下午三点多钟,两个人在楼下,就看到金莉莉和两个女孩子站在走廊里聊天。

张晨和刘立杆上了楼,金莉莉看到他们,问道:“回来了?”

那两个女孩,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原来她们是张晨他们,隔着另一面墙的邻居。

“怎么样了?”三个人回到房里,金莉莉问。

“铩羽而归。”刘立杆说。

“什么意思?”

“都被踢出来了。”刘立杆说,“你呢?”

“我吃了没有文化的亏。”金莉莉说。

“什么意思?”张晨问。

“去了三家,三家都说我其他条件蛮好,可惜不是大学毕业,他妈的公园里那么多的大学生,一定要大学生,你们怎么不去招?”金莉莉骂道。

“完了,颗粒无收,我们是不是该把晚饭也戒了。”刘立杆说。

“等等,刚刚那两个女孩子说,可以帮我介绍工作的。”金莉莉叫道,“我再去问问。”

金莉莉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回来了,苦着脸,张晨问怎么了?

“毛病,刚刚说给我介绍工作,现在又说,有男朋友的,他们那里不收。”金莉莉嘟囔着。

刘立杆好奇道:“她们是干什么的?”

“卡拉ok的服务员。”

刘立杆笑道:“那有男朋友的人家是不能要,上班的时候不仅要陪喝酒,还要和客人打kiss,怕男朋友找上门。”

“真的?”

“当然。”

“你怎么知道?”

“书上看来的啊。”

“流氓,都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金莉莉骂道,她突然又笑了起来:“对了,你们知不知道,海秀路上,那些女孩子是干什么的,就是你那天去问她旅馆的那个。”

“干什么的?”张晨和刘立杆也好奇了。

“她们是叮咚。”金莉莉笑道。

“什么叮咚?”刘立杆不解道。

金莉莉压低嗓门:“就是鸡,妓女。”

张晨和刘立杆笑了起来:“鸡就鸡,干嘛叫叮咚?”

金莉莉笑道:“你住在酒店房间,她们来了,一按门铃,会怎样?”

张晨和刘立杆恍然大悟,刘立杆翘起了大拇指:“不错,这是古今中外,对这一行最文雅也最贴切的称呼。”

“我们应该感到羞愧才对。”张晨说。

“羞愧什么?”刘立杆说。

“这个地方,他妈的连鸡,哦,叮咚都这么拼命,这么热的天气都站在街边,我们有什么理由偷懒?”张晨说。

“说的好!”金莉莉说。

张晨看了看手表,他说:“那我们再去那里?”

金莉莉和刘立杆知道张晨说的那里是哪里,两个人都说好。

他们到了楼下,看到那个小伙子又坐在那里,还是默默抽烟,看到他们,仍没有言语,三个人走过去以后,金莉莉回头看看,发现他也正看着他们三个的背影,目光和金莉莉一碰,就闪开了。

他们到了那块空地,正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金莉莉下了车,叫道:“不对。”

“又怎么了?”张晨问。

“我感到我今天会有好运气。”金莉莉说。

三个人挤进人群,抄了几个地址,人实在太多了,挤在人群里,气都喘不过来,他们只能又挤了出来,金莉莉和张晨站在路边,刘立杆去买《人才信息报》,这时候一辆汽车在路边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小伙子。

小伙子警觉地看着周围,应该是防备工作人员,中年人叫道:

“招出纳,有没有要做出纳的。”

一大帮人围了过去,金莉莉也挤进了人群。

“只要女的。”中年人叫。

男的都散了开去,剩下的女的叫道:“我上海财大的。”“我北京财经学院的。”“我中南财经学院的。”……

金莉莉心里恨得痒痒,完了,他妈的又来这套。

中年人挥了挥手:“有没有做过出纳,有经验的?”

刚刚叫着的人都放下了手,只有金莉莉和另外一个女孩子手还举着,中年人看了看金莉莉,问道:

“你做过?”

“对,在工厂里。”金莉莉说。

“你呢?”他问另外一个女孩。

“我也是。”女孩说。

“来了来了。”小伙子轻声叫道。

中年人把手里的名片,往金莉莉和那个女孩的手里各塞了一张:“过来面试。”

两个人转身朝汽车走去,金莉莉叫道:“老板,什么时候?”

“现在就可以。”

工作人员赶到,他们已经启动车子开走了。

0028 电梯上行

金莉莉拿着那张名片,跑回到张晨身边,手都在发抖:“这个老板,他让我们去面试,那么多大学生他都没要,只叫了我们两个人过去面试。”

“我看到了。”张晨也兴奋地说,“他确实只叫了两个人。”

刘立杆回来,看到两个人满面春风,兴奋得连站都站不稳了,奇怪道:“干嘛,捡到一大串钱包了?”

“莉莉被一个老板点名去面试了,人家到现场来找的,很多的大学生都没有要,就要了两个。”张晨说,“现在是百分之五十的机会。”

刘立杆一听也兴奋了,问道:“什么时候面试?”

“就现在。”金莉莉说。

“那你们还傻站着干嘛,走啊!”刘立杆叫道,张晨瞪了他一眼:“他妈的不是在等你吗。”

刘立杆嘿嘿笑着。

金莉莉把名片给他们看,那个老板叫夏志清,公司名叫海南八达实业有限公司,地址是在海城市国贸路1号金融花园g座十五楼。

刘立杆赶紧打开地图找,这才发现,原来金融花园就在市政府大楼的后面,《海城晚报》的隔壁,他们早上去过的那条不起眼的小路,竟然有一个很响亮很洋气的名字:国贸路。

因为《海城晚报》算是在市政府院内,所以金融花园才是国贸路1号。

三个人赶紧上了自行车,往那边骑,国贸路的进口进去,一边是市政府的铁艺围墙和《海城晚报》,一边是龙珠大厦的围墙和一整排的椰子树,金融花园在路口进去七八十米的拐弯处。

经过《海城晚报》门口的时候,刘立杆朝那扇门挥了挥拳头,很解气地叫道:“我们又回来了!”

到了这里,金莉莉的心也怦怦直跳,她清楚地记得,刚到海城的那天上午,自己坐在摩的后面,仰望天空,就是看到了这片楼顶,自己想到,该是些多么幸福的人,才会在这些大楼里工作和生活啊。

没想到自己今天,还真的来了!

金融花园是一个由八幢三十几层高的楼房组成的小区,小区的门口有道闸和岗亭,一个戴着贝雷帽的保安,顶着太阳,在道闸前面来回走动,两辆自行车到了跟前,他右手一抬,手掌还朝上面一翘,把张晨他们拦住,问他们是干什么的?

金莉莉赶紧掏出那张名片给他看,和他说,自己是这家公司的老板,让我来面试的。

保安挥了挥手,让金莉莉从道闸边进去,他看了看张晨和刘立杆的破自行车,挥了挥手,让他们不要挡在这里,这里是业主的汽车要进出的通道。

“野猪的汽车?”刘立杆问,保安的脸红了,然后又怒了,他瞪了刘立杆一眼,知道刘立杆是在嘲笑他不够标准的普通话。

张晨和刘立杆,推着自行车,退到了对面的树荫下面,刘立杆仰头看看金融花园里,这一幢幢高耸入云的楼房,和小区里特别挺拔的椰子树,和张晨说,莉莉要是能到这里上班,那就牛逼了,和她那个永城轴承厂比起来,鸟枪换炮都不止,是换火箭。

金莉莉在小区里面转着,她也被这些大楼的气势震晕了,已经走过了g座,自己还不知道,直到第二次转回来时,才在大楼门口,圆拱形的不锈钢雨棚上面,看到“g座”两个金字。

金莉莉走上门口的台阶,走进门去,霎时一股清凉的气息袭来,还带着隐隐的花香。

门厅里有两台电梯,两台电梯中间的大理石墙上,有两个灰白色的按钮,一个是向上的箭头,一个是向下的箭头,金莉莉想了一想,她想应该是按向上的箭头,就伸手按了一下,那箭头亮了起来,金莉莉吓了一跳。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按钮,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过了一会,按钮黑了,金莉莉正想自己是不是还要再按一下,有一扇电梯的门却打开了,金莉莉懵懵懂懂走了进去,她看到门边上有一排按键,金莉莉在15那个按键上按了一下,按键亮了起来。

金莉莉不禁笑了一下,又长长地吁了口气。

电梯门合拢,明显感觉到开始往上走,金莉莉骤然紧张起来,要死了,这个电梯,待会怎么把门打开啊?!

长这么大,这是金莉莉第二次坐电梯,那时候永城的房子,最高六层,六层就敢号称自己是高楼大厦,哪里会有电梯。

金莉莉此前唯一的一次乘电梯的经验,还是许多年以前,读初中的时候,老师带他们去新安江水电站参观,从下面的水轮机厂房,去到坝顶,就是乘电梯上去的。

但那是由电厂工作人员操控的电梯,在他们看来,那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了,就这一次乘电梯的经历,同学们津津有味地讨论了好多天。

感觉电梯已经停下了,15那个按键也黑了,要死了,金莉莉还是没想出来,该怎么把电梯门打开,她紧张得浑身都发抖了,电梯门却自己打了开来,金莉莉赶紧一步,就跳出了电梯门。

电梯门在她身后合拢,金莉莉看了看对面墙上,钉着十五的牌子,知道自己已经胜利抵达十五楼了,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走廊里空空荡荡,没有人,也没有一扇门是开着的,金莉莉找到了那家名叫八达实业有限公司的公司,按了门铃,过了一会,有人开门,金莉莉看到,就是前面见过的那个小伙子,小伙子也认识金莉莉,请她进去,说是夏总正在办公室面试另外一个女孩,让她稍等。

金莉莉心里咯噔一下,那个人这么快就到了?金莉莉感到有些惊奇,然后明白,人家肯定是打了摩的或者的士过来的,而自己是坐在自行车后座过来的,当然会落在后面,看样子在这个城市,还真的是什么都要往前争啊。

金莉莉走进门去,被里面的布置吓了一跳,门里面是一个很大的客厅,大概有六七十平方,进门的这个角落,摆着很气派的一组皮沙发,地面是大理石的地面。

客厅的一边,突出去一个六角形的房间,里面有两张桌子,房间和客厅之间没有门,是直通的,只不过高了半级台阶,算是区隔,房间的一周,都是落地玻璃,一半拉着窗帘,窗帘没拉上的地方,能看到一片绿色的树顶和蓝天,还有不远处的大海。

最让金莉莉吃惊的是,在这个房间的对面,客厅的一排矮柜上,摆着的一台大彩电,这彩电足有一整张的铅画纸那么大,金莉莉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电视机。

在此之前,金莉莉见过的最大的电视机是21寸的,那还是在温州,请张晨去给他的客厅画画的,一个老板家里看到的,上面很珍惜地盖着一块镂空绣花的花布,在永城,普遍拥有的还是12寸和14寸的黑白电视机。

这里不仅有大电视机,电视机边上的柜子上,还有一排的机器,有一台机器上插着两根线,线的一头连着话筒,和话筒一起放在边上台子上的,是一堆的唱片。

金莉莉是后来才知道这不是唱片,而是影碟,那排机器,分别是ld影碟机和功放机、均衡器,都是为了唱卡拉ok用的。

电视机和那排摞起来的机器两边的柜子上,有两只大音箱,它们后面的墙顶,还挂着两只音箱。

金莉莉坐了十几分钟,客厅尽头的一扇门打开了,那个女孩走了出来,看到金莉莉,她有些得意地点点头,然后出门走了。

金莉莉心里又是咯噔一下,这一次是女孩脸上那得意的表情,这表情,分明是在告诉金莉莉,这份工作我已经拿下,你没戏了。

金莉莉心里七上八下,直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拿到名片就去打的啊,还有那个刘立杆,你他妈的这个时候,去买什么破报纸啊?!

0029 明天下午来试工

小伙子推开门,和门里说:“夏总,另外一个女孩子也来了。”

“让她进来。”夏总说。

小伙子用身子抵着门,转身朝金莉莉招招手,金莉莉紧走几步,走进了门,小伙子的身子一离开门,那扇门就自己关上了。

门里面是不大的一个办公室,但看得出来,家具和装修都很考究,夏总坐在办公桌后面,他用手指了指办公桌前面的椅子,和金莉莉说,坐,请坐。

金莉莉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聊家常一样,夏总问了金莉莉几岁,什么地方人,和谁一起来海南的,原来在什么地方工作等等,金莉莉一直提心吊胆的,就怕他问自己是哪个大学毕业的,那就比较难堪,因为自己哪个大学也不是,就是个高中生。

好在夏总根本就没想到问这个,他更感兴趣的是她原来的单位是什么性质的单位,有多少人,你在那里工作了多长时间了,对了,你一进去就是出纳吗?

金莉莉说是的,自己一进去就是出纳,因为是顶自己妈妈的职,我妈妈原来是轴承厂的会计,她退休了,我就进去了,已经干了三年多了,平时除了当出纳,也兼厂里的材料会计。

“那很不错,你还有当会计的特长,不错不错。”夏总说。

“我妈妈就是老会计,从小听也听会了。”金莉莉说。

“这么听来,你在厂里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出来?”夏总问。

“厂里面快倒闭了,现在一个订单都没有,都被原来的那些供销员自己办的工厂挖走了,工人们也很久没有上班,来厂里也没有事做,他们已经在商量,什么时候去县政府闹,我不想每天起来,就去干这些事。”金莉莉说。

夏总点了点头,金莉莉说:“不怕夏总笑话,我这个出纳,在厂里也没什么用了,除了天天在混日子和被人骂,就没其他的事情,还不如出来看看。”

“哦,为什么没事情干,还要被人骂?”夏总奇怪道。

“厂里没钱啊,已经好几个月了,我这里最多的时候就几百块,少的时候只有几分钱,那些人拿着单据来报销,我都报不出来,人家就骂我喽,他们又不敢去骂厂长。”金莉莉说。

夏总不停地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理解了。”

和夏总这么聊着天,金莉莉觉得自己刚刚七上八下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对了,你的bb机号是多少?我们这里定下来,就打传呼给你。”夏总说。

金莉莉摇摇头,她说没有。

“为什么,你们出来找工作,连bb机都没有,那人家单位怎么通知你们?”夏总奇怪道。

“我们刚到几天,身上也没有什么钱,所以舍不得买。”金莉莉老老实实地说,“再说,这两天也没有单位说要通知我什么的,都是直接不要我了。”

夏总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她,笑了起来。

“要么这样,你们租房子附近的小店,他们的公用电话号码你总有吧,我让小店通知你。”夏总说。

金莉莉还是摇了摇头:“我们昨天才找到住的地方,这两天光找工作了,还没有去过什么小店。”

“哎呀,那怎么办,你总要给我们一个联系方法吧?”

“没关系的,夏总,我可以每天跑来问一下。”金莉莉急道。

夏总又笑了起来,他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对对,你可以每天跑过来问问,哈哈。”

他侧着头想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双手按在办公桌上,往两边滑去,轻声说道:

“算了……”

“怎么,不可以吗?”金莉莉急了。

“哦哦,不是不是。”夏总看着金莉莉说道,“我是想说,算了,你明天下午过来,先试工吧。”

“真的?”金莉莉兴奋地问。

“对对,先说清楚,是试工,不是正式工作。”夏总说。

“谢谢您!”金莉莉站起来,朝夏总鞠了一躬:“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金莉莉和夏总以及那个小伙子告别出来,按了电梯的下行键,电梯门打开,里面已经有人,金莉莉进去后,看到-2的按键亮着,金莉莉不知道这个-2是什么意思,自己去一楼该按多少,那人似乎明白了金莉莉的为难似的,问道:“你去几楼?”

金莉莉说:“一楼。”

那人伸手按了一下“1”,“1”就亮了起来,然后按了一下有两个箭头朝向中间的键,电梯门合拢了。

金莉莉赶紧说:“谢谢!”

她记住了,原来那有两个箭头朝向中间的键是关门的,那么,依此类推,两个箭头朝外的那个按键,就一定是开门的,“1”是1楼,那“-2”就到地底下,是地下室了,金莉莉觉得自己把电梯全搞懂了,心里一阵的畅快。

到了一楼,虽然门正在打开,那人还是习惯性地按了一下,两个箭头朝外的那个按键,证实了金莉莉的想法,金莉莉一边说谢谢,一边走了出去。

金莉莉走出小区,张晨和刘立杆赶紧迎了上来,张晨问道,怎么样了?

金莉莉说,还不知道,让我明天下午来试工。

“太好了,那我们是不是该喝一点,庆祝一下?”刘立杆叫道。

“你要死啊?只是试工,又没有正式上班,现在,也还是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金莉莉说。

“没问题的,试工,不就是看看你的现金账记得怎么样吗,你做了多少年的出纳,这会有什么问题。”刘立杆说。

金莉莉一想也对,试工不就是试试自己的专业技能嘛,出纳这点活,自己怕过谁?别说出纳,就是来比打算盘,自己也从小就比当会计的妈妈还厉害。

“庆祝还是免了吧。”金莉莉说,“不过,你们要预祝一下,祝我明天好运,我还是不反对的。”

“太好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大不了明天被义林和他妈妈赶出去。”刘立杆兴奋地叫道。

“义林是谁?”张晨问。

“小房东啊。”刘立杆说,张晨和金莉莉,这才知道,原来那天那妇人,趴在栏杆上朝下面喊的“咿呀”,原来是义林。

他们来的时候就已经快五点了,面试完再骑回家,天已经开始黑了,刘立杆问去哪里预祝,金莉莉说,先回家冲凉,冲完凉再下来,就他们楼下不远,就有大排档,我们去大排档预祝一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重要的事?”张晨问。

“去找家楼下最近的小卖部,买点东西,和老板套套关系,把他那里的公用电话号码问来。”金莉莉说。

“干嘛,找小卖部干嘛?”刘立杆叫道。

“你们有bb机吗?咿呀家里有电话吗?什么都没有,那我问问你们,人家单位要是决定要你们了,怎么通知你们?写信还是拍电报?”金莉莉问。

张晨和刘立杆一愣,这才觉得,这确实是个问题,刘立杆嘿嘿笑道:“对啊,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们怎么就没想到,莉莉你真厉害。”

“哼!”金莉莉说,“是你们还没遇到过人家要通知你们的机会!”

洗完澡去楼下,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经过邻居家门口的时候,门关着,听到里面有两个人在说话,到了楼下,却看到那个小伙子,还坐在那里抽烟,看到他们,仍没有响,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灭的。

张晨和刘立杆,看到他都吃了一惊,金莉莉又“哼”了一声。

大排档已经出摊了,他们是第一桌的客人,三个人坐下来,点了一份蒜泥空心菜,六块炸咸鱼,三个炸鸭头,鸭头太好吃了,他们吃完,忍不住又要了三个。

三个人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顺着他们干燥了一天的喉咙流下去,那舒爽和惬意,让他们觉得,仿佛看到了头顶,桕子树的枝叶摇弋着。

0030 公司全员三人

张晨和刘立杆起来的时候,金莉莉还在睡着,金莉莉昨晚就宣布了,她今天要好好睡一个懒觉,睡到中午才起床,保持清醒的头脑去试工。

张晨问她,中午要不要回来送她去?金莉莉说不要了,我坐摩的过去,你们管你们自己吧。

张晨说好。

张晨和刘立杆下了楼,推着自行车出院子,看到义林的妈坐在门口,还是朝他们笑,他们也笑着和她打了招呼。

到了门外,刘立杆说:“奇怪。”

张晨问怎么了,刘立杆说,怎么就没见到这家的男主人,你见过吗?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会不会出海打渔了,渔民们一出海,可是要好多日子才回来,刘立杆也认为可能。

有了金莉莉的经验,张晨和刘立杆决定,他们每天,还是要把那块空地当据点,面试过后不行,还是回到那里,万一也碰到和金莉莉一样,老板来现场找人的呢,那成功率就大很多。

两个人上午去了各自要去的地方,刘立杆还是去一家报社,张晨去了一家银行,人家在招美工。

到了中午,两个人在空地那里碰到了,刘立杆问张晨怎么样,张晨说,去他妈的,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轮到,人家两句话就打发了,说是要正规美术院校毕业的,他妈的,那你怎么不在招聘启事写明?你呢,你怎么样?

“差不多。”刘立杆沮丧地说,“人家也要在其他报社,有工作经历的,最起码也要新闻专业毕业的,唉,看样子我们这浙大和浙美的,不灵了。”

张晨看了看手表,他说莉莉现在该起来了,但愿她下午比我们运气好。

“人家比我们进步,至少见到了老板,还试工了,就是没有成,也值了。”刘立杆说,“不像我们,到现在连面试我们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更别说见到老板了。”

“不对啊,你昨天不是见到那个韩主编了?”张晨说。

“对,对,那是个意外,那次以后,他妈的一次不如一次了。”

两个人挤进人群,抄了几个地址,然后又在空地上站了十几分钟,脸上油都晒出来了,一个来招人的老板也没有见到,刘立杆说,走吧,哪个大老板会这个时候出来,还是等太阳没了再来。

两个人决定先去吃抱罗粉,然后到海城公园歇一会,中午跑人家单位也没有人,一点半出发,两点之前到对方单位,

四点多钟回到这里守株待兔。

……

金莉莉还真的是睡到了中午才起床,她感觉这几天的疲劳,今天算是让自己彻底睡回来了,她起床吃了一碗泡面,吃完没事,走到走廊里看看,隔壁的那两个女孩,应该还在睡觉,静悄悄的。

第一个房间的门倒是开着,金莉莉听到他们夫妻两个,好像也在房间里吃饭,就懒得过去,她还是回到房间,又倒在了床上。

和夏总约好是两点钟,金莉莉估计从这里过去,乘摩的大概十多分钟,加上等摩的和自己从那个岗亭走到里面,再加上乘电梯的时间,大概二十五分钟够了,金莉莉提前四十分钟,就从家里出发了。

金莉莉到了金融花园的门口,门口的保安不是昨天那个,他好像知道金莉莉是来试工的一样,金莉莉进去的时候,他连问也没问一句,这让金莉莉感到有些失落。

金莉莉本来已经打算好了,保安如果问自己,自己就可以很骄傲地告诉他,我来上班,要是他脑壳不清楚,还要再问,自己就把公司的名字报给他,看看,看你还敢不敢拦我,没想到这个保安,已经把她当成是里面的人了,唉!

金莉莉有点失落的同时,又有一点自豪,她抬头看了看,心想,不管怎样,这说明自己看上去还挺像是这里面的人,这片大楼现在和自己有点关系了,自己不再是那个坐在摩的后面,经过它的过客。

金莉莉到了g座十五楼,时间是一点四十六,她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到了一点五十分的时候,她决定去按门铃,来开门的还是那个小伙子,小伙子看到是她,热情地说来了?

小伙子把金莉莉让了进去,金莉莉没看到夏总,金莉莉问夏总在吗?

小伙子说在在,夏总现在有事,他让我先把你安排一下。

小伙子带着金莉莉,到了那间和客厅相通的六角形的房间,小伙子拍着两张桌子其中的一张说,这张是我的,对了,我叫林利丰,你可以叫我小林,也可以叫我老包。

“你姓林?那为什么叫老包?”金莉莉奇怪道。

小林张开嘴,用手指在自己的龅牙上磕了两下,金莉莉明白了,笑道:

“不明显啊。”

“嗨,明不明显都是老包,夏总也叫我老包,从小学到大学,同学都叫我老包,我都习惯了。”老包说。

老包走到另外一张桌子,和金莉莉说,这张是你的,你看看,还缺不缺什么?

“我的?”金莉莉吓了一跳。

“对啊,你今天不是来上班了吗?”老包也奇怪了,过了一会,他明白了,笑了起来:“你以为又要面试?你面试上瘾了?”

金莉莉也笑了,她这才明白,原来试工就是开始工作。

金莉莉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她拉开抽屉,看到里面现金日记薄、计算器和笔等一应俱全,还有一把保险箱的钥匙,金莉莉低头看了看,保险箱就在自己的办公桌边上。

金莉莉把崭新的现金日记簿拿出来,打开封面,在里面写上了“海南八达实业有限公司”和今天的日期,有些欣喜地吁了口气,这一本现金日记簿和自己在海南的出纳生涯,从这一刻就开始了。

金莉莉把本子合上,放进抽屉,金莉莉问老包:“包师傅,我们公司,除了你和夏总,还有什么人?”

“还有你啊。”老包笑道,“把包留着,师傅拿掉,听着别扭。”

“好好好。”金莉莉也笑。

“介绍一下啊,我们公司,总公司在北京,我们这里呢,不算是分公司,因为我们是独立核算的单位,我们和总公司的关系,只是投资和被投资人的关系,明白了吗?”老包问。

“明白了。”金莉莉点点头。

“目前为止,本公司共有总经理一名,就是夏总,还有会计、司机、保镖、人事部经理、后勤部经理、办公室主任……”

老包一个个岗位报着,金莉莉一边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曲着计算,一边朝四周看,这么多人,怎么一个也没有看到。

老包继续说着:“……合计一人,就是我,还有一个出纳,就是你,金莉莉,全员三人。”

金莉莉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他说了那么多职位,就是他一个人,金莉莉奇道:

“这么大的房子,就我们三个人?”

“三个人还不够吗,一剑荡天涯,一个人就可以千里不留行了。”老包说。

金莉莉笑个不停,她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一本正经的家伙,原来这么有趣。

外面有开门的响动,不一会,夏总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捆钱,看到金莉莉,他笑道:“小金来了?”

金莉莉赶紧站了起来叫道:“夏总好!”

夏总把那捆钱放到了金莉莉的桌上,说道:“把这放保险箱里,老包,我们出去一下,陈明在等我们。”

金莉莉赶紧拿了保险箱钥匙,去开保险箱,转动钥匙后门把手却不动,金莉莉叫道:“夏总?”

夏总转过了身,问道:“怎么了?”

“保险箱的密码?”

“密码?老包你知不知道密码?”夏总问老包,老包叫道:“我是会计,怎么会知道出纳保险箱的密码?”

“刘出纳回北京的时候,没有给你?”夏总问。

“要给也是给你啊,怎么会给我。”

“哦哦,可能在她给我的那堆东西里,我待会回来找找,算了,小金,你先放抽屉里吧,来不及了,人家在等我,老包,我们走。”

夏总说着,就和老包走了,金莉莉盯着那笔钱看看,一共是十万块,金莉莉就是以前在轴承厂,给工人发工资的时候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不对,是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金莉莉赶紧把它放进抽屉,锁了起来。

0031 差一点去洗碗

下午四点多钟,张晨和刘立杆又回到了那块空地,两个人见面就苦笑着,连怎么样都不需要再问了,看脸色就知道又是挨了闷棍。

他们在路边站着,来过两个现场招工的,但都是招女服务员的,一个只招三位,也是和夏总他们一样,迅速地来,又迅速地撤,还有一个招的人比较多,也办了手续,他们在现场摆了桌子,接受报名,很快就排起了长龙。

两个人挤进人群,抄了一些地址,但越抄心里就越没有底,变成了纯粹是给自己一个交待。

两个人退出人群,刘立杆又去买《人才信息报》,张晨在路边站着,有人骑着摩托从他面前经过,叫道:“招一名厨房帮工。”

他绕过去没有人回应,在绕回来的时候,有人叫道,我去。

那人把头往后一甩:“上车!”

两个人离开了。

“看什么呢?”刘立杆回来,看到张晨傻傻地站着,眼睛盯着一辆摩托车的背影。

“那个家伙来招厨房帮工,我都心动了,差一点就跟他走。”张晨说。

“厨房帮工,开什么玩笑?”刘立杆叫道,“你能干得了吗?”

“没开玩笑,我刚刚在想,管他什么工作,先找到一个再说,然后再换啊,有什么干不了的,厨房帮工,不就是《北京人在纽约》里,王启明干的吗?洗碗、拖地、削土豆。”张晨说。

“人家那是在纽约。”刘立杆叫道。

“有什么区别?在纽约刷碗就比海城高贵?”

“那你这双画画的手就糟蹋了。”

“哼,喝西北风就更糟蹋,人家王启明也是拉大提琴的好吧,还是中央乐团的,我他妈的一个永城婺剧团的,牛逼什么,你去问问,这里有没有人知道永城在哪里。”张晨说。

“好好,我不和你说了,电视是电视,现实是现实,反正你要去刷碗,别说莉莉,我都不认识你。”刘立杆笑道。

“去你妈的,滚。”张晨骂道。

刘立杆说:“好啊,滚吧,莉莉也该回来了吧,快去看看,她有没有成为高级白领。”

两个人连晚饭都没有吃,就往回骑,他们准备带上金莉莉,一起去吃。

到家的时候,已经六点多钟了,他们听到隔壁的两夫妻在吵架,虽然关着门,但还是清晰可闻,另外一边,那两个女孩子,正对着一台收录机,在学新歌,唱得很大声,看样子这是她们的业务学习。

他们的房间里没有人,张晨看了一下桌上,也没有纸条,如果金莉莉回来又出去了,按她的习惯,是会在桌上留纸条的。

“完了,莉莉去的这是家黑公司,碰到黑心资本家了,这么迟还没有下班,试工第一天,就狠狠剥削啊!”刘立杆骂道。

两个人躺在床上,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已经七点多了,金莉莉还没有回家,张晨站了起来,准备下楼,刘立杆问:“你去哪?”

“我去接莉莉。”张晨说。

刘立杆也坐了起来:“等等,我也去。”

两个人骑着车到了金融花园的门口,岗亭门外,站着的还是那个“野猪的车。”他显然也还记得张晨他们,他们还没到近前,他就正了正头上的贝雷帽,盯着他们。

张晨和刘立杆,就不过去自讨没趣了,他们把车停在对面,倚坐在自行车的横档上。

两个人又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有金莉莉的影子,刘立杆憋不住了,他走过去,和那个保安说:

“师傅,我问一下,你看我朋友的女朋友,在这里面上班,到现在还没下班,是什么情况?”

那个保安斜睨了刘立杆一眼,没好气说:“现在才八点多钟,你们急什么,这里加班加到十点十一点的,多的是。”

刘立杆回来,和张晨说了,两个人又累又饿,但没办法,继续等,谁让碰到黑心资本家了呢。

……

金莉莉坐在那里,看着外面,坐了一会,她干脆把窗帘全部拉开,一大片绿荫和蓝天都蜂拥而入,而金莉莉,最想看的还是大海。

她看到了海上星星点点的轮船,它们停在那里,也看不出是动还是不动,金莉莉看到了秀英码头,看到了码头上正在上船和下船的人。

她不禁轻轻地笑了起来,人生还真的是很奇妙啊,还是在几天之前,自己还是那匆匆忙忙下船的人流中的一员,浑身燥热,现在,自己却已经成为了一个,在有空调的凉爽的房间里,看着别人下船的人。

她不知道那下船的人流里,有多少个像她一样的金莉莉,又有多少个张晨和刘立杆,她也不知道那上船的人流里,有多少的金莉莉和张晨、刘立杆,他们在这个岛上四处碰壁,在公园里,和所有的蚊子都亲密接触之后,他们终于放弃了他们的梦想,垂头丧气地回家。

金莉莉心想,我们说什么也不能回去,我们假证也做了,犯罪也犯了,公园也睡了,连海南话冲凉都学会了,我们怎么可以再回去。

外面有了响动,金莉莉一个哆嗦,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拿起桌上的钥匙,走到和客厅连接处,朝外面看看,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进来的门还关着,她走过去看看,检查了一下门锁,都还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又是“砰”的一声,金莉莉这回听清楚了,是隔壁关门的声音,关得这么响,吃枪药了啊?这房子的隔音这么好,我隔这么远都能听到,你怎么不干脆把门给拆了?!

金莉莉朝隔壁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她看看中间的抽屉,完好无损,用手拉了拉,是锁住的。

金莉莉继续看着窗外,让她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海在远处看着的时候都是蓝色的,但走近看看,却是浑黄的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金莉莉坐在那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干,她看看自己和老包的桌上,都空空荡荡的,连一本书都没有。

夏总他们,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呢,他们不是说有急事,去去就回吗?

金莉莉站了起来,她走到了电视机旁,拿起了上面的影碟看了起来,她手上拿着一张带封套的影碟,回头看了看身后自己的办公室,她不敢离开办公桌太久,想了想,干脆捧起那堆影碟回到了自己办公室。

她把影碟抽出来看看,也没有可看的,大小和以前家里电唱机的胶木唱片差不多大,只是厚了很多,金莉莉看着一张张封套上的目录,霎时就来了兴趣,她看到了毛宁和杨钰莹的歌,有三张全部都是,这是金莉莉喜欢的。

有一张《俄罗斯风情》,里面有《喀秋莎》、《三套车》、《红莓花儿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小路》等等,还有《伏尔加纤夫》。

刘立杆唱什么都跑调,谭淑珍说几头牛都拉不回来,只有唱《伏尔加纤夫》前面的“嘿嘿吆嘿”不跑,所以有一段时间他一开口就是“嘿嘿吆嘿”。

有一次在温州泰顺,永城婺剧团被人请去参加,一个在西班牙开饭店的老华侨的葬礼,刘立杆为了表现老华侨年轻时的勇敢,编了一段老华侨勇斗西班牙流氓的故事,这外国的流氓,还要说外国话,谁演过啊,几个龙套演员都犯难了。

老杨说,来来来,杆子你上,你演哪国的流氓都不用化妆,本色出演。不上?不上你他妈的写个外国流氓干嘛?

那我写秦叔宝,老华侨大战秦琼好不好?刘立杆瞪了老杨一眼。

冯老贵在边上起哄,他说没事,杆子你可以的,你不会说外国话,但你会唱“嘿嘿吆嘿”的外国歌啊。

冯老贵把刘立杆身上的衬衣扒了扔了,拿过了一件女团员的花衬衫,绑在刘立杆腰里,和刘立杆说,哪国的流氓都穿花衬衣,又拿过一碗水,泼在刘立杆胸前的背心上,和他说,这是酒,你自己吐的。

老杨在台边上推了一把。

结果刘立杆上去,西班牙的流氓喝得醉醺醺的,踉踉跄跄,嘴里哼着“嘿嘿吆嘿”就上场了,台下一片掌声,刘立杆一得意,竟在台上踉跄了好几个圈,唱了几分钟的“嘿嘿吆嘿”。

演老华侨的冯老贵,赶了他几次都赶不下去,英勇没办法体现,最后急了,看他到台边时,干脆一脚踢了下去,那里被老杨一把抓住,这事在剧团成为了笑谈,老杨说,我要是不抓住他,他还会上去,唱五天五夜的“嘿嘿吆嘿”,人家老华侨都不要下葬了。

0032 抽屉里的十万块

金莉莉接着看到一张影碟,里面全是刘欢的歌,这是张晨喜欢的,她用手指着目录看下去,看到电视剧《便衣警察》的插曲《少年壮志不言愁》时,金莉莉扑哧一声就笑了起来。

她想起张晨唱“几度风雨几度春秋”时,腰板笔直,梗着脖子,一脸的认真,谭淑珍有一次忍不住站起来,走过去摸了摸张晨的脖子,回头和他们说:“真投入,这里铁硬的,刀都砍不进去。”

他们哈哈大笑,冯老贵奇怪道,张晨,唱歌的时候全身这么僵硬,那还怎么表演?张晨骂道,你以为谁都像你,水蛇腰!他们又哈哈大笑。

唉,也不知道张晨和刘立杆今天怎么样了。金莉莉叹了口气。

夏总和老包,怎么还没有回来,哎呀,急死了。

金莉莉竖起了耳朵,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再听一会,没错,真的是门铃响,金莉莉把桌上的抽屉钥匙抓到手里,走过去,贴近了门问道:

“是谁?夏总还是老包,你们没带钥匙吗?”

“我,陈明,开门!”门外叫道。

“你是谁?”

“陈明,夏总的朋友,奇怪,你是谁?”

“我是今天新来的,夏总不在,对了,老包也不在。”

“开门,我进去等他们回来。”

“对不起,陈师傅,我不能开门。”

“陈什么师傅,我是陈明,夏总的朋友,不是修水管的,快开门!”

门铃被急促地叮咚叮咚地按响,金莉莉皱着眉头,等响声过后,金莉莉说:

“陈师傅,我知道你是夏总的朋友,但我不能开门。”

“搞什么鬼,你人在里面,为什么不能开门?”

“对不起,陈师傅,我就是不能开,要么,要么,你等夏总他们回来吧。”

门铃又被急促地叮咚叮咚地按响,好像还被踢了两脚。

“对不起,陈师傅,真对不起……”

门又被重重地踢了一脚,然后门外没有动静了,金莉莉长长地吁了口气,虽然房间里这么凉快,但她觉得,自己的后背,都被汗湿透了。

金莉莉在门后站了一会,听外面确实没有动静了,这才走了回去。

她拿起桌上的影碟,里面还有好多张的港台金曲,从一到十几辑,都是齐全的,里面一眼扫过就有很多自己喜欢的歌,但她再也提不起兴趣,她把影碟都抱了回去,码齐,摞好,然后还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那里,看着窗外发呆。

时间已经快五点了,金莉莉终于听到外面门响,她赶紧跳了起来,走到了办公室和客厅的连接处,朝外看着,果然是夏总和老包,开门进来了。

金莉莉赶紧叫道:“老包老包,你快过来这里站一下。”

老包走了过去,不解地看着金莉莉,金莉莉却跑开了,夏总和老包,站在那里,他们听到金莉莉跑去了洗手间,过了一会,她才走了回来。

“你干嘛?”老包问道。

“对不起,一个下午,我都快被尿憋死了。”金莉莉叫道。

“你尿急,为什么不去洗手间?”夏总奇道。

“我怎么敢去?”金莉莉睁大了眼睛,“抽屉里放着十万块钱,万一,我去洗手间的时候,小偷进来怎么办?”

“抽屉不是锁着吗?”老包问道。

“这个锁,一脚就踢开了,再说,小偷外面门都撬进来了,他手里没有工具吗?”金莉莉问。

老包笑道:“对对,还是你有道理。”

“那小偷就是进来了,你一个人,又能怎么办?”夏总问道。

金莉莉拉开了边上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把菜刀,她和夏总说:“你们走后,我去厨房拿了这个,我可以一边大叫,一边和他搏斗,我听到隔壁是有人在的。”

夏总和老包,再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金,你是不是舍身保护集体财产的书看太多了?”夏总笑道。

金莉莉嘻嘻笑着:“还真看过,我们小学课本里就有《草原英雄小姐妹》。”

夏总不住地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对了,夏总,前面有一个你的朋友,来找过你。”金莉莉说。

“知道了,是陈师傅,对吗?”夏总笑道,“他打电话给我了,还把我骂了一顿,说我哪里找来的一个……”

“一个傻逼,就是不肯开门,他说什么都没有用。”老包也笑道。

“我开门了,万一是坏人怎么办,我又不认识他。”金莉莉嗫嚅道,“还有,他要骂就骂我好了,为什么要骂你,夏总?”

“人家骂的也没错啊。”夏总说,“人家说,哪里有公司开着,死活不开门的,又不是监狱。”

金莉莉愣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夏总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条,交给了金莉莉,和她说:“这是保险箱的密码,你待会可以把钱锁进保险箱了,我现在宣布,你已经通过考核,正式成为我们公司的一员了,欢迎你。”

金莉莉奇道:“可是,我下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啊。”

“不对,你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夏总说,“我问你,我和老包都走了,这里就只剩下你一个人和十万块钱,你怎么不带着钱走啊?”

金莉莉吓了一跳:“怎么可以,这是公家的钱,又不是我的。”

“为什么不可以?你拿着十万块钱走了,海城这么大,我们也没有办法找你,最关键的是,我们还没有任何证据,说是有十万块钱放在你这里,有了这十万块,你和你男朋友,什么都不用干,大半年的生活都不愁了,是不是?”夏总问。

金莉莉一个劲地摇头:“不可以的,不可以,不是自己的钱,一分也不能动的,从小我妈妈就这样教育我,我要是拿着这钱回去,张晨也会骂死我的,他也不会要这个钱。”

夏总叹了口气,他说:“说明你有一个好妈妈,也有一个好男朋友,当然,你自己也很不错,唉,但是,很多人就是会忍不住,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今天下午来试工吗?”

金莉莉摇了摇头。

“因为上午有另外一个人要试工,你还记不记得另外一个女孩?”

金莉莉点了点头。

“她上午就带着这十万块,准备走了,被我们在下面拦住。”

“啊!”金莉莉惊呼了一声,“怎么能够这么干?哎,不对,她拿着钱,怎么就正好会被你们碰到?”

夏总和老包,笑着,没有说话。

金莉莉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就在下面等她?对了,你们刚刚,是不是也在下面,准备抓我?”

老包笑道:“我们又不是傻逼,真会把钱就交给一个,我们都还不知道值不值得信任的人。”

金莉莉拍着自己的胸脯:“乖乖,幸好我没有这个念头,不然这个工作,是不是又泡汤了?”

“你就想到了这个?”夏总和老包,看着金莉莉,又笑了起来,夏总说:“好了,让老包再和你交待一下其他的事情,然后我们出去吃饭,欢迎宴,欢迎你的加入。”

0033 南庄酒店

老包和金莉莉说,你的月工资是一千五,金莉莉吓了一跳。

一周上班六天,周日休息。金莉莉说哦。

上班时间,我们吃什么,你吃什么,放心吧,我们不会吃糠。老包说。金莉莉笑了,不怕,除了吃西瓜,你都抢不过我,老包知道金莉莉这是在笑他的龅牙,也笑了,好,就要这样的状态,别装。

装也装不像,金莉莉说。

出纳工作,也不轻松,大多数时间没有事情,但有时候,需要半夜上班。金莉莉又是一惊,什么工作,还要出纳半夜上班。

“我们公司,还贩毒?”金莉莉压低嗓门问老包,老包大笑,和她说,虽然是半夜上班,但放心吧,做的都是合法生意。

金莉莉松了口气。

公司包住宿,来,我带你看看你的房间。

老包站起来,领着金莉莉,从客厅尽头的走廊走到底,一边是一个健身房,里面有跑步机,另外一边,老包推开了门:这就是你的房间。

金莉莉看到里面,床和桌子柜子都是新的,连床上用品也都是新的,最主要的,里面还装了空调,金莉莉不敢相信这个房间是自己的,她看着老包,老包和她说:

“等会吃过晚饭,我们会送你去住的地方,你去拿东西,晚上就住过来,说不定明天一早我们就会出发。”

“晚上就住过来?”金莉莉问。

“对,有问题吗?当然,周六你可以回你男朋友那里。”老包说。

“没有,没有问题,只是感觉有些突然。”金莉莉说。

“习惯就好,在海南,什么都要快,大家都在抢钱,没有人会给你等的时间。”老包说。

“明白了。”金莉莉点点头,她想,我已经尝到过这个滋味了,那个女孩,不就是抢在了我的前面吗,要是她不那么贪心,这个工作,还是不是自己的都不好说,好险!

晚餐是订在南庄酒店,当时海城最大也是档次最高的酒店,他们上了南大桥,往右转,下了桥不远,马路的两边就停满了车,夏总说就停这里吧,走过去,到前面也没有车位。

老包不死心,还想往前开,夏总骂道,你别不到黄河心不死。老包这才把车停了下来。

从他们下车的地方到酒店,还有三百多米,老包告诉金莉莉,路边上的这些车,都是来南庄吃饭的,金莉莉吓了一跳,问道,这里的菜很便宜吗?

夏总和老包都笑了起来,老包说,这里的菜可不便宜,因为名气大,所以大家都到这来吃,这吃饭,就图一个热闹,人越多,大家越喜欢往那里挤。

他们往前面走,果然这路边就没有了停车位,太阳还没有落下去,海秀路上,太阳底下,车来人往,热气蒸腾,不过好在很快就有酒店的保安,迎出了几百米,撑着黑色的大伞,来接他们。

金莉莉看到,这些保安的脸上,都是黧黑的,显然他们天天都在这阳光下面奔波。

酒店的营业场所一共是三层,门前是一个很大的停车场,早就停满了车,老包问后面也停满了?他说的是酒店边上海南省军区政治部的大院,酒店是租的他们的房子。

保安说早就满了,要到晚上八点多钟才陆陆续续会有空位,夏总说是不是,幸好没听你的,老包叫道,好好,又是你领导英明。

酒店的大门旁边,有一排临时搭起来的简易棚,里面摆着一个个铁笼子,夏总自己走进了酒店大门,乘凉去了,和老包说,带小金去熟悉熟悉。

老包带着金莉莉,走到那棚子前,指着一个个笼子和她说,这是海龟,这是山龟,这是日狸,这是果子狸,这是山鸡,这是眼镜蛇……

金莉莉看到一个个铁笼子上都挂着单价,就问,这些都是可以吃的?

“那当然,摆在这里,不能吃,还当摆设?”老包说。

“臭死了。”笼子前面很臭,金莉莉皱了皱眉头,老包笑道:“熟了就都是美味。”

他们进了酒店大门,夏总站在那里,又和老包说带小金熟悉熟悉。

酒店的迎宾认识夏总,问他:“夏总,今天是包厢还是大厅?”

夏总说大厅,迎宾从登记册上找到了他们订餐的台位,领着夏总进去了。

大厅的边上,是很大的一个海鲜池,里面的东西,金莉莉一样也不认识,老包就带着她,一样一样地认着:基围虾、竹节虾、琵琶虾、澳洲龙虾、南海青龙、波士顿龙虾、红花蟹、肉蟹、珍宝蟹、石斑、老鼠斑、东星斑、苏眉、红鱿、鲨鱼……

金莉莉听得脑袋都快炸了。

老包和她说,这个酒店,一共三层,一楼是大厅,这大厅有四十几张台,左边有一个舞台,是由专业的舞蹈团体,在饭事的时候,表演各国舞蹈的。

二楼也有一个大厅,三十几张台,二楼的舞台是有歌手演唱的,二楼大厅的后面,有二十多个包厢,这里的包厢比较简洁,主要是给那些需要私密空间的客人的。

三楼二十二个豪华包厢,重要的商务宴请都喜欢放在这里,这里的包厢,里面有小舞池和全套的卡拉ok设备,可以边喝酒边玩。

“最低消费,也是八千八百八十八?”金莉莉问。

“你怎么知道?”老包奇道。

“猜的。”金莉莉说,“这里人不都是喜欢用很多八嘛。”

他们走进大厅,大厅里基本都坐满了,没有人落座的台,上面也插了“已预订”的牌子,他们的桌子,就在离舞台不远的地方,舞台上,八个女孩子正在跳夏威夷草裙舞。

金莉莉坐下来后,夏总从站在一旁的点菜员手里,拿过一本菜谱,然后和她说,你等会再过来。

服务员稍稍欠了欠身,说道:“好的,夏总。”

夏总把菜谱递给金莉莉,还是和金莉莉说,熟悉熟悉。

金莉莉翻开菜谱一看,吓了一跳,里面最便宜的菜“白灼芥兰”也要六十八元,金莉莉笑道:“这么贵的地方,让我再来也来不起,我熟悉它干嘛?”

夏总和老包都笑了,夏总不响,老包说:

“我们的业务,一大半都是在吃饭的时候完成的,海城所有的酒店,你都要熟悉,因为每个客人有不同的喜好,你就要挑不同的酒店,酒店也各有特色。

“比如海龙王、贵宾楼和和乐海鲜,就以海鲜为主,天龙王和地龙王,以野味为主,狮子楼,以宵夜为主,阿二靓汤,是粤菜,潮江春是潮州菜,望海楼,是海南菜,你来了以后,我那么多的头衔,总要分几个给你,办公室主任,今天就先给你了。”

“那我要干什么?”金莉莉问。

“打电话定位啊,点菜啊。”老包说。

“还有,我们公司人少,一般吃饭的时候,就会全员出动,也省得在家里做了。”夏总笑道。

金莉莉这才明白,夏总前面不断地让自己熟悉熟悉是什么意思。

金莉莉心里暖暖的,没想到自己今天第一天上班,他们就把自己当自己人看了,就开始手把手地交待她工作。

金莉莉拿起那本菜谱,不时地闭上眼睛,口里念念有词,夏总奇怪道:“小金,你在干什么?”

“我在,我在争取尽快把这菜谱背下来啊。”金莉莉说。

夏总和老包哈哈大笑,夏总把菜谱从金莉莉手中抽走,和她说,不用背,来的次数多了,自然就熟悉了。

夏总手抬了抬,刚刚那位点菜员就赶紧过来,夏总把手里的菜谱还给她,然后和她说,来一份三丝鱼肚羹,一份夏果炒鲜贝,一份姜葱红花蟹,一份烤乳猪,一只刺身青龙,一瓶人头马xo。

点菜员一边在点菜单写着,一边问:“夏总,虾和蟹,要去海鲜池选吗?”

夏总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帮我们选就可以了。”

“三个人,我看来一条一斤半左右的青龙可以吗?”

“好。”夏总说。

“女士需不需要饮料?”点菜员问。

“她也喝酒。”老包说。

舞台上,这时候已经换了节目,三位身着土耳其民族服装的少女,在台上跳起了肚皮舞。

0034 合上嘴,不许皱眉头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看演出,一直吃到快九点才结束,结账的时候,三个人吃了一千八百多,金莉莉吃了一惊,张大了嘴巴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老包掏钱结账,服务员把钱和请老包过目后的账单夹在一个黑夹子里,走了,走的时候,还笑着看了一眼金莉莉。

“把嘴合上,小金。”夏总轻声说,“以后有客人在,就是十八万,也不要这个表情。”

金莉莉“噢”了一声,她看看老包,老包嘻嘻笑着,金莉莉骂道:“你笑什么,我刚吃了我这辈子最贵的一顿饭。”

夏总也笑了起来,他说:“你才多大,离这辈子还远呢,这顿饭你很快会忘记的。”

“不会的。”金莉莉摇摇头,很认真地和他们说:“这也是我进公司的第一顿饭,我怎么会忘记?”

夏总点点头:“这倒也是。”

金莉莉说:“不对,夏总,你刚刚说十八万,那要是我们没带这么多钱怎么办,十八万很大一包。”

“那你就说上洗手间,然后跑回公司保险箱里拿。”老包说。

金莉莉较真了:“那要是保险箱里的钱也不够,银行又关门了,那怎么办?”

老包笑道:“那你就走出门外,把我们一百多万的车,在门口二十万卖了,拿回来付,总之不要让人看出你脸上有一点的犹豫。”

“车会有那么好卖吗,人家就是图便宜想买,身上也没有那么多现金啊?”金莉莉说。

夏总和老包肚子都快笑痛了,夏总拍了拍桌上的手包,和金莉莉说:

“那你可以不动声色地拿走我这个包,里面有一张卡,密码是四个o,你就是付一百八十万也够,明白了吗?老包说的很对,就是不能让人看出你脸上有一点的犹豫和不开心。”

金莉莉又是“噢”了一声,她说:“可是,这么多钱付出去,真的会很不开心。”

“你这个半脑,又不是花你自己的钱。”老包骂道,夏总瞪了他一眼,他马上就逼嘴了。

三个人走出酒店的大门,停车场现在空了,有保安已经把他们的车从三百多米外开了过来,三个人上车,老包在金莉莉的指点下,把车开到了滨涯村他们住的房子楼下。

那个小伙子还是坐在门口,他看到金莉莉从一辆奔驰车上下来,吃了一惊,这次他没有扭过头去,而是一直看着金莉莉,金莉莉看也没看他一眼就走进门去。

房间里黑漆漆的,张晨和刘立杆都不在,金莉莉心想,他们大概还在那块空地抄海报,不过也快回来了,金莉莉把自己的几件换洗衣物放进了一个包里,反正周六还要回来的,也不用拿太多的东西。

东西都拿好后,张晨他们还没有回来,夏总他们又在下面等,金莉莉决定不等了,她给张晨留下一张纸条,然后就下楼了。

他们的车子开到金融花园门口,金莉莉突然叫道:“老包,停车。”

老包把车停下后问道:“干嘛?”

“我男朋友和我老乡,他们大概在这里等我下班,我和他们说一下。”

金莉莉说着,就开了车门下车,夏总和老包,这才看到路边停着两辆自行车,两个小伙子站在那里,半倚半坐在车上,金莉莉正朝他们走去,那两个人看到金莉莉,也站直了身子,他们一边看着金莉莉,又一边看了看汽车。

夏总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金莉莉急急地和张晨说,我刚刚回家了,你们都不在,公司里给我安排了房间,我要住在公司里,周末才能回家。

张晨“哦”了一声。

夏总走了过来,金莉莉赶紧向张晨和刘立杆介绍:“这是我老板。”

又向夏总介绍:“这是我男朋友张晨,这是我老乡刘立杆。”

夏总一边伸出手,一边说:“你们好你们好,我姓夏,怎么,要么去楼上公司坐坐?”

张晨赶紧说:“不了,我们以为莉莉还没有下班,就在这里等,既然她住公司,我们就先回去,不上去了,谢谢夏总。”

“我的错,是我疏忽了,应该让小金先和你们打个招呼的。”夏总说。

“我就是想打,那也要有地方可打啊。”金莉莉说。

夏总一愣,然后说:“那就这样,小金,你们再聊,我和老包先上去。”

“好的,我马上上来。”金莉莉说。

夏总和张晨、刘立杆又握了握手,和他们说,下次再见,方便的时候,大家一起吃个饭。然后他返回车上,车子就开进了道闸。

刘立杆问:“莉莉,你的工作,定下了吗?”

“要没定下,老板会请我吃欢迎宴?你们知道我的工资是多少?”金莉莉说。

“多少?”刘立杆问。

“一千五。”

“太好了!这一下真的是鸟枪换火箭了!”刘立杆兴奋地拍了一下张晨的肩膀,张晨却有些闷闷不乐的。

“你怎么了?”金莉莉问。

张晨笑了笑:“没有什么,就是有点突然。”

“什么突然,下午才惊心动魄呢。”

金莉莉接着就把下午的事情,简单地和他们两个说了,两个人也唏嘘不已,刘立杆说:“幸好,我们金莉莉同志是久经考验的,拒腐蚀永不沾的好同志。”

“惊险吧,差一点这工作就泡汤了。”金莉莉得意地说,“好了,没什么事,那我就先上去了。”

张晨瓮声瓮气地说:“好吧。”

金莉莉走了几步,又走回来,和他们说:“对了,有一件事情我要交待你们,我不在的时候,张晨我放心,主要是你,杆子,你们知道我们隔壁的那对夫妻,女的是干什么的吗,还蛮漂亮的那个?”

“不知道。”张晨和刘立杆摇了摇头。

“她也是叮咚。”

“啊!”两个人大吃一惊,刘立杆说;“不可能吧,我看那男的,都在家啊。”

“笨猪,女的也都在家,她在做,男的在下面拉客和放哨。”金莉莉骂道。

张晨和刘立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虽然金莉莉这么一说,他们觉得还真是有点像那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刘立杆问。

“隔壁那两个女孩告诉我的啊,对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经常吵架?”金莉莉问。

“不知道。”张晨和刘立杆继续摇头。

“那男的不满意老婆做这个,生气了?”刘立杆问。

“哪里,是那男的拿了女的赚的钱,又去嫖了。”金莉莉骂道,“杆子,你给我老实一点,不然我马上就告诉谭淑珍。”

“不是莉莉,什么叫张晨你放心,主要是我,还要告诉谭淑珍,他妈的在你眼里,我刘立杆就是那样的人?”刘立杆叫道。

“我看你就是像!”金莉莉骂道。

“我也觉得像。”张晨笑道。

“好了,不说了,我上去了,周六见。”金莉莉一边挥手,一边朝道闸里面走去。

张晨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就有些失落和酸楚,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挖去了一块,这么多年,只要张晨在永城,他们就几乎天天在一起,每次张晨从外地回来,金莉莉也总是早早地就会在房间里。

这怎么说再见,就再见了呢?

张晨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深邃,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星星,它们在城市的夜光中变得遥远而又迷离,张晨觉得,这一片天空被头顶的这些楼房,撕裂了。

“走吧。”刘立杆说。

两个人默默地骑着车子,碾过了一片又一片的椰子树影,张晨这时候真想这车把上,有一个锃亮的车铃,可以让自己用力地按着,用一串串的铃声,把这个夜晚都叫醒了。

0035 他们的第一桶金

张晨和刘立杆,回到了滨涯村,两个人到现在也没有吃晚饭,饿坏了,他们把自行车停到院里,刘立杆说,走,三缺一,我们也要去庆祝庆祝,庆祝莉莉找到了工作,那个公司,够牛逼,那个老板,看上去也很不错。

院门口的凳子空着,刘立杆问,你说,莉莉说的是不是真的?

张晨没好气说,我怎么知道。

刘立杆朝左右看看,嘀咕道,难道,这个家伙,又去拉客了?

也可能去嫖了!张晨骂道。

他们去了那家大排档,还是点了鸭头、炸咸鱼和蒜泥空心菜,刘立杆说,海南的蒜泥空心菜,是我吃到过的全国最好吃的空心菜。

张晨骂道,你才去过几个地方,才吃过多少空心菜,就全国了。

刘立杆看着张晨,认真地说,这个,我早已经想明白了,对我来说,只有我去过的地方,才算全国,没去过的,关我屁事,就好像我们,要是没来海南,海南关我什么事?和南极北极不是一样的,都是地图上的一个地名,只有来了,才能吃到这全国最好吃的空心菜。

老板听到刘立杆说,他摊位上的空心菜,是全国最好吃的空心菜,高兴坏了,凑过来和刘立杆张晨说,我这里的咸鱼茄子煲也很不错。

“来来来,今天庆祝,我们就奢侈一点,加菜,再加一个咸鱼茄子煲。”刘立杆叫道。

“已经有炸咸鱼了。”张晨骂道。

“不一样,这炸咸鱼和咸鱼茄子煲怎么会一样,就像你张晨,和张晨金莉莉,我刘立杆和刘立杆谭淑珍,怎么会一样?”刘立杆叫道,张晨喝了一口啤酒,懒得理他。

老板把咸鱼茄子煲送上桌,和刘立杆张晨说,这是我送你们的,张晨执意不肯,老板执意要送,最后张晨败下阵来,刘立杆不管这些,他挟了一筷子咸鱼茄子煲放进嘴里,然后一拍桌子,叫道,老板,果然,你这个咸鱼茄子煲也是全国最好吃的茄子煲,张晨,快尝尝。

张晨挟了一筷子茄子,尝了尝,味道确实不一般,朝老板翘了翘大拇指。

“看到没有,老板,连我们大画家都肯定了,老板我和你说,你的排档就在这里,不要走,等过两年我发达了,我就来请你,把你的排档收购了,请你去我公司,天天烧蒜泥空心菜和咸鱼茄子煲给我吃,好不好?我们一言为定!”

刘立杆大大咧咧地叫着,周围桌子的人都看着他们,张晨觉得挺丢脸的,但看周围的那些人,丝毫也没有看笑话的意思。

张晨有所不知的是,当时的海城,生机勃勃,处处都飘荡着财富和希望的味道,没有谁会嘲笑一个说要成功的人,更没有人会觉得你的发财梦是个白日梦,哪怕你今天还骑着破自行车,生活还没有着落,但你说你明年,要成为亿万富翁,也没人会认为,那是不可能的。

其时,海城正在流传一个故事,说是四川内江粮食局的一个司机,怀揣着东拼西凑的两千块钱来到海城,经过他自己的努力,短短两年,这两千块钱,就变成了二十几层高的内江大厦。

站在张晨和刘立杆他们找工作的那块空地,朝左看,在一片老城区低矮的房子中间,就能看到这白色的、鹤立鸡群的内江大厦,能看到它最上面一圈深蓝色幕墙玻璃的圆顶,虽然这不是旋转餐厅,但这类似旋转餐厅的造型,在九十年代初,就足够震撼人的。

那时全国才几家旋转餐厅呀?

内江大厦耸立在那里,就给了无数闯海南的人一种激励和鞭策,当你骑着自行车,一身的臭汗,抬起你被太阳晒得黧黑的脸,看一看远处那白色的大厦,再想一想,两年前和你一样蹬着自行车的那个人,你能不感觉到,你的明天也是值得期待的吗?

刘立杆吃吃地笑着,张晨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傻笑什么?

刘立杆压低了嗓门,和张晨说,其实,我们都已经挖到了我们的第一桶金,你用你的“馄饨”两个字,换来了四碗真实的馄饨和三袋包子,我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换来了咸鱼茄子煲,别看这桶金的数量不多,成色也不怎么样,但至少,都是我们凭真本事换来的。

刘立杆这么说着,张晨一听也有道理,至少心情好起来了,不再感觉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人,举起酒杯,浮一大白。

两个人起身回去,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看到那个小伙子坐在那里,两个人正准备过去,小伙子却突然开口说道:

“回来了?”

张晨和刘立杆吓了一跳,张晨回说:“嗯,回来了。”

“来,弄棵烟。”

小伙子把烟递了过来,张晨和刘立杆接过了烟,三个人一个坐着,两个蹲着,三颗星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竞相追逐。

“今天怎么没看到你女朋友?”小伙子问张晨,看样子这家伙一直在观察他们,连谁是谁的女朋友也清清楚楚。

“哦,她今天找到工作,住公司里去了。”张晨说。

“我看到了。”小伙子有些幸灾乐祸地说,“我看到一辆大奔,一个老板来接的她。”

你看到了你他妈的还问?怪不得这么幸灾乐祸,明明是送她回来拿东西,到了你这里就变成了来接她,明明是三个人来的,到了你这里,变成一个老板来接她。

张晨皱了皱眉头,刘立杆噗地一声,把嘴里的烟吐到了那家伙面前的地上,站了起来,和他说:“我们明天还要早起找工作,先回去冲凉。”

小伙子不响,张晨和刘立杆,走进了院子,上楼,开门,进了房间,各自坐在各自的床上,靠着墙壁,准备歇息一会再去冲凉。

刘立杆看着面前的床单,笑道,这床单用不到了。

张晨瓮声瓮气说,谁说,莉莉周六还要回来,还会用到它。

刘立杆笑笑,他侧着头,过了一会,他招呼张晨,来来,还真是,他妈的赶上了,快过来听。

张晨站了起来,走过去,和刘立杆并排坐在钢丝床上,头贴着墙壁,过了一会,他就听到墙壁那边,传来了女人的呻吟声。

都是成年人,都明白这声音是怎么回事,看来,金莉莉说的还是真的。

两个人坐在那里,吃吃地笑了起来。

“回来了?”刘立杆学着那小伙子的口吻问道。

“回你妈逼,你有家你能回吗?”张晨骂道。

笑完骂完,两个人起来去冲凉,冲完凉还是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床上坐着,张晨和刘立杆说,我刚刚冲凉的时候在想,我们可能错了。

“什么错了?”刘立杆问。

“我们找工作的方向错了。”张晨说。

“为什么?”刘立杆不解地问。

“到现在为止,我们为什么屡战屡败,那就是因为我们都是根据自己的特长,去找工作,但我们去的那些单位,你看你的,不是报社就是编辑部和出版社,我呢一样,也不是报社就是银行、机关、文化宫,但这些地方,都是需要有文凭的,我们在这点上,首先就吃亏。”

张晨说着,刘立杆不停地点头:“有道理。”

“我们这样,就是再找多长时间也找不到,这地方工作有没有?当然有,满墙都是,但适合我们的工作没有,或者说,有人比我们更适合那些工作。”

“对。”

“所以我们必须调整我们的策略了,我们不能看有什么工作,能够适合我们,而是要看这个城市最缺什么样的人,我们自己改变,去适应这个需求。”

“我同意。”刘立杆说。

两个人商量了半天,刘立杆又拿出了《人才信息报》找起来,最后,他们一致认为,酒店和饭店的管理人员,是这个城市缺口最大的,刘立杆从《人才信息报》上看到,有酒店每天都在登报招餐饮部经理和客房部经理,每天登,那就说明他们一直没有招到。

0036 临时抱佛脚

两个人商定,第二天就去书店买书,先看书了解清楚酒店经理和餐饮部经理、客房部经理到底是干什么的再去应聘,光这样还不够,还需要给自己编一个履历,酒店招聘,不太看重应聘者的学历,但特别看重先前的管理经验,要是你又没有学历,又没有经验,那就——

从哪里来,就滚回到哪里去。

商量定了,两个人关灯睡觉,今天金莉莉不在,悬挂在两张床铺中间的那条床单也不用拉上了。

张晨在黑暗中躺着,却睡不着,金莉莉在的时候,两个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挤死了,但金莉莉不在,宽敞是够宽敞了,但心里空落落的,张晨在床上,仰躺着觉得枕头太硬,侧卧又觉得枕头太低,怎么都没有办法好好入睡。

最后他觉得,主要还是天气太热。

张晨在黑暗里看了看刘立杆,发现这个家伙,头抵着墙壁,眼睛睁得大大的,听着隔壁传来的呻吟声,他还偷偷地笑着。

张晨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早就知道隔壁是干什么的,每天晚上,他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杆子,你他妈的是不是早就知道隔壁的事情,天天都这样听墙脚?”张晨问道。

“他妈的,我天天听你们的墙脚就可以了,近在咫尺,还要去听隔壁的。”刘立杆说。

“狗屁,我们有什么墙脚可听,天天累得像狗,倒床上就睡着了。”张晨骂道。

“那你今天,倒床上这么长时间,怎么没睡着?”刘立杆笑道,“要不要听,要听我和你换床铺。”

“滚!”张晨骂道。

夜深了,从窗外吹来的风也变得凉爽起来,张晨迷迷糊糊,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做着乱七八糟的梦,他被女人咯咯的笑声吵醒,感觉身上都是汗,前面好像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到了什么,现在却想不起来了。

女人咯咯的笑声又响起来,张晨前面还以为是梦里梦到的,现在听清楚了,是从隔壁传过来的,应该是她们两个下班了。

张晨摸过枕头边的手表看了看,已经快三点,他想接着睡,又感觉浑身燥热,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

“你干嘛?”刘立杆在黑暗中问道,吓了张晨一跳。

“太热了,我想再去冲个凉。”张晨说。

刘立杆笑道:“去吧,这个时候,隔壁春光无限,她们都是三点式,还开着门。”

张晨骂道:“看样子你很熟悉。”

“当然,我哪像你们,这么热的天气,两个人抱着,还睡得像两头猪。怎么,今天莉莉不在,你反倒热的睡不着了?”

“滚你,睡觉睡觉。”张晨又倒了下来。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张晨仍感觉哈欠连连的。

他们去了新华书店,找到一本《白天鹅宾馆管理实务》,厚厚的一大册,从礼宾部到餐饮部,从工程部到客房部,几乎每个部门的方方面面,都有详细的介绍,包括各个部门的岗位职责和服务流程。

两个人如获至宝,够了够了,刘立杆叫道,只要把这本书熟读了,老子就是酒店行业的专家了,他妈的,老子写书都不在话下,难道还怕看书?

两个人出了书店,也没有再去那块空地,而是直接回了家,躺在床上,看起了书。

上午时间,两边邻居都在睡觉,房间里静悄悄的,正适合读书。

但那本书,有六百多页,要想短时间全部看完,不太现实,等到看完再去找工作,又不知猴年马月。

两个人商量,工程部他们一窍不通,不用考虑,礼宾部和客房部,需要有基本的外语对话能力,也不用考虑,保安部,那就是管理“野猪的车辆”的,一般人家都会找转业军人,也不用考虑。

两个人商量了半天,再参考《人才信息报》,发现海城招经理和主管最多的还不是宾馆,而是餐饮酒店,可能是一下子来岛上的人太多,吃饭的需求太大,投资的人都觉得投资餐饮比较有钱赚吧。

两个人决定,就重点攻克书里面餐饮部那一部分,这样,读完了既可以去餐饮酒店应聘,也可以去宾馆的餐饮部应聘。

两个人还给自己编了一个简历,张晨原来是在杭城国际大厦任餐饮部副经理,年纪太轻,任经理不太像,刘立杆是杭城大厦的餐饮部副经理,他们本来是想选黄龙饭店的,但人家当时是杭城唯一的五星级酒店,说五星级酒店的副经理出来打工,怎么都让人怀疑。

他们这才放弃,还可惜了好几分钟。

书里关于餐饮部的部分只有五十多页,五十多页,这符合他们快捷学习,临时抱佛脚的目标,一天把它搞定,应该不在话下,但没想到,真的读起来却让人头大。

书里的内容实在是太枯燥了,加上他们,对里面说的东西又太陌生,什么骨碟味碟,水杯啤酒杯白酒杯红酒杯,还有什么洗手盅,他们只能读一点,就猜一点,两个人搞了半天,也没有把这些搞懂。

中午吃了泡面,下午继续,一点过后,隔壁就开始呻吟了,这种声音,一旦你知道了发生的源头,你想不注意它都不行,两个人捧着枯燥的书,耳朵里听着生动的声音,听到后来,满脑子都是隔壁那有些神秘的,面容姣好的脸。

两个人撕了卫生纸塞进耳朵,耳朵被塞住以后,听到的都是嗡嗡的耳鸣,还不如听隔壁的声音,两个人把纸头又拿了出来。

“我知道了,为什么那两个女孩子要住那间,而不住这间,据说,他们最早就是住这间的,后来搬过去的。”刘立杆叫道。

“你怎么知道?”张晨满脸狐疑。

“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找义林的妈,让她给我们房租便宜一点?”刘立杆转移了话题。

“便宜一点?”张晨笑道,“人家看你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没加你钱就不错了。”

“谁他妈的听得津津有味了,我又不是干柴,看书看书。”

两个人继续看书,过了一会,两个人偶尔看了一眼对方,结果发现对方不知不觉,早就把书放下,在听隔壁的声音了,两个人哈哈大笑,这一次都没有嘲笑对方。

好不容易捱到四点多钟,刘立杆问张晨,你学得怎么样?

张晨感觉自己把五十几页都看完了,但又想不起来,自己记住了什么。

“你呢?”张晨问道。

“我觉得差不多了。”刘立杆说。

“那我们去那里看看最新的消息,找几个酒店?”张晨问。

“好!”刘立杆翻身从床上起来。

两个人下了楼,看到那小伙子坐在那里,昨晚吃过人家一棵烟,今天就不能装作不认识了,张晨和刘立杆,都朝他点了点头,他似乎记住了昨晚,刘立杆说早起去找工作的话,看到他们有些吃惊,问道:

“这才出去?”

“对,这才出去。”刘立杆说。

两个人跨上车,骑出去一段路,刘立杆说:“有个问题我始终想不明白,你说,他老婆和那些人做完后,他回家,还和不和他老婆做?”

张晨笑道:“我怎么知道,要么你回去问问他?”

刘立杆摇了摇头,他说:“我觉得可能不会做了,没听莉莉说,他还出去嫖吗,那肯定是嫌自己的老婆脏。”

“那他去嫖的那些,不也是别人刚做过的,和他老婆有什么区别。”张晨说。

两个人骑出去很长段路,刘立杆才如梦方醒般“噢”了一声:“对啊,你说的对啊,张晨。”

0037 挨的都是闷棍

两个人抄了一堆的酒店回来,经过筛选,最后确认六家,都是招总经理和餐饮部经理的,刘立杆分了一下,说一个人去三家,同一个岗位,我们就不要自己厮杀了。

第二天上午,两个人各自骑着自行车出发,去了自己的目标应聘单位。

张晨要去的酒店在海甸岛,张晨骑着自行车,过了和平桥,左首就是半岛酒店,张晨要去应聘的酒店就在半岛酒店的边上,是一家新酒店。

张晨透过一排巨大的玻璃朝里面看,酒店里面已经装修好了,餐桌椅被移到了一边,里面有很多的女孩子,她们正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托着托盘,托盘里是两块砖头,排成队伍,来回在餐厅里面走,这些,看起来是酒店新招的服务员,正在培训。

酒店的门头也已经装修好,不过整个门头,用一块红布蒙着,看不到这家酒店的名字,他们在招聘启事里写的,也是某酒店。

张晨走进某酒店的大门,大厅里面,还搭着脚手架,有工人正在往已经很白的天花板上,刷着乳胶漆。

大厅里站着一个笑容可掬的女孩,她看到张晨进来,还没等张晨开口,她就问道:“先生,请问您是来应聘的吧?”

张晨点了点头,女孩领着他上了二楼,二楼也是一个大厅,已经坐了十几位应聘者,张晨刚刚坐下,就有服务员很客气地给他端来了一杯水,张晨心想,他妈的这应聘总经理的待遇还真不一样。

又有女孩过来,拿了一张表格,笑容可掬地让张晨填表,张晨想到,她们的笑容可掬也情有可原,毕竟这些来应聘的人里,总有一个以后会是她们的领导,要是能领导这么一帮笑容可掬的女孩子,这个总经理还真不错,这样想着,张晨对这份工作就格外的期待。

张晨抬头看看,在大厅的那一头,就是招聘现场,布置的也挺认真,一排的长条桌,桌上蒙着白色的台布,四个人坐在桌子后面,离他们一米多远,摆着一张椅子,应聘的人需要走过中间空空荡荡的大厅,直走到那张椅子坐下。

这样的布置,足见招聘者的用心,那些走路横着摇晃的人,还没有走到椅子跟前,大概坐着的那四个人,都会在自己面前的表格上,狠狠地打上一个x。

女孩看到张晨停下了笔,走过来,笑容可掬地问:“您填好了吗?”

张晨点了点头,女孩收走了他面前的表格。

不断地有人从那张椅子上站起来,走出门去,从门外,也不断地有新的人进来。

刚刚收走张晨表格的女孩,走到了张晨面前,弯下腰,轻声和他说:“先生,轮到您了。”

张晨站了起来,他既然已经明白对方这样布局的用心,就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一定要走得落落大方。

张晨在剧团里,经常会上台客串一下龙套,有时是拿着刀,跟在冯老贵后面,不停地喊喳,有时是拢着袖子,上去转一圈路人甲,有时是拿着枪上去,被演穆桂英的谭淑珍一脚踢翻在地,然后迅速地爬到幕侧。

女孩在前面走着,张晨跟在后面,他不断地提醒着自己,结果竟无端紧张起来,走到后来手足无措,变得同手同脚,好在椅子已经到了,不过他看到前面,有两个人微微笑着,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笑自己的窘境。

张晨感觉,自己额上的汗流了下来,用手偷偷地摸摸,手却是干的,张晨轻轻地松了口气。

张晨刚松了口气,马上又想起来,自己刚刚匆忙坐下,忘了和那四位打招呼了,这怎么也不像是杭城国际大厦出来的人呀,张晨曾经经过国际大厦的门口,他看到他们连站在门口,替客人拉门的门僮,都是彬彬有礼的,可不会像是自己。

张晨赶紧又站了起来,朝他们鞠了一躬,和他们说:“你们好!”

“你是张晨?”张晨重新坐下来后,四个人中间,看上去最像老板的人问道。

张晨点了点头。

“你这个简历上说,你原来在杭城国际大厦,那是个什么单位?”

“四星级酒店。”张晨说。

“哦,那和我们还是有区别,我们这是纯餐饮的酒店。”那人说。

张晨赶紧说:“我们酒店也有餐饮部,我就是酒店的餐饮部经理,哦,不不,副经理。”

“你是餐饮部副经理?”四个人中,有一个胖胖的,还穿着厨师工作服的,应该是厨师长级别的人问道:“你们的餐饮部,和我们区别还是蛮大的吧,你们做的,应该是淮扬菜,对吗?”

我怎么知道那鬼地方,做的是什么菜,但对方这样问了,张晨虽然不懂,也只能点了点头,说是。

“那差别就大了。”像老板的人说,“我们酒店,是主攻粤菜和海南菜,可能不一定适合。”

张晨急道:“都是做菜,会有多大的区别,我可以的。”

厨师长轻轻一笑:“好,那我问你,鱼肚是油发还是水发好?还有,水发鱼翅,一般要多长时间?”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什么鱼肚和鱼翅,张晨连见都没有见过,这个水发和油发,又是什么鬼?张晨愣在了那里。

厨师长见他没有回答,就降低了难度:“那这样,我再问问,清蒸石斑鱼,应该淋生抽还是老抽?”

张晨看着他,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好,像老板的那人,皱了皱眉头,和张晨说:“好吧,那就这样,谢谢你!”

张晨站了起来,厨师长还没有放过他,和他说:“副经理,我和你说,清蒸石斑鱼,不淋生抽,也不淋老抽,而是淋豉汁酱油。”

其他几个,哄然而笑。

张晨的脸涨得通红,他觉得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自己,怎么从那些笑容可掬的女孩子的目光中经过,那就是落荒而逃。

张晨回到了家,他翻开那本《白天鹅宾馆管理实务》,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什么油发水发,也没找到鱼肚是什么东西,会是鱼泡泡吗?如果是鱼泡泡,发鬼个发,我们都是辣椒炒了吃。

张晨不死心,继续找,也没有找到什么生抽老抽,更没找到那个什么汁酱油。

那个年代,柴米油盐酱醋茶,谁知道广东人,在一个酱油里还分出那么多的名堂,在永城,谁不是拿着酱油瓶,去小店,从一个坛子里打酱油?连瓶装的酱油都没怎么见过,更别说什么生抽老抽。

过了半个多小时,刘立杆也回来了,闷闷不乐的,张晨不用问,就知道问起来都是伤心事,索性不问,刘立杆倒在床上,躺着生了半天的闷气,最后实在忍不住,问道:

“张晨,你说他们是不是看出来我们是假货,他妈的我去的那家,他们竟然问我,一张桌子上,哪个是主宾位,哪个是主人位,领座员领位的时候,应该怎么领?你他妈的,不就吃个饭吗,坐下来吃就是,那一圈位子,不是一样的,有什么区别?”

“你他妈的猪啊,那书里不是写得清清楚楚的。”张晨骂道。

“有嘛?这书里还有这么无聊的内容?”刘立杆叫着就拿起了那本《白天鹅宾馆管理实务》。

“你翻到摆台那一章,看看里面是不是有。”张晨说。

刘立杆翻开一看,果然那里面什么主宾位主人位,标注得清清楚楚。

“他妈的这样啊,还一个字都不能少看的,这样看书,怎么吃得消?”刘立杆叫道。

张晨没好气道:“坐在那里,什么都答不出来,才吃不消,有个地洞,老子都要钻进去了。”

0038 谢谢杨主任!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又去了很多酒店,结果都大同小异,他们不断地失败就不断地去书店买书,从各种和酒店有关的书籍到菜谱,都买来了,张晨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鱼肚,也知道了什么叫豉汁酱油,什么叫油发水发,但再去应聘的单位,没人再问他这个问题了。

而别人问的,又都是新问题,又把他们难住,更有甚者,直接就拿了一张桌子,让他们摆台,去你妈的,这个,老子怎么可能会啊?

他们把应聘的职务也越降越低,从总经理到经理,再到主管,最后到了领班,可没想到,越低的职位,问题就越具体,越需要实际操作,连胡扯都胡扯不了,没办法,他们又只好把应聘的层级继续往上提。

那个小伙子,似乎也明白他们的处境,现在他们每天晚上回来,在门口碰到,他直接问他们的是:“今天又没找到?”

张晨和刘立杆,连发火也发不了,因为他们不仅抽了人家的烟,还吃了人家的火锅,人家这么问,是当你是自己人,关心你呐。

那天周六,金莉莉打电话到小店,给张晨留言说晚上要去洋浦,今天不回来了,张晨和刘立杆郁郁地走,经过隔壁门口的时候,门开着,那女的看到他们,就热情地招呼他们,和他们说,今天搞了很多菜,准备吃火锅,一起来一起来。

小伙子也说,一起一起,吃火锅就是要人多才热闹。

张晨和刘立杆,盛情难却,只好答应,四个人坐在走廊上,喝着啤酒,吃着火锅,他们知道了他们两个,确实是夫妻,男的叫建强,女的叫佳佳,都是很普通的名字,也不知真假,管他呢。

张晨和刘立杆,听着佳佳不停地咯咯笑着,雪白的手臂和大腿在他们眼里晃动,弄得他们心旌飘摇,总想起那隔着一堵墙壁的呻吟。

吃完了火锅,佳佳问他们去不去看电影,张晨和刘立杆说不去了,佳佳和建强自己走了。

刘立杆奇怪,问张晨,难道他们这行,也有周末?

张晨说,我怎么知道?

刘立杆呆呆地发了一会愣,哈哈大笑起来,和张晨说,我知道了,他妈的今天是大姨妈来了,被迫停工。

果然,这一晚上十分安静,他们听到两个人回来,心情似乎不错,还在房间里哼着歌,刘立杆十一点钟下楼买烟的时候,发现他们房间的灯已经黑了,楼下门口,也没有见到建强的身影,这一个晚上,也没有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一次次的碰壁,张晨和刘立杆的心情越来越急躁,情绪越来越低落,两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总是唉声叹气,虽然他们每天还是会去那块空地,抄很多地址,刘立杆还会继续买《人才信息报》,但心里是发虚的,知道这些抄了,也没有多少用。

他们现在去应聘,走到人家单位门口的时候,自己心里就已经在打退堂鼓了,面试的时候,很多明明自己在书上已经看过,在家里都记得滚瓜烂熟的东西,会突然之间就想不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像个白痴一样坐在那里。

越是这样,他们的焦虑就越是写在他们的脸上和眼睛里,这种焦虑,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以至于他们说什么,都会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再一戳,果然就戳破了。

这一天傍晚,太阳已经西斜,他们再一次来到那块空地,他们到的时候,就看到很多人在排着长队,问了一下,说是农垦下面的一个农场在招工人。

张晨也排了进去,刘立杆问,这农场的工人是干什么的?

“种橡胶,割橡胶。”排在他们前面的人说。

“那不就是农民?”刘立杆说。

“对,就是干和我在老家一样的活。”排在他们前面的,显然在老家是个农民。

刘立杆看了看张晨,张晨一言不发,刘立杆叹了口气,也只好跟着排队,他知道只要他一开口,张晨肯定会和他说,管他是干什么的,先有一份事做再说,刘立杆现在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和自信,来反驳说张晨的想法是错的。

两个人随着队伍,默默地往前走,排到他们的时候,前面是一张桌子,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和一个小姑娘坐在那里,张晨和刘立杆把自己的身份证递了过去,那个被称为杨主任的中年人接过他们的身份证,看了看他们,没有把身份证交给身边的小姑娘登记。

“你们两个,原来是干什么的?”杨主任说,“看起来不像是干过农活的人。”

张晨说没有干过,我们原来是剧团的。

“越剧?”杨主任问。

“婺剧。”张晨说。

“哦,那应该是在金华那一带,演员?”

“不是。”张晨摇了摇头,“我是美工,他是编剧。”

杨主任笑了起来:“那你们来我这里干嘛,不搭啊。”

张晨和刘立杆,一下子都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我明白了。”杨主任说,“你们是不是到了海南后,一直就找不到工作,就想着,管他干什么的,先干起来再说,对不对?”

张晨和刘立杆,奇怪他怎么一下子就看破了自己的心思,两个人点了点头。

“不要急,小伙子,没有什么是先干起来再说的,人一旦安定下来,都是有惰性的,或者说,那股气泄了,就不会有再提起的勇气,相信我,你们真正到了农场,马上就会感到委屈,然后呢,又没有再跑出来的勇气,结果就整天的怨天尤人。”

杨主任把身份证还给他们,张晨急了,叫道:“杨主任,我们会好好干的。”

杨主任笑笑:“嘴上是这么说,可是心里,排到这里就已经觉得自己委屈了,对不对?不是我不要你们,小伙子,种树割胶,谁都能干,我相信你们也能干,但不适合,我这是为你们好,我见过太多你们这样的情况了。”

杨主任继续递着,张晨和刘立杆始终没有接,杨主任叹了口气,他说:

“好吧,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也是浙江人,算是老乡,我是真不希望你们这样,再坚持坚持,那句话怎么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说不定再坚持一下,你们就能找到适合你们的工作了,好不好,两位小老乡?”

杨主任见张晨和刘立杆还在迟疑,想了一下,很诚恳地和他们说:“这样,你们再试试,要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就到儋州来找我,我说到做到,随时给你们安排工作。”

“他是我们农场的办公室主任。”边上的小姑娘,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个地址,杨主任接过来,又在地址下面添了一个电话,然后把纸条和身份证一起还给张晨,人家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张晨只能接了过来,他朝杨主任鞠了一躬,和他说:

“谢谢杨主任!”

刘立杆也跟着鞠了一个躬,和他说谢谢!

两个人离开了队伍,刘立杆还想再挤进人群,去抄几个地址,张晨说走吧,天快黑了。

刘立杆心里奇怪,天快黑了又怎么样,我们哪天不是八点多钟才回去。

两个人骑上自行车,往家里走,路上经过一家卖小百货的店,张晨停了下来,进到店里,买了一个小电风扇,刘立杆奇道:“你浪费这个钱干嘛?怕热,就多冲几个凉啊。”

“今天周六。”张晨头也不回地说。

刘立杆恍然大悟,原来又一个星期过去了,今天金莉莉要回来,怪不得前面张晨说天快黑了,也怪不得他要买电风扇,这小子一定是想,金莉莉每天在空调房里待着,怕热了。

0039 张晨,你给我说清楚

两个人回到家,金莉莉还没有来,等他们冲完凉,金莉莉也到了,金莉莉一到,就从包里掏出两个bb机,她指着其中的一个说,这是我的,你们把号码记一下,然后指着另外一个和张晨说,这是你的,你们也把号码记一下,再有单位通知你们,就可以扣你们了。

张晨吓了一跳,他看着金莉莉问:“这么贵的东西,你哪里有钱买?”

金莉莉得意地说:“我昨天发工资了,对了,待会我请你们去排档吃饭。”

“你才去了几天,这就发工资了?”刘立杆不相信地叫道。

“当然,昨天是公司发工资的日子,我也以为没有我,结果老包把工资表给我,我看到自己的名字也在上面,他说夏总说了,就是来一天也该有工资。”金莉莉一边把bb机别到张晨的腰里,一边说。

“全月的?”刘立杆问。

“对,全月的。”金莉莉说,她从包里掏出了一沓钱,塞进了张晨的口袋,和他说,这是六百块,你们每天在外面跑,吃好一点。

张晨想掏出来还给她,金莉莉骂道,怎么,你和我还分你的我的?我住单位的,吃单位的,根本就花不了钱。

张晨嗫嚅道,我怎么感觉,自己和建强一样。

“谁是建强?”金莉莉问。

刘立杆和她说,就是隔壁那小伙子。

金莉莉一巴掌就打到张晨的手臂上,骂道,你说什么呢?!

张晨知道金莉莉误解了自己的话,赶紧辩解:“不是,我是说,自己和他一样没用。”

金莉莉还是又打了一下,不过这次打得轻了,金莉莉说:“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刘立杆说:“对对,前面一个老乡,也这样批评我们了,让我们不要妄自菲薄,要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有大用。”

金莉莉白了他一眼:“你就是给谭淑珍用。”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金莉莉看到桌上一堆的酒店管理方面的书和菜谱,奇怪道:“哪来的,你们认识了一个厨师?”

张晨就把他们这一个星期干的事,和金莉莉说了,金莉莉睁大了眼睛,叫道:

“怎么可能,你们两个,这辈子进过最大的厨房就是婺剧团的食堂,就这个样子,你们想去酒店当经理?你们知道酒店的水有多深吗,没干过的,根本就不知道,再加上这里的酒店,可不是婺剧团下面的小饭店,这里的菜,你们连认都不认识。”

张晨和刘立杆,结合自己这几天的经历,想想确实如此,但嘴里还不肯承认,刘立杆说:“不就是一个酒店,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一个酒店?哼,一排的服务员站在那里,你们都分不清哪个是主管哪个是领班,哪个是点菜员哪个是收银员,哪个是传菜员哪个是服务员吧?”金莉莉说。

“不都是服务员,有这么多名堂吗?”刘立杆问。

“当然,名堂多着呢,我天天在学习,还天天在出丑,你们两个,连酒店大门都没进过的,就敢去当经理了,我只能说,你们勇气可嘉,但傻的到家。”金莉莉笑道。

“说说,你出什么丑了。”刘立杆说。

金莉莉还没有开口,自己就先笑了起来,笑过了以后,她才说:

“那天,服务员拿了两个很漂亮的玻璃碗,放在桌上,我看看里面是茶,就以为是给我们喝的,就拿过来,准备倒一杯到自己茶杯里,结果夏总和老包两个笑死,老包告诉我,这是净手盅,里面的茶,是给客人吃过海鲜后,洗手去味用的,丢死人了,幸好客人还没有来。”

原来,净手盅是干这个用的,张晨和刘立杆这才明白,张晨问道:“对了,那里面是什么茶?”

“乌龙茶。”金莉莉说。

金莉莉的一番话,让两个人顿时信心全无,自己虽然看了这么多的书,但实际知识,懂得还不如金莉莉这样一个初级食客多,看样子这酒店经理的路,也还是太遥远。

“你们两个,还是要去找自己适合的,有本事在手,不怕啊,只不过没有机会而已,真要机会碰上了,你们一出手就可以拿下,这个,你们就是出手也只会出洋相。”金莉莉说,“就像我,虽然是运气好,但我要没做过出纳,也是泡汤。”

张晨和刘立杆,觉得金莉莉说的有道理,刘立杆双手抱拳:“谢谢大师指点。”

“好吧,大师请你们两个经理吃晚饭。”金莉莉叫道,“天天大酒店的,都吃腻了,想这里的油炸鸭头了。”

三个人在大排档,吃到晚上九点多钟才回家,在大门口,看到小伙子坐在那里,刘立杆就张晨金莉莉说:“你们上去,我和建强抽根烟。”

张晨和金莉莉,当然明白刘立杆这是在给他们空间,两个人没有说话,上了楼,进了房间,金莉莉关门的时候,顺手就把门反锁了。

刘立杆和建强,一个坐着,一个蹲着,两个人也不说话,默默地抽烟,抽完一支,刚抽第二支的时候,一个男人,从门里出来,急匆匆地就走了,两个人都装作没有看见,过了一会,建强和刘立杆说,给你坐,我到外面逛逛。

刘立杆看着他的身影在黑暗中摇晃着远去,心想,妈逼,又去拉客了,他朝楼上看看,看到佳佳,好像正提着一桶水,从走廊的那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刘立杆坐着,又抽了一根烟,他想起小店的边上,有两张台球桌,就站起来,去那里打台球去了。

刘立杆看了看时间,快十二点,这才往家里走,建强还是坐在门口,看到刘立杆,就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不可能这么久,第二句是说,你从小店一直往前走,有个露天电影院。

刘立杆不知道他说这些干嘛,“噢”了一声就走过去,走到楼梯上才想明白,吃吃地笑了起来。

他回到楼上,房间的灯是黑的,但门开着,刘立杆走进去的时候,张晨把床头的台灯拉亮了。

刘立杆打台球打得一身的臭汗,他又去冲了一个凉,然后回到床上,张晨把灯拉黑了。

朦朦胧胧当中,刘立杆听到金莉莉在叫,热死了,热死了。

刘立杆说,把风扇都朝你们那边,他听到床单那边的两个人都没有动,就爬了起来,把正对着床单,摆在两张床铺中间的电风扇,转向了张晨他们那边。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刘立杆朦朦胧胧,又听到金莉莉在叫,热死了,都是汗。

他听到张晨起来,走到桌子那里,好像是拿回了一本书,啪嗒啪嗒地扇着。

金莉莉撒娇道:“还是热。”

刘立杆说:“热就再去冲个凉。”

“杆子,我想好了,再过几个月,我给你们也装台空调,人家说了,海南有十个月都是这么热的,有了空调,就不热了。”金莉莉说。

“哗”地一声,张晨把手里的书甩了出去,叫道:“你要怕热,就回自己房间睡去。”

金莉莉一听火了:“张晨,你什么意思,我说我怕热了吗,我就说给你们装台空调,怎么了?”

张晨腾地坐了起来:“对,你给我们装空调,还给我们伙食费,你现在下去,找义林他妈,把我们下个月的房租也交了啊!”

金莉莉也坐了起来:“对,我他妈的就是贱,我是贱货,好了吗?我就要赖着你,给你装空调。”

“好了,到此为止,你们两个,都闭嘴!”刘立杆也坐了起来,拉亮了灯。

0040 干上了“记者”

本来说好,今天上午,三个人要去火山口玩,下午去白沙门游泳的,但张晨八点多钟起来,就说要去空地那里看看,星期天,招聘的单位可不放假。

刘立杆不知道金莉莉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故意不响,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刘立杆无奈,只好也随着张晨出门,推着车子出了门,刘立杆说:“张晨,你昨晚过分了啊!”

张晨不响,推着车子走。

“莉莉只是好心,你干嘛发那么大的火,怎么,是不是自尊心受不了了?”刘立杆笑道。

张晨猛地踩了一脚自行车踏板,跨上了车,叫道:“走了。”自己就加快速度朝前骑去。

“妈逼!”刘立杆骂了一句,也赶紧上车,猛踩几脚,跟了上去。

两个人到了那里,各抄了一个地址,就分头去应聘了,中午的时候,刘立杆回到这里,星期天这里人比往日少,加上又是大太阳的,人就更少了,刘立杆挤进一个人堆,意外地发现,张晨居然也在里面,正用笔记着墙上的地址。

刘立杆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两个人从人堆里走了出来,刘立杆问道:“你怎么没有回去?”

“回去干嘛?”

“你他妈的是不是想把事情搞大?”刘立杆骂道。

张晨不响,把头转向了一边。

“好好好,我去买报纸,回来我们一起回去,算是看我面子。”刘立杆说。

刘立杆到了那个小房子,买了一份《人才信息报》,打开看了一眼,又走了回去。

“师傅,你们这报纸,在招记者?”刘立杆问里面的人。

里面的人说:“我们这种报纸,要什么记者。”

刘立杆把手里的报纸给他看,果然,上面就写着《人才信息报》招聘记者二十名的招聘启事,这启事,还比一般的启事大一倍。

里面的人摇了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你要去办公室问。”

“你们的办公室在哪里?”

里面的人用手指点了点报纸最下面的社址:“这里,龙舌坡。”

刘立杆拿着报纸回来,张晨还站在那里,刘立杆和张晨说,我不能陪你回去了,我要去这里,你自己回去,记住,有话好好说,别吃了枪药似的。

张晨没有说话,跨上了自行车,刘立杆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叫道:“吃个饭,打一炮,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张晨扭头瞪了他一眼,刘立杆哈哈大笑。

刘立杆到了龙舌坡,找到了劳动局的大楼,《人才信息报》在四楼,刘立杆爬了上去,走廊里站着两三个人,但所有的门都关着,刘立杆问了一下,这两三个人也是来应聘的,他们告诉刘立杆,招聘的人吃饭去了,要下午两点开始。

刘立杆走到走廊的尽头,靠着一扇关着的门坐了下来,这里还比较凉爽,有一点风,刘立杆坐着,昨晚没有睡好,早上又起得早,他不一会就坐在那里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点半了,走廊里排起了队伍,刘立杆赶紧起身,排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轮到刘立杆的时候,刘立杆朝坐在桌子后面的人说:“我是来应聘记者的。”

对方看了看他:“你知道我们报纸吗?”

“知道,我天天买。”

“那好,我们招的,就是拉广告的,去用人单位,拉招聘广告,给你们发记者证,是为了你们方便,明白吗?”

刘立杆在心里骂道,不招记者,你们还写那么大的字:记者二十名。

“能不能干?”对方问。

刘立杆赶紧说:“可以试试,请问,待遇是怎么样的?”

“什么待遇?”

“就是工资什么的。”

“没有工资,拉一个广告,提成百分之十,一月一结。”

刘立杆踟蹰着,对方叫道:“能不能干,不能干就下一位。”

刘立杆心一横,他想,虽然人生地不熟的,拉广告有难度,可拉不成又没有什么损失,他赶紧叫道:“能,能,我可以干。”

“可以干就拿着身份证去那边,交两百块押金。”

“这押金是干什么的?”

“记者证啊,你要不干了,把记者证退回来,退还押金,不过,先和你说清楚,退的时候,只能退一百八。”

“为什么少了二十?”

“记者证的工本费啊!”对方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刘立杆怀揣着《人才信息报》的记者证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四点了,家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刘立杆进门,看到桌上有一张纸条,是金莉莉写的,上面就五个字:“我回公司了。”

刘立杆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中午他走后,张晨肯定是没有回来。

等到快五点了,张晨才回来,他进门瞄了一眼桌上的纸条,一伸手就把纸条揉成一团,随手扔到了地上。

刘立杆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张晨,张晨走过来,在对面床上坐下,他见刘立杆一直盯着他,问道:“你看我干嘛?”

“你们什么时候吵过架,你和莉莉?”刘立杆说,“我印象当中没有吧?就为了这么一点连事都不算事的破事,一句话,你准备干什么?”

“没准备干什么。”张晨瓮声瓮气说。

“那你中午干嘛不回来?”

“找工作,没时间。”

“找到了吗?”

“没有。”

“你他妈的这么一副鬼样,我担心你工作没找到,女朋友没了。”

“没了就没了。”张晨没好气地说。

“那你他妈的有种就和莉莉说分手啊,你躲着不回来算什么事,把她一个人扔这里,让她干嘛?听一整天隔壁的声音?”

张晨站了起来。

“你干嘛去?”刘立杆叫道。

“冲凉。”

“滚。”刘立杆骂道。

刘立杆想不明白,张晨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一晚上看着都是好事,金莉莉给他买了bb机,给了他钱,还请他们吃了饭,饭后两个人还运动了那么长的时间,怎么到了后半夜,就风云突变了。

刘立杆仔细地想想,金莉莉的话虽然是好意,但他理解,在张晨听来也确实会不舒服,但不舒服归不舒服,哪里一下子就会有那么大的气性了?

刘立杆叹了口气,他想,要是谭淑珍在就好了,或许,她能够知道这是为什么,至少有谭淑珍在,就是张晨和自己出去了,莉莉也不至于一个人在这里,有被冷落的感觉。

刘立杆摇了摇头,算了,不想了,还是想想自己明天,从哪里开始把。

他拿出口袋里的记者证看了起来,张晨进来,看到刘立杆手里的东西,眼睛一亮:“杆子,你找到工作了?”

“屁,假的。”

“你去做了个假证?”

“证倒是真的,这记者的活是假的,其实就是拉广告。”刘立杆骂道。

0041 开始洗楼

第二天上午,刘立杆开始了他拉广告的生涯。

既然是人生地不熟,张晨给他出了个主意,就用最笨的办法,洗楼,就是把一幢幢写字楼,一家家公司先洗一遍,管他有没有业务,先留下一张名片再说,人家今天不招人,说不定明天就要招了呢,而抽屉里正好有一张你的名片,生意就来了。

报社给了他三盒空白的名片,就是上面报头和下面地址电话都印好,只有中间是空白,让你自己填名字。

张晨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把刘立杆三个字,用隶体字写到名片中间,乍一看,就以为是印出来的,这样,名片看上去就很正规了。

张晨写到一半,刘立杆说,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上记者两个字,张晨问,这样搞,被报社知道,不太好吧?

刘立杆叫道,管他,他们只是说这里写自己名字,又没说不准写记者,再说,他妈的他们记者证都敢发,我有什么不敢写的?

张晨想想也对,这不是有记者证嘛,就在刘立杆三个字后面,又用宋体,写了“记者”两个字,写完三百张名片,张晨手都写酸了。

张晨还在最下面,报社电话的后面,留了一个自己的bb机号,反正《人才信息报》张晨也熟悉,刘立杆又给了他一张价目表,这样,万一有业务过来,张晨就可以冒充刘立杆,回电话过去。

本来,张晨是说把bb机留给刘立杆,刘立杆说不要,反正有人扣,你回过去就是,还有,万一我碰到有单位需要找人,扣你,你就赶过来,这样,在他们连招聘启事都没有登的时候,你就上门应聘了,是不是抢了第一个?

张晨想想,还真有道理。

临出门时,刘立杆塞了一盒名片到包里,想想不够,又塞了一盒,他决定就从离家最近的写字楼和商场酒店开始,每天像蚂蚁一样,一点一点地啃过去,最后把整个海城啃完。

好在那张记者证是真的,刘立杆去哪幢写字楼,到门口,把记者证朝保安一亮,保安就放他进去了。

洗楼这件事,说起来容易,但真做起来,刘立杆才发现远没有那么简单。

招聘事务一般都由办公室负责,刘立杆到了一家公司,就直接找到办公室主任,拿出自己的记者证和名片,主任们一见是记者,马上满脸堆笑,也不管对方是什么报社,只要记者上门,肯定不会是小事,更有甚者,马上叫人去把公司老板叫了过来,准备接受采访。

这里,又是请坐,又是端茶,郑重其事,这样一来,刘立杆就被架了起来,他自己都不好意思直接说广告的事,只能搬出他以前对付永城那些大王的本领,煞有介事地开始采访,只能在采访的过程当中,侧面了解公司有没有扩大规模和招人的计划,没有就尽快收场。

虽然是尽快,也不能说三句两句就把人打发,总要让这看起来还像是一场完整的采访,只是刘立杆自己心里,已经操了对方几十次的娘了。

今天头一遭,就碰到几个有雄才大略的老板,一开口就滔滔不绝,抑扬顿挫。

从自己惨不忍睹的童年,说到自己辉煌和成功的现在,从一个小山沟,一直聊到放眼全世界,最后的总结就是,公司的三年五年十年计划,在你面前,构造了一座巨无霸的海市辰楼,你就是想中止,人家也不给你这个机会。

好在这样的老板,一般都比较好客,快到饭点了,刘立杆偷偷地看看时间,去下一家也来不及了,好吧,那就蹭这家吧。

在老板即将讲完自己的故事,准备亮丽收场时,刘立杆接连又抛出了几个问题,对方眼睛一亮,觉得这几个问题太值得说了,就站起来,叫道,走走走,刘记者,我们去吃饭,边吃边聊。

这也是刘立杆在永城采访大王们时,总结出来的经验,没想到到了海南,还能用上,看样子全世界的大王,还都是一个娘胎出来的。

这样,刘立杆一天下来,只跑了四五家公司,除了蹭到两顿饭外,一无所获,刘立杆仰头看看眼前的高楼,心里哀叹,按这个进度,这一幢楼自己都要花一个月的时间了,要把海城的楼洗完,除非自己把蹭饭这项工作变成家族事业,子子孙孙无穷尽地干下去。

回到家里,刘立杆已经累得像狗,他躺在床上不停地哀叹,看看那满墙满墙都是的招聘启事,他妈的张晨,我怎么就没碰到个要招工的单位?

张晨骂道,知足吧,好歹你还混到两餐饭,我除了一鼻子的灰,还要自己倒贴饭。

“哎,对了,要么你也跟我去蹭饭算了,填一张名片,不就是张记者了?”刘立杆叫道。

张晨赶紧说:“算了算了,我丢不起那个脸。”

刘立杆瞪了他一眼:“什么意思,老子这也是劳动所得,听他吹了几个小时的牛逼,吃他顿饭还不应该?”

第二天,刘立杆改变了策略,他一进人家公司,给人看过记者证后,还没等对方开口,马上说起广告业务,这样,对方的脸色自然没有那么好看,不过,速度确实提高了不少,刘立杆一天跑了几十家公司,一盒名片,有一大半被发出去了。

刘立杆跑了三天,业务没拉到一个,三盒名片倒是快发光了,他跑回报社去要名片,人家也吃了一惊,问道:“三盒,你都快用完了?”

刘立杆说对啊。

“那你等等,我要去问问领导,该怎么办。”跑到隔壁办公室问了领导,回来和刘立杆说:“如果再要,那就要收工本费了,十块钱一盒。”

“为什么?”刘立杆叫道。

“没办法,我们这里,把三盒名片都用完的,你是第一个,很多人都是跑了一个多月,半盒也没有用掉,回来退押金的。”

“那你们应该鼓励才对啊。”刘立杆不满地说。

“你要是有成效,有业务,我们当然会支持,可你现在,不是还没有业务嘛,我们也不知道,你拿名片干什么去了,万一你扔了呢?”

“不是,你们还讲不讲理,你看看,你看看我这包里的名片,都是交换来的,这可以证明我确实是在一家一家公司跑吧?”刘立杆说。

“这也没有办法证明。”对方一口咬定。

“那你说,我名片用完了,怎么办?”

“你可以花钱买啊。”

“笑话,哪个人用自己单位的名片,还要自己花钱买的,你的名片,也是买的吗?”

“对不起,我没有名片。”对方嗫嚅,“再说,你也不是我们单位的人。”

“我不是你们单位的,那你们发的记者证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他看了看刘立杆问道。

工作人员看到来人,委屈地说:“就是他,领导,三盒名片都用完了,一定还要。”

刘立杆一听对方是领导,就来劲了,和他说:“领导,你说说,我每天从早开始,一家家公司地跑,腿都要跑断了,一分钱工资没有,我就多要几盒名片,过不过分?”

领导笑道:“你的精神确实可嘉,不过,我们严格控制,也是怕你们乱丢,对不对,报社的名片丢得到处都是,那成什么样子,对不对?”

刘立杆说:“我怎么可能乱丢,每一张名片,我都很珍惜,都是认认真真地化了功夫制作出来的,我乱丢,那不是有病吗?”

刘立杆说着,掏出自己的名片,给领导看,领导拿着名片,念道:“刘立杆,是你?”

“对对。”刘立杆点头。

“这字蛮好的嘛,是写上去的?”领导看着名片上的字,似乎不太相信,他拿起工作人员的杯子,倒了点水在桌上,用手指沾了沾,然后在刘立杆三个字上一抹,墨水渗开了。

“给他三盒,哦,给五盒吧。”领导和工作人员说。

他拍了拍刘立杆的肩膀,和他说:“不错,小伙子,看得出来,你还是一个蛮珍惜自己羽毛的人,我希望你能够早出成绩,好不好?”

0042 明天开始来上班

早上出门,刘立杆继续洗楼,张晨要去一家单位应聘,车子骑到半路,腰里的bb机响了,张晨心想,难道刘立杆的第一单生意来了?还是哪个不长眼的老板,一觉睡醒,觉得这有文凭和没文凭,有经验和没经验,其实是一样的,只要人长得端正就行?

张晨赶紧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按照bb机上显示的号码打了过去。

“喂,是我……”电话里是金莉莉的声音,“这个是我办公室的电话。”

张晨“噢”了一声。

“你记一个地址。”

张晨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本子和笔,本子上记满一个个单位,又被一道道黑色的线划去了,那都是张晨去应聘过的单位。

“找到纸笔了吗?”

张晨“嗯”了一声。

金莉莉在电话里说了一个地址和公司名,张晨记好了,心想,这是干嘛?

“这家公司,是给我们公司装修的,他们在招设计师,嗯……夏总,已经给他们老板打过电话,你过去吧。”

“不去。”张晨没好气地说。

金莉莉也生气了,骂道:“去不去随你!”

金莉莉把电话挂断了。

张晨骑着自行车,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个街口,他调转了方向,朝金莉莉给他的那个地址骑去,如今,张晨对整个海城已经烂熟于心,不需要看地图,他也知道哪幢楼在哪里。

张晨到了华信大厦,乘电梯去了十九楼,腾龙装饰有限公司的规模看起来还不小,占了十九楼的半层,出了电梯厅的左首,就都是他们公司。

张晨走进了门,前台一位小姐马上问他:“请问您找谁?”

张晨说,我找你们老板。

“请问有什么事吗?”

“噢,我是,我是你们老板的一个朋友介绍来的,他已经给你们老板打过电话。”

小姐明白了,她微笑着点点头:“请跟我来。”

小姐带着张晨,穿过大厅,大厅里很多的人,正伏案工作,他们一直走到大厅的尽头,走进了一扇玻璃门里,门里是很大的一间办公室,里面有一张大班桌,一组沙发,还有一张小会议桌,办公室的三面墙上,挂着一幅幅效果图,看起来都是他们已经完成的项目。

四五个人,正围着会议桌,看着桌上的几张图纸,前台小姐在玻璃门上笃了笃,四五个人齐刷刷转过头来。

“什么事?”其中一个很瘦的中年人没好气地问道。

“谭总,这位先生说是您的一位朋友介绍来的,已经给您打过电话了。”小姐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打颤。

“什么朋友?我朋友多了,给我打电话的他妈的都是我朋友。”谭总说。

张晨脸色煞白,心里哀叹,妈逼,这又是个瘟神,张晨结结巴巴说:“是夏总,金融花园的夏总……”

张晨还没有说完,谭总就不耐烦地说:“去那边等着吧!”

回过头,和那几个人说:“来来,继续。”

小姐领着张晨,去沙发那边坐下,然后给他倒了一杯水,直起身子后,她轻轻地吁了口气,和张晨点了点头,如释重负般,赶紧就退出门去。

张晨坐在那里,无事可干,就看着墙上的那些画,谭总在那边敲着桌子训人:

“和你们说了多少次,这个业主很难搞,让你们把隐蔽工程做仔细点,我就知道他可能会破坏性抽查的,结果是不是,让人抓了现行,你们都是猪吗?猪都比你们聪明,他妈的,现在人家要求全部返工,你们,今天给我全部返完。”

有人嗫嚅:“今天可能干不完。”

“干不完就不要回家,给我干通宵,活都干不好,还想回家?都滚出去!”

那些人脸色苍白,鼠窜出去。

谭总盯着桌上的图纸,又看了一会,这才走过来,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看了一眼张晨,问道:

“你是谁介绍来的?”

“夏总,金融花园的。”

“哦,知道了,他是给我打过电话,你是会干木工,泥水工,油漆工还是水电工?”

张晨赶紧说:“不是,我是来应聘设计师的。”

“设计师?你以前干过?”

“没有。”张晨老老实实说。

“没干过,那你来干嘛?我们这里,都是要靠自己本事吃饭的,不养闲人,有本事,可以,没有本事,谁介绍来的也不灵,要养他自己养去。”

谭总说着就要起身,张晨知道,这又是要下逐客令了,张晨鼓足了勇气,赶紧说:“谭总,我比墙上这些画画得好。”

谭总“哦”了一声:“你比这些画得好?”

“对!”张晨肯定地说。

谭总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朝外面叫道:“小黄!”

一个女孩子跑了进来,谭总和她说:“把桌子收拾一下,去拿纸笔和颜料进来。”

女孩把桌上的图纸都卷了起来,带出去了,过了一会,她拿着铅画纸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手里拿着颜料、笔和调色盒。

谭总招呼张晨:“走吧,去画一张。”

“要画什么?”张晨问道。

谭总从柜子里,抽出了一本国外的装修书籍,随手打开一页,和张晨说,就画这个。

那时候,还没有公司会有电脑,更别提什么绘图软件,像他们的这样的装修公司,所有的效果图全靠人手工画出来的,装修公司最大的财富,就是从国外买回的一大堆装修书籍,从里面东抄一点西抄一点,凑到一起就是所谓的设计稿了。

但你不能捧着一大堆图册去和业主说,门厅用这本书的这张,洗手间用这本书的那张,看看,客厅就照这个样子,你要把所有的这些元素,都结合到你自己的设计稿里,而业主认不认可你的方案,最主要的就是看你的效果图,对装修公司来说,效果图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张晨画画,本来就出手很快,现在又是照着照片画,自然不在话下,不过是半个多小时时间,他就把一张效果图画出来了,谭总站在身边,他看看墙上的画,又看看张晨刚刚画好的,看看张晨刚刚画好的,又看看墙上的,始终没有说话。

张晨把笔放下后,看着谭总,谭总点了点头,和张晨说:“不错,没有吹牛,我最讨厌吹牛的人,来,坐。”

两个人回到沙发上坐下,谭总问张晨,来海南多长时间了?

张晨苦笑道,十多天了,一直没找到工作。

“不应该啊。”谭总看了张晨一眼,“好吧,算被我捡到了,废话也不多说,在我们这个行业,像你这样水平的设计师,月薪一般是在两千到两千五,我打个折中,给你两千三,当然,设计方案被甲方确定,还会有奖励,你看可不可以?”

张晨赶紧说可以可以,请问谭总,我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谭总站了起来,走到大班桌前,按下了电话,叫道:“你过来。”

过了一会,小黄走了进来,谭总和她说:“你去给小张,你姓张,没错吧?你带小张出去,给他安排一张办公桌,再领他去办一下入职手续,明天开始来上班吧。”

0043 半只文昌鸡

出了华信大厦的大门,跨上自行车,张晨猛地踩了一下脚蹬,车子溜了出去,那一个瞬间,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张晨觉得,自己在这个城市,终于有了一个立足点,自己可以,和周围这些来往的人一样,可以说这是我的城市了。

我们上班,我们下班,我们骑在上班的路上,我们走在下班的路上,但终点,不是那个高磡,不是站着桕子树和樟树的院子,而是海城,自己终于,不用每天再怀抱着焦虑和惴惴不安的心,出入一家一家单位,被人再见,谢谢你了!

张晨找到了一家公用电话,给金莉莉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去了腾龙装饰有限公司,已经被录取了,月薪两千三,明天开始上班。

“真的!?太好了!”金莉莉在电话里叫道,“张晨,我就知道你行的!”

张晨嘿嘿笑着,他说对了,你替我谢谢夏总。

“好好,我知道了,张晨,我都已经哭了!”金莉莉说。

张晨本来想告诉她,自己刚刚也哭了,但最终没有说。

“周六回来,我们好好庆祝庆祝。”金莉莉说。

“好!”张晨不停地点头。

金莉莉在电话里,亲了张晨一下,然后挂断了电话。

张晨抬头看了看四周的大楼,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不知道刘立杆这王八蛋在哪里,如果知道,他肯定会跑过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现在已近中午,张晨决定到那里去吃猪脚饭,他要吃两份大肠,路过那块空地时,这里还是一样的人头攒动,张晨特意把车停好,走进了人群里,煞有介事地也挤进一堆堆的人中间,去看墙上新帖出的招聘启事,不一样的是,他再也不用抄写了。

张晨感到心里一阵的轻松和欣喜。

他在人群里走着,看到那一张张焦虑和风尘仆仆的脸,仿佛就像看到了自己,他离开的时候,还特意去那座小房子,买了一份《人才信息报》,他想,刘立杆都在洗楼,一定没有时间买报纸。

吃完了猪脚饭,他觉得现在回家也没什么事,不如索性再去海城公园逛逛,他到了他们第一天晚上露宿的那块草地,躺了下来,他看到头顶的椰子树,和树叶间细碎的蓝天,闭上眼睛,他仿佛听到《国际歌》的声音正从四周朝他涌来。

张晨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四点多钟,张晨这才往家里走,在半路上,他看到一家卤味店,就进去买了半只文昌鸡和一斤叉烧,十五块钱的鸭肠。

到了家楼下的小店,他买了四瓶生力啤酒。

……

刘立杆又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龙昆北路的龙珠大厦,大厦的边上就是国贸路,进去就是《海城晚报》,再往里走,就是金莉莉他们公司所在的金融花园。

刘立杆很想骑进去看看那个“野猪的车辆”在不在,他不知道,自己把记者证在他面前晃的时候,他还敢不敢拦住自己。

刘立杆看了看眼前的龙珠大厦,心想还是算了,自己今天的首要目标,是把这幢楼洗了,而不是去和一个保安斗气。

一个上午,刘立杆把十楼以下都跑完了,他跑到南大桥下面,吃了一个快餐,大桥的下面很凉快,有不少打工的人在这里休息,海城人习惯睡午觉,两点都没多少人正经醒来,一般的公司,要到三点左右才会正式上班。

刘立杆懒得回去,这里又比家里凉快,刘立杆索性找了一个桥墩,把包里的报纸拿出来摊在地上,坐了下来,没想到他刚一坐下,桥墩的侧面,就出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慌忙在提裤子,男的在拉拉链系皮带,系完了匆匆忙忙就走了。

刘立杆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心里骂道,这么热的天气,他妈的也不拍操晕。

那个女的三十多岁,她看了一眼刘立杆,慢慢悠悠地晃开,过了一会她走了回来,倚在了刘立杆身边的桥墩上,眼睛看着其他的地方,嘴里问道:“帅哥,要不要搞?”

刘立杆奇道:“搞什么搞?”

女的左手食指和大拇指圈成了一个圈,右手的食指不停地在圈里插了起来,刘立杆差点笑翻,逗她:“多少钱?”

“十块。”

“就在这里?”

女的点了点头。

“这么多人?”刘立杆奇道。

女的走到了桥墩的侧边,拿出了一卷席子,和刘立杆说,席子一围站着就可以搞了。

“搞完了你给我十块?”刘立杆问。

女的白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个寻开心的,不再理他,走开去物色其他的人了。

刘立杆朝四周看看,心里暗暗惊奇,他发现这片桥下,竟有好几个这样晃荡来晃荡去的女人。

海秀路上两百,隔壁建强的老婆不知道多少,这里十块,看样子还真是能满足各阶层的需求啊,刘立杆这才知道,其时海城,大街小巷都是录像厅,那些录像厅里放的都是三级片,那些看完了片子,光着膀子跑出来的人,他们的荷尔蒙去哪里发泄了。

海城在这方面,看上去很乱,但当时每年的流氓强奸案发率是零,刘立杆不知道,这和这些人体快餐有没有关系。

又有两三个女人先后过来,问刘立杆搞不搞,刘立杆烦了,虽然一点睡意也没有,他还是装作睡着了,省得她们再来骚扰。

到了两点半左右,刘立杆起来去龙珠大厦,继续他下午的洗楼。

刘立杆去了一家贸易公司,办公室主任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他拿着名片有些奇怪,问道:“怎么,现在记者都出来拉广告了?”

刘立杆就和他多胡扯几句,告诉对方,拉广告只是顺带帮广告部的忙,我的主要工作还是了解海城目前的劳动力需求状况,和人才缺口。

对方将信将疑,不过,把他的名片还是认真地收好了。

刘立杆出了那家公司的大门,想接着去楼上继续洗,走到走廊,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刘立杆!”

刘立杆回过头,看到身后站着的人,他也兴奋地叫了起来:“陈启航!”

“我看到你从办公室出来,就说怎么这么面熟,没想到真是你。”陈启航笑道。

“你在这家公司?”

“对啊,这就是我同学叔叔的公司,你来有什么事?”陈启航问。

刘立杆支吾了半天,陈启航过来搂住了他的肩膀:“走走走,战友,回去坐坐。”

陈启航把刘立杆带回到办公室,主任看到刘立杆和陈启航一起回来了,有些吃惊,陈启航向刘立杆介绍说:“这就是我的同学,李勇。”

又向李勇介绍:“这就是我和你说过,我们在海安认识的朋友,刘立杆,浙大的。”

李勇叫道:“原来是你啊,快坐快坐。”

三个人去了沙发那里,坐了下来,陈启航问,还有那谁,张晨和他女朋友,他们好吗?

刘立杆和他说,金莉莉找到工作了,张晨还在找。

他转向李勇说,对不起,我前面骗你了,其实,我也找了十多天的工作,没有找到,才干了这个拉广告的活,其实我并不是什么记者,那记者证,只不过是为了方便我们混过保安的。

“理解理解,现在海城,大学生太多,工作太难找了。”李勇说,“我们是幸好,有我叔叔这么家公司在,不然,我们的命运和你们也是一样的。”

“是啊,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大学生。”刘立杆也感慨道,他把自己那天晚上,露宿海城公园的情景和他们两个说了,说到整个公园,齐唱国际歌时,陈启航和李勇的眼眶也湿润了。

“他妈的,这些可都是我们的战友啊!”陈启航骂道。

“可惜啊,我们能力有限,都帮不到他们什么。”李勇也不甚唏嘘。

0044 另外半只文昌鸡

“对了,你干这个,还可以吗?”陈启航问。

刘立杆苦笑道:“跑了好几天了,一个成功的也没有,看看海城公园那里,贴着那么多的招聘启事,以为需要招人的单位一定很多,但跑了几百家,一家有需求的也没有。”

“把你那个价目表给我看看。”李勇说。

刘立杆从包里,拿出了广告的价目表,递给了李勇,李勇看了一下后问刘立杆:“带合同了?八百的来一个,我给你先来个开门红。”

陈启航奇怪道:“李勇,我们公司招人吗?”

“嗨,管那个干嘛,应聘的来了,也是到我这里,我全部打发掉就可以了。”李勇说。

“那要不要先问问你叔叔?”

“问什么问,不用问了,几百块钱的事我还能做主。”李勇说。

刘立杆迟疑道:“这样不太好吧。”

“没事没事,李勇说的对,你就是需要先开个张,图个吉利,我们广东人最相信这个。”陈启航说。

“是啊,其他的事情,我也帮不上,只能帮这点小忙。把合同给我。”李勇催促道。

“这个,已经是很大的忙了。”刘立杆感激地说。

“这样,我们还有不少的同学,在其他的公司,我帮你问问,他们那里还需不需要登招聘广告。”

趁着李勇在填合同,盖章的时候,陈启航和刘立杆说。

刘立杆赶紧说“谢谢,谢谢!”

“有时间,把张晨他们也叫出来,大家聚聚。”把刘立杆送到电梯门口,双方要告别的时候,陈启航说。

刘立杆说好,一定!

从龙珠大厦门口的台阶下来,刘立杆特意骑着车,往国贸路进去,他回头看看龙珠大厦,再看看前面的金融花园,心想,这里还真是我们的福地啊!

经过《海城晚报》门口时,他又朝《海城晚报》挥了挥拳头,骂道,就你这个婊子养的,早和你说过,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刘立杆骑在车上,禁不住笑了起来。

经过金融花园门口的时候,刘立杆看到,太阳下站着的还是那位“野猪的车辆”。

“你好!”刘立杆朝他挥了挥手,叫道。

对方一愣,然后赶紧给他敬了个礼,也叫道:“你好!”

刘立杆回到了报社,把合同交给了那位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看了看合同,再看看刘立杆,拨了一个电话,隔壁的领导过来了,一看到刘立杆就笑道:

“看看,小伙子,出成绩了是不是,我早就说过,这么多人里,你肯定会是最有出息的,怎么样,今天还要不要名片,要名片你就给他。”

领导和工作人员说。

刘立杆是后来才知道,什么叫这么多人里,你肯定会是最有出息的,其实,他们前几天一起进来的那20个人,到刘立杆去交合同的那天,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其他人早就退了押金走人了。

刘立杆骑着车,想想张晨也该回来了,不知道他今天又碰了几鼻子灰,路过一家卤味店,就进去买了半只文昌鸡和一斤叉烧,十五块钱的鸭肠,到了家楼下的小店,他买了四瓶皇妹啤酒。

这样一算,今天的业务提成提前就花完了,有什么关系,陈启航和李勇不是说了,开门红嘛,开了张嘛,《红灯记》里胡传魁不也唱:“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有了这第一单,就会有第二单,有了第二单,就会有后面的子子孙孙单,文昌鸡让你吃到吐,皇妹啤酒,让你灌个够。

刘立杆提着啤酒和卤菜,走上了楼,张晨听到动静,赶紧出来,他看到刘立杆手里的东西,哈哈大笑,刘立杆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走进房间,看到桌上的东西,也大笑了起来。

刘立杆走到隔壁,看看建强和佳佳,正坐在小方桌前吃饭,刘立杆叫道:“来来,搬出来,大家一起吃。”

建强和佳佳,把桌子搬到了走廊里,张晨把菜和酒都拿了出来,佳佳看到,叫道,我再炒两个菜。

隔壁的那两个女孩也起来了,听到外面动静,走出来看看,刘立杆叫道:“小妹,过来一起。”

两个女孩,搬了凳子欣然地过来,张晨又去楼下买了酒,还买了花生米、兰花豆,和店老板玻璃柜子上,泡在一个大广口瓶子里的泡椒凤爪,回到了楼上。

吃饭的时候,隔壁的两个女孩,雯雯和倩倩,听说刘立杆现在干的活,都让他把名片给她们一些,我们的客人都是老板,我们也帮你问问,他们那里有没有业务。

建强也要了一张刘立杆的名片,他盯着名片看了半天,嘀咕道,这个不错,看样子我也要去印个名片。

张晨说好,我帮你设计。

佳佳打了一下建强,骂道:“你找死啊!”

大家都笑了起来。

听到楼上这么大的动静,过了一会,义林也跑上来了,刘立杆让他喝酒,义林不喝,让他吃菜,他说刚吃过饭,他搬了张凳子,坐在边上看他们喝。

雯雯问道:“咿呀,我们来了半年多了,怎么没看到过你爸爸?”

“我爸爸,那个烂仔?”义林不屑道,“他早就跟其他的女人跑了。”

大家都不响了。

……

第二天上午,临出门时,张晨要把bb机给刘立杆,刘立杆不肯要,张晨说,我一个搞设计的,又不跑出去,办公室里有电话,我挂着这个,也是摆设,你才需要它。

刘立杆这才收下了,把bb机挂到腰里,他有一种,现在全副武装到位的感觉。

这天上午,刘立杆继续洗楼,bb机响了,刘立杆借了人家办公室的电话回过去,是陈启航,陈启航告诉他,他们有一个同学,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他们是新注册的企业,好像要招好多人。

“他们准备,在报纸上连登三天的广告,已经和《海城晚报》在接洽,我让我同学,先拦下了,你马上过去。”陈启航说。

“好好,谢谢你!”刘立杆挂了电话,马上过去,公司在美兰,海城的郊区,刘立杆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到那里,

陈启航的同学也姓刘,是个女的,是这家公司董事长的秘书。

刘秘书告诉刘立杆,他们正在筹建一个高尔夫球场的项目,所以需要招聘从工程到后勤财务很多人,走吧,我带你去见我们董事长。

刘立杆说等等,刘秘书,能不能把你们的项目资料先给我看一下,这样我心里有个准备,不然见到你们董事长,一问三不知的,我还是喜欢打有准备的仗。

刘秘书从柜子里拿了他们的项目书,交给刘立杆,笑道,不错,陈启航和我说,你是个特别靠谱的人,现在见了,果然如此。

刘立杆赶紧说,哪里,过奖了,只是干了这一行,就要对这一行有敬畏之心,如此而已。

刘秘书笑道,这话也说的不错,哦哦,不打扰你看资料,你看了我们再过去。

0045 撒网捕鱼

刘秘书带刘立杆进了董事长办公室,和董事长说明了来意,董事长拿着刘立杆的名片,看了一下说:

“《人才信息报》?我怎么从来也没见过这个报纸?”

“您怎么可能会见过这个报纸,董事长,这报纸就不是给像您这样,需要招人的人看的,而是给找工作的人看的,我们这个报纸,虽然说名气不大,但只要来海南岛找工作的,可是人手一份的必读报纸。”刘立杆说。

“对,确实,我刚来的时候,也买过几天。”刘秘书说。

刘立杆把那块空地的情况和《人才信息报》的销售情况,向董事长做了一个大致的介绍。

“我们在这个上面登广告,会有效果吗?它能和那个那个,《海城晚报》比?”董事长疑惑道。

“董事长,这广告虽然是广而告之,但不同的广告,还是有自己不同的目标受众群,如果你们现在,这个球场已经建成,要吸引会员,那您要登我们这里,我都会劝您,去找《海城晚报》,我们的读者,都是工作还没有着落,饭都吃不饱的,谁有能力当你们的会员呐。

“但你们现在,是要招工,那就不一样了,《海城晚报》和我们比起来,肯定是我们更专业,我们现在每天的印数是十万份,这个印数,和《海城晚报》不能比,但我们这十万份,可就是十万个找工作的人,不需要找工作,像刘秘书这样的,谁会买我们的报纸?”

刘立杆说着,董事长点了点头,他看着刘秘书说:“听起来有点道理哦?”

刘秘书说:“他说的没错,确实是这样的。”

“最关键的还有,您在《海城晚报》登三天的费用,在我们这里可以登半个月了,一口池塘,这半个月的网撒下去,别说鱼,连虾米都捞光了,这半个月,只要来海南的人才,就都奔您这来了。”刘立杆说。

“有意思有意思,你这个比喻有意思。”董事长哈哈大笑,“我以前,还真的是个捕鱼的。”

董事长转头和刘秘书说:“那么,我们先这里登半个月试试?”

刘秘书说好。

签完了合同,送刘立杆出去,刘秘书奇怪道:“你是不是知道我们董事长以前是捕鱼的?”

“当然,你给我的资料里,董事长的个人简介,不是有介绍嘛。”刘立杆说。

“明白了。”刘秘书抿着嘴笑道。

……

半个月,而且是通栏四分之一版的广告,刘立杆带着这份大订单回到报社,立即引起了轰动,隔壁的领导也跑了过来,看到刘立杆就叫,是不是是不是,小伙子,我就知道你会有出息的,好好干!

刘立杆每天还是继续洗楼,有两家以前他接触过的单位,扣了他,让他过去,刘立杆又从他们手里,顺利地拿到了两份合同,至此,刘立杆体会到,自己前一段时间的辛苦,现在开始有回报了。

还是张晨说的对,人家今天没有需求,说不定过段时间就有需求了,看样子,只要给时间,这洗楼的结果就会慢慢显现出来,这让刘立杆备受鼓舞,洗楼的劲头就更足了。

等到刘立杆再送合同回报社的时候,工作人员看到他就笑,和他说,又送合同来了?领导让你过去。

“什么事?”刘立杆问。

“好事。”工作人员神秘地笑笑。

刘立杆去了隔壁,领导请他坐,和他说:“小刘,针对你这段时间的表现,我们经过研究,并报请报社领导同意,决定吸收你为我们报社广告部的正式人员,你看如何?”

刘立杆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这正式的人员,和现在有什么区别?是不是从此拿名片,就再也不会问我要钱了?”

领导哈哈大笑,和他说:“你还记着这事?不仅是名片不要钱,还会把你的名字,正式地印到名片上,你不用再手写了。”

刘立杆一听,兴奋了起来,叫道:“这还真是不错。”

刘立杆天天洗楼,他洗得越勤,张晨的负担就越重,每天都要花好几个小时的时间,给他写名片,现在张晨自己也要工作,每天基本还要加班,刘立杆正愁这写名片的问题怎么解决,没想到领导就帮他解决了。

领导看着他,笑道:“你就只有这点要求?”

“还有什么好处吗?”刘立杆纳闷了。

“你成为了正式的员工,我们每个月就要给你发工资和福利啊,和你在原来的单位一样。”领导说,“还有,你工作的年限到了,我们还要给你分配住房,当然,这是两三年以后的事。”

“真的?”刘立杆喜出望外,“不过我原来那个破单位,好几个月都发不出工资了。”

“哈哈。”领导笑道,“你放心,我们这里工资还是有保证的,不过,奖金么,除了全勤奖,其他就要靠你自己努力了,广告部的每个人,每月都有任务指标,完成了任务才会有绩效奖金。”

“那我肯定会完成,连任务都完不成,多丢人。”刘立杆说。

“好,好,我就知道你会怎么说,小刘,招你进来,我可是给你打了包票的,你不要给我丢脸哦。”

“放心吧,领导,我保证给你长脸。”

“好,我相信你这话,那你去隔壁,让小任带你去人事部门,办理正式的入职手续吧。”领导说。

小任就是隔壁的那位工作人员,刘立杆走到隔壁,他就笑道:“领导和你说了?”

刘立杆说说了。

“走吧,那我带你去办手续,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事了。”小任说。

“谢谢师兄!”刘立杆赶紧说。

办完了手续,下了楼,刘立杆四处张望,看看这劳动局的大院,感觉特别的亲切,心想从此,这里就是老子的新单位了,从这天起,我刘立杆就正式成为了《人才信息报》广告部的一名员工,走到哪里,都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别人,自己是《人才信息报》的记者了。

出了报社,刘立杆马上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张晨,和张晨说,严肃一点,你现在是和正经八百的刘记者在通电话。

“好好,我很严肃。”张晨叫道,“太好了,你他妈的也总算是熬出头了!”

“你也熬出头了,不用再替我写名片了,我刘立杆,现在有了正式的名片。”刘立杆说。

“好啊,那就是喜上加喜,晚上早点回家,我也和老板打过招呼,今天莉莉回来,我们好好庆祝一下。”张晨说。

“好!”刘立杆说,“我们还是去吃全中国最好吃的空心菜和茄子煲。”

“不去,莉莉说了,晚上去泰龙城吃饭。”张晨说。

和张晨通完电话,刘立杆急急地赶到邮电局,试着给谭淑珍家里打了一个电话,他想,剧团都那样了,自己又不在永城,谭淑珍一定会在家里,电话通了,话筒里传来了谭淑珍母亲的声音,刘立杆哆嗦了一下,赶紧就把电话挂了。

刘立杆站着想了一会,他走到到柜台前,买了一张背面是东郊椰林风光的明信片,写了“我现已成为《人才信息报》的记者。”

他把明信片扔进邮筒,心里明白,这张明信片到了剧团,不仅谭淑珍会看到,还有其他的很多人会看到,这张明信片,一定会在高磡上引起一阵骚动。

想到这里,刘立杆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0046 我的新皮鞋

张晨金莉莉和刘立杆三个人,骑着自行车去了泰龙城,泰龙城里,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小吃和小餐馆,金莉莉说,可惜没有永城的,我想吃永城那种辣到变态的菜。

他们选了一家看上去应该是最辣的湘菜馆,点菜的时候,金莉莉还和服务员说,让厨师烧辣一点。

“我们的菜,已经很辣了。”服务员说。

“那比你们最辣的还要辣一点。”金莉莉说。

服务员笑着走开了,金莉莉和他们两个说,海城这鬼地方的菜,吃是好吃的,可惜没有辣的菜,那天我跑到一家酒店的厨房里,拿了几个黄的那种灯笼椒,让厨师给我炒菜里,结果你们猜怎么样?

“怎么样?”刘立杆问。

“那厨师炒到一半,扔了马勺就跑到一边去呛了,说是实在受不了,那盘菜最后还是我自己炒好的。”金莉莉笑道。

菜上来了,服务员站在一边不肯走,等到他们开吃了以后,服务员笑着问,怎么样,够不够辣?

金莉莉一边吃着,一边点头,还可以,就是还差那么一点点。

服务员叹了口气。

刘立杆看了看她,奇怪道:“你叹什么气?”

服务员看了看左右,然后弯下腰,压低嗓门和他们说:“厨师已经说要整死你们,放了很多辣椒了。”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张晨说:“那就让他继续整死我们好了。”

“好嘞,我去和他说。”服务员开心地走开了。

吃完饭,他们逛街,路过一家鞋店的时候,刘立杆看了看脚上的皮鞋,这天天的洗楼,鞋都跑裂开了,他们进去里面,刘立杆看中了一双皮鞋,试了试,很满意,店家开价三百五,三个人轮番上阵,一直还到两百二,再也还不下去,刘立杆说算了算了,我也不是很喜欢。

张晨知道刘立杆不是不喜欢,是口袋里钱不够了,就和店家说,装起来,我要了。

刘立杆看了看张晨,骂道:“你的鞋子又没有开裂,你买什么鞋?”

出了店门,张晨把鞋子递给刘立杆,和他说:“送给你的,今天不是庆祝你正式成为记者嘛。”

刘立杆脸红了,说什么也不肯要,金莉莉骂道:“都是自己人,装什么装,谁不知道你没钱了。”

刘立杆嘿嘿笑着,这才把鞋子接了过去,金莉莉叫道:“穿上穿上,那双破鞋不要了,这新鞋子你不撑一下,明天痛死。”

刘立杆想想有道理,就站在路边,把鞋子换了。

经过一家电影院的时候,里面正在放映《宇宙威龙》,三个人赶紧进去,虽然这电影其实是用影碟机投影放的,清晰度比一般的电影差多了,还是英语,中文字幕,三个人第一次看没有配音的电影,很不习惯,看得很吃力,不过还是被故事的情节和画面,刺激到了。

看电影的时候,刘立杆压低声音,好奇地问:“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地方的人看电影,怎么有那么多人把脚放在凳子上?”

“这些都是海南人。”金莉莉说,“海南人就是这样,他们就是去最高档的酒店吃饭,都喜欢把脚放到凳子上。”

张晨和刘立杆恍然大悟,刘立杆试着也把脚放到了凳子上,和他们说,你们别说,这样还真是很舒服,张晨好奇,也试了试,他也同意这样舒服。

“放下放下,难看死了,你们是大陆仔,学什么海南人。”金莉莉骂道,两个人这才把脚放下。

三个人骑着自行车回家,在院子里停好了车,张晨和金莉莉上楼,刘立杆朝门外走去,张晨问你去干嘛?

“看电影。”刘立杆说。

张晨奇道:“不是刚看过电影?”

“再去看看。”刘立杆头也不回朝门外走去,笑道:“我不看电影,上去看你们?”

金莉莉打了一下张晨,两个人吃吃笑着,赶紧上楼。

已经十点多了,刘立杆到了门外,门口的那张凳子空着,刘立杆坐了下来,一边抽烟,一边把脚上的新皮鞋脱了,搓着脚,新鞋子还是有点硌脚。

一支烟抽完,刘立杆看到建强带着一个男人,朝这边走来,他赶紧起身,从反方向走了。

刘立杆到了建强说的那家露天电影院,这里在放通宵电影,五部连放,不清场,五块钱一张票,进去随便你看到什么时候。

刘立杆买了张票进去,发现这里只不过是一家单位的院子,摆着一排一排的椅子,空地的尽头拉了一块银幕,和他们小时候在永城,自己扛着凳子,跑去人家国营企业的院子里看电影是一样的。

刘立杆找了三排的一张椅子坐下,他看看周围的人,都把脚放在椅子上,刘立杆也就脱了鞋,把两只脚放到了椅子上。

银幕上在放一部香港的武打片,因为是中间进来的,没头没脑,刘立杆连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都分不清,看得昏昏欲睡,后来还真的头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睡着了。

周围的人起起落落,不断地有人退场,有人进场,等到一部新片重新开始的时候,很多人鼓起掌来,刘立杆醒过来,看到新片开始了,也看了起来,看了半个多小时,这片子也实在无趣,和前面看的《宇宙威龙》相比差远了。

刘立杆看了看时间,十二点多了,刘立杆想到建强说的“不会有这么久”,不禁就笑了起来,他觉得时间差不多,可以回家了。

刘立杆把脚放下,去套鞋子,却没有套到,他用脚在四周拨着,好像只拨到了一只拖鞋,刘立杆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弯下腰去,划着了火柴,没有看到他的新皮鞋,只在自己的椅子前面,看到了一双旧人字拖。

刘立杆心里一阵哀叹,完了,一定是有人用这人字拖,换走了他的新皮鞋!

火柴的火烧到了刘立杆的手指,他赶紧把火柴扔了,他划亮第二根的时候,周围有人用海南话骂了一句:“倒丁!”

刘立杆虽不懂海南话,但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和他们大陆人用普通话骂“半脑”、“畜生”也差不多。

刘立杆大声吼着:“叫你妈逼!”

更多的人骂了回来,刘立杆终于没有勇气再划亮第三根火柴,他只好穿上那双人字拖,走了出去。

刘立杆回到了家,家里还是老样子,门开着,灯黑着,张晨听到声音,问道:

“回来了?”

刘立杆拉开了电灯,叫道:“你们看我的新皮鞋!”

张晨和金莉莉都从床上坐起来,看到他穿着一双人字拖,都不解地看着他。

“妈逼,看了一场烂电影,皮鞋被人换成了拖鞋!”刘立杆骂道。

张晨还是懵懵懂懂,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金莉莉明白了,问道:“你是不是又学海南人了?”

刘立杆尴尬地站在那里,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笨蛋,你要学也学学像啊!”金莉莉咯咯笑着,“你看电影院里,那些人为什么只放一只脚在凳子上,累了才换另一只?就是怕鞋子被人偷了,你要是只有一只鞋在地上,谁会偷你?”

“你怎么不早说啊?!”刘立杆埋怨道。

“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喜欢学海南人,哈哈!”金莉莉笑道,张晨跟着,也笑坏了。

0047 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

刘立杆冲完了凉躺下,黑暗中,就听到张晨在问:“热吗?”

“不热。”金莉莉说。

过了一会,张晨又问:“热吗?”

金莉莉还是说:“不热。”

电风扇扇着,张晨手里的扇子,也啪嗒啪嗒地扇着,等到张晨第三次再问热吗时,还没等金莉莉回答,刘立杆就说:“我热,被你说热的。”

“热就再去冲凉。”张晨骂道。

“现在不去,等三点式再去。”刘立杆笑道。

“什么三点再去?”金莉莉把式听漏了,问道,张晨和刘立杆都不响了。

过了十几分钟,张晨还是问热吗?金莉莉还是说不热,不过这次,两个人已经在说悄悄话了。

刘立杆虽然已经听到,也懒得再理他们,他头抵着墙壁,心想,他妈的隔壁更热。

第二天起来,张晨有一个稿子要赶,昨晚又请了假,今天一早就去单位加班,金莉莉也陪他去单位了。

刘立杆今天不用洗楼,睡到九点多钟才起来,他看到桌子上压着三百块钱,张晨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字:“去买鞋”。

刘立杆鼻子一酸,他昨晚就在着急,今天要是不弄双鞋,自己明天,就没有办法出门洗楼了。

刘立杆穿着那双人字拖,踩着自行车,又去了昨晚那家店,店老板看到他,问道,还是买鞋?

“对,昨晚一样的款式,一样的尺码再来一双。”刘立杆说。

店老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刘立杆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昨天买的被人偷了,他漫不经心地说:

“我同事,也很喜欢,让我来帮他买一双,怎么样老板,给点回扣?我还有很多的同事。”

“好吧,开门生意,再给你便宜十块。”老板也很爽快。

刘立杆打开鞋盒看看,确实是昨晚那个款式,尺码也对,就试也没试,掏出了两百一十块钱给老板,捧着鞋盒出门了。

刘立杆把鞋盒夹在自行车后面的书包架上,往回骑。

骑出去不远,bb机响了,刘立杆赶紧找了一个公用电话回过去,原来是刘秘书找他,刘秘书问你在哪里?

“大同路。”刘立杆说。

“那不远,你马上到望海楼二楼来一下。”刘秘书说,“我和董事长都在这里。”

刘立杆说好,赶紧调转车头就往回骑,刘立杆心想,刘秘书和董事长这个时候找他,会不会是广告出什么问题了?

他心里顿时紧张起来,路过一个报刊亭,他去买了一份《人才信息报》,翻开仔细看看,确认广告没有问题,刘立杆稍稍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忐忑。

到了望海楼楼下停好车,刘立杆赶紧把鞋盒里的皮鞋拿出来,穿在脚上,鞋盒舍不得丢,心想拿回去可以装名片,他每天带回几十张名片,如今,家里的抽屉里已经有一大堆的名片了。

刘立杆想把那双拖鞋扔了,左右看看,没看到垃圾筒,他就把人字拖放进鞋盒,鞋盒仍旧夹回到书包架上。

刘立杆上了二楼,已经十点多钟,这里还有很多的人在吃早茶,刘秘书和董事长,还有一位刘立杆不认识,和董事长年纪相仿的人,他们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刘秘书不时地朝门口看着,看到刘立杆,赶紧举起右手挥了挥。

刘立杆走了过去,董事长看到刘立杆,热情地招呼道,小刘,坐坐。

刘立杆朝董事长点点头说,董事长好!

再看着那位陌生人,刘秘书介绍说,这是谢总,董事长的朋友。

刘立杆赶紧说,谢总好,我姓刘,小刘。

谢总笑笑。

董事长问刘立杆,早餐吃了吗?

刘立杆肚子饿的咕咕叫,看着一桌好吃的直吞口水,不过还是说,我刚刚吃了。

“小刘,你推荐得不错,你们报纸效果很好,我这里广告还没登完,人都已经招齐了,谢谢你!”董事长说。

“啊,人已经招齐了?明天已经来不及了,这样,我明天一早就去单位,和领导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把后面,还有三天没登的都停了。”刘立杆说。

“不不,小刘,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用去商量。”董事长说。

“可人都招齐了,再登就是浪费啊。”刘立杆说。

“嗨,又没几个钱,何必为这个,让你去求领导,就当打知名度好了。”董事长摆了摆手。

刘秘书抿着嘴笑,等董事长说完,刘秘书问:“刘记者,你带报纸了吗”

“带了带了。”刘立杆连忙把刚刚买的那份报纸拿了出来,递给刘秘书:“这是今天的。”

刘秘书打开报纸,指着里面自己公司的广告,和谢总说:“就是这个。”

谢总把报纸接过去,看了一会,点了点头:“不错。”

“要是招人,这报纸不错的,老谢!”董事长和谢总说,谢总又点了点头。

谢总抬起头来,看了看刘立杆,他右手的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框,问道:“这一整个版,一天多少钱?”

“打完折以后一万八。”刘立杆说。

“那这样,我发他一个星期?”谢总问董事长,董事长说可以可以。

刘立杆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整版的广告,一个星期?这他妈……

刘立杆的心怦怦直跳,他看了看刘秘书,刘秘书笑道:“谢总的娱乐城,下个月准备开张,他大概要招一百多个人,刚刚谢总说了,在你们这里登一个星期的广告。”

刘立杆整个人都懵了,他说不行不行……

那三个人都奇怪地看着他,刘立杆赶紧解释:

“噢噢,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没有必要登一个星期,四天应该就够了,如果到时候还有必要再登三天,我就给你加急,中间最多中断一天,要是还差几个十几个人没有招够,也就不必整版这么大了,十六分之一版的再登三天,这些人也肯定能招齐,这样能省不少钱。”

谢总和董事长互相看了看,都笑了起来,董事长说:“小刘,我还没见过你这么做生意的,人家都是想办法把业务往大了谈,你怎么就会往小了谈。”

刘立杆笑道:“不就是招人嘛,目的达到就可以了,多花那个钱,真没必要。”

谢总赞许地点点头,他伸出手,在刘立杆肩膀上拍了拍,说道:“不错,小伙子,我相信你,你帮我安排好了,明天上午,你来我公司签合同。”

谢总说着,就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刘立杆,刘立杆赶紧用双手接过来,仔细地在口袋里放好,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不好意思地和谢总说,真抱歉,今天星期天,出门都没带名片。

“没事没事。”谢总又掏出一张自己的名片,背过来,用手指点了点,写这里,你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刘立杆把自己的名字和电话、bb机号写好,把名片递给了谢总,谢总说那好,我们明天上午见。

“没想到你还是个傻瓜。”刘秘书送刘立杆到门口的时候,笑着和他说:“不过,还傻得蛮实在的。”

刘立杆到了楼下停车场,找到了自己的自行车,吓了一跳,他看到那双人字拖,夹在书包架上,有人把鞋盒拿走了,

刘立杆骂道:“妈逼,这一下还偷全套了!”

骂完,刘立杆自己也笑了起来,刚谈好这么一个大单,谁在乎一个鞋盒,有种你再来,老子帮你去买一堆的盒子。

0048 完全抖音

刘立杆回到家不久,张晨和金莉莉也回来了,刘立杆把上午的事情和他们说了,他们也很高兴,金莉莉叫道:

“太好了,杆子,看样子你要飞黄腾达了,谭淑珍知道吗?”

“那天成为报社正式员工时,我给她打了电话,结果是她妈妈接的。”刘立杆说。

“于是你把电话一扔就逃了,对不对?”金莉莉问。

刘立杆嘿嘿笑着,他有些难为情地说:“差不多,她妈妈太恐怖了,我哪里敢和她说话。”

“软蛋。”金莉莉骂道。

“不过,我给谭淑珍寄了明信片,她到现在也没有回我。”刘立杆说。

“明信片有什么用,邮递员丢到办公室,鬼知道谁会不会把它扔了。”金莉莉说,“你起码要给她写信。”

“给她写了,也没有回我。”刘立杆有些委屈地说。

金莉莉愣了一下,然后右手扇了两下,叫道:

“没事没事,你还是按既定方针办,等我们发达了,就坐飞机回去,我看过了,海城到杭城现在还没有直达飞机,我们可以先到广州,再回杭城,用不了一天就到了,你不是已经有记者证了吗,你可以去采访她爸爸……”

“老谭同志,听说你以前是婺剧大王……”张晨模仿刘立杆的口气说道,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刘立杆想到一件事,笑了起来,他抬起脚给张晨金莉莉看,和他们说:“幸好,我上午一起来就去买了鞋,不然那个刘秘书扣我,我连鞋都没有。”

“又是刘秘书?杆子,看样子陈启航对你的帮助还真是不小。”张晨和刘立杆说。

“陈启航?你们是说,那个战友?杆子你还真碰到他了?”金莉莉睁大了眼睛,叫道。

“对,我的第一个单子,就是他帮我拿下的,今天这一单,也是他同学帮我介绍的,前几天那个大单也是,刘秘书就是他同学。”刘立杆说。

“看样子这个北大的,比你这浙大的靠谱多了。”金莉莉赞叹道,“海城真小。”

“你还说,我现在看到他和他的同学,就觉得羞愧,他们真的当我是浙大的,人家一片真心,我他妈的还骗人家,真不是人。”刘立杆说。

“对,你本来就不是人,走吧,有这么大的好事,我们总要去白沙门游泳庆祝一下。”金莉莉说。

三个人推着自行车刚走出大门,还没上车,金莉莉的bb机响了,金莉莉从包里拿出来一看,叫道:

“要死,公司里的,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他们推着自行车,调转方向,朝小店走去,到了小店,金莉莉拿起电话,打回公司,电话是老包接的,金莉莉听了两句,就不停地说好好。

放下电话,金莉莉愁眉苦脸地和他们说,去不了白沙门了,我要马上回去。

张晨问她什么事,金莉莉不响,三个人往回走了一段路,金莉莉看看左右没人,压低声音和他们说:

“老包说是下午要准备一百多万现金,晚上要用,怕一个银行取不了,可能要跑好几家银行,叫我马上回去。”

“一百多万?”刘立杆叫道,这个数字,对当时的他们来说,确实是天文数字。

“轻点轻点,你不怕被别人听到?”金莉莉骂道。

刘立杆啧了两声,摇了摇头:“什么时候,我要是有这么多钱就好了,他妈的我就……”

金莉莉白了他一眼:“又是甩到谭淑珍她父母亲面前?”

刘立杆嘿嘿笑着。

“请问婺剧大王,这个钱可不可以买了你的女儿?”张晨又学着刘立杆的口吻说道。

……

张晨要骑车送金莉莉过去,金莉莉说不用了,这么大的太阳,我还是打的回去,你们也回去吧。

这里面的小街上没有的士,张晨还是骑车,把金莉莉带到了滨海大道,看着金莉莉上车,他和刘立杆才往回骑。

金莉莉回到公司,看到夏总一个人站在外面客厅唱歌,夏总看到金莉莉,就放下话筒,和她说,老包在车上等你,你快下去。

金莉莉到了地下停车场,老包坐在车里闭目养神,金莉莉问,你怎么不在楼上等我?

“没看到老夏在唱歌吗,马上要唱到《驼铃》了。”老包说。

金莉莉咯咯笑着。

夏总喜欢唱歌,他喜欢唱的还都是些老歌,或者革命歌曲,从《红星照我去战斗》到《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走向练兵场》,他最喜欢唱的就是《驼铃》,夏总唱歌跑调不说,还特别喜欢用颤音,他大概认为,颤音才是唱歌的最高水准。

他的颤音还不是唱出来的,而是手拿着话筒不动,脑袋不停地上下动着,鸡啄米样,他的颤音,完全是靠这样不停地点着头,从嗓子里抖出来的抖音。

特别是他唱《驼铃》时,几乎就从头抖到尾,老包说,抖得我全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老包越这样说,夏总就越得意,每次唱歌,就必唱《驼铃》,而且会把它放到大概七八首之后,夏总自认为状态最好,嗓子完全打开的时候唱。

唱《驼铃》之前,夏总会右手握着拳头,用力一挥,和他们说,好,我来表现一下!

每逢这时,金莉莉就会去上厕所,老包会跑回自己的房间,等听到外面传来:“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待到春风传佳信……”时,他们才跑出来,为夏总的结尾鼓掌。

夏总很得意,又有些失落,和他们说,前面你们没有听到,今天表现得特别到位,特别完美,要不要再来一次?

老包赶紧说,不要不要,还是让我们继续保留着遗憾。

所以老包一说《驼铃》,金莉莉就明白了,笑了起来。

老包开着车,他们去了三家银行,才把一百五十万现金取齐。

金莉莉问老包:“这么多现金,要干嘛?”

“晚上用啊,你不是想知道我们半夜干什么吗,今晚你就会知道了。”老包说。

到了晚上十点多钟,他们开着车,去了水产码头,海城的水产码头,虽然名字叫水产码头批发市场,但其实这里的一家家店铺,做的大多是食品、南北干货、小百货和海南当地土特产的生意,并没有一个店铺是做水产的。

即使到了晚上十点多钟,这里仍很热闹,不是客人多,而是往来的大小货车多,这时候都开始进货出货,家家店铺的门关着,但里面的灯却亮着。

他们把车开进了市场大门,找到一块空地停了下来,金莉莉和老包,一人拎着行李袋一边的拎带,包里是他们下午取出来的现金,两个人跟在夏总后面,沿着市场中间的通道,朝两边都是一排排店铺的市场里面走。

他们到了一家店铺前,这家店铺,看上去很不起眼,门口牌子上挂着烟酒批发的字样,和其他店铺一样,里面亮着灯,但卷闸门拉着,并没有拉到底,还留着一尺多宽的缝,似乎是在告诉别人,里面的人还在。

夏总走到门前,在卷闸门上拍了两下,叫道,我,老夏。

卷闸门里面,还有一道铝合金玻璃门,有人听到夏总的叫喊,把门开了,伸手把卷闸门拉了上去。

0049 大晚上的交易

夏总他们三个人进了门,里面空间不大,只有十几个平方,除了两边连到房顶的玻璃立柜,店铺里还摆着一张桌子,一张长沙发,还有就是几张凳子,已经有五个人在里面,再加上他们三个进来,店铺里就显得有些拥挤,好在空调开得很足,并不觉得闷热。

坐在桌子后面的人,看样子是老板,他背靠在转椅上,侧对着桌子,翘着二郎腿,左手的食指不停地拨弄着桌上的一个朗声打火机。

听到动静,他把身子转了过来,正对着桌子,透过坐在桌子前面的两颗人头,见是夏总他们进来,咧开嘴笑了一下,招呼道:“来了?”

夏总说来了。

老板驱赶苍蝇一样,朝左右挥了挥手,让坐在桌子前面的两个人走开,去沙发上坐,两个人赶紧起身走开,夏总走过去坐在其中的一张凳子上,老包和金莉莉把行李袋放下,老包让金莉莉坐在另外一张凳子上,他自己站着。

老板把一份清单交给夏总,夏总交给了金莉莉,和金莉莉说:“你核一下。”

清单一共两份,每份两页,金莉莉看到上面,都是写着“路易十三”、“人头马xo”、“轩尼诗xo”和其他看上去是酒的品名,还有“三五”、“健牌”、“万宝路”等香烟名,后面是单价、数量和小计。

老板把一个计算器推到金莉莉面前,金莉莉问道:“有没有算盘?”

老板从桌子底下,抽出了一个算盘,金莉莉眼睛看着清单,左手手指在清单上,一项一项地往下移,右手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小姑娘算盘打得不错。”老板和夏总说,夏总笑笑。

两份清单,很快就算完了,金莉莉把算盘右边的合计数,移到算盘左边,把右边的珠子归位,从头又打了一遍,算盘左右两边的数字是一样的,金莉莉再看清单上写着的总计,一百四十一万零九百八十元,和算盘上的数字也是一样的,金莉莉和夏总说,没错。

老包打开行李袋,把钱从袋子里一捆一捆拿出来,交给金莉莉,金莉莉再交给老板,给了十四捆,又用剪刀剪开最后一捆,拿出一刀一万元,交给老板,当她还想从另一刀里,抽出九张时,老包在后面碰了她一下,老板笑道:

“小姑娘第一次出来?”

“对,第一次。”夏总笑笑,他和金莉莉说:“可以了。”

金莉莉明白,这九百八十元是被优惠了。她把剩下的九刀一万放回行李袋里,把袋子交给老包。

老板拿了另外两份清单给金莉莉,金莉莉看了一下,这清单上的品名和数量和原来那两份是一样的,只是没有单价和金额。

夏总站了起来,和老板握手,金莉莉也跟着起来,老板和边上的两个人说,你们跟夏总去。

五个人出来,回到了他们的车旁,老包打开车门,和那两个人说,你们车上休息一会,那两个人钻进了车子,老包把汽车启动,空调打开,仍旧回到车下。

老包把砖头一样的大哥大拿给夏总,夏总拨通了电话,和对方说自己在哪里哪里。

过了十几分钟,一辆粤a牌照的凌志汽车,停到了他们面前,从车上下来三个人,领头的笑着和夏总打招呼,彼此招呼完毕,领头的说:“我们上车?”

夏总说好。

领头的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夏总和金莉莉坐进后排,夏总说把清单给他,金莉莉想都没想,就拿出了那份没有单价的清单,夏总看了她一眼,赞许地点点头。

金莉莉把清单交给对方,对方大致看了一下就收好了,打开脚底的一个袋子,把一捆捆钱递过来,夏总和金莉莉说,放进包里。

金莉莉想拆开看看,夏总说不要看了,詹总是老朋友。

金莉莉把一捆捆钱放好,和夏总说,一百六?

夏总点了点头。

三个人打开车门下车,夏总和詹总说:“詹总宵夜?”

詹总赶紧摆手:“不吃了不吃了,赶路。”

老包打开自己的车门,和里面那两个人说,你们下来吧,那两个人下车,老包和他们说,你们带他们去停车场。

那两个人,钻进了詹总他们的车,詹总摇下车窗,和夏总他们挥了挥手,车子就开走了。

夏总说:“我们也走吧,先回公司。”

“这就完了?”坐进车里,金莉莉问。

“完了。”夏总说。

“生意做成了?”金莉莉疑惑道。

“你不是看到做成了吗。”夏总笑道。

金莉莉:“一百六十万减一百四十一万,我们赚了十九万?”

夏总:“对啊。”

“这不对啊!”金莉莉叫道。

“什么不对了?”夏总奇怪了。

金莉莉说:“我们工厂,一百多个人,辛辛苦苦干半年,也赚不到十九万,这一下,就这一下……”

夏总和老包,都笑了起来。

“对了,刚刚在车上的那两个是什么人?”金莉莉问。

“货车司机,货和车都在停车场里,他们跟着货主走。”夏总和金莉莉说。

“可我们连货都没有看,就把钱交出去了。”金莉莉说,“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

“你见过多少做生意的?”老包笑道,“你觉得应该怎么看,我们三个人去把两货车货,一箱一箱搬下来,清点好,再一箱一箱搬回去?”

“小金,你说的也没错,有些生意,我们不仅要看,还要清点和抽查,这个,不需要。”夏总和金莉莉说。

“为什么?”金莉莉问。

“一来,大家都是老熟人,彼此信任,二来,你看到的这个是老板,但能决定这桩生意的不是这个老板,另有人在,这个,以后你慢慢就清楚了。”

金莉莉觉得越听,反而越糊涂了。

他们回到公司,把现金锁进了保险柜,夏总说,忙了一夜,走,狮子楼宵夜。

狮子楼也在海秀路上,离南庄酒店不远,他们上了南大桥刚转弯,就看到巨大的霓虹灯招牌,红色的“狮子楼夜食城”六个大字光彩夺目,四周一圈的图案不停地变幻着。

夜食城在酒店二楼的楼顶,近两千平米的面积,摆了两百多张台面,可以容纳一千多人就餐,当时号称是“东南亚第一大排档”,顶棚的两边,垂挂下八万多颗满天星,形成了两条几十米宽的光瀑,置身在这里,仿佛置身在水晶宫里。

金莉莉他们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满座,等了十几分钟,才轮到位子。

服务员拿来菜谱,夏总和金莉莉说:“你今天表现不错,你点,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金莉莉指了指四周,和他们两个说,这里太吓人了,我都快被吓傻了,哪里知道要吃什么。

“我来。”老包把菜谱拿了过去,服务员见状,就移动到老包的身后。

“没事,现在都是自己人,你不把嘴合拢也没关系。”夏总看了看金莉莉吃惊而又兴奋的表情,笑道。

“我还是在想前面的事。”金莉莉说。

“你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夏总问。

金莉莉警觉地看了看服务员,摇了摇头,夏总说没事,你说就是,我们的事情,不怕被别人知道。

金莉莉还是压低了嗓门问道:“那些外国香烟和酒,是不是走私来的?”

金莉莉当然不知道前几年海南的汽车走私事件,但对温州前几年的走私电子表、打火机和邓丽君的磁带,还是清楚的,她听剧团的人不止一次地说起过。

0050 给你长脸了

夏总哈哈大笑,他说:“恰恰相反,我们这些,是海上查走私抓到的,都有正规合法的手续,不然,人家这么远的路,怎么拉回广州,在路上不被抓到?”

“那我就想不明白了,那人家怎么不卖给广州人,一定要经过我们?那么一点点路,广州人找不到那个老板?”金莉莉大为不解。

“不是找不到,是人家根本不可能卖给他。”夏总说。

“为什么?”

“好吧,我再多和你说几句,不是所有有正规合法手续的,就是谁都可以拿到的,你看到的那个老板,今天他是我们的上家,但有时候,他又是我的下家,同样的东西,我也是以今天他卖给我的价格卖给他,他呢,一转手还是卖给今天这个广州人,明白了吗?”

“不明白。”

夏总想了一下,他说:“我再简单点和你说,比如你原来的单位,轴承厂,假设轴承很畅销,但你们又生产不出来,结果就供不应求,大家都找你们厂长,想买到轴承。

“但你们厂,又不是你们厂长一个人说了算,还有人找书记、找副厂长、找供销科长,甚至你们厂的上级领导,你们厂的上级领导也不止一个人,这个时候怎么办,你们厂长也不能说,你们统统是个屁,只能我一个人批了条子才算,对不对?

“除非你们厂长疯了,他是不是不能这么干?那最后会怎么样,就是平衡,大家来分分生产出来的这些轴承,如果每个人都分到了,皆大欢喜,那轴承要是还不够怎么办?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一个轴承出了你们工厂,本来那个人可以赚十块的,但现在把这十块切成几段,从厂长手里买去的人赚两块,副厂长的人从他手里再拿也赚两块,你们厂长的上级领导打招呼的人再赚两块,这样,是不是就各方面子都照顾到了?

“道理就是这么一个道理,我们这也一样,要知道,抓走私,也不是天天都可以抓到的。”

“现在懂了,那些烟和酒,就是轴承。”金莉莉点了点头,“要拿到它,都要走关系开后门呗!”

夏总笑道:“对对,我说半天,你六个字就总结完了。”

“但还是很复杂,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开后门也有这么多学问。”金莉莉说,“不过有一件事我知道了。”

“哦,你知道了什么?”夏总问。

“为什么老包说我们的工作,一大半是喝酒吃饭唱歌,那就是为了拉关系,拉了关系才可以走后门,对吗?”金莉莉问。

夏总和老包互相看看,都笑了起来,夏总说:“我都没办法说你不对。”

金莉莉叹了口气,她说:“看样子还是那个广州人最可怜,变来变去,他都是最后一个。”

“他有什么可怜?你可不要小看他。他把这些货拉回广州,说不定比我们赚的还要多。”老包说,“不然人家一个老板,会来吃这种苦,从广州开一天的车过来,又要开一夜一天的车回去。”

金莉莉想想,也对,你们说的都对。

……

第二天起来,刘立杆没有去报社报道,而是直接去了谢总的公司,很顺利地签下了合同。

刘立杆带着这份合同,慢慢悠悠地往报社骑,心情无比的舒畅,成为了正式员工后,刘立杆才知道,自己原来被报社压榨得有多厉害,不付工资,只有百分之十的提成,而广告部正式的员工,在完成任务的情况下,提成的比例竟然是百分之二十,整整一倍!

这一份合同,让刘立杆不仅完成了当月任务,他算了一下,差点就从自行车上摔下来,这一份合同,光提成自己就可以拿到一万四千多,天呐,刘立杆又算了一遍,果然没错,他妈的,这钱也太好赚了吧,刘立杆骑在车上,哈哈大笑。

他想起自己在永城,采访那些养鸡养鸭大王,辛辛苦苦干了一年,赚了一万多,光荣地成为了万元户,在当地的村子里就引起轰动,在村里甩开膀子走路,都用下巴看人了,老子一夜之间,就成为了一点五个万元户,是不是该有人来给我写写时代楷模了?

刘立杆回到了报社,路过小任的办公室时,小任看到他从外面走廊经过,赶紧朝他招手,刘立杆走了进去,小任压低嗓门问,迟到了?

刘立杆点点头:“对,迟到了。”

“主任四处找你呢,先避避。”小任说。

报社广告部的规定,所有人早上九点必须准时先到单位报到,然后出去谈业务,据说这是因为担心有人,晚上不睡觉,白天不起床,却和领导谎称是出去跑业务了。

“找我?那我去会会他。”刘立杆说。

小任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刘立杆朝他笑笑,端起他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这才去隔壁主任的办公室。

主任看到他进来,就气不打一处来,吼道:“小刘,你才来几天,就迟到?!”

刘立杆朝主任笑着:“领导领导,消消气,我这是去跑业务了。”

“少耍花枪,广告部一百个人,一百二十个迟到都会说跑业务去了,别拿这套唬我!”主任余怒未消。

“别人是别人,我是真的跑业务去了,我怎么会骗你领导,你可是我的伯乐啊。”刘立杆说。

“少来,我看你是才来几天,就翘尾巴了,以为自己是千里马了?还伯乐,我他妈的看到你就不乐了!”主任嘴里骂着,但脸色已经好转了。

“领导,我和你说,我过一会就马上能让你乐,你看,是这样的,我这个客户,上午九点半要去三亚,我本来都在来上班的路上了,想想不甘心,还是冒着被领导砍头的危险,先去见他,因为这客户实在太大了。”

“多大,又是四分之一通栏?”

“不是四分之一版通栏,我也不知道他写了什么,领导你帮我看看。”刘立杆说着,把那份合同拿了出来,摊在主任的面前。

主任看了一眼,脸都白了,他再看一眼后,睁大了眼睛,他抬头看着刘立杆,满脸狐疑地问道:“你这个,是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领导。”刘立杆说,“我没事还去刻个假公章来戏弄领导?再说,人家钱都已经转了,说是十点以后会到账,哎呦,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要不你问问报社财务?”

主任还真的拿起了电话打给财务,主任还没开口,财务就说,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刚到一笔七万二,写的是广告费,是你们广告部的?什么广告,这么多钱?

“是是是是是……”主任说了一串的“是”,然后电话一甩,猛地一拍桌子,大叫一声:“太好了!”

主任从办公桌后面跑出来,一把就把刘立杆抱住了。

刘立杆是当天迟一些时候,才明白主任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原来,这是《人才信息报》创办以来的第一个整版广告,而且是一连四天!

以前,只有《海南日报》和《海城晚报》这种大报,才会有整版的广告,谁会到《人才信息报》这种小报纸来做整版?连报社的社长知道了这件事,都打电话给主任,和他说,了不起啊了不起,你们创造了历史。

“怎么样,领导,我说到做到,给你长脸了吧?”刘立杆有些得意地问主任。

主任笑得合不拢嘴:“长了,长了,我现在脸都快比脸盆还大了。”

0051 和你说话心情好

刘立杆成为了报社的名人,从社长到搞卫生的,就没有不认识他的,他几乎每天都有合同拿回来,广告部其他的员工看着眼馋,但又没办法,合同是实实在在的,他们只是奇怪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合同。

这小子是不是有什么背景?

有人提出来,但马上就被人否决了,有背景的人会到我们这里来,干拉广告这么低三下四的活?

无论如何,有一点其他的人是承认的,那就是这家伙的交游实在是太广了,他们跑去的单位,十有七八,一看到名片就会说,哦,知道知道,我认识你们那里的刘记者。

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认识那么多的人?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哪里知道,论交游,刘立杆其实比他们更窄,他们碰到的那些知道刘立杆的人,都是刘立杆洗楼的时候,一点一点啃下来的。

要说洗楼,其实是谁都能干的活,但没有人去干,于是那个傻到会去干的人,最后就变得与众不同。

而一件普通的,谁都能干的事,你从结果倒着看的时候,就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把过程统统省略掉了。

刘立杆成了广告部唯一一个,不需要每天早上来报到的人,有人稍有微词,主任就骂道,你他妈的先把你自己这个月的任务完成,再来找我说话,人家刘立杆,一个人都快可以养半个报社了。

对方嗫嚅,昨天我跑去的单位,刘立杆早就去了,这不,合同又被他签了,我有什么办法。

你跑去的地方人家已经去了,那是你想去抢他的订单,不是他抢你的,投胎还有个先来后到,你他妈的不会抢人家前面去?

“我不是要来单位报到嘛。”对方还很倔强。

“好,来来来。”主任朝他招手,“你过来签字画押,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报到了,但是你拿刘立杆三分之一的合同回来好不好,这样公不公平?来,你签。”

对方忸怩了一会,溜了出去,终于没有敢签,从此也没有人敢对刘立杆早上不来报社报到这事,有异议了。

刘立杆跑到人家单位,给人的印象第一当然的口才好,第二是有礼貌,刘立杆自己后来也想过了,他觉得这得益于那一个多星期,每天都在学宾馆酒店的礼貌礼仪,这在当时看起来是白学了,但后面你就得益了。

当清洁员清洁你面前的烟灰缸,你都能说谢谢的时候,边上的人是看在眼里的。

第三是他总能替对方着想,从广告的时间、位置、费用、设计等等,招聘单位对这些是陌生的,但你是了解的,你用你一个内行去帮人家外行,人家当然感激。

还有最重要的是,凡是刘立杆签了合同的广告,他不会说是一签了之,广告不管大小,哪怕是六百块钱的,登出来后,他都会打电话过去,问人家效果怎么样,像谢总那次,他更是在报名的那天,早早地就去了人家单位。

谢总问道,你怎么来了?

刘立杆说,今天不是第一天报名嘛,我来看看报名的情况。

谢总不响,但心里明白,这个家伙做事,是靠谱的。

这样的客户,其他的业务员怎么可能拉走,人家也要对自己投出去的钱负责呀。

刘立杆到了广告部二十几天,主任就找他谈话,和他说,报社领导和我的意见是一致的,我们准备提拔你当广告部的副主任,你看如何?

刘立杆吓了一跳:“我才来了不到一个月。”

“我们是特区,特区的事就是要特办,你不要用你大陆的那一套来想特区,你没问题的,我看好你。”主任说。

刘立杆想了一会,他思忖,这广告部的副主任,说起来名头是好听一点,但实际的油水没有多少,自己不仅每天要来点个卯,还要管下面这一群豺狼虎豹,为了和他们拉近关系,说不定还要把自己的客户让给他们,太不划算。

哪像现在,自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每次来时,还能享受到英雄般的欢迎,同事嫉妒他的不少,但也就只能嫉妒,拉广告,大家各凭本事吃饭,谁也不要买谁的账,当个破副主任就不一样了,上下都受牵制,有什么意思。

刘立杆现在每天的业务,基本都是先前洗楼洗出来的结果,尝到了甜头,自己就更是洗楼不辍,加上他现在没有了业务压力,和人交往时就显得自信和从容,这让人觉得,他和其他那些拉广告的不太一样,印象就特别深。

再加他名字通俗,又有点特别,所以那些主任们一下子就记住他了,有需要的时候,自然就会先想到他。

刘立杆几千个主任打交道下来,自己也熟能生巧,知道该怎么和他们打交道了,常常是几句话下来,就把生的聊成了熟的,熟的聊到了烂熟。

一个月下来,海城大大小小的公司,各行各业,他比工商局还清楚,工商局只知道这些公司挂了什么羊头,刘立杆却基本了解他们实际卖的是什么肉。

刘立杆心想,有那个功夫在办公室和这帮家伙吹牛逼,还真不如花这时间,自己去洗几幢楼,刘立杆和主任说:

“谢谢领导栽培,但这副主任,还是不要了,我还是喜欢和客户打交道,我情愿把我有限的时间,用于和客户做斗争上,也不愿意和自己人斗争。”

“哦,为什么?”

“和客户斗争,有效益,和自己人斗争,浪费表情,那客户我看着不顺眼,我走开就是,自己人我看着不顺眼,打不得骂不得,还躲不掉,最后只能自己生闷气,不划算,领导你还是把我放生吧。”刘立杆半调侃半认真地说。

刘立杆这样说着的时候就想到了李老师,心想,可惜我没有个刘师母,不然你们一定要逼我的时候,我也可以让她来个捶胸捶地捶苍天,谭淑珍呢?谭淑珍算是刘师母,刘立杆想着谭淑珍坐在地上抑扬顿挫哭唱的画面,自己也笑了起来。

“你别说,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这帮刁民,还真不好弄,我每天头大。”主任抹了一下自己稀疏的头发,感慨道。

“是不是?”刘立杆说,“智慧如领导,都天天头大,那要我来,不要天天,一天头就爆炸了。所以领导,还是让我牺牲在战场上,不要暴毙在大后方。”

主任哈哈大笑,笑完了看着他问:“真想好了?”

“想都不用想,就这样挺好。”刘立杆笑道。

主任点了点头:“那好,我就不勉强你,什么时候你想撤回后方了,你就和我说,好不好?还有一点,你给我保证,不许跳槽!”

刘立杆睁大了眼睛:“领导你想哪去了?这里才是我的草原,您才是我的伯乐,我保证只在这里驰骋。”

主任哈哈笑着:“刘立杆啊刘立杆,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那些客户喜欢你了。”

“为什么,领导快告诉我,我自己都还不知道。”刘立杆赶紧说。

“这和你说话啊,就是舒服,一说,心情都好起来了。”主任笑道。

刘立杆站了起来:“那我要赶紧走了,我可不当三陪。”

“滚吧。”主任笑骂道。

0052 晚上一起来吃饭

刘立杆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光提成就有三万多,领到工资的第一时间,刘立杆就给陈启航打电话,说是要请他和李勇、刘秘书吃晚饭,说自己能在报社立足,全靠他和李勇给自己打的开门红,还有刘秘书的帮忙。

陈启航笑道,这点小事,举手之劳,还值得请吃饭啊,都是战友,别客气了。

刘立杆说,吃饭是次要的,主要还是想聚聚,你把林一燕也叫来,我把张晨和金莉莉也叫上,这就全齐了。

陈启航说,要这么说,这饭吃起来还有点意思了,这样吧,晚餐的时间,大家都挺忙的,不如宵夜,我们去机场路大英路吃火锅。

“好好,你定就是。”刘立杆说,“我就在这电话机边上等着。”

过了一会,陈启航回电话过来,和刘立杆说,都约好了,晚上十一点,就在大英路和机场路交界的地方碰头,刘立杆说,好,晚上见,不见不散。

给陈启航打完电话,刘立杆又马上给张晨打,张晨说好啊,我告诉莉莉,让她晚上也过来。

八点多钟的时候,金莉莉就来了,进了房间张晨赶紧关上门,刘立杆请金莉莉在桌前坐下,然后拉开抽屉。

金莉莉吓了一跳,叫道:“这么多钱,哪来的?”

“我的工资和提成。”刘立杆得意地说。

“一个月就拿这么多?”金莉莉问。

“对啊。”

“什么时候发的?”

“下午。”

“要死,下午发的你还不存银行,带回来干嘛?这里,你把钱放到哪里去?”金莉莉骂道。

刘立杆嘿嘿笑着:“我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看着就喜欢,舍不得存。”

“那你还要抱着它睡觉?”金莉莉问。

刘立杆不停地点头。

“也不怕贼连你一起偷去!”金莉莉骂道。

“他主要是想显摆显摆。”张晨笑道。

“显摆个屁啊,我一百六十万现金都见过。”金莉莉骂,骂完自己也笑了起来:“不过还真不一样,那是公家的钱,看着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是杆子的,看着还真高兴。”

“我有一个设计稿被客户采用了,这个月也可以拿到五千多奖金,还有一半要工程结束时发。”张晨笑道。

“真的?”金莉莉兴奋地叫道,“看样子我变最穷的了,没关系,只要你们苦尽甘来就好。”

金莉莉朝刘立杆伸出了手:“拿来?”

“什么?”刘立杆问。

“你的存折。”金莉莉说,“你还真的想抱着它们睡,当心喜剧变成悲剧,显摆也显摆过了,这些钱,只能先去我公司,放我保险箱了,明天我去银行的时候,顺便帮你存了。”

张晨说:“对对,这样最好,我前面还在想,待会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带着这么多钱去宵夜吧,万一半夜碰到抢劫的怎么办?放在家里,又还不如带着,还是放莉莉那里最保险。”

刘立杆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存折,交给了金莉莉,金莉莉打开自己的包,准备把钱放进去,刘立杆叫道,等等,晚上请客的钱要拿出来。

金莉莉数了一千块钱给他,刘立杆说不够。

“你疯了?大英路的火锅,七个人最多也就吃几百块,一千还不够?”金莉莉问。

“可是请陈启航……”刘立杆嗫嚅。

金莉莉又拿了一千给刘立杆,刘立杆没有接,而是把那一千块钱扔下,从抽屉里拿了一刀,马上就退开几步,叫道,带这个,我带着这个。

金莉莉正想发火,张晨劝到:“由他,花不完的让他带身上,他现在大概不带着一大叠钱在身上,浑身都痒。”

刘立杆嘻嘻笑着:“还是张晨了解我。”

金莉莉无奈,气恼地叹了口气,她把剩下的两刀放进包里,然后把散的数了一遍,和刘立杆说:“这里一共是两万四千八。”

她打开刘立杆的存折看看,叫道:“厉害,你存折上还有三块两毛?”

“那又怎样。”刘立杆满不在乎地说,“我会给它在后面不断地加零,零零零零零零零……”

“你还是先去给你的自行车买个铃吧,还零零零。”金莉莉骂得自己都笑了起来。

三个人去了金融花园,金莉莉让他们上去,张晨说不上去了,你去放好就下来,金莉莉一个人上楼,打开门,夏总和老包正在唱歌,看到金莉莉,两个人都奇怪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明天早上再回吗?

金莉莉就把事情和他们说了,两个人都笑了,夏总说,你这个老乡,还真不简单,来海南第一个月,就能赚这么多,不容易。

金莉莉把钱锁进保险箱,再下楼,发现张晨和刘立杆,正和一个保安站在一起,三个人聊得火热。

车子骑出去后,金莉莉好奇地问:“刚刚那个保安,你们认识?”

“当然,老朋友了,‘野猪的车辆’。”刘立杆说。

“什么‘野猪的车辆’?”金莉莉问,两个人大笑着,就是不告诉她,金莉莉在张晨的腰里扭了一把,张晨痛得‘哎呦’一声。

“告不告诉我?不告诉又来了。”金莉莉叫道。

好好好好好,张晨赶紧把“野猪的车辆”的来历,和金莉莉说了。

离十一点还早,刘立杆建议先去桃源宾馆喝咖啡,桃源宾馆在海城名气很大,是台商投资的,刚开业不久,就在省府路上,离机场路和大英路不远,酒店的二楼,有当时海城装修最高档的ktv,一楼咖啡厅的早茶和晚上的咖啡、蛋糕也很出名。

刘立杆一提议,张晨和金莉莉就说好啊好啊。

“说好了,今天晚上,全部都是我买单。”刘立杆说。

张晨骂道:“当然是你,放着现成的一个万元户不榨,我们榨谁?”

“对对,和你们比,我现在是贫下中农。”金莉莉叫道。

刘立杆从车上转过身来,呸了一声:“谁不好学,你要学冯老贵!”

说起了冯老贵,三个人很自然地,就想起了永城,金莉莉叹了口气:“要是谭淑珍也在,该有多好,喂,杆子,谭淑珍还没有给你回信?”

“回信?哈哈。”刘立杆头一仰,“屁都没有!”

“她那个死妈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打电话,他妈的也是,我刚说了我是莉莉,就被她一顿臭骂,他妈的,我又没有勾引她的女儿,这死老太婆,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金莉莉骂道。

“严防死守,彻底斩断谭淑珍和我们的联系呗。”刘立杆说。

“没事,你很快就可以拿钱,砸到婺剧大王面前了。”张晨安慰道。

“哎呀!”刘立杆叫道,一边就刹住了车,一只脚踮在地上,张晨跟着也把车停下,金莉莉从书包架上跳了下来,骂道:

“一惊一乍的,你干什么?”

“我们不应该骑车出来,不然等会喝酒了怎么办,东倒西歪的,还骑得回去吗?”刘立杆问。

张晨和金莉莉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张晨说没事没事,我可以骑回来。

“你敢骑,我还不敢坐,回去回去。”金莉莉叫道。

三个人骑着车回去,到了门口,建强坐在那里,以往张晨和刘立杆进进出出的时候,都会和建强聊几句,抽一根烟,今天金莉莉在,大家事先约好似的,建强把头扭了过去,装作没看到他们,他们也一声不吭地,从他的面前走过。

0053 站在路口,三个,六个,七个人

他们在院子里停好车,再准备出去的时候,金莉莉说,算了,累死了,待会再出去吧。

刘立杆急道:“不去桃源宾馆喝咖啡了?”

金莉莉说:“急什么,你这个万元户又不会挂掉,留着慢慢榨。”

三个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金莉莉和张晨横着坐在床上,背靠墙壁,刘立杆把毛巾被叠到枕头上,从牛仔裤的屁股兜里掏出那一刀钱,放在自己脸上,金莉莉笑道:

“看这个财迷样。”

刘立杆说:“我以前觉得,新书的油墨味是最好闻的,做梦也想写一本自己的书,然后闻着里面油墨的清香,他妈的,我现在怎么觉得这钱的油墨味,比书的还好闻,张晨,你说我是不是堕落了?”

“你一直就在烂泥潭里,能堕落到哪里去?”张晨笑道。

“你不是有过自己的书了吗,那么多的大王传奇。”金莉莉说。

“那个不算,不算是自己的书。”刘立杆说,“那书里的铜臭味,比这个难闻多了,那是臭的,这是香的。”

“你厉害,都是钱,你还能闻出两种味道?”张晨说。

“当然,那个坑蒙拐骗,很下作,这个,都是我自己一层层楼爬出来的,是靠自己的真本事挣的,不一样。”刘立杆说。

张晨和金莉莉想想,刘立杆这话,也有一定的道理。

“对了,杆子,你想写一本什么样的书?”张晨问。

“你还记得那个韩主编吗,张晨?”

“记得。”

“我想写一本他那样的书,在那样一个破房子里,连自己的办公室都没有,他还敢说,我们是搞先锋文学的,文学,听到没有,还敢说记者是天马行空,胡吹一通,这是公开的鄙视,多牛气,等我有钱了,我就要给这牛气的人,先弄一间办公室。”刘立杆豪气地说。

“你还是先给自己弄间像样的房间吧。”金莉莉说,“对了,现在你们两个都是阔佬了,是不是可以考虑改善一下你们的住宿条件?”

“不行,你们知不知道一句话‘成于勤俭败于奢’?我要是住得很舒服,又没有上班时间的限制,每个月的任务又随随便便就可以完成,我怎么还会大太阳的,骑着车子出去洗楼,肯定一天到晚窝在家里,那样人会懒的。”刘立杆说。

“你这话还有点道理。”张晨说,“我现在早上一起来,就想去公司,晚上下班,赖在单位不想回家,真是爱公司如家了,其实是爱公司的空调。”

“义林家是我们的福地,除非我们自己办了公司,买了房子,我会一直坚持在这里,这里,会让我时时刻刻想起,我们刚来的时候,过的是多么迷茫的日子,我舍不得这里。”

刘立杆的嘴在那刀钱下面,嘚吧嘚吧,张晨差点想骂,你是舍不得你边上的那堵墙吧,看看金莉莉,赶紧忍住。

“好,不错,你们看上去都是觉悟很高的样子,只有我最没志气。”金莉莉叫道,“我就希望吃得好住得好,最好还要玩得好。”

“你这个已经是最高追求了,要做得这点,需要多少刀这个家伙支撑。”刘立杆用手指点了点盖在脸上的那刀钱,说道:“要是这家伙能把我埋了,老子死了也值。”

三个人说着话,就到十点二十了,金莉莉说差不多了,张晨和刘立杆翻身起床。

“等等。”金莉莉叫道,“你们这时候,就该学学海南人了,还牛仔裤皮鞋的,背不背?谁会穿成你们这样去吃火锅?”

“那应该穿什么?”刘立杆奇道,他和张晨都没有晚上出去吃过火锅,不知道该穿什么,他们想金莉莉一定知道。

“短裤,老头衫和人字拖。”金莉莉叫道,“有没有?没有就现在去解放西买。”

张晨和刘立杆,赶紧从包里翻出了短裤和老头衫,这还是自己在高磡上喝夜老酒时的打扮,到了这里,都还没怎么穿过。

两个人给金莉莉看,金莉莉说凑合,金莉莉走到了外面走廊,他们赶紧把身上的衣裤鞋子脱下来,换上了短裤人字拖和老头衫,感觉舒服多了。

“我请你们打的。”刘立杆叫道。

三个人走到外面滨海大道,站在路边,看到一辆空车过来,刘立杆正想招手,金莉莉把他的手打掉了,驾驶员减慢了速度,金莉莉挥了挥手,让他走。

“空车干嘛不上?”刘立杆不解地问。

“没看到他开着窗户?”金莉莉说,“在海城,看到这种开着窗户的的士就不要打,这种车,不是驾驶员小气,舍不得开空调,就是空调坏了,车里又脏又臭,要找那些车窗都关好的。”

张晨和刘立杆明白了,刘立杆说,没想到打个车还有这么多学问,真是活到晚学到晚。

他们到了机场路和大英路的路口,在车上看着窗外,张晨和刘立杆就吓了一跳。

两个人下了车,就更是吃了一惊,他们看到大英路两边低矮的房子前,搭出了一片棚子,棚子连着棚子,棚子下面,都是四川火锅,一眼看不到头,总有上千张桌子,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几千个人坐在这里。

“我的妈,这里是这样吃火锅的?”刘立杆惊呼道。

“壮观吧。”金莉莉说,“机场路这里进去还有,前面那片椰子树,看到没有,那个院子,是南航部队的操场,里面还有几百张桌子。”

三个人站在那里,有飞机紧贴着房顶飞过去,从下面看去那么硕大,距离太近,他们连舷窗里的人都能看到。

当时海城的机场是全国路程最近的机场,就在市区里面,机场路和大英路的那一边就是机场,人们从市区,从海秀路,走路走十几分钟,也就到机场了。

刘立杆说:“我要是站在房顶,用竹竿大概都可以把飞机捅下来了。”

三个人在路口站了一会,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们身旁,陈启航、李勇和林一燕从车上下来,张晨和刘立杆,看到陈启航和李勇也和他们一样,都是短裤拖鞋老头衫,感到很欣慰,幸亏出来前金莉莉指点了他们。

林一燕和金莉莉,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尖叫,然后拥抱到了一起。

刘立杆向张晨介绍了李勇,和他说,李勇,陈启航的同学,也是北大的,又向李勇介绍,张晨,我老乡。

“浙美的。”陈启航在边上说,张晨有些尴尬地笑笑。

“知道知道,高手,启航已经和我说了,说你那个,很厉害,画得一模一样。”李勇兴奋地说。

“对,我看到了,一模一样。”林一燕在边上说。

张晨笑笑:“当时没办法,被逼急了。”

刘立杆在边上笑了起来,和陈启航、林一燕说:“你们没有看到,那天晚上有多险,差一点,我们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怎么回事?”陈启航和林一燕都好奇地问。

刘立杆看看张晨,见他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就把那天晚上的情景和他们三个说了,三个人听着,大为惊奇,李勇叫道:

“还真是虎口脱险啊,这个情节,就和电影里一样。”

林一燕看了看金莉莉,叫道:“你也太机智了,怎么会想到的?”

“也是逼的。”金莉莉说。

三个人说着话,一辆奔驰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刘秘书下车,先和他们招招手,然后转身和司机说,你先回去,不用等我,我自己回去。

司机一踩油门开走了,李勇看着刘秘书,叫道:

“不错啊,姐,都混到有专职司机了。”

“屁!”刘秘书说,“我们董事长也进城了,顺便送的我,怎么,我倒是听说,你已经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了。”

“双倍,双倍全。”陈启航说。

“我那是工作需要,不全就站墙脚了!”李勇也不否认,只是稍稍辩解了一下。

刘立杆在边上,看到这刘秘书,和上班的时候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更像是他们高磡上的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0054 摇晃的夜晚

一行人往大英路里面走,马上就有人拦了上来,叫道,火锅,这里这里。

李勇说:“我们七个。”

那人就退了回去,知道自己店里,已没这么多位子。

他们往里面走了二十来米,才找到一家店,老板把两张方桌拼在一起,就正好够他们七个人坐,陈启航和林一燕不太会吃辣,他们就点了一个红锅,一个鸳鸯锅。

“刘秘书你也会吃辣?看不出来。”刘立杆说。

“她川妹子,吃了辣椒会疯,不吃会死。”李勇叫道,刘秘书给了他一拳。

“对了,我叫刘芸。”刘秘书和刘立杆张晨他们说。

“刘立杆,我不吃辣,你能看出来吗?”林一燕问道。

“看不出来,能听出来。”刘立杆笑道。

“能听出来?”不仅林一燕,其他人都奇怪了,这能不能吃辣的,还能听出来?

“对啊,你和启航,不是告诉过我们,你们是广东的,谁不知道广东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飞机凳子和辣子。”刘立杆说。

众人都笑了起来,都知道刘立杆这话,典出那句形容广东人天上飞的,飞机不吃,四条腿的凳子不吃,辣子是刘立杆编进去的,不过编得新颖,广东人和海南人一样,确实不太会吃辣,特别是在那个全国饮食还没有大串联的年代。

现在是夏天,虽然海城到了晚上,凉风习习,没有大陆那种闷热的感觉,但这大夏天的吃火锅,还是吃得人大汗淋漓。

周围的很多人已经光了膀子,他们这桌,李勇率先光了膀子,接着陈启航和张晨、刘立杆也跟着光了膀子。

刘芸看着他们,笑道,你们男人还真是好,我从小就羡慕你们男人,吃火锅的时候可以光膀子,多痛快。

“你也可以。”李勇叫道,“我们保证不看。”

“滚!”刘芸骂道,其他人大笑。

七个人吃了一会,就其乐融融,特别是三个坐在一起的女孩子,已经东倒西歪,互为依靠了。

四个男的,更是筷子纷飞,杯子刚刚放下,又举起来,总有人不断地想起干杯的理由,那就干,一饮而尽,清凉的冰啤酒从嗓子间滚下去,很快就熨平了食物刺激出来的火辣,说不出的惬意。

吃火锅,还真是一个人和人沟通最好的饮食方式,大家挟了食物在一个锅子里涮着,一团和气,每个人脸上又是一脸热气,你再端着的人,再僵硬的表情,也会被这热气软化。

特别是在这几千人比拼的大排档,必须大声喊着别人才能听清你的声音,你想优雅,想文静也不可能,他们边上桌子,有两个看上去很文静清纯的女孩,比他们早来,吃过一阵后,已经蹲到椅子上了。

金莉莉想起来了,就和他们说起了刘立杆的新皮鞋的故事,一桌人听得几乎快笑痛了肚子,连刘立杆此时听着这事,也觉得特别的好笑,仿佛这不是自己的故事,仿佛自己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笑的事。

“他他,他也有过。”林一燕指着陈启航说。

那是他们第一次离开广东,去北京上大学,他叔叔,特别从香港回来,送给他一双迪亚多纳旅游鞋,他很骚包地就穿起来,说是要穿着新鞋子,开始新生活,我们坐火车从广州出发,卧铺,都是上铺,结果第一个晚上,他的鞋子就被人偷了。

列车员帮我们一起,走了好几个车厢,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谁都知道他的鞋子被别人偷了,他自己又说不清是什么鞋子,结果,还害得附近的人,都以为来了一个专偷鞋子的贼,睡觉都用报纸,把鞋子包了放到了床铺上。

林一燕说着,大家乐不可支,李勇说牛逼,启航你那么早就有迪亚多纳了,我是到了大二,才分清它和彪马的区别,还只有看看,根本就买不起。

“现在你可以买了。”刘芸说。

“现在到了海城,谁还穿旅游鞋,不是皮鞋,就是拖鞋,鞋省了,衣服也省了,连羽绒衣都用不到了。”李勇叫道。

“有啊,我在三亚见过一个东北来的女老板,一边开着大空调,呼呼地吹着冷气,身上还穿着貂皮大衣。”刘芸说。

“她开空调,主要是为了穿大衣吧?”张晨说。

“我想也是,和启航一样骚包。”刘芸点点头,大家又是一阵乱笑。

他们吃到快一点了,意犹未尽,刘立杆叫道,我们去唱歌吧,去桃源宾馆唱歌,看样子他今天,不去一次桃源宾馆,是心不甘了。

李勇和陈启航、金莉莉、林一燕都说好啊,李勇说,桃源宾馆,可能还就这个时间点会有包房。

刘芸说我不去了,最讨厌和你们男人一起去ktv,一个个进了包房就是色鬼,搂着左边的,眼睛还要看着右边的。

“去吧去吧,有我和林一燕在,他们想色,也色不起来。”金莉莉和刘芸说。

“好,我们今晚来素的,纯才艺表演。”李勇叫道。

“看到没有,这个家伙有多坏,我们不在,他肯定就是纯荤的,小心一燕,小心你们家启航被这家伙带坏了。”刘芸叫着,不过是已经同意一起去唱歌了。

“放心,我才不会。”陈启航说,“我本洁来还洁去。”

张晨和刘立杆的一口酒,差点就喷了出来,他妈的这是谭淑珍的唱词啊。

结账买单,刘立杆和李勇争了半天,刘立杆还是没争过李勇,李勇的理由更充分,我公款,随便编个理由就可以报销,你那个辛苦钱,还是留着。

刘立杆和张晨,都觉得不好意思,陈启航说没事没事,我们先把他叔叔吃穷,大不了再养他。

刘芸也叫,对,别给他省。

李勇哈哈大笑,对,别给我省,杆子,说好了,待会唱歌,也是我买单,不准抢了。

七个人,分乘两辆的士,到了桃源宾馆下车,ktv的大厅在一楼,所有的包厢都在二三楼,他们到服务台一问,果然有包厢刚刚空出来,李勇问了包厢号,就带着他们往楼上走,从一楼到二楼的台阶两边,一个台阶一个,站着一个美女,他们嬉笑着从中间穿过。

到了楼上的大厅,一排一排站了两排,还是美女,刘立杆和张晨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景,刘芸问李勇:

“李勇,这一路过来,就没有一个让你心动的?”

林一燕说:“是我们在,他不好意思吧。”

李勇分辨道:“没有没有,今天有姐在,心静如水。”

他说着就搂住了林芸,林芸也任他搂着,陈启航和林一燕嘻嘻笑着,李勇骂道:“你们笑什么,我就过个手瘾,也不行吗。”

林芸扭头和李勇说:“不老实就踹死你!”

张晨和刘立杆,这才知道这些站着的女孩,是陪唱的,一路走来,你喜欢哪个,就可以把她带上,他们隔壁的那两个女孩,雯雯和倩倩,她们的工作应该就是这样。

迎宾把他们领进了包厢,他们又点了酒,继续喝,继续唱,张晨唱了他的《少年壮志不言愁》,刘立杆也点了《伏尔加纤夫》,当“嘿嘿吆嘿”出来的时候,张晨和金莉莉就忍不住笑,陈启航和李勇他们四个拼命鼓掌,等“嘿嘿吆嘿”完了再继续,四个人就都懵住了。

刘立杆唱完,大家拼命鼓掌,不过,陈启航建议,杆子,你唱这首歌的时候应该前奏循环,后面就可以省略了。

其他人笑倒在沙发上,刘立杆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他说是不是,我跑调的时候,《三套车》都拉不回来。

刚刚坐直的人,又笑倒下去。

0055 正经的人才是可耻的

他们从桃源宾馆出来,已经快五点了,外面天都已经亮了,陈启航、林一燕、李勇和刘芸坐一辆的士先走,他们要先送刘芸回去,再回他们自己住的地方,他们三个,住在一套房子里。

金莉莉和张晨说,我要么直接回公司吧,不然我怕等会,都起不来。

张晨想想也对,他们上了车,决定先送金莉莉回去,他们再回家,刘立杆掏出那一刀钱,在大腿上拍打着,骂道:

“他妈的,这个李勇,也太客气了,看看,带着它出来请客,结果一张没少,又带回来。”

“给我,”金莉莉手一伸,说道。

刘立杆把钱递给了金莉莉,金莉莉点了三十张出来,还给刘立杆,其他的放进包里,和他说:“身上带这些,其他的一起存了。”

刘立杆“噢”了一声,这才明白金莉莉要他这钱的意思。

金莉莉在金融花园的门口下了车,刘立杆和张晨回到了家,天已经大亮。

张晨去冲凉的时候,路过隔壁的门口,看到门果然大开着,雯雯和倩倩,叉手叉脚躺在各自的床上,心想,这两个小姑娘心还真大,再一想,她们在那种地方上班,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自然没那么多顾忌,凉快就好。

张晨和刘立杆,躺在床上,也没有关门,楼下义林的妈已经起床了,在院子里洗衣服,一边还叫着咿呀这样,咿呀那样。

张晨和刘立杆躺在床上,没有睡意,再过一会,张晨就要去上班了,两个人索性躺着聊天。

“浙美的,本来想还一个人情,没想到欠下了更大的人情,北大的太热情了。”刘立杆说。

“你他妈的,还好意思说,我一听到浙美的,就想找地洞钻。”张晨骂道。

“张晨,你有没有觉得,陈启航他们变化还蛮大的?”刘立杆问。

“是,我也这么觉得,在海安碰到的时候,感觉他们就是学生,短短一个多月,感觉完全变了。”张晨说,“也可能是他们经历太多,被逼得适应能力强了。就像我们,不到海城,谁知道我们自己,多大的气都能忍,什么鸟人的脸色都得看。”

“哈哈,感觉自己已经是顺民了,逆来都能顺受。”刘立杆笑道。

“对,老谭那个婺剧大王,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他大概会把谭淑珍往你面前推了。”张晨说,“对了,杆子,说实话,你想不想谭淑珍?”

“说实话……有时候很想,有时候又不想。”

刘立杆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有一块石灰皮已经裂开,耷拉下来,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刘立杆注意它已经好几天了,他想,要是我在说实话的时候它掉下来,落到我头上,我这一辈子,就尽量说实话,尽可能不说假话。

要是落我头上的时候,我正说着假话,我就这辈子尽量说假话,少说实话。

那要是你不在的时候落下来呢?刘立杆听到一个声音在问自己。

那我,那我就由着性子,说什么话,对自己有利,就说什么,真话假话无所谓。

刘立杆这样想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张晨好奇地问。

刘立杆没告诉他自己在笑什么,而是问道:“张晨,你有没有感觉,到了海南,男女之间的事情变得简单了,甚至有点,不那么,不那么,唉,很难形容,不那么神圣了,这个词有点重。”

“不明白,不懂你在讲什么。”张晨也看着天花板,他注意的是墙角的一个蛛网,有一只蜘蛛伏在中间,一动不动。

“比如啊,在永城的时候,不光在永城,是以前吧,以前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会有亲近她的感觉,好吧,会有想钓她的感觉,靠得近了,脸会红,心会怦怦跳,还会有那种害羞的感觉,但到了这里……”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在想怎么把这种感觉精确地描摹出来,他的眼睛,还是有些茫然地盯着头顶的那块石灰皮,他继续说:

“到了这里,好像这种感觉没有了,这里男女的关系太简单太直接了,比如,你看到海秀路和省府路上,那些站在街边的女孩子,漂亮的多的是,但是你想到,只要两百,就可以搞一下,你肯定不会有那种心跳的感觉了,只会想自己口袋里有没有两百,你说是不是?”

张晨听着刘立杆说,不响,他想刘立杆说的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刘立杆又问了一句是不是,张晨还是不响,刘立杆就自己说下去:

“像我们隔壁,建强的老婆,也算漂亮了吧,放到永城,都会是名人了,你猜多少?也是两百,不管是瘸腿的,头上有癞痢的,还是七老八十的,只要掏两百,都可以搞一下,你想,这美女在你这画家眼里,还会那么神圣吗?”

“别扯我,说你自己。”张晨骂道。

“那我扯达芬奇,达芬奇要是知道,蒙娜丽莎两百可以搞一下,他还能画出她神秘的微笑吗?”刘立杆问。

“也别扯达芬奇,说你自己。”

“哈哈,好好,我说我自己,我们前面,在桃源宾馆看到的那些女孩子,惊为天人吧?我说我不心动,我都不是男人,她们多少?三百陪唱,可以摸,六百,也可以搞一下了,厉害吧?

“你说在这样的地方,看到美女你还会脸红心跳,是不是傻?你该心跳的是你自己囊中羞涩,只要有钱,多美的美女也让你搞到吐,当这些都可以用钱衡量时,美就不是无价的,而是有价的,她清清楚楚标着这是十块钱的美,这是两百的美,这是六百的。

“他妈的,怪不得这里的男人都狼一样要赚钱,钱中才有颜如玉,钱中才有奔驰车啊。”

刘立杆笑了一下,发出了一串的感慨,张晨骂道:

“你他妈的,哪里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价码都一清二楚的?”

“哪里?空气里,这个城市的空气里都飘荡着淫荡的味道。”刘立杆叫道,“张晨,我和你说,那个刘芸还真没说错,这地方的男人都特别色,我去的那些公司,那些主任,没人看报,没人关心什么国家大事,他们关心的,都是这些鸟事,对,就是鸟事,你和他们聊这些,两句就投机了。”

刘立杆叹了口气,他说:“到了这里,我才知道悔不该男儿身呐,张晨,你别不信,我要是长得像刘芸那样,去人家单位,撒点小娇,抛两个媚眼,我敢保证,我的业绩可以翻十倍,要是我再豁的出去,就攻无不克,没有我做不了的事。”

张晨哈哈大笑,但笑中又有一点苦涩,他想,刘立杆说的,虽然夸张了一些,但还是有道理的,自己虽然没有和他一样,接触这么多的人,跑了这么多公司,但就在自己有限的范围里,也会有所耳闻。

莫非真像刘立杆说的,海城这地方,连空气里都漂荡着淫荡的味道?正经的人,才他妈的是可耻的?

“我已经想好了,张晨。”刘立杆说。

“想好什么了?”

“等我有钱了,我就要招五个像刘芸那样的北大美女,也不用给我写回忆录了,他妈的,回忆录老子自己写,我就让她们,每天杀出去,一人打倒一大片。”

“打倒了干什么?”

“还没想好,反正什么赚钱,我在后面,就去收割什么,保证赚到的钱都可以拿来填海。”

“这么厉害?这么厉害的话,那些美女,不会自己赚,为什么要让你收割?”张晨不咸不淡,给他浇了一瓢冷水。

刘立杆一愣:“是哦,这么好赚,她们为什么不自己赚?哎呀——!”

刘立杆猛地拍了一下床铺。

“怎么,又悔不该男儿身了?”张晨大笑道。

0056 “中国红”“四川红”

张晨看了看手表,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问道:“我上班去了,你走吗?”

刘立杆说:“我今天放纵一下,给自己放半天假睡觉。”

张晨懒得管他,自己下楼走了。

到了单位,谭总站在他自己办公室的门口,看到张晨进来,就朝他招招手,张晨赶紧过去,问道:“谭总早,有什么事吗?”

谭总朝着大厅里大吼一声:“二货,过来!”

被叫作二货的,赶紧跑了过来。

“来来,里面说。”谭总和张晨说着,转身回到了办公室,张晨跟了进去,二货气喘吁吁地也跑到了。

二货是他们下面,一个连的连长,在他们公司,一个连长,就相当于现在那些工程公司的项目经理,负责一整个项目的施工。

谭总是湖北蒲圻人,在海军榆林基地当过兵,据说还参加过74年的西沙海战,教训过当时南越的海军,转业的时候正值海南建省,他们一大批的战友就都没有回老家,而是留了下来,说是已经不习惯老家冬天的寒冷,和夏天的闷热了。

他把一个项目就叫做一个连,每个连配备一个连长,连长下面又有几个班,分别是木工班、泥水班、油漆班、水电班。

二货现在负责的项目,是张晨设计的,张晨心想,一定又是什么工程上的问题搞不定了。

那时的装修公司,不像现在,所有的图纸都是齐全的,施工队只要照图纸施工就行,那时的图纸最主要就是一张效果图,其他的图纸,需要每个班的班长,根据效果图,自己在纸上,毛估估画出来,施工的时候,就要一边看效果图,一边看自己的草图,一边和设计师交流。

虽然设计师在画完效果图后,还会出一张黑白稿,上面写明材料和尺寸,但那都是些主要数据,要是设计师不交待清楚,施工队就是拿着材料和图纸,有些地方,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出效果图一样的效果。

碰到那些难搞的客户,他不管其他,就一口咬定,这效果图是我认可的,你就给我做得和效果图一样。

还有一些有自己主见的客户,明明是确认了效果图,但到实际施工的时候,他又会提出各种奇怪的想法,去修改设计,管施工的嘴笨,和他也说不清楚,那就要设计师去和客户沟通,和他说明,为什么这个地方,不能按他想的那么改。

碰到这种情况,张晨的办法是按客户的意思,直接画给他看,画完了客户自己一比较,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唐突,放弃了。

要是碰到特别坚持的客户,张晨就改,把新方案改到他满意,再按新方案做,碰到这种,大家都能接受,因为改的时候,谭总就把价格加上去了,反正不吃亏。

“来来,二货,你自己和小张说。”谭总不耐烦地说。

二货看着张晨,羞羞答答说不出话,张晨问道:“二连长,是不是工程有什么问题了?”

“不是工程有问题,张设计师,是那个立面的石材……”二货吞吞吐吐。

“哎呀,你他妈的,连话都不会说了?你蠢到这个样子,怎么带你的兵?”谭总气咻咻的,他转身和张晨说:“那个立面,他们用了‘四川红’!”

张晨吓了一跳:“怎么会用‘四川红’,我不是写得清清楚楚是‘中国红’吗,‘四川红’怎么做立面?”

所谓的“四川红”和“中国红”,都是出产自四川的一种红色大理石,那个时候,在石材市场,区分得还是很严格的,人们把出产自四川雅安地区的叫做“中国红”,而把四川其他地方,如荥经等地出产的叫“四川红”。

“中国红”的花纹比较细腻,类似于芝麻点,色泽红艳,但比较沉着,看上去很高档,而“四川红”,要么就颜色比较暗淡,要么就花纹比较粗,像癞蛤蟆身上的皮肤,要么就颜色更浅,比较漂浮,和“中国红”相较,要差一个档次。

二货在做的这个项目,是一家高档酒店,对外立面的要求比较高,所以张晨在设计的时候,选择了“中国红”。

“你换了石材,怎么不和我说?换了哪里的?”张晨问。

“荥经的。”二货说。

张晨一听就知道完了,荥经的石材不仅颜色是暗红色的,而且是粗花纹的,这种石材,更适合做地面,而不是立面。

张晨刚到公司的时候,每天一有时间,就骑着自行车,跑遍了海城所有的石材和建材市场,对每一种材料,都做了比较,也拿了很多小样,自己晚上一个人在办公室的时候,就看着他们琢磨,什么材料应该用在哪里最能出效果,而且是不同的效果。

客户的眼光和文化修养、个人喜好是不一样的,做装修设计的,就是要在和客户的交流过程中,把握客户的点点滴滴,把他想说又说不出来的东西,用笔或实物帮他表达出来,你就成功了。

张晨看了看谭总,摇了摇头,他说:“要出事了。”

谭总瞪了一眼二货,骂道:“已经出事了!”

“可是可是可是……”二货说了几个可是都说不下去,谭总和张晨说:“这个傻逼,自以为是,他带甲方的副总去看石材,那副总看到‘四川红’比‘中国红’便宜二十几块一个平方,就想把这差价污了,拿‘四川红’冒充‘中国红’,这个傻逼也就答应人家了。”

“不是我答应,是他一定要,他自己和石材老板谈的。”二货辩解道。

“你闭嘴!”谭总骂道,骂完了和张晨继续说:“结果昨天下午做立面,刚做了十几个平方,甲方的老板来了,一看到就让停下,说这个太低档了,现在好了,石材退么退不回去,做么做不下去,真他妈的,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这中间你到底有没有拿钱?”

“没有,谭总,我保证没有。”二货赶紧说。

谭总用手指着二货骂:“你他妈的要是让我知道,你拿过一分钱,我就一脚踢死你!”

张晨把事情听明白了,他也觉得头大,他想,人家甲方老板要是较真,叫个懂行的过来一看,就知道这是“四川红”,不是“中国红”,和他们报价单上写的品名完全不一样,人家肯定会认为是他们公司弄虚作假,严重的话,人家都可能中止合同。

自己这边呢,还没有办法和对方说,完全是他们副总的主意,如果说了,老板有能力一脚把副总踢走还好说,要是踢不走,或者副总反咬一口,说是二货的主意,是二货想行贿他,这种事,又没有证据的,你说我说,全看老板听谁的。

如果这样,那这个工程,即使合同没有中止,接下去的麻烦都数不胜数。

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在老板还没有被激怒之前,迅速地把板材换掉,用“中国红”返工,但麻烦的是石材这种东西,都是订货的,银货两讫,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有卖出去后,还退货的。

张晨问二货:“昨天挂上去的,都拆下来了吗?”

二货说拆下来了。

“放在哪里?”张晨问。

“工地啊。”

“马上找辆货车,把它拉走,所有的都拉走,渣都不要留在那里一点。”张晨说。

“拉走,拉哪里去?”二货问道。

“不管哪里,先拉走再说,哪怕让司机找个凉快的地方,先停那去,我们再想办法。”张晨说。

“为什么?”二货问,谭总也不解地看着张晨,张晨把其中的利害关系和他们说了,谭总一听,脸都白了,他一把拉起二货,叫道:

“他妈的快滚,还不快去拉走,老子要被你害死了!”

二货也吓坏了,赶紧跑了出去。

谭总坐在那里,过了好久才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好险好险,真是千钧一发,小张,要不是你提醒,他妈的我今天就栽在这傻逼手里了。”

0057 杀上门去

“唉,这个二货,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糊不上墙的烂泥。”谭总坐在那里,叹了口气。

张晨不响,只是心里有些奇怪,他早就听公司里的人抱怨,说在公司,只有二货是亲生的,其他人都是后妈养的,二货这个傻逼,干错了什么,谭总也不会拿他怎么样,换作是其他人,早就一脚踢走了。

看看今天这架势,公司里的那些传言,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张晨心想。

张晨不响,谭总看了看他,明白了,谭总自嘲地笑了一下,和张晨说:

“小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下面在议论什么,但是,没有办法,我谁的账都可以不买,谁我都不会养,但这个二货,哪怕是痴的傻的,我也一定要养。”

张晨不解地看着谭总,谭总说:“我就和你说了吧,在公司里,我还没和人说过这事,你是第一个。

“这二货的爸爸,是我的战友,还救过我的命,两年前,他拿着他爸爸临死前写的信,跑到海南来找我,你说我能怎么办?让他当个连长,也是想看到他有点出息,这样以后到了地下,见到我那老战友,也不怕他骂我。”

“我理解了,谭总。”张晨点了点头。

谭总苦笑了一下:“理解就好。”

“那这批石材怎么办?”张晨问。

“能怎么办,不行就我们公司买单,你说的对,总不能因为一批石材,把一个项目都弄砸了,大不了这个项目不赚钱,那也比连名气都砸进去的好。”谭总说。

张晨想了一会,他说:“要不,我想办法去和石材老板沟通一下,看看他能不能帮我们换一批。”

谭总眼睛一亮:“有可能吗?”

张晨说:“不敢说有没有可能,我试试吧。”

“好好,试试,试试。”谭总一迭声地说。

张晨下楼,推着自行车出了大门,跨上自行车右转拐上大街,太阳把地面照的白花花的,张晨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差点从车上摔了下来。

他想大概是因为一个晚上没有睡觉,再加上没吃早饭,他赶紧找到一家粉店,要了一碗汤粉,放了很多的辣酱,吃得满头大汗,这才感觉舒服一些。

张晨骑着自行车到了工地,看到大理石都搬运走了,放下了心。

二货看到张晨来了,赶紧过来,张晨问他,他们老板,没带人来过吧?

“嗨,海南的老板,不到中午,谁会起床。”二货说。

“谭总不是一大早就起来了吗?”张晨说。

二货一愣,然后叫道:“他不一样,他那是当兵当习惯了。”

张晨问明这家石材店在海城市郊的批发市场,和二货说,你带我去吧,我们去和他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换一批。

“换一批?怎么可能?”二货叫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然,这批石材怎么办?对了,那个副总的钱,有没有拿?”张晨问二货。

“应该是还没来得及。”二货说。

“这就好,不然,追这笔钱又是个麻烦,出了这个事,这钱,我想他也不敢拿了。”张晨说。

二货咧开嘴笑道:“我看也是,昨天老板发火的时候,这逼就在身边,我看他连脸都吓白了,还不停地朝我使眼色。”

“我们走吧。”张晨说。

二货让他等等,自己走开,过了一会回来,手里拿着两个头盔,递了一个给张晨,和他说:“有点远,骑我的摩托车去。”

两个人上了摩托,张晨从后面抱着二货的腰,头抵在他的背上,两边的风呼啸而过,他却再忍不住,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直到身体一个趔趄,差点从飞驰的摩托车上摔了下来,这才猛地惊醒。

他听到二货大喊着问他什么,他没听清,凑近前去问道:“你说什么?”

二货叫道:“打了几炮,我问你昨晚打了几炮?”

张晨骂道:“打鬼!和朋友唱歌去了,唱了一个晚上。”

二货摇了摇头,叫道:“唱歌有什么意思,打炮才有意思。”

张晨懒得理他,他们到了市场,停好车,准备往里走,张晨看到了一个水龙头,就和二货说,等一下,我洗把脸。

张晨把水龙头打开,把脸伸到龙头下面,用水冲着,二货站在边上,和张晨说:“谈成了带你去打一炮,打完精神就回来了。”

张晨笑骂道:“我可没有这个爱好。”

边上房子里,有人听到外面的水声,冲了出来,一边冲一边叫着,谁叫你们用这里的水的?

出来见是二货,显然是认识的,讪讪道,我以为搞卫生的。

点点头又退了回去。

二货带着张晨,到了那家石材店,老板看到他们,脸上的笑立马漾开,赶紧请他们坐,从冰箱里,给他们一人拿来一瓶怡宝纯净水。

二货把他们的来意和老板说了,老板一听就跳了起来,叫道:“不用谈,不用谈,你们去市场里问问,哪家店,卖出去的板材还可以退的。”

二货骂道:“我们又不是退,是换,你逼养的叫叫叫,叫什么?”

“换和退有什么区别,你拉回来了,这些板材我卖给谁去,我再去厂家拉货,不要付钱?”老板也叫道。

二货也不干了,叫道:“你个逼养的,我在你这里,做了多少生意,你妈逼的这点小事,都不肯帮忙。”

“小事?这一批板材十几万,我做多少生意,才能赚回来?出去,出去,你们出去,我不和你们啰嗦。”

“你逼养的要赶我们?”二货梗着脖子吼着。

“对,你们走,我不认识你!逼养的逼养的,你他妈的不是逼里爬出来的?”

老板也不甘示弱,两个人吵着吵着就要打起来了。

张晨赶紧站了起来,拦到了两个人中间,他用力先把二货按回到沙发上,转身再去按老板,这里老板气呼呼刚刚坐下,那里二货又站了起来,张晨赶紧又把他按下。

张晨和二货说,你喝水,不要说话了好不好,老板说的也没错,要是有人把这么堆货退给你,你也不会干。

二货嘴巴张了张,张晨一边拼命朝他眨眼睛,一边说,别说话,喝水喝水。

张晨转身问老板:“老板贵姓?”

“他知道,姓林!”老板没好气说。

“哦,林老板,你好,我姓张,是腾龙公司的设计师,这样……林老板,你也喝水,先消消气。”张晨笑道。

林老板看了一眼张晨,口气稍稍婉转了,他说我没气,有什么事,你说好了。

“那我说了啊,林老板,不管我说的对,还是不对,你都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们是解决问题,不是吵架,刚刚确实是我们二连长不对,不过,他这个人,就是个直脾气,但人不错,没有坏心,我想你也知道,他吧,一碰到问题,就……”

“那是你们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林老板说。

“对对,是我们的问题,但怎么说,我们也是你的客户,对不对,就是我们的问题,你要是能帮,也肯定会帮我们,对不对,我是说,在你没有损失的情况下。”张晨说。

“这个当然,不是都说,客户就是上帝。”林老板说。

“哎呦,这个,我们可不敢当,哪个上帝,会这么大的太阳还跑出来,这上帝当的,也太命苦了。”

张晨笑道,林老板也笑了起来。

0058 嘴比厕所还臭

“林老板你看,我是个设计师,对你们这行不懂,不过这次,‘中国红’怎么会变成‘四川红’,这事情你很清楚,对不对,这个里面,你没有多赚一分钱,我们二连长,也没有拿一分钱,都是那个贪心的王八蛋的错,这样说来,我们还都是受害者。

“现在呢,是对方老板发现了这事,不干了,拿‘四川红’冒充‘中国红’,老板要是找个稍稍懂行的一问,就知道怎么回事,那这事情就闹大了,搞得不好,这个项目就会泡汤,我们是你的客户,你也不想看着我们,不明不白就背这个黑锅是不是?”

“这个当然。”老板说。

“我是个设计师,我知道,这‘四川红’做立面不行,但要是做地面,特别是餐馆的地面,那‘中国红’又比不上‘四川红’,海城一年多少餐馆要装修,不要说海城,就我们公司,我手上,一年也不知道要设计多少家餐馆。

“设计师这一行,我想林老板一定也知道,你说其他的权力没有,但什么地方,用什么材料,这个还是设计师说了算,对不对?”

张晨问,林老板点了点头,他说:“这个我倒是知道一点。”

“这批板材,我也清楚,都是常规规格,基本什么项目都可以用,我的想法是这样,林老板,说好了啊,对不对你都不许生气。”张晨笑道。

林老板也笑:“我哪里有那么多气。”

“那好,那我就说了,我的想法是,这批板材,你帮我们换了,换回来的,你就放这里,不过是压点流动资金,占点仓库的位子,有人要,你现货就卖了,我呢,再设计其他项目的时候,也把它设计进去,还是到你这里进货,不管那个时候,你有没有卖掉,都下你这里。

“还有,我们回去,和老板说,你帮了我们的忙,不是也等于帮了我们老板的忙,我们和他说,让其他的项目,进石材也都到你这里进,只要林老板不卖贵给我们就可以……”

“我怎么可能卖贵,都有行情价的,一问就知道。”林老板说。

“那就好了,你看看啊林老板,你虽然暂时损失了一些,压了批货,但你这样,等于是把后面的好几单货都订下来了,我保证,你最后不会吃亏。”张晨说。

“你这样说,还有点道理。”林老板有些心动了,“不过,我怎么知道你们以后,一定会进我这里的货。”

“这个市场才多大,海城才多大,哪里用了哪个的石材,林老板怎么可能不知道,石材又不是玻璃胶,进进出出都看得到,要是在你这批石材卖掉之前,你看到我们公司,进了其他家的货,其他话我不多讲,你去我们公司,直接就扇我耳光,我保证躲都不躲一下。”

林老板想了一会,他抬起头说:“好,那就按张设计师说的这么办。”

“太好了!”二货叫道。

林老板瞪了他一眼,骂道:“你,跟人家学学,一张嘴比厕所还臭,我要不是看张设计师的面子,才懒得理你们!”

二货嘿嘿笑着。

出了林老板的店铺,二货挠着头:“奇怪,这逼养的,我还是老客户了,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你和他又不认识,还是你说了管用?”

张晨笑道:“你把那个‘逼养的’拿掉,你说话也就管用了。”

二货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我知道我知道,谁都说我嘴臭,不过改不过来了,从小就这么讲,都讲习惯了,现在也无所谓,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这逼养的。”

张晨笑笑,懒得再去纠正他,他想,连谭总都改不过来的人,自己还是省省心,别去改他。

“张设计师,你帮了这么大忙,走,我请你去打一炮。”二货说,“要不是你,我会被谭总骂死。”

“谭总还在等着,我们要是不快点回去,还是会被骂死。”张晨说。

“哎呀,好好,上来上来,我们先回公司。”二货跨上了摩托,叫道。

“我自行车还在工地。”

“没事,没事,我让工人给你骑过来。”

“钥匙在我这里。”

“多大点事,那就让他扛过来。”二货叫着,就启动摩托车,一头窜了出去。

他们回到了公司,把这事和谭总说了,谭总很高兴,不停地叫着;“太好了,太好了。”

“可是谭总,我没有请示,就承诺人家了。”张晨说。

谭总手一挥:“请示什么?这个不用请示,石材嘛,我们进谁的不是一样进,你说的对,这林老板帮了我谭某,就是我谭某的朋友,我再到他那里多进点石材,应该的。”

张晨松了口气,一路上他还担心,自己刚刚,是不是擅自做主了,听谭总这么说,他就完全放心了。

张晨和谭总说:“那我就出去了?”

谭总点点头,张晨刚站起来,他又叫道:“你等等,再坐一会。”

谭总看了看还站着的二货,骂道:“你也给我坐下,吊儿郎当的站在那里干什么?!”

二货不明白站着怎么就吊儿郎当了,不过他还是乖乖地坐下了。

“小张,我有一个想法。”谭总看了看二货,然后和张晨说:“我想派你,去他那里当指导员。”

“指导员?”张晨和二货都不解了。

谭总点点头:“对,就是没事的时候多去去工地上,这个傻逼有什么不懂的,你就教教他,他有什么没做对的,你就及时纠正……”

“那不就是监理嘛。”二货叫道。

“你给我闭嘴!”谭总骂道,他和张晨继续说:“有点像监理,但比监理大,你帮我在那里,管着这个傻逼,他要是不听话,你就踢死他,你,二货,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不就是让他来篡党夺权。”二货嗫嚅道。

“你有屁个权,还篡党夺权,是老子没时间管你,他去替我,代你爹和我管教你!”谭总骂道。

张晨赶紧笑道:“不敢不敢,我年纪比二连长小很多,在公司的资历也不如他,怎么能管他。”

“他年纪大有个屁用,不过多浪费了几年粮食,你别担心,他要是不服,还有我。”谭总说着转向二货,问道:“你服不服?”

“服,一百一千一万个服,有指导员在,我肯定清闲多了。”二货说,“再说张设计师,我看出来了,是有真本事的,我服。”

“从进来到现在,你就说对了这一句话,还有,我警告你,有时间你也别他妈的去干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有本事就好好找个老婆。”谭总骂道,骂完又继续和张晨说:“小张,这样你就要经常跑工地了,辛苦不少。”

“辛苦倒没有关系。”张晨赶紧说。

张晨心里清楚,谭总说的污七八糟的事是些什么事,通过前面的接触,张晨感觉,二货这个人,人倒不坏,没什么不好打交道的,就是以后在一起,这家伙一天到晚要叫自己去打炮,这个太烦人。

张晨怀疑,从一开始,谭总和自己说了他和二货的关系,那时他就想好让自己去工地当现场监理了,当监理也没什么,张晨觉得,自己在施工现场,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对设计是有好处的,天天关在这办公室里,混日子可以,对自己的发展,还真不如多跑工地。

再说,谭总已经定下的事,也没有办法反对。

张晨和谭总说:“我试试吧,也请二连长多教教我。”

“那就这么定了。”谭总说,“回头我和财务说,从这个月开始,你的工资调到三千。”

0059 这个二货

张晨去了工地,二货还果真不是个多事的人,不仅不多事,简直就是不管事了,工地上有什么事,下面人找他,他都会说,去找指导员,过了几天,他干脆就不时到工地溜一圈,就不见了人影,张晨知道,他这肯定,又是去哪里打一炮了。

张晨心想,这小子简直比刘禅的心还大,人家乐不思蜀,还是迫不得已,这个小子,完全是一副,用他的自己话说,就是欢迎来篡党夺权的姿态。

谭总说他是糊不上墙的烂泥,看样子还真是精准描述。

二货知道张晨不会,但心里还是隐隐担心这指导员,去谭总谭司令那里去告自己的状,所以不仅把自己的权力拱手相让,还很讨好张晨,早上九点多钟到工地,转了一圈最后必到张晨身边,问他,指导员,中午想米西什么?

张晨说要与不要都一样,他一转眼就不见了,等到中午回来的时候,必定给张晨带回丰盛的午餐,还有啤酒,张晨说了几次自己中午不喝酒后,这啤酒才总算取消了,午餐继续。

刘立杆有时候洗楼洗到附近,就到张晨这里来蹭午饭,二货看到刘立杆来,咋咋呼呼招呼工人添菜买酒,刘立杆赶紧说,下午工作,一身酒气不好。

“喝完了去打一炮,就什么酒气都没有了。”二货也不避嫌,叫道。

“那我起来腿都软了,还怎么工作。”刘立杆笑道。

二货看着他,摇了摇头:“那你不行,我是越打越精神。”

“那当然。”刘立杆笑道,“我怎么敢和你二炮司令比。”

二货一愣,然后抚掌大笑:“这个好,这个好,二炮司令,听到没有,指导员,这比你那二连长就是高级,唉,有文化就是有文化。”

张晨没想到,这两个家伙,凑到一起,马上就水乳交融了。

二货知道刘立杆和张晨住在一起,就叫道:“那晚上下班,你过来,我们搞点好吃的,去你们那里好好撮一顿。”

刘立杆正想说好啊,看到张晨瞪着他,赶紧改了口风,说:“今天不行,今天单位要开会。”

“我也要回公司赶稿子,这两天都泡在工地,稿子都没时间赶。”张晨说。

二货失望地叹了口气,他说:“那就明天,明天好不好,我去东门市场搞一堆海鲜,和你们说,海鲜最好了,那日本人,为什么人小屌大的,就是海鲜吃的多,吃完了我们三个一二一,集体去打炮,哈哈,搞大了!”

二货自己想想,都乐不可支。

二货走开,只剩刘立杆和张晨两个人时,刘立杆问,不就去吃个饭,喝点酒,你那么紧张干嘛?

张晨骂道:“你也不怕这二炮司令,从此变成了邻居?”

刘立杆醒悟了,建强老婆,这家伙要是看到建强老婆,一定会天天司令大驾光临,那也是麻烦,刘立杆哈哈大笑,第二天,他连张晨他们工地也不敢去了。

工地上的事,不仅杂,碎,还很细,有很多工作,你要面对面反复交待,很多人,是你拨一下,他动一下,你不拨,他就不动,有时甚至,你拨了三下,他才动那么一下。

二货原来的方法是和你说一遍,你没搞懂,接下来不是骂,就是踢,谭总是踢字挂在嘴上,但从没见他踢过人,二货是冷不丁就会给你一脚,有时候走过去,没事也会给你一脚,不为别的,就为他脚痒了,所以工地上从班长到工人,烦他都烦得不得了。

现在张晨来了,二货管他在或不在,一开口都是去找指导员,这些人乐得如此,马上就去找指导员了,后来,都懒得去问二货,有事情,直接就找张晨。

张晨这个指导员,谭总派他来是监督连长的,实际上他变成了连长兼指导员,每天公司和工地两头跑,忙得不可开交,有时候人刚刚回到公司,工地上的电话就追过来,张晨只好吭哧吭哧,踩着自行车又往回跑。

好在后来二货大概也看出来了,老是见张晨骑自行车骑得大汗淋漓的,二货说,来来来,去骑我的摩托。

“我不会骑。”张晨说。

“会骑自行车就会骑摩托,两分钟学会。”二货说着就要拉张晨,去学骑摩托。

“我没驾照。”张晨急道。

“我也没有。”二货说,“没事,谭总的战友在交警队当领导,有交警拦你,逼养的,把车给他,人走开。”

“谭总帮你去拿了几回?”

“一回,后来几次都我自己去了,也卖我面子。”二货得意地说。

张晨猛然想到,他妈的什么卖你面子,谭总的战友,那十有八九,也是你死去的老爹的战友,人家是卖你死去的爹的面子。

二货虽然大大咧咧,但他从来没在别人面前,说起过自己和谭总的那层关系,大概是谭总吩咐过他,张晨更加坚信,那天不管有没有换石材的事,谭总都是要把二货交给他,这才会和他交底。

张晨果然,学了十几分钟,就学会了骑摩托车,张晨学会骑摩托车后,每天早上去工地,二货就会把摩托车钥匙扔给他,张晨奇道:

“那你呢?”

“我又不跑远,都在这附近。”二货说着就走开了。

张晨抬头看了看四周的大楼,心里纳闷,就这附近,这附近就有这么多的炮可打?

没想到这每天的平静生活里,其实是炮声隆隆。

还是刘立杆说对了,这城市的空气里,都飘荡着淫荡的味道?

张晨摇了摇头,懒得多想,好在有摩托,再来回工地和公司之间,确实方便多了。

特别是太阳正盛的时候,你骑着自行车,能感受到阳光的毒辣,而骑着摩托,你能感受的是只有风,只有风。

张晨回到公司,刚刚坐下,边上人就和他说,刚刚谭总找你。

张晨赶紧站了起来,走到谭总的办公室,看到谭总和公司其他的四五个设计师,正围在那张会议桌旁,看着桌上的效果图。

张晨用手指在门上笃了笃,一圈的人都转过头来,张晨问道:

“谭总你找我?”

“对对,来来,一起参谋参谋。”谭总朝他招手。

张晨走了过去,看到桌上是一张客厅的效果图,张晨一看,就知道这是和金莉莉他们公司一样,办公兼住宿的写字楼。

张晨看了一下,和谭总说:“这设计挺好的,怎么了?”

谭总说,我也觉得挺好的,你问小谢。

小谢也是他们公司的设计师,这个设计方案,应该是他做出来的,张晨看着他,他苦着脸,和张晨说:“这电视柜后面的背景墙,改了好多次,客户总是嫌不够前卫。”

“对方什么公司?”张晨问。

“文化公司。”小谢说。

“老板原来是干什么的?”

“搞摄影的。”

张晨明白了,想了一会,他说:“用火烧板,黑灰色的,还有,这边上的墙壁,用石膏刮出乱波浪的形状,再用黑乳胶漆刷。”

“火烧板?”

谭总和其他几个设计师都吃了一惊,火烧板是把花岗岩板材的表面,用液化气和氧气通过高温的火焰烧过,由于受热不均匀,膨胀不同,会在板材的表面,形成密密麻麻凹凸不平,就像荔枝外面的那层壳一样的效果。

当时,大家还主要是用火烧板做地面,起到防滑的作用。

“火烧板能做立面吗?”小谢将信将疑,问道。

“我那里有小样,你把效果图改改,再拿着火烧板的小样去给客户看看。”张晨说。

小谢看着谭总,谭总说:“那就试试?不行大不了再改。”

小谢说好吧。

没想到这个方案送过去,客户一见就喜欢了,马上确定了下来,这个工程做完后,竟成了他们公司的一个示范工程,很多有类似需求的客户,设计师就会带他们去那里实地看,很多的客户都采纳了,没几个月,用火烧板做墙面,竟成了海城的一时风尚。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0060 好日子的尾巴

刘立杆觉得,自己的好日子从海城开始了,却没想到,他们只是侥幸抓到好日子的尾巴。

从八八年海南建省开始的开发和建设热潮,在去年戛然而止,海南的经济开始萧条,大家开始过苦日子,到了九零年的下半年,张晨和刘立杆他们上岛的时候,经济形势就更趋严峻。

受地理和交通条件的限制,海城当时,除了一家做椰子汁的公司以外,并没有什么像样的企业,像熊猫汽车,当时号称是全世界第一辆塑料汽车,样车早两年还开进了中南海,请当时的国家领导人试乘,圈了很大的一片汽车工业园区,还没有开发就荒置了。

海城当时勉勉强强,算是有一百多万的人口,其中三分之一是大陆来的,经济一不景气,这些上岛的人找不到工作,就选择去了其他的城市,大陆人一走,最直接影响的就是像义林家这样,靠收租金过日子的本地人。

义林家已经算是最好的了,三户租客都还在,周围其他的人家,很多已经走了一大半,最惨的甚至一户都没剩下,那就连喝老爸茶的钱也没着落了。

接下来要比惨的,就是那些靠把大陆的各种物资,运进海城兜售的商贸公司,货卖不出去,运又运不回去,再运回去,就恐怕连运费都付不起,更惨的是那些,把货堆在仓库里,但连仓库的租金都付不起的人。

谢总在武警部队租了一块地,开始是准备建家具厂,做办公家具,钢结构的厂房建好,看到市场上的办公家具已经卖不出去,就不敢继续,偌大的厂房,只能租给别人当仓库,有一个老乡,租了他的仓库,堆了一仓库当时还没什么名气的酒鬼酒和湘泉酒。

结果老乡,酒卖不出去,租金没有钱付,人也跑回湖南老家去了,只扔了一仓库的酒在这里,刘立杆每次去谢总那里,谢总就一定要请刘立杆喝酒,拿出来的都是酒鬼酒。

谢总和刘立杆说,这是全国唯一比茅台卖的还贵的酒,刘立杆拿过来看看,就觉得这黄泥巴烧成的陶制酒瓶不错,它的形状,就像一只被被扎好了口的麻布袋,设计很新颖别致,尝了一口,酒也不错,但天下不错的酒多了去了,凭什么你要比茅台卖得还贵?

怪不得你他妈的会一仓库堆在这里,卖不出去,刘立杆觉得谢总的这个老乡,把这酒拉到海南,简直就是脑子坏掉了。

海南人当时喝什么?有钱的喝路易十三和人头马xo加雪碧,没钱的,喝一种大大咧咧,取名就叫“壮阳”的壮阳酒,大瓶的叫大壮阳,小瓶的叫小壮阳,要么就是鹿龟酒,谁会喝你这鸟玩意。

临走的时候,谢总让刘立杆带些走,能带多少带多少,刘立杆笑道,我一辆破自行车,能带多少,就只要了一瓶酒鬼酒,和四瓶二两半装的小瓶的湘泉酒。

刘立杆觉得,这湘泉酒自己喝起来,比那酒鬼酒还好喝一点,带了一瓶酒鬼酒,纯粹是因为瓶子好玩,想带回去给张晨看看,他觉得张晨一定会喜欢这瓶子的造型。

果然,张晨一看到这酒鬼酒,还真就很喜欢,他觉得这个设计真是匠心独运,再看外包装的题诗和酒瓶上“酒鬼”两个字,欣喜万分,才知道这酒瓶是黄永玉设计的,原来大画家也可以干设计酒瓶这种,在当时看来很低级的事。

刘立杆不知道黄永玉是谁,张晨骂道:“那个猴子的邮票你总见过?”

“知道啊。”

“那个就是黄永玉设计的。”张晨说。

“那我知道了,就是猴精猴精的酒鬼,来,喝喝。”刘立杆大声叫着端起杯子,两个人就着一只盐焗鸡和鸭肠,把一瓶酒鬼酒干完了。

“这酒,比枪毙烧好喝多了。”刘立杆总结,他说的枪毙烧,就是他们剧团下面小店,八毛钱一瓶的白酒“千杯少”。

张晨表示同意。

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公司约好一样,都不招人了,刘立杆每天继续洗楼,但到了人家公司,明显感觉现在的人都各种不耐烦,没说两句,人家就说下次,下次再说好吗?我现在没有时间。

刘立杆知道,这下次就是永远没有下次,没有时间,其实更精确地说,是没有心情。

还有办公室主任直接和刘立杆说,招人?我自己都要去找工作了,招什么人?

刘立杆一有时间,就看bb机,有时候骑车骑在路上,仿佛听到bb机响,赶紧一只手把着车把,一只手去摘下看看,结果屁都没有。

这每月的任务虽然还是勉强能完成,但业绩已是一落千丈,刘立杆甚至都不好意思回报社,回报社也躲鬼一样的躲主任,他为此焦虑万分。

刘立杆没有想到,主任比他还焦虑,整个广告部,现在只有刘立杆一个人能够完成任务,业绩最差的,干脆挂了零,报纸的印数也下来了,印数越少,社领导就越指望广告部,天天给主任打电话,可广告部,也要有人招聘才行。

东湖广告墙那里,也就是刘立杆他们说的那块空地,现在也不复存在往日的荣景,很多广告,现在人家是缴了半天的钱,但是贴在那里,贴了三天,也没有新的广告覆盖上去,在以前,可是一分钟也不会耽搁的,每天抢着要上墙的启事太多了。

广告墙前面的人,也比以往少了很多,不再是以前人头攒动的场面,很多人过来看看,妈逼,都是自己已经去应聘过的单位,现在还贴在那里,转个身就走了。

刘立杆感受到的,金莉莉和张晨也感受到了,生意难做,个别还有钱赚的行当,挤进来的人就多,用夏总的话说,就是,最早一个人可以分五块,后来一个人可以分两块,现在一个人只能分一块了,就这一块,大家还要抢破头。

唯一不变的是,你该请的客还得请,该送的礼还得送,数字还不能少,要不,你连抢这一块的机会都没有了。

金莉莉再去南庄酒店的时候,她发现下了南大桥,路边停的车,一次比一次少,到后来,马路的两边,就没有车了,所有的车都停到了门前的停车场和后面的院子。

二楼的演唱先被取消,人都坐不满,还唱什么唱,现在去二楼吃饭的,大都是私人宴请,你在上面哇啦哇啦唱半天,人家不仅不领情,还嫌你吵,一楼倒还是天天满座,但服务员感到轻松多了,不用翻台,可以慢慢地收台了。

酒店翻台,可是和打仗也差不多,一样的紧张,一样的争分夺秒,只是不死人。

张晨他们公司也是一样,已经有两家公司,装修还在进行,房东上门来封门了,说是租户跑了。

他娘的,租户就是他们公司的甲方,甲方都逃了,这工程怎么进行,谭总大发雷霆,开着车一路狂飙,到了楼下,车门一甩就上楼,和房东理论。

房东站着,不急,等谭总吼完了,房东说,你倒丁吗?我懂不懂你?你懂不懂我?你都不懂我,你朝我吼什么?

海南人说认识不说认识,而是说懂,我懂不懂你,就是我认不认识你。

“这门不能封,这里面的装修,他妈的是我做的,还是老子垫资的,我装修款都没有拿到。”谭总说。

“你装修款没有拿到,我时间过了,房租也没有拿到啊,你要不要租?要租,把房租付了,我马上走,不租,老子的房子,老子想封就封。”房东也不是好惹的。

两个人正吵着,从下面就上来一帮烂仔,一个个手里拿着用报纸包着的长长的物件,谁都知道那里面是什么,这些烂仔都是跟着房东来的,在下面等着,只等房东招呼。

在海城,当时能造这么大房子的房东,一般也都是黑白两道通吃。

0061 这些烂仔

谭总一看来了这么多的烂仔,脾气也来了,他走到墙边,左手往墙上一撑,叫道:

“想搞事是不是想拍港片对不对好啊,来,有种往这里砍!”

谭总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左手,和房东与那些烂仔说。

对方显然没料到今天碰到这么个刺头,迟疑着。

双方僵持了半天,房东还是不敢喊他们砍,但也拉不下脸,他扭过头,和那些烂仔说,封门。

谭总一步就抢到门前,叫道:“他妈的谁敢。”

房东叫道:“把他拉走,扔下去,封门。”

“怎么回事?”电梯门一开,出来三个穿军装的,一个官,两个兵,当官的出门就问道。

他看到了谭总,就走过去,朝他敬了一个礼:“老团长!”

“小郑,你怎么来了?”谭总奇道。

房东和那些烂仔,一看这架势,就懵了,那些烂仔,看到有军人来了,赶紧就想从消防通道溜走,小郑大叫道:

“站住!”

那些烂仔都站住了。

“立正!”

十几个烂仔,乖乖地立正。

“排好队!”

他们靠墙一字站好。

小郑走过去,从一个人手里拿过他的东西,把报纸拆开,里面是一把自制的砍刀,小郑骂道:

“你他妈的,光天化日,拿着这些破铜烂铁就敢出来吓唬老百姓了,你们他妈的很厉害吗?”

小郑骂着不过瘾,还一个人一个巴掌扇过去,那十几个人,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刀,硬是敢怒不敢言。

当时,在海城流传着一句话,意思是,烂仔怕公安,公安怕武警,武警怕部队。这话,当然是一句戏语,但可以看出部队在当地的震慑力,也难怪这十几个平日横行街头的烂仔,看到军人,马上就变乖乖牌。

“把他们都缴械了。”小郑和两个士兵说。

两个士兵走过去,手还没碰到那些刀,烂仔们自己就把刀递给了他们。

小郑走到房东的面前,看着他问:“这些烂货是你带来的?”

房东赶紧说:“他们是去其他地方,不是要到这里找事的,只是路过,上来看看。”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小郑指了指谭总。

“不懂他,我真的不懂他,大家都是误会,误会一场。”房东赶紧说,边说就边拿出香烟,递给两个人,两个人都推开了。

小郑问谭总:“老团长,怎么样?要不要我把这些人带走?”

谭总说算了算了,屁大点事,再说,欠我工程款的又不是他。

“对对,都是租房的那王八蛋,他还欠我房租呢,人就逃了,我和这位大哥,真的是误会。”房东赶紧说。

“走吧走吧,啰里啰嗦的。”小郑不耐烦道。

一听说可以走了,那些烂仔,连电梯也来不及乘,从消防通道就一哄而散,房东退到电梯边,电梯到了,门打开,房东没有进去,而是用一只手朝后拦住了电梯门合拢,一边和谭总说:

“这位大哥,里面的东西都是你的,你都拿走,我等你都拿光了,我再来。”

说完这话,他才进了电梯走了。

小郑和那两个士兵说,你们也下去吧,在车上等我。

“是小钟给你打的电话?”谭总问小郑。

小钟是谭总的助理,一定是他在下面,看到对方带了这么多烂仔,知道情况不妙,就赶紧给小郑打了电话,小郑在部队,原来是谭总的手下,后来调到海城的军区司令部,当了管理员。

“不是他是谁,我等你给我电话,你会吗?”小郑埋怨道。

“这点屁事,我自己能处理。”谭总说。

“你怎么处理,部队是部队,地方是地方,哥,不是我说你,你那急脾气也该改改了,不要吃眼前亏,碰到这种事,给弟弟打个电话,我保证帮你处理好,我他妈的现在,天天和这些烂人打交道。”小郑说。

“那我要警告你,不该拿的钱别拿,不该吃的饭别吃,知道了吗?缺钱就和哥开口。”谭总说。

“不缺,再说,我是那样的人吗?”

“我就怕你,天天在水里走,想鞋子不湿都做不到,再说,海城是什么地方,诱惑多大。”

“我知道了,哥,这个分寸,我把握得住。”

“把握得住就好。”谭总点点头。

那个时候,国家鼓励所有的单位开展多种经营搞创收,从银行到机关单位,从学校到公安局和部队,大家都在响应国家号召开公司,连人大那些已经退居二线的老干部,也开始办公司想法子赚钱。

海城当地的武警,设立了企业局,还有设立生产办的,部队没有设这些部门,他们的多种经营,交给了后勤部,后勤部里,负责对外联系各种业务的,就是小郑这样的管理员。

部队的管理员级别不高,一般是连级或者营级,但在当时当地可吃香了,像金莉莉他们公司那样的业务,也是边防部队的管理员们在负责。

谭总和小郑两个,站着抽烟,小郑问谭总,那这里怎么办?

谭总苦笑道,能怎么办,赔呗,这些装修上去的东西,一寸一寸都是钱,拆下来后,就是垃圾,当垃圾扔了,还要付钱找人拉,算了吧,就这样由他,前面也就是争一口气。

“那不是亏了?”小郑问。

“亏了也没有办法,人都跑了,我总不能一把火把房子点了。”谭总笑道,“没事,这点损失,哥还承受的了。”

一个工程黄了,公司就亏大了,但下面的人,也跟着亏,施工的工人和班长连长,工资倒是有保障,公司还会照常发,但奖金和工程完工后的提成,肯定是没有了,工程都没有结束,公司又亏了那么多,你自己还好意思开口说要这个钱吗?

这两个烂尾的工程里,有一个就是张晨设计的,看样子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奖金,是泡汤了,但也没有办法。

其他的人都愁眉苦脸,但张晨发现,只有二货还一如既往,开开心心的,张晨纳闷,问他,你他妈的整天高兴什么?

不告诉你,二货说。

二货走开一会,不一会又转回来,他大概自己太快乐了,憋不住,走回来神秘兮兮地和张晨说,告诉你一个好事,指导员,现在打炮,都已经打折了,一样的钱,逼养的,现在一天最少可以多打两炮。

张晨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还有优惠大酬宾的,他好奇地说:“多少折扣?”

“我最低碰到过这个。”二货伸出三根手指,告诉他。

回到家里,张晨把这事当作一件乐事,告诉了刘立杆,刘立杆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现在才知道?我早就发现了,没看到建强现在,天天愁眉苦脸的,隔壁的动静是没有少,不过更多的是两夫妻在吵架,而不是建强老婆在唱戏。”

张晨一愣,再细想一下,还真是这样。

刘立杆躺在那里,叹了口气,他说:“张晨,你说,一个地方,当叮咚都生意萧条的时候,我们还怎么活得下去?”

“活不下去也得活,不然回去喝枪毙烧?”张晨说。

“那我情愿死在这里,也不回去被毙死。”刘立杆叫道。

过了一会,刘立杆又问:“张晨,你说这是不是书上写的经济危机?”

“我怎么知道。”张晨说,“应该是吧。”

“可书上不是说,经济危机是资本主义国家的特产,这他妈的,怎么会让我们赶上?”

“我不知道书上怎么说的,我只知道,有经济的地方,就会有经济危机,就像有上坡,就肯定会有下坡。”张晨说。

“这话说的好,就是说,有下坡,就肯定会有上坡,我们只要坚持,就能看到上坡,哎,听听,隔壁又他妈的吵架了。”刘立杆叫道。

0062 赚到了一瓶水

刘立杆骑着自行车,仿佛听到了bb机响,拿起来看看,这次没有错,确实是有人扣他,刘立杆看看号码,是李勇的,就到前面路口右转。

他现在所在的位置,离龙珠大厦不远,刘立杆也不找公用电话了,干脆骑了过去。

李勇和陈启航坐在办公室里,看到刘立杆进来,两个人都奇怪了。

“刚刚扣你,你怎么就来了?”李勇问。

刘立杆说:“我就在附近,找电话回,还不如直接过来来的快,有什么事?”

“你们的报纸,能不能登广告,卖火腿的广告?”李勇问。

“我们可以卖人腿,但卖不了火腿。”刘立杆笑道,“怎么回事?”

李勇这才告诉他,原来,他们公司,从云南拉了一车的宣威火腿过来,原来说好水产码头的一家店要的,结果拉到以后,人家说现在生意不好,又不要了,这车的火腿就砸在手里,他叔叔为此很头疼,让他们想办法,他们两个,想来想去,要么就登广告自己卖。

那时候做生意,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大家都是看人头做,连像样的合同也不会签,签了也没有什么用,熟人之间,更没有定金预付款之类的说法,水产码头的这家店,是他们公司的老客户,但经济不好的时候,老客户翻脸也就翻脸了。

刘立杆知道也吃过金华火腿,但不知道这宣威火腿是什么东西,他问,有没有火腿的样品,陈启航就从隔壁办公室扛了一只黑乎乎的火腿过来,放在了桌上,刘立杆看这火腿,和金华火腿也差不多,闻闻味道也一样。

当时海南当地人别说吃火腿买火腿,连火腿是什么东西他们也不知道,难怪水产码头的那家店不会要,刘立杆心里想,这李勇的叔叔,和谢总那个拉了酒鬼酒到海城的老乡一样,都是脑壳坏掉了,又不好说。

“这东西要买,也只有靠大陆人,特别是云南人了。”刘立杆说。

“是啊,在海南的云南人又不多,不像四川人和湖南人,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所以才想到打广告。”陈启航说。

“那要打广告,也只有在《海城晚报》打,我们那报纸肯定不行,就是登了也没效果,工作都没有着落的人,谁会来买这么只火腿扛在肩上。”刘立杆说。

李勇急问:“《海城晚报》你有没有熟人?我们又不懂你们这行。”

“打广告不要熟人,人家求之不得,你们等等,我过十分钟回来。”

刘立杆心想,这《海城晚报》就在隔壁,跑过去问问就可以了,刘立杆虽然没和《海城晚报》广告部打过交道,但他知道,所有报纸的广告部,只要你能拉来广告,人家都是欢迎的,而且都会有提成。

“好好,拜托你了。”李勇叫道。

“都自己人,你的事,还不就是我的事。”刘立杆说着就起身下了楼。

刘立杆到了《海城晚报》,广告部在大门进去的右边,和他上次来应聘的办公室正好反方向。

刘立杆走进第一间办公室,看到一位小姑娘,就拿出了自己的名片,和她说明来意。

这小姑娘看起来是鬼精的,她一看刘立杆递给她的是正规名片,而不是那种名字是自己手写的,就知道他是《人才信息报》的正式员工,手头有几个客户,自己出来赚外快的,她赶紧就起身,把刘立杆领到了最里面主任的办公室。

主任姓黄,黄主任看到刘立杆也很热情,刘立杆和他说,自己有一些客户,想做广告,但不是招聘广告,黄主任你也知道,我们报纸,是专业报纸,不会刊登其他的广告,所以我就过来看看。

“明白明白,大家都是同行,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这样,你把广告拉我们这里,我给你百分之二十的提成,你看可以吗?”黄主任说,“这个也是统一标准,我自己拉来的广告,也是按这个比例提成。”

百分之二十,那就和自己报社一样了,刘立杆心里暗喜,他喜的是,这特么的无意之中,还打开了一条门路,既然都是洗楼,自己不是可以兼代也把其他的广告业务做起来,只要不违背自己对主任的承诺,把所有的招聘广告,都拉回自己报社就可以。

反正其他的那些广告,自己就是拉回去,他们报纸也登不了。

“提成可以,就是有一个问题,我拉这些广告,就不能以自己报社的名义了。”刘立杆说。

“明白明白,我也给你印名片,这样,bb机是你这个,电话就留我办公室的,有电话找过来,我就说你不在,让他扣你好不好?”黄主任也很爽快。

“可以,谢谢黄主任!”刘立杆赶紧说。

“不客气,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这样,名片你明天过来取,价目表和空白合同,你是现在带走还是明天一起拿?”黄主任问。

“现在带走吧。”

黄主任当即起身,从办公室的柜子里,拿了价目表和盖好章的空白合同,装在一个《海城晚报》的大信封里,交给刘立杆,刘立杆起身要告别的时候,想起件事,他问黄主任:

“对了,黄主任,我有些客户,是我的朋友,这些客户,我也不想赚他们的钱,我可不可以直接按八折签合同,那提成就不需要了。”

“可以啊,你高风亮节,我们当然同意,不过,我们除了对你表示钦佩以外,就只能给你一瓶水了,这年头,还有无利也起早的,那真稀奇了。”

黄主任说着,又站起来,从地上的一个纸箱里,还真的拿了一瓶水出来,给刘立杆,来来,路上喝,这么热的天。

刘立杆谢过黄主任走了。

他走进了李勇的办公室,李勇和陈启航急问,怎么样了?

“搞定了。”刘立杆掏出了价目表,交给李勇,和他说:“规格和价目都在上面,我让他们给了优惠,可以八折。”

“好好,我去和徐总说。”李勇拿着价目表就走了,他说的徐总,就是他的叔叔。

过了一会,李勇喜滋滋地跑回来,和刘立杆他们说,敲定了,就四分之一通栏这个,我叔叔还夸我,问我哪里找到的关系,说是《海城晚报》到他那里谈广告的,最低也就九点五折,从来没听说过八折的,杆子,你是什么关系。

刘立杆心想,我什么关系,我就是我自己的关系,人家九点五折,是让了五个点的提成,我是全让完了。

“我找了他们主任要来的,我想,你叔叔交给你办的事,总要让你办得漂漂亮亮。”刘立杆说。

“谢谢,太谢谢了!”李勇说,“对了,合同和谁签,是让他们派人来,还是和你签?”

“我签就可以,我现在也被他们主任拉下水,也是《海城晚报》的人了。”刘立杆笑道。

“真的,那太好了!”李勇和陈启航都叫道,陈启航还说:“他们主任,还真是有眼光。”

李勇和刘立杆签了合同,又到财务部拿了一张支票,回来交给刘立杆,刘立杆和他们告别后,走到楼下,他想想支票放在包里,还担心丢了,刘立杆干脆又去了一趟《海城晚报》。

黄主任见刘立杆去了二十来分钟,又回来了,还以为他什么东西落在这里了,左右看看,疑惑道:

“小刘,你什么落这里了,我没看到啊。”

“一瓶水。”刘立杆笑道。

“一瓶水?”黄主任摸不着头脑。

刘立杆把合同和支票交给了黄主任,黄主任看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快?”

他再看看上面的折扣,明白了,高兴地叫道:“水在地上纸箱里,你自己拿,拿多少瓶都可以,不够我让人给你扛一箱过来。”

“够了够了,我就要一瓶,谢谢黄主任。”刘立杆赶紧说。

0063 六家媒体联合记者

刘立杆让张晨,替李勇他们设计了一张“宣威火腿,云南人自己的‘腿’”的广告,送去给李勇,请徐总审核,徐总看了后很满意,和李勇说,画得好,这句话,也编得好,哈哈!

广告登出来后,刘立杆给李勇打电话,问他,广告的效果怎么样?

李勇说还可以,有不少人陆陆续续打电话过来,这一车火腿,一个多月,大概可以卖完了,总算是不会亏了。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问李勇:“你明天上午在不在?”

“在啊。”

“好,那我明天上午来一趟。”刘立杆和他说。

刘立杆洗完楼回到家,赶紧把自己几鞋盒的名片拿出来,还翻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然后就一边找,一边在纸上抄着。

张晨回来,看到摊了一桌子的名片,问刘立杆,这是干嘛?刘立杆和他说了,张晨也坐下来,帮他找了起来,两个人忙到半夜才忙完,这才去那家排档吃夜宵。

到了门口,看到建强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刘立杆就说,走,一起吃宵夜,我请客。

建强抬头看了看楼上,刘立杆和张晨记得他们刚刚经过时,隔壁的门是开着的,张晨就说,你老婆有没有事?没事一起去。

建强在楼下叫了佳佳,佳佳跑到了走廊里,探出身子,建强就和她说下来,去吃宵夜。佳佳跑下了楼。

看样子他们,生意真的是不好。张晨心想。

第二天上午,刘立杆先去了李勇那里,他拿出一迭二十几页纸,和李勇说:

“光在这里等客户上门不行,你们要主动上门推销,这里是海城所有做过桥米线和云南菜的酒店,还有做江浙菜上海菜的,他们都会用到金华火腿。

“我看过了,你们这个,和金华火腿没什么区别,完全可以替代,让你们业务员,拿着样品,按这些地址一家家找去,肯定能把这车火腿很快卖完。”

李勇看着那些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一家家店的店名和地址电话,有些还有联系人和电话,叫道:

“太好了,杆子,你是从哪里找来这些的。”

陈启航看到刘立杆来了,也走了进来,看到这份名单,也兴奋了起来。

“哪里找来的?这些店我都去过。”刘立杆笑道。

“你都去过?”陈启航吃惊道。

“是啊,都去过。”刘立杆接着就把自己是怎么天天洗楼的,和他们说了,刘立杆说:“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张晨就让我用最笨的办法做,这不,要不然也不会碰到你们。”

李勇和陈启航都听傻了,这才知道,原来刘立杆每天的工作是这样的。

“那还要什么业务员,李勇,杆子把这么重要的信息都给我们了,我们两个,就带着样品按名单跑啊。”陈启航叫道。

李勇赶紧说好。

“对了,你们把报纸也带上,在《海城晚报》登过广告的,可以增加你们的信誉度。”刘立杆提醒到。

李勇和陈启航都说好。

过了三天,陈启航扣了刘立杆,刘立杆回过去电话,陈启航在电话里,兴奋地说:

“杆子,你那个名单太好了,我们的火腿都卖完了,还有很多家店问我们订,他们说,以前需要火腿,都要从老家邮寄过来,时间长不说,还没有我们的便宜,我们要有,他们以后就都从我们这里采购,徐总派我和李勇,今天就回云南,去进第二批货。”

“太棒了!”刘立杆也兴奋起来,他想了一会,和陈启航说:

“对了启航,现在经济不好,别人看你们卖火腿有效益,一定也会跟着卖,这样,你们这次去云南,一定要和厂家签个独家代理的协议,海南的,一定要整个海南岛的独家代理,这样,一可以控制别人的竞争,二是有了独家代理,你们对客户也更有说服力。”

“好好,杆子,你这个主意太好了,等我们回来,再叫张晨他们一起聚聚。”陈启航叫道。

放下电话,刘立杆也感触万分,他想,看样子经济环境再差,只要你用心,还是可以找到商机的,这商机他妈的就和罗丹说的美一样,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商机何尝不是如此。

刘立杆跑了几天,又拉到了两个《海城晚报》的广告,虽然标的金额不是很大,但刘立杆很满意,这条路总算是打开了。

那天,刘立杆路过《海南日报》的时候,突发奇想,又转了进去,找到了广告部,他很快也和《海南日报》谈妥了,这样,那些需要做全省范围广告的,刘立杆也可以接了。

刘立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又跑了特区报和经济之声、海城之声电台,也都谈妥了。

刘立杆把几张名片,摆在桌上,心里暗自得意,他想,他妈的,只要你想做广告,老子这里,你要哪家老子就给你哪家的名片,大鱼要抓,小鱼小虾也不放过,统统一网打尽。

不仅硬广告,连软广告也可以。

刘立杆第一次从黄主任嘴里,听到软广告这个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黄主任拿了一张报纸给他看,刘立杆一看,差点就笑出来,什么狗屁东西噢,还搞这么个高大上的名字,不就是自己写到吐的大王传奇吗。

从黄主任那里出来,刘立杆特意走到自己以前来应聘过的那间办公室,他很想见见那天的那个家伙,和他探讨探讨,什么叫写作风格很浪漫,什么又叫这写作和写作还是不一样的,刘立杆很想告诉他:

“兄弟,别那么牛逼哄哄,你每个月的奖金和福利,都靠这些很浪漫的写作风格赚来的,就凭你,只能赚到西北风。”

可惜,那两个家伙居然都不在,坐在那里的,是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还是位三十多岁的女性,正夹着一支摩尔香烟,吞云吐雾。

张晨进来,看到刘立杆面前摊着这么多名片,笑道:

“厉害,你现在和苏秦差不多了,人家是六国宰相,你他妈的是六家广告业务员了。”

刘立杆用手敲着桌子叫道:“什么六家广告业务员,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记者,看看这上面写的,都是记者,老子现在是六家媒体的联合记者。”

“好好,记者,你可以代表六家媒体,去采访老谭大王了。”张晨哈哈大笑。

刘立杆跟着张晨笑了一会,然后认真地和他说:“你还别说,回到永城,这六张名片一拿,还是很牛逼的,他们又不知道这记者和记者还有不一样的。”

“不用六张,四张就够一个炸了。”张晨笑道。

两个人说着话,隔壁乒乒乓乓打起来了,还伴着佳佳的哭声,刘立杆和张晨赶紧跑了过去,房门洞开,看到里面桌子凳子都倒在地上,脸盆和碗被砸破踩破了,一只塑料水桶也倒在地上,地上一地的水,再看建强和佳佳,两个人还扭打在一起。

张晨和刘立杆赶紧进去,把两个人拉开,他们把建强推到走廊上,建强还想冲回房间,两个人无奈,只好把他往楼下带。

这里刚刚带到楼梯口,那里佳佳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准备跳楼,刘立杆赶紧放下建强,跑回来拉住佳佳,建强和佳佳两个人都挣扎着,想冲向对方,刘立杆无奈,只能一边抱住佳佳,一边朝张晨喊,你把他带下去,把建强带下去!

0064 大家都很忙

张晨把建强带到了院门口,按在那张椅子上,然后掏出烟,给了建强一根,建强接过去,张晨划着了火柴,给他点上,也给自己点上。

抽着香烟,建强的情绪渐渐平息,张晨问他干嘛吵架,建强不响,再问,还是不响,张晨就陪着他,默默地抽烟。

楼上,刘立杆好不容易把佳佳也劝回了房间,佳佳坐在床上,刘立杆问她,为什么吵架?佳佳不响,再问,还是不响,只是一个劲地哭。

张晨和建强在楼下待到一点多钟,张晨见建强已经没了脾气,这才带着他上楼,到了楼上,他们看到刘立杆靠在门上,门里面,佳佳正拿着扫帚,在扫地上的碎渣。

建强一声不吭走进门去,走到床前就倒了下去。

张晨和刘立杆站在门口,张晨问道:“没事了吧?”

佳佳摇了摇头。

刘立杆和他们说:“晚上不要再吵了,再吵,整个滨涯村都要被你们吵醒了。”

佳佳点了点头。

张晨和刘立杆回到房间,两个人冲了凉,张晨回到房间的时候,把灯拉黑,把门开着。

两个人躺在床上,刘立杆问:“这两个傻逼,晚上还会不会打起来?”

张晨说我怎么知道,我问建强为什么吵,他又不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吵?

“不知道,也一样,不说。”刘立杆说。

过了一会,刘立杆笑了起来,张晨问道:“神经,你笑什么?”

“好了,好了,天下太平了,你过来听。”刘立杆笑道。

张晨过去靠墙一听,听到了隔壁佳佳的呻吟声,也笑了起来。

还真是天下太平了,这他妈的,完全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啊。

张晨回到了自己床上,继续躺着,刘立杆说:“你猜他们为什么吵架?”

“不知道,大概是因为生意不好吧。”张晨说。

“我想也是,生意不好,人的脾气就特别大,对了,张晨,你不是主意多吗,要么给他们出出主意?”刘立杆笑道。

“这种生意,我他妈的能出什么主意,最多,要么把二炮司令介绍给他们。”张晨骂道。

“别说,这还真是一个办法。”刘立杆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去你妈的,那我成什么了?拉皮条的?”张晨骂道,刘立杆嘻嘻笑着。

……

虽然刘立杆还在努力地洗楼,但要招人的单位还是越来越少,倒是其他的广告,开始增加了。

刘立杆渐渐也想明白,知道其中的关系,当经济萧条,所有的公司业绩下滑时,这些公司的老板们,第一个反应就是,下面的人不对,他们变懒变笨,变得没有进取心了,于是开始不断地换人。

反正那时又没有劳动法,老板让你滚,你就乖乖滚,什么补偿、仲裁之类,统统没有的,让你上午滚,你在公司,都留不到下午。

很多的公司这样做时,反倒掀起了一个招聘市场的繁荣,大家都在频繁换人嘛,而每天,又上岛那么一批批这个国家最高学府的大学生,因为特殊的原因,说不秋后算账的,结果他们被算了账,毕业就等于失业,都来到了这块热土,让老板们眼都挑花了。

过了这个时期,老板们也明白了,不是人不行,确实是大环境不行,于是他们不换人了,而是开始裁人,一边裁人一边看着一堆卖不出去的东西发愁,就需要广告了,供不应求的时候,谁要做广告,花那个冤枉钱啊。

想明白了这些,刘立杆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他每天拼命地联系业务,人家谈一个广告,死死咬住自己的那点提成,让五个点,就像被割了一块肉一样。

刘立杆不这样,他给自己立了一个目标,那就是每个广告,自己只赚五个点,反正自己有一份固定的工资,其他的,不管多少,都当意外之财,关键是要快速收割,因为这个阶段,也将很快过去。

碰到直接和老板谈的,一次打到八五折,让利让到底。

决定权在副总或其他人手里的,贪钱的,十五个点给你钱,贪吃的,十五个点给你吃,贪色的,十五个点折成钱,让你色,每逢这时,刘立杆就会去请教二炮司令,这家伙简直是海城色典,他介绍的,都是价格便宜货色好,刘立杆给那些王八蛋们,一次喂到饱。

事实再一次验证了刘芸的说法,这个城市,还真是贪色的远多于贪钱和贪吃的,就是那些贪钱的,拿了钱,十有八九也是为了色。

因此刘立杆虽然一个广告没赚到多少钱,但每天忙忙碌碌,业务繁忙,自己也感到很充实。

人忙的时候,不在于钱多钱少,会给自己一个错觉,那就是让你觉得自己很重要,如果在家里,你会认为自己对这个家很重要,在公司,会认为对公司很重要,要是身居要职,就会觉得自己对国家很重要。

更膨胀的,会认为自己对世界很重要,但其实,就是那句话——

离了谁,地球也照样转。

刘立杆忙,张晨也很忙,几个工程的事一出,现在从公司老总到下面工人,都想把手里的工程赶快结束,这样,就好早点结到工程款,落袋为安。

谭总已经宣布了,从现在开始,所有垫资的项目都不做,哪怕大家天天玩,也好过天天赔钱。

工地上班长比连长还着急,工人也都明白这个道理,不用催,自觉自愿就加班赶工期,工人一加班,张晨也就得在工地上待着,不然,那些工人看不到连长,又找不到指导员,还不乱了套?

张晨每天累得像条狗,回到家里,倒在床上就睡着了,连周末金莉莉来了,刘立杆不在,张晨也是寥寥草草就交了作业,害得金莉莉都怀疑,张晨,你是不是去外面乱搞了?

张晨说,我就是有那个心,也要有那个能力啊,你看看我,已经累得三条腿都抬不起来了。

金莉莉想了想说,好吧好吧,我原谅你,不过你那两条腿我不管,我只管一条,我要你金鸡独立。

张晨差点就笑晕过去,金莉莉也笑了。

第二天起来,虽然是星期天,张晨还是要去工地加班,做工程的,有什么周末啊,金莉莉想跟去工地看看,张晨说好,然后马上又说不行,你不能去,你还是回公司吧。

为什么?张晨,你不会在工地上金屋藏娇吧?

藏娇倒没有,工地上有个二炮司令,你去了,他肯定会色眯眯地盯着你看,我不想自己的女朋友,被人当叮咚看。

金莉莉踹了他一脚,说谁叮咚,什么二炮司令,谁是二炮司令,你给我说清楚了,张晨!

张晨笑道,我说不清楚,名字是杆子取的,你去问杆子。

金莉莉一把拉开挡在两张床铺中间的床单,今天是周日,刘立杆还在睡觉,身子躬得就像一只虾米,金莉莉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刘立杆迷迷糊糊转过身,金莉莉问:

“杆子,谁是二炮司令?”

“滚,让我睡醒再说。”刘立杆骂道。

“不行,不说不能睡。”金莉莉又是一脚。

刘立杆无奈,只好坐了起来,向金莉莉介绍了二炮司令,金莉莉骂道:“无聊,我以为是什么,一个臭流氓而已,睡吧睡吧。”

0065 椰子上的日期

刘立杆刚刚倒下,就听到金莉莉在叫,哎呀不对,张晨,你天天和这样的臭流氓在一起,你会不会也变成臭流氓?

“会,我建议你采取措施。”刘立杆说。

“什么措施?”金莉莉问。

刘立杆重新坐起来,和她说,你记不记得在永城,家家户户水龙头上面装的那个锁,罐头罐子那个?

那时候永城,基本都是老房子,没有独立的厨房,后来新通了自来水,家家把水池都装在厨房门外的屋檐下,或者走廊里,家里没人的时候,怕有人来打开水龙头偷水,就自制了一把水龙头锁。

所谓的水水龙头锁,也就是用一个白铁皮的罐头罐子,贴着口子打两个洞,横着用扁铁做一根插销。

水龙头不用的时候,就把这罐头筒倒过来套在水龙头上,把插销从下面穿过两个洞,插销的一头是弯的,扣住了一边的洞口,另外一边的洞外,扁铁上有一个眼,拿一把挂锁穿过这个眼,锁好,水龙头就被完全包住了,没有钥匙,其他人就打不开。

刘立杆说的就是这个锁,金莉莉当然知道,金莉莉问:“知道啊,怎么了?”

“你拿一个,把张晨下面锁起来,钥匙自己带着。”刘立杆说。

张晨哈哈大笑,金莉莉的脸红了,气得又踢了刘立杆一脚。

金莉莉横着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壁,她看到对面刘立杆的床下,有两个大纸箱,金莉莉叫道:

“杆子,你床下藏了什么宝贝?”

金莉莉说着,就起身弯腰去拉纸箱,刘立杆大惊,从床上转过身来,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金莉莉已经把纸箱从床下拉出来了,不仅金莉莉,连张晨也吓了一跳,他看到纸箱里都是一个个椰子。

金莉莉骂道:“杆子,你他妈的还藏独食啊?”

刘立杆脸红了,神情尴尬地说,我是买来玩的。

金莉莉不理睬他,拿起来看了一下,睁大了眼睛,刘立杆想阻止,又明知道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了,左右为难。

金莉莉放下一只椰子,又拿起另外一只,看了看,放下,再拿起一只,金莉莉叹了口气,她看到,每一只椰子上,都刻着一个日期,张晨瞄了一眼,不响了。

金莉莉坐回床上,怔怔地看着刘立杆,过了一会,金莉莉问:

“杆子,你这些椰子,都是给谭淑珍买的?”

刘立杆笑了一下,嗫嚅道:“她那个时候,不是说要一天吃一个椰子吗,我想,这一天一个,没多少时间,就没地方放了,就打了个折扣,一个星期给她买一个。”

张晨和金莉莉,都记得谭淑珍说过,到了海南,要一天吃一个椰子,那还是在高磡上,他们决定要来海南的那天晚上说的。

“谭淑珍还没有给你回信?”金莉莉问。

刘立杆不响,他每个星期,都会给谭淑珍写一封信,告诉她自己这一周的情况,每次把信投进邮筒以后,他就会买一个椰子,床下有多少椰子,他就给谭淑珍写了多少封信。

刘立杆倒回床上,翻了个身,面朝墙壁继续睡觉。

金莉莉把纸箱推回了床下。

张晨和金莉莉两个人下楼,张晨送金莉莉去滨海大道打车,两个人站着等车的时候,张晨和金莉莉说,要么,你给谭淑珍写封信?

金莉莉说好,我知道了。

……

张晨每天晚上下班回到房间,总感觉少了一点什么,刘立杆现在比他还忙,每天晚上都是应酬,对付他的那些广告客户。

冲完凉,张晨躺在床上,为了不招蚊子,也为了凉快,他把灯关了,门窗洞开。

这里离滨海大道还远,到了晚上十点多钟,当地人早就入睡了,他们都有早起喝早茶的习惯,而租住在村里的外地人,因为数量大幅的减少,村里比以前萧条了很多,连那个以前总是精神奕奕的小店老板,现在也是没精打采的。

四周很安静,张晨能听到风扇的呼呼声,还有小店那里,大概是有个家伙,一边在打台球,一边在唱歌,歌声断断续续,还高高低低,中间穿插着台球撞击的啪啪声响。

他在唱的是伍思凯的《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一首很好听的新歌,张晨被他的断断续续高高低低搞得烦死了,真想跑下去和他说,你他妈的要唱歌就好好唱歌,要打球就好好打球,别这么半句半句的好不好

除了这个,还能听到的就是那个排档,马勺敲击着锅子的锵锵的声响,张晨知道,这是又一个菜炒好了。

似乎所有的厨师在炒好一个菜,盛完盘后,都喜欢这样锵锵地敲两下锅子,张晨不知道他们是为了把锅里和马勺上粘着的剩菜敲掉,还是告诉食客,都给你了,老子没有截留?

张晨感觉到很困,四肢酸疼,但又睡不着,要是刘立杆现在回来,他妈的还不如下去喝瓶冰啤酒。

虽然不景气,虽然有这样那样本来预计的收入落了空,但他们两个人的收入,还能让他们常常的宵夜而没有金钱的压力,至少这点,还是让人满意的。

张晨听到下面院子的铁门响,他以为是刘立杆回来了,却不是,是义林和他妈妈回来了,两个人大概去了哪里,今天回来的特别晚,听义林大呼小叫的,似乎还蛮兴奋,张晨明白,他们大概是去刘立杆丢鞋的那个露天电影院,看电影了。

张晨猛地想起来了,怪不得自己每天回来,总会感觉少了一点什么,原来是在楼下,没有看到建强,总是开着的铁门,也都关着,隔壁好像,也总是黑着灯,没有人。

难道他们已经搬走了?但好像又不像,张晨每天迷迷糊糊地睡着的时候,好像还能听到他们冲凉洗漱的声音。

义林和他妈妈似乎很快就睡觉了,楼下现在没有一点动静,张晨又听到了那个家伙在断断续续地唱歌,现在唱的是张洪量的《你知道我在等你吗》,而且反反复复就这一句“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你”突然就跑出来,到了“吗”就戛然而止。

楼下的铁门又一次响起,这一次没错了,是刘立杆,这个家伙一边停车,关门,一边嘴里还吹着口哨,刘立杆的口哨,在剧团是个谜,徐建梅说,这个家伙,唱歌的时候没有一句在调上,但他吹口哨的时候,却从来不跑调。

谭淑珍说,那一定是流氓当习惯了,流氓的口哨都吹得好。

刘立杆上楼,把什么放在了桌上,然后打开灯,叫道:“起来起来,睡什么睡,起来吃鸡。”

张晨从床上起来,走过去一看,刘立杆带回的两只塑料袋,一只是一袋子的啤酒,一只里面有两个很大的马粪纸团,纸被油渗透了,上面还沾着盐。

张晨大喜,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刘立杆把塑料袋里的啤酒都拿了出来,从另外一只袋里拿了一个纸团,放进那只空袋子,挪到了自己面前,张晨把剩下那只袋子拉了过来,这是怕纸团拆开的时候,里面的鸡油流出来,流到桌上地上。

张晨不用问也知道,这是他们最喜欢吃的那家鸡店买来的。

这家鸡店的盐焗鸡,是把简单腌制过的鸡,用马粪纸包好,然后埋进一只大油桶里,油桶里是一大桶的海盐,鸡埋进海盐里后,油桶就放在火上烧,直到把鸡焖熟,这个做法,很像是传说中的叫花鸡,不同的只是,一个埋在泥里,一个埋在海盐里。

张晨把纸团打开,一股香味扑鼻而来,两个人打开啤酒,一人一只鸡,大块朵颐。

0066 换一钟方式

两个人一边吃鸡喝酒,一边聊天,张晨问:“对了,隔壁建强他们,怎么没有动静了?”

“怎么,你想佳佳了?”刘立杆笑道。

“鬼,我他妈的是每次回来,在下面都没有看到建强,上来他们房间,灯又是关的,好奇而已。”张晨说。

“他们转换战场和经营方式了。”刘立杆说,张晨不解地看着他,刘立杆笑道:“他们原来是坐商,坐在家里,等客人上门,现在是游商,主动上门服务了,你当然看不到他们。”

怪不得,张晨问:“你怎么知道?”

“我碰到过建强啊。”刘立杆说。

张晨“哦”了一下。

刘立杆始终不敢和张晨说的是,他所说的建强他们改变了经营方式,其实还和自己有关。

那天,他请一个客户在望海楼吃饭,这王八蛋吃完了,直接赤裸裸地和刘立杆说,酒足饭饱,就需要找个小妹娱乐娱乐,消化一下,刘立杆无奈,只能给他在望海楼楼上的宾馆开了房,算了一下,把剩下应该给他的钱都塞给了他。

那王八蛋上了楼,刘立杆却心里暗暗叫苦,虽然走几步路,外面街上就都是叮咚,可自己怎么拉得下脸去和她们谈这种事?想去找二炮司令,又知道这王八蛋真要看到好的,肯定会先抢杠胡,他才懒得管你有没有人等着。

刘立杆想到了建强,都是生意,谁做不一样,说不定还能帮帮他们。

刘立杆赶紧骑回了家,还没到家门口,在路上就碰到了建强,刘立杆也没有多说什么,就问他,佳佳一个人在家?

建强点了点头。

刘立杆说,你马上带佳佳,去望海楼905,建强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他跳上了刘立杆的书包架,到了院里,停好车,建强问,能不能借你自行车用用,刘立杆说可以,就把钥匙给他。

建强拿了钥匙,刘立杆想到了什么,马上又把他叫住,和他说,不要骑车去,一身臭汗,不好,打车过去,对了,打那种窗户关紧的的士。

建强看着他,没明白他的意思,刘立杆笑道:“这傻逼有钱,你们那个,开高一点,车费就都回来了。”

建强明白了,赶紧上楼,刘立杆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抽烟,过了一会,建强和佳佳下楼了,刘立杆想到,这里离滨海大道,走路还要近十分钟,就和他们说,佳佳在这里等,我带你去叫车,叫了车回来接她。

刘立杆蹬着自行车,把建强带到了滨海大道,替他拦下一辆金莉莉说的那种凉爽的的士,建强坐进了车里,刘立杆骑着车回到门口,看到佳佳也不在了,知道他们应该是已经走了。

过了两个多小时,刘立杆听到建强和佳佳回来了,过了一会,建强过来,他看看房间里只有刘立杆一个人,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百块钱,要给他,刘立杆不肯要,建强一定要给,刘立杆一定不肯要,连佳佳也跑过来,和刘立杆说,收下吧,杆子哥,谢谢你。

刘立杆说,我们是邻居,所以我想到帮帮你们,要是这样,我下次都不敢再叫你们了。

建强和佳佳,这才作罢。

第二次,大家就都从容了,刘立杆回来,看到建强坐在门口,就问,有时间?

建强赶紧说,有有。

刘立杆告诉了他酒店和房号,和他说,你去叫车,我上去的时候和佳佳说。

建强起身就走了,刘立杆上楼,在开着的门上笃了两下,佳佳转过身,刘立杆说,建强叫了车,在楼下等你。

刘立杆说完就回去自己房间,佳佳明白了,赶紧化妆找衣服,临走的时候还跑过来,和刘立杆说,杆子哥,我走了,然后匆匆下楼。

刘立杆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是拉皮条,反正自己一分钱都不会要,纯粹是因为自己这里有王八蛋需要,而建强他们,又过得挺艰难的,大家都是出来的,不管干什么职业,现在都不容易,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刘立杆以前读过沈从文的小说《丈夫》,被那个从乡下来的,最后在船舱后面,两只大而粗壮的手掌捂着脸孔,像小孩子那样莫名其妙哭起来的丈夫深深震撼,只是没有想到,这样的事在几十年后,还他妈的真的会被自己碰到。

只是,他怎么想,也没有办法把建强,和那个莫名其妙哭起来的乡下来的丈夫联系起来。

建强带着佳佳到了酒店,佳佳上楼,建强就在大堂等,闲着无事,建强就东张西望,他看到有一个男的,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抽烟,建强盯着他看了好久,判定这人是一个人,他突发奇想,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那人看了一眼建强,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建强看了看周围,没有人,他感觉嗓子发干,不过还是轻声说道:“要不要美女?”

那人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建强,没有吱声,不过也没有起身走开,建强就继续说:“大学生,浙美的。”

建强老是听刘立杆叫张晨,浙美的浙美的,他不知道浙美的是什么,但知道那是一所大学。

果然,那人似乎来了兴趣,也低声问:“多少?”

“四百。”

“这么贵?”那人问道,建强不知道怎么说,就没有说话,那人接着又问:“漂亮吗?”

“等会下来,你自己看。”建强说。

两个人接下来都没有说话,那人继续抽烟,建强站起来,到宾馆的商场里转了一圈,他本来想买一瓶水的,看看价格,比楼下小店贵了一倍,就没有买。

走出商场,他看到那人还坐在那里,一直盯着这边看,看到建强,就把脸转了过去,建强知道有戏了。

建强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就走回去,还是在那人身边坐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共着一个烟灰缸,默默地抽烟。

过了一会,佳佳从楼上下来了,走到大厅,左右张望,建强和那男的说,就那个女的,浅蓝色衣服那个。

那人站了起来,轻声说道,上来吧。然后就朝电梯走去,经过佳佳边上的时候,那人看了一眼佳佳。

建强跟在他的后面,走过去,搂住了佳佳的腰,就往回带,佳佳叫着干嘛干嘛。

建强轻声说,你跟他上去,贴着佳佳的耳边继续说,四百。

佳佳明白了,她跟着那人进了电梯,两个人各占了电梯的一角,装作不认识,电梯到了,那人一声不吭出了电梯,继续往前走,佳佳跟在后面,那人用钥匙开了门,自己走了进去,佳佳跟进去后,把门关上,顺便反锁了。

有了第一次,接下来就简单了,佳佳在上面的时候,建强就在下面大堂搭讪,他觉得,除了这里的人,穿的比马路边找的那些人整齐点以外,其他并没有多少区别,都是一样的套路。

常常,佳佳在上面还没有完工,建强在下面就谈好了第二个,佳佳下来,又要马上上去,不过佳佳心里是高兴的。

她感觉这里比在家里好多了,有空调,还可以之前一个澡,之后一个澡,眼睛看不到电视的时候,她至少可以听电视。

后来,建强就不一定在同一个酒店,往往佳佳还在上面,他就去了附近的酒店,谈好了回来等佳佳。

再后来,佳佳买了bb机,还没有完事,bb机就在响,男的就笑,看样子你还生意兴隆。

见得多了,佳佳也老油条了,她说,当然,谁让我是浙美的。

冲完澡,佳佳就用房间里的电话给建强回,知道出了门后,接下来要去哪里。

有时候她以为是建强,回过去,却是刘立杆,佳佳赶紧说,好好,杆子哥,我马上过去,谢谢杆子哥。

0067 赚到一个杂货铺

张晨再看到建强和佳佳,是那天工地停电,张晨公司里一下班,就回家了,经过建强家门口的时候,看到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张晨还愣了一下。

建强和佳佳也看到了张晨,建强叫道,晨哥,一起吃饭,今天有好菜,其实建强还比张晨大,他叫张晨晨哥,张晨听出来了,是尊敬的意思。

张晨说好,我去放包。

佳佳和建强说,还不快去买酒。

建强“噢”了一声,赶紧下楼。

张晨回到房间,刘立杆没有回来,张晨把包放好,再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佳佳已经把小桌子搬到走廊上了,再拿出菜,张晨看到有螃蟹、鸡、还有虾,果然丰盛。

过了一会,建强拎着酒回来了。

三个人坐下来喝酒,张晨问,今天什么日子,这么多菜?

佳佳嘻嘻笑着,建强说,今天是佳佳的生日。

怪不得,张晨赶紧端起杯子,祝佳佳生日快乐。

吃饭的时候,张晨明显感觉到他们两个,特别是建强,对自己比以前热情,两个人彼此看上去也很亲热,张晨也替他们高兴,问道:

“你们两个,现在挺好的?”

“嗯”“嗯”,两个人一起点头。

“张晨哥哥,我能不能问你件事?”佳佳说。

“什么事,说吧。”张晨说。

“你们浙美的,是干什么的?”佳佳问。

张晨笑道:“是听杆子胡说吧,是浙美,不是浙美的,浙美是我们老家那边的一所大学,全名叫浙江美术学院,学画画的。”

佳佳明白了这个一直困扰她的问题,那些人,老是喜欢问她浙美这样,浙美那样,下次,她就可以告诉人家,自己的学校叫浙江美术学院,自己是学画画的。

“怪不的晨哥的画,画得那么好,原来是大学里专门学过的。”建强说。

张晨只能,尴尬地笑笑。

……

刘立杆判断的没错,苦日子是越来越苦,他们自己报社,广告部走了很多的人,也不知道是自己滚蛋的,还是被一脚踢出去的,刘立杆也懒得问,反正自己每个月的任务还能完成,工资和奖金还有保证。

小任告诉他,你已经是最好的了,有人工资七扣八扣,只剩下四十多块的。

“那不找主任拼命,四十多块怎么活?”刘立杆说。

“那也要好意思啊,一个月一分钱业务也没做,还天天迟到旷工,主任说了,就这四十多块,你他妈的也是剥削了别人的血汗钱,别以为你来办公室坐坐就该你拿到钱,要是坐坐就有钱,走走走,我他妈的天天去你家坐。”

小任学着主任的口吻,鄙夷地说,刘立杆哈哈大笑,夸他学得惟妙惟肖,师兄你就是个天生领导,你知道吗,只要假以时日,你定飞黄腾达。

“来来,再拍痛快一点,苦中作乐也不错。”小任叫道,刘立杆笑笑走开了,临走还是又喝了一口小任的水。

刘立杆想想也对,要是自己一个月拿四十多块,报社都不好意思回来了,你他妈的都混成这样,还好意思见人?

主任的脸整天绷着,眉头紧锁,好像全世界每个人都欠了他二百五似的,只有看到刘立杆的时候,才会把这锁解开一下。

刘立杆看到主任,就赶紧拱手:“抱歉抱歉,领导,还是我努力不够,这个月的业绩,又只能混个温饱。”

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和他说:“我知道你很努力了,非战之罪,非战之罪。”

刘立杆确实也想让自己的业绩一飞冲天,但这招聘广告,还真不比其他的广告,人家老板,看着自己手下还有这么多人就个个有气,想一脚踢走,你还和他说招人,招来了你替他养?

不过,比较起来,有一点他们报社算好的,凡是在这个时候还会招人的,至少,这种公司应该是属于目前为数不多的,日子还过得去的公司,报社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过拖欠广告费,或者用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抵扣广告费的事情。

那天,有一个老客户扣了刘立杆,请他帮忙,说是能不能在《海城晚报》登一个高压锅的广告,他们公司,仓库里堆了一仓库的高压锅,他请刘立杆帮忙的原因是,老板提出,广告费的一半能不能用高压锅抵。

刘立杆说,我去帮助争取一下,就去找了黄主任,没想到黄主任一口就答应了,他说,反正我们广告部赚到的,报社拿了都是去发福利,没有钱,就大家一人一个高压锅。

“不过小刘,你那个提成,一半也要给高压锅了。”黄主任和刘立杆说。

“可以可以。”

刘立杆满口答应,因为是求刘立杆帮忙,对方自然就不好意思要好处,这样刘立杆实际得到了百分之十的现金提成,他还是分了一半给对方,只是剩下这三十多个高压锅,让刘立杆头疼,这拉回去都没地方放。

刘立杆灵机一动,这隔壁不就是李勇他们公司吗,他让他们拿去当福利分了。

但也不能次次都让李勇拿去当福利分了,李勇说,这会把这帮家伙宠坏的,再说,这可是你的血汗换来的,不能便宜了这帮家伙,第二次再给,李勇说什么也不肯要了,没奈何,刘立杆只好想办法往回搬。

后来刘立杆才知道,他还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其实那时候不仅《海城晚报》接的广告,其他的媒体,也基本都是这个模式,百分之五十已经算好了,最高的高到了全部的广告费都是用实物抵。

反正报社的广告位,空着一天,也就浪费了一天,登了至少还能捞到点东西,但这样的客户多了,报社也发不了这么多的福利,食品和生活用品还好,像什么沙发、办公桌之类,怎么当福利发?而那段时间,登这类广告的又特别多,大概都积压在那里了。

广告部也没办法,那就一边接广告,一边自己想办法卖东西,新来的那些实习生,干脆就发了办公桌让他们自己去卖,卖了才有生活费,卖不了的,你就自己啃桌子吧。

刘立杆拿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他为此烦不胜烦。

从乌龙茶、红枣、枸杞子、黄豆、黑木耳到各种各样的白酒,煤气灶、起士林万年青奶糖和仙桃夹心糖、各种陶瓷的杯盘碗碟、电话机、收录机、老人头皮鞋、人造革的包和衣服,甚至还有一捆捆的窗帘,他们的那个小房间,很快就快塞满了。

没办法又借了义林家一楼的杂物间堆放,刘立杆和义林妈妈说,你看你需要什么,就自己拿。

就是这样,那后面还有源源不绝,这可怎么办?

还是义林的妈妈有办法,她和刘立杆商量,我能不能把你这些东西拿去卖掉,刘立杆求之不得,赶紧说好好,卖什么价钱你定,卖了你给我一半钱就可以。

海城本地的女人很勤劳,下地干活,家里操持,基本就是女人一个人的事,在当时的海城街上,经常能看到这样的现象,女的挑着一担担子在前面走,男的背着手,优哉游哉在后面跟,当时海城本地的男人,是出了名的懒和烂,开放了以后,又更是好赌和好色。

像义林爸爸那样的烂仔,拿着家里的一笔补偿款就跟一个叮咚跑了,其实不跑,他在家里也就是个摆设,过几年补偿款用完了,他贼头贼脑,还是会自己回来。

义林妈从邻居那里借了一辆三轮车,不管刮风下雨还是风和日丽,或者是酷日当空,她都把三轮车装得像个杂货铺,然后踩着三轮车,走街串巷叫卖,每天竟然都能让她卖掉一些,虽然钱不是很多,但那种每天堆积起来的压迫感没有了。

刘立杆终于松了口气。

0068 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张晨他们原来的那个项目还没有完工,不过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一大半的工人都调到了新的工地。

开了新工地,张晨就要两个工地和公司三个地方跑了,二货到了新工地,朝四周看看,就咧开嘴笑了,和张晨说,指导员,留我驻守这块新阵地好了,我保证人在阵地在。

张晨在心里骂,你驻守个屁的新阵地,你他妈的,是想炮打出一片新天地吧。

新工地是一家东北菜馆,也是张晨设计的。

张晨从最初做方案,见到甲方的冯老板,那个时候,他说话的底气很足,声音很洪亮,站着的时候喜欢左手叉腰,右手不是竖起手掌朝前推,表示要不断前进,就是横着一挥,展望美好的将来,如果让他停止手上的动作,他大概会觉得自己的说话都没有分量了。

他和张晨说,我其他的要求没有,就是要打造一家海南最大最高档的东北菜馆,让它成为海城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小张,你就按我这个思路设计。

张晨不知道这亮丽的风景线应该怎么设计,但甲方见得多了,张晨也知道怎么应付这样的人,那就是,你在做效果图的时候,要有戏剧效果,舞台效果,把一个酒店,设计成中央电视台春晚的演播大厅,别管实用不实用,只要让人看着醒目,眼睛一亮就可以。

这个,张晨本来就在行啊,你要亮丽,我就亮瞎你的眼,张晨出来的效果图,果然一次过审,冯总不停地点头,不错,不错,小张,你把我的精神,都贯彻到设计里去了。

合同签订以后,实际施工的时候,就需要一点一点往回改,毕竟,没有人会喜欢在演播大厅或舞台上吃饭的。

开始的时候会有些麻烦,对方会要求你一定按效果图做,张晨就让手下,按效果图做出来,冯总自己看看也实在不像话,张晨就说半句话,让冯总接上茬,点头同意修改,张晨再按自己的意思做给他看,用事实教育了两三回,他就放手不管,随你怎么做了。

张晨发现,这种性格的人有两个致命的弱点,一是没有耐心,二是没有原则,最大的好处是不会锱铢必较,你只要实际做你的,但话顺着他说,把明明是你的主意,也说成是他的高招,他就会心满意得地顺着杆子往上爬,从此就平安无事。

冯总一看以前就是一个领导,他自己也喜欢别人把他认为是领导,和他打过交道的,都知道他原来是黑龙江一个地级市的宣传部副部长,从当地的林场搞了一笔钱,带着这笔钱和满脑袋的远大理想,南下海南打天下。

冯总不喜欢别人把他叫冯总,或者冯老板,而是喜欢别人叫他冯老大或着冯领导。

项目开工后,张晨感到冯老大一天天的底气开始不足,大概是已经感受到了海南经济冰冻期的寒意。

到了后来,张晨再看到他时,发现他变得有些郁郁寡欢,不再喜欢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左手叉腰,更多的时候,他会靠在墙壁的一角,默默地抽烟,目光阴冷地看着不远处忙碌着的装修工人。

张晨每次看到他这样时,都会不寒而栗,会提醒手下几个班长,这个工程,活都做细一点,让人无可挑剔,对方无论说什么,你们都不许还嘴,还有,要控制工程进度。

张晨想了一下,他决定把效果图和后面一次次的修改稿拿去,请冯总签字。

冯总不解地看着他,张晨笑道,这都是冯领导智慧的结晶,你帮我签字确认一下,以后我看着这些图的时候,就能够想起冯领导的教诲了。

冯总皱了一下眉头,不过还是把字给签了。

张晨正要离开,冯总又把他叫住,和他说,我下个星期可能要回老家一趟,你这里工程不要停。

张晨说好。

张晨转过身马上去了公司,他从公司财务那里,了解清楚冯总他们已经付了多少钱,根据已经付了的钱,张晨把每个班组大致的工程量排了出来,把班组长召集到一起,和他们说,大家就按这个工程量,千万不要超过,现在已经快接近工程量的班组,就慢慢做。

班长们不解,问道,为什么,指导员?

“我担心他们的资金会有问题,你们也不想干了白干吧?”

班长们都明白了。

果然,冯总回黑龙江后,就没有再回来,亮丽的风景线,也被他丢在南国了。

按进度应该打的工程款迟迟没有打过来,张晨他们财务打电话到对方公司,对方说,对不起,打钱的事,要等冯总回来再说,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放心吧,没人会缺你们这点钱。

张晨和班长们说,还是按照那个工程量,大家每天磨洋工,不要给人我们已经停工的感觉,但也绝对不能超过工程量。

谭总知道了,对张晨的这点特别欣赏,他说,这才是风险控制,我们不能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捏着。

工程没有停,但每天的进度很缓慢,张晨把更多的人又抽调回原来的那个工程,加快扫尾工作,泥工班的一部分人,又进驻了一个新的工程,海甸岛白沙门一幢别墅的装修。

这样,张晨手上同时就有三个工程要跑,实在忙不过来,这才把冯总他们的工程,完全交给二货,让他驻守在那里,二货把摩托车给了张晨,要和张晨换他的破自行车,张晨说这样不好吧。

“什么不好,逼养的,我又不赶时间,每天骑着它慢吞吞上下班就可以了,指导员不是说那个工程要慢吗?就从我这个连长慢起。白沙门很远,你每天蹬着这破车过人民桥?把你累成狗。”二货说。

张晨这才和他换了。

刘立杆回到家,看到院子里停着的摩托车,上了楼就东张西望,还跑隔壁建强他们的门上听了听,张晨奇怪了,问道,你找什么?

刘立杆说,我看下面停着二炮司令的车,人呢?

张晨这才把换车的事和他说了,刘立杆大笑,哈哈,这个司令,对你这指导员还真不错,我敢保证,他要是有老婆,连老婆都能借给你用,走走走。

“干嘛?”张晨问。

“教我去骑司令的车啊。”

张晨拿了钥匙,和刘立杆下楼,那时海城的国贸刚刚开发,滨涯村的周围,一边靠着滨海大道,另外三边,都是坑坑洼洼寥寥草草平整过的空地。

刘立杆在空地上,不一会就学会了骑摩托车,回来经过院门的时候,他和张晨说,你上去吧,我要去骚包一下,轰地一声,就朝滨海大道窜去。

就是再磨洋工,冯总他们工地上的那点活,还是被做完了,二货和张晨说,指导员,没办法,这些逼养的,我就是天天踢,他们也没有办法更慢了。

张晨打电话给冯总他们公司,没有人接,谭总打冯总的大哥大,也打不通,张晨特意到国商楼上,冯总他们的公司去看了看,公司倒不像是已经倒闭的样子,透过门口的玻璃门朝里面看,里面还整整齐齐的,只是一个人也没有。

张晨跑到物业问了问,物业说这房子他们还租着,人大概都回东北去了。

张晨让二货安排人二十四小时在工地守着,别我们人走了,里面装上去的东西都被人拆了偷了。

“其他的人呢,指导员?”二货问他。

“让他们都到别墅这边来吧。”张晨说。

“逼养的,那我还是去那边监督他们扫尾。”二货赶紧说,张晨知道他这说的是回原来的工地。

这家伙大概是看海甸岛这别墅周围荒无人烟,除了母老鼠,就没有其他的异性了,赶紧要逃。

张晨也随他了。

0069 甲方乙方

这天张晨在工地上,谭总扣他,他骑着摩托车,沿着海滩,颠了十几分钟,才颠到了人民路尽头的边防局,在附近找到一个有公用电话的小店,拨通电话,谭总让他马上回公司,说是冯总他们公司来人了。

张晨也不回工地了,直接就往公司跑,到了公司,进了谭总的办公室,看到里面坐着两个人,张晨在门上笃了两下,谭总赶紧招呼,进来进来,都在等你。

张晨进去,谭总给他介绍了后,他才知道,这两位昨天刚从黑龙江过来,是林场派出来接管冯总他们公司的,他们一个姓李,一个姓马,李总和马总,谭总说,那两个人有些忸怩,显然他们还不是很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谭总向李总和马总介绍,这是小张,他就是负责你们那个项目的。

两位老总很热情,赶紧站起来和张晨握手,彼此寒暄过后再坐下来,李总问张晨,我们那饭堂,什么时候可以完工?

张晨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饭堂就是东北菜馆,张晨赶紧说,我们也很着急,就等你们过来,现在,工地上的工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我也去过你们公司……

“我们去过工地,没看到工人。”马总打断了他,插话道。

张晨笑道:“是啊,我去过你们公司,没找到人,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才让工人们停下来等的。”

两个人互相看看,马总明显有些不满地问:“为什么不抓紧进行,姓冯的回去也有一个多月了,我们还以为,这么长时间过去,我们到的时候,你们这里,装修早就已经完成了。”

张晨心里在骂,你妈逼的,你怎么不干脆说已经开业,就等你们来收钱了。

谭总的脸上明显也不好看,张晨赶紧笑道:

“这个,在联系不到甲方的情况下,我们作为装修公司,可不敢这么干,而且,这个工程修改返工的地方和次数特别多,原来冯总要求很严格,他让我们必须按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施工,所以我们,几乎都是在他的指导下进行的,你们不在,我们怎么敢擅自施工。”

“逼的呵的,还亮丽的风景线。”李总骂道,“这狗日的拿了我们林场五百万,不知道造了几次,次次都说亮丽的风景线,最后都是雨后的彩虹,没影了。”

五百万,这么多钱?谭总和张晨都吓了一跳,看样子这亮丽的风景线,代价确实不小,当然,到他们这里,目前还只有十分之一多一点。

“一个饭堂,不就是吃饭拉屎的地方,亮丽个啥呀。”马总也跟着骂。

谭总伸手摆了一下,他说:“各位,我们也不清楚冯总和你们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他化了你们多少钱,但我们和他都是按合同办事,他可没有多给我们一分。”

“啥意思,谭总?”李总问。

“就是说,我们该做的,我们已经都做完了。”谭总说。

“可那饭堂,我们去看了,还没成形,不像个样呐。”李总说。

“装修完了,就像样了。”张晨笑道,“现在还只是一个施工现场。”

“那你们咋不利索点呢?”马总说。

“哦,是这样,刚刚我们谭总也说了,我们和你们的合同就是,按工程进度打款,我们的进度已经到了,但你们,哦,对不起,是冯总这边的款没有跟上,我们不得已,只能停了下来。”张晨和李总马总说。

两个人互相看了看,然后看着谭总,李总问:“那咋整?来的时候,我们林场的党委一班人,就希望我们到了,能看到饭堂轰轰烈烈地开张,不开张,后续的资金也没法往这边整啊,我们也是,被那个逼的呵的忽悠怕了。”

“我们一样,也是怕了。”谭总说,“所以垫资的事情,我们再不敢干了。”

“谭总啥意思,我们是国营林场,你还怕我们差你钱哪?”马总问。

“在海南,可不管什么国营私营,在这个项目,也只有甲方乙方,我们希望,你们能按合同办事。”谭总说。

李总和马总,眼看着不能再继续下去,就站了起来,告辞了,接下去那个工程,到底应该怎么办,也没有个表示。

张晨站起来,想问个究竟,但俩人理也没有理睬他,就走了。

他们走后,谭总苦笑着和张晨说,我们做工程的,最怕的就是这个,工程还在进行,甲方换老板了,以前承诺的种种,都泡了汤,这个项目,幸好你控制了工程进度,就是到现在停下来,我们也不会亏。

“对了,这两个人,在你没到之前,他们话里有话,千方百计想从我这里套出来,那个冯总从我们这里拿了多少钱。”谭总说。

“什么意思?”张晨不解地问。

“这你还不明白?一是要整姓冯的黑材料,二是暗示我们,给姓冯的好处,也该给他们一份,明白了吗?来者不善啊!”谭总在张晨的肩膀上拍了拍。

出了公司,张晨去东北菜馆看看,他问在那里驻守的人员,有没有人来过?

那人说有,有四五个人上午来过,问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也不说,只是说来看看。

“里面是不是有两个东北人?”张晨问。

“对对,有两个,这两个人,好像昨天也来过,还有几个,我听他们说话很内行,好像是别的装修公司的。”

张晨心里一凛,他明白这事不像李总、马总说的那么简单,这里面,说不定还有很多的名堂。

张晨扣了二货,二货过了十几分钟才回电话,和张晨说:“指导员,什么事,逼养的,我皮带都没扣好就跑过来回电话了。”

张晨和他说你到东北菜馆这里来,我在这里等你。

二货说好好,我马上来,匆匆忙忙就把电话挂了。

张晨又等了半个多小时,二货才匆匆忙忙过来,张晨骂道:“十分钟的路,怎么这么久?”

二货嘿嘿笑着:“打了半炮,回你电话,电话回完,还有半炮不回去接着打完,我不是亏了?逼养的,这种事,又不好隔夜的,隔夜人家就不认账了,你说是不是,指导员?”

张晨被他搞得哭笑不得,他把李总、马总到公司里的事情和二货说了,还和他说,他们带其他的装修公司到这里来过了。

二货在这方面,倒是一点就通,他一听就大叫道:“逼养的,这是要仙人跳!是不是要派我来镇守这里,指导员?”

张晨正有此意,不过心里还在犹豫,他想,这二货到了这里,和没到这里也没什么区别。

二货好像知道了张晨的心事,叫道,指导员你放心,我到了这里,肯定把下面打个死结,逼养的,这打炮又不是吃饭,一天不打又死不了人的。

张晨扑哧笑了起来:“你他妈的还知道这个啊,这样吧,我每天也会来转转,我在这里的时候,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我不在,你就待着,不行就靠自己双手努力,好不好?”

二货赶紧说:“好好,还是指导员那个什么,高瞻远瞩,你放心吧,我再误事,也不敢误这个,逼养的,真出了事,你不骂我,谭总都会把我的屌打骨折。”

张晨哈哈大笑着离去,到了别墅工地,心里面还是不放心,叫过两个块头很大的泥工,和他们说,你们现在,就搬去东北菜馆,晚上应该没什么事,每天白天,你们就在那里守着,有什么事,就马上通知我和谭总。

0070 是戏,就会有反转

第二天上午,张晨记挂着东北菜馆的事,就没有直接去白沙门,而是决定先去东北菜馆看看,人还没有出院子,腰里的bb机就响了,张晨认识这个号码,是东北菜馆边上的小店,张晨心里咯噔一下。

他赶紧去小店回了电话,电话是张晨昨晚派去的泥工打来的,他和张晨说:“指导员你快过来,二连长和他们打起来了。”

张晨当然知道这他们是谁,他赶紧说,好好,我马上过来,你有没有给谭总打过电话?

对方说打了。

挂断电话,张晨赶紧就往那边跑,在路上他还奇怪,奇怪的不是二货和人家打起来,而是二货这么早就去了工地,看样子这家伙还真是上了心。

张晨到了东北菜馆,把摩托车停到后面的停车场,转过来走到东北菜馆的大门口时,谭总的车停了下来,他也到了,两个人急急地往里面走。

他们看到,李总和马总带着四五个人,站在那里,他们对面,二货手里拿着一根自来水管,挡住了他们,马总手指着二货叫道:“你把铁管放下!”

二货也叫:“逼养的,我认识你吗?你什么东西,就敢对老子指手画脚,逼养的,这是老子的工地,你们给老子滚出去!”

谭总和张晨赶紧过去,谭总叫道:“怎么回事?”

二货看到他们,叫道:“这几个王八蛋,想搞仙人跳,叫了这几个逼养的烂货,要来量尺寸。”

谭总和张晨明白了,来量尺寸,那就是其他的装修公司了,看样子他们已经和这李总马总谈妥了,也承诺了他们的好处。

谭总心里冷笑,他明白这两个家伙为什么会找其他的公司,他们是想捞到好处的同时,还撇清和姓冯的关系,昨天自己就是承诺了给他们好处,他们也不会让自己接着做的,他们千方百计套自己,不过是初来乍到,不知道这地方的行情价码而已。

谭总看着李总和马总,冷冷地说:“二位什么意思?”

“我们准备中止合同。”马总直截了当地说。

“哦,为什么,有理由吗?这双方的合同,可不是你们想中止就中止的,除非我们有重大的违约,现在违约,没有及时打款,造成工程停工的原因,是你们,而不是我们哟。”谭总说。

“是你们违约在先,我看过了,你们根本就没有按照双方合同约定的效果图和施工方案施工。”边上一个,看样子是其他装修公司的人说道。

谭总心里明白,中止合同,找到这么个理由,也肯定是这个家伙帮他们出的主意,不然,就凭这两个屁都不懂的猪头,他们还想不出这招。

“你闭嘴!”谭总骂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你是谁?你是他们公司的?来来,把你的名片拿给我看看,如果不是,你他妈的就闭嘴!”

谭总嘴里骂道,但心里已经在暗暗叫苦,他当然知道对方如果拿这点理由,是完全站的住脚的,装修工程,在当时边施工边修改,完全是业界常态,哪一个工程,你拿这个去套,都一套一个准,对方会拿这个,也是明明知道这个就是常态。

也是只有内行人出手,才会打到七寸。

谭总暗自叹了口气,他想这个工程,看样子是进行不下去了,虽然没有亏,但忙了半天,也没赚到什么钱。

那人虽然闭嘴了,但他凑近马总的耳边,耳语了几句,马总点点头。

马总和谭总说:“我们现在决定,中止我们双方的合同,中止的理由,他刚刚已经说了,你们如果不服,要闹,我们不怕,别以为你有几个工人,我们林场有八万多人,整火车整火车的人都可以整过来,要打官司,我们也奉陪。”

“那我们就和你们打官司,按照合同,违约方要承担一倍的违约金,我算了一下,大概是一百多万,我们什么都不用干,光打打官司就可以白捡这一百多万,也很不错。”张晨说。

那个被闭嘴的,忍不住叫道:“打官司,你们怎么可能会赢!输定了!”

张晨笑笑:“你说的没错,如果我们擅自改动施工方案,没有按合同约定的做,确实是我们违约,我们肯定输定了,但是,如果在施工中更改施工方案,得到甲方的确认,这个在我们行业和法律上,我想你也知道,这叫项目变更,项目变更,只要甲方确认,就是有效的。”

“那当然,可是,你们有吗?”那人问道。

“可能李总和马总,刚到海城,对这个项目还不了解,他们只看到了存档在自己公司的效果图和合同,不知道其实在施工现场,已经发生了很多事,你们说的这个甲方确认,我这里恰好就有。”

张晨说着,就从包里,拿出了一次次变更重新画的设计图纸,上面还概要地列明了修改的内容,每一张图纸上,都有冯总的签名。

“我想,在签名的这个时间,冯总还是甲方的法人,他的签字是有效的吧?”张晨说。

对方凑过来看看,果然每一张上面清清楚楚,都有冯总的签名。

一帮人的脸色都灰了,装修公司那人,知道这趟浑水自己不能趟了,不然自己刚刚进场,张晨他们那里一起诉,再来个诉讼保全,法院封条一贴,自己就连拉进来的材料和设备都拉不出去了。

他又凑到马总耳边耳语几句,然后就带着自己的人,匆匆地就走了,只留下了李总和马总,万分尴尬地站在那里。

谭总长长地吁了口气,他看着李总和马总,语带讥诮地问:“两位老总,那你们看看这里,现在怎么办,如果继续,我们就等你们打钱,如果停工,那我们双方就来谈谈赔偿的问题。”

还是李总反应得快,他赶紧笑道:“没那么严重,这啥,都是插曲,小张说的对,我们初来乍到,对这个项目还不了解,那啥,谭总,我们马上向场里请示,这工程嘛,肯定是要继续的,不然那啥,钱就都打水漂了,等我们准信好不好,我们先请示一下。”

马总也说:“对对,我们请示一下。”

“你个逼养的,不拉一整火车的人来打架了,老子还等着你呢。”二货在边上叫道。

“闭嘴!”谭总心里在笑,嘴里骂道:“你拿着铁管干什么?你很骁勇?骁勇你他妈的去上战场啊,扔了!”

二货把手里的铁管,嘡啷一下扔到地上,嘴里骂骂咧咧,还是瞪了一眼那个马总。

马总站在那里,尴尬地笑着,他不知道,刚刚谭总,到底是在骂二货还是骂他。

“对了,小张,你先送李总和马总,去车上,让小钟先送他们回酒店,我们等他们请示了以后再做决定吧。”谭总和张晨说。

这么一折腾,明明是已经到了饭点,到了饭点,乙方老板都不清甲方老板吃饭,那就是明显的不待见,但谭总就是想请,这两位大概也没有吃的心情。

张晨送他们去了车上回来,二货一把就把张晨抱了起来,叫道:“指导员,你怎么就这么英明呢,怎么就想到了,让那个逼养的签字了呢,乖乖,刚刚我都吓死了。”

“我也以为完了,没想到小张,你还有这么一出。”谭总站在边上,也高兴地笑道。

“我也是感觉,那个冯总有些不对,就想做仔细一点。”张晨说。

“做的好,做的好啊!”谭总笑道。

“指导员,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机智,逼养的,我,我,我一定要好好请你打一炮,叔,这个炮钱,公司要给报销啊!”二货是真的乐坏了,把他和谭总的真实关系,都暴露了。

谭总看样子也是乐坏了,他说:“好,报销,报销,只要你能把指导员拉去。”

0071 五万多块钱的饭

第三天的下午,对方浩浩荡荡,来了七八个人,领头的是他们当地的县长兼林场场长,也姓马,不知道和马总,有没有关系,还有两位副县长兼副场长,一位办公室主任和一男一女两位秘书。

李总也在,但马总已经消失,大概是知道,他到这家公司,已经不被待见了。

具体的事项,是由一位姓孙的副场长和谭总谈,谭总让张晨也全程参加,孙副场长和谭总寒暄了几句,突然问道:“谭总当过兵?”

谭总说是啊,一直在榆林基地,转业了就没有离开海南了。

孙副场长笑道:“我也当过,就在这一带,也是海军,我在湛江基地。不过,我转业就回了老家。”

谭总一拍桌子,是吗,这么巧,你是哪一年的兵?

“七二。”孙副场长说。

“哎呀呀,不行不行,这太巧了,我也是七二年的,对了,那七四年的海战,你去了吗?”谭总兴奋地问。

“去了,不过我们到的时候,你们已经赢了。”孙副场长说。

边上其他的人也兴奋起来,都觉得这也太巧了,马场长说,真是,那这么说,你们还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真他妈的,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大家都笑了起来,再说下去,他们两个,居然还是在肇庆,同一个新兵连的,只是不在一个棑,再加上大家匆匆相聚,又匆匆各奔东西,没有机会相识。

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其他的事情就好说了,张晨坐在会议室,感觉大家尽在说笑和忆旧,基本都没怎么说起和工作与工程有关的事情,而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这就到了晚餐时间。

对方七个,谭总这边是谭总自己加上小钟和张晨,正好十个一桌,晚餐就定在南庄酒店三楼的包厢。

张晨进了包厢,虽然自己是搞装修的,这方面的资料见过不少,但还是觉得这个包厢,也太他妈的豪华了,光是那一盏进口的水晶吊灯,张晨知道就要一万多块,一万多块,在当时可以买一套房了。

北方来的那几位,毕竟是领导,涵养很深,他们虽然也被这包厢的豪华程度镇住了,但都不动声色。

等上菜的时候,孙副场长拿起卡拉ok的话筒,一定要和谭总合唱,唱的就是《驼铃》,但当兵的,喜欢把它叫做《送战友》,两个人一个左手,一个右手拿着话筒,另外只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唱到“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时,两个人已经泪流满面。

他们唱歌的时候,马场长助兴,和女秘书在舞池里跳起了舞,其他人在边上,拼命地给他们鼓掌。

等菜上得差不多了,服务员提醒他们,可以入席了,谭总这才请大家入席。

这一餐,大家吃的都很尽兴,他们喝了四瓶六千多一瓶的路易十三,还有一瓶茅台,那些鱼翅燕窝龙虾苏眉果子狸,就更是张晨见都没有见过,倒是听金莉莉说过,今天自己也总算是开了眼。

买单的时候,张晨坐在小钟边上,是小钟买的单,收银员很乖巧,知道这是宴请,就把金额唱了出来,和他们说,你们合计消费是五万三千一百二十六元,除了谭总和小钟,大伙稍稍一愣,然后马场长和孙副场长说,谭总你太破费了。

谭总豪气地说,今天不是大家高兴吗,高兴就比什么都好!

大家都说,高兴高兴,已经不胜酒力了。

谭总把眼一瞪,这不行,哪能这么就结束,小钟,我们再坐一会,你送两位秘书和小张先回去,然后来接他们,我们去桃源宾馆唱歌,接着下半场。

主任和李总,很知趣地站了起来,和谭总及马场长说,我们也先回酒店,马场长未置可否,另外一位副场长挥了挥手。

六个人到了楼下,张晨和小钟说,我骑摩托过来的,还是骑回去,你送他们吧。

他们在停车场握手再见,张晨骑着摩托就往家赶,今天是周末,金莉莉现在,应该已经在家里了。

小钟把四个人送回酒店,然后回到南庄酒店的包厢,他把包和车钥匙都给了谭总,和他说,那我先走了?

谭总点了点头。

小钟和谭总说,三个八包厢,谭总说知道了。

张晨回到了家,刘立杆和金莉莉听到了楼下摩托车响,都从走廊里探出身子,金莉莉叫道,张晨你不要上来,我们下来。

张晨停好了车,没等一会,金莉莉和刘立杆就下来了,张晨问干嘛?

“干嘛?你他妈的吃香喝辣,我们还没有吃晚饭,去吃蒜泥空心菜。”刘立杆说。

张晨叫道:“我刚吃了顿五万多块钱的饭,喝了六千多一瓶的酒,你们他妈的,让我接着去吃一百块钱的排档?也不给我留点回味的时间?”

金莉莉叫道:“看到没有,杆子,我就说这个家伙,南庄去了就会骚包,有没有错?”

刘立杆笑道:“对对,没错,够骚包的,他要是吃了十万块的,肯定连牙也舍不得刷,一定要和你亲十五分钟,让你分享。”

“咦,恶心!”金莉莉骂道,踢了刘立杆一脚,刘立杆哈哈大笑。

三个人在排档坐下来,一筷子咸鱼茄子煲下去,再喝一口冰啤酒,张晨愣住了,骂道:“妈逼,那五万多块的,和这也没有什么区别,那六千多的,还不如这皇妹好喝。”

金莉莉白了他一眼,刘立杆骂道,别装,至少那可以让你炫耀好几年,这个,你明天就忘记了。

张晨愣了一下,笑道,这个,你们别说,还真有点道理。

“什么道理,这是真理!”刘立杆说,“还是我们莉莉质朴,你看她酒肉穿肠过,就没有炫耀的。”

“我他妈的是每次买单的时候就想,你们这些猪头,把这餐省了,把这钱给我,我给你们烧香上供都可以。”金莉莉骂道。

张晨和刘立杆,哈哈大笑。

张晨和他们说:“还有一个奇怪的,你们说,要在永城,一个县长,在我看来就是神一样,可他妈的,到了这里,今天和这些县长副县长一起喝酒,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平常的像个屁?”

金莉莉说:“有什么奇怪的,那是因为他们就是个屁,我现在一起吃饭的,随随便便就是厅长副厅长,局长副局长什么的,官都比我们永城那个破县长大,我也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以前在轴承厂,他妈的厂长在我面前站得久了,我浑身都会哆嗦。”

“你们要是去联合国工作,天天和主席总统打交道,看这些厅长也就是个屁。”刘立杆说。

张晨和他们说了半天今天的情景,金莉莉问道:“对了,你那个工程怎么样?”

金莉莉关心这个也是有道理的,毕竟,这关系到张晨的提成,要是工程黄了,张晨的提成也就黄了。

“我怎么知道,他们去唱歌了,今天,都没怎么提工程的事。”张晨说。

“没事,这事已经成了,铁板钉钉。”刘立杆说。

“你怎么知道?”张晨奇道。

刘立杆看了他一眼,骂道:“我看你那五万多的饭是白吃了,吃多少也救不了你的白痴,你想,要真是普通的唱歌会不带你们去吗?”

张晨恍然大悟,金莉莉也说,还是杆子说的有道理,这些人就是这么流氓。

“有一句话你们知不知道?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刘立杆问。

张晨和金莉莉都摇了摇头,金莉莉催促道,快说快说,什么话。

“这是说朋友分五等,一等比一等高级和亲密,第一一起同过窗,第二一起下过乡,第三一起扛过枪,第四一起嫖过娼,最铁一起分过赃。他们今晚,就到第四和最铁程度了。”刘立杆说。

0072 你这个兵,还是有才哈

“好好,我要记下来。”金莉莉叫道。

张晨骂道:“你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嘛?”

“好玩啊,你听听多好玩。”金莉莉说。

刘立杆也说:“张晨,你不要小看这些,这可是民间文学的精华,高度概括了一个时代,别以为民间文学就只有梁山伯与祝英台。”

张晨叹了口气,他说:“好吧,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们谭总,好像不是这样的人啊。”

金莉莉呲了一声,刘立杆说:“又傻了吧,不是他是不是这样的人,而是他要做事,还要把事做好,就必须是这样的人,你看金莉莉他们的夏总,像不像这样的人?他要不要做这样的事?”

“必须要!”金莉莉叫道。

“对吧,这和他是不是这样的人无关,是大环境就是这么个大环境,这是个逼良为娼的社会,你懂吗,张晨?”刘立杆说。

“我不懂,也不想懂。”张晨嘟囔道。

“你看看我们隔壁的佳佳,你能看出来她是叮咚吗?”刘立杆问。

“能,她就是。”金莉莉叫道。

“滚,你那是偏见,不准,是一个漂亮女人对另一个漂亮女人的刻骨仇恨,那是天性。”刘立杆骂道。

金莉莉睁大了眼睛,看着刘立杆,叫道:“不会吧,杆子,这么维护,说说,有没有故事?”

“有鬼故事,我现在和义林妈有故事,天天碰头,还有金钱往来。”刘立杆骂道。

张晨和金莉莉,都嘻嘻笑着。

第二天中午,刚吃过中饭,张晨的bb机就响了,张晨一看,是谭总办公室的电话,刘立杆笑道:“大事已定,现在需要你加班了。”

张晨跑去小店回了电话,果然是小钟,通知他下午两点去公司开会,东北菜馆的设计方案需要调整。

回到房间,把电话和金莉莉、刘立杆说了,金莉莉骂道,看到没有,再怎么样,资本家就是资本家,哪怕他根红苗正,压榨你也没有商量。

两点钟没到,张晨就到了公司,过了一会,谭总陪着他们一拨人进来,这一次,连马场长也没有参加,只到了孙副场长和办公室主任、李总,和一个男的秘书。

大家在会议室坐下来后,孙副场长和张晨说,张设计师,我们经过商量,达成了共识,需要更改原来的装修方案。

张晨说没问题,领导可以把你们的要求和我说说吗?

要求,哈,要求,总的要求就是这样的,总而言之,这菜馆建成以后啊,我们林场的产品,像什么蘑菇、木耳、松子、粉条啥的,就会源源不断地整过来,我们希望这里,能体现出我们林场的特色。

“就是要原汁原味?”张晨问。

“对,对,这设计师,他妈的还是聪明哈老谭,这个词用的好,就是原汁原味,让人一到这里,就感觉到了我们林场。”孙副场长说,“总而言之,就是,要把这里,打造成我们林场的一张靓丽的名片。”

张晨心里骂道,这他妈的,亮丽的风景线,又变成靓丽的名片了,不过他心里马上就有概念了,张晨从来没有去过黑龙江,但他们剧团,以前演过《智取威虎山》,练功房里,还堆着这戏的道具和布景,张晨知道怎么做了。

孙副场长看到张晨愣在那里,还以为他没有理解这靓丽的名片是怎么回事,孙副场长继续说:

“总而言之哈,这每年,有那么多的我们黑龙江的各级领导到海南来,我们要让他们,在这海角天涯,一进我们菜馆,咣,就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我理解了。”张晨说,“我打算这样,领导,我准备把这墙壁,都改成原木的,还有这桌子凳子,都用原木制作,还有那个,包厢里原来不是沙发吗,我们也不用沙发了,在沙发那位置,做一个炕,这样客人一进来就可以上炕。”

“对对,老谭,你这兵就是聪明哈,一点就透,就是这么个意思,这木头我们林场多的是,不要抠门,可劲造,不行我给你们整一火车皮过来。”孙副场长说。

张晨起身,和孙副场长说,那领导先坐一会,我去画一个草图出来。

“这么快就行?”孙副场长看着谭总问。

“可以,他手快。”谭总说。

“还是快枪手哈,老谭,那啥,那啥也一起整出来呗?”孙副场长说,张晨看着谭总,不知道那啥是什么。

谭总笑着和张晨说:“孙场长的意思是,让你把要增加的预算,也算出来,他们后天一早要赶回去,马场长周二有个重要的会要主持,明天,我还要陪他们去三亚看看。”

张晨明白了,他说好,我尽快。那时候装修公司,是连预算都要设计师出的,毕竟,除了你,没有人知道什么地方,该用什么材料,对材料的要求,有多高。

张晨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把桌上的东西挪开,铺开纸笔和颜料,就准备画了,谭总跟在他身后过来,拿起绘画铅笔,在铅画纸上写了一个数字,拍了拍张晨的肩膀,和他说,预算不要低于这个数,张晨吓了一跳,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谭总拿起橡皮,把这个数字擦去,然后回会议室,去陪孙副场长他们。

就孙副场长认可的这些改动,在外行看来,可能会觉得整个风格完全变了,改动很大,但张晨心里有数,他知道这些改动,变的都是表面文章,所有最花钱的隐蔽工程,和地面、吊顶等并没有动,只不过增加了些原木和假炕,用不了多少钱。

但谭总刚刚写给他的数字,光追加的部分,就超过了原来一整个装修费用,总费用翻了一倍多。

这让张晨一惊的同时,又很头疼,因为这预算,要让人看不出手脚,还是有学问的,那就是最好加在隐蔽工程和材料里,表面的东西大家都知道价格,只有隐蔽工程没人看得到,而同样的乳胶漆,进口的,一桶就是国产的一倍还要多。

张晨一边干活,一边就想起了刘立杆昨晚说的话,看样子这个工程,还真是这样搞定了,甲方和乙方,现在已经是最铁的朋友。

张晨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把最头疼的预算搞完,他把已经做完的隐蔽工程,都重新做了一遍,工程量不断地加,材料不断地换,好不容易才凑出了一个像样的数字,当然,实际施工时,这些已经做完的部分,是一寸也不会动的,但纸上不动,这钱就出不来啊。

搞完了预算,张晨这才松了口气,开始画起效果图,这个,张晨驾轻就熟,头也不疼了,很快就完工。

张晨拿着新鲜出炉的预算和效果图进了会议室,预算他在谭总的那个数字上,加了八万多,这是准备等对方还价,再装模作样砍下来的,谭总看了一眼预算,微微点了点头,他做了个手势,让张晨把效果图给他,张晨把效果图递给他时,提醒到:

“小心谭总,颜料还没有干。”

谭总先把预算递给了孙副场长,孙副场长瞄了一眼,就把预算递给了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主任看也没看,就揣进了包里。

谭总把效果图递给孙副场长,也提醒他颜料没干,孙副场长接过效果图,眼睛一亮,他站起来,把效果图放在会议桌上,然后招呼主任、李总和秘书:

“来来,都来看看,这玩意是不是就是我们要的,还是有才啊,老谭,你这个兵。”

主任和李总一起说道:“对对,就是这个样子。”

“那好,这个图我就带走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以后这里,就是老李和你老谭的事了。”孙副场长和谭总说。

“晚上我订了海龙王,大家一起。”谭总说。

孙副场长赶紧摆手:“不吃了不吃了,大家为这个事,忙了一宿,老马他们,现在还在睡呢,我也要回去眯一会。”

“好好,那就宵夜。”谭总说,“到了海城,不去狮子楼宵夜,也是一大遗憾。”

0073 榕树下的羊肉店

张晨骑着摩托车往家里走,一路上心里五味杂陈,从昨天到今天,他是第一次知道有人赚钱,原来是这么赚的,而且赚的这么多这么快,自己和刘立杆,每天辛辛苦苦,起早摸黑干一年,也抵不上人家的一个零头。

回到家里,金莉莉和刘立杆,一人一张椅子,脚搁在栏杆上,坐在走廊里吹牛,他们看到张晨神情郁郁地上来,刘立杆问:

“怎么了,又受打击了?”

张晨靠在栏杆上,把自己的感受和他们说了,金莉莉叫道:“这有什么,你一年的收入?他妈的我们公司,一单业务赚的钱,都比我们轴承厂一百多个人一年赚的多,这有什么稀奇。”

“对,不要心里不平衡,也不要嫉妒,现在,我们是辛劳的蜜蜂,人家是蜂王,我们是忙碌的蚂蚁,人家是蚁王,我们在食物链的最低端,你们知道吗?”

刘立杆看了看张晨,继续说:“但不管是蜂王还是蚁王,都是从小蜜蜂和小蚂蚁成长起来的,总而言之,我们也有成为王的那一天,到那个时候,你每天的时间都拿来放屁,钱也不耽误,照样自动朝你飞来。”

“这个杆子,觉悟就是高,有这样觉悟的人,不发大财,天理不容。”金莉莉说,“不过忙碌的蚂蚁和工蜂,我可肚子饿了。”

刘立杆一拍大腿,叫道:“哈哈,我知道一个好地方,我带你们去,我们去吃吃海南本地人的东山羊火锅。”

“东山羊火锅不是要去火山口吃吗?”金莉莉问。

“不用,就在博爱路那里,我那天路过看到的,很多人,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刘立杆叫道。

到了楼下,刘立杆和张晨抢着要骑摩托车,张晨不肯,刘立杆骂道,那我坐在最后面,抱着你女朋友?

金莉莉咯咯笑着,张晨想想也对,把钥匙给他了,刘立杆在最前面,金莉莉中间,张晨坐最后一个,双手伸出去,拉住了刘立杆的皮带,把金莉莉围在两手之间。

刘立杆拍了拍摩托车座,叫道:“这上面不是有皮带,你一定要拉着我的?”

张晨不理睬他,也没有松手。

刘立杆骂道:“我本来肚子就饿,被你这样勒着,快饿昏了。”

张晨也骂:“饿就不要啰嗦,快点走。”

刘立杆一加油门,三个人一辆摩托,轰地一下朝前窜。

他们到了博爱路,在一片低矮的老房子前停了下来,路边停满了摩托和自行车,刘立杆把这些车拢了拢,空出一个位子,把自己的摩托插进去停好。

刘立杆带着他们走了十几步,到了一间破破烂烂的门面房前,这间门面,大概四五米宽,有三分之二被一个上半截是玻璃的隔间占据,剩下的三分之一,是条过道。

金莉莉抬头看看,这家店连店名都没有,金莉莉疑惑道:“杆子,你带我们到这破地方来,吃什么?”

刘立杆笑道:“你等会就知道了。”

他们走到玻璃隔间前面,张晨和金莉莉吓了一跳,他们看到,隔间里面的一排木头架子上,摆着一箩筐一箩筐的羊肉,足有十几箩筐,玻璃里面白瓷砖的柜台上,摆着两个大铝盆,一盆是腌制好的鸭肠,一盆是一块块的鸭血,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菜。

玻璃隔间前面挤满了人,刘立杆要了五斤羊肉,一份鸭肠和一份鸭血,里面的人在纸上刷刷地写着,一边嘴里用海南话,大叫着,大概是喊其他的人砍羊肉。

刘立杆付了钱,接过那张纸条,纸条上的字龙飞凤舞,比医生的还难认,到底写了什么,他们谁也看不清。

刘立杆领着他们两个朝里面走,穿过这间门面,张晨和金莉莉吓了一跳,他们看到,眼前是一个足有三四个篮球场那么大的院子,院子里面一头一棵大榕树,郁郁葱葱,把整个院子都遮蔽了。

榕树下面,摆了一百多张木头桌子,桌子很矮,只有幼儿园小朋友的桌子那么高,很小,都是小方桌,四面四张小竹椅,桌子的中间,是一个泥巴烧制的炭风炉,上面是一个个大号的黑色砂锅,砂锅的盖却是铝的,已经被磕碰得坑坑洼洼了。

院子里一大半的桌子已经坐满,张晨和金莉莉,从这些人的脸上和耳朵里嗡嗡的声音判断,这些都是海南本地人,他们很注意地找了一下,还真的一桌像外地人的也没有找到。

刘立杆和他们说,现在时间还早,再过半个一个小时,这里就没有座位,需要排队了。

刘立杆把手上的纸条,递给一位站在通道口的小姑娘,小姑娘带着他们朝里面走,领到了一张桌子前面,也不说话,掉个头就管自己走了。

三个人坐下来,桌上除了那个炉子和砂锅,还有就是一瓶生抽,一瓶醋,边上是一只铝碗,里面放着十几个小青桔子,四个位子前面,是四只同样坑坑洼洼的铝碗和四双筷子。

桌子虽矮,但加上风炉和砂锅,却正是一个舒服的高度,看样子它的矮不是没有道理的。

过了一会,有一个男的拿着一个大雪碧瓶过来,也不说话,只是用手示意他们坐远一点,三个人把椅子往后挪了挪,那男的把砂锅端起,放在脚边,然后打开雪碧瓶,张晨他们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汽油味。

那男的撒了一点汽油到风炉里的木炭上,然后划着了一根火柴,扔到炉子里,轰地一下,里面的炭就被点着了。

他把砂锅端起来,坐回到炉子上,然后拿着雪碧瓶走了。

过了一会,过来一个妇女,一只手拎着一个塑料桶,一只手拿着一个马勺,她走到他们身边,也没有说话,而是用马勺敲了敲空着的那个位子前面的铝碗,刘立杆摇了摇头,和她说:“没有人。”

妇女哵哵哵三马勺,就在他们三只碗里,盛了小半碗黄乎乎粘稠的蘸酱,金莉莉叫道,这是什么?

那妇女也不理睬她,转身就去了别的地方。

再过一会,有两个小姑娘过来,一个手里端着一大盘的鸭肠,和一大盘的鸭血,顿在了他们桌上,然后把砂锅盖掀开,砂锅里面,是一锅奶白色的汤,里面有当归、黄芪、党参、枸杞和红枣,还有一团的草根,另外一个小姑娘把手里一盆腌制过的羊肉滑进了砂锅。

两个小姑娘转身要走,刘立杆一把拉住一个,指着砂锅里的那团草根问,这是什么?

“地胆头!”小姑娘说完,把砂锅盖盖好,甩开刘立杆走了。

张晨笑道:“他妈的,真生猛,怎么感觉是到了梁山。”

金莉莉也狐疑道:“这个地方的人都不说话的?”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说:“大概是生意太好,这里又太嘈杂,要是说话,大概一天就会把嗓子说哑的。”

张晨和金莉莉想想,大概也是这么个道理。

“杆子,没点喝的?”张晨看着桌上,想起来了。

“这家店,没有酒和饮料卖的,要自己买。”刘立杆说。

“那我们上哪里买?”张晨奇道,这天底下,还有酒店不卖酒水的?

刘立杆把手一挥,叫道:“看到没有,四周都是。”

张晨和金莉莉,朝四周看看,这才看到院子两边的矮房子里,有十几扇窗户洞开着,很多人都从这些窗户里买烟酒和饮料,还有各种的蔬菜。

张晨恍然大悟,这还真是和谐啊,这家店的生意这么好,但是他自己不卖酒水和蔬菜,等于是把其他的生意,让给邻居们去做了,邻居们赚到了钱,自然就不会对这院里的嘈杂有意见,也不会眼红这家店老板了。

说海城人笨和懒的,看样子是不了解,在他们慢吞吞的生活节奏和状态里,蛰伏着很多生存的智慧,你没有体会到而已。

刘立杆的bb机响了,他看了一下,和张晨他们说,是李勇,我去回一下,顺便买酒回来。

0074 把酒话儿长

过了十几分钟,刘立杆回来了,捧回了两箱酒,张晨骂道,你要死,这么多,拿来洗澡?

“李勇和启航他们要过来。”刘立杆说,“刘芸今天在他们那里玩,李勇扣我,约我们吃饭,我就让他们来这里了。”

“林一燕也过来?”金莉莉问。

“当然。”刘立杆说。

“太好了。”金莉莉叫道。

张晨朝左右看看,看到一位小姑娘经过,赶紧叫道:“小妹小妹!”

小姑娘走过来,睁着一双黝黑的大眼睛看着他们。

“小妹,我们还有人来,帮我们拼一张桌。”张晨和她说。

小姑娘“哦”了一声走开了,张晨以为她要去边上搬桌子了,没想到她却走得没影了,过了几分钟也没有过来,张晨站起来看看,看到她已经在远处端菜了。

金莉莉笑得不行,她说:“你确定她听懂了吗?”

“要是没听懂,她哦什么?”张晨问。

“也许人家哦,只是礼貌呢?”金莉莉说。

“哎呀,还不如自己来。”

刘立杆说着就站起来,两个人把边上的一张桌子连同餐具、锅灶和椅子,都移了过来,两张方桌拼在一起,并成了一张长桌,那个小姑娘端着一盆羊肉从他们边上走过,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其他的表示,张晨确定,她前面确实没有听懂。

搬好了桌子,刘立杆说,我去加菜,张晨说我去路边等他们,这个店,在外面可不好找。

金莉莉一个人坐着,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她掀开砂锅盖看看,羊肉好像还没有煮烂,她用筷子挑了一根鸭肠,在锅里涮了涮,放到碗里,蘸了蘸酱,放进嘴巴,禁不住眉开眼笑,太好吃了,特别是这个什锦蘸酱,酸酸甜甜的,太美味了。

金莉莉伸长了脖子,看看他们还没有来,实在忍不住,又挟了一筷子鸭肠,迫不及待涮起来,好吃,再来……

刘立杆又要了十斤的羊肉,和一份鸭肠、一份鸭血,他拿着那张纸条,和通道口的小姑娘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这是几桌加的菜,干脆,领着她过来看了。

走到近前,刘立杆大吃一惊,他看到那一大盘的鸭肠,已经被金莉莉吃完了一大半,金莉莉满头大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看着刘立杆,不好意思地笑道:

“这个鸭肠,实在太好吃了,我忍不住。”

张晨带着李勇他们进来,金莉莉赶紧起身,想去和林一燕和刘芸拥抱,看看自己满身的汗又退了回来,不行不行,都是汗,亲爱的,我实在忍不住,先吃了,这个鸭肠,太好吃,你们也快尝尝。

三个女人,马上挤到那边一桌,把四个男人,撂到了还没有上菜的这边,刘芸看了看他们,笑道:“不管你们了,我们先吃。”

她挟了一筷子鸭肠吃完,说好吃,再吃羊肉,又叫道:“这个也很好吃。”

张晨问:“要不要蔬菜?那窗户里有蔬菜卖。”

刘芸举着筷子摇着:“不要,不要,我们都是食肉动物。”

周围几桌的当地人,看着这一桌大呼小叫的大陆仔大陆妹,嘻嘻笑着,他们在这家酒店,实在是太醒目了。

金莉莉和刘立杆说:“杆子,到了这里,你可以学海南人了。”

大家听到,就想起刘立杆丢鞋的事,都笑了起来,再看看周围,果然,每一桌的食客都把脚放到了椅子上,右手拿着筷子,左手夹着香烟,拿烟的手搁在自己的膝盖上,看上去特别的惬意。

刘芸看了看头顶的榕树,和他们说,这个感觉真好,我小时候吃火锅,也是这样的,就在家门口马路边的大树下。

金莉莉说:“我们天气热的时候也是这样,在一棵樟树下面,从晚餐吃到夜宵。”

张晨和刘立杆,知道她这说的是在剧团的高磡上。

刘立杆他们的羊肉和佐料也上来了,羊肉要炖一会,他们也是从鸭肠鸭血开始,觉得这里的食物太好吃,这个感觉太好了。

老板很实在,菜的分量很足,十五斤羊肉吃了十斤,就都感觉有些饱了,那五斤羊肉在砂锅里慢慢炖着,他们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聊天上。

一段时间不见,金莉莉明显感觉到陈启航黑了很多,金莉莉问:“启航你现在怎么这么黑?”

陈启航满不在乎地说:“天天太阳底下卖火腿送火腿,能不黑吗,不过,心里很充实,人家很多的公司,工资都开不出,我们还能过下去。”

李勇也说:“杆子,你那个独家代理的建议太好了,现在很多人也跟着想来卖火腿,不过,宣威名气最大的三家火腿厂,已经被我们拿下,他们竞争不过我们。”

林一燕现在跳槽,去了海南开发银行,本来应该是好事,但她看上去闷闷不乐的,金莉莉问,一燕,你怎么了,看上去不怎么开心。

“她压力大。”陈启航说,“到了海发行,要拉存款,任务很重。”

“真的?”金莉莉问。

林一燕点点头,她说我进去已经两个多月了,一个月任务都没有完成,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就认识李勇的叔叔,其他的存款,去哪里拉?

“没事没事。”金莉莉说,“我明天回去,和我们老板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我们公司的钱存你们那里去。”

“真的?”林一燕叫道。

“真的,死缠烂打,怎么也要让他存一部分过去,我想,老板可能也有关系户要照顾,全部移过去会有困难。”金莉莉说。

“对对,我回去也问问我们老板,这钱,存哪个银行不是存,不过,我就是不知道我们公司还有没有钱。”刘芸说。

“对了,刘芸,你们的高尔夫球场,开业了以后怎么样?”刘立杆问。

“开屁,停在那里。”刘芸说。

“啊!”刘立杆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经济不景气啊,会员卡预售都卖不出去,原来预订的很多台湾人,也跑回台湾去了,开业了,那么多人要养,场地天天要维护,估计会亏得很惨,就停着。”刘芸说。

“那些招来的人呢?”刘立杆问。

“留了几个,其他都走了。”

“那等于是白忙了?”

“对,白忙了,再开再招呗。”刘芸说,“对了,莉莉,你们公司现在怎样?”

“我们还好,人少,房子又是自己的,没什么压力,有生意就做一点,赚多赚少无所谓,我们夏总说,主要是要把老关系维持住,没生意就在公司唱歌,影碟新买了不少,大白天来唱歌的朋友多了不少,哈哈。”金莉莉笑道。

李勇感叹道:“我们公司,还就是人太多了,开了吧,一是于心不忍,二是舍不得,万一经济又好转了呢,再招这些熟手,也不容易。”

吃完了饭,李勇还是提议大家去哪里唱歌,但大家似乎都没有了兴致,林一燕说,算了吧,明天大家都要上班。

刘芸也说,我还是早点回去,这段时间,我们老板也发神经了,脾气特别大,找个周末,大家再约吧。

大家在店门口分手,张晨他们三个,去解放西的夜市转了转,也没有买什么东西,回到家,冲完凉,也已经十一点多钟了,睡觉还早,三个人坐在床上聊天。

过了一会,建强和佳佳回来了,看样子心情不错,建强还一路吼着歌,他们到了自己房间门口,建强在开门,佳佳没有停下,而是朝张晨他们房间走去,佳佳叫道:

“杆子哥,我给你们带了西瓜。”

佳佳捧着西瓜进门,看到金莉莉,愣了一下,然后慌乱地说:“我放这里了。”

她把一个西瓜放在了桌上,逃也似地溜出门去。

金莉莉看着刘立杆,冷笑着,不停地点头。

张晨脸上幸灾乐祸地嘻嘻笑着,心里暗自后怕,乖乖,幸好佳佳没有叫张晨哥哥。

0075 重新开工的饭堂

周一刚上班,谭总就走过来,和张晨说,李总他们的款打过来了,而且是后面的全款,你那里加快进度。

这么快?张晨愣了一下,他想这个时间点,马场长他们,都应该还没有离开海南吧,不过既然已经是最铁的朋友了,也就不奇怪。

张晨说好,我马上去安排人员,他站起来,拿起了桌上的摩托车钥匙,谭总看到了,问道:“你骑的车,是二货的?”

张晨说是的,二连长看我天天要跑白沙门,就把他的车借给我了。

谭总点了点头,和张晨说:“这个混蛋,是把你当牛使吧,这样吧,车就你骑着,二货那里,我和他说。”

张晨没明白什么意思,直到下楼的时候,才想起来,原来,这车并不是二货的,而是公司的,谭总的意思是,从此,这车就真正是他张晨的专车了,张晨觉得有些高兴,又有些失落,他有一种,自己也参与了分赃的感觉。

张晨去了白沙门的工地,把大部分的工人,都抽调去了东北菜馆,张晨把白沙门留下的工人,重新排了班,安排好任务,然后自己就去东北菜馆,要安排抽调到那里的人。

张晨赶到东北菜馆时,一个上午就已经过去,他刚到工地,二货就过来,呵呵笑着和他说,指导员,我已经买好饭菜,等你重回阵地,逼养的,我们胡汉三又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二货把自行车钥匙还给他,却没有提摩托车的事,张晨把摩托车钥匙要给他,他说,给我干嘛,它现在是你的。

张晨明白了,这是谭总已经和他说了。

张晨把自己的车钥匙还是推给二货,和他说,那你还是骑我的车。

“不用了,你别管我,逼养的,这破车,也还能卖个十块二十块的,你用不到,留着就是等人偷,卖了吧。”

二货说,过了一会,他把自行车钥匙拿了过去,叫道:“算了,还是我去替你卖了吧,指导员日理万机的,哪顾得过来这些小事。”

傍晚快下班时,二货拿了二十五块钱给张晨,和他说,车卖了,这是车钱。

“这么多?”张晨奇怪道,这辆破车,张晨买来的时候就是二十五块,现在骑了几个月,张晨心想,怎么也该掉价个五块十块了,没想到还能卖个原价。

二货笑道:“逼养的,我卖给木工班的村仔了。”

怪不得,张晨骂道:“你强买强卖了?”

“怎么可能,我只是告诉他,这是指导员的宝座,你骑了屁股都不会长疮,逼养的屁颠屁颠就买去了,指导员不信?要不要我把他叫来问问?”

“算了算了。”张晨赶紧制止,心想,你他妈的就是把他叫来,也是你教他怎么说,他就怎么说。

张晨骑着摩托回到家,把这事和刘立杆说了,刘立杆比他还高兴,叫道;“这福利待遇,还真他妈的不错,我这报社的金牌业务员,他妈的报社都没想到,奖我一辆新自行车骑骑,更别说摩托车了,看样子,还是资本家好啊,我们主任,他妈的,口惠实不至。”

“对了,杆子,你最近怎么回来得都这么早?”张晨问。

“《西线无战事》,《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刘立杆一口气就报了两部片名,“现在,连实物抵广告费的客户也绝种了,你没见各大报纸每天的广告越来越少?”

“我又不看报纸。”张晨说。

“我也不看。不过你刚刚问我的这个问题,义林妈也问过我,看样子连劳苦大众,都觉得不对头了,海南的仓库,大概快清空了。”刘立杆无限惆帐地说。

“那是不是,经济接下来就该好转了?大家清理了仓库,不就有钱进货了?”张晨说。

“屁!你也不看看什么时间。”刘立杆说,“手上有点钱,正好回家过年,过完了年,还来不来海南,就不知道喽。”

刘立杆的话,提醒了张晨,确实,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屈指一算,他们到海城,也已经半年了,张晨在感觉时间过得真快的同时,也感到时间过得真慢,仅仅半年,他怎么就感觉自己在海城,仿佛已经度过了自己的前半生。

现在想着永城,已经十分的的遥远和陌生。

“想过春节怎么安排吗?张晨。”刘立杆问。

“怎么安排,就在这里泡着呗,坐飞机来回,我和莉莉,最少要七千多块,不坐飞机,那个春运,还不累死。你呢?”

“一样,不过我已经给谭淑珍写信,让她春节,到海城来玩。”刘立杆说,“她一个人坐飞机来,总好过我们三个坐飞机回去。”

“对,那个时候,应该是上岛的飞机很空,离岛的很忙。”张晨说。

……

东北菜馆的工程很顺利,进展比张晨自己预计的都快,按这个速度,再有个二十天左右就可以完工。

李总经常会到工地来转转,他对工程的进展也很满意,他说,这样,我春节回去就可以交差,过完春节再来,这饭堂就可以准备招工开业了。

李总的话提醒了张晨,他明白为什么工程的进度这么快,原来工人们也都在暗暗加速,他们也想趁春节之前干完,拿到了钱,可以腰包鼓鼓地混进春运的大军,挤船,挤车,挤火车回家。

这个工程的全部款项甲方都打完了,依谭总的脾性,只要他自己验收合格,就会把剩余的钱都结给他们,不会克扣。

两个人接触多了,关系自然亲密,李总和张晨说,怎么样,小张,要么到我们饭堂,来做个副总,我看出来了,你是个能干事的人。

张晨笑道,谢谢李总,让我画画,管管工地可以,这酒店我是一窍不通,当副总,那肯定会丢你的脸。

“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懂,我就管过我们林场的后勤,管过大食堂,学呗。”李总说。

“就是你也没有管过酒店,我才更不敢来,李总你想,你要是个行家,我只要跟着你学就好,那要是你也不懂,我也不懂,那下面的人还不看我们笑话,尽拆烂污,这酒店怎么管的好?”

张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的建议,李总你还是找一个内行当副总,那到时,他管下面,你就管他一个就可以,多省事。”

李总听着,不停地点头,他说:“你这小张,这话说的还是很有道理哈。”

张晨自己心里也是万分的感慨,他想,自己他妈的刚上岛那会,想当个酒店领班,甚至服务员还四处碰壁,想去种椰子人家还不收,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就有人请自己当酒店的副总了,人还是这么个人,也没多大的差别,看样子,这骑着驴找驴,还真是比较容易。

“对了李总,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张晨说。

“什么事,你说。”

“过完春节,我们这酒店不是要开业吗,那肯定要招人,要登广告,我有一个老乡,就你见过,那个刘立杆……”

“哦,小刘啊,知道,知道,咋地了?”

“他是《人才信息报》的记者,你要登那个招聘启事,可不可以让他帮你安排,他报社每个月都有任务,对了,要是你想登其他报纸,他也可以。”张晨说。

“就这点事?”

“对。”

“妥了,这点破事我还能做主,你把他扣机给我。”

张晨就把刘立杆的bb机号,写给了李总。

0076 真是一个大项目

张晨正准备下班回家,公司前台扣他,他回到工地隔壁的小店,回了电话,前台小马告诉他,是谭总,让他们所有设计师都回公司,晚上开会。

张晨骑着摩托就往公司赶,心里纳闷,有什么事,需要所有的设计师,正儿八经地坐下来加班开会?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平时,设计师都是各管各的,设计工作,好像也很难合作,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设计思路和理念,而且都比较坚持。你把互不相干的两个人凑到一起,不会更好,只会更糟,除了相互的生厌和不满,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平日里公司,只有像遇到上次小谢那样的事,甲方对某个局部总不满意,设计师的脑子又卡了壳,到谭总那里诉苦,谭总才会把其他的设计师叫过去,让他们帮助出出主意,但也仅限于出出主意而已,最后怎么改,还是设计师本人和谭总决定。

张晨上了楼,让他奇怪的是今天公司的前台小马,也没有按时下班,小马看到张晨,就和他说,去会议室。

张晨到了会议室,看到公司其他的设计师都已在会议室里,他们都在公司上班,还没有第二个像张晨这样,去工地当现场施工监理的,他们都在不奇怪,奇怪的是会议桌上,摆了十几个菜,小谢看到张晨,就叫道:

“张晨快来吃饭,吃完了还要开会。”

张晨走过去,拿起了一盒饭,狐疑道:“什么情况?”

那时还没有什么送外卖的,他们平时吃饭,都是去下面食堂,或者附近的小店,公司倒也不禁止员工在办公室吃饭,但那也是,同事去吃了后,帮你带回来的,像这样大张旗鼓的聚餐,还没有过,就是买,也要派好几个人去吧。

张晨现在知道,前台小马为什么还没有下班,留她下来,一定是干了这事。

其他的设计师都摇了摇头,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谢说,管他,让你吃你就吃,吃饱了该砍头,还是要砍。

张晨他们都吃完了,小马过来看看,问他们,都吃好了?

他们说好了。

小马拿了两个垃圾筒过来,张晨帮着一起收拾,其他几个,一见要干活,都站了起来,溜回自己的办公桌。

小马不停地和张晨说谢谢,张晨笑道,谢什么,举手之劳。

小马哼了一声,不满地嘀咕,吃饭的时候,大家抢着来,吃完了,大家抢着逃。

张晨知道她这是在说其他的几个设计师,就没有搭话。

张晨问:“今天这么隆重,什么事?”

小马摇了摇头,她说:“我也不知道,就听到谭总让巧巧和我去买了饭菜,说是要给你们吃好,晚上要加班,这加班不是经常的事,也没听说天天要给你们吃好。”

小马也觉得奇怪,巧巧是公司的出纳,这些饭菜,就是她和小马,跑下面小店去买来的,把饭菜拿进了会议室,巧巧说家里有事先走,就留下小马,在这里等着收拾,难怪她会牢骚满腹。

小马把会议桌抹干净,然后提着两个垃圾筒走了,张晨要帮她,她说不用,比提上来的时候轻多了,都到这些猪肚子里去了。

张晨哈哈大笑,前台也笑了起来。

前台走后,其他的设计师陆陆续续又回来了,张晨看着他们,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几个吊毛,也真活该被人骂。

小谢问他,张晨,你和那小b,笑那么开心,笑什么?

张晨说没笑什么,小马在夸你们,说到底是设计师,一个个都吃得这么斯文。

有人叫道:“可惜了,文昌鸡还有那么多,都倒掉了,我还以为,其他还有人要来吃,都没怎么敢动筷子。”

还有人叫:“是啊,早知道这样,我们就搞点酒了。”

几个人在会议室里,又等了十几分钟,谭总走了进来,问道:“都吃好了?”

设计师们说好了。

“小谢,把门关上。”谭总说。

小谢走过去,把会议室的门关上了。

谭总坐下来,看了看他们,和他们说:“今天把大家留下,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和大家说,我下午得到了可靠的消息,望海楼要整体进行内部装修,而且,装修方案要在年前定下来,海城的各大装饰公司,都已经动起来,我们已经算是迟的了。”

望海楼要装修?在座的人都吃了一惊。

望海楼,可以说是海秀路,甚至整个海城最有名的大楼,它是集住宿、餐饮和购物于一体的综合建筑,归属于饮食服务公司的国有企业,楼高二十二层,海南刚建省的时候,它是海南第一高楼,从望海楼顶上的餐厅,真的可以看到海。

这两年其他的建筑起来,从高度上,它已经被比下去,但它的知名度不减,特别是它附楼的望海商城,还是当时海城最高档也规模最大的购物中心,它下面的望海酒楼,更是因为拥有海南仅有的三位国家特一级厨师中的两位而出名,还有一位,就在南庄酒店。

望海楼要装修,在座的谁都知道这是个多么大的项目。

“谭总,是整体装修?”张晨问。

“对,整体。”谭总说,“酒店的房间和大堂,望海酒楼全部,望海商城的一二楼,除了酒店三楼的演艺厅,由承租户自行装修外,其他都要装修,整个工程分二期,一期是酒店和酒楼,二期商城,但要求一次设计,也会一次性发包整个项目。”

“他妈的,那得是多大的工程啊!”小谢感叹道。

“所以把你们叫过来,就是让你们从现在开始,把其他的项目和事情统统扔到一边,把设计方案搞出来,后天,我约了望海楼的符总吃晚饭,这次装修,他一言九鼎,我希望后天,能把我们的方案给他看,获得他的首肯。”谭总说。

“后天,这么大的工程,这么短的时间?”有人问道。

谭总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骂道:“就这一餐饭,你他妈的知道我动用了多少关系,才好不容易约到?你以为人家是你想约就约的,错过了后天晚餐,就没有机会了。”

张晨明白谭总为什么这么说,他早就听刘立杆和金莉莉抱怨过,说海城这个地方,就没有人会在办公室里正正经经谈事的,要谈什么业务,大的就是在酒店包厢,小的就是一起喝早茶,人家愿不愿意和你谈,就看肯不肯接受你的邀请。

“这个项目虽然大,但其实关键就几个点。”仔细地想了一会以后,张晨说:“酒店房间,大同小异,直接照抄其他的国外五星级酒店的设计就可以了,人家也不会在意,大不了签了合同后,再视经费情况修改。

“望海酒楼,虽然是独立的,但是它在大楼里面,没有单独的门面,把门头和餐厅里的整体设计做好就可以。

“望海商城,如果外形不改动,那里面需要改动的,最大的也就是一个中庭。

“我觉得,我们只要集中精力,先做两份效果图就可以,最重要的,是酒店的大堂设计,还有就是商城的中庭,这两部分我想,也是他们最看重的,如果能打动他们,就成功了一大半,其他的再补就是,这两部分,要是过不了关,其他的谈都没的谈了。”

“好!小张的这个建议很好,大家就把精力,都集中在这两张效果图上,各自都使出浑身的本事,明白了吗?”谭总问。

“明白了。”设计师们说。

“散会!”谭总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0077 刘立杆,你打的小算盘

设计师们纷纷起立出去,张晨也准备走,谭总叫道:“小张你留一下。”

张晨正准备坐下,看到二货从门外进来,张晨奇道:“你怎么来了?”

二货用手指了指谭总:“司令命令我来的。”

“你们两个,都坐过来。”谭总坐在会议桌的头上,招呼他们两个,他们赶紧过去。

谭总和张晨说:“小张,这次出方案,我最看重的就是你,我把这王八蛋叫过来,就是要和你们说,你这两天,不要去工地了,来不来公司也无所谓,你就在家里,集中精力,把设计方案做出来,可以吗?”

张晨说好,我一定努力。

谭总转向二货:“指导员从来没和我说过,但你别以为我就不知道,你这混蛋天天屌痒,就没正经在工地上,每天都在遛鸟,是不是?”

二货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只好嘻嘻笑着。

谭总骂道:“我不管你以前怎样,但你这两天给我记住了,老老实实待在那里,不许扣指导员,也不许下面的人扣指导员,明白没有?”

二货赶紧点头:“明白了,保证不扣,让指导员集中精力。”

谭总继续说:“还有,东北菜馆,年前要顺顺利利完工,工人们也不容易,我知道他们都想带更多的钱回家过年,这两天你要是心不在焉,工地上出了事情,你看我不……”

“骨折,屌打骨折。”二货赶紧说,张晨这才明白,这屌骨折,还真是谭总威胁他的,张晨禁不住笑了起来。

看到张晨笑,谭总也笑了起来,张晨说:“二连长可以的,那天上午,他就那么早就去工地,幸好他拦住了李总和马总,不然,东北菜馆也不是现在的故事了,他起那么早,我都吓了一跳。”

二货嘿嘿笑着。

“好了,指导员给你打了包票,我就先放过你。”谭总说。

张晨和二货下楼,在电梯里,二货和张晨说:“指导员,这公司附近就有不少好货,我请你去,一炮接一炮,打到天亮如何?”

张晨笑道:“我可不敢,打到天亮,我明天再睡一天,后天,谭总就要把我屌打骨折了。”

“也是噢,这逼养的。”二货说,“那就一炮,我带你去找最好的货,打一炮滋补滋补。”

张晨赶紧说:“算了算了,我现在回去开始想,都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你去独自占领高地吧。”

二货惋惜地啧了一声,这才作罢。

张晨看了看时间,还没到九点,离望海商城关门的还有一个多小时。

张晨就骑着摩托去了望海商城,从一楼到二楼转了一圈,在心里默写了几遍平面图,最后觉得还不放心,干脆拿出包里的速写本,把平面图画了下来,在图上特别标注了门、楼梯、电梯和洗手间的位置。

看完了望海商城,张晨接着就去隔壁的望海大酒店的大堂,当地人习惯把这里叫望海楼,但其实,却没有一个真正叫望海楼的地方,不管是商城还是宾馆或者酒楼,都有自己各自的名字。

望海大酒店的大堂,有一面墙,是一副巨大的海南热带风情的浮雕,一群群穿着民族服装的黎族少女载歌载舞,浮雕制作得很不错,张晨考虑要不要把它保留在效果图里。

“晨哥!”有人叫了他一声,张晨回过头,看到是建强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看到张晨,分外的热情。

张晨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问建强,你怎么在这里,佳佳呢?

“她还在国商。”建强说,张晨明白了,这里,是佳佳接下来要来的地方。

“晨哥是来住店还是……?”建强问。

张晨怕他误会,赶紧说,我来看看,这里要装修了,我看看方案该怎么做。

“晨哥要给望海楼做设计?”建强开心地说,“那我以后再到这里,就可以和客人吹牛逼了,说这里是我邻居设计的,他也是浙美的。”

什么叫他也是浙美的?难道还有一个浙美的?张晨疑惑道,然后明白了,为什么佳佳那天晚上,会问自己,什么叫浙美的。

张晨差一点就笑起来,他想就是林风眠和潘天寿,也不会想到,浙江美院,早年堂堂的国立艺专,会被这两个假货黑得这么惨。

……

第二天上午,刘立杆起来,看到张晨还睡着,也没有吵他,管自己出去,进行今天的扫楼了,刘立杆已经是进行第二遍,有些写字楼,是第三第四遍的扫楼,扫了之后才发觉,这是很有必要的,一半以上的公司,他第二次去时,办公室主任都已经换人了。

几个月还没有被撤换的主任,刘立杆会把他们的名片另外保存,甚至做了记号,因为这样的主任,大多是和李勇那样,和老板有某种特殊的关系,在公司里,还有些发言权,属于那种有实权的办公室主任。

刘立杆发现,往往也是这样的主任,对他的再次造访会不那么反感,有没有业务,都愿意和刘立杆聊几句,他们大概也从心里觉得,这个家伙,干了几个月,还在干这事,应该比那些蜻蜓点水式的“记者”们,更靠谱一点吧。

特别是从他的嘴里,还能了解到其他公司的状况,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他自己受苦的时候,会觉得苦不堪言,自己真是天下第一苦人。

但当他知道别人也和自己一样苦、一样倒霉时,就会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苦那么倒霉了,所以才会有“苦不苦,想想红军长征两万五,累不累,想想万恶的旧社会。”这样的句子出现。

虽然业务没有增长多少,但还是零星会给他带来一些惊喜,让他至少,还能完成报社每月的任务,让他还能,成为《海城晚报》广告部的黄主任们,盼望着会在办公室门口出现的人。

最主要的,是刘立杆自己感觉得到,他和这些还顽强存在着的办公室主任或副总们的友谊,是真正增强了,一旦春江水暖,他会是那只鸭,春风化雨,自己会是最先被淋到的那片田。

就因为抱着这样的信念,刘立杆还是每日的洗楼不辍,一日也不敢停下,洗楼的活很苦,自己好不容易把它变成了习惯,他很害怕,自己一旦停下,就会从此放弃,彻底地停下了。

还有一个心思,是刘立杆连张晨也没有告诉的。虽然谭淑珍一直没有回信,但他相信,他的每一封信,谭淑珍都收到,并且仔细看了,依谭淑珍的性格,她现在一定是在细细地规划自己春节的海南之行,她会瞒着自己的父母和所有人,细细地规划。

之所以没有给自己回信,刘立杆明白,谭淑珍这是想给自己,也给金莉莉和张晨,一个惊喜,谭淑珍太喜欢这样戏剧性的效果了,谁让她是个演员呢?

李老师曾经私下里对比过谭淑珍和徐建梅,这两个都是他的学生,他太了解了。

他说,谭淑珍有一点是徐建梅永远比不上的,那就是,她不是上台的前三分钟才开始酝酿,而是每天早上眼睛一睁开,就开始酝酿情绪了,所以她什么时候上台,哪怕是上最简陋最匆忙的台,她的情绪都是饱满的,她都已经准备好了。

听听,刘立杆觉得谭淑珍应该是,从接到他从海安寄出去的第一张明信片开始,就在酝酿海城的久别重逢了。

刘立杆的计划是,等到谭淑珍来了,他就会煽动她不要回永城,他相信,张晨和金莉莉也会这样劝谭淑珍,谭淑珍也一定会留下来。

他们四个人,很奇怪的,那就是,他和金莉莉好像特别投机,话特别多,而谭淑珍,又和张晨特别投机,特别聊得上话,如果他刘立杆的话会被谭淑珍当头一顿臭骂,但张晨的话,谭淑珍会听的。

一旦谭淑珍留下来,刘立杆也明白,就现在的情况,她可能没有金莉莉或林一燕那样的好运气,那么快就找到工作,刘立杆觉得,只有自己口袋里有了足够的钱,才会让谭淑珍有继续待下去的安全感,所以刘立杆,要努力地攒钱。

0078 我和我的脑子再见了

张晨一觉醒来,感觉自己头昏脑涨的,赶紧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没有发烧,张晨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个时间点,你他妈的可没有资格感冒发烧啊。

张晨坐起来,在床沿上发了一会愣,没想好是去公司还是留在家里,单位有空调,凉快,但没有一个人在家里无拘无束的自由,家里很热,但没有人老是无缘无故地跑来,和你说些张三长李四短的话,好像张三和李四,你都很熟,他们都与你休戚相关似的。

张晨站起来,决定先去洗脸,洗完脸后,再决定去公司还是留在家里。

张晨还是那个习惯,挤了牙膏在牙刷上,把毛巾搭在肩上,准备去走廊的尽头洗脸刷牙,他刷牙从来不用牙杯,而是喜欢直接把脑袋弯到水龙头下面,灌一口腔的水,咕叽咕叽,然后吐掉。

他看到桌上自己昨晚随手画出的几幅草图,拿起来看看,还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他不禁叹了口气,放下草图再去拿牙刷,“妈逼!”张晨禁不住骂了一句,刚刚朝天放好的牙刷不知怎么,已经倒了,上面挤好的牙膏,都掉在了桌上。

张晨拿起牙刷,随手把桌上的牙膏用手抹去,没有抹净,留下了一道白痕,他也懒得理他了,走回去重新挤了牙膏,然后出去。

张晨洗完脸回来,把牙刷毛巾放好,再走回桌前,拿起那几张草图看看,感觉比前面还坏,他干脆把这几张的草图,都扔进了墙脚的一堆垃圾里。

他看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又习惯性地看了看bb机,还真的一个扣他的都没有,张晨不禁笑了一下,他想这个二货,到底还是军人的后代,真接到军令时,他还真是军令如山。

张晨决定先下楼吃碗粉,吃完粉后,说不定才思泉涌呢?公司他基本决定不去了,是死是活,就这样耗在家里。

义林妈在下面院子里洗衣服,看到张晨这个点还在,有些意外,她笑着和张晨打了一个招呼,张晨也随口说了一句你好。

张晨正准备出院子,义林妈叫了他一声,放下手中的衣服,走过来,好像有什么话要和张晨说,张晨只好占住。

义林妈叽叽咕咕和他说着,语速很快,她说什么,张晨分开来一句也没有听懂,但结合全部的话,再结合她的手势和表情,张晨明白了,赶紧装作是听懂的样子,不停地点头。

义林妈最后又问了一句,意思是你懂没有,有没有懂?

张晨赶紧说,懂了懂了。

义林妈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开,回去洗自己的衣服。

张晨知道义林妈说的是什么事,上个星期天下午,眼看着天气快转凉了,金莉莉把他和刘立杆的床单拿出来,闻闻都有一股霉味了,就去楼下的水龙头洗。

楼下的水池比楼上大,水池边上,还有用水泥做出来的搓衣板,洗床单比较方便,张晨就和金莉莉一起在那里洗床单,义林妈靠在自己家的门上,一直看着他们。

后来是工地上有人扣张晨,张晨就去小店回电话,回来的时候发现金莉莉已经不在楼下,抬头看看,她在楼上走廊,一边晾床单一边和刘立杆说笑。

张晨走上楼去,问道:“你们笑什么呢?”

金莉莉还是忍不住地笑,她说:“刚刚义林妈骂我了。”

骂你还这么开心,你犯贱吗?张晨不解道:“说你用了他家水池?”

“不是,她骂我,不该让你帮助洗床单。”金莉莉笑道,“她和我说,在海南,男人要是帮助女人干家务,会被别人看不起,邻居会笑话的。”

张晨也笑了起来。

刚刚,义林妈把他叫住,和他说的,还是这一件事,她一定是觉得这件事很重要,才会郑重地告知金莉莉和他张晨。

张晨走到台球桌边上的一块空地,这里有一家粉店,张晨要了一碗汤粉,还加了个蛋,等汤粉的时候,他看到有两个家伙,一边吃汤粉一边在打台球,轮到自己的时候就过去打几杆,完了就坐回这边吃几口汤粉。

张晨听到其中一个家伙的声音有些耳熟,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个半夜里,断断续续高高低低唱《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的家伙,如果是他,就不奇怪了,看样子他最擅长的,就是一边打台球,一边还干着其他事。

吃完汤粉,张晨站起来,晃了一下脑袋,完蛋了,他没有感觉自己比前面更聪明,反而好像更笨了,浑浑噩噩的。

张晨不想回去,就朝村外走去,村外是一片废墟,废墟的边上,立着一块大广告牌,上面是一座气势恢宏的购物中心,还号称是海南第一,台湾、美国和日本合资,但现在,第一的梦烂在了这里,老板此刻,不知道正在地球的哪个角落里哭吧。

张晨找了一块树荫蹲着,懒懒地看着废墟上,有一个小孩,正赶着两头黄牛在吃草,上午的阳光照在草地和黄牛毛绒绒的背上,有一种凄迷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像是你回忆童年时,鼻子里能嗅到的飞扬的尘土味,那么干净的尘土,把你的童年,一层层覆盖成过去。

张晨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坏掉了,像模板里刚浇好的水泥块,一点一点地固化,他什么想法都被埋进水泥块了。

张晨站了起来往回走,经过那家粉店的时候,那两个家伙还在打台球,不过粉已经换了一碗了。

张晨走过去,要了一碗腌粉,加了牛肉和牛肚,提在手里带回去,准备中午吃。

回到院子,义林妈已经不在,院里的三轮车也没有了,她应该是出去卖货了,自己的摩托车也不在院子,昨晚就和刘立杆说了,他今天把摩托骑走了。

这样一来,张晨觉得,自己今天更没有去公司的理由了。

张晨上了楼,把腌粉放在桌上,坐下来,拿过纸笔,却什么也画不出来,只闻到腌粉的香味,他把腌粉推到桌子的角落,离自己远一些,然后再拿起笔,还是什么也画不出来。

他看到了桌上,前面留下的那块白色的牙膏痕迹,瘦瘦长长的,就信手用笔,添了头、嘴和眼睛,然后添上尾巴,一条白色的鱼就在桌上自由自在地游动,它正游向桌子深处,游向了那碗粉,张晨闻到的,还是腌粉的味道。

他索性把腌粉拿过来,吃了起来,牛肉的味道不错,牛肚的味道不错,腌粉的味道也不错,唯一遗憾的是,自己刚刚忘了加辣酱了。

张晨肚子都吃撑了,他拿起泡沫的打包盒,准备扔到墙脚的角落里,看到那几张草图,忍不住,还是走过去捡起来看了看,叹了口气,把它们重新扔了回去,和泡沫盒在一起。

张晨在房间里走了两个来回,在桌前坐下,拿起笔,脑袋里倒不是空空的,而是前面那个小孩和黄牛在那片废墟的画面,张晨干脆用笔画了起来。

画到一半,张晨觉得不过瘾,他感到阳光的那种迷离的感觉,没有色彩,不足以表达,他索性去水池那里接了碗水,然后拿出了铅画纸和水彩颜料,准备大干一场。

左边的雯雯和倩倩已经起来了,她们准备吃一点东西,然后继续睡,张晨听到她们的动静,赶紧去把门关了。

他不是怕她们,而是知道,隔壁建强他们马上也要起来了,建强看到隔壁门开,会过来看看,看到他在画画,一定会大呼小叫,另外一个浙美的,也一定会跑过来看他这个浙美的画画。

一边看还会一边在边上拍着手,你他妈的,当看马戏还是变魔术呢?

0079 就知道画画

一开始画画,张晨就把其他的一切都忘光了,全身心地沉浸在创作的快乐之中。

张晨不是浙美的,但他甚至有些从心底里看不起那些浙美的,他觉得他们说的太多,特别是到了谷文达他们的所谓新生代前卫艺术时。

他们每天说一些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觉得自己是深刻,但其实只是唬人和虚弱,一个人只有手上不行才需要嘴,而要是手上还可以,嘴还嘚吧嘚吧,那说明他还有其他的目的,为了这其他的目的他在装,装扮自己。

你喜欢画画你才去画画,你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的画里,张晨觉得不管是画画的也好,写作的也好,作曲的也好,都应该一言不发,政客是需要欺骗别人才一天到晚嘚吧嘚吧,你他妈的是搞艺术政治吗?行还是不行,拿东西出来,然后你就走开,你的作品就说明了一切。

他也去考过一次浙美,那是陪一个从小一起画画的朋友去了,看着前面的那些主考老师,张晨心里想,你他妈的谁啊,你凭什么来考我?就你这吊毛那几下,老子用脚夹着笔也画出来了。

张晨随随便便画了画,就觉得心里烦透了,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就出来了,那一年报考浙美的人里,张晨的专业课成绩第一,说明浙美还是厉害的,能凭本事吃饭,张晨对它的敬意多了一些。

但张晨的文化课差距实在太大,英语甚至只得了零分,其他的加起来,也只有二十九分。

张晨初中辍学就没有再读,也没正正经经补过什么文化课,能考出这二十九分,他自己已经很满意了,何况,他始终也搞不懂的是,你他妈的一个画画的,要考什么文化课,这不是逼着画画的去嘚吧嘚吧吗,真是滑稽。

张晨从此就再没有去参加过高考,那位朋友,美院的专业课分数没到,但去了浙江丝绸工学院。

张晨画画,纯粹是出于爱好,小时候家住在文化馆边上,文化馆里,有一个北京下放回乡的画家,张晨没事,就喜欢去看他画画,他第一次看到他完成一幅画时,张晨吓坏了,他觉得这臭反革命太厉害了,简直和上帝差不多。

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要有地,就有了地,这个臭反革命也是,他也能无中生有,让一个人、一座房子或者一大片树,就那么从纸上布上和板上跑出来。

张晨刚开始是围着他转,干这干那,后来是跟着学,碰到画家有任务,需要在街边的墙壁上画宣传画的时候,他小小的年纪,也跟着在脚手架上爬上爬下。

画家在文化馆只待了短短的两年,就回到了北京,那时张晨才读小学三年级,从此就开始了自学的道路,每天回到家里,一有时间,就画啊画啊,在能找到的任何东西上画,连纸和笔都没有的时候,他就用水把院子里的泥地浇湿,拿根筷子,在泥地上画。

他把所有的零花钱几乎都拿来买画画的材料,去的次数多了,连永城唯一一家有画材卖的,国营文具店的店员都认识他了,有一个杭城的营业员,和他特别好。

张晨小时候,永城有很多的杭城人,不仅是因为镇上有好几家从杭城搬来的厂,还有很多前些年从杭城来的知青,后来到了永城的各个单位上了班,这个营业员就是其中之一。

那天张晨过去,他拿了新到的画夹和速写本给张晨看,那个时候,这两样东西在永城都是稀罕物,店员问他喜不喜欢,张晨当然喜欢,但一问价格,就知道自己买不起,这个营业员就和张晨说,你拿走吧,我送给你了,为什么?张晨吃惊地看着他。

因为我终于调回杭城了,明天就离开这里,我很开心,希望你也能知道我的开心,和我一起庆祝,营业员和张晨说。

那时张晨已经读初中了,他最喜欢的就是星期天,可以骑着借来的自行车,背着画夹,人几乎是站在车上骑着,去镇外写生。

有一次在路上摔了一跤,手上腿上和脸上都磨破了,他还是坚持写生,到了傍晚,他回来的时候,路上的人都看呆了,他们看到这么一个满身是血,头发上脸上都是血痂的小孩子,站着骑在一辆二十八寸的自行车上飞奔,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初二的时候,张晨在物理课上画画,那本速写本被物理老师捜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撕掉了,还让他站到黑板前面罚站。

老师转身坐下继续讲课,张晨站在那里,看着不远处地上,自己被撕碎的速写本,冷不丁地拿起教室门后,一张给值日生站在上面擦黑板的小条凳,就朝老师的头上砸去。

张晨逃回了家,从此就没有再去学校,父母的打骂都没有用,校长亲自到家里,向张晨和他父母保证,只要他回学校,学校肯定不处理他,但也没有用,张晨说不上就不上了。

张晨在学校是个名人,也帮学校争取了像全省黑板报评比第一名这样的荣誉,学校里,几乎所有的宣传画和标语都是张晨画张晨写的,这让校长每次陪上级领导视察时,都获得不少的赞誉。

没有了张晨,校长和班主任都觉得挺遗憾的,私下里也怪那个新来的物理老师多事,张晨又不是只在你物理课上,他在什么课上不画画?好在他只是管自己画画,并不影响别人,好过那些在课堂上调皮捣蛋的,其他的老师上课时,看到张晨画画,都会当没有看见。

再说,你要收他的速写本,收了也就收了,叫到办公室里,写份检讨再还给他就是,你把人家撕了干嘛?谁不知道速写本是他的命根子。

可怜的物理老师,头被张晨砸开了,但同情他的老师和同学,一个也没有。

物理老师后来自己想想也有些过分,再加上张晨是差生,但还不算是坏学生,他要真的因此辍学,自己作为老师,也会一辈子不安。

他请同学带他去了张晨的家,亲自和张晨交心,陪同去的同学说,老师都几乎到了声泪俱下的程度,但张晨还是没有回到学校。

后来连父母也不敢再逼,他们看到,张晨一个人在家画画时,好像很是快乐自在,但只要一说上学,他马上翻脸,目光阴冷。

他父亲说,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小孩,会有那样的目光的,看样子他是真的狠了心了,再逼他,别逼出事来。好在画画也算一门手艺,画画得好,以后也不至于没饭吃,就由他了。

到了十八岁那年,别的没考上大学的同学,待业在家,都还在为工作发愁,永城婺剧团的老团长和美工,竟亲自找上门,要招张晨进团。

那美工是杭城人,当知青到了永城,被招进了永城婺剧团,一同下乡的女朋友,后来成为了他的妻子,早就回杭城了,是浙江话剧团的演员,丈人是省文化厅的副厅长,他妻子四处活动,都联系好了,浙江话剧团也同意要他,但在永城婺剧团被老团长卡住了。

老团长说,你要走可以,但一是要给我们团从省厅弄两个户口指标,二是找一个美工。

永城才多大,几个画画的谁画的好,美工当然知道,他当即推荐了张晨,至于两个户口指标,他丈人也想办法帮他搞到了,那时徐建梅和冯老贵,都是农业户口,给永城婺剧团的两个指标,就给了他们,美工又带着老团长亲自去了张晨家里。

张晨的父母,一听说儿子进去是作为特殊人才,马上就有事业编制,哪里会不愿意,张晨和美工本来就熟,平时还叫老师,到了剧团,工作也是画画,连颜料也不用自己花钱买了,他也自然乐意。

这样张晨就到了永城婺剧团。

0080 难产的,生产了。

张晨画好那幅画,自己看看也很满意。

“你还是很厉害的,张晨。”张晨自己和自己说,颇有几分得意。

从上岛以后这半年,张晨就没有画过画,他说的画画,是像今天这样,画自己喜欢的画,再酸一点,就是艺术创作。

那些效果图虽然也是画,但这画和画还是有区别的,就像刘立杆不会认为那些大王传奇是自己的作品一样,张晨也不认为效果图是自己的作品,在剧团画的布景,广告公司画的广告也不是。

作品是一种创作,是心力和脑力的一种满足,就像现在这样,而效果图和布景,不过是自己谋生的手段,一种技能,就像鞋匠能修鞋,木匠能使刨,佳佳会呻吟一样,没有什么了不起。

想到了佳佳会呻吟,张晨自己也笑了起来,怎么会想到这个?笑完马上明白了,原来是隔壁佳佳真的在呻吟。

各大酒店,也只有晚上才会有生意,很少有人大白天的,会在房间里叫一个叮咚,除非像二货那样的职业遛鸟人。

所以建强他们,下午的时候还是在家,干着自己原来的营生,只是,建强也要挑客了,不再是迫不及待,马路上拉到,什么样的客人或者价钱都会接了。

佳佳呢,一旦觉得自己是浙美的以后,也就真的把自己当浙美的看待了,他妈的,我是四百五百的价,白天收你们这些,不过是闲着也是闲着,多赚几个闲钱罢了。

有了这样的心,连张晨也听出来了,佳佳的呻吟就变的明显没有诚意,明显是在应付,显得那么的漫不经心,甚至有些恶作剧的油腔滑调。

把现在的佳佳和以前的佳佳比,张晨觉得,如果是李老师在这里,他肯定马上会说,这区别就是,一个是谭淑珍,一个是徐建梅,虽然一样的声音亮丽,一样的抑扬顿挫,欲语还休,但是——

徐建梅,你能不能情绪饱满一点?李老师总会这样和徐建梅说。

怎么又会把这以前的佳佳,和现在的佳佳,比起了谭淑珍和徐建梅,张晨自己也哈哈大笑,笑完再看手表,完了,已经两点多了,大半天的时间过去,那个大堂和中庭,还在天上飞呢。

张晨赶紧拿起那幅画,又看了看,再夸夸自己,然后小心地收好,他决定等周六的时候,要把这画送给金莉莉,他们离开永城的时候,一幅画也没有带,现在,终于有了一幅不错的作品,金莉莉可以拿去,挂在自己的房间里了。

张晨在桌上重新铺开了纸和笔,深吸了口气,他把包里的速写本也拿出来,翻到昨晚画的那些平面图,搭积木一样,脑子里努力想让这些平面图立体起来,但努力了半天,大脑还是一片空白,要死啊,两点多了,明天要交稿的,你还是一笔都没有画出来。

张晨啊张晨,你厉害个鬼啊!张晨自己骂着自己,他觉得隔壁佳佳的声音虽然越来越清晰,但却越来越虚,飘忽着,就像那个鬼,半夜在唱《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佳佳,你也是在一边打台球一边吊儿郎当地应付人家吗?

张晨倒在了床上,他觉得自己越着急,大脑就越是一片空白,索性不去想了,而是躺在那里,看着窗外的风吹动树叶,把一些细碎的光斑,吹进他房间的天花板上,肆意摇弋着。

那只蜘蛛,还在墙角,只是今天换了一边蛰伏。

张晨听到隔壁的雯雯和倩倩,午睡起来了,在唱歌,她们好像总是有唱不完的歌要唱。

隔壁建强家的门开了,有人离去,过了一会,佳佳从他们的前窗走过,去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然后回来。

佳佳来去之间,雯雯和倩倩的歌声始终没有停顿,两个小姑娘的歌唱得很好,要不是今天有任务,就这样躺着听她们唱歌也很不错……

哎呀,怎么又想到任务了,别想别想。

张晨接着听到建强上楼,进了房间,两个人说了会话,然后出门,砰地一声,门关得很响,吓了张晨一跳,隔壁雯雯和倩倩的歌声也顿了一下,张晨还以为他们又吵架了,结果没有,两个人一路说笑着下楼。

张晨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已经睡着了,然后猛地惊醒,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四点了。

张晨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雯雯和倩倩已经没有在唱歌了,两个人好像在涂指甲,一边涂一边咯咯笑着。

张晨走到了走廊上,又是一惊,他看到连义林妈都回来了,正在收拾楼下的杂物间,她把一堆渔网拿了出来,扔在了地上,然后回到杂物间,又拿出了一个船桨,竖在水池边的墙壁上。

张晨眼睛一亮,他匆匆地就跑下楼。

义林妈再从杂物间出来,吓了一跳,她看到张晨站在水池边上,手里拿着那个船桨在看,好像以前从来也没见过船桨似的,这个大陆仔,一边看还一边傻笑。

“张晨哥,那是什么?”楼上雯雯,走到了走廊上,看到张晨在楼下拿着船桨,就问道。

张晨把船桨拿在手里,拿出了自己以前在剧团跑龙套的劲,刷刷挥了两下,朝雯雯念白:“此乃青龙偃月刀是也!”

义林妈和雯雯都被他逗笑了,义林妈朝张晨不断地挥手,意思是,送给你了,拿走吧,拿走吧。

张晨和义林妈说了声谢谢,拿着船桨就匆匆上楼,他觉得船桨就是一个开关,吧嗒一下,他突然就全有了。

张晨拿起铅笔,刷刷地画了起来,他画出第一支船桨,接着画出第二支船桨……无数支船桨,这些船桨从地面升起,越来越多,越来越粗,像一根大树裸露的树根,又像是龙卷风,升到顶上天花板时,一圈一圈绕出去,像漩涡,又像涟漪,把整个顶面布满。

既然是船桨,那整个吊顶,自然是蓝色的,海蓝色的,海蓝色的吊顶,需要足够的光,可以把灯藏在这船桨组成的漩涡里,这还不够,达不到酒店大堂需要的亮度,张晨就在顶上,画出了一粒粒的水珠,还有大小不一,不规则的,看上去就像大大小小的泡沫。

酒店的服务台,就沿着这船桨的树根绕了一圈,地面,用一种意大利进口的浅灰色又泛着一点绛红的、光泽度特别好的大理石,张晨想象着,当灯光打亮的时候,浅灰色的地面也泛着一层淡蓝色的迷离的光泽,会给人一种梦幻的感觉。

大海,不就是寄托了人类最多的梦想,海南,不就是人们带着一丝的好奇和遐想,带着对大海的憧憬而来的吗?有什么,能比一个梦幻的主题,更能体现海南酒店的特色?

大堂设计好了,到商场的中庭,就变得简单了,酒店那里是船桨组成的漩涡和龙卷风,那么,到了这里,就该有一条憩静的,搁浅在沙滩上的船了,边上有椰树和草木的凉亭,让人在购物的疲倦和兴奋之后,会有刹那的宁静。

张晨画好了两张效果图,坐在那里,心里有一种满足感,刘立杆回来了,看了一眼,叫道:“惊艳啊!”

雯雯和倩倩去上班,路过门口,刘立杆赶紧叫道:“进来进来,来看看你们晨哥的设计。”

两个人走进来,“哇”地叫了一声,一个说:“真高级!张晨哥,原来你拿了那破东西是来做这个,这破东西,还可以做得这么高级。”

另外一个说:“比我们ktv漂亮多了。”

刘立杆笑道:“看看,听到没有,大众空间,就要听听大众的声音。”

张晨笑道:“那我是不是该给建强看,他去酒店大堂最多。”

“要啊,为什么不要。”刘立杆说。

“你应该给佳佳看,她到了这里,一定会多收客人一百。”雯雯说。

0081 他妈的有意思了哈

可能是因为精神完全放松的原因,张晨一觉睡到了十点才醒来,他重新拿起那两张效果图看看,觉得没什么可修改的,就放下了,晃荡晃荡下楼,决定还是先去吃一碗粉。

张晨不想太早去公司,太早交稿,时间太早,其他的人会觉得他在显能,或者怀疑他是从国外的哪本书上抄来的,而谭总为了显示自己领导的英明,很有可能也会提一点这里那里的意见,你不根据他的要求改吧不好,根据他的改,自己心又不甘。

这也是张晨在剧团总结出来的经验,他画布景也是这样,你太早画完,老杨会罗里吧嗦,局长副局长到剧团审剧,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也会对布景和道具,要求这里加一点,那里加一点。

就是什么阿猫阿狗,闲着无事,也会走过来指指点点,你要听他们的,累死不说,有很多时候,这些意见,实在是狗屁。

张晨知道罗中立那张著名的油画《父亲》,就是这样,本来罗中立都已经完成了,也是哪个狗屁领导看了,说没有反应出农民的新面貌,和旧社会的农民一样。

搞得罗中立最后无奈,只能在父亲的头巾里插一支圆珠笔,表明这是个有文化的老农民,这支笔最后成了一个败笔,成为最让人诟病的地方,他妈的谁会是因为需要感受农民的新面貌去看《父亲》的?

张晨每次都磨磨蹭蹭,让老杨急个半死,但又从来没有误过事,总会在需要布景的前一天,把布景全部完成,你要再改,颜料就干不了了,布景就不能卷了。

后来,老杨也看出了这是张晨的狡猾,也明白了,催也懒得再催他,反正他自己会掌握时间。

张晨到了粉店,发现那两个家伙也在,还是边吃粉边打台球,张晨怀疑他们一整个上午是不是都会这样,你什么时间点去都能看到他们?

然后下午就是一个下午的午觉,哪有海南人不午觉的?然后一整个晚上,又是边打台球边唱歌,张晨疑惑,他们就不需要干活吗?他们靠什么养活自己呢?

张晨心里叹了口气,每个人的存在对别人来说,还真的都是一个谜啊。

汤粉里放了很多的辣酱,出了一头的汗,张晨觉得说不出的舒服,回到家里,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面冲了一会,然后也不急着回房间,就那么趴在过道上,头发上的水滴滴嗒嗒滴下去,义林妈走出来仰头看看,见这个大陆仔又在发神经,就冲张晨笑笑,回房子里去了。

十点多钟的太阳已经很热,张晨看到有水汽从自己的头上蒸腾出来,他甩了甩头,走回房间,用毛巾随便擦了两下,这才拿起了包和画夹下楼。

头还是湿的,张晨摩托车头盔也没有戴,摩托在滨海大道飞驰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和头发上的水一起,都朝后面蒸发掉了,身子越来越轻,到公司进电梯的时候,头发已经干了,他对着不锈钢的电梯壁捋了捋头发。

今天小马看到他,显得特别热情,明明是中午了,还和他说早。

张晨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放下包,看了看左右那几个设计师,大家都低着头,很紧张的样子,小谢凑过身来,问他,你的好了?

张晨说好了。

“小心一点。”小谢提醒道。

张晨明白了,他点了点头,拿着画夹,去了谭总的办公室,谭总坐在那张小会议桌前,会议桌上,摊着七八张效果图,谭总眉头紧锁,脸色铁青地盯着它们看。

张晨在门上笃了两下,谭总转过头来见是他,赶紧问:“小张你的好了吗?”

张晨说好了。

“快快,快拿过来。”谭总迫不及待地说。

张晨走到近前,瞄了一眼,他知道谭总愁苦什么了,桌上的这些效果图都中规中矩,没有一张出彩的,更要命的是,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都是些急着赶出来的命题作业,完全的东拼西凑,没有一个鲜明的主题。

人家要是根据你这个装修,那还不如不装修,望海楼又不是新酒店,重新装修,总要比原来有些新意,让人看出重新装修的必要和价值,桌上的这些,还不如现在大堂里那幅巨型的浮雕呢。

会议桌都摊满了,张晨迟疑着,他回头看看,考虑是不是把画夹放茶几上,再把里面的效果图拿过来。

谭总似乎知道了张晨的犹豫,两手一抹,把面前的那些画都抹到了两边,有两张还掉到了地上。

“来来,放这里。”谭总说。

张晨把画夹放下,打开,从里面拿出了效果图,摊在谭总面前。

“哎呀!”谭总像被烫到一样,惊呼了一声,接着一迭声说:“有意思了,他妈的有意思了哈。”

谭总长长地吁了口气,脸色也和悦了,他看看张晨的效果图,又用手指敲着桌子,骂道:“你看看这些是什么,也不知道哪里抄来的,好了,把你这个裱起来,我待会就带它了。”

张晨说好,他拿着效果图去了会议室,效果图光这样给客户看是不行的,需要把它裱到kt板上,再做一个黑框,这样才显得坚挺和高档,也方便客户拿到你的效果图,可以把它和其他公司的效果图,一起靠墙竖着欣赏比较。

张晨找来了美工刀、长尺和kt板,去了会议室,虽然张晨没有说,但其他的设计师看到,都明白了,谭总是选中了张晨的效果图。

他们都走到会议室里来看,都觉得好,小谢叫道:“这也太炫了吧,张晨,你怎么想到的?”

“意外。”张晨笑笑,“我是看到楼下房东,在晒船桨,意外就想到了这个点。”

“他妈的,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意外。”小谢感慨道。

“好了,幸好张晨来这一出,不然我看,谭老大那脸,就快绷不住了,万幸万幸。”还有人拍了拍张晨的肩膀。

张晨把两张效果图裱好,送去了谭总那里,接着就离开了公司,两天没去工地了,也不知道工地的情况怎么样。

从公司出来,去白沙门比较近,如果是先去了东北菜馆,再去白沙门,就要走不少的回头路,张晨决定先去白沙门,然后再去东北菜馆。

等到张晨从白沙门,回到东北菜馆,已经两点多了,工地上的工人,正被二货拿着一根木线条,从工地的各个角落打醒。

二货看到张晨就问,有没有吃中饭?张晨没吃中饭,不过那碗粉吃的迟,所以并不感觉饿,张晨就和二货说吃了。

“谭司令的任务完成了?”二货问。

张晨说完成了,现在我正式接管工地,你要干什么你去吧。张晨知道二货已经猴急,再说,他不在工地,工地还清净一点,这家伙在,搞得到处鸡飞狗跳的,还不如早点滚开。

“逼养的,太好了!”二货兴奋地叫道。

“司令员不是逼养,是屌痒吧。”张晨骂道,二货嘿嘿笑着,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等到了五点多钟,张晨把工地上,应该安排的活都安排了,就离开了工地,今天是周末,金莉莉要来,刘立杆刚刚拉了一个广告,是卖香港出产的卡式炉的,那时这东西在海城,还是新鲜玩意,义林家楼下的杂物间,堆了四大箱的炉子,和十几箱的气罐。

他们从来没用过这个东西,不过,刘立杆说,那个鬼佬告诉我,这东西拿来打边炉最好,刘立杆就和张晨约好,今天莉莉回来,我们也在家里打边炉。

张晨骑着摩托往老城区跑,他这是要去东门市场买海鲜,二货告诉过他,东门市场这个点买海鲜最便宜了,那些摊贩,到这个点,都想急着卖了回家。

0082 一下子吃了那么多

张晨把摩托车停好,从车上拿下了两大袋的海鲜,就听到金莉莉在楼上喊:“张晨,不要拿上来,太腥气了,就在下面洗。”

张晨抬头看看,金莉莉和刘立杆都站在走廊上,刘立杆也叫:“我们下来。”

张晨把海鲜放在水池边上的搓衣板上,看着这两袋海鲜,却有些束手无策。

这些东西买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接下来应该怎么处理,特别是鱿鱼,张晨以前也只见过鱿鱼干,哪里会洗新鲜的鱿鱼,还有一只龙虾,老板是最后一只,张晨又在他档口买了其他很多东西,老板就把这只龙虾,半卖半送给他。

义林妈正和义林,一人一边,靠在自家的大门吃饭,看到这里,义林妈转身把碗放到了堂前的桌上,走到水池边,用手轻轻推了推张晨,意思是让他走开一点。

张晨移开两步,那里,义林妈把水龙头打开,哗哗地清洗起来,该去的去,该留的留,鱼的内脏,她连剪刀也不用,就用指甲在鱼腹掐出一个小洞,手指伸进去一掏,就把整个内脏掏了出来。

她洗的动作太熟练太快了,张晨看得眼花缭乱,金莉莉和刘立杆下来后,站在张晨边上,也看得呆了,金莉莉叫道:“义林妈,你这也太快了,简直就是电影里的快镜头啊!”

也不知道义林妈有没有听懂,她回过头来,冲他们笑了一下。

不过是几分钟,两大袋海鲜就清洗好了,张晨和金莉莉他们,正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切,义林妈叫了一声“咿呀。”

义林明白了,小跑着拿过来一块砧板和一把刀,义林妈把清理出来的内脏和鱿鱼的骨头,扔进了水池边的垃圾桶,转过身来,手里舞着菜刀问他们,这些海鲜准备干什么?

“打边炉。”刘立杆和她说,又用手指指杂物间。

义林妈明白了,转过身去,该切片的切片,该剁块的剁块,不一会,就把两袋海鲜都处理好了,在水龙头下又清了一遍,仍旧盛了两袋,交还给他们,三个人赶紧谢谢谢谢上楼。

他们回到楼上,不一会义林上来了,给他们端来了一罐,他们在那家羊肉火锅店吃过的那种黄黄的黏黏的什锦酱,还有一碗小青桔,金莉莉见了大喜。

张晨让义林一起吃,义林摇了摇头,和他们说他刚吃过晚饭,义林靠着走廊的栏杆没有走,直等到刘立杆把气罐装进卡式炉,点着,他才走了。

三个人各自按自己的需要,在碗里调好了自己的酱料,然后就盯着卡式炉上的锅子,心情急迫地等着水开。

义林和他妈上来了,原来,义林刚刚自己下去,和他妈说了半天,也没有说明白这个炉子有什么用,又是怎么可以打边炉的,义林妈就决定自己上来看看,搞懂了她明天卖的时候,就可以向客人示范了。

刘立杆和张晨赶紧起身,刘立杆把卡式炉的火关了,张晨把炉上的锅子端走,炉子还有点烫,刘立杆就用一张餐巾纸垫着,从头到尾,教了义林妈怎么装罐,怎么点火,义林妈自己动手做了一遍,学会了,开心地笑了。

金莉莉让义林妈坐下来一起吃,义林妈说不吃了,就领着义林下楼,临走时她还拿起他们桌上的那瓶酱油看了看。

过了一会,义林又上来了,拿上来一瓶酱油,和他们说,我妈说了,你们这个调蘸酱不好吃,用这个。

义林转身又下楼了,三个人将信将疑,金莉莉先动手,用义林拿上来的酱油重新调了一碗蘸酱,调完用筷子蘸着放嘴里尝尝,挥舞着筷子叫道:“快换快换,差太多了!”

这一顿他们吃太多,也知道海南人为什么那么喜欢打边炉了,新鲜的海鲜打边炉,味道真是太鲜美,特别是再配上蘸酱和小青桔,金莉莉说,我不想去大酒店吃了,我不想去外面吃了。

张晨笑道,那我们以后就经常在家里打边炉。

好,我赞成!金莉莉举手。

他们吃之前,本来是说吃完去看电影的,吃完以后,三个人谁也不想动,两边的邻居都不在家,义林她们母子又很早睡了,整个院子,除了他们这间房间,漆黑一团,显得很安静。

张晨把房间的灯也关了,三个人坐在走廊上聊天。

十二月份,风吹来已经有一些凉意,对海南本地人来说,现在已是冬天,他们都穿上了两用衫,但对他们这些大陆人来说,特别的经受过江南刺骨的寒冷的他们来说,这样的天气,穿这一件长袖衬衣,再来一些凉爽的风,那就正好。

他们遥想,永城已经要穿大衣和棉衣棉裤了,我们那个鬼房间,风嗖嗖地从门缝窗缝里钻进来,两个人躲在被窝里,还是冷。

金莉莉说。

我们也一样啊,谭淑珍把所有能盖的东西都盖到被子上,我笑她,就差锅盖和马桶盖没有盖上来,她就打我,打一打,才暖和一些。

刘立杆笑道。

三个人都庆幸自己现在已经来海城了,都对谭淑珍、徐建梅和冯老贵深表同情。

刘立杆说:“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了海南,这里虽然很苦很累,钱么比永城是多了很多,但一比物价,其实也没有多赚多少,但人好像比在永城充实,现在叫我回去,我绝对不会回去。”

“我也不会。”金莉莉说,“我现在想起自己在轴承厂的日子,都觉得要闷死了。”

“张晨,你呢,你想不想回去?”刘立杆问张晨。

张晨没有回答他是想回去还是不想,而是说:

“记不记在剧团,我们天天怨天尤人,骂团里,骂局里,骂县里,好像全世界都欠你似的,但到了这里,好了,没的怨了,你好不好,都是你自己的事,你好,是你自己有本事,不好,那就是自己没本事,满大街走着的人,办公室里的每一个同事,没有一个欠你的。”

“对对,就是这个感觉。”刘立杆说,“以前要是有人和我刘立杆说,你这王八蛋,以后每天要洗楼,要整天看别人眼色,要像个要饭的,被人赶来赶去,我绝对不会相信,但是现在,哈哈,你们看我乐此不疲,每天没人挖苦我两句,冷眼看我两眼,我他妈的都不习惯了。”

“没错,你就是个贱人!”金莉莉骂道。

张晨想起来了,他站起来,回到房间,拉开灯,和金莉莉说,莉莉,你来看。

“干嘛?”金莉莉走了进来。

张晨从画夹里,拿出了前天画的那幅画,拿给了金莉莉:“送给你,挂在房间里。”

金莉莉拿着画,看着张晨问:“哪里来的?”

张晨笑道:“当然是我画的。”

“在这里画的?”金莉莉奇道。

“当然。”张晨有些得意地说。

“你到了海南,还有心思画这些东西?”金莉莉问。

“到海南怎么了?到哪里我也是一个画家。”张晨说。

“画家,哼,你知不知道,在这里,画家不值钱?”金莉莉说,然后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重了,改口道:“我是说,你怎么会有时间和精力?”

“我就是条鱼,也要浮出水面,吸一口气啊。”张晨说。

“可你不是鱼,是鱼也不用跑到海南来了,在钱塘江就好。”金莉莉说着,把画放到桌上,走了出去,张晨愣在了那里。

金莉莉坐下来后,继续说:“杆子,你上次说那个什么老师,还是个知名作家吧,有屁用,还不是连办公室都没有,我和你们说,海南就是这么现实。”

张晨看了眼桌上的画,把灯关了,走了出去,在黑暗里,他倚着栏杆看着外面,不再理会金莉莉。

金莉莉问刘立杆:“杆子,你说我的话有没有道理?”

“不要问我,我现在每天已经没有思想了。”刘立杆说。

“你们看看人家启航,北大的,都晒那么黑了。”金莉莉说。

刘立杆叫道:“我们浙大和浙美的,也不差,也很努力啊。”

金莉莉冷笑道:“可你们是假货,人家才是真北大,我听林一燕说,陈启航马上要当他们公司的副总了。”

刘立杆和张晨都不响了,远处,那个鬼又在唱歌,这一次,他大概没有在打台球,而是在边上,边看边唱:

“她总是只留下电话号码,从不肯让我送回家,听说你也曾经爱上过她……”

0083 需要八千块

第二天早上张晨醒来,发现金莉莉不在,他还以为她去上洗手间了,等了好久都没有回来,张晨爬了起来,看到桌上有金莉莉留的一张纸条:

“亲爱的,公司有急事扣我,我先回去了,你还睡着,就不吵醒你了。莉莉。”

金莉莉的纸条边上,就是张晨的那幅画,张晨把纸条拿起来撕了,把那幅画也拿起来撕了,都丢到了墙脚的垃圾堆里,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刘立杆起来的时候,看到了地上被撕碎的画,他回过头,看看床上的张晨,想问问他,想想又没有问,他摇了摇头,出去洗脸刷牙了。

张晨睡到中午才起来,刘立杆问,莉莉怎么走了。

张晨瓮声瓮气地说:“公司有急事。”

刘立杆看了看地上的画,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等张晨洗脸刷牙回来,刘立杆问张晨:“今天我们做什么?”

“睡觉。”

“你不是刚刚起来?”

“还想再睡。”

“那总要先吃饭吧?”

“我不吃了,你去吃吧。”

两个人正说着话,张晨的bb机响了,他看了看,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过了十几分钟,张晨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两碗腌粉,和一袋卤菜,看上去心情比刚才好多了。

“什么好事?”刘立杆问。

“刚刚我们谭总扣我,他和我说,昨天他把我的效果图给了望海楼的符总,结果符总今天就打电话给他,说是想约他和设计师再见见面,谭总认为我们的方案有戏。”张晨笑道。

“太好了!要是这个项目能拿下来,张晨,我和你说,赚多少钱无所谓,望海楼的装修是你设计的,这个牛逼了,作为设计师,你在海城,甚至整个海南的名气可就打下了!”刘立杆兴奋地说。

张晨嘿嘿笑着:“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刘立杆说。

“人家是请我们,七点在望海楼吃饭,我现在去干嘛?”张晨奇道。

“天呐,张晨,望海楼的老板请你在望海楼吃饭?牛逼大了,你知道海城,有多少人想请他吃饭都请不到?”

刘立杆说着,把张晨带回来的几个塑料袋都翻了一下,叫道:“这么大事,你怎么就没买酒,不行不行,我去买酒,一定要庆贺一下,可惜莉莉不在。”

刘立杆起身就跑了出去,过了一会,他提着四瓶啤酒回来,又买回了一些卤菜。

两个人喝着酒,突然就听到下面有人叫咿呀,急急地说着什么,他们听不清,只听到咿呀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两个人赶紧跑下楼去,他们看到咿呀站在院子里哭,刘立杆问来的那人,出什么事了?

那人急急地和他们说,义林的妈妈给客人,示范什么炉子,结果那炉子就爆炸了,把义林的妈妈炸伤了,现在人已经被人送去了医院。

刘立杆和张晨一听,心里一凛,他们都明白,一定是那个卡式炉爆炸了,刘立杆急问,在哪个医院?

对方说是农垦医院。

张晨掏出了摩托车钥匙,说快走,我们过去。

刘立杆一把夺过了钥匙,和张晨说,你忙你自己的事情,我带义林去,对了,身上有没有钱?

张晨把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塞给了刘立杆,刘立杆要还他一百,说你等会打车。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打车的钱,包里抽屉里找找肯定还有,你们先去,有什么事扣我。

张晨把义林抱到了摩托车后座,和他说抱紧杆子哥的腰,刘立杆和义林马上就走了。

刘立杆带着义林到了农垦医院,义林妈妈正在抢救,刘立杆问了医生,医生和他们说,目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因为手上脸上大面积的烧伤,我们正在做紧急处理,给她降温、清除呼吸道异物和补充体液,因为患者同时还被很多的爆炸物……

“好好,医生,你说的这些,我们都不懂,你们就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用最好的医疗设备什么的,哎呀我不懂,反正就是尽全力治疗,求求你了,医生。”

“你是她家属?”医生问。

刘立杆拉过了一旁的义林,和医生说:“他是她儿子。”

医生皱了一下眉头:“有没有成年的家属?”

“我,我住在他们家。”刘立杆指了指自己。

“你们是什么关系?”医生问。

什么关系?刘立杆拍了拍义林的肩膀:“我是他哥。”

医生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个,刘立杆急了:“医生你问这么多干嘛,要交钱我去交,要签字,义林,医生让你在哪里签字你就签好不好?”

义林拼命地点头。

医生说:“那好吧,你先去叫押金。”

“多少?”

“八千吧。”

“好好,没问题。”

刘立杆把口袋里所有的钱,包括张晨塞给他的,都拿出来数了数,也只有两千多,刘立杆和义林说,义林你就在这里,不要走开,哥哥去银行取钱。

义林点了点头。

刘立杆骑着摩托,跑了两家银行,因为是星期天,银行都不开门,那时也没有什么tam机,刘立杆无奈,只能扣了金莉莉,把事情和她说了,金莉莉身上也没有这么多的现金,她说你别急,杆子,我来想办法,我保险箱有钱,但我不能动,我要去问夏总借。

刘立杆说好,那我过来你们公司等。

“不用了,杆子,你去陪着义林,别把义林又弄丢了,在哪家医院?我送过来。”金莉莉说。

刘立杆告诉了她在农垦医院,然后急急地就回医院,看到义林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刘立杆松了口气。

刘立杆带着义林,去医院大门口等,过了十几分钟,老包开着车到了,金莉莉和老包下车,金莉莉把一万块钱交给了刘立杆,说是问公司借的,刘立杆掏出自己的存折,和金莉莉说,密码你知道,明天你去取了吧。

金莉莉叫道:“哎呀你先别管这些,快去交钱,这些医生,他妈的不见钱不抢救的。”

刘立杆赶紧跑去,缴费窗口,很多人在排队,刘立杆也不管了,他插到了最前面,后面一堆的人大吼,刘立杆抬起手和他们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病人在抢救,对不起了!

刘立杆把押金交了,又跑到医生那里,把单子给他,然后才跑回医院大门口。

金莉莉、老包和义林三个人站在那里,刘立杆和老包打了个招呼,老包问怎么会炸去的?

刘立杆就把那人和他们说的,告诉了金莉莉和老包,老包点了点头说:“可能是产品质量的问题。”

“要死,那我们昨晚用,怎么没事。”金莉莉说。

“这产品质量有问题,又不是件件都有问题。”老包说,金莉莉和刘立杆点了点头。

金莉莉说要去看看义林妈,刘立杆说别去,现在谁也看不到,你先忙你自己的事吧,这里我和义林在就可以了。

“那好,有事情扣我,义林,要坚强哦!”金莉莉说,刘立杆和义林都点了点头。

金莉莉和老包走了,刘立杆想起件事,叫道:“莉莉!”

金莉莉停了下来,老包说我先去车上。

刘立杆走过去,和金莉莉说:“莉莉,张晨给望海楼做的设计,可能被确定了,晚上望海楼的符总,要请张晨和他们谭总吃饭。”

“真的?!”金莉莉叫道。

“当然是真的,本来张晨也要来医院,就因为这事,我让他别来,在家里准备准备。”刘立杆说。

“太好了!”金莉莉握着拳头,小幅度高频率地在胸前挥。

刘立杆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道:“莉莉,你和张晨,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

“没有啊,我们会有什么问题?”金莉莉奇道,“你想多了吧。”

“没有就好。”刘立杆嘿嘿笑着。

“对了,杆子,这么大的事,张晨为什么不扣我告诉我?”金莉莉问。

“那王八蛋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肯定是想,等事情真正确定了,再给你一个惊喜呗,他怕放空炮。”

刘立杆说,金莉莉点了点头。

0084 自动生成的生意

张晨六点半就到了望海酒楼,在门口前厅的沙发上坐着,眼睛朝四周看着,心里在盘算这里如果要装修,应该怎么做。

一方面又在想,不知道刘立杆那里怎么样了。

张晨在前厅坐了十分钟,谭总到了,前厅里也多了很多候餐的人,两个人走到门口,谭总和迎宾说,我们是符总……

“知道,知道,是谭先生对吗?”谭总还没说完,迎宾就问,谭总赶紧点了点头。

迎宾笑容可掬地领着他们两个,穿过大厅,朝里面包厢走,大厅里已经座无虚席。

望海酒楼的规模不大,只有两个楼层,一层是宴会厅,还有一层是一个大厅,加八个包厢,望海酒楼以粤式早茶和海南菜出名。

海南菜是粤菜里重要的一脉,另外两脉是潮州菜和东江菜,广州附近的主要以东江菜为主,而潮州菜,则因港澳潮汕籍的老板多有捧场,让潮州菜变成了花式最啰嗦,也最贵的菜系,海南菜则还保留着原来的质朴。

迎宾带着他们进了包厢,这里的包厢,当然不能和南庄酒店相比,无论是面积和豪华程度,都要相差一个档次,而且看上去也比较陈旧了,这大概就是它要装修的原因吧。

符总还没有到,迎宾请谭总和张晨就座,退出去的时候,她和站在门口的服务员,悄声说道,符总的客人。

服务员点了点头,进来为谭总和张晨上了茶。

谭总和张晨说,这望海楼属于饮食服务公司,符总是饮食服务公司的经理兼望海国际大酒店、望海酒楼和望海商城三家公司的总经理,张晨明白了,怪不得那天谭总要强调,符总一言九鼎。

“这次装修,符总说了算!”谭总又强调了一次。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就听到外面走廊,响起了一片“符总好!”的声音。

“我的客人,来了没有?”有一个中气很足的声音问。

包厢里的服务员,赶紧跨出几步,冲着走廊笑语道:“符总,客人已经到了。”

谭总站了起来,张晨见状,也赶紧站了起来。

符总走了进来,谭总赶紧迎了上去,和符总握手,握完手后,谭总介绍说,这就是设计师,张晨。

符总和张晨握手,笑道:“不错不错,很年轻嘛。”

张晨赶紧说:“谢谢符总!”

符总和张晨印象中的海南本地人不一样,白白胖胖的,说话的声音,也没有海南的口音,更像是江浙一带的人,让张晨恍惚间,还以为是碰到了老乡。

“请坐请坐。”符总招呼他们重新就座,“不好意思啊,我没有请你们去那些大酒店吃饭,只能到我们这个小酒店吃个工作餐,我实在是太忙了,走不开,这不,上下方便嘛。”

谭总笑道:“符总客气了,望海楼要说自己是小酒店,这海城,就没有敢说自己是大酒店的。”

张晨也说:“就是,这酒店的大小,不在规模,而在招牌,招牌大的酒店,哪怕只有两桌,都是大酒店。”

符总和谭总对望了一下,笑了起来,符总说:“这小张,说话还蛮有哲理的。”

张晨脸红了,他赶紧说,我是乱说,就是有感而发,让符总笑话了。

“不会不会,有哲理就是有哲理,怎么敢笑话,小张,你再说说,你因什么感而发?”符总笑眯眯地看着他。

“前面进来,看到大厅里都坐满了人,外面前厅,等餐的人站都快站不下了,就想,这望海楼的生意就是好,有些酒店,规模搞得很大,装修也很豪华,但到了饭点,一个人也没有,又有什么用。”张晨说。

符总开心地笑了起来,谭总说,小张你刚来岛上不久,可能还不知道,这望海楼的招牌,可是符总一手创起来的。

“是嘛,那太了不起了,百年老店,人家是花了几代人才创立起来的,这望海楼,在海城,听起来可就是百年老店啊!”张晨说。

符总摆了摆手,他笑着说:“不说了,不说了,再说,我都要让你们说得轻飘起来了,我们这一代人,其他没有,就知道四个字,努力工作,谭总你说是不是?”

“对对,这还真是,组织交给自己的任务,没有二话,先接下来,再千方百计琢磨,怎么圆满地完成。”谭总点点头说。

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天,张晨发现,这符总每上一道菜,就第一个动筷子,上完菜后,上菜的服务员并没有马上退去,而是站在一边,拿着纸笔,符总会说,这个,和厨师说,腌制的时间还不够,这个,和厨师说,过油的时候过了一点,这个,喼汁多了。

要知道,他所说的厨师,可都是国家特一级厨师,敢对特一级厨师说这样的话的,自己没有两下,是服不了人的。

张晨心里暗暗佩服。

符总看到谭总和张晨都看着他,赶紧摆了摆手:“不好意思,职业习惯,不瞒你们说,我在自己酒店吃饭,就是吃不好,会吃上火。”

谭总笑道:“符总在哪家酒店都吃不好吧,要能让符总完全满意的酒店,恐怕还没有。”

“不一样,不一样。”符总笑道,“在别人酒店,就不操这个心了。”

吃饭的时候,他们几乎就没有说起装修的事,有了上次的经历,张晨也算是明白了,原来,真正谈生意,是不谈生意的,两边人不着边际、天南海北地说着,生意自然就渐渐成了,各自应该把握的度,和应该做的,也尽在不言中。

金莉莉、刘立杆经常说,海城人谈事情,都喜欢在餐桌谈,但以谈生意的名义到了一张桌上,张晨心想,有很多还是这样,不谈生意的,这想想其实也有道理,一个人,我连吃饭都不愿意和你吃了,大家怎么一起吃锅里的肉呢?

生意,不就是炖在锅里的肉吗?

符总似乎对张晨个人的事情很感兴趣,他问张晨是哪里人,原来在哪里工作,张晨就告诉他,自己原来在永城婺剧团工作,是美工,画布景的。

“这个永城,是在哪里?浙江还是江苏,我听你口音,是江浙人。”符总说。

“永城是杭城下面的一个县。”张晨和符总说。

“那我知道了,杭城很不错啊,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还在楼外楼,待过两个月呢。”符总说。

“真的?那符总对杭城应该很了解了。”张晨说。

“年轻的时候,去那里学习,我们这行,哈哈,说学习就是切菜,到了哪里都是切菜,我在广州切过菜,在上海切过菜,去长沙、成都切过菜,到了北京,还是切菜。”符总开心地说,张晨心里明白了,怪不得符总一点海南口音也没有,原来他到过这么多地方学习。

“符总那时候就在望海楼了?”谭总问。

“没有,在海南地区行署招待所,谭总你也知道,我们那时的行署,领导是你们部队下来的居多,天南海北都有,我们这些为领导服务的,就去各地方学,争取让他们尝到家乡的口味喽。”符总笑着说,“不过,眼界也打开了,不然缩在这个岛上,哪里知道世界有多大。”

这一餐饭,三个人吃得很愉快,谭总、张晨和符总告辞,出了望海楼后,谭总高兴地和张晨说,看样子这个项目,十拿九稳了。

张晨愣了一下,然后明白,是啊,人家要是不想和你合作,谁会花这么多时间,和你吃饭,和你天南海北地聊天,特别是符总这样的人,工作那么忙,又从来也不会缺一顿饭。

“你怎么回去?”谭总问。

张晨说我打个摩的或马自达就可以了,这个马自达,可不是汽车,而是四面透风的三轮车,海城人把它叫“蓬蓬车”或“马自达”。

“来来,我送你回去吧。”谭总说。

“不用了,谢谢谭总,滨涯村里面那条路,这个点很挤,都是夜市,车不好开,我坐个摩的,一会就到了。”张晨赶紧说。

“那好,明天见!”谭总说。

“明天见,谭总!”

0085 一则以喜一则以悲

张晨回到了家,进了院门看看,义林家灯黑着,楼上自己房间的灯也是黑的,就想刘立杆他们还在医院,张晨想去医院看看,又担心他们已经转了院,掏掏自己的口袋,去的车费还有,要是刘立杆他们不在农垦医院,自己再跑别的医院或者回来的钱,就没有了。

张晨跑上楼,找了找,也没找到刘立杆的自行车钥匙,只能作罢,他想,都这个点了,刘立杆也该快回来了。

张晨去洗手间,冲了一个凉,回到了床上躺着,四周一片安宁,那个鬼一会在唱《光辉岁月》,用的还是粤语,一会又串到了《亚洲雄风》,张晨很好奇,这个家伙,到底会唱多少歌啊。

不知不觉,张晨就睡着了,等他听到下面摩托车和院门响时,张晨醒来,看了看手表,已经一点多了,他赶紧跑了出去,趴在走廊栏杆上看看,刘立杆一个人回来了。

“义林呢?”张晨问道。

刘立杆抬头看了看他,叫道:“在他妈病房,不肯回来。”

“义林妈怎么样了?”

“还好,没有生命危险。”

刘立杆上了楼,人还没有走近,一股臭味就传过来,他手里好像提着一个塑料袋,等他走进光线里面,张晨吓了一跳,他看到刘立杆浑身上下都是泥,污浊不堪,一件白衬衫,都变成黑的了。

他把手里的塑料袋扔在门口的走廊,嘡啷啷一阵声响,张晨问道:“你干什么了,摔臭水沟里了?”

“我他妈的,爬垃圾山去了。”刘立杆说,一边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塑料袋:“为了找到这破玩意。”

“这是什么?”张晨奇道。

“等会再说,我先去冲凉,你帮我拿下毛巾和短裤,臭死了。”刘立杆说着,就在走廊上,把衬衣和裤子都脱了,扔在地上,就剩下一条内裤,跑去洗手间。

等刘立杆冲完凉回来,张晨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他妈的,我在医院,幸好老包提醒了我。”刘立杆说。

“老包?哪个老包?”张晨问。

“你认识几个老包?当然是莉莉公司那个。”

“他去医院干嘛?”

“送莉莉啊,医院里要交八千,我没那么多钱,扣了莉莉,莉莉从他们公司借了一万,送过来的。”

张晨明白了,不再说话,他看着刘立杆,等他继续说下去。

刘立杆说:“那个老包,提醒我卡式炉爆炸,很有可能是产品质量问题,我就想去把那个爆炸的炉子和气罐找回来,这是证据啊,结果跑到那地方,炉子和气罐,早被环卫工人扫走了,我就追到环卫所,他们告诉我,垃圾已经被垃圾车运走,垃圾车去了垃圾场。”

“你就跑垃圾场,找了这垃圾回来?”张晨不解道,“你想干嘛?”

“去找那个鬼佬,他们的产品质量有问题,爆炸了,他们不负责谁负责。”刘立杆说。

“人家是送给你的,不是卖给你的。”张晨说,他觉得这个事情悬。

“不管卖不卖,他们的东西出毛病,总要负责吧,再说,他们也不是送,是抵广告费,还是算了钱的。”

张晨摇了摇头:“我觉得难。”

“不管,死缠烂打呗,不然怎么办,接下去,还不知道要多少钱,这孤儿寡母的,每个月就靠几百块房租过日子,他们哪里有钱?”刘立杆说。

“好吧,我支持你。”张晨说,“需要我帮忙就说一声。”

“你能帮什么忙?”刘立杆笑道,“拿个斧头去砍鬼佬?”

“万一你需要在他们公司门口贴大字报呢?”

“好了,好了,都用不到,前面翻垃圾的时候我就想到办法了,山人自有妙计。”刘立杆笑道。

“什么妙计?快说来听听。”张晨急道。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走吧,陪我去吃宵夜,我他妈的,从中午到现在,就没吃过东西。”刘立杆说。

两个人下楼,在楼梯上,刘立杆问:“对了,你怎么样?”

“不知道,吹了一个晚上的牛逼,都没说工程的事,不过我们谭总说,这事十拿九稳了。”张晨说。

“太好了!”刘立杆叫道,“今天他妈的,真的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悲啊!”

……

第二天,刘立杆出门,没有去洗楼,而是直接到了香港人的那个公司,看到他们公司,一片忙碌的情景,公司的副总,见到刘立杆,很高兴,和他说,效果不错,广告的效果不错,我们正在考虑,要不要追加广告投入。

刘立杆和他说,我今天不是来谈广告的事的,你就是要投入再多,我也没有心情谈,我是来处理一件麻烦事的。

“什么麻烦,我能不能帮忙?”副总说。

“这个,还真的需要你帮忙。”刘立杆看了看周围,和副总说:“这里人太多,我们去会议室谈吧。”

副总说好。

到了会议室,刘立杆把那个塑料袋,放到了会议桌上,和副总说,看看,这就是你们的炉子。

副总盯着桌上的这堆破烂,惊呼道:“怎么会这样?”

“你问我,我问谁去?”刘立杆说,“现在人被炸了,住在农垦医院,已经有记者过去了,我让家属,先不要接受采访。”

副总一听,脸都白了,他说:“刘记者,你等等,我去把老板叫过来。”

过了一会,香港老板来了,他一见会议桌上的东西,也傻眼了,但看看炉子和残缺的气罐碎片上,确实是自己公司的商标。

“不可能的,我们的产品没有问题,一定是用户使用不当。”老板急急地辩解道。

刘立杆说:“我们现在,不是争谁的责任问题,而是商量,这个事情要是扩散开来,影响到底会有多大,你看,你说产品质量没有问题,那用户说,就是质量问题,最后怎么办?”

“那就请权威的机构检测。”老板说。

“对,肯定是这条路,但这个过程有多长?一个月,两个月?”刘立杆说,“问题是新闻媒体会追踪啊,卡式炉这么个新鲜玩意,爆炸把人炸伤,这是新闻热点啊,我已经接到好几个同事问我这事了,我都让他们暂时别管,但要是双方一闹,这事肯定瞒不住。

“就这一两个月,我敢保证,肯定没有人会买你们的产品,那些买了的,也不敢用,要找你们退货。

“而且,不仅仅是海南,海南你们是最早推广的是不是?你们也知道,我们媒体,对这种有热点的、有点耸人听闻的新闻,肯定会互相转载,那个时候,就不是海南,而是全国都知道这件事了,你们的产品,还卖得出去吗?市场还打得开吗?”

老板和副总都沉默了,刘立杆看了看他们,继续说:“再退一万步说,最后检测的结果,确实是用户操作不当造成的,又能怎么样?你们,大不了是不要赔钱,但商誉已经损失了,人家会觉得,你们这个产品,太可怕了,和手榴弹一样。”

老板不服气地说:“怎么会和手榴弹一样,刘先生你这个说法,我,我,我……”

“好好好,算我夸张了,但话说回来,手榴弹操作正确,伤到的是敌人,操作失误,也是把自己炸掉,你这个炉子,好嘛,一操作失误,就会把自己炸飞,这操作失误的代价也太大了。我就不说它和手榴弹一样,但你们想想,谁还敢买你们这产品?”刘立杆问。

老板和副总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副总问道:“那刘记者,你说,这个事情怎么处理。”

“按我说的,那个被炸到的女士,孤儿寡母的,很不容易,这种一上新闻,肯定会引起广泛的同情,我的意思是,我们也不要追究是谁的责任了,你们,就当是做慈善,也把这事担起来。”刘立杆说。

双方最后协商的结果是,义林妈的医疗费、营养费和误工费由他们公司全部承担,另外,一次性给予三万元慰问金。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来谈广告的事宜了。”刘立杆说,“我承诺你们,不管是在《海城晚报》、《海南日报》还是其他媒体,我一律八折。”

刘立杆心想,你们做慈善,他妈的我也当是为你们做慈善了。

0086 谭总心神不定

几天时间过去,望海楼那边静悄悄的,谭总有些坐不住了,他打电话给符总,问了一次,符总说还在研究,就把电话挂了,谭总也不好多问,好在他从侧面了解了一下,海城的其他几家大的装修公司,也没有接到这个项目,甚至,他们连第二次见到符总的机会也没有。

那天吃饭,从各方面看,谭总觉得,都是对自己有利的信号,这个项目,凭以往的经验,自己觉得已经有十足的可能拿下,怎么又会这样?

在没出方案之前,望海楼内部的消息是说,这个项目很急,年前要定下来,要递方案赶紧,不然就赶不上了,但几家的方案递上去后,内部的消息也说,一切又静悄悄了。

谭总捉摸不透这符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是自己的药下得还不够猛?还没有给承诺?可是,符总连一点暗示,或者在电话里谈的时间,也没有给自己啊,虽然自己已经拐弯抹角暗示过,是个人都能听出是什么意思。

谭总因此忧心忡忡,他看到张晨回公司了,走到门口,朝他招了招手,张晨进来了办公室,谭总问他:

“小张,你回想一下,那天晚上,我们有没有什么话,让符总觉得不开心了?”

张晨已经看出了谭总这两天心神不定的样子,其实不要看,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他把那天晚上的情景,不知道在脑子里过了多少遍了,最后的结论都是,虽然他们没谈到项目,但大家确实很愉快。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没有,我记得符总一直都很高兴。”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谭总疑惑道,“也不知道这老狐狸,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两个人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其他的理由,张晨说,会不会是有人,比如说,符总的上级,凭关系插手了?

谭总说有这个可能,不过想了一会,又否定了,谭总说,你不知道这狐狸,职务不高,但根太深了,在海城,甚至海南,一般的人,根本不敢动他碗里的肉,你知道别人,叫他什么吗?

“不知道。”张晨摇了摇头。

“海霸天!”谭总用手指朝上面指指,“他的关系已经到这里了,就他那天说的,那些他让他们尝尝家乡口味的,很多都已经是这个了。”

谭总翘了翘大拇指,继续说:“一个装修工程,我们觉得很大,这些人是看不上眼的,他们才不要做这种脏活累活。再说,真要是这样,这老狐狸就不会遮遮掩掩,他有理由直接就推了,说现在这事,自己做不了主,这事就结束了。”

张晨想想也对,还是谭总对这些人门清。

“你去忙吧,现在,其他公司也没消息,对我们来说,就还是好消息。”谭总苦笑道。

张晨到了东北菜馆,木工班班长看到他,和他说:“指导员,刚才有人找你?”

“哪个班的?”张晨问,他想,找他的人,肯定就是工地上的。

“不是我们这的人。”班长说。

“刘立杆?”

“小刘我们认识啊,是个不认识的人,这个人很奇怪,他问你在不在,我说不在,他还问了其他乱七八糟的事。”班长说。

张晨笑道:“我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是啊。”班长说,“他问我们这个工程到底是你负责还是二连长负责,还问我们跟你干了几个工程了,你这个人怎么样,我们佩不佩服你等等。”

“谁这么无聊?”张晨奇道。

“就是,我也觉得奇怪。”班长说,“他不光问了我,还问了其他很多人。”

水电班的班长正好路过,听到他们的对话,和张晨说:“对,刚刚是有这么个家伙,我都懒得屌他。”

张晨更加奇怪了,这会是谁呀,这么闲,张晨问:“对了,他有没有说他是哪个部门的?”

张晨心想,要么是哪个有关部门,春节快到了,又来工地检查,顺便打秋风,只有这种人,才会问工地到底是谁负责,如果这样,就要向谭总汇报,让财务准备打点了。

“没说,问问就走了。”两个班长都这么说。

张晨也懒得再去想,反正,要打秋风的,他自己就还会再来。

快到下班的时候,二货提着一袋子菜来了,他把菜交给张晨,和他说,我替你把菜买来了,你这大陆仔去市场,怕被人痛宰,丢我二货的脸。

张晨骂道:“你不是大陆仔?人家就宰我不宰你?”

“宰我?”二货大叫道,“能宰我的人还没有出生。”

张晨要给他钱,二货骂道,指导员你这是骂我呢?快回家吧,这里有我在。

张晨不再和二货计较,想想工地上的事情,也都安排完了,就骑上摩托走了,这两天他和刘立杆,天天都要回家给义林做饭,有时候雯雯和倩倩也会帮忙,做完吃好,刘立杆还要带着义林,去医院给义林妈送饭。

刘立杆替义林妈,从那个鬼佬那里拿到钱,义林妈千恩万谢的,心情大好,再加上医疗费有保障,医院也很用心,病情就好转得很快,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张晨骑着摩托车,也不知道是不是前面听了那两个班长的话的缘故,心里疑神疑鬼的,总感觉后面有车在跟着自己,到了红绿灯停下,回头看看,又分辨不出到底是哪辆车,这些车,一辆辆的,也太像了。

张晨回到家,看到刘立杆和义林在下象棋,看到张晨回来,他就扭头朝楼上喊了一声:“雯雯!”

雯雯从走廊上探出头,看到张晨回来了,过了一会,和倩倩穿着拖鞋,噼里啪啦从楼上跑了下来。

刘立杆和张晨说:“把东西交给她们,你别管,今天她们两个做饭,她们打赌输给我了。”

张晨问打什么堵,三个人都不说,倩倩噘着嘴,从张晨手里,把那袋菜拿走了。

张晨找了张凳子在刘立杆和义林身边坐下,张晨问义林:“他今天有没有悔棋?”

义林点了点头,看到刘立杆看着他,又赶紧摇头。

张晨明白了,他说:“义林,他是不是威胁你,待会不骑摩托带你去医院?别怕,他不去我带你去。”

义林大喜,叫道:“那我就将死他!”

义林一个“车”落下来,果然就把刘立杆将死了,刘立杆看看无解,伸手把棋盘搞乱,叫道:“不算不算,义林,现在有裁判了,我们要么来下军旗好了。”

“你这个癞皮鬼。”义林指着刘立杆,嘎嘎大笑。

张晨把自己回来路上遇到的事情和刘立杆说了,刘立杆看了他一眼,叫道:“你发达了!”

张晨奇道:“我怎么就发达了?”

“你没发达,怎么会有人要跟踪和绑架你?”刘立杆冷笑道,“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张晨本来还想再和他说工地上的事,想想还是算了。

不过,刘立杆有句话说对了,自己这么个穷光蛋,无财可劫,要是劫色,你他妈的口味也太重了。

张晨给他们两个做了两盘裁判,互有胜负,一比一,刘立杆还要再来,雯雯叫道,菜做好了。

刘立杆站起来,走进义林家堂前的桌上看看,四个菜已经做好,就朝雯雯和倩倩挥挥手:“可以了,你们上楼吧。”

倩倩骂道:“小气,做了饭,连饭都不让我们蹭。”

张晨笑道:“坐下来一起吃吧。”

雯雯和倩倩,赶紧就坐了下来,刘立杆瞪着她们,雯雯嘻嘻笑着:“我们和你,赌输了,我们又没有吃你的饭,现在是张晨哥请我们吃饭。”

张晨问他们打了什么赌,三个人笑着,还是不肯说。

0087 为什么跟踪我

今天晚上,东北菜馆大厅的墙面要刷乳胶漆,张晨要留下来,看大面积的色块出来以后,颜色怎么样,和自己的设计有没有偏差,他和刘立杆说过,今晚他就不回家吃晚饭,让刘立杆做给义林吃。

张晨在工地,一直待到晚上九点多钟才准备回去,他骑着摩托车,刚出停车场的大门,一辆汽车插到他的前面,幸好出大门的时候速度不快,不然就撞上了。

从车上下来两个人,走过来,张晨以为他们要来和自己理论,就也把摩托车停好,下了车。

两个人走到张晨面前,其中一个说:“张先生,你能跟我们走一趟吗?”

张晨奇道:“去哪里?”

“符总想请你去谈谈你的设计方案。”

原来是这事,张晨松了口气:“好啊,什么时候?”

“就现在,符总就现在有空,在办公室等,我们去了你公司,他们说你可能在这里,我们就直接过来了。”

“那好,我打个电话给谭总,我和他一起去。”

“不用了,符总已经安排了,张先生直接去就行。”

张晨说好,他准备骑上摩托车去望海楼,那人拦住了他,和他说,坐车走吧,摩托车我同事会帮你骑过来。

张晨尽管心里狐疑,他还是上了车,符总叫他,他可不敢耽搁,他也知道符总这个项目,在他们公司,和谭总心里的分量,怎么敢马虎?

张晨坐着他们的车,到了望海国际大酒店的停车场,张晨他们下了车,乘电梯到了顶楼,电梯门打开,张晨出了电梯,电梯厅的两边,一边挂着饮食服务公司的牌子,另外一边的门上,什么标牌也没有。

那人领着张晨,推开了那扇门,门里是很大的一间办公室,符总正坐在办公桌后面。

看到张晨,符总笑呵呵地站了起来,急走几步过来和张晨握手:“小张来啦,欢迎欢迎。”

另外一个人进来,把摩托车钥匙给了张晨,和他说,就停在你下车的地方。

张晨赶紧说谢谢。

这个人和先前领张晨进来的那人,一起退了出去。

张晨见办公室里,只有符总一个人,就问道:“符总,谭总还没有到?”

“谭总?”符总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他摆了摆手说:“没有谭总,今天没有谭总,就我们两个,是我,想和小老弟好好聊聊。”

符总领着他,没有去沙发那里坐,而是推开了一扇门,领着张晨进去,张晨看到,门里面是一个套房,外面是客厅,张晨走进客厅,一眼就看到靠墙竖着的,自己那幅望海国际大酒店大堂的效果图。

客厅里还有两扇开着的门,一扇里面是很大的一间卧室,还有一扇,里面是一个装修很考究的、带浴缸的洗手间。

客厅里有一张茶桌,上面摆着一套功夫茶具,符总请张晨就座,和他说:“我们喝茶,边喝边聊。”

张晨猜不透符总要和自己聊什么,他对符总这个人,总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觉得他虽然也算是海城的大人物,但一点架子也没有,随和、亲切,和人在一起的时候,没有端着的感觉,或者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但张晨又感觉隐隐的有一种不舒服,从前面汽车拦截了自己,到整个过来的过程,再从他豪华、霸气的办公室和这连着的卧室,透露出来的气息,张晨想到了谭总的那个词“海霸天。”

确实,符总一直笑咪咪的,但有一种霸气,随时能让你感受到,从他自信的举止到下面人对他谦卑的态度,甚至,在他人没有出现时,你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小张,你的那个设计,我一眼就看上了。”符总说,“很有才气和想象力。”

张晨赶紧说:“谢谢符总。”

“不瞒你说,这两天,我也派人对你进行了了解。”符总说,“从各方面反馈回来的消息,反应还是不错的。”

张晨心里暗暗一惊,原来,自己怀疑有人跟着自己,不是错觉,那个到工地去了解自己的人,应该也是符总派出去的。不过,张晨纳闷了,这是什么操作?还从来没有听说哪个工程,要去对设计师进行摸底了解的。

符总看着张晨,淡淡地一笑,他说:“我知道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要对你进行这么详细的了解,我干脆直接挑明了吧,希望你不要介意,好吗?”

张晨点了点头。

“望海楼是我辛苦打造出来的,这次的装修,我希望是大手笔,也能把我自己的很多想法,都贯彻落实到这次的装修中,老实说,我不会把这个项目交给任何一家公司。”符总说。

张晨一惊,然后在心里骂道:“你妈逼的,逗大家玩呢,不想发包,你搞这么一堆人来,给你出什么方案?搞得整个海城的装修界,鸡飞狗跳的?”

“我也没有请任何公司帮我出什么效果图,都是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我们望海楼要装修的消息,找了各种关系,来请我吃饭。”符总笑笑,“不就是吃个饭嘛,有些面子就拂不去,去就去了,不然人家,认为你姓符的,架子也太大了。”

张晨细细一想,还真是的,从谭总那天晚上给他们设计师下命令,一直到最近,确实没有听说过有来自望海楼的,明确的消息,一切好像都是这些公司自己的猜测,和私底下的传言,包括说年前装修方案要定下来,都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包括他们带过来的效果图,我都没有接,只有你的两幅,我收下了。”符总指了指墙边的效果图,“因为我太喜欢了。老实说,谭总这个人,见面了以后,感觉也很不错,如果没有另外的打算,在海城这么多的公司里,我一定会选择把这工程,交给谭总的公司。”

另外的打算?什么意思?张晨疑惑地看着符总,符总笑笑,和张晨说:

“挑明了说吧,我这次装修,没有打算交给任何公司,而是我自己要做,我有一家小公司,当然,不会在我的名下,我想我不说为什么,你也能够理解,说白了,这公司就是为这个项目设立的,我把这些都告诉你,你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笑容从符总脸上消失了,他看着张晨,张晨懵懵懂懂的,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符总又笑了起来:“你让我去站镬头,站墩头勉强还行,但要说装修,我一窍不通,所以,我想请你来担任这家公司的老总,主持整个望海楼的装修。”

“我?”张晨吓了一跳,“我就是一个搞设计的,我可从来都没当过什么老总。”

符总哈哈大笑,他说:“你要是只会做设计,我就不会找你了,你说我对自己的公司,对自己的项目,会不负责吗?我对你做的几个项目都做过了解,包括,我们和李总,你们的甲方,也进行过接触,对你的评价都很高,而且,有一件事,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张晨听的头皮都发麻了,他问:“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成为你们永城婺剧团的团长?”符总笑道。

“啊!”张晨大吃一惊,让他吃惊的不是说他要当团长,那个破团长,就是让自己当,自己也不稀罕,而是,没想到这符总,为了了解自己,永城那么远,都派人去,把婺剧团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符总伸出手来,在张晨的肩膀上拍了拍,和他说,你可以的,年轻人,胆子就要大一点,特别是在海城这个地方。

符总给张晨开出的条件是工资除外,整个项目完工,给他百分之三十的分红。

有了这笔钱和这个项目,以后你在海城,就可以自己立足,不必仰人鼻息了。符总说。

张晨答应考虑一下,他说他要回去,和人商量一下,他没有办法拒绝,也不想拒绝,这个诱惑,如果说张晨没有动心,那他张晨就不是张晨,也不会来闯海南了,特别是符总的那句话:

“有了这笔钱和这个项目,以后你在海城,就可以自己立足,不必仰人鼻息了。”

每一个出来闯荡的,大概都会被这句话打动吧?这不就是你的梦想吗?

0088 世界不是给好人准备的

张晨骑着摩托车,连怎么回到家的都想不起来了,他觉得自己晕晕乎乎、失魂落魄的,在路上,差点还撞上了一辆“蓬蓬车”。

刘立杆正在房间,整理自己的那几大鞋盒的名片,他把自己第二次又去洗过楼,发现已经被赶出公司的主任们,一个个剔除出来,去旧换新,这项工作很容易进行,鞋盒里的名片,刘立杆都是取公司名称的第三个字,按英文字母排序的。

因为前两个字不是“海城”,就是“海南”,没有办法排,第三个字开始,才是公司名称的正式起头,所以刘立杆从第三个字开始,二十六个字母,每一个字母后面都有一大堆的公司,刘立杆又用第四个字和第五个字的的开头字母,决定它们更精准的位子。

所以很好找。

刘立杆每天回来,都会拿着今天收到的新名片,去鞋盒里面找,如果发现里面的那人,和自己手中的名片职位相同,但名字不同,那里面那张,就是过去式,用刘立杆自己的话说,就是该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了。

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有些人原来是主任的,现在升任了副总,这种人刘立杆就特别重视,他会做记号,说明这家伙,在他的公司,话语权增加,更有分量了,刘立杆会把他两张名片,都同时保留下来。

因为有很多时候,他明明已经是副总,你喊他主任,或者老主任,这些人不仅不会生气,还会对你特别热情,他马上会把你归纳到老相识那一档,人飞黄腾达的时候,是很喜欢有人见证自己飞黄腾达的历史的。

刘立杆看到,张晨像喝醉酒一样走进来,身上又没有酒气,奇怪道,你怎么了,跟二炮司令去打炮了?

“去你的!”张晨骂了一句,就走过去,倒在了自己床上,两眼睁着,怔怔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刘立杆回头看了看他,站起来,走过去,在对面自己床上坐了下来,看着张晨。

张晨也看着刘立杆,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前两天,我和你说的,有人跟踪我?”

“记得,怎么了,又有人跟踪你了?”

“没有,我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

“我操,惊险片啊,快说说。”

“他们是符总派来的,刚刚,符总自己和我说了。”

“你是说望海楼的符总?”刘立杆睁大了眼睛。

“对。”张晨点点头。

“他又约你们了?那越来越有戏了。”

张晨哼了一声:“不是我们,是只有我,不是有戏,他妈的是有大戏了。”

“起来起来,怎么回事,快点说说。”刘立杆拍了拍张晨的大腿,见他没有起来的意思,干脆一把,把他拉了起来。

张晨坐在床沿上,把符总和自己说的事情,和刘立杆说了,刘立杆一拍床铺,叫道:“好啊!他妈的,这不是混出头了!你什么时候去他那里?”

张晨摇了摇头:“我还没有答应他,我说要考虑考虑。”

“你他妈的是不是傻,你考虑什么?”刘立杆叫道,“一万年天上就掉一次馅饼,他妈的就砸中了你张晨,你还要考虑?你等什么?还等人家三顾茅庐?张晨,你他妈的知不知道,过了这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我觉得不舒服。”张晨说,“这个感觉,像他妈的被强奸一样。”

刘立杆伸出手,摸了摸张晨的额头,骂道:“没发烧啊,你觉得这是被强奸?好啊!他妈的,要是我,我欢迎这样的强奸,他要前面,老子就把前面洗干净,他要后面,老子就把屁股洗干净。”

张晨扑哧一声笑起来:“真他妈的恶心,不和你说了,怎么越说,感觉这事越恶心。我他妈的,觉得我考虑都不要考虑了。”

刘立杆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张晨叫道:“你去干嘛?”

“买烟。”刘立杆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立杆过了好久都没有回来,张晨重新倒在了床上,怔怔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墙角的那只蜘蛛,终于开始缓缓地爬行,那个蛛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破洞,那只蜘蛛,正在勤勉地补这个破洞。

张晨感觉到奇怪,那个角落,风吹不到,雨打不到的,蛛网怎么会破?

刘立杆终于回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金莉莉,张晨看到,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一场恶战来了,赶紧就坐了起来。

两个人一脸的严肃,金莉莉走过来,也没有在张晨的身边坐下,而是在他对面,和刘立杆一起坐了下来,看着他,张晨明白,这是要开始好好谈谈了。

“张晨,刚刚杆子和我说的,都是真的?”金莉莉问。

张晨点了点头。

“你怎么打算?”金莉莉继续问。

“我还没想好。”张晨说。

“你还要想什么?你忘了我们到海南,是来干什么的?”金莉莉说。

张晨摇了摇头。

“那你还考虑什么?有这样的一个好机会,都不抓住,我们到海南,有什么意义?”金莉莉说,“你想一直就这样,给人打工?”

“我除了对他的方式,有些反感外,还有就是,我觉得,我要是这样做的话,挺对不起谭总的,他对我很好。”张晨说,“你们忘了,他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收留我的。”

“他对你好,是因为你对他来说,有好的价值,你要是没有本事,你看看,他会不会多留你一天。”金莉莉说。

“对,莉莉说的没错,你要是二炮司令,早就被谭总一脚踢走了。”刘立杆说。

“那你们知不知道,二货是谭总的什么人?”张晨看着他们,问道。

“我才不关心他是什么人,我只关心你是什么人,关心我们在这个岛上,以后会怎么样,张晨,别傻了,好不好,海南是给敢冒险的人准备的,不是给好人准备的,你要做个好人,就不要来海南了,留在永城做就够了。”金莉莉说。

“到了哪里,我还是我,反正,我觉得这事有些恶心,我做了,我会恶心自己。”张晨说。

金莉莉叫道:“你不做,你会耽误自己!等你再想做的时候,就没有这个机会了,你以为你是谁?皇亲国戚,机会天天有?”

“我不以为我是谁,我只知道,我还没有想好!”张晨叫道,“我也没说不做,我只是需要考虑。”

“好了好了,都冷静一下。”刘立杆说,“不过张晨,有一点莉莉说的没错,这个世界,是很现实的,你要饭的时候,是没人在乎你是不是好人的,好人不值钱。”

“那你去帮义林妈干嘛?”张晨问道,“她只不过是你的房东,又不是你的亲人,你帮她干嘛?”

刘立杆被张晨,一句话闷住了。

三个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张晨和金莉莉说:“莉莉,让我考虑一下,好吗,你们以为我不想干,不想当老总,不想在这么大的一个工程里呼风唤雨吗?这个诱惑,我也挡不住,只是,姓符的这种做事的方式,让我很不舒服,我需要缓一口气。”

金莉莉站了起来,她摸着张晨的头发,叹了口气:“好吧,但是你要答应我,你考虑好了,就要先告诉我,不要匆匆忙忙,就把你的决定,告诉姓符的,好吗?更不要匆匆忙忙为图痛快,就做决定,好吗?”

张晨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走吧,送我回去,我们等会,还要去琼海呢。”金莉莉和张晨说,“要不是这事太大,又知道你的臭脾气,我都不会赶过来。”

0089 你这个人不简单

张晨到了公司,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他透过玻璃隔断,看到谭总坐在那里,眉头紧锁,知道他又在忧心望海楼的事情,张晨坐在那里,内心也挣扎着,最后,他实在忍不住,还是站起来走了过去。

张晨走到门口,正想伸手在门上笃两下,谭总抬头看到了他,招呼道:“进来进来,小张你进来。”

张晨走过去坐了下来,谭总看着他,叹了口气:“哎呀,你说小张,这望海楼,怎么就没有消息了,不应该啊,你说是不是?搞得我他妈的整天都在想着这事。”

“谭总。”张晨看着谭总,鼓足了勇气说:“望海楼其实有消息。”

“哦,什么消息?”谭总眼睛一亮。

“符总昨天晚上,找过我。”张晨说。

“什么?”谭总睁大了眼睛,看着张晨,似乎不相信他说的话:“你是说符总……”

“对,我昨晚下班,被符总手下的人堵住了,带我去见了符总。”张晨点了点头,他把昨晚的事情,从头到尾,仔细地和谭总说了一遍。

谭总认真地听着,脸色铁青,一声不吭。

等张晨把事情说完,谭总还是不响,张晨看了看他,只见他盯着桌子上的某一个点,眉头紧锁。

张晨嗫嚅道:“谭总,那我先出去了?”

谭总“嗯”了一声。

张晨走出谭总的办公室,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心里想着,完了完了,自己答应过金莉莉的,有决定之前,一定要先告诉她,可刚才,自己是实在忍不住。

张晨琢磨着,按谭总的性格,他一定会冲上门去,或操起电话,和符总大吵一架,他们再想拿到这个项目是不可能了,符总也不会再有,让自己过去的打算了。

张晨忍不住朝谭总那边看看,他发现谭总,还是保持着自己刚刚离开时的样子,并没有在打电话。

张晨不知道自己刚刚做的对还是不对,不过既然已经做了,就由他了,就当自己做了一场梦好了,用刘立杆说的,和一个一万年才掉一次的馅饼擦肩而过。

反正昨天之前,自己也没想过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会踩到狗屎,刘立杆当然会骂,金莉莉当然会生气,生气就生气好了,反正应不应该,自己都已经做了。

不去想了。

张晨站了起来,把包背在肩上,准备去工地。

“张晨!”

谭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朝外面看着,看到张晨起来,他大叫了一声,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谭总一直都叫张晨小张,今天直呼其名,这小子看样子形势不妙。

张晨也吓了一跳,他回过身,看着谭总。

“你去哪里?”谭总问。

张晨指了指门口:“去工地啊。”

“你过来!”谭总哼了一声,自己转身进去。

张晨赶紧过去,一办公室的人都看着他。

张晨走进办公室,谭总在沙发那里坐着,见他进来,谭总和张晨说:“把门关上。”

张晨转身把门关上,然后走过去,站在那里,谭总看了他一眼:“站着干嘛,坐啊。”

张晨坐了下来。

“你有什么打算?”谭总问。

“我?不知道,很矛盾,昨晚为这个,我还和我女朋友吵了一架。”张晨老老实实地说。

谭总点了点头,他说:“动心了吗?”

张晨笑道:“说不动,肯定是假的。”

谭总盯着张晨,看得张晨脸上的笑容都收敛了,心里发毛,谭总厉声说:“小张,你他妈的知不知道,你这个人很不简单?”

张晨吃了一惊,问道:“我怎么了?”

“你他妈的,敢跑来和我说这件事。”

张晨的犟脾气也上来了,叫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又没做错什么。”

谭总摆了摆手:“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大多数人,碰到这种好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连招呼都不会打,第二天办公室就看不到人了,你敢和我来说,有种!”

张晨嗫嚅道:“我可不想,不明不白就当了逃兵。”

谭总一愣,然后哈哈大笑,他说好:“我就喜欢听我的兵,说这样的话。对了,那老狐狸,答应分你多少?”

“百分之三十。”张晨说。

“那我大概估计,应该有三百万了,这么多钱,我可给不了你,这个项目做完,你就能在海城站稳脚跟了。”

“我还没决定,去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谭总说,“我这可不是虚情假意,换作是我,我也会选择去,答应他吧,你不去,他也会找其他人的,这个项目,我可以死心了。”

张晨看着谭总,觉得这和他印象当中的谭总可不太像,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忍气吞声了?

谭总似乎明白了张晨在想什么,他说:

“怎么,你觉得我会去找他大吵一顿?说实话,我连崩了他的心都有,但我不能干,拼个鱼死网破,不值得,小张,有句话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不是每堵墙你都一定要翻过去的,很多时候,你要绕着走,不管你愿不愿意。”

张晨点了点头,他又想起了谭总那个“海霸王”的说法,真要和符总斗,那也肯定是两败俱伤,张晨说:“可我,怎么总感觉这样的做法,让人很不舒服。”

“舒服就待在家里,就是待在家里,你还有和家人吵架的时候,生意就是生意,生意是讲利益的,不是讲舒服,你要是只和你感觉舒服的人打交道,这辈子,你就不用做生意了,明白吗?”谭总说。

“学到了。”

“所以你去吧,有一句话我留给你,要是哪天,你在他那里真的感觉待不下去的时候,我这里随时都欢迎你回来!”谭总说。

“谢谢谭总!”张晨赶紧说。

谭总想了一下,和张晨说:“这件事,你暂时不要和其他人说,他那里,你去了我估计年前也不会有多少事,这样,东北菜馆,你还是给我盯完,盯完了,你也多一点收入,反正,现在工程开始收尾了,也不需要你整天在那里,只要保证给我顺利完工就可以。”

“好的,谭总,谢谢谭总,以后有什么事,就叫我,只要我能帮上忙,那边,那公司反正也就这一个项目,不会有其他的业务,设计上,有什么需要,我都可以帮忙。”张晨真诚地说。

“好,我相信,你小张说的,不是客气话。”谭总说。

“保证不是。”张晨说。

“那就这样吧,对了,小张,还有句话,我要提醒你,姓符的是笑面虎,又是地头蛇,凡事,你自己要小心。”谭总说。

“好,我记住了,谭总。”

张晨站起来,准备告辞,他想起来了,掏出了摩托车的钥匙,要还给谭总,谭总没有接,而是说:

“这个,就送给你吧,你在我这里,我们是上下级,不在我这里了,我当你大哥,我想你总不会嫌弃,这个,就当是大哥送给你的,那边刚开始,凡事都需要东跑西跑的,你还用得着。”

张晨不敢接受,说这太贵重了,还要推辞,谭总说:“一辆旧摩托,值几个钱?你要是连这个都不收,那我以后有事,怎么敢叫你帮忙?”

张晨听谭总这么说,只好收下,他赶紧说:“谢谢谭总!”

谭总看着他,张晨赶紧改口道:“谢谢大哥!”

谭总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张晨的肩膀,和他说:“去吧,去给那老狐狸打电话。”

0090 你寒酸,会丢我的脸

张晨离开公司,先去了东北菜馆,把工地上的事情都安排好后,张晨这才给符总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考虑好了。

符总“哦”了一声:“你过来吧。”

张晨骑着摩托,去了望海国际大酒店,到了顶楼,电梯门打开,他看到,原来白天,符总这边的办公室门口,是站着一个迎宾的和一个服务员的。

张晨走过去,和迎宾说:“我姓张,和符总约好的。”

迎宾笑道:“我知道。”

她伸手在门上笃了两下,门里面,符总叫道:“进来。”

迎宾把门打开,带着张晨进去。

符总的办公桌前面,坐着两个人,看到张晨进来,符总和那两个人说,好,就这样,你们走吧。

那两个人站起来,笑着和张晨点了点头,然后出去,

迎宾也要退出去,符总和她说,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好的,符总。”

迎宾说着退了出去,服务员进来了,要给张晨倒水,符总和她说,我们去里面。

服务员推开门,符总和张晨走了进去,仍旧在功夫茶桌前坐下,服务员在一旁温壶、装茶、润茶、冲泡、浇壶、温杯、运壶、倒茶,手法娴熟,倒完茶后,服务员退了出去,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等服务员走后,符总才开口问道:“怎么样,你考虑好了?”

张晨说考虑好了。

“那好,那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符总笑道。

“还是要符总多教教我。”张晨谦逊地说。

“老谭那边,你和他说过了?”符总问,“不过,说不说都无所谓,我会让人,去和他打招呼的。”

“我来之前,已经和谭总谈过了,我想,做事情,总是要善始善终,这边年前,也不会有太多的事,工人不好招,主要还是把准备工作做好,我也答应谭总,把东北菜馆,也就是李总他们的项目,在年前完工。”张晨老老实实地说。

“好,不错,你自己能处理好和老谭的关系,就最好,这里,确实是要等年后才开工,现在盯着的人太多,拖一拖也有好处。”符总说,“说说你的打算。”

“年前,我想,一是要把所有还没有完成的图纸完成,还有把预算和工程量做出来,这样年后,就知道需要招多少人了,还有,一些主要材料的供应商,我们要和他们商谈确定,这样让他们也好早些备料,海南交通不是很方便,时间太仓促,他们也会很匆忙。”张晨说。

符总不停地点头,他和张晨说:“你这样安排很好,我们这里,该报批的一些手续也会在年前报批完,小徐,就是昨天去接你的那位,他是甲方,就是我这边的项目负责人,有需要的,你配合他一下,还有,年后马上要开工的,还不是酒店,而是另外的部分。”

“另外的部分?”张晨有些疑惑。

“对,在望海商城上面,加盖一层,三分之二做商城,扩大商城的经营面积,另外三分之一,你看到了,把这里这些办公室搬过去,这样,酒店也多出一层营业面积了,商城的改建,虽然放在二期,但加盖的这层要先做。”

符总和张晨说,张晨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要是不把这里搬过去,酒店也没有办法进行整体的装修。”

“对,就是这个意思,还有,我们是在正常营业的企业,在装修的过程中,装修工作,要尽量不影响其他部分的营业,比如说,酒店装修时,酒楼还能正常营业,酒楼装修的时候,酒店可以转移一部分酒楼的业务,总之,装修期间,业绩不能掉,掉了就有人说闲话。”

“可以,这个我也想过了,可以局部进行。”张晨说,“比如,大堂装修的时候,我们可以设个临时大堂,大堂装修期间,楼上客房和酒楼也还是正常营业,等大堂装修完成,楼上客房和酒楼,也可以分层进行,而不是一下全部铺开。”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符总说,“我们就按这个方式进行,你理解得很好。”

“这样的话,唯一的缺点,就是工期会长一些。”张晨说。

“这个没有关系,和业绩相比,这是次要的。”

符总说着站起来,走到柜子前,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张晨,张晨掏出来看看,是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证的副本,公司的名字叫海城磐石装饰有限公司,法人是林钊,登记地址是在文明东路,看起来是一所民宅里。

“这个法人,是我老太婆的一个远房亲戚,中山来的,就是挂个名,你不用屌他。”符总说。

张晨说好,他问:“这公司是在……”

“我家里,小公司,也不会有几个人,就放家里,老太婆平时也没事,就帮助管管财务。”符总笑道。

家里?张晨忍不住朝四周看看,符总明白了,他叹了口气:“我家就在文明东,我这里,嗨,没办法,工作太忙,没什么时间回去,只能以公司为家了。”

张晨听着,心里暗自好笑,什么叫没时间回去,文明东路,离这里走路快点也就十几分钟,开车几分钟就到了,没有时间回去?是不想回去吧?这以公司为家的临时的家,也太奢华了。

张晨对公司地址,确实也没有要求,这个公司,说是公司,其实就是一个项目单位,又不接其他的业务,除了班长和工人,就不需要其他的人员了,所有的人员,都会集中在工地上,工地上也会有临时的办公室,再搞一个办公场所,真的没有必要。

至于他太太管财务,也很正常,毕竟整个工程,几千万的进出,交给别人,还真是不会放心。

至于自己,又不想从中做什么手脚,一切都公开透明,经得起检验,他太太管钱,自己还正好避嫌,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符总见张晨不响,以为他在想什么,和他说:“你放心,这老太婆,我已经和她交待过了,她虽然管财务,但签字权在你这里,平时报销,也不许罗里吧嗦的。”

张晨赶紧说:“不不,我真的没想这些,必要的财务审查和监督,还是必要的,毕竟,工地上到时在花钱,要报销的,不是我一个人,有些,哪怕就是我签字了,我也不一定什么都了解得很清楚,财务控制一下,也可以堵住漏洞。”

“是嘛,我就说我没有看错你,小张,你有这样的意识,我很高兴。”符总说,“不过,我这个人,疑人不用,用人就不会疑,不会干那种又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的事,哈哈。”

张晨听得糊涂了,这话,听上去怎么有点像是,你只要把事干好,适当的污点,还是应该的。张晨不禁莞尔。

符总把文件袋,推给张晨,右手在文件袋上,轻轻地拍了拍:“这个你收好,办什么事,和供应商谈业务,你需要它,还有,小徐和你签协议的时候,你也需要它。”

小徐?张晨马上想起来,前面符总说过,小徐是代表望海楼这边的,自己当然,要代表磐石,和他签协议。

这他妈的,张晨感觉,完全是左手和右手握手啊。

张晨把文件袋放进自己的包里,符总问道:“怎么样,春节准备回浙江吗?”

张晨摇了摇头:“不回去了,又没几天时间,我想,现在经济不好,过完年,上岛的人想找工作,肯定会早点来,我们也可以早点开始招工,选择的余地大一些。”

“好,那春节之前,我就不管你了,我们每个星期,抽时间一起吃个便饭就可以,春节以后,你搬我家那边,也就是公司里去吧。”

符总说着站起来,还是走到柜子前,拿了什么回来,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刀钱,和一个bb机。

他把钱推到张晨面前,和他说:“过节了,你身上也要有点零花钱,这个,你收下,和公司无关。”

张晨的脸红了,赶紧把钱推了回去:“符总,我自己有钱,真的,那边工程结束,我还能拿到一笔奖金,我不缺钱。”

“缺不缺是你的事,给不给是我的事。”符总笑道,“你是我公司的老总,我不能让你寒酸,你寒酸,丢的是我的脸,明白了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晨也没有办法推辞了,只好谢过符总,收了起来。

符总拿起一台中文汉显的bb机,这个bb机,当时需要五千多,符总把这bb机给了张晨,和他说:“以后有事,我就让人直接告诉你,我们,就尽量减少电话联系。”

张晨明白了,他这是要避嫌。

0091 我的酒店,我的海秀路

张晨下了楼,特意在望海国际大酒店的大堂里转了一圈,又坐了一会,心里油然而生一股豪气,他有些得意地想,接下来,这里就是我的世界了,我要来改变这幢大楼里的一切。

这种感觉真好。

张晨有意地看了看,在大堂里,没有发现建强,要是建强在,他是很愿意和他分享一下的,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分享什么,看着门外明灿的阳光,张晨自己也哑然失笑,现在是白天,建强和佳佳,还在做家庭作业,自己怎么可能会在这里看到建强。

张晨觉得自己,也可能不是想看到建强,而是想看到任何自己认识的人,而建强,只不过是最可能在这里出现的。

张晨猛然想到自己初中的时候,文具店的那个杭城的店员,他把速写本和画夹送给自己,和自己说,我要调回杭城了,明天就离开这里,我很开心,我希望你能分享我的开心,隔了这么多年,张晨到今天才理解,这种开心是什么。

不知道这个店员,调回杭城后怎么样了,不知道他,在杭城是否继续开心?

张晨很想去服务台那里,给金莉莉打一个电话,告诉她,我已经决定到符总这里来了,我已经决定要装修望海楼了,迈出去一步,张晨又退回两步,心想,去服务台打这样的电话,应该不好,他转身就走了出去。

张晨走出了大门,明晃的阳光携带着热浪,猛地抽到张晨的脸上,虽然已经是十二月了,海城下午的阳光还是很猛烈的。

张晨突然置身在阳光下面,却差一点哈哈大笑,他感到这个城市,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么亲切,离自己这么近,自己真正地融入了它。

海秀路,这会是我的海秀路,我每天都会从这条路上走过,上班下班,我的公司在文明东,我的工地在海秀路。

他回头看了看望海酒店的大厅,心里对它说了一声再见,仿佛它明天就要被拆掉一样,张晨看到无数的船桨,一支一支地聚拢,形成了树,蔓延向高高的天花板顶上,形成了一个漩涡,一轮一轮的细浪扩散出去,这里会是……是的,这里会是我的酒店。

张晨差一点又大笑起来。

他看到对面有一家烟店,挂着公用电话的牌子,就从车流中穿了过去,他先给刘立杆打了一个传呼,然后给金莉莉挂了电话。

“干嘛?”金莉莉在电话里,懒洋洋地说。

“我刚刚离开符总这里。”张晨说。

“什么?你去干嘛了?”金莉莉马上警觉起来,“张晨,你不要发昏噢!”

张晨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他说:“唉,没办法,我话都说出去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张晨,你和符总说了什么?我们不是说好,有决定先告诉我的吗,喂,张晨,你胡说了什么了?”金莉莉急道。

“我刚刚和他说,我同意来这里了,唉,我是不是该回去反悔?”张晨说。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许,张晨你真的答应去符总那个公司了?”

“是啊,现在公司的营业执照都在我包里,大概已经还不回去了。”张晨说。

“哎呀,太好了!张晨,你真棒!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金莉莉叫道,张晨听到电话里,对面老包在说:“咋咋呼呼干什么?”

“滚,要你管!”金莉莉骂道,然后马上又叫:“张晨,我没在骂你,在骂老包。”

“我听到了。”张晨笑道,“晚上你回来吧,我们庆祝一下。”

“好好,我请假回来。”金莉莉欣喜地叫着就挂了电话。

张晨把电话刚放下,电话铃就响了,张晨赶紧把电话拿了起来。

“喂,请问哪位?”电话里,刘立杆问。

“我,你爸爸!”张晨骂道。

“我操,这是哪里电话?你跑什么地方去了?”刘立杆问。

“望海楼对面,我刚刚来和符总说,我决定不过来……”

“张晨,你他妈的脑子真坏掉了?我们昨晚怎么和你说的,你他妈的就是听不进去?莉莉说的没错,你妈逼的还是滚回永城吧,你不适合来海南……”

张晨话还没有说完,刘立杆就破口大骂了起来,张晨再忍不住,哈哈大笑。

听到张晨的笑声,刘立杆不骂了,他狐疑道:“你他妈的骗我?你没去找符总说?”

“我真的在望海楼对面,也真的和符总谈了,不过,我是答应他过来了。”张晨说。

刘立杆在电话里,也大笑起来,他说好好,骗得好,我就喜欢这么被你骗。

“晚上早点回去,我们还是打边炉吧,我去买菜,莉莉也回来。”张晨说。

刘立杆说好,张晨正要挂电话,刘立杆问:“你还回不回东北菜馆,我就在这附近,你要回的话,我等会去那里找你。”

“好,你过来吧,我现在就回去了。”

挂断电话,张晨看了看柜台里的烟,让老板给他拿一条三五,想了一下说,拿两条,不不,拿三条吧。

老板拿了三条三五给张晨,张晨问一共多少钱,烟和电话?

老板说三百九,电话不收钱了。

张晨先去了白沙门,给这里三个班长,每人一包香烟,班长问今天什么好事?

张晨笑笑,没有说。

他整个工地转了一下,这个项目小,就是想出纰漏,也不太容易,不过张晨还是叮嘱几个班长,活做细一点,毕竟以后人家是生活在这里面,活做不好,我们天天被人背后骂,整天耳朵红着,还不知道被谁骂了。

离开了白沙门,张晨去了东北菜馆,他从摩托车的储物箱里,拿出了一条三五,和还剩下的那七包烟。

到了工地,张晨给五个班长一人一包三五,还有两包,让他们分给工人抽了。

过了一会,二货晃荡晃荡回来,张晨把一条香烟给他,二货奇道:“干嘛?平白无故的,送我烟干嘛?”

谭总交待过张晨,自己要离开公司的事,暂时和谁都不要说,他当然不可以告诉二货,张晨叫道:

“你要不要?不要我拿回去了。”

“当然要,指导员送给我的烟,我怎么可能不要。”二货叫道。

二货把烟夹到腋下,还没有走出大门,刘立杆来了,刘立杆盯着二货腋下的烟,叫道:

“妈逼,三五,司令你混得好啊,怎么样,见者有份?”

二货也不啰嗦,他把一条香烟的外盒拆开,倒出两包,塞进自己左边的裤袋,再倒出两包,塞进右边的裤袋,最后又倒出一包,塞进了自己衬衣的口袋,把剩下的五包烟,连同外面的盒子,都一起塞给了刘立杆。

刘立杆走进来,看到张晨正对着自己笑,刘立杆晃了晃手里的香烟,得意地说:“发财了。”

“发你个鬼,这是我送给司令的,还没出门,就被你打劫了。”张晨骂道。

刘立杆愣了一下,也笑了:“好吧,就当我给你拿回了一半的回扣,不过,这个二货,也太容易被劫了。”

张晨带着刘立杆,去了东门市场,买了一大堆的海鲜,回到家,看到金莉莉已经来了,正在下面院子里,教义林写作业,义林看了看他们手里的东西,自告奋勇就要求洗,没想到他洗海鲜的速度,丝毫也不亚于他妈妈。

“义林,你怎么这么厉害?”金莉莉问。

“这有什么,以前我那个烂仔老爸,天天打渔,打回来卖不掉就自己吃,吃不完就晒干,我天天洗这些东西。”义林轻描淡写地说。

张晨和刘立杆,把义林他们家堂前的桌子抬到院子里,说在外面吃,刘立杆把卡式炉放在桌上,装好气罐,和他们说:

“你们统统走开,我要点火了,要牺牲,就牺牲我一个。”

金莉莉带着义林,果然就走开了几步,张晨站在那里,问道:“你入党申请书有没有写好?”

“你帮我写。”

“你存折在哪里,密码反正我知道。”金莉莉叫道。

“在我包里,自己拿。”刘立杆说。

刘立杆啪嗒一下把火点着,嘴里大吼一声“砰!”还真把张晨金莉莉和义林吓了一跳,刘立杆哈哈大笑。

雯雯和倩倩,趴在楼上的栏杆上,看着下面,也咯咯地笑着。

金莉莉扭头看看她们,叫道:“小妹,下来一起吃。”

雯雯和倩倩大喜,两个人穿着拖鞋,噼里啪啦就跑下来。

0092 很容易把自己吃撑

他们又一次把自己吃撑了,金莉莉本来说要回去的,现在也说,不行了,回不去了,我怕上车就会吐,雯雯和倩倩,也觉得上不了班了,就跑去小店,打电话请了假。

既然大家都不走了,那就继续吃,撑死也活该。

气罐都换了七八罐了,他们这才停了下来,义林在房间写作业,义林妈现在自己能吃医院的饭,不需要义林他们送餐了,再有两天,她就可以出院。

雯雯坐在那里,和他们挥了挥手:“莉莉姐,你们先上去,这里,我和倩倩收拾,哎呀,不行了,我们要先坐一会。”

金莉莉说:“好,我们先上去冲凉,不然待会,这么多人要打起来。”

张晨、金莉莉和刘立杆三个人上楼,经过建强他们家门口的时候,金莉莉看了看黑黢黢的房间,突然问道:“这个叮咚,回家过年了?”

张晨和刘立杆都赶紧说,不知道。

金莉莉哼了一声:“你刘立杆会不知道,鬼信!”

刘立杆不服气,叫道:“什么意思,你这话?”

金莉莉摆了摆手,叫道:“不管不管,我要第一个冲凉。”

三个人冲完凉,在走廊上坐着,雯雯和倩倩也上来了,她们冲完凉,感觉肚子也不那么胀了,看看时间,十点还没有到,两个人决定还是去上班,说不定还能接一个客人。

金莉莉把下巴抵在走廊的栏杆上,看着雯雯和倩倩,在下面的院门口消失,叹了口气。

刘立杆笑道:“人家上班,你叹什么气?”

“这两个小妹,也真不容易,明明可以吃朝天饭的,要去陪酒。”金莉莉说。

张晨和刘立杆都笑了起来,张晨笑“朝天饭”这词新鲜,刘立杆说:“听你这口气,莉莉,说的好像陪唱比叮咚还不如。”

“当然,你们以为陪唱容易吗?”金莉莉说,“我和你们说,很辛苦的,这里的男人,一个个他妈的进入ktv,就不是人,都是畜生,他们也不会把别人当人看。

“要你喝,你就得喝,喝到吐也得喝,要摸你,你他妈的还连不开心都不可以,这些酸户头,花了几百块,就以为自己真是你上帝了,觉得全身上下都该拥有你,他妈的,有种你把人家包养了啊,又没有那个实力,啊呸!我最看不起这种男人了。”

“我操,说的好像你有切身体会一样。”刘立杆骂道。

“我听也听腻了啊,男人们一上酒桌,他妈的两杯酒下肚,聊的都是这些,也不管身边有什么人在。”金莉莉骂着,自己也笑了起来:“他妈的,刚开始我听了还会脸红,后来听也懒得听了,反正都是一样的,男人,只有上半身有区别,下半身他妈的,都是一路货。

“你看那一个个刚进门时,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最后都是衣冠禽兽,都会原形毕露。”

“莉莉,你这可是,把我们都打击进去了啊。”刘立杆说。

“什么叫把你们也打击进去了,你本来就是这路货。”金莉莉骂道,“不过是谭淑珍够漂亮,让你免疫了。”

“那张晨呢?”刘立杆赶紧问。

“他现在暂时免疫,不过,等张晨变成张总以后,就不知道了,我要严防死守。”金莉莉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说,张晨和刘立杆哈哈大笑。

“对了,张晨,你这个死脑筋,今天怎么就开窍了?奇迹哈!”金莉莉问。

张晨就把自己今天上午,和谭总交流的情况和他们说了,金莉莉一听就毛了,骂道:“果然,你他妈的,我的话你不听,一样的意思,别人说了你就听了,对不对?”

“不是,是我本来感觉对谭总有些愧疚,谭总也鼓励我去,我当然就听了。”张晨说。

金莉莉余怒未消,骂道:“你个贱货。”

“不过算了,目的达到就行。”金莉莉又补了一句。

“这个谭总,真是聪明!”刘立杆赞叹道。

张晨和金莉莉都奇怪了,张晨问道:“怎么聪明了?”

“学到了,做生意就是要这样,宁可铺路搭桥,也不要断人财路。”刘立杆说,“你想想,张晨,你真的要去,谭总拦得住你吗?他能去和符总硬扛吗?既然他阻拦不了,不如索性做个人情,符总虽然不说,但大家心里都明白。

“这样,以后谭总有事找符总,符总也会卖他一个面子,你呢,你们以后就是同行,而且你前途不可限量,他是你大哥,这以后要是在其他的项目短兵相接,就你这臭德性,一定会退避三舍吧?你们看看,谭总其实什么也没有损失,但他赚到了两个大人情。”

刘立杆说着,金莉莉不停地点头,叫道:“杆子,你想得真够明白,好样的,以后必成大器,我看好你。”

刘立杆哈哈大笑:“你还是先看好张晨吧,他已经扶摇直上了。”

张晨心里暗想,刘立杆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也不全是,他觉得谭总,虽然是一个外表看上去很难搞,但其实还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不光对自己,就从他对二货也看得出来。

“张晨,把那个营业执照给我们看看。”刘立杆说。

张晨想起来了,不仅是营业执照,还有另外的东西,自己忘了给他们看了,他起身跑下了楼,从摩托车的储物箱里,拿了自己的背包和那条香烟上来,他把那条烟拍在刘立杆的怀里,刘立杆叫道:

“太好了,给我的?”

张晨说对啊。

刘立杆笑道,我还以为司令有,我没有呢。

“我的礼物呢?”金莉莉伸手叫道。

张晨嘿嘿笑着,他说:“烟我是在打电话的地方,顺便买的,没想到正儿八经去买什么礼物。”

金莉莉“哼”了一声:“不要狡辩!”

“那我给你这个吧。”张晨把那刀钱,拍到了金莉莉手里,金莉莉一把抓过去,兴奋地叫道:“哪来的?”

张晨说符总给的,说是给我的零花钱。

“太好了!”金莉莉叫道:“这个老板,值得跟他混哎。”

刘立杆鄙夷道:“果然是女人。”

“女人怎么了?”金莉莉不服气道。

“以前有一个著名的文学家说,女人哪怕和你吵翻天,你只要把钱放她面前,她照样会一把拿走。”刘立杆说。

“嗯,有道理的。”金莉莉不停地点头,“你们只要给钱,天天来吵好了。”

张晨奇道:“哪个著名的文学家这么无聊?”

“我啊,我就是这个文学家。”刘立杆笑道。

张晨再把那个bb机给他们看,两个人都叫了起来:“汉显的!”

“这也是符总给的?”金莉莉问。

张晨点了点头,金莉莉笑道:“张晨,看样子你是抱到一棵大树了。”

刘立杆摊开双手,头仰向天,叫道:“主啊,现在已经是一万零一年了,再来一个馅饼,砸我刘立杆吧!”

金莉莉招呼张晨,过来过来,你怎么不挂起来?

她把bb机,挂在张晨的腰上,和原来的那个挂在一起,汉显的比原来那个足足大了一倍,而且上面的屏幕,也足足大了一倍,还是朝外的,金莉莉歪着头看了一会,赞道:“这汉显的,就是气派!”

刘立杆看了一会,也觉得不错,他说你怎么不一直挂着?

张晨和他说:“谭总不是还让我保密吗,我想现在挂着去工地,二货他们啰里啰嗦要问,烦死,不如放包里。”

“也是。”刘立杆点点头,“反正有什么事,直接会发文字给你,你也不用回电话。”

刘立杆站起来,朝楼梯走去,张晨问去干嘛?

刘立杆头也不回,举起了右手叫道:“去打台球,拯救我失落的心,我给你们五盘台球的时间够不够?”

“不够,我们要大战三百回合!你今晚别回来了!”金莉莉叫道。

刘立杆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女人不要脸,上帝也汗颜,主啊,救救这些迷途的羔羊吧。”

0093 虽一个人,全国一流

张晨自己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白天上班的时候,全力以赴,盯紧两个工地,白沙门的那个别墅,虽然今年不会完工,谭总也没有要求他盯着,但张晨认为,这是自己的工作,自己就要干好,千万不能给谭总一个,自己要走,就马虎应付的感觉。

张晨每天上午,都会先去公司报到,然后去白沙门和东北菜馆两个工地

东北菜馆正在扫尾,都是细活,张晨盯得特别紧,连李总都觉得他太严苛了,很多地方,其实可以马虎过去,不就是一个饭堂吗,这个饭堂,可比他们林场的食堂高级多了。

只有到了晚上,回到家里,张晨才会开始望海楼的设计工作。

那天中午,小徐来找了他,拿着一份建筑和装修合同要他签,是第一个项目,望海商城的加层。

张晨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形式,这个合同,甲方和乙方的公章都已盖好,连上面的金额也填写完毕,只差他一个签名而已。

签完了合同,小徐和他说,可以了,你现在可以设计这一层了。张晨被他说的哭笑不得,这世界上哪里还有这样的项目,是合同签了以后才开始设计的。

张晨问有没有特别的要求,小徐说,实际的施工有,你不要在图纸上反应出来,但要留够空间,这个特别重要。

原来是符总要求,在他的办公室和卧室之外,要加一个五六十平米的密室,密室的门就在符总办公室的立柜后面,立柜要求是能移动的,密室里面的通风要好。

张晨明白这是用来收藏什么东西的,也不细问,知道细问了也没有用,小徐已经告诉过他,只要把空间留出来就可以,到时施工的时候,会有一支施工队,从广州过来,做完就回去,这事,工地上只要张晨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

小徐临走的时候,给了张晨两页纸,和他说:“你看一下,大概了解一下,心里有个数就行。”

张晨看了一下,是海城磐石装饰有限公司的介绍。

一家新公司,现在除了张晨,人还没有一个,但被描述成了一家实力雄厚的企业,里面特别提到了一家上海磐石装饰有限公司,说它承接了上海的五星级酒店,波特曼酒店的装修工程。

虽然没有直接明说,但看这个介绍的人,都会以为这海城磐石装饰有限公司,是上海这家公司的分公司,看样子,磐石这名字,可不是随便取的,而是有意要傍上海这家的大腿。

这种操作,让张晨大开眼界,心里虽有些不舒服,但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只是觉得,谭总那样的才算做生意,符总这样的,更像是搞阴谋诡计。

刘立杆和他说,你错了,越大的生意就越是阴谋诡计,这个世界,一大半的生意是这样做成的。

张晨懒得理他,埋头自己的设计。

办公区域的设计很快完成,除了符总的办公室和居住的房间,实在也没有多少可以自由发挥,公家单位,总要有公家单位的样子,就中规中矩设计就可以。

倒是符总的办公室,张晨把门口的迎宾和服务员,设计进房间里面,在符总的办公室外,隔出一个小间,设立了前台,迎宾和服务员,就在这里坐着,这样更正规,也不那么招摇和夸张。

还有三分之二的营业面积,除了要把体育用品搬上去以外,连符总他们自己也没想好,其他的什么商品还可以搬上去。

而体育用品之所以要搬上去,是因为卖体育用品的实在太吵,那些来买跑步机,买乒乓球桌的,到了就要试跑试打,边上还有一堆叫好的人。

周围其他的柜台,都受不了了,一听说要扩建,就都建议把体育用品搬楼上去。

符总让张晨自由发挥,让他看看有没有什么,和体育用品搭界的产品,把它设计到楼上去。

张晨去望海商城转了几圈,除了卖运动服的,他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适合搬上去,张晨觉得肚子饿了,站在望海商城的门口朝四周张望,找不到附近有什么小吃店。

张晨突然灵机一动,他想,为什么不可以在这三楼,设立一个小吃区,逛商城逛累的人,可以上去吃饭,上去吃完饭的人,可以顺便再逛逛商城。

张晨记得自己在书上看到过,好像是国外的超级市场,就有这样的设计。

特别是当时的海城,大酒店不会做小吃,做小吃的都是路边小店,条件很简陋,连空调都没有,吃碗汤粉或猪脚饭,就吃得满身臭汗。

要是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让四川人吃到抄手和小面,武汉人吃到燃面,河南人吃到烩面和辣糊汤,上海人吃到小馄饨和小笼包,东北人吃到水饺和韭菜盒子,西安人吃到泡馍和羊杂汤,广东人吃到肠粉,海南人吃到猪脚饭和抱罗粉,桂林人吃到米线……

那是不是,会聚集很多的人气?而商场,最重要的不就是人气吗?

张晨想到了这点,就把它画了出来,三楼除了运动器材和运动服装,就是小吃区,而这两个,都不怕对方会吵到自己。

张晨把设计稿交了上去,第二天,小徐就发信息给张晨,让他下午去饮食服务公司开会。

张晨找谭总请了假,就过去了,这一次不是在符总的办公室,而是在会议室,除了符总,还有三四个人。

张晨看到,自己的那幅设计图,就挂在会议室的墙上。

符总让张晨介绍了他的设计理念和思路,张晨就把自己的想法和他们说了,符总赞同道:“张总,你这个不是设计,是参与我们的经营了。”

张晨说:“我们设计,本来就是为客户的经营活动服务的,如果因为我们的设计,能提升客户的业绩,锦上添花,这也是我们求之不得的。”

“说的好!”符总说,“你们看看,这全国一流的装饰公司,就是不一样,这是海城那些土八路,怎么也比不上的。”

张晨心里暗笑,什么时候,自己这个光杆司令,变成了全国一流的装饰公司?他想到小徐给他的那两页纸,知道符总这是,给自己扯了虎皮,来堵别人的嘴。

不过张晨不知道的是,他们当时的这个决定,其实是在全国的百货行业做了一个创举,那就是,他们很可能是第一家把餐饮搬进卖场的百货商店,后来,全国很多的百货商场,都是以参观和学习望海商城的经营模式,组团去海南旅游的。

当然,这又是后话。

当时,在场就有人提出,在百货商店里搞餐饮,全国好像还没有这么搞的。

“怕什么,我们就是要敢为天下先!别人不做的,我们做!别人不敢做的,我们也做!谁让我们是特区!”符总用了一串的感叹号,把质疑的声音压了下去。

在饮食服务公司开完会,张晨回到了公司,刚坐下不久,谭总就叫他,他赶紧去了谭总的办公室,谭总问他怎么样了?

张晨知道谭总这是问的商城的设计。

张晨设计好后,曾经把这稿子给谭总看过,谭总看了后,也很欣赏张晨的这个想法,他和张晨说,就看望海楼敢不敢做,他们要是敢做,接下去就会是一个方向,其他的商场都会学样。

张晨点了点头,他说通过了。

谭总感叹道:“姓符的这个老狐狸,这点你不得不佩服他,这家伙的魄力还是有的。”

张晨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就听到包里的bb机在响,张晨朝左右看看,偷偷地拿出那汉显的bb机看,信息是小徐发来的,内容是:

“符先生约你,晚上一起吃晚饭,六点钟,东北菜馆接你。”

张晨知道,这就是一个星期一次的工作餐,要说商城的事了。

0094 一周一次的工作餐

张晨看看时间,快六点了,他把摩托车钥匙,交给了油漆班的班长,过一会,刘立杆会到他这里取。

张晨走到门口站了一会,那天晚上堵住他的那辆车就到了,今天开车的是小徐,车上没有其他的人。

张晨上了车后,和小徐简单地寒暄两句,小徐说,我们去接符总。

车开到望海大酒店大门口停住,门童认识这辆车,赶紧走了过来,小徐和他说,打电话给符总,就说我到了。

过了七八分钟,符总从大门里出来,上了车,小徐就启动了车子。

他们从海秀路转上省府路,然后就一直开,张晨起初还以为是去桃源宾馆,但过了桃源宾馆,小刘并没有减速的意思,还是往前。

张晨有些纳闷了,这是去哪里?他记得,过了桃源宾馆,这一路就没有什么大酒店了,小徐把整条省府路开到头,已经到了琼山,眼看着前面就是五公祠,小徐这才缓缓减速,在路旁停了下来。

符总和小徐说,我扣你,你再来接我,小徐点了点头,符总和张晨下了车。

张晨看到,路边有一幢二层楼的房子,房子不大,但很整洁、干净,紧贴着边上一幢六层楼的楼房。

这房子的前面,停了七八辆豪华轿车,房子没有招牌,看不出里面是干什么的。

到了里面,张晨才感觉到,这里应该是一家酒店,他嗅到了菜肴的气味,也听到了鼓风机的声音和马勺与锅子磕碰的声音。

和其他这种路边的小酒店不同,这家酒店没有堂食,楼上楼下,有的都是包厢,张晨隐隐约约,能听到包厢里推杯换盏的喜乐。

有一位服务员看到他们,微笑着点了点头,赶紧拉开一侧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马勺和锅子磕碰的声音停止了,从玻璃门里,出来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穿戴着一身白色的厨师帽服,看到符总,赶紧点头哈腰:“师父你来了?”

符总用拿着大哥大的左手摆了摆,和他说:“去忙你的,我自己上去。”

那厨师还是站着,等符总和张晨过去,他在后面跟了上来。

张晨以为是要上楼,没想到符总带着他,却是穿过了一道门,走进房子后面的院子,院子不大,三分之一被一个玻璃钢瓦的棚子占去了,棚子里是三层的玻璃海鲜池,和一个爬满海龟的贴着瓷砖的水泥池子。

另外的三分之二,是一个收拾得很干净的花园,院里有一棵樟树,把整个院子都阴翳了,如果是盛夏的中午,这里一定会让人感觉格外的凉爽。

花园的尽头,有一个不锈钢的旋转楼梯,楼梯的那一边,却是通往隔壁那幢六层楼房的二楼。

符总带着张晨,到了楼梯口,又朝那厨师摆了摆手,和他说:“你安排。”

厨师说好,师父你走好。

他这才往回走。

他们走到了楼上门口,门打开了,门里面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孩子,她朝着符总嫣然一笑,又朝张晨点了点头,她从符总的手里,接过了他的大哥大。

张晨走进门,这才发现里面就是一间装修得很简洁的普通套房,

和一般居家不同,客厅里没有沙发,只有一张茶桌,还有一张小圆桌,应该是吃饭用的。

符总和张晨在茶桌两旁坐下,那女孩和符总办公室的那位女服务员一样,也是手法娴熟地完成了一整套的流程,给他们倒好茶后,退回了一间房间,把门关上了。

“这个地方,就是以后我们吃工作餐的地方,简陋了一点,不过比在酒店随意方便,也不会人多眼杂。”符总笑笑。

“刚刚那位,是符总的徒弟?”张晨问。

“嗨,好多年前的事了,不成器,一个特二级的厨师,不好好在单位待着,一定要出来自己干,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干得还不错,你别看他这么个小店,一个月也能做个百把万。”符总说。

张晨心里一惊,那就是日均流水三万多了,还真是看不出来,怪不得门口停的都是高档豪车。

而从他对符总的态度,到符总说话的口吻,张晨也明白,这绝不是一个不成器的徒弟,而是符总最亲近的人,他这个店,说不定就是符总一手带起来的。

所以符总,才会把那些不方便在办公室出现的人和事,带到这里来处理。

“不说他了,说我们自己的事,那个方案,已经通过了,一过完年,就可以开工,年前,你可以把需要的那些材料都订下去。”符总说。

张晨说好。

“有件事我要交待一下,我那个小房间,大概需要二十五万的预算,你做预算的时候,把它做到其他的项目里去,一个字都不要挨边。”

符总说着,张晨当然知道他说的那个小房间,就是指密室,一个五十平米的房间,需要二十五万,那就不仅只是通风那么简单了,至于把款项做到其他里面,这和留空间,但不要在图纸上体现,是一样的。

因为工程的预算,作为装修公司,是要提供给甲方的。

张晨点点头,他说我知道了。

“还有,我们内部账上也不要体现,你另外编个名目,反正老太婆对装修,也是外行,你写了她也不懂。”符总说。

张晨说好。这就是要瞒了甲方瞒家里了,也不知道这老狐狸,究竟要在那里放什么。

“来来,喝茶喝茶,小张,以后每次通知你吃工作餐,你就自己到这里来等我好了,明面上面的事,我们放到办公室谈。”符总笑道。

张晨说好,赶紧就端起茶杯,他知道这该交待的,今天是已经交待完了。

三位服务员端着托盘,上了菜,那厨师也跟了上来,服务员退下去后,他还站在符总的身后,符总每一个菜都尝了尝,提着意见,那厨师毕恭毕敬,不断地说知道了师父,我懂了师父,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

等那厨师也退出去后,符总提高了嗓门,叫了一句:“小宁,小昭,出来吃饭!”

两扇门打开,走出了两个女孩,这两个女孩长得很像,不知道是不是姐妹,其中一个,就是前面见过的,她走过来,很自然地就坐在了符总边上,另外一个,看了看她,然后去张晨身边坐下。

坐在符总边上的叫小宁,坐在张晨边上的是小昭,两个女孩,不停地说笑,一边就给他们,也给自己斟酒。

他们喝的是酒色已经呈黑色的黎族的山兰酒,符总和张晨说,这酒是已经用陶罐,在地下埋了很多年,我徒弟自己开车去黎寨收来的,黎族人叫它“biang”酒,这个字很难写,字典里都查不到。

小宁不信,说什么字还有字典查不到的,符总就拿一根筷子倒过来,在酒杯里沾了酒,在桌上写着,一边写嘴里还一边念着:

“一点戳上天,黄河两头弯。八字大张口,言官朝上走。你一扭,我一扭,一下扭了六点六。左一长,右一长,中间夹了个马大王。心字底,月字旁,拴钩搭挂麻糖……”

这字的笔划太多,后面还没有写完,前面就已经干了。

“拿纸笔,拿纸笔。”符总叫道。

小昭赶紧跑回房间,拿了纸笔出来,符总把这个“biang”字,写给他们看,笔划太多了,看得其他三个人眼都花了。

小宁说,好吧,我承认字典大概不会有这个字,这个字,缩小了都印不下去,一团糊。

“上学的时候,要是老师罚写一百遍这个字,要写到天亮了。”张晨说着,小宁和小昭都笑了起来。

符总和小宁说:“对对,你下次要是顽皮,我就罚你写这个。”

小宁扁了扁嘴,撒娇道:“人家都那么乖,你这个大坏蛋,舍得罚人家吗?”

过了一会,小宁笑道:“你要是罚我,我就写你大肚子上。”

她说着就伸手按了按符总的肚子,符总哈哈大笑。

0095 夜风吹

符总站了起来,笑道:“饭吃好了,现在该是学习时间了。”

小宁跟着也站起来,牵住了他的手,她看看小昭,又看看张晨,嘻嘻笑着。

符总和小昭说:“照顾好张总。”

说完,两个人就进了房间。

小昭站起来,轻声和张晨说,跟我来。

张晨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心里也明白了大概,他想起刘立杆的那首顺口溜,知道这是符总,要和他建立更铁的关系,说白了,就是要让他死心塌地,和他一条心,或者变成他众多马仔中的又一个。

小昭伸出手来,拉住了张晨的手,她的手软软的,皮肤很细腻。

张晨浑浑噩噩地起来,跟着她走。

他们进了小昭的房间,这里面比张晨想象的,要大的多,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外,还有一张沙发,阳台被玻璃和铝合金包了进来,遮光帘和窗帘把室内和室外完全隔绝。

在原来阳台的地方,凸起一块,上面是很大的一个浴缸,房间里还有一扇门,应该是洗手间。

小昭牵着张晨的手,走向了那张双人床,经过沙发的时候,张晨挣脱了她的手,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小昭愣了一下,脸刷地红了,张晨的脸也变得绯红。

小昭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看着张晨,张晨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小昭。

张晨想起了刘立杆说的,到了海城,见到女孩,再也不会脸红的说法,他在心里骂道,他妈的谁说不会?

他感到自己脸上火烧火燎的。

小昭看着张晨,叹了口气。

张晨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小昭,发现她正看着自己,赶紧把头转了过去。

“我很丑吗?”小昭问道。

张晨摇了摇头。

“你不喜欢我?”小昭继续问。

张晨点了点头,又赶紧摇头。应该说,小昭是张晨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孩,瘦削俏丽的脸,说话细声细气的。

小昭的声音轻了下去:“我知道了,你是第一次和我这样的女孩子在一起,对吗?”

这一回张晨很明确地点了点头,虽然自己的隔壁就有佳佳,人家还叫他张晨哥哥,也一起吃过几次饭,但张晨觉得,那个不算是在一起,特别是这种意义的在一起。

虽然张晨不知道小昭和符总是什么关系,和小宁又是什么关系,但她是某种意义上的叮咚,这个是确定的,而自己,确实从来没有和一个叮咚这样单独在一起过。

张晨心想,这诱惑就以理所应当的姿态展露在那里,只要自己跨前一步,就成为了金莉莉说的衣冠禽兽。

还真的是在自己张晨变成了张总没有几天。

张晨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去,我去外面坐。”

小昭有点急了,她说:“你要是现在出去,我会被符总骂死的。”

张晨愣住了,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过来。”小昭朝他招手。

张晨迟疑着,小昭叫道:“过来呀,一个男人,还怕我吃了你?”

张晨深吸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他说:“我不怕你吃了我,我怕自己控制不住,你很漂亮。”

小昭嘻嘻笑着,笑声里明显愉快了很多:“控制不住就控制不住好了,你怕什么?”

“我……”张晨有些急了,“我有女朋友。”

“嗯,符总还有老婆呢,又怎么样?”小昭挑衅地看着他,问道。

“他是他,我是我。”

“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个好男人,够了吗?”小昭略带戏谑地问道,“你想怎样?就这样一直站着?”

张晨又哑口无言,他想自己怎么一到了这个地方,和这个女孩在一起,自己脖子以上的所有部分就变迟钝了?

“过来呀,我保证不勾引你,好了吧?”小昭浅浅地笑着。

张晨走了过去,站在她边上,小昭突然站起来,伸手一推,张晨猝不及防,就倒在了床上,小昭咯咯笑着。

张晨正想起来,小昭按住了他,和他说:“转过身去,我帮你按摩,这样……这样也算是照顾好了你吧。”

张晨心想,就这样按摩,也没有什么,自己要还挣扎,倒显得自己太拘泥和小家子气了,张晨在床上翻了个身,背朝着上面,头下的枕头,有一股清凉的香气,和小昭很匹配,也很好闻,张晨干脆把头埋进了里面。

小昭把他的鞋子脱了,然后在他的身边坐下,隔着衬衣,在他背上的几个穴位按摩起来。

张晨躺在那里,感觉自己浑身都是僵硬的,小昭轻轻地笑着,在他的背上拍了一下,俏骂道:

“你紧张什么,还怕我非礼了你?”

张晨不响。

小昭继续在他背上按摩着,该重就重,该轻则轻,张晨感觉到很舒服,他慢慢就放松起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即使他已经睡着,朦朦胧胧,也能感觉到有一双小手,在他的背上,柔软地游走着。

张晨这一觉睡了三个多小时,他醒来的时候,小昭正趴在他的身边,盯着他看,张晨突然睁开眼睛,反倒把小昭吓了一跳,她“呀”地一声惊呼。

张晨被她搞得莫名其妙,小昭叫道:“你赖皮,你明明睡着了,怎么会睁开眼睛?”

张晨哭笑不得,赶紧说:“好好,那我就再闭上。”

他说着真把眼睛闭上了。

小昭咯咯笑着:“可以了,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张晨睁开了眼睛,问道:“几点了?”

“十二点多。”

张晨吓了一跳,这么迟了?他赶紧问:“符总还在吗?”

小昭笑道:“他早就走了,晚上还有好几个应酬。”

张晨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问道:“那我也可以走了?”

“可以了,再迟女朋友会生气了吧?”小昭撇了撇嘴。

张晨走了两步,想起来了,他又走回来,小昭坐在床沿上,看着他,张晨问道:

“我是不是……是不是,嗨,这个我也不懂,我是不是应该给你钱?”

“你干了什么,需要给我钱?”小昭笑着问道。

“我……我,我浪费了你时间。”张晨说。

小昭笑弯了腰,她说:“我逗你的,我们这里不收钱,是拿工资的。”

拿工资?张晨奇了怪了,干这行还有拿工资的?他想了一会,明白了,她们应该都是符总养在这里的。

“那我走了?”张晨和小昭说。

小昭轻轻地叹了口气:“真失败。”

张晨奇道:“失败什么?”

“你是第一个在我床上,什么都没干就睡着的男人,害我尽给你按摩,手都酸了。”小昭娇嗔道。

张晨大窘,站在那里,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这个场合的经典台词:

“小昭,我,我不想伤害你。”

小昭看了他一眼,幽幽地说:“你不要我,就已经伤害我了,你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烂货!”

小昭说到后面,都有些愤愤了,张晨又是大窘,他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这完全是不按牌理出牌啊,张晨站在那里哑口无言,小昭看了他一眼,咯咯笑着:“我逗你玩的。”

小昭走过来,挽起了张晨的手:“走吧,我送你下楼打车。”

下去的时候,不再是经过酒店,而是从另一扇门,经过酒店隔壁的六层居民楼出去。

从他们出房间,到他们下楼,最后站在了深夜的路边,小昭始终挽着张晨的手,两个人站住的时候,她的脑袋,还偎依在张晨的肩膀上。

夜风吹来,张晨嗅到了一股清凉的香气,若即若离,有一瞬间,让张晨误以为他们真的是一对,伫立在星空和椰子树影里的亲密恋人。

0096 请对他们好一点

这个周日,金莉莉没来,他们公司有事,去儋州了。

张晨一大早就骑着摩托,去了建材市场和石材市场,没几天就要放假了,他要在放假之前,把一些主要的材料都先定下来。

事情办得很顺利,那些经营户,一听说是望海楼的装修工程,马上就把价格降到了最低,连定金都不要张晨的,他们和张晨保证,到时候肯定按合同规定时间到货,害的张晨包里五张小徐转交给他的现金支票,一张也没有用掉。

这个工程不仅是在他们装修公司之间,连在这些做建材的经营户中间,也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加上张晨本来的信誉就不错,都是老相识了,大家岂有不相信之理,再看到他磐石公司总经理的名片,都恨不得能把这个家伙扣下来,锁进保险箱里。

谁都知道,只要能给望海楼的工程供货,自己明年的其他生意,做不做都无所谓了。

张晨反过来不得不和这些经营户强调,这个合同一定要保密,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对方笑道,我傻逼吗?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我还怕别人来撬我的墙脚呢。

张晨和他们说,只要你们保质保量,价格合理,我们的合作就坚如磐石,谁也撬不走。

这就好,这就好!经营户们的开心地说。

一到了石材市场,张晨第一个就去了林老板那里,林老板的那批“四川红”大理石,张晨在做东北菜馆的时候,就把它用掉了,铺在酒店的大厅里,还不够,又追加了一些。

看到张晨,林老板自然很高兴,瘦瘦的身子像只虾米,在不大的空间不停地动弹,一会儿拿来水,一会儿拿来烟,一会儿端来一盘西瓜,还问张晨,你要不要吃冰淇淋这里?

张晨笑道:“你能不能安静地坐一会?”

林老板嘿嘿笑着,在沙发上坐下,两只脚放到了沙发上,张晨和他说,自己年前做完东北菜馆的项目,就要走了,不在谭总这里干了,林老板脸暗了一下,急急问:

“你是要回浙江吗?”

张晨摇了摇头,说不回去,还在海城。

林老板轻轻地吁了口气,他说:“吓死我了,浙江那么远,我还以为,我们就见不到了,小张你去了哪个公司?一定是被更大的公司挖走了吧?”

张晨说没有,是去了一个小公司,不过,我去那里是当老总。

“好,好,说话顶用就行,俗话说,宁当鸡头不当凤尾,老总好。”林老板拍着自己的小腿,和张晨说:“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你这个朋友,我信得过,只要我能帮上的,没有二话。”

张晨说是要请你帮忙,他把包里的订货单拿出来,交给了林老板,林老板盯着订货单看,问道:“这是哪里用的?”

张晨和他说望海楼,我这个公司,就是做望海楼的项目。

“都是你做?”林老板眼珠都突出来了。

张晨点了点头。

林老板在沙发上跳了起来,双手握着拳头,不停地朝天捅着,兴奋完后叫道:

“这石材,可都要订在我这里?!”

张晨笑道:“当然,我不是早就承诺你了,不然我今天来干什么?不过,还是那句话,保质保量,价格不许比别人贵。”

“我怎么敢?你还不相信我林某人?!”林老板睁大了眼睛叫道。

也难怪林老板这么高兴,望海楼的两期三个项目,不管是酒店酒楼还是商城,都是大理石需求很多的项目,而且,用的还基本都是进口的高档大理石,这里面的利润,想想都让林老板合不拢嘴。

当时海城的经济整体不景气,在开工的项目本来就少,国内的石材,因为大家的来源都差不多,品种也比较单一,不外乎“中国红”、“四川红”、“芝麻黑”这么几种,价格已经打得昏天黑地,没什么利润可言。而进口石材,因为渠道和产地的不同,几乎是一石一价。

张晨把订购单给了林老板,又交待了几句,站起来就准备走。

“等等,等等!”林老板叫道,他跑到桌子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了三刀钱,一定要塞给张晨,张晨哪里肯要。

林老板叫道:“不是给你的,快过年了,是给你小孩的压岁钱。”

张晨扑哧一声笑起来:“我连老婆都还没有,哪里会有小孩。再说,这公司是我自己的,我有三十的股份,我在外面拿钱,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

林老板一愣,想想也对,嘿嘿笑了起来。

张晨和他说:“对了,我提醒你,以后我的人,到你这里办事,你可不能给他们钱,知道了吗?他们要刁难你,你就扣我。”

“知道知道。”林老板点着头,还是要把那钱给张晨,张晨瞪着他,林老板说:“好好好,我就知道你是铁公鸡,不是一毛不拔,是一根毛都插不上去。”

他走回去,把钱扔进抽屉里,从身后的柜子,拿出一个塑料袋,从柜子里拿了五条三五,塞进了塑料袋,回来递给张晨,和他说:

“你要是连烟也不收,那就不把我当朋友了。”

张晨还是拒绝,林老板较真了,他说:“那么这样,烟你拿走,订货单你也拿回去,去其他店订,这样总不会疑心我收买你了吧?”

张晨笑着摇了摇头,他说好好,我收下,他提着香烟,和林老板告别。

张晨到了东北菜馆,拿了两条香烟,一条给二货,和他说,放好了,别让刘立杆又打劫去,还有一条,也是给了二货,让他去分给五个班长,这个工程结束,大家都辛苦了,你他妈的,也别老当恶人,去当回好人。

二货看着他,叫道:“不去不去,我就是去给他们,他们也不敢拿,还是你去。”

“孬种,你都没有送,怎么就知道他们不敢要了?去吧。”张晨说。

二货这才拿着那条香烟走了,过了一会,他空着手,心事重重地回来。

“怎么,烟没送掉?”张晨问。

二货摇了摇头:“逼养的,烟倒是送掉了,这些王八蛋,也还知道说谢谢,有一件事,我越想越不对头。”

“什么事?”张晨问。

二货看着他,问道:“指导员你是不是要走?”

张晨一怔,没想到这个家伙,在某些方面,嗅觉还蛮灵敏的,考虑到东北菜馆的工程已经结束,现在所有的人员,都在帮助打扫卫生,自己要走的消息,大概这两天谭总就会在公司宣布,张晨就点了点头,把自己要走,和到哪里去的情况,都告诉了二货。

没想到二货的眼眶竟红了,他说,指导员,这逼养的,都没有请你好好打一炮,你这就要走了。

张晨看着二货,心里也有一些感动,他说,我又没有离开海城,要见面,还不是天天可以见面。

“那这样,今天无论如何,让我请你去打一炮,我保证给你找个极品。”二货急道。

“谢谢,谢谢!司令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是真没有这个爱好。”张晨这样说着的时候,就想到了小昭,他想,他妈的,老子真的要干,早把小昭给干了。

二货盯着他,满眼狐疑:“你不会是那里不行?”

张晨哈哈大笑:“我这里很行,不过我有女朋友了。”

“那又怎样?你用了她又不知道,又没上锁。”二货叫道。

张晨正色道:“女人的嗅觉,比什么锁都敏感,司令我告诉你,你以后要是有女朋友,就不能这么干了,不管你在外面干了什么,你女朋友保证一清二楚。”

“这么麻烦,那我不找了。”二货叫道。

“你不找,谭总也不会放过你啊。”张晨心想,按谭总的性格,照顾二货,一定会照顾到他成家立业。

“逼养的,这个倒是,天天骂我不找女朋友。”二货说。

张晨看了看周围,和二货说,我走了,这些人,你对他们好一点,都是很不错的熟练工人,要不是我答应过谭总,公司里的人,我一个也不挖,这些我就都带走了。

二货苦着脸,叹了口气:“唉,要不是谭叔,我都跟你走了。”

张晨差点就笑出来,听二货这口气,倒好像是他在照顾谭总。

0098 全方位盯防

小昭请张晨在茶桌前就坐,她在一旁,温壶、装茶、润茶、冲泡、浇壶、温杯、运壶、倒茶,一双手,轻轻巧巧的,张晨看着赏心悦目。

小昭看到张晨一直盯着她的手看,笑了一下,轻骂道“你看什么?”

张晨笑道“你的手真好看,我是画画的,你知道我们画人的时候,什么最难画?”

“不知道。”小昭摇了摇头。

“手和眼睛,这两个地方画好了,一个人就生动了。”张晨说。

小昭听张晨这么说,就把手伸到了张晨的眼前,娇嗔道“给你看,给你看……你,喜欢吗?”

张晨老老实实说“喜欢。”

小昭把手缩了回去,调皮地笑道“偏不给你。”

她把茶端到张晨的面前,张晨说“你也喝。”

小昭在张晨对面坐了下来,说道“好,我陪你喝。”

两个人喝着茶,聊着天,适才的忸怩不见了,渐渐放松下来,张晨问小昭“你们,不回去吗?”

“回去,符总已经给我们,买好明天回去的机票了。”小昭说。

张晨觉得心里莫名就有些空落,问道“那明年,还来吗?”

小昭看着他,问道“你希望我来吗?”

张晨心想,即使小昭不来,符总肯定也会在这里安排其他的小什么,自己每次来谈工作,与其要和其他的小什么在一起,还真不如小昭,张晨点了点头“希望。”

小昭欢喜道“那我就来。”

小宁的房门打开了,小宁和他们说,符总到了,她朝门那边走去,小昭赶紧也站了起来,张晨见状,也站起来走了过去。

小宁在门口站了一会,打开门,符总正好就走到门口,他把大哥大交给小宁,和张晨点了点头,你已经到了?

张晨说“我算了时间出门,结果今天,只花了平时一半的时间。”

符总在小昭刚刚坐过的位子坐下,小昭先退回自己房间,小宁给符总上完茶后,也退回了房间。

张晨把这几天自己跑市场的情况都和符总说了,然后拿出金莉莉帮他做的那张表,交给了符总,符总看了看,赞道“这个好,一目了然,回头我交给老太婆。”

张晨接着,把进度表交给符总,和他说了自己年后的打算。

“这么说,过了正月十五,就可以开工了?”符总问。

张晨说是,那个时候,商城的客流量还不是很多,施工还方便一点。

符总说好,能这么快,就最好了,对了,你招工放在哪里?

“我准备就放在现场,现场肯定要有个临时办公室,就放那里吧,人家找过来也方便,再说,公司是在符总家里,我想乱七八糟的人进进出出,不太好,也没这个必要。”张晨说。

“对对,你这个考虑很细,我都没考虑到这点,忘了和你说了,老太婆那个人,怕吵,工地开工后,办公就放在工地上,蛮好,我让小徐,先给你腾个临时的地方。”

符总说着,停下来,想了一下,又说

“这样吧,初七你安排时间,去我家里看看,和老太婆也见个面,你也抓紧时间搬过去,我们的公司,就正式开张了。”

张晨说好。

“对了,那个林钊,他也住在公司,他懂点电工,你就安排他在工地,做电工的活,不听话,你就打他,不要客气。”符总和张晨说,和他说这话时,张晨感觉出来,符总一直在偷眼打量着他。

张晨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现在明白符总为什么要这么安排了,要他住在自己家里,家里有个老太婆在管财务,工地上又有个人盯着,说是电工,实际还是公司法人,到底还是不放心啊,这才会安排二十四小时的盯防。

张晨心里冷笑着,脸上还是挂着微笑,他想,这有什么,你就是无死角盯防,又能怎样,老子还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心里没鬼,怕你个,反正时间能够证明一切。

张晨看着符总,心里甚至有些可怜他,这个人,表面看起来很强势,其实是色厉内荏,潜意识里,一点安全感也没有,他对谁,大概都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的信任。

张晨说好,我听符总的安排。

吃完了饭,小宁和小昭,领着两个男人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了门,小昭就问张晨,今天你想干什么?继续按摩还是睡觉?

张晨看着她,她也大胆地看着张晨,两个人忍俊不禁,都笑了起来。

混得熟了,张晨也没什么好紧张了,说话也随便起来,他笑着说“都不想。”

小昭眼睛亮了一下“坏蛋,你,想伤害我?”

张晨赶紧说,不是不是,我们就坐着聊聊天吧,如果可以,我倒情愿出去两个人坐着喝茶。

“太伤人了!”小昭轻骂道。

“怎么了?”张晨奇道。

“一个女人,你明明可以和她睡觉,你却选择喝茶,你想,这个女人有多失败。”小昭又怨又恨地说。

“不是。”张晨摇了摇头,认真地和小昭说“我只是不喜欢这种安排,真的,你很好,要是我没有女朋友,我们又是在另外一个场合认识,我肯定会狂追你。”

小昭扁了扁嘴“说来说去,你还是嫌弃人家。”

“没有没有。”张晨急了,赶紧辩解“我怎么会嫌弃你,我是说,我的意思,我想说的是……唉,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好了,那就不要说了。”小昭按着张晨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头很自然地就靠在他的肩膀上,张晨又嗅到了那种清凉的香气。

小昭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说“其实我有一点点知道。”

“你知道什么?”

“他问过我了。”

张晨知道小昭这时候说的他,应该是指符总,张晨好奇道“他问你什么了?”

“他问我,你喜不喜欢我,还有,他还问我,你那个厉不厉害。”小昭说。

张晨觉得一阵的恶心,果然是全方位盯防啊,他妈的连这个也要掌握,怪不得上次,自己说要出去,小昭会那么紧张,原来,她是有任务在身。

“你怎么和他说的?”张晨问。

小昭嘻嘻一笑,她说“我和他吹牛说,你很喜欢我,你很厉害,把我都弄痛了。”

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你没有吹牛,我是喜欢你。

“那你厉不厉害?”小昭调皮道。

张晨又忸怩了起来,他没有继续下去,而是问“他什么反应?”

“他很满意,他说他不喜欢没有弱点的人,还说,男人要是连女人都不喜欢搞,这个人一定很难搞。”小昭说着,又看了看张晨,笑道“怎么我感觉,你一点也不难搞?”

张晨大为尴尬,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不过他明白了,这活色生香的工作餐,其实是处处暗藏杀机。

两个人说着话,张晨听到隔壁门响,又听到了符总和小宁的声音,接着是门开门关,符总好像走了,小宁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符总走了?”张晨问。

“对啊,小宁说了,他嘴上很,其实就是个快枪手。怎么,你也要走了,是吗?”小昭冷笑着。

小昭这样一说,张晨反倒不好意思马上说要走,他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对了,每次符总来的时候,小宁怎么知道他要到了?”

“这有什么,小宁的房间里,有一部通下面酒店的内线电话,符总到的时候,下面服务员就会打电话给他,符总不喜欢女孩子,穿的很随便。”小昭说。

他妈的,这又是什么爱好,一个号称“连女人都不喜欢搞,这个人一定很难搞”的人,不喜欢女孩子,穿的很随便?



0099 走了那么远的路

他们又坐了一会,张晨看看时间,已经快十点,这才起身告辞,小昭还是挽着他的手,送他下楼,到了楼下,她发现张晨是骑摩托来的,兴奋地叫道“我能不能坐坐你的车?”

张晨说好啊。

只有一个头盔,张晨给小昭戴好,上了车,小昭从后面搂住了张晨的腰,即使隔着一件衣服,张晨也能感觉到她的手是软软的。

“往哪里走?”张晨问。

小昭用手指了指往市区去的方向“这边。”

晚上的省府路,头顶椰树摇弋,路上人车稀疏,小昭不停地催促“快点,快点!”

张晨一加油门,小昭发出了一声尖叫,她双手紧紧搂着张晨的腰,身子紧贴着张晨的身子,圆圆的头盔,抵住了张晨的后脑勺。

冷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张晨的头发一片片竖起,朝后倒伏,沙沙地打在小昭的头盔上,小昭咯咯笑着。

整条省府路快开到头,到了那个三角地带,四周才开始变得热闹起来,灯光也变得更加的璀璨。

张晨在路口停了下来,对面就是张晨熟悉的东湖招聘墙,右边是博爱南路,左边是海秀路,张晨大声问道“左边还是右边?”

小昭看了看,右边是一片低矮的房子,灯光也黯淡很多,而左边,一眼就能看到高楼大厦,灯光把楼顶的半边天都洗白了。

小昭叫道“左边,左边,我们去左边。”

张晨重新启动,拐上了海秀路,海秀路到了晚上这个时间,依旧是车水马龙,张晨减慢了车速,小昭也不喊快一点了,而是很好奇地看着两边,她看到了望海商城和望海国际大酒店,叫道“符总是不是就在这里?”

张晨回答说是。

小昭叹了口气“这么大,这么高级,怪不得。”

怪不得的意思大家都清楚,张晨也没有问,只是继续地往前骑,他准备过了南大桥再掉头,或者沿着龙昆北路去滨海大道,然后往回走。

小昭突然叫了起来,她指着前面的路牌,问道“机场路?这里就是机场吗?我明天是不是来这里坐飞机?”

张晨回答她是,机场就在这条路进去。

“往左拐,往左拐,我们去看看机场,我还从来没有坐过飞机。”小昭拍着他的背脊叫道。

张晨往左,转向了机场路,他不好意思和她说的是,我也从来没有坐过飞机,你至少明天就可以坐到飞机了,老子连机票长什么样,都还没有看到过。

到了大英路和机场路交界的路口,小昭和张晨第一次到这里时一样,发出了一声惊叹,张晨也感到有些吃惊,整个城市似乎人都快走光了,怎么这里,还是一样的热闹?

他们到了机场,候机大厅就在路边,门关着,里面已经没有人,只有出口那一侧的门还开着,灯还亮着,应该是还有飞机没有降落,门口还三三两两地站着一些接客人的人。

小昭趴在玻璃上,朝里面看着,她问张晨,明天我就是在这里等飞机?

张晨也不知道,不过他想,既然是候机厅,应该就是的吧,他点了点头。

小昭看了一会,有些失望,她说,和火车站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就是比火车站干净一点。

张晨差一点就笑出来,不过想想也是的,当时的海城机场,还没有广州火车站大。

“我请你去吃火锅吧。”张晨和小昭说。

小昭兴奋到“真的?就前面经过的那里?”

张晨点了点头。

“快去快去。”小昭催促道。

两个人找到一张桌子坐下,老板拿过了菜单,小昭突然就和老板,用四川话说了起来,张晨这才知道,原来小昭是四川的,她告诉张晨,她是达县的,你知不知道达县?

“知道,就在大巴山区。”张晨说。

“你怎么会知道?”小昭惊奇道,“还知道大巴山?你去过那里?”

张晨摇了摇头,张晨知道达县,是因为罗中立的那幅《父亲》的原型就是达县的,罗中立在那里插过队,对那里有很深的感情,他的回忆文章里,多次提到过达县和大巴山,后来他还画过一系列大巴山区的画。

不仅是他,四川美院的朱毅勇、周春芽、何多苓等,都画过和那一带有关的画,可以说,当时画画的,特别是画油画的,就没有不知道达县和大巴山的。

张晨要和小昭说这些,当然说不清楚,他只能说,听人说起过那里。

张晨看着小昭,突然就觉得她和何多苓《春风已经苏醒》里的那个女孩很像,那个和一头牛、一条狗,坐在枯草地上,注视着远方的女孩长大了,现在到了远方?

由画及人,张晨油然而生一种怜爱,忍不住就握了握小昭的手。

小昭看了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想起了张晨说过的话,小昭轻轻地笑着“拿去吧。”

这个晚上,小昭吃了很多,也说了很多,她告诉张晨,到海南后,就没有吃过火锅,每天都是海鲜,海鲜虽然好吃,但总是没有火锅过瘾。

“你晚上很少出来?”张晨问。

小昭摇了摇头,她说几乎都不出门,符总就让她们在那个房子里待着。

张晨好奇她们怎么到的海南,小昭告诉他,是望海酒楼去他们那边招工招过来的,本来说是来当服务员的,到了这里,被符总看中,就安排去那里。

等到他们吃好,已经快十二点,张晨把头盔给小昭,小昭摇摇头不要,张晨也没有戴,小昭上了车,也不再催张晨快点,而是搂着他的腰,脸就贴在张晨的背上,一动不动,张晨还以为她睡着了。

“小昭。”张晨叫了一声。

“嗯,”小昭应了一声。

张晨不响了,继续默默地骑着。

他们到了酒店,下了车,张晨和小昭说“你上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小昭愣了一下,问道“你不上去?”

还没等张晨说完,她又“哦”了一声,目光黯淡了下来,快速地点了点头。

小昭走到楼梯口,回头看看,张晨还站在那里,小昭突然就跑回来,在张晨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身跑上楼去。

张晨用袖子擦了擦刚刚被小昭亲过的地方,然后上车,回去了。

张晨回到了金融花园,在门口敲了敲门,过了一会,门打开了,在门打开的一瞬,门里的音乐声摔了出来,差点把张晨撞倒,刘立杆和金莉莉在唱卡拉ok,伴音开得很大,好在房子的隔音很好,张晨在外面的时候,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

金莉莉抽了抽鼻子,问道“什么气味?”

张晨霎时紧张起来,他以为金莉莉嗅到了他身上,小昭那清凉的香气,金莉莉凑近张晨闻了闻,问道“你去吃火锅了?”

张晨暗地里松了口气,他点了点头。

“带女孩子了?”

张晨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他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哼,海南的男人,要是不带女孩才奇怪,他们不喝花酒,就不会喝酒了!”金莉莉不屑道。

张晨又松了口气,原来金莉莉是认定他一个晚上,都和符总在一起,这他妈的,还真是跌宕起伏啊。

刘立杆见张晨回来了,他一只手举着话筒,一只手朝张晨招了招手,他在唱的,还是《伏尔加纤夫》,金莉莉骂道“这王八蛋,唱了几个小时的嘿嘿吆嘿了,就是拉船,都从伏尔加拉到永城了。”

张晨大笑,金莉莉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快去冲凉,难闻死了,冲完凉过来,让这个伏尔加拉船的,见识见识你的几度风雨,你再不回来,我头都要被他吆嘿爆炸了。”



0100 我在机场等你

第二天都不上班,张晨和金莉莉两个人感觉很放松,金莉莉的床很大,很软,下面是席梦思,比张晨的那张单人床舒服多了,甚至比他们永城的棕棚床还舒服。

张晨躺到了这张床上,心里对金莉莉有些歉意,他这才明白,金莉莉每个周末,去到他们的那个破房间,挤在那张硬邦邦的破床上,还要时时刻刻担心一床单之隔的刘立杆,其实是受委屈了。

两个人在这张舒适的床上,折腾得筋疲力尽,中间有几次,张晨迷迷糊糊恍恍惚惚,感觉身边的人好像是小昭,一惊,清醒了过来,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金莉莉丝毫也没有察觉,她自己都已经累坏了。

两个人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走到外面,发现刘立杆已经不在了,张晨放在茶几上的摩托车钥匙也没有了,就猜刘立杆,又去哪里骚包了。

两个人打开冰箱,就是夏总和老包在的时候,他们也很少在公司做饭,冰箱里空荡荡的,只有面条和鸡蛋,他们也懒得出去,就煮了两碗面条。

吃完了面条,张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金莉莉叫他,张晨走了过去,两个人偎依在一起,站在金莉莉的办公室朝外面看着,他们看到秀英码头上,还是挤满了背着大包小包等船的人。

两个人心里都觉得有些宽慰,他们觉得,自己终于,不再会是码头上那些拥挤的人群中的一员了,现在即使回去,凭他们的收入,也完全不用大冬天的,还大汗淋漓地去挤船挤汽车挤火车。

他们的路线图,将会是从海城机场到广州的白云机场,再从白云机场,转机到杭城的笕桥机场,然后坐四个小时的汽车,就到家了。

外面天都已经黑了,张晨和金莉莉肚子饿得咕咕叫,不过他们还是决定等刘立杆回来,再一起出去吃。

等到刘立杆回来,带回了很多的菜和吃的东西,把冰箱都塞满了,张晨和金莉莉当即决定,不出去了,张晨马上动手做饭,刘立杆和他们说,明天还要再买一些,过几天过年,怕是什么也买不到。

金莉莉说好,你尽量买,要是一只冰箱装不下,我可以再买一只冰箱,保证满足你的购买欲。

三个人吃完,金莉莉叫道,我是女的,有优先权,我不洗碗,张晨和刘立杆锤子剪刀布,张晨输了,只能乖乖地去洗碗,等到他洗完碗从厨房出来,外面的卡拉ok又开始了,刘立杆拿着麦克风,又开始嘿嘿吆嘿。

接下来的第二、第三天,仍然是这样,等张晨和金莉莉起床时,刘立杆骑着摩托,又不知道去哪里了,还是等到天黑才回来,拎回了很多东西,他甚至,去了他们住的地方,把卡式炉和气罐也搬了过来,他们又打了一次边炉。

张晨和金莉莉问刘立杆白天去哪里了,刘立杆笑笑,和他们说,到处瞎逛,现在有很多店,都在大酬宾,我买东西去了啊?

张晨和金莉莉,觉得刘立杆回答得鬼鬼祟祟的,两个人都不相信,但又懒得管他,一个男人,管他去干什么,他就是要卖,那也要有人看得上他啊。

到了年二十九的这天下午,张晨和金莉莉,站在那里看着秀英码头,人终于稀少了起来,码头变得空荡,这也难怪,这时候要是还滞留在秀英码头的,除非是广东或广西人,否则他即使过了海,紧赶慢赶,他也很难赶上吃年夜饭了。

张晨看着码头上的人,猛地一惊,他叫道“我知道刘立杆去哪里了!”

“去哪了?”金莉莉问。

“这小子一定是去机场,等谭淑珍了,他和我说过很多次,说是谭淑珍春节要来。”张晨说。

“谭淑珍给他回信了?”

“没有,但是他写信给谭淑珍,让她春节过来。”

“那有屁用,都没回信,就是来,也不知道是哪天啊。”

“对啊,所以这小子天天去机场等了。”张晨说。

金莉莉想起了刘立杆床下,那一箱箱刻着日期的椰子,她也觉得,刘立杆这家伙会干这事,这王八蛋,没正经的时候比谁都没正经,但正经起来的时候,会正经得吓死人。

两个人觉得事情严重起来,他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金莉莉说,不行,我要打电话问问谭淑珍,她到底有没有出来,不然,这小子会等到哪一天?

“你能找到她?”张晨问。

“找不到,每次打过去都是她妈妈接的,一听是我的声音,就挂了。”金莉莉说。

“那怎么办?”

“不管了,老娘也豁出去了。”

金莉莉说着,就拉张晨去了办公室,拨通了谭淑珍家的电话。

金莉莉把电话按了免提,电话通了,电话里传来的还是谭淑珍妈妈的声音。

“阿姨,我是莉莉,你不要挂电话,你要是敢挂电话,我就和你翻脸,保证到你家楼下骂三天三夜,我什么难听的话都骂的出来。”

金莉莉说,电话那边愣住了,但果然没有挂电话,金莉莉继续说“阿姨,你让珍珍来接电话,我们说什么,你可以在边上听。”

电话里“哼”了一声,过了一会,传来了谭淑珍的声音,金莉莉赶紧叫道“珍珍,你还好吗?”

谭淑珍听到是金莉莉的声音,愣了一下,然后不冷不热地说“还好,你们好吗?”

“我们很好!”金莉莉兴奋地说。

“哦,很好就好,祝福你们。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挂了。”谭淑珍说。

金莉莉愣了一下,然后想起来什么,急问“珍珍,你什么时候来海南?杆子天天去机场等你。”

“我来海南干嘛?他等我干嘛?笑话,怎么现在想起我来了?”谭淑珍冷笑道。

“喂喂,珍珍,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

“不对不对,你这话……”

“你去问刘立杆吧。”

谭淑珍说着就把电话给挂了,张晨和金莉莉面面相觑,金莉莉骂道,妈逼,谭淑珍吃枪药了?

“会不会是因为她妈妈,一直在身边,她不好说什么?”张晨问。

金莉莉觉得有可能,但想想又摇了摇头,金莉莉说“谭淑珍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她妈妈怎么管得住她?”

张晨想想也是。

两个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谭淑珍莫名其妙的,到底是因为什么,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谭淑珍根本就没有来海南的打算,更别说什么来过春节了。

“杆子真可怜。”金莉莉说。

张晨也摇了摇头,他们都想到了刘立杆在机场,一天天怀抱着希望在等,然后一天天失望地回来。

“要不要把这个电话告诉他?”金莉莉问张晨。

张晨摇摇头又点点头,又摇摇头。

金莉莉急道“你他妈的说话,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张晨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这傻逼那么死要面子,他连天天去机场都不肯和我们说,你和他说电话的事,会怎么样?”

“算了算了。”金莉莉赶紧摇头,“我可不敢说。”

两个人最后决定,还是什么也不说,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反正撑过今天,明天就是年三十了,刘立杆自己,也该死心了。

刘立杆晚上回来,两个人没有再问刘立杆去哪里了,刘立杆看上去有些落寞,变得沉默寡言,吃过晚饭,他竟然是抢着要去洗碗,而不是去唱嘿嘿吆嘿。

张晨和金莉莉,对看了一眼,两个人微微地摇了摇头。



0101 打不出去的电话,留不住的话

刘立杆从厨房出来,张晨和金莉莉都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张晨问道“嘿嘿吆嘿?”

刘立杆摇了摇头“不唱了,今天嗓子不舒服。”

“哎呦,你还有嗓子不舒服的时候?那要找李时珍了。”金莉莉叫道。

刘立杆白了她一眼,骂道“你还是担心你的大姨妈,下个月能不能准时来,他妈的,隔这么远,都能听到你的骚,以前在剧团,好像没这么喜欢夜半歌声。”

金莉莉从沙发上腾地跃起,刘立杆哧溜就逃进金莉莉和老包的办公室,两个人一个逃,一个追,正正反反,绕着两张办公桌绕了好几圈,张晨在沙发上乱笑。

“你站住!”金莉莉用手指着对面的刘立杆。

“你不追我就站住。”刘立杆说。

“那你让我打一下。”

“就一下?”

“一下。”

“那好吧。”刘立杆走了过来。

金莉莉伸出手,猛地在刘立杆手臂上狠狠扭了一把,刘立杆痛得大叫,金莉莉得意地走开了。

刘立杆一边摸着自己的痛处,一边走过来和张晨说“张晨,这个婆娘还是换掉算了,心狠手辣的。”

“换个勤劳善良的海南人民?”张晨大笑,金莉莉瞪着他们。

张晨看着那摞机器的最上面,有一台录像机,就问金莉莉,这个能用吗?

金莉莉说当然。

“我们去借录像带看。”张晨说。

刘立杆和金莉莉当即说好,刘立杆叫道“我要借几部三级片。”

三个人去了楼下,沿着国贸路往前走了段路,就在路边一幢简易房里,找到了一家录像带的出租点,三个人各取所需,张晨租了《夺宝奇兵》和三部《星球大战》,刘立杆租了三部《教父》和《现代启示录》、《野战排》,金莉莉租了《风月俏佳人》和《人鬼情未了》。

老板不停地向他们推荐香港的三级片,金莉莉和刘立杆说,你要啊,你不是要吗?

刘立杆骂道,我听你们就够了!

三个人回到了家,刘立杆料定又会有一番录像机争夺战,提议抓阄,没想到张晨和金莉莉,都说,先看你的好了,反正租来了,就都要看完,不然可惜。

看完了两部《教父》,张晨和金莉莉就撑不住了,要去睡觉,刘立杆一个人在客厅,继续看。

张晨三点多钟起来上洗手间,看到客厅的灯黑了,但电视机还在闪动,还传来一首很好听的歌,他以为是刘立杆没关,就走过去,走到走廊和客厅的连接处,他停住了。

他看到刘立杆还瘫在沙发上,双眼盯着电视机,一动不动,电视机里现在放的,应该是《人鬼情未了》,张晨远远地看到,刘立杆眼眶里似乎有泪光闪动,就没有再走过去,而是悄悄退回了房间。

张晨和金莉莉,还是到中午才醒过来,张晨睁开眼睛,看到金莉莉睁着双眼,正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张晨问,你在干嘛?

“我在听外面有没有动静,你说,杆子今天会不会还去机场?”金莉莉问。

“应该不会了吧,今天都年三十了。”张晨说。

“我觉得会。”金莉莉说。

“他昨晚都没睡觉,一直在看录像,现在肯定睡得像猪。”张晨说。

“笨蛋,那就更会了,说明他根本就睡不着。”金莉莉骂道。

两个人起床,手牵着手出去,到了客厅,刘立杆果然已经不在,张晨叹了口气。

……

外面天早已黑了,远远近近的鞭炮,已经响过一阵又一阵,透过玻璃朝外面看,不时就有烟花腾空而起,在黑夜里炸开,灿烂夺目。

餐厅的桌上,摆着张晨和金莉莉做好的丰盛的年夜饭,两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电视机,谁都没有说话。

等到春晚开始,赵忠祥、倪萍、张洪民、李瑞英已经上场,突然就响起了敲门声,张晨和金莉莉似乎被吓了一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金莉莉赶紧跑去开门。

刘立杆站在门外,不好意思地笑着“今天外面,太多人在放烟花,我都看得忘了回家了。”

金莉莉一把把他拉了进来,骂道“快点,我都快饿死了!”

刘立杆走过来,看了一眼电视,叫道“哎呦,这么迟了,春晚都开始了?”

张晨提议,去把餐桌抬到客厅里来,这样可以一边看春晚,一边吃年夜饭。

金莉莉叫道,好好,快去快去。

张晨和刘立杆,抬着餐桌,连同上面的一桌菜,一起到了客厅,坐下来后,金莉莉早就把一瓶人头马xo打开,给三个人倒好,开始了他们的年夜饭,电视里,魏婕和庄丽,已经在表演越剧《红楼梦》了。

刘立杆喝了一口酒,和张晨说“我去水产码头,都转遍了,都没有找到枪毙烧,张晨,你怀不怀念枪毙烧的味道?”

张晨骂道“怀念个屁,你拿食用酒精兑点水,就是枪毙烧的味道,你要怀念,直接去买酒精回来,我帮你兑,你是怀念一起喝酒的人吧?”

金莉莉在桌下踢了张晨一脚,张晨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他赶紧举起杯,找刘立杆干杯。

等到陈佩斯和朱时茂出来演《警察与小偷》时,三个人也吃饱了,金莉莉一边笑一边说,先不收了,等会饿了,继续宵夜。

张晨和金莉莉坐到了沙发上,继续看电视,刘立杆这里站了一会,那里站了一会,最后站到了金莉莉的办公室和客厅的连接处,金莉莉看他东站西站的,开始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后来知道了,金莉莉叫道

“杆子,你是不是想给谭淑珍打电话?打吧。”

刘立杆赶紧就钻进了金莉莉的办公室,在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定了定神,这才开始拨谭淑珍家的电话,心里怦怦直跳。

号码拨完,却是忙音,刘立杆以为自己拨错了,再拨,还是忙音,他拨了几次都是忙音,叫道“莉莉,你这电话是不是坏了?怎么拨不出去?”

金莉莉手拿着遥控器跑过来,她说,怎么可能,下午我刚给我们家楼下打过电话,和我妈说过话,张晨也打过,怎么会坏?

“那你看看。”刘立杆先按了免提,再拨谭淑珍家的电话,还是忙音。

金莉莉说“是她那边在通电话吧。”

“怎么可能通这么久。”刘立杆说。

张晨也走了过来,他说,莉莉你再拨你们家楼下电话试试。

金莉莉拨了,也是忙音,她想再拨张晨他们家邻居的电话,想到下午麻烦他们去叫张晨父母接电话时,就听出来,他们十分的不情愿,金莉莉没有再打。

下午金莉莉为此,还生气了,她说妈的,下次回去,一定要找关系,给你们家装个电话,气气对面这家,就一个破电话,有什么好神气的。

张晨笑道“算了算了,你就是要装,我爸妈也舍不得。”

金莉莉还是又给她家楼下拨了电话,还是忙音,再拨谭淑珍家,也是忙音。

金莉莉嘀咕道“这破电话,难道真的坏了?”

张晨想起了剧团的电话,问道“会不会是欠费?”

“滚。”金莉莉骂道,“你以为是你们团里?我们这电话,每个月都是银行自动托收的,欠个鬼费。”

金莉莉想了半天,突然叫道“我知道了,一定是这鬼岛上的外地人太多,现在都在给大陆打电话,忙死了。”

张晨和刘立杆一想,可能还真是这个原因,当时,杭城的电话号码已经是八位,但海城,还是五位数。

刘立杆给报社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发出均匀的嘟嘟的声响,金莉莉把电视机调到静音,拨了夏总办公室的电话,从夏总的办公室里,传出了清晰的电话铃声。

市话畅通,长途爆满,金莉莉和刘立杆说,你就坐在这里抢吧。

金莉莉和张晨回去了客厅,刘立杆坐在那里,开了免提,手指不断地按着电话机上的重拨键,滴滴嘟嘟的声音缭绕不断,他拨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电话里终于传来了嘟——嘟——的声音。

哈哈,老子挤进去了!刘立杆欣喜若狂。

“喂,哪里?”电话里传来谭淑珍妈妈的声音。

刘立杆赶紧说“阿姨,新年好,我是杆子……”

电话那头,“啪嗒”一声就挂断了,刘立杆接着再拨,一直都是忙音。

他被挤出来了。

电视机里,邝美云在唱《留不住的话》。



0102 楼上还有人

从初一开始,刘立杆每天都窝在沙发上睡懒觉,金莉莉和张晨中午起来,看到他还躺在沙发上,面朝着里面,也不知睡没睡着,叫他,他不应,踢他,过了半天才懒洋洋地转过身来,问他们干嘛?

“吃饭。”金莉莉冲他叫着。

刘立杆懒洋洋地起来,懒洋洋地洗脸和刷牙,懒洋洋地吃饭,吃完了又倒在了沙发上。

金莉莉悄悄和张晨说“这王八蛋,看样子是完了。”

他们叫他去三亚,不去,去五指山,不去,去东郊椰林,不去,去桂林洋,还是不去,金莉莉问他,你他妈的到底想去哪里?

刘立杆拍了拍沙发,和金莉莉说,你们去,我就守着我的沙发,不出方圆二十米。

金莉莉和张晨很无奈,总不能和他一样,天天窝在家里,他们只能自己出去玩,但每天,他们人还没出门,刘立杆就在沙发上倒下,等到他们回来,还是保持他们出门时看到的姿式,两个人都怀疑,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动过。

到厨房看看,也是冷锅冷灶,连水池都是干的,显然他连厨房也没有进过。

两个人无奈,都知道他的病根在哪里,又无能为力,只好进厨房做饭,做好后,硬把他拖起来,逼着他喝酒吃饭说话,看着他渐渐活泛成一个人样。

一直到了初六这天,张晨和金莉莉起来,走到客厅,吓了一跳,他们看到刘立杆坐在那里,显然是刚洗了澡,胡子也刮干净了,看上去精神抖擞的,看到他们,他就叫道

“今天我们出去吃,吃完我和张晨,就要滚回义林家了,我们的豪华生活,结束了。”

明天初七,夏总和老包要回来了,金莉莉他们,要开始准备给一些关系户拜年。

张晨也要去新公司,文明东路符总家,见过老太婆后,就要正式开始工作。

后天初八,刘立杆也要上班,虽然去报社也不会有什么事,但这一天,他要盯着张晨他们的广告见报,这个不能出差错,出差错,那姓符的,就会认为你办事不力,第一件事就办砸了。

张晨和金莉莉,见刘立杆恢复过来,都松了口气。

……

到了初七这天,张晨和符总约好,十点钟在他家,也就是文明东路的公司里碰面。

张晨起来的时候,刘立杆也起来了,张晨问他,你没事吧?

“没事啊,我会有什么事?”刘立杆笑道,“你是不是害怕去见老板娘啊,需要我陪你去?”

“去你的。”张晨骂道。

“没事没事,海南的女人,都是勤劳又善良,不会难搞的。”刘立杆说。

张晨懒得理他,顾自去洗脸刷牙了。

到了九点二十,张晨骑车出去,今天路上的人多了很多,车也比平时还多,很多单位,明天都要上班,而当时在海南,不管是省政府还是海城市政府的各部门,大陆人的比例高达七八十,到了像刘立杆他们这种媒体和事业单位,比例更高,有很多到了百分之百。

这些离岛的大陆人,候鸟一样,今天都回来了,整个城市,似乎渐渐恢复了元气,虽然路两边的很多商店,要过了正月十五才开始营业,打工的大军,也要过了那个时间,才开始蜂拥回岛。

当时不仅是海南,整个国家的经济形势都是死气沉沉,海南没有比其他地方更好,但也没有比其他地方更差,很多在海岛上转了一圈,找不到工作的人,离开岛后,也没有在其他地方找到理想的工作,他们过完了年,还是会再度上岛。

张晨看着这满街的人车,有一种春风已经苏醒的感觉。

张晨在文明东路,找到了符总的家,它座落在文明东路的一条弄堂里,张晨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九点五十了,比他预计的要迟。

弄堂很逼仄,两边都是两三层的老房子,符总的家和周围的房子比起来,已经算新,算高大了,看得出来,应该是十几年前大肆翻建过。

张晨把摩托车在门口停下,门口有五六步台阶,台阶上面,是一扇暗红色的大门,张晨走进门去,门里是一间类似于张晨他们老家房子的,俗称是堂前的前厅。

前厅的摆设很简单,靠里是一张条案,条案上供奉着财神,前厅的两边,各有一张木头的红漆长椅,符总坐在右边的一张,对面一张,坐着两个女孩,一看就是海南本地人,三个人正用海南话聊天。

符总看到张晨,站了起来,张晨赶紧说,对不起,符总,让你久等了,今天路上车多了很多。

符总说没事没事,我也是刚到。

符总和张晨说,这两个是我外甥女,在望海酒楼当服务员,她们就住在这一楼,小林没来的时候,她们在这里陪她们舅妈。

符总并没有向她们介绍张晨是谁,而是带着张晨就往后面走,穿过前厅,后面是很小的一个天井,天井里有一口水井,水井边上,有一个台子,看样子平时是洗菜洗衣服用的。

天井的后面有两间房间,符总的两个外甥女,应该是住在这里,天井的一边,紧傍着隔壁的房子,有一道露天的台阶,符总领着张晨到了二楼,二楼的格局和一楼是一样的,也是隔着天井,一边是两间房间,一边是一间。

符总带着张晨先到了两间房的那边,一间门关着,符总在门上敲了敲,里面没有回应,符总骂道,这王八蛋,又跑出去了。

符总和张晨说,小林就住在这间,接着他顺手指了指边上走廊尽头的一个小门,和张晨说,冲凉在这里,张晨明白,这就和义林妈家一样,是厕所兼代浴室。

符总带张晨走到边上的一间,也就是靠着通往三楼楼梯的那间,门开着,门上插着一串钥匙,符总把钥匙拔下来,交给张晨,和他说

“你就住这间,这个,是下面大门的钥匙,这个,是办公室的钥匙,我看,你要么下午就搬过来,明天去找小徐,他把你工地那边的办公室,也腾出来了,你去交接一下。”

张晨说好。

“看看还缺什么,我让我外甥女去替你买。”符总说。

张晨看了看,房间里,床铺、桌子、柜子和椅子都是齐全的,连电风扇和热水壶都齐全了,张晨说,不缺了,真有缺的,我自己去买就是,这里买东西方便。

“对对,这地方房子是破旧了一点,但不管是买东西还是吃饭,都很方便。”符总说,他接着又指了指头顶的吊扇,和张晨说“这老房子,装不了太多的空调,老是跳闸,只能委屈你了。”

张晨赶紧说;“没关系的,我现在住的地方,也没有空调。”

符总接着带他穿过楼梯边上的过道,去了对面,也就是下面前厅上面的那间,面积和下面一样大,这里,布置成了一个办公室的样子,有两张办公桌,还有一个保险箱,一边一个铁皮立柜,靠门进去的这边,还有一组沙发。

房间里所有的东西,包括办公桌上的电话,都是新的,特别醒目的是,办公桌上面的墙上,还挂着一只空调。

符总指了指两张办公桌,和张晨说,那张是你的,这边这张,有保险箱的,是老太婆的,她是财务嘛。

“那林总呢?”张晨脱口而出。

“那个林总?”符总愣了一下,然后明白,张晨说的林总,是指林钊。

符总骂道“他算个屁总,你以后不要这么叫他,不然下面人会搞混的,你叫他小林,我早和你说过,你不用他,他就是个电工,不听话就踢他,他住这里,不过是因为他是老太婆的亲戚,你懂了吗?”

张晨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符总又交待了一句“还有,工作上的事,你和老太婆两个知道就可以,平时也不要和他说。”

张晨说好。

符总走到门口,朝楼上叫了一声“su芳,下来!”

张晨不知道他叫的是“淑芳”还是“素芳”,反正,这应该是符总说的,老太婆的名字。



0103 顾淑芳,你必须道歉

顾淑芳悄没声息地从楼上下来,张晨都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等她从符总身后出来时,张晨吓了一跳,然后愣住了。

符总一直叫老太婆老太婆,但其实顾淑芳并不老,实际只有四十二岁,她看上去,则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一些,仿佛只有三十五六岁,长得很端庄,皮肤很白,白到了在海城这个地方,很少见的那种白,白得让人看着就有一种沉静甚至阴郁。

她也确实不苟言笑,不是严肃,而是冷漠,她上下打量了一阵张晨后,张晨感觉自己,皮都被她剥去了一层,不禁在心里打了一个冷颤。

“这是我夫人,顾淑芳。淑芳,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小张,张晨,张总。”符总给他们介绍,在顾淑芳面前,符总可不敢叫她老太婆。

“阿姨好!”张晨赶紧叫道,顾淑芳看着他,一点表示也没有,让张晨尴尬了起来。

符总大概也看出了这种尴尬,赶紧说“小张,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夫人和你还算是老乡,她苏州的。小张,是杭城下面的永城的。”

顾淑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屑道“在你们海南人眼里,大概只要是大陆的,就都是老乡吧?”

张晨差一点就笑出来,也还真是,这苏州和永城,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怎么扯得上是老乡?顾淑芳是苏州人,怪不得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海南人。

符总自我解嘲地说“不是说苏杭苏杭的嘛。”

“歌里还唱我们都是龙的传人,那是不是该叫家人更合适?”顾淑芳闷了他一句。

张晨心里暗暗发笑,看样子,这个女人不好对付,她可不是什么勤劳又善良的海南人,符总装作没有听到她的话,他四下看了一下,皱了皱眉头,说道

“那就这样,我先走了,单位里还有一堆的事。”

他这话,像是对顾淑芳说的,又像是对张晨说的,顾淑芳连看也不看他,就走了开去,张晨赶紧说好,符总你去忙吧。

符总走后,办公室里的气氛似乎霎时凝固了起来,张晨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他感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顾淑芳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在桌上抹了一下,放在眼前看看,又弯腰在椅子上抹了一下,再放到眼前看看,然后才坐了下去。

她扭头看看张晨站在门口,语带嘲讽地说“你也有一堆的事吗?有事你也走,没事你就坐下,我们把有些事情,明确一下。”

她说着用下巴点了点对面那张桌子,那口吻和动作,好像她才是总经理,而张晨是她的部下。

张晨心里有些恼怒,但还是走过去坐了下来。

“阿姨,有什么事,你说吧。”张晨不卑不亢地说。

顾淑芳皱了一下眉头“你叫我阿姨?我有那么老吗?”

张晨支吾着“那我应该叫……”

“叫我顾会计吧,病退在家休养之前,我就是会计。”顾淑芳说。

“好的,顾会计。”张晨点了点头,“有什么事,你说。”

“这个工程,能赚多少钱你应该知道,你自己大概能分多少钱,我想你也算过,对吗?”

顾淑芳看着张晨,问道,张晨点了点头。

“老实说,我一开始是不同意你分这么多的,后来想想,只要你能把事情做好,多点就多点吧,也无所谓。”

顾淑芳继续说,张晨看着她,没有言语,不知道她说这话什么意思,而且说得这么直截了当,毫不含糊。

“我想有一点你可能还不清楚,这个工程,是我让他留下来的,这个工程赚到的钱,每一分,都是要给我的女儿的。”

“你的女儿?”

“对,我的女儿,也是他的女儿,她在外婆家,在苏州,做完这个工程后,我也会回苏州。”

张晨点了点头,他说“我知道了,但是,顾会计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顾淑芳停了一下,和他说“我和你说,是想让你知道这笔钱对我,还有我女儿的重要性。”

“我知道了,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张晨不冷不热地说,心里直觉得莫名其妙。

“当然有关系,我知道你们做工程的,是怎么做事的。”顾淑芳说。

“什么意思?”

“你们分成要拿,工资要拿,还要,从供应商那里拿回扣,我不管你在其他地方是怎么做的,但在这里,不允许,你必须明白,你拿的每一分回扣,都是你不应该拿的,是属于我和我女儿的。”

张晨睁大了眼睛,他看着顾淑芳,心里已经是满腔的怒火,这个女人,他妈的什么端庄文静啊,完全是一个斯文泼妇,泼妇是乱棒打死你,这斯文泼妇,是用软刀子和冷刀子一刀刀地凌迟,张晨现在理解为什么,符总在这个家,多一分钟也待不下去。

张晨强忍着自己心里的怒火,他看着顾淑芳,问道“你说完了?”

“我想说的,都说完了。”顾淑芳也看着他。

“那好,现在请你说你该说的。”张晨说。

顾淑芳的眉毛跳了一下,她有些奇怪,问道“什么是我该说的。”

“你必须马上,现在,向我道歉。”张晨说。

“为什么?”

“第一,这里是公司,这是办公室,在办公室里,我是总经理,你是财务,我不管什么你和你的女儿,也不管你是符总的什么人,在公司,你就必须听我的领导,你没有任何的权利,把自己凌驾在我之上。

“第二,你刚刚说的话,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书,如果没有,不应该,如果读过,更不应该,这不是你一个下属该说的话。

“第三,我不用向你表白什么,但我做事,有我自己的原则,你说的事情,不可能在我身上发生,我也不会允许在公司的任何人身上发生,这不是对你负责,我没义务对你负责,我这是对我自己负责。

“如果你发现有人有这种行为,作为财务,你有权向我汇报,我会马上做出处理,如果你发现我有这种行为,作为财务,你可以直接越过我,向符总汇报,也可以直接报警。

“我的话,说得够清楚了吗?”

顾淑芳双眼死死地盯着张晨,张晨也看着她,过了好久,她才点了点头。

“好了,现在请你道歉。”张晨说。

“不然呢?”顾淑芳问。

“不然很简单,我情愿不做这个工程,也不愿被人这么侮辱。”张晨铁青着脸,冷冷地说。

两个人都沉默着,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顾淑芳低下了头,她还是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抹了一下桌子,然后在眼前看看,她没有再看张晨,张晨还是看着她,他想不明白的是,一个有这么漂亮的一双手的女人,为什么嘴巴会这么恶毒?

顾淑芳接着伸出左手的两根手指,四根手指,并拢在面前,然后朝两边滑去,接着又并拢在面前,翻起来看看,四根手指,轻轻地对拍了两下,她抬起头来,看着张晨,面无表情地说

“好,我道歉!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张晨点了点头“我接受。”

“我不相信,没有不偷腥的猫,别伸手,伸手就会被我捉到。”顾淑芳补了一句。

张晨站了起来,淡然一笑“我不是猫,也不会给你机会,我劝你还是把心思放在其他地方吧。”

张晨说着就走了出去。



0104 大家都很舍不得

张晨回到了义林家,准备搬东西,刘立杆心有戚戚,他和张晨说,他妈的,还真是合久必分啊,我们的据点,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了。

张晨说,你要么过两天也住我那边去,反正我也是一个人。

算了,算了,也给你们,留一个私密的周末吧,炮打完了,记得找我喝酒就行,再说,我说过这里是我们的风水宝地,我要坚守到馅饼也砸到我头上。刘立杆说。

张晨在义林家住了半年多,似乎也没有买什么东西,但等到搬家的时候,发现东西还是不少,最多的是书和衣服,还有这半年多,积攒下来的效果图和设计图,张晨有一个习惯,在交出去一份效果图的时候,自己总会再画一张留下来,做个纪念。

从谭总公司离开的时候,张晨把这些画作都带回来了,现在看看,有很大的一摞。

刘立杆自告奋勇,去义林妈那里借了三轮车,要帮张晨搬家,从这里骑到文明东路,最多一个小时也就到了。

义林妈看着刘立杆问“你懂骑它?”

“这有什么懂不懂的,我两个轮子的都能骑,这三个轮子的,只会比两个轮子的更好骑。”刘立杆不屑道。

义林妈说,那你骑啊。

义林在边上笑,他说,我给你开门,你骑出去,再骑回来。

义林说着,就把大门打开了。

刘立杆上了三轮车,猛地一踩脚蹬,三轮车却不听使唤,在院子里打起了圈,刘立杆想把龙头扭过来,龙头很重,怎么也扭不动,三轮车只会在原地打转,义林和义林妈在边上哈哈大笑,雯雯和倩倩,也趴在栏杆上笑着。

雯雯和倩倩,说是春节的时候小费高,没有回去,建强和佳佳,说是回去太费钱,也没有回去,其实他们是知道春节的时候叮咚少,而那些整天闲着没事的男人,需求特别多,给钱也给的多。

建强听到声音,走出来一看,噔噔噔噔跑下来,让刘立杆下来,他说他来试试,结果他上去以后,也是一样,三轮车还是在院子里打转。

刘立杆骂道,下来下来,你还不如我。

建强从三轮车上爬了下来,挠着头说,奇怪,这龙头是不是锁死了?

刘立杆爬上去,努力地板着龙头,三轮车又往相反方向打圈,他赶紧又扳回来。折腾了半天,三轮车终于歪歪扭扭,朝着门的方向去了,刘立杆用力一踩脚蹬,三路车窜了出去,却一头撞到了院门旁的墙上,一院子的人,上上下下,都哈哈大笑。

义林走了过来,让刘立杆下车,他把车子退了出来,然后爬了上去,就那么站在哪里踩着脚蹬,三轮车哧溜就出了大门,过了一会,又转了回来,他右手一按刹车杆,三轮车稳稳地停在了院子里。

楼上雯雯、倩倩和佳佳,都鼓起了掌。

义林脸红扑扑的,他抬起头,朝楼上的张晨叫道“张晨哥,我送你过去。”

张晨还没有说话,义林妈也叫“咿呀懂骑,让咿呀去!”

张晨说好吧,谢谢!

雯雯、倩倩和佳佳,帮张晨把东西都搬下楼,大家七手八脚,把东西在三轮车上装好,张晨和义林妈说,我要走了。

义林妈点了点头,她说好,经常回来啊。

佳佳站在张晨身边,他用手拉了拉张晨的衣袖,张晨看着她,佳佳扁了扁嘴,和他说“张晨哥哥,你要走了,我舍不得你。”

张晨笑道,我又没有去远,就在望海楼,每天都可以见到啊,对了建强,你去望海楼的时候,可以到我办公室抽根烟。

建强嘿嘿笑着,他说好。

“张晨哥哥,我要抱抱。”佳佳说着就张开了手臂,张晨就和她抱了一下,边上雯雯和倩倩看到,也说要抱抱,张晨就和她们也拥抱了一下。

“来来,你们两个,也给我抱抱。”刘立杆和雯雯、倩倩说,两个人也很大方,和他抱了一下,刘立杆叫道

“嗯,真香。”

“呸,流氓!”雯雯和倩倩,异口同声地骂道,一院子的人又笑了起来。

义林在前面骑,张晨和刘立杆不放心,他们骑着摩托,放慢了速度,跟在三轮车后面,往前走了十几分钟,他们完全放下了心来,义林骑着三轮,在车水马龙里穿行,完全是游刃有余,看样子他平时,和他妈出去的时候,就没少帮他妈妈骑车。

不仅骑行技术娴熟,他对道路也十分的熟悉,完全不用张晨和刘立杆指点,他自己就知道从滨涯村到文明东路应该怎么走,他选择的路线,比张晨他们的还近很多。

张晨看着义林屁股只沾了一点点坐凳,几乎是站在那里踩着脚蹬,就想起了他自己小时候,骑着自行车去写生的情景,几乎也是这样站在了自行车的脚蹬上。

义林只花了四十几分钟就到了符总的家,大门开着,他们拿着东西进去,到了前厅,就听到后面天井里有人在唱歌,唱的是小虎队的《红蜻蜓》。

张晨穿过前厅,看到符总的两个外甥女,在那个台子前面,一边洗衣服一边唱歌,还有一个小伙子坐在井圈上,和她们一起合唱,看到张晨,他们都停了下来,那两个女孩用海南话还是广东话和小伙子说了什么,小伙子赶紧站起来,走到了张晨面前,要和他握手。

小伙子叽里呱啦和张晨说着,张晨大概明白了,知道他就是林钊,林钊的声音很尖,是那种俗称的公鸭嗓,他好像不会说普通话,张晨和他说什么,他也只能听个半懂,不过他笑脸很好,一直笑着。

张晨手里提着东西,腾不出手来和他握手,林钊干脆从张晨手里,把东西抢了过去,转身就往楼上走,刘立杆和义林跟在他的后面,张晨看看,返身回到门外,把三轮车上剩余的东西拿了进来。

把东西都搬进了张晨的房间,张晨看到,房间里又多了一台电视机,不像是新的,林钊告诉他,这是符总让他,从酒店拿过来的,张晨明白了。

东西搬好,义林就要走,刘立杆说等会,我和你一起回去,义林知道他们是不放心,就朝刘立杆做了一个鬼脸,和他说,我可懒得拉你,骑着空车,一会就到家了。

刘立杆只好由他,反正看看他来时的气势,他们还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刘立杆帮助张晨把东西摆好,又在墙上,钉了两张效果图,还有几张,两个人把它们钉到了办公室的墙上。

忙完这一切后,张晨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刘立杆在沙发上坐下,伸手拍了一下沙发,叫道

“牛逼,张晨,在海南都有自己的办公室了!这办公室,比老杨那团长办公室可好多了。”

“是啊,至少电话是通的。”张晨笑道,“对了,以后你晚上有事,就打我这个电话,我在对面也能听到。”

“好好,写一个给我。”刘立杆叫道。

张晨打开办公室抽屉,拿了一张名片给刘立杆,这几盒名片,张晨上午就看到了,也不知道符总是让小刘还是小林去帮他印的。

刘立杆拿着名片,读了起来“海城磐石装饰有限公司,张晨,总经理,电话……牛逼哎张晨,电话都有两个。”

张晨知道,还有一个号码是望海楼那边的。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刘立杆突然想到,他说“我们去招聘墙那里看看,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完了我们去看看,不知道那猪脚饭有没有开门。”

张晨说好啊,猪脚饭没开门,我们就去吃羊肉火锅,反正从这里过去都很近,刘立杆一说,张晨也很想看看东湖招聘墙那里,现在怎么样了。

两个人出了办公室,回到房间,张晨拿了钱包,出来的时候顺手把门拉上,转过身,张晨愣了一下,他看到顾淑芳站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半中间,看着他们。



0105 二货的烦恼

张晨朝顾淑芳点了点头,叫道“顾会计。”

顾淑芳面无表情,她说道“小张,我希望你,以后不要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家里带。”

张晨看到,林钊靠在自己的门上,看着他,朝他摇头,意思是不要理她。

张晨抬头看着顾淑芳,和她说“我也希望你明白一点,三楼才是你的家,没有人会上去,二楼,是公司办公室,理论上,就是要饭的来,我都没有理由拒绝。”

“而且,我还不是要饭的,我是《海南日报》的记者,你有什么意见?”刘立杆冲着顾淑芳,没好气地说,他故意挑了个自己名片中名头最大的说。

顾淑芳一时语塞,张晨和刘立杆懒得理她,顾自走了,林钊站在那里,嘻嘻笑着,顾淑芳看了看他,他赶紧转身逃回自己的房间。

张晨和刘立杆到了楼下,符总的那两个外甥女还在洗衣服,楼上的动静,她们也听到了,顾淑芳一开口的时候,她们就停止了唱歌,看到张晨他们下来,有一个,还朝他们笑笑。

刘立杆问张晨,这老妖婆,就是你的老板娘?

张晨点了点头。

“我操,张晨,这以后的日子怎么忍得下去?”刘立杆叫道。

张晨笑笑“这有什么,不理她就是。”

“这个,完全颠覆了我对海南妇女的印象。”刘立杆感叹到。

“人家本来就不是海南的,你颠覆什么?”张晨笑道,“她是苏州的。”

“苏州人这样吗?”

“应该也不是,这就是个异形。”

刘立杆摇了摇头,他说“我觉得更像是刻薄的怨妇。”

两个人到了东湖招聘墙,这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招聘的单位,也没有多少来找工作的人,刘立杆去那个小房间,里面值班的工作人员认识刘立杆,老远就叫他刘主任。

招聘墙和他们报社同属于劳动局下面的劳动服务公司,本来就是兄弟单位,刘立杆虽然拒绝了当广告部的副主任,但消息还是通过各种渠道扩散开来,很多人就叫刘立杆为刘主任。

刘立杆问他们,今天一天都这么冷清?

元宵之前都会这样,对方告诉他,年年如此,一大半的公司都还没有开门,谁来招聘?那些打工的,很多地方的习俗是十五之前不出远门的,他们也要过了元宵才出来。

张晨在边上听着,心里咯噔一下,他很担心明天自己的广告见报后,效果会怎么样,如果在十五之前,招不到合适的人,那自己承诺符总的,十五之后就开工的计划,就会泡汤,符总会不会因此认为,他是一个好说大话的人。

刘立杆看到张晨忧心忡忡的,赶紧安慰他,没事没事,你又不招千军万马,几十个人而已,肯定没问题。

“但愿吧。”张晨在心里苦笑。

他们前面路过猪脚饭店时,看到猪脚饭店还没开门,就去了东山羊火锅店,这里倒是开门了,人还不少,很多都是亲朋好友、拖家带口过来吃的,把好几张桌子拼在一起。

“要叫莉莉吗?”刘立杆问。

张晨说不用了,今天夏总和老包回来,他们晚上一起吃饭。

……

小徐把张晨的办公室安排在望海国际大酒店的后门,靠近了大英路,这里不管是供应商还是来应聘的,进出都很方便,不需要走海秀路的大门,更不需要经过酒店的大堂或者商场,但本单位的人,除了上下班,却很少会在这里出现。

这个安排,符总一定也动了脑筋。

招聘广告见报一个多小时,陆陆续续就有人直接拿着报纸来应聘,张晨看到这个情况,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每一个来应聘的,张晨就问他一些简单的情况,张晨已经做好打算,把招聘的重点放在招各个小组的组长上,只要组长招到了,其他的人就不用太担心,这些组长下面,亲戚老乡,肯定会有一大帮。

来应聘的,基本还是春节滞留在海城的,有些已经来了好几年了,碰到这样的人,张晨就特别感兴趣,会重点了解他在哪家公司待过,做过哪些项目,知道了这两点,他的手艺怎么样,基本就有数了。

公司的口碑在那里,都是同行,彼此心里有数,而人的手艺好不好,活做的细不细,更是瞒不住人的,做过的活就摆在那里,张晨平时去这些地方,习惯性地,都会用他指导员的眼光苛刻地看。

粗制滥造的他记在了心里,精工细作的,当然也了然于胸,这就是招已经在岛上干过活的人的好处,只要对方一说出那些项目,张晨心里就有底了。

接下来,张晨需要了解的,就是他为什么离开原来的公司,这个要特别小心,你要是不幸招到个调皮捣蛋的组长,他要是耍脾气撂挑子,那停下来的就不是他的那个组,而是整个工程都会被耽误。

装修是一环紧扣着一环的,特别讲究各工种的互相协作和配合,没有说水电组的线槽还没有挖好,你泥水组就开始做地面或墙壁,木工组的活还没干完,你油漆组就可以上去的。

到了傍晚,刘立杆跑了过来,他来看张晨这里招工的情况,张晨和他说,心里大概有人选了,再招两天,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

两个人坐着聊天,过了一会,二货骑着一辆新摩托过来,一进门看到刘立杆就大叫“我来看看指导员,逼养的,你怎么会在?”

刘立杆骂道“我在很正常啊,你逼养的,怎么没有回大陆?”

“我回去干嘛?全家就剩我一个,回去了就是被村里那帮穷货敲竹杠,谭叔不让我回去。”二货说。

张晨和刘立杆,这才知道这小子是孤儿,依二货的脾性,他说都来敲竹杠肯定没错,就怕他自己还要充大,大方显摆,到最后,会不会裤衩都不剩,光屁股逃出村子都难说,也难怪谭总不许他回去。

“你们那边,开工了?”张晨问道。

“没有,都要等十五以后,这两天事没有。”二货说。

刘立杆笑道“那司令正好夜夜笙歌。”

“不要不要,逼养的,唱歌有什么意思,吃下去的一点东西,都吼出去了。”二货摇着头。

张晨和刘立杆大笑,二货好奇地看着他们,问道“笑什么,我和你们说真的,唱歌真的费神,不如打炮养身体。”

“那你现在,还有时间到这里来?”刘立杆问。

二货苦着脸,叹息连连“逼养的,这几天物价飞涨,一炮的钱,平时可以打五炮了,这么贵,干着干着自己都会心疼,就想爬起来,让人家退钱。”

张晨和刘立杆被二货逗得哈哈大笑。

晚餐的时间到了,二货一定要请他们吃饭,说是就这附近,五指山路有一家椰子鸡很好吃,要带他们去吃。

张晨想去骑摩托,二货说不用不用,走过去就可以,我的也丢在这里。

大英路的那头连着机场路,这头就连着五指山路,他们走了几分钟,就到了五指山路,一到五指山路,张晨和刘立杆吓了一跳,天还没有完全黑,这里路两边,密密麻麻站着很多的女人,一看就知道她们是干什么的,这里的女人比海秀路的年龄要大,姿色也平庸了一些。

有几个鸡头模样的老女人,竟然都认识二货,拉住他就站着聊天,其中一个,老远就叫二货,二货走了过去,她和二货说了什么,二货掏出了三四百块,给了她,她没带包,而是从胸罩里掏出了纸笔,写了什么,给二货看,二货点点头确认。

她把纸笔和二货给她的钱,卷成一团,重新塞回到胸罩里,二货笑死,伸手就在她胸前捏了一把。



0106 椰子鸡火锅

张晨和刘立杆,站在离他们几步远,刘立杆骂道“妈逼,这个二货,不能和他出来,丢死人了。”

有几个女人走过来,在他们面前转着,看看他们,连看也没有看自己,就知道没戏,也懒得开口,走了开去。

二货走回他们这里,刘立杆骂道“你他妈的干嘛,订货?”

二货瞪了他一眼,骂道“屁,五指山的货我二货怎么会要,这里是海城最低级的,那老太婆,她是帮我买彩。”

“她们还干这个?”张晨奇道。

“当然了,多种经营,逼养的,现在谁不懂啊。”

“那要是得奖,她会把钱给你?不会跑了找不到人?”刘立杆问。

“不会,这个可以放心,我中过一个四万二,她给了我三万。”二货说。

“她分走了一万二?”

“不是,那一万二,留在她那里,打炮一天天养的别乱想,不是这里的货,另外找的。”二货笑道,“那段时间真是爽,感觉自己每天都在打白炮,逼养的。”

这鸡头,看样子不仅是有信誉,还很有生意头脑啊,张晨和刘立杆哑然失笑。

看来,这个城市,从表面看,官方有一套规则和机构,在维持着整个城市的运转,但在民间,私底下,还有另一套自己的清规则,时间帮助他们,细分了自己的阶层和运行规则。

刘立杆知道还有一个地方,比这里更低级,但他没有说。

二货带着他们,到了阿二靓汤对面的一块空地,阿二靓汤也是海城有名的餐馆,是专营港式菜的,张晨刘立杆和金莉莉,到这里来吃过,菜品确实很不错,特别是它每天免费提供的例汤。

金莉莉和他们说,阿二就是小老婆,小老婆只有汤煮得好,才能留住和吸引男人,也就是,留住男人的胃,就留住了男人的心。

看看,男人都是些什么东西,和猪有什么区别?

张晨和刘立杆笑死,不过这个说法他们觉得很好玩,就记住了,再说起阿二靓汤时,他们就叫小老婆汤。

空地上有三棵椰子树,树下停满了小汽车,张晨和刘立杆,还以为是来对面小老婆汤吃饭的停不下,停到这里来的,二货说不是,这些都是来吃椰子鸡的。

张晨和刘立杆看看四周,只在空地的尽头看到了一家关着门的汽修店,哪里有什么酒店。

二货带着他们,到了汽修店边上的一条小路,路口就是一堆垃圾,上面还有两只老鼠在爬,海城老鼠多,而且都不怕人。

张晨有一天晚上穿着拖鞋站在华信大厦的门口,就觉得脚上痒痒的,低头一看,发现一只老鼠爬在他的脚背上,吓得他大喊了一声,抬起一脚,拖鞋和老鼠都飞了出去,周围的人看着,不以为意,倒显得张晨一个大男人,太大惊小怪。

二货带着他们从小路进去,走了十几米,也是一个树荫遮蔽的院子,和那家东山羊火锅店一样,露天摆了四五十张小桌,每一张桌上,摆着一台卡式炉,和一个不锈钢的锅子。

刘立杆看到卡式炉,来了兴趣,凑近看看,还正是那个鬼佬他们公司的,他妈的,连这里都用上了,怪不得他们生意那么好,而义林妈,居然也在春节前,把所有的炉子和气罐,都卖完了,还问刘立杆有没有。

刘立杆想到《海城晚报》一定还库存不少,就领着义林妈去《海城晚报》,找了黄主任,义林妈又从《海城晚报》拉了三车,也都卖完了,黄主任一边乐得合不拢嘴,一边就骂手下的那些实习生

“你们看看,人家大字不识一个的家庭妇女,把你们一群人都比下去了,你们还天天到老子这里抱怨不好卖,他妈的,你们读了大学有什么用?”

看样子,这卡式炉,在海南是做起来了。

和东山羊火锅店不同的是,这里的食客,大陆人居多,而且都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像他们这样三个男人凑一桌的,真不多见。

二货和他们说,这个店的生意,都是叮咚带来的。

张晨和刘立杆一惊,刘立杆问“你是说,边上的这些女的,都是叮咚?”

“对啊。”二货说。

刘立杆和张晨,朝四周张望,他们见周围一对一对,看上去确实有些可疑,那些女的,一律都很年轻很漂亮,但男的年龄参差不齐,有些年纪很大的,两个人坐在那里,看上去像是父女,但他们的动作和那亲昵的样子,又不像是父女。

但奇怪的是这些女的,又和他们在街上看到的不一样,她们的穿着打扮都很正常,化妆也都是淡妆。

“看上去,她们不像是叮咚啊。”刘立杆疑惑道。

“这些男的,都是老客,住在这附近的酒店,逼养的,海城宾馆、望海楼和国商都有,他们在街上挑到自己满意的,就带回酒店,干了还满意,就谈好价格,在海城待几天,就让她们陪几天,那些打临时炮和迫击炮的,谁会带叮咚出来吃饭?”二货说。

张晨和刘立杆这才明白,他们心想,这又是这城市蔓延出来的一种生态。

服务员给他们端来了不锈钢的锅子,张晨打开看看,里面是一锅清汤,有枸杞、当归、党参、黄芪和红枣,还有一条条白色的,张晨不知道是什么,问二货,二货和他们说,这个是椰子肉,椰子鸡椰子鸡,逼养的,就是吃这一点鬼东西。

服务员装好气罐,打开了卡式炉,和他们交待,要是看到火没有了,一定叫我们来换气罐,不要自己打开,张晨和刘立杆点点头,心想,那鬼佬赔了钱,大概知道了在卖这玩意给客户时,还要对客户进行安全教育。

接着就有服务员端来了两只盘子,一只是满满一盘腌制过的鸡肉,还有一只盘子里,装着鸡血、鸡肠、鸡胗、鸡心、鸡肝等等,表明一只鸡全都在这里了,样样俱全,不是现杀的都不可能。

又有服务员给他们端来了他们点的凉菜,和待会吃完鸡后,要添加进锅里的菜肴,凉菜上桌,其余的菜放在了桌旁的一个小架子上。

服务员看到锅里的火开了,她掀开锅盖,把那盘鸡滑了下去。

过了两三分钟,还是这位服务员,拿着一个不锈钢盆和勺子过来,替他们把锅中浮着的一层沫撇干净,和他们说,可以吃了。

“这么快就可以吃了?”张晨不相信地问道,在他想来,只要是鸡,总要炖个半小时,鸡肉才会烂。

“可以了。”服务员笑道,“这鸡,都是我们自己在定安养的走地鸡。”

张晨从锅里挟了一块放在嘴里,果然是肉质鲜嫩,味美无比。

二货见刘立杆和张晨都吃得高兴,他也很高兴,叫道“是不是,我就和你们说了,这里的椰子鸡火锅很好吃,吃完了鸡,再找一只鸡,打一炮,逼养的,那才叫舒服。”

二货叫得很大声,周围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二货朝边上的一个老者说,是不是,阿叔你有没有同感?

那老者吓了一跳,尴尬地笑了一下,赶紧把头转了过去,他对面的女孩和其他人,都笑了起来,还有人高声叫道“说的好!”

二货得意地朝声音发出来的地方拱了拱手。

这还真是一个空气中都飘荡着淫荡的味道的城市啊,张晨又想起了刘立杆的这句名言。

吃完了饭,二货一定要请他们去打一炮,刘立杆叫着,不行不行,我今天大姨妈来了,一转身就逃走了。

二货再叫张晨,张晨说,你不是知道我那里不行吗?

“不对,指导员是和我说过那里很行。”二货说。

“好好,那里很行,但我今天不行,十五要开工,现在人还一个没有落实,哪里有心情,我要看这个。”

张晨拿起手里的一摞招聘登记表,和二货说,二货无奈,知道张晨是个对工作很认真的人,只好放弃,一个人去打游击了。



0107 暗战

张晨听到门外摩托车的声响,确认二货已经走了,这才起身,刚刚火锅吃了一身的臭汗,他急于回家冲凉。

考虑到回家要把摩托弄上台阶,殊多不易,昨晚还是叫了小林帮忙,一起把摩托车抬上台阶,停在了前厅里,张晨决定放弃骑车,把摩托车继续停在望海楼的停车场,走路回家,反正从这里走回去,十几分钟也就到了。

张晨经过海秀路、省府路和博爱南路交界的那个三角区时,看到靠近东湖那边,还是有武警挎着冲锋枪,在那里站岗,张晨心里踏实了许多,他决定,以后上下班都这样走路,也挺好。

张晨没有过横跨海秀路的人行天桥,而是从海城宾馆门口,穿过省府路,到了博爱南路,从博爱南路进去十几米,就是那家猪脚饭店,再过两个十字路口,就到文明东路了。

从博爱南路开始,狭窄街道两边的老建筑,都是那种南洋风格的骑楼,路灯昏黄,春风不倦,晚上走在这里,别有一番趣味。

张晨到了家,前厅的灯是黑的,上楼,看到办公室的门开着,小林和符总的一个外甥女,一个在拖地,一个在擦桌子,看到张晨,小林又是一阵叽里咕噜。

张晨发现小林这个人很有意思,他和你说话的时候,眼睛不看着你,声音含糊不清,很像是自言自语,也不管你有没有听清,他自言自语一遍,就当你已经明白,走开继续干自己的事去了,你想问清楚时,反过来要四处找他。

还是符总的外甥女叫彩珍的,和张晨又说了一遍,张晨才明白了,她说舅妈让他们每天必须保持这里的整洁,要是有一点点脏,彩珍看了看张晨身后的门外,压低声音继续说,舅妈会怕鲁滴。

张晨听不懂这个怕鲁滴是什么意思,彩珍重复了一句“打死你这里。”

张晨心想,就那个人,那个瘦弱的身子,打死你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她能用冷刀子捅死你,张晨和他们说了声辛苦,就回去自己房间。

等到张晨冲完凉回来,时间才九点多,办公室的灯亮着,但小林和彩珍已经不在,小林房间的灯也是黑的,他大概是去楼下彩珍她们房间玩了。

张晨走进办公室,拿了茶几上的烟灰缸,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觉得顾淑芳一定也不喜欢有人在办公室抽烟,就那个形象,说她有洁癖,应该是可以画等号的。

张晨决定以后抽烟就回自己房间,不在办公室抽,这倒不是怕她,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或者说是一点尊重吧。

张晨坐在自己房间,边抽烟边看电视,电视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还都是雪花点,张晨把电视机上的天线每个方向绕了一圈,都没找到一个清晰的点,干脆把电视关了。

张晨猛吸了两口烟,然后把烟蒂揿灭在烟灰缸里,起身走出房间,去了办公室。

张晨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看了一眼对面顾淑芳的办公桌,差点就笑出来,他看到顾淑芳的办公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摞书,书都是崭新的,不知道顾淑芳有意还是无意,把书脊朝向自己这边。

张晨看到,这些书分别是《装饰工程施工手册》、《装饰工程与造价》、《装饰工程预决算知识问答》、《装饰工程管理手册》。

张晨马上明白这个女人的潜台词,这是在明明白白告诉你,挑战开始了,你别以为我不懂装修,我会看书,会学习,所有的枝枝叶叶,我都会搞明白的,想糊弄我,门都没有。

“我知道你们做工程的,是怎么做事的。”张晨记得,这女人是这么说的。

“真他妈的无聊。”

张晨摇了摇头,他站起来,欠过身,抽过最上面的那本《装饰工程管理手册》,看了起来,越看越有趣味,他觉得自己平时在工作中碰到的很多难题,很多想法,这书里都有很好的阐述和总结。

张晨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影子,抬起头来,吓了一跳,他看到顾淑芳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办公室,站在对面,盯着她自己的办公桌看,这他妈的,怎么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是人还是鬼啊,张晨在心里骂道。

顾淑芳手里拿着一本书,张晨一眼看到是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那一段时间,几乎全国五十岁以下十岁以上的女人们都在看三毛的书,人手一册,快赶上当年的红宝书了,金莉莉也有不少三毛的书,包括这本《撒哈拉的故事》。

顾淑芳把手里的书放下,还是用两根白皙的手指,在桌上抹了一下,放在眼前看看,张晨很期望她手上能抹到污垢,他很想看看她发怒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她又是怎么怕鲁滴人家的。

可惜没有,她接着又抹了抹坐椅,看看后坐了下来,这才抬起头看对面的张晨,她看到张晨手里的书,再看看自己桌上的那摞。

“你在看我的书?”顾淑芳问道。

张晨抬起头看着她,和她说对,“以前只有实际的工作经验,看看书上说的,觉得很多很有道理,可以帮助自己少走弯路,事半功倍,哦,对了,我看它们,你不会介意吧?”

张晨心里在骂,你不是要挑战吗,老子就接招啊。

顾淑芳没说介意还是不介意,她用钥匙旋开抽屉上的锁,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发票,推了过来,和张晨说“这是我买书的发票,请你签字报销。”

这他妈的又是挑战了,告诉你,我虽然是老板娘,但我就是买几本书,都要有完善的财务手续,你敢乱来吗?

张晨拿起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推给了顾淑芳,笑道“那从现在开始,这书就不是你的书了,而是公司的书,我都可以看了。”

顾淑芳没有搭腔,她看了看张晨的签名,说道“字还写得蛮好。”

张晨说谢谢。

顾淑芳又没有搭腔,她把发票放进了抽屉,锁好,然后打开那本《撒哈拉的故事》看着,没有再说话。

张晨眼睛盯着书,却看不下去了,心里浮想联翩。

他觉得这顾淑芳和三毛真是不搭,没想到她也在看三毛,不知道三毛知道了,会作何感想,一个作家,写完了一本书,还真的不能算完成,他哪里知道,读他书的每个读者,本身就是一本独特的书,他们读的时候,这本书就和他们自身的经历融合一起,开始续篇了。

同样的《撒哈拉的故事》,金莉莉在看,谭淑珍在看,徐建梅在看,电影公司和广告公司办公室的女人们都在看,到了这里,顾淑芳也在看,张晨想象不出来,要是把所有看这本书的女人,都汇集到一起,会是怎样的一幅风景。

要是再把她们的思想剥离出来,交汇到一起,又会是怎样一条斑斓的巨流河?

张晨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顾淑芳,心里释然了,他想,这个女人,说不定每天在这燥热的城市,借着一点阴凉,阴郁地遐想着撒哈拉的阳光和浪漫。

也是可怜。

而她的丈夫,正走马灯似的,穿行在一个个其他的女人之间,小宁今天不在,他一定也不会让自己闲着,金莉莉骂的没错,男人基本上就是两种,不是符总,就是二货,不是的禽兽,就是衣冠禽兽,很少例外。

自己会是例外吗?张晨在心里问着自己,然后就想到了小昭,他不敢再想下去。

张晨轻轻地叹了口气。

顾淑芳抬头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书,谁也没有再说话,他们似乎是在暗暗较劲,看谁比谁更安静。

过了半个多小时,顾淑芳站了起来,合上书,把椅子放回到办公桌下面,摆正,然后转身走了出去,张晨抬头看了看空荡了的门,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不知道她是站在门口,还是已经上楼。



0108 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张晨起身又抽过那本《装饰工程施工手册》,看了起来,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本子,边看边记录书上提到的一些技术性的问题,明天面试的时候,他可以用这些问题问对方。

张晨当了指导员后,总结出了一条经验,那就是,要想别人信服你,甚至佩服你,不是像顾淑芳这样,摆几本自己也没看过的书到对方面前,而是要自己,先悄悄地,把所有没搞懂的事情先搞懂,然后再以内行的姿态和对方交流。

不管在谁面前,都不能露怯,这样才可以镇住人。当然,这需要你做好充分的准备,而不是信口开河。

张晨想起自己那次面试时,那个厨师,关于蒸鱼时用老抽还是生抽,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就让自己现了原形,无地自容。

张晨在办公室里,一直看到十二点多钟,这才把办公室的灯和门关了,回去睡觉。

到了门外,张晨看到二楼和一楼的天井,一片漆黑,他忍不住抬头看看,三楼有一个房间的灯还亮着,他不知道,顾淑芳是不是在灯下,继续看着《撒哈拉的故事》。

第二天早上,张晨还在洗手间洗漱时,就听到彩珍她们在下面天井里合唱《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这两个女孩,和林钊,好像特别喜欢唱歌。

他们唱的时候,虽然用的是他们自以为的普通话,但两个带着海南腔、一个带着广东腔,你根本听不清他们唱的是什么词,却别有一番趣味,特别是小林的公鸭嗓,混在两个女声里,竟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张晨洗完脸回来,看到林钊趴在栏杆上,和下面的两个女孩合唱着,张晨走过去的时候,在他背上拍了拍,他转过身,朝张晨笑笑。

张晨回到房间,坐下来,准备抽完一支烟后去吃汤粉,然后上班,从住的地方到望海楼,这一路上都是小店,从海南粉店到广东的肠粉店,再到老爸茶店,还有大陆人来开的面店、包子店和大饼油条店,应有尽有,很丰富,比自己住在滨涯村的时候强多了。

张晨坐在那里一边抽烟一边听他们唱歌,心里也跟着哼哼,他觉得他们唱的,比滨涯村那个边打台球边唱歌的鬼好听多了,至少他们不会唱得断断续续,让人难受。

一支烟抽完了,张晨继续坐着,他准备听他们把这首歌唱完才出门去,歌声却戛然而止,张晨心里狐疑,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他就知道原因了,他看到顾淑芳站在三楼的楼梯口,彩珍和小林他们,一定是看到了她。

果然,走廊里已经看不到小林的身影,张晨探头看看,天井里彩珍她们也溜走了。

张晨又好气又好笑,暗暗摇了摇头。

他转身把门关上,经过小林门口的时候,门开着,张晨问道“一起走?”

小林伊哩乌卢自言自语着,在屋里转了一圈,张晨不知道他究竟是走还是不走,他却突然抓起一个电工包,背到肩膀上,然后走了出来。

他行走的事候,双手夹着身子,躲瘟神一样,快速地行动,出门也不敢朝顾淑芳那边张望,急急地把门带上,急急地走,张晨才走到楼梯口,他已经到了一楼。

张晨走下楼去,到了大门口,看到小林站在那里等他。

张晨忍不住笑道“小林,这顾淑芳是你什么人?你还真怕她把你怕鲁滴了?”

小林一边走一边头东转西转的说着,张晨努力分辨着,总算听清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他和张晨说,顾淑芳是他姑妈的什么人的什么人,反正是很远很远的亲戚,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人托人的,就找到他们家,说是要借他的名字用用,注册一个公司。

当时小林正好在家没事,到处混,他父母就和顾淑芳说,要借名字可以,但你们要给他解决一个工作,顾淑芳同意了,于是小林就到了这里。

张晨明白了,符总和顾淑芳之所以要找小林,既是要避嫌,也要控制得住,就是小林的父母不要求,他们大概也会让小林到这里来。

张晨和小林还没走到办公室,就吓了一跳,他看到办公室前面的花坛上,小山一样,堆了一大堆的毛竹,花坛里的花草都被压了,还有两辆卡车,正在卸搭脚手架用的毛竹片。

张晨奇怪了,自己好像没订过这些东西啊。

张晨赶紧跑过去问,等等等等,这些是谁让你们拉这里来的?

那些卸货的工人和他说,领导,领导让我们装到这里来的,要么你去司机。

张晨跑去问司机,司机也说是领导。

“哪个领导?”张晨问,

“我们单位的领导。”

“你们是哪个单位?”

“市一建。”

张晨更奇怪了,他知道市一建就是海城市第一建筑公司,国营企业,可自己这里,没有和他们有什么合作关系啊,他们把这些东西拉到这里来干什么?虽然这些东西都是张晨他们接下来马上需要的。

望海商城加层的土建部分,原来按张晨的意思,是分包出去,毕竟自己一没人,二没设备,最主要的,还是没有建筑施工的资质。

张晨把这个想法和符总说了,符总和他说,不要分包,不要让其他的公司参与这个项目,人多嘴杂,我们自己搞。

自己搞?虽然加层的施工难度不大,张晨他们做装修的,也基本懂点土建,可那些手续怎么办?资质怎么办,设备又怎么办?自己买吗?

那时市场上还没有商品砼,所有的混泥土,都需要自己用搅拌机在施工现场搅拌,加层施工,还要把所有建材从楼底搬到楼顶,需要卷扬机,搭脚手架和工人居住的简易工棚,需要毛竹和竹片、油毛毡,浇梁柱需要建筑模板,这些都自己买?

符总把手一挥,和他说,小事,那都是小事。

张晨正疑惑间,小徐跑了过来,和他说“张总,事情急,没来得及和你说,这些东西,都是符总从市一建借过来的。”

小徐说着,就拿出了几份东西让他签名,张晨心里隐隐有些不快,他想自己这个总经理,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人会征

询他的意见,是人家都已经决定了,木已成舟,才通知自己来签名。

他妈的,他想自己,甚至还不如小徐,小徐一个甲方的代表,倒参与决策了他们乙方的很多事,这算什么啊?

不过,不快归不快,张晨还是把字給签了。

原来,符总已经和市一建说好,加层的土建工程,借市一建的名义用用,但实际上,和市一建一点关系也没有,还是他们自己搞。

只是工程完工后,工程款往市一建账上走一走,他们扣三个点的管理费,而施工所需要的设备,从搅拌机到卷扬机,包括搭脚手架和工棚需要的毛竹和竹片,建筑模板这些,都由市一建无偿借用。

这部分工程,等于是从他们公司,分包给了市一建,而市一建,又转包回给他们。小徐让张晨签的,是完善了这方面的手续。

这样,既解决了资质和设备问题,又达到了不让其他公司参与这个项目的目的。

市一建表面看起来是产值增加了,还白得了三个点的管理费,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三个点,不过是为了账面上好看,有一个由头罢了,实际上市一建无偿出借设备和材料的损失,都远不止这三个点。

就像眼前的这些毛竹和毛竹片,包括接着会运到的建筑模板,运送过来的时候是新的,但等到工程结束,再还回去,账面上的数量可能不会少,但实际上,完全是两回事了。

这一波操作,又让张晨大开眼界。

“晚上七点,和市一建的老总一起吃晚饭,符总让你也作陪,大家认识认识。”小徐和张晨说。



0109 阻断大英路

小徐手里拿着两台对讲机,他把其中的一台给了张晨,和他说,你这里有什么事,需要我或保安部工程部配合的,就用它呼叫我们。

张晨拿在手里,却不知道怎么用,小徐就教了他怎么使用。

小徐和张晨说着话,门口有警笛响,小徐和张晨走出门去,看到交警的一辆吉普车和一辆三轮摩托,在门口停了下来,从吉普车上走下了一个人,看到小徐就招了招手,小徐走过去,和他握手,介绍他和张晨认识。

来人姓刘,是秀英中队的中队长,刘中队长和小徐说,走,我们去看看现场。

小徐领着他和张晨,沿着大英路朝里走,一直走到望海国际大酒店后面的院子那头,小徐和刘中队长说,就到这里吧。

刘中队长用脚在地上划了一道痕迹,转身朝五指山路方向看看,他说好,那这边就从这里开始,这里封断,那头到五指山路口。

刘中队长看了看大英路那边的一排房子和店铺,和小徐说,给他们留一条两米,算了,一米五吧,一米五的通道。

小徐说好,刘队去符总那里坐坐?

刘中队长摆了摆手,下次再来,你替我和符总说一声。

小徐点了点头。

刘中队长和跟在他后面的一个交警说,去大英路和机场路的路口,设个牌子,就说因望海楼扩建项目需要,从今天开始,大英路望海国际大酒店到五指山路这段,中断通行,请大家绕行。

那交警说好,转身上了三轮摩托走了。

刘中队长和小徐、张晨说,那就这样,我也走了,回见。

他返身走回吉普车上,吉普车拉着警笛,开走了。

刘中队长从来到离开,还不到十分钟。

张晨虽然一直跟着他们,却听得不是很明白,什么这里那里的,到底是要干什么?

小徐和张晨说,区政府已经同意,从这里到五指山路口,大英路的这段路都封了,给我们望海楼扩建项目当工地。

张晨明白了,他早上来的时候,还在想着,施工的同时如果要不影响望海商城的营业,就只能把搅拌混泥土、切割螺纹钢和线材,堆放砂石料和水泥的场地,放在商场的后面,他还正愁这地方太小,摆不下,没想到符总却已经解决了。

这足可见望海楼在当地政府心目中的重要性,也加深了张晨对符总“海霸天”的印象。

小徐打开对讲机,呼叫道“工程部,保安部,你们的人过来商场后面帮忙。”

那十几个工人,把两车竹片都卸完了,正坐在花坛上休息,小徐叫道“谁是队长?”

一群人里的一个人,站起身跑了过来,小徐问他,你们覃总和你们说过,让你们来这帮忙了?

队长点了点头。

小徐用脚点了点刘中队长前面划出的那道线,和队长说,就从这里把大英路截断,那头到五指山路口,这边,给他们留一条一米五的通道。

队长朝五指山路口看看,问道“工棚搭在哪里?”

“妈逼,我把工棚忘了。”小徐说着,又朝大英路里面走了六七米,和队长说“那就从这里开始封吧。”

他站着的地方,靠望海楼这边,是隔壁农业银行的大楼,银行还有一个后门开在这里,队长问,需要给他们留通道吗?

“不用了,他们不是有前门吗,让他们从前面进出好了。”小徐说。

“那那边呢?”队长问。

从他们站着的地方过去,路的这边,先是农业银行的大楼,再是望海国际大酒店,接着是望海商城,再下去是建行海秀支行,然后就到了五指山路,建行海秀支行也有一个侧门开在大英路上,队长说的那边,就是指这个侧门。

“不用了,统统不用留,那边一条通道,这边再留一条,那就剩窄窄的一条,还有个屁用,算了,那边,就走走路,也用不了一米五,给他们留条一米的够了。”小徐不耐烦地说。

工程部经理带着六七个人,保安部经理带着十几个保安过来,小徐和工程部经理说,你配合队长封路搭工棚。

小徐指着街对面那一排店铺和保安部经理说,你们在这看着,有出来罗里吧嗦,阻扰施工的,都打他妈的回去!

小徐安排完就走了,张晨也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已经有好几个应聘的等在那里,留下队长和两个部门经理,领着他们的手下在外面封路。

张晨看这阵势,知道自己这边也要抓紧了,当下,再有合适的,他也不和对方说等通知了,而是和他说,现在就上班,你去外面帮助搭工棚。

外面一阵的嘈杂,有人吵了起来,张晨赶紧跑了出去,原来是隔壁农业银行的人和对面的商户,他们看一帮人在马路上用石灰画着线,不知道要干什么,问了才知道,原来大英路要阻断了,而且,自己的门还要被封,农行的人当然不干了。

保安部经理冲他们骂道,你们嚷嚷什么,封路是区政府的决定,你们几个吊毛算什么?不服,不服让你们行长去找区政府,或我们符总。

农行的几个人乖乖地回去了,那边建行,倒是没有人出来闹,而是来了一位办公室主任,问明了情况,一声不吭就回去了。

剩下的是对面的那些商户,大英路被封断不说,而且他们门前,只留下一条一米宽的,只能供人进出的通道,那生意还怎么做,他们当然不干了,气势汹汹地要阻扰工人施工。

他们凶,保安部经理比他们更凶,他冲他们叫道,我们是封几个月,又不是封你他妈的一辈子,来来来,谁不服的出来,老子话撂在这里,信不信我让你的店都开不下去,在海城都待不住,妈逼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些商户,都被他的气势镇住了,他们也知道望海楼的扩建是大事,封路是区政府配合望海楼做出的决定,但让自己真的和望海楼硬碰硬,他们知道,最后吃大亏的肯定是自己,保安部经理的话,还真不是吓唬他们的。

保安部经理指着地上白色的石灰线,和那十几个保安说,看着这里,这条线,这些逼要是敢跨过一步,你们就他妈的给老子打,医药费单位会出。

张晨在边上看着,暗自心惊,这他妈的,一个保安部的经理,口气就这么大了,看样子“海霸天”,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外面的争吵慢慢平息,那些商户,虽然心里恼火,但也没有更多的办法,他们甚至都没有办法找房东叫屈,房东一句“不可抗力”,就可以把他们打发了,他们只能自认倒霉,唯一能祈求的,就是这工程快点结束。

到了傍晚,刘立杆和二货又来了,他们看到,大英路被封断了,这一段路,几百个平方,被张晨他们整个用毛竹和竹片墙围了进来,朝五指山路开了一个大门,供施工和运送材料的车辆进出。

原来的大英路上,多出了两座毛竹和竹片搭建的工棚,顶上铺了油毛毡和石棉瓦,一座用来住人,还有一座,用来堆放水泥石灰等等这些怕被雨水淋湿的东西。

围进来的空地上,搅拌机、卷扬机和建筑模板也运到了,靠近商场的后面,脚手架也已经搭了一半。

二货叫道“逼养的,这也太快了,就一天时间,这里全变了!”

连张晨自己都觉得,确实是太快了,市一建就是对他们自己的工地,怕也没有这么热心和高效率吧。

二货又提出请他们吃饭,张晨说我没有时间,等会还要陪客人吃饭,二货就和刘立杆说,那我们去,我们去吃狗肉,这附近有一家花江狗肉店,生意很不错。



0110 让人头疼的十万块

二货和刘立杆刚走,小徐就来了,小徐手里拎着一个望海国际大酒店的纸袋子,放在了张晨的桌上,和张晨说,等会吃完饭后,你把这个给覃总,记住,送他上车的时候给。

小徐说完就走了,张晨看看纸袋里,是用报纸包着的什么,拿出来打开,吓了一跳,里面是一捆十万块钱。

张晨赶紧把它放了回去,心怦怦直跳。

张晨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整捆的钱,特别是,听小徐的意思是,这个,还要自己待会吃完饭后,送给市一建的覃总。

这他妈的,张晨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给什么人送过礼,当时在永城,请客送礼走后门盛行,其他的不说,光光一个招工,你不走后门都是不可能的,偏偏张晨是人家团长自己找上门,他根本就不需要给人送礼就进了剧团。

进剧团后,父母也想对老团长表示感谢,买了一点烟酒让张晨送去,张晨死活不干,没奈何,他父亲只好说自己去送,张晨和他父亲说,你要是敢去,我马上就从剧团辞职不干,父母知道他还真能干出这样的事,只好算了。

张晨两眼死死地盯着桌上的这只纸袋,这可不是烟酒,而是十万块,他妈的,十万块钱要通过自己的手送出去,这事,可怎么干啊。

张晨想到了金莉莉,他赶紧给她打了个电话,他想,她是财务,应该经历过这种事情,有这方面的经验。最主要的,是十万块钱这么一大笔钱,自己送出去了,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金莉莉在电话里听完张晨说完,出乎张晨的意外,她好像一点也不吃惊,她说好啊,让你送你就送呗。

“十万块,这么多?”张晨问道。

“这有什么,很正常啊,现在这个社会,没有好处,谁帮你做事,就是你们符总再,他也不好意思让别人白帮忙,而且,你们得到的,肯定比花出去的多。”

张晨想到了那些让他签字的协议,想到了为什么今天这么多东西会源源不断地送来,而且动作这么快,看样子金莉莉说的没错。

但张晨还是为难了,他说“可是,你也知道,我从来没有送过礼,这礼,怎么送啊?”

“没送过就学啊,张晨,你也没当过总经理,现在不也当了,还有,你当的是总经理,不是道德模范。”

“这么多钱,算不算是……”

“好了。”金莉莉打断了他,“你以为总经理这么好当?好处你要拿,脏活你当然也要干,要是连送钱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干不了,那我劝你,趁早就别当这个总经理了。”

张晨来了气“我本来就没想当……”

金莉莉笑了起来“怪我喽?那你现在当上了,舍得不当吗?那个谭总,不是说你随时可以回去吗,你舍得回去吗?”

张晨愣了一下,虽然自己真正当总经理只有几天,还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但要真的现在,让自己马上回去当指导员,说真心话,自己还真舍不得,都说人往高处走,可人一旦到了高处,这他妈的,再让他去低处屈就,还真没有多少人能够接受的。

张晨现在明白那些当官的,为什么一旦没有官当,就要死要活的。

“张晨,你还在吗?”金莉莉问。

“在。”张晨瓮声瓮气地说。

“张晨,我和你说,你想想,你们公司,你不去送谁去送?”金莉莉语气婉转了起来,“还有,你不要以为这是谁都能干的事情,很多人想干也轮不到干。”

金莉莉凑近话筒,压低嗓门继续说“就像我们公司,平时夏总让老包干这干那,但真要送礼的时候,连老包都没有资格,都是夏总亲自出马。”

“为什么?”张晨奇道,他想要是自己是夏总,这么麻烦又讨厌的事,肯定让其他人去干了。

“你傻呀,你以为你送出去的光光是钱?”

“除了钱,那还有什么?”

“面子啊,人情啊,你钱送出去了,这面子和人情你就赚到了,下次你再有什么事,找这个覃总,人家会不卖你面子吗这面子既然是钱买来的,人家当然卖送钱人的面子。”

张晨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金莉莉继续说“要是老包去送了,就等于是拿了公司的钱,买了自己的面子,要是这也是他去送,那也是他去送,要不了多久,夏总的关系,就都变成老包的关系,老包自己都可以开公司了,明白了吗?”

张晨点点头,他说好吧,我有点知道了。

“不是有点,是必须知道,你必须抓住现在的有利条件,建立自己的人脉,懂了吗,张晨?”金莉莉说,“对了,杆子在不在你那里?”

“前面在,现在不在,怎么了?”

“这个道理,你问问杆子,他一下就给你点透了,就你这个傻瓜……好好,我来了。”金莉莉在电话叫道,好像有人在叫她,金莉莉说“好了,我要出去了,你自己想想吧……”

“等等,莉莉。”张晨急叫道。

“还有什么事?”

张晨赶紧说“那我要是送了,人家不收怎么办,多难为情……”

金莉莉咯咯笑着“那这覃总,就是火星来的。”

金莉莉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张晨怔怔地坐在那里,他把金莉莉的话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他想,金莉莉的话,有对,也有不对,比如最后一句,自己不是火星来的,但那天那个林老板,送给自己钱,自己就没有要。

不过,好像自己拒绝了,那林老板也并没有感到难为情。

金莉莉的话里,有很多是对的,比如面子,想清楚了还真是这么回事,比如自己不送谁送,一建的事,虽然是符总搞定的,但人家协议是和自己签的,在外面搭墙搭工棚,把那么多设备拉过来,都是为自己公司,而不是望海楼。

这钱,符总不屑于送,而小徐,又不是自己公司的,自己公司,现在只有两个半人,一个是法人林钊,但他送肯定不合适,从符总他们夫妇对林钊的态度看,他们确实是把他当一个电工兼杂工用,而不是亲信或亲戚,还有就是,自己一个,顾淑芳半个。

让顾淑芳去送这个钱,肯定也是不可能的,她连那个楼都懒得下,饭都不会来吃,还会送钱?

想来想去,这钱还真是非自己送不可。

张晨叹了口气,他想这个时候,要是自己是刘立杆多好,要是让这王八蛋来干这种事,他一定会脸不红心不慌的,可自己……

张晨这一刻,感到自己真没有用。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六点四十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还在怦怦地跳,脸上火辣辣的。

捱到六点五十,实在是拖不过去了,张晨无奈,只能站了起来,拎起那个纸袋,走了出去。

他穿过商场,到了望海国际大酒店的大堂,乘电梯到了望海酒楼,和门口的迎宾说了符总的名字,迎宾就把他带进了包厢,张晨还以为自己来迟了,到了包厢才知道,符总和覃总都没有到。

张晨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他觉得不合适,放在地上又容易踢到,正犹豫间,服务员过来和他说,我帮您放柜子里,走的时候提醒您可以吗?

张晨赶紧说好,心想,还要你提醒啊,老子今天一晚上都会被它缠上了,如影随形。

服务员把纸袋放进了包厢角落的餐橱里。

过了十几分钟,迎宾从门外带进了一个人,很胖,看上去人很和善,应该就是覃总了,张晨赶紧站起来,和他握手,并做了自我介绍,覃总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好嘛,年轻有为!”



0111 真的没有那么难

服务员给覃总上了茶后,退出了门外,把门轻轻地带上,张晨转身看看门口,心想,趁这时包厢里没人,自己是不是该把那纸袋子给覃总?

张晨偷眼看看覃总,覃总不仅看上去很和善,还似乎是那种很正派的人,浓眉大眼,有点像胖一号的朱时茂,说话时声音宏亮,笑声也很爽朗,属于那种让人一见就有好感的人。

张晨心里陡然紧张起来,他觉得自己要是把钱给他,他很可能会怒目而斥,然后拂袖而去,那就尴尬了。

张晨双手放在桌下,捏了捏,他感到手心都是汗,这个时候,他更希望自己是刘立杆了,这个家伙,好像不管对方是绝世英豪还是奸佞小人,他都可以泰然自若,沉着应对,而自己……真他妈的,怎么就这么上不了台面?

张晨忍不住又看了看门外。

覃总还以为张晨是在看符总有没有来,他也看了看手表,和张晨说“你姨父太忙了,哈哈,总是这样,平时见个面都难安排时间,不容易啊。”

姨父?张晨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一定是小徐还是符总告诉覃总,符总是自己的姨父。

自己和符总的真实关系,符总当然不会告诉覃总,但如果说自己仅仅是朋友公司,符总会亲自出面,卖这么大的面子,那人家也一定会心起疑窦,怀疑他从中捞了不少好处。

说是亲戚就不一样了,而且亲到了姨父这样,那符总怎么帮忙都说的过去,对覃总有什么苛刻的要求,覃总也会觉得很正常,人家是姨父嘛。

而说是姨父最大的好处是,顾淑芳也是江浙一带的人,和张晨搭得上,要是说是叔叔,那张晨就必须是海南人,而且要姓符了,别看符总不显山露水的,但其实就是这样的细节,他也都考虑到了。

“对对,正好要扩建,所以杂七杂八的事情就特别多。”张晨赶紧说。

“符总夫人是张总妈妈的姐姐还是妹妹?”

“妹妹。”张晨说,按顾淑芳的年纪,也确实比自己的母亲小很多。

“亲的?”

“对,她们三姐妹,我妈是老大。”张晨这话,倒也没有骗人,他妈妈确实有三姐妹,而她也的确是老大,只是,她的妹妹里,没有一个是顾淑芳。

张晨回头看看,服务员还站在门外,门还关着,张晨把心一横,他想去他妈的,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要么就现在送出去算了,是死是活,不管他了,他想着就站了起来,猛然想起小徐交待过自己,让自己记住,送覃总上车的时候再给他。

张晨愣了一下,只能装作是去门外看看符总有没有来,他把门打开,低声问服务员,符总还没有来?

服务员摇了摇头。

张晨让门开着,自己走回来坐了回来,暗自松了口气,心里暗暗庆幸,自己现在,总算不要为这个烦恼了,等会的事,那就等会再说。

张晨不仅手心,他感到自己连后背,都出了很多的冷汗。

他妈的,没想到钱还是这么一个折磨人的东西。

张晨和覃总说“对不起,让覃总久等了,符总……哦,我姨父一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覃总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我都习惯了。”

覃总话音刚落,走廊里响起了一阵“符总好!”的声音,覃总站了起来,笑道“大忙人总算来了。”

覃总和张晨走到门口,符总正好进来,看到覃总就笑了起来,两个人热情的握手。

服务员进来给符总上完茶,马上退了出去,把门带上。

“不好意思啊老覃,刚刚那个谁,计划厅的罗厅长在我那里坐,下不来。”符总说。

“那怎么不一起?”覃总说。

“他们在另外一个包厢,有北京的几个朋友。”符总说。

覃总明白了,他点了点头。

“怎么样,后面的事还顺利吗?”符总问张晨,“我今天忙,都没下去看看。”

张晨赶紧说“多亏覃总帮忙,很顺利,围墙和工棚都搭好了,明天再有半天,脚手架就可以搭完,搅拌机和模板什么的也都到位,我已经安排人晚上在工地值班。”

“是吗,这么快?那你还不谢谢覃总。”符总说。

张晨连忙说谢谢覃总!

覃总摆了摆手“客气了,老符,你的事还不就是我的事,再说,你们望海楼扩建,可是政府的重点项目,我们不支持谁支持。”

“好好,有你老覃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符总笑道,“我这个侄子,年轻,又刚上岛不久,很多事情都不懂,覃总你要多指点指点。”

“哪里的话,我刚刚进来,看到张总还吓了一跳,真是年轻有为啊。”覃总也笑道。

“小妹。”符总叫了一声,门外的服务员赶紧进来。

“怎么还不倒酒上菜呢?”符总问。

服务员心里明白,符总这里,是该谈的事情都已谈完,她们可以进来服务了,服务员在门口叫了一声,早候在走廊里的主管和领班赶紧进来,亲自为他们服务,那服务员,赶紧跑过去通知厨房,符总的菜可以上了。

三个人吃到九点多钟,期间,他们没有再谈工程的事,大多数时间,是符总和覃总在说话,张晨在边上默默地听着,他们聊着这谁那谁,两个人都认识的熟人,有褒有贬,大多还是用的海南话,张晨在边上,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符总问覃总,今天吃得还好吗?

覃总拍着自己的肚子呵呵笑道“快满了。”

符总站了起来,和覃总说,那我们先就这样?覃总说好。

符总说我办公室里还有点事,让小张送你下去。

覃总笑道,老符,我们两个,还客气什么,什么送不送的,我自己下去就可以。

符总说这怎么行,让小张送。

符总转身和张晨说,人家覃总帮了这么大忙,你替我送送覃总。

张晨说知道了,这个是应该的。

服务员进来,从餐橱里拿出了那个纸袋,交给张晨,三个人走到电梯口告别,符总上行,张晨和覃总下行,张晨送覃总到了停车场,张晨一路忐忑不安的,他在想着,待会把纸袋交给覃总时,该怎么说,覃总要是拒绝,自己又该说什么。

两个人走到覃总的车前,覃总打开了车门,张晨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他鼓足勇气说道“覃总,今天的事,谢谢您,这里是一点小意思。”

张晨觉得自己说话的时候,口干舌燥,声音干巴巴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脸上火辣辣的,大脑一片空白,要是覃总拒绝,张晨就只能像个白痴,目瞪口呆站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

没想到覃总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他说小事情,张总何必这么客气。

他右手接过张晨手里的纸袋,左手拍了拍张晨的肩膀,和他说“谢谢了,你有我电话,下次有什么事,你直接打电话给我好了,不要麻烦你姨父了。”

覃总说完,把纸袋放到了副驾座,上车走了,走时还不忘摇下车窗,和张晨挥了挥手再见。

张晨站在那里,长长地吁了口气,原来,自己以为很困难很复杂的事情,竟是如此的简单。

张晨站在光线昏暗的停车场,抬头看了看天空,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就成熟了很多。



0112 回家还要过一关

张晨回到了家里,他看到办公室的灯亮着,从敞开的门看进去,他看到顾淑芳坐在那里,似乎是在看书。

张晨管自己去冲了凉,坐在房间里抽了一支烟,再走出房间,看到顾淑芳还坐在那里。

张晨走进了办公室,一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顾淑芳都没有回过头,张晨看到她在看的,还是那本《撒哈拉的故事》,心里感到奇怪,这么薄薄的一本书,用得了看这么久吗,还是,这是要把它背下来?

那几本装修方面的书,顾淑芳用了一对蓝色的铁书立书架,竖在了他们两张办公桌的中间,张晨从书架里抽出那本《装饰工程施工手册》,翻到了土建的部分,从抽屉里拿出本子,摘记了起来。

张晨以前没有系统地做过土建,所以他要从各种混泥土的配比,螺纹钢和线材的标号以及各标号的用途和区别开始学起。

顾淑芳坐在对面,张晨想不注意她都不可能,他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顾淑芳很少翻书,翻了一页,就五六分钟十几分钟地不再翻了,她的目光虽然还停留在书上,但张晨觉得,她不可能是在看书。

这么长的时间,那些字就是数,也可以数好几遍了。

张晨觉得这书,更像是一个道具,在掩盖着她的沉思或遐想,张晨不禁暗自摇了摇头。

“送出去了?”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办公室里太安静了,张晨吓了一跳,然后才醒悟过来,是顾淑芳在说话,她是和自己说吗?

张晨看了看顾淑芳,顾淑芳仍还看着书,张晨觉得刚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低下头,重新看书,顾淑芳又问道

“送出去了?”

“什么?”张晨不解地问。

“你今天不是去送钱了吗?”顾淑芳没有抬头,只是继续问。张晨这才明白,原来今天的事她也知道。

张晨“嗯”了一下,他说送出去了。

顾淑芳冷笑了一声“这些人的钱真好赚。”

张晨差点就笑出来,你他妈的钱不好赚?每天就躲在这房子里,幽灵一样地存在,老子在外面拼死拼活,替你们赚钱。

顾淑芳拉开了抽屉,拿出一张领款单,推了过来“填一下。”

张晨不解地看着她,没有去拿那张领款单,顾淑芳抬起头来,冷冷地和张晨说“内部账要用,你也不希望工程结束,我这里是一笔糊涂账吧?”

张晨心想,这样说还有些道理,他拿过了领款单,填了自己的名字、金额和日期,领款单最下面一栏是用途,张晨问

“用途要写吗?”

顾淑芳语带嘲讽地说“打狗的包子还能回来?你觉得这个钱还会回来吗?你不写用途,这笔钱就一直挂你头上。”

张晨点了点头,心里骂道,他妈的,为什么好好的话不能好好说?他在用途栏里,写了“送市一建覃总。”

填好领款单,张晨准备把它给顾淑芳的时候,想到了一件事,他问“你早就知道要送钱的事?”

“钱是从我这里出去的,你觉得我会不知道?”

张晨有些恼火,他想,原来你们统统早就知道,就和那些合同一样,他妈的只是要签字的时候才会需要我,这个,也是要送了才来和我说。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张晨问道。

“你觉得我应该告诉你吗?还是觉得,这笔钱该不该送,送多少,应该先获得你的同意?”顾淑芳给张晨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张晨一时语塞,顾淑芳冷笑道“那你也应该去和他说,而不是和我说,你应该告诉他,这个公司,有决定权的只有你一个,所有的钱进出,都应该你一支笔把关。”

顾淑芳说着合上书,站了起来,把椅子推到了桌下,摆正,转身走了出去。

张晨看着她的背影都觉得,能够看到她一直冷笑着。

张晨怔在那里,他觉得有一股无名火,发不出来,也不知道该朝谁发。

自己这个总经理,真要让自己去决定一切,他觉得寸步难行,别的不说,就是今天封路这事,凭自己的能力,还真的不可能办到,符总决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错,也确实都是通过自己去实施的。

包括顾淑芳,她虽然从心眼里看不起自己,但她的所有举动,又没有再逾越分际,这不正是自己要求她的吗?

可这所有的事情加在一起,他妈的怎么就那样让人不舒服?

张晨觉得这书,是怎么也看不下去了,虽然肚子很饱,他还是决定去找刘立杆,吃咸鱼茄子煲和蒜泥空心菜,他扣了刘立杆,过了一会,刘立杆回电话了,张晨问他在哪里?

“小店啊,我他妈的还能在哪里,前面狗肉吃了一半,司令就叫了两个叮咚过来一起吃,我借上厕所,逃回来了。”刘立杆说。

张晨哈哈大笑,他说我过来吃宵夜,要茄子煲和空心菜,刘立杆说,怎么,被打击了?

张晨奇道“你怎么知道?”

“没受打击,你刚吃了几千块一顿的饭,来吃个屁的空心菜。”刘立杆骂道,“说吧,什么事?”

张晨说到了再说,好像还很复杂。

刘立杆说好,那我不回家了,先点起来。

张晨下楼,走出弄堂,正好有一辆“蓬蓬车”经过,张晨赶紧叫住了他,也懒得去望海楼取摩托车,直接让“蓬蓬车”送他去了滨涯村。

张晨到了那家排档,看到刘立杆一个人已经在吃了,刘立杆说,你不叫我,我也要来这里吃,晚饭都没有吃饱。

张晨笑死,知道刘立杆是什么戏码。

“别笑,说你的事。”刘立杆说。

张晨就把今天的事,包括自己给金莉莉打电话的事,原原本本和刘立杆说了,刘立杆说,把金莉莉帕斯,她说的话都对,你听她的,就对了,至于这个老妖婆的所作所为,我倒觉得,对你不一定的坏事。

“哦,为什么这么说?”张晨问。

“这老妖婆,这样拎得清爽,总比一笔糊涂账好,你想,工程真正开始,每天要进出多少钱,她能够把关,不是省了你很多事?虽然,她这是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

“怎么说?”

“她不仅仅是在防你,也是在防姓符的,对她来说,最可怕的是你和姓符的穿一条裤子,把她蒙在鼓里,移花接木,最后把她的钱都转走了,所以她必须时刻清醒,她现在什么都不和你说,是在试探你。”

“试探我?试探什么?我他妈的有什么可试探的?”张晨笑道。

“试探你有没有和她说真话,你说的没错,她一直都在观察你,在看你是不是可以争取的对象,对她来说,你是无害的,她真正要防的,还是姓符的。”

“人家才是一家人。”

“你觉得他们,还是一家人吗?”刘立杆看着张晨,问道。

张晨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从顾淑芳对符总的态度来说,可以用“形同陌路”来形容,但真实的情况,谁又知道呢?他们彼此好像不怎么说话,但如果他们没有话说,那符总,又是怎么让顾淑芳准备这十万块,而且说服她这十万必须要送出去?

十万不是一个小数字,从顾淑芳来说,她肯定是不愿意付这笔钱的。

“海南人和大陆人之间,有一条天然的鸿沟。

“我敢保证,他们的女儿,一定是这老妖婆坚持不让她来海南的,我还敢保证,她听说你是浙江人,而不是又一个海南人时,她从心里是认可的,我还敢保证,你只要继续这样,在她面前,装得有些傻,让她放下心防,你们会是一个战壕的。”

“你保证你保证,你他妈的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张晨骂道,他抬头看看小店那边,那个一边唱歌一边打台球的鬼,今天居然不在。



0113 存心是来找茬的

今天是周六,金莉莉不在,他们公司三个人,都去北京了,过完了年,到这边把该上门的关系户都拜完年,他们就飞回北京,需要向投资方做汇报,因为涉及到他们财务方面的很多问题,夏总就让金莉莉也一起去。

听金莉莉说,这次的汇报很重要,海南经济不景气以后,公司业绩下滑得厉害,大家都很头疼,也很悲观,不知道在海南,还有什么事情可做,如果对这次的汇报不满意,那投资方很有可能,就会要求撤回投资,或者干脆,解散他们海南八达实业有限公司。

“张晨,那我就要失业了。”金莉莉在电话中,和张晨说到这里,几乎都快哭了。

张晨赶紧安慰道“别怕别怕,现在有什么好怕的,我这里可以住可以吃,我可以养你。”

金莉莉破涕为笑“好吧,这句话我爱听,那我就赖上你了。”

张晨笑道“你赖上我,不是好几年了?”

“滚!”金莉莉咯咯笑着,边骂边挂断电话。

李勇和陈启航他们回来了,年前,因为还没正式上班,张晨就没让刘立杆和他们说,自己要到望海楼这边,今天陈启航给刘立杆打电话,刘立杆就把这事和陈启航说了,启航一听就大叫,太好了,一定要庆祝一下,他们约好今天晚上十点钟,还是去吃火锅。

刘立杆这几天没有去洗楼,刚过了年,大家的心思都还没收拢在工作上,你去了只会让人觉得厌烦。

刘立杆每天捧着一鞋盒的名片,挨个打电话给人拜年,没想到倒有意外收获,有一些过完年急于招工的,刘立杆电话过去,就正好接到了这个业务。

刘立杆整天不是在自己报社,就是在张晨这里,抱着一个电话,反正从龙舌坡到张晨这里,骑车也就十几分钟。

还没到十五,张晨这里就提前开工了,泥水组和杂工组的人先招到位,其他的人边干边找也来得及。

门前隔进来的那块场地,刚隔好的时候张晨看着,觉得这么大的一块空地,怎么用的掉,不过是几天的时间,这里却堆满了各种建筑材料,从河沙到碎石,钢材到红砖,还有建筑模板和手推车,东一堆,西一堆,很快就把场地占满。

张晨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像一个将军,在看着自己构筑完善的工事,油然而生一种自豪,他看了看右边,靠近农行那边,是两座工棚,再看看左边,开向五指山路的大门,那里车进车出,忙碌不已。

看着看着,张晨睁大了眼睛,他看到大门口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林钊,还有一个,居然是顾淑芳,虽然现在还是冬天,就算是正午的太阳,也并不热,但林钊还是替顾淑芳打着一把伞,隔这么远,张晨都能看到小林的一脸苦相。

张晨明白,顾淑芳这是要保护她那,白到了不真实的皮肤,她手里还拿着一块手帕,不时就在脸上擦拭。

张晨心里感到奇怪,这顾淑芳,居然能离开她蜗居的房子,到这乱糟糟的工地,她来干什么?

这两个举止怪异的人一在工地出现,很快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大家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张晨看到很多经过他们身旁的望海楼的职工也看着他们,从他们表情里,看得出来,他们也不知道这奇怪的女人是谁。

顾淑芳为了到这里来,显然是做了精心的准备,她的脚上,穿着一双洗得发白的,现在已经没有人穿的解放鞋,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这双鞋和她还算时髦的衣服和整个人,一点也不搭,显得那么做作和突兀。

她像跳舞一样,在场地里,踮着脚小心地走,她先走到一堆螺纹钢前面,让小林把覆盖在上面的塑料布掀开,她蹲下来,认真地看了看,还用手指,一根一根地数着,接着从背着的包里,拿出了一张纸和一个计算器,算了起来。

张晨猛然醒悟,他妈的,这是打上门来了,她是拿着材料管理员做的库存表,来突击检查库存了。

这库存表,还是张晨每天回去的时候带回去,给她做账用的。

他们接着走到了堆放整齐的圆盘条前,顾淑芳又开始数起来。

接着,他们站到了沙子和红砖面前,这些东西不能数,也数不清,顾淑芳似乎大为苦恼,她不停地看看手里的库存表,又看看面前的东西,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无可奈何。

顾淑芳问了林钊什么,林钊用手指了指堆放水泥和其他东西的那个工棚,两个人朝那边走去,他们看到了张晨,顾淑芳没有任何表情,林钊站在她的身后,朝张晨无奈地摇了摇头。

张晨冷冷地看着他们,连招呼也懒得打。

他看到他们走进工棚的时候,他也转身回到了办公室。

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顾淑芳走进了办公室,小林跟在她的后面。

张晨坐在那里,神情漠然地看着她,一声不吭。

顾淑芳走到了张晨对面的办公桌前,她看了看桌子,桌上的烟灰缸里,烟头都快满出来了,暗红色的桌面上,到处都是白色的烟灰,顾淑芳皱了一下眉头,她看了看椅子,又皱了一下眉头,连手指也不敢伸出来去抹。

小林在屋子里转着圈,嘴里嘀哩咕噜,寻找着抹布,张晨叫道“门背后。”

小林从门后拿过了抹布,在桌上一抹,没想到桌子变得更脏了,那些烟灰都飞了起来。

顾淑芳赶紧往后退了两步,一边用手在脸前扇着,小林手足无措,愣了一下才想到,自己应该先去水龙头那里,把抹布搞湿,他赶紧就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顾淑芳和张晨两个人,顾淑芳有些气恼地站在那里,瞪着张晨,张晨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他说“顾会计,这个办公室比不得文明东,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来,我就不请你坐了,有什么事,你说好了。”

顾淑芳晃着手里的库存表,和张晨说“我今天有空,就过来检查一下库存,我想你应该知道,盘点库存,也是我的责任。”

张晨点点头,他说好,检查完了吗?

“初步看了一下。”

“有什么问题?”

“问题?哼,到处都是问题,真是不看不知道。”顾淑芳不满地说。

张晨“哦”了一声,问道“那你说说,都有哪些问题?”

“先说钢材,我问过材料管理员了,他已经承认,这些材料进来的时候都没有过磅。”顾淑芳说。

“这个确实,我们没有那个条件。”张晨说,“不过他有没有告诉你,每次进来,他都已经仔细地数过,而且在数过的钢材上,用红漆做了记号?”

“数当然是数过了,这有什么用,钢材是以重量计算单位的,数能数出重量来?”顾淑芳说。

“顾会计以前在哪里当会计?”张晨问。

“酒店。”

张晨笑了起来“难怪,顾会计知不知道,我们国家所有的轧钢厂,都是按国家统一的理论重量生产的?”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比如16的螺纹钢,国家规定理论重量是每米158公斤,一根螺纹钢,定尺12米,每根是1896公斤,每捆106根,这样一捆的理论重量就是2010公斤,名义重量是两吨,也就是卖给我们的计价重量。

“材料管理员只要点清楚每次拉到几捆,就知道到了多少螺纹钢了。至于你看到的那些盘条,如果你看仔细看点,每捆都有材料铭牌,清清楚楚地记载着生产厂家及生产日期和重量,而且,从金属仓库那边拉出来的时候也过了磅,会有磅单,我这样说,你能听懂了吗?”

张晨一口气地说完,顾淑芳抿着嘴,白皙的脸上出现了红晕,她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0114 真的是斗智斗勇

小林拿着抹布回来,他用抹布把桌子和椅子擦了一遍,抹布刚用水洗过,这一擦,桌子和椅子就都湿了,更没法坐了,顾淑芳一直看着小林,也不提醒他,小林一擦完就知道自己错了,哪里还敢看她,顾淑芳不耐烦地骂道

“出去出去,什么事也干不好,真是的!”

小林赶紧溜了出去,张晨站了起来,和顾淑芳说“顾会计,你要么坐我这里。”

顾淑芳不理睬他,刚刚失了面子,她还是心有不甘,问道“那你们的沙子和砖头,也验收了吗?”

张晨笑道“进场的时候,当然验收了。”

“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

“这里怎么验收?”顾淑芳追问道,她觉得张晨一定是在撒谎,这沙子和砖头,这么多,这里又没有地磅,你怎么验收?

“很简单,沙子本来就是按方买的,到了这里,当然是量方验收。”张晨笑道。

“怎么量?”顾淑芳不依不饶,张晨觉得,这个时候的顾淑芳,很像是自己那次面试时,问自己蒸鱼是用生抽还是老抽的那个大厨。

张晨心里暗暗好笑,不过他还是耐心地解释起来,他看出顾淑芳有些恼羞成怒了,对一个恼羞成怒的人,你和他大吵一顿,正合他的心意,他正可以用大叫大嚷,借以掩盖自己的理屈。

反过来,你要是抱着“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的态度,让他自己在自己的愚蠢面前现形,这反倒会闷呛他一个半死。

“这个也不复杂,顾会计这么聪明的人,我想,我只要解释了,你马上就会明白。”

张晨有意放慢了语速,继续说道“一批沙子进来后,我们会找一块平整的地方,正好,原来的大英路就很平整,我们会把沙子堆成一个整齐的梯形,这个,用我们的行话叫‘做方’,‘做方’完成,就用皮尺量它的长宽高,很容易就得出立方数,对不对?”

顾淑芳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浑身不自在起来,张晨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在白天看来,她的皮肤还真好,一点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四十多岁女人的皮肤,如果让自己来画的话,张晨心想,就要在白色里面加点朱红,还要加一点嫩黄,这还不够,白得不够,还需要加一点点群青,这就能表现出这白的冷艳了。

顾淑芳咬了咬嘴唇,再开口,就接近于胡搅蛮缠了,她说“为什么要堆成梯形,不能是长方形?”

张晨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说“姐姐,我也想堆成长方形,可是,这沙子怎么能堆出长方形还不塌下来,你教教我。”

顾淑芳大概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这个说法太荒唐,她见张晨笑,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不过这笑转瞬即逝。

“那红砖呢,红砖你们怎么过数?”顾淑芳再问的时候,语气缓和了下来,有点请教的意思了“你们一块块数吗?”

张晨收敛起笑容,和她说“不是,这个用我们的术语,叫定量码垛,一般是四块砖头一组,横竖横竖,堆出一个四百块砖头的垛,再一个个依样堆出大小的垛就可以了,都堆完了,把垛数乘以四百,就出来了总数。”

“真聪明。”顾淑芳说。

“这可不是我发明的,是劳动人民在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张晨说。

“我也没夸你聪明。”顾淑芳说着,又笑了一下。

张晨不知道这是不是刘立杆说的放下了心防,不过他觉得,接下来顾淑芳好像柔和了很多,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她又问了一些其他材料的事,然后走到门口,叫了一声“小林。”

小林赶紧就跑了过来,顾淑芳说“送我回去。”

小林赶紧把伞撑开,张晨叫道“顾会计慢走。”

顾淑芳没有理睬他,张晨又说“欢迎常来。”

顾淑芳突然转过身来,目光就像一片刀,划过了张晨的脸,她冷笑道“是吗?你希望我常来?”

张晨笑道“当然,有什么疑问,你自己亲自跑来看看,我就不用回去再和你解释了。”

顾淑芳不再言语,转身走了。

张晨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就有些同情起小林来,他想,这一路过去的回头率可够高的,多走几趟,小林都能变成博爱南路的名人了。

张晨腰里的bb机响,张晨看了一下,上面显示的是“宁小姐让你,晚上九点半,去机场接小召。”

信息台的接线员搞不清“昭”和“召”,看样子小宁是比小昭先到的海口,说不定是小徐或符总接的她。

小昭来了,张晨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他又赶紧骂起了自己。

傍晚时分,刘立杆到了,张晨和刘立杆一起去吃猪脚饭,吃完饭后,张晨问刘立杆,去文明东还是望海楼,刘立杆说,去望海楼,那老妖婆,看着就生气。

张晨哈哈大笑,他说没想到,你刘立杆还有怕的人。

“我怕她?”刘立杆叫道。

“不怕你怎么不敢去”

“我是嫌见了晦气,你懂吗。”

“好好,不解释,且听下回分解。”张晨笑道。

“分解就分解,什么下回,下回我把她五马分尸。”刘立杆骂道。

两个人说着话时,已经往回走,他们还是回到了望海楼的办公室,坐着聊天,张晨也觉得还是待在这里舒服,至少可以自由自在地抽烟。

两个人刚抽完一支烟,建强在门口出现了,张晨叫道,难得啊建强,好久不见。

其实张晨从义林家搬走,也就一个星期,张晨却觉得,这一个星期实在是太漫长了,每天都有变化,每天都有事情会发生。

建强嘿嘿笑着,他说,我已经来过两次了,你都不在,今天总算碰到。

张晨明白了,建强他们到望海楼,都是晚上,他这个时间来找自己,自己当然不在。

建强坐了半个多小时,腰里的bb机响了,建强和张晨说,张晨哥我回个电话?张晨指着桌上的电话机说,顺便打。

建强回过去,是熟客打过来的,建强问张晨有没有纸笔,张晨从抽屉里拿了纸笔给他,建强一边接电话,一边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挂断了电话,建强马上扣了佳佳,佳佳过了十分钟也没有回电,建强和他们说,她现在在忙,张晨和刘立杆都觉得好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他们都明白佳佳现在在忙什么。

这歌唱演员,现在正在台上,引吭高歌呢。

又过了五六分钟,佳佳回电话过来,建强看着那张纸,和佳佳说“我在张晨哥这里,你自己直接去国商603。”

张晨和刘立杆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在说,这他妈的,流水线作业啊。

眼看着到了九点多钟,张晨决定去接小昭,他和刘立杆说,你和建强在这里,我去有点事,对了,等会你直接先去大英路那边和陈启航他们碰头,我可能会迟点到。

刘立杆心想,张晨这个时候有事,一定是去楼上符总那里,就和他说,去吧去吧,等会我们走的时候,我会把门带上。

张晨去前面望海楼的停车场,骑了自己的摩托去机场,不过是几分钟的事,到了出口那里,小小的地方,已经挤满了接客的人。

出口边上,挂着一块板,板上贴着不时更换的纸,小宁发给他的信息上没有写航班,张晨挤进人群,看到有一趟成都来的飞机,是八点多的,还有一趟,是十点钟,九点半从那个方向,只有一趟重庆过来的。

张晨心想,小昭一定是坐这趟飞机来的。



0115 你来了你走了

张晨站在接机的人群后面,他不想挤进去,让小昭看出他好像很急切,但等到机场的喇叭通知说重庆的飞机到了,过了十几分钟,大批的人从出口出来的时候,张晨情不自禁,还是踮起了脚,在人流中迫切地搜寻起来。

直到最后一个人走完,张晨也没有看到小昭,他问了守在出口处的机场工作人员,从重庆来的客人都已经走完了吗?

工作人员退后几步,朝里面看看,然后走回来和张晨说,应该是走光了,行李都没有了。

那一瞬间,张晨感到无比的沮丧,他想,是小宁搞错日期了还是小昭,会坐十点从成都来的那趟飞机?

张晨感到心里空落落的,要死,张晨警觉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这感觉就好像很久以前,自己和金莉莉约会时,金莉莉没有到时一样,难道,你他妈的,连可以睡你都没睡,但是你已经爱上她了?

张晨摇了摇头,他想不可能,要是我爱上了她,有太多的机会,把她拥到怀里,我都没有。

但如果不是,你为什么会来接她?仅仅是作为朋友吗,你们算是什么朋友?就算是朋友,那她没到,你难过什么?

张晨这样想着,越想就心情越糟糕,他想起来,春节之前的那几天,刘立杆天天在这里等谭淑珍,是不是也是这样?

他是不是每次看到有广州来的飞机抵达,都会挤进去,站在了第一排,还要踮起脚朝人群里看?

“翘首以盼”,张晨想到了这个词,自己虽然没有和刘立杆一样挤进人群,但自己在外面,不也是翘首以盼?心情不还是一样?

要是这一刻自己等待的是金莉莉呢?唉,金莉莉不需要自己等,他们自己有车,就停在机场,下了车自己就去停车场了,即使自己说要来接她,金莉莉也会说“滚,别假惺惺的!”

虽然夏总和老包,张晨都认识,但张晨隐隐觉得,金莉莉似乎并不想自己和公司的人在一起时,看到张晨。

张晨叹了口气。

有人拉了拉他的衣服,隔着那么远,张晨似乎都能感觉到那双柔软的手,和那清凉的香气,张晨转过身,果然是小昭站在他的身后,嘴角挂着笑,眼眶有些红,张晨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双手,已经猛地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

紧接着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他赶紧松开了小昭,小昭却已经流泪了,她慌忙转过身去,用手拭着泪水。

再转过身来,四目相对,张晨嘿嘿笑着“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怎么没有看到?”

小昭笑道“我早就到了,八点多钟就到了,没买到从重庆来的机票,我从成都来的,刚刚,我坐在那里睡着了。”

“那你怎么没有回去?”

“小宁搞错了,她以为我会从重庆来,我下了飞机,打她电话,她说你九点半会来接我,我就在这里等了。”

“我都没和小宁说过,我会来接你,就接到她一个信息。”

小昭笑了一下,她说“小宁说你,一定会来的。”

张晨的脸红了一下,小昭看着他,抿着嘴笑,张晨赶紧说,那我们走。

张晨把小昭的行李绑在摩托车后面,给小昭留了一点空间,小昭挤在张晨和行李中间,身子紧贴着张晨,身后的行李又紧贴着她的后背,虽然已经没有必要,但她还是抱住了张晨的腰,脸紧紧贴在他的后背。

他们到了酒店,已经是十点多了,酒店的灯还亮着,门口还有很多的车。

张晨和小昭提着行李,从那幢民居上去,到了门口,小昭正准备敲门,张晨握住了她的手,他不敢看到那扇门打开,他不知道那门里会是怎样的情景,他会看到谁。

两个人站在黑暗里,张晨和小昭说,我要走了,几个朋友在等我去吃火锅。

“就上次那里?”小昭问道。

张晨“嗯”了一声。

小昭差点脱口而出我也要去,话到嘴边就忍住了,自己在心里骂道,你是哪个,人家怎么会让朋友看到,他和你在一起?

在黑暗中,小昭的脸灰了一下,她点了点头“好吧。”

声音里明显有一丝的失落。

张晨听出了这种失落,他狠了狠心,还是说了声“那我走了。”

转身就匆匆下楼。

在黑暗中,泪水顺着小昭的脸颊流了下来,她听到张晨的脚步响到楼底,她以为他还会回来,她在黑暗中等待着,接着就听到了摩托车启动的声音,摩托车从人行道下到马路时顿了一下,接着就突突地远去了,小昭知道,张晨不会回来了。

小昭突然之间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她在楼梯上坐了下来,哭了。

她真后悔,刚刚在机场的时候,张晨猛地一把抱住她时,她愣住了,都还没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也抱住张晨,张晨就把她松开了。

要是自己那时候也抱住他,不松手,张晨现在还会不会走?小昭哭着想着。

张晨沿着省府路飞驰,他感觉到腰里那一双柔软的手还在,后背还有一个人贴着他的背脊,张晨加大了油门,他想听到身后的那一声尖叫和咯咯的笑声。

但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有风裹挟着他,让他渐渐清醒起来。

他把车还是停到了望海楼的停车场,下了车,打开bb机,看到刘立杆的一条信息“我们在山城火锅。”

大英路被他们隔断了,从这里过去,要先走一段海秀路,再转到机场路,然后绕到大英路,和他回文明东路程差不多。

张晨想了想,还是从商城的后门出去,到了自己的工地,他看看自己的办公室门关着,他朝那两座工棚中间走去,隔老远就能听到工棚里,一帮人在打牌的声音,有人在路上看到张晨,叫道,张总,你来找谁?

张晨说我不找谁。

那人看着张晨的背影,心里嘀咕,不找谁你到这里干嘛?

张晨经过了工棚门口,迟疑了一下,还是踅了进去,工棚里面,中间是一条通道,两边用毛竹和竹排扎成了两个大通铺,上面排着一张张的草席,

张晨看到有十几个人都挤在右边的通铺上,在一盏昏暗的灯下打牌,有坐有站,站着的人头都快顶到顶棚了,把本来就昏暗的光线,遮挡得更加昏暗。

有站着的人看到张晨进来,用膝盖顶了顶前面坐着打牌的人,嘴里叫道“张总。”

所有的人都转过身来,看到了张晨,坐着的那几个慌乱起来,伸手去抓自己面前的钱。

张晨笑着“没事没事,你们玩,我以前在剧团的时候,出去演出,我们也睡这样的通铺,晚上也打牌赌钱,想起来我们还是睡在地上。”

“张总你以前在剧团?”有人问道。

“是啊。”张晨说。

“那些女演员,也和你们一样睡地上?”有人问。

“当然也睡地上,一边男的,一边女的,中间拉一块布。”张晨笑道。

“那有没有人,半夜里爬过去?”有人问,其他人哄堂大笑。

“有。”

张晨老老实实回答,刘立杆就经常干这样的事,等别人都睡了,他溜到谭淑珍的被窝里去,特别是冬天,他说谭淑珍怕冷,自己是去给她捂被窝的,有一次黑灯瞎火的,还钻错了,钻到了边上徐建梅的被窝里,徐建梅一声尖叫,把全团人都吵醒了。

“那比我们强多了,我们这里,都闻不到腥味。”有人叫道,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张晨看了看边上,问道“还有人呢?”

“他们去看打炮的录像了。”有人回答。

张晨说好,那你们继续玩,我先走了,那些人纷纷说张总再见。

张晨从工棚里走出来,看到挨着隔断大英路的那堵墙下,堆着一米多高的毛竹片,张晨爬了上去,站起来,墙那边一整条街的刺眼灯光和喧闹人声猛扑过来,差点就把他击倒。



0116 明月照不清的大江

张晨从隔断墙跳了下去,就置身在了火锅的世界,张晨一边走一边找,走过了二三十家店,才找到“山城火锅”,他看到刘立杆和李勇他们,坐在最靠里面的一张桌,李勇也看到了他,站起来和他招手。

张晨走了过去,看到林一燕和刘芸也来了,张晨刚刚坐下,陈启航就叫道,张晨,给我名片,我要张总的名片。

张晨掏出名片给了陈启航,其他人也要,他就一人发了一张,李勇拿着张晨的名片,笑道,这下方便了,以后不用扣你,可以直接打电话。

“对对,我每天五点半,也会在这里,我是名誉副总。”刘立杆说。

李勇拍了拍陈启航的肩膀,叫道“这个才是正儿八经的副总,下个星期一就上岗了。”

刘芸赶紧举起了杯子“那我祝贺你们两位。”

大伙都举起酒杯,一干而尽。

“你也快了吧?”林一燕问刘芸。

“什么快了?”刘芸奇怪道。

“你们的高尔夫俱乐部开业,你们老板,不是还要回去抓鱼吗?这里还不是你独当一面?”林一燕说。

“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刘芸摇了摇头。

“活不下去,你们老板更要回去抓鱼了,不然拿什么填补高尔夫俱乐部的亏空?”刘立杆说,“经济再不景气,至少人还都要吃鱼。”

“这他妈的,人家好好一个高尔夫球场,被你们说的都是鱼腥味。”陈启航说,众人都笑了起来。

“张晨,你怎么样?”李勇问,“听说你是直接跟海霸天混了。”

“一言难尽。”张晨苦笑道。

“他呀,是既有美娇娘,又有老妖婆。”刘立杆叫道,张晨想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

刘立杆说完,也发觉自己说太快了,马上和林一燕、刘芸说,美娇娘,你们可不能和金莉莉说,打死也不能说,知道了吗?

刘芸笑道“打死我想说也说不了,不过要是被贿赂了,我可能会说,除非你也贿赂我。”

“好吧,你要什么?”刘立杆问。

“我要听你嘿嘿吆嘿。”刘芸话一出口,其他人都扑哧笑了起来,幸好都转头转得快,刘立杆也笑了,他说好,那吃完还是桃源宾馆,今天李勇你不能抢。

李勇笑道,好好我不抢,我去订包厢,十二点可以吧?

大家都说好。

李勇进到店堂里面,打完电话回来坐下,就追问,杆子,刚刚话才说了一半,那美娇娘和老妖婆是怎么回事?

刘立杆看着张晨,问道,我能说吗?

张晨笑道,都是自己人,你爱说就说,憋着会把你憋死。

刘立杆就把张晨每周一次的工作餐和他们说了,李勇眼睛都睁大了,这么说,真的是惊为天人?

张晨笑道“没那么夸张,杆子是把自己的梦中情人投射出去了。”

刘芸笑道“我听着也是春秋笔法,什么柔软的手,哪有人的手不柔软的,什么清凉的香气,香气还能降温啊。”

“冤枉,这可都是张晨和我说的,还有,你北大中文系的,不知道有人的手就是不柔软?”刘立杆说。

“谁,你说”刘芸问。

“《彼得潘》里的霍克船长。”刘立杆说,“他那个铁钩,柔软吗?”

刘芸笑道“好,好,你赢。”

林一燕也来了兴趣,问张晨“她和金莉莉比如何?”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没法比,完全两个类型。

“我还是对那个老妖婆比较感兴趣,杆子你快说。”陈启航说。

李勇看了他一眼“你是林一燕在边上吧?”

刘芸笑道“我认为也是。”

林一燕说,是吧,你们都了解真实的他,就我一个人被他骗了。

众人又笑。

“快说那老妖婆。”陈启航说。

刘立杆又和他们说了顾淑芳,众人大为惊奇,张晨和他们说,今天还要好笑,她居然跑到工地上来检查了。

张晨把今天的事情和他们说了,刘立杆听完大叫,没想到我来之前,还有这么一出,这个情节好,以后我要写到小说里去。

林一燕苦着脸,看着张晨说,我同情你,张晨,这以后的日子,你可怎么过,天天要被防贼一样。

张晨脱口而出“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

陈启航和李勇拍手,这个好,这个好。

刘立杆也说,不错,这《九阳真经》就是正气歌,听上去和拒腐蚀永不沾有异曲同工之妙。

吃到了十一点五十,他们匆匆叫小妹买单,这一次谁都没有和张晨抢,由张晨买了单。

他们到了桃源宾馆,刚进包厢,妈咪就跟着进来,一看林一燕和刘芸,问也没有问,就退了出去,李勇和刘立杆互相看着,感觉莫名其妙,刘芸和林一燕哈哈大笑。

李勇骂道“这不是歧视我们吗?认为我们不配有小妹。”

林一燕笑道“你边上不是有你姐吗,这里的小妹,哪比得上你姐。”

刘立杆站了起来,他说不行,今天我们要开戒了,这里有我的两个老相好,我去找她们。

他说着就站起来,走了出去。

包厢里的人面面相觑,这刘立杆,在这里还有老相好?

他们都看着张晨,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我也不知道啊,从来没听他说过。

过了一会,刘立杆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美女,这两个美女一进来,就冲张晨叫道“张晨哥!”

张晨吓了一跳,定睛再看,才认出来她们是雯雯和倩倩,只是她们上班时的化妆和打扮,异于平时,张晨这才一眼没认出来。

张晨奇道“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雯雯告诉他,她们也是刚到这里不久,今天是第三天上班。

张晨明白了,怪不得刘立杆会知道。

刘立杆和她们说,雯雯陪我,倩倩去陪张晨,这样,今天我们就都有女伴了。

倩倩大叫道“我可不敢,莉莉姐知道,会砍了我的!”

不仅几个男人,连刘芸和林一燕也笑了起来,刘立杆转头看看,叫道,那这样,倩倩,你去陪那个胖子哥哥,刘芸,你坐张晨这边。

刘芸大方地站了起来,她说好,我不怕被金莉莉砍,我和张晨坐。

众人大笑。

他们一直唱到四点多钟,才散场回家,冲完凉后,躺在床上,张晨觉得这一夜,玩得精疲力尽,人很困,却睡不着,张晨莫名其妙,突然地就觉得自己很想小昭,他想起自己在黑暗中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小昭的眼里,有泪光在闪动。

如果现在重来一次,张晨觉得自己不会走,不会就那样把小昭扔在那漆黑的走廊里。

张晨很想现在就去看看小昭,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了解的小昭,只是在那特定的时间之内,他了解的那个房间,也只有那特定的时间是那样的,除此之外,他不知道,那房间里会是什么样的,都会有一些什么人在。

他甚至都不知道,就是现在,小昭的身边会不会有其他的人在,想到小昭的身边可能有其他人在,特别是有可能还是符总的时候,张晨就更睡不着了。

他索性起来,走进了对面办公室,他看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放着那本《装饰工程管理手册》,奇怪的是书里好像夹着一张纸条,他拿起来看了看,是顾淑芳写的,她的字迹很娟秀

“你说的方法都是对的。”

张晨看看她夹纸条的地方,正好就是“材料验收”那一章,看样子她回来还恶补了,留纸条是告诉他,这些我都知道了。

张晨笑了一下,把纸条揉成一团,正欲扔进废纸篓,想到顾淑芳来的时候可能会察看,太刺眼了,没必要这么刺激她,就把它塞到了口袋里,等会回房间,点着了扔烟灰缸里吧。



0117 玩玩可以,不要认真

张晨很想见到小昭,为什么很想见到,张晨自己也说不清。

符总却一直没有通知他过去,说好的一周一次,已经过了两周,也没有动静,可能是工地上太顺利了吧。

符总不叫,张晨自己就不好去那个酒店,也不能去小昭那里,他想,小昭也同样不能出来,毕竟还有小宁在身边,比较起来,小宁才是符总固定的情人,你都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小宁会和符总说些什么。

张晨的bb机号一定是符总给小宁的,他自己没有把自己的bb机号告诉过她们两个,直觉告诉他,符总是反感这么做的。

小宁知道他的bb机号,但小宁有没有告诉过小昭,张晨不知道,反正小昭从来也没有扣过他,而且,看得出来,即使符总已经离开那所房子,只有小宁一个人的时候,小昭仍然是很小心。

张晨看了看bb机,轻轻地叹了口气。

中午的时候,刘立杆来了,他已经重新开始洗楼,中午洗到了附近,就过来蹭饭,他们发现,望海楼的员工食堂很不错,饭菜又便宜又好吃,刘立杆只要有可能,就会跑过来吃,他说这个食堂,比他们报社的那个破食堂强多了。

食堂在望海商城的地下室,望海商城和望海国际大酒店以及望海酒楼的员工都在这里吃饭,人很多,地方就不够了,很挤,张晨和刘立杆,拿着碗,打了饭菜就回张晨办公室吃。

“莉莉是不是今天回来?”刘立杆问。

张晨一惊,然后醒悟过来,是啊,金莉莉前几天就给他打过电话,说是今天要回来,可自己,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他妈的这两天,想小昭的时候比想金莉莉的还多,而且,自己知道金莉莉今天回来,怎么一点欣喜的感觉也没有?

和自己知道小昭要来,完全是两样啊,完了完了,张晨感觉自己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他觉得这段时间,自己完全就是在欺骗自己。

刘立杆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了?”

张晨赶紧摇头“没什么。”

刘立杆轻轻地笑了一下“你说没什么的时候,就肯定是有什么,而且事态很严重,不然你就和我说了。”

张晨骂道“毛病,我有什么事情,还事态很严重?”

刘立杆坐在张晨对面的桌子,他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看着张晨,问道“那个美娇娘,回来没有?”

张晨心里慌乱了一下,嘴上却说“过完年,我只和符总吃过一次饭,还是在这楼上吃的,我怎么知道。”

“你没见过她?”

“我都没去过,怎么会见到?”

“不对。”刘立杆摇了摇头,他说“我觉得你这段时间不对,神思恍惚的,我觉得那美娇娘一定是回来了,而且,你们已经见过。”

“没有。”

“真的?”

“真的。”

“好吧,我不管你真的假的。”刘立杆叹了口气,“有句话我一定要和你说,这美娇娘,你玩玩可以,但是,千万不要认真,认真就后患无穷。”

“我操,我认真什么了?”张晨叫道。

刘立杆扒了两口,把碗里的饭吃完,然后把菜碗叠到了饭碗里,他抬起头,看着张晨说“连我都看得出来,你以为莉莉是傻逼吗,别玩火,关键的时候,还是司令说的好,把那里打个死结。”

张晨愣在了那里,他被刘立杆的话吓到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表现出了神思恍惚,如果真的连刘立杆都看的出来,莉莉回来了,她也肯定能看出来,虽然自己什么都没有干,但张晨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思想游离了,刘立杆说的对,莉莉不是傻逼。

刘立杆站了起来,把两只碗推了过来,说道“你洗碗,就当给刘老师的辅导费了,刘老师要去,继续找馅饼了。”

张晨瞪了刘立杆一眼,抓起桌上的杯子,就把水倒了过去,刘立杆早防备他会来这手,笑着逃出门去,没被泼到。

张晨拿起四只碗,去外面水龙头那里洗干净,回到办公室,把碗放进柜子,然后走了出去,他顺着扎成来回两道斜坡的脚手架,走到了望海商城的楼顶,广州过来的施工队已经到了,他们不住在工地上,而是自己在外面安排的住宿。

张晨走到楼顶,看到他们在那个密室的位置,用木工板树了一道隔墙,还在隔墙上装了一道门,人走开的时候,那道门就落了锁。

施工期间,门也是关着的,其他的工人,不允许进去。

张晨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的人都认识张晨,带队的一位叫潘经理的,看到张晨,马上就走了过来,他和张晨说,他们今天,正在给整个地面,做防水处理。

张晨说好,有什么需要的,你就和我说。

潘经理赶紧说谢谢,谢谢!

张晨走出了那个隔间,又在其他地方看了看,然后下去。

张晨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吃了一惊,他看到金莉莉在他办公室里,旅行包放在他办公桌上,金莉莉坐在他位子上,正闭目养神。

张晨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走到金莉莉身后,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金莉莉“啊”地一声尖叫,睁开眼睛看到是张晨,一跃而起,跳到了张晨的背上,张晨一边赶紧接住了她,一边叫道

“快点下来,这里是单位。”

“不下不下,你先告诉我,你有没有想我?”

张晨赶紧说“想了。”

“有多想?”

“很想很想。”

“很想很想是有多想?”

“就是很想很想。”

“你赖皮,不准绕回去。”

张晨笑道“好好,是想到胃痛的那种想。”

金莉莉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张晨“哎呦”一声大叫,金莉莉骂道“笨蛋,想应该是心痛,胃痛是饿的。”

张晨哈哈大笑。

金莉莉从张晨背上下来,和张晨说,走吧。

张晨奇道“去哪里?”

“回家啊,今天夏总放我假了,机场回去的路上,他们把我在这里放下,我还没去过你住的地方。”金莉莉叫道。

张晨用摩托带着金莉莉,回到了文明东路,一进了房间,金莉莉就大叫道,太好了,终于没有刘立杆,不要他送五盘台球的时间了。

张晨笑骂道,流氓。

金莉莉瞪了他一眼,你不流氓你不要碰我。

“好,我不碰。”张晨说着就去抱金莉莉,金莉莉一弯腰就溜走了,她说“快去看看你的办公室。”

张晨追上了她,两个人手牵手进了对面的办公室,金莉莉叫道,快告诉我哪张是张总的办公桌。

张晨指了指自己的办公桌,金莉莉坐下来,把抽屉一个个全部拉开,然后合拢,她抬起头的时候,“哎呀”一声惊呼,赶紧站了起来。

张晨回头看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顾淑芳已经下楼,走进了办公室,站在那里,上上下下,冷冷地打量着金莉莉。

金莉莉稍稍转了转身,背对着顾淑芳,嘴巴一张一合的,没有发出声音,张晨从她的口型看得出来,她是在问老妖婆?

张晨赶紧给他们介绍,他和金莉莉说,莉莉,这是顾会计。

再转向顾淑芳时,发现她根本没有看自己,而是冷冷地盯着金莉莉,张晨知道这目光造成的杀伤力,他硬着头皮说“顾会计,这是我的女朋友,金莉莉,她也是做财务工作的。”

金莉莉朝顾淑芳走近几步,伸出了手“顾大姐,你好!”

顾淑芳看了看金莉莉伸出的手,又看了看金莉莉,她没有伸手,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然后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金莉莉尴尬了一下,伸出去的手握成了拳头,顾淑芳从她身旁走过去的时候,她忍不住朝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张晨赶紧拉着她,回到了自己房间。



0118 问题的关键在于人

“他妈的,这老妖婆,张晨,你有没有看到她是怎么看我的?”回到了房间,金莉莉压低嗓门骂道“那眼神,他妈的,就好像我是一个叮咚!”

张晨赶紧说“她对谁都这样,杆子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就把他归纳到乱七八糟的人里去了。”

金莉莉叹了口气“这种女人,全国少见,举世无双,怪不得老公要去找别的女人。”

“好了,不要说她了,你们这次怎么样?”张晨问道。

“涉险过关,投资者总算没有决定撤资,还同意增加投资了。”金莉莉笑道。

“怎么可能,这么糟的经济环境下?”张晨奇道。

“我也以为不可能,但就是做到了,一千万都已经到账了。”金莉莉说。

“啊!?”张晨吃了一惊。

“厉害吧?”金莉莉忍不住笑,“我是第一次发现,夏总的口才原来是这么好,那些人被他耍得一愣一愣的。”

“他说什么了?”

“他编了一个三亚酒店的项目,其实那个酒店根本和我们一毛钱关系没有,是陈明的,烂尾在哪里,夏总硬是把它说成是我们自己准备开发的,描绘了一番灿烂的前景,说得天花乱坠的,我和老包,在边上汗都听出来了。”金莉莉说,“没想到那些人还就信了。”

“还有这事?”

“是啊,我也奇怪,但夏总坐在那里,张晨,你是没见那个场面,脸不红心不慌的,振振有词,说得我和老包都快相信,我们真有这么一个项目了,也难怪他们会信。”

“就这样,说几句话,人家一千万就打出来了?”张晨问。

金莉莉说“是啊,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夏总,夏总说,又不是他们个人的钱,都是公家的钱,公家的钱,你只要能给个充足的理由,让他们把钱划出来就可以,钱划出来,这些人个人还能捞到好处,谁不干?”

刘立杆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自己还以为像符总和覃总,是少数的例外,没想到这么干的,还大有人在,张晨觉得,自己要是留在永城,就会一直以为,开后门送礼物已经是很大的事了,没想到这个世界,还有几百几千万的钱,都敢明目张胆地搬运的。

张晨觉得,这个世界的复杂程度,已经超过了自己,这个山沟沟里出来的年轻人的想象了。

“那要是他们人跑海南来实地考察呢,那不露馅了?”张晨疑惑道。

“夏总说了,人家会这么急着把钱划出来,就是想急着拿到自己那份,他们来海南又怎么样,今天下午,夏总就会去找陈明,谈收购或合作的事项,等他们飞到海南,这边都已经定了,总会有一条路是通向目的地的,夏总说。”

“那人家要是发现,这酒店不是准备开发,而是个烂尾工程呢?”

“那就追加投资,大家再拿一轮好处啊,你想,前面的钱都已经到了他们口袋,说不定花都花掉了,谁还会把钱退出来,再说,钱这个东西,你收了就没办法退了,你退也是白退,夏总说了,那个时候,他们只会比我们更加着急,千方百计帮我们圆过去。

“夏总说,这个工程,我们就是要把它做成钓鱼工程,做成了钓鱼工程,那就不是投资方制约我们,而是乖乖地跟着我们走了,我们再也不用担心他们撤资,只要想办法编造各种理由,让他们源源不断地打钱就可以。”

金莉莉叹了口气,她看着张晨,哭丧着脸说“张晨,我这一趟,可算是开了眼,我觉得我们都太老实了,赚钱的道路千万条,我们他妈的,选了最辛苦的一条,不过,你现在总算是走出来了,你可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你明白了吗?”

张晨点了点头,金莉莉的话,虽然让他感觉有些不舒服,但他隐隐觉得,自己经历了这些事,见识过这么多后,其实已经回不去了,自己不再是永城婺剧团的那个骄傲的穷美工,自己其实也想改变,想融入这个社会,哪怕是像一只鼹鼠那样,在地底下拱。

刘立杆何尝不是如此,金莉莉、陈启航、刘芸何尝不是如此,就连佳佳和建强,都何尝不是如此?

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改变自己,想不被这呼啸而过的世界甩下,至于其他的一切,或者就是成长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吧。

“我们在北京,夏总和我们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受益匪浅,张晨你也要记住。”金莉莉说。

“什么话?”

“夏总说,一个人要想做成一件事,千万不要把目光盯在事上,而要盯住人,盯住那几个关键少数,事在人为,人解决了,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人没解决,你所有的努力都是瞎折腾。”金莉莉说,“张晨,你觉不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原来事在人为,还能有这样的解释,好吧,张晨觉得这个说法,确实是有道理,就像解决了覃总就解决了市一建,解决了符总就解决了望海楼,谭总解决了他的那个什么战友,剑拔弩张的双方,不马上就变得一家亲了?

张晨点了点头。

张晨腰里的bb机哔哔地响,张晨看了一下,是工地发来的,说是铺地面的大理石到了,张晨明白了,今天到的,是那个密室里用的大理石,那里在赶工期,其他地方,现在还没用到。

“我要去工地了,你是跟我过去还是留在这里?”张晨问金莉莉。

“在这里,我要好好睡一觉,早上起得太早,在飞机上,后面又有一个小孩一直在哭,都没睡着。”金莉莉说。

张晨说好,那你睡吧,傍晚我和杆子来叫你,我们去吃椰子鸡火锅,这火锅不错。

张晨手忙脚乱,帮金莉莉铺好了床铺,又问金莉莉,要不要洗脚,我去给你倒水?

金莉莉看着他,骂道“这白天的,洗什么脚?不对,张晨,无事献殷勤,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干了什么事,做贼心虚?”

张晨吓了一跳,金莉莉一说,他才发觉,自己还确实有讨好她的意思,确实有些做贼心虚,都是刘立杆的那番话害的。

张晨装作嬉皮笑脸,他说“确实干了,被你发现了,我们又去唱过歌,还一人带了一个女人,我也带了。”

“真的?”金莉莉坐直了身子,看着张晨。

张晨说真的,这个女的,你也认识。

“谁?”金莉莉警觉起来。

“刘芸。”

金莉莉松了口气,骂道,我还以为是佳佳,说,你们怎么了?

张晨就把那天晚上的情景和金莉莉说了,金莉莉听到倩倩说,莉莉姐会砍死我的时候,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笑完,金莉莉问,对了张晨,北大的女生,香不香?

张晨老老实实点头“香。”

金莉莉用手指指着他说“老实交待,刘芸坐在边上,你有没有动邪念?”

张晨故作正经地说“想动,可又怕莉莉姐砍死我。”

张晨说完,就逃出了门去,身后追来金莉莉一串清脆的笑声。

张晨逃出门外,他看到顾淑芳正站在三楼的楼梯口,盯着这里看,看到张晨出来,她把目光转向了下面天井,装作她一直都在盯着天井,张晨懒得理她,他把自己的房间门带上,走下楼去。

骑在路上,张晨心里在想,如果工地上没有找他,他很可能还会在房间里继续呆下去,小别重逢,按他们以前的习惯,接下来应该会迫不及待地运动一下,哪怕是大白天,会把两个人折腾得筋疲力尽昏昏欲睡,一觉醒来,外面八成天都已经黑了。

张晨觉得,顾淑芳站在那里,应该就是等这样的事情发生,然后她会,在一个小本子上记下来,或者通过她隐秘的管道,迅速把这事情告诉符总,和他说,你找的好人,大白天的,根本就不在工地上盯着,而是和女人在家睡觉,哼,你们真是一路货。

张晨觉得,顾淑芳一定会这么干的。



0119 三毛赶跑了三毛

张晨到了工地,林老板已经在办公室里等他,桌上还放着烟酒,看到张晨,就和他说,本来早就该来给你拜年,心想着反正今天要送货,就一趟来了。

张晨骂道“你送货就送货,还带这些,你这货,我还怎么验?”

“该怎么验就怎么验,货要是不好,来来。”林老板呵呵笑着,“你就把这些东西,砸我脸上。”

张晨不再言语,他走了出去,看到有一辆货车,正在工棚前面卸货。

这次林老板送来的是芝麻黑的大理石,用来铺密室里面的地面的,芝麻黑的大理石价格便宜,本来就不容易有瑕疵,张晨走过去看看,这批石材,质量确实不错。

林老板问“怎么样,这批东西,对得起这个价格吧?”

张晨说“这才是第一批。”

“放心吧,以后每批都这样,我这个春节都没休息,自己跑大陆去了,产地和进口商那里,我都去和他们交待清楚,他们也知道这个项目要紧。”

听林老板这么说,张晨这才笑了起来,他说,那我可真要谢谢你了。

林老板走后不久,潘经理来了,他拿了一张清单交给了张晨,和张晨说,这些东西,明天都会到,小徐,那个徐助理,他说让张总亲自验收,验收完了,我的人就都搬楼上去,不放在下面仓库。

张晨看了一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一页纸,既有制冷设备,也有加热设备,还有加湿和新风除湿设备,还有测氧仪、温控仪等等一大堆。

张晨明白了,这个密室是恒温恒湿的,一定是用来储藏什么珍贵的文物,海南气候潮湿,空气里盐分充足,特别是夏秋和台风季节,连枕头都会长毛,床上的席子,一天不用温水擦拭,人躺上去,就黏黏的,很不舒服,这种气候条件,对文物当然很不利。

张晨好奇的是,符总究竟收藏了什么宝贝,需要花这么大的代价来保护它们?

潘经理还站在那里,等张晨答复,张晨点了点头,和潘经理说好,明天我都在这里,你货到了,到这里叫我就行。

傍晚的时候,刘立杆来了,张晨和他说莉莉来了,刘立杆四下张望,在哪呢,我进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她?

“在我房间睡觉。”张晨说。

“我操,小别胜新婚,一来就被你干翻了?”刘立杆叫道。

“去你妈的,老妖婆在监控着呢,我哪里敢。”

“不会吧,她连这个也管?”刘立杆睁大了眼睛。

张晨笑道“管不管我不知道,不过莉莉说她看她,就像在看叮咚。”

刘立杆哈哈大笑。

“走吧,莉莉现在差不多该起来了,我们去接她,吃椰子鸡火锅。”张晨站了起来,和刘立杆说。

“哪里的椰子鸡?”刘立杆问。

“我们上次去过那里,小老婆汤对面。”

“你是不是有毛病?”刘立杆叫道,“你带莉莉去那里?”

“那个鸡,你不是也说很好吃吗?”张晨奇怪道。

“鸡是好吃,不过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吃鸡的人,他妈的,周围一桌桌的,不是嫖客就是叮咚,你带莉莉去那里?张晨你可真厉害。”

刘立杆一说,张晨也醒悟过来,那个环境,带金莉莉去确实不合适,别的不说,你他妈的,就周围那些淫棍,看着金莉莉时,那色迷迷的目光,也让人反胃啊。

张晨挠了挠头,他说我把这给忘记了,那我们还是去吃东山羊吧。

“你不是忘了,你是昏头了!”刘立杆骂道。

张晨和刘立杆回到了家,房门开着,里面却没有人,回头一看,金莉莉在办公室里,坐在张晨的位子上,张晨和刘立杆走过去,看到金莉莉正在看书,她在看的,是三毛的《稻草人手记》。

“她呢?”刘立杆指了指对面顾淑芳的位子,问金莉莉。

“被我赶跑了。”金莉莉说。

“哦,快说说,怎么赶跑的?”刘立杆和张晨都来了兴趣。

“很简单呀,她坐在这里,我就走过来,也坐下,一句话也不和她说,她在看《撒哈拉的故事》,我就回房间,从包里拿了《稻草人手记》过来看,她想说什么,我也不理她,一边看书,一边哼《滚滚红尘》,结果她自己站起来走了。”

张晨和刘立杆忍俊不禁,都笑了起来,刘立杆翘着大拇指说,厉害,还是金莉莉厉害,老妖婆这算是碰到对手了。

“这有什么,我都想唱‘金玉良缘将我骗,害妹妹魂归离恨天’给她听了,可惜我不是谭淑珍,不然我保证唱得声泪俱下。”金莉莉说。

张晨和刘立杆,肚子都笑痛了。

“肚子饿了,我们快去吃鸡。”金莉莉站起来说。

“还是去吃东山羊吧。”张晨说。

“干嘛?”金莉莉问,“我都坐在这里,想了两个小时的椰子鸡了,不行,我今天一定要吃鸡。”

张晨为难地看了看刘立杆,刘立杆说“还是吃羊吧,那羊肉和鸭肠多好吃。”

金莉莉看了看他们两个,问道“你们搞什么鬼?吃鸡那里,是不是有什么名堂?”

“名堂倒是没有,是那地方,不适合你去。”刘立杆说。

“为什么?快说快说。”金莉莉来了兴趣。

刘立杆就把那个地方,和金莉莉说了,金莉莉一听,就开心起来“太好了,老娘今天一定要去这里看看,风情万种啊,这样这样,从现在开始,我是叮咚,你嫖我好了。”

金莉莉和张晨说,说完,她皱了一下眉头,叫道“不对,这个地方,你们怎么会知道的,老实交待,是哪个小妹妹带你们去的?”

张晨哭笑不得,他说“老实交待,是一个男的带我们去的。”

“我知道了。”金莉莉说,“一定是那个什么二炮司令带你们去的,对不对?”

“英明!”刘立杆又翘了翘大拇指。

“英明个头,是你们流氓本性不改,就喜欢和这种流氓在一起。”金莉莉骂道。

“我们,主要还是为了省钱,有人请客,干嘛不去,我管请我们的是什么人。”刘立杆说。

金莉莉说“这倒也是,请我我也会去。”

三个人没骑摩托,而是走路过去,反正路又不远。

他们经过东湖招聘墙的时候,看到这里,和前几天张晨和刘立杆来的那次大不相同,这里重新又人头攒动,一派热闹的景象,和他们刚上岛时一样,三个人站在那里站了一会,金莉莉大为感慨,她说,想不到吧,半年多以前,我们都挤在这人群里,身上都臭了。

“嗯,半年以后,谁能想到,我们一个是六家媒体联合记者,一个是嫖客,一个是叮咚了。”刘立杆说。

张晨哈哈大笑,金莉莉气极,踢了刘立杆一脚。

他们到了那家椰子鸡火锅店,金莉莉四下里看看,这里果然如刘立杆、张晨他们说的,蔚为壮观,各式的嫖客和叮咚,琳琅满目。

坐下来后,一杯冰啤酒干下去,金莉莉感觉自己的魂回来了,再吃一块鸡,果然是我海南的南国美食啊,比北京那些粗鄙傻笨的京城风味强多了。

金莉莉看到周围桌子的人都盯着他们看,他们大概都在猜测,这两男一女,是什么搭配?

金莉莉突然一拍桌子,指着张晨和刘立杆骂道“不行不行,我被你们搞累死了,今晚要加价了,你们一个人,必须给我一千。”

张晨和刘立杆一愣,看到四周皆惊,两个人都知道金莉莉这是唱的哪一出了,再忍不住,低下头大笑起来。



0120 街上还有那么多人

吃完了饭,张晨让刘立杆再去文明东坐坐,刘立杆说,不去当电灯泡了,你们的重逢炮还没有打,给你们空间。

张晨和金莉莉,手牵着手,两双人字拖踢里踏拉往回走,虽然肚子很撑,他们经过一家清补凉店时,还是一人买了一份清补凉,带回去吃。

海城的三月初,气温回升得很快,白天二十七八度,到了晚上,也有二十二三度,正是最舒服的温度,博爱南到文明东一带,街道两边骑楼下的小店也都开门了,两个人一边走一边逛,平时十几分钟的路程,他们走了近一个小时才到家。

张晨怕水太冷,替金莉莉提了两只热水壶去洗手间,金莉莉冲完凉出来,轮到张晨,他自然是不用热水,海城的自来水,本来就不冰人,夏天张晨还嫌它太温,冬天直接用自来水冲凉,对张晨来说,温度正好,何况现在已经是春天。

张晨冲完了凉,回到房间,金莉莉正在一圈一圈地绕着电视机上面的天线,看到张晨进来,骂道“什么破电视机,一个清楚的都没有。”

张晨说“不是电视机破,是信号不好,我都当收音机听的。”

金莉莉啪嗒一声把电视机关了,气恼地说,不看了,张晨,你去打点水来。

张晨赶紧拿着脸盆出去,去洗手间,打回来一盆水,他知道金莉莉这是在暗示他,我们该上床了。

张晨刚把脸盆放在地上,金莉莉就把灯关了,好久没来,两个人免不了有些迫不及待,手忙脚乱,第一次匆匆忙忙就结束了,不过,他们不急,今天,他们有一整夜的时间,不用边干边在心里数着,刘立杆已经打完几把台球了,更不用担心几尺之外,刘立杆会在偷听。

两个人躺在那里,在黑暗中,金莉莉偎依在张晨的胸前,夜还没有入深,四周的声音很复杂,他们能听到不远处文明东路的市井声,能听到那家打铁店,有人在用锤子,当啷当啷,敲击着白铁皮的声音,还能听到左近有一男一女在吵架,女声高亢,男声哆哆嗦嗦。

金莉莉呢喃道,这样真好,感觉又像回到永城,回到了我们自己家里。

张晨抚摸着金莉莉光滑的背脊,也有一种安稳的感觉,他也觉得,这样真好。

楼下的大门开了,接着关了,他们听到,小林和彩珍她们回来了,他们听到三个人在下面的楼梯口分手,小林走上楼来,情绪饱满,几乎是用脚踢开了门,门砰地撞在墙上,他们也感到了一阵轻微的颤动。

小林去冲凉了,一边走,一边用他的公鸭嗓唱着歌,唱的是陈汝佳的《弯弯的月亮》,金莉莉没有见过小林,但听着他广东腔的公鸭嗓时,金莉莉在黑暗中吃吃地笑着。

小林一唱,下面彩珍她们也走到了天井里,唱了起来,小林干脆倚在栏杆上,和她们合唱。

“吵什么!”从三楼传来顾淑芳的声音,声音不响,却足以吓阻他们,三个人的歌声马上消失,人跟着也从顾淑芳的视线里滚了出去。

“这老妖婆,是不是见不得别人开心?”金莉莉在黑暗中骂道。

张晨也觉得是,他想,顾淑芳的世界是冷色调的,她一定希望,整个世界,也都是冷色调的。

“哼,她还看三毛。”金莉莉不屑地哼了一声,在她看来,喜欢三毛就等于是喜欢阳光和浪漫的流浪,不应该是这么阴郁的。

“也可能是缺什么,补什么吧。”张晨说。

金莉莉点点头,她也觉得是。

四周渐渐地安静下来,声音却能传得更远,偶尔哪个角落,响起一声莫名其妙的叫声,就飞快地从整片低矮的房顶掠过。

两个人说着悄悄话,渐渐觉得有一股柔情充满了全身,互相又有了想融入对方的意思,张晨就开始动手动脚,金莉莉也很配合,这一次他们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地进行,两个人都很满意。

金莉莉爬起来,在脸盆里加了点热水,洗了洗下身,顺便帮张晨擦了擦,张晨懒得起来,金莉莉套了一件张晨的圆领t恤,t恤很长,可以给她当睡裙穿了。

金莉莉端起地上的那盆水,准备去倒掉,张晨躺在那里,看着她戏谑道,你也太勤快了,明天早上不能倒?

金莉莉不理睬她,心想,你懂什么,以为谁都和你这样不讲卫生。

金莉莉没有开灯,这里到洗手间那么点路,金莉莉走一趟就熟稔了。

金莉莉把门打开,然后端着水出去,金莉莉突然“啊!”地一声惊呼,手中的脸盆嘡啷一声跌落在地上,水溅得她满身都是。

张晨听到金莉莉的惊呼,一翻身就从床上起来,黑暗中找不到衣裤,他顺手拉过床上的拉绒毯,在身上一围,跑到了门边。

“怎么了,莉莉?”张晨急问。

金莉莉站在门口,浑身颤抖,在黑暗中,惊恐得说不出话,她用手指着对面,张晨看到,对面的楼梯上,有一个人,正沉缓地一步步上去,似乎对他们这边的动静充耳不闻。

隔壁小林也听到声音,跑到了走廊里,他看到张晨和金莉莉,有些尴尬,张晨赶紧和他说,没事没事,这是我女朋友,水倒在地上了。

张晨赶紧把金莉莉拉回了房间。

张晨把灯打开,金莉莉脸色苍白,浑身湿漉漉的,张晨赶紧用毛巾帮她擦,金莉莉说话的时候,牙齿还在打颤。

“我刚刚打开门,她就站在那里,离我们的门一点点远,她,她,一定是在偷听。”金莉莉说着。

张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帮金莉莉擦着。

“怎么这样啊,这个人!”金莉莉骂着,突然就哭了起来。

张晨赶紧抱住了她,安慰道“没事,没事。”

金莉莉急了,继续哭着“什么没事,她一直都在偷听,我们干了什么,肯定都被她偷听去了。”

“不怕,我们又没干什么。”

金莉莉急得跺脚“什么叫没干什么,哎呀,这个女人,她在偷听我们睡觉。”

张晨把金莉莉在床沿上按下来,和她说“有什么好怕的,以前杆子,还天天睡我们身边。”

金莉莉瞪了他一眼,骂道“这一样吗?这能一样吗?杆子和珍珍,都是我们自己人,这能一样吗?张晨,我问你,要是珍珍也来了,我们开始的时候,是不是还租一间房,他们住那边,我们住这边,你会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会,剧团在外面,不都是大家睡一个房间。”张晨说。

“那我问你,要是这个老妖婆躺在那边呢,你会不会觉得恶心?”金莉莉问。

张晨愣了一下,说道“还真是不一样。”

“本来就是!”金莉莉叫道。

金莉莉一件一件穿着自己的衣服,张晨奇怪了,问道“你干嘛?”

金莉莉不停地摇晃着自己的脑袋“不行,不行,我要吐了,我不能待在这里,一分钟也待不住了。”

张晨大惊,他赶紧也一件一件地穿着自己的衣服,金莉莉穿好衣服,站起来就往外面走,张晨赶紧跟了上去。

金莉莉拉开门,看到走廊里的那滩水和那个脸盆,气极了,狠狠一脚,脸盆在走廊里,嘡啷啷滚出去很远。

金莉莉快步就走下楼去,张晨赶紧带上门,也跟了过去。

两个人一直走到外面,穿出那条弄堂,到了文明东路上,金莉莉这才站住,长长地吁了口气。

张晨用手去牵金莉莉的手,金莉莉把他的手甩开了,两个人默默地朝前走,他们走过了文明东路,走过了博爱南路,又走在海秀路上。

到了望海商城,望海商城已经关门了,但这里的深夜比白天还热闹,路边的人行道和空地上,摆满了卖衣服和各种小玩意、食物的摊子,还有几家排档,穿插其中。

两个人都走累了,张晨和金莉莉说,我们回去吧。

金莉莉摇了摇头,打死我也不回去。

张晨急了“那我们去哪里?”

金莉莉恶狠狠地说“我情愿就这样,走到天亮!”

张晨叹了口气,他们都已经走到国商门口了,张晨说,要么,我们住酒店吧。

金莉莉停住了脚步,想了一会,然后朝国商的大门走去。



0121 败下阵来

只一个回合,金莉莉就彻底地败下阵来,虽然她自己宣称,我可不想把自己有限的青春,耗在和无限的妖法作战上,但张晨知道,她是彻底地害怕了。

那个昨天晚上,还觉得是一个温暖的家的地方,到了今天早上,已经变成恐怖地带,躺在宾馆的席梦思床上,回过神来的金莉莉撒娇说,我们去租一个房子吧,不要住在那里,哪怕是回义林家,也好过住在那里。

“对了,张晨,我们和陈启航他们一样,也去租一套房子,我们住一间,杆子住一间,自己的房子,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金莉莉说。

张晨摇了摇头,金莉莉骂道,小气,你现在租不起一套房子吗?

张晨说不是租不租得起,而是,刘立杆不会离开义林家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金莉莉摇了摇头。

他在等谭淑珍,他早就写信把那里的地址告诉谭淑珍了,他总以为,谭淑珍会突然地出现,给他一个惊喜,建强和我说,其实春节那几天,我们住在你们公司,杆子每天早晚都会去义林家看看,还和建强、义林他们交待,要是有个女人来找他,就让他们留住,然后扣他。

“那我们搬一个新地方,他再写信告诉谭淑珍不就好了?”金莉莉说。

“从这里到永城,信在路上,要走十天半个月,你觉得杆子会放心吗?他连离开一天都不会放心。”张晨说。

金莉莉叹了口气,她转而一想,她说“那么这样,滨涯村有那么多的空房子,我们就在义林家他们邻居那里找一间好了,这样离杆子也近。”

张晨还是摇头,金莉莉急了,骂道,怎么这个也不行,张晨,你要是舍不得,租金我来出好了。

张晨抱着她,和她说,不是租金的问题。

“那还有什么问题?”

“你知不知道符总为什么要把公司开在自己家里,还在正式上班之前,就一定要我搬过去?”张晨问。

金莉莉摇了摇头。

“我是被当作了人质,二十四小时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你看那顾淑芳和符总,别看他们不像个夫妻,其实,他们有很多秘密的管道在联系,只要有一点点事,对方都会知道。

“你说的没错,那顾淑芳,一直就在监视我,我他妈的,包括在工地上,或者上下班,我都不知道后面有没有人在跟踪我。”

张晨和金莉莉说,金莉莉倒吸了一口凉气,张晨还没有和她说小昭的事,要是和她说符总还用了这样的方式在盯防自己,金莉莉大概更会吓坏了。

“想想也不奇怪,这么大的工程交给我,我要是有一点点的贪心,签一个字,几万几十万的钱就出去了,他们不防备我行吗?特别是我还是个大陆仔,拿了钱就能逃回大陆了。”张晨笑道。

“我明白了。”金莉莉说,“最关键的是,他们自己本身就不干净,你就是拿了钱逃走,他们都不敢翻脸。”

“对啊,这个我倒没有想到,还真是这样,所以你想,我要是搬出去,会不会把符总吓坏?”张晨问。

金莉莉点了点头,她转过身,双手捧着张晨的脸看着,然后亲了他一下,摇摇头“亲爱的你真可怜,这么年轻,就做了妖魔鬼怪的俘虏。”

张晨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什么俘虏,是人质,俘虏就要投降了,我还没有投降。”

“那你不要乱来,你没看到,那些电影里宁死不屈,不背叛革命的,被打得多惨,我可不要你这样,投降好了。”金莉莉说。

张晨大笑。

金莉莉包里的bb机响了,才早上七点多钟,会是谁呢?

她拿出来一看,是公司扣他,赶紧用床头柜上的电话回回去,老包和她说,九点钟要去三亚,看陈明那个酒店。

金莉莉说好,我知道了,马上回来。

金莉莉苦着脸,和张晨说,亲爱的,不能吃你的早茶了,我要回公司,昨天下午,夏总和陈明,应该谈差不多了,今天我们要去三亚现场看看。

张晨说好,我今天也要早点去工地,有一车货从广州运来,需要我亲自验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

“好啊,张晨,那你昨晚,是不是假惺惺的?”金莉莉从床上坐了起来,叫道。

昨晚,两个人重新躺下,金莉莉开始还是不理睬张晨,张晨百般的劝解和求饶,最后还答应她,今天早上,请她在国商楼下的“潮江春”吃早茶,驱除她心头的阴霾,金莉莉这才缓和下来,和他说,那我还要来一下,这么好的房间,不来一下可惜了。

张晨大喜,他们又来了一下。

“潮江春”是当时海城最有名的粤式早茶,价格也比海南的早茶店贵几倍,两个人随随便便,一个早茶,就要吃几百块,平时他们可舍不得来。

张晨急道“没有没有,你要不信,我们现在就去。”

金莉莉哼了一声“你明明知道我要回去了,早知道这样,不和你说。算了,放过你吧,钱留着下次请。”

他们回到了文明东,金莉莉拿了行李,走到门口,看了看楼上,楼上静悄悄的,金莉莉朝楼上做了一个鬼脸,这才离去。

张晨送走了金莉莉,也去了工地,到了办公室,张晨坐在那里,愁眉不展。

他想这以后可怎么办,金莉莉是肯定不会再去文明东了,就是去了,两个人也肯定提心吊胆的,想干什么也干不好,按金莉莉那脾气,几下就毛了,她说不定都会跑楼上去,和顾淑芳打上一架。

唉,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中午的时候,刘立杆过来了,他是来和张晨、金莉莉吃中饭的,见金莉莉不在,张晨又没精打采的,刘立杆问,怎么了,你们两个,是干得元气大伤了还是吵架了?

“都不是,是晦气。”张晨没好气地说。

张晨把昨晚的事情和刘立杆说了,刘立杆睁大了眼睛,惊讶地叫道“那老妖婆,真的来偷听你们的床脚了?”

“我怎么知道,我到门口,倒是真的看到她走上楼去,黑灯瞎火的,鬼知道她下楼干什么,我又不能叫住她问,你是

不是来偷听我们了?我还怕金莉莉骂她,赶紧把莉莉拉进房间了。”张晨说。

刘立杆大笑,张晨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他妈的还笑!老子愁死这里。”

这后半句,张晨居然冒出了海南人的句式,刘立杆笑得更开心了,他问“那你们后来几点回去的?”

“没有回去,莉莉打死也不肯回去,最后住国商了。”

“我操,那你们昨晚这一炮打高级了。”

“滚。”

“别不承认,别告诉我说,到了这么高级的地方,你们能忍住不打一炮。”

张晨看着他,狐疑道“你他妈的,最近是不是老和二炮司令在一起?怎么说话越来越像司令了。”

“没有,那天我逃走后,就没见过他,估计我拂了他的美意,司令都生我气了,对了,昨晚花了多少钱?”

“三百八十八。”

“阔绰,气派,有点张总的样子了,不过张晨,你是不是傻?”

“怎么了?”

“你现在装修的是望海楼,你是跟海霸天混的,你去住国商?你住望海楼,人家好歹也会给你个面子,打个折吧,用得了三百八十八?”刘立杆摇了摇头。

“我又不认识前台的,谁会给我打折?”张晨说。

“望海楼的人都死绝了,你一个不认识?昨晚住进去,今天结账的时候,随便找个什么经理,不就给你打折了?”刘立杆骂道。

对啊,刘立杆说的没错,要是住望海国际大酒店,自己今天都不用这么早结账了,完全可以等他们上班后,再找个人的,符总不好意思找,工程部经理、保安部经理,还有小徐,自己都认识啊。

“那不是正好走到国商门口了嘛。”张晨讪讪道。



0122 这笔钱要绕个弯

刘立杆在张晨这里吃完了饭,走了,他说他要去刘芸他们公司,张晨把摩托车钥匙给他,和他说,骑这个去,我下午不出去。

刘立杆走后不久,小徐来了,他问张晨,潘经理他们的东西有没有到,张晨说没有,我一直在等,到了我会验收,让他们搬楼上去。

小徐说好,小徐正要离开,张晨叫住了他,小徐问什么事,张总。

张晨和小徐说,有个事咨询一下,就是在你们酒店住宿,可不可以打折?

“谁住?”小徐问。

“我。”

小徐不明白了“你?你不是……”

张晨赶紧解释,他说“是这样的,我女朋友不是在国贸那边上班嘛,她平时住在公司,每个周六会过来看我……”

小徐笑了起来“想要个好点的氛围对不对,这是大事啊。”

小徐拿起对讲机,呼叫起来“毛经理,客房部的毛经理?”

毛经理马上回答“我在。”

小徐“你和前台交待一下,给我们装修的那个磐石公司的张总,张晨,弓长张,早晨的晨,记住了吗?”

毛经理“记住了,张晨,张总。”

小徐“以后他本人来登记住宿,让前台按最低团队价收费,记住,安排大床房,但按标间单人计算。”

毛经理“好的,我明白了,马上通知他们。”

小徐和张晨说“张总,安排好了,标间的最低团队价是一百八一间,我让他们安排大床房,按标间单人收费,九十一个晚上,可以吗?不然我去找符总,让他免单。”

张晨赶紧说“可以了,谢谢徐助理,这个就不用麻烦符总,九十已经吓我一跳了。”

“好,那就这样,你需要的时候,直接去前台就可以,有什么事,就扣我或用这个。”小徐说着,用手指了指手里的对讲机。

张晨说好,谢谢,谢谢!

小徐走后,张晨松了口气,住望海楼,一个晚上才九十,早知道这样,昨天都不用住回去了,张晨心想,金莉莉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很开心,从昨天她后来在床上的表现就知道。

到了下午三点多钟,张晨听到外面有卡车的声音,走了出去,潘经理也正从楼上下来,和张晨说,到了到了,这车就是。

潘经理指挥卡车,停到了卷扬机那里,张晨拿着清单走过去,潘经理问司机,怎么走了这么久?司机和他们抱怨说,昨天晚上就到海安码头了,那边堵死了,今天上午才轮到上船。

张晨心想,自己去年刚来时的情景,大概又在海安重现,这也难怪,整个岛只有这么一个进出口,春节过后要回岛的农民工,一定把海安码头挤爆了。

他们卸一件,张晨看一件,就在清单上打个勾,他们把货装到卷扬机上,一趟一趟地往楼上搬。

验收完毕,张晨回到了办公室,他把清单放进自己的抽屉,锁好,这个清单,不能交给材料管理员,更不能带回去给顾淑芳。

张晨想了一想,拿起电话,拨给了林老板,和他说,有一笔二十四万八千七百元的款子,要从你那里走一走,打给广州的一家公司,林老板能不能帮忙?

林老板连问都没问这是什么钱,就说好啊,怎么走,你安排就是。

“这两天会先打到你账上,过半个月左右,我通知你,你再转出去就行。”张晨说。

“好,还需要我做什么,张总?”林老板问。

“你帮我做一份这个金额的进口石材的送货单,和发票给我,对了,开票的费用,到时你从那笔钱里扣掉。”

“这点小钱,计较什么。”

“又不是我的钱,你不扣白不扣,要学啊?”张晨笑道。

“好,好,听张总的,什么时候要?”林老板问。

“越快越好。”

“好,我晚饭前给你送到,一起吃晚饭?”

“不用客气,我已经有约了,不然,也该是我请你。”张晨说。

张晨确实是有约了,刘立杆从刘芸的公司给他打电话,说是晚上一起吃饭,刘芸请客,刘芸他们的俱乐部还是准备开张,林一燕上次说的没错,刘芸被他们老板任命为俱乐部的总经理了。

张晨说好啊,可惜……

“可惜莉莉又不在,去三亚了,刘芸已经给她打过电话,晚上回不来,刘芸说没事,俱乐部开张的时候,反正还要请大家。”刘立杆说。

二十四万八千七百元,这个是应该付给潘经理他们的所有钱,符总交待过,这笔钱连顾淑芳都不能知道,工地上,最大的项目就是钢材、水泥和大理石,钢材和水泥,他们是从国营的物资公司进的,公家单位,走账很麻烦,所以张晨想到了林老板。

现在正是工地进材料的高峰期,把这笔钱在这个时候安排出去,顾淑芳不会怀疑,所以张晨还是觉得,先把钱打到林老板账上,等潘经理他们工程结束后,再转给潘经理他们,这个路径,他已经和符总说过,符总也认为这样安排很好。

六点刚过的时候,林老板把发票和送货单都送过来了,张晨想了一下,他在送货单上模仿材料管理员的笔迹签了名,又在发票上签了自己的名,然后把它们夹在很多的单据中间,放进自己包里。

张晨问林老板,你怎么来的?

林老板说,骑摩托啊。

“去和乐海鲜顺不顺路?”张晨问。

“绕一下,怎么,你要去和乐海鲜?那走啊。”

张晨站起来,背上包,和林老板一起走了出去。

……

明天大家还要上班,吃完了晚饭,就没有继续,陈启航、李勇和林一燕一辆车走了,刘芸让张晨和刘立杆上她的车,她说让司机先去文明东,送张晨,再去滨涯村,送刘立杆。

张晨说你直接送杆子吧,我骑摩托回去。

张晨把摩托车停到了工地上,还是走路回去,到了家,见办公室的门开着,顾淑芳坐在那里,张晨想走过去,想到自己一身的酒气,就退回房间,还是先去洗手间刷了牙,冲了凉,换了一身衣服,这才去到办公室。

顾淑芳坐在那里,这次,她没有在看书,而是在做报表,张晨想起来了,已经是三月初,是到了做二月份报表的时候。

张晨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坐了下来,顾淑芳一直没有抬头,管自己忙着,张晨从包里掏出那一叠单据,推了过去,和她说“顾会计,这几笔钱,你明天安排一下。”

顾淑芳把那些单据,一张张看了一遍,然后放进了抽屉,继续做报表。

张晨看了会书,站起来准备出去,顾淑芳说“你等一下,我这里马上好了,你签字。”

张晨“哦”了一声,重新坐了下来,他坐在那里,看着顾淑芳,他发现顾淑芳只要是低着头,在做事的时候,她的姿态看上去还是很温顺和恬静的,只要她一抬起头,看着你时,那冷冷的目光,就让她整张脸,整个人都迅速降温。

顾淑芳做完了报表,把数字最后核一遍,和金莉莉一样,她也不喜欢用计算器,而是算盘,白皙的手指在黑色的算盘上不停地拨动,张晨看着,觉得就像是一群精灵在跳舞。

核算完毕,顾淑芳把复写纸一层层铺好,把《资产负债表》推了过来,张晨在报表最下面,单位负责人那里签了自己的名字。

顾淑芳把《资产负债表》拿了回去,再推过《损益表》和《现金流量表》,张晨一一签字。

张晨把《现金流量表》推回去的时候,说了句“顾会计的字真好看。”

张晨看到,顾淑芳的嘴角微微一笑,转瞬即逝。

两个人谁也没有提起前一天晚上的事,仿佛前一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0123 面朝大海,烂尾酒店

金莉莉他们开了七个多小时的车,海口到三亚的高速刚刚开建,一路上不时就被施工工地阻塞,怎么也开不快,好在这一路几乎就没有什么汽车,到了三亚,他们直接先去陈明的酒店,酒店在大东海,就靠近公路边,倒不难找。

夏总和陈明约好在工地碰面,他们到海军榆林基地大门口的时候,夏总给陈明打电话,陈明说他已经到工地了,你们快点。

等他们到了工地,却看不见陈明的影子。

从外面看,酒店的主体工程已经结束,但工程显然已经停工好久,连外面的脚手架都已经拆了,建筑公司一定是其他的工程需要搭建脚手架,不愿意添置新的,而这个工程,短时间之内又开工无望,所以就把这里搭脚手架的毛竹和竹片,拆到其他地方去了。

夏总打通陈明的大哥大,问他你在哪里,我们到工地了。

陈明说我前面在那里等,你们没到,我有事先走开了,你们自己进去先看,噢噢,对不起,老夏,我的大哥大快没电了,我等会再打给你。

夏总挂了电话,愣了一会,然后和老包、金莉莉说,不等他了,我们自己转转。

三亚的三月,三十几度的高温,虽然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仍然骄阳似火。

整个工地,被一堵一人多高的围墙围着,只有不远处的一扇铁栅门关着,老包把车倒到了大门口,三个人下车,金莉莉撑着一把雨伞,夏总和老包,都戴着太阳帽,透过铁栅门,他们看到工地里的空地上,草都有一人高了。

靠近大门,有一间竹片搭的房子,房子的边上有一大片菜地,房子前面的空地上,有一丛散尾葵,几只鸡孵在树荫里,金莉莉说“这里面有人。”

夏总手抓着铁栅,把铁门嘡啷嘡啷地晃着,过了一会,从小屋子里,走出了一个老头,手里拿着一把蒲扇,站在小屋的门口,警觉地看着他们。

“大爷,开开门。”金莉莉叫道。

大爷举起蒲扇,挥了两下,示意他们走开,自己转身又回到了房子里。

夏总和老包说,去车上拿一包烟来,老包转身走了。

夏总抓着铁栅,继续摇,老头又走到门口,有些愠怒,金莉莉说“大爷,我们是陈明叫我们来的,你开开门。”

“这里面没有人。”老头说。

“我们知道没有人。”金莉莉说,“我们不是来找人的,是来看这房子的,我们和陈明约好,是他让我们来的。”

老头总算离开了他的房子,朝门口走来。

“你说哪个让你们来的?”老头问。

“陈明,陈总。”金莉莉说。

“哪个陈总。”

“这个酒店的老板。”

“那个人?那个人已经半年多没见了,我儿子也在找他。”老头说。

“大爷,你儿子是谁?”夏总问。

“造这个房子的,你们说的那个人,欠了我儿子的钱,人就不见了,没办法,我儿子让我在这里守着这破房子。”

“不对啊,陈总不是说他前面在这里吗?”金莉莉奇怪道。

“他要到这里,我就死活把他抠牢了,一直等到我儿子来,哪里会放过他。”老头愤愤地说。

金莉莉还想再说什么,夏总碰了碰她,金莉莉就闭嘴了,夏总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老包走回来,把手里的烟递给夏总,夏总隔着铁栅把烟递给老头,老头不接,身子往后缩,夏总说“大爷,你开开门,我们就进去看看这个房子,我们是准备来买这个房子的,要是这房子卖了,你儿子的钱不就有了?”

“对对,大爷,我们看看就走。”金莉莉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擦着额头的汗。

老头听他们这么说,看看他们又是开小汽车来的,面目也和善,不像是坏人,就从腰上摘下了钥匙,打开了铁栅门,让他们进去,夏总把那包烟递给老头,老头还推辞,夏总硬塞给他,他就收下了。

夏总指了指里面,和老头说,我们看看。

老头笑道,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们随便看。

他走回小房子,拿了一张凳子坐在小房子的门口,夏总他们三个,顶着烈日,沿着草丛中依稀还能分辨的一条路,朝酒店的大门口走去。

他们站到了酒店大门口的水泥台子上,转身朝外面看,蓝绿色的大海尽收眼底,他们的左边,已经有两家酒店开业了,但看得出来,生意并不太好,门口的停车场,只有稀稀落落的几辆车,那时的三亚还没有机场,到三亚的人,必须先到海城,再乘车或开车过来。

他们的右边,有三家酒店,和陈明的酒店一样,也烂尾着。

酒店延伸到沙滩的地方,用毛竹片隔了一道篱笆,篱笆过来,应该是游泳池的地方,现在是一个大坑。

夏总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不由地感叹,地方是好地方,就是不知道三亚以后会怎么样?

“现在看,难。”老包说,“三亚都没有什么人来,我问了几个酒店,住房率都够呛,年平均百分之三十都不到。”

“不是说亚龙湾还要开发吗?”夏总问。

“鬼知道,一下说要开发,一下又没有动静了,那个亚龙湾开发公司,事没干成什么,人倒是马不停蹄地换。”老包说。

“怪不得陈明也搞不下去。”金莉莉说。

“没办法,我们硬着头皮也要上了。”夏总看到眼前的景象,心里已经凉了一半,他觉得,要在三亚开酒店,肯定会亏死,好在自己还有后路。

他们的投资方是北京的中字头企业,夏总这次能打动他们继续投资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夏总告诉他们,现在北京还是零下,还要穿大衣和棉裤,三亚已经是阳光灿烂,只需要穿短裤t恤和拖鞋。

这个酒店建成后,既可以给企业冬季培训之用,又可以安排员工轮流去南方疗养,吃海鲜。

投资方的几位领导,从来没去过三亚,夏总在地图上指给他们看,他们才知道三亚原来在那个角上,他们也觉得,培训和疗养是他们企业必不可少的,每年都是一大笔开支,如果自己在南方有这么一个基地,那就可以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对夏总他们来说,哪怕一个客源也没有,就是投资方自己内部的人,也可以保证基本的住房率了。

更何况,他们的主要目的还不是靠酒店的盈利,而是在建设的过程中,不断地钓鱼,吸引更多的钱,在这个过程可以中饱私囊,万一建成后实在不行,把酒店扔给他们就是。

他们爬楼梯到了楼上看看,酒店的规模不算小,有两百多个房间,占地也有三十五亩。

投资方那边钱打出来后,就急着要来三亚,夏总一直安抚着,在这个项目还没到他们八达公司名下之前,他当然不能让他们飞来海南,和陈明直接碰面。

夏总昨天和陈明大致谈出了一个意向,但从今天的实际看,这里的情况,要比昨天下午,陈明和自己说的复杂得多。

“这个陈明,看样子早就是王小二了。”老包说。

夏总叹了口气,他说“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就是泡屎,我们也只能吞下,不然投资方到了,拿什么给他们看,对了,这两天我们就在三亚,你们两个,要把这里的底全部摸清楚了,看样子,陈明这个家伙不老实。”

老包和金莉莉都说好。

他们回到了大门口,老头问他们“看好了,你们会不会买?”

夏总和他说“我们还要商量商量,对了,这里欠你儿子多少钱?”

“两百多万。”老头说,“半年多了,我儿子被他们害死了,搞得东躲西藏的,天天被人讨债。”

“你知不知道你儿子的电话?”夏总问。

“不知道,我知道他电话干嘛,这里又没有电话,过两三天,他会来一趟,给我送点肉什么的。”老头说。

三个人往外走,走到门口,夏总又退了回来,他看到马路对面有一个空的工棚,他问老头“那块地也是这个酒店的?”

“对,那里是准备造他们酒店的宿舍的。”老头和夏总说。



0124 友谊归友谊,生意归生意

三个人上车,夏总打电话给陈明,电话不通,他们也不知道陈明三亚的公司在哪里,或者干脆说,他在三亚,到底还有没有公司。

老包看着夏总,问怎么办,我们上哪里去找这个杨白劳?

“你他妈的牙龅了,嘴也管不住了?!”夏总骂道,“先去市区,联系不上,我们就找地方吃饭。”

等他们到了市区,夏总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看,是陈明打来的,赶紧接了起来,陈明第一句话就问夏总,你们去工地看过了吗?

夏总说刚刚出来。

听得出来,电话那头,陈明松了口气,他问你们现在在那里?

夏总说我们在往市区走,快到解放路了。

“好好,老夏,那你们到新凤桥头,河东路这边,我在这里等你们。”陈明说。

夏总挂断电话,他们已经到了解放路上,这一带夏总还比较熟,他和老包说,一直往前走,看到新凤街右转。

他们从新凤桥上跨过了三亚河,就到了河东路,老包一眼就看到路边的大王棕下,站着陈明,陈明也看到了他们的车,招了招手,老包把车停在了他的跟前。

陈明上了他们的车,和老包说,就沿着河东路往前开。

河东路破破烂烂的,一边是三亚河,还有一边都是两三层的农民房子,还有很多临时搭起的简易棚,在卖些杂七杂八的小商品,后面商品街有零星的几幢高楼,鹤立鸡群。

他们到了一个弄堂口,陈明说就停这里,老包把车停在弄堂口的一排木麻黄前,四个人下了车,陈明警觉地朝四周看看,然后和夏总说,我的公司,就在这里,原来在吉亚大酒店,老夏,你们晚上不回去,就住吉亚大酒店吧,还不错。

吉亚大酒店他们刚刚路过,就在解放路和新凤街的交汇处,是三亚市区内最高档的酒店了。

陈明领着他们往弄堂里走了二三十米,到了一幢房子前,这房子原来是两层楼,房主人加了一层,变成了三层楼,上面新加的一层和下面两层新旧不同,颜色不一,房子又小,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双色雪糕,丑陋不堪。

房子的边上,有一个铁制的楼梯,新加的三楼,就从这个楼梯上去。

他们上了楼,楼上临弄堂是一条走廊,走廊的尽头有一个小间,是洗手间,洗手间门口的走廊里,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底下是一个煤气罐,桌上有煤气灶、砧板还有一摞碗和一个筷筒。

整个三楼,只有两间十五六平米的房间,靠外面的一间,布置成办公室兼会客室的样子,有两张办公桌和一张木头的长沙发椅,靠里面一间,就是陈明和一个关系暧昧的女孩子住的,听到声音,女孩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到他们,就朝他们腼腆地笑。

“小赵,你也在这里?”夏总叫道,显然,夏总和老包都见过这个女孩,金莉莉没有见过。

小赵笑道“我和陈总一起下来的。”

老包和金莉莉说,这是小赵,陈总公司的财务。金莉莉笑着和她点了点头。

大家坐下来后,陈明问夏总,那地方你们去看过了,怎么样?

“好像整片都死掉了,没什么人气。”夏总说,“包括一路上过来,整个三亚都是,街上都没有什么人,和我去年这时候来时,完全是两码事。”

“放心,会好的,现在市政府已经确定,要把三亚建设成国际滨海旅游城市,你们来的时候看到了吧,海城到三亚的高速已经在建了,三亚机场也已经动工。

“还有,亚龙湾也确定要开发了,新来的那个老总是陈小鲁,陈毅元帅的儿子,你们知道他说什么,他说要在亚龙湾引进十座国际知名的品牌酒店。”

陈明滔滔不绝地说着,夏总笑了起来“就听他们吹呗,反正吹牛又不上税,熊谷组还说要把洋浦建设成自由港,现在怎么样,还不是扔下了洋浦那么大一个烂摊子跑了。”

“不一样,三亚和洋浦可不一样。”陈明说。

“三亚这么好,陈总怎么不坚持下去。”老包说,“人家八年抗战都坚持下来了。”

陈明一愣,然后尴尬地笑道“这死老包,他妈的尽触我霉头,我们谁跟谁,我的情况,你们不了解?要不是撑不下去,我陈明死也要死在这个项目上,现在没办法,大陆那边抽资,老子弹尽粮绝了,我可没有你们这么命好,这个时候,还有傻逼追加投资……”

陈明话还没有说完,马上意识到不对,赶紧纠正“不不,是老夏忽悠的功夫好,王八都能被他忽悠上树。”

“我可没有忽悠你。”夏总骂道。

“所以我不是王八啊。”陈明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好了,老陈,地方我们也看过了,大家亲兄弟也明算账,友谊归友谊,生意归生意,你说说,你这酒店,债权债务的情况如何?”夏总说。

“债务很简单,就一笔,海发行的八百万贷款,你们钱给我了,我立马把它还掉,你们就可以接着干了。”陈明说。

“可我怎么听说,你工程款还欠了两百多万?”夏总说。

陈总一愣,然后明白了,肯定是看工地的那个死老头说的,他的脸微微一红,然后说“这个你不用管,我自己能处理好。”

“怎么处理?我们谈好的价格是九百万,你拿了这个钱,还了海发行的贷款,加上利息和罚息,剩下也没有多少了,拿什么钱给他们?”夏总说。

“这个,这个你别管,老夏,海发行那里,我可以少还一点。”

“他们已经保全了你的项目,少还一点,能解封?”

“可以的,我和他们总行的行长关系不错。”陈明辩解道。

夏总微微一笑“老陈,我们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银行谁都知道,从来只会锦上添花,不会雪中送炭,你有钱的时候,哪家银行的关系都会好,没钱时,以前关系再好,只怕他们躲你也像躲瘟神。”

陈明有点急了“老夏,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没其他的意思,老陈,别多想。”夏总说,“我只是站在你的角度帮你考虑,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些,你三亚公司这边的账,我们可以看看吗?”

陈明说可以,小赵你给他们。

小赵打开办公桌边上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叠账本和报表,老包接过来一看,又还了回去,老包说不要这个,小赵不解地看着他。

“给我看内部账。”老包笑道。

小赵为难地看着陈明,陈明没好气地说“给他们看!”

夏总俯过身,伸手在陈明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拿起面前茶几上的烟,给了陈明一支,两个人抽起了烟,陈明的气稍稍顺了一点。

小赵从下面柜子,捧出另外一叠账本和报表,递给了老包,老包分了一半给金莉莉,两个人一人占据一张办公桌,看了起来。

天气太热,屋里没有空调,又是顶楼,闷热难当,唯一的一台立式风扇,又朝着夏总他们坐的沙发那边,老包和金莉莉,翻着账本,头上的汗如雨下,很快就把他们的眼睛模糊了,两个人只能不停地用纸巾擦汗。

夏总抬腕看了看表,和陈明说“今天不回去了,这些东西,能不能我们带去酒店看?”

陈明点点头说好。

“春园菜场那边的海鲜排挡还开着吗?”夏总问。

陈明说开着。

“那这样,我们先回酒店冲个凉,等会来接你,一起吃晚饭,小赵也一起啊。”夏总和陈明与小赵说。

那边,小赵找了一个马甲袋,帮老包他们,把账本什么的都装好,递给了老包。

陈明送夏总他们下楼,一直送到汽车旁,还要跟着上车,说是到了三亚,这房间肯定是要他去开。

夏总骂道“老陈,我们兄弟,还用得着这套?”

陈明这才作罢,老包和金莉莉都上了车,陈明也往回走了,夏总拉开车门,从副驾座前面的储物箱里,拿出了三万块钱。

“老陈,等等。”

夏总边叫边跑过去,把手里的钱递给陈明,陈明死活不要,夏总骂道“你他妈的,面子这东西,哪里都可以丢,就是女人面前不可以,明白了吗,小赵这人,还不错。”

陈明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钱接了过去。



0125 让人头疼的问题

他们到了吉亚大酒店,夏总和老包说,我和小金去登记住宿,你去陈明的工地,找那个老头,让他帮你想办法找到他儿子。

金莉莉提着那个马甲袋,和夏总一起下了车,老包开车走了。

金莉莉回到房间,冲完凉,从自己的包里取出计算器,开始看起陈明他们公司的账本,这两本内部的现金账做得很细,连日常的买米和买菜都记在里面,公私不分,金莉莉看了看最后的余额,他们还剩下一千多块钱。

金莉莉笑了一下,她想陈明现在,最值钱的,大概就是手里的那部大哥大了,还靠着这个,在硬撑着门面。

金莉莉坐下没有多久,有人按门铃,金莉莉打开门,看到夏总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算盘,和金莉莉说,下面总台借的。

金莉莉大喜,赶紧把夏总让进了房间。

夏总和金莉莉说,你特别注意看他们大额的整数进出,要是有,就标出来。

金莉莉明白了,她说“如果大额,还是整数,那就很有可能是借款?货款不会有整数的。”

“对,如果那样,就说明陈明这家伙,还是不老实,嘴硬,他还有其他的隐性债务。”夏总说。

“如果没有呢?”

“那就说明这家伙也太惨了,已经没有朋友,连钱都借不到,你也看到他现在的状况了。”

金莉莉疑惑了“那你到底是希望有还是没有?”

“从我现在的角度,我当然希望没有,从朋友的角度,我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

“他从来就没有向我开过口。”

金莉莉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说“我还没见过,有人这么希望别人向他借钱的。”

“你不懂,别人开口问我借钱,我理都不会理,陈明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金莉莉坐在写字台前,仰着头问道,夏总迟疑了一下,他把算盘在桌上放下,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他说,你可能不知道,我们两个,都是在海南建省以前就到这里了。

“我是八七年的九月,那时是为躲一件事,带着老婆和孩子,逃到了这里,很狼狈,陈明比我还早几个月,他是因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以前在大陆还有点钱,还是内地一家工厂的厂长,在当地有些人脉,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赵,他们那时候就在一起了。

“我们是在找工作的时候偶然认识的,那时的海城,基本就没有什么企业,工作很难找,能找到的,都是些零工,我在街上摆过摊,在学校里,帮人家刻过钢板,反正什么事都做,日子过得挺艰难的。

“八八年春节的时候,我记得是年二十九,我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了,房东家和隔壁邻居都在备年货,我们却连米也没有,总不能一家人就这么饿着,在海城,我又不认识其他什么人,只好去找陈明,他那个时候住在水巷口,我到的时候,他和小赵正高兴呢。

“高兴什么?他们也没有钱过年,小赵偷偷拿了陈明以前送给她的金首饰,去当铺里当了两千块钱,两个人坐在房间里,正对着桌上这两千块钱乐呢,我进去,坐下来就是开不了口,最后还是他问我,是不是没钱过年了?

“我点了点头,和他说,希望能从他这里借点钱,买点肉和米,让老婆孩子过年了,能吃上一顿饱饭,陈明二话没说,拿起桌上的两千块钱,和我说,这是我全部的家当了,来,我的就是你的,我们一人一半。

“他分出了一千块,一定要给我,那时候,一千块可是一笔巨款啊,我和他的交情,也没到这一步,我哪里敢要,他说了一句话,你要是不要,这个年你过不安耽,我也一样不会安稳,回去吧,给老婆孩子买件新衣服,再办点年货。

“我带着这一千块钱回到了家里,老婆孩子那个开心呐,可以说,是我这几年都没有体验过的,我老婆带着小孩,上街买了新衣服,买了年货,我们总算是开开心心,过了我们不在北京过的唯一的一个春节。”

夏总说到这里,眼眶都有些红了,金莉莉感叹道“这可真是患难之交啊!”

夏总站了起来,和金莉莉说,好了,我不影响你了。

说完,他匆匆就走了出去。

金莉莉坐在那里,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重新开始看那两本账本,一项项看完,只发现了有一笔三十万的,是夏总说的那个情况,这笔钱,打进来以后,就没有再打出去。

金莉莉拨通了夏总房间的电话,和夏总说,我这里都看完了。

过了一会,有人按门铃,金莉莉走过去打开门,门外是夏总和老包,金莉莉和夏总说,你说的那钱,只有一笔三十万的,其他的都是正常的往来款和应付应收款。

“什么人打过来的?”夏总问。

“有一个叫陈国峰的。”金莉莉说。

“我知道了,那是他在深圳的堂弟。”夏总点了点头。

“海发行的那笔贷款我也算出来了,本金是八百万,利息是基准利息十点零八,上浮百分之十,已经六个月没有付了,合计是四十四万三千五百二十元,滞纳金是每天万分之二点一,到今天合计是三十一万零八百块,我还没有计算复利。”金莉莉说。

“也就是说,我们的九百万给他,他还了海发行,就没有钱了。”老包说,“他根本就还不起拖欠的工程款,陈明尽在胡扯,海发行怎么可能会让他少还一点,他连还款能力都没有了,哪个银行还会听他的。”

“等于是,他就算把这酒店卖了,也还是解不了套?”夏总说。

“对,如果我们付了他九百万,再还要想办法解决工程款,我们的资金也很紧张了,要是后续的资金没有马上跟上,这个工程,还是要烂尾。”老包说。

“这个还是后面的事,现在头疼的是,这两笔钱,只要有一笔钱没有解决,工程就开不了工。”夏总叹了口气,“而且,陈明就是个死脑筋,我已经和他说了好多次,他就一口咬定,自己只要有九百万,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麻烦。”

“现在怎么办?要么放弃?”老包说,“我看边上不是还有几个酒店烂尾的,要么去找他们谈谈?”

夏总摇了摇头“不行,不知根知底的,隐性风险不知道会有多少,这么短的时间,我们根本不可能了解清楚。”

“知根知底的,不也照样是骗。”老包不满地嘀咕着。

“陈明我想,倒不是想骗我。”夏总说。

老包“哼”了一声“不骗你那是什么?”

夏总沉吟道“很多时候,人会高估自己的能力,甚至自己的人际关系,不知道自己的条件改变了,其实人家对你的态度也早就改变,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你还以为都是亲戚,其实亲戚早就不认你了,海发行就是,陈明还以为自己仍能搞定,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可能的。”

“那我们怎么办?”金莉莉问。

夏总沉默了,老包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三个人默默地坐着,过了好久,夏总叹了口气,他苦笑道“有一个办法,可能可以解决,从客观上,也能帮陈明彻底解套,但是,这事情一旦做了,恐怕是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什么办法?”金莉莉问。

夏总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了看老包,老包说“你自己不是说,友谊归友谊,生意归生意吗,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妇人之仁。”

“喂,老包,你什么意思?”金莉莉叫道。

夏总笑着摆了摆手,他说“他没说你,他是在笑我是小脚老太婆。”

夏总猛地拍了一下沙发扶手“好吧,就这样了,走,我们去吃晚饭!”



0126 这样就好了

他们在春园海鲜排挡吃完了晚饭,把陈明和小赵送回住的地方,双方约好,明天上午十点见面,夏总和金莉莉他们三个,回到了吉亚大酒店。

三个人走进酒店大堂,就看到从沙发上,有一个皮肤黝黑的人,站起来走了过来,问老包,请问你是不是包师傅?

老包问道“你是?”

“我姓蔡。”

“哦”老包恍然大悟,他看了看夏总,夏总和金莉莉说,小金你先上楼,早点休息,我们和蔡先生聊点事。

金莉莉满腹狐疑,不知道这人是谁,看样子,老包和夏总,也不认识他啊。

金莉莉在等电梯,看到他们三个走去大堂吧,金莉莉懒得再想,刚刚在海鲜排挡,又吃了一身的汗,她急于回房间,再冲一个凉。

第二天上午,三个人准时到了陈明那里,金莉莉把账本什么的还给了小赵,夏总把他们昨天的结论和陈明说了,告诉他,你就是有九百万,也解决不了问题。

陈明急了,叫道“这个你别管,你只要给我九百万就行,其他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我保证不耽误你的事就行。”

老包冷笑道“这保证有什么用,到时候真出了问题,还不是要我们来解决。”

陈明瞪了他一眼,老包把头转了过去。

外面铁楼梯上,传来了一阵杂沓的声音,小赵赶紧走到走廊里看看,脸刷地白了,她回过头来,看着陈明和夏总,张着嘴,连话也说不出,陈明的心一沉。

从走廊里,拥进了男男女女十几个人,领头的就是金莉莉昨天晚上,在吉亚大酒店见过的那个姓蔡的人,他看着陈明冷笑道“陈总,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啊!”

陈明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夏总,脸涨得绯红,语无伦次地说“蔡,蔡,蔡经理,你们怎么,怎么来了……”

蔡经理瞪了他一眼“怎么,不欢迎?不欢迎我们也来了,拿不出钱,你们两个就跟我走吧。”

“去哪里?”陈明问道。

蔡经理哼了一声“去哪里?好地方,五指山喂黑猪。”

“这个女的,可以去当鸡。”同来的一个人叫道,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你们,把这女的,先弄到隔壁绑起来。”蔡经理和同来的两个女的说,那两个女的,推着小赵走,陈明急了,叫道“你们,你们不要乱来……”

夏总也站了起来,叫道“你们,有话就好好说,不要动手。”

“坐下!”蔡经理指着夏总骂道,“你他妈的给他出头吗?好啊,你要是这么喜欢管闲事,就帮他还钱啊。”

那两个女的推着小赵去了隔壁,金莉莉看了看夏总和陈明,站了起来,叫道“我去陪小赵。”

金莉莉看到,陈明的眼里,流露出了感激的神情,金莉莉一阵的辛酸,她走到隔壁,看到小赵坐在床上,那两个女人,一个坐在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她们只是坐着,并没有对小赵怎么样。

坐在椅子上的那人看到金莉莉进来,还站了起来,客气地让她坐,只这一让,金莉莉明白了,到底还是本份人,不是黑社会。

金莉莉的心一宽。

金莉莉在小赵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原来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也去坐在了床上,三个人坐成了一排,金莉莉伸出手,握住了小赵的手,小赵的手是冰凉的。

“你没事吧?”金莉莉问。

小赵没有说话,而是突然哭了起来,小赵一哭,坐在她边上那两个女的慌了起来,她们看着金莉莉,连忙说,你可都看到的,我们可没有对她怎么样。

金莉莉说没事没事,我们在这里,不管是什么事,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小赵把手从金莉莉手中抽走,擦起了眼泪,金莉莉看着她,五味杂陈,说不出话,她看到桌上有一包纸巾,就走过去拿来,递给了小赵,小赵接了过去。

金莉莉又坐了一会,看小赵渐渐平息下来,金莉莉站了起来,和小赵说,我去隔壁看看。

小赵没有表示,只是默默地擦着泪水。

金莉莉回到了隔壁,见她进来,夏总和蔡经理说,蔡经理,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我和我兄弟说几句。

蔡经理站了起来,不耐烦地骂道“快点,快点,要不我就绑人了,有什么好啰里啰嗦的!”

蔡经理带着人,走到了外面的走廊里。

夏总和陈明说“老陈,你再想想,我说的这个办法,绝对对你有利,你要是同意了,我们才好和蔡经理谈,你算一下,这样,你就彻底解脱了,我呢,你看这两笔账加起来,要一千一百万了,我还多出了两百五十万,唉,谁让我们是兄弟呢。”

陈明低着头,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

蔡经理站在门口,骂道“你妈逼的,有没有好,别把老子的客气当福气,算了,等你妈逼,大家动手,绑人,先绑那个女的,绑到五指山再说!”

有两个男的,跑去了隔壁,隔壁传来了小赵的叫声,金莉莉站了起来,想冲过去,夏总拉了她一下。

陈明把手里的烟扔在地上,和夏总说,好吧,就按你说的办。

夏总和老包说,你快去,搞定那个蔡经理,这里我和小金办,小金,有没有纸笔?

金莉莉赶紧说有,她从包里,把纸笔拿了出来。

夏总和金莉莉说“你起草一个我和陈总的协议。”

金莉莉说好。

夏总把协议的大致内容和金莉莉说了,意思是,夏总支付给陈明五十万元,陈明把整个公司百分之一百的股权,现状转让给夏总,所谓的现状转让,就是陈明收到五十万后,公司的债务,海发行和建筑公司的这两笔钱,就由夏总处理。

金莉莉把协议写好,给两个人看了,两个人无异议,金莉莉用复写纸一式两份誊清,夏总和陈明,两个人签了字,按了指纹,陈明把抽屉里所有公司的证照和印鉴,都交给了金莉莉,金莉莉又写了一张委托老包办理所有变更手续的委托书。

“这个,老陈,你是不是等拿到钱再签?”夏总在边上说。

陈明看了夏总一眼,他刷刷地签了自己的名字,转身就走出门外,去了隔壁。

夏总叫道,老包,你那里怎么样了?

老包和蔡经理听到叫声,赶紧跑了进来,在木沙发上坐下。

夏总让金莉莉再起草一份自己和蔡经理的协议,意思是,今天他们付蔡经理工程款一百万,蔡经理承诺,一个星期之内,工地恢复施工,一个月后,他们再支付工程款一百二十万,接下去其余的工程款,等工程完工验收后,一个月内一次性支付完毕。

金莉莉在写的时候,夏总老包和蔡经理三个人坐在那里聊天,金莉莉心想,这些,你们是昨天晚上就在吉亚大酒店的大堂吧里谈好了吧。

两个人都签完字,夏总和蔡经理说,你跟我们一起去转钱,其他人,让他们走吧。

蔡经理走到走廊上,打了一个招呼,那十几个人就都走了。

老包走到了隔壁,问道,陈总,你们两个,谁跟我们去银行转钱?

小赵站了起来。

他们五个人找到了一家工商银行,夏总和老包没有下车,金莉莉带着蔡经理和小赵进去,金莉莉先把蔡经理的钱转了,蔡经理笑眯眯地走了,到了门口,又跑到了他们车前,和夏总和老包握手。

金莉莉把五十万转进了陈明的账号,问小赵,到账了吗?

小赵站在那里,愤愤地说“你们想做的事情,终于做成了!”

说完小赵就走出了银行,夏总看到她出来,摇下车窗想说什么,小赵别过了头去,顾自己走了。



0127 为什么我会嚎啕大哭

他们三个人回到了酒店,夏总和老包说,你留在这里办手续,同时催姓蔡的他们尽快进场,我和小金,要赶回海口,马上去处理海发行的事。

老包说好。

“对了,那工地的对面,还有十二亩地,是政府为鼓励招商引资,划拨给酒店的配套用地,你看看需要走哪些关系,

把这块地变成商品房用地,我回海城,也让罗厅长打个招呼。”

夏总和老包交待,老包说好,我搞清楚了,再给你电话,具体要找什么人,再让罗厅长打招呼吧。

夏总点了点头。

三个人在酒店的餐厅,吃了中饭,饭后,夏总和金莉莉,退房回海城。

从三亚到海城的公路两边,都是高高的橡胶林,把不宽的一条道路,都遮蔽在树荫里,很多地方,公路上蒙着厚厚的一层黄土,有车开过时,尘土飞扬,你不得不减慢车速,等道路从尘埃中渐渐廓清,这才继续,

一片混沌之中,对面要是有车来,你根本就看不清。

陈明的事情处理好了,一切都有了眉目,接下来就是怎么合理和节省使用现有资金,以待投资方的后续资金能够跟上,夏总本应该高兴才对,可金莉莉觉得,他似乎并不开心。

何止是不开心,金莉莉偷眼瞄了瞄开车的夏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橡胶树的阴翳在他的脸上摇晃的原因,他的脸看上去有些阴郁,目光直视着远方,一声不吭,专心致志地开车。

夏总不说话,金莉莉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她把身子窝在副驾座里,感觉到有些困,又睡不着,只能目光呆滞地看着外面,只有当有湛蓝色的大海,在她的右边出现时,她才会提起一点兴致,三亚的海水是蓝的,而海城的海水,就是她第一次看到的那样,是浑黄的。

好像只有过了琼海的万泉河口时,海水才开始变成了蓝色。

他们在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夏总看了看金莉莉,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小金,你知不知道,今天那蔡经理是我安排的?”

“知道,只要不是笨蛋,想都想得出来。”金莉莉说,“小赵知道,陈明也肯定知道,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

夏总干笑了一下“我想也是。”

“在银行,小赵和我说了一句话。”金莉莉说。

“什么话?”夏总问。

“她说,你们想做的事情,终于做成了!”

夏总点了点头“是啊,终于做成了。”

夏总突然把方向盘一打,把车停到了路边,他把头趴在方向盘上,嚎啕大哭起来。

金莉莉被夏总这个突然的举动,惊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会像一个孩子那么伤心地哭。

稍稍镇定了一点,金莉莉伸出手,搭在夏总的背上,问道“你怎么了?夏总,你怎么了?”

夏总趴在那里摇着头,他哭道“我难受,小金,你不知道,我心里他妈的受不了了,脑子里都是姓蔡的进来时,陈明看着我时,那绝望的、无助的眼神,也忘不了小赵,那冰冷的、怨恨的眼神,它们一直就在脑子里乱晃。”

“我知道,夏总,我知道你也不想这么做。”金莉莉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夏总还是摇着头,他说“当年,我走进他们的房间时,我一定也是和陈明今天一样的眼神,所以他才看出来,我是没钱了。”

金莉莉叹了口气,她的心里是复杂的,应该说,这件事,确实让她也觉得有点恶心,但另一方面,她又隐隐地觉得有些刺激和过瘾,她是第一次知道,人家说的商场如战场,不是虚幻的,自己今天就亲眼看到了。

在商场上,要获得成功,就必须这样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唯有有了这样的杀心,才能所向披靡,这个,张晨做不到,刘立杆做不到,陈明也做不到,所以他只能是被杀的那一个。

金莉莉觉得混沌的世界,突然就变得清晰了,她觉得和夏总比起来,不管是张晨还是刘立杆,都还很幼稚,他们人离开永城了,但心还是永城的,那么温吞,那么的缩手缩脚,夏总在关键的时候知道取舍,也下得了手,所以他才能够成功。

金莉莉觉得在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新世界,在这个世界,杀戮和征伐是家常便饭,每一个节点都惊心动魄,又刺激人心,让人像吸毒一样,你一旦沾上,就会上瘾,金莉莉隐隐地觉得,自己离开永城那个舒适的高磡,想进入的,不就是这个世界吗?

金莉莉抚摸这夏总的背脊,安慰道“从感情上,你这么做,确实是有些过分,但从理智上来说,我理解,你又不得不这么做,如果按陈明的想法进行下去,老包说的没错,最后还是要我们出来收拾烂摊子,有一点你想过没有,夏总?”

夏总用纸巾擦了擦泪水,坐直了身子,靠在椅子的后背上,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然后说“你说。”

“如果最后是由我们来收拾烂摊子的话,你和陈明,最终还是会撕破脸的,这样,最后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他没有解套,我们也陷进去无法自拔。”金莉莉说。

夏总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好像有点道理。”

“不是好像,是肯定,我们会被耗干耗死的。现在这样,你至少帮陈明解套了,我们,也可以集中精力干我们自己该干的事。”金莉莉认真地说,“你给了陈明五十万,没有亏待他,真的。”

金莉莉这话说的没错,就上午那个情形,即使是零元变更,最后陈明出于无奈,也只能答应,不然,他上哪里去找钱给姓蔡的,而姓蔡的,虽然是前一天晚上已经和夏总他们套好了招,但他主要的目的还是要拿到钱,既然找到了陈明,没有钱他怎么会罢休?

可以说,那五十万,确实是夏总的友情价。

夏总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他摇了摇头,和金莉莉说“小金,有些东西,外人是不会懂的,我现在的感觉,就是自己走在沼泽地上,但脚下的跳板被抽走了,原来陈明,就是这块跳板。

“不管我再难,我都觉得,自己还没走到绝境,你还有一个人可以依靠,还有一个朋友,会无条件地帮你,这个朋友,才是你压舱底的,我想,对陈明来说,我也一样。”

夏总叹了口气“可现在,一切全都变了。”

“其实我懂,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朋友,就是全世界都背叛你时,只有他还站在你一国。”金莉莉说,她想,刘立杆对张晨和自己来说,就是这样的朋友,谭淑珍好像也是,但谭淑珍是因为刘立杆是,才变得好像是的。

“好了,不说这个了。”夏总拍了拍方向盘,“还是你和老包说得对,我真是老了,和你们年轻人不能比。”

金莉莉笑道“我觉得你挺骁勇的。”

“接下来,我们要集中精力,对付海发行,说说,你有什么想法?”夏总说。

“当然是先试探试探银行的想法,最好是这笔贷款能够展期,这样我们就有时间了。”金莉莉说。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夏总说。

“夏总,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求你帮我朋友的忙,我们在海发行国贸支行存了一笔钱?”金莉莉问。

“记得,怎么了?”夏总问。

“陈明的这笔贷款,就是这家银行的,我们也是他们的客户,这样,谈的基础是不是就有了?”金莉莉问。

“这么巧?那太好了!”夏总叫道,“那我们出发,回到公司,你问问你那朋友,他们行长明天在不在,我们登门拜访。”

“好。”金莉莉说。

夏总启动了车子,他们重新上路,再上路,两个人的话就多了起来,都觉得经历了刚刚的事,彼此好像亲近很多,特别是金莉莉,她觉得自己心里,原来对夏总的那种敬畏,没有了。

一个人,在你面前,像个孩子一样地痛哭过了,你还能觉得他有些生分吗?



0128 她说她是母老虎

第二天上午,夏总和金莉莉到海发行国贸支行时,林一燕已经在大门口等他们,林一燕和他们说,我们施行长在办公室,让我在这里等你们。

林一燕领着他们,上了二楼,到了行长办公室,施行长是位三十多岁的女士,看到他们进来,赶紧就从办公桌后出来,走过来握手,她笑着和夏总说

“不好意思啊,夏总,本来应该是我们登门拜访的,怎么还让你过来了。”

夏总也笑“我是久闻施行长大名,早就想来拜访了。”

“什么大名,都是骂我的吧,说我是母老虎。”施行长说。

“可我听到的,怎么都说是女强人?”夏总说。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施行长自我解嘲道“那还不是一个意思,就说我不像女人。”

“施行长这样的美女,要说是不像女人,那我们就没有办法活了。”金莉莉在一边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施行长陪他们在沙发上坐下,林一燕赶紧给夏总和金莉莉倒了水,然后到施行长的办公桌上,把施行长的玻璃杯拿了过来,玻璃杯里,泡着胖大海,施行长和他们说,没办法,每天说太多话,嗓子都快哑了。

“行长,那我先回办公室了?”林一燕和施行长说,施行长点了点头,林一燕和夏总、金莉莉微笑着点点头,然后走了出去,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夏总开门见山,和施行长说“行长,我们今天来,是想来谈谈海湾丽景酒店的事。”

“那个,不是陈明的吗?你们认识陈明?他现在在哪里?我怎么一直联系不上他。”施行长说。

“噢,他在三亚,这个酒店,现在是我们公司的,我们从陈明那里,过户过来了?”夏总说。

“不可能啊,那酒店被我们银行查封在那里,怎么过户?”施行长奇怪道。

“公司变更,陈明三亚的公司,整个变更到我名下了。”

施行长点点头,明白了,不过有一点她不明白“你们知道他在我们银行,有一笔贷款,而且逾期很久了?”

“对,知道。”夏总点点头。

“这烫手山芋,你们还接?”施行长奇道。

夏总笑道“是啊,确实烫手,所以今天我们来找行长,就是让行长帮忙,让这个山芋,不那么烫手。”

“什么意思?”施行长问。

夏总想了一下,还是先把底牌掀开,省得大家绕来绕去。

“这笔贷款,我想请你们银行做个展期。”夏总说。

“不可能。”施行长把手一挥,很干脆地说“已经逾期这么久,我们银行都已经起诉和查封了,还怎么展期?陈明这个家伙,我提前一个月就预感这笔贷款会出问题,提醒他,让他早点来过来,大家一起商量一个办法,他就是不露面,后来干脆连电话都不接了,我们的信贷员,到我这里都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要是那个时候谈展期,还有空间,现在,门都没有,对不起,夏总,我这话不是针对你们,而是对这件事,现在,就是我想帮忙,也帮不上了。”

“我想陈总那个时候,可能是连付利息的钱都已经没有,不敢来见行长。”金莉莉看过他们的账本,她心里有数。

“他有什么不敢来见的?这么大的事,不管怎样,你人总要在我这里出现吧,我就是母老虎,也不会吃了他。”施行长说着,夏总和金莉莉都笑了起来,施行长自己也笑了。

夏总和施行长说“是是,这家伙这事,办得够差劲的,不过,这些都是过去式,再说也没什么意思,行长,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谈个对我们和你们银行都有利的方案。这个项目,在我们手里是烫手山芋,我想,在你们银行手里,也一样烫手。”

“我怕什么,整个工程都查封在那里。”施行长喝了口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看着夏总,意味深长地说“夏总现在,不会是后悔接手了吧?”

“我后悔什么?”夏总坦然地笑着,“手续都还没有办,你们银行这里,要是通融不了,我一个电话,让他们停止变更就可以,陈明自己拉的屎,还是让他自己来吃。”

施行长微微一笑“夏总在将我的军?”

“我怎么敢?”夏总哈哈大笑,他干脆单刀直入“不过我知道,这笔贷款,并不是完全抵押的,而是信用和抵押各半,你们银行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处理,我想,还是因为,现在根本就处理不掉,三亚烂尾的酒店一大堆,司法拍卖的话,根本连原值也达不到。”

施行长沉默了,应该说,他们现在确实很头疼,不仅仅是陈明这一个项目,而是他们手里的很多项目,都烂尾在那里,每个项目大同小异,都是麻烦,就像一块块的烂泥巴,粘在手上,甩都甩不掉,让他们焦头烂额。

那个时候,不管是银行还是评估公司,都很不规范,评估公司的人拿到贷款单位的好处,评估价都是虚高的,银行的信贷员们为了做业务,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有甚者,他们反过来还帮客户拉风控下水。

每一笔贷款,几乎都没有足额抵押,陈明这笔就更是,当时的土地评估价才六百多万,是抵押加信用担保,才做到了八百万。

谁知道建省还不到两年,经济就这么不景气,整个海南的土地都贬值得厉害,现在要是拍卖,能拍出一半的价格都算不错了。

他们银行其实就是就因为这个,才迟迟没有要求法院执行,没执行,账面上还看得过去,时间久了,大不了和其他一大堆坏账一起核销,反正又不是他们一家银行面临这个问题,国家也不是第一次帮银行大规模地处理坏账和死账,剥离不良资产。

如果现在急于去执行去拍卖,那光这一笔贷款,马上就会出现几百万的亏损,自己虽然不至于因此下岗,但面子就不好看了。

夏总的话,可以说戳到了施行长的痛处。

“有一个情况,施行长可能还不知道。”夏总说。

“什么情况?”

“海湾丽景酒店现在的主体工程已经结束,但陈明欠着建筑公司七百多万工程款,建筑公司急于起诉他,我昨天和他们谈了,才把他们拦下,但我想,我也没这么大的面子,拦不了多久,一旦他们起诉,他们可是有优先受偿权,到时候……”

夏总说了一半,没有再说下去,但施行长明白了,到时候,要是先被建筑公司一扣,自己的八百万贷款,可能就一半都没有了。

施行长心里焦急了起来,不过她还是不动声色,她看着夏总,笑了一下,她想,要是情况真那么糟,你怎么会接手?把自己当笨蛋吗?你既然接手了,肯定会有自己的预案。

“那夏总是怎么打算的?我和你说,展期肯定做不到,我没有这个权限,就是总行,也没有谁敢点这个头,陈明那个企业,征信已经有问题了,谁还敢给他继续放贷?”

施行长不紧不慢地说着,她先把展期的路给堵死了,金莉莉焦急了起来,这笔贷款要是不能展期,那就意味着他们要先偿还那八百万的本金和欠息、滞纳金加复利,不然,项目即使重新开工,那也时时面临着被法院执行的危险。

最可怕的是,那蔡经理,要是知道他们没有搞定银行的事,他也不可能会继续垫资造下去。

金莉莉觉得,夏总是不是太冲动和冒险,那一百五十万,可是真金白银,已经打出去了,如果银行这边搞不定,那这陈明拉出的屎,可就不是陈明来吃,而是要他们吃了。

金莉莉知道夏总说的,什么一个电话就可以中止变更是虚张声势,你中不中止,那一百五十万都不可能回来了。



0129 道理一箩筐

“置换贷款主体。”夏总说,“把这笔贷款的贷款单位,改成是我们八达实业有限公司,海湾丽景酒店,作为第三方质押,这样,你们这笔贷款就活起来了,还有,陈明欠的六个月的利息,我也会补上,这不是皆大欢喜?”

施行长眼睛一亮,她想,这确实是一个办法,现在那个项目,自己不能处置,还怕别人处置,更换一个贷款主体,至少这八百万,每个月的利息有着落了,一笔呆账,马上就可以变成优质业务。

“夏总说的这个方法,我们没有操作过,不过,听起来也不是没有可操作性,这个,我一个人还做不了主,要请示总行的主管领导。”施行长说。

“总行谁在负责这个事?郑还是钱、吴?”夏总问。

“吴。”

“不认识,这样,明天周末,施行长能不能帮我约下吴行,一起吃个工作晚餐,很多事情,我们可以当面沟通。”夏总合掌朝施行长拜拜,施行长笑了起来

“好,我下午去总行一趟,不过,吴行长有没有时间,我可不敢打包票。”

“施行长客气了,外面可都在说,海发行的事,施行长可以当一半的家,只要施行长出马,别说是吴,就是你们郑行长也要给面子。”夏总笑道。

“要死,夏总你这是要害死我,这种话也敢说?”施行长嗔骂道,但看得出来,她满脸的春风。

夏总和金莉莉辞别了施行长出来,到了停车场,坐进汽车,夏总把汽车启动,空调打开,却并没有走,而是双手捂着脸,思考了一会,然后用手轻轻地拍打了两下自己的脸颊。

夏总转过脸,问金莉莉“你怎么看?”

“我觉得施行长这里有戏,现在就看总行能不能同意。”金莉莉说。

“施行长要是真同意了,总行的问题也就不大。”夏总说。

“为什么?施行长权力这么大?”金莉莉奇道。

夏总有些神秘地笑了一下“昨天回来,我打了几个电话,都了解清楚了,我说施行长能当海发行一半的家,可不是空穴来风,施行长和总行分管的吴副行长,关系不一般,吴又和他们的郑行长,是穿一条裤子的。”

金莉莉恍然大悟,怪不得夏总今天来这里,这么有信心,原来他已经做过事先的准备。

“这个世界,最复杂的就是人际关系,你要想办成一件事,就要先把这些关系捋顺了,顺毛摸,事半功倍,不然,你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死在那个环节,不能打无准备的仗,这话还是不错的。”

夏总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教金莉莉,金莉莉听着,觉得暖暖的,要是以前,夏总是绝对不会在她面前,和她说这么掏心掏肺的话,他只会偶尔在教训老包时,会无意中流露出这些心得。

“那你编那个蔡经理要起诉,还有什么七百多万,是吓唬施行长的?”金莉莉问。

“不是,如果银行这条路走不通,就只能走姓蔡的这条,已经打出去的一百五十万,可不能打水漂,至于我们到底欠姓蔡的多少工程款,这还不是我们两家的事,这个账,你和老包总能处理吧?

“这个项目,现在拍卖,大概也就拍个九百到一千万,我们自己会去拍回来,姓蔡的拿到七百多万,我们实际还欠他的工程款一百二十万他拿走,其余退给我们,我答应再分他一百万,除去这七百多万,你算算,银行能拿回多少?”

夏总笑了一下,金莉莉吃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还有这么一步,怪不得夏总胸有成竹,金莉莉对夏总暗自钦佩,自己天天和他在一起,他看似什么也没有做,没想到,他已经同时布好了几步棋。

金莉莉想了一会,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她说“那我们直接走姓蔡的这条路就好了,为什么要走银行?我算了一下,如果那样,我们可以省好多的钱。”

“对,确实能省不少的钱。”夏总说,“但是第一,我们没有那个时间,从姓蔡的起诉到执行拍卖,起码要几个月半年的时间,这个时候,投资方那里怎么办?他们来了,还是会做一些基本的功课的,哪怕是做做样子,要是知道,这个项目在诉讼阶段,他们会退缩的。”

金莉莉点了点头,很虚心地看着夏总,她觉得自己在夏总面前,就是个白痴,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第二,钱是打姓蔡的账上的,他拿到这笔钱,反悔了,要重新和我们谈条件怎么办?这种事,又不能行之合同的,一个人,事前的承诺是一回事,拿到钱后,会不会信守承诺又是另一回事,你要是姓蔡的,你会不会想,去他妈的,老子就是和你翻脸,也赚到了?”

夏总看着金莉莉问,金莉莉想了一会,老老实实回答“我会不会这么做不知道,但想是肯定会想的。”

夏总笑了起来“对,是个人都会想,我们每个人还都想过,自己最亲的人的死,别告诉我说你没有。”

金莉莉叹了口气“好吧,我确实想过,我小时候想过,要是我爸爸妈妈死了该多好,这么大的家,就我一个人,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叫谁到家里住,就叫谁来了。”

“我也想过。”夏总说,“退一步说,即使这姓蔡的,当了一回君子,把钱也给我们了,那接下来呢?他的工程做得乱七八糟,或出现工程质量问题怎么办?我们能追究他吗,别忘了我们可是有把柄在他手里的。”

金莉莉点点头。

“第三,虚假诉讼,不管怎么说,都已触犯了法律,违法的事,你做了就是给自己埋了一颗地雷,什么时候会引爆,你自己都不知道,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姓蔡的这条路,只能是作为我们最后,挽回损失才不得不走的路。”

“还有没有第四?”金莉莉一脸的虚心和认真,求教道。

夏总看了她一眼,笑道“有,第四就是,有正路可以走的时候,就尽量去走正路,不要走歪门邪道,哪怕这正路远了一点。”

金莉莉认真地问“那走关系,开后门,不也是歪门邪道?”

“两者相较取其轻,明白了吗,走关系、开后门,这个是擦边球,你想把事做成,要是连擦边球也不敢打,那你什么都做不成,这个世界,可不是一池清水,明哲保身可以,但不能把自己裹进大衣,还戴上手套帽子和口罩,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绝,那不是圣人,而是傻逼。”

金莉莉点了点头,她想,张晨那个死脑筋,就是连擦边球也不肯打的,刘立杆敢打,要说做学生,金莉莉觉得,刘立杆更适合当夏总的学生。

金莉莉觉得自己这短短的两天,跟夏总学到了很多,这是不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金莉莉不知道,但她觉得,自己对夏总,由衷的佩服。

“我们走吧。”

夏总说着,就把汽车驶出了海发行的停车场,到了公司楼下,夏总没有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而是开到了楼下的门口,夏总和金莉莉说“你先上去。”

“你去哪里?”金莉莉脱口而出,话一出口,金莉莉自己就后悔了,他妈的,你还蹬鼻子上眼了,他去哪里,你管得到吗,人家有义务向你汇报?

没想到夏总不以为意,他轻描淡写地说“我要去一个地方,保证吴行长明天能准时出席。”

金莉莉站在那里,看着夏总的车拐了出去,不见了,她知道他,这是去打擦边球了,而他要去见的人,不方便让其他人知道。



0130 拉大旗扯虎皮

金莉莉刚刚回到公司,就接到林一燕呼她,她赶紧回了过去,前面离开海发行时,金莉莉特意去和林一燕说,让她帮助盯着施行长,看她今天有没有去总行。

电话一通,林一燕压低嗓门,和金莉莉说“亲爱的,你们走后不久,行长就去总行了。”

我们走了就去总行了?金莉莉奇怪了,那我们在停车场,怎么没看到她出来?是自己太专注地听夏总说话了?

“你确定?”金莉莉问。

“当然,行长特意走进来,和我说的,我还奇怪。”林一燕说。

金莉莉说好,你再帮我盯紧点,亲爱的。

“这还用你说。”林一燕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挂断电话,金莉莉想起来了,自己真是个傻逼,行长的车子,当然是停在地下停车场,自己怎么可能看到她出来?

金莉莉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条,吃完,把碗和锅洗了,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直觉得百无聊赖。

茶几上的bb机又响了,金莉莉看了一下,是张晨扣她,她走到了办公室,拿起话筒,却觉得没有兴致回张晨的电话,电话一通,张晨又是罗里吧嗦,问这问那,而自己现在,什么也懒得说,他问的那些问题,都那么幼稚,自己要解释半天,他才能懂。

太累了。

金莉莉拨了传呼台,给张晨留了一条信息“亲爱的,我回来了,明天见。现在很忙。”

打完电话,金莉莉回到客厅的沙发,打开电视看了一会,电视里又是在说,祖国这里那里,形势一片大好的,金莉莉看着电视里的邢质斌和杨柳骂道,你们傻逼吗,祖国那么大,你们知道多少,形势一片大好,会有那么多的烂尾楼?

金莉莉把电视关了,索性倒下去,头枕着沙发扶手,闭上了眼睛。

一阵开门的声响,把金莉莉吵醒,金莉莉坐了起来,看到是夏总回来了,金莉莉和夏总说,林一燕通知我,说是我们走后不久,施行长就去总行了。

夏总点了点头,他说“我知道了,吴行长已经确定,明天会来,我们明天,就把这事了结了。”

“这么有把握?”金莉莉奇道。

夏总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金莉莉跟了进去,夏总和她说“明天周末,我怕包厢紧张,路上已经订了,南庄的豪包。”

金莉莉“哦”了一声。

夏总在办公桌后坐下来,看了看金莉莉,和她说,光光我们四个不够,还要加加码,加码了以后,这事就可以敲定了。

“加码?怎么加码?”金莉莉看着夏总,奇怪地问。

夏总笑笑“你知道为什么人们要把吃饭叫饭局吗?既然是局,那就不仅是有参加的人,还要有组织的人,组织的人,必须保证参加的都是主力队员,一个也不能少。”

夏总的这番话,金莉莉听得更是糊里糊涂的,饭跟着她也吃了不少,但每次也没什么特别的啊,干嘛说的这么玄乎。

“好了,我现在就是这个组织者,我要来组织这个局。”夏总说着就拿起桌上的电话。

金莉莉看到夏总拿起了电话,知道他要给什么大人物打电话了,就起身准备出去,夏总拿着话筒的手朝金莉莉摆摆,和她说,你坐着好了。

夏总拨了几个号码,电话一通,夏总就哈哈大笑“难得啊,今天这电话一拨就通,头一回,从来没有过。”

电话那头的人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电话,所以坚壁清野了,怎么样,够意思吧?”

夏总笑道“真的?那太赏脸,让我这种平头百姓,感觉蓬荜生辉。”

“别贫了,说吧,有什么吩咐?”

“不敢不敢,我怎么敢指挥秘书长大人,是这样,前几天不是见到罗厅和黄主任吗,他们说,大家好久没见面了,强烈要求我安排时间,和秘书长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我就想到,明天是周末,大家一起聚聚?”

对方迟疑了一下,问道“还有谁?”

“没其他人了,罗、黄、你,还有我两个朋友,银行的。”夏总说。

“好吧。”

“南庄三个八包厢,七点钟,不见不散。”

“知道了。”对方咔哒把电话挂了。

夏总挂了电话,接着就给计划厅的罗厅长打电话,和他说,刚刚和肖秘书长通电话,他说大家很久没见面了,提议明天周末,一起吃个便饭,罗大人一定要赏光。

“老肖来?还有谁?”

“黄主任。”

“好好,那我挤也要挤出时间。”

夏总告诉了他时间地点,然后一迭声地说着再见,挂断了电话。

夏总接着给军区政治部的黄副主任打电话,和他说,明天周末,肖秘书长和罗厅,说要打上门去,抓你一起喝酒,你可不能溜。

“来我食堂?好啊,四菜一汤,管饱。”黄副主任笑道。

“不去,那皇粮,我可不敢吃,我安排好了,去你那南庄。”

“好好,到了给我电话,我走出来。”

南庄酒店,租的是军区政治部的房子,说是他们的南庄,也不算错。

金莉莉看着夏总在打电话,又学了一招,原来组织饭局是这样组织的,那就是打着b和c的名头,去请a,请完了a,反过来再以a的名义,请b和c,这样局就组成了。

夏总挂断了电话,挥了一手,叫道“搞定!”

他看到金莉莉看着他,一直微微笑着,就问“你笑什么?”

“你请人吃饭,为什么不直接说自己请,还要拉大旗,扯虎皮的,你自己没这么大的面子?”金莉莉问。

“对,没这么大的面子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这样能让别人放下心防,大大提高邀请的成功率。”

“为什么?”

“如果说是我请人家吃饭,人家第一反应,就是我是不是有事求他,就会掂量,我说了有好多人一起,人家就明白,这酒,纯粹是为了联络感情喝的,他们也是人,也需要人脉和朋友,所以你还必须选级别相当,又没有利害冲突的人。”

“那个肖秘书长是什么人?”

“省政府的副秘书长。”

金莉莉点了点头,她还有一事不解,想问夏总,又不好意思,夏总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笑道“还有几个为什么?问吧。”

“他们几个,都管着银行?”金莉莉羞涩地笑了一下,问道。

“都管不到。”夏总摇了摇头。

金莉莉奇怪了,她疑惑道“管不到银行,那请他们一起来有什么用,他们能说得上什么话?”

“我没有要他们说话啊,大家来,就是单纯喝酒。”夏总说。

金莉莉更加疑惑了“那他们不帮着说话,请他们来有什么用?”

夏总哈哈大笑,他和金莉莉说“能管到吴行长的人,中午已经给吴行打过招呼。这几位朋友来,是当我们的名片的。”

“名片?他们是人,当什么名片?”金莉莉叫道。

夏总微微一笑;“吴行长了解你吗?”

金莉莉摇了摇头。

“了解我吗?”

金莉莉又摇了摇头。

“了解我们公司吗?”

金莉莉还是摇了摇头。

“他什么都不了解,凭什么相信我们?凭什么认为我们的方案是有实力做保障的?”

金莉莉说“我们可以向他介绍我们的想法,介绍项目,介绍我们公司啊。”

“人家有时间听吗?”

金莉莉愣住了。

夏总笑道“有一个更直接的方法,那就是,人家看你和什么人在一起吃饭,就知道你是什么人了,这个,最直观吧?”

金莉莉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说了半天,还是拉大旗扯虎皮。”

夏总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没错,也可以这么理解。”



0131 饭局的人,一个一个都到了

六点钟,夏总就和金莉莉说,我们准备出发,他从自己办公室的保险箱里,拿出了两个盒子,一个劳力士格林尼治,一个劳力士樱桃盘,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六点四十的时候,他们到了南庄,夏总和金莉莉说,你去点菜,野味就来一个山龟炖眼镜蛇,海鲜为主,夏总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面前往上比划了一下,金莉莉明白了,这是让她选贵的点。

夏总站在大门口等人,金莉莉叫了点菜员,和她说三个八包厢点菜,点菜员领着她,先去大门边上点了野味,然后到大门里面的海鲜池点海鲜。

金莉莉点完菜,回到大门口,夏总还是一个人站在那里,金莉莉问,还没有到?

夏总看了看表,他说应该快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看到门口熙攘的人群里,有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人过来,夏总赶紧走下台阶,迎了过去,金莉莉也跟了上去。

夏总和来人握手,向金莉莉介绍说,这是肖秘书长,又向秘书长介绍,这是小金,我们公司的。

“新来的?”肖秘书长问道。

金莉莉一愣,她想我都来了半年多了,不算新吧,只是没见过你而已,夏总却说,对对,新来的,也是你们浙江的。

“哦,哪里的?”肖秘书长眼睛一亮,问道。

“永城。”金莉莉说。

“哈,太巧了,我还在永城插过队,白石桥,知道吗?”肖秘书长笑了一下,问道。

“知道啊,我外婆家就在白石桥。”

金莉莉笑道,白石桥是永城下面的一个镇,金莉莉很熟悉,她以前轴承厂的同事,有不少白石桥的,她经常去他们那里玩,不过她外婆家在白石桥,那是鬼话,金莉莉只是觉得,这样说能拉近自己和肖秘书长的距离。

果然,肖秘书长伸手又握了握她的手,另一只手还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笑道“那这样说,我们还是老乡了,白石桥是我第二故乡,海城是第三。”

三个人正说着话,边上就有人过来,肖秘书长看了他一眼,那人朝肖秘书长点头哈腰,同时伸出了手“秘书长好!”

肖秘书长和他握了握手,笑道“你好你好。”

那人握完手过去,夏总问“这谁啊?”

“我也想不起来。”肖秘书长看着那人的背影,摇了摇头,又皱皱眉头“干嘛挑这个地方,我最烦到这里吃饭,都是熟人。”

夏总和金莉莉说“我们上去,你在这里等着。”

夏总陪着肖秘书长上楼,金莉莉也退到了台阶上面的大门里,包里的bb机响了,她看了一下,是张晨的,糟糕,今天光想着怎么应付这场饭局,搞定银行,一直听着周末周末这个词,自己都忘了,这也是自己和张晨的周末,都没和张晨打过招呼。

金莉莉想去里面收银台给张晨回个电话,走到一楼大厅的门口,又站住了,她看到很多人站在收银台前面,好像都是在等着回扣机,这么多人,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金莉莉想了一下,还是回到了大门口,要是自己去里面回电话的时间,客人到了,那才是真正误了大事,金莉莉心想,还是等会到楼上,拿了夏总的大哥大,去走廊里回吧。

过了一会,罗厅长到了,罗厅长是老熟人了,金莉莉和他一起吃过很多次饭,金莉莉走下台阶说,罗厅长好。

“又忘了,叫老罗。”罗厅长说,金莉莉羞涩地笑了一下,罗厅长在她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长长记性。”

金莉莉赶紧撒娇道“放过放过,我记住了,再也不敢了。”

“老肖到了?”

“到了。”

“那我上去。”罗厅长说着就上楼了。

再过一会,黄主任背着手,走过来了,金莉莉还没有开口,门口的几位迎宾都叫道“黄主任好!”

那些来回走动的服务员和点菜员,也一个个停下脚步,和黄主任说,主任好。

黄主任一路呵呵笑着,金莉莉迎上去,黄主任说“小金,三个八对不对?”

金莉莉笑着说是的,有迎宾要来给黄主任领路,黄主任摆了摆手,我自己上去,迎宾灿烂地笑着,主任你这么小气,不肯让我陪你走走楼梯?

“好好,走走,走走。”黄主任大笑道。

黄主任刚走,金莉莉就看到施行长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精干巴瘦的男人一起走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亲热地说笑,金莉莉猜想,这人应该就是吴行长了。

金莉莉领着两位行长上楼,到了“888”包厢的门口,服务员替他们推开了门,金莉莉感觉到,吴行长明显地惊了一下,然后快步进去。

夏总看到两位行长,赶紧站了起来,肖秘书长和罗厅长、黄主任都坐着,他们看看吴行长,又看看施行长。

吴行长紧走几步,到了肖秘书长跟前,笑道“秘书长也在这里,幸会幸会。”

然后又和罗厅长说“罗厅长也幸会。”

肖秘书长和罗厅长都看着他,眼里有些疑惑,夏总赶紧给他们介绍,说这是海发行总行的吴行长,这是国贸支行的施行长。

“副的,副的。”吴行长赶紧说。

肖秘书长和罗厅长,这才站起来,和两个人握手。

夏总接着介绍黄主任给他们认识,和他们说,这是省军区政治部的黄主任。

“我也是副的。”黄主任呵呵笑着。

肖秘书长和罗厅长中间空着一个位子,肖秘书长招呼金莉莉,来来,小金,你坐这里来。

金莉莉走过去笑着说谢谢,然后坐了下来。

罗厅长和黄主任不明就里,看着肖秘书长,肖秘书长说“我先和你们声明,这小金是我的老乡,你们今天谁也不准欺负她。”

“我还不知道,小江你也是浙江绍兴的?”罗厅长问金莉莉。

金莉莉说不是,罗厅长看着肖秘书长,肖秘书长说“你看我什么?我插队的地方,是小金的外婆家,你说是不是老乡?”

众人都做出恍然大悟状,纷纷点头,黄主任说,这个算,这个还真的能算是老乡。

“说不定我那时候,还见过小金,只不过,她那时候可能还穿着开裆裤,拖着两行鼻涕。”肖秘书长补充了一句,众人都笑了起来。

包厢的门开了,服务员领进来一个胖胖的上唇有两撇八字胡的男人,包厢里的人看到他,都站了起来,来人是南庄酒店的庄老板,他笑着说,下面小妹和我说,黄主任在这个包厢,没想到肖秘书长、罗厅长、两位行长和夏总都在。

金莉莉在边上听着暗暗吃惊,没想到这庄老板这么厉害,这一房间的人,除了自己,他一个个的都认识,真不愧是开酒店的。

庄老板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是路易十三,菜没有上,酒就没开,庄老板和服务员说,小妹,给我拿酒和杯子,我要敬各位领导。

服务员马上又拿了一瓶路易十三进来,打开,依次给庄老板和各位斟酒,庄老板先敬肖秘书长,肖秘书长笑道,小庄你很厉害啊,我刚刚看到下面报上来的材料,你马上就是海城十大青年了,真不简单呐。

庄老板赶紧谦逊地说,都是领导的关心和爱护。

服务员端进来一个个骨瓷炖盅,金莉莉还以为是自己点的鱼翅,打开来却是燕窝,自己没有点燕窝啊,金莉莉疑惑地看了看跟进来的领班,领班笑着和他们说“这是我们庄总赠送的燕窝。”

“对对,领导们尝尝。”庄老板说,“这个,可是大洲岛的金丝燕的燕窝,去年一年,只采了四个,都被我买下来了,舍不得卖,就是像这样,有好朋友来时,请大家尝尝。大洲岛的金丝燕,据说只剩下二十几只了,今年开始,要永久封岛保护,这个,是绝品了。”

庄老板的话,让举座欢欣,金莉莉看到,吴行长和施行长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

金莉莉心想,这庄老板,虽然是下面有人通报说黄主任来了才上来的,但无意当中,等于是给自己公司又发了一张名片,两位行长虽然是这里的老客,但这被南庄的老板当朋友款待,拿出自己的珍藏,大概也还是第一次。

庄老板在来之前,看样子早就把包厢里的情况都摸熟了,准备好了才进来的,而这一进来,就给夏总和金莉莉他们,送了大礼。



0132 感情深,一口一口接着闷

和所有的酒席一样,几巡酒过后,再矜持的人,也都放开了,一包厢的人,其乐融融,施行长很快就反客为主,像个女主人一样,手脚不停,不断地劝酒,不断地和肖秘书长、罗厅长和黄主任开着玩笑,把他们逗得嘴都合不拢,吴行长和夏总也跟着一起笑。

金莉莉在边上看着暗自叹服,原来这女强人,不光是业务强,饭局上也要强,或者说,就因为饭局上强,她的业务才强。

又学到了。

肖秘书长不停地和金莉莉回忆自己在白石桥插队的情景,说到有趣处,罗厅长和吴行长也插进来,他们都有插队的经历,黄主任有的是同一时间,当新兵的经历,夏总则有北大荒垦荒的经历,只有施行长和金莉莉,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他们诉说着往昔的种种苦难,两个女人大呼小叫,都庆幸自己没有吃这样的苦。

她们的一惊一乍和天真好奇,刺激了几个叙说的男人,他们从两个女人的眼睛和表情里,心满意足地看到了自己,原来还真的是饱经风霜啊。

金莉莉一边和左右的肖秘书长和罗厅长说着话,一边不停地看看夏总,支棱着耳朵,心里暗暗焦急。

她看到夏总虽然和吴行长坐在一起,却只字未提贷款的事,金莉莉真想站起来走过去,坐到他们中间,挑起这个话头,她看着夏总,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眼看着晚餐已经进入尾声,夏总还是没有反应,金莉莉看着他,想给他使个眼色,夏总看了看她,却笑了起来。

夏总一拍手,叫道“好了,晚餐就此结束,我们转移战场,去金棕榈。”

坐着的人都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夏总和金莉莉说“小金,你陪三位大哥,我和两位行长一起走。”

大家都站了起来,金莉莉和肖秘书长、罗厅长和黄主任四个人,坐罗厅长的车走了,夏总领着吴行长和施行长,到了自己的车前,吴行长和施行长进了后排,夏总坐到了驾驶座,打开空调。

夏总没有急着走,他从自己的包里,把两个盒子拿了出来,递给了两位行长,和他们说,这是我上个星期去香港带回来的,一点小礼物,二位不要嫌弃。

施行长迟疑着,吴行长接了过去,说了声谢谢夏总,太客气了。施行长也接了过去。

夏总启动了汽车,车上南大桥时,吴行长说,夏总,金棕榈我们就不去了,你把我们放到海城宾馆吧,还要见个儋州赶过来的客户,肖秘书长和罗厅黄主任那里,你帮我们解释一下。

夏总说好。

“哎呀,那我的车还在南庄。”施行长叫道。

“完事再来开。”吴行长说,夏总从倒视镜里,看到施行长好像扭了吴行长大腿一把,吴行长龇牙咧嘴,然后笑了起来。

夏总把吴行长和施行长在海城宾馆门口放下,和他们再见,他上车驶出海城宾馆,从海秀路转上了公园路,再到大同路,右转到了解放西路,过去不远,就是金棕榈娱乐城。

夏总进了包厢,见他一个人进来,黄主任问道,还有两位呢?

夏总说银行里有急事,先回去了,让我和各位说抱歉。

金莉莉感觉到肖秘书长和罗厅长,似乎都松了口气,他们大概是不习惯和不太熟悉的人,在这种场合活动。

“可惜,这个小施,还挺好玩的。”黄主任遗憾道。

罗厅长看了他一眼,骂道“好玩你就单独约她出去玩啊。”

肖秘书长哈哈大笑。

夏总和金莉莉说,你去叫妈咪过来。

金莉莉站了起来,她知道,夏总这又是给她一个回避的机会,男人面对着眼前一大排美女的时候,那眼神和行为,大概都不怎么好看。

金莉莉走到外面,叫了妈咪进去,她看到吧台那里,有几个人在等电话,哎呀糟糕,金莉莉这才想起,张晨的电话她一直忘了回了,她拿出bb机看看,果然张晨又扣了她两次。

金莉莉赶紧排到了等电话的队伍里。

就快轮到金莉莉了,金莉莉心想,这里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这里结束,夏总一定还要和自己讨论今天的情况,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已经拿下,明天星期天也要补枪。

金莉莉又想到了那个老妖婆,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金莉莉拿起话筒,想了想,还是拨给了传呼台,给张晨留了一条信息“亲爱的,今天公司有事走不开,不过来了。”

金莉莉和传呼台说完这条信息内容,她看到吧台里面的少爷,撇了撇嘴,冷笑了一下,金莉莉瞪了他一眼。

金莉莉回到包厢,那三位每个人身边已经坐了一位美女,只有夏总和以前一样,没有叫,其他人也不觉得奇怪,他们认为,夏总已经有伴了。

金莉莉走过去,在夏总的身边坐了下来。

……

张晨去总台开好房间,上楼看看,其实根本就不用上来,这里的每个房型,他都了如指掌,在他的笔下,一次次地出现过。

和国商相比,望海楼的房间设施旧了一些,但因为当时装修的时候用料都很考究,所以还不显得破败,只是从视觉上,有些经年的沉闷。

张晨在那张大床上躺了下来,他觉得这里的床铺比国商的还更舒服,他想象待会金莉莉进了房间,在床上蹦蹦跳跳,大叫大嚷的情景,不禁就笑了起来。

张晨坐了起来,他看看四周,心里有了一种急迫的心情,他想尽快就开始装修客房,等这里装修好后,自己和金莉莉,躺在自己设计和装修的房间里,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张晨想想,心里都有一种冲动和满足。

张晨回到了办公室,过了一会,刘立杆来了,再过一会,二货来了,他看到刘立杆就骂,逼养的,你上次逃走了,害我一干二,那两个还很猛,把我都弄痛了。

张晨和刘立杆大笑,二货说不行不行,我们今天三个人,一定要再去吃一次花江狗肉。

张晨说我可没有时间,我要等人。

“等谁?是不是等妞?哪里找的货?”二货睁大了眼睛。

张晨瞪了他一眼,骂道“我等我女朋友。”

二货一听张晨的女朋友要来,一屁股坐下来,也不说要走了,他说他要等着看看,指导员的女朋友正不正点。

这一下张晨急了,他怕待会二货看金莉莉时,那色迷迷的眼睛,说不定会搞得金莉莉一时火起,又大骂他们就是喜欢和流氓在一起,把好端端的一个晚上,又破坏了。

张晨向刘立杆求救,拼命地打眼色,刘立杆明白了,他走过去拉二货,走走,他不走我们走,我今天保证不逃。

“等会啊,让我看一眼指导员的女朋友就走。”二货叫道。

“哎呀,有什么好看的,长得一点也不好看,还不如你上次叫来吃狗肉的那两个大屁股,走吧走吧。”刘立杆边叫边拉。

二货不相信地看看张晨,张晨也点头说“确实是一点也不好看,隔壁邻居,小时候一起放牛和砍柴的,青梅竹马。”

刘立杆哈哈大笑。

“是不是真的?”二货疑惑道。

“真的真的,不骗你。”张晨说。

“那就换啊,有什么好客气了,青梅竹马有用。”

张晨苦着脸“换不了了,也是痒,一失足成千古恨,被她赖上了,唉,怎么甩也甩不掉。”

“可惜,那你不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二货颇为同情。

“走走,趁牛粪没到,我们走。”刘立杆硬把他拉了起来,两个人走了出去。

张晨看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金莉莉怎么还没有到?

张晨扣了金莉莉,等了好久都没有回电,张晨又拨了金莉莉办公室的电话,没有人接,张晨心想,她大概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0133 今夜你会不会来

等到了八点多,金莉莉还没有来,也没有回电,张晨又扣了她一次,还是没有回音,张晨想了想,干脆关上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他去停车场骑了摩托,往金融花园过去。

到了金融花园的大门口,张晨没有进去,而是把摩托停在了马路的对面,坐到了车座上等。

张晨不想上楼,不知道为什么,张晨不喜欢在他们公司有人的时候去金莉莉公司,他觉得那样自己会给人一种很小气的感觉,别人会不会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以为自己是对金莉莉不放心,需要盯着她。

我张晨是小气的人吗?我张晨需要一天到晚盯着自己的女朋友吗?有没有搞错,从小到大,从来可都是女同学在给我献殷勤,包括金莉莉,当初也是她穷追猛打追的自己好不好?

张晨拿出腰里的bb机看看,要是在他来的时候,金莉莉过去了,找不到他,金莉莉会扣他的。

bb机上有一条新信息,张晨赶紧打开,却是刘立杆的“你们他妈的去哪里了?我回去了。”

张晨叹了口气,心里有些焦急,很想上楼去看看,这焦急一半是想金莉莉,还有一半,是想献宝,告诉她,从今天开始,我们每个周末都住望海楼,你不用看到那老妖婆了,张晨一直没告诉金莉莉这件事,就是想今天给她一个惊喜。

张晨竭力控制着自己想冲上楼去的冲动,他掏出烟,抽了起来。

远远地瞥见有保安从值班岗亭出来,四下张望一下,又走回去,好像就是“野猪的车辆”,张晨赶紧把头扭了过去。

张晨一支接着一支烟抽着,一包烟都抽完了,张晨从摩托车的储物箱里又拿出一包,拆开,点上,眼巴巴地看着出来的道闸那里,金莉莉却始终没有出现。

张晨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了,再看看bb机,还是没有动静。

“野猪的车辆”从岗亭出来,朝这边看看,张晨别过了头去,“野猪的车辆”走了过来,走到近前,叫道“果然看着面熟,还真是你。”

张晨躲无可躲,只能掏出香烟,请对方抽。

“野猪的车辆”点上烟,和张晨并排站着,两个人都看着道闸那里。

“又来接女朋友?”“野猪的车辆”问道。

张晨“嗯”了一声,他不想过多谈论等女朋友的事,把话题岔开“你过完年,什么时候回岛的?”

“没有回去。”“野猪的车辆”说,“春节有加倍的工资,还有两百块红包,回去干什么,多可惜。”

张晨点了点头。

“九点多了,你不上去看看?我今天都没看到你女朋友他们公司的车进出。”“野猪的车辆”和张晨说。

“你几点上的班?”

“七点。”

七点到现在没看到进出,那金莉莉还在公司里?在公司怎么自己扣她那么多次,她都没有回应?

张晨觉得焦躁起来,“野猪的车辆”和张晨说“上去看看吧,车停这里,我给你看着。”

张晨上了楼,到了金莉莉他们公司门口,敲了敲门,门里面没有动静,张晨隔了一会,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动静,张晨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听,里面静悄悄的。

张晨正想再敲,腰里的bb机响了,张晨拿起来一看,是金莉莉发来的

“亲爱的,今天公司有事走不开,不过来了。”

张晨在走廊里呆呆地站着,边上公司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女孩子“啊”地一声惊呼,她被站在走廊里的张晨吓到了,张晨赶紧离开了那里。

张晨进了电梯,那个女孩也跟过来,张晨走进电梯,她却没有跟着走进电梯,站在电梯外,看着张晨,电梯门就要合拢的时候,张晨赶紧按了一下开门键,问她“下不下?”

女孩犹豫了一下,脸涨得绯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妈逼。”张晨轻骂了一句,猛地拍了一下关门键。

“怎么了,没有人?”“野猪的车辆”问道,“我就说没看到他们的车回来。”

张晨摇了摇头,“野猪的车辆”和他说“那一定是去应酬了,今天周末,这里的人一大半都去应酬了,要到天快亮才回来。”

张晨不响。

“野猪的车辆”奇怪地问“怎么,你女朋友没告诉过你?”

张晨笑了一下,他说“是去应酬了,她发过我信息,我自己忘了,到了楼上才想起来。”

张晨把口袋里的大半包烟塞给了“野猪的车辆”,跨上摩托走了。

张晨到了国贸路和龙昆北路的路口,却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心里一派的茫然。

他加了油门,左转上了龙昆北路,逆行朝滨海大道方向驶去,一路上不停地有人骂着“倒丁”和“傻逼”。

到了三岔路口,是红灯,张晨加大油门从车流中穿过,左转拐上了滨海大道,有人摇下车窗,冲他骂着“我!”

张晨右手把着车把,左手竖着一个中指,伸了出去,风刮着他的手臂猎猎的,他觉得自己的手指,就像一面风中的旗帜,倔强地飘扬。

张晨不断地加着油门,摩托车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狂嘶着朝前飞驰,张晨很快就过了秀英码头,再往前走,路上没有车,也没有路灯,车灯里的路面还是新的,道路两边也没有树和房子,一片的荒凉。

张晨觉得自己就像一枚锃亮的钉子,刺进了周遭这无边的黑暗里,越刺越深,深到他自己都无法自拔。

一直过了假日海滩,前面的道路中断了,道路中间,先是竖着一块禁行的标志,张晨赶紧减速,身子擦着那块木牌过去,再十几米,整条路都拦着黄白相间的路障,张晨差点撞到路障上。

张晨下了车,一身的冷汗,他把车灯关了,那枚锃亮的钉子消失了,他站在那里,和无边的黑夜融化在了一起。

张晨转身朝向道路的右边,不远处就是大海,能听到细细的海浪被夜风裹挟,缱绻而至,张晨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嘶声力竭地大喊

“我——操——你——妈——!”

声音在黑暗中传出去很远,他觉得自己可能把整个岛和琼州海峡都骂醒了。

……

刘立杆关着灯,开着门,躺在床上发呆。

张晨搬走后,他睡到了张晨的那张床上,自己原来的钢丝床,堆满了杂物。

他听到外面有窸窣的声响,正觉得奇怪,无论是雯雯、倩倩还是建强和佳佳,都不可能这么早回来,而且他们回来,都是成双的,在楼梯上就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义林和义林妈早睡了,即使没睡,他们也不会上楼。

刘立杆心想,大概是哪里的野猫吧,却看到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他的门前,刘立杆吓了一跳,腾地坐了起来,一弯腰,顺手抓过放在床头地上的热水壶,大声叫道“谁?”

来人拉了门边的开关,刘立杆吁了口气,骂道“妈逼,我还以为是贼,差点一热水壶扔过来。”

张晨站在门口,一脸的落寞,刘立杆赶紧走过去,把张晨拨开,走到门外,看了看走廊里却没有人。

“金莉莉呢?”刘立杆问。

张晨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刘立杆回身看看张晨脸色不对,问道“怎么,吵架了?”

张晨摇了摇头“吵屁架,人都没看到。”

“啊。”刘立杆吃了一惊,问道“没来?”

“说是公司有事,今天不来了,妈逼,害我到现在,晚饭都没有吃。”

张晨不好意思和刘立杆说自己去了金融花园,还去他们楼上敲了门,更不好意思说自己刚刚就像一个疯子,一直把滨海大道骑到了头,还差一点撞到路障上。

刘立杆说“那走吧,还是空心菜。”

两个人下楼,刘立杆看到院门关着,奇怪了“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张晨说。

刘立杆打开院门,看到张晨的摩托车停在门口,就让张晨把车推进来,然后两个人关了院门走了。

还没有走到那条小街,张晨就听到那个鬼在嚎着“今夜你会不会来,你的爱还在不在,假使失去你谁要未来,谁愿芳心离开……”

“妈逼,真应景啊。”张晨在心里骂道。



0134 喝着喝着就多了

这一条小街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小店,台球桌,排档,和深夜摆出来的卖衣服和杂货的地摊,即使是半夜,小街上仍旧是人来人往,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形成了自己的世界,当然,主要还是以海南话为主。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这个世界仍然会照旧运行,春节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你如果在这个夜晚,要是热恋那就热恋,要是失恋那就失恋,今夜你会不会来,其实世界仍然继续,风依然吹,夜依然深,你连一个涟漪都不是。

“你和金莉莉,有没有什么问题?”刘立杆问张晨。

“没问题啊,会有什么问题,不就是上次被顾淑芳吓了一下吗,又不是我吓她。”张晨说着,仔细想想,自己和金莉莉确实没有什么问题,要说有问题,最多也就是今夜她没有来,而且,自己扣了她,她迟迟迟迟迟到了晚上九点多钟才回信息。

但她总会有她自己的原因吧。

张晨这样想着,他自己也和自己说没有问题,但心里还是郁闷的,心里郁闷,那就喝酒,两个人一杯一杯地干着。

“你呢,谭淑梅有没有给你回信?”张晨问刘立杆。

刘立杆摇了摇头,他说没有,“我他妈的又给她家里打过两次电话,每次都是她妈妈接的,都把我骂了一顿,哈哈,要不是她是谭淑珍的妈妈,我早就骂死她了,妈逼,防贼一样防我,怕我把她女儿卖了。”

“是怕你把她女儿,勾引到海南来吧。”张晨说。

“算是吧,只是有一点我感觉有些奇怪。”刘立杆把酒杯在桌上磨着,像是握着一块油石,在磨一张水磨石的桌面,要把一粒粒的白石子,从黝黑的桌面上磨出来。

“奇怪什么?”张晨问。

“谭淑珍什么时候,这么服她妈妈管了?”刘立杆笑道。

是啊,刘立杆这么一说,张晨也觉得奇怪,谭淑珍从来是敢作敢为,全团的人甚至整个文化系统,都知道谭淑珍的父母反对谭淑珍和刘立杆在一起,谭淑珍一家和刘立杆,都是永城文化系统的名人嘛,但大家又都知道,谭淑珍和刘立杆天天睡在一起,她父母只能干着急。

“来,喝酒,你他妈的别磨了,看着心烦。”张晨骂道,两个人举杯,一干而尽。

“张晨,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刘立杆不磨桌子了,不过他用手指沾着从酒瓶流到桌面的冷凝水,在桌上乱七八糟地画着写着。

张晨看了看他,问道“什么时候?”

刘立杆停止了书写,看着张晨“我现在常常,躺在那里想着谭淑珍时,突然就想不起她长什么样了,她一直在,我能够想起她这样那样,但就是想不起她的脸,我要把灯打开,找出她的照片,这才想起她的脸,但关了灯后,我又忘记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没有,我不会有这样的经历,别忘了我是画画的,形象记忆对我来说,是最基本的,我只要见过一面的人,就基本不会忘记。

刘立杆笑了起来“也对,我把这给忘了。”

“不过你说的,有可能的,你越是想记住某一件东西的时候,越是会造成记忆阻碍,会想不起他,有一段时间,我总是记不住金莉莉办公室的电话,每次打电话,都要去翻口袋里的通讯录。”张晨说,“后来你猜怎么样?”

“怎样?”

“我就想,是不是就因为通讯录里有记录的原因,所以我干脆把它涂掉了,你猜怎样?从此还真的记住了。”

“不会吧,这么神奇?”

“是啊,你也可以试试。”

“试什么?”

“你可以把谭淑珍的照片都烧了,说不定就能想起她了。”张晨笑道。

“去你妈的。”刘立杆骂道。

大排档的边上,有三棵槟榔树,细细长长的,一高十几米,就像一个个鸡毛掸子立在那里,只有到了顶端,才有一蓬的绿叶,像鸡毛那样撑开。

也不知道是谁会在这里,种下了这三棵槟榔树,也不知道这种树的人,今晚会在哪里?

两个人喝到一点多钟,站起来都已经东倒西歪了,张晨还没走到义林家,就扶着墙壁吐了起来,刘立杆还算清醒,他说让张晨住这里算了,张晨说不行,等会莉莉还要来。

“你不是说莉莉今天不来了吗?”刘立杆问。

张晨不停地点头,他说会,会,她应酬去了,她应酬完了还会来,她……她,她和我说过了……

刘立杆被张晨搞糊涂了,他也不知道金莉莉到底是会来还是不会来,他扶着张晨,走回去那条小街,他说那你不要骑车了,摩托明天我给你骑过去。

刘立杆扶着张晨,找到了一辆蓬蓬车,他从张晨包里,摸摩托车钥匙,一起摸到的却还有望海国际大酒店的钥匙牌,刘立杆明白了,张晨今天这是在望海楼开了房,那大概金莉莉还是会来。

刘立杆把张晨塞进了蓬蓬车,张晨一上车就倒在座位上睡着了,刘立杆掏出一张十块钱给驾驶员,和他说“你把他送到望海楼,到了提醒他别忘了拿包,知道了吗,我可认识你,我是住义林家的。”

驾驶员拿着十块钱,连忙说“懂,懂,我知道你懂我。”

刘立杆想想不放心,还是把包斜挎在张晨的背上。

蓬蓬车开到了望海国际大酒店的门口,张晨还睡着,驾驶员摇了半天才把他摇醒,张晨下了车,看看望海楼到了,他往前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又走回来,在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掏着,驾驶员明白了,他这是要掏车钱,赶紧和他说,付过了,你朋友已经付过钱了。

驾驶员驾着车走了,张晨手里拽着一把钱,看着蓬蓬车离去,疑惑了,过了一会骂道,傻瓜,车钱都不要,傻瓜,大傻瓜。

张晨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倒在地上,门口的保安从张晨下车的时候,就一直注视着他,他知道他是磐石公司的张总,保安眼疾手快,一把就扶住了张晨,张晨手里的钱掉在了地上,保安捡起来,都塞回张晨的口袋。

张晨站在那里东倒西歪的,保安扶着他问道“张总,张总,你要去哪里?去办公室还是停车场?”

张晨指着酒店的大门,说道“这里,这里,望海楼,我今天住望海楼。”

“好好,张总,你住在这里对不对?”

“我住这里,住这里,等下莉莉要来。”

保安明白了,他一听这名字,就以为是个假名,什么莉莉芳芳的,不过是个叮咚而已,这个家伙,今天一定是在这里开房打炮了。

保安扶着张晨进了大堂,张晨人都快赖下去了,还是把手一挥,和保安说“兄弟,这里要装修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保安赶紧点头。

“望海楼要装修了,我,就是我。”张晨拍着自己的胸脯,“是我设计的,我和你说,这顶上是蓝色的,蓝色的,这里有船桨,很多很多的船桨,这么上去啊上去啊,一直到天上,蓝色的天,不不,是海,蓝色的海,那船桨是义林家的,很多很多……”

保安扶着他,不知道他啰里啰嗦在说什么,他只好不停地说是是,我知道,我先送你去房间。

保安扶着张晨进了电梯,问道,张总,你住几楼。

张晨说“我住这里,今天我住这里,莉莉要来……”

保安哭笑不得,他说是是,张总,我知道你住这里,今天要打炮。

“你说什么?”张晨浑浊的眼睛看着保安,他看到这保安是三四个脑袋的,这么奇怪,不由得笑了起来,保安也笑道“我问你住在几楼?”

“八楼,八楼,八八八八八八啪啪……”

保安笑道“张总,你今天是要打炮,不是打枪。”

八楼到了,电梯门打开,门口站着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保安认识她,她看到张晨,吃了一惊,叫道“张晨哥哥!”

保安问道“你认识他?他是来找你的吧,交给你了。”

保安把张晨送出电梯,那女孩赶紧接住,保安退回电梯,下楼去了,他想,什么莉莉,这女孩子,不是叫佳佳吗?不过,也不奇怪,干她们这行的,谁他妈的会告诉客人自己真实的名字啊,就是佳佳,大概也是一个假名。



0135 喝到了头大

佳佳扶着张晨,问道“张晨哥哥,你住哪个房间?”

张晨看着佳佳,呵呵笑着“你来了,莉莉?九号,我们住在九号房间。”

佳佳扶着张晨,到了八零九,问他钥匙在哪里,张晨和她说在包里,佳佳从张晨的包里拿出了连着钥匙的钥匙牌,把钥匙插进门里,转动着,却怎么也打不开,好像是从里面反锁了,佳佳抓住门把手,晃了晃,门里面一个声音问道“谁?”

佳佳吓了一跳,她看看门上的门牌号,确实是八零九没错,再看钥匙牌,恍然大悟,原来是一八零九,保安送错楼层了。

佳佳扶着张晨,回到了电梯厅,进电梯去了十八楼,一路上张晨只知道嘿嘿笑着。

进了房间,佳佳把张晨扶到了床前躺下,她走到门口,把门关上,然后进了洗手间,把毛巾在热水里搓了搓,回去房间,弯下腰,替张晨擦脸。

张晨清醒了一些,他看到一个人影在自己面前晃,佳佳要起身的时候,张晨一把把她拉住,叫道“不要走,不要走,莉莉你不要走。”

佳佳赶紧说“张晨哥哥,我是佳佳,我不是莉莉姐。”

佳佳想把自己的手从张晨的手里挣脱,张晨用力一拉,佳佳倒了下去,张晨一把把她抱住,嘴里一个劲地叫道“不要走,莉莉你不要走。”

佳佳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想他们两个,一定是吵架了,唉,莉莉姐也真是,张晨哥这么好的人,干嘛要和他吵架啊。

佳佳越挣脱,张晨就抱得越紧,佳佳干脆不挣脱了,她说好,我不走,我不走。

张晨渐渐平息下来,但抱在佳佳腰里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佳佳只要一有想站起来的意思,这双手就抱紧了,佳佳靠在床头,看着身边的张晨,心里有一点怜爱,她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哄着他,让他入睡。

佳佳床头柜包里的bb机响了,肯定是建强在找她,除了建强,就没有人会扣她,她从来不会把自己的bb机号给客人,给的都是建强的号,建强脸皮厚,会讨价还价,让她自己去谈这种事情,她都不知道怎么谈。

佳佳一只手搂着张晨的脖子,一只手伸出去,把包拉了过来,打开包,拿出bb机,她看到是海城宾馆的电话,海秀路附近这几家酒店总台的电话,和大堂里磁卡电话的号码,佳佳都记得滚瓜烂熟,建强一般会去蹭酒店总台的电话,总台人很多的时候,他就会用磁卡打。

佳佳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回了过去,建强在电话里说“海城宾馆,今晚最早的那个客人,夜宵回来,他说还想再做一次,你过来吧。”

佳佳看了看身边的张晨,直了直身子,张晨的手又紧了,佳佳叹了口气,她压低声音和建强说“算了,不做了,我在张晨哥哥这里,他喝醉了,把我认作是莉莉姐了,抱着不放,我走不开。”

“晨哥?你怎么会和晨哥在一起。”建强疑惑道。

“嗨,在电梯口碰到的,保安把他扔给了我,他醉得站都站不住了,我总不能不管吧?就把他扶进了房间,也是可怜,他大概和莉莉姐吵架了。”佳佳说。

“哼,那个女人,是该修理修理。”

“你别乱说,张晨哥哥正难过这里。”

“好好好,在哪里,要不要我过去?”

“你过来干嘛,他抱着我都不肯放,你就是过来,我也没有办法给你开门。”

“好吧,那你照顾他,我这里回掉了?”

“回掉吧,你先回去,我这里把他哄睡着了,自己就坐蓬蓬车回去。”

建强说好,建强挂断电话,又给楼上房间挂了一个,和客人说,佳佳人不舒服,回去了,今天不能做了,客人惋惜地说,好吧。

建强走出海城宾馆的大门,他算了一下,佳佳一个小时之内,大概是怎么也不会到家,这一个小时,自己是自由的,建强忍不住哈哈笑了一下,他离开海城宾馆,往五指山路去了。

佳佳放下话筒,吁了口气,今晚不用再跑了,她索性用脚脱了高跟鞋,整个人都坐到了床上,她把张晨的头抱在自己怀里,像哄小孩一样,身子左右摇晃着,还用手在张晨的身上,轻轻地拍着。

张晨不停地呓语,一会在叫莉莉,一会又在叫什么小昭,佳佳不知道小昭是谁,但她知道,她们都是值得羡慕的,佳佳看着张晨的脸,忍不住俯下头去。

张晨迷迷糊糊,他感觉到自己躺在一个人的怀里,他觉得这个人好像是金莉莉,又好像是小昭,他想睁开眼睛看看,眼皮很重,怎么也睁不开,他感觉到有一双手在轻轻地拍打着,这一双手慢慢梳理着他的头发,很舒服,这一双手抚摸着他的脸,软软的。

他感觉到有一张嘴唇凑近了他,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在这张脸就要离开的时候,张晨听到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就像那个鬼在唱歌一样地叫着,不要,不要走。

张晨的手离开了佳佳的腰,抱住了她的头,两个人亲吻起来……

佳佳伸手想去拿包里的套,手却被张晨的手紧紧压住……

好吧,好吧,张晨哥哥……佳佳叹了口气,放弃了自己的打算。

张晨迷迷糊糊看到佳佳白皙的脚踝上,有一圈红绳,红绳上有两个小铃铛,每动一下,铃铛就嘡啷嘡啷响,张晨想不起来,莉莉什么时候挂了这个铃铛?

嘡啷嘡啷……就像迷雾中一盏昏黄的灯,一步一步,引导着张晨走向了精疲力尽和虚幻。

……

张晨醒来的时候,窗外天已经亮了,他看到自己赤身躺在床上,吓了一跳,他朝四周看看,房间里没有人,侧耳听听,洗手间里也没有动静。

张晨躺在那里,头痛欲裂,心里一遍遍地想着,朦朦胧胧,他觉得昨晚有一个女人在自己身边,似乎是金莉莉,又好像是小昭,自己还和她做了,真是要死,怎么会喝得这么断片?

张晨用手掐着自己的太阳穴,竭力回想着昨晚的情景,他想起自己是和刘立杆一起喝的酒,刘立杆好像也喝得差不多了,刘立杆把他送上了一辆蓬蓬车,蓬蓬车拉他到了这里。

他记得自己下车要给司机钱,司机钱都没要就走了,他记得有一个保安扶着他,进了电梯,又上了楼,在电梯里,保安好像还问他要不要打炮。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自己就不知道了,张晨心想,一定是那个保安把自己送进房间的,那么,自己怎么又会赤身躺在床上,自己什么时候把衣服脱掉的?

要死,不会是在电梯或者走廊里吧?

不会是当着那保安的面吧?要是那样,那就糗大了。

还有那些梦一样的,少儿不宜的画面,他记得清清楚楚的是有脚踝,红绳,铃铛,嘡啷嘡啷地响。

金莉莉怎么可能会有铃铛,张晨否决了金莉莉已经来过,他记得清清楚楚,是金莉莉告诉他自己不来了,他才去找刘立杆的,张晨抬头看了看,他看到自己的包和衣服都在沙发上,自己的bb机在床头柜上,打开,看到了金莉莉的那条信息。

那就没错了,金莉莉不可能到这里来,自己连在望海楼开了房的事,都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就是来了,也不知道上哪里找自己。

小昭更不可能,从那天晚上,自己送小昭回去以后,就没有再见过她,小昭连今天晚上,自己在哪里她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是她?



0136 果然不出夏总所料

张晨竭力告诉自己,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但那些画面又那么真实,真实到栩栩如生,除了想不起那人的脸外,其他的很多细节宛在眼前,嘡啷嘡啷,张晨觉得自己在迷雾里,努力地挣扎着。

张晨觉得自己的下身隐隐有些疼,脑袋就更疼了,他站了起来,想去用热水浇浇自己的头,那样头疼应该会好一些。

张晨一走进洗手间,就释然了,他看到浴缸和浴巾,已经有人用过,怪不得,原来自己昨晚,虽然醉得不省人事,但还没忘了洗澡,怪不得会赤身露体。

张晨把浴缸的水打开,躺了进去,水漫过他身体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舒服了很多,再想起那些画面,他已经断定,那是自己喝醉以后的梦。

你他妈的,还会做这么无耻的梦。张晨哼哼着嘲讽自己。

张晨在洗手间里,用浴巾擦着头发,就听到外面自己的bb机响,张晨赶紧扔掉浴巾,跑过去,拿起床头柜上的bb机,上面有一条信息

“符先生约你,九点钟到潮江春大屿山包厢喝早茶。”

张晨奇怪了,这信息分明是符总发过来的,今天是周日,他怎么不是约自己去小昭那里吃工作餐,而是喝早茶?

张晨想了一下,陡然紧张起来,他想,是不是自己昨晚喝醉了酒,丑态毕露,下面的人告诉符总了,张晨虽然不是望海楼的人,但他现在毕竟是在做着望海楼的工程,他要是出糗了,在望海楼内部,也肯定会有人议论。

是不是有人向符总报告,符总才急于要找到他,提醒他注意一点?

张晨想了一下,一定是这样了,他摇了摇头,在心里骂自己,看样子这喝醉了酒还真是坏事,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张晨看看时间,已经是八点十分了,他赶紧用电吹风吹干了头发。

潮江春就在望海楼的斜对面,从这里过去,也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但张晨看看沙发上的衣服,昨天出了一身的汗,都已经臭了,他要先回家换身衣服再回来,摩托车还扔在义林家的院子里,张晨只能打摩的过去。

张晨回到了文明东,路过一楼天井的时候,看到彩珍她们两个在洗衣服,奇怪的是她们今天没有唱歌,而是压低了嗓门在说话,张晨抬起头朝上看看,明白了,顾淑芳站在三楼的楼梯口,正看着下面。

等张晨上到二楼,顾淑芳已经不见了,张晨看看,办公室的门也关着,他进到自己的房间,换了身衣服,然后匆匆地下楼,那辆摩的,张晨还叫他在楼下等自己。

张晨跑到了大门口,那摩的却已经不在,大概是被谁打走了,张晨骂道,妈逼,早知道这样,就先不给车费了。

弄堂里找不到车打,必须走到外面文明东路上,才会有车,张晨急急地走到文明东路,却看不到摩的或蓬蓬车,那些司机大概都以为星期天的上午没有生意,还在睡懒觉。

张晨看看时间,已经快八点五十,张晨心里焦急起来,就一边往前走,一边不停地朝身后张望。

快走到博爱南路时,后面来了一辆空的士,张晨赶紧招了招手,的士还没有停稳,司机就摇下车窗问他,去哪里?

张晨赶紧说“潮江春。”

“不打表十块。”司机说。

走走也就不到十分钟的距离,这他妈的明显是在敲诈,张晨也没有时间和他计较,拉开车门就上了车。

张晨走进国商的大堂时,他看了看总台后面那一排钟,北京时间已经到九点了。

服务员领着他到了大屿山包厢,推开门,符总一个人坐在里面,面前的桌上,已经摆了很多的小蒸笼和骨瓷碟,张晨还没来得及和符总抱歉说来晚了,符总就挥了挥手“小张,你让小妹带你去看看,还需要什么。”

张晨看了看桌上已经有这么多东西,就说不需要什么了。

符总和服务员说,小妹,你叫推车仔推车过来。

张晨在符总对面刚刚坐下,门又打开了,有一个服务员推着保温推车进来,符总让张晨看看还要吃什么,张晨说,我都不知道这些东西。

符总笑道“那我帮你点吧,这里的芝士焗龙虾、灌汤墨鱼球和乳鸽不错,你尝尝,再来炸两肠、芒果布丁、蚝油菜心……”

符总说着,服务员拿着,不一会,张晨面前又多出了很多的食物。

推车仔离开以后,符总和张晨说“我忘了告诉你,以后,我们的工作餐就改到这里。”

张晨暗暗吁了口气,原来符总,不是因为昨晚的事情找自己,但同时,他心里又有一些落寞,工作餐改到了这里,那就是说,自己再也不会去那个酒店,再看不到小昭了?

“最近工地上怎么样?”符总问。

张晨说正常,进度都按着进度表上的进行,几个供应商,材料供应也及时,没有给我们拖后腿,对了,那个小房间,今天就可以完工了,我准备明天验收,验收完毕,潘经理他们就回广州了。

“晚上吧。”符总说,“你等会通知小潘他们,今天晚上十一点验收,我也过去看看。”

张晨说好,那我让他们下午,把临时电源拉好,那些设备,晚上都试一试。

符总点了点头,张晨心里明白,看样子这个密室,对符总很重要,他要自己看了才放心,之所以选在十一点,是不会被望海楼的其他人看到。

“给小潘他们的钱准备好了?”符总问。

“早就准备好了。”

“顾淑芳没问什么?”

“没有,我把它做到进口石材里去了,那个价值高,不容易会被发现。”

符总说好“晚上验收完后,明天一早起来,就让小潘他们准备好行李,上午就离开海城。”

张晨说好。

……

金莉莉还在床上,床头柜上的bb机响了,她看了看时间,才早上九点多钟,她和夏总,四点多钟才回来,五点多才躺下。

他们把肖秘书长和黄主任送回了家,返回公司的车上,夏总就和金莉莉说,你下午起来,把公司的材料准备一下,星期一,施行长应该会叫我们报材料了。

“他们答应了?”金莉莉叫道。

“没有,我们没聊到这件事。”夏总说。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同意?”金莉莉奇道。

“要说这钱怎么出来,他们才是专业的,用不着我们教,他们会把路径都设计好的,我们和他们去谈这些,是班门弄斧,有什么好谈的。”

“那什么都没有谈,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同意?”

“他们把礼物收下了啊。”夏总说,“吴行长会来,说明这事可以操作,不然你以为施行长去总行干嘛,吴行长来,只是来接触接触,看看这个贷款企业靠不靠谱,会不会又是第二个陈明。”

“我明白了,所以说,昨天肖秘书长、罗厅和黄主任,他们在,等于就是给我们打了包票,包括那个庄老板?”

夏总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对,那个庄老板,我也没想到,他真是锦上添花,及时雨。

金莉莉还是有点不放心,她说“就是他们把礼物收了,也不能说他们就同意了吧?”

“要是不同意,或者感觉我们是有害的,他们就不会收,既然收下,就说明他们已经对我们有了一个全面的评估,明白吗?”夏总说,“而且,我送的时候,施行长开始还没有接,是吴行长先接的,这就是告诉施行长,他同意了。”

金莉莉拿起bb机,她还以为是张晨扣她,看了看,却是林一燕办公室的号码,金莉莉赶紧起来,到办公室里,给林一燕回电话,电话一通,林一燕就在电话里兴奋又焦急地说

“亲爱的,行长今天一大早就扣我,说是你们公司的这笔贷款业务,由我负责,让我找你,今天就把资料和授信报告做好,明天报总行,亲爱的你可要帮帮我。”

“太好了,亲爱的,要么你过来,到我这里,我们一起做。”金莉莉兴奋地叫道。



0137 调整报表

林一燕到的时候,金莉莉已经把八达公司的基础资料都准备好了,林一燕说,海湾丽景酒店的全套资料我们有,就不需要了。

她拿起八达公司的报表看看,问金莉莉,这个报表是真实的?

金莉莉说当然,我们又不需要给别人看,当然是真实的。

“嗯,看样子你们公司,还是不错的,比我手上的那些贷款企业好多了,不过,要贷一千万,这个报表还不够,需要调整一下。”林一燕说。

“一千万?”金莉莉吓了一跳,“不是八百万?”

“怎么,你们嫌多?嫌多我和行长说。”林一燕白了金莉莉一眼,“你们以贷还贷,还了那个八百万,还有欠息呢?只做八百万的话,覆盖不了前面的八百万啊。”

金莉莉明白了,这他妈的,还真是为我们考虑得周到啊。

林一燕看了看外面,凑近身子和金莉莉说“还有,那个滞纳金,是可以谈的,明白了吗?”

“什么意思,可以免除?”

林一燕点点头“让你们夏总去和施行长要求,别说是我说的。”

“我知道了,亲爱的。”金莉莉高兴地说。

金莉莉拿起自己的报表,问林一燕,这个,怎么调整?

“放大十倍。”林一燕说。

金莉莉又吓了一跳,放大十倍,那不就是做假报表吗?金莉莉从第一天去轴承厂上班,母亲就天天唠叨,和她说,做财务的,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做假账。

金莉莉犹豫了,林一燕看了看她,笑道“怎么,不会做?”

“这个,这个是做假账啊。”金莉莉说,“可以吗?”

林一燕咯咯笑道“好呀,亲爱的,我没想到,一个拿着假边防证上岛的,会被调整报表难住了,真是老革命碰到新问题。”

“去你的,花言巧语,什么报表调整,就是做假账。”金莉莉骂道。

“对,怎么了?”林一燕大大咧咧地说,“不能做你去和夏总说,我保证他分分钟把老包叫回来做。别傻了,亲爱的,这个是给我们银行的报表,不是给税务的报表。”

“有区别吗?”金莉莉不解道。

“当然,你们这个报表,申请贷款一百万没有问题,要一千万,就不够了,报上去,两秒钟打回,谁都没有办法,别说吴行长,就是郑行长说了都没用,他们还会骂你们,是存心给他们难堪的。

“我和你说,亲爱的,我也是报了两次都被打回后,我师父暗示了我,我才知道的,他和我说,在银行贷款的企业,报表都很好看,如果这些企业,表现都像报表这么良好,那我们银行,就没有坏账了。

“唉,我知道行长为什么让我来负责这笔业务了。”

“为什么?”金莉莉问。

“她大概看出来你就是个不开窍的人,换其他人来,是不会这么裸地和你说的,但大家都是这么做的。”林一燕看着金莉莉,笑道“你呀,就是在那个乡镇企业待坏了,脑子都快变成村姑了。”

“滚,我那是大集体好不好!”金莉莉恼了,她打了一下林一燕,林一燕大笑。

再坐下来,林一燕的话金莉莉是已经听进去了,确实,要是你连表面文章都做得一塌糊涂,人家怎么给你放贷款,钱是你用的,这账自然是你做,还要做好,你要是交给银行的账都不不符合要求,那他们就是违规放款,上上下下,都要对这笔贷款承担责任。

金莉莉心想,就是林一燕不让自己这么做,夏总等会起来,也一定会让自己这么做,老包以前,也一定是经常这么做,他们这几个老甲鱼,肯定都知道银行需要的是怎样的报表。

林一燕写了几个数字,让金莉莉根据这个数字修改报表,她坐在老包的位子上,也开始根据这几个数字,填写起授信报告。

金莉莉看了看林一燕,笑了起来,林一燕奇道“你笑什么?”

金莉莉说“我感觉我们这样,真像是犯罪集团。”

林一燕说是啊,开始是张晨他们,现在就轮到我们了,我和你说,亲爱的,这活生生就是被社会逼的,离开学校的那一天,所有的单纯就应该抛掉,我觉得所有大学的最后一课,都应该是教学生,怎么放弃自己那虚幻的单纯和幻想的。

金莉莉不响,她没有上过大学,不知道大学的情景,但社会她算是比林一燕早几年进入,她觉得她说得很对,你要是想保持你自己的本色,就请滚回永城,滚回那个高磡上,即使滚回永城,那也不是单纯的世界,和海城相比,不过是小巫和大巫的区别。

两个人做到十二点多钟,基本快做完了,林一燕说,肚子饿了,亲爱的你有没有面条或饼干款待款待我?

金莉莉摇了摇头,她说“不行。”

林一燕睁大了眼睛,嗔骂道“不会吧,就是周扒皮也没有你这么狠,我肚皮都贴后背了。”

“忍着。”金莉莉说,“等夏总起来,必须让他请我们吃大餐,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妈的,我才睡了三个小时,就起来加班了,不犒劳我们,还有天理吗?”

“我认为没有。”林一燕说。

过了一会,夏总起来了,他听到金莉莉他们办公室里叽叽喳喳的,走过来一看,见是林一燕,他也愣了一下,虽说他想过施行长很可能会派林一燕来做这笔业务,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金莉莉和林一燕看到夏总,都笑了起来,林一燕说,饭票总算起来了,肚子有指望了。

金莉莉冲夏总叫道“哼,资本家,睡到现在才起来,我们都已经干了一上午了!”

夏总呵呵笑着走进来,他看了看林一燕在写的授信报告,点了点头,他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你们施行长还真是雷厉风行。

金莉莉把报表拿给夏总签字,夏总看也没看就签了,他问林一燕,调整到位了?

林一燕说,可以了,一千万没问题。

夏总听到一千万,心里也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明白,吴行长和施行长,这是对昨天晚上非常满意。

夏总和林一燕点点头,他说好。

金莉莉用手敲着桌子“喂喂,别光盯着人家美女看,资本家,我们两个长工可饿坏了。”

夏总笑了,赶紧说,好好,去哪里,你们选。

金莉莉让林一燕选,林一燕选了地龙王,地龙王是以吃野味为主的,林一燕说她想吃干煸果子狸,金莉莉愣了一下,然后想起来,林一燕是广东人,他们有恐怖的胃口。

吃饭的时候,金莉莉和夏总说起了滞纳金的事,特别点出,这是林一燕告诉自己,可以减免的,夏总看了看林一燕,林一燕点了点头,和夏总说,可以的,夏总直接打施行长电话就可以。

夏总说好,他想了一会,和林一燕说,你们银行这么支持我们,我们是不是也该回报你们银行,这样吧,这笔贷款,我们开一比一的承兑好了。

“真的?”林一燕睁大了眼睛。

夏总点了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林一燕兴奋道。

金莉莉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林一燕又为什么这么高兴,她问,喂喂,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一比一?

夏总奇道“你不知道怎么开承兑汇票?”

“我知道承兑汇票啊,不过没接触过这个业务。”金莉莉老老实实地说,她看到林一燕看着她笑,知道她又想讲你就是在那个乡镇企业待坏了,脑子都快变成村姑了。

金莉莉用手指指着林一燕,林一燕不笑了,她和金莉莉说,夏总的意思是,这笔贷款出来,他把这贷款作为保证金,从我们银行开一千万的承兑汇票。

“那有什么区别,钱又没有多出来?”金莉莉不解道。

夏总和林一燕都笑了起来,林一燕说,对,钱是没有多出来,但对我们银行来说,等于是放了一千万的贷款,拉到了一千万的存款,我呢,半年的存款任务都完成了,谢谢夏总!

金莉莉这才明白,林一燕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0138 本姑娘要收拾你

林一燕走后,金莉莉问夏总为什么要这么做,开承兑,我们贴现不是还要付人家钱吗?

“那个就几个点,再说,我们也不用贴现那么多,比如还要给潘经理的那一百二十万,还有其他的应付款,我们都可以给他们承兑汇票,这部分贴现,就不用我们支付。”夏总说。

“我知道了。”金莉莉说,“你主要还是想帮林一燕,对吗?”

“对,她帮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按道理,直接给她些钱也是应该的,但是我想,对年轻人这么做,会教他们学坏的,我们帮她完成揽储的任务,她可以从自己行里拿到奖金,那个奖金,她拿起来就心安理得。”

夏总说着,金莉莉不停地点头,她觉得夏总的考虑很对,也很体贴。

他们的这笔贷款,到了周四上午就下来了,林一燕帮他们争取了,这笔贷款的贷款利息按基准利率936计算,不上浮,这样一来,和陈明原来的那笔基准利率1008,上浮百分之十相比,每个月的利息,就省了好多钱。

夏总和施行长谈妥,陈明的那笔贷款,他们除了帮助还了本金以外,只需支付欠了六个月的利息,滞纳金部分就免除了,陈明和海发行的这笔贷款,从此就没有任何关系。

夏总拨打了陈明的电话,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接电话的却不是陈明,而是另一个陌生人,陌生人告诉夏总,陈明把这部大哥大,卖给他了。

夏总心里咯噔一下,他让老包去陈明住的地方看看,老包去了以后打电话回来说,陈明已经搬走了,去了哪里,连房东都不知道。

老包还和夏总说,潘经理那边已经进场,那块地,他也找市政府的招商办问过了,不需要罗厅打招呼,人家说了,只要你们工地恢复动工,我们就给你们变更。

看样子,三亚现在的情况够惨的,当地政府都急眼了。

金莉莉目睹和参与了整个过程,她觉得这一切比电影还好看刺激,还要精彩和过瘾,转了一圈,夏总等于是一分钱也没有花,就把海湾丽景酒店拿到了自己手里,用的都是银行的钱,而银行,看上去还很高兴。

原来赚钱是这么赚的,金莉莉叹了口气,她觉得这个本事,张晨那个死脑筋,是怎么也学不会的。

夏总和金莉莉说,好了,现在,我们可以通知投资方过来项目考察了。

……

这天下午,张晨在办公室里,正在调整商城楼上美食广场的布局。

按他原来的设计,是一家家店独立经营,他受那家东山羊火锅店的启发,人家那么大的场面,那么好的生意,但只卖两三样菜,其他的菜和酒水,就交给其他人卖,可以说是大家协作,撑起了那院子红火的生意。

张晨就想,能不能和那个院子一样,美食广场的中间,都是桌椅,四周一圈,才是各家店铺,到了这里,你可以这家店选一样,那家店选一样,把全国各地美食,甚至港澳台和东南亚的美食,都汇聚到你面前的餐桌上。

海南本来闯南洋的人就特别多,这些食物,能勾起他们的回忆。

这样做,还有个最大的好处,是外面那种单一的门店没办法竞争的,一个顾客,到了这里,你可以肉夹馍就片儿川,不够再来一碗重庆抄手,吃完了来一份芒果肠。

张晨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和符总说了,符总很感兴趣,他说那这样,吃正餐就和吃早茶一样了。

“对,有点像。”符总的话,提醒了张晨,他说“我们这店堂里,也可以有推车仔推着车子在走,上面是各种小菜。”

符总想到了一个问题,他说“这样好是好,形式很新颖,小张,你说的没错,这样那些单一的门店,就没有办法和我们竞争了,不过,有一个毛病,你想,要是他吃一顿饭,点了五六家店的东西,要去五六家店排队和买单,是不是很麻烦?”

“这个我也想过了,和喝早茶一样做。”张晨说。

“怎么做,你说你说。”符总催促道。

“进去的时候,他可以去收银台交押金,领一个空白的餐牌,到每家店买东西,他只要把餐牌拿给店家,店家在上面写一下就行,这样,取餐和等餐的速度也会家快,不用排长队了,吃完后,他到出口,把这个餐牌交给收银台,收银就按上面写的结算,多还少补。”

“好啊,这个办法好,就是统一收银,我们内部和各家店,按餐牌分别结算。”

“对,就是这样。”

“不错,不错。”符总乐呵呵说,“小张啊,看不出来,你还很有经验头脑,这个项目完工了,你要么到我望海楼来当个副总算了。”

张晨现在,就在修改这个不错的方案。

办公室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张晨抬头一看,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门口站着的是金莉莉,正朝着他笑。

办公室里只有张晨一个人,金莉莉双脚并拢,一步步跳着跳进来,张晨早站起来,金莉莉刚刚走近,他一把就把她拉了过来,两个人亲吻起来。

分开之后,张晨还是问“你怎么来了?今天才星期四。”

金莉莉和张晨说,他们公司的贷款已经下来,三亚的海湾丽景酒店,现在是他们公司的了,他们明天还要去三亚,准备迎接从北京来的投资方的考察,所以,夏总今天放了她假,明天早上十点,回到公司就可以。

张晨牵着金莉莉的手,和她说,走,那我们去前台开房,我们晚上就住望海楼。

“你疯了,这么贵?”金莉莉叫道。

张晨哭丧着脸,他说“那怎么办,要么我们还是回文明东,那老妖婆,想听就让她听好了?”

“不要不要。”金莉莉用手捶着自己的头,叫道“头痛头痛,我一想到那老妖婆就头痛。”

张晨和金莉莉说“那走吧,我带你去住九十一个晚上的房间。”

金莉莉扁了扁嘴“好吧,那也比看到那老妖婆强,不过张晨,那种酒店会不会有蟑螂啊?”

张晨笑道“我也不知道,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两个人牵着手,张晨带着金莉莉,穿过了望海商场,到了望海国际大酒店的大堂,张晨往前台走去,金莉莉拉住了他,悄声问道“不是去九十一个晚上的酒店吗?”

“对啊,这里就是九十一个晚上。”张晨笑道,“你忘了我在给哪里装修,怎么会没有优惠。”

金莉莉恍然大悟,明白了,她兴奋地轻呼“我明白了,张晨,这么便宜,你去找符总了?”

“没有,要是找符总,就免单了,我找了徐助理,我想,找符总不好,显得小里小气的。”张晨说。

张晨当然不会告诉金莉莉,其实自己上个周六,已经在这里开过一次房,更不会告诉她,自己还做了一个那么淫荡的梦,金莉莉会笑话他的。

“对对,九十,已经赚到了。”金莉莉说。

张晨在前台开好房,金莉莉一定要上楼看看,他们就上了十二楼,进了房间,金莉莉果然就如张晨预计的那样,把鞋脱了就跳上床,在席梦思上蹦着跳着,张晨赶紧提醒她,小心,别碰到吊灯。

张晨和金莉莉说,那你在这里,我回办公室了。

金莉莉纵身一跃,就从床上跳到了张晨的背上,张晨赶紧用手托住了她,金莉莉用手扳着张晨的头,大声叫道“哪里走,妖怪!回去,回去,本姑娘怎么会放过你。”

张晨背着金莉莉,转身回到了床前,金莉莉带着张晨,就倒在了床上,手脚开始乱动,张晨明白了,也跟着手脚乱动。

本姑娘很快就骑在张晨的身上,把他收拾了,谁让他们,已经这么久时间没有见面了呢。



0139 似是故人来

张晨从床上坐了起来,开始穿衣服,金莉莉问“你干嘛?”

张晨亲了她一下,和她说“我可是上班时间出来耍流氓,工地上还有很多的事。”

金莉莉“哦”了一声,她也坐起来,开始穿衣服,张晨奇怪了,问道“你干嘛?”

金莉莉脸红扑扑的,略带娇羞地说“我说过不放过你的,今天,我要泡你。”

张晨哈哈大笑,忍不住张开双手,抱住了金莉莉,两个人亲吻了起来,亲着亲着,就有了想要的意思,张晨赶紧逃下了床,叫道,不行不行,这样就没完没了。

他嘴上这么叫着,心里却觉得满是柔情,两个人久别重逢,明天金莉莉又要离开,这一去,现在连金莉莉自己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等北京那批人到了以后才会知道。

两个人自然有些不舍,好在今天的日子还长,这个房间,还有一整夜都是属于他们的。

金莉莉跪在床下,手里拿着自己的t恤,和张晨撒娇道“你帮我穿。”

张晨帮她把衣服穿好,金莉莉又用手指着前面踢到地毯上的牛仔短裤,和张晨说“还有那个裤裤。”

张晨帮她把裤子也穿上。

两个人仍旧手牵着手出了房间,手牵着手进电梯,下楼,手牵着手穿过酒店的大堂和商城的一楼,到了张晨的办公室。

张晨坐在哪里,继续修改他的稿子,金莉莉坐在对面,坐了一会,却开始哈欠连连,张晨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屁啊。”金莉莉骂道,她把桌上的一张纸揉成一团,扔了过来,张晨一伸手就接住了。

“中午和林一燕和她师父一起吃饭,都没有午睡。”金莉莉说。

张晨看着她,不怀好意地笑道“真的吗?”

金莉莉愣了一下,然后明白,张晨这是在笑她刚才太生猛了,金莉莉脸红了,她用手指点着张晨“你你你……”

“我怎么了?”张晨笑道。

“哼,晚上不让你碰我了。”

张晨说好,过了一会,张晨自言自语地说“其实那《僧尼会》里,是小尼姑勾引的小和尚。”

金莉莉一拍桌子,跳了起来,张晨也赶紧站起身,他看准金莉莉打来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两个人打闹了一会,最后张晨看看门外没人,一把把金莉莉抱在了怀里,两个人亲吻起来,边亲边往门口移动,金莉莉伸脚够了一下,想去关门,却没有够到。

“张总!张总!”

远远地,有人在叫张晨,张晨和金莉莉吓了一跳,赶紧分开,是大门口看大门的老头在叫张晨。

张晨走到办公室门口,老头指着身边的一个人大声叫着“有人找你,张总。”

他们站着的大门口太阳很大,两个人还是逆光站着。

张晨开始没看清老头指着的那人是谁,眨了眨眼睛,定睛再看,“我操!”张晨叫了一声,赶紧朝门口跑去,金莉莉跑到门口一看,也跟着跑了过去。

两个人跑到大门口,站在老头边上,怯生生地看着他们两个的,确实是小武,剧团里好打架的那几个武生,领头的那位,也就是在给张晨他们送行的那天晚上,举着杯子和他们说,你们在海南要是有什么事,一个电话,我二话不说,就杀过来的那位。

小武站在那里,头发又长又乱,都结饼了,脸上一层黑釉,闪着亮光,张晨和金莉莉,都是夏天的着装,小武却还脚穿一双脏兮兮的旅游鞋、一条灯芯绒裤,上身是一件两用衫,两用衫里面,还穿着一件枣红色的毛线衣,那毛线衣都快变成黑色的了。

大概就因为小武这副样子,连看大门的老头,都不敢把他放进工地。

“小武,你怎么来了?”张晨叫道。

小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嘿嘿笑着。

“别傻站在太阳下了,快去办公室。”金莉莉说,张晨醒悟过来,叫道“对对,去办公室。”

三个人回到了办公室,金莉莉给小武倒水,张晨从柜子里,拿出一包饼干,问小武,饿了吧?

小武点了点头。

张晨说先吃点饼干,等会我们去吃羊肉火锅。

小武朝四周看看,问道“杆子哥不和你们在一起?我刚刚问门口的老头,他说这里没有这个人。”

小武一说,张晨才想起来,他赶紧给刘立杆打了一个传呼,刘立杆回过来,张晨告诉他,小武在我这里,刘立杆说,我马上过来,把电话一扔,就蹬着自行车往这边骑。

金莉莉还是问“小武,你怎么来了?”

小武和他们说,自己是逃出来的,在永城,打架,把人打伤了,老派要抓他,他就逃出来了。

“对方伤的重不重?”张晨问。

“应该是蛮重的,小进他们去医院看了,医生说,可能会终身残疾,老派都去医院了,小进他们跑回来,就让我快逃。”小武说。

老派是永城人对派出所警察的称呼,小进是剧团里的另外一个武生。

张晨问“有没有人知道你逃到海南来了?”

“应该没有,我连小进他们都没来得及说,他们肯定以为我逃回家去了。”

小武看上去有些紧张。

金莉莉和小武说,好了,没事了,到了这里,永城的老派就找不到你,谁会找到这天涯海角来,就是来了也别怕,我市公安局政治部有熟人。

小武松了口气,赶紧说“谢谢莉莉姐!谢谢晨哥!”

张晨问小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小武和他说,他逃的时候,想想逃回家不安全,老派肯定会去他家里找他,就想,干脆逃海南去算了,他没有张晨他们的地址,但知道张晨的家,他就去了张晨家里,是张晨爸爸告诉他的。

张晨点了点头,他以前给家里写信的时候告诉过他们,自己在这里。

“对了,小武。”金莉莉想到了一个问题,她问“老派在抓你,你边防证都开不出来,怎么过海的?”

“我在海安扒了一辆货车,那一车都是大白菜,我就躲在大白菜里,躲了十几个小时,快闷死了,好在饿了有大白菜吃。”

小武说着,金莉莉鼻子一酸,差点就哭起来,看样子这家伙这一路,比他们来的时候还狼狈。

金莉莉看小武是空着手的,饼干也吃得差不多了,她走到张晨面前,伸出了手“给我钱,我今天没带钱。”

张晨把钱包递给了她,不解地看着她,金莉莉说“我带小武去买衣服,他这身,在这里冬天也穿不到。”

小武的脸涨得通红,忸怩着,不肯站起来,金莉莉骂道“混蛋,到了这里,就是到了自己的家,知道吗?你还假客气什么?”

小武只好站起来,跟金莉莉出去,两个人刚走到门口,刘立杆到了,他一看到小武,就骂道“我操,永城一霸,现在变成了丐帮少帮主了,走走,先去换身行头。”

金莉莉笑道“正要去呢,这家伙还不肯。”

“那就扔海里去,这个样子,还不丢死我这个大记者和张总的脸。”刘立杆骂道,小武嘿嘿笑着。

张晨想到了什么,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酒店的钥匙牌,和金莉莉说“对了,买好衣服,先带他上楼冲个凉。”



0140 飞起一脚

过了二十几分钟,金莉莉回来了,张晨问她,小武呢?

“杆子带他上楼去冲凉了。”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刘立杆带着小武来了,小武冲完凉后,看上去精神抖擞的,小武虽然个子不高,只有一米六几,但很结实,加上又是武生演员,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眉宇间自带一股英气,特别是他上身穿着短袖衬衫,下身是一条休闲裤,脚上穿着一双球鞋。

刘立杆骂道“这个家伙,我是没有办法了,他打死也不肯穿短裤和拖鞋。”

小武说“穿那个跑不快,踢腿也不方便。”

他说着就一个侧身,啪地一脚,脚尖踢到了比他人还高的柜顶。

“来来,有种你把这灯泡踢了。”刘立杆指着头顶的灯泡说,那灯泡,距离地面有两米左右。

“你赔灯泡?”小武问。

“好好,我赔。”刘立杆说。

“晨哥可以吗?”小武问张晨。

张晨他们以前在剧团,经常会玩这种小把戏,小武问他,他也来了兴趣,他说好。

小武把张晨桌上的绘图灯打开,走到门边,把头顶的白炽灯关了,拿了一张桌上的报纸,爬到桌上,用报纸把灯泡包了几层,这是怕待会踢到灯泡,玻璃的碎片会飞溅开。

跳下桌子,小武朝后退了两步,他看看头顶的灯泡,习惯性地提了提裤子,助跑两步以后跃离地面,整个人在空中一个空翻,脚上头下,右脚的脚背踢到了那团报纸,“啪”地一声沉闷的声响,灯泡碎了。

三个人忍不住叫了一声好,金莉莉还鼓起了掌。

小武落下来后,双手在地上轻盈地一垫,又是一个跟斗,再落下来,人稳稳地站住。

“服了服了。”刘立杆笑道。

小武得意地叫道“赔灯泡!”

四个人走着去了东山羊火锅店,四个人坐下来后,张晨问小武“剧团里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事没有。”小武说。

张晨笑道“还是文化局的那个丁主任,在当团长?”

“对,还是他当团长,老贵叔现在是副团长。”小武说。

“哎呦,冯老贵这个娘娘腔都当副团长了,他能管谁啊?”刘立杆叫道。

张晨也奇怪,他问“剧团现在有演出了?”

小武摇了摇头“没有。”

张晨更奇怪了“没有演出,要什么副团长?”

“丁团长给老贵叔的任务是,让他每天在办公室里坐着,对付那帮老头老太婆,让他们不要去局里和县里闹。”

张晨和刘立杆都明白了,金莉莉看了看刘立杆,笑了起来,刘立杆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居然没有问谭淑珍怎么样了?”金莉莉说,张晨也觉得奇怪。

小武坐在那里的时候腰板笔直,吃菜的时候就用右手拿起筷子,挟一筷子菜,喝酒的时候就用左手拿起杯子喝一小口,什么都不做,或者做完这些的时候,他不像张晨他们,翘手翘脚,而是端坐着,双手放在大腿上,看上去让人觉得很拘谨。

其实他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坐姿,坐几个小时,腰杆都是笔直的。

小武听金莉莉和张晨说,也笑了起来,他说“杆子哥哪里憋得住,我洗澡的时候,他啰里啰嗦,一直就在门外面鬼叫,我要是没把门锁了,他肯定会跑洗手间里来。”

原来如此,张晨和金莉莉,哈哈大笑,刘立杆不好意思了,他举起酒杯叫道“喝酒喝酒。”

四个人举起杯子,碰了一下,其他三个都一干而尽,只有小武,还是只喝了一小口,张晨他们也不劝他,都知道他平时很少喝酒,就这两三小口,脸已经变得通红,小武说,我还是喝水吧,金莉莉把一瓶矿泉水给他。

“谭淑珍现在好吗?”金莉莉问。

小武说“还是那样,她现在不住在剧团,我都很少看到她。”

“不吊嗓子了?”张晨奇道。

“吊,不过不在团里吊,现在那高磡上,每天早上,只有建梅姐一个人还在吊嗓子。”

“连冯老贵都不吊了?”张晨问。

小武看了看他,没有答话,不过张晨心里明白,冯老贵要是一天到晚都在对付那些老头和老太太,大概每天都会嗓子冒烟,还吊什么。

“小武住哪里?”金莉莉问张晨和刘立杆。

张晨说,我那里可以,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住。

“还是住我那里吧,现成的两张床,去你那里,这小武碰到了老妖婆,你不怕他三打白骨精?”

刘立杆说,张晨和金莉莉都笑了起来,想想也是,顾淑芳看到小武进进出出,肯定会阴阳怪气地冷言冷语,小武哪里受的了,只怕是她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就把她整个人拎起来了。

张晨因此不再坚持。

张晨和小武说“你每天住在杆子那里,做事还是跟着我吧,他那个事,你做不了。”

小武说“是是,杆子哥是记者,每天要写字,我认识的字都还没有一箩筐,别说写了。”

张晨笑笑,当下也不拆穿刘立杆,他和刘立杆说,明天上午,带他去人民桥下面买辆自行车,再带他认认从滨涯村到望海楼的路。

刘立杆说好。

张晨继续和小武说“你到我这里,就负责采购吧,原来都是我自己在跑,我会带你去跑几天,做采购,其他没有,小武,就是不要给我丢脸,到了供应商那里,抽烟喝茶可以,但人家要是给你回扣,千万不能收。”

金莉莉也说“对对,你要是缺钱,就和你晨哥说。”

“他说什么,我这里有啊,小武,记住你晨哥的话,我们剧团出来的,不能让别人看轻了。”刘立杆说。

“我知道了,你们放心吧。”小武说。

吃完了饭,四个人回到了张晨的办公室,张晨进门一拉开关,门里黑咕隆咚,张晨想起来了,和刘立杆说,你欠我一个灯泡。

他走过去,打开了桌上的绘图灯,四个人坐了一会,刘立杆和小武说“我带你去解放西再买点衣服,这望海商城的东西,买多了我们也买不起,你晨哥和莉莉姐,也要鹊桥会了,我们闪。”

小武嘻嘻笑着站起来,到了门口,刘立杆准备上自行车,说是他带小武,小武拉住了他,和他说,就你这小鸡样的,去去,还是我带你吧,你坐后面指路。

小武上了自行车,带着刘立杆走了。

张晨也关上办公室的门,望海商城还在营业,张晨和金莉莉,两个人手牵着手,逛了一会商场,金莉莉买了一瓶防晒霜,她苦着脸,和张晨撒娇道

“亲爱的,怎么办啊,三亚太阳很大,我从三亚回来,肯定会变成非洲小妹妹了。”

张晨笑道“没事,没事,你就是变成了炭,也是我的炭。”

金莉莉用肩膀撞了张晨一下“不错,张总现在都会甜言蜜语了,有进步。”

两个人到了房间,金莉莉问张晨,你有没有觉得,小武好像有什么话,没和我们说?

张晨点了点头,他说“对,我也感觉到了,不过,那个破剧团,会有什么事?”

两个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会有什么事。

“你有没有觉得,他虽然叫冯老贵还是叫老贵叔,但是,明显有点不屑?”金莉莉又问。

张晨又点点头,他说“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不是好像,是就是……”金莉莉低头想着,过了一会,金莉莉突然叫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张晨奇道。

“你们团里,会不会因为你和杆子,出来了这么久都没回去,要开除你们?那冯老贵,准备大义灭亲了!”金莉莉叫道。

张晨愣了一下,然后想到,这还真的是有可能,特别是那个丁百苟,一直对自己怀恨在心,自己人在剧团,他不敢怎样,自己不在,他肯定会找个理由报复自己,而冯老贵,那王八蛋这种时候,肯定是屁都不敢放。

张晨越想,就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他心里虽有点不舒服,不过马上就释然了,他和金莉莉说

“开除就开除,现在让我们回去,我们还会回去?”

“我是死也不会回去的。”金莉莉说。



0141 重要的事情

第二天上午快十点钟,小武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来了,张晨看到不是刘立杆那辆,知道他们早上已经去过人民桥下的二手自行车市场。

“杆子呢?”张晨问小武。

“他被一个客户叫走了。”小武站在那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他说“晨哥,我今天干什么,你吩咐吧。”

张晨让小武坐,他说不急,等会我会带你去几个市场转转,我们中午在外面吃,你坐下来,我先问你一件事。

小武在张晨的对面坐了下来,张晨看着他,问道“小武,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和我们说?”

小武面露难色,不吱声了,他回头看了看身后。

“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小武,你什么话都可以和我说。”

小武尴尬地笑道“晨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不是团里要开除我们了?”张晨问。

“这个,听老贵说起过,不过,不是这个事。”小武吞吞吐吐地说。

“那还有什么事?”

小武又看了看身后,他说“我看到杆子哥就很难过,他还问东问西,老是问我淑珍姐的事。”

“谭淑珍怎么了?”

小武鼓足了勇气,说道“淑珍姐订婚了。”

“啊!”张晨大吃一惊,急道“你说什么?”

“淑珍姐订婚了,晨哥,我都不敢和杆子哥说。”小武嗫嚅道。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们都去喝过订婚酒了。”

“她和谁订婚了?”

小武看了他一眼,低声说“老贵叔,冯老贵。”

“我操!”张晨骂道,“这也太他妈的夸张了!”

“是啊,你们走了以后,老贵就天天缠着淑珍姐,再加上她父母又逼她,她,她……她大概也没有办法吧,我们看着很气,但都是自己团里的,又有什么办法,那时候,也不知道你们在哪里。”

“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张晨问。

“你是说摆酒?”小武问张晨,“应该是很快吧,说不定我出来的这几天,他们已经摆了,反正登记是已经登记,婚房也都准备好了,冯老贵同意当副团长,就是要求丁主任帮他解决婚房,丁主任在原来越剧团的宿舍,给他们腾出了两间房间,他们,已经住那边去了。”

张晨这才明白,小武昨天说,谭淑珍和冯老贵都不在高磡吊嗓子是什么意思,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刘立杆这傻逼,还在一厢情愿地等。

张晨给金莉莉打了一个电话,金莉莉刚回到公司不久,还没去三亚,金莉莉一听,也急了,她说我不和你多说了,我先打谭淑珍家里,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莉莉挂断张晨的电话,夏总正好走过来,用手指在自己的手表上点了点,金莉莉说,给我十分钟的时间,我打个电话。

金莉莉拨通了谭淑珍家的电话,还是谭淑珍妈妈接的,金莉莉也不啰嗦,直接就说,你让谭淑珍来接电话。

“珍珍不在。”谭妈妈没好气地说。

“珍珍是不是订婚了?不不,是不是已经登记了?”

“是啊,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们怎么能这么做!”

“金莉莉,我们做什么了?我家珍珍,卖给谁了吗,我们订我们的婚,我们结我们的,关你屁事,以后你不要打电话过来了!”

谭妈妈说完,就把电话挂了,金莉莉气得七窍生烟,又无可奈何,她坐着生了一会闷气,这才给张晨打了电话,把电话的事告诉了他。

张晨急了,他说,我都不知道怎么和杆子说。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说,这个傻逼情种,还会一天天地等下去,等个屁啊,等到人家小孩上小学吗?”金莉莉骂道。

张晨叹了口气,他说“也不知道和他说了,会怎么样。”

“这傻逼知道,第一件事肯定是买机票回永城,张晨,我和你说,你们就是把他腿打断了,也不要让他走,知道了吗?别去丢这个脸了!”

“好吧,我知道了。”

“我先走了,夏总在等我,对了,有什么事,直接打夏总大哥大好了,我们都在一起。”

张晨说好。

张晨挂断了电话,坐在那里想了一会,他想金莉莉说的没错,刘立杆知道了,肯定会跑回永城,人家都已经登记了,你跑回去,除了自取其辱,又有什么意义?

人家还会为了你,再去民政部门离婚?就是谭淑珍愿意,她父母也不会肯啊,这事,只能让它过去了,不在永城,眼不见心不烦,还好一点。

张晨看着小武,心想,幸好小武现在也在这里,和刘立杆住一起,可以看住他,不然,自己一个人,还真管不住他,这个家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溜走了。

张晨和小武说,我们等会先去市场,晚上再和杆子说,我来说,莉莉说的没错,不告诉他也不行,这傻逼还天天在等谭淑珍来,说了以后,你看住他,千万不要让他跑回永城,会出人命的。

“好,我知道了,实在不行,我就把他绑起来。”小武说。

张晨说可以,绑吧,只要不让他离开海城就行。

张晨骑着摩托车,带着小武去了几个建材市场,介绍他们的供应商和小武认识,和他们说,这是我的小弟,以后,我们项目上的采购就归他管,你们有事就扣他。

张晨把自己原来用的那台数字bb机给了小武,小武这就算是正式接班了。

工地上的用工,除了安排顾淑芳和林钊,其他的,符总基本不管,都由张晨自己根据需要调配,所以录用小武,他也不需要和其他人打招呼,只需晚上回去的时候,把小武的身份证复印件交给顾淑芳,告诉她,这个人今天第一天上班就可以。

中午他们是在林老板那里吃的海南鸡饭,张晨和林老板交待,以后我小弟来,你可不能贿赂他。

林老板笑道“懂了懂了,我都已经习惯了。”

吃完了饭,他们在林老板的沙发上休息一会,然后继续转,张晨和小武说,你做采购不仅是做采购,还要做好情报工作。

“这里还有特务?”小武不解了。

张晨笑道“不是特务,是让你发现市场上有什么新材料新技术,就及时把资料和样品收集起来,交给我,你想人家为什么要装修,不就是为赶时髦?所以有新材料,适合我们的工程时,我们马上会使用,建材行业,每年都有很多的新材料出现。”

小武明白了,他说好,我知道了。

两个人回到望海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张晨又带着小武去工地上转转,让他理解,他今天一天看到的这些材料,都用在什么地方,工人是怎么施工的。

转完回到办公室,已经快六点了,两个人坐了一会,刘立杆来了,小武看到刘立杆来,赶紧站了起来,把张晨对面的位子,让给刘立杆坐。

刘立杆问小武,今天一天怎么样?

小武和他说,海南的天气太热,不过海南鸡饭很好吃。

刘立杆哈哈大笑,张晨心里骂道,笑你妈逼,马上就叫你哭。

他狠了狠心,和刘立杆说“杆子,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刘立杆笑道“你他妈的,不是天天有事和我说。”

他看看头顶的灯泡,已经换了,笑道“你他妈的,是不是又要说我欠你一个灯泡?”

张晨摇了摇头“灯泡我工地上有的是,我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张晨看了看门外,和小武说“小武,你去把门关了。”

小武走过去,把门关了,他站立着靠在门后,看着这里。

刘立杆看看张晨,又看看小武,他见两个人都是一脸的认真,刘立杆骂道“我操,你们两个,不会是合起来唬我吧?还重要的事情,我们他妈的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0142 不放他回去

张晨一直盯着刘立杆看,等他说完,张晨说“谭淑珍已经结婚了。”

刘立杆浑身一震,他咧开嘴,想笑,但笑容很快就从他的脸上消失,张晨继续说“谭淑珍和冯老贵,已经登记了。”

“真的?”

刘立杆看着张晨问,张晨点了点头,他转身看看小武,小武转过了脸去,不敢看他。

虽然刘立杆从去年在海安,给谭淑珍寄出第一张明信片,到后来他去了报社,终于安定下来以后,给谭淑珍写了第一封信,就一直没接到谭淑珍的回信,刘立杆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感觉这中间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但他每次,都自己说服了自己。

没事没事,谭淑珍还是那个谭淑珍,不会变的,她不回信,自然是有她的道理,谭淑珍做什么,都有自己的一套,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

但此刻,刘立杆听到这话从张晨嘴里出来,他还是不想相信,想排斥,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说,总算来了。

刘立杆觉得,心里一片的冰凉。

他知道张晨什么都会和他开玩笑,但不会拿他和谭淑珍的关系开玩笑,就像他经常会拿张晨和金莉莉开玩笑,但真的涉及到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时,他表露出来的,只是担忧和提醒。

“你要是不信,你可以去问莉莉,她已经给谭淑珍家里打过电话,她妈妈也证实了,你打夏总的手机,他们在一起……”

刘立杆双手在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看着张晨,惨然地一笑“不用了,我信。”

刘立杆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小武站在那里,靠着门,刘立杆说,小武,让我出去。

小武没动。

“杆子,你去哪里?”张晨问。

“我去机场看看,现在还有没有去广州的机票。”

“你想干嘛?回永城?”

“对啊,谭淑珍和那个娘娘腔结婚了,我回去祝贺他们一下,送份大礼啊。”

“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看着自己的女朋友,和自己的好朋友结婚,多有意思。”

“回来坐下。”张晨说。

“我去机场看看就回来。”

“不要去了,没有必要。”

小武站在那里,刘立杆看着他,他别过头去,始终没有看刘立杆,刘立杆又说,小武,让我过去。

小武摇了摇头,他说,晨哥说的对,杆子哥你不要回去。

刘立杆伸手去拨小武,拨了一下没有拨动,刘立杆想再拨,小武说,杆子哥,你要是不听,我就动手了。

刘立杆笑道“那你动手啊,你要怎样?打我吗?好啊,我现在就是欠揍!”

小武的脸涨得通红,他和刘立杆说“对不起,杆子哥,我不会说话,但晨哥说的是对的,你不要回去。”

刘立杆叹了口气,他说“好吧,小武,那我问你,你要是我会怎么办?”

小武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不是你。”

“我是说,要是你女朋友和你的好朋友结婚,你会怎么办?”

“我没有女朋友。”

“我是说比如,比如有呢。”

“我会把他们的头砍下来,当球踢。”

“小武!”张晨厉声喝道。

小武看了看张晨,嗫嚅道“晨哥,要是我,我真的会这么做。”

“好啊,那你还不让我去?”刘立杆说。

小武摇了摇头,他说“你不是这样的人,杆子哥,你没有那个杀心,你懂的道理多,你去了,杀不了人,你最后会用道理说服你自己,晨哥和莉莉姐说的没错,你这一去,最后除了丢脸,不会有其他的结果。”

“哈,哈哈!”刘立杆大笑道,“张晨,你听到没有,这小子他妈的在教训我。”

“他说的没错。”张晨说,“这种事情要解决,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杀人,要么忍了,这个世界,漂亮的姑娘有的是,我们另外再找一个,找一个比谭淑珍还漂亮的,气气他们。”

“你怎么不另外找一个?”刘立杆问。

张晨愣了一下,然后沉默了。

“杆子哥,你这话过分了。”小武骂道。

刘立杆知道今天自己要出门是不可能的,他叹了口气,走了回来,在张晨的对面坐下,过了一会,他和张晨说

“张晨,对不起!”

张晨摇了摇头“没有关系,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要是我,我也受不了,也会想回去,找到谭淑珍问个究竟,但是,有什么用呢?现在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刘立杆红着眼睛,他说“张晨,我就是受不了,去年,我们还好好的,一起说好来海南的,要是谭淑珍也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杆子,这就是命运,要是那个早上,谭淑珍和我们一起走了,走了也就走了,到了这里,我相信你们也会是好好的。”

“砰砰砰!”有人敲门,小武看着张晨,张晨也不知道这个时间,会有谁。

“指导员,我是二货,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二货在门外叫道。

张晨和小武说,小武开门,是我们朋友。

张晨心想,二货这个时候来,大家说说笑笑,说不定还能冲淡一些气氛。

小武把门打开,二货看到小武,愣了一下,问道“你是谁?”

张晨赶紧说“这是我们以前剧团的同事。”

二货听了,赶紧和小武握手,然后走了过来,他看了看刘立杆,刘立杆想把脸别过去,不过二货还是看到了,他大为惊奇,叫道“哎呦,大记者,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像个娘们哭了?快说,谁欺负你了。”

刘立杆骂道“你他妈的没见人失过恋啊,我他妈的被人一脚踹了。”

二货哈哈大笑“踹得好,逼养的,踹了你就自由了,有什么好伤心的,女人有的是,走走走,等下跟我走,我二货专门能治你这种病。”

二货把一个信封放到张晨的面前,张晨拿过来看看,里面是一沓钱,张晨不解地看着二货“这是干嘛?”

“海甸岛的工程完工了,老谭说,那工程大半都是你管下来的,这是你该得的。”二货说。

张晨把信封推了回去,和二货说“我都离开公司那么长时间了,这钱我可不能要。”

“嗨,逼养的,不要白不要,老谭给你,你就收着,我退回去,逼养的,还要被他骂一顿。”二货说。

刘立杆站了起来,一把把信封抢了过去,他叫道“对,司令说的没错,不要白不要,走,我们去吃椰子鸡火锅,去看风景。”

四个人走了出去,到了那家椰子鸡火锅店,这里人满为患,需要拿号排队,小武站在那里,东张西望,他问刘立杆“杆子哥,这里,有什么风景看,屁都没有。”

其他三个哈哈大笑,二货拍了拍小武的肩膀,和他说“阿弟,这里的风景就是人,这些女人,你快看看,看中了哪个,哥哥去给你谈价格安排时间。”

小武明白了,脸涨得通红,二货伸手去摸小武的脸,叫道“哈哈,一看就是童子鸡,那她们要给你红包了。”

小武一把抓住二货的手,二货痛得哎呦哎呦叫道,小武赶紧放开,二货骂道“逼养的,没想到手劲这么大。”

刘立杆说“小武可不止是手劲大,司令,下次有人找你麻烦,你叫小武,一个打三个没问题。”

“真的?”二货拍手笑道,“太好了!”

四个人吃到一半,张晨的bb机响了,他看了一下,信息是小徐发来的,张晨和三位说,我要回工地一下,你们继续。

他站起来的时候,看了看小武,小武点点头,意思是明白了,你放心去吧,晨哥。



0143 一记勾拳,一记直拳

张晨回到了工地,看到小徐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看到他来,小徐说

“不好意思,张总,把你从家里叫回来,我来拿美食广场的修改稿,明天上午,省政府的领导要来视察,要听我们的改建方案。”

张晨说没有关系,我还没回去,就在不远,阿二靓汤对面吃饭。

“那家椰子鸡火锅?”小徐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道。

张晨赶紧说,是和几个男的。

小徐哈哈一笑,他说“那就太不正常了,去那里,有女的才正常。”

显然,他对那地方了如指掌。

两个人进了办公室,张晨把改好的效果图给了小徐,和他说了更改的设想和思路,小徐点了点头,他说好,我明白了。

小徐走后,张晨在办公室坐了一会,站起来,走出门去。

他走到椰子鸡火锅店,却看到刚刚他们坐的桌子,已经换了拨人,刘立杆和二货、小武都不见了,张晨心想,他们大概是已经回去,自己是从后面工地的大门出来的,他们很可能是从前面海秀路回去了。

张晨从海秀路往回走,一路上没看到他们,一直走到了办公室,都没有他们的影子,张晨在办公室里坐下来等,有小武跟着他们,他倒不担心刘立杆能溜走。

张晨在办公室里,坐了半个多小时,他们还没有回来,张晨心里有些不安起来,他想,要是刘立杆一个人,小武还能对付,可这二货也在,他要是跟着怂恿刘立杆去机场,回去报仇,那小武就麻烦了,他总不能真的出手。

张晨扣了小武,过了一会,小武回过来电话,电话一通,小武就急急地说“晨哥,杆子哥他们,到,到那种地方去了……”

“什么地方?”张晨问

“这里叫什么情深深雨蒙蒙。”

张晨明白了,听店名,就知道里面是干什么的,张晨问小武“是二货带你们去的?”

“不是,货哥只问了要不要放松一下,这附近有个好去处,杆子哥就说要要,我们现在就走。”

这一下大出张晨的意外,他知道二货叫过刘立杆几次,刘立杆都逃走了,想不到今天,刘立杆会这么主动,张晨摇了摇头,他明白刘立杆大概是已经伤透了心,他这是在麻痹自己。

张晨叹了口气,他想,如果这样能打消刘立杆回永城的念头,那也不错,反正他现在是一个人了,想乱就乱一点吧。

“小武,你没跟他们进去?”张晨问。

“他们把我也拖进去了,不过,他们一进房间,我就逃下来了,我怕杆子哥这是故意在设圈套,借机逃走。”

张晨一愣,他想,还真的是有这个可能。

“不过晨哥,你放心吧。”小武说,“我已经问过了,这个地方,只有这一个出口,我在下面守着,他逃不走的。”

“那你现在在哪里回电话?”

“对面的小店,我看着那大门,没有出来。”

“好,小武,那我在办公室里等你们。”

打完电话,小武回到了“情深深雨蒙蒙”店门口,他干脆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小武坐着的时候还像个带刀侍卫,腰板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目光睃巡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

有两个人本来是要到这里来的,快走到门口,看到这里门口的台阶上,坐着这么一个家伙,想了想,还是回头走了。

过了一会,门里有一个女人,伸出头来看看,又缩回去,又过一会,从门里出来一个男的,走下台阶,站到了小武的面前,小武抬头看了看他,他问道

“兄弟,你坐在这里干嘛?”

“等人,等我朋友。”小武说。

“你朋友在哪里?”

“楼上。”

“这里楼上?”

“对。”

“那你能不能去楼上等,楼上有沙发,还有空调,比这门口舒服多了。”

“我不热。”

“不是热不热,是这样,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你坐在这里,客人都不敢来了。”

“奇怪,我坐在这里,又没有挡他们的道,他们有什么不敢来的?”

那人笑道,伸出手,拍了拍小武的手臂,和他说“兄弟,你坐这里,人家都还以为你是便衣,明白了吗?”

小武明白了,他站了起来,想走到对面去等,门里这时候又伸出了一个脑袋,看了看他们,骂道“和他啰嗦什么,一脚踢开就可以。”

小武瞪了那人一眼,那人骂道“哎呦,王八蛋,还挺拽。”

他一边骂,一边就准备出来,先前那个人,赶紧过去把他拦住,和他说算了算了,人家走开就好了。

小武看了看他们,在台阶上重新坐下,这一来,那两个人都不干了,他们一起走了过来。

“什么意思,兄弟?”第一个那人问道。

小武看了看他,和他说“我也是你们的客人,也付了钱,只是我不想在上面待着,要到下面来坐,不可以吗?”

第二个那人骂道“你妈逼的,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到这里付了钱,不在上面,喜欢在下面,你是傻逼吗?还是当我们是傻逼?”

那人说着就伸手来抓小武,小武也站了起来,比那人矮了大半个头,那人手搭在小武的肩膀上,小武问,你想干嘛?要动手?

那人骂道“你妈逼的,动手又怎么样,老子……”

话音未落,小武突然就一个勾拳,击在他的下巴上,那人身子往后一仰,小武又是一个直拳追上,击中他错愕的脸,那人连声也没吭,就倒了下去。

第一个那人一看小武的出拳这么快,就知道这家伙是练过的,不好惹,赶紧拦了上来,抱住了小武,和他说“兄弟,兄弟,不要动手。”

马路上的人看到这里打架了,都围了过来,从门里也跑出来几个人,被打倒在地的那个家伙,从地上起来,还想冲过来,第一个出来的那人冲其他几个人说,把他拉上去。

那几个人拉着那家伙回到门里,抱着小武的那人,和周围人说,没事了,没事了。

听到下面有人打架,从楼上,有几个女孩子也跑下来看热闹,有一个女孩,就是前面二货替小武点的,看到小武,她赶紧过来和那人说,老板,这个是我的客人。

老板看了她一眼,没好气说,你的客人,怎么不在房间,跑楼下来了?

那女孩扁了扁嘴说“我也不知道,他什么都没干,就跑出来了,我还到处在找他。”

周围围观的人哄然大笑,小武的脸涨得绯红。

老板和小武说“兄弟,误会误会,我们上楼好不好?”

小武的脸更红了,他挣脱了老板,叫道“我不上去,我就在下面。”

周围有人叫道“厉害,还有嫖到叮咚倒过来找嫖客的!”

小武瞪了那人一眼,那人赶紧缩回了人群。

老板无奈,他冲那个女孩子说,还不去里面拿张凳子来,女孩“噢”地一声,跑回门里,不一会拿着一张钢折椅出来,递给老板,老板把椅子打开,请小武坐,小武朝对面看看,他指着一棵桫椤树说

“我去那边坐着。”

小武提着椅子,走到了马路对面,把椅子在桫椤树下放下,坐了下来。

“情深深雨蒙蒙”门口的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了,也都散去。

小武坐了一会,那女孩又从门里出来,给小武拿过来一瓶水,和小武说“老板请你喝水。”

小武说谢谢!

小武又坐了半个多小时,二货和刘立杆从门里出来,老板跟在他们身后,用手指了指对面的小武,二货和刘立杆过来,还没走近,二货就叫道

“我们还在楼上找你,怎么,听说你在下面,两拳就干翻了他们的保镖?”



0144 就那么去,就那么回,就那么假装忘记了

三个人回到了望海楼,一进张晨的办公室,二货就兴奋地叫道“指导员,就剩你了,就剩你个逼养的没有去了,你问问记者,那地方好不好?”

“好,前所未有的体验。”刘立杆叫道,他看到张晨看着他,认真地说“真的,你想象不出来,以前我都不知道这事,还有那么多的花招,所有的业余选手,和她们专业选手都不能比。”

“是不是,所以我懒得找女朋友,灯一关,都是呆b,什么都要你教她,逼养的,麻烦死了!”二货得意地说。

“还有这个,指导员,可惜我没有看到,逼养的。”二货用手狠狠地拍着小武的肩膀,大声叫道“那老板可被吓到了,他和我说,这样,就这样,逼养的一个勾拳,一个直拳,就把他们的保镖干翻了,保镖唉,逼养的。”

二货边说,就边比划着。

“是不是,我说他一个能打三个,没说错吧?”刘立杆和二货说。

“没错没错,我信了,逼养的!”二货叫道。

张晨问小武“怎么了?”

小武说没事,我在下面等杆子哥和货哥……

“等等,等等。”二货叫道,“这个好,这个好,货哥,哈哈,听上去是不是很威风?”

“确实,你都可以去混上海滩了。”刘立杆说。

“是不是,哈哈,我以后就让下面那些人,都叫我货哥。”

张晨看着小武,小武继续说“我在下面等,他们不让我坐在那里,起了一点小冲突。”

张晨点了点头“还是小心一点,毕竟初来乍到,而且,做那种生意的人,都是黑白两道通吃的。”

小武说好,我明白了。

“怕什么,逼养的,我们也黑白两道通吃。”

二货叫着,腰里的bb机响了,他看了一下,声音霎时轻了下来,和张晨说“谭叔找我,我要先回去了。”

张晨笑道“快去吧,你的白道找你了,不快点,小心被打骨折。”

二货嘿嘿笑着。

他走到门口,又走了回来,站在刘立杆面前,认真地问“你现在还难不难过?”

刘立杆摇了摇头“不难过了。”

“你是不是觉得踹得好?”

“对,踹得好。”

“我就和你说了,漂亮的妞有的是,你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女人都这样,你宠着她,她就翘上了天,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美,不理她,逼养的,她反过来摇尾巴了。”

刘立杆和张晨都在笑,二货看了看张晨,又骂道,你也一样,那个拔猪草的丑八怪,早点可以扔了。

张晨一愣,什么拔猪草的丑八怪?然后醒悟过来,他这说的是金莉莉,自己那天骗他,说金莉莉是自己从小一起砍柴和拔猪草的青梅竹马。

二货拿起桌上的热水壶,和他们说“逼养的,我和你们说,男人这一辈子,只有这么一热水壶的,一定要洒对了地方。”

张晨、刘立杆和小武,三个人笑弯了腰,刘立杆叫道“谢谢货哥开导。”

二货得意地说,还是那句话,要是难过,就扣我,我带你去看遍海城的风景。

刘立杆说好好。

二货这才扬长而去。

二货一走,办公室里的三个人,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都沉默了,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安静,只听到外面搅拌机咣当咣当的声音,和卷扬机不停地,呜呜呜呜的启动声。

今天工地上现浇楼顶,这个活,不能中断,只能一口气连续不断地把整个楼顶都浇完,他们扎好钢筋,支撑固定好模板后,特意了解了天气预报,知道海城这四五天都是晴天。

这个活,从今天凌晨就开始了,一直要干到明天上午。

张晨站了起来,和刘立杆、小武说,我去楼上看看,你们等我,我们一起去义林家。

“你去义林家干嘛?”刘立杆奇道。

“吃空心菜。”张晨骂道,“我他妈的晚饭只吃了一半,跑回来一趟,再跑过去,你们都不在了。”

“好,我刚刚大战了三百回合,也饿了。”刘立杆说,但张晨和小武都听出来了,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明显的虚张声势,和故意装出来的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张晨走出门外,门外亮如白昼,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一台搅拌机不够,昨天张晨从覃总他们市一建,又借了两台,三台机器一起工作,就像三台巨兽,不断地吞噬着水泥、河沙和石子,工地的大门,源源不断地有大卡车,运来补充的物料。

他们门前的这块场地,虽然已不算小,但要所有的物料都先备齐,还是堆放不下,所以要不断地补充。

张晨到了楼顶,队长看到张晨,走了过来,张晨问他怎么样,队长说没问题,可以按时完成,张晨说好。

“对了,食堂那边,你通知了?”张晨问。

“和他们说了。”队长说。

望海楼的职工食堂,本来半夜就做夜宵,酒店的保安和服务员要吃,只是没有那么多人,自己这里,今天一下子多出了几十个干通宵的,不通知他们,到时只怕连汤都喝不上。

“我出去一会,办公室的门开着,有事情扣我。”张晨和队长说,队长说好。

三个人连房间也没有回,直接就去了那个排档,老板看到他们很热情,不用吩咐,他都知道他们要点什么,老板问张晨,老样子?

张晨点了点头,和他说,老样子。

三个人坐了下来,小武不怎么会喝,刘立杆和张晨也没有劝他,张晨今天工地上在加班,可能随时有事情要处理,也不能多喝,刘立杆只能一个人自斟自饮,喝到后来,反过来要张晨和小武,不断地劝他少喝一点。

三个人在一起,聊起的话题,自然还是团里的事情,张晨和小武,都有意避开谭淑珍和冯老贵,但剧团就那么些人,聊剧团的事,怎么可能避开这两个人,大家都聊得很不自在,到后来没有办法,硬逼着小武,干脆说起自己带着其他几个武生,在永城的一次次战绩。

张晨和刘立杆,第一次发现小武原来这么能说,在剧团,他可一直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两个人听他聊着这些,也大感兴趣,这些事对他们来说,都很新鲜,但他故事里的那些地点和人物,都是他们熟悉的,他们听着,宛如就回到了永城。

虽然那是一个,和他们所认知的不一样的永城,地下的永城,但他们听着,反倒觉得永城变得更丰富和立体了,刘立杆不断地说,太好了,这一段,小武,我以后一定要写进书里,张晨也觉得,自己都可以画一幅永城地下长卷了。

谁能想象得到,即使是在永城那么一个封闭、温吞的小山城里,其实也是每时每刻的腥风血雨和暗藏杀机。

张晨一边吃,一边偷偷注意着刘立杆,他发现他除了酒喝得有点闷,有点猛,其他的一如平日,不禁暗暗松了口气,看样子对他来说,最难以承受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他们一直吃到了十二点多钟,才回房间,隔壁的建强和佳佳、雯雯和倩倩都没有回来,三个人进了房间,分别在两张床上坐下,刘立杆坐在自己的床上,张晨和小武坐在他的对面。

“杆子,没事了吧?”张晨问。

刘立杆看了看他,笑道“没事啊,我有什么事,你是说谭淑珍?放心吧,你不提我都已经把她给忘了,你们和二货说的都没错,女人多的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张晨,我和你说,我也是今天去了,才体会到,什么叫不一样的感受,你们也该去试试,哈哈哈哈……”

刘立杆大笑起来,他笑着笑着突然就变成了嚎啕大哭,张晨和小武都手足无措,刘立杆哭道

“张晨,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女人确实是有的是,但谭淑珍,只有那么一个……”



0145 女王的国度

刘立杆终于不胜酒力,睡着了,张晨把小武叫到了外面走廊,和他说,明天你就不用去上班了,跟着他,不管他去哪里。

小武说好。

张晨先去了工地看看,队长看到他来,和他说,这里没事,这么迟了,张总你还是回去休息。

张晨说好,你也找地方眯一下,去我办公室吧,我办公室门开着。

不用不用,队长说,我都已经习惯了,每个工程,现浇楼顶或大梁,都是这样。

张晨说好吧,我明天早点来替你,有事还是扣我,对了,办公室的柜子里,有烟有酒有饼干,你自己拿。

好的,知道了,谢谢张总。

张晨回到了文明东,已经快两点了,四周很安静,张晨打开下面的门,反身锁好,老式的门,开门关门时,在深夜里,发出刺耳的吱咯的声响。

张晨走到一楼天井的时候,看到三楼顾淑芳房间的灯亮了,张晨这才想起,小武来工地上班的事,还没有和顾淑芳说,明天一定要记得说。

张晨上到二楼的时候,顾淑芳房间的灯黑了,张晨去洗手间冲了凉,回到房间睡了。

第二天早上,张晨六点多钟就醒了,等他从洗手间刷牙洗脸回来,看到顾淑芳站在三楼的楼梯口。

张晨和顾淑芳说,顾会计,我有事情和你说。

张晨一开口,顾淑芳反倒愣了一下,她每天早上,基本会站在这里,她觉得自己站在楼梯口,能够嗅到从一楼天井的那口水井中,蒸腾上来的清凉的水汽,只有这样的水汽中才是不含盐分的,很像是她老家苏州的水汽。

当然,她也很享受从高往低,俯瞰着下面的感觉,特别享受小林和彩珍他们,看到她时,那蹑手蹑脚的别扭的姿态,她心里明白,当初姓符的表面上说,是让他的两个外甥女来照顾她,其实是来监视她,看管她的。

她们刚来的时候,甚至敢当面顶撞她,敢大大咧咧,直接上楼,连门也不敲就闯进她的房间,随意地拿取她的东西。

顾淑芳每天坚韧地、耐心地、用她的冷漠和可以杀人的目光反击着,把她们一步步击溃,让她们一点点退缩,从她的房间退出去,再从三楼退到二楼,从二楼退到一楼。

现在,要是没有她的命令,她们连二楼都不敢随便上,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她们更是,连一个台阶都不敢迈,就是在一楼,只要看到她的影子,她们就会霎时噤声,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们不自在,顾淑芳就觉得自在了,甚至心里暗暗有些得意,这一幢房子,终于成了她的独立王国。

张晨以前每次进出,看到顾淑芳站在楼梯口,都当作是没看见,走自己的,所以今天他不仅看了顾淑芳,还和顾淑芳说话了,顾淑芳就觉得有些奇怪。

以往即使是有事情,他们也是,连在办公室门口碰到也不会说,而是要等双方都在各自的办公桌前坐下,准备好了,才开始正式地说,每次他们的工作洽谈,都像是两国的使者进行外交谈判,一板一眼,字斟句酌,连一个多余的停顿都没有。

如果表现成文字,他们的交流,是没有省略号的。

顾淑芳想了一下,还是拢了拢头发,一步步朝下走去。

张晨也放好毛巾和牙刷,从自己的房间出来,两个人几乎同时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手里都拿着钥匙,顾淑芳坚持没有放下,张晨退后了一步,站在顾淑芳的身后,看着她把钥匙插进门里,打开了门。

张晨看到她后面的脖颈,大概是头发遮蔽的原因,比她的脸和手还要白,要是画这样的皮肤,那就连一点点的暖色都不用加,在白色里,还要加上一点品青,这样的皮肤,会让人好奇,它是不是也有温度的?

两个人进了办公室,张晨走在顾淑芳的身后,但比她先坐下,因为顾淑芳还要先进行完她的一套检查程序,才能坐下。

张晨等她坐下来后,把小武的身份证复印件推给了她,和她说,这个人,昨天来上班了,你登记一下。

顾淑芳拿起小武的身份证复印件,仔细地看着,看到张晨有些烦躁起来的时候,顾淑芳问“你们老乡?”

“对,我们一个剧团的,有问题吗?”

顾淑芳没说有问题还是没问题,而是问“来干什么?”

“采购。”

张晨说完,顾淑芳没有吱声,但明显在等张晨解释,张晨只好继续说“工地上事情太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张晨说完,自己就后悔起来,心里骂道,你他妈的,和她说这些干嘛,你用谁或者不用谁,她管得着吗?

“他懂装修?”顾淑芳问。

“不懂,他懂做人,我知道他靠得住,我信任他。”

张晨抬起头,看着顾淑芳,顾淑芳也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就有了交锋的意思,要不是强迫自己坚持着,张晨差一点就把目光移了开去。

“对了,他采购的每一项东西,你都可以仔细调查,他要是拿了一分钱的回扣,我马上把他开除。”张晨说这话时,已经有些赌气了。

顾淑芳微微一笑,她觉得就这一仗,自己已经赢了,可以不必穷追猛打,她看到张晨的双眼还是红肿的,问道“张总起这么早,就为了和我说这件事?”

张晨站了起来,和顾淑芳说“我起这么早,是因为工地上在浇楼顶,我要去顶泥工队的队长,他从昨天上午到现在,一分钟都没有睡。”

张晨的潜台词是,我们大家都很忙,没有人像你这么无聊。

张晨说完就走了出去。

张晨到了工地,让队长去工棚休息,他自己站在楼顶,才七点钟,海城的太阳就已经很大,接下来会越来越热,但张晨始终在楼顶站着,站到中午队长起来。

他站在这里,虽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只是不时地和来来往往,上上下下的工人们打声招呼,开句玩笑,但他知道,这样是很重要的,工人们都很疲倦了,这个时候,你站在这里,让他们看到你和他们一样,也在太阳下暴晒,至少气会顺一点。

张晨不时地拿出腰里的bb机看看,没有小武的信息,他稍稍放了点心,按刘立杆昨晚那情景,张晨很担心他一觉睡醒,不顾一切就会去机场。

到了十点多钟,张晨腰里的bb机响了,他拿起来看看,上面是“金小姐和你说,亲爱的,我要在三亚一个多星期,看好刘立杆。”

十一点多钟,队长起来了,上来见了张晨,两个人一起往下走,张晨边走边用手里的对讲机,呼叫着望海国际大酒店的保安部经理和工程部、客房部经理,让他们到望海国际大酒店的小会议室开会。

张晨带着队长到的时候,其他的几位都到了,小徐也到了。

望海商城那边的楼顶浇完后,接下来,泥工队的大部分人,就要转移到酒店这边,在停车场,靠近上下楼电梯那里,搭建一个临时的简易大堂,建成以后,就会把原来的大堂彻底隔断,开始内部的拆除和施工。

下午,队长就会带着人来停车场搭脚手架,所以需要这几个部门配合。

会议开了半个多小时就结束了,张晨去职工食堂吃了午饭,回到办公室,看看bb机,还是没有动静,他不禁有些疑惑,他想,今天上午,小武应该是跟着刘立杆在洗楼。

张晨扣了小武,小武没有反应,张晨过了半个多小时,又扣了他,还是没有反应,张晨奇怪了,如果小武跟着刘立杆洗楼,那他肯定会找机会给自己回电话的。

张晨很想跑去义林家看看,可这里下午要在前面停车场搭脚手架,在前面干活,可不比在后面,后面他们是自己干自己的,前面需要几个部门的配合,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和酒店那几个部门经理打交道,队长的分量还不够,必须张晨自己出马。

张晨知道了什么叫干着急。



0146 台北爱情故事

一直到下午六点多钟,楼顶已经浇好,前面停车场的脚手架搭了一半,因为再过一会,到望海酒楼吃饭的客人很多,停车场很忙,所有张晨他们的脚手架,搭到六点就停止了。

工地上没有什么事,张晨就起身,准备去义林家看看,腰里的bb机却响了,是小武,张晨赶紧回过去,小武和他说

“晨哥,杆子哥他们,又去那个什么地方了,我在门口。”

“还是昨天那里?”

“不是,是义龙路,一家叫台北爱情故事的。”

“好,我马上过来。”

张晨骑着摩托,到了义龙路,天还没有黑,隔着老远,他就看到“台北爱情故事”的霓虹灯招牌,在不停地变幻着五颜六色的光,张晨看到,小武坐在对面公交车站的铁栏杆上,盯着对面看。

张晨到了小武面前停下,小武哭丧着脸,和张晨说,杆子哥这个逼,今天一天哪里都没有去,就在家里,躺在床上,连吃饭也不肯去吃,我又不敢走开,怕他逃走了,所以没办法回你传呼。

“那你也一天没吃东西?”张晨急忙问。

“没有,到了这里,在小店买了两个面包。”小武说。

张晨觉得,今天这事严重了,刘立杆自从到了海南,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从来就没有一天旷工过,他就像一部机器,每天只要一醒来,就是洗楼洗楼洗楼,他自己和张晨说,不能停下,一停下人就会懒,可能从此就停下了,我这是在和自己做斗争。

但今天,他终于停下来了,他是被自己打败,还是被谭淑珍和冯老贵打败的?

“是二货来叫他的?”张晨问。

“不是,是他躺到四点多钟,跑去小店给货哥打的传呼,我要给你回一个,他不让,说我要出卖他,差点和我急。”

张晨心里咯噔了一下“是他自己要来的?”

“对,他问货哥还有什么好地方,货哥就让我们到这里碰头。”

去你妈的,二货这海城叮咚活字典,还真他妈的二十四小时提供服务啊,张晨心里骂道,不过他更担心的是,刘立杆的这种行为太反常了,从昨天到今天,他这算是赌气,还是真的因为昨天有了不一样的体验,一发不可收拾?

张晨摇了摇头。

“我觉得杆子哥已经完了,他在麻痹自己。”小武说。

张晨点了点头,他说对,这王八蛋就是这样。

“对了,昨晚我走以后,他怎么样了?”张晨问。

“这个逼,四点多钟醒来,就跑到楼下房东那里去借刀,我以为他要干什么,结果他上来就是砍椰子,他妈的床底下都是椰子,他一刀刀地砍椰子,喝椰子,还让我也喝,肚子都喝胀了。

“妈逼,今天一天也是,动不动就砍椰子,搞得房间里都是椰子,地上都是椰子水,我不知道拖了多少次地。”

“都砍完了?”张晨问。

“砍完了。”

张晨吁了口气,他说“他这是在出气,砍椰子总比砍人好,小武你说的没错,他没那个杀心,他只会砍椰子。”

“找椰子撒什么气?”小武奇道。

张晨叹了口气,他说“我们还在永城的时候,谭淑珍说喜欢吃椰子,杆子到了这里,就一个星期给她买一个椰子,留着,想等她来,你没看到,那椰子上都有日期。”

“我靠,这他妈的,也太狗血了。”小武骂道。

“气撒完了,他大概就不会想回去了。”张晨说。

张晨和小武把摩托车抬上了人行道,两个人就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着对面的“台北爱情故事”。

天渐渐黑了下来,来“台北爱情故事”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张晨心里奇怪,明明是家叮咚店,为什么要取这么一个店名,是这里面都是台妹,还是这里真的会有爱情?

这里要是有爱情,那就不是故事,而是事故了。

莫名的,张晨突然就想到了小昭,他想,自己和小昭的关系,自己骗自己都骗不了的,对小昭的思念,算什么呢?小昭和这里面的人,又有多大的区别?

张晨在心里骂了一句。

“没想到这个地方,这么恶心的店,招牌做得比我们永城的百货商店还大。”小武感叹道。

“开眼界了吧?”张晨笑道。

“我只是奇怪。”

“奇怪什么?”

“老派就不管吗?”

“怎么管?太多了,你没看省府路上,都是这样的人,那可是省政府前面,我想,老派也不好管吧。”

“为什么?”

“海城台湾和香港来的客商特别多,这些,可都是招商引资请来的客人,老派抓到他们,也没有办法,再说,不管,也没见出什么大事。永城倒是管得严,但治安也没见比海城好多少。”

“这个倒是,永城越来越乱了。”

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想小武,一个天天在外面打架斗殴的,竟然抱怨起了永城的治安。

“你贡献了不少吧?”张晨笑道。

“不会。”小武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我们从来不滥杀无辜,有人侵犯到我的地盘时,我才会出手。”

“哪里是你的地盘?”

“从我们团到文化广场,影剧院过去,我就不管了。”

“那就是半个永城了。”张晨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很想了解永城的地下生态,他问道“那你不在,地盘会不会被人抢走?”

小武摇了摇头“那些人更不敢了。”

“哦,为什么?”张晨奇道。

“我在永城,他们至少知道我每天会在哪里,有时候还会派人盯梢,我不在了,那就可能随时随地出现,他们要是在我们地盘搞事,搞完了,他们回去的路上都会担心,我会不会突然就钻出来。”

小武颇为自信地说,张晨明白了,他想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这隐藏在地下的,确实要比公开的可怕。

“杆子哥真可怜。”小武看着对面的“台北爱情故事”说。

“怎么可怜了?”张晨问。

“淑珍姐虽然对我也不错,但这件事,要我说,这样的女人,根本就不值得杆子哥伤心,他也就是,平时花词写得太多,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小武说。

张晨笑道“你这话有道理,像二货那样的,就没这么多愁善感了。”

“货哥人挺好的,仗义,不装,有什么就说什么。”小武说。

张晨点了点头。

到了七点多钟,二货和刘立杆出来了,二货看到他们,走过来就问小武“今天没干翻一个?”

小武笑道“没有,要么把你干翻?”

小武说着,作势就抬了抬脚,装作要往二货的裆下踢去,二货赶紧把腿夹紧,叫道“不要,逼养的,不要把我吃饭的家伙踢坏了。”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刘立杆说;“你他妈的,用那里吃饭?”

张晨骂道“你那不是吃饭的家伙,是赔钱的家伙。”

“我这个宝贝要是坏了,那我就连饭也吃不下了,不是吃饭的家伙是什么?”二货问道,三个人刚刚笑完,又大笑起来。

张晨看了看刘立杆,刘立杆没有看他,而是叫道“我们去哪里吃晚饭,肚子饿了。”

“就这前面,有一家海南鸡饭,味道不错,我们走。”二货和他们说。

他们到了二货说的那家鸡饭店,点了一只文昌鸡,一盘炒鲜鱿,一盘鲜鱼肚,一盘白切东山羊,一盘蒜蓉基围虾。

小武要了椰子汁,二货要了一瓶大壮阳酒,和刘立杆说,补补,补补,记者今天辛苦了。

他和张晨也说,指导员,逼养的,你就不如大记者,看看,人家记者都入伙了,就你没有。

张晨笑道,不是还有小武吗,他到了门口,你都放过他了。

二货赶紧摆手,他不行,他是练武的,要保留真气,童子身才能练童子功,小武,我说的对不对?

“对,对,货哥说的没错。”小武笑道。



0147 人参鸽子汤

张晨和刘立杆、小武三个人回到了义林家,进了房间,果然就看到房间里一堆一堆,都是椰子壳,刘立杆看到张晨盯着地上的椰子壳看,笑了笑,和张晨说

“都喝完了,没你的份。”

张晨想说什么,想了想,又没有说,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三个人在床上坐下来,刘立杆和张晨说,明天,让小武去上班吧,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回去。

张晨说好,我相信你,杆子,我们这样,也是为了你好,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只能面对。

刘立杆点了点头,他说我知道,过了一会,刘立杆叹了口气,他说,张晨,我已经回不去了,我现在是个烂人,和二货一样。

刘立杆说着就别过头去,倒在了床上,一翻身,背对着他们,在他翻身的那一个瞬间,张晨看到,刘立杆的眼眶是红的。

张晨盯着刘立杆的背影,猛然醒悟,如果说以前刘立杆一次次地拒绝二货的邀请,是在守贞的话,那么,他从昨天开始,不仅是自暴自弃,而是有意地让自己腐烂,来报复他心里的那个谭淑珍,报复完了,过去的刘立杆就不存在了。

至于现实的谭淑珍,很可能都不会在乎他怎样,不然怎么会连分手都没有说,就彻底地告别了呢?

他确实不会再回永城了,他让自己成为一个烂人,就是让自己配不上谭淑珍,让自己断绝了回永城的念头,从昨天到今天,他还是一直在和自己战斗,只是这个战斗,根本就不可能会有赢家。

小武说的没错,一个懂太多道理的人,是不会有杀心的,他有的只能是一次次地杀死自己。

“杆子,你明天准备干什么?”张晨问。

“洗楼。别人抛弃了我,我可不能抛弃我自己。”刘立杆翻身坐了起来,他看着张晨和小武说“张晨,小武,我发誓,我刘立杆一定要混出一个人样,我要富可敌国,赚很多很多的钱,我要让自己能够买下整个永城,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的目标了”

“好,我相信你能够做到。”张晨说。

小武迷惑了,这买下永城是什么意思?他问“杆子哥,要是你买下了整个永城,可不可以让我当公安局长?我把那些老派,一个个叫到办公室里骂一遍。”

张晨和刘立杆都笑了起来,刘立杆说“好,我让你当永城的县长,你可以把公安局长叫到办公室里臭骂一顿。”

小武嘿嘿笑着“那可就威风了,我是不是就是白道了?”

张晨在刘立杆他们房间,坐到十点多钟,实在有些困了,他和小武说,你明天上午,帮杆子把这里都清理了,再去上班吧。

小武说好。

张晨回到了文明东,上了楼,意外地发现办公室的门还开着,顾淑芳坐在那里,张晨心想,顾淑芳这么迟还在办公室,大概是有什么事情要和自己说,他走了过去,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

顾淑芳低头看着书,她在看的,还是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张晨坐下来后,顾淑芳站了起来,她把一个广口的保温瓶推了过来,和张晨说“把它喝了。”

张晨诧异地看着她,她转身走了出去。

张晨打开了保温瓶,看到里面是人参鸽子汤,这他妈的,演的又是哪一出?

张晨呆呆地坐着,他想,要么是自己早上那段挖苦的话,顾淑芳听进去了,要么是自己替小武的那番保证,顾淑芳觉得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无论如何,这都算是一种休战和友好的信号吧。

张晨摇了摇头,人参鸽子汤还是热的,张晨不知道顾淑芳会不会在暗中观察,他看到和保温瓶一起推过来的,还有一张餐巾纸,上面是一把汤勺。

好吧,既然你要休战,要表示友好,那我就接受。

张晨坐在那里,把人参鸽子汤喝完,提着保温瓶走到门口,三楼已经是一片漆黑,张晨到洗手间,把保温瓶和汤勺仔仔细细地洗干净,回到办公室,把它放在了顾淑芳的办公桌上,想了想,拿过一张白纸,写了谢谢两个字。

他随手又在白纸上,刷刷几笔,就勾勒出了一幅江南园林,春风轻拂,柳丝万千,一派的妖娆和盎然,让人看着欣喜。

这种园林,张晨太熟悉了,在永城,在江南,几乎每一个古镇都会有那么几处,张晨心想,顾淑芳也一定熟悉这样的画面。

……

第二天早上,张晨没有看到顾淑芳,如果看到,他会和她说一声早,而不是视而不见。

到了九点多钟,小武来了,和张晨说,早上他们整整拉了一三轮车的椰子壳,义林妈帮助骑到国贸,扔在了开发区那被抛荒的田里,义林妈还说,你们这么喜欢吃椰子的话,不用买,我每天去给你们拉一车来。

张晨哈哈大笑,连忙问,最后怎样?

“杆子哥和她说,这些都是你留下的,你喜欢吃。”

“妈逼!”张晨骂道,“杆子今天去上班了?”

“应该是,早上出来,我跟在他后面,一直跟到他进了华能大厦,我才放心地赶过来,昨天晚上,他和我说了一个晚上,都是怎么赚钱的事,后来隔壁那两个女孩子回来,他又跑她们房间去玩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不知道,我都睡着了。”小武说。

张晨把酒店那边简易大堂需要的材料,列了一个清单,让小武去市场转转,先把价格和样品拿回来,多比较几家。

小武说好。

“会骑摩托吗?”张晨问。

“当然。”

“那你骑摩托去吧,以后你去市场,都骑摩托去,我在工地,又不出去。”

“好啊。”小武拿了摩托车的钥匙,高兴地出去了。

桌上的电话响了,张晨接了起来,是金莉莉,金莉莉问他,刘立杆怎么样了,张晨就把刘立杆这两天的情况和金莉莉说了,他当然没敢告诉她刘立杆去了“情深深雨蒙蒙”和“台北爱情故事”,事情的曲折性就减了很多。

金莉莉听完,松了口气,她说还好,听上去杆子也没那么伤心,我们白担心了。

张晨只能笑笑。

“对了,亲爱的,还有件事,我不是和你说我们在三亚买了个酒店吗,夏总对原来的装修设计不满意,觉得太土,他说,要不这个工程,你来做怎么样?”

张晨为难了,他说“你们的工地在三亚,我走不开啊,要是在海城,我两个工地来回跑,还没多大的问题,在三亚肯定不行,我这里跑开一天都不可能,你也知道,望海楼这里差不多要干到十月才完工,那还不把你们给耽误了。”

金莉莉在电话里叹了口气,她说“其实我也是这么和夏总说的,唉,多好的机会,可惜这钱,我们没有命赚。”

张晨却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好机会,他心里想,金莉莉公司的业务,自己去插一脚,并不合适,这会把原来简单的关系,搞复杂了,自己就是干起来,也会觉得底气不足。

再说,自己望海楼的工程完工后,在海南打出了名气,还愁没有业务?符总不还说要请自己,来望海楼当副总?望海楼的副总,在海城,走出去可也是衣角带风的人物。

“你们的项目,急吗?”张晨问金莉莉。

“很急,投资方下个星期就来了,夏总希望,能给他们看到新的设计方案,那就可以和他们谈追加投资。”金莉莉说。

“这样,莉莉,你和夏总建议,把这个工程,还是给谭总他们做吧,我在那里待过,了解谭总的公司,我觉得谭总这个人还是很靠谱的,对了,我可以帮助做设计,这也是我离开谭总公司时,答应过他的。”

“你都没有时间来三亚,怎么设计?”

“谭总可以过去啊,他可以带平面图和照片回来,他知道我需要什么,我可以先做几张效果图,让你们有东西给客人看,后面我会抽时间过去。”



0148 需要一场好戏

只不过过了一个小时,谭总就给张晨打来电话,和他说,夏总给他打过电话了,决定把酒店的项目交给他们公司。

“听说还是你推荐的,小张,谢谢你,这可是一个大项目。”谭总说。

“我也就是举手之劳,以前在公司,还不都是大哥照顾我,有什么好客气的。”张晨笑道,“对了,大哥,你什么时候去三亚,他们的方案,要得还比较急。”

谭总哈哈大笑,他说“我现在就在去的路上了,知道你走不开,就没有叫你,这个方案,可是夏总指定要你做的,你一定要帮我。”

“大哥客气了,我女朋友在夏总那里,这事也算是我自己的事。”张晨说。

谭总笑道“知道知道,我明天就回来,把照片和资料都交给你。”

张晨说好,我这里也抓紧。

谭总到三亚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夏总和金莉莉他们在海湾丽景酒店等他,工地上的荒草都清理了,潘经理的建筑公司,也已经重新进场,酒店外面的脚手架,重新搭好了,下个星期投资方的人来到这里,这里应该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场景。

谭总到了以后,和夏总寒暄几句,马上说,我赶时间,我们待会再聊,夏总笑道“你忙你的,等会一起吃晚饭。”

谭总带着人,在工地上两部照相机,里里外外拍了几百张照片,为了赶时间,他们决定就在三亚找彩扩店洗印照片,这样明天一早就可以拿到照片回海城,要是把胶卷带回海城洗印,最快也要后天才能拿到照片,白白耽误了一天。

谭总问明了彩扩店在哪里,匆匆就和夏总他们告别,进市区去了,找到了彩扩店,和对方说,加急,明天早上要。

“加急的话,每张照片要加三毛,我给你优惠,加两毛五吧。”彩扩店老板看着玻璃柜台上十几个柯达135胶卷,每个胶卷三十六张,大概算了一下,就知道这是笔很大的生意。

“可以可以,你给我晚上加班赶出来就行。”谭总和老板说。

夏总和金莉莉、老包三个人,还在工地上,里里外外地看着,站在酒店大门口的台子上朝左右看,夏总总感觉缺少点什么。

夏总想了半天,想明白了,他让老包去把潘经理找来,我有话和他说。

潘经理很快就过来了,夏总指着左边那两座烂尾的酒店问他,这两座酒店的老板是谁,你认识吗?

潘经理摇了摇头,他问夏总,你要干嘛?

“借他们场地用用,下个星期三下午,就用半天,你安排一些人过去,在工地上随便干什么,只要从这里看过去,工地还正常在施工就可以。”

潘经理摸不着头脑了,问道“这是要干什么?”

“你别管,能不能做到?”夏总问。

“这有什么难的,那两个老板,和姓陈的一样,都逃走了,工地上就留了个看工地的,带块肉去给他们就可以了,随你进去怎么弄。”

潘经理说着,夏总点了点头,他说好,你到时候安排人过去,都在室外活动,不要躲在阴处,让这里能够看到。

虽然潘经理不明白夏总这是要干什么,但他还是答应了,不就是安排些人在太阳下面走来走去吗,有什么难的。

金莉莉和老包,站在边上,已经明白夏总的想法了,星期三下午,正是他们安排投资方到这里来看的时候,夏总是不想让他们看到三亚已经死了,那会把他们吓坏,退缩回去的。

他要让他们看到,三亚不仅没有死,大家还在拼命地赶工,只有这样,才可以抬高自己的身价,和投资方谈条件。

夏总看看右边,那几家已经开业的酒店,和整个大东海的海滩都冷冷清清的,白色的沙滩上,除了孤傲地站着几棵木麻黄树,就没有人影,虽说沙滩上大太阳的没有人还算正常,但酒店的停车场里也稀稀拉拉,那一排遮阳棚下的咖啡馆也空无一人,那就骗不过去了。

“潘经理,能不能找一些车,停到那边停车场去,停车费我们来出,再派些人坐在那里喝咖啡?”夏总指着右边的酒店问潘经理。

“可以啊,我让给我们送货的那些货车和拖拉机停那里去好了,又没有规定拖拉机不能停的,人就从我们这里抽过去,大不了这里停工半天。”

潘经理说着,夏总哭笑不得,赶紧叫道,别别,对了,潘经理,你那几个工地上的人,也准备从这里派?

“对啊,不然从哪里派,我的人都在这里。”

“好好,当我没说。”夏总连忙说,“这事你别管了,你的所有人,就给我在这工地干活就可以了,这两边,我自己来想办法。”

潘经理满腹狐疑地走开,不知道这一下要一下不要的,到底在搞什么鬼。

潘经理走后,老包和金莉莉,忍不住哈哈大笑,肚子都笑痛了,夏总自己,也笑了起来,笑完骂道,你们还有心情笑,还不快点想想办法。

金莉莉说“要是在海城就好办了,大不了让张晨,派几十个人到工地做做样子,再叫几个朋友,去那边坐着喝咖啡就是。”

“在海城还用你说,我和朋友打打招呼,就可以把这几个停车场停满了,问题是在三亚,一天来回都够呛,我总不能让他们跑这么远来。”夏总骂道,愁眉不展的。

“那我也没有办法了。”金莉莉叹了口气,看着老包,老包赶紧叫道“你别看我,我认识的人,夏总都认识,夏总没有办法,我也就没有办法。”

“滑头!”夏总骂道。

“对了夏总,要么让谭总帮忙吧,谭总手下人多,大不了我们包几辆大巴过来。”

金莉莉说,夏总眼睛一亮,对啊,老谭下面有那么多的工地,自己把困难直接和他说了,大不了让他安排两三个工地停工一天,安排人过来充充场面,再说,现在这里的事,也是他的事啊。

“好,这事就交给老谭,他有人。”夏总叫道。

吃晚饭的时候,两拨人在金陵度假村的海边餐厅碰面,金陵度假村也在大东海,是大东海最早建成,当时也是最高档的酒店之一,夏总下午,站在自己酒店大门口朝右一指,指向的就有金陵度假村。

金陵度假村当时的景象也确实凄惨,晚餐时间,餐厅里只有四五桌客人,海城几家大酒店的生意虽然也大不如前,但这个时间点,好歹还能坐满,个别的,还是需要排队,没想到三亚已经萧条成这个样子了。

都是老朋友,也是老客户,夏总就没什么好隐瞒,把自己的难处和谭总说了,让谭总到那天,怎么也从海城派他百来个人过来,大巴车我来安排。

“就这点小事?”谭总问。

“什么小事,我他妈的头皮都快抓破了。”夏总骂道。

“哈哈,那你老夏的头皮太不值钱了。”谭总笑道,“不就要个一两百人当当群众演员吗,这样,我给你安排三百怎么样,沙滩上也弄些人。”

“那太好了!”夏总叫道,“小金,你明天上午赶紧落实好大巴车,到时去谭总那里拉人。”

金莉莉说好,军中无戏言,到时候人数不够,那我不管,就拉谭总充数。

谭总大笑着摆手“不要安排,三百个人,哪里要去海城安排,我们就地解决。”

就地解决?夏总和金莉莉他们都愣了,看着谭总,这就地解决又是怎么个解决法?

谭总问夏总“老夏,你忘了本人是哪里出来的?”

夏总一听,猛地一拍桌子,大叫道“哎呀,老谭,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金莉莉和老包,看着两人,夏总和他们说“你们忘了,老谭是榆林基地出去的,他动用他的关系,去基地找几百个那天休息的兵,过来帮忙,还不简单?”

金莉莉和老包恍然大悟。



0149 大海笑盈盈

谭总站了起来,和夏总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他拿起桌上的大哥大,走了出去,过了十几分钟,他走回来,夏总赶紧问“怎么样了?”

谭总不理他,而是问金莉莉“小金你是浙江哪里人?”

金莉莉说“永城。”

“哈哈,我看过小张的身份证,我就记得你们是永城人,还真是的,这他妈也太巧了。”谭总笑道。

“喂喂,别装神弄鬼,事办妥没有?”夏总不耐烦地问。

谭总还是不理他,而是转身和服务员说,服务员,你帮我拿下纸笔。

金莉莉说“我这里有。”

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纸笔,递给谭总。

谭总看了看夏总,夏总看着他,吹胡子瞪眼的,谭总微微一笑,他在纸上写了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然后把纸笔还给金莉莉,和她说

“这刘主任,是基地师政治部主任,他是你们老乡,也是永城的。”

“真的,这么巧?”金莉莉叫道。

谭总说“还真的就有这么巧,我和他说了,你明天打电话给他。”

谭总接着转向夏总,和他说“好了,现在我向你汇报工作,事情已经落实好了,刘主任说,这有什么难的,他们配合人家拍电影,一千多人都出动过,当群众演员,有基础。”

“太好了!”夏总叫道。

“还有一个好消息。”谭总笑道。

“还有什么好消息?”夏总问。

“你还记不记得八五年的海南汽车走私事件?”谭总问。

“当然记得,这么大的事,当时震惊全国了,中央直接查办,处理了那么多人,当时的海南行政区党高官、公署主任雷宇都被撤职了。”夏总说。

“对,部队也波及了,处理了很多人。”谭总说,“我那时还在部队里,当时,地方上所有码头被查封后,有人急了,就动用我们部队的关系,利用军港,用登陆艇向大陆转移走私汽车,当时参与的这批人都被查处了。”

“这个,我记得当时新闻上也有报道,不过,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夏总不解地问。

“你不是还要汽车做道具吗,当时查扣的一批汽车,现在还在基地。”谭总说,夏总他们三个都明白了,脸上乐开了花,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具体怎么安排,小金你明天和你老乡联系就可以。”谭总说,金莉莉赶紧应承。

……

第二天上午,谭总拿了胶卷就回海城,那边,金莉莉也和刘主任联系上了,夏总他们专门去了一趟榆林基地。

眼看着快五点了,谭总才刚刚到定安,他赶紧在车上,给张晨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在办公室等,自己已经到定安了。

张晨和刘立杆、小武,三个人在办公室,等到了六点多钟,谭总才到,刘立杆以前见过谭总,张晨又介绍了小武和谭总认识。

谭总把酒店的平面图、施工图,和那一袋子几百张的照片,都给了张晨,问他还够不够,张晨看了看那些照片,连忙说够了够了,已经很详细了。

谭总一定要请他们吃饭,三个人推辞不掉,就去了附近的阿二靓汤,吃完了饭,谭总和他们告别,刘立杆和小武,说是要去泰隆城,张晨和他们说,我就不能和你们去了,我要回去用功。

张晨盘算着,毕竟这是给外单位帮忙,自己白天在望海楼的办公室里画不好,他决定每天都利用晚上的时间,回家去画,这样,利用的是自己业余的时间。

他倒不怕符总知道了会说,他想,即使自己把真实的情况告诉符总,符总也会理解的,不会反对,毕竟,他还欠着谭总的人情。

张晨这样做,是他自己的心里有一杆秤,他觉得,有些东西,是不能逾越的,必须搞得清清爽爽。

张晨把谭总带回来的资料,都带到了文明东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的光线比他房间里好,他决定就在办公室里画,他从房间里,把画架和颜料、纸笔等拿过来,在办公室里支开画架,用大夹子把铅画纸在画板上夹好,开始工作。

张晨根据照片,用铅笔先把海湾丽景酒店的轮廓勾勒出来,脑子里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设计思路,他就先画起了周围的环境,前面是大东海白色的沙滩和湛蓝的海水,后面是公路和一片郁郁葱葱的热带树林。

顾淑芳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书,张晨见她进来,朝她笑了一下“你好!谢谢你,顾会计。”

顾淑芳微微点了点头,就走过去,她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看了眼张晨在画的画,张晨站在那里画画,背对着她,而画板上的画,却正对着她,顾淑芳看一会书,就抬头看看画架上的画,她终于确定这画,和望海楼一点关系都没有。

顾淑芳想了一会,放下了手里的《撒哈拉的故事》,忍不住冲着张晨的背影问“在赚外快?”

张晨摇了摇头。

“这里给你的钱还不够?”

张晨头也不回,继续摇头“帮别人画的,义务劳动。”

顾淑芳“哼”了一声“这么好?谁信!”

就这一声哼,两个人之间的硝烟又起来了,张晨心里有了气,但又毕竟昨晚刚喝了人家的人参鸽子汤,不便发火,张晨只能冷冷地说“信不信由你,现在是我业余时间,就是赚外快,也很正常,再说,人有怕钱多的时候?”

这最后一句,就有点闷顾淑芳了,意思是,你以为你天天看三毛就清高吗,你不也一样钻在钱眼里?

顾淑芳愣了一下,应该说,刚刚下来,她是没有来和张晨开战的意思的,她是看到张晨回来了,本来是想下来,和张晨说,你上午那画,画得很好,很像我小时候,在外婆家看到的风景,但一进门,看到了张晨,自己怎么不由自主地就生硬了起来。

顾淑芳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了。

她想了一会,硬着头皮说“我只是随口问问。”

这就又有缓和局势的味道了,张晨听她这么说,也就放缓了口气,决定和她多说几句

“这是三亚的一个酒店,我以前公司的老板接的工程,符总也认识他,他对我很好,我到海南,到处找不到工作的时候,是他收留了我,所以我答应他,以后他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就会帮他。”

顾淑芳“哦”了一声,似乎她也对张晨的这个解释很满意,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张晨边画边说“我想,在望海楼那边,上班的时候画不好,就想着带回家来画,顾会计你不介意吧?”

顾淑芳看着张晨画画,她觉得看人画画,原来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顾淑芳停了一会,轻声答道“不介意。”

“谢谢,不介意就好。”张晨笑道,“要是介意,我就回房间里画。”

顾淑芳不吱声,张晨好像没话找话,又好像是故意说给顾淑芳听,意思是搞清楚了,老子并不是要死缠在你们的这个项目上,他说

“这个项目,甲方本来是找我的,想让我去做,我这不是,这里也走不开吗,就没答应,让他们找我以前的老板去做,我这个老板,人特别好。”

张晨这样说着,有意无意,没有告诉顾淑芳,这是我女朋友公司的酒店,他隐隐觉得,自己只要一提金莉莉,可能就会激怒顾淑芳,张晨在心里觉得好笑,这喜欢三毛的女人,为什么就不能和另一个喜欢三毛的,和平相处呢?

从金莉莉那边也是,只要一提顾淑芳,必定会火冒三丈。

“想不到你还很高风亮节。”顾淑芳语带讥诮地说,张晨刚刚有些火起,又听到顾淑芳说“这大海画得不错,我喜欢。”

张晨简直是哭笑不得了。



0150 打电话的暗号

第二天张晨到工地的时候,小武已经到了,张晨问他怎么这么早,小武说,昨天在泰龙城,我买了一个沙袋,早上带过来,在工棚那里,搞了块训练场。

张晨听了大感兴趣,跟小武过去一看,在原来的两座工棚中间,横着搭了一个顶棚,大概二十几平方,顶棚的下面,吊着一个练拳击用的沙袋。

他们走过去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两个年轻的民工,他们都叫小武武师父,张晨奇怪地看了看小武,小武和张晨说,这两个都是我的徒弟,工地上已经有十几个人要跟我学拳击。

张晨禁不住笑了起来,心想,还是小武厉害,自己上岛半个月,还摸不着头脑,他这来了才几天,居然有自己的队伍了。

“怎么,你准备攻陷海城?”张晨笑道。

小武点了点头,他说“我不找他们,他们迟早也会找上门的。”

张晨不知道小武说的他们是谁,但心想,这海城,就和其他的所有城市一样,他们有自己的地下网络,普通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接触到他们,一旦接触,你可能就会倒霉,但像小武,凭嗅觉就能嗅出他们在哪里。

“还需要什么,你去买,公司报销,这么多工人,让他们没事的时候跟你练练拳击也挺好的,省得出去惹事。”张晨和小武说。

“真的?”小武兴奋地问。

张晨说真的,这个地方,还可以扩大一些,地面也做一做。

他们回到办公室里坐下,小武把昨天去市场看过的那些材料样品和报价都给了张晨,张晨选出了几样急需的,和小武说,这几个要先采购,需要的数量你去问一下泥工队的队长,价格我看还可以,能还就再还一还,不能还就算了,去下单吧。

小武说好,他拿着摩托车钥匙,又犹豫着,并不急于离去,张晨问,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小武挠了挠头说“是杆子哥,昨天又去那地方了。”

“又找二货了?”

“没有,他自己一个人去的,就在泰龙城边上,我们路过的时候看到,他就让我一起进去,我不去,他就自己进去了。”

“他妈的,这王八蛋,他还真的上瘾了。”张晨骂道。

“以前,杆子哥是被人说的像花鬼,其实一点也不花。”小武说,“现在,我看他真的就是个花鬼,昨天后半夜,他又跑隔壁那两个女孩那里去了,好像还睡在那边,早上才回来。”

“啊!”张晨吃了一惊,“雯雯和倩倩,不是两个人吗?他怎么睡?”

“我也不知道,但他好像和两个人都有关系,杆子哥那张嘴,你还不知道,他要忽悠人,那两个小姑娘算什么。”

张晨想了一会,叹了口气,他说

“以前,谭淑珍在的时候,谭淑珍是把明锁,锁着他,我们刚来的时候,谭淑珍虽然不在,但还在他心里,就像把暗锁,还是锁着他,现在,他的心里没有谭淑珍了,或者说,还有谭淑珍,但他知道,谭淑珍不喜欢他怎么样,他就故意反着来。”

“我看就是这样,有几次我都想,这王八蛋是不是故意演给我看的。”小武说,“这样,我和小进他们联系的时候,说起他,他们会转告给淑珍姐,晨哥,你说他是不是很希望淑珍姐看到他这个样子?”

张晨说很有可能。

张晨想起了一件事,他问“你和小进他们还有联系?那个被你打的人怎么样了?”

“伤得很重,还在医院,家里人据说天天去派出所闹,说是医药费都没有人出,我让小进警告过他们,应该不敢再去了。”

“你还是小心一点,别让老派知道你在这里。”张晨提醒小武。

小武笑道“知道,我们每天都是用公用电话,我这里和小进那里都是。”

都用公用电话?这他妈的怎么联系得上?小武看到张晨满脸的疑惑,就和他说,这是我们以前就约好的,永城总共只有十一部公用电话,这十一个号码,我们都记得很清楚,还给他们编了号。

每个星期五的下午一点,他们会到三个公用电话等,我先拨一号,拨通了,下次再从二号开始,要是没人接,或者有人接了,但他给我暗号,那就说明老派在他身边,我就马上挂掉,拨第二个号。

要是三个号码都没人接,或者都给了暗号,那就说明他们都出事了,不要再联系了。

张晨大为稀奇,没想到他们还发展出了这么复杂的一套程序。

“你们的暗号是什么,可以说吗?”张晨笑道。

小武也笑,他说很简单,“我们平时都是骂你妈逼啊,要是谁骂你妈逼哦,就说明他被人控制了,不管是老派,还是其他人,我们就要行动了。”

“很厉害啊,你妈逼哦,这个暗号,一般人谁知道会是暗号。”张晨叫道。

小武嘿嘿笑着。

小武走掉以后,张晨坐在那里,又想了一会小武他们的暗号,笑了起来,你妈逼哦,还真是术业有专攻,看样子小武他们的聪明才智,都发挥在这上面了,你妈逼啊!

张晨哈哈大笑。

他又想起小武和他说的刘立杆的事,就笑不起来了,他想这家伙,还真是变了,不过,你都没有办法说他是好还是坏,他现在单身一个,连隔壁的小姑娘也不能去调戏吗?你妈逼哦,那也太正经了吧。

到了傍晚,刘立杆过来了,张晨看看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张晨也不好说小武和他说了什么,就什么也没有问。

三个人去那家猪脚饭店吃了晚饭,张晨要回去赶稿子,刘立杆说带小武,去看电影,小武说不去,我还要回工地训练,他们在等我,要么你也跟我去训练,小武和刘立杆说。

“练了有什么用?”刘立杆问。

“以后你勾引别人老婆,被人打的时候,可以防身。”小武说。

“不要,不去白费那个傻力气,你把别人老婆都睡了,挨一顿揍也应该,让他打好了。”刘立杆说。

刘立杆和小武说“你去训练好了,我就在五指山路转转。完了去找你。”

“你想干嘛?”张晨奇道。

刘立杆看了张晨一眼,满不在乎地说“五指山路的,其实你精挑细选,还是有好货的。”

“你他妈的,现在比二货还不如了!”张晨骂道,“二货还不会去碰五指山路的。”

“嗨,女人嘛,哪里有那么多的区别,他妈的,雯雯和倩倩,长得还可以吧,去他妈的,扭扭捏捏,什么都不懂,害得老子累死了。”

张晨什么都没有问,但刘立杆,什么都和他说了。

张晨暗自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三个人就在博爱南路告别。

你妈逼哦,你现在还真是博爱,张晨边走边在心里骂道。

张晨回到了家,冲完凉,去了办公室,开始画画,过了一会,顾淑芳下来了,张晨和她点了点头,破天荒地,顾淑芳竟然朝他笑了一下。

这一次,张晨发现,她的手里竟然没有书。

顾淑芳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用手摸了摸桌面,再摸摸凳子,然后把凳子转了一个方向,正对着张晨的画架,张晨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她,顾淑芳有些慌乱,不过马上镇定下来。

她说“我是来看你画画的,你不介意吧?”

张晨笑笑“当然不介意。”

“不介意就好。”顾淑芳说着就笑了起来,张晨发现,其实她笑的时候,还蛮好看的,整个人,似乎都明媚了起来。



0151 一个在画,一个在看

张晨和顾淑芳,两个人一个画,一个看,谁都没有再说话。

楼下,彩珍她们刚刚下班回来,小林和他们一起回来的,三个人在楼下的天井里唱歌,唱的是《皇后大道东》,彩珍她们拿出了脏衣服,边唱歌边洗衣服,小林帮她们用白铁皮的桶从井里提水,提完水后,就一边唱歌一边看着她们洗衣服,等着继续提水。

“皇后大道西又皇后大道东,皇后大道东转皇后大道中,皇后大道东上为何无皇宫,皇后大道中人民如潮涌……”

三个人开始还小声地唱着,一边唱一边还不时地抬头看看楼上,始终没有发现顾淑芳的身影,三个人就越唱越起劲,越唱越大声。

顾淑芳想站起来,去门口看看,她发现张晨专心致志地画着画,似乎一点没受他们影响,她也作罢,继续坐着。

三个人唱了近一个小时,唱到后来,几乎是乱唱,在玩斗唱的游戏,彩珍她们,刚起个调,小林跟上去,她们马上就换一首,小林赶紧又跟上去,彩珍她们马上又换一首,小林再跟,她们再转,小林被她们搞得东奔西跑,狼狈不堪。

张晨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到他们的歌声,听到的时候,他就微微笑了一下。

三个人边唱边笑,等到彩珍她们洗完衣服,三个人也终于唱累了,今天也尽兴了,他们抬头看看楼上,还是没有顾淑芳的身影,三个人放肆地大笑起来。

小林上了楼,到了自己房间门口,他看到对面办公室的门开着,灯亮着,张晨站在那里画画,小林觉得好奇,走过来看看,到了办公室门口,才看到顾淑芳,小林吓了一跳,赶紧双手夹着大腿逃开。

张晨都不知道,小林来到过办公室门口。

顾淑芳坐在那里,几乎就没有发出什么动静,张晨很快就忘了身后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直到快十一点时,顾淑芳站了起来。

她走路的时候还是没有声音,经过张晨身边时,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张晨被她吓了一跳。

张晨看着顾淑芳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摇了摇头,不过张晨也没觉得奇怪,很多人,还真的是很喜欢看别人画画,张晨以前画广告时,几乎每天,都有那么几张熟面孔,站在脚手架下或马路对面,看他画画,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张晨自己,最早不也是这样一个痴迷的,喜欢看别人画画的人吗?

张晨一连工作了四个晚上,每天都画到十二点多钟,他完成了一套五张效果图,一张是酒店的外型设计,一张是酒店的大堂,一张是酒店的泳池和花园,还有一张餐厅和一张客房。

第四天晚上,顾淑芳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先离开,而是等到张晨画完,把画稿从画板上取下来,转过身的时候发现她还坐在那里,张晨愣了一下,没话找话地问

“顾会计,你觉得我设计得怎么样?”

张晨一边问,一边把几张效果图一起收进画夹,明显是一点想请对方提意见的诚意也没有,你要诚心,至少也要把效果图都拿出来,让人家再好好看看嘛。

顾淑芳却很认真,她没有在意张晨在问什么,而是在想自己该说什么,这几个晚上下来,虽然她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但她觉得,自己似乎和张晨共同在做着这件事情,这个设计,是他们两个一起完成的。

很多时候,她看着张晨在画,心里就会在想,这里应该怎样,那里应该怎样,她觉得游泳池的形状不应该是有规则的,而应该是依地形做成无规则的形状,而张晨画出来的时候,果然就是无规则的。

她想房间和阳台连接的地方,应该是很大的落地玻璃,可以完全打开,张晨果然就设计成了这样。

当张晨把巨大的玻璃门画好的时候,顾淑芳就想,这里要是用他们老家的竹帘该多好啊,放下来可以遮风挡雨,遮挡虫子,还可以防止室内的冷气跑掉,都不用把玻璃门关上。

竹帘可以全卷,也可以半卷,你可以看到完全的大海和蓝天,也可以只看到大海,而把天空,留在了竹帘上面。

张晨画好落地的玻璃后,站在那里,双手抱在胸前,似乎是在思考,顾淑芳从后面看着他的背影,还有从他的左臂,像两根树枝一样叉开的两支画笔,她觉得自己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张晨思考的时候就是喜欢这样,双手抱在胸前,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夹着两支画笔。

顾淑芳竭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把自己这个想法告诉张晨。

当张晨重新落笔的时候,顾淑芳听到了自己心里一声尖叫,她的脸涨得绯红,浑身激动得微微颤栗着,眼眶都湿润了,如果这个时候张晨转过身来,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真的就在这里用了竹帘,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想法的呀?

她看到张晨在巨大的玻璃外,先画出了一副落下的竹帘,再画出左边的竹帘是半卷的,接着顾淑芳看到张晨画出了中间的竹帘,她差点又叫出来,张晨想得比她还体贴,这竹帘,原来是可以支撑起来的。

竹帘支撑起来的时候,就是一个雨棚,把阳台的上面遮住了,既挡住了阳光,也保护了你的私密,你可以坐在竹帘下无拘无束地眺望大海。

真是聪明啊!顾淑芳感叹道。

张晨接着在阳台上画了两张沙滩椅,这很好理解,玻璃门打开的时候,室内和室外其实已经一体,沙滩椅可以让你很舒适地享受到外面的风景和海风,头顶的竹帘,又已经代替了遮阳伞。

等等,你这是还要干什么?

顾淑芳伸直了颀长的脖颈,看着张晨后面的画笔,不知不觉,她已经悄悄地把椅子的位子挪动了几次,直到自己可以看到整张的画,和张晨作画时的后侧面。

张晨在纸上画着,紧靠着落地玻璃,很快就出现了一个浴缸。

哈哈,这也太大胆太浪漫了吧?你可以泡在浴缸里看着外面的大海或者星空,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精巧的心思啊?

顾淑芳想象着自己,想象着自己要是在浴缸里,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大海,和满天的星星,听海浪缱绻着沙滩,海风带来了遥远的问候,轻轻地拂过她雪白的肌肤,那会是怎样的体验和惬意……

她的脸红了,心怦怦直跳。

顾淑芳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这画画的人,而不再是画。

当顾淑芳看到张晨落下最后一笔,完成了所有的画作以后,她觉得自己似乎虚脱了,尽管不可能,但她仍然倔强地认为,自己刚刚,大汗淋漓了。

走过了那么远的路,终于到了目的地,经历了那么漫长的时间,终于把这件事完成了,顾淑芳接着轻轻地舒了口气。

虽然只是四个晚上,顾淑芳却觉得已经漫长到了许多年,有人把她一直想表达而表达不出来的东西用画笔画出来了,有人不用语言,似乎就明白了她心里潜藏着的,所有说不出的话。

当张晨问她怎么样时,顾淑芳想了一会,轻声说道“如果有这样的酒店,我会去住。”

张晨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人家,这是在夸奖,张晨赶紧说谢谢!

“不客气。”顾淑芳说着就站起来,停了一会,又说“我应该谢谢你!”

顾淑芳说着,眼泪控制不住,就流了下来,她赶紧匆匆地走出门去。

这一次,她不仅走路有声音了,连上楼梯也有声音,张晨还听到她把门关上的声音。

“莫名其妙。”

张晨虽然感觉出了她的异样,但不明就里,他摇了摇头。

完工以后,张晨才觉得自己肚子很饿,他也懒得去滨涯村,就走下楼,出了门,出了弄堂,再走到文明东路,这里还是一个鲜活的喧闹的世界,各种各样的美食,应有尽有。



0152 这还真的急了

张晨背着画夹,到工地的时候,二货已经蹲在办公室门口抽烟,是谭总让他来取效果图的,二货和张晨说,指导员,我今天就不和你交心了,时间紧迫,谭叔在办公室等我。

张晨笑了,你他妈的,哪里学来的词,还交心,我什么时候和你交过心了,我们有心可以交吗?

张晨把画夹交给二货,和他说,那你快走。

“好好,指导员,我马上走,逼养的,这东西拿回去要装裱,装裱完了,我们马上要去三亚。”二货说。

“你也要去三亚?”张晨问。

“对,老谭让我去工地看看,说是以后那里,可能要交给我管,唉,指导员,那我以后一大半时间要在三亚,你要是也在多好,我们可以开辟新的疆土。”

张晨知道二货说的新的疆土是什么意思,骂道,那你应该去找刘立杆,他才是你的好搭档。

“他有屁用,他在,又不能在老谭面前帮我挡子弹,你在才可以。”

张晨继续骂道“我他妈的,听上去怎么这么贱?”

“不是你贱,是谭总信任你,你说什么,他都会信。”二货笑道。

张晨明白了,这二货,不管怎样,还是值得谭总信赖的,三亚离海城的公司这么远,没有个自己信任和听话的人过去,还真不知道会搞成怎样,二货管的工地,不管怎样,大的差错不会有,最主要的,是他向谭总汇报什么,话里不会有水分,这有利于谭总掌握实情。

谭总还有一个考虑,是张晨没有想到的,那就是二货父亲的很多战友,现在还在榆林基地,工地就在基地附近,那些战友,有什么事,都会帮二货一把的。

“好,去了就好好干。”二货已经跨上摩托,张晨在他的背上拍了拍。

二货骑着摩托走了,还没到大门口,又转了回来,张晨以为还有什么事,就站在那里等他,二货骑到张晨面前,转了个向,侧对着张晨,和他说

“指导员,今天我去,就能看到你那个一起拔猪草的女朋友了,逼养的,我好好骂她一顿,让她自己知道羞愧,离开你。”

二货说完就大笑着走了,张晨急了,想说什么,二货一溜烟已经出了大门。

到了下午四点多钟,金莉莉给张晨打来了电话,和他说,亲爱的,你的设计方案我们拿到了,我们都很喜欢,夏总让我打电话给你,和你说,谢谢你!

“夏总夏总,那你自己呢?”

“好吧,我也谢谢你。”金莉莉笑道,“不过,这个方案最终能不能敲定,还要看投资方的意见。”

“好的,知道了,只要你们不换装修公司,有再多的意见,我也帮谭总改到底。”张晨说。

“放心吧,不会换,谭总这次,可帮了我们的大忙,回去再说吧。”金莉莉说。

“对了,你现在在哪里?”张晨问。

“哦,忘了告诉你了。”金莉莉说,“我们在大东海的金陵度假村,租了两间房间当办公室,我在布置办公室。”

“你看到那个谁了吗?”

“谁呀?”

“那个……算了,你忙吧。”

张晨本来想问金莉莉,有没有看到二货,但听金莉莉这个反应,就知道金莉莉应该还没见过二货,就是见了,金莉莉大概也不知道,这人就是那个大流氓。

吃晚饭的时候,小武来叫张晨,一起去职工食堂,他说他吃完了还要训练。

张晨奇怪道,怎么杆子还没有来?

张晨这几天太忙,都没有和刘立杆、小武好好吃顿饭,今天周六,金莉莉还在三亚,自己任务又完成了,张晨本来想放松一下的,可已经六点多了,还没见到刘立杆的身影。

“杆子哥不会来了。”小武说,“我忘了告诉你,他说他今天要约会。”

“约会?雯雯还是倩倩?”张晨问。

“都不是,说是和一个什么姓刘的,他和我吹,说是北大的。”

张晨吃了一惊,那就是刘芸了,这个家伙,又和刘芸勾搭上了?不过要是,他真的是去和刘芸谈恋爱,那还真值得替他高兴,刘芸人不错,他们两个,好像也说得上话。

“是有这么一个女孩子,杆子没有吹牛,不过他去,是不是和她约会就不知道了,对了,他和雯雯、倩倩,没交往了?”

“有啊,昨天还睡她们那里。”小武说。

“我操,这王八蛋,现在还真的成了情种了,撒向人间都是爱啊。”

“差不多,他现在连怎么赚钱都不聊了,每天就和我说这个女人那个女人,我都烦死了。”

小武骂道,两个人说着话,就到了职工食堂。

他们在食堂里吃完了饭,张晨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就跟着小武去了他们练习的地方,到了那里,张晨吓了一跳,他看到那十几个农民工,一律都是黑色的田径裤,上身是黑色的背心,背心的前面印着一个“威”字,后面是一个“武”字。

这个阵势,不像是练拳击的,更像是一个帮派。

小武问张晨怎么样,张晨说精神是精神,可就是不像练拳击的。

“我们不练拳击。”小武说。

张晨奇怪了“不练拳击?”

“哦,晨哥,我说错了,我们是不光光练拳击,武术也练,跆拳道和泰拳也练,反正什么实用就练什么,只要能把人打倒就可以。”小武说。

那时候,散打的比赛赛制才确认不久,还不被人了解,更没有什么自由搏击的概念,但小武说的,其实已经是这么个意思,张晨却听得云里雾里。

等到他们两两开打,张晨算是彻底见识了,他看到这些白天见到他时,还有些唯唯诺诺的农民工,到了这时,一个个就像一头野兽。

小武拿着鞭子,在边上不停地抽着,一边抽一边大声叫道,服不服?不服来和我打!

被抽到的人都大声叫着,服!

不一会儿,就有两个人头上被打出了血,更多的人鼻青脸肿,十几个人一起嗷嗷叫着,那场面又刺激又血腥。

张晨实在是受不了了,他也没和小武打招呼,就走了出去。

张晨回到了家,走到一楼天井,他看到二楼办公室的灯亮着,等他到了二楼,刚走到自己房门口时,顾淑芳就从办公室出来,站在门口,急急地问张晨“那设计稿,怎么样了?”

张晨转过身,边说边走过去,他和顾淑芳说,今天送去三亚了。

“他们接受了吗,会开始建吗?”顾淑芳一改往日的矜持和冷漠,焦急地问道。

张晨说“对方公司很喜欢。”

“他们必须喜欢!”顾淑芳说。

张晨被她的说法逗笑了。

两个人走进了办公室,在各自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张晨奇怪道“他们为什么必须喜欢?”

顾淑芳差点脱口而出“因为我也参与了设计。”

然后她马上意识到这话不对,自己其实并没有实际参与设计,即使自己真参与了设计,对方也不一定要必须喜欢。

顾淑芳有些狡辩地说“因为我还等着去住。”

张晨哈哈大笑,顾淑芳跟着也笑了起来,张晨和顾淑芳说,他们还需要等投资方来确认。

“投资方什么时候来?”

“这个,我可说不清楚。”张晨笑道,“大概是周二吧。”

顾淑芳叹了口气“那还有好几天。”

这么长时间,张晨今天第一次看到,顾淑芳像个正常人,她像个正常人的时候,其实还蛮好的,城府一点也不深,有点小蛮横,甚至还有一点点憨,办公室里的气氛因此轻松了,张晨和她开玩笑

“顾会计,你好像比我还关心这个事?”

“那当然……”那当然以后,顾淑芳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0153 就像回到了那些年

张晨腰里的bb机响了,张晨拿起来一看,上面显示的是“符先生约你,明天老地方吃早茶。”

张晨一眼看到“老地方”三个字,不禁喜形于色,那就是说,明天又可以看到小昭了?

张晨紧接着看到“早茶”两个字,又黯然了,是喝早茶,而不是吃晚餐,那这老地方,就不是小昭她们那里,而是潮江春了。

看样子小昭她们那里,已经不再是老地方,而是被符总有意遗忘的过去的地方了。

“怎么,有新的消息了?”

顾淑芳一直很注意地看着张晨,张晨脸上稍纵即逝的表情也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问道。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是另外的事,和这个无关。

顾淑芳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她说“他们要是敢否决这个方案,你就把这家公司告诉我。”

张晨奇道“你想干嘛?”

“我去,我去……”顾淑芳说了两个我去后,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语言,有些急了,她说“我去和他们辩论,多好的设计啊,不能让他们埋没了!”

张晨故作正经地说“好,我知道了,要是那样,我一定告诉你,也不能埋没一个辩论高手。”

两个人抬起头,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顾淑芳叹了口气,她说“没有画画可以看了,怎么感觉这晚上的时间过得很慢。”

顾淑芳这样说着的时候,心里想到,怪不得国外那么多的贵妇人,都喜欢请画家给自己画像,原来,坐在那里看着有人画画,是这么有趣的一件事情,也是打发时间最好的办法。

张晨听着这话,心里有些感动,他觉得顾淑芳说这话时,不是装的,她是真的喜欢看别人画画,张晨看了看时间,九点还不到,确实太早,在海城,时间似乎都被推迟了,很多人晚上十点才刚刚出门,夜晚是从那个时间才开始的。

张晨一时兴起,也是受到当下办公室气氛和顾淑芳那声感叹的感染,张晨和顾淑芳说“顾会计,要么,我给你画一幅画吧?”

顾淑芳眉毛一扬,眼睛里跃出了火花,她欣喜地叫道“真的?”

其实张晨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这不是无事找事吗,但到了这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说“真的。”

顾淑芳犹豫了一下,她说“还是不要了,这么丑的一个人……”

张晨赶紧摇了摇头,他说“你其实很……不丑,顾会计年轻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一丝阴云从顾淑芳的眼里闪过,她叹了口气“可惜现在已经老了。”

“你也不老。”张晨说,这话倒不是恭维顾淑芳“你看上去,比你实际的年龄小很多,如果用一个画家的眼光来说,你现在是最适宜于描摹的年纪,在西方美术史上,有很多肖像画的模特,差不多都是顾会计现在这个年纪。”

“哦,真的?”顾淑芳来了兴趣,问道。

“当然是真的,你看,像达芬奇的《蒙娜丽莎》、鲁本斯的《苏姗娜·芙尔曼肖像》、萨金特的《亨利·怀特夫人》等等,都是。”

张晨一边说着,一边端详着顾淑芳,从一个画家的眼光来看,顾淑芳确实是一个很吸引人的模特,无论是她那白到了不真实的皮肤,还是眼里闪烁的冷漠的光,都勾起了让人想描摹的冲动。

在张晨的记忆里,有顾淑芳这样细腻白皙皮肤的女人,在画家的笔下,呈现出的都是一种温柔、甜美的形象,不管是提香、拉斐尔还是委拉斯贵支都如此,像顾淑芳这样的,好像是特例,她不是冷艳,而是冷到了让人不寒而栗。

一个艺术家,遇到这样独特的人物形象时,是会被她吸引,产生艺术创作的冲动的,这可能也是刚刚张晨,脱口而出要给顾淑芳画一幅画的原因吧。

“你说的这些,后面几个,我都不知道。”顾淑芳说,“我只知道《蒙娜丽莎》。”

张晨笑道“不是学画画的,确实不知道他们。”

顾淑芳看着张晨,她说“那我想要彩色的。”

张晨说好,水粉或者油画都可以。

“我要油画。”顾淑芳说,“画好了,我可以一直挂在我房间里吗?”

张晨笑道“我最擅长的就是油画,可惜很久不画,有些手生了。”

“没有关系。”

“还有,画油画的时间就长了,不是一个晚上就可以……”

“没有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张晨笑笑,他想,确实,时间有的是,金莉莉不在海城,就是在,也要周末才来。

自己每天晚上,工地上不加班的话,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现在,小武忙着训练他的队伍,刘立杆不知道在忙什么,大概是围着女人在转,反正他已经顾不上自己了,而除了这两个人,张晨在海城,也没有其他的什么朋友。

“怎么,不行吗?”顾淑芳看着张晨,她的声音和目光中,已经有了一种祈求。

“好吧,可以。”张晨答应了,他心想,既然没地方可去,每天晚上,就在这里画画油画,重拾自己的手艺也很不错,何况又碰到一个这么独特和难得的模特。

“那我们现在开始?”顾淑芳有些焦急又有些兴奋地问。

“明天吧。”张晨说,“今天没有材料,我到海南来时,没带油画箱,画布也没有绷。”

“好吧,那我们一言为定。”顾淑芳说。

“好,一言为定。”张晨说。

顾淑芳站起来,满意地上楼了,临走,还朝张晨笑了一下。

……

第二天,张晨一大早去工地,安排好工地上的事,就骑着摩托,兴冲冲地出去了,他感觉自己重回到了当初学油画时的情景,心里那种兴奋,怎么也按捺不住。

张晨学油画的时候,什么都要自己干,不仅画框要自己做,画布要自己绷,明胶要自己熬,连油画箱,都是他照着那个画家的油画箱的样子,自己做的。

找不到板,他就偷偷地把家里的抽屉板拆掉,还有大衣橱里的一块隔板拿了出来,后来被母亲发现了,大骂一顿,但板是恢复不回去,已经被张晨锯断了。

张晨那时候年纪太小,连木工锯都拿不了,也不会用,那些板,都是他用半截钢锯条,一点一点锯开的,但对着一堆的木板,他是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它们拼成那个箱子的样子。

后来是父亲在边上,实在看不下去,问张晨,你到底要做什么东西?

张晨和父亲说是油画箱,父亲也不知道油画箱是什么样的,张晨不方便带父亲去画家那里看,而是用笔,把油画箱的样子画了出来。

父亲把那些板,捆到了自行车书包架上,推着自己车,让张晨跟着走,去他们厂里。

父亲在镇上的一家仪器厂工作,这家厂,是生产光电分光分析仪和测氧仪的,这些仪器,都装在一个木头的可以提的箱子里,所以工厂里不仅有木工车间,还有油漆车间,专门负责生产这些箱子。

父亲把板和张晨画的那张图给木工师傅,请他帮忙,木工师傅一看就明白了,马上动手做起来,箱子里面是怎么样的,师傅不知道,张晨就当场画给他看。

其他的师傅看到张晨画画,就围过来看,都夸奖老张的儿子画画的好,还有人问张晨,你还想做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做,张晨看着父亲,父亲点了点头,张晨大喜,就画了几个木框,分别写了长宽尺寸。

工厂是家镇办企业,又不是个人的,工厂里的人,谁不往自己家里顺点东西啊,何况是这么几个木头框子,工人师傅当即忙了起来,中间厂长还过来了,看了看他们在做的东西,知道是老张儿子要的,也没说什么。

厂长还走过来,摸了摸张晨的头,和父亲说,你这个儿子,真好,我家里那两个取债鬼,他妈的就知道在外面打架,我不是被老师叫到学校挨骂,就是去给人家赔礼道歉,去他妈的。

边上有人叫道,他妈没有了,你去日谁?

众人哄然大笑。

不过是一个多小时,一个崭新的木头箱子和八个大小不一的画框就做好了,父亲又领着张晨,去了油漆车间,让油漆师傅帮张晨把油画箱油一下,师傅问张晨要什么颜色,张晨看着他们在做的深褐色的箱子说,比这个浅一点就可以。

“好,放在这里。”油漆师傅说。

第二天,张晨就拿到了一个崭新的油画箱。

这是张晨少年时的美好记忆之一,他因此很感念父亲和那些师傅,包括那个厂长。



0154 做画布是个细活

张晨到了布店,没有找到亚麻布,就去了工业品商店,在这里找到了细帆布,张晨想了一下,干脆买了一匹,捆到摩托车后座上。

回到工地,把帆布用水浸泡了,预防缩水,然后叫过小武,帮他把浸泡过的帆布,两个人抬起来,到了那道毛竹和竹片扎成的,通往楼顶工地的斜坡,敨开,晾在栏杆上。

“晨哥,要画画了?”小武问,张晨在剧团,经常干绷画布的事,小武他们,也见惯不惯了,有时候张晨叫他们,也会帮着搭一把手。

“对,好久没画了,怕手生了。”张晨说。

“明白,这画画就和我们练拳一样,几天不干,就浑身痒吧?”小武笑道。

张晨说是的,你这样一说,我更痒了。

张晨写了一组尺寸,让工地上的木工帮他做十几个木框,张晨骑着摩托又出去了。

他到了化工用品商店,买了大白粉和立德粉,还买了五包明胶,乳胶和射钉工地上有,不需要买,张晨从化工用品商店出来,做画布的材料就齐全了。

张晨又去了文化用品商店,买了油画箱、油画颜料和油画笔、松节油和调色油,张晨画画的时候,喜欢把两种油调到一起使用,光用松节油,他觉得颜色会变灰暗,光用调色油,他觉得画风景还行,但要画人物,特别是表现人物的面部,颜料太厚,感觉不是很到位。

张晨回到工地,前面晾出去的细帆布已经干了,两个木工,把一大堆的木框搬到张晨的办公室,其中一个,还是小武的徒弟,小武叫住了他们两个,让他们去找两把手动的射钉枪过来。

小武以前干过,知道怎么把帆布绷到木框上,他问张晨,紧一点还是松一点?

张晨说紧一点。

小武明白了,他说你去熬胶吧,这里我来。

张晨拿着一包包颗粒状的明胶和钢精锅走了出去,他在外面空地上找了个背风的位置,用砖头搭了一个简易的锅灶,熬起了明胶。

他端着一锅明胶走回来的时候,小武他们已经绷好了一半的画框,张晨用手试试,松紧正好,张晨心想,不知这小武,是不是打人的时候也能这样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

张晨用刷子在绷好的帆布上刷起了明胶,刷完一遍,把画框换了一个方向,又刷一遍,刷好后把画框举起来,对着光亮处照照,确认帆布纤维之间的孔隙都已被胶堵住,这才开始刷第二块。

刷完一块,张晨就把它拿进办公室,面朝着里面靠墙立着,防止有脏东西和灰尘沾上去。

都刷完后,办公室四周的墙脚已经立满了画布,也到吃中饭的时间了,张晨和小武去食堂打了中饭,回到办公室吃,刘立杆也没有来蹭饭,张晨问小武,杆子昨天约会怎么样了?

“好像不是很顺利,他说他要再接再厉,屡败屡战。”

张晨笑了起来,他说也好,至少他有一个奋斗的目标了,对了,他还是睡在雯雯和倩倩那里?

小武一口饭差点喷了出来,他大笑道“昨晚过去睡了,不过后来又回来了。”

“怎么了?”

“那两个女孩子吵起来了,争风吃醋。”

张晨也哈哈大笑,骂道,去他妈的,这戏还越来越好看了。

“是啊,后来,雯雯跑到了我的房间,要和杆子睡,我把她赶走了,我说,你们不能在我面前干,要干回去干,杆子说可以在中间挂个床单,我没有同意,他急了,他说,以前张晨和莉莉睡在这里,我们都是中间挂个床单。

“我和他说,要是你和淑珍姐睡这里,中间挂床单可以,她不行,我适应不了。杆子问为什么,我说,我和淑珍姐熟啊,和她又不熟。”

小武说到这里脸红了,他没有再说下去的是,刘立杆和他说,要么你过去和倩倩睡,我和雯雯睡在这里。

小武说自己没有这个爱好。

刘立杆又提议,他和雯雯过去,他动员倩倩过来睡,又被小武骂了一顿。

“后来怎么样了?”张晨问。

“后来他们回去了,好像两个人都被他搞定了,三个人有说有笑的,他妈的,鸡都没叫,杆子就在唱嘿嘿吆嘿给她们听了。”

小武说着,张晨笑弯了腰,他能够想象出那个画面,肯定比彩珍和小林他们惨烈多了,也暴露多了。

刘立杆,你妈逼哦!

吃完了饭,张晨拿起画框用手试试,刷上去的明胶已经不粘手了,但还没有干透,张晨出门,去楼顶的工地走了走,又去前面停车场看看,那里的临时大堂已经开始搭建,虽然是临时的,但大堂里,照明和空调,都要安装到位,一点也马虎不得。

等张晨回到办公室,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帆布上的明胶已经干透,张晨开始刷底色,他把今天晚上要用的,那块八十五乘六十厘米的画框拿了出来,又拿出一块小一些的,他准备今天把这两块先做好,其他的,有时间再说。

张晨把大白粉、立德粉、乳胶和水,按照一比一比零点五比二的比例调好,用一把六厘米宽的刷子,按帆布的纹路,横着刷了一遍,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干了再刷一遍,刷第二遍之前,用细砂纸稍稍打磨了一下,用手试试,他自己也很满意。

等第二遍底色干了以后,张晨又用细砂纸打磨了一下,这才用乳胶和水,按一比六的比例调匀,用刷子再刷一遍面胶,刷完面胶,一块油画布就做好了。

张晨把它们重新面朝里面,竖在墙脚,等它们晾干。

张晨看看时间,已经是六点多了,工地上的工人,开始陆陆续续地收工。

过了一会,小武过来了,再过一会,刘立杆来了。

张晨看着他,笑道“你今晚不约会了?”

“妈逼,本来说好一起吃晚饭的,刘芸老板,那个抓鱼的,从大陆过来了,今天没时间。”刘立杆说。

“你和刘芸,进展如何?杆子,刘芸人不错,你要谈,就好好和人家谈。”张晨说。

“我是想好好和她谈啊,可人家说了,做朋友可以,谈恋爱不行,妈逼,在他们的高尔夫球场里坐了一个晚上,手都没有让我好好摸一下,他妈的,害我白带了一个套去。”刘立杆骂道。

“我要是她,把你揍扁再说。”小武在边上骂道,“你他妈的,一边想和这个谈恋爱,一边还和雯雯、倩倩睡觉,吵得我也没有睡好。”

“你还说我,你这个傻蛋,昨晚我都和倩倩说好了,她都已经同意来和你睡了,你他妈的,还假正经。”刘立杆看着小武骂道,“不然,我们现在就是连襟了,多好。”

“滚你妈的,什么连襟,你这是想和小武,同门进出。”张晨笑骂道。

小武的脸红了,他叫道“你喜欢,你自己用好了,别来烦我,我现在不近女色。”

“不过杆子,小武骂得没错,你这算是什么?不是我说你,刘芸好歹也是我们朋友,你最困难的时候,还帮过你,我觉得你不能这么对人家,要想谈,就正正经经去追求人家,这样不三不四的,算怎么回事,小心启航和李勇知道了,和你翻脸。”张晨说。

“我是正经想和她谈,雯雯和倩倩,不过是娱乐活动,你没看到,她们也玩得很开心吗,各取所需而已。”刘立杆狡辩道。

“不可理喻!”张晨骂了一句,“我看你还是离刘芸远一点,别害了人家。”

刘立杆冷笑道“是啊,我离谭淑珍倒是远了,也正经了,可是有个屁用,人家现在和娘娘腔睡一起了,用的可能还他妈的,是老子花钱买的套,他妈的,正经有用吗?你想好好谈,人家会好好对你吗?”

张晨和小武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看样子,刘立杆的心结,还是在这里。



0155 一步一步上楼去

张晨和刘立杆说“怎么样,没恋爱可谈,要么跟我回文明东?”

“回文明东干嘛?”刘立杆问。

“看我画画。”

“不去,画半天也出不来一只眼睛,急得我都想把你画布捅破,你那支笔,可比不上我的生花妙笔,关于眼睛,我一分钟可以写出几十个形容词。”

张晨哈哈大笑,确实,还是你厉害,你都可以让永城遍地都是大王,这个,我就做不到,小武也做不到,小武拼死拼活,也只打下半个永城。

“还是地下的,老派还骑我们头上。”小武说。

“所以,我们写字的,才是上帝之手,不是,上帝也不如我们,我们可以把上帝都写死写活,上帝创造世界,也是我们写出来的,我们还把耶稣写到了十字架上去,让西西弗永远在推那块巨石。”刘立杆得意地说。

“好吧,我承认。”张晨笑道,“吴承恩让老孙,一个斤斗就十万八千里,这十万八千里,我可画不出来。”

“别说十万八千里,我们拳头出去,差一厘米也打不倒人。”小武说,“怎么样,杆子哥,要么跟我走。”

“不去,同样流汗,我还不如另外找个地方去流,我去找二货玩。”刘立杆说。

“二货回来了?”张晨问。

“早回来了,去三亚看了工地,吃了一顿饭,认了一大堆的叔叔就回来了。”

“一大堆的叔叔?”张晨奇怪了,谭总带二货去看工地不奇怪,看看就回也不奇怪,这一大堆的叔叔,哪里来的?

“老谭到了三亚,请战友吃饭,莉莉他们工地,不是离榆林基地不远吗?来的这些人,也都是二货爸爸生前的战友,二货高兴坏了,他说这下去三亚,不用怕了,自己有靠山了。”

张晨明白了,这样看来,老谭派二货去三亚,还真是派对了。

“你已经见过二货了?”

“对啊,昨天晚上,手没有摸到,就找二货,带我去摸屁股了。”

“你他妈的,还真是一刻也不闲着啊!”张晨骂道。

“闲着干嘛,就这么一根东西,活在这里空空掉,死了还要烂烂掉,多可惜。”

张晨和小武笑死,张晨笑着的时候,心里却感到了一阵悲凉,看样子这个刘立杆,还真的是变了。

“好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我们文的不跟,武的不跟,就喜欢跟一个流氓,由你去了。”张晨笑骂道,“对了,要不摩托你骑去,不用坐在二货后面吃屁了?”

“好,钥匙给我,我带个妞,去假日海滩做超级浪漫的艺术体操。”刘立杆笑道。

张晨把摩托车钥匙给他,三个人分手,张晨把油画箱背在肩上,一手提着一块绷好的油画布,回去了。

张晨到了二楼,看到顾淑芳已经在办公室里等他了,张晨走过去,顾淑芳第一句问他的还是,那个设计稿怎么样了?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还没有新的消息。

顾淑芳失望地叹了口气。

她看了看张晨手里的东西,又高兴起来。

“我们今天可以开始了?”

张晨点了点头,他说“我先去冲个凉。”

张晨冲完凉,回到房间,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他随便用毛巾擦了几下,知道顾淑芳在等,拿起画架就出去了。

张晨到了办公室,四下张望,却没看到自己刚刚放在这里的油画箱和画框,张晨奇怪了。

“我拿上去了。”顾淑芳轻声说。

“拿上去了?”张晨更奇怪了。

“我们去楼上画,好吗?不在这里。”

顾淑芳说着下意识地看看门外,张晨明白了,她这是怕被小林和彩珍他们看到,确实,顾淑芳竟然给自己当模特,谁见了都会奇怪,要是放在前几天,张晨自己都不会相信。

张晨看了看头顶的灯,顾淑芳赶紧说“你放心,我那里的灯光,比这里还亮,我不喜欢黑暗的地方,还有……没有人会到楼上去的,你不会被打扰。”

“好吧,你感觉哪里坐着舒服,我们就在哪里画。”张晨心想,不就是画个画吗,哪里不能画,只要能放下画架就行。

张晨拿着画架,跟着顾淑芳上楼,出了办公室的门,两个人不由自主地,都朝对面和楼下看看,小林和彩珍都还没有回来,整幢房子里静悄悄的。

踏上通往三楼的楼梯,张晨却不禁好奇心大起,自己虽然住到这里一个多月,但这三楼,对他来说却很神秘,他从来也没有上去过,三楼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一无所知。

以前张晨有时有事要找顾淑芳,也是站在下面叫着,顾会计,顾会计!

这个迷,现在马上要解开了。

天将黑未黑,张晨的头伸出三楼楼面的时候,却是眼睛一亮,他看到了一大片红的、白的、黄的牡丹花,在海南,牡丹本来就很少见,而集中地有这么一片十几株,就更是稀罕。

三楼的走廊,呈一个凹字型,楼梯上去,就是二楼办公室上面的位置,是一间厨房和餐厅,经过它以后横着的,是一个十几平方的平台,那些花就种在这里,张晨经过它们的时候,禁不住赞叹,真漂亮!

顾淑芳说,这些,都是我从苏州老家带过来的,我每次回去,我妈妈就会让我带回一株牡丹,说是多接触接触家乡的花草,再回苏州,就不会水土不服了。

顾淑芳说这话时,语气有些幽幽的,她继续告诉张晨,没想到这些牡丹,到了这里,每一株都长得比我还好,花期还提前了,也延长了。

顾淑芳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样子,植物适应环境的能力,比我们人强多了。”

“我觉得海南挺好的,我来了,都不想回去了,顾会计来海南这么久,还不适应?”张晨好奇地问。

“永远都适应不了!”

顾淑芳说这话时,有些恶狠狠的,张晨默然,顾淑芳也沉默了,两个人在那些牡丹花前站了一会,顾淑芳又轻叹口气,自言自语般地说

“可能还是人吧,要是和对的人在一起,非洲又能怎样,撒哈拉又能怎样。”

这话,张晨没办法接了。

平台的边上,洗手间比下面大了一倍,磨砂的玻璃门开着,张晨看到里面,不禁有空调,还有浴缸,浴缸在当时可是个稀罕东西,一般人家里很少用。

凹字型另外一边的两间房间,小林房间上面的那间是客厅,张晨房间上面是卧室,顾淑芳领着张晨进了客厅,在这里,他看到了自己的油画箱和那两个画框。

客厅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怪不得,张晨没去隔壁的卧室看过,但他想象得出来,那里一定也铺着地毯,怪不得自己在楼下,几乎就没听到楼上,顾淑芳发出过什么声音。

海南因为天气热,湿气重,几乎很少有人在家里或办公室铺地毯的,不是木地板就是大理石,只有几家高档的宾馆和酒店包厢,才会用到地毯,即使是这些地方,地毯如果不经常清洗,都会散发出一股霉味。

顾淑芳的客厅里没有霉味,有的是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她一定是经常在室内焚香。

张晨四下看了一下,果然就在案几上看到了一个青瓷的香炉,这案几,这香炉,还有顾淑芳那白皙的手指拈着细长的檀香,确实应该回到姑苏人家。

客厅里的家具都是黄花梨的,看上去已经很有一些年头,颜色呈赤豆色,从精巧的做工看,这以前一定是海南的哪家大户人家家里的。

当顾淑芳走过去,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来时,张晨差点就叫起来,他看到顾淑芳的白和老家具的旧,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种反差,如果到张晨的画笔下,又会是十分的协调和有画面感。



0156 我被自己骗了

“这里的光线够了吗?”顾淑芳问。

“够了。”张晨点了点头,他把画架支开,把画布放到了画架上,调节好高低,固定好。

“我应该坐在哪里?”顾淑芳问。

“就坐在那椅子上好了。”

张晨说,如果真的让张晨以一个画家的眼光去选择,张晨最想画的,肯定是以安格尔《瓦尔松的浴女》那样坐着的顾淑芳,张晨很想画她的裸背,和《瓦尔松的浴女》丰腴的身体不同,顾淑芳是有骨感的。

但她们有着质地一样细腻和白皙的肌肤,在灯光的映射和周围物体的反射下,会散发出瓷器一样迷人的光影变化,那两个微微凸起的肩胛骨和斜方肌、冈下肌、大圆肌和三角肌形成的变化,一定很有意思。

但张晨不能提这样的要求,他可以画她的脸,画她的眼睛,画她脸上的红晕,但不能要求说画她的裸背,那样说不定会吃巴掌的。

张晨自己也笑了起来。

就在张晨走神的这一会,顾淑芳已经摆好了她自己认为的最优美和高贵的姿势,每个女人,大概都有看着《大众电影》封面的影星,摆着和她们相同的姿势,对着镜子左顾右盼的经历,顾淑芳坐着的姿势,一看就是对某个明星的模仿。

张晨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顾淑芳稍稍侧对着张晨,腰板挺得笔直,双手交叉叠在大腿上,下巴微微上扬,目光看着斜上方,这大概就是她理解的,最高贵端庄的姿势吧。

张晨想了一下,和她说“顾会计,这样,我们今天是画画,不是拍特写,你不要有太多的压力,放松就好,随意一点。”

顾淑芳把双手放下,下巴也摆正,她看着张晨问“是这样吗?”

张晨心里在说,是放松,不是放下,他走过去,拉了一下顾淑芳的手臂,发现她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张晨笑道“顾会计是第一次当模特吧?”

顾淑芳紧张了起来“怎么,还不行吗?”

“可以,可以。”张晨坐回到画架前,他和顾淑芳说“我们来随便聊聊天好不好,我现在是一个画家,不是你的同事,我们需要敞开心扉地交流,我需要更多地了解你,这样,才能把你独特的气质画出来,我这样说,不知道顾会计能不能理解。”

顾淑芳刚一点头,马上就停止了,把头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一动也不敢动。

张晨假装拿木炭条在画布上画着,其实什么也没有画,他和顾淑芳说,没关系的,你不必保持一个动作不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和你平时与别人聊天一样。

“我平时不和别人聊天。”顾淑芳说。

“你有要好的朋友吗?”张晨问。

“在苏州有,这里没有。”

“对了,顾会计,有一件事我很好奇,要是冒犯了,请你原谅。”

“你不是说以画家的身份吗?为了工作,我什么都会回答你。”顾淑芳说。

“哦,对对,是我不对。”张晨哭笑不得,他说“我好奇的是,你既然这么讨厌海南,当初为什么会来海南?是被分配来的?”

“不是,我是被人骗了。”顾淑芳直截了当地说。

“被人骗了,你是说,是……是符总吗?”张晨问。

顾淑芳摇了摇头,她说“我自己,我是被我自己骗了。”

“被自己骗了?”张晨不理解了。

“对,就是我自己,我被年轻的我骗了,年轻的时候,总想离父母越远越好,总以为远方很浪漫,会有诗,有故事,有各种各样的奇遇,年轻的时候,一心就想着要去远方,对自己的周围,简直是厌恶至极,对了,你们不这样吗?”

张晨点了点头,他说“确实有一点,不过,我们有很大的一个原因是,觉得这里是特区,特区的机会会多一些,深圳开发的时候没赶上,海南大开发,被我们赶上了,我们想改变自己。”

“我们年轻的时候,基本没有机会这个说法,一切都是组织安排,我到海南,也是通过组织调动过来的,有组织在,个人就只有服从,没有机会了。”

“这话很有道理,顾会计。”

顾淑芳皱了一下眉头,她说“你能不能不要叫我顾会计?太正式了。”

“那叫你什么,当初不是……”

“好了,没错,当初是我让你叫我顾会计的,那时候,我不是想和你保持距离嘛。”顾淑芳笑道。

张晨被搞糊涂了,那时候需要保持距离,现在不需要了?

“你叫我淑芳姐吧。”顾淑芳说,张晨说好,我本来就是叫你大姐。

“难听死了,什么大姐,大姐和姐一样吗?”顾淑芳嗔怪道。

“好好,我知道了,淑芳姐。”张晨赶紧说,“你还没有说完,你怎么到的海南。”

“那时候,我在苏州南园宾馆当服务员,他不知道怎么,会去那里学习,那个时候,他人很老实,也不多说话,普通话也说不清楚,他一个人在苏州,没地方可去,就喜欢跟在我们这些女服务员后面玩,帮我们提包什么的。

“他还送了我一套海南的明信片,和我说,他家就住在海边,每天起来,就可以看到大海,十岁的小姑娘,怎么会不被大海吸引?反正后来,我就和他好上了,我父母怎么反对也没有用。

“当时,他师父刚当上海南地区行署招待所的所长,有点权力,他去找他师父,他师父就向我们南园宾馆发了商调函,我很快就被调过来了,我是组织关系先到了海城,人才第一次到海南。

“我们在路上走了两天两夜,当我第一眼看到海城时,就哭了,你知道那时的海城,破破烂烂,就像一个小渔村,和苏州的差别有多大吗?我完全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但是没办法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我也没有办法调回去了,就是有办法回去,我自己也感觉,没有脸回去面对我的父母了。

“后面的故事,就不用多说了,反正是一片的灰暗,我年轻时就犯了这一次的错,却要用我的一生去后悔,有时候想想,真不值得,做人不值得。”

顾淑芳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黯然了,两个人都沉默着,张晨很注意地看着顾淑芳的一举一动,他还没扑捉到合适的姿势。

“我听淑芳姐说过,你有一个女儿?”张晨问。

“对,我女儿,在苏州。”顾淑芳说着,她想起了什么,和张晨说“对不起啊。”

张晨奇道“对不起什么?”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和你说的那些话。”

张晨笑了起来“我都已经忘了。”

“忘了就好。”顾淑芳说,“女儿出生以后,父母就原谅了我,他们还千里迢迢,到这里来看我们了,父母走的时候,说什么也要把我女儿带走,说是留在这里,他们不放心,会天天做恶梦的,我最后也同意了。”

“符总呢,符总也同意?”

“他根本就不在乎。”

“啊!”张晨吃了一惊,“为什么?”

“重男轻女!你不知道海南人很重男轻女?

“他是,他们一家人都是,都觉得生了这一个女儿没什么用,我女儿从小到大,不管是他家里还是他,别说从来就没想过要去苏州看看她,连平时提都不会提起,除了我一个人,他们全家都是一副走了最好的态度。

“我父母把我的女儿当成了宝,你说,如果是你,你会让你的女儿留在这里吗?”

张晨默然了。

顾淑芳继续说“他们全家,唯一的念头就是让我继续给他们家,生一个男的,但我的心已经死了,从女儿离开的那一天起,我就,我就再也没有让他碰过我了。”

顾淑芳的脸微微一红,她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说。

“好,淑芳姐,就是这个姿势,保持别动。”

张晨说着,手里的木炭条在画布上飞快地移动。



0157 保持你的冷漠和不屑

“淑芳姐,你能够记住你现在的姿势,还有,和你现在的表情吗?冷漠,还有一点的不屑。”

“可以。”顾淑芳说,“不需要我保持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张晨笑道“如果能够这样,当然更好,但是,这要几天,每天要几个小时,就是专业的模特,也很难做到,中间也要休息。”

“我可以做到。”顾淑芳不假思索地说。

张晨看了看她,他也相信,顾淑芳能够做到,这个女人,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颗坚韧的心。

张晨点点头,他说“我相信淑芳姐能做到,但不要强求,好么,你还要帮我记住你现在的表情。”

“这个不需要记忆。”顾淑芳冷笑道,“我一想起他,就是这个表情,我已经习惯了。”

张晨不解了,忍不住问“就因为符总和他家里人重男轻女?”

顾淑芳看了张晨一眼,又把眼睑垂了下去“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

张晨不便再问,两个人沉默了一会,他们听到,楼下彩珍和小林回来了,继续在唱《皇后大道东》,顾淑芳想站起来,张晨赶紧制止,和她说

“让他们唱吧。”

“不会影响到你?”

“不会,我画进去的时候,是听不到外面的动静的,对了,淑芳姐,包括我们在聊天的时候,有时候我会心不在焉,有时候还会……你和我说话,我也听不到,希望你不要介意。”

以前,张晨画画的时候,金莉莉在边上,张晨会把她气疯,她坐在那里,叽里呱啦地说着,张晨一边画,一边“嗯”“啊”地应着,金莉莉说了半天,最后再问,发现张晨其实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嗯嗯啊啊完全是在应付自己,气得金莉莉过来拧他的耳朵。

“知道了,你那是画进去了。”顾淑芳笑了一下,她说“其实我前几天就发现了。”

张晨也笑了,前几天,那就是自己在画效果图的时候。

“……有个贵族朋友在硬币背后,青春不变名字叫做皇后,每次买卖随我到处去奔走,面上没有表情却汇聚成就,知己一声拜拜远去这都市,要靠伟大同志搞搞新意思,照买照卖楼花处处有单位,但是旺角可能要换换名字……”

彩珍和小林他们在下面唱着,张晨和顾淑芳都很注意地听了一会,两个人都觉得这首歌的歌词很有意思,彩珍他们是用粤语唱的,张晨听得不是很明白,顾淑芳就用粤语说一句,然后用普通话复述一遍。

“淑芳姐的粤语说得这么好?”张晨奇道。

“我也会说海南话,但我从来不说。”顾淑芳有些得意地说。

说话之间,张晨用木炭条打的草稿已经好了,他习惯性地用手指轻轻弹了几下画布,让浮在表面的炭灰落下,这样木炭画出的线条颜色就淡了一些。

接下来,张晨准备用褐色的颜料打底稿,他打开油画箱,把颜料挤在调色板上,接着打开了松节油的瓶盖。

“这是什么?”顾淑芳鼻翼翕动了两下,问道。

“松节油,闻得惯吗?”张晨问道。

“没关系,可以,有点刺鼻,不过,闻上去好像很清洁。”顾淑芳说。

张晨笑了起来,他还没听说过人用清洁来形容气味的,不过确实,“医院里也用它来涂在患者身上,可以减轻风湿痛、关节痛、肌肉痛、神经痛,等等等等。”

“怪不得,我说这气味这么熟悉。”顾淑芳说。

“淑芳姐经常去医院?”

“不去,但对医院的记忆刻骨铭心。”

两个人继续聊天,因为有彩珍和小林他们的无意插入,聊天的氛围反倒比只有他们两个人面对面时,更轻松了,顾淑芳的动作和脸上的表情也丰富起来,这是张晨需要的。

你要是想很好地表达一个人的悲伤,你最好能知道他是怎么欢乐的。以前那个画家,经常这样和张晨说。

顾淑芳有一个疑问,她说,你们画画,为什么需要模特这样几天几个小时坐在这里,摆一个动作,用相机拍下来,对着照片画不可以吗?现在不是已经有彩色照片了。

“对,照相技术出现的时候,人们都以为绘画就要消失了,但并没有,你想想,为什么摄影师拍了那么多的人像,但没有一幅能超过《蒙娜丽莎》的,是因为蒙娜丽莎漂亮,后来再没有比她更漂亮的?并不是,蒙娜丽莎也不漂亮。”

“是啊,那这是为什么呢?”顾淑芳也奇怪道,

“因为摄影受外部环境,包括拍摄对象本身的制约太多,照相镜头是死的,冷冰冰的,它只能反映它看到的一切,但人的眼睛不是,即使蒙娜丽莎再世,找一堆的摄影师去拍,我相信也拍不出比《蒙娜丽莎》更动人的照片。”

张晨说着,顾淑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张晨继续说

“这就回到了你那个问题,为什么要模特,而不是照片,画家画画,其实也是一个发现和创造的过程,《蒙娜丽莎》是蒙娜丽莎和达芬奇共同完成的,它是达芬奇眼里和笔下的蒙娜丽莎,和真实的那个,其实已经是两个人了。”

“你说的共同创作我理解,你说发现,发现什么呢?”顾淑芳问。

“发现所有的细节,光线的变化,人物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一颦一笑,画家是在每天每一秒的时间里,扑捉模特最美的那一个瞬间,我说的美,不是通俗意义上的漂亮,而是艺术创作上的完美,最能打动画家的那种东西,哪怕他画的是一双鞋,一个苹果,也一样。

“一幅好的作品,肯定是很多这样的瞬间堆积起来的,这也是绘画和摄影的区别,摄影只能发现一个瞬间,但它没有办法堆积,我这样说,不知道有没有说清楚?”

顾淑芳点点头说“朦朦胧胧懂了。”

张晨笑了起来“这朦朦胧胧的懂,是什么懂?”

顾淑芳也笑了“就是似懂非懂。”

“其实很简单,比如我前面说的,要画出你的冷漠和不屑,我不能刻板地画出一个不屑的眼神,那样太概念了,为什么蒙娜丽莎的微笑很神秘,因为她的笑后面是有故事的,这个故事,观众可能不知道,但达芬奇知道,达芬奇把这个故事,画到了笑里,这笑,就不空洞。

“这也是画家和模特沟通的重要性,比如,我说比如啊,我要是不知道淑芳姐前面和我说的事,那我画出你的冷漠和不屑,会怎么样呢,那就很可能会让人看了就觉得,这个女人很刻薄,老实说,我第一次看到淑芳姐的时候,确实就是这样印象……”

张晨说着,看了看顾淑芳,看到她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他说,并没有动怒,张晨就继续说下去

“现在,我听到了一些事情之后,就改变了这个看法,怎么说呢,我再画这种冷漠和不屑时,就会多了一些同情和感同身受,对不起啊,我是在说创作这事,画家的笔是有颜色有态度的,我再画出你的冷漠和不屑时,在画面上表现出来的,就厚重了,复杂了,有深度了。

“看的人就会觉得,这表情后面是有故事的,虽然他们不知道是怎样的故事,用我们的行话来说,那就是这画有看头了,看得下去了。”

顾淑芳叹了口气,她说“只怕是这故事说多了,就不仅是冷漠,而是恨了!”

两个人都沉默着,楼下,彩珍和小林他们似乎已经唱尽兴了,小林回到了楼上,“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声音很响,他一定是兴奋到不是用手,而是用脚去关门的。

他上楼的时候,一定还朝楼上看过,没有看到顾淑芳。

“小毕扬子!”

顾淑芳好像是用苏州话,轻轻地骂了一句,张晨听不懂,但从她的语调语态和神情,看得出来,她这是在骂小林,也可能不仅是骂小林。



0158 我和我的女儿

“我记得我女儿出生的那天,他的父母从临高来了,到了医院,我就快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他母亲和我说,你猜她说什么?呵呵,不是让我不要怕,放松一点,而是和我说,你一定要生一个儿子,笑话,好像是进了手术室,我想生什么,就生什么似的。

“我进了手术室,他和他的父母在外面走廊,因为子宫收缩力异常,我在里面生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我女儿生下来,我都觉得我快死了,护士走出去,告诉他们生了,是个女孩,他父母站起来就回临高了,连看也不想看我女儿一眼。

“护士把我推出来,到了外面走廊,我朦朦胧胧听到她们在大声喊叫着顾淑芳的家属,但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那一刻,我哭了,我真的很想很想我的父母,我知道,要是我自己的父母在,哪怕我生了一个怪胎,他们也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他后来和我辩解,说是他父母不懂怎么坐车回去,他送他们去车站坐车了,鬼知道他到哪里了,你说,有这样的公公婆婆和老公,我还能怎样?

“我知道我大肚子的时候,他就在外面找女人了,那时候他还在行署招待所,年纪轻轻的,就当餐饮部副经理,春风得意,招待所的女孩子有多少?已经有同事来告诉过我,说他和这个那个乱搞,我都忍了,但是,你再怎么也不能把我和女儿扔走廊里啊。

“住院的那几天,他就来过一次,待了还不到十分钟,他问我需要什么,我当然说什么也不需要,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都不在,我还需要你什么?

“他问的也是虚情假意,我说我不需要,他还松了口气,真的,我感觉得到他松了口气。

“我在医院里住了三天,什么都是我自己来,连同病房其他产妇的家属都看不下去了,他们都来帮我,我知道他们看我的眼神,他们一定是觉得我很可怜,一个大陆妹,公公婆婆不待见,老公又不见影子,他们觉得我一定很可怜。

“但我自己,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我一个人的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很可怜,但我现在有女儿了,我们是两个人了,有了女儿,我就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了,为了我的女儿,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都愿意做,也会去做。

“我在医院住了三天,是我自己一个人,抱着女儿离开医院的,我叫了蓬蓬车,回到了家,那时候这个房子刚刚造好没有多久,我回到家里,看到他和一个女的在我们床上,那个女的,是我在招待所的同事,就是那个,跑来和我说他和这个那个乱搞的女人。

“我站在门口,他们看到我,吓坏了,以为我会发怒,但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生气,我只想笑,只想哈哈大笑,我和他们说,你们继续,完了到隔壁,我们说说清楚。

“说完这话,我就抱着女儿,去了隔壁,坐下来喂奶。

“他们当然没敢继续,他赶紧穿好衣服,就跑了过来,我和他说,你去街上,给我买一张新床铺,我走不开,他说好。我又和他说,这张床铺,你们带走,或者烧了劈了,不要让我看到它,他又说好。我说你买好床铺,就走吧,这个家,没有你的位子了。

“他要我原谅他,说他是一时糊涂,我和他说,你不是一时糊涂,你根本就是这样一个人,是我一时糊涂,连父母的话都没有听,跟你跑到了这鬼地方。

“他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和他说,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他相信,知道我会干,买好了床铺,他真的就搬走了。”

张晨一边画,一边默默地听着顾淑芳的叙说,不需要他“嗯”或者“啊”,顾淑芳是个很好的叙说者,说着自己的这些悲惨的经历,很冷静,一点也不激动,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可能就是这样的冷静,才让人害怕,不要说符总,连张晨也觉得,顾淑芳不是刘立杆,她没有那么多话,也没有那么多道理,她是有杀心的。

张晨也明白了,为什么顾淑芳说医院让她刻骨铭心。

有一件事情张晨不明白,按顾淑芳的性格,她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是有自己的决断能力的,张晨想说,又忍住了。

“你想说什么?”张晨的举动,还是没有逃过顾淑芳的眼睛,她看着张晨问道。

“我是想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和他离婚,对吗?”顾淑芳问。

张晨点了点头。

“我为什么要放过他?”顾淑芳冷笑道,“这个房子是我一起造的,他污的每一分钱,我都知道,不管是在招待所还是望海楼,我都是会计,还是很不错的会计,哪一笔钱有猫腻我都会知道,别想逃过我的眼睛,我都叫他吐出来。

“你相信吗?我现在人虽然不在望海楼了,但望海楼每个月的账,我都能看到,我还是知道哪里有猫腻,他也只能继续乖乖地吐。”

张晨心想,或者未必,至少符总那个密室,准备用来存放的东西,你就不知道,很多东西,哪里是翻账本就可以翻出来的。

“符总就这样乖乖听你的?”

“他没办法,他知道我不仅会杀他,我还随时就能扔出一个炸弹,让他完蛋,外面人都说他是‘海霸天’,住到牢里,你还能做‘海霸天’吗,他这种人,要是没有官当,就什么也不是了。”

顾淑芳停了一下,继续说“我不会放过他,我的女儿可以没有父亲,也可以没有母亲,但不能没有钱,我要让她受最好的教育,做一个真正的公主。”

顾淑芳说到这里,看了看张晨,她叹了口气“或许,我不该和你说这些,这十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和人说过这么多话,更别说这么隐秘的话,我相信你和他不是一伙的,我看得出来。”

张晨笑笑“我只做好我自己的事。”

顾淑芳点了点头,她说“这些话和你说也没什么,反正你也知道,望海楼的工程不干净,你知道这个工程,他为什么这么起劲?”

“为什么?”

“我答应他,做完这个工程,我就放过他,和他离婚,我要回苏州去,和我父母和女儿在一起,父母老了,他们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我也不想,一辈子就耗在他的身上。”

张晨叹了口气,他说“你要离开,还真是对的。”

“没有什么对错,是我自己,感觉厌倦了。”顾淑芳一声长叹。

两个人又沉默着,画面上,顾淑芳的一双眼睛已经出来了,张晨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他和顾淑芳说,淑芳姐,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顾淑芳说好。

张晨停了一下,说道“谢谢你信任我,和我说了这么多事。”

顾淑芳愣了一下,然后说“我也要谢谢你,十多年了,你第一次让我一吐为快。”

顾淑芳走了过来,站在张晨身边,看着画架上的画,她盯着那双眼睛,久久地没有移开,过了很久,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这双眼睛,真可怕,这个女人,一定也很可怕。”

张晨正欲开口,顾淑芳继续说“画得很像,我看到了我自己,我就是这样的。”

张晨说“我觉得是很复杂。”

“对,复杂得可怕。”顾淑芳说,看样子,她是一定要把自己,和可怕挂上钩了。



0159 吃了一个闭门羹

张晨用纸把油画笔擦干,放好,把颜料、调色板、调色油和松节油都放进了油画箱。

“等等,你能不能让我再嗅一下那油?”顾淑芳叫道。

张晨笑笑,知道她说的是松节油,就把它递给了她,顾淑芳旋开瓶盖,放到鼻子前嗅嗅,叫道“真香,真好闻。”

张晨看着她,差点就笑出声来,他觉得她现在这样子,真的很像一个小姑娘。

“淑芳姐,我的油画箱,就放在这里,不拿下去,你要是想闻,就自己取。”

张晨和顾淑芳说,顾淑芳飞快地点头说好。

收拾好油画箱,张晨站了起来,准备离开,顾淑芳和张晨说“明天,我们还继续吗?”

张晨说可以,我反正晚上都没什么事,只要你有时间就行。

“我也没什么事。”顾淑芳说,“要么,明天你早点回来,我请你吃饭吧,我的手艺,也还不错,我做苏州菜给你吃。”

“这个……”张晨犹豫了,“太麻烦了吧,我就在望海楼的食堂吃就可以。”

“不麻烦,来吧,好不好,我都十几年没请人吃过饭了。”顾淑芳请求道。

张晨说好吧。

张晨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床上躺下,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支棱起耳朵,细细地听着,他感到顾淑芳已经回到自己的卧室,但听不到她发出的声音,自己的头顶,一片寂静。

张晨心想,还真是每一个人就是一本书,这本书,还是合上的,你能够看到的,只是他的表面,连扉页也看不到,更别说里面深藏的故事,如果不是近距离的接触,谁能想象顾淑芳这样一个,看上去尖酸刻薄的人,她的尖酸和刻薄,都是有来由的。

要是自己把顾淑芳的故事和金莉莉、刘立杆说,他们还能叫顾淑芳老妖婆吗?

进一步细想,我们每天,在路上碰到那么多的人,和那么多人擦肩而过,彼此只发生了短短几秒钟的关系,擦肩而过之后,这辈子很可能再没见面的机会,谁会去想,其实这擦肩而过的每个人,都是有过去有未来,都有属于他自己的故事的。

一个人群,就像一把针,你能看到的都是针尖,你看不到这每一个针尖后面,都有长长的身子,后面可能还连着长长的线,说不定能把这整个的世界都串起来。

还有更多的人,我们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他们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甜酸苦辣和悲欢离合……

张晨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八点刚过,闹钟把张晨叫醒,他躺在床上,听到外面似乎是符总的声音,他正和谁说着话,张晨心想,符总这个时间来这里,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找自己?

张晨赶紧穿好衣服,走过去把门打开,却停住了,没有继续再往外走,他看到符总背对着这里,正面对着顾淑芳,顾淑芳站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上,双手抱在胸前,从上往下,以那种张晨熟悉的,冷漠而又不屑的目光,看着符总。

顾淑芳紧抿着嘴唇,脸色煞白,她的目光,越过符总的头顶,朝这里看了一眼。

张晨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自己,他退回了房间,把门轻轻地关上,人却没有走开,他背靠在门后,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听到符总在说“淑芳,我上去和你说件事,说完了就走。”

顾淑芳说“可以,我们去办公室谈。”

符总为难了,他说“这个事,办公室里说不好。”

顾淑芳“我觉得我们之间的任何事,最好都在办公室里谈,要么还是电话里说。”

符总压低声音请求道“淑芳,你让我上去,就这一次。”

顾淑芳冷笑道“上去可以,我早就说过,你要上楼,就先把你身上其他女人的气息洗掉,你洗得掉吗?哼,那些气味,你觉得很香,我觉得脏。”

“不可理喻!”符总骂道,“这里是我的家。”

“对,没错,也是我和我女儿的家,从法律上来说,这幢房子,我们拥有三分之二,你有三分之一,我现在,只是不许你上三楼,并没有阻止你到二楼和一楼,我错了吗?”

“好好好,你没错。”符总无奈道。

顾淑芳讥讽道“你现在要么右转,去办公室,要么左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有什么事,我们电话里谈,我们这样僵持在这里,哈哈,别人都在房间里,不敢出门了,你要害他们迟到了。”

顾淑芳冷笑着,符总知道今天这楼,自己是上不去了,他朝身后张晨和小林的房间看看,又朝楼下天井看看,觉得就这样对峙下去,也实在是难堪,他叹了口气,说好,我给你电话。

张晨知道顾淑芳肯定是看到自己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却不能把门打开,他很怕把门打开的时候,会和符总打个照面,这个时候,只怕符总会比自己还尴尬。

符总转身走了,顾淑芳叫道“下次要来,记得提前预约,我可没时间在这里天天堵着你。”

符总一声不吭,什么也没有说,顾自继续下楼。

过了一会,张晨听到隔壁小林把门打开,小林拿着脸盆和牙杯,去了洗手间,张晨也把门打开,拿着毛巾牙刷出去,他抬头看看,顾淑芳已经不见了,下面天井,彩珍她们两个,正急急地出门。

张晨差点就笑出了声,这才知道,刚刚被符总和顾淑芳堵在门里的,不仅只有自己,顾淑芳那话,也不是只冲着他来的。

张晨走到洗手间门口,小林正从里面出来,看到张晨,咧开嘴笑了一下,嘴里嘀哩咕噜了一句什么,张晨边刷牙洗脸边想着,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

洗完了脸,张晨把毛巾搭在肩上,他想去问问小林,你他妈的刚刚说了什么?

张晨刚一转身,却看到小林双手夹着大腿,急急地就下楼了。

张晨还以为是顾淑芳又出现了,抬头看看,却仍没有人影,走到门口,张晨才明白过来,他们这是怕符总杀个回马枪,又回来了,要是那样,自己就被堵在房间里,真出不去了。

张晨也赶紧出门下楼,去吃早点了。

张晨一边在等汤粉,一边还在想着刚刚的事,边想边笑,他想符总这个海霸天,碰到了顾淑芳就是一帖药,被她捏得死死的,死蟹一只。

张晨又想到昨晚顾淑芳和他说的事,如果是这样,这海霸天也是自作自受,确实做得太过分了。

但想回来,顾淑芳说,她已经十几年没让符总碰她了,这家的男人,不在外面乱来才奇怪。除非他是圣人,就是圣人,也还有碰到南子的时候,这个海霸天,可是一贯的裤腰带松弛,你这样,不是更把他往别的女人那里赶吗?

一对夫妻就是一台戏,他们一定是最曲折和离奇的那一出。

张晨想起昨晚在顾淑芳的客厅里,确实看到过一部电话,就在两张扶手椅中间的茶几上,上面还盖着一块白色的绣花布,张晨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开始通话,更不知道,符总究竟是有什么事,要这么一大早地跑过来,吃一个闭门羹。

楼上楼下,这么近的距离,要是顾淑芳客厅的电话响,他们楼下是一定能听到的,张晨以前,好像从来也没听到电话响过,那么他们,以前都是什么时间进行联系的?还是说根本就不联系,如果不联系,项目上的很多事情,顾淑芳又是怎么知道的?

张晨越想,就觉得越糊涂了。

汤粉上来了,张晨懒得再想,他加了一大勺辣酱,埋头吃了起来。



0160 追不上的影子

快下班时,二货来了,看到张晨就叫,哎呀指导员,逼养的,这次去三亚,又没看到你那个一起拔猪草的女朋友。

张晨明知故问“为什么?”

“老谭,他让我一直留在工地上,没带我去见甲方的人。”二货遗憾地说,“我听说他们就在边上的金陵度假村。”

“也没一起吃晚饭?”

“没有,晚饭是和老谭的战友一起吃的,逼养的,我见到了真正的司令,还是我爸爸的老首长,逼养的,那老头看到我还哭了。”

张晨知道,谭总不让二货去见甲方的人,是怕他这张嘴乱说,带他去见战友,是这些战友都是自己人,也是二货父亲的故人,他们都想见到他,看样子二货的父亲,在部队的时候人缘不错。

二货像他父亲,除了一张嘴臭,其他方面,还真的都不错,特别是作为朋友来说。

小武和刘立杆来了,二货叫道,哈哈,人齐了,我们今天还是去花江狗肉,我再叫人,我们去喝花酒。

刘立杆说好啊,张晨赶紧说,我去不了,我晚餐有安排,小武也说他不去。

“不行不行,你现在是我们的金字招牌,你知道海城现在,有多少妞在等着骑你这童子鸡?逼养的,开出的红包越来越大了。”

二货夸张地叫道,小武还是推辞,二货和刘立杆哪里肯放过他,两个人一边一个,拉着他就走了。

张晨看看时间,还没到七点,海城人一般是七点以后才吃晚餐,张晨不想太早回去,让顾淑芳以为,自己眼巴巴急等着要吃这餐饭。

张晨上楼顶转了转,这里已经开始内部的装修,工人们在做埋设管线的工作,张晨看到了小林,小林这几天晚上都在加班,盯着他手下的工人。

张晨想起来了,问小林,你上午说了什么?

小林自己都忘记了,张晨提醒他,在洗手间门口,符总下楼以后。

小林咧开嘴笑了,他眼睛看着不远处在挖线槽的工人,和张晨说了一句什么。

“再说一遍。”张晨叫道。

小林头又转向了另外一边,看着另外两个在挖线槽的工人,这里现在还没有隔断,偌大的空间,看上去空空荡荡,除了林立的立柱,一眼都望不到头。

小林又嘀咕了一句,放慢了语速,说完,也不管张晨有没有听清,他管自己就走开了。

张晨听清楚了,小林说的是,又来了,又害我们要迟到了。

什么是又来了?他们两个,以前也经常这样对峙吗?张晨想问问小林,小林却不知道消失到哪片立柱后面去了。

张晨摇了摇头,笑笑,也下楼去了。

张晨想去前面的临时大堂看看,那里已经收工,张晨想去看看今天下午,大理石地面铺设好以后的效果。

张晨穿过商城的一楼,还没有走到酒店的大堂,他看到从酒店的大堂和商城的连接处,有一个熟悉的人影过去。

张晨赶紧加快脚步,走到酒店的大堂,他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站在电梯前面,在等电梯,张晨看清的她的侧面,没错,确实是小昭。

大堂里的保安、门童、行李员和服务员都认识张晨,张晨不便在这里大叫,特别是叫一个女孩,他只能加快脚步过去,小昭却已经进了电梯,张晨急走几步,还是迟了,小昭的电梯已经上行,张晨赶紧按了按钮,边上的电梯门打开了。

张晨没有急于进电梯,而是看着小昭的电梯停下,看清楚是停在望海酒楼,张晨这才进了电梯。

张晨出了电梯,走到酒楼的门口,他看到小昭正穿过大厅,朝后面的包厢走去。

大厅门口的两个迎宾认识张晨,和他说“张总,符总要的包厢是一号。”

她们以为张晨也是符总今天邀请的客人之一,就告诉了他包厢号,她们用“要”而不是“订”,简单一个字的变化,就显现了主人的资格,张晨赶紧说,好的,我知道了,我自己过去。

张晨穿过大厅,走到了后面走廊,他看到小昭一转身,正闪进一号包厢,张晨不好再跟过去了,符总今天并没有叫张晨,没有叫你而你出现在他的包厢,或者包厢附近被他撞到,那会有很多不好的联想。

张晨轻声问站在走廊里的服务员,符总到了吗?

服务员说没有。

张晨赶紧说,那我也等会再来。

他转身走了出去,门口的迎宾,看着他出来,有些奇怪,张晨和她们说,下面有事扣我,张晨走到电梯口,已经有迎宾急走了几步,帮他按了电梯,张晨悻悻地下楼,心里却五味杂陈。

张晨记得小昭和自己说过,她到了海城,几乎就很少出门,以前,符总就是有应酬,需要带人出场,带的也都是小宁,不会带小昭。

海城的男人很流氓,他们都喜欢喝花酒,而且到了公开的地步,谁也不以为意,就像符总在自己的酒店,组织这样的酒局也不避讳。

在大家都热衷于喝花酒的时候,一个不喜欢喝花酒的,才会显得格格不入,让人觉得不好打交道,或者是故作正经。

去赴这种酒局的都是男人,男人会带着自己的女人,这些女人,没有一个是他们的妻子或女朋友,符总今天,看样子又组织了这样的局,来赴宴的,都是他的私密朋友,但他怎么会带小昭,而不是小宁呢?

张晨知道,小宁以前经常陪符总出席这种轮流做东的酒局,几乎吃遍了整个海城。

到了下面大堂,出了大门,张晨闷闷不乐的,他看看时间,已经是七点多钟了,也就不去那个临时大堂,而是直接右转,往文明东方向走了。

天一黑下来,海秀路上的人就多了起来,人行道上,都是擦皮鞋的浙江台州老乡,他们隔着十几米一个,没有生意的时候,就互相坐在自己的位子,用那种硬邦邦的台州话,大喊大叫着聊天。

他们的声音,要穿过中间站着的无数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才抵达对方那里,对方的声音,也要穿过这无数的女孩子才回来,如果声音是有颜色的,那这些女孩,早就被他们漂染成黑灰色了。

再鲜艳和亮丽的颜色,当它们很多混杂在一起时,就会变成,不是黑的,就是灰的。

这些女孩比肩接踵地站着,但她们都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互相之间,没有交流,没有亲昵的肢体和目光的接触,每个人站得都很矜持,她们距离相近,却互不认识,就是认识,站到了这里,也自然而然,变成了不认识,她们现在,彼此是对手。

谁知道接下来走过来询价的那个男的,是你的还是我的?

张晨穿过这姹紫嫣红,却感到自己内心无比的沮丧和孤寂,小昭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晃,晃着的却是她走进电梯,从走廊款款地走进包厢的背影,他怎么紧赶慢赶,都没有赶上,她不知道张晨在走向她,就是知道,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停下来,等等他。

张晨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张晨回到了文明东,下面的门是虚掩的,张晨推门进去,门里面一片漆黑,张晨也不需要开灯,他走进去,把门在身后重新掩好。

现在是彩珍她们正忙的时候,小林又在工地加班,一楼和二楼也是一片的漆黑,张晨走到了天井,上面有一团亮光,让天井里的一切都显现出来。

张晨不用抬头,就知道这是三楼的光,张晨稍稍感到了一些安慰,至少,在这个城市,还有人在等他吃饭。

张晨走到自己的门口,时间已经迟了,他本来想直接上楼的,想了想,还是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拿了毛巾,先去快速地冲了个凉。

张晨到了楼上,顾淑芳餐厅的灯亮着,灯是暖色调的,顾淑芳坐在餐桌前,手里还是拿着那本在看,桌上,摆着两个精致的小砂锅,还有三个盘子,每个盘子上,怕菜冷了,都扣着一个盘子。

顾淑芳看到张晨进来,笑了一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张晨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椅子是藤编的扶手椅,上面有靠垫和坐垫,人坐上去感觉很舒服。

张晨坐下来后,看了看顾淑芳,顾淑芳问道“怎么,今天工地上很忙吗?我都怕菜凉了。”

顾淑芳的声音很柔,很轻,张晨听着,却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0161 苏州菜

顾淑芳想问那酒店的设计方案怎么样了,想了想又没有问,张晨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和她说,那个方案,还没有消息。

顾淑芳莞尔一笑,自言自语般说“不急,会通过的。”

她好像是在安慰张晨,又好像是在安慰自己,张晨看她那神情,不由得笑了起来。

看到了张晨笑,顾淑芳似乎松了口气,她轻声问道“你怎么了?看上去好像不太好,是碰到什么事情了吗?”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没有,只是有点累。

“那我们喝一点酒好吗?酒能够解乏。”

张晨说好。

顾淑芳站起来,去橱柜里,拿了一瓶红酒,和两只杯子,酒是未启封的,她还一起拿来了一个开瓶器,张晨想帮着开酒,顾淑芳说

“我可以的。”

她很熟练地把酒瓶打开,给张晨和自己斟了酒,她的手势轻盈,很优雅地起落,看到张晨看着她,顾淑芳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一笑

“我一个人,可不喝酒,你看我开酒瓶的动作很熟练是不是?你忘了我可是服务员出身。”

张晨笑了起来“我还真的忘了。”

顾淑芳轻轻叹了口气“可惜没有冰块。”

张晨说,没那么讲究,我平时都不喝红酒。

“那你喝什么?”

张晨说啤酒。

顾淑芳松了口气,她说“幸好,你没有喝那个,据说,海城的男人都喜欢喝什么大……,小……哈哈,真是恶俗!”

顾淑芳说到大什么小什么的时候,还皱了皱眉头,一脸的鄙夷,张晨知道她说的是大小壮阳酒。

顾淑芳把一个个砂锅的盖子和扣在盘子上的盘子拿开,每拿开一个,她就用苏州话说了一遍菜名,再用普通话说一遍,张晨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当服务员养成的习惯。

顾淑芳说苏州话时很好听,很软很糯,还有一点点的嗲。

顾淑芳做的菜,色泽亮丽,看上去很诱人,两个砂锅,一个是母油船鸭,一个是响油鳝糊,三只盘子,一只是樱桃肉,一只是碧螺虾仁,虾仁是买了新鲜的基围虾,自己剥的,还有一只是南乳空心菜。

顾淑芳说“可惜,这里买不到桂鱼,不然我可以做松鼠桂鱼。”

张晨知道顾淑芳说的桂鱼就是鳜鱼,“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这种鱼在永城也很多,菜场里多的是,肉质细腻,很好吃,张晨不知道在海城竟然买不到鳜鱼。

“不过,会有机会的。”顾淑芳补了一句,“大领导到海南来的时候,望海楼会空运鳜鱼过来,我们江南人,还是习惯吃淡水鱼,不是吗?”

“我都可以,我觉得海里的鱼也很好吃。”张晨笑道,“所以我大概注定当不了大领导了。”

顾淑芳也笑了。

她每一样菜,挟了一点,放在张晨面前的小碗里,催促道“你快尝尝。”

张晨尝的时候,顾淑芳双手握拳,放在胸前,两眼死死地盯着张晨,就像一个等着老师判题的学生,她看上去很紧张,脸上都紧张出了一丝的红晕。

张晨每样都尝了,叫道,好吃啊,淑芳姐,你要是不说,我不会以为你是服务员出身,我还以为,你是厨师出身。

顾淑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她说,那个人,人不怎么样,但作为厨师,还是很厉害的,这么多年,我听也听会了。

张晨知道她说的是符总,符总在这方面的厉害,张晨是亲眼所见的,只是张晨奇怪,这么多年,你们都不生活在一起,你又是怎么听会的?要听,那也是你们刚结婚的那几年吧?

“你要是喜欢吃,就每天早点回来,我天天做给你吃,一个人吃饭,都不知道做什么好。”顾淑芳说,停了一下,她又说“也很闷的。”

张晨赶紧说不行不行,那太辛苦淑芳姐了,再说,我也不能天天早回来,现在商场这边开始装修了,我晚上也要在那里盯着,画画,只能用业余时间。

张晨这话,当然是托词,工地上现在还没有什么需要他每天晚上盯着的,只是这每天的回来吃饭,一旦变成日常,不仅不太好,也会很快成为两个人的负担的。

顾淑芳说“好吧,那我等你,我睡得很迟的。”

张晨举起了杯,和顾淑芳说“好,我尽量早点画完,谢谢淑芳姐的晚餐。”

“谢什么,做几个菜,轻轻松松的事,又不吃力。”顾淑芳也举起杯子,和张晨碰了碰。

两个人吃完了饭,顾淑芳和张晨说,你先去客厅坐坐,休息一会,我这里很快就收拾好。

张晨想帮忙,顾淑芳说不用不用,一点点活,两个人还乱了,你过去坐吧,要喝茶,自己倒。

张晨说好,他走出了餐厅,穿过那片牡丹花,到了客厅,看了看昨天画的部分,也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他打开油画箱的三只脚,立好,再打开箱盖,用刮刀把调色板清理干净。

张晨有个习惯,他总是喜欢第二天清理前一天的调色板,这样清理的难度增加了很多,那个画家因此骂过张晨几次,但张晨都改不过来,他也只好随他了。

张晨觉得,一边清理调色板,一边看着自己前一天的工作,这时候大脑特别兴奋,很像是田径运动员起跑前的热身。

张晨很享受这个过程。

做完了这些准备动作,张晨回到了客厅门口,倚着门,看着斜对面的餐厅加厨房里,顾淑芳忙碌的影子,女人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特别是她轻手轻脚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顾淑芳做什么,那动作似乎都很优雅和轻盈,看着她做事,是一种享受。

餐厅暖黄色的光,在她白皙的脸上和手上荡漾,散发出一种让人痴迷的光晕,这种光的效果,很像是马奈画酒吧女招待,或德加画芭蕾舞女时感受到的,张晨考虑,下一幅是不是该画顾淑芳在餐厅里的画,画面带有强烈的动感和复杂的各种光线明暗的变化。

不过是十几分钟,顾淑芳就把餐厅里收拾好了,所有的杯盘碗筷都清洗干净回归原位,她走了出来,走到门口,看到张晨看着这边,顾淑芳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这一笑,正在门里门外半明半暗之间,张晨看着心动了一下。

他想叫顾淑芳停下,顾淑芳已经顺手把餐厅的灯关了,张晨轻轻地叹了口气。

顾淑芳走近前来,她问张晨“你是要继续休息一会,还是开始?”

张晨反问“你累吗?不累我们就开始。”

顾淑芳轻轻地一笑,她笑起来的时候自己心里咯噔一下,她暗自骂了一句要死,你怎么这么喜欢笑啊?

她觉得从昨天到今天,自己笑的次数,比这十几年加起来的都多。

顾淑芳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不用张晨吩咐,她就摆出了和昨天一模一样的姿势,双手抱在胸前,眼睛里露出冷漠而又不屑的神情,张晨看到她这个样子,猛地就想到了今天早上,她站在台阶上的情景。

两个人好像都已经把这件事忘了,他们连想也没有想到过要提起,要不是这个熟悉的动作,勾起了张晨的回忆,这个场景,可能真的就随着时间消逝了。

可能是喝了点酒的缘故,顾淑芳的脸上,有一点红,这一抹的红色很漂亮,就像是画国画的时候,一点淡淡的胭脂红,在生宣纸上洇开,这种红,是从顾淑芳的皮肤深处渗出来的。

但这红色,和顾淑芳脸上的表情不对,也不是张晨想画的,张晨走近顾淑芳,仔细地看着她脸颊上没有潮红的部分,这部分的颜色,才是张晨需要的。

顾淑芳看张晨走近,盯着她的脸仔细地看着,顾淑芳毕竟第一次当模特,有点紧张起来,她想说,看什么,都已经老了,有皱纹了。

她看看张晨,又没有说,她看到张晨的目光是冷静的,专注的,她知道他是画进去了,或者说是看进去了,这时候,他在看的不是一个女人,就是一双皮鞋,一个苹果摆在这里,他也会是一样的目光。

但这种专注和认真的目光与姿态,是吸引人的,让时间飞速地倒流,让顾淑芳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她听到自己心底,发出了一种幽怨又满足的叹息。



0162 我要回去告诉她

走近到眼前仔细观察,张晨不得不感叹,顾淑芳的皮肤真是好,四十多岁的人了,连一点鱼尾纹都没有。

张晨用油画笔的尾部撩开顾淑芳的头发,看了看她的耳朵根部,很多人以为,女人皮肤的衰老是从鱼尾纹开始的,其实不是,是耳根接近耳垂的那一小块地方,还有耳垂,这里的颜色开始变得暗淡,说明皮肤已经有开始衰老的迹象。

顾淑芳的这个部位还是粉嫩的,类似于婴儿的皮肤,她的耳垂在灯光下,是半透明的,比二十几岁的女孩子还要粉嫩。

紧连着这个部位的脖颈部分,白到透明,里面的血管都隐隐可见,真的是很难得见到有这样的肌肤,对一个画画的来说,这肌肤有足够的吸引力,引领着张晨忍不住就想往衣领里面看进去。

顾淑芳动了一下,张晨清醒了过来,他深吸了口气,顾淑芳嗔怪道“有点痒。”

张晨退开一步,他说“淑芳姐,你的皮肤真好,这对画肖像的来说,是难得的机遇。”

“好什么,都老了。”顾淑芳听着这话,心里欢喜,嘴上却这样说。

“不会,淑芳姐,你的皮肤,比一般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还好,特别是海城这里的小姑娘。”

“真的?”

“真的。”张晨这话,确实不是在恭维她。

张晨退回到画架后面,他心里已经有七八分的把握了,他边画,还不时地就凑近到顾淑芳跟前看看,顾淑芳也习惯了,他再凑近细看的时候,她还稍稍,有意无意地朝张晨这边凑了凑。

“你现在在画什么?”顾淑芳好奇地问。

张晨笑道“你可以过来看看,没关系的。”

顾淑芳站起来,走过去站在张晨的身边看着,她看到张晨今天已经在画脸了,她看到画上这人的皮肤确实很好,这就是我呀,顾淑芳一边看,一边有些得意地想。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顾淑芳问。

张晨说可以。

“你画人,为什么要从眼睛先画起?你昨天就只画了一双眼睛。”顾淑芳问,“是所有的画家都这样吗?”

“不一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张晨摇了摇头,“我习惯从眼睛画起,画出了眼睛,我觉得自己每天看着它,都是在和它交流,一边画一边交流,我觉得它是有生命的,我画的不对的地方,它会提醒我。”

顾淑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又问“那你这样天天看着画上的人,时间久了,我是说画得时间久了,会不会舍不得?”

“会,特别是画出了自己很满意的作品。”张晨点点头,说道“画完了以后,特别舍不得交出去,就想自己留着,挂在那里,每天都看着它。”

顾淑芳问的是人,张晨回答她的是画,两个人都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但顾淑芳听了,心里怦怦乱跳。

“这次不许,你不许拿走,你想的时候,可以上来看我……这幅画。”顾淑芳叫道。

张晨笑了“当然,这是我早答应的,怎么反悔,不然,淑芳姐要我还吃下去的樱桃肉了,我也还不出来啊。”

“去你的,我可没这么小气。”顾淑芳骂道。

“不过,我感觉得出来,这会是一幅成功的作品。”张晨颇为自信地说。

画到了十二点多钟,张晨站起来告辞,顾淑芳说等等,她走了出去,过了一会,拿回来一个杯子大的玻璃器皿,交给张晨,和他说,带下去喝了。

张晨看里面是半透明的,稠稠的糊状物体,问道,这是什么?

“燕窝。”

张晨赶紧推辞,他说我不要,这个不是女人喝的吗?

“你听谁胡说?你知道还是我知道?”顾淑芳轻骂道,“天天在工地上跑,那个工地,都是灰尘,这个是补肺的,懂吗?”

张晨笑道“我哪里会懂这些。”

“不懂就乖乖听话。”

张晨无奈,只能说“好吧,我听淑芳姐的。”

……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钟,谭总给张晨打电话,和他说,海湾丽景酒店的设计方案,已经定下来了,你安排一下时间,看看什么时候,陪大哥去一趟三亚,后面的很多方案,还是要你帮我。

“太好了!”张晨叫道,“我安排一下,大哥,要是没有特别的情况,就这个周末吧,我们周六傍晚去,星期天回来。”

谭总说好,他接着打趣道,对了,周六的房间,不需要我安排了吧?

挂掉电话,张晨的第一个念头,是想赶快把这消息告诉顾淑芳,为什么会想到要告诉她,张晨自己也觉得好笑,不过细想一下,也不奇怪,刘立杆和小武,对这个事并不关心,金莉莉应该是比自己还早知道这个消息,也不需要自己来告诉她。

张晨奇怪的倒是,这个消息,怎么是谭总先告诉了他,而不是金莉莉第一时间来告诉他。

想来想去,还关心这件事,甚至可以说是最关心这件事的,还真的只有顾淑芳。

张晨本来想晚上回去再告诉顾淑芳的,他坐了一会,却实在忍不住,自己和自己说,你昨天才刚刚吃了人家做的饭,吃了人家炖的燕窝,这一点点路,来回一趟很难吗?

张晨这样想着,就走出了办公室,去了前面停车场,他骑着摩托去了文明东。

一楼的大门,下面堂前没人,或者彩珍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总是虚掩着的,张晨进门,把门重新掩好,然后走进去,上了二楼,经过自己房门口的时候,张晨也没有进去,而是直接去了三楼,走到楼梯的一半,张晨朝两边看看,三个房间的门都开着,顾淑芳在家里。

张晨经过了厨房和餐厅,里面没有人,他穿过那片牡丹花,到了客厅,客厅的门开着,也没有人,张晨站在客厅的门口,朝卧室看看,门也大开着,张晨兴冲冲地,想也没有多想,就走了过去。

张晨走到卧室的门口,刚瞥了一眼,就愣住了,他的脸刷地红了,赶紧止住了脚步,他蹑手蹑脚退开,蹑手蹑脚退到二楼,继续蹑手蹑脚,退到了一楼,退出门外,忙不迭地上了摩托车,到了弄堂外面的文明东路,张晨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用手一摸,额头都是汗。

你妈逼哦!

张晨骂道。

刚刚,他走到顾淑芳的卧室门口,看到门里面,顾淑芳坐在床上,着上身,背对着门,她边上是一个被垛,支撑着张晨画的那幅画。

顾淑芳正对着床边的穿衣镜,在比对和欣赏着自己,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想着昨晚张晨对自己皮肤的赞美,内心颇为得意。

她觉得自己这么白这么美的身体,几乎把自己都闪瞎了。

我今年四十二岁,但我把我自己的身体,尘封在了二十八岁,二十八岁的这一年,三毛在台北认识了画家邓国川,这一年,我顾淑芳生下了我的女儿,从那时开始,我的身体就在等待着女儿的慢慢成长,等她赶上我了。

顾淑芳对着镜子微微一笑,她看到张晨的影子在镜子里闪了一下,然后消失,她听到他蹑手蹑脚地下楼,顾淑芳坐着,一直不动声色,她担心自己哪怕是发出一点点的声音,都会把他吓坏的。

其实张晨来的时候,推开了下面的门,顾淑芳就听到了,这幢房子里,只有张晨知道,哪怕是白天,人进来以后,还要转身把门掩上,小林是从来也不知道关门的,彩珍她们,要过好久,等要睡觉的时候才会发觉,自己进来的时候连门都没有关。

这都是些什么无礼的人呐。

张晨到了二楼,顾淑芳没想到他会继续上三楼,你上来就上来吧,张晨上到三楼的时候,顾淑芳也没有慌乱,她默默地坐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看到张晨闯进了镜子然后逃了,她想他一定是面红耳赤,心慌意乱。

顾淑芳禁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0163 夜风微凉

张晨回到办公室,坐了一会,桌上的电话响了,张晨接了起来,是金莉莉,金莉莉叫道,你前面去哪里了,电话都没人接。

张晨说,我到外面去了,有什么事吗?

张晨以为金莉莉要和自己说酒店的设计方案被确定的事,结果金莉莉叹了口气,她说唉,烦死了,投资方的几个老东西在这里玩,几个老色鬼,都要找叮咚,三亚又不比海城,这里像样的ktv也就那么一两家,里面的小姑娘丑不说,还个个以为自己是公主。

“他妈的,好不容易昨天谈了几个还看得下去的,说好了出台,钱也付了,结果人到酒店,妈逼,被换包了,来了几个丑八怪。”金莉莉骂道。

“你现在,连这事都管了?”张晨有些不满地说。

“那怎么办,我不管谁管?夏总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拿下,看这几个老色鬼的意思,要是没有,都要老娘牺牲了,去他妈的,对了,你帮我问问义林家的那个佳佳,她有没有小姐妹,组团过来吧,价格好说。”金莉莉说得又急又快,一梭子一梭子地打过来。

“就这个事?”张晨问。

“对啊,我都愁死了。”

“我那个设计稿怎么样了?”

“通过了呀,现在等他们打钱,这几个老东西,不见兔子不撒鹰。”

“那你怎么没和我说?”

“哦,我忘了,不过,说他干嘛,又不是你做,你不是帮忙的吗,管他通不通过。”

张晨暗自叹了口气,他说“那你也应该……”

“好了,好了,过了过了,你还是先去解决我的难题吧。”

张晨无奈道“这个,不用去问佳佳,你问杆子就行,他现在对这行很熟。”

“我操,你是说,杆子?这家伙现在这么流氓了?”

“对,现在你赶他,他也不会回永城了,至少这个可以让人放心了。”

“我操,好好,我找他。”

金莉莉说着就准备挂电话,张晨叫道“等等。”

“还有什么事?”

“我这个周六去三亚……”

“你来干嘛?”金莉莉脱口而出。

张晨心里一冷,皱了皱眉头,他硬着头皮继续说“我大哥,谭总,他让我陪他,去你们工地看看,怎么,不欢迎?”

“好好,欢迎欢迎,不过我可没时间陪你,我忙死了,拜拜。”金莉莉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张晨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傍晚的时候,刘立杆来了,张晨问他,莉莉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打了,就是找几个漂亮的叮咚,对吗?”

“是啊。”

“这点小事,二货已经安排好了,你大哥,谭总,已经给他们送了一车过去,现在他们不是合作单位吗,莉莉他们的事,不也是老谭的事。”

“真他妈的,这鬼地方,做生意都这么做了。”张晨感叹道,“没想到莉莉和谭总,也会参与这样的事。”

“你火星来的?”刘立杆好奇地看着他说,“你不服务好,人家怎么会给你投钱?”

“投钱就要这样吗?不是看项目好坏吗?”

“来来来,君子,你过来一点,我和你说,同样是钱,这钱还是国家的,人家可以投给你,也可以投给其他人,你说你的项目好,别人也说自己的项目好,好项目遍地都是。你不服务好,人家在这里没得到他想得到的,你告诉我,人家凭什么投给你,你是他爸爸?”

张晨被刘立杆问得哑口无言,他觉得,自己还真的像是外星来的,怎么和这个世界有点格格不入。

刘立杆看了他一眼,揶揄道“你呀,也就是命好,碰到了海霸天,他需要你,你也需要他,你们一拍而合,外面有什么事,也是海霸天都给你打点好了,要不然,你想想,你哪一件事不需要求爷爷告奶奶的,什么下三滥的事情,你还不都得自己去做。”

张晨默然了,他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自己和供应商打交道可以,和下面工人打交道可以,要是和相关部门,或其他单位打交道,没有符总在前面开路,还真是寸步难行,别的不说,光一个封堵大英路,就能把自己难住,自己连该去找谁都不知道。

这个公司,说说自己是总经理,但总经理该做的事,自己也就做了一半。

“我怎么感觉我自己,像个白痴。”张晨看着刘立杆,自我解嘲说。

刘立杆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没事,你只要发挥你的特长就可以,专心做好这个项目,把名气打出去,以后我们成立自己的公司,你放心好了,在外厮杀,你还有莉莉和我两员大将。再不行,还有一股黑色的力量可以利用,我们保证百战百胜。”

刘立杆说着,看到小武进来,就加了最后一句,小武问道“要去打谁?把名字给我。”

刘立杆和张晨哈哈大笑,刘立杆说,看到没有,这个也是硬通货,软的不行,我们就硬干到对方服软。

小武看着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你和刘芸,怎么样了?”张晨问刘立杆。

刘立杆说“这个周末,准备一次岛内的友谊之行。”

“去哪里?”

“还没想好。”

“要么去三亚吧。”

“为什么?”

“我周末要跟老谭去三亚,你们要去,顺便把这个硬通货带上,他还没去过三亚。”

张晨指了指小武说,小武赶紧叫道“我不当他们的电灯泡。”

“切,要当,你也是第二个灯泡,还有司机。”刘立杆骂道,小武嘿嘿笑着。

刘立杆说“那我和刘芸商量一下。”

……

张晨回到了文明东,冲完凉,看了看三楼,顾淑芳房间和客厅的灯都亮着,张晨却没有上楼去的勇气。

他想了想,还是去了办公室,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过了一会,他听到顾淑芳似乎从楼上下来了,张晨一下子慌乱起来,他赶紧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沓纸一支笔,刚放到桌上,顾淑芳就走了进来,张晨赶紧叫道“淑芳姐。”

脸却刷地红了。

顾淑芳心里暗笑了一下,她看了看张晨面前的纸笔,张晨赶紧解释道“我要先做一个采购单。”

顾淑芳“哦”了一声,心里却比谁都清楚,她看了看张晨,知道他这是不好意思上楼去,要自己来请。

顾淑芳还是那样,用手摸了摸桌面,然后摸了摸凳子,坐了下来,她嘴角含笑,一直就盯着张晨看,张晨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低着头,拿起笔想写点什么,大脑却一片空白。

顾淑芳问“那个……”

张晨猛然想起,他赶紧说“那个方案已经确定了,他们下午告诉我的。”

“太好了!”顾淑芳兴奋得鼓起了掌,她看了看张晨,张晨的头低得更低了,连脖子都红了起来。

顾淑芳明白了,张晨下午,之所以会回来,还上楼去,一定是赶回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的,无意间撞到了那一幕,才吓跑的。

顾淑芳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后悔。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站起来,和张晨说,走吧,我们上楼,去画画。

她说完就转身上楼去了,张晨想了一会,也站起来,跟了出去。

这天晚上,两个人几乎就没有怎么说话,张晨的目光,碰到顾淑芳的目光,就赶紧闪开,两个人一个画,一个坐着,虽然没有说话,却一点也不觉得枯燥,反倒觉得,有什么似乎把他们两个都充满了,只要看着对方,就有一种满足。

到了十二点多钟,张晨站起来要走的时候,顾淑芳听到自己的心里,有一声失望的叹息。

她站在客厅的门口,看着张晨一步步从楼梯上消失,她突然就有一种莫名的忧伤。

夜风吹过来时,原来还是有些凉的。



0164 我要去三亚啊我要去三亚

这天上午,刘立杆给张晨打电话,和他说,已经定下来了,周六去三亚,不过,硬通货要坐你们的车。

“怎么,还是嫌弃人家是灯泡?”

“对,我这里一车的灯泡,挤不下,连司机都不去了。”

“不带司机?那谁开车?你们两个跑步过去?”

“李勇和陈启航,他们两个,不刚刚拿到驾驶证吗,林一燕公私兼顾,去看看莉莉他们的工地,算是贷后跟踪。”

“好啊,那太好了!”张晨这样一算,他们已经有五个人了,小武是挤不下了,只好跟着自己,坐谭总的车。

张晨刚放下电话不久,二货就来了,他是得知谭总让他,周六跟自己和张晨一起去三亚,急匆匆赶过来的,他听说这么多人要去,其中还有一个,是刘立杆在追的妞,兴奋坏了,叫道

“那太好了,逼养的,我帮他美言几句。”

张晨差点就笑出来,心想,你能帮他美言什么?

“你说他战斗力持久?”张晨问道。

“对啊,逼养的,我和你说,指导员,那些女的,听了这话,表面上都装没听到,其实都记在心里,美滋滋的,急着就想试试,比什么甜言蜜语都好。”

张晨笑死,笑完了问“对了,我这里两个人,能坐下吗?”

“可以,我们也两个,就我和谭叔。”

“那谭总亲自开车?”

“我啊,有我在,肯定是我开车。”

“你有驾照?”

“没有,开车是用驾照开的?逼养的,我开车差不多跑遍整个海南岛了。”二货叫道,“对了,指导员,那几个老头明天走了,那些妞,要不要让她们在三亚等,等我们去会合?逼养的,长得还很不错。”

“滚你妈的,老头爬过的,你再去爬?”

“那有什么,你到前面酒店大堂看看,那些一本正经的女人,你知道她们有没有被老头爬过?逼养的,我和你说,那些越正经,看上去越成功的女人,越有可能被老头爬过,不然,哪里来这么多的色老头。”

二货说着,张晨忍不住骂,什么歪理。

“怎么会是歪理了,指导员,你看那电影里,哪个无名高地,不是被反复争夺,最后都成为有名的高地的,除非,都是你那拔猪草的丑八怪,才没人去碰。”二货继续说。

“滚吧,你一来,他妈的就把我这里搞得乌烟瘴气。”张晨骂道,二货哈哈大笑着走了。

……

金莉莉总算可以喘口气了,吉亚大酒店的办公室租到这个月底,还没有退掉,投资方的那几个人,按夏总的吩咐,也都安排在吉亚大酒店。

只不过一个晚上,金莉莉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老鸨,那些姑娘,一个个都跑进了办公室,和她哭诉,说那几个老东西都是变态的,还有人把自己的大腿和胸给金莉莉看,金莉莉看到,上面不是乌青就是牙齿印。

女孩子们都嚷嚷着要回海城,金莉莉急了,她们要是回海城,那今天晚上,又过不去了。

金莉莉只能好言相劝,和她们说,你们要理解他们,你们想想,他们在家里,天天面对的都是黄脸婆,到了这里,看到你们这一个个如花似玉的,还不疯狂?人家老同志,下面不行,可上面还很行啊,人家只能用上面的。

回去吧,回房间去吧,我保证下次有这样的好事,还是叫你们来,我们做老生意好不好?我说到做到。

什么老生意,我们被弄得这样,回去都不好做了。

是啊,客人看到我们身上这样,都会被吓跑的。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金莉莉的头都大了,她一拍桌子,骂道,你们他妈的,给我听好了,我给你们一个人加一千,今天晚上,给老娘好好服务,你对我客气,我当你是朋友,你要是敢耍我,自己溜走了,那你也不用在海城混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

金莉莉这样吼着的时候,仿佛感觉自己身后,真的有这么个黑老大在给自己撑腰,自己胆子也大了。

她脑子里晃着的影子,就是小武。

女孩子们被她震慑住了,一个个扁了扁嘴,转身准备回房间,金莉莉把她们叫住,和她们说,记住没有,他们要是带你们上街,给你们买礼物,你们可以去,但要去海边,都给我拖住,明白了吗?

“我这个客人,一定说下午要去海边游泳。”有一个女孩说。

“游屁,让他在浴缸里游,把他拖住,你就说你怕晒黑,女孩子晒黑,就不好看了,他还要去,你就撒撒娇,这点本事,你们没有吗?”金莉莉骂道,“再不行你他妈的就哭,说明天就要分手了,你舍不得他,这种老头,下面软,心也软,你这样一来,他还愿意出门吗?”

“哦,知道了,莉莉姐。”

那个女孩说,其他的女孩吃吃地笑,金莉莉突然感觉,这他妈的,怎么自己的名字听上去也像个妈咪?不行不行,老子要改名字了。

女孩子们鱼贯而出,金莉莉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天天难过,还真的让自己天天都过去了,等明天上午合同一签,把这些老东西往海城一送,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

他们三个人到了三亚,就做了分工,夏总带着投资方带队的那位,不知道消失在哪里了,老包负责和各相关部门和单位协调,安排投资方的人登门拜访相关部门,了解相关事宜,金莉莉呢,夏总给她的任务就是,把投资方的其他几个人,控制在酒店里,不要让他们乱跑。

当初安排他们住在市区的吉亚大酒店,而不是住在海边的金陵度假村,就是考虑不让他们看到三亚现在的惨状,大东海,连那个游人必去的“戏水乐园”都门可罗雀,他们一去,自己那半天,几百个战士的实景演出,就穿帮了。

这些人,成事不足,没有最后的决定权,但他们在边上七嘴八舌,坏坏你事的本事还是有的,他们要都反对,负责人也很难一锤定音。

夏总这样和金莉莉说,金莉莉明白了。

所以你要把他们都摁在酒店里,夏总说,摁在酒店,当然不能来硬的,想来想去,最后只有靠叮咚,眼前有可餐的山水,谁还会去关心外面的山水。

男人真不是好东西,金莉莉骂道,夏总和老包,在边上哈哈大笑。

第一个晚上,金莉莉让ktv的妈咪安排了几个,没想到被耍了,来的和自己在ktv点的,完全是两码事,来了一群丑八怪。

那些老东西,要倒是都要了,但第二天每个人都拉着脸,金莉莉知道他们是欲求不满,没有彻底放空,有人还故意当着金莉莉的面,不阴不阳地说,三亚的女孩子,怎么比他们单位搞卫生的还难看。

第二天中午,金莉莉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让他们喝了很多的酒,睡了一个下午,但她知道,今天晚上是逃不过了,怎么也要安排几个像样的。

但安排这个,金莉莉又没有经验,和叮咚又不熟,她问林一燕,林一燕说,我师父他们去企业,企业也都是这么干的,但是,没人给我找过叮咚,我也不认识她们啊。

金莉莉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义林家的佳佳,她长得不错,不也是个叮咚吗,让她带人过来,一定可以度过难关。

金莉莉给张晨打了电话,张晨让她找刘立杆,金莉莉联系上了刘立杆,刘立杆又打了二货,二货马上就找好了人,去和老谭说,老谭一听是这个事,二话没说,就安排了一辆面包车,火速送人过去。

人车出发以后,刘立杆给金莉莉打了一个电话,金莉莉算了一下,她们起码要九、十点钟才会到,金莉莉磨磨蹭蹭,故意捱到了八点钟才吃晚饭,又陪他们喝了很多的酒,吃完了晚饭,那几个老同志正怒火冲天的时候,救火的到了。

金莉莉一个房间塞进去两个,刚刚还怒火冲天的,立马就春风满面。

你们怎么不去死啊!金莉莉在心里骂道。

再坚持一天,明天总算可以把这些瘟神送走了,金莉莉松了口气。

金莉莉桌上的电话响了,她接了起来,是夏总的,夏总和她说,我和瞿总在一起,明天上午签完合同后,瞿总这边的人,说是还有事情要了解一下,要求在三亚多待一天,后天才走,小金,你安排一下,明天不要退房。

夏总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他妈的,还真是最色不过夕阳红啊!

挂断了电话,金莉莉骂道。



0165 好事一桩,皆大欢喜

他们在一个大包厢里吃完晚饭,金莉莉和老同志说,你们先回房间,我们部门的人要开一个短会。

老同志们都知道这些是叮咚,但大家都假装不知道,金莉莉和他们说,这些是他们公司的员工,他们也就认为她们是他们公司的员工。

金莉莉和他们说,我们这里,几分钟就好,你们不要出去,三亚现在晚上治安不是很好,要出去,也让我们公司的人陪你们去。

老同志们都说好,那些女孩子,听金莉莉说她们是公司的员工,也都不下意识地挺了挺胸,坐直了一点。

老同志走后,金莉莉让人把包厢门关上,金莉莉和她们说,计划改变了,你们明天晚上,还要在这里待一个晚上。

“啊!”那些女孩叫道。

有人还想说什么,金莉莉骂道,啊什么啊,不就是赚钱吗,你们在哪里不是赚,别他妈的给我假惺惺,你们在海城碰到的,都是五讲四美的?去你妈的!

那些女孩子不作声了,金莉莉继续说,在这里,好歹是在酒店房间,总好过你们在那都是臭汗的破草席上。

金莉莉这样骂着的时候,又想到了佳佳,她想佳佳也不比你们难看,人家不是还要在义林家那又热又破的房间里做生意。

“我下午和正哥通过电话了,他说他不认识你。”有个女孩,挑衅地看着金莉莉,金莉莉说:“什么正哥歪哥的,我也不认识这种小马仔。”

“可海秀路,都是正哥管的。”有人叫道。

“来来,你过来,把你那什么正哥歪哥的名字告诉我,我一个电话,让人过去打到他认识我。”金莉莉装作大大咧咧地说,“回海城了,还有什么正哥歪哥的找你们麻烦,你们找我。”

“真的?”好几个女孩子一起问。

“当然是真的。”话一出口,金莉莉自己都感觉头大了,人家到时候要真找你,岂不是麻烦?

但话是收不回来了,金莉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心里想着,不就是海秀路吗,海秀路的混混再大,你能大过海霸天,张晨可是跟海霸天的。

“都清楚了吗?”金莉莉问,她看到有人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赶紧叫道:“清楚了就散会,今天晚上的钱,后天一起给。”

几个女孩子虽然心有不满,但也没有办法,再说,在这里天天都山珍海味,总好过回海城,还要自己做饭,最主要的,这女的看气派和出手,确实来头不小,以后回海城,有什么事可以找她当靠山,也还不错。

女孩子们一起说,知道了,莉莉姐。

金莉莉在心里又骂道,完了完了,越听越像妈咪了,这名字他妈的一定要改。

第二天一早,夏总来敲金莉莉的门,拿着一份涂改得乱七八糟的合同,让她找地方去打印一下,金莉莉拿着它跑到了下面商务中心,说是商务中心,其实也就是有一台传真机,给客人发发传真用,顺便给旅行社拉点三亚一日游的业务。

那时的三亚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的,无非就是去天涯海角,看看那块大石头,游客在这里登个记,上午和下午各有一辆大巴,到各个酒店接上零星的客人,拉去天涯海角。

海城当时好歹已经有了四通文字处理机,可以打印文件,但问了问,酒店只有办公室里,有一台铅字的蜡纸打印机,打字员是个女孩,很拽,她和金莉莉说,我们不对外的,金莉莉看着她说,不对外我就把你们总经理叫来,你问他对不对外。

女孩盯着金莉莉看了一会,说好吧,看你们是常住客人,我帮你们忙,她接过金莉莉手里的文件看了看,和她说,这两千多字的文件打出来,起码也要到下午三四点钟。

这一来金莉莉就没有办法了,她虽然知道对方是有意在糊弄自己,但她也没有办法,就是把总经理叫来也没有办法,打字是要打字员低着头,在密密麻麻的铅字盘上把一个个字找出来,再噼啪噼啪打到蓝色的蜡纸上的,人家每一个字,多找那么几秒总没有问题吧?

再碰到几个生僻字,人家还要从附带的几盒生僻字盒子里去找,慢一点很正常啊。

问题是打字这活,除了打字员,其他人还干不了,谁也没办法判定她这是打得快或慢。

“算了算了。”金莉莉把文件从打字员的手里拿回来,回到总台,问他们,三亚有没有地方有四通文字处理机的?

总台那几个人,连她在说什么都不知道,有一个刚来接班的,不明就里,听到她问,还反问她,金小姐,你房间里有蚊子?要不要让楼层服务员给你送蚊香进去?

其他的人哈哈大笑,金莉莉哭笑不得。

金莉莉拿着文件上楼,夏总坐在办公室里,金莉莉和他说,没办法,时间来不及了,自己抄吧,但文件要一式两份,用复写纸又怕下面复写的那份,时间长了褪色,必须都用手写,那就是五千多字了。

从现在到十二点的签字仪式,大概还有不到三个小时,金莉莉一个人,手写断了,也写不出这五千多字,夏总又去敲了老包的门,让他起来,他抄一份,金莉莉抄一份。

老包说,我的字那么丑?

夏总说没有关系,这份留给我们自己,我们三个,谁不知道你字丑。

老包知道逃不过了,只好也到了办公室。

夏总和他们说,你们忙,我要回去了,有事打我大哥大,瞿总也该起来了,我要陪他喝早茶。

金莉莉随口问道:“你们在哪里?”

夏总笑笑,没有回答,老包和金莉莉说:“小鬼,不懂事了吧,首长想让你知道的事,自然会让你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事,别问。”

“滚!”金莉莉骂道,“把嘴闭上,口水都快关不住,要流出来了。”

夏总大笑着离去。

合同一共有七页,金莉莉和老包说,我从第一页开始誊写,你从最后一页开始,这样就不用等了,老包拿起那文件看看,他说不行不行,你看看这上面的字,瞿总的龙飞凤舞,我认都认不全,老夏的一个个狗爬,我看着就想吐,还涂得这么乱七八糟的,谁看得清。

老包决定等一会,等金莉莉誊写完第一页,他再抄金莉莉的,金莉莉只能由他。

金莉莉一边看,一边写,看着心惊,这份合同约定,虽然名字挂的是投资方名称的大酒店,外人看来,以为这是投资方的酒店,但实际投资方只占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海南八达占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夏总个人占百分之十的股份。

海湾丽景酒店的土地、在建工程溢价评估,再加上现有存款,合计是六千三百多万,这样,除了前期已经投资的一千万,投资方还要投资一千八百多万,如果这样,这个酒店,等于是他们一分钱没花,还赚了一大笔,同时拥有了酒店百分之五十五的股份。

金莉莉看不懂了,她凑近身子,压低声音问老包,我们酒店,值这么多钱吗?

老包骂道,你以为我这段时间,在三亚是吃干饭的,你看看酒店对面的那块地。

金莉莉看了一下,这块地是按商品房用地评估的。

“这个,已经批下来了?”金莉莉问。

“你不懂先斩后奏啊,地在那里,怎么评估,还不是评估公司的事。”

金莉莉明白了,不过她马上又有一个疑问,她说:“银行存款还有七百多万,这些,不都是海发行的贷款吗?”

老包白了他一眼:“钱在那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道这是什么钱。”

“那我们会先去把这贷款还了吗?”

“你傻的吗?生意是你这么做的?这七百多万,现在是我们的资产,合同一签,就变成共同负债了,你说会不会还?”

金莉莉“哦”了一声,明白了,她说:“我不傻,是这瞿总傻的。”

“瞿总也不傻,有件事我告诉你,你不要乱说,看到为什么老夏要占百分之十?”

“是啊,我也奇怪?”

“这是老夏代持的。”

“噢!”金莉莉彻底明白了。

“那这些人呢?他们看不出来?”金莉莉问,“有个老头,还是总会计师。”

“你他妈的……”老包气极了,骂道:“你以为你自己这几天在干什么?”

合同顺利地签了,中午庆祝的时候,那些老同志,一个个过来敬酒,和金莉莉很客气,和她说,莉莉,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金莉莉受宠若惊了半天,最后醒悟,酒店建成了,这些老同志,肯定会经常来,来了就会需要找莉莉,怪不得对莉莉这么客气。

我他妈的,这个名字非改不可。

金莉莉心里愤愤地想。

0166 看着你笑

张晨回到了文明东,冲完了凉,坐在房间里抽了一支烟,想了想,还是上楼去了,他自己和自己说,画还没有画完,我张晨,从来没留下过什么未完成的作品,我是个快手啊。

但心里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嘲笑自己虚伪,不知道为什么,张晨怕上楼,楼上却似乎有种吸引力,在吸引着他上楼,以至于张晨在工地的办公室,吃完了饭,连碗都留给了刘立杆和小武洗,自己匆匆就回家了。

直到走到弄堂口,才意识过来,自己骂着自己,你这么急着赶回来干什么?他这才有意地放慢脚步朝家里走。

张晨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感觉,不可能是喜欢,我张晨,怎么可能会去喜欢一个比我年纪大那么多的女人,但不是喜欢是什么呢?

或者是吸引吧。

顾淑芳白皙的皮肤,顾淑芳说话时那又软又糯的声音,顾淑芳举手投足之间的轻盈,顾淑芳在厨房和餐厅忙碌着的时候,那暖黄色的光在她周围形成的光晕,甚至,她坐在镜子前的那个身影。

张晨看看下面的天井,和小林的房间,他们都还没有回来。

张晨一步一步地往楼上走,他的心怦怦直跳,他不知道现在顾淑芳会在哪里,他似乎很害怕再次看到那个背影,又很想看到那个背影,张晨迟疑了一下,还是咳嗽了两声,顾淑芳从客厅出来,站在门口,看到张晨就笑了一下,张晨觉得自己,顷刻之间就安稳了,踏实了。

没有这样那样那么多的想法了,这里是我画画的地方,我要完成我的作品,但这里,也让张晨感到温暖,这个地方,这个人,张晨觉得到了这里,很惬意,这小小的一个空间,好像独立于海城存在着,把他们两个,和外部的世界隔离开来。

张晨走近,顾淑芳笑了一下:“我们继续?”

张晨也笑了:“好,我们继续。”

顾淑芳坐下来后,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张晨,脸上却是满脸的笑意,张晨说,淑芳姐,不是这个表情。

顾淑芳“哦”了一声,正了正脸色,但看到张晨,又笑了起来,她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她说不行不行,等一会。

张晨看着她,突然地就恍惚了,这和那个自己第一次见面,两个人就你来我往,针尖对麦芒的顾淑芳是同一个人吗?这还是那个刻薄的,在三楼的楼梯口站着,就能震慑小林和彩珍他们的顾淑芳?

顾淑芳轻轻地叹了口气,骂了一句自己:“要死!”

张晨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她,顾淑芳说,再等等,要不你也坐一会,张晨说,我不急。

顾淑芳看了一眼张晨,又笑了起来,她自言自语般说,我怎么看到你就想笑。

“我有那么好笑吗?”张晨问。

“你不好笑,是我自己可笑。”顾淑芳说,“我知道了,我以为你不会上来了,你来了,所以我很高兴。”

张晨奇怪了:“为什么我不会上来了?”

顾淑芳摇了摇头,没有说。

张晨明白了,一定是顾淑芳看到自己看到了,她那个时候,正在照镜子啊,自己一定进入了镜子里,张晨的脸红了,他赶紧借故找凳子,转过了身去。

两个人都坐下来,随意地聊了会天,张晨还说了说工地上的进展,顾淑芳似乎并不关心,她和张晨说,你在那里,我放心。

两个人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顾淑芳说,可以了,我现在可以了。

她重新双手抱在胸前,进入了状态,张晨也开始画起来。

今天张晨画到脖颈部分,他不时就走近前来,欠着身子,很仔细地观察着顾淑芳脖颈部分光线的明暗变化,他退开又走近,有时候还半蹲着,从下往上看,这个时候,他那颗还湿漉漉的头在顾淑芳的眼前晃动,顾淑芳闻得到他头上的洗发水味。

顾淑芳的身子微微地颤栗着,差点就晕眩过去。

张晨发现了,问道,你怎么了,淑芳姐?

顾淑芳摇了摇头,她说有点冷。

“你可以去找一件外衣披着,我现在还没画到衣服的部分。”张晨说。

顾淑芳站起来,走回自己的房间,拿了一件披肩,经过镜子前的时候,她朝镜子里看了看,她看到自己的脸红了,叹了口气,你冷个鬼哟!

不过她还是把披肩带着了,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她把披肩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整个晚上,也没有披。

顾淑芳重新坐下来后,张晨看着顾淑芳,却有一点后悔,他发现顾淑芳其实笑起来的时候也蛮好看的,她笑的时候,眼微微地眯着,给人一种痴迷和梦幻的感觉。

张晨迟疑了一下,他甚至考虑要不要重新开始,他退后两步,眯着眼睛,看了看已经画好的部分,摇了摇头,他觉得迄今为止,都完成得很好,重新来过,太可惜了,而且,如果让自己重画一遍,自己可能再也画不出这样的眼睛了。

顾淑芳变了,她的目光,即便还是冷漠和不屑,但已经没有那么锐利了,不会一下就扎痛人,而自己看顾淑芳的眼睛,也已经变了,画面上的这个顾淑芳,无论是对顾淑芳还是张晨来说,可能都永远已经成为一个过去。

张晨决定还是继续,即使要画笑着的顾淑芳,也可以从下一幅开始,反正时间有的是,从现在到工程十月结束,自己从这里搬离,他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一个又一个的晚上用来画画。

“你在想什么?”顾淑芳问。

张晨正要开口,楼下小林和彩珍他们回来了,三个人一边走一边唱歌,唱的是林忆莲的,三个人到了下面天井,压低了音量,但还舍不得结束,小林站在彩珍她们房间门口,继续唱着:

“何必再去苦苦强求,苦苦追问。”

小林把这句唱完,这才上楼,到了二楼,张晨听到他开门,拿脸盆,去洗手间,一边还唱着。

顾淑芳和张晨,仿佛约好一样,听到下面的声音,就不说话了,直到小林回到房间,把门关上,两个人才重新开始说话,但都压低了声音。

顾淑芳站起来,从张晨的身边走过去,把几天来画画的时候,一直都开着的门关上,然后回到椅子上坐下。

张晨画到十二点多钟,他说今天就到这里了,顾淑芳说好,两个人走到门边,却都没有伸手开门,顾淑芳迟疑了一下,和张晨说:

“明天,还是来吃饭吧。”

张晨心里想着拒绝,嘴上却说好,说完,两个人互相对视着,都笑了起来。

顾淑芳犹豫了一下,然后才伸手拉开门,张晨走了出去。

张晨走到楼梯口,看到小林房间的灯还亮着,下意识地就放轻了脚步,他蹑手蹑脚,一直走到自己的门口,站在那里没有开门。

张晨想了一下,继续蹑手蹑脚从小林的门口过去,一直静悄悄地走到一楼,直走到大门边,把大门开了,然后关上,这才大摇大摆,装作是刚刚回来,一路还弄出了很大的声响,生怕彩珍她们听不到。

经过小林房间门口,张晨还用拳头在他门上,击了一拳。

小林叽里呱啦骂了一句,并没有来开门,张晨开了自己的房门,进去了。

顾淑芳把客厅的灯关了,但她一直站在黑暗里,听着下面的动静,她看到张晨蹑手蹑脚下楼,就觉得好笑,她等着,等着张晨开房间门的声音,却一直没有等到。

顾淑芳听到楼下的大门响,吃了一惊,该回来的,不是都回来了,还有谁现在会来?

她听到张晨在小林的门上捶了一下,然后打开自己的门,她明白了,会心地笑了一下,心里却有些美,她觉得他们已经有了共同的秘密,不仅仅只是画画那么单纯了。

这个感觉,真好。

0167 你来的时候都那么晚了

关灯躺在床上以后,张晨失眠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和顾淑芳,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你心里没鬼,只是正常的给人画画,为什么又会有刚才的举动,为什么会害怕别人知道?

这有什么可害怕的吗?

躺下来静静地想着,张晨对自己刚刚下楼,装作是刚刚回来的举动感到羞耻,你他妈的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张晨脑海里闪现的都是顾淑芳的影子,在黑暗里,他盯着头顶的天花板,顾淑芳现在和他只有一墙之隔,他不知道,顾淑芳现在在做什么,她会不会又那样坐在镜子前面欣赏着自己?

想到了那个背影,张晨的心就怦怦乱跳,这不正是自己很想看到,很想画的吗?

但张晨觉得,如果现在顾淑芳就这样坐在自己的面前,他觉得自己很可能无法坦然面对,他不可能用一个画家的眼睛,像看一个苹果那样,去客观地看这一个后背。

张晨再想到自己居然想拒绝又没有拒绝顾淑芳的邀请,明天还要去吃饭,你是很想吃这餐饭吗还是,缺这一餐的饭?

张晨想和自己说不想,但最后叹了口气,他觉得现在的自己,连面对自己的时候都是虚伪的,都在逃避和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

张晨静静地听着,想从越来越深的夜里听到头顶顾淑芳的声音,但顾淑芳悄无声息,隐没在黑夜里,和黑夜融化成了一体。

她是睡着了吗?她那双笑起来的时候眯缝着的眼睛,当眼睑和睫毛一起垂下来的时候会怎么样的?

马上有一个声音在骂,臭不要脸的,她有没有睡觉和你有什么关系?

张晨听到自己在黑夜里长长地一声叹息,这声叹息甚至惊到了他自己。

张晨想着顾淑芳的时候,就觉得金莉莉变得越来越遥远,他觉得自己甚至都没有那么期待后天和金莉莉的见面,虽然他们分别了很长时间,虽然分开的前一天晚上,他们在望海国际大酒店的房间,有一个很好的夜晚。

张晨想象得到,到了三亚,金莉莉看到他,一定会指责他这样那样,没有人的时候,会说他,你是不是傻,别人的事情你那么热心干什么?又不是你自己的工程,人家是答应给你五毛还是一块?你还是专心你自己的工程吧。

张晨想要开口,金莉莉一定马上就会制止他,得得得,我知道,你又想说这是你大哥对不对,你刚上岛的时候他收留了你对不对?好了,我不想和你争这个,海霸天也收留了你,你为什么就不能一门心思放在望海楼的工程?

海霸天要是知道你还在帮别人干活,他会怎么想?对了,还有那个老妖婆?

金莉莉一定会这么说的,哪怕她说的不是这些话,也会是这些意思,张晨想象得出来。

张晨不能和她说顾淑芳知道自己在帮别人设计这个酒店,他更不能说她比自己还热心。

望海楼也是顾淑芳的工程,她女儿的工程,她比谁都关心,但张晨心想,要是自己和她说,后天他会不在,去看那个酒店的现场,张晨确定,顾淑芳不会觉得他离开海城一天是不对的,她反倒会关心自己去三亚的点点滴滴。

但是,她关不关心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虽然有一个声音让他不断地倾斜向顾淑芳,但又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诫自己,顾淑芳和你没有关系,你们之间,不可能也不应该会有什么关系,你张晨不可能和一个比你大十几岁的女人有什么关系。

哪怕她的肌如凝雪,人柔如水,哪怕她的动作很轻盈,微笑很动人。

张晨竭力地控制自己,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顾淑芳,他试着去想金莉莉,却觉得自己和金莉莉,感觉互相越来越陌生了,他想起金莉莉听说他要去三亚时,脱口而出的“你来干嘛?”,张晨觉得心里有些失落。

他去想小昭,却感觉自己现在对小昭一无所知,想无可想,小昭在他想象的空间里,渺如云烟,无处安放。

张晨在床上坐了起来,想抽支烟,他从桌上摸到了香烟拿在手里,又扔了回去,不抽烟都已经感觉胸很闷了。

他干脆站起来,穿好衣服走了出去,外面一片的漆黑,连楼上顾淑芳房间的灯也黑了,张晨没有开灯,熟门熟路,也不需要开灯,他摸黑就朝楼下走去。

张晨不知道的是,在三楼的楼梯口,顾淑芳一直站在那里,在黑暗中,她看到张晨走出自己的房门,心里发出了一声尖叫,她以为他是要上楼,赶紧转身准备从楼梯口走开,却发现张晨出门以后就转了个身,朝楼下走去。

她听到楼下大门,吱咯地打开,又吱咯地关拢。

顾淑芳长长地叹了口气。

当刘立杆和小武被张晨吵醒,看着张晨时,两个人都吃了一惊,他们不是吃惊这个时间点张晨还会来,而是吃惊……刘立杆后来说,张晨就是一个在水里刚爬出来的,快被溺毙的人,失魂落魄,一脸的丧气。

小武感觉,他妈的就像一个被打得内分泌失调的倒霉鬼。

两个人赶紧起来,都以为出了什么事,但坐到夜排档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张晨只是说他饿了。

饿了那就喝酒,来来来,干他妈的一杯,刘立杆叫道。

他们喝到了下班的雯雯和倩倩回来,看到刘立杆他们房间没人,就知道他们是到这来了,喝到了建强和佳佳回到家,在家里都听到这里刘立杆和张晨的声音,也过来了,佳佳一看到张晨,就一定要坐到张晨哥哥的身边。

那个鬼一直在唱:“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等待一扇不开启的门。”

一整个后半夜,他翻来覆去唱的就是这两句,打一杆台球就来这么两句,打一杆台球就来这么两句,张晨很想站起来,和他说,朋友,过来喝酒,喝了酒你接着再唱“何必再去苦苦强求,苦苦追问。”好不好?

张晨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

……

张晨被小武摇醒的时候,外面天早就大亮,太阳都爬上来好久了,张晨发现自己躺在刘立杆的床上,张晨问小武,杆子呢?

“隔壁。”小武说。

“去他妈的。”张晨嘟囔了一句。

“晨哥,你有没有事?”小武问。

张晨感觉自己头疼欲裂,他晃了晃脑袋,感觉自己的脑子进水还是进啤酒了,似乎咣当咣当在响。

“喝断片了。”张晨苦笑道,“我怎么回来的?”

“我背你回来的。”

“对了,昨晚我喝多了,没有说什么吧?”

小武看了看他,想说,又忍住了,张晨和小武说,没关系,你说,我知道我喝多了就不是人。

小武笑道:“你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哭,佳佳姐搂着你,安慰你,你也抱着佳佳姐哭,大家都莫名其妙,不知道你在哭什么。”

“我也莫名其妙,我都不知道自己昨天为什么会过来,好像已经一点多了吧?”

小武点了点头,他看着张晨,很认真地说:“晨哥,真没有什么事吗?有事你就说,我去帮你摆平。”

张晨在心里苦笑,他知道自己就是有事,也不是拳头可以摆平的,何况,他连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事。

张晨摇了摇头,和小武说,没有事,可能就是很久没一起喝酒了,突然就想起来找你们喝酒,一高兴,就喝多了。

小武狐疑地看着他,心想,你他妈的当我们是白痴,你昨晚那样,可不是高兴的样子。

“莉莉姐那里,也没有事?”小武问。

“没事,她那里会有什么事。”

张晨说,他看到小武看着他,一脸的不相信,补充了一句:“你明天就能见到她了,不信你自己问她。”

张晨看看时间,八点多了,他说走吧,我们去上班。

“好,我自行车带你。”小武说。

两个人走出房间,无论是左边的雯雯和倩倩,还是右边的建强和佳佳,他们的房间都静悄悄的。

0168 你没什么事吧?

一整个上午,张晨都觉得神思恍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喝酒的原因,他一忽儿想到晚上要和顾淑芳吃饭,一忽儿又想到明天要去三亚,张晨自己都厌恶起自己来了,他觉得自己,太他妈的婆婆妈妈,怎么变成了这样?

中午的时候,建强来了,和小武一样,建强看到张晨,也是问他,晨哥,你没什么事吧?

张晨说没事,你们怎么都会觉得我有事?

说完这话,张晨自己也觉得突兀,那他妈的,还不是你自己昨晚让人一看就是有事的样子?你抱着人家的老婆都哭了一个晚上了。

建强本来话就少,加上张晨,今天也觉得脑子已经快锈掉了,没什么用了,两个人坐着,抽了两根香烟,张晨没话找话地问:

“你们现在,这么早就出来了?”

“不会,总要到三点以后,是佳佳,让我来看看你。”建强说,张晨心里有些感动,赶紧说:“谢谢!谢谢!我没有事,真的。”

“没事就好。”建强嘿嘿笑着。

“现在生意怎么样?”张晨问。

“还是那样,不过现在佳佳有不少的老客人,老客人给的钱多,比原来好多了。”

张晨说好,这样也不错。

建强点点头,他说:“佳佳说了,这样的话,今年干到年底,我们就回去了,不出来了。”

“回去打算干什么?”

“去镇上开个小店,准备生小孩。”

“霍霍,那我以后一定要找机会,去你们那里玩。”

“好啊,太欢迎了!”

“你们开店准备卖什么?”

“开个小饭店,我本来就是厨师,佳佳是服务员。”

“哈哈,那你一定是在那时候泡上佳佳的。”

建强不好意思地笑笑。

“对了,那你到了海城,怎么没有继续做厨师?”

“没用,我们这种小饭店出来的,都是野路子,大酒店哪里会要我们,去了只能洗洗菜。小饭店,一般又都是老板自己掌勺,我去了,也就只能当当下手,工资很低的。”

“那可以开大排档啊,我看海城的大排档,生意也挺好的。”

建强看着张晨,苦笑着摇了摇头:“晨哥你不知道?你以为大排档是你想开就开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人管的,我们刚来的时候,开过,开了不到一个月,摊子就被人砸了,不是佳佳拉住,我都拿菜刀和他们拼了,那现在,我不是在牢里,就是在地下了。”

“啊!”张晨大吃一惊,没想到开个大排档还这么难的,张晨问:“谁干的?”

“管那地方的啊。”

“他们要干什么?”

“要钱,还要,还要……那王八蛋看佳佳长得好。”

张晨明白了,那就是白拿白吃还要白睡,既然都要陪人睡,人家现在这样,至少还有钱可以赚。

“你们现在这样,有人管你们吗?”张晨好奇地问。

“也有,偷偷地干,不让他们知道。”建强说,“还有就是买通关系。”

“买通关系?你们还要买通关系?”

“当然,酒店保安,前台,你要是不打点好,你一进酒店,他们就打电话给那些人了,那些人就会来堵着你。”

“你说的这些人,是烂仔?”

“对。”

张晨没想到,就是这行,里面也还有这么多的门道。

建强在张晨这里,又坐了一会,刘立杆来了,刘立杆一来,建强站起来就说要走。

张晨看了看建强离去的背影,问刘立杆,你现在和建强有矛盾?怎么你一来他就要走?

“屁矛盾,他一整天都坐你这里,不要做生意了?”

“不对,他现在是专程来看我的,现在才几点,他说他们三点以后,才会出门做生意。”张晨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刘立杆笑道,“可能是他暗恋雯雯和倩倩,看到我天天睡她们,生我气吧。对了,你没……”

张晨赶紧摆手:“不要问了,我没有事,他妈的一天都是问我有没有事。”

“滚你,没事你搂着人家佳佳,哭那么伤心干嘛?对了,佳佳香不香?”

“去你妈的!”张晨骂道。

刘立杆哈哈大笑,他笑着想到了一件事,叫道:“不对啊,建强应该生你气才对,抱着人家老婆的是你啊!”

“滚!”张晨骂道,脸却涨得绯红,看样子自己昨晚,抱着佳佳痛哭流涕的画面,确实让大家都记忆深刻。

好在建强知道自己不是流氓,并没有介意,不然,佳佳也不会让他来看看自己,有没有事了。

刘立杆来,是来和张晨说好,明天下午,大家都到这里来集中,他和二货也讲好了,三点钟,两辆车一起出发,启航和李勇都不懂去三亚的路,要跟在二货的车后面。

张晨说好,那我三点之前,把工地上的事情都安排好。

刘立杆走后,张晨感觉自己的脑子清醒了一些,不过又开始想着三亚和今天的晚餐了,还想着要不要把自己明天去三亚的事情,告诉顾淑芳。

张晨骂了一句自己,你妈逼哦,别想了,你答应人家去吃饭,就去吃饭,六点半从这里走,一分钟不早,一分钟不迟,再想这事,你他妈的就是王八蛋。

张晨骂完自己,干脆站了起来,走出了办公室,他去四处转了转,和几个班组长聊了聊施工上面的事情,果然就没有再想其他的事,没有想其他的事,脑袋似乎也慢慢地不那么疼了。

到了六点二十,张晨像被闹钟叫醒一样,急急地就从前面大堂,回到了办公室,坐了一会,六点半就走了,果然是一分钟不早,一分钟不迟。

他的脑袋还隐隐作痛,张晨就一路急走,把自己走出了一身臭汗,回到家里冲个凉,这才感到脑袋也不疼了,只是胸还有点闷。

他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走上楼,顾淑芳站在煤气灶前,正在炒菜,听到张晨进来,她扭过头来朝张晨笑了一下,和他说,最后一个了,马上,你自己坐。

张晨坐下来后,看着顾淑芳的背影,他感到自己,今天一天,似乎都挑着重担,到了这时,才把担子放下来,轻松了起来,胸也不闷了,他又感到踏实了,感到了神清气爽。

顾淑芳今天还是做了五个菜,却没有一个菜和上次是重复的,她用手指着一个菜,和张晨说,这个藏书羊肉,我用了东山羊,做出来和苏州一样的好吃。

“这个是什么?”张晨指着一个砂锅里,和东坡肉很像的菜问道。

“我们苏州人叫酱方,是用五花肉做的。”顾淑芳说,“这个是西瓜鸡,我用的是海南的文昌鸡,文昌鸡还是很不错的。”

还有两个菜张晨认识,在永城也会吃到,一个是荷叶粉蒸肉,还有一个蔬菜是酸辣土豆丝。

顾淑芳指着最后一个上来的酸辣土豆丝,和张晨说,你上次说你喜欢吃辣的菜,我就做了这个,你快尝尝。

张晨挟起一筷子土豆丝,土豆丝切得很细,可见顾淑芳的刀工也很好,张晨尝了一口,果然是清脆酸辣无比,正合自己的口味,他和顾淑芳说,很好吃。

不用再问,顾淑芳还是拿出了酒和杯子。

张晨看到了酒,皱了皱眉头,他说:“我昨晚出去宵夜,喝醉了,回都回不来,睡在朋友那里,今天不敢多喝了。”

“是那个记者朋友?”

“对。”张晨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顾淑芳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就欣喜起来,心里暗骂,你知不知道,你一个晚上没回来,我也没有睡好,原来,你是去喝酒了,而不是去干其他的事。

顾淑芳突然觉得,喝醉酒是很可以原谅的事情,她自己也感到奇怪,以前,她不是最讨厌姓符的每天醉熏熏吗?

“没有关系,昨晚醉了,今天就再喝一点,醒醒酒。”

顾淑芳嫣然一笑,和张晨说。

0169 不是我不明白

顾淑芳坐下来后,张晨看着她,心里有些诧异,他看到顾淑芳做完这么多菜,居然清清爽爽,一点油烟气也没有,坐下来的时候,仿佛是刚补好妆回来,或外面小花园里,休憩回来。

再看看那边灶台,也是清清爽爽,像是没动过一样。

张晨心想,要是让自己做一顿饭,虽不至于把厨房搞得像战场,但做完后,自己肯定是被油烟熏得,连马上坐下来吃饭的胃口都没有的,更别说像顾淑芳这样,胜似闲庭信步。

以前在剧团,到了饭点,家家户户虽然只是做一两个简单的菜,但那条走廊,油烟滚滚,刀斧锅铲铿锵,说它是战场,那是丝毫也不夸张。

张晨上一次来时,顾淑芳已经做好了所有的菜,这一次是亲眼目睹了尾声,因此才会有此感慨。

顾淑芳看到张晨看着自己,表情复杂,问道“你看什么呢?”

语气里有些嗲,这也是由衷的欢喜,欢喜张晨今天早早就到了,没有让自己多等,更欢喜自己昨晚的胡思乱想都解除了。

按顾淑芳对海城男人的了解,男人这个点还一个人跑出去,十有,都是守不住下半场。

一个男人,从你的身边跑开,守不住下半场,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一种侮辱,说明你没有外面那些女人有魅力,这会让人无名火起,顾淑芳以前,经常就会这么无名火起。

听到了顾淑芳问,张晨就笑着,把自己的感慨和她说了,顾淑芳听了,也笑了一笑,然后说等等,让我好好想想,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张晨看着她,等她给答案,顾淑芳看到张晨盯着她看,有些羞涩地侧过了头去,然后说“我还真的,从来也没有感觉过,做菜是什么难事,很轻松,这是肯定的。”

顾淑芳想了一下,又说“还有,我想心态很重要,你做菜的时候,要静得下心来,火急火燎的,不仅做不好,而且,肯定会把厨房搞得一塌糊涂。”

张晨赞同,他说“对,这条对所有事都适用,你要是想干好一件事,肯定在事面前,要能静得下心。”

“你说的油烟,这个,我好像做菜,一直没什么油烟。”顾淑芳说,“不仅是我,他做菜好像也没有,我想想啊……对了,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好像我认识的所有好厨师,做菜的时候都没什么油烟,这个,大概是火候的掌握吧,毛手毛脚的厨师,做菜油烟才会特别大。”

顾淑芳笑了起来“对了,就是这样,火候掌握得好,油温掌握得好,就不会有油烟,但要能掌握火候和油温,就一定要静下心来,你要知道火候和油温是怎么回事,这就好像……就好像你画画。”

“像我画画?”

“对,你画画的时候,要画进去,也一定是静得下心来,你对颜料画布什么的一定很熟悉,你知道不知道?”

顾淑芳看着张晨,有些调皮地笑道。

“知道什么?”张晨好奇地问。

“看你画画,我其实心里很急,你画那个眼睛,鼻子和嘴唇,我看着明明已经是很好了,但你还是在不断地画,不断地改,我都急死了,怕你改坏了。”

顾淑芳急急地说“但过一会,我再去看,咦,发现它确实比原来好多了,更饱满了。”

张晨笑道“淑芳姐,你刚说了一个很专业的词,饱满,我们也这么说的。”

“是吧。”顾淑芳开心地笑了,“这个就是,你对画什么地方该改,什么地方火候还不够,比我理解得透彻,就像我做菜,对食材和油温、火候的掌握会比你好一点一样,我做好一桌菜的时候,很快乐,做的时候,心情会很好,你会这样吗?”

“会,我要是画出一幅好画,也很快乐,画画的过程,心情也很愉悦,其实,很少有画家,他的哪一幅作品是皱着眉头,苦大仇深画出来的,愤怒的情绪维持不了那么久。”

“太好了,那我们有共鸣了。”顾淑芳拍着手,笑道。

这一顿饭,他们吃了很长的时间,吃完了顾淑芳还是把张晨赶了出去,她自己在厨房里收拾。

张晨到了客厅,把调色板清理干净,重新挤上颜料,看看昨天完成的部分,有地方还不满意,就信手画了起来。

张晨画了一会,顾淑芳还没有来,张晨心里有些奇怪,他退了两步到门口,扭头看看,厨房的灯已经黑了,再看隔壁顾淑芳的房间,灯亮着,顾淑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房间了。

又过了一会,顾淑芳来了,张晨看到她已经换了衣服,还稍稍化了化妆,走进来的时候,顺手就把客厅的门关了。

顾淑芳坐到了椅子上,可能是今天心情比较轻松的缘故,顾淑芳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她双手抱在胸前,一脸的冷漠和不屑,张晨赶紧和她说

“淑芳姐,今天你脸部不用这么紧张,我们今天画衣服,脸上,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保持这个身体动作就可以。”

顾淑芳松了口气,叫道“太好了,天天板着脸,累死我了,那我要不要换第一天的衣服?”

“不用不用,就这身挺好。”张晨说。

姿势还是那个姿势,顾淑芳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张晨,却一直笑眯眯的,张晨看了她两眼,忍不住低下了头,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眼前的画上。

张晨一边画,一边内心挣扎着,他在想,要不要告诉顾淑芳自己明天去三亚,明天晚上,他们不能继续画画了,张晨感到心里有些空落,另一个声音马上骂道,你无聊不无聊,为什么要告诉她,你想干什么?

这个声音是故意出来和张晨作对的,面目狰狞,说话也恶狠狠的,前面的那个张晨,在他面前,有些招架不住,这个故作姿态的家伙,渐渐占了上风。

好像还有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在暗示着张晨,你明天要是没来,顾淑芳一定会失望的,她一定会在等你,你不来,她会不安,会伤心,那就让她伤心和失望好了。

你他妈的这算是什么,玩初恋的游戏吗,你以为你十八,她十七?要不要脸,你不是说和她没有关系吗?没有关系,你玩什么欲擒故纵啊?

张晨感觉自己的头都大了,他自己都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自己在自己的心里叽叽喳喳,反正有一个声音出来的时候,马上就有另外的很多声音蜂拥而至。

那一个故作姿态的声音始终是最强大的,他以理智和冷静的面目出现,到后来变得很蛮横,把张晨自己骂的猪狗不如。

张晨的脸越来越阴沉,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顾淑芳看着他,心里也疑惑了,她想,他这是怎么了,刚刚吃饭的时候,气氛还那么好,他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吃完饭,自己让他先来客厅,就那么小小的一段时间的分别,她看得出来,两个人都有了依依不舍的感觉。

到了这里,这又是怎么了?

顾淑芳想来想去,最后想明白了,她想,到底还是年轻啊,他一定是在气自己,刚刚离开的时间太久了。

想到了这点,顾淑芳禁不住笑了起来。

顾淑芳越笑,张晨的脸就越阴沉,似乎不这么阴沉,那个故作姿态的家伙就会招架不住,他会忍不住说,淑芳姐,我明天要去三亚。

然后,然后……张晨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他既害怕,又期待,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害怕和期待,到底谁会多一点,还是,都不应该。

顾淑芳以为张晨是在生气,她哪里知道,张晨这是自己在和自己作对,顾淑芳轻声问道

“你怎么了?”

张晨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顾淑芳又问“你生气了?”

张晨还是摇了摇头。

顾淑芳继续问“你生我气啦?”

还没有到十二点,张晨突然就说“今天先到这里吧。”

张晨说完,转身就开门走了,留下了顾淑芳,一脸的错愕站在那里。



0170手上路

两点半,谭总和二货就到了,刘立杆他们还没有到,张晨就带着谭总,楼上楼下,去工地的各处转了转,谭总感叹道,我做了这么多年装修,还没有接触过这么大的工程。

话语里满是遗憾,张晨知道这是谭总的一个心结,就默然了。

谭总意识到了什么,他看了看张晨,笑道,不过,现在这个,海湾丽景酒店的工程也不小,值得好好干。

张晨点了点头。

谭总转身又骂二货,你跟指导员好好学学,看看,人家才干了多少时间的装修,现在就能把这么大的项目管下来了,你呢?

二货嘻嘻笑着“我天天在学,你问指导员,我是不是一有时间就跑这里来向指导员学习。”

二货一边说,一边还朝张晨眨眼睛,张晨也笑道“司令能干好的。”

谭总奇怪道“怎么又变司令了。”

二货叫道“谭叔,人家就不能天天有进步了,当个司令怎么了?”

谭总骂道“你别嘴硬,要是到了三亚,屁事不管,就管事,你看我不把你……”

“知道知道,打骨折,谭叔,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就三亚那些货,我会看的上?不然夏总还要我们紧急送……。”

谭总伸手就是一下,二货头一低,避了开去,这一下要是被打中了后脑勺,肯定不轻。

他们三个人回到办公室,刘立杆他们已经到了,张晨赶紧介绍李勇、陈启航、刘芸和林一燕给谭总认识,谭总看着他们,感慨地说

“都是年轻有为啊!”

他说着就看了看二货,二货赶紧叫道“我不算我不算,我不在都是里面,我是烂仔。”

一帮人都笑了起来,谭总也被他逗笑了。

大家出发,二货开车,小武坐在副驾座,张晨和谭总坐在后面,李勇和陈启航,两个人都刚拿到驾照不久,热情很高,抢着要开车,最后是锤子剪刀布,陈启航赢了,他先开,他们的车跟在二货后面。

谭总和二货交待,你开慢点,别把他们甩开了。

二货说明白。

上了路,二货才知道这两个新手有多厉害,他稍稍加速,后面的车子马上就不见了,赶紧减速,却从倒车镜里,看到他们那车,猛地朝前窜来,眼看还有十几米的距离,也没有减速的意思,吓得二货赶紧就逃,大骂道

“逼养的,这个北大的和我有仇!”

好在这一路的车很少,二货腾挪的余地大,只是要顾着这个尾巴,不是它跟得不紧不慢,而是要你甩得它分寸恰好,实在是头疼。

开了一个多小时,陈启航总算是摸到了汽车的脾气,开的渐渐地稳起来,一车的人,却早已经脸色苍白,林一燕不断地叫道,爸爸爸爸,我以我未来的宝宝求求你,注意安全。

车上的人,这才知道林一燕已经怀孕了。

刘立杆骂道“好啊,启航,证都还没有,你们这是犯规抢跑。”

陈启航满不在乎地说“要什么证啊,全国偷生的都跑海南岛了,我们还不占点地利的优势。”

林一燕也说“我们已经商量好了,等宝宝满月,我们再回去摆结婚酒。”

“我觉得不要,还是等你们的宝宝长大再一起摆吧,一次酒,把四个新人都解决了。”刘芸说,大家哈哈大笑。

李勇不断地催促陈启航“可以了吧,可以轮到我来开了吧。”

刘立杆他们三个赶紧叫道“不要,这一个刚刚适应,不要换刑具。”

陈启航得意地说“听到没有,这就是群众的呼声。”

李勇懊恼地大叫,陈启航慢悠悠地说“我就是想换,也没有办法换,那个司令不停,我怎么停,停了怎么追得上他们?”

二货在前面,一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开了两个多小时,谭总问他,要不要换他休息一会,二货说不用,我战斗力强。

谭总就随他了,谭总问张晨“你和符总,处的怎么样?”

“挺好的。”张晨说,“符总基本上什么都不管,很信任我。”

谭总点了点头,他说“这就好,符总这个人,还是大气,敢用人。”

“指导员,你可小心一点,姓符的,外面都说他是笑面虎。”二货叫道。

“你闭嘴!”谭总骂道,“忘了我怎么教育你的?”

二货嘟囔道“好好,知道了,嘴巴臭不要紧,但不要脏屁人物。”

“臧否人物!还脏屁人物,你那张嘴才是脏屁!”谭总骂道,“就是不要在人后随便议论人,明白了吗?祸从口出,无意中得罪人的,往往就是一张嘴。”

“明白了明白了,我自己脏屁,不脏屁别人。”二货赶紧说,张晨和小武都笑了起来。

到了万宁,谭总让二货靠边停车,二货说我不累。

“你不累后面的累了,他们要换人。”

谭总骂道,二货这才醒悟过来,赶紧减速靠边,把车慢慢地停下,车停下后,他右脚还放在油门上,眼睛死死盯着后视镜,时刻担心陈启航停车的时候会撞上来。

没想到陈启航看到他们在路边停下,心里想着要靠边,却没有靠边,只是稍稍往道路右边挪了一点,离二货他们的车还有十几米,就猛地一脚刹车踩死,车子在路上横了过来,车上的人都惊呼起来,后排三个,头撞到了前面的座椅上。

林一燕把车门一甩,下车就跑到路边,狂吐起来。

前面车上的四个人,赶紧跑过来,他们看到后面这车,在路上颠了一下,就猛地停住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跑过来看看,人都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刘立杆骂道“你厉害啊,启航,我不会开车的都知道,刹车应该是省略号,你他妈的,来了一个惊叹号,你哪怕给个句号啊!”

刘芸骂道“好了,这下你宝宝记住你了。”

陈启航知道自己鲁莽了,不好意思地笑着。

接下来换李勇开车,张晨让小武换到了他们这车,林一燕和刘芸,去坐谭总的车,二货让李勇先走,和他说,反正就一条路,你走大路,不要拐进小路,我们跟在你后面,有什么事,我们看的到。

大家都认为,二货的这个建议好。

一路磨磨蹭蹭,外面天早就已经黑了,好不容易前面就到了榆林基地,再往前就是海湾丽景酒店的工地,二货叫道,逼养的,我憋不住了,他往左打了一个方向,就超了过去。

从这里到工地,再没有岔路,他们可以先到工地,在工地门口等他们,谭总没有制止二货。

工地上晚上还在加班,灯火通明,二货把车停在工地门口,谭总和二货说,你们在这里等他们,我和小张进去看看。

林一燕和刘芸,也说要去看看,就留了二货一个人在外面。

谭总带着张晨他们三个,进到工地里面,四处转了转,再出来的时候,看到门口还是停着自己的一辆车,二货站在车旁,正盯着路上来往的车辆。

“怎么还没有到?”谭总奇怪了,问二货“会不会他们已经过去,你没看到。”

二货叫道“那么大的汽车,又不是蚊子,过去我会看不到?”

谭总想想也有道理,他看看手表,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从他们超过那车到这里,最多也就十分钟的车程,怎么可能现在没到?

谭总说不好,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大家快上车,我们回去看看。

五个人正要上车,刘芸眼尖,她看到公路上朝这个方向,跑过来一个人,刘芸叫道“小武,你们看那人是不是小武?”

大家定睛一看,果然跑过来的正是小武,小武也看到了他们,跑到他们身边,气喘吁吁地说,车打不着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启动不了。

“在哪里?”谭总急问。

“就在解放军的那个大门口。”

谭总知道他说的是榆林基地,从榆林基地到这里,起码有五六公里,看样子小武是从那里,跑步到这里求援的。

六个人一辆车坐不下,谭总和张晨说,你们四个在这里等,我和二货过去就可以了。

张晨说好。

谭总临上车,想起了一件事,他问刘芸,你的车什么时候加的油?

刘芸说好像是三四天之前,驾驶员加过油。

“来之前没有加过?”

刘芸和林一燕一起摇头,谭总和二货都笑了起来,谭总和二货说,快去工地里面,找个桶来。

张晨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

“逼养的,他们把汽车都开到没油了!”

二货骂道,其他人明白了,哈哈大笑。



0171 我要开个房间

谭总打夏总的大哥大,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三亚了,刚去工地看过,夏总和他说,自己在外面应酬,我们明天早上再碰面吧,一起吃早茶。

谭总说好,待会,我也有几个战友要过来。

“你们现在,住吉亚还是金陵?”谭总问。

“金陵,你们也住那边去吧。”夏总说,“几个人?要不要我打电话给前台,给你们安排?”

“不用,我自己来,现在又没什么人,房间多的是。”

“好,和前台说是我们的客人,有协议价。”

谭总拿着大哥大,轻声问张晨,你有没有话说?

张晨知道,谭总这是在问他,要不要找金莉莉说话,张晨赶紧摇头,马上就要碰面了,有什么可说的。

他们到了金陵度假村,谭总给刘立杆他们都安排好房间,刘芸和陈启航要自己安排,谭总当然不肯,所有的人都拿到了钥匙,只有张晨没有,他有金莉莉,不需要房间,也不需要钥匙。

酒店的餐厅已经关门,靠海边的那一排露天排挡,因为现在没什么客人,已经停止了营业。

谭总带他们去了市区,找到河西路的一家酒店吃海鲜,老板是谭总的熟人,看到谭总很热情,也不用点菜,直接就把他们让进包厢,谭总让他,有什么好东西就拿上来,老板呵呵笑着

“知道知道,你老谭来,这话还要吩咐。”

本来就已经饿了,再加上这家的海鲜,做得特别鲜美,大家一下子吃了很多,刘立杆说“你们有没有感觉,同样是海鲜,这三亚的,就是比海城好吃?”

“是一起吃的人不一样吧?”李勇说,边说边看坐在刘立杆边上的刘芸,他们都已经知道,刘立杆现在在追刘芸。

刘芸瞪了李勇一眼,其他人会意地笑着,二货想趁机给刘立杆美言几句,看看谭总,又闭嘴了。

谭总乐呵呵地看着,心里又是感叹,这年轻就是好,可以暧昧,可以害羞,可以打情骂俏,不像是中老年男人,对异性的所有招数,都直接扑向了下半身。

等他们回到酒店,已经有两个谭总的战友,在大堂里等他们了,说是要去活动,谭总客气地和张晨他们说,那一起走。

陈启航和刘芸他们知道,他们战友,一定有自己的活动内容,自己这一大帮子的人跟着,其实是不方便的,就说,我们就不去了,你们战友情深,一醉方休,我们去前面海滩篝火露营。

谭总说好,反正你们年轻人,和我们也玩不到一起,在海滩上,注意涨潮。

二货期期艾艾,他心里是想跟着陈启航他们去前面海滩,但那两个战友,说小大炮还是跟我们一起,长得多像,看到他就感觉大炮还和我们在一起。

看样子二货的父亲,在部队的外号叫大炮,也不知道这大炮是什么意思,二货的样貌承继了他父亲,不知道这乱炮射击的爱好,是不是也是遗传。

谭总和二货,上了那两人的车走了,刘立杆和陈启航他们,要去海滩。

李勇已经在总台问清楚了,酒店还有柴火烧烤架什么的提供,问了厨房值班的,冰柜里连烧烤的食材都还有,一帮人大喜,来回跑了几趟,搬了这些物件和啤酒去前面大东海的海滩,看样子今天是要搞大了。

刘立杆他们都走了,只有张晨一个人还留在酒店大堂,小武想陪他,刘立杆骂道,人家在等金莉莉,你凑什么热闹,小武嘿嘿笑着。

刘芸和张晨说,我们先去,莉莉回来,你们马上过来。

张晨说好。

刚刚还热闹异常的酒店大堂,刘立杆他们走后,顷刻间变得空空荡荡,一片的寂静,张晨坐在大堂的沙发上,他想,金莉莉知道他们已经到了,应该很快就回来。

偌大的酒店,除了他们,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客人,前台的服务员赖洋洋的,她们里面没有凳子,不能坐,就趴在柜台里面的台子上看书,从张晨坐着的地方看过去,只能够看到她们趴下去的半个脑袋。

行李员和门童早下班了,现在是由一个保安在兼代门童和行李员,他站在大门口也没有什么事,不时地就走到前台那里,和服务员聊上几句,但她们都爱理不理的。

保安很快就自觉得无趣,不再过去,站在门口又觉得无聊,他把大堂的玻璃门,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关上,打开的时候,张晨能听到海浪的声音,还能够听到,远远地传来刘立杆他们,在沙滩上大喊大叫的声音。

好不容易从远处,有车灯刺破了黑夜,保安以为是来了客人,振作精神站直了,戴着白手套的手背在背后,那辆车到了门口没有停下,一闪就去了酒店的厨房后门,原来是来厨房拉泔水的。

保安泄了气,他看了看沙发上的张晨,张晨也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沙发上。

张晨在沙发上坐了快一个小时,金莉莉还没有回来,张晨走到前台,问那两位女孩,金莉莉住在哪个房间,其中的一个抬头看了看他,回答道,金小姐住在三零八,请问你是她什么人?

张晨说自己是她的男朋友,两个女孩都很热情地朝张晨微笑,看样子她们都认识金莉莉,关系还不错。

张晨问她们,能不能帮他开下三零八的房门,他先进去洗个澡。

两个女孩一个说可以,一个说不可以,说不可以的那位说,酒店规定,我们不能随便给其他人开宾客的房门,意思就是,虽然你说你是金小姐的男朋友,但我们不知道啊。

说可以的那位有些尴尬,脸微微一红,她改口说,要是金小姐打电话和我们说,给你开门,那也是可以的。

另外一个热情地说,要么你扣下金小姐,张晨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说“我帮你扣?”

张晨说好,他正想告诉她金莉莉的扣机号,她已经拨通了传呼台,把金莉莉的传呼号告诉了对方,看样子她们是经常扣金莉莉的。

张晨说了声谢谢,他退回到了沙发那里,

张晨眼睛看着大堂玻璃外黑沉沉的夜,耳朵竖着,很注意地倾听着柜台上的那两部电话有没有响。

那两部电话就像两个静物,轻悄悄地没有动静,张晨觉得,自己都可以用笔把它们画完,它们也不会响了。

过了十几分钟,不用张晨吩咐,张晨听到前台的服务员又拨打了传呼台,还告诉对方,连呼三遍。

又是十几分钟过去,还是没有回电,两个女孩凑到了一起,嘁嘁喳喳地低语着,一边说还一边朝张晨这边看着,那个保安看了看张晨,也转到了前台那里,他没有和那两个女孩说话,而只是笑了一下,再转回来的时候,张晨看到他再看着自己,眼里有一些轻蔑。

张晨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傻逼,被置身在舞台的中央,追光灯把自己照得纤毫毕现,下面每一个观众都在窃窃私语,看那个傻逼,但当所有的低语声汇聚在一起时,就是声音的巨浪

“哈哈哈哈,看那个傻逼……”

连张晨自己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傻逼。

他也不能站起来走出门去,虽然那保安现在对他的兴趣比对门更浓厚,不再把门开开关关,任由它敞开着,不远处沙滩上,刘立杆他们的声音清晰可闻,刘立杆似乎又在唱嘿嘿吆嘿了,一帮人乱笑。

张晨不能去他们那里,他要是去了,他们一定会问这问那,每一个问题都和金莉莉有关。

张晨现在不想提和金莉莉有关的事情。

张晨在沙发上又坐了半个小时,他听到服务员又拨了一次传呼台,最终她们也放弃了,没有人会接到这么多的传呼不回电的,要是他愿意回的话。

张晨站了起来,他走到了前台,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和她们说,给我开个房间。



0172 外面是热闹的海滩

前台的两个女孩子凑拢到了一起,她们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诧异地看着张晨,张晨又重复了一句,给我开个房间。

其中的一个女孩,拿起张晨的身份证,傻傻地问“张先生,您是要山景房还是海景房。”

张晨说海景房,可以看到前面海滩的。

女孩还想问什么,没等她开口,张晨看到前台里面的墙上,挂着有机玻璃做的黑底白字的价目表,价目表的最下面一项是海景套房,张晨和他们说

“给我海景套房。”

两个女孩似乎被吓到了,过了一会,其中一个醒悟过来,说道“金小姐他们和我们酒店有协议价,我们给您协议价。”

张晨未置可否,他埋头刷刷地填写着住宿单,填完交给了里面,再从钱包里取了一千五百块押金,也交进去。

张晨接过钥匙牌和房卡,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子问道“张先生,金小姐回来,我要不要告诉她您的房间号码。”

“不用了,谢谢!”张晨头也不回地说。

……

客厅朝向外面海滩的一面墙都是落地玻璃,张晨冲完凉后,把客厅的灯关了,穿着睡袍,站在落地玻璃前。

他看到下面不远处的海滩上,有一堆篝火,火光把周围都照亮了。

篝火旁有一个烧烤架,李勇站在那里烧烤,从这里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张晨看得出来,刘立杆还在唱嘿嘿吆嘿,因为他一边唱,一边还绕着篝火,做着伏尔加纤夫拉纤的动作,几乎是手足同时着地前行。

自从前年还是大前年,张晨把列宾的那幅油画《伏尔加纤夫》,给刘立杆看过以后,刘立杆再唱嘿嘿吆嘿就有了画面感,只要场地允许,他在唱嘿嘿吆嘿时,就一定会模仿油画中,那些纤夫的样子。

刘立杆这个纤夫一圈一圈地绕着,其他的人笑得前仰后合,从张晨这里看下去,他与其说是在拉纤,还不如说是在一圈圈缠着绳子裹粽子更形象,他把那堆篝火和围成一圈的人都裹进去了。

更远处,能看到一层一层的海浪,在星光下,一层一层地涌上海滩,然后消失,那时候的大东海周围一片漆黑,连张晨他们前面去过的工地也下班了,地面上漆黑的时候,天上的星星就显得又硕大又明亮,总是一副随时会噼里啪啦掉下来的样子。

空阔的沙滩上,那一团篝火也格外的明亮,过了一会,刘立杆终于不再转圈了,在刘芸的边上坐了下来,张晨看到,刘立杆坐下来的时候,刘芸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身子往他那边倒了一下,两个人肩膀碰了碰肩膀,然后分开。

刘立杆手指着小武,和大家说了什么,大家都鼓起掌来。

小武站了起来,走到了离篝火两米远处,习惯性地提了提自己的裤管,然后提线木偶一样,啪地就原地起跳,翻了一个空心跟斗,大伙都鼓起了掌,连李勇也一只手拿着烧烤钳子,一只手在自己拿钳子的小臂上拍着。

小武啪地又是一个,大伙不仅拍掌,还欢呼了起来。

刘立杆站了起来,他拍了拍陈启航的肩膀,叫了一声什么,陈启航也站起来,两个人离开那里,消失在黑暗中。

过了一会,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抬来了一整张的木工板,放在沙地上,刘立杆用手招呼着小武,小武走过去,站在木工板上,用脚尖朝下面踩踩,试了试软硬,然后又习惯性地提了提裤管。

众人都屏息静气,小武深吸口气,然后身子朝后一仰,在原地翻起了连轴跟斗,人在木工板上,像一个风扇那样啪啪啪啪啪啪地翻着一连串的跟斗。

大伙的头兴奋地一顿一顿,嘴里大声地数着数,张晨站在那里,也跟着数数,数到三十七个时,小武没有继续翻,而是身子直直地往上一蹦,然后落下来站稳。

众人拼命地鼓掌,小武谦逊地摆着双手,嘴里叫着,不行了不行了,好久没练。

张晨知道小武这个不是假客气,小武翻跟斗的最高纪录是连翻六十二个,当时,张晨他们在边上看着数数的人都看晕了。

小武想坐回到篝火边上,刘立杆不许,大伙又一次鼓掌,小武无奈,又退了回去,这一次他没有退到木工板上,而是退到了边上的沙地上,一个起式,然后打了一路拳,不一会,就见那里沙尘飞扬。

在座的都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拳,但见一招一式,虎虎生风,颇有香港武打片里的架势,忍不住就鼓起掌来。

一路拳打完,小武坐回了篝火边上,李勇赶紧拿着一大把的烤串过来,塞给小武。

张晨又站了一会,然后回身,拿起茶几上的bb机看看,没有金莉莉的信息,从张晨进入三亚之后,金莉莉就消失了,张晨骂了一句,你妈逼!

他走到冰箱那里,打开冰箱,然后一只手抓着睡袍的下摆,做成了一个布框,把冰箱里面的啤酒都扔进去,把牛肉干开心果什么的也扔进去。

张晨带着这些东西回到了落地玻璃前,蹲下身,把它们都倒在了玻璃前面的地毯上,人也在玻璃前坐了下来。

他打开啤酒,就这样继续参与着外面沙滩上的聚会,他们举杯的时候,他在上面,也举了杯,然后把一罐啤酒,咕咚咕咚喝完,再打开第二罐。

张晨很快把这几罐啤酒都喝完了,他想打电话给前台,让他们再送酒来,拿起电话又算了。

这个倒霉鬼,女朋友一直没回传呼,朋友们都在外面海滩闹腾,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喝闷酒,张晨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

他把冰箱里的可乐、雪碧和椰子汁也搬到了落地玻璃前,他看到冰箱边上的玻璃橱柜里,还有两排那种小瓶的洋酒,他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一股脑都搬到了落地玻璃前。

很快,他把自己的肚子塞成了一个杂货铺,里面什么颜色的液体都有了,很多的颜色混在一起,不是黑的,就是灰的,张晨不知道自己的胃里现在是黑的还是灰的。

反正他的心情是灰的,脸色是黑的,而肚子,是难受的。

他不停地上洗手间,上完了执拗地还是回到了落地玻璃前,仿佛他已经被诅咒了,今晚一定要待在这里。

他其实是不敢离开这里,坐在这里,看着刘立杆他们在篝火边又唱又跳,他的脑子还可以不去想别的,还不会觉得自己是孤独的,要是愿意,他随时都可以下去加入他们。

如果让他,独自一个人面对自己的时候,孤独和无尽的忧伤就会席卷向他,张晨虽然没有想这么多,但潜意识里,他不忍离开这一个还能看到一团火的地方。

有些困了,张晨伸出手去,用睡袍的袖子把周围的空酒瓶空罐子扫开,给自己腾出了一块地方,倒在地毯上就睡着了。

张晨醒来的时候,外面一片漆黑,刘立杆他们也已经离开沙滩,天要下雨,那些又硕大又明亮的星星们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只有海浪,还是从黑暗中翻出一道一道的白线。

张晨欠过身子,从茶几上拿过了bb机,看了看,还是没有信息,时间已经快四点了。

张晨随手就把bb机扔了。

张晨背靠着玻璃坐着,眼睛适应了黑暗以后,黑暗里的东西也看得清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房间,有一组沙发,和一个写字台,写字台的前面有一张椅子,上面有台灯,写字台过去,是小冰柜,再过去,是一个玻璃的橱柜,然后就是门廊,门廊的左边是挂衣橱,右边是洗手间,正中间,就是出去的门。

沙发的对面是电视机,电视机过去是通往房间的门,里面有一张空床,很大,很舒服,很贵,比望海楼的房间贵十几倍。

张晨呆呆地看着这里的一切,感觉自己已经被嵌进了这个房间,自己已经成为了这个房间的一部分,和沙发、橱柜、写字台一样,自己已经被物化了,也是没有生命的。

张晨想站起来,把自己移到那张舒服的床上去,又懒得站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巨大的笨重的甲壳虫,所有的举动都变得艰难了。

他猛然就想到了顾淑芳,那么轻盈的顾淑芳,他想到自己昨晚突然的离去时,她那个错愕的表情。

他觉得她是被深深地刺痛了,想到了她被深深地刺痛,张晨觉得,自己突然就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你妈逼哦!



0173 多么随便的一天

顾淑芳站在那里,一脸的错愕,等到她醒悟过来,走到楼梯口,她看到张晨房间的灯是黑的,小林和彩珍他们房间的灯都是亮的,顾淑芳竭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下楼,敲开张晨的门,问个究竟。

第二天一天,顾淑芳都魂不守舍的,中午做菜的时候,她居然把糖当作了盐,放进了菜里,这在她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顾淑芳对自己做菜的手艺很自信,炒菜的时候,她从来也不会和大多数的厨师那样,用马勺从锅里弄一点点的菜或汤汁,尝尝口味,她知道自己放了什么最后就该是什么味道,从来不会有偏差。

但当那一筷子的青菜放进嘴里,一点的咸味也没有,反倒被甜齁到时,顾淑芳又错愕了。

苏州人做菜,本来就喜欢放糖,顾淑芳炒青菜,也会放一点点糖,但甜到了这样,肯定是自己放了两次的糖。

顾淑芳坐在那里,自己也觉得好笑,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一个少女,像是初恋,这样的牵肠挂肚,这样的让人辗转反侧,就是自己初恋时,好像也没有这样的在乎对方,想到了这里,顾淑芳又觉得有一些的委屈。

凭什么呀?

顾淑芳是个生性孤傲的人,对别人,对父母,对自己,都是这样,当初她一意孤行,到了这个海岛,就是因为周围几乎所有的人都反对她和他的结合,就因为所有人的反对,才让顾淑芳滋生出了一种“为什么要听你们的”的姿态。

她觉得父母太迂腐,周围的人太势利,只有自己,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又是爱的结合。

爱你个鬼哦,你最后还不是被打败得像只落水狗?

顾淑芳用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那里竟然湿润了,顾淑芳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她站起来,走出了餐厅,站在楼梯口朝下看着,张晨房间的门紧闭,太阳照在浅蓝色的门上,熠熠闪光,看着这扇门,不知道为什么,顾淑芳觉得心里有了一些慰藉,这门里的人现在不在,但还会回来,还会坐在她的客厅里,温和地说笑。

她喜欢看他的那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是那么的专注,专注到除了他眼里的一切,其他所有的都可以忽略,她更喜欢这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在他的眼里,走进去,走进去……自己是只能属于他的,而这双眼睛,在这一刻,也是属于她的。

顾淑芳怔怔地站了一会,头顶的太阳,每天中午,会有片刻的直射,落进了一楼天井里的那口水井里,那么幽深的深处,也会有片刻的波光粼粼,就像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自己已经沉寂的心,给照亮了,原来死水,还真的是会有微澜的,何止是微澜呀。

太阳从井里爬出来后,会迅速地爬上一楼,然后二楼,整个下午,就一直滞留在三楼,顾淑芳现在站着的这块阴影,很快就会被阳光涂亮。

顾淑芳索性不吃饭了,连厨房也没有收拾,这在她,又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哪怕是她一个人,带着女儿,那么艰难的时候,顾淑芳也总是会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才离开厨房。

顾淑芳到了客厅,盯着画架上的那幅画看,画就快完成了,她盯着画里的自己看,心里在问,你是他一笔一笔画出来的,你了解他吗?要是了解,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呀?

顾淑芳又想到了他对自己的赞美,那么直接,还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这样赞美过自己,姓符的虽然外面都说他是笑面虎,但年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年轻的时候,他不苟言笑,甚至还有一些木讷,连一个爱字也没有吐出口过。

她以为那是实诚和小地方人的害羞,比那些只会甜言蜜语的阿飞可靠多了,但后来才知道,这不是实诚和害羞,而是在他心里,就觉得女人是不需要有更多的语言,女人不是用来爱的,女人的最大用处,不是在田里,就是在床上。

上了岛后,她觉得整个岛的男人差不多都是这么想的,连那些成为了婆婆或母亲的女人,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女人在这里的地位,吓坏了她。

顾淑芳叹了口气,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的还是张晨画画时那专注的神情,还有他夸赞自己年轻和肤质好,那真诚又,到不带一点邪念的微笑。

你会喜欢我吗?

你要是不喜欢一个人,那就不要去赞美她。

顾淑芳拿起了那幅画,去了卧室,还是坐在床上,对着穿衣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画中的自己,有一刻她恍惚了,她不知道,镜子里的这两张脸,哪一张更真实。

她记得他说过,画家画出的,是他眼中的真实,那么自己,在他的眼里,就是这么的可怕,冷漠而又不屑?但这冷漠里,怎么又有一点的怜爱,是她对他的怜爱,还是他对她的怜爱,或者,都有吧,我们就像可怜楚楚的一对。

顾淑芳很喜欢可怜楚楚这个词,她觉得楚楚里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而不是可怜兮兮,兮兮才是可以被踩到泥里的人,我顾淑芳不可能被谁踩到泥里。

看着镜中的画,顾淑芳看到了那双滞留在画上的眼睛,她又想到了对自己的赞美,你要赞美,那就拿去,我舍得给,你也要不吝惜地取,我们是楚楚的一对,没有可怜。

顾淑芳已经决定,今晚,自己就要把这一切都告诉对方,她想和他说,要是喜欢,就不要互相折磨,而是应该互相拥有,你要是能珍惜我的片刻,我就会付出我的所有。

年龄算什么呀!

这一个下午很漫长,顾淑芳坐在客厅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不时地抬头看看壁上的挂钟,每看一次,就苦笑一下,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幼稚?

这自哀自怨,有一点甜,有一点苦,还有一点的委屈和酸楚。

她不时就站起来,去照照镜子,看着镜子里的人,叹了口气,毕竟年纪还是大了,不管你怎么保养,皮肤怎么好,你最多是看起来年轻,而不是真正的年轻。

说什么年龄不算什么,年龄还就是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一道跨越不过去的鸿沟,如果再年轻二十岁,我顾淑芳怕过谁呀?

顾淑芳一点一点地退缩回来,她想到了金莉莉,那才是他的女朋友,那才是真正的年轻,活力是从内里散发出来的,自己就是还算美丽,那也是有些迟暮了,金莉莉的漂亮是那种几乎不需要修饰的,她有一点很像年轻时的自己,那就是因为漂亮,就有些肆无忌惮和蛮横。

漂亮而又自信的女人总是这样,钦羡的目光阅读多了,恭维的言辞一遍遍洗耳,会给她们带来一种错觉,一种我花开后百花杀的错觉,红颜为何薄命,那就是因为红颜总是高看自己,不认命。

壁钟过了五点,又过了六点,马上就要七点了,顾淑芳知道,今天他是不会早早回来的,更不会上来吃饭,顾淑芳进到厨房,看了看,中午的残局还在,三个剩菜,还突兀地存在在桌子上。

顾淑芳就把这三个剩菜,草草地热了一下,却感到热这三个剩菜,怎么比做一桌的菜还吃力。

捧起了饭碗草草地吃,一边吃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地聆听下面的动静,这个时候,是这老居民区里,声音最复杂和混沌的时候,因为家家的人都从城市的四周聚拢回家,周围的活动人口骤然增加,这周围的所有声音,还不都是人制造出来的?

但在这么多的声音里,就是没有她等待的,楼下开门的声音。

顾淑芳扒了两口饭,突然又想到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这么随便地打发自己了,以往,她每天都会提前一天,写好自己次日的菜谱,然后一大早就去菜场精挑细选,她都是要挑最新鲜的,回到家,一个人细细地做,慢慢地享受。

想到自己今天过了这么随便的一天,顾淑芳鼻子一酸,她又觉得委屈了,她放下碗,呆呆地坐在那里。



0174 牡丹花不香

吃完了饭,顾淑芳几乎是强迫着自己,把碗洗了,把厨房和餐厅都收拾干净,这才走出餐厅,她在楼梯口站了一会,看了看下面,下面还是静悄悄的。

现在,连三楼的阳光也都已经被收尽了,站在这里,顾淑芳只能看到不远处的内江大厦,和海秀路的那几幢高楼的楼顶,还残留着一抹夕阳。

以前,站在这里是可以看到望海楼的,可以看到望海楼的时候,顾淑芳已经不让姓符的碰自己了,但他隔三差五,还能到这三楼,顾淑芳最讨厌的就是他站在这里,看着望海楼时,那志得意满的神情。

顾淑芳知道那神情是什么意思,他就是感觉自己跺跺脚,望海楼也要抖三抖,顾淑芳不屑地想,那还不是因为我放过了你。

顾淑芳从客厅搬出了一张躺椅,放在牡丹花前面,以往,每当她心绪不宁的时候,她就会躺在这里,她觉得自己可以嗅到家乡的气息,再想一想女儿,她就会慢慢平静下来。

顾淑芳躺在那里,抽了抽鼻子,怎么今天闻到的不是牡丹花的清香,而是隔壁做饭的油烟?她努力去想女儿,一个念头却蹦了出来,吓了她一大跳,她赶紧跳了起来,站在那里,想被雷击中一样,浑身微微地颤栗着。

刚刚,她躺着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在问她,如果在他和女儿之间选一个,你会选谁?

顾淑芳被吓坏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不敢再想下去,但越不敢想,却又越会往那个地方想,这个问自己的声音,不也是自己发出来的吗?

顾淑芳走了开去,她控制不住自己,一步步走到了下面,她看看楼上楼下都没有人,就走到了张晨的房间门口,靠在他紧闭的门上,靠了一会,感觉心有些稳了,然后走到对面的办公室,推开门,打开灯,走了进去。

天空,正一点一点地暗下来。

顾淑芳还是用手抹了抹桌面和凳子,放在眼前看看,手指干干净净,看样子这几个人,在这点上,是已经被自己教会了。

顾淑芳没有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而是走到了对面张晨的办公桌前,还是摸摸看看,然后坐了下来,她自己的位子背对着门,张晨的位子正对着门。

坐下来后,顾淑芳慢慢冷静下来,她重新想到了那个问题,自己也觉得好笑,是不是出轨的人,顾淑芳很不愿意承认自己这是出轨,但想了半天,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出轨,至少是精神出轨了,不管你是以爱还是其他各种的理由包装,这就是出轨。

何况,这已经不是你顾淑芳第一次了。

顾淑芳叹了口气。

冷静地想了以后,顾淑芳觉得自己还是会选择女儿,她不是那种可以连女儿都舍弃的人,毕竟那是自己身上的肉,何况,自己还没有被逼到那个墙脚,要在这两者之间被迫做选择。

顾淑芳笑了一下,自己和自己说,你还真是喜欢不冷静,她觉得不冷静也蛮好的,让自己感觉到情绪很饱满,饱满到会有飞的。

撒哈拉有什么故事啊,不就是男人和女人的故事。

要是让自己和他在一起,哪里不可以是撒哈拉。

这样想着的时候,顾淑芳的脸红了,她用手摸摸,该死,还滚烫的。

顾淑芳在办公室坐到了快九点,张晨还没有回来,顾淑芳又有些焦虑起来。

顾淑芳站起来,把办公室的门关了,她觉得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自己这样,有些不太像话,谁进来了看到她,都知道她是在等人,他进来了更会得意,知道自己一直就在等他。

自己就是在等他,也不该让他看出来,自己是在等。

对了,还有昨天,他那么不明不白地走掉的账,没有和他算呢。

顾淑芳站在办公室门口,看了看对面黑着灯的张晨的房间,叹了口气,然后走上楼去。

她走到了那张躺椅前,想坐下来,愣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她走进了客厅,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决定趁他还没有回来的时候,给父母打个电话,问问女儿的情况。

她的父母,从来也不会给她打电话,说是长途电话费太贵,每次,都是她打过去,姓符的人不在这里,但这部电话,还是挂在他名下的公家电话,每个月的电话费,都是在望海楼的托收账户里,统一划扣,所以她不用顾忌长途电话费的问题。

电话是母亲接的,母亲一听到是她的声音,就叫道“青青,你妈电话。”

这是急于把接电话的活,转移出去。

长期不在一起生活,彼此对对方的生活都不了解,顾淑芳无论是和父母还是女儿,其实都没有什么话说,每次通电话,都是老三篇,和父母是,身体怎么样?青青听不听话?钱够不够用?和女儿则是,学习怎么样?听不听外公外婆的话?零花钱还有没有?

问完这三个问题,双方都急于把电话挂了,在顾淑芳,虽然不必计较电话费的问题,但除了这三个,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就是和你说了又怎么样?有时候说多了,女儿一句话闷过来,家长会是外婆去开的,你问外婆。

顾淑芳就被闷住了,她怎么去问母亲啊,她关心的三个问题,父母比她还关心,根本用不着她担心,他们比她做得还细致。要是她问多了,母亲一句,不放心你自己回来带,

顾淑芳又会被闷住了。

她总不能和父母说,我还不能回来,还有笔钱没拿到手,等拿到了,我就回苏州了,父母要是知道她在干的事,会吓坏的,她连每个月钱都不敢给父母多寄,要是多寄,父母认为超出了她工资范围,一定会追问到底的。

今天的通话内容有些不同,女儿刚叫了声妈,顾淑芳就奇怪地问“青青,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没上晚自习?是身体不舒服?”

“妈,你是不是昏头了,今天周末,上什么晚自习?”

顾淑芳一愣,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六,今天周六,怪不得他还没有回来,他一定是跟那个金莉莉,去过周末了,想到了这里,顾淑芳不禁心情烦躁起来。

“学习很好,还被老师表扬了,很听外公外婆的话,零花钱还够,不够外公外婆也会给我的,我说完了,妈,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事?没事我挂了。”

顾淑芳哦哦哦哦随便应着,女儿把电话挂了,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响时顾淑芳这才想起来,自己连第二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放下听筒,顾淑芳心里有些失落,她走出客厅,在躺椅上颓然地躺了下来,心里无比的酸楚,她想自己在这里一直等待着他,而他,这个时候,正在和那个金莉莉一起,有说有笑的,说不定他们还会拥抱……

男人真不是好东西,顾淑芳在心里骂道,骂完,自己也愣了,什么男人,他是你的男人吗?他对你有过什么表示还是有什么承诺?金莉莉才是他的女朋友,他和金莉莉在一起,才是正常的,和你在一起,才是不正常的,况且,你们还什么也不是。

顾淑芳一句句地逼问自己,她自己都快被自己逼问哭了。

金莉莉的身影一直在她的眼前晃,虽然,她们只见过一次面,但就那一次,她就记住她了,她才是他的女朋友,他们都可以堂而皇之地住在一起。

她想到了金莉莉的那张脸,不由得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年轻啊,她觉得自己,在年龄面前,正节节败退,几乎没有招架的能力。

楼下大门砰地一声撞开了,顾淑芳知道这不会是张晨,而一定是那个毛里毛糙的广东仔,果然,她听到了他和那两个海南妹的歌声

“我是不是该安静的走开,还是该勇敢留下来,我也不知道,那么多无奈,可不可以都重来。我是不是该安静的走开……”

“吵什么呢?!”

顾淑芳站在楼梯口,大吼一声,小林连楼也不敢上,哧溜一下,三个人都一起逃进了彩珍她们的房间里。

他们被吓坏了,第一次看到,顾淑芳发这么大的脾气,已经不是她原来冷暴力的风格了。



0175 你为什么不call我

电话铃声把张晨吵醒,他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疼,发现自己还是睡在外面客厅的地毯上。

幸好知道今天上午有事,张晨昨天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就和前台说了八点钟叫早,不然他这一觉,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

张晨抬头看看,周围一片的狼藉,有两个酒瓶,一直硌着他的腰,怪不得会腰酸背痛,何止是腰酸背痛,还头疼欲裂。

房间里的电话响了一阵,张晨没有去接,写字台上的电话又响了,张晨爬起来走过去,拿起了话筒,话筒里传来了总机小姐清脆的声音“张先生,ogcall。”

张晨说谢谢!

外面客厅的洗手间是淋浴,里面房间里的洗手间是浴缸,张晨走进里面房间,看到那一张床还整整齐齐,不禁歪了歪嘴,你这个傻逼,赌气要了个海景套房,结果自己连床的边都没碰到,在地毯上睡了一个晚上。

张晨滚进了浴缸,在浴缸里泡了二十几分钟,这才感觉人舒服了一点,他走到外面的客厅,看看落地玻璃前面,实在是难看,就拿了一个垃圾桶,把那些空瓶空罐和空包装袋,都扔了进去。

他在茶几上没看到自己的bb机,就去衣柜里看看,包里和皮带上面都没有,张晨站着愣了一下,然后想起来,自己昨晚好像看过bb机,又把它扔了,张晨在地毯上四处看看,也没看到,他趴到地上,这才发现自己的bb机在沙发底下。

他伸手摸出bb机看看,只有一个天气预报的信息。

张晨穿好衣服,走到落地玻璃前,他看到外面是个阴天,前面沙滩上有人在走动,定睛细看,是陈启航、林一燕和刘立杆、刘芸。

张晨下楼,在下面的大堂里看到李勇和小武坐在那里,张晨不好意思当着他们的面去退房,他径直朝他们走去。

看到张晨,小武嘿嘿笑着,李勇骂道“你还真是小别胜新婚,钻进房间就不出来了。”

张晨尴尬地笑笑,又不好说什么,李勇说的房间,当然是金莉莉的房间。

过了一会,刘立杆他们回来了,又拿他和金莉莉取笑了一番,张晨心里骂道,金莉莉金莉莉,我他妈的连金莉莉的毛也没看到一根。

电梯门打开,出来的是谭总和二货,谭总和他们说,走,我们先去早茶。

林一燕问,夏总他们呢?

“刚通过电话,他们过会就下来。”夏总和林一燕说。

早茶在一楼的西餐厅,西餐厅的位置很好,两面都是落地玻璃,一边靠酒店的花园,一边靠海,可以一边喝早茶,一边看着外面的大东海。

餐厅里都是两人和四人台,进去以后,几乎不用谭总分配,一群人自动就散开了,谭总坐了一张两人台,他对面的位置没人坐,大家是把这位子,留给夏总的,陈启航、林一燕和刘立杆、刘芸四个人,坐了一张四人台。

张晨走进去后,也挑了一张靠窗的四人台坐下,他以为其他人会过来坐,没想到李勇和小武,另外选了一张四人台,

二货想过来张晨这里,被李勇拉住了,李勇和他说,人家马子还要来。

二货明白了,是张晨那个小时候一起拔猪草的女朋友,二货朝张晨做了一个鬼脸,和李勇他们两个去坐了。

他们刚坐下没一会,夏总、金莉莉和老包三个人走了进来,金莉莉看到林一燕和刘芸,三个人都尖叫一声,抱在一起,二货盯着金莉莉看,他问小武,这女的是指导员的女朋友?

小武说是啊,二货骂道“逼养的骗我,还说是小时候一起拔猪草的丑八怪。”

李勇和小武笑死,二货握着拳头,朝张晨挥了挥。

夏总走过去坐到了谭总的对面,老包不认识李勇和小武,但和二货见过,他就去把他们那个空位补上了。

金莉莉放开林一燕和刘芸,这才朝张晨走过来,坐在张晨的对面,问道“我回来都快四点钟了,你昨晚和谁一个房间,杆子还是小武?”

张晨说,我睡地毯上的。

“无聊!”金莉莉骂道。

张晨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他讪讪地说“你们真忙。”

这话里就有些酸,但金莉莉没听出来,她说“是啊,一到周末,就像打仗,我们三个人,昨天一个人组一个局,还应付不过来,今天还要继续,我不是和你说了,你来了,我连陪你的时间也没有。”

张晨心里暗骂,他妈的,这么说来,还是我的错?

“都忙什么呢?”张晨问。

“哈哈,你们昨天也去工地看过,是不是热火朝天?”金莉莉兴奋地说,“我和你说,现在我们这个项目可拽了,变成了三亚的明星,其他的项目都停着,就我们又开工了啊,还是北京来的投资方,各个部门都盯着我们,拿我们当典型,当他们的政绩。

“他们拿我们当典型,给我们各种政策和优惠,我们不能给脸不要脸啊,也不能让他们白热情、白支持了,周末就要友情回报他们。对了,我再去和林一燕说点事,等会再过来。”

金莉莉一阵风地来,又一阵风地走,张晨看着她,心里不是滋味,看样子他们确实是忙,倒是自己显得小家子气了。

张晨站了起来,走出门去,他想趁大家都在餐厅的时候,先去把房间退了,不然,到时候怕连退房的机会都没有。

金莉莉和林一燕两个站着聊天,好像是因为他们在三亚的动静,海发行总行也知道了,他们银行主动要求,看金莉莉他们公司,需不需要追加贷款,林一燕这一次来,除了贷后跟踪,还是来和夏总、金莉莉商量这事的。

张晨经过她们的时候,金莉莉问,你去干嘛,张晨说去洗手间。

张晨跑到前台,把包里的钥匙牌和押金单交给他们,说是退房,前台却把一千五百块钱还给了他,和他说,刚刚夏总来交待了,你们昨晚所有人的房间,都由他们公司来结。

“要死,那不就是金莉莉来结了!”张晨在心里骂道,他赶紧和服务员说,不用了,我的房间我自己结。

服务员拼命摇头,怎么也不肯,她和张晨说,我们要是给您结了,夏总会说我们的。

张晨还要坚持,却看到二货也跑出来了,张晨只能马上离开前台,迎着二货过去,问他,你出来干嘛?

“找你啊,指导员,你逼养的骗我,那个就是猪草妹?”二货叫道。

张晨笑道“谁和你说,拔猪草的就一定是丑八怪?”

“不对不对,你和我说的就是拔猪草的丑八怪。”

“那是说小时候,人家就不能女大十八变?”张晨说,“她好看吗?我怎么没有觉得?”

二货搂着他,把他往餐厅带,过了一会,二货说“正点,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能管住自己那家伙了。”

两个人回到餐厅,金莉莉已经坐回到张晨对面的位子,还已经替自己和张晨都点好了餐,张晨走过去,金莉莉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张晨说“和那个司令,在外面聊天。”

金莉莉回头朝二货那边看看,二货看到金莉莉,赶紧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金莉莉皱了皱眉头,问道“这就是那个大流氓?不过,这次听说还是他帮了大忙,看样子,这流氓也还有流氓的用处。”

张晨差一点就笑出来,不过他心里有事,笑不出来,他实在不知道,当金莉莉知道他昨晚,开了一个海景套房时,自己该怎么解释,惟愿昨晚那么多房间,金莉莉到时,只是一股脑地结了账,而没有去仔细看谁住了哪个房间。

“对了,你昨晚到了,怎么不扣我?”金莉莉问,“害我都找不到你,总不能一个个房间打电话问。”

金莉莉说着,手还在桌下伸过来,在张晨大腿上扭了一把,这是埋怨他,害自己空床了一个晚上。

“我扣了啊,前台帮我扣的。”

“要死,你怎么不用房间电话扣我,前台的电话,我以为是让我来签单,都懒得回,今天白天再说。”

张晨觉得,自己又无话可说了,不过,腿虽然被金莉莉扭疼了,人却是高兴的。

吃完了早茶,夏总和金莉莉他们还有事,谭总和张晨、二货要去工地上,林一燕和张晨说,我也跟你们去,我可是带任务来的。

刘芸说,昨晚太黑,都没看到什么,我们干脆一起先去工地,然后,要留的留,其他的人再去天涯海角。

大家都说好。

夏总和他们约好,中午大家还是回到这里,一起吃中饭。



0176 我们不继续

张晨他们回到海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从三亚回海城,正好要路过刘芸他们的高尔夫球场,刘芸建议,去他们俱乐部的酒店吃晚饭。

“你们球场,晚上还开门?”谭总问。

“球场不开,练习场开,现在,球场没有多少生意,练习场的生意还不错,俱乐部,现在就靠这块收入支撑着。”刘芸说。

“哦?”谭总来了兴趣,他虽然不喜欢高尔夫球,也不太会打,但平时也总免不了要被一些商业伙伴,带去打高尔夫球。

谭总问“你们这个练习场,是怎么回事?”

“就是在原来球场的边上,搞了六十亩地,建了个六十个打位的球道,给人练习挥杆发球,还有一个室内两个室外的推杆果岭场地,现在每天来玩的人很多,特别是晚上。”刘芸说。

“那很不错啊。”谭总叫道。

“对,我们也没想到。”刘芸笑道,“当初,这个主意还是杆子提出的,他说,现在经济低迷,买得起俱乐部会员卡的不多,但想学,想试试高尔夫球是怎么回事的还是有人在的,现在人,不多想往上流社会挤吗,高尔夫球,被他们认为是上流社会的运动。

“而建这么一个练习场,我们内部的管理人员、教练、服务人员和设备设施都是现成的,增加不了多少开支。但一些人一旦玩上瘾,等他有经济能力的时候,就会成为我们的会员,我们这是在培养自己的潜在客户。

“他提出了这个建议后,我们去查了国外的资料,这才知道,杆子的这个想法,和国外先进国家不谋而合,这种练习场,在国外早就有了,有很多的成功经验。”

“这个小刘,还真不简单。”谭总说。

刘芸笑道“是的,我们董事长也夸他,说他不仅有商业头脑,更不简单的是有商业直觉,是个人才,想把他挖到我们公司,他还不干,他说他向他们主任保证过,两年内,决不离开报社。”

谭总谭了口气“真不简单呐,有头脑,还有情有义,一诺千金,这不容易,小张,你们剧团出来的人,都很了不起。”

“小地方,山沟沟的人,不敢有太多心眼,要玩,也玩不过别人。”张晨笑道。

谭总点了点头,刘芸抿着嘴笑着,张晨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刘芸摇了摇头,不说,谭总和刘芸说“小刘,我看这个小刘也很不错。”

这就是在给刘立杆美言了,刘芸的脸红了,赶紧别到了一边,林一燕用胳膊肘捅着她,一边咯咯笑着。

他们到了刘芸他们的停车场,停车场里,果然停了很多的车,刘芸指了指远处的一个自行车棚,和他们说,那些,也是来打球的,现在我们还是散客为主,也有一些办卡的,厌倦了ktv和保龄球,就来学学高尔夫球。

“骑着自行车来打高尔夫球,这个还真不多见。”谭总笑道。

谭总了解清楚练习场的年卡是不记名的,一年一万粒球,价格是两千一百八十一张,这价格,听着也很吉利,就让刘芸给他办二十张,他明天让财务来找她,他说,拿这个送客户不错。

他们在俱乐部的餐厅吃了晚餐,餐厅是中西餐合璧的,生意也很不错,吃完饭后,刘芸请大家去练习场玩,谭总有事要先走,张晨也说,今天一天都没在工地,要去工地看看。

张晨和谭总、二货三个人,跟着刘芸他们去练习场里面看看,里面果然是很多的人,双层的打位,还有人没有轮到,提着球包等候着,他们退出来后,张晨搭谭总他们的车走了。

二货把张晨在望海楼放下,望海商城楼上的土建结束以后,室内的装修,为了不影响下面的正常营业,都放在营业时间之外进行,所以这里通宵要加班。

那个临时大堂的工期很紧,晚上也在加班,张晨先去了临时大堂,再去商城楼上的工地,转到快十点了,这才回去文明东。

张晨走到一楼,就看到楼上办公室的灯亮着,他知道一定是顾淑芳还在办公室里,他走到了自己的房门前,看到对面,顾淑芳站在办公室的门里,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这一笑,所有的阴霾都消失了,之前的种种,就变成了云烟。

顾淑芳的身子微微地颤栗着,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张晨停了一下,还是开门进了房间,没想到顾淑芳跟了过来,站在门口,她她朝房间里张望着,鼻子抽动了两下,轻声骂道“像个猪圈。”

顾淑芳的声音有些娇嗔,与其说是骂或指责,不如说更像是亲昵的喃喃低语,带有一种让人酥软的甜腻,张晨不由得笑了,他说“我刚从三亚回来,要去冲个凉。”

“昨天去的?”

张晨说是啊,昨天下午,我那个大哥来接的我。

顾淑芳差点脱口而出,为什么不告诉我,害我担心?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只是暗暗地松了口气,现在,这些还重要吗?

张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但他说了,去看那个酒店的工地,还是没有说的,是那酒店是金莉莉他们公司的。

原来自己昨天想的都是错的,顾淑芳轻轻地笑了一下,她伸手在张晨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去吧,去冲凉。”

这声音像是催促,又像是召唤。

张晨拿起了毛巾和换洗衣物,去了洗手间,等他回来的时候,他发现顾淑芳已经把自己的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

张晨靠着门框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神情有些尴尬,他说,这么整洁,都不像是我的房间了,谢谢淑芳姐。

“我就是喜欢养猪。”

顾淑芳笑道,张晨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时间都没有话说,张晨心里还担心小林随时会回来,他说

“淑芳姐,你要休息了吗?如果没有,我们去把画画完,再有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完成了。”

顾淑芳说好,她说着就站了起来,从张晨面前迅速地走过,手还下意识地在张晨的衣襟上扯了一下,张晨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好闻的香水味。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楼,顾淑芳走到客厅的门口,却站住了,她在等张晨,等张晨进去以后,顾淑芳才跟进去,顺手就把门关了。

顾淑芳没有走到椅子那里坐下,而是站在张晨的身后,看着他一点一点地用刮刀清理着调色板,发出噗噗的声响,她感到时间过得很慢,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张晨清理好调色板后,站直身子,看了看架上的画,一个晚上没有见到它了,心里有一些渴切,他眯缝着眼睛,习惯性地往后退了两步,不想碰到了顾淑芳,顾淑芳打了一个颤,伸出手就从张晨后面,把张晨拦腰抱住,张晨浑身一震,怔在了那里。

顾淑芳头抵着张晨的背脊,梦呓般地说“今天,我们不画画了。”

张晨握住了顾淑芳的手,顾淑芳的手滚烫滚烫,张晨呆呆地站了一会,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顾淑芳呢喃道“我真害怕你今天还不回来,你知道吗,你要是再不回来,我会疯的。”

张晨咬了咬牙,他想把顾淑芳的双手掰开,顾淑芳的手却抱得更紧了,张晨低声道“淑芳姐,我不能……我们不能……对不起……”

“为什么,你怕什么?”顾淑芳抵着张晨背脊的头不停地摇着,“我不管,我不管,我不放你走。”

有那么一刻,张晨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软了,但他很快振作起来,他嗅到了顾淑芳身上的香水味,他能够感觉到顾淑芳在轻轻地啜泣,抱着他的手不停地抖着。

“淑芳姐,对不起!”

张晨狠了狠心,他用力掰开顾淑芳的双手,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0177 又开了一个房间

顾淑芳愣在了那里,等到她醒悟过来,追到楼梯口的时候,张晨已经走到了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顾淑芳大声叫道“你不要走!”

张晨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他听到顾淑芳嘤嘤地哭,他觉得自己只要停下或者回头,他可能就再也走不掉,也不会走了。

张晨一路急走,走出了门口的那条弄堂,走过了文明东路,等他走到博爱南路,这才放慢脚步。

张晨就像一匹老马,几乎不加思索,就沿着自己每天走过的熟悉的道路,下意识地往前走。

他走过了博爱南路,走到了那个三角地带,他从挎着冲锋枪的武警战士面前走过,走到了东湖招聘墙,这里的灯光都熄灭了,一片漆黑,但还是有两三个人,打着手电在看墙上的招聘启事,他们的脚边,堆着一堆的行李。

张晨走过了海城公园,接着就到了大同路口,张晨上了天桥走到对面,海秀路上,还是热闹非凡,但热闹都是热闹在靠海城宾馆和望海楼的这边,站在路边上的那些女孩子,都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张晨,不知道他会不会成为她们今天的第x个客人。

有擦皮鞋的闲着没事,在叫“度娘,度娘!”,被叫做度娘的女孩子,看了看他,一脸的嫌弃,走开几步,站到了更远的街边。

再往前走,就是望海楼了。

一路经过这些熟悉的地方,没有一个能让张晨停下脚步,脂粉气浓烈的香水味和烤鱿鱼的气息一起扑来,张晨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如果不是知道刘立杆和小武很可能还在刘芸那里,张晨第一时间毫无疑问,会跳上一辆蓬蓬车或者摩的,去滨涯村,但现在他也不想去了。

走到了望海楼门口时,张晨心想,或许可以去办公室,这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带,没带钱包没带钥匙没带bb机。

张晨也不想去望海商城和那个临时大堂,他现在没有心情和那些班组长讨论工作上的事,他甚至都不想看到他们。

但张晨感觉到自己浑身无力,有些疲软,比身体更疲惫的是他的心,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瞬间苍老,步履蹒跚了。

张晨走进了望海国际大酒店的大堂,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大堂里还是进进出出的人,从楼上下来的很多人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对这些从大陆来的人来说,花花世界的一个晚上才刚刚开始。

张晨闭上眼睛,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幕,他到现在也不相信,在自己就快瘫软下去的时候,怎么还有力量掰开顾淑芳的手,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愿意就那样瘫软了,把一整个世界都抛诸脑后。

他听到了顾淑芳嘤嘤地哭,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心疼和失落。

他听到了顾淑芳说我不管我不管,我不放你你走。如果那个时候没有一种力量让他掰开她的手,他或许就不会走了。

他听到顾淑芳声嘶力竭地叫,你不要走!要是停下了脚步那他或许接着就会往回走了。

张晨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用双手搓着自己的脸,手指停留在自己的眼窝上,用力地掐着,直到自己感觉到了疼,感觉到眼球都快蹦出来了。

冷静下来想想,自己这样做是对的,那一个莫名地,让他掰开了顾淑芳的手指的力量是对的,他听到自己说淑芳姐,我不能……我们不能……

他们确实不能,虽然现在他想到顾淑芳还会心痛,他想到顾淑芳这个时候一定很难过的时候,他更心痛,如果现在顾淑芳泪眼婆娑站在自己的面前,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把就抱住她。

但他们确实不能,不管怎么说,她还是符总的妻子,而符总是自己的老板,如果他没有走开,张晨觉得自己,从此以后,就没有办法再面对符总了。

也没有办法面对金莉莉了。

在他二十几年的经历里,他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个有夫之妇发生什么关系。原谅他们还是保守的一代,一个不会和一面之交或只有言语交往的异性,开口就能约p,还让人自带套,甚至很讲究地要求是001的一代。

对张晨来说,有些界限是不能跨越的,张晨是一个有分寸的人,虽然这个社会,几乎没有人在乎你有没有分寸,很多时候,自己这种谨守分际的姿态有些可笑,有些落伍,就像唐吉坷德,毕竟时代已经开始遽变。

或者说是一种生性的胆怯和拘谨,这种胆怯和拘谨,让张晨无法突破底限,肆无忌惮地干一些事。

但也就是这样了。

坐在那里,张晨发现自己今晚没有地方可去了,他不能回文明东,冷却的时间太短,他还无法面对顾淑芳,他觉得只要他回去,今晚,顾淑芳会不管那房子里有没有其他的人,都会冲下来楼来找他,他太害怕这种局面了。

他也不能等会再去滨涯村,他觉得自己的心绪已经够乱了,无法再面对这样那样的诘问。

如果可以,他觉得他最想去的是小昭那里,小昭什么也不会问,但她会用她那双柔软的手,替他按摩,让他睡着,他觉得他现在太需要什么都不想地睡上一觉了。

我累了。

但他也去不了小昭那里。

张晨发现自己没有地方可去时,感到有些悲凉和滑稽,你他妈的怎么让自己到了这个境地。

张晨觉得口干舌燥,大门外面就有清补凉,但他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

张晨站起来,走向前台,前台的几个服务员,都是熟识的,他想去问她们要一杯水。

前台的接待小姐看到张晨过来,微笑着问“张总,你要开房?”

张晨说没带身份证。

接待摇了摇头“不需要。”

张晨说“也没带钱包。”

接待笑了“没有关系,反正你人押在我们酒店。”

张晨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就和她开玩笑说,好,那我就要一间。

没想到接待啪地就把一个钥匙牌拍在柜台上,和他说“六零九,给你。”

张晨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在这里还有这么大的面子,他赶紧拿了钥匙,说了声谢谢就上楼了。

进了电梯,张晨想起了昨晚的事,自己也感到荒唐,这他妈的,两个晚上,怎么都莫名其妙就开了房。

……

第二天上午,张晨去了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关着,张晨就坐在门口等,小武有办公室的钥匙,他想等小武来,开了门,再问他要一百块钱,去前台把房钱结了。

小武没有等到,却先等到了小林,小林拿着他的包和钥匙、bb机,交给了他,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张晨听清楚了,他说的是,你怎么一个晚上都没有回家,门和灯都开着。

张晨笑道,有急事跑这里来了。

小林狐疑地看着他,张晨自己也感到这个谎撒的太蹩脚,这么点路,你就是有事跑到这里来,那办完事,也可以回去了,干嘛坐在这办公室门口,再说,工地上有屁的事情,需要你在这里一个晚上。

小林应该是从昨晚回去,到今天早上起来,一直都看到他的门开着,灯亮着。

张晨不好再说什么,他拍了拍小林的肩膀,和他说“你真聪明,知道帮我拿过来,我办公室都进不去,正想回去拿。”

小林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嘴里嘀咕着,张晨又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张晨叫道

“你他妈的在说什么?”

小林转过身,这一次他没有顾左右,而是看着张晨,和他说“是老板娘让我给你拿过来的。”

那就是顾淑芳了。



0178 熟悉的陌生人

好不容易撑到了下午,张晨觉得不行,就这样躲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也躲不过去,工地上每天都有资金进出,当然主要是出,都要通过顾淑芳的手,所有的报销,也需要经过顾淑芳,自己能躲多长时间?再躲,只怕是工程都要停下来。

张晨不知道再和顾淑芳见面,会发生什么事,反正他已经打定主意,不能发生不该发生的事,经过了一个晚上和一个上午,那个理智的冷静的,恶狠狠的张晨占了上风。

张晨不断地告诫自己,你是来完成这个项目,在这个海岛,踩实你的第一步的,而不是来搞七捻三,自己把自己的事业做砸的,你想再回到当指导员的日子,还是每天不停地找工作,不断地被人奚落和拒绝,差一点就去种橡胶的日子?

得罪了海霸天,张晨隐隐觉得,自己还能不能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都很难说,到时只怕,你连想去种橡胶都不可能。

张晨把抽屉里的几份单据整理好,他决定回去和顾淑芳面对面地好好谈一谈,不管两个人见面后,会发生什么,下午的这个时间,总比晚上好,那幢房子,现在除了顾淑芳,不会有其他的人。

张晨回到了文明东,到了一楼,他就愣住了,他发现二楼走廊的栏杆外,架在天井上面的晾衣杆上,晾晒着自己昨天换下来的脏衣服,张晨看了看三楼的楼梯口,没有顾淑芳的影子,他不由得轻轻地吁了口气。

张晨走上二楼,不自觉地就放轻脚步,他看到自己房间的门和对面办公室的门都关着,张晨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打开门,一下子没有适应,过了一会才想起来,昨天顾淑芳帮他收拾过房间,今天上午,显然又收拾了一次,洗完了脏衣服,这才把门给关上。

顾淑芳说,我就喜欢养猪,张晨这才明白,她这话是有含义的,而自己现在,不就是那头猪吗?

张晨把包放在房间,手里拿着单据,他走到楼梯口,却没有勇气再走上去,他想了想,还是走向了对面的办公室,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打开门,走了进去。

其实张晨不用发出很大的声音,顾淑芳就知道他已经回来,她听到下面的大门打开又合拢,听到他放轻了手脚上楼,顾淑芳等待着,她等着他走到三楼来,等到的却是他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顾淑芳脸色惨白,她坐在自己的餐厅里,她知道张晨就坐在楼下,如果按垂直距离,他们相隔不到三米。

顾淑芳等了十几分钟,张晨没有上楼,顾淑芳站了起来,外面太阳很大,她的脸色,在阳光下更显苍白,她一步一步地下楼。

张晨屏息静气,听到她下楼来了,张晨坐在那里,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顾淑芳走进了办公室,她看了看张晨,没有吱声,她走过去,还是做完她的一套程序,然后坐了下来。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那里,谁也没有说话,为了掩饰自己的窘境,张晨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纸上写着,顾淑芳则拿出抽屉里的单据和账本,一笔一笔地记账。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两个人竭力控制着自己心跳的速度,但他们觉得,自己还是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

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还有什么可以说的,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那一层窗户纸已然捅破,所有的暧昧和朦胧都变得明朗了。

双方的态度已很明确,对顾淑芳来说,再说就是自取其辱,而对张晨,他还能说什么呢?虽然他来的时候是打算好好谈一谈的,但到了这里,真正的面对面时,他觉得又没那个必要了。

再说一声对不起?你对不起什么?

张晨深吸了口气,他把那一叠单据从抽屉里拿出来,推到了顾淑芳那边,顾淑芳连看也没看,张晨轻声说

“淑芳姐,这几笔钱,你安排一下。”

顾淑芳头也没抬,她把那叠单据拿过去,还是看也没看,就放进了抽屉,继续记账。

两个人又沉默着,他们似乎都在等待着对方开口,但又觉得,就是开口,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那就继续沉默。

办公窒里,只能够听到顾淑芳敲击卡西欧计算器的声音。

沉默了半个多小时,顾淑芳终于把账记完了,她把账本放进抽屉,拿过桌上的订书机,想把几张单据订在一起,按了一下,订书钉却卡住了,没有订出来,她又按了一下,还是没有。

张晨抬起头来看了看她,想说,我帮你看看。

顾淑芳突然就爆发了,她的手握成拳头,在订书机上啪啪啪啪啪啪地敲打着,张晨站了起来,惊愕地看着她。

顾淑芳也站了起来,她拿起订书机,啪地一声砸在桌上,左手一挥,桌上的单据都被扫到地上,还没等张晨反应过来,顾淑芳一转身就冲出门去,跑上了楼。

她要是不跑,她觉得自己站在那里,马上就会嚎啕大哭。

张晨追出了办公室,楼梯上已经没有顾淑芳的身影,张晨朝楼上跑了几步,脑袋伸出了三楼的楼面,他朝两边看看,三个房间的门都关着。

张晨就在楼梯的半中间,站了一会,终究还是没有上去。

张晨退回了办公室,把地上的单据都捡起来,整齐地放在顾淑芳的桌上,他拿起订书机,掰开看看,里面一排的订书钉已被摔打得歪七扭八,他把它们都倒出来,装上一排新的订书钉,按了一下,订书机还没有坏。

他把订书机压在那叠单据上,转身走了出去,站在通往三楼的楼梯口,张晨叹了口气。

他把办公室和自己房间的门都关了,走下楼去,回到了工地。

傍晚的时候,刘立杆和二货来了,张晨主动提出来,去哪里喝酒,二货说花江狗肉,刘立杆说椰子鸡火锅,张晨和小武都说,去吃东山羊火锅,刘立杆和二货,只好从了。

二货来的时候,给张晨一个信封,张晨问是什么,二货说,昨天去过的,那个美女那里的高尔夫练习场的年卡,老谭让我给你带一张过来。

张晨还没有接,刘立杆就叫道给我给我,拿了过去。

张晨从他手上,一把夺了回来,骂道,你是家属,要什么卡。

“对,我看出来了。”二货叫道,“逼养的,你让那个妞躺下来,给你当什么果岭她都愿意。”

张晨和小武大笑,刘立杆抓住二货的头,就想往桌上撞,二货叫道“别撞别撞,你不让我磕头,我都已经对你佩服得要死了。”

刘立杆放开了他,奇怪道“你佩服我什么”

二货说“逼养的,你是妞照泡,叮咚照样打,一样也不耽误,我都做不到。”

四个人分开的时候,九点多钟,张晨回到了文明东,房子里一片漆黑,连三楼也没有一丝亮光,张晨有些诧异,又不敢上楼,他还是走到了办公室里坐下,他以为顾淑芳会下楼,等了好一会,顾淑芳都没有出现,楼上静悄悄的。

张晨冲完了凉,回到办公室,继续坐到快十一点,顾淑芳还是没有出现。

张晨从包里拿出几张小武交给他的报销单据,签完字后,放在顾淑芳的办公桌上,想了一想,他拿过一张白纸,写着“淑芳姐……”

张晨把纸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他想,这办公室,可不是只有自己和顾淑芳两个人可以进来,“淑芳姐”这个称谓,被别人看到,太亲热了。

张晨重新写道“顾会计这是采购报销的单据,我已审核,请予报销。另,采购那里,备用金不足,请予安排。谢谢!”

张晨在最底下签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他把纸条和那些单据,还是用订书机压在顾淑芳的办公桌上。

第二天早上,张晨看到这叠单据还在,他看了看楼上,楼上还是静悄悄的。

到了下午,张晨按捺不住,他问小武,顾会计有没有把备用金存你银行卡上?

小武说,存了啊,怎么。有什么事?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没事。

接下来,张晨和顾淑芳似乎回到了原点,两个人的关系,比原来还淡漠,有什么事,一般都是张晨给她留纸条。

两个人几乎很少见面,就是偶尔在办公室里碰到,两个人也是各干各的事,干完就起身走开,不会逗留,就是不得已交流,用的也是最简洁的语言。

他们不再说工作以外的事情,两个人似乎都已忘记,楼上还有一幅未完成的画,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

有天晚上,张晨回去的时候,看到他的画架和油画箱,靠着他的办公桌立着。

张晨打开油画箱看看,里面少了一瓶松节油。



0179 被甩综合症

一九九一年的春天,海南和其他地方一样,经济更为低迷,但刘立杆发现,过完春节以后,前一年下半年那种恐慌和悲观的情绪,正在慢慢消失,大家似乎已经做好了过苦日子的长久准备,既然心理上已经准备好,人反而坦然起来。

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所有的埋怨和失望,都是因为对现实和现状的不满才产生的,你既然已经接受了现实,就没什么好埋怨的了。

又有一些公司开始招人了,空缺的岗位,大多是那些春节回去大陆,再也没有回来,或者离开海南,去其他地方寻找机会的人留下的,经济再不行,业务再萎缩,但只要你的公司还开着,有些岗位的人员就是必不可少的。

只是,每家单位招人的人数,明显比以往少了,很少再见到那种,动辄就招几十上百个岗位的,未来对大家还是个未知数,谁敢甩开手脚啊。

就连金莉莉他们这样的公司,日子还过得去,并上马了新的项目,他们也不敢招人,谁知道酒店造好以后,三亚会怎么样,这酒店到底是会赔钱还是赚钱?

按夏总的说法是,要赔也赔不了多少,毕竟有大树遮阴,要赚,恐怕也希望渺茫。

好在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用这个项目来套投资方的钱的,现在投资方的钱到位了,意外还遇到了海发行这条,自己送上门的大鱼,一次又给他们追加了两千万的贷款,这在当时,可以说是天文数字了。

银行的举动也很正常,既然业务不能停,贷款还是需要继续放,那与其把钱投到那些烂企业,钱贷出去,就泥牛入海,连利息都不能保证,那还不如集中到优质企业,这样,企业、银行和个人,大家利益均沾,特别是个人,从这样的企业拿了好处,风险会小很多。

财大了,气也粗了,但金莉莉他们公司并没有扩大,还是三个人,只是人员做了调整,现在,老包是常住三亚,夏总和金莉莉回到了海城,要赚钱,要偿付每月银行的利息,还是要靠老业务,三亚那里,现在还只是个每天往里面投钱的赔钱货。

而手里有了大把的资金,做起夏总他们那种生意,也手笔大了很多,以前是按车算,现在是包船了,一船的查没私货,不管是什么,一家伙全部拿下,上家和下家,都喜欢这样的人。

刘立杆突然就觉得日子变得好过了,他的bb机一天到晚不停地响,每天都能接到一些单子,虽然单子都不大,但不管是单位还是刘立杆个人,都觉得心稳下来,日子不会那么苦了。

刘立杆自己知道,这些当然是他扫楼的结果,但这么多业务的集中出现,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外,单一的一家公司不会觉得,但集中到了他这里,他就能感觉,这是春江水暖,大家都在蠢蠢欲动,整个社会,正在酝酿一个大的变动。

到具体的业务,他细细地想想,也想明白了,正是大家现在口袋里没有钱,每一项开支都要精打细算,结果反倒便宜了他们这种小报社。

如今,像《海南日报》和《海城晚报》这样的大报,很难见到大版面的招聘启事,招几个人,谁会去花那个钱,不如找小报,而找小报,像刘立杆他们这样的专业报纸,就变成了首选,他们成为了小报里的大报。

因为手上只有几百几千的预算,那些办公室主任们也没有了底气,说话气也不粗了,不仅要找小报,还要找熟人想办法打折,这样,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刘立杆。

刘立杆这个人,和人第一面是一见如故,再一面就给人感觉可以交心交底,第三面,就快成生死之交了,不找他找谁?

想通了这个道理之后,刘立杆找到主任,和他说,把报社的广告费价格往下调整。

主任不明白了,怎么没人做广告的时候没见你要求调价,现在客户多起来了,不趁机捞一把,还要降价了?

刘立杆和主任说,没广告的时候调价,那我们喝汤的钱都没有了,那时候的企业都不招人,真正要招人的,不在乎钱,你降点钱人家也无所谓。

现在不一样,很多企业在登与不登之间,价格便宜,人家就登了,我们要趁这个时间,扩大我们的覆盖面。

“那你说降多少合适?”主任问。

“降少了人家无感,直接降百分之二十。”

“啊!”主任吃了一惊。

“你别啊啊,像天上掉下个私生子似的,看你那张英明的脸,都变成葛朗台了,这样,这个也不要全部报社承担,我个人主动要求,把我的提成降百分之五。”刘立杆说。

“你都主动要求了,那就一刀切,他妈的全降,不干的给我滚蛋。”主任叫道。

刘立杆打的算盘是,反正现在都是小单子,那些主任们,主要是靠面子,而不是靠票子去打动他们了,自己最多,就是请他们喝喝早茶,开支也减少了。

主任这个人,是很信任刘立杆的,刘立杆说这样可以,他就向上级报告必须这样,广告部掐着报社的命,广告部主任说必须这样,报社的领导们忸怩了一阵后,也只能这样了。

其他的业务员,知道降提成是刘立杆提出来的,对刘立杆恨得要死,好不容易弄到了一个单子,怎么现在提成还减少了呢?但又敢怒不敢言,谁让刘立杆现在包揽了他们部门一大半的业务,你得罪了刘立杆,滚蛋的肯定不是他,而是你。

为什么我们叫广告业务部,业务部门,那就是靠业务说话,那些虚头巴脑的,你他妈的给我滚去新闻部啊,他们才是干这事的。主任老是这样和他们说。

刘立杆自己报社的业务,加上兼代其他几家媒体的业务,每个月的收入不少,但积蓄并没有增加,反而在减少。

以前,刘立杆心里有谭淑珍,时刻盘算着谭淑珍来了以后怎么安排,会很用心地存钱,现在,他一个人,觉得无牵无挂,钱反正花完又会有的,最困难的时候都已经过去,凭自己的能力,他觉得,在海城怎么也不会到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地步。

他因此肆无忌惮,花钱也大手大脚。

二货去了三亚以后,刘立杆可以说,全面接收了二货在海城的资源,有些事情,一旦上瘾就会成为心魔,凭自己一己之力是很难控制的,张晨和小武他们,起初把刘立杆的这种爱好当成是笑话,到了后来,他们也觉得这已经是一种病了。

哪怕刘立杆已经和刘芸在谈恋爱,他也没有让自己有一刻的空闲,刘芸很忙,他们和张晨金莉莉一样,每个星期差不多也只能见一两次面,还都是刘立杆去刘芸他们俱乐部。

现在搞得,张晨都很怕见到刘芸和李勇、陈启航他们,他觉得这种事,迟早都会败露的,大家都是朋友,到时候怎么收场?

刘立杆无所谓,他回义林家,照样还要撩雯雯和倩倩,不去刘芸那里的时候,他每天和张晨他们一吃完饭,就不见了,张晨问他,他也不说,后来张晨也懒得问了,反正不问也知道,他就是去干二货喜欢干的事。

张晨和小武也很无奈,都是成年人,除了骂,你还能怎么管他,总不能把他捆起来,小武说,其他还好管,这心要花了,那就谁也没有办法了。

张晨苦笑道,这只能说是被甩综合症。

“什么被甩综合症,我看是城市综合症,特别是海城,要是在永城,哪里会有这么多的事。”小武说,“在永城,你就是想找个鸡,也很难找。”

张晨默然,心里十分的感慨,不是感慨小武说的这方面,而是感慨,现在听到永城,怎么感觉是那么的遥远和陌生,想起在剧团和高磡上的自己和金莉莉、刘立杆,就像古代人,也都是那么的陌生。

他们每一个人,到了这里,变化有多大啊。



0180 挨揍了

张晨腰里的bb机响了,他看了看,是滨涯村那家小店的电话,张晨奇怪了,问小武“杆子今天没去上班?”

“不会吧,昨晚没听他说起过。”小武说,“我上午走的时候,没见到他,他还在隔壁。”

张晨举起bb机给小武看,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没有留言,那个电话,确实是小店的。

小武也奇怪了。

张晨赶紧拿起桌上的电话,回了过去,电话里不是刘立杆,而是一个女的,电话一通,她就叫道“张晨哥快来,我是倩倩,杆子哥被人打了!”

“啊!”电话按了免提,小武也听到了,两个人大吃一惊,张晨急问“被谁打了?人在哪里?”

“被,被……哎呀,你们快过来吧,人在家里。”倩倩叫道。

张晨扔了电话,就和小武跑去前面的停车场,他们骑着摩托到了义林家,跑上楼,看到刘立杆他们房间的门开着,两个人跑进去,看到雯雯和倩倩都在,刘立杆一只眼睛肿了,都是乌青,身上还有不知道哪里来的血。

刘立杆看到张晨和小武进来,愣住了,知道是倩倩去打的电话,他瞪了倩倩一眼,骂道“多事!”

倩倩不满地哼了一声,就回自己房间去,张晨连忙跑过去,问刘立杆,要不要紧?

刘立杆摇头,没事,没事,就是被人打了一顿。

“谁干的?”小武问道。

刘立杆赶紧说,没事小武,不要紧的,我自找的。

“谁干的?”小武朝雯雯吼着,雯雯看了看刘立杆,支支吾吾的。

“说!”张晨也叫道。

雯雯用手朝隔壁指了指“是,是建强。”

张晨和小武跑到隔壁,隔壁的门关着,小武砰地一脚,就把门踢开了,门里面佳佳一声尖叫,他们看到,建强和佳佳都在房间里,两个人却愣住了。

他们看到,佳佳横着坐在一张旧沙发上,背靠着沙发扶手,她的头发凌乱,衣服被撕破了,脚上盖着一个沙发垫,建强更惨,他坐在床沿上,脸上被抓出了一道道的血印,鼻子流血了,用一团餐巾纸塞住,餐巾纸都被血染红了。

张晨和小武,看到这个情景,怒气顿消,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张晨问建强,怎么回事?

“这王八蛋,他睡了佳佳。”建强叫道。

张晨和小武互相看看,摇了摇头,果然就和他们猜想的一样,张晨想起来,那次建强在自己办公室,看到刘立杆来了就走,自己还感到奇怪,看样子建强,那时就看出了端倪,对刘立杆心生芥蒂。

“睡了就睡了,他还不给钱,给钱我也不找他了。”建强委屈道。

建强话音刚落,佳佳冲着他吼道“谁说他不给钱了,他给了,是我不肯收,我喜欢他,我为什么要收他的钱?”

“不要脸!”建强骂道。

“对,我就是不要脸了,怎么样?我喜欢杆子哥,他也喜欢我,我就是要和他睡觉,怎么样?”佳佳不甘示弱,大叫道。

建强用手指着佳佳,和张晨小武说“现在好了,连班也不肯去上了,他妈的,这是要一门心思在家谈恋爱了?”

“对,我就要谈恋爱,我和你,狗屁爱情也没有,那时候年幼无知,被你骗了。”佳佳骂道。

张晨和小武哭笑不得,张晨问建强“杆子脸上,是你打的?”

建强点了点头“我没拿菜刀去砍他,就不错了。”

“那你脸上呢?”

建强指了指佳佳,委屈道“她抓的。”

“你打杆子哥,人家都不还手,你还要打,我当然要抓你了,你活该!”佳佳叫道。

“好,好,我活该!我活该到海城来,我活该看着自己的老婆天天和别人睡觉!我活该!活该要养你们一家!”

建强叫着叫着,突然就哭了起来,张晨和小武都被哭懵了,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晨和小武说,小武,你带建强,去雯雯她们房间。

小武说好,他知道张晨这是要问个究竟,这两个人在一起,都在气头上,除了吵,是没法问清楚的。

小武拉着建强出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张晨问佳佳“佳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就是我和杆子哥睡了,我喜欢他。”佳佳抬起头,看着张晨,苦笑了一下“不过,我说杆子哥也喜欢我,是骗人的,他不可能喜欢我,也不可能喜欢雯雯和倩倩。”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杆子哥现在,就是没有女人会睡不着觉。”

沉默了一会,佳佳突然问张晨“杆子哥心里的那个女人,你认识吗?”

“什么心里的女人?”

“我知道他心里有个女人,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要是不和其他的女人睡觉,就会想那个女人,有两次,他睡着了,都在叫她的名字。”

“珍珍?”

“对,珍珍,张晨哥你认识?”

“认识,我们一个剧团的,她以前是杆子的女朋友。”

“以前?现在不是吗?”

“现在……现在她和别人结婚了。”

“怪不得,杆子哥真可怜。”佳佳叹了口气,张晨也沉默了,他知道根子还是在谭淑珍那里,这个,是谁也治不了的。

“她漂亮吗?”佳佳问。

“漂亮。”

“我也觉得她会很漂亮。”

“不仅仅因为漂亮,是我们都在一个单位,杆子和她,已经谈了很多年了,本来她要和我们一起来海城的。”

“为什么没来?”

“她父母管着。”

“我明白了,那她现在那个老公,也一定是他父母要她嫁给他的。”佳佳说。

“大概是吧。”张晨心想,佳佳说的没错,谭淑珍的父母在谭淑珍和冯老贵的结合,一定是起了很大的作用。

“你不上班,是为了杆子?”张晨问。

“就今天不想去,和建强说那些,是气话,我都已经结过婚的人了,谈屁恋爱,再说,我们这样的人,又不是杜十娘,我就是想谈,谁愿意和我谈啊。”佳佳有些幽怨地说。

张晨笑了“不错,你还知道杜十娘。”

“那当然,我好歹也是浙美的,没像你们演过戏,还没有看过戏?”

佳佳白了张晨一眼,张晨笑得更厉害了,看样子她把自己当浙美的,都当习惯了,佳佳说完,自己也知道张晨笑什么了,她也笑了,骂道

“哼,连你也取笑我,等我有钱了,我就去你们浙美上学,看看你们浙美,到底有多了不起。”

“好好,我没笑你,我自己也是个假货,我也不是浙美的。”张晨赶紧说。

“这还差不多。”佳佳满意地点了点头。

“对了,我听建强说,你们今年回去,就不准备出来了,要去镇上开饭店,还要生小孩。”

佳佳沉默了,过了很久,她叹了口气,她说“要不是没有办法,谁愿意天天伺候人,你们以为,干我们这行,就是往床上一躺那么轻松吗?我们又不能挑客人的,你看着再恶心的人,你也要接,还要装出你很喜欢他的样子。

“张晨哥哥,我和你说,我一年见过的变态,比你一辈子都多。要是能开个小店,做做老板娘,那有多好。”

“会的,你们一定会开成的。”张晨真诚地说。

“谢谢你,张晨哥哥,你们都是好人,大家邻居,你们从来没有看不起我们,你和杆子哥都是,其实,这个建强也和我说过好几次了。”佳佳说。

“我们算什么啊。”张晨说,“还敢看不起别人,你也知道,我们刚来的时候,连多租一间房都租不起,三个人挤在一个房间。”

“可你们现在好了呀。”

“你们也会好的。”张晨说,“对了,刚刚建强说,要养你们一家又是怎么回事?”

佳佳又沉默了,好久都没有说话。



0181 这事到此为止

“他说的没错,我爸爸和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我们确实有一大家人要养。”佳佳看了看张晨,说道“我当初答应和他结婚,就是他同意帮我养家,这么多年,他确实也做到了,他自己家里,一分钱也没有拿回去过。”

“我读初中的时候,爸爸被石头压坏了,他是在采石场,帮老板采石头,一大片石头倒下来,压死了一个,压伤两个,采石场的老板跑了,一分钱医药费都没有出,我爸爸是我到亲戚家,挨家挨户借钱才保住命的,命是救回来了,但人瘫了,连床都下不了。

“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都还上小学,家里就只有靠我了,我只好不去上学,在家里一边照顾我爸爸,一边还要养我的弟弟和妹妹,我们那地方都是山,地很少,生活很艰苦,靠地里那一点点东西,一家人根本就活不下来。”

“你妈妈呢?”张晨问。

“她本来就在外面打工,知道这个事,连家都没有回,跟别的男人跑了,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佳佳说,“没有办法,我只好出来找工做,那一年我十五岁,连镇上都没有去过,哪里知道外面是怎么样的。就知道县城里面有活做,我一个人,走了一天一夜才走到县里。

“到了县里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工作,又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说来好笑,我走过街上的那些店,看到门口挂着招聘两个字,都不知道人家是要招人,不认识‘聘’这个字啊,不知道招聘就是要招人,你要写招人或者要人我才会知道。

“那个时候,第一次出门,胆子又小,到了县里,就觉得这个地方怎么这么大,房子这么好,大概是世界上最大最好的地方了,哼,现在看看,都破破烂烂的,我那时连开口问都不敢问人家。

“后来是又饿又累,实在走不动了,坐在一个水果摊边上,人都快昏过去了,卖水果的那个阿姨人很好,她看我小姑娘可怜,给我吃了两根香蕉,人才好一点,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到香蕉,好不好笑?

“那个阿姨,知道我要找事做,和我说,那些门口用硬纸板,写了‘招聘’挂在门上的店,就是要人。

“我找到了一个饭店,做杂工,洗碗洗菜什么的,第一个月没有工资,只管吃饭,晚上就住在店里,第二个月开始,才有每个月十八块钱的工资,我拿到工资,都邮回家了,自己一分钱也没留,但心里是很高兴的,就想,家里人总算是有饭吃,可以活下去了。”

“建强就是在那个饭店认识的?”张晨问。

“不是,他是后面的饭店,我那个时候已经不做杂工,而是做服务员了,他一直追求我,说要和我结婚,我和他说了我家里的情况,他保证一定和我一起养家,我才答应他的。”

“你们就去登记了?”

“登什么记?我那个时候才十七岁,我们那里,没有人结婚会去登记的,都是把几个亲戚叫过来,吃一次饭就是结婚了,建强算倒插门,吃饭的时候,他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来。”

张晨明白了,他问“那你们怎么又会到海城来的?”

“钱不够用啊,我爸爸要治病,弟弟妹妹要读书,还要吃饭,还要还当初抢救我爸爸时欠下的债,就我们两个人,加起来一个月的工资一百块钱都不到,哪里够。他的一个师兄,在这里开了一个饭店,写信说叫我们两个来帮忙,还说这里的工资高,我们就来了。

“结果到了这里,他师兄的饭店已经关门了,人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张晨就知道了,他想,这两个人也真不容易,刘立杆这事,做的太操蛋。

“那接下来呢,真不准备和建强一起过了?”张晨问佳佳。

“不和他一起过和谁过?杆子哥会要我吗?哼,我想都没想过,没事,张晨哥哥,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赖着杆子哥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吵了,吵也吵习惯了,没事的,张晨哥哥。”

张晨站起来,去给佳佳倒了杯水,回来递给佳佳,佳佳见了,赶紧把脚从坐垫里抽出来,放到地上,人坐好了来接。

佳佳的脚一动,就嘡啷嘡啷一阵响,张晨浑身一震,他看到佳佳的脚踝上,有一圈红绳,红绳上有两个铃铛,张晨盯着这两个铃铛,感觉似曾相识。

佳佳看张晨盯着自己的脚踝上的铃铛看,就笑了一下,和张晨说“可爱吧,我的客人,都喜欢这个铃铛,杆子哥也很喜欢,我就戴着了。”

佳佳说着,还把脚伸直,晃了两下,嘡啷嘡啷……

张晨突然就全想起来了,那个晚上,原来不是梦,他想起自己喝得烂醉如泥,保安把他交给了正好在电梯口准备下楼的佳佳,佳佳好像带着他,又坐了电梯,把他扶进了房间里,放在床上。

他想起了自己紧紧地抱着佳佳……

他想起白皙的脚踝上,有一圈红绳,红绳上有两个小铃铛,每动一下,铃铛就嘡啷嘡啷响……

嘡啷嘡啷……就像迷雾中一盏昏黄的灯,一步一步,引导着张晨走向了精疲力尽和虚幻。

张晨站了起来,他看着佳佳,语无伦次地说“佳佳,有一天晚上,在望海楼,我喝多了,对了,是保安扶我上去的,到上面客房,是不是,是不是在电梯口,碰到了你……?”

“是啊,没错。”佳佳说,“保安把你交给了我,我扶你进房间了,哈哈,你告诉我的房号,还是错的,害我开到了别人房间,我是看钥匙牌,才找对了。”

“那我们是不是还……”张晨看着佳佳,脸色变得煞白,他说了一半,再也说不下去了。

佳佳知道知道想说什么,她点了点头。

“我……我都断片了。”张晨呢喃道,“你后来怎么没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你那天都搞错了,一直把我当成莉莉姐。”佳佳眼里含笑,看着张晨,继续说“不过,我很开心,我很高兴你认错人了,张晨哥哥,我也很喜欢你。”

张晨完全懵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佳佳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的眼里暗了一下“我知道了,张晨哥哥,你是不是嫌弃我,后悔碰了我?”

“不是,不是,我是……你很好,真的,佳佳,你很好!”张晨说完赶紧转身,走了出去。

他仓皇地回到刘立杆的房间,刘立杆和雯雯,正坐在床沿上,雯雯用湿毛巾,在帮刘立杆捂眼睛。

张晨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看了看刘立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自己大脑里还乱糟糟的,嘡啷嘡啷,那两个铃铛,不断地在响。

过了好久,张晨问道“杆子,你喜不喜欢佳佳?”

刘立杆还没说话,雯雯就叫道“怎么可能,杆子哥喜欢的是我。”

刘立杆看了雯雯一眼,骂道“别胡说,我谁都不喜欢。”

雯雯气极了,拿着毛巾,就朝刘立杆的眼睛啪地一下,刘立杆疼得哎呦一声大叫。

“我也不喜欢你,你他妈的,就是我和倩倩每天玩的玩具。”雯雯骂道,骂完,她转身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小武和建强一起从雯雯和倩倩的房间出来,建强回去自己的房间,小武走了进来,问道“雯雯发什么神经?回到房间,就把我和建强赶了出来?”

“你问他。”张晨指了指刘立杆,没好气地说。

刘立杆看了看张晨和小武,没有吱声,小武骂道“懒得问,这兔子连窝边草都吃,活该没有好下场,我要是建强,早把他剁成泥了。”

张晨自己,实在不好意思再面对佳佳,但今天这事,不解决又不行,不然他们走了,还会出事,张晨想了一想,和小武说,小武,你帮我去把建强叫过来。

小武走出去,过了一会,建强跟着小武进来了,小武顺手拿过了一张凳子,让建强坐,他自己坐到了刘立杆身边,原来雯雯坐的地方。

张晨和刘立杆说“杆子,今天我们大家,必须把话说清楚,从今天开始,你保证不要再去撩佳佳,你他妈的做不做得到?”

刘立杆头垂着,还是点了点。

张晨又看着建强说“建强,今天这事,看在我和小武的面子,就算过去了,好不好?”

建强瓮声瓮气地说“好,我听张晨哥的。”

“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小武看了看建强,又看着刘立杆说“你睡了佳佳几次?把钱给人家。”

刘立杆坐着没动,也不吭声,小武伸手从刘立杆的屁股兜里,抽出了他的钱包,打开,把里面的一沓钱,数也不数,都递给了建强,建强身子往后缩,哪里肯收,张晨叫道

“收下吧,建强。”

叫完,张晨自己也愣了一下,在心里骂着自己“你他妈的,是不是也该给人家钱啊!?”



0182 你现在好吗?

第二天,建强和佳佳就搬走了,连小武也不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房间空出来后,小武把房间租了下来,他搬去了建强和佳佳的房间。

后来张晨,在望海楼还碰到过建强几次,建强有时候晚上,也会到张晨办公室,来看看张晨,张晨也在望海楼的大堂看到过佳佳,看到佳佳的时候,他早早就躲到了一边。

张晨在办公室里,有人叫他“张晨哥!”

张晨抬头一看,见是义林,后面站着小武,张晨惊奇道“义林,你怎么来了?”

小武和张晨说,义林想跟自己练拳,他妈妈也和我说了,我就让他晚上过来一起练,现在带他认认路。

张晨心想,义林他们孤儿寡母的,难免被人欺负,他跟着小武学点功夫,至少可以保护自己,挺好的。

张晨和义林说“那你以后放学,就不用回家,直接到这里来好了,我办公室里,也可以写作业,抽屉里有饭菜票,我们不在,你自己也可以去食堂吃饭,我明天给你配把钥匙。”

义林羞涩地点了点头。

不过义林,虽然有了张晨办公室的钥匙,但他并没有天天放学就过来,而是回家吃完饭后,才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过来这里练拳,练完以后,再跟小武一起骑回去。

只有几天,她妈妈有事不在家里,义林才会到张晨这里吃饭。

前面的临时大堂装修好了,望海国际大酒店的大堂就正式封闭,开始拆除装修。

大堂和商城三楼两处工程都要赶工期,张晨也忙了起来,每天晚上,差不多都要加班到十点多钟才回家,顾淑芳似乎是消失了,张晨每天回去,三楼的灯都是黑的,小林和彩珍他们,回来或第二天早上,再吵,楼梯口也看不到了顾淑芳的身影。

但顾淑芳又没有消失,张晨每天晚上回去,留给她的纸条和单据,第二天就不见了,该报销的报销,该安排出去的钱,总是及时地安排了出去。

每个周六,金莉莉会来,他们住在望海国际大酒店,金莉莉不会要求去文明东,张晨也不敢邀请,他总觉得,金莉莉是最不应该在那幢房子里出现的人,只要她出现了,目前的这种平静的局面,很可能就会被打破。

金莉莉也几乎已经忘了,他们在文明东,还有张晨的房间。

金莉莉现在和酒店前台的几个服务员,混得很熟,她们都知道她是张总的女朋友,金莉莉现在周末来时,在大门口下车,会直接先去前台拿房间钥匙,连登记都不用登记,服务员会代劳,就住宿单上的那么几项内容,她们连背都会背了。

金莉莉上楼冲完凉,换好衣服,这才香喷喷地出现在张晨的办公室,和他们一起去吃晚饭。

每个周六,他们在酒店的房间,都会有一个美好又心满意足的晚上,第二天一早,张晨还在梦中,金莉莉就起床走了,现在每个周日的上午,金莉莉都要学车。

老包不在海城,整天都是夏总开车,连金莉莉去银行办事,很多时候,也要夏总送去,夏总说,我都快成为你的司机了,他们这种生意,平时除了喝酒和交际,实在没有太多的事情,金莉莉要是会开车,夏总就轻松和方便了很多。

夏总和金莉莉说,你只要把驾照拿到,公司马上给你配车,我们公司三个人,三辆奔驰,出去也代表我们的实力,老包在三亚,夏总已经给他配了一辆车。

“我不要奔驰,奔驰没有白色的,我要一辆白色的车。”金莉莉说,确实,那时候海城的奔驰,都是黑色的,在街上,还没见到过一辆白色奔驰。

“好,你先给我把驾照拿到,拿到了,你想要什么样的车你自己选。”夏总说,“记住,不许开后门,要自己真考出来的,不然,你敢开,我还不敢坐你的车。”

夏总知道,如果只要拿本驾照,金莉莉找公安局的熟人,不用考试就可以马上拿到手,这点本事,她现在已经有了。

这样的激励之下,金莉莉每周练车练得很勤,海城白天的太阳很大,金莉莉怕晒黑了,她练车都挑在每个周日的早上七点到九点,傍晚六点到八点,早上练完车后,再赶过来,酒店的房间也差不多快到退房时间了,金莉莉干脆不过来,直接回去了公司。

这样,张晨和金莉莉,每个星期就只有周六的一个晚上可以见面,两个人都很忙,这样的见面频率,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也都觉得正好。

快七点了,张晨还在封闭的大堂里,看他们拆那幅汉白玉的浮雕,张晨之前,已经让木工做了很多的木箱,拆下来的浮雕,他让他们一块块用稻草绳捆好,放进木箱,每一个木箱都让工人按照顺序,编好号。

符总没有要求把这浮雕保存下来,张晨自己也不知道,这东西保存下来有什么用,只是觉得,这么好的雕塑作品,如果就当建筑垃圾倒了,太可惜了。

一整个下午,张晨就在大堂里,指挥工人拆装和编号,忙到了现在才完工。

工人问这些箱子搬到哪里去,张晨说,先搬到后面材料仓库,找个角落堆好。

在又闷又热的大堂呆了一个下午,走到外面,张晨抽动鼻翼,觉得外面空气异常新鲜,他在原来的大门口站了一会,没有食欲,就想等会回去的时候,在路上吃一点。

大门前面和左手边的停车场已经停满了车,还有车不断地进来,入口处已经堵塞了,外面的队伍,排到了海秀路上,连交警都过来了。

因为在停车场里建了临时大堂,减少了二十多个停车位,到了饭点,酒店的停车位就紧张起来,他们已经把边上的海秀一支路和二支路的路边,都改成了停车场,保安正引导堵在入口的车辆去那边。

现在正是那个临时大堂人最多的时候,张晨走过去看看,虽然大堂里人很多,但因为没设休息区,客人在大堂里逗留的时间很短,人员疏散得很快,所以并不显得拥挤,这和当初自己设想的一样。

张晨松了口气。

张晨转身准备出去,却看到大门里进来一个人,张晨眼睛一亮,叫道

“小昭!”

小昭也看到了张晨,她欣喜地叫道“你怎么在这里?”

张晨笑道“我本来就该在这里啊,你在这里才奇怪。”

“我,我……我去楼上吃饭。”小昭说着,脸微微一红,她看了看张晨的身后。

张晨明白了,又是符总组的局,小昭是作陪的。

张晨往边上让了几步,顺手拉了一下小昭,小昭跟着他走开,他们走到了门内的角落里,把路让开。

两个人重新站定,张晨轻声说“好久不见。”

小昭叹了口气,也说“是啊,好久不见。”

两个人都知道好久不见的原因,但又都没有办法说,张晨小心翼翼,连符总的名字都不提起,虽然他知道小昭到这里,肯定是符总叫她来的。

小昭背对着临时大堂的外墙玻璃,和张晨说话的时候,不时就看看张晨身后的大堂,神情有些紧张,显然她是紧张有什么人会突然在那里出现。

张晨知道她担心的人是谁,张晨问道“你现在,还好吗?”

小昭的脸色霎时黯然,目光闪烁,不敢看着张晨,迟疑了一下,她说“还,还好吧。”

张晨还想说什么,小昭看着张晨,用手指了指楼上,有些苦涩地笑道“我要,我要上去了……”

张晨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昭怔怔地看了一会张晨,然后朝大厅里走去,经过张晨身边时,她轻轻地拉了一下张晨的手,她的手是冰凉的,张晨又嗅到了她身上,凉爽的香气。

“我很想你!”小昭轻声,但很坚定地说,说完,她放开张晨的手,快步朝电梯那边走去。

张晨愣在那里,他呆呆地看着小昭的背影越来越远,进入了电梯。

张晨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唇,指尖,还弥留着小昭淡淡的凉爽的香气。



0183 暗香

张晨回到了办公室,心绪不宁,小昭的那句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我很想你!”

张晨叹了口气,他想,我何尝又不想你!

张晨站起来,去工棚里,看小武他们练拳,义林虽然刚开始训练,一招一式,却有模有样的,小武过来和张晨说,这家伙不错,好像天生就是练武的人。

张晨对义林这点,倒不意外,他想起义林几乎是站在三轮车上,灵巧地左躲右闪,蹬着三轮,送他们去文明东的情景。

张晨看了一会,回到了办公室,把今天该带回家,交给顾淑芳的单据和付款清单整理好,放进包里。

张晨呆坐在那里,驱散不去的还是小昭的身影,他看了看时间,快九点了,再过一会,符总他们的晚饭就该结束了,

张晨不由自主地走了出去,到了酒店旧大门前面的喷水池,坐下来,看着那边临时大堂的大门。

头顶的椰子树,落下了好大的一片树荫,张晨就坐在这片阴影里。

过了十几分钟,张晨看到覃总和其他几个,张晨面熟但不知道名字的人出了大门,他们都是符总的朋友,应该就是参加今晚的饭局的,每个人身边一个年轻的姑娘,挽着他们的手,他们分乘几辆车离开,应该是去某个新的地方。

张晨没有看到符总,也没有看到小昭,他又坐了十几分钟,还是没有小昭的影子,张晨心想,他们应该是上楼去了。

张晨很想找个理由,去楼上看看,但他控制住了自己,这个时候不请自来,傻瓜也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何况符总不傻。

张晨神情郁郁地往回走,他把手放在鼻子前面嗅嗅,仿佛还能嗅到那淡淡的凉爽的香气,但他知道是不可能的。

张晨回到了办公室,拿起包准备回去,门口一颗脑袋伸进来,朝里面看看,看到张晨,就笑了起来,张晨也看到了她,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小昭。

“你怎么来了?”张晨问。

“怎么,不欢迎?”

“欢迎,当然欢迎!”张晨本来想告诉小昭,自己到前面门口去等过她了,没有等到,那么,“你是从哪边过来的?”

“二楼,问了保安,保安说你的办公室在这里,就过来看看,我还以为你回去了。”

小昭笑道,酒店的二楼和大堂,都有通道,通到这边商城,小昭是从二楼经过商城过来的,怪不得自己在门口没有看到。

张晨举了举手里的包,和小昭说“这不,正准备回去,准备去吃饭。”

“你还没有吃饭?”

张晨点了点头。

“真可怜。”小昭说,“我陪你去吃饭吧。”

张晨说好,他问,吃完了饭,你想干什么?

“我还想坐摩托车。”

张晨说好,想去哪里?

“我想去泰龙城。”

“好,那我们现在就骑摩托车,去泰龙城。”张晨说。

小昭睁大了眼睛“你不吃饭了?”

“泰龙城有饭吃啊。”

“真是。”小昭笑了,“怎么看到你就变笨了。”

张晨心想着和小昭一起去前面停车场,还是有被符总碰到的可能,他把包挎在肩上,两个人一起走出办公室,张晨用手指着工地的大门,和小昭说,你去五指山路的那个大门等我,我去前面停车场骑车。

小昭朝张晨招招手,往大门那边去了。

张晨骑着摩托车,到了五指山路,小昭站在大门口等他,坐上后座,还是用手抱着他的腰,头贴着张晨的背。

张晨调转车头,朝泰龙城骑去。

还没到泰龙城,小昭在后面就叫道,停车停车。

张晨把车停了下来,问小昭怎么了?

小昭手指着前面一家小店说,你去吃饭,这家的鸡油饭和辣汤很好吃,我不骗你。

张晨顺着小昭手指的方向,看到路边有一家小饭店,红色的门头,上面写着辣汤鸡油饭,店里有六七张桌子,现在早过了吃饭的时间,里面一半的桌子是空的。

小昭牵着他的手,往那里走,和他说,这家店从早上五点到半夜,生意都很好,要是早来一个小时,这里肯定排很长的队。

两个人进了饭店,坐下来,小昭就叫道“一碗鸡油饭,一碗辣汤,一份葱花煎蛋,一份海南汾酒香肠。”

伙计很快就把饭菜端上来,小昭坐在张晨对面,把它们都推到张晨的面前,张晨问“你不吃?”

“我不是刚吃完饭。”小昭笑道,“你快喝喝这汤。”

张晨用勺子舀了一勺汤放进嘴里,又辣又酸又鲜,是胡椒加酸菜和猪什做成的,料很足,张晨奇怪了,他看看这店,应该是海南本地人开的,没想到海南人还能做这么辣爽的胡辣汤。

“好不好吃?”小昭盯着张晨,看上去很紧张。

“好吃!”张晨点点头,小昭松了口气,又指着葱花煎蛋说,“你快尝尝这鸡蛋。”

张晨尝了说好吃后,小昭又让他赶快尝汾酒香肠和鸡油饭。

张晨刚扒完了饭,小昭马上又让他喝辣汤,张晨汤还在嘴里,小昭又叫道,鸡蛋鸡蛋……

这一顿饭,张晨几乎就是在小昭的指点下吃完的,连伙计靠在柜台上,看着他们都看笑了,他还没看到过这么滑稽的吃饭场面。

张晨吃得有些狼狈,但心里美滋滋的。

何况,这汤,这饭,这蛋,这香肠,确实好吃。

吃完了饭,两个人坐在那里坐一会,张晨想起件事,问小昭,怎么,你现在好像对海城很熟悉。

小昭撇了撇嘴,她说,天天陪小宁逛街,我都快逛吐了,想不熟悉都难。

张晨奇怪了,心想小昭为什么要天天陪小宁逛街,还逛到快吐?他看看小昭,好像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也就没有问。

两个人到了泰龙城,转了一圈,张晨见小昭有喜欢的东西,就想买了送给她,小昭说不要,张晨还要坚持,小昭干脆把他从店里拉了出来,两个人最后逛到了电影院,小昭说,我们看电影吧,张晨说好。

两个人走进了电影院,张晨看到有《沉默的羔羊》,和小昭说“我们看这个,我喜欢这个老家伙。”

张晨指着的是海报上的安东尼·霍普金斯。

小昭摇了摇头,她说外国片,不太看得懂,你看,这个片子好像还很吓人。

“那我们看这个?”张晨指着周星驰的《逃学威龙》说。

“我想看这个。”小昭指着的是织田裕二、铃木保奈美和江口洋介主演的《东京爱情故事》。

张晨笑道“这个,不也是外国电影。”

“不一样嘛,郭郭。”小昭嗲声嗲气地撒娇道,最后的‘哥哥’,还用了重庆话,听上去有些俏皮。

“好好,就看这个。”张晨赶紧依了小昭。

他们买的是情侣座,张晨和售票员说情侣座时,小昭在边上吃吃地笑,张晨看了看她,她用手指刮着脸。

两个人进了电影院,坐下来,小昭把右手伸过来,和张晨说“给你了,郭郭。”

张晨握住了小昭的手,小昭的手又软又凉,安静地躺在张晨的手里,她的头很自然地就靠到了张晨的肩膀上。

张晨嗅着她身上凉爽的香气,他觉得看什么电影都无所谓了。

看完电影,两个人走出了电影院,张晨问小昭,饿不饿,饿了我们大英路吃火锅?

小昭摇了摇头,张晨感觉小昭电影快结束时,就不断地看手表,整个人似乎也紧缩和僵硬起来,变得不轻松了。

小昭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说“你送我回去吧。”

张晨说好。

一路上,小昭紧紧地抱着张晨,脸贴着张晨的背也是紧紧的,两个人一路都没有说话,到了小昭他们家楼下,下了车,张晨想送小昭上楼,小昭用手抵着张晨的前胸,和他说“你回去吧,乖。”

张晨愣在那里。

小昭朝左右看看没人,踮起脚,飞快地吻了一下张晨,转身就跑上楼去。



0184 当年我也是老大

刘立杆消失了两天,第三天出现在张晨办公室的时候,眼圈还是乌青的。

张晨问他,你什么时候和刘芸约会?

“今天。”刘立杆说。

“就这样去?”

“那怕什么,我身边有一个拳师,我和她说,试着玩玩的时候被他打的。”刘立杆指了指小武。

小武骂道“你妈逼哦!”

“现在晚上黄卷青灯了?”张晨心想,佳佳走了,雯雯和倩倩也闹翻了,你小子至少在义林家,折腾不起来了。

“屁,他们三个,又如胶似漆了。”小武在边上叫道。

张晨吃了一惊,这他妈的算什么事,张晨笑道“看样子雯雯说的没错,你确实是她们的玩具。”

“没关系,互相玩,开心就好。”刘立杆满不在乎地说。

“你开心吗?”张晨问。

刘立杆想了一下,认真地说“还是开心的,心里没什么负担,知道不要承担什么责任,现在说开了,更好,各取所需,不是假惺惺地以爱的名义耍流氓。”

小武骂道“你以为你不流氓。”

刘立杆看了他一眼,和张晨说“看到没有,这世道,没天理了,一个黑道大哥,居然敢说我们这种良民是流氓了。”

张晨也笑“小武这种,确实少见,黑道老大,不是都该吃喝嫖赌抽的,他就吃喝,其他全不沾。”

小武嘿嘿笑着“那些都没意思。”

刘立杆的bb机响了,他回过去,是谢总,放下电话,刘立杆和张晨他们说,不和你们说了,我要走了。

“就这样见客户?”张晨奇道。

“我昨天就见了,问我,我和他们说,睡了别人的老婆,被人家老公打了。”

“厉害!”张晨翘了翘大拇指。

刘立杆笑道“我和你说,我越这样说,人家越以为我是开玩笑,大家哈哈一下就过去了,来,摩托车给我骑骑。”

小武把摩托车钥匙扔给了他,刘立杆走了出去。

小武看着他的背影,骂道“谁想到杆子会变成这样,我他妈的,现在连哥都叫不出口了。”

刘立杆骑着摩托,到了谢总的娱乐城,谢总已经站在门口等他,看到他来,和他说,把摩托停一边,坐我的车去。

谢总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问道“这里怎么了?”

“睡了人家老婆,被揍的。”刘立杆说。

谢总哈哈大笑“没正经。”

两个人上了车,谢总开车,刘立杆坐在副驾座上,刘立杆问“你这里现在生意怎么样?”

谢总叹了口气“快撑不下去了,大家都以为,现在只有这块还能赚钱,都挤进来,你看看海城过年到现在,新开了多少场子,可还有钱在外面玩的就那么些人,分一分,哪里还能吃饱。”

“不奇怪,海秀路上的叮咚,都快失业了,上面都吃不饱,哪有钱喂下面。台湾人走了,影响最大吧?”

“对,他们是最喜欢玩的,大陆人也喜欢,但没钱了,海南本地人,那几个征地补偿款,也丁当光了。”

海南建省初期,因为海南岛和台湾相似的环境、气候和人文条件,吸引了一大批的台商,台商无论是在开办企业的数量,还是投资金额,都排在境外投资的第一位,台商特别热衷于休闲娱乐业,海南的第一个高尔夫球场是台商投资的,海城最好的ktv,也是台商投资的。

跟随着台商投资一起来的还有台企的台干和游客,光顾这些娱乐场所的客人,很大一部分都是台湾人。

但随着海南经济的萧条,很多台商投资的企业和公司,都歇业了,或处于半歇业状态,台商和台企中台干的离开,影响首当其冲的就是海城的休闲娱乐业。

谢总开着车,往红城湖方向去。

“我们这是去哪里?”刘立杆问。

“去我那个工厂,知道你点子多,叫你来就是帮我看看,能不能从那里搞点钱出来。”谢总和刘立杆说。

他们七拐八拐,就拐到了海城的郊外,道路两边都是沼泽地和杂树丛生的荒坡野地。

开不多远,眼前出现了一幢l形的钢结构厂房,大概有四五千个平方,l形凹进去的这块,是一大片的水泥场地,场地上的水泥都龟裂了,很多的杂草,从缝隙中长了出来。

谢总把车开到工厂的铁门前,铁门紧闭着,谢总按了按汽车喇叭,听到喇叭声,从房子里走出两个人,看到是谢总的车,有一个赶紧就跑过来,边跑边解腰里的钥匙。

铁门打开,谢总把车开进去,一直开到钢构房的门口才停下来。

刘立杆问“这里就是你的工厂?”

“对,家具厂,厂房刚刚造好,就不敢动了。”

“规模还不小,怎么想到搞家具厂?”

“那时海南不是刚建省吗,机关单位和公司,一下子新冒出很多,海南本地,又没有做办公家具的,都要从大陆运来,价格死贵,我一个老乡和我说,做这个肯定赚钱,我就来考察一趟,也觉得这个能做,正好又是我老本行,就带着所有的家产,从浏阳跑到海南来了。”

“谢总在浏阳就是开家具厂的?”

“不是,我是十三岁开始学的木匠。”

刘立杆笑了起来“这个跨度也太大了吧,木匠到这么大的家具厂,完全两回事啊。”

谢总也笑了“当时哪里知道这么多。”

“谢总带了多少钱来海南?”

谢总伸出手比了一个八字,刘立杆说“八千?”

谢总扑哧一声笑起来“八千我敢开家具厂?”

“八万?”

谢总摇了摇头。

刘立杆加码“八十万?”

“八百万。”

“我操,两年前八百万?谢总是浏阳首富吧?”

谢总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刘立杆疑惑了“你做什么木匠,能赚到八百万?”

“做木匠赚个鬼钱。”谢总骂道,“我卖布,从你们浙江绍兴的柯桥,拉布到浏阳卖,整卡车整卡车地拉,当时浏阳人上街买布做衣服,那布基本都是我卖的。

“到零八年那时候,买布的人一年比一年少,都开始买成衣,有多少人还买布做衣服啊,特别是年轻人,都穿那个牛仔裤、牛仔衣了,裁缝店哪里能做,我看这个趋势,布生意只会越来越差,就想着转行,有这么个机会,就跑海南来了,没想到是个坑。”

谢总苦笑道,继续说“在大陆,觉得自己很厉害,家里的门槛,都要比别人高一尺,走路衣角都能够撞死人,到这里,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能想到的,别人早就想到了,你想赚的钱,总有人抢先一步,比你先赚走了。”

刘立杆心想,这就是俗话说的,山外有山了。

谢总在老家,赚了八百万,比永城的那些大王,不知道高了多少倍,应该是大王中的大王,到了这里,你那点钱,那点本事算什么,这就好比水泊梁山,那些家伙在家里,一个个都是乡里横,跺跺脚地也抖三抖,聚义厅上一排座次,你只不过是个名号。

两个人下了车,站在车旁,刘立杆朝四周观望,发现这地方其实也就紧挨着海城,孤零零地落在一片荒坡上,远远地,能看到海城的楼影,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到这里租仓库,租金便宜,交通也还算方便,特别是厂房门前的这块空地,装卸货物太合适了。

“这是什么地方?”刘立杆问。

“我也不知道这里应该叫什么地方,没名字吧,原来是武警部队的一个靶场,城市扩过来,这里离城市太近,就废弃了,一直荒着,我那个鼓动我来海南的老乡,是部队的参谋长,他们想把整个靶场租给我,我才不要,要那么大干嘛,我只要了三分之一。”

“租金很便宜吗?”刘立杆问。

“整个靶场的话,五万一年,我租三分之一,贵一点,两万,我他妈的一次性把二十年的都交完了,又便宜了一点,给了他们三十五万。

“我想,既然都在这造厂房了,那就死也要死在这里了,想挪也挪不走,我二十年租金一次交清,部队当然愿意啊,这地空着也空着,他们一下子有几十万的收入,至于后面的人没钱收,谁会管啊。”

两个人说着话,就走进了厂房,厂房原来是大通间,现在被隔成了一百多平米的一间间仓库,中间是一条通道,这些仓库里堆着的大多数货物,现在基本都变成了无主货物,租金一直拖欠着没交,按照协议,处置权都归谢总了。

谢总请刘立杆来,就是想请他看看,能不能把这些货都处理了。

刘立杆知道,包括那一仓库的酒鬼酒和湘泉酒,都在这里。



0185 那么多的东西要卖

两位留守仓库的工作人员,带着谢总和刘立杆,一间间仓库看着,刘立杆看到,这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有,除了酒,还有纸张、瓷器、药材、高压锅、铝壶、塑料制品、热水瓶、皮鞋、纽扣、布匹、缝纫机、电子秤等等,在一个房间,刘立杆还看到了一房间的123产品。

所谓的123产品,谢总和他说,就是月经带、胸罩和三角裤,这个还是一个台湾老板的工厂关门时,厂里的库存,搬到了这里,现在,这个老板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应该是回台湾了。

“这些东西质量怎么样?”刘立杆问。

“有些很不错,只是在海城销路没有打开,所以滞销,像酒鬼酒,你也喝过,有些,哈哈……”谢总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那叫一个天晓得。”

谢总领着刘立杆,重新回到那个放电子秤的仓库,仓库里的桌子上,有一台电子秤拆开了,摆在那里,谢总拿起另一台未拆封的电子秤,放上去,他和刘立杆说,你看看多重。

刘立杆看了一下显示屏,说道“三点七公斤。”

谢总把那台电子秤拿开,再放上去,问道“现在呢?”

刘立杆疑惑了,骂道“我操,又变三点九公斤了?”

谢总拿开,再放回去,同样的一件东西,那台电子秤的显示又变成了三点六公斤。

刘立杆哈哈大笑“这秤会变魔术吧?”

“这也是一个台湾人的工厂放这里的,你说,做出这样的电子秤,这工厂关门,他妈的不冤枉吧?”谢总笑道。

“不冤枉,这个不是秤,完全是魔方。”刘立杆骂道。

他们转了一圈,走回到大门口,刘立杆问谢总“这里的很多东西,我看很不错,这些货主,怎么就为了一点租金,把货堆在这里,不要了?”

“不是不要,是没办法,要不起了,像我那个老乡,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他把这些酒拉出去,放哪里去?要拉,我这里欠的租金要付吧,车费要付吧,再租地方,不还是要付租金?拉回大陆,那运费更多了,他到哪里拿钱?”

刘立杆点了点头,他想,主要还是这酒鬼酒,都没有人知道,酒又不是书,定价都印在上面的,你说它价值三百多,人家觉得还不如一瓶大壮阳,你就是再便宜,也很难处理。

同样是白酒,一瓶“千杯少”才八毛钱,凭什么你说你一瓶抵人家四百多瓶。

谢总继续说“还有很多东西,这些人当初就是通过各种关系,从工厂赊出来的,说是到海南来拓展市场,他们在工厂那边并没有付钱,拉过来,总卖了一点吧,拉回工厂的话,不仅这里要付钱,运费要付,还要和工厂结账,那亏得更多了,不如干脆一逃了之。”

“明白了。”刘立杆点点头。

“也有工厂找过来过,但一听说这里还欠着租金,也不管了,更不敢拉回去。”

“为什么?”

“没拉回去,这批货在工厂的账面上,还是记在这个经销商头上,有什么责任,都是他担着,拉回去了,这中间的亏空谁来填补?要知道这些货拉出来的时候,可都是通过关系出来的,拉回去,是不是当初的这些关系要承担责任,所以,当不知道最好。”

“也是,这样从账面上,企业是没有损失的,经销商欠着他们全额的货款,拉回去就说不清了。”刘立杆说。

“就是这么个道理。”谢总说,“我也是倒霉,租金收不到,还要安排人看管,按照合同,六个月没有付租金,我就可以处置这些货物了,它们早超过六个月了,我处理没有问题,我怕再放下去,就真的都成为垃圾了,那我就亏大了。”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说“这么多东西,要处置,那就只有资源配置了。”

“资源配置,什么意思?”谢总不解地问。

“我们自己卖肯定不行,只能交给专业的人。”刘立杆想到了陈启航,他说“比如,我有一个朋友,他们是卖云南的宣威火腿的,做得还不错,他们的客户就是各家酒店,那酒、餐具、还有那些名材、黄芪什么的,就可以让他们卖,他们的客户都是现成的。”

刘立杆脑子飞快地转着,他说“那些纸张,我认识几家卖纸的,可以让他们来看看,如果他们能一次性吃进,你价格低点也给他们了,吃不了,就让他们代卖,其他的产品都是这样。”

谢总点点头,他说“可惜我不认识这么多公司啊。”

刘立杆笑道“你不认识我认识啊,我还知道他们的底细,哪家公司的实力比较强,老板比较可靠,让别人代卖,别人肯定不会先付钱的,这要一不小心,碰到那种不靠谱的公司,卖了以后,钱结不回来,也是麻烦。”

这一点,刘立杆确实没有吹牛,他每天洗楼,可以说把整个海城都像篦子一样,篦过几遍了,几乎所有的公司他都知道,对公司的状况,也有大致的了解,要找出一些相关的公司来,不是难事。

“那太好了!”谢总说,“我给你开工资,你帮我把这个事做了。”

“帮忙我会,工资我不要。”刘立杆说。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我来就说是帮忙的,这点事,对我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打一些电话,让他们过来看看货而已。”

“好好,那我老谢,欠你一个大人情。”谢总叫道。

刘立杆笑了“这个好,让大老板欠我人情,这个感觉不错。”

刘立杆说着,又想到了义林妈,他想,那些123产品和铝壶、毛巾、皮鞋、热水瓶这些生活用品,完全可以让义林妈卖,让别的公司卖,不管怎样,总有个把月的结算周期,义林妈不一样,她来拉下次货,就可以把前一次的结了,这样,两三天就可以回一次款了。

刘立杆这个想法和谢总说了,谢总说,这个不错是不错,只是,一个人,一辆三轮车,一天能卖多少,这要卖到什么时候去?

“她可以动员她的邻居一起来卖啊,海南妇女,多勤快,她们知道这个赚钱机会,还不疯一样跑来,她给我卖货的时候,周围的邻居就羡慕得不得了,我房东这个人很好,很可靠,我们让她统一发货,统一回款,都是本地人,货款也有保障。”

“好,就听你的,这个也你帮我安排。”谢总说。

“你这里安排个人,我让他们都和他联系,总不能每个都找你谢大老板陪他们来看货。”

刘立杆说着,谢总说好,他当即接过刘立杆的通讯录,把他们公司一位副总的名字和电话写在了上面,谢总说,我回去和他交待清楚,就让他专门负责这件事。

两个人坐车回到了谢总的娱乐城,谢总一定要请刘立杆吃饭,刘立杆说不吃了,我还是先去把这事处理好。

谢总让人,抱下来两箱酒鬼酒,绑在刘立杆摩托车的后座上,和刘立杆说,喝完了再来拿,刘立杆推辞不掉,只能收下了。

刘立杆回到了张晨的办公室,摩托车刚在门口停下,小武就走了出来,刘立杆叫他,快快,把酒抱进去。

两个人一人抱着一箱酒进去,张晨见了,叫道“又打秋风了?”

刘立杆说“酒归你了,办公室电话,我要征用一个下午,小武,能不能去食堂,帮我打份饭,我快饿死了。”

张晨和小武,早已经吃过饭了。

小武拿着两只碗,嘡啷嘡啷互相敲着走了出去,刘立杆坐下来,刚想打电话,又站了起来,和张晨说,我要先回趟家,去去就回,让小武把饭放这里。

刘立杆去去回来,抱进来他那一纸箱的名片,把里面相应公司的名片都找出来,一堆堆在桌子上,这才拿起桌上的饭,吃了起来。

吃完了饭,刘立杆开始打电话,第一个,就是打给陈启航。



0186 东奔西走,都是为了别人

刘立杆和谢总公司的项副总约好,第二天上午在仓库碰面。

刘立杆担心义林妈不大懂普通话,说不清楚,就决定自己带她去看,然后帮她和项副总交接好。

刘立杆叫了一辆蓬蓬车,沿着昨天他和谢总走过的那条路走,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仓库,今天,外面的铁门大开,里面的空地上,刘立杆看到有四辆车停在那里,就知道他们都是来看货的,其中一辆,还是李勇他们公司的。

刘立杆让蓬蓬车停在空地上等他们,他带着义林妈进去,到了门口,正碰到项副总送陈启航、李勇出来,陈启航和刘立杆说,都看过了,下午派车过来拉,先把货铺出去。

刘立杆说好。

四个人简单地聊了几句,李勇和陈启航上车走了,刘立杆把义林妈介绍给项副总,项副总带着他们看,义林妈很认真,她掏出一支铅笔,和一本义林用过没用完的旧作业本,把一项项都记下来,从数量到规格,都写得很仔细,很多字都不会写,她就画图。

那图实在画得不怎样,刘立杆和项副总,在边上都看不出她画的什么,热水瓶她是一个圈,加半个圆,就算是把,铝壶也是一个圈加一个把,到了茶杯,还是一个圈加一个把,刘立杆笑道,这不都一样吗,怎么分。

义林妈说,当然很好分,她翻着本子和他们说,热水瓶不是长的吗,这长长的圆,就是热水瓶,铝壶是扁的,这扁圆就是铝壶,这个,茶杯最小,下面有一个尖,像桃子一样的就是茶杯。

刘立杆和项副总,都被义林妈逗笑了。

项副总让义林妈每样商品都带一件样品走,这样就清楚了,义林妈说,她明天就带几辆车一起过来拉货,刘立杆和她说,到这里,领货和结账都你一个人经手,每件东西,你可以加点抽头再给她们去卖,每天卖掉的钱,让她们都给你,你来这里结。

项副总和义林妈商量定了每样东西给她的价格,又和看仓库的工作人员交待清楚,这样义林妈以后就直接到这里领货,工作人员负责把进出货物的数量登记清楚,上报给项副总就可以,货款结算,还是义林妈去公司找项副总。

刘立杆、义林妈和项副总告别,到了外面蓬蓬车上,蓬蓬车司机问刘立杆,是不是还回滨涯村?

刘立杆说是。

那就不要走原路了,原路远好多。司机和刘立杆说。

刘立杆说好,你开就是。

蓬蓬车载着他们,开了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南大桥,果然是近很多,义林妈用心记住了,她明天要走这条路。

南大桥那里,有很多的建筑工人,正在建路障,看样子从南大桥下来以后,通往这边的路要封断。

刘立杆喊蓬蓬车停下,他跑过去,问那些工人,这里要造什么?

工人随手往身后一指,和他说龙昆南路啊。

龙昆南路?通往哪里?

那我们怎么会知道,我们又不是造路的,我们是做路障的。

刘立杆站着,看了看他们过来的方向,心动了一下,他想,要是这龙昆南路,从谢总的厂房经过,那谢总就惨了,租地协议,一般都有一个不可抗力条款,政府公共设施建设需要征用,就属于不可抗力,承租方的损失,出租方是一分钱也不用赔偿的。

这是个大事,刘立杆决定,帮谢总了解一下。

他回到了蓬蓬车上,蓬蓬车载着他们继续走。

刘立杆到了海城以后,每天经过这里,一直奇怪,龙昆北路从滨海大道到南大桥就结束了,南大桥过去,是一片荒地和杂乱的小路,这条路就到头了,为什么不叫龙昆路,而是要叫北路,海城又没有一条叫龙昆南路的路存在。

原来,龙昆南路是存在的,只是刚准备开建,下了南大桥往南走的这段路,应该就是龙昆南路。

刘立杆到家后,义林妈拎着那一大袋样品回家,刘立杆骑着自行车出门,刚骑到滨海大道,他想想又往回骑,去了那家小店,给金莉莉打了一个电话,问金莉莉,你海城规划和城建部门有没有熟人?

“你要干嘛,我认识省计划厅的厅长,海城的这些部门,他应该也管到吧。”金莉莉说。

“我想看看海城的城市规划,了解一点情况。”刘立杆说。

“就这点事?”

“对。”

“那你在小店等着,不要走开,我马上帮你问问。”金莉莉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刘立杆把自行车停在小店,人走到边上棚子里,看人打台球,一局台球还没看完,小店老板叫刘立杆接电话,刘立杆赶紧跑过去,是金莉莉回过来的,金莉莉让刘立杆记一个号码,和他说,这是海城城建局规划处的王处长,你去找他。

“对了,他现在在办公室,你现在去也可以,就说罗厅长介绍的。”金莉莉说。

“这城建局在哪里?”

“就离我们不远,海城市政府对面,新建的那幢楼就是。”

刘立杆明白了,那就是在龙昆北路和滨海大道的交汇处,海城市政府对面,自己每天骑车都会经过,那幢大楼的名字叫海城城市建设和规划综合大厦,看样子海城市城建局,就在那幢大楼里。

刘立杆到了城建局,找到了规划处,王处长见到他很热情,知道他是罗厅长介绍来的,具体来干什么,罗厅长的秘书并没有说。

王处长一边把自己的名片递给刘立杆,一边问刘立杆,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刘立杆想了一下,没有掏出自己单位的名片,而是掏出了《海南日报》的名片,和王处长说,自己是来了解一些海城城市规划方面的情况的。

“好好好,你跟我来。”王处长带着刘立杆,到了隔壁的一个房间,房间的中间,是一个有十几平方大的沙盘,王处长和刘立杆说:“这个是我们刚刚请清华大学和同济大学帮我们做的,这就是我们未来的海城。”

刘立杆才不关心什么未来的海城,他关心的是现在。

“我今天看到,龙昆南路是不是准备造了?”刘立杆问。

“对啊,下个礼拜就开工了。”

“它是哪里到哪里?”

“龙昆北路,从滨海大道到南大桥,过了南大桥,就是龙昆南路,龙昆南路一直往南,会和规划中的迎宾大道接轨。”

“迎宾大道?这又是从哪里到哪里?”

“它从龙昆南路,到机场。”

“机场?”刘立杆糊涂了,“到机场要绕那么远?”

王处长哈哈大笑:“刘记者以为是大英机场?不是,大英机场,现在已经吃不消了,它不过是建省初期,调整出南航部队的一块地,临时应急用的,现在它已经处在海城的核心区域,严重制约着海城的发展,我说的是新的国际机场,新机场在美兰。”

王处长从角落里,拿起了一根台球棒,用它在沙盘上指点着,耐心地和刘立杆解释,龙昆南路在哪里,迎宾大道在哪里,未来的美兰机场,又在哪里。

刘立杆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谢总的那个工厂,应该就在王处长的台球棒划过的那块区域。

“龙昆南路建成以后,就会成为海城的主干道。”王处长和刘立杆说。

刘立杆问王处长:“红城湖那边,有一个武警部队的老靶场,王处长知道吗?”

“知道啊。”

“噢,王处长,我问个私人的问题,我有个朋友,在那里造了个工厂……”

“我知道了,是那个湖南人开的工厂?我们考察的时候路过过,还进去休息了一会。”

“对对,我想问问,造龙昆南路,他那块会不会被征用到?他还准备今年开工,要被征用,就惨了。”

“不会,让他放心好了,龙昆南路的建设用地,去年就征收完毕了,那个旧靶场,不在征收范围,龙昆南路,正好从那个靶场前面经过,造好后,只会给他的进出带来方便。”

“你是说,龙昆南路,正好从他前面经过?”

“对,道路两边的绿化区,正好压到那个老靶场的边边。”

0187 看好那块地

出了城建局,刘立杆骑着车,边骑边想,看样子谢总的工厂,被征用的风险是没有了,大可放心。

刘立杆自己也笑了起来,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关你鸟事,就是被征用了,也用不着你来操心,拿了人家几瓶酒,你至于吗?

骂归骂,刘立杆细细地回想王处长的话,却隐隐地觉得,今天自己去城建局的这一趟,似乎很值得,王处长不仅解除了他的担忧,刘立杆觉得,他还告诉自己一个好消息,这消息好在哪里,刘立杆一下却想不明白。

刘立杆看到路边有一家单位的大门,大门口一片阴凉,索性把车停下,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一会,

门里的保安走出来,想过来驱赶刘立杆,刘立杆扭头朝他看看,还掏出口袋里的记者证晃了晃,保安退了回去,不知道他是被刘立杆脸上的乌青,还是他手里的记者证吓回去的。

虽然那时候海城遍地都是记者,记者不值钱,但人家连你门也没进,只不过在大门口坐坐,也犯不着为难人家。

刘立杆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和行人,看着头戴椰子树叶编织的笠帽,担着担子走过去的海南妇女,他渐渐想明白了,起身,去附近找了一个公用电话,给谢总打了一个电话,问他在哪里。

谢总说在公司。

“我有事情和你说。”刘立杆和谢总说。

“好,你过来吧,我等你。”

刘立杆骑着车,去了谢总的娱乐城,他穿过娱乐城一楼的大厅,推开一扇小门,到了后面,谢总的办公室在娱乐城后面的一排两层楼的房子里,楼上是他和几个管理人员的宿舍,楼下是两间办公室和一间食堂,谢总的办公室是最里面的一间。

谢总看到刘立杆进来,赶紧站了起来,乐呵呵地和刘立杆说,小刘,你那个主意不错,小项和我说,今天那里已经动起来了。

刘立杆笑道,是的,我去过那里,回来的路上,发现件事,又找关系,跑了一趟城建局。

“你去城建局干嘛,你又不造房子。”谢总奇怪道。

刘立杆就把自己去城建局,和王处长见面的情景,一五一十和谢总说了,谢总听着吓了一跳,他叫道

“龙昆南路要造了,我怎么不知道?乖乖,还真是的,要是它从我厂房经过,我的房子就白造了,那他妈的亏大了。”

这也难怪谢总这么惊讶,那可是一个连手机这个名称都还没有诞生的时代,有钱人手里拿着的,价值可以抵得上几套房子的手提电话,还叫大哥大,砖头机,更别说后来迅速普及的网络。

人们获得信息的渠道,除了报纸电视,就是道听途说,政府部门也没有提倡什么政务公开,而是认为,政府的事,你一个小老百姓,根本就没必要知道,要了解一些内部的情况,必须像刘立杆这样,通过关系去打听。

何止是谢总,海城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有一条叫龙昆南路的道路要动工了。

“谢谢你啊小刘,这么有心,还帮我去打听了,有你这个消息,我就放心了。”谢总感觉自己仿佛劫后余生,庆幸地说。

“我在想另外一件事情,谢总,那个靶场,你要是全部租下来,部队现在还会同意吗?”刘立杆问。

“那当然,我那个老乡,一直在请我帮忙,问我能不能全部租下,价格还好商量,我要那么多地干嘛,不要钱都不要,就是在那里养鸡,我还要花钱找人去管。”谢总笑道,“我已经掉坑里一次了,他妈的还会掉第二次。”

“谢总现在那个厂房,要是租金全部能收上来的话,有没有钱赚?”刘立杆问。

谢总想了一下,和刘立杆说

“那当然会有钱赚,出租仓库多省力,又不要安排几个人的,水电费,租仓库的人自己也会承担。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其他的开支了,我连看仓库那几个人的工资,都可以分摊给租户,现在是租户都跑光了,找不到,只有我自己承担。”

刘立杆点了点头,他说“那我觉得,谢总应该把那个靶场,还有的三分之二也租下来,一样也签二十年的租期。”

谢总吓了一跳,不禁看了看刘立杆,见他又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谢总疑惑道“什么意思?我现在房子都用不掉,还要去自己给自己找一个包袱背?”

“这个不是包袱,是金元宝,租下来你就捡到一个金元宝了。”刘立杆认真地说。

谢总看着刘立杆,百思不解,他觉得这个家伙,脑子不是很好用吗,今天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谢总摇了摇头,他说不行,这事不能干。

“绝对能干!”刘立杆两眼熠熠发光,和谢总说“龙昆南路开工,最多只一两年就能完工,王处长和我说了,以后这龙昆南路,就是海城的主干道,你想想,这主干道两边的房子,会不会水涨船高?”

“谁会去租?”

“很多人会租,你现在那工厂,只能当仓库,就是因为位置偏僻,没有人流,一旦龙昆南路通了,人流和车流都来了,你那工厂,就不仅可以当仓库了,开酒店、娱乐城、商场,做什么不可以?就是同样做仓库,那租金也会比你现在,贵一倍吧?”

谢总将信将疑“真的吗?”

刘立杆想到了自己刚来海城不久,和张晨有天晚上的聊天,他说

“当然是真的,我记得有人和我说过,说是这经济的好坏,就是上坡和下坡的关系,不会是永远的下坡,也不会永远上坡,海城现在的经济,已经到坡底了吧,一旦开始走上坡,龙昆南路又一通,这个地方,租金肯定是成倍成倍的增长。”

谢总哈哈大笑“真要到那个时候,我再去租就是。”

“那时候你还租得到吗?就是租得到,租金也不一样了吧?谁都看到有钱赚的事情,那还不抢破头?这个事情,现在是个商机,所谓商机,那就是机不可失,一旦失去,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刘立杆说的这些话,现在连一个小学生都知道,只要和土地和房子有关的,打时间差,就会赚钱,在当时可真的没有多少人在乎,没有人会在乎什么房子和土地,更没有人熟悉把这两者结合起来的一个词“房地产。”

这个时候,离海南的第一波房地产热潮的启动,还有半年,离震惊全国的海南房地产泡沫破灭,还有两年。

在永城,工商银行搞有奖储蓄,特等奖是一套房子,或者一万块钱,有幸获得特等奖的,想都不想,都会选择一万块钱,谁也不会要房子,房子有的住,还要一套干嘛?

就是没有房子的,只要有单位,等着,迟早单位里总会造房子,总会分到的,而一万块,拿到就是万元户了,你就是等一万年,也没有人会给你。

谢总仔细地想想,觉得刘立杆这话有点道理,到底也是商场滚出来的,对于商机,他自己也有切身体会,就是卖布,他也是别人还不敢卖的时候他就卖了,别人只敢到自己这里,一匹两匹批发,小打小闹的时候,自己敢跨省,去浙江整车整车地进货。

刘芸的老板和谢总说过,说这个家伙有商业直觉,他们那个高尔夫球练习场的点子,就是他想出来的,一个连高尔夫球都不会打的人,居然想出了高尔夫球练习场的点子,还真的赚钱了,这本身就很神奇。

“你先问问,谢总,我担心人家部队,知道龙昆南路要造,这地不肯租给你了。”刘立杆和谢总说。

谢总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他的老乡,两个人用浏阳话交流了起来,搞得赢搞不赢的。

刘立杆只能听个大概,谢总是和对方说,准备在这里养羊,对方听了很兴奋,鼓动他把其他的地租下来,两个人还谈到了价格,谢总使出了哀兵之计,和对方说现在已经租的这地,怎么怎么惨,对方意思是好好好,我们商量一下,价格再给你便宜一点。



0188 天无绝我之路

谢总放下电话,刘立杆赶紧问“怎么样?”

谢总看到刘立杆这么紧张,笑了起来,他说“你这么看好这地,干脆我帮你介绍,你去拿下好了。”

“开什么玩笑。”刘立杆叫道,“不是谁都有八百万的,我要是有钱,二话不说,就拿下了。”

谢总看着刘立杆,不停地笑着,他想老天还是公平的,这小伙子,有脑子,没票子,要是等到他有票子,大概和自己一样,身子又不行了。

刘立杆急道“谢总你别笑啊,对方到底说什么了?他们知不知道龙昆南路要开工了。”

“他们知道龙昆南路要开工了,市政公司,还和他们签了协议,他们武警的工程部队,还要为这条路,提供有偿服务。”谢总说。

“啊!”刘立杆吃了一惊,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谢总笑道“我老乡还和我说,道路通了,我那里就方便了。”

刘立杆痛苦地摇了摇头。

谢总看着刘立杆,有心想逗逗他,他故意放慢了语速,接着说“不过,他们没你想的那么深,没想到道路通了,路边上的土地就会值钱了。”

“真的?”刘立杆眼睛一亮。

“真的,他说我现在再去签,剩下的土地,他们可以再优惠一点,五十万二十年给我……”

“太好了!”刘立杆兴奋地一拍面前的桌子,大叫道“那谢总你赶快,一刀拿下。”

谢总在和刘立杆聊天的这会儿,也把事情想清楚了,他已经下了决心“好,等会我约一下,明天就去把它签了。”

刘立杆长长地吁了口气,那神情,真比自己捡到了一个金元宝还高兴。

谢总看着刘立杆,想了一下,认真地说“小刘,地拿下了,你可要帮我多出出主意。”

“好,这个没问题,随叫随到。”刘立杆一口答应。

“这个项目,我给你百分之十的干股怎么样?”谢总和刘立杆说,刘立杆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不行。

“为什么?”谢总问道,“我是真心的,一是这本来就是你的主意,二是你这个人,我想用。”

“我走不开,大限未到。”

“什么大限?”

“我答应过我们主任,一定在报社干完两年,这才半年多。”

谢总点了点头“又不要你来上班,就帮助经常出出主意就可以。”

刘立杆沉默了,老实话,说他不心动不可能,不看好这个项目更不可能,他不看好的,是干股这种东西,特别是人性,没赚到钱的时候,谁的话都会说得很好听,会满口承诺,但赚到钱后,又有多少人会兑现自己的承诺。

特别是你无权无势,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够压制住别人,这干股就更空洞了,人家现在豪爽大方,后来就不情不愿了,说不定因此结怨都可能,这个,可不能和张晨的望海楼项目相比。

望海楼符总是整个都要依赖张晨,他自己不方便出面,包括整个公司的管理,离开了张晨,其他人也没有办法接手,再加上,那整个的项目都是张晨设计的。

谢总不一样,他自己本来就是个生意人,老甲鱼,你帮一点点忙人家都念你好,一旦你答应要了什么干股,那你干什么都是应该的,干完之后,能拿到什么,那就要全看对方自己的良心了,在生意场上,良心值个屁钱啊。

谢总看刘立杆沉默着,故意激他“小刘,你要是不接受这百分之十,那我也不敢拿这地。”

刘立杆抬起头来,看着谢总说“谢谢谢总,这百分之十我要了,不过,我不要干股,我出五万块,谢谢谢总提携我,让我参与这件事。”

谢总有些吃惊地看着刘立杆,这是刘立杆又一次让他大跌眼镜,这个小伙子,真不简单,他要利益,但不要眼前现成的,白捡的利益,而是要长远的利益,这样的人,还真是少见。

谢总想了一会,和刘立杆说,那行,就按你说的办,我等会和那边约好,我们明天一起去签约。

“签约我就不去了。”刘立杆用手指指自己的眼睛,意思是太难看了,他说“五万块钱我明天会送过来。”

……

刘立杆从谢总那里出来,骑着自行车,心里却忐忑不安,刚刚满口说的豪气,还答应明天把钱送过来,可他妈的,钱在哪里呢?用什么送?

五万块钱,本来刘立杆自己有的,他预备着谭淑珍会来,把每个月的提成和工资都攒起来,只是这段时间,时不时地找叮咚,开销实在太大,存折里刘立杆自己知道,还只剩下两万多。

刘立杆到了张晨的办公室,张晨和小武都在,刘立杆进门就问,张晨,你银行里还有多少钱?

“三万多,怎么了?”张晨不解地问。

刘立杆松了口气,他说“我们的机会来了,我看中一块地,我们去参一股。”

“我们要地干嘛?”张晨不解地问,“种椰子?”

刘立杆于是把今天一天的经历和张晨说了,竭力美言那块地,说以后的前景会有多么美,说到一半,张晨打断了他,和他说

“好了,好了,你不要和我说这些,说了我也不懂,听了也是耳边风,我只知道,你不管拿钱干什么,都比你去找叮咚强,我支持你。”

张晨从包里,把存折拿了出来,和刘立杆说,你去取吧,密码是莉莉的生日。

刘立杆接过存折,开心地说“我取三万?”

“可以可以。”张晨不耐烦地说。

“好了,这下齐全了,我答应谢总,明天送过去五万块,你三万,我自己还有两万多,够了。”刘立杆和张晨说,“我们的事业,开始了。”

张晨睁大了眼睛“你自己就两万多块钱,你就敢答应人家送五万过去?那要是我这里没有呢?”

“那我找金莉莉啊,你的钱不在这里,就在金莉莉那里,你们平时又没什么大的开销。”刘立杆笑道。

“你他妈的,这是都算计好再答应人家的?”

“这个真没有,我是一时冲动,答应了,出来才想起自己没这么多钱,这才奔你这里来的。”刘立杆说。

张晨哭笑不得,他说“那要是金莉莉那里也没有呢?或者我们全都寄回家了呢?我们还真寄回了家一些。”

刘立杆一愣,然后指了指小武“我们不是还有黑社会吗,抢也要抢来这五万块,不然,面子就没有了。”

小武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他妈的,我去抢钱?就为了保你的面子?”

张晨哈哈大笑,刘立杆也笑道“这个,不仅仅是面子,是我的信誉和未来,懂吗?”

小武站起来就是一个飞脚,刘立杆早料到他会来这手,逃了出去。

过了半个多小时,刘立杆回来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背包,和张晨他们说,齐了,我们的未来,就在我包里了。

“你那个,是骚包吧?”小武骂道。

“少年,你真是年幼无知,不和你说。”刘立杆白了小武一眼,他坐到张晨的对面,和张晨说“张晨,我再来和你说说我们的这个项目,我和你说……”

“滚吧,我可没空,别在这啰嗦,回去和你的雯雯倩倩说,要么去和刘芸说。”张晨骂道。

“对哦,我怎么忘了,要是你这里没钱,金莉莉那里也没有,这个黑社会又抢不到,我还可以煽动她们三个入伙,哈哈。”刘立杆笑道,“看到没有,这就是天无绝我之路。”



0189 治愈了你的病

第二天一大早,刘立杆就起来,把五万块钱送去给谢总,谢总刚起床不久,看到刘立杆来,吓了一跳,问道“这一大早的,你来干嘛?”

“不是说好送五万块钱过来吗。”刘立杆说。

谢总笑了“你急什么,钱什么时候不好送,噢,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担心我缺你这五万?”

刘立杆嘻嘻笑着“我怎么会担心那个,我就想着,这是规矩,想要入股,就真刀真枪把钱拿出来,总不能说,你那里先去交完了钱,我再拿着钱过来,那算什么,追加入股?还是后补入股?没这个道理吧。”

“好吧,那我就不破坏你这个规矩。”谢总点了点头,他把钱收了起来。

“有点意思。”把钱放进了抽屉里后,谢总笑了一下。

“我这样做,也是在逼自己。”刘立杆说。

“逼自己?这个怎么说?”谢总好奇地问道。

“地拿下了,以后还要投资啊,我要逼自己,把这钱去赚出来。”刘立杆没好意思和谢总说的是,接下来就要扎紧裤腰带,不能够去找叮咚了。

谢总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和刘立杆说“我和他们约好,十点钟过去,签完了我给你电话,中午还会和他们一起吃个饭,这样,你下午过来,把我们之间的股权协议也签了,你小兄弟讲规矩,我也不能诓你,让你吃亏。”

“好的,谢谢谢总,我听谢总安排。”

刘立杆说完,起身告辞,谢总送他到门口,想起件事,问道“地拿下了,我们接着盖什么?”

“什么都不要盖,现在还不知道人家的需求是什么,盖了,到时候还要改建,白浪费钱,你不是已经有房子在那里了吗,人家要租,也是先把你那厂房租了,这也要讲个先来后到。”

谢总感觉到了刘立杆的体贴,他说好,我知道了,你这个小兄弟,我老谢认了。

刘立杆之所以这么说,是他昨天晚上,翻来覆去已经想清楚了,昨天晚上,他连雯雯和倩倩,一个也没让她们过来,他骗她们说自己感冒了,其实他是一整个晚上,都在想着这件事。

他想这地方拿下来后,接下来的矛盾,就是后拿的这块地,和谢总厂房的矛盾了,谢总的厂房,那些货物清空以后,肯定要重新出租,如果他们的新房子起来,谢总那旧厂房,肯定会马上被比下去,来租房的,当然是会选择新房子。

还有一点就是,谢总他们当时,选址的时候,应该是从红城湖这边过去的,他们选了离城最近的一边,靠近红城湖这个方向。

龙昆南路造好,和从红城湖过去的这条路,正好成为一个直角,这样一来,等于是从龙昆南路过来,谢总原来的厂房,并不紧挨着龙昆南路,变成了在他们这块地的后面,那人家更会选择,先租前面的新房子了。

毕竟,新房子才是真正在龙昆南路边上的。

到那时候,谢总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着急,人一着急,就会变得锱铢必较,这新房子和老厂房相比,就好比一个是亲生的,一个是后养的,从谢总心里,怎么也会向着自己亲生的,看着自己亲生的被冷落,那心里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所以,无论如何,要把谢总的厂房先租出去。

这样一来,自己和谢总合作的项目,就会晚一点产生效益,但晚也有晚的好处,那就是,谢总前面这四五千个平方租出去了,不管是干什么的,这地方的人气就带起来了,人气一起来,他们的项目,房子比旧的漂亮,位置比旧的好,那租金肯定是只会往上,不会往下。

还有,如果这地方火起来了,他们完全可以考虑盖两层、三层、甚至四层,那就是在同一块的土地,多出来了几万平方的房子,一下子就会让这个地方,变得更火热,那租金可以节节攀升。

最最主要的,还是现在,不管是自己还是张晨,都没有这个钱,既然是入股,那后期的建设,自己也肯定要同比例出钱,这个不能含糊,含糊了就又分不清楚。

刘立杆从谢总那里出来,到了张晨这里,张晨刚到办公室,刘立杆和张晨说,可以了,一大早我就把钱交过去了,我们的事业,从今天正式开始了。

张晨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他问“这个,可以医治你那二炮司令的毛病了?”

“太可以了,就是想,口袋里也没钱了,强制戒。”刘立杆叹了口气。

张晨乐不可支“这就好。”

“我和你说,张晨,从今天开始,这块地就是我最亲密的情人,我每天会想着它念着它,时不时地,还会去看看它,魂牵梦绕,摆脱不了它了。”

“这就好。”张晨笑道,他想到了和谢总差不多的问题,问道“地拿了,你接着准备造什么?”

“航空母舰。”

“航空母舰?”

“对,航空母舰,我要把那里打造成一个吃喝玩乐的航空母舰,人什么都可以离开,就是离不开这些,哪怕经济再萧条,吃喝玩乐也少不了。你看看海城每个月,新开了多少ktv,生意也是同样难做,但倒闭的,还轮不到它们,其他行业,哪里有这么大的承受能力?”

“好吧,你就接着,做你的梦吧。”张晨骂道。

“这个不是梦,张晨,我和你说,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这块地,你会看到,它现在还是一片荒芜,芳草萋萋,但我告诉你,一粒你看不到的,金色的种子已经种下去了,它就在这一片的荒芜下,静静地发芽,等到它破土的那一刻,砰,当惊世界殊!”

“去你妈的,这么酸!”张晨看着刘立杆一本正经的样子,肚子都快笑痛了。

刘立杆嘿嘿笑着。

“怎么,你都已经是航空母舰的舰长了,今天不用洗楼了吧?”张晨戏谑道。

“怎么可能,现在连造甲板的钢材都还没有,不是,是连画图纸的纸笔都还买不起,怎么能停下来,只能督促我每天,更加勤奋地工作,更加勤奋地赚钱,更加勤奋地攒钱。”刘立杆说,“对了,你也逃不了啊。”

“我怎么发现,你从昨天开始,越来越啰嗦了。”张晨笑问道。

“那是当然,心里有人,患得患失,不就啰嗦了?你他妈的刚和金莉莉好的那时候,不也这样,半夜都要来敲老子的门,让老子帮你分析,她的一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一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折磨老子半天,跑回房间,老子刚刚躺下,你他妈的又来敲门了。”

刘立杆骂道,张晨想起来了,还真的是有这么一个阶段,现在想来,真的是恍如隔世。

“我那是初恋,不问你这个老流氓,还能问谁?”张晨骂道。

“对啊,我现在和这块土地也是初恋,马上要热恋了。”刘立杆说。

“你他妈的,又恋谁了?”小武刚刚进来,听到刘立杆的话,问道。

“去去去,恋爱这种问题,学问太深,你一个童男子,理解不了。”刘立杆冲着小武叫道。

“他说他现在已经戒了,要是你再看到他去找叮咚,小武,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张晨笑道。

小武点了点头“知道了,我就把他……”

“打骨折。”张晨说着,哈哈大笑。

“那多麻烦,我直接一刀,把它卸了。”小武骂道。

刘立杆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唉,真暴力,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病人,想到要告别那活色生香,心中就无限的惆帐,让我不仅就无比的想念我们的二司令。”



0190 空气里的味道

刘立杆离开了望海楼,继续洗楼,他决定今天就在这望海楼附近洗,他觉得自己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随时都需要跑回去和张晨他们分享一下,不能跑远。

到了十一点多钟,刘立杆在一家公司,正和一位以前见过,相熟的办公室主任聊天,腰里的bb机响了,他低头看看,是谢总大哥大的号码,刘立杆赶紧和主任说,借电话用用?

主任说用吧。

刘立杆抓起电话,打通了谢总,谢总告诉他说,租地协议刚刚签了,你下午三点以后,来我公司吧。

“太好了!”刘立杆激动地一拍桌子,把主任和电话那头的谢总都吓了一跳。

谢总挂断电话,微微一笑,他想,到底还是年轻啊,有热情,但沉不住气。

主任看着刘立杆,问道“怎么,中彩了?”

“是啊,中了个大的。”

“那你他妈的还拉什么广告,不赶紧请客。”

“好,走走走,我请你去吃中饭。”刘立杆拉起主任,两个人就出门去。

刘立杆和那个主任吃完了饭,急急地跑回到张晨办公室,和张晨说,谢总那边合同已经签了,我们的航空母舰,正式起航了。

他看看时间还不到一点,离三点钟去谢总的公司还早,就一定要拉张晨去看看那地,张晨看了看外面,骂道,这么大的太阳,跑去干嘛?要去你自己去。

刘立杆叫道“我看你是变修了,这点太阳,算什么,想想我们刚来的时候,大夏天的,还在外面找工作,那时候你不嫌太阳大了?”

张晨被刘立杆骂的哑口无言,刘立杆摇了摇头,他说“看样子这办公室,就是不能坐,人只会越坐越懒,我看你现在,他妈的让你自己跑建材市场,大概都不会跑了。”

张晨被刘立杆骂得害臊起来,虽说自己还没到刘立杆说的那个地步,但这越坐越懒,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

张晨站了起来,骂道“去吧去吧,不就看块破地,这么啰嗦。”

小武在边上听到,也要去看,刘立杆说,走吧,去见证一下这历史时刻。

小武奇怪了,问道“什么历史时刻?”

“这可能是永城人,在海南岛拥有的第一块地,你说是不是历史时刻?”刘立杆认真地说。

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这王八蛋,还真会拔高自己,不就是花了五万块,那地,也还只有百分之十的股份,就能被他夸张成美国人的西部大开发了,还永城人在海南岛的第一块地。

不过,他这么一说,张晨心里也觉得有些骄傲。

小武被刘立杆说的莫名其妙,又有些沮丧,可惜自己没钱,不然,也可以加入这永城人的历史时刻了。

刘立杆看到小武有些沮丧,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说,不过,你在我们之前,已经创造过历史了。

小武懵了,问道“我怎么了?”

“你那一架,可能是永城人历史上,在海南打的第一架,而且赢了。”

刘立杆一本正经地说,张晨哈哈大笑,小武瞪了他一眼,骂道“那你也创造了历史,你可能是永城人在海南岛,第一个睡了别人老婆,还被打成熊猫的。”

张晨刚刚笑完,听到小武这话,又大笑起来,刘立杆也尴尬地笑着,他和小武说“少年,你怎么揭人就揭短,打人就打脸?还是年少无知啊。”

三个人一辆摩托,小武想他带他们两个,刘立杆问“你知道怎么走吗?”

小武无奈,只能让刘立杆来骑,他和张晨坐到了后面。

刘立杆骑着摩托,没有上南大桥,而是从桥下左转,到了隔离墙边上,停了下来,和张晨说,龙昆南路就从这里开始,一直到以后的迎宾大道,再到美兰新的国际机场,这里下周就开工了。

“消息准确吗?”张晨问。

“把吗字去掉,我可是动用了金莉莉,金莉莉动用了省计划厅的罗厅长,罗厅长又介绍了市城建局的王处长,王处长亲口和我说的,你说准不准确?”

刘立杆问,张晨心想,要是这样,看样子这消息倒是确定无疑了。

他们接着又往前骑,到了谢总的那个工厂,大门还是开着,三个人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他们看到,里面的那块空地上,停着几十辆的三轮车。

张晨叫道“我操,今天三轮车夫到这里开会了。”

刘立杆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说,哪里是三轮车夫,没看到都是勤劳勇敢的海南妇女,走走,我带你们去见见她们的领袖。

三个人下了车,朝里面走去,张晨看到义林妈头戴一顶笠帽,站在房子的门口,工作人员正从里面往外搬东西,搬到义林妈面前放下,义林妈看过,清点过数量之后,让其他人搬上三轮车,然后在一本本子上签字。

义林妈满头都是大汗,看到张晨、刘立杆他们过来,开心地朝他们笑,和他们说,今天已经忙了一个上午了,都在发货,自己都没有时间去卖货。

“这么多人,你们是要把海城每一条街道都占领吗?”张晨问。

义林妈和他们说,这些人,有骑三轮车去卖的,也有摆摊的,还有拉回去,准备做夜市的。

刘立杆和义林妈说,好,你忙你的,辛苦了,我们转转。

三个人也没有进仓库,而是从大门里退了出来,站在大门口,刘立杆指着前面一大片的荒坡,和他们说

“我们的地就在这里,这一大片突起来的一百多亩都是,龙昆南路,还要在前面,正好压着我们这地的边边。”

刘立杆说到最后,也用了王处长的边边,他觉得边边这个词,太亲切了。

小武看着眼前的乱草丛生的地,说道“这里什么都没有啊,就一块荒地。”

“不对,一粒你看不到的,金色的种子已经种下去了,它就在这一片的荒芜下,静静地发芽,等到它破土的那一刻,砰,当惊世界殊!”

张晨一脸认真,学着刘立杆上午的话,小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骂道“这么酸,这话,应该是杆子说的才对。”

张晨笑道“听出来了吧,这还就是杆子名言。”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刘立杆深深地吸了口气,和他们说“闻到没有?”

张晨和小武奇怪地看着他,张晨问“闻到什么了?”

“这风里,这泥土里,已经有我们的味道了。”刘立杆展开双臂,表情夸张地感叹道。

“怎么听着像个屁王。”小武嘀咕道,三个人又笑了起来。

站在这里,朝四周看看,张晨很认真地和刘立杆说“你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一个商机,等路通了,这地就拿不到了,这个地方,确实有很多的文章可以做,唯一遗憾的是,二十年的租期太短了,要是做永久性建筑的话,平摊到二十年里,建筑成本会很高。。”

“这个没有办法,部队的土地出租,按规定最长的期限就是二十年。”刘立杆说。

张晨点点头“那就在建筑上动动脑筋,轻型材料、简易材料,也还是可以做出很漂亮的建筑的,反正又不会造高层,问题不大。”

张晨又朝四周看看,和刘立杆说“这地方还有一个好处是,它是坡地,地下很牢固,地基不需要打很深,你看,要是边上这些洼地,光地基处理,就差不多要地面的建筑成本了。”

“可以啊,张晨,现在是个专家了,我怎么没想到这点?你一说,还真是的,那些洼地要填填平,都要花不少的钱吧。”刘立杆叫道。

张晨点了点头,刘立杆开心地说“还真是捡到宝了。”



0191 给你一个惊喜

刘立杆从谢总那里回来,把股权协议给张晨看了,和他说,人家谢总请我吃饭,我都没吃,急着回来把这宝贝给你们看。

张晨笑道,不就是几张纸吗,有什么好看的,你看过就可以了。

刘立杆瞪了他一眼“什么话,就几张纸?我们的人生,就靠这几张纸撑起来的。快点,看完收好。”

“我收它干嘛,你留着吧,你不是正热恋吗,我怎么能横刀夺爱,这你要是半夜想它了,还不跑过来敲破老子的门?”张晨笑道。

刘立杆想想,也有道理,自己真的是会半夜想起来,再好好看看的,他就把协议仔细地放回到包里。

“怎么样,今天周六,莉莉会过来吧?我们是不是该好好庆祝一下?”刘立杆问。

“庆祝我们两个成为了穷光蛋?”张晨笑道。

“是两个拥有土地的幸福的穷光蛋。”刘立杆修正道。

张晨笑了一下,懒得再理他,刘立杆想起来了,和张晨说,对了,等会莉莉来了,你什么都不要说,我来挑选时机和她说,给她一个惊喜好不好?

“无聊。”张晨骂道。

傍晚的时候,金莉莉到了望海楼,门童和保安,早就认识金莉莉了,都叫她莉莉姐,门童很巴结地给她开门,金莉莉照例还是去前台,开好房间,上楼冲了个凉,略施淡妆,这才香喷喷地下楼。

她到张晨办公室的时候,张晨、刘立杆和小武三个人,已经在办公室里等她了,金莉莉说要吃椰子鸡,三个男人就闭嘴,都从了她。

四个人到了那家椰子鸡火锅店,这里的景色依旧,只是生意好像差了些,正当饭点,他们到的时候,居然不用排队就有座了。

四个人点了两份鸡,点菜员很贴心地和他们说,是不是吃完一份再上一份,都混在一个锅里,吃到后面,鸡都老了。

张晨说好。

金莉莉看着那个服务员,叫道“小妹,你怎么这么好,我们以前来,怎么就没人提醒我们这样吃?”

点菜员笑笑,正想离开,金莉莉叫住了她,问道,你以后想不想跳槽?想跳槽的话,过几个月打我电话,到我那里去。

金莉莉说着就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点菜员,点菜员看看四周,赶紧把名片塞好,压低声音和金莉莉说“谢谢金总。”

点菜员走后,刘立杆奇怪地问金莉莉“你怎么是金总了?”

“怎样,不行啊?”金莉莉得意地说。

“来来,把你的名片给我看看。”刘立杆说。

金莉莉掏出名片,给了刘立杆和小武各一张,最后,还递给张晨一张,和他说“也给张总留张名片,以后,请多关照。”

张晨笑死,接了过来,他看了看金莉莉的新名片,名片上面有两个头衔,一个是三亚海湾丽景酒店副总经理兼财务总监,还有一个是海南八达实业有限公司常务副总。

“我操,两个副总,这和双枪老太婆差不多了。”刘立杆叫道,“对了,工资有没有增加?”

“那当然。”金莉莉说。

张晨笑道“你们总共就三个人,现在都是总了。”

“对啊,不行吗?”金莉莉不满地白了张晨一眼,“夏总现在已经是董事长,老包是总经理,我当然是副总了,再说,我们公司的人走出去,夏总说了,开的都是奔驰,谁知道我们只是三个人的小公司。”

“这个还真是,我赞成,人要衣装,这公司要想让人信服,在外面,还就要讲公司形象,你打交道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机会去你公司,谁知道你真实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刘立杆说,“那个谢总,在外面派头那么大,你们不知道,办公室就在一幢破房子里。”

“就是。”金莉莉赞同道,“再说,我们公司,就是去公司,也不难看吧。”

“不难看,一看就是大腹便便。”刘立杆说。

“什么意思?”金莉莉疑惑道。

“一副大王的样子啊,财大气粗。”

“滚你妈的。”金莉莉骂道,“我们可不要做你的大王,你那些大王,自己都会把自己炸上天的,嘴都会炸歪的。”

小武和张晨,差点就笑喷。

小武举起了杯子,和金莉莉说“莉莉姐,我敬你一杯,我们高磡上,不是,是你们家,一下子出了两个老总,剧团里的那些人,哪个会相信。”

“还是小武会说话,好,干一杯。”金莉莉开心地说,她举起杯子,看了眼张晨,叫道“你也来啊,张总。”

张晨举起杯子,和他们碰了碰。

刘立杆看了看他们,阴恻恻地说道“唉,你们家的床要不够用了。”

三个人不解地看着他,刘立杆说“你们两个都肿了,那床怎么还躺得下。”

金莉莉手中的一杯酒,差点就泼过去,张晨和小武大笑。

一锅鸡吃完,上了第二锅的时候,刘立杆问金莉莉“金总,今天有没有带钱?”

“带了,干嘛?”金莉莉问。

“今天要你请我们了,我们两个,已经是穷光蛋了。”

“你我知道,钱都花到叮咚身上了。”金莉莉和刘立杆说,说完又转向了张晨“你的呢?你不会也胆子大到,敢去找叮咚了吧?”

金莉莉这么说时,边上桌子的几个女孩,浑身不自在起来。

小武笑道“他们去创造历史时刻了。”

“搞什么鬼?”金莉莉睁大了眼睛,她看看小武,又看看张晨,张晨说,你问杆子。

刘立杆滔滔不绝,把他们的事情和金莉莉说了,说完,很得意地看着金莉莉,心里想着金莉莉一定会对他们这事大加赞赏。

没想到金莉莉脸沉了下来,骂道“你们两个倒丁吗?做这种事,有你们这么做的,他妈的还把自己做成了叫花子。”

张晨和刘立杆都没想到金莉莉会是这个反应,张晨脸上也不悦了,他说“那你教教我们,该怎么做。”

“做这种事,都是空手套白狼,谁会真金白银投进去做?我问你们,就是龙昆南路通了,你们就肯定那地方会火起来?海城这么多的路,你们看到有几条路火起来了?那破地拿来能干嘛,种椰子还是养鸡?要是养鸡,杆子,麻烦你现在去问问这店老板,他还要不要鸡。”

刘立杆和张晨,都低下了头,金莉莉越骂越起劲,她说“三亚那么大的一个酒店,你们知道,我们拿下来花了多少钱?告诉你们,听好了,自己的钱一分没花,花的都是银行和投资方的钱,要是最后打水漂,打的也是他们。

“我们自己,不仅一分没花,还赚了一笔,这个才是做生意,你们这个,算什么?”

张晨嗫嚅道“平台不一样,怎么比较,我们单枪匹马,和你们公司能比吗?我看这地没拿错,这是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我们没你们那么大野心。”

“什么野心?什么能力范围?喝西北风也在你们能力范围之内,你们准备喝吧!生意就是生意,别不谦虚,你们和夏总比,缺的就是脑子。”金莉莉嚷嚷着。

张晨腾地站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刘立杆在后面叫道“张晨,你干嘛?”

“我去工地,去看看有没有西北风吃!”张晨气鼓鼓地说。

张晨一走,这三个人都呆愣在这里,周围桌子的人都朝他们这里看,都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小武朝四周看看,骂道“看什么看,吃你们自己的鸡!”

有人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什么,小武瞪了他一眼,骂道“去你妈的,信不信老子把你的蛋蛋踢飞了,让你玩不了鸡!”

那人赶紧扭过头去,装作没有听见小武的话。



0192 有种你不要来

沉默了好久,刘立杆说:“莉莉,你今天确实过分了,本来大家开开心心的。”

金莉莉没好气地说:“是我过分吗?还是你们这事做得太傻?傻了还不让人说?”

“你说可以啊,但没你这么比较的,什么都和你们公司比,我们怎么比?都和夏总比,我们怎么比?他在商场,混了多少年了,我们才混多久,再说,我们赤手空拳到海南,没有钱,没有背景,连认识的人都没有几个,我们不依靠自己依靠什么?

“就是像你说的空手套白狼,那伸出去的手,也要是金手吧,至少是镀金的,我们这一双手,黑漆漆的,连指尖里的灰都没洗干净,伸出去能套到什么?还真是的,人家没把我们当要饭的就算不错了,还套白狼,白狼套我们吧。”

刘立杆的这个说法新鲜,金莉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说:“谁不是赤手空拳起家,夏总也没有什么背景啊。”

“那阶段也不同啊,我就不相信,夏总一开始就能这么呼风唤雨,他就没有落魄的时候。”刘立杆说。

金莉莉不响了,她想起了夏总和她说过的事,过年了,一分钱也没有,还跑到陈明那里去借买米钱。

你看到的,是他已经成功的时候,还有很多死在成功的路上的,你没有看到,再过五年十年,我们也一样能呼风唤雨,但现在,没有办法,只能认怂,我他妈的几百块钱的业务,都要把对方当亲爹。”

“但愿吧,但愿你们有那一天。”

“肯定会有那么一天,这个我很自信,别的不说,你看看,我们一起上岛的,陈启航和林一燕,人家还是北大的,对了,你以前还老喜欢拿陈启航找张晨说事,你现在看看,张晨混得也不比陈启航差吧?你也不比林一燕差吧?”

金莉莉垂着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自己心里想想,也觉得刚刚自己,有些过分,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情绪老是控制不好,特别是和张晨在一起的时候。

刘立杆见气氛缓和下来,和金莉莉说:“莉莉,我们都是从永城一起过来的,也算是共过患难吧,有些话,我觉得我没必要藏着掖着。”

金莉莉愣了一下,她说:“有什么话,你说好了。”

刘立杆看着她说:“我觉得你现在有点问题。”

“我?我有什么问题?”金莉莉吃了一惊。

“对,你,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因为最近工作上一帆风顺,你有些变了。”

“笑话,我变什么。”金莉莉嘴上叫道,但心里有些发虚。

“真的,你现在有点两眼朝上了。”刘立杆说。

“什么意思?”

“就是只看得起比你或比我们好的,看不起和你同一个水平线,甚至水平线以下的人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胡扯,我有吗?我看不起林一燕了,还看不起刘芸了,小武,你有没有觉得我看不起了你?”金莉莉问小武。

小武摇了摇头,他说:“杆子哥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金莉莉瞪着刘立杆问。

刘立杆笑道:“你看看,连小武都听出来了,我说的是态度,不是行为。你现在对人的态度,我用一个词,可能不恰当,你不要生气啊。”

“啰嗦,你说就是。”

“你现在有点趾高气昂了,对人,喜欢颐指气使,明白了吗。”刘立杆说。

金莉莉呆住了,过了好久,她叹了口气,低声道:“杆子,你一说……唉,我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

“可能是奉承你、拍你马屁的人太多了吧,周围都是这种人,这种声音,很容易让人变得飘飘然,你被人架起来,下不来了。”刘立杆说。

金莉莉不得不承认,刘立杆说的话有些道理,确实,从自己到三亚开始,不管是在吉亚还是金陵度假村,那些部门经理和下面的服务员,都把自己当大人物看,金小姐长金小姐短的。

因为他们的项目在三亚,现在是明星项目,到了那些部门,那些平时对人爱理不理的有关部门的人,对她也都是低眉顺眼的,她请人家吃饭或活动,那些人,都不叫她金小姐或金总,而是叫金大美女,自己这一路,就没看到过什么对自己不好的脸色。

难道真的和杆子说的,这些东西经历多了,人就会变得忘乎所以,变得轻飘飘?

“这也难怪,莉莉,别说是你,就是那些了不起的大人物,又有多少能经得住这些的,所以说,人不仅会被棒杀,也能被捧杀,伟大领袖才会教导我们的同志,务必继续地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刘立杆说。

金莉莉咯咯大笑:“这都哪和哪啊,还伟大领袖都出来了。”

小武也笑道:“杆子哥的话可以得满分,杆子哥和人讲道理的时候特别好,特别正经。”

刘立杆骂道:“你他妈的就是说我老不正经喽?”

“老倒是没老,正经是经常不正经。”小武说。

“说的好,小武。”金莉莉笑道。

刘立杆看吃得差不多了,就叫买单,服务员拿着单子过来,金莉莉转身去包里掏钱包,刘立杆按住了她,叫道:“你他妈的干嘛,和你开玩笑呢,你还真以为我们会混到连饭也吃不起的地步。”

三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刘立杆和金莉莉说:“我说的话,莉莉你好好想想。”

“知道了,啰嗦。”金莉莉骂道,“说实话,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你们做的这事,我还是看不上眼。”

“好吧,你继续两眼朝上看,我们努力往上赶,争取早日进入你的视线。”刘立杆说。

金莉莉嘻嘻笑着:“这还差不多。”

他们走到了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开着,张晨不在办公室,刘立杆突然叫道:“哎呀,不好!”

“怎么了?”金莉莉和小武被他吓了一跳,都看着他。

“这愣头青,会不会想不开,去跳楼了?”刘立杆问。

“去你妈的!”金莉莉骂道,小武大笑。

刘立杆拍了拍小武的肩膀,和他说:“我们撤。”

小武问:“我要不要去找找张晨哥?”

“你找什么?人家床头吵架,等一下床尾就和了,你要去他们床边站着?”刘立杆笑道。

小武的脸刷地红了,飞起一脚,刘立杆逃了出去,小武也追出门去,追到自行车旁,两个人上了车,回家了。

张晨从三楼下来,远远地看到金莉莉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他在黑暗里站了一会,转身又上楼去了。

今天楼上在拼大理石地面,张晨刚刚在上面,发了一顿脾气,有几个该拼对角的地方,工人偷懒,没有对角拼接。

楼上的班长,看到张晨下去,又上来,赶紧跑了过来,和张晨说,张总,我说过他们了,他们已经在返工了。

张晨点了点头。

张晨在三楼看他们干了会活,返身下楼,想再去大堂看看,经过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看到金莉莉已经走了,张晨转身进了办公室。

张晨在办公室里,坐了半个多小时,腰里的bb机响了,他摘下来看看,上面显示的是:“金小姐说:亲爱的,你在哪里?我先回房间了。”

张晨哼了一声,把bb机扔到了桌上,不去理它。

过了一会,桌上的电话响了,张晨知道,这个时候,这电话一定是金莉莉从楼上房间打下来的,他任它一直响着,就不去接。

电话那头,金莉莉也知道这小气鬼,他妈的一定是在办公室里,他不回信息也不接电话,这是还在生自己的气呢。

好啊,你不理我,我也懒得理你,看谁斗得过谁!金莉莉放下电话,坐在床上,看起了电视。

张晨在办公室,坐到快十一点,桌上的bb机又响了,张晨拿过来看看,上面是:

“金小姐说:你他妈的来不来,不来我回去了!!!注:三个感叹号和他妈的,是金小姐一定要加的。”

张晨看着,不禁莞尔,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拉黑灯,关上门,走出了办公室去。

0193 来了个砸锅的

这一个晚上,前半段双方还在冷战,后半段两个人又和好如初,把对方折腾得死去活来。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金莉莉看看身边的张晨,还睡得像一头猪,她懵懵懂懂地进了洗手间,闭着眼睛刷了牙,洗了脸,拿起自己的包包下楼,到了门口,师父已经把车停在大门口等她了。

金莉莉上了车,哈欠连连,师父看着她,不怀好意地笑着。

金莉莉白了他一眼,骂道:“笑屁啊,昨晚睡得太迟了。”

师父笑得更厉害了,和她说:“不要解释,我也年轻过。”

“好好,好师父,你先开车,让我再睡一会好不好?你开车的时候,我在车上睡得特别香,真的。”

师父看了看她,知道就她这个样子,一下子也学不了,问道:“好吧,开去哪里?”

金莉莉没好气地胡言乱语:“一直开,金牛岭,农垦,长流,府城,老城,临高,那大,你想开哪里开哪里,少于半个小时,不要叫醒我,求求你了。”

金莉莉说完,脑袋一歪,就睡着了。

师父看了看她,摇了摇头。

想了想,今天这样,就不要在路上练了,万一撞到了人呢?

师父想到农垦有一个废弃的操场,一个月只有一两个晚上,放露天电影的时候,会有一些人去,其他时间,鬼影也看不到,那里倒是一个练车的好地方,师父就朝农垦方向开过去。

到了目的地,把车停好,师父看看金莉莉还在熟睡,索性把座位放倒,也打起盹来。

两个人被太阳晒醒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师父说,抓紧开始吧。

“不行不行,太阳这么大了,会晒黑的,快送我回去,上午就算了,晚上我们加一个小时好了。”

你他妈的,老子起个大早,就是陪你到这里打个盹,又回家了?开什么玩笑?师父正要发怒,金莉莉赶紧说:“晚上我给你带香烟来,我知道师父对我最好了。”

师父哭笑不得,每次金莉莉使了这招,总是有效,因为金莉莉说给师父带烟,带的可不是一包,而是一条。这些烟都是边防的朋友,处理走私罚没物品以外,额外赠送给他们的,就在办公室里放着,谁需要谁去拿。

金莉莉不会把这烟拿去给张晨或刘立杆,那样她觉得自己是贪小,但拿给师父,她觉得理直气壮,我学车也是为了工作,送给师父,那还不是工作需要?

两个人开着车往回走,到了金牛岭的时候,金莉莉突然叫道,师父,停车!

师父一个刹车,把车停住,看了看金莉莉,金莉莉看着车窗外,她看到路边有一个修车补轮胎的档口,门口用石棉瓦盖的棚子里,有个人影,很像是陈明,这个人影刚刚进去了黑黢黢的店里。

金莉莉在车里等了一会,果然看到陈明手里拿着工具,从店里出来,走到一张小矮凳前,坐了下来,动手分解一个旧轮胎,从店里跟着出来一个人,就是小赵,她挺着一个大肚子。

小赵走到陈明的身边,和陈明说了什么,陈明朝她笑笑,小赵转身又走回店里。

金莉莉怔怔地看着他们,她想下车,又不敢下车,过了一会,金莉莉叹了口气,和师父说:“走吧。”

开出去五六分钟,师父才问道:“刚刚,怎么回事。”

“看到了一个朋友。”金莉莉苦笑道,“原来是千万富翁,谁料到会落到这个处境。”

师父明白了,他说:“在海城,这样的人不要太多,跟我学过车的人里就有,他们还算好的。”

金莉莉点了点头,她说是啊,他们至少看上去,两个人还挺幸福的。

“苦中作乐吧。”师父说,“幸福是肯定谈不上了。”

金莉莉不响了。

金莉莉在楼下和师父告别,上楼开锁进门,夏总已经起来了,他办公室的门开着,金莉莉听到夏总在办公室里和谁通电话。

金莉莉正想走过去打个招呼,就听到夏总怒吼道:“你他妈的想都别想,老子说过没你的份就没有你的份,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敢来和老子说这个事!”

金莉莉吓了一跳,到公司这么久,她还没看到夏总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夏总看到人,总是笑嘻嘻的,他也一直把和气生财挂在嘴上。

电话那头是谁啊?他们在谈什么事,值得夏总这么生气?

金莉莉不敢走过去,她想她这时候走过去,不管是夏总还是自己,都会尴尬,她也不好再退出去,谁知道刚刚夏总有没有听到她开门进来,你开门进来了又出去,算什么事?

金莉莉在客厅这头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对,我说的,没错,这话就是我说的,你能怎么样?我说你是个不识好歹的王八蛋,你就是个王八蛋!”

夏总继续发着火:

“好啊,好!我等着你,你有多大的本事就拿出来,你他妈的要是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

“对,我夏志清就是这么个人,你他妈的有种就来,滚!”

夏总说着,把电话狠狠地摔了,金莉莉吓了一跳,她感觉那电话小命不保了。

金莉莉两眼死死地盯着夏总办公室的门,过了一会,夏总在门口出现,脸色铁青,他看到金莉莉,似乎松了口气,走了过来,问道:

“回来了?”

金莉莉点了点头,她说:“我刚进来,就听到……你刚刚和谁通电话,这么……这么大的火气,吓死人了。”

夏总在l型一组沙发的另外一边坐下来,低着头,没有说话。

房间里出奇的安静,金莉莉看着夏总,等待着,她感觉到夏总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似乎又有什么难言之隐,说不出口。

过了一会,夏总抬起头来,看着金莉莉说:“老包。”

“啊!”金莉莉大吃一惊,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赶紧问:“你说谁?”

“老包,没错,我们公司的老包!”夏总点了点头。

金莉莉彻底糊涂了,老包,怎么可能?老包什么时候,敢这样和夏总通电话了?又有什么事,值得夏总发这么大的火。

“想不到吧?”夏总问。

金莉莉傻愣愣地摇着头:“想不到,确实想不到,我们三亚的工程,出什么问题了?”

“和工程无关。”

和工程无关?金莉莉更想不明白了。

夏总冷笑道:“这王八蛋大概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敢来向我伸手了。”

“他要什么?”

“他要什么?哼,他要海湾丽景酒店的股份!”

“我的天!”金莉莉这一下真的觉得,只有老天才晓得老包,为什么敢提这样的要求。

“你不知道吧?”夏总看着金莉莉问。

金莉莉赶紧拨浪鼓一样地摇着头。

“他已经和我提了好多次了。”夏总说,“他说三亚酒店能够拿下,这里面有他一半的功劳,我说好啊,你就把你一半的功劳写给我看看。”

“他写了吗?”

“写屁,他就要求要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你说这王八蛋,哪里来这么大的胃口,一开口就是百分之二十。”夏总骂道,“我和他说,酒店开张了,如果效益好,不仅是你,包括小金,公司所有的员工,我都会考虑给期权。”

“不要不要,夏总,我保证我从来没有这个想法。”金莉莉赶紧辩解,夏总看着她,笑了起来:“你慌什么,我又没说你有。”

金莉莉长长地吁了口气,还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夏总接着说:“这王八蛋不同意,他说一定要现在就给百分之二十,我和他说,股份的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我就是想给,也要和人商量,你先等等,这王八蛋,刚刚给我打电话,居然敢要挟我,和我说,我要是不答应他的要求,就和我拼个你死我活。”

金莉莉仿佛听到咣当一声响,她感到大家原来一起吃饭的那口锅,砸了。

0194 人走了

“那现在怎么办?”金莉莉问。

“怎么办?”夏总冷笑一声,“我等着他来收拾我啊。”

“没有办法挽回了吗?我觉得,大家能够在一起共事,都是缘分,说实话,我……我没想到老包是这样的人。”金莉莉说。

“我也没想到过,他还是我一手带起来的,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夏志清的后院,还能起火。”夏总叹了口气,“但人是会变的,世事难料啊!”

“要不要我给老包打个电话?”金莉莉问。

夏总摇了摇头:“没必要了,大家都已经撕破脸了,只能做最坏的准备了。”

“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

夏总没有回答金莉莉的这个问题,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夏总双手一拍大腿,和金莉莉说:“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去三亚。”

金莉莉说好。

夏总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又转过身,问金莉莉:“对了,你今天是不是还要学车?”

“嗨,这种小事,管他干嘛,我马上扣我师父。”

“好,那我们十分钟后出发。”

夏总说着,就回去了自己的房间,金莉莉赶紧跑去自己的办公室,扣了师父,过了两三分钟,桌上的电话响了,金莉莉抓起电话,一口气说着:

“师父师父,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听了肯定会很生气,但是请你不要生气,我公司里有急事,我需要马上去三亚,今天不能学车了,拜拜!”

金莉莉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她知道电话那头,师父肯定已经暴跳如雷,另一部电话,会不会因此遭殃?

遭殃就遭殃吧,大不了赔一部电话。

金莉莉回到自己的房间,也不知道这一去会有多久,金莉莉往包里塞了半个月的换洗衣物,心里骂着,死老包臭老包,没想到你还会来这手,看我到了不骂死你!

两个人上了路,夏总的脸色还是铁青,他把车子开得飞快,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一蹦一跳的,扬起了巨大的灰尘,和他们交汇而过的车辆,都摇下了车窗大骂。

金莉莉坐在副驾座上,也是脸色铁青,嘴里不停地念叨:“我师父和我说,一个驾驶员,第一不能开赌气车,第二不能开赌气车,第三还是不能开赌气车。”

夏总当然明白金莉莉的用意,他看了看她,骂道:“你找到的是师父还是影碟机,他只会单曲循环?”

金莉莉不停地点头:“师父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有人就是喜欢开赌气车。”

夏总被她念叨得烦了,叫道:“别胡说了,你以为我会为了那王八蛋,把自己的安全都搭进去?我才没有那么傻。”

金莉莉还是不停地点头:“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但是要说到做到。”

夏总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放慢了车速,和金莉莉说,好吧,你找点什么话题,说给我听听。

金莉莉脑子里马上浮现出陈明和小赵的身影,她差点就叫道,我看到陈明了。

金莉莉想了想,还是没说,她觉得现在说这个,对夏总来说,可能又是一个打击,她想起了师父“苦中作乐”那四个字。

金莉莉想了一会,就把昨天刘立杆和她说的事情,说给了夏总听,夏总听着,人似乎慢慢冷静下来,他仔细地听金莉莉说完,手拍着方向盘,赞赏道:

“好啊,这一脚踩得好,有眼光!”

“有什么眼光,他们两个,都把自己搞成穷光蛋了。”

“妇人之见!”夏总骂道,“一个人要是连这点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勇气的没有,那他还能成什么大事。”

“我怎么没看到你孤注一掷,你就会空手……”金莉莉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她觉得后面的有点难听。

“空手套白狼对不对?”

金莉莉点了点头。

“那是阶段不同,项目不同,三亚这个项目,如果我们都用自有资金去做,那就大大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了,就是酒店能建成,我们也没有后续资金支撑到它有回报的那一天,我要是孤注一掷,那是自杀,和陈明一样的下场。

“他们这个不同,五万块钱,还在他们能力范围内,要是连这也不敢赌,那他们还不如回家,五万块,就是亏完了,也影响不了他们,最多是买个教训,”

“说的轻巧,五万块买个教训,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有钱?”金莉莉说。

夏总笑了一下:“你以为我买教训花的钱还少吗?有很多亏,是一定要你自己亲自尝过,痛到了心里肉里,你才会明白的,别人和你说一万遍也没有用。你这个老乡,太有头脑了,我话撂在这里,这家伙,日后必成大器。

“对了,这个提醒了我,回海城以后,我们也要去找找,看看龙昆南路两边,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我估计,不出三个月,大家都会看出这里面的商机了。”

金莉莉不响了,直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她想,夏总才是行家,人家行家,一眼就看明白了,昨天晚上,自己说的那些话,真是信口雌黄,冒充行家,原来自己才是一个蠢蛋。

“这百分之十,小张和小刘,分割清楚了吗?我和你说,过一两年,这百分之十,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夏总说。

“真的?”金莉莉兴奋地叫道。

“当然是真的。”

“他们无所谓,穿一条裤子的,就像……”金莉莉说着,又想到了陈明,她没有继续说。

“就像我和陈明,对吗?可到最后,我不是还摆了他一道。”夏总的脸沉了下去。

过了一会,他继续说:“还是分割清楚为好,所谓亲兄弟明算账,不过,你现在不要去说了,伤害兄弟情的,往往就是女人在后面七嘴八舌。”

“去你的,这么小看人。”金莉莉骂道,“不过,我才不会去说,他们,也不需要别人说,他们的关系,真不一样。”

“好,但愿你是对的。”

他们在一家路边饭店停下来,急匆匆吃了一顿中饭,继续走,下午三点多钟到了三亚,他们开到金陵度假村时,金莉莉老远就看到老包的车,停在门前的停车场里,金莉莉叫道:“老包还在公司。”

夏总冷笑道,他要是还在,他就是傻的。

两个人赶紧往里面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办公室门是关的,金莉莉掏出口袋里的钥匙开了门,门里面没有人,金莉莉一眼就看到老包的桌上,静静地躺着汽车和办公室房间的钥匙。

金莉莉赶紧跑过去,老包办公室的抽屉钥匙也插在锁眼里,她把抽屉一个个拉开,里面都是空的。

“看看你自己的。”夏总叫道。

金莉莉跑回自己办公桌前看看,抽屉上的锁被撬了,里面的现金账不见了,她用手碰了一下办公桌边上的柜子,柜子门自动打开,金莉莉连忙去找,发现里面签署好的很多协议都不见了。

“看看保险箱里。”夏总说。

金莉莉摇了摇头:“没事,保险箱不会有事的,老包不知道我保险箱的密码。”

话虽这么说,金莉莉还是打开了保险箱,她看到里面的三万多现金还在,但她把整个保险箱翻遍了,也没有找到一本本子,那本子里,记着他们每一次给相关人士送礼的姓名、时间和金额。

金莉莉跌坐在椅子上,看样子老包早就配好了保险箱的钥匙,并在平时自己开保险箱时,偷看去了密码。

“这王八蛋早就预谋了!”夏总气得牙根都痒了。

金莉莉知道这本子的重要,她都快哭了,嗫嚅道:“夏总,对不起!”

夏总摆了摆手:“不怪你,要怪,也怪我自己,上午没控制住,我应该先把这王八蛋稳住的,等我们到了三亚,再和他算总账。”

0195 料理后事

金莉莉扣了老包,老包一直没有回电话,夏总说,这王八蛋是准备一条道走到黑了,他知道我们在找他,不会回电话的。

金莉莉去找酒店的人,他们都不知道老包什么时候走的,最后是一个保安,说是中午的时候,看到老包搭着一辆出租车走了,金莉莉算算时间,那就是和夏总通完话后,老包就感觉他们会来三亚,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金莉莉和酒店的前台交待,要是老包再来,不要给他开办公室的门,她把老包住的房间给退了,并交待前台,如果看到老包,让他给自己打电话。

夏总和金莉莉去了工地,他们先叫过来二货,两人觉得还不便和他直说,老包已经不在他们公司,夏总斟酌了一番,和二货说,以后老包要是交待你干什么,你不要听。

“这王八蛋是不是叛变了?”

二货问他们,两个人一愣,夏总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逼养的,昨天来和我说,让我停工,我就感觉不对,我和他说,我可不听你们甲方指挥,要停工,那也要我们谭总通知我,没有理他。”二货说。

夏总赞许道:“你做得很对,是的,他现在已经不是我们公司的人了。”

“这逼养的,我知道了,我估计他也不敢来了,要是敢来,我就把他捆起来,等你们来处理。”二货叫道。

二货走后,夏总和金莉莉互相看看,都笑了起来,夏总说:“没想到这个二货,脑子还很清楚,看样子老谭,把他派到这里没派错。”

夏总接着叫过潘经理,和他说,老包现在已经不在我们公司了,工程上有什么事,以后你直接打我电话,或者找小金。

潘经理说好。

金莉莉把自己的bb机号和办公室的电话,留给潘经理,夏总见潘经理和他们说话的时候,神色闪烁,心里起了疑惑,就问道:“你是不是知道老包在哪里?”

潘经理似乎被吓了一跳,赶紧说,不知道,夏总,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夏总问。

潘经理犹豫了一阵,最后鼓起勇气说:“唉,老包这王八蛋,昨天从我这要去了五万块钱。”

金莉莉吃了一惊,她看看夏总,夏总对此似乎并不意外,他问潘经理:“回扣?”

“对。”潘经理点点头,“这小子说,他可以想办法把那一百万,早点给我,还和我说,可以帮我把工程量做大,问我要了五万,现在看,这小子是在诓我。”

“临走的时候捞一笔,哼,他当然是在诓你了。”夏总冷笑道,“老潘,你记住,在我这个工程,只要你把活干好,该给你的钱,我保证一天也不会拖你。”

潘经理连忙说好。

“这五万,我要是看到他人,会帮你拿回来的。”夏总说,“你们赚这几个钱,也不容易。”

潘经理赶紧说谢谢,谢谢!

潘经理起身要走,夏总叫住了他,和他说,你把他怎么从你这里拿走的五万块,他和你说了什么,都写一下,这样,我看到他,才可以帮你拿回来,不然,他要抵赖说没有,我也没有办法。

潘经理说好,不过马上又为难起来,他挠着头,和夏总说:“就我认识的那几个字,看看连环画都吃力,哪里写得出来?”

夏总就让他一边说,金莉莉一边记,记完了,金莉莉读了一遍给他听,他说:“没错了,金总真厉害,怎么写得好像你就在边上一样。”

夏总和金莉莉都笑了起来。

夏总问潘经理,有没有错。

“没有错了,就是这样。”潘经理说。

夏总就让潘经理,在这张纸上签了名,然后把这张纸,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潘经理走后,夏总和金莉莉说,我们要马上赶回海城,我估计,这王八蛋也去海城了。

“那这里……?”

“工地上暂时不会有什么事,有潘经理和二货盯着,其他还在办的事,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有用,没看到这王八蛋,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了,我们只能想办法先找到他。”

夏总说着这话时,看上去忧虑重重,他说:“我最担心的是,这家伙不知天高地厚,会去找我们公司的那几个重要关系,以为他能挖我们的墙脚。”

“没那么简单吧?”金莉莉问。

“是没那么简单,但只要去过了,我们这脸就丢大了,做我们这种生意的,人家最怕我们自己人都把控不住,后院失火。”

金莉莉点了点头,夏总一说,她就明白了其中道理,确实,人家最担心的是,你后院失火,殃及到他的池鱼。

“不管他有没有去,我都要先去挨个打预防针。”夏总说,“把可能会造成的损失,降到最低。”

两个人离开工地,连金陵度假村都没有再去,而是直接回海城,在路上,金莉莉有一件事没想明白,问夏总:“老包这家伙,都想到跑潘经理这里来骗钱了,我保险箱里,那三万多,他怎么一分也没有动?”

“他不敢。”夏总说。

“为什么?”

“不管是钱还是汽车,他要是敢动,就属于盗窃公司财产了,我们就可以直接报警,他也知道我们和公安的关系。”

金莉莉点点头,明白了,她问:“那那些合同什么的呢?那个不是公司财产?”

“是,也不是,那些东西,它反过来还有一个词,叫做证据,他可以说,他之所以带走这些,就是怕我们销毁能证明我们行为不法的证据。”

“这个家伙,心机还真深啊,看样子他有个好……”金莉莉看着夏总,不再说下去。

夏总苦笑了一下,接过金莉莉的话头说:“他有个好师父,对不对?”

……

他们回到海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他们刚停好车,就有人从对面一辆警车上下来,金莉莉看到是周正,海城市公安局政治部的,还是夏总的什么亲戚,平时经常来他们公司玩。

还在路上的时候,夏总就打电话给他,把事情和他说了。

周正走过来,把一串钥匙交给他们,和夏总说,那小子没有来过,你们办公室的锁,我已经叫人换过了。

夏总说好,辛苦你了,守了一个下午。

周正摇了摇头,辛苦什么,你的事还不就是我的事。

夏总把钥匙交给金莉莉,和她说,你上楼去,要是有人来敲门,你不要开,我要去几个地方。

“你送我吧,开了一天的车,我累坏了。”夏总和周正说,周正说好,坐我车走。

两个人到了对面,上了周正的车,开走了。

金莉莉知道夏总,这是去做紧急危机处理,料理后事了,她转身一个人上楼,到了电梯口,却突然紧张起来,她想,要是老包在楼上门口等着,碰到自己,可怎么办?

万一他想进公司,再抢走些什么证据呢?自己肯定是要阻止他的,他也肯定是会不肯的,那要是打起来,自己怎么打得过这个龅牙,他会不会咬自己一口?

金莉莉越想越害怕,她想了想,还是跑去小区的大门口,看到今晚当班的保安,正是张晨他们熟悉的那个“野猪的车辆”,“野猪的车辆”看到金莉莉过来,也朝她笑。

金莉莉和他说,自己刚刚上楼的时候,刚出电梯,看到走廊里好像有一个人蹲在那里,吓得逃下来了。

“野猪的车辆”和她说,要么是隔壁公司的,不可能是其他人,他当班,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野猪的车辆”用对讲机呼叫着,过了一会,另外一个保安过来,“野猪的车辆”和金莉莉说,走,我陪你上去。

两个人上了楼,走廊里空无一人,“野猪的车辆”拍了下手,和金莉莉说,你看,是不是,我就说没有人。

“野猪的车辆”看着金莉莉开门进去,这才和金莉莉告别,转身下楼。

金莉莉谢谢谢谢了“野猪的车辆”,把门关上,并反锁了,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0196 单挑

吃过晚饭,张晨在办公室坐着,他正想扣金莉莉,问她早上什么时候走的,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桌上的电话却响了,张晨拿起来,里面有一个小姑娘叫:“是不是张总?”

张晨说是。

“你们的人在前面,和人要打起来了。”

张晨吓了一跳,赶紧扔了电话,跑到工棚那里的练习馆,想找小武,小武的十几个徒弟和义林都在那里,就是没看到小武,张晨当下也顾不了那么多,和那十几个人说,跟我走,有人打架。

大伙呼啦一下跟着张晨,他们跑到了前面,看到酒店的停车场里,围着一大圈人,有保安看到张晨过来,赶紧和他说,快把你们的人拉走,现在这里,正忙着呢。

张晨挤进人群,吓了一跳,他看到人群里面,是小武,边上还站着建强,他们对面,站着七八个人高马大的家伙,张晨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问小武和建强,怎么回事?

建强脸都吓白了,哆嗦着说不出话,小武不屑道:“没事,几个屌毛,想找茬。”

对方领头的,指着建强问,是这个傻逼吗?

他身后的人点头,就是他,正哥,我们等了他两天了,今天在这里撞到。

“把他带走!”正哥和手下说。

“谁敢!”小武叫道。

正哥的手下,想过来抓建强,小武的十几个徒弟和义林都挤进了人群,他们在小武他们身边排开,那些人一看来了这么多人,都有些迟疑,站住没动。

正哥双手抱在胸前,冷笑道:“你傻逼要比人多是不是,好啊,信不信我的人都到齐了,能吓死你。”

“傻逼才要人多,就你们几个,我一个人够了。”小武说。

正哥和他的手下,看了看他,都笑了起来,这时候,不停地有摩托车,硬闯进停车场,保安拦也拦不住,来的这些摩托车,大都是三个人一辆,下来都走到了正哥他们后面,都是正哥的手下。

加上现在又是饭点,顾客和望海楼的十几个保安,也围了过来,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停车场里就挤满了人。

望海楼保安部的严经理也挤进了人群,他显然是和正哥认识的,他问正哥怎么回事。

正哥指了指建强,和严经理说,这傻逼坏我规矩。

严经理问张晨:“张总,这是你们公司的?”

张晨还没有回答,小武说,这和公司无关,他是我兄弟。

严经理知道小武是张晨的手下,但并不认识他,严经理看了看正哥,又看了看张晨,和他们说,现在我们这里正忙……

正哥说:“我知道,我带了人就走。不然,只怕这里人会越来越多。”

严经理和张晨说:“张总,这人要不是你们公司的,让人带走就算了,管那么多闲事干嘛。”

“不行,他是我朋友。”小武说。

张晨点点头:“也是我朋友,要谈可以,我们去后面办公室谈,把人带走不行。”

严经理搓着双手,为难地说:“哎呀,这可怎么办,你们两个,都是我朋友。”

严经理指了指张晨,还特别和正哥说:“张总,也是符总的好朋友,这个面子……”

“我给。”正哥说,“今天这事,跟张总没有关系,和他们公司也没有关系,我明白。”

小武笑道:“那就和我有关系喽,可以啊,我一个人担,你们说要怎么解决,拳头还是刀?”

正哥微微一笑:“口气挺大,可以啊,我已经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和我说话了。”

“好,一对一还是一对几,你说,我这里反正就我一个,你派几个,你自己派。”

小武说着,正哥这边的人都笑了起来,小武身边的人回骂着,南腔北调都有,这时候,小武身边也围了几十个人,不仅是他的徒弟,工地上其他的工人也来了。

“好好好,你们都是好汉,要解决,我来提供场地。”严经理朝四周看看,他看到原来的大堂,知道里面拆光了,现在很宽敞,他说:“我们去里面解决吧,我做个中间人。”

正哥说好,说完就朝旧大堂走去,他的人也都想跟过去,严经理叫道:“他妈的这么多人去干嘛,打群架啊?要打群架老子不管了。”

正哥和下面人骂道:“滚远点!”

不过还是有七八个人跟着他过去。

小武和建强说,你跟我进去,其他人不要来,

小武的那些徒弟说,好!

那些徒弟,都很听小武的话,傻傻地站在那里,只有义林跟了过去。

严经理走到张晨身边,低声说,你这些人,是傻逼吗?

张晨明白了,他点了小武的七八个徒弟,让他们也跟过去。

严经理和保安说:“好了,把其他的人都拦在外面,有什么好看的,都散开吧。”

严经理和张晨,也进了旧大堂。

“把等都打开,要打,就打个明明白白。”严经理叫道,马上有工人跑过去,把旧大堂里临时装的几个小太阳都打开了,大堂里亮如白昼。

张晨走过去,把义林和建强拉到自己身边,他用双手按着义林的肩膀,生怕这小家伙一时冲动,待会也会跑进去参战。

严经理走到两拨人中间,和他们说,大家出来混的,不管怎么样,也要讲道理两个字,这样,这里是他一个人,你叫什么?

“小武。”张晨说。

“好,这边是小武一个人,阿正你这边,也出一个,以其中一方被打倒为止,好不好?”

小武说随便。

阿正说可以。

“阿正,你要是赢了,有什么要求?”

“啰嗦个,打就是了,打完再说。”

正哥说着,就把自己的衣服脱了,光着膀子,他的上身,前胸后背和两臂,都是纹身,义林哇地惊叹了一声。

小武扭头,朝义林笑笑。

两个人站定,正哥比小武高出了一个头,他斜睨着小武,小武习惯性地提了提裤管。

也不用严经理喊开始,正哥一拳就已经过来,小武早有准备,头一低,身子欺近一步,侧身一个肘击,击中了正哥的下腹,正哥咧了咧嘴,退后两步。

小武又欺近一步,想趁机出击,没想到正哥退后两步站定后,也抢上一步,两个人身子接近,正哥一个勾拳击向小武的面门,小武要退已经来不及了,身子一侧,一个侧空翻避开,正哥和他的手下都愣住了,打了这么多的架,他妈的还没碰到过打架的时候翻跟斗的。

这是在拍武打片吗?

正哥一愣,再转身的时候,反应已经迟了,小武一个侧空翻稳稳地站住,出手就是一个直拳,正哥正转身,想避已经来不及,加上他个子高,小武个子矮,这一拳,就打在了他的脖子上,正哥一时气闷,趔趄了两下就倒在地上。

“好!”义林和小武的徒弟们大叫,拼命鼓掌。

正哥人刚一倒地,就爬了起来,有些气急败坏,也忘了刚刚严经理说的,谁倒地谁就算输的约定,又朝小武冲过来,小武一个侧身,抬起脚就是一脚,这一脚没有踢到,却也吓了正哥一跳,往后仰了仰身子。

小武紧跟着右手一记直拳追到,正哥也是一个直拳,迎着小武的拳头过来,这一下两个人要是碰到,双方的手肯定非打烂不可,周围的人都惊呼一声。

没想到小武这一拳是个虚招,拳到了一半,就撤了回来,正哥一拳击空,用力过猛,人往前一个趔趄,小武左手一记摆拳,这一拳才是实招,结结实实打在正哥的右脸颊上,正哥又倒在了地上。

正哥的手下看到,都抢上来,这里小武的徒弟,也冲上去,严经理手里的电击枪,噼里啪啦响,大声吼着:

“都退下去!都退下去!他妈的又要打群架?!”

那时候电击枪出来不久,社会上对它的传言神乎其神,所以大家对它都还有些畏惧,两边的人听到电击枪噼里啪啦响,都退了回去。

小武用膝盖:“放开放开,胜负已定!”

小武冲正哥叫道:“记清楚了,我叫小武,就在这后面上班,每天晚上九点多钟,一个人回家,你他妈的要是不服,带人来堵我好了,要么我们就再打一架!”

严经理把小武拉开,正哥的两个手下,赶紧扶起了正哥,正哥把他们两个甩开,扭头就走。

0197 你跟我来

严经理叫道:“阿正!******的就这么走了?太不够意思了吧?”

正哥转过来,怒气冲冲地看着严经理:“******的还有放?!”

严经理骂道:“干嘛?******的还要冲我来了?是不是?你是不是要冲我来?”

正哥言又止,扭过了头去。

严经理和小武说:“你有什么要求,告诉他们,你赢了。”

小武和正哥说:“你们干什么,老子不管,你们要是井水不犯河水,老子也不会找你们麻烦,你们要是还敢找我朋友麻烦,那对不起,我小武就把你们打到不敢再在海秀路露面,我说到做到!”

小武转和建强说:“建强,他们有任何人,不管是在哪个酒店,要是敢再拦你,你就和我说。”

建强说好。

严经理冲着正哥说:“听到了吗,人家的要求也不高,一个单干户,他妈的能抢你们多少生意?别那么小气,听清了就走吧。”

正哥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走了,严经理拍了拍小武的肩膀,和他说:“不错,我早看这帮家伙不顺眼了,就知道仗着人多欺负人,叼本事没有。”

严经理看了看建强,问张晨:“这个真是你们朋友?”

张晨说是啊。

严经理转头叫过一个保安,和他说:“告诉你们队长,这个,关照一下。”

保安说好。

张晨和建强,赶紧说谢谢严经理!

张晨和小武、义林回到了办公室,张晨问小武,今天是怎么回事?

小武说,我吃完饭,到前面逛逛,碰到了建强,两个人就坐在花坛上聊天,结果这帮家伙就来了,说是让建强跟他们走,我当然要拦住。

张晨点点头,他说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幸好今天你在边,我估计,只要你在,他们暂时不敢再找建强的麻烦,不过,会暗中找你麻烦,你还是要小心点,毕竟你在明处,他们在暗处。

“怕个叼,他们只要没把我打死,我就会爬起来,把他们弄死。”小武叫道。

义林很亢奋,一直喋喋不休,边说还一边用手比划着,张晨和义林说,你到了学校,可不能这么打人。

小武说,有欺负你的,可以打。

张晨笑道,好吧,听你师父的,欺负你的可以打。

“你记住了,义林,一对一的时候,你出手一定要比别人快,第一拳下手一定要狠,直击对方的要害,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人的要害有哪些,你没忘吧?双方互相都不知道底细,你一招把对方打懵了,对方心里就会害怕,一害怕,你就招招占上峰了。”

小武和义林说,义林点了点头,他说我知道了。

张晨笑道:“我也学到了。”

“师父,那要是很多人打你一个呢?”义林问。

小武看着义林说:“那你就认准一个人打,要是有把握,就认准那个最强的,没有把握,就认准最弱的,其他的你不要管,你只要把一个人打惨了,其他人会看着心里害怕,这种场面,一般只要有一个人先逃,其他的人跟着就会逃。”

“好,那我就专门挑符建军打。”

义林叫道,张晨和小武都笑了起来,看样子义林还真被很多人一起欺负过,他最恨的那个,是符建军。

小武和义林回练习馆去了,张晨也跟过去,练习馆里很闹,不仅是小武的那些徒弟,还有很多原来没跟着练拳的,也在等着小武,要从今天开始跟他学拳。

张晨心想,小武这一仗,可以说是一战成名,小武和他的这些徒弟,从此想不在海秀路出名都不可能,望海楼恐怕在海城,很快会变得婺剧团在永城一样,在海城的地下势力版图里,望海楼会占据一块。

哪怕你再怎么说井水不犯河水,那井水时时都会提防,你河水涨了,会不会淹到井里。

张晨从里面叫出小武的一个徒弟,和他说,你们悄悄组织一下,你师父每天下班回去,你们弄四五个人在后面跟着,别让你师父知道,他知道了一定不让你们跟。

那人明白了,和他说,知道了张总,我们一定会保护好师父的安全。

……

十点多钟,张晨在办公室,一直等到小武的那几个徒弟回来,告诉他说,他们跟着小武和义林,一直跟到了义林家,看到小武和义林进了门,这才回来,师父的后面,也没发现有其他人在跟着他。

张晨这才放下了心,和他们说,明天继续。

那几个徒弟都说好。

你们这里,也要小心,我貌证地,晚上都在上班,要提防他们晚上来捣乱,我已经和严经理说好了,后面要是有事,你们马上派人去前面叫,他们保安也会过来。

有人叫道,保安来了有什么用,他们都穿一条裤子的。

“当然是以自我保护为主,但保安来了,做做样子也是要做的,他们不敢不做,不然我去找符总。”

张晨和他们说,他心里想,这个公司,符总才是真正的老板,公司要是有事,符总岂会撒手不管?从前面严经理和那个正哥说的话,听得出来,符总对这些混混,还是有威慑力的,或者干脆,他才是他们的老大。

这个社会,本来无所谓黑道白道,黑道之所以猖獗,就是因为白道给他们让出了空间,白道要是不卖面子,下力气挤压,他们就会被挤到缝里。

小武的那些徒弟,都说明白了,要是有事,我们就扣你和武师父。

张晨回到文明东,推开楼下的大门,略吃一惊,他看到堂前后面的天井,一片亮光,一楼彩珍她们的房间还是黑的,她们两个和小林,一定是去哪里逛了,这亮光,是从楼上来的。

张晨已经不知有多长的时间,回到家的时候,推开门里面是一片漆黑,彩珍和小林他们,回来总是很晚,二楼没人,三楼顾淑芳不知道在还是不在,但所有房间的灯,都是黑的,也听不到一点的动静,张晨觉得自己,都快想不起来顾淑芳长什么样了。

这幢房子,好像也习惯了大家依这样一个状态存在,这种状态,有开始,但不知道有没有结束,至少张晨,没想到今天,就这么突兀地要结束了。

张晨紧走几步,到了一楼天井,朝上看看,三楼顾淑芳三个房间的灯都亮着,让张晨感到有些意外的是,二楼办公室的灯也亮着。

张晨上了楼,走到自己房间的门口,扭头看看,从他这里,能看到自己的办公桌和沙发,都没有人,他好奇地往那边走了两步,看到顾淑芳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偏里面坐着,所以张晨第一眼没看到她。

张晨在过道上站了一会,想了想,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去了办公室,今天有几张单据要交给顾淑芳,顾淑芳在,正好,省得自己给她留纸条了,另外,不管是张晨承认还是不承认,他其实都很想看看她,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张晨走了进去,顾淑芳明显是已经感觉到,或者正在等着张晨进来,她坐直了子,人僵在那里,张晨能看到她白皙的手,静静地躺在桌面上,没有拿书,也没有拿笔或者报表。

张晨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没有坐下,而是看着对面的顾淑芳,叫了一声:“淑芳姐。”

顾淑芳哆嗦了一下,她没有抬头看张晨,而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张晨正想坐下,顾淑芳却站了起来,低声说道:“你跟我上来。”

她起走了两步,扭头看看张晨还愣在原地,顾淑芳继续说:“我有事问你。”

说完,顾淑芳就上楼去了。

张晨想了一下,脑子里两个声音,一个说去,一个说不去,子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他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顾淑芳正转过楼梯口,张晨把办公室的灯光了,把门带上,他走到楼梯上的时候,顾淑芳把餐厅兼厨房的灯关了。

张晨走到三楼楼梯口的时候,顾淑芳正走进客厅。

张晨深吸了口气,跟着也走了过去。

0198 请君入瓮

张晨走到客厅门口的时候,看到顾淑芳已经在以前当模特时坐的那张椅子上坐着,顾淑芳看着张晨进来,和他说,把门关上。

张晨把门关上,顾淑芳指了指边上的那张椅子,和张晨说:“到这里坐。”

张晨犹豫着,顾淑芳笑了一下:“怎么,连坐也不敢坐了,怕我吃了你?”

张晨走过去,在她边上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张晨坐下来后,朝四周看看,没看到自己的那幅画,顾淑芳似乎知道他在找什么,问道:“在找你的那幅未完成的作品吗?”

张晨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顾淑芳轻声说:“不在这里,虽然是未完成稿,我很喜欢,挂卧室了,你想去看看吗?”

张晨大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顾淑芳吃吃地笑着。

两个人坐了一会,张晨终于镇定了下来,问顾淑芳:“淑芳姐,你说有事问我,什么事?”

顾淑芳点了点头,她从椅子另外一边的茶几上,拿过了一张单据,单据上面,还有一张****,递给了张晨,缓声说:“你帮我看看,这笔钱是怎么回事?”

张晨接过来一看,脑袋嗡地一下,直觉得浑冰凉,他看到那张****,就是自己让林老板开的二十四万八千七百元的进口石材的****,下面那张,是入库单。

这一笔,实际是支付承建那间密室的广州潘经理他们的施工费,符总和自己反复交待过,这笔钱不能让顾淑芳知道,自己才想出了这移花接木的办法,让林老板帮忙开成石材的****,这顾淑芳,怎么会发现这笔货款有问题的?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忘记我和你说过,我是个很好的会计,没有什么能逃过我的眼睛?”顾淑芳问道,语气已经转冷。

“什么意思?”张晨反问。

“这批石材到货了吗?”顾淑芳问。

张晨硬着头皮,只能说:“到了。”

“东西现在在哪里?”

“已经用掉了。”

“是吗?”

“当然。”张晨越说,心里就越发虚,他感到自己的后背,冷汗都流下来了,顾淑芳也不再是那个,做菜给自己吃,坐在自己的对面,浅浅地笑着的顾淑芳。

甚至不再是那个从后面抱着自己,和自己说,我不管,我不管,我不放你走的顾淑芳。

这是那个,和自己说,这是我女儿的钱,你一毛也不能动的顾淑芳。

顾淑芳盯着张晨看,张晨觉得,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迎着她的目光,故作镇定地也看着她,但他实在没有这样的勇气,他只能低着头,装作是故意在看那张出库单。

顾淑芳站了起来,她走到张晨面前,伸出左手,握住了张晨拿单子的手,右手在单子上轻轻地点了一下,她说:

“这个签字,我已经问过仓库管理员了,她说,她从来没见过这张单子,这个字,当然也不是她签的。”

张晨想把自己的手从顾淑芳的手里抽出来,抽了一下没有成功,就不敢再抽,他觉得自己的手都哆嗦了,他竭力控制着自己,想让自己镇定,却怎么也镇定不下来。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签名,既然不是库管员签的,那么会是谁签的?哈。”顾淑芳冷笑了一声,“你画画得那么好,要是让你模仿一个签名,会不会很简单?”

张晨感到自己掉进了冰窟窿,浑冰冷,脑袋却又胀又麻,快爆炸了,张晨知道自己说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出卖符总,自己要是说出这钱是符总要支出的,或者说符总知道,那就完了,顾淑芳马上会打电话给符总。

事到如今,就只能自己死扛到底了。

张晨用了点力,把手从顾淑芳手里抽了出来,他故作随意地把那单子和****,朝边上顾淑芳原来坐着的那张椅子一扔,抬起头来看着顾淑芳,说道:

“我每天有那么多的单子要签,你拿出这一张,而且已经这么久了,我怎么知道?要是你,你记得清楚吗?”

顾淑芳站在张晨的面前,从上往下看着他,张晨能闻到她上淡淡的香气,看到她的下巴上,因为肤白,有淡绿色的经脉和毛细血管若隐若现。

她的皮肤可真是白呀,这种白,白到了严肃和无。

顾淑芳点了点头:“我记得清楚,也帮你记清楚了,你的其他账都没有问题,一毛钱也没有,就是这笔。”

“我记不住了。”张晨只能耍赖了,他不知道,除此之外,自己还有什么办法。

“好,那我问你,如果明天我去找到这家店,把这个****和单子给店老板看,他会说什么?还有,我要是去工地,你能够指给我看这些石材,用在了哪里吗?二十五万的石材,可不是小数目,我想酒店大堂还没开工,还没有地方,会用到这么多的进口石材吧?”

张晨觉得自己彻底无话可说了,再狡辩下去,连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而顾淑芳,今天把自己叫上楼,问这件事,她事先已经做了很好的功课,确实,她明天无论是去林老板那里问,还是去工地现场看,这二十五万石材的谎言,都会不攻自破。

张晨沉默着,也不敢再去看顾淑芳,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也不说,但什么也不说的结果会是怎样,张晨也不知道,顾淑芳如果继续追查下去,自己又怎么应付?是自己把它全部承担下来?那如果顾淑芳要追着这二十五万的钱呢?

顾淑芳说过,这些都是她女儿的钱,她一定会追回的。

自己到哪里去拿这二十五万?

如果自己不背这个锅,又能甩给谁?符总是最不能甩的,但符总不能提,自己又背不了,那这个事就没完没了了,最后还是一盘残局,最惨的是,怎么都是他自己将死自己。

张晨觉得毫无头绪,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脑子怎么这么不够用,自己的嘴也这么笨,说什么,都会反伤到自己。

顾淑芳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又是怜,又是可怜,还有一点的失望。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过了好久,顾淑芳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真可怜。”顾淑芳说。

张晨抬头看了看她,不知道她说的可怜是什么意思。

“你也很笨。”顾淑芳继续说。

张晨摇了摇头,还是不明白。

顾淑芳双手放在张晨的头上,手指****了他的头发里,张晨的血往上涌,他坐着,一动也不敢动,感觉自己都僵硬了。

“你要是缺钱,怎么不和我说呀。”顾淑芳又叹了口气,“小傻瓜,你这样,让我很失望。”

张晨哑口无言。

“好了,过去了,你不要怕。”顾淑芳语调一转,温婉地说,不再是那个说这是我女儿的钱,你一毛也不能动的顾淑芳。

“只要你听我的话,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顾淑芳双手轻轻地把张晨的头,揽了过来,让张晨的头,紧紧地贴着自己的体,顾淑芳梦呓般说:“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舍弃,别说这一点点的钱了,你要是缺钱,你开口,我就会给。”

张晨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轰地一声爆炸了,他明白了顾淑芳的意思,突然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

要是今天,顾淑芳让他上来,低眉顺目地和他说,自己怎么怎么痛苦,然后用她白皙的手,握着张晨的手,泪眼婆娑,张晨自己也没有把握,自己会用多大的尺度去安慰她。

如果那样,他甚至没有把握,自己今天还能不能下楼。

但顾淑芳是以这样的方式,让张晨感到了被要挟,他觉得自己如果顺势倒下去了,那和一个叮咚有什么区别?他厌恶这种要挟,厌恶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地,厌恶他们之间的这种交换的关系。

张晨腾地站了起来,差点就把顾淑芳撞倒,也把顾淑芳吓了一跳,张晨一声不吭地就走到门边,拉开门,走了出去。

0199 想了那么多,吓到自己了

这一个夜晚,张晨在惴惴不安中度过,房间外面只要稍有动静,他就会从上跳起来,怀疑是不是顾淑芳下楼来了,有时候又疑心自己听到了头顶,顾淑芳在房间里,来回地走动,有一两次,还跺跺脚,张晨不知道是自己的幻听还是确有其事。

顾淑芳的房间里铺着地毯,照理说,自己是听不到她的动静的。

张晨躺在上,两眼死死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胡思乱想。

到了凌晨两点多钟,张晨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突然被惊醒,他听到了女人嘤嘤的哭声,张晨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他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听到了,坐在上仔细地听听,确实是有人在哭,这哭声,分明就是顾淑芳,

张晨心想,完了完了,顾淑芳这没完没了的哭泣,不管是小林还是彩珍她们,一定都会听到,她们听到,明天符总就会知道。

符总听完两个外甥女的报告,一定会起疑,为什么顾淑芳在家里,好好的会发神经,半夜里哭。

他一定会去仔细地了解,这一了解,自己和顾淑芳交往的蛛丝马迹,说不定就会被符总扑捉到。

张晨下了,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悄悄地打开门,尽管他已经放轻手脚,门还是“嘎”地一声,吓了他一大跳。

要知道这时候四周都是一片片支棱的耳朵,在听着顾淑芳哭泣的同时,也兼听其他的一切,有任何的响动,都不会被他们放过。

张晨拉着门把手的手停住了,不敢继续,他就那样站在一条七八公分宽的门缝里面,听着外面的动静。

月光从门缝里倒了进来,把他劈成两半,就像他此刻的心,犹豫着、迟疑着,一半想往前进,一半想退缩回去。

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上去,和顾淑芳说一会话,缓和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至少也可以劝她不要哭了。

但让张晨害怕的是,他不知道和聆听的耳朵在一起的,是不是还有警觉的眼睛,自己放轻手脚,即使能逃过他们的耳朵,但能不能同时躲过他们的眼睛?

还有那个要命的问题,他不知道自己上去,还能不能下来,特别是在顾淑芳要挟了他之后,他现在上去,给顾淑芳的感觉,太像是已经妥协了,退缩了,完全被招安了,无条件地接受了顾淑芳的要求,那就是乖,听话,不要走,留下来做她的小白脸。

那我张晨,成了什么了?

顾淑芳继续嘤嘤地哭,她的哭声若隐若现,有时候仿佛很远,有时候又很近,张晨站在那里,不停地颤栗,他觉得顾淑芳哭着哭着说不定就会哭下楼。

他太害怕顾淑芳泣不成声地来到他的门前了,如果那样,自己怎么做都是错的,怎么和符总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或者,根本就没人要听你解释,这种事,大家都了然于,都能透过现象看本质,还用你罗里吧嗦吗?

这样想着的时候,张晨又觉得,在这个最坏的结果到来之前,自己或许还是应该上楼,要杀要剐,也由她了,只要你不再哭泣就行。

张晨把门打开,人站在了月光描出的一块长方形的白光里,他正想迈出门去,突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怒吼,吓了他一跳。

嘤嘤的哭声停歇了,接着也变成了咆哮,就冲着那刚刚愤怒的男人,张晨这才分辨清楚,这哭泣的女人不是顾淑芳,而是隔壁,一对夫妻或者恋人在吵架。

张晨站在那里,愣了一下,然后失声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退回到房间里,把门关上,人靠在门背后,继续放肆地笑着,这时候他才感觉到,后背粘糊糊的,上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湿透。

张晨回到了前,倒了下去,不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张晨打开门,看了看楼上,没看到顾淑芳的影,张晨松了口气,他快速地走到洗手间,草草地洗漱了一下,然后背着包,双手夹着大腿,迅速地逃下楼去。

到了楼下,张晨才发觉自己这样子,太像是小林,张晨心里一凛,赶紧放慢了脚步。

一整个上午,张晨坐在办公室里,都提心吊胆、惴惴不安,他不时地就看看门外,担心顾淑芳随时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还是那样,一只手拿着手帕,不断地擦拭着脸上的汗,小林跟在一旁,愁眉苦脸地替她打着伞。

她会一直走到张晨面前,要求张晨,带她去楼上看看那些进口石材,她一定是带着计算器和进库单,随时准备核对数量。

看你个鬼哦,工地上现在连一寸进口石材都还没有,我带你去看什么?

小武进来了,张晨问他,有没有看到林钊?

“刚刚看到,就在楼上,要我帮你叫他吗?”小武问。

“不用不用,我等会自己上去。”张晨随口说道,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么大的太阳,要是没人替她打伞,顾淑芳大概不会出门吧?

“昨天那几个人,是你叫他们去的?”小武问张晨。

张晨故意装傻,说:“什么人?”

“跟在我和义林后面,我们工地的人。”

“****,被你发现了?”

小武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要是这都发现不了,那被人做了都不知道,昨天我是看,义林也在我边,就让他们跟着了,万一有事,他们可以照顾义林。”

“那今天照旧。”

“休想。”小武骂道,“他们可以送义林回家,我一个人走,就先看看那些****有几斤几两。”

小武说着,就走出门去。

张晨盯着桌上的电话,又担心电话随时都会响起,从电话里传来林老板的声音,他想,要是顾淑芳和昨晚说的一样,跑去了林老板那里,林老板是肯定会给自己打电话的。

好在一整个上午,电话响了几次,但没有一次是林老板,张晨一惊一乍的,到后来,自己也讨厌起自己来了。

他还寻思,要不要去楼上和符总汇报,说顾淑芳已经知道这二十五万的事了,权衡再三,又放弃了,他想自己跑上去和符总说了,符总一定会问,顾淑芳是在哪里说起这件事的,自己总不能和他说是在连他都上不去的三楼。

说是办公室还是一楼,或者其他的什么地方,要是和顾淑芳说的不一致呢?张晨相信,顾淑芳一定会和符总说这件事的,想到这个,张晨不哑然失笑。

是啊,自己怕什么呢?顾淑芳最多也就是和符总说这件事。

我又没有拿过一分钱,也没有把符总供出去,我什么也不说,打死也不说,顾淑芳又能对我怎么样呢?她最多也就是告诉符总,这钱是什么钱,去了哪里,符总自己心里没数吗?那个时候,他反过来会找自己商量,到时再说好了。

要是自己真的污了这笔钱,那才是要担心的,如果那样,自己只能乖乖地,听顾淑芳摆布了。

张晨想到这里,心里坦然起来,他甚至都有点希望顾淑芳在这里出现,或者林老板给自己打电话,他倒要看看,这对夫妻,他们怎么来把这个残局收拾干净。

但出乎张晨意料的是,一切都静悄悄的,符总没有来找他商量,顾淑芳似乎就和那个楼上楼下的故事一样,落下了一只鞋,张晨在等着她落第二只时,第二只又迟迟没有落下。

他们又回到了以前的子,仿佛那一个晚上,从来也没有发生过。

这反倒引起了张晨的好奇,他想是什么原因,让顾淑芳的第二只鞋子落不下来?

张晨想了半天,最后还是认为,顾淑芳一定是顾及和自己的感,不想毁了自己,所以她根本就没和符总提起过这件事。

顾淑芳还是善良的。

想到顾淑芳是善良的,而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她,张晨的心里,又有些隐隐作痛。

事到如今,要怪也只能怪顾淑芳太着急了,用了最伤害张晨自尊的这一招。

张晨不知道他们的这段暧昧关系,就这样画上句号,是好,还是不好。

0200 为了告别的聚会

金莉莉昨晚坐在沙发上,等到了一点多钟,夏总还没有回来,金莉莉实在是太困了,就去睡了。

她睡到了八点多钟起,夏总办公室和卧室的门都还关着,金莉莉知道夏总肯定是昨晚料理后事,回来迟了,现在还在睡觉。

到了十点多钟,夏总房间的门还是静悄悄的,金莉莉就感到有些奇怪,以往,不管回来得有多迟,只要不是星期天,夏总这时候肯定已经起,把前一天没处理和今天要处理的事先处理一下,大不了下午补个午觉。

夏总和金莉莉说,做生意,千万不要给人一种你喜欢睡懒觉的印象,没人会和喜欢睡懒觉的人合作的,你要是给人留下这么个印记,你这个人,就会给人一种不可靠、容易误事的感觉。

金莉莉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写李嘉诚和王永庆的书,即使他们已经成为了亚洲的首富二富,每天早上,还是很早就去办公室。

是啊,谁会喜欢和一个你和他合作,还要负责为他叫早的人打交道,当然愿意和那些,你睡着的时候他还醒着,你放松的时候他还在勤奋工作,随时随地,你一个电话就能找到他的人打交道。

好在,不管张晨还是刘立杆,他们都有这样的素质,即使外面冰天雪地,也不会恋,金莉莉嘻嘻笑着,看样子他们的未来还可期。

金莉莉走到夏总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门里面没有回应,金莉莉疑惑地扭动了门把手,门打开了,里面一片亮堂,连窗帘都没有拉,上整整齐齐,看样子夏总,根本就没有回来。

这在夏总,又是少有的事。

他们已经形成了习惯,有时候夏总没有回来,他也会打电话给金莉莉,告诉她自己晚上不回来了,大家在一房子里生活久了,自然会产生一种家人的感觉,不回家了,总是会习惯先告诉家人一声。

可是老包,这个家伙,还是把家人给出卖了!

金莉莉叹了口气,她现在才知道,自己是有多么喜欢,原来公司里大家亲密无间没大没小轻松随意的氛围。

金莉莉看了看自己的bb机,夏总也没有扣过她。

金莉莉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事处理得怎么样了?夏总去找这些人的时候,总是不方便接电话,金莉莉也不能打他的大哥大,问他,你怎么还没有回来?

金莉莉经过夏总的办公室,伸手就去开门,他们公司的门,没有一扇会是锁着的,金莉莉每天上午,都习惯进夏总的办公室,替他整理一下。

金莉莉推开门,却吓了一跳,她看到办公室的窗帘拉着,房间里一片的昏暗,也没有开灯,夏总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前,那神,一看就知道他昨晚回来,一直就坐在这里。

金莉莉问道:“你回来了?我以为你还在外面。”

夏总没有吱声。

金莉莉走了过去,门在她的后合拢,房间里亮了一下,然后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

金莉莉走到夏总的办公桌前,夏总侧了侧脸,在脸转过去的刹那,金莉莉看到夏总的眼里噙满了泪水,金莉莉又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金莉莉悄声问道。

夏总微微晃了一下脑袋,说:“那王八蛋昨晚坐飞机去北京了,我们知道消息晚了一步,没有拦下。”

“啊!”金莉莉轻诧了一声,“他要干嘛?”

“要我命。”

金莉莉愣住了,她还没有完全理解夏总这话的意思,她盯着夏总看,夏总侧着头,看着黑暗中的某处,金莉莉感觉原来生硬、高大的他,在这一个瞬间,变得佝偻和萎靡起来。

金莉莉心动了一下,有些心疼,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啊!

“我傍晚也会去北京,你没有起来,我自己打电话订好了票。”夏总说,他的声音干巴巴的,有些苦涩。

金莉莉“哦”了一声。

停了一下,他又说:“我这一去,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金莉莉大惊失色,这一下,她听懂了。

夏总坐在那里,肩膀开始不停地哆嗦,这个唱歌完全抖音的男人,这时候无声地哭了起来。

金莉莉绕过办公桌,站到了他的面前,静立了一会,金莉莉伸出手,把面前的这颗脑袋,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金莉莉也哭了:“不会的,不会的,你不要瞎想。”

悲伤的脑袋在她的怀里,越埋越深……

……

“对不起,莉莉。”

四目相对,夏总和金莉莉说。

金莉莉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很认真地说:“对不起什么?我自愿的。”

夏总把她搂得紧紧。

“我们起来,我要好好吃一顿,然后去北京。”夏总说。

金莉莉说好。

两个人从上起来,好像要赶什么急事似的,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一下,就去了南庄酒店。

这个时间,酒店的客人正在退潮,夏总要了一个豪华包厢,金莉莉想去点菜,夏总拉住了她,和她说,今天我来点菜。

金莉莉朝他妩媚地笑笑,挽着他的手,倚着他,顺从他。

夏总说他点菜,并没有走去海鲜池或野味笼子那里,而是带着金莉莉上楼了。

坐下来后,夏总才和服务员说点菜,他一个一个报着菜名,点菜员问他这鱼几斤螃蟹几斤可以吗时,他一律都点头。

两个人一个大包厢,夏总一开始点菜,就停不下来,金莉莉知道已经够了,也没有阻止他,今天,她想什么都由着他,只要他高兴就好。

“夏总,你们几位?”点菜员问。

“就我们两个,对了,等会上菜后,和服务员说,我们自己服务。”夏总说。

“好。”点菜员点了点头,她看着手里的点菜单,提醒道:“夏总,这菜,是不是太多了?”

“就这么上。”

“可是,你们只有两位……”

“我们饿了。”夏总和点菜员说。

“好吧。”点菜员无奈地点了下头,走了出去,包厢的服务员知道夏总说的自己服务是什么意思,也跟了出去,把门带上。

她们一走,夏总和金莉莉就抱在了一起……

金莉莉起,拉着夏总,去了包厢的卡拉ok舞池那里,金莉莉问:“要不要唱《驼铃》,今天状态好吗?”

“好啊!”夏总眼睛一亮,“现在唱这个,还真是应景,你就是我的亲密战友。”

金莉莉莞尔一笑。

夏总摇了摇头,说:“算了,还是不要吧,我担心会唱哭。”

“那我们跳舞?”金莉莉说。

夏总点了点头。

金莉莉挑了一首舞曲,放了起来,两个人紧紧地搂在一起,在那个大理石的小舞池上,一圈一圈地旋转着,亲吻着,金莉莉真想自己就这样,和夏总融化在一起,跟着他去北京,去任何地方,或者从此就回不来了。

不知不觉,两个人又哭了起来,他们倒在了舞池边上的沙发上……

直到服务员在外面敲门,叫着上菜,他们让等等。

服务员托着托盘站在走廊里,手都已经酸了,其他包厢门口的服务员,看着她,做着鬼脸,她只能苦笑,隔几分钟,再敲一次门,直敲到里面有人说“进来!”

他们点了一大桌的菜,但几乎什么都没有吃,金莉莉不停地和夏总说,你吃这个,你再吃这个,夏总面前的骨碟里,堆满了金莉莉给他挟的菜。

夏总什么也没有吃,他和金莉莉说:“这些都是我给你点的,下一次我们再在一起吃饭,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不许胡说!”金莉莉骂道。

“好好,我不说。”夏总笑道。

金莉莉用筷子挟了菜,直接喂夏总吃,夏总这才吃了一点,两个人越坐越近,金莉莉突然一放筷子,叫道:“哎呀,我们在这里干嘛,不如回去。”

夏总也笑:“是啊,我们出来就是错的。”

夏总边说还看看手表,留给他们的时间只剩下两个多小时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急急地起,急急地喊服务员买单,服务员看着这桌上一万多块的一桌菜,几乎都没有动,几千块一瓶的酒开了,也没有喝。

她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0201 亲爱的蚂蚁

夏总把一张银行卡放在金莉莉的面前,和她说,我走之后,你去把里面的钱取出来,密码你知道,林一燕他们银行的卡,你应该有办法取出这么多的现金。

金莉莉看着夏总,不解地问:“干嘛?”

夏总笑了一下,他说:“要是三天之内,没有我的消息,你就带着这些钱,马上走,最好连海南也不要留。”

金莉莉摇了摇头,把卡推了回来:“我哪里也不会去,就在这里等你,你不来,我就不走,有种你不要回海南。”

夏总苦笑:“你以为我不想回来?”

“我知道。”金莉莉点点头,“但我要你,在北京,不管碰到什么事,就多想想,我在这里等你。”

金莉莉这么说着的时候,就想到了陈明,她想,如果夏总变成了陈明,那我就是小赵了。

“钱你不要舍不得,要是破财能够消灾,就把钱大把大把地撒出去,你就是一个穷光蛋,要饭,******的也记得要回到海南来,我在这里等你。”

金莉莉说,夏总心里一,他背过了头去,金莉莉笑道:“大男人,羞羞,还哭鼻子。”

夏总拍了一下桌子,叫道:“好,你的话,我都记住了,我死也会死到海南。”

他把卡推过来,和金莉莉说:“这卡你还是留着,要****,我另外还有钱。”

“那就让它留在桌上等你好了,记住,有人在,有卡在,你回海南饿不死,要是真想给我钱,那好,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银行,从这张卡里,去取一块钱给我。”

夏总看着金莉莉,他知道她这么说,就会这么做,他点了点头说好,我夏志清,记住你的话了。

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了,夏总准备去楼下打车,金莉莉说不要,我开车送你。

夏总吃了一惊,他问:“你能开吗?”

“可以,撞了又怎样?”金莉莉说。

夏总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没错,撞了又会怎样。”

两个人下车,坐进了车子,金莉莉开着车,送夏总去机场,夏总赞赏道:“不错,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

到了机场,金莉莉却怎么也停不好车,还是夏总帮忙,把车停好。

两个人手拉着手进了候机厅,夏总就要过安检了,两个人站在那里,心里是万分的不舎,金莉莉也不管众目睽睽,抱着夏总亲吻起来,夏总反倒脸红了。

周遭的人都看着他们,金莉莉感觉着夏总浑的不自在,轻轻笑道:“好吧,先放过你。”

金莉莉看着夏总过了安检,在自己的视线里消失,她还是站在那里,站了好一会,透过候机厅的玻璃,她看到一架又一架的飞机起飞,心里空落落的,她觉得每一架飞机上都有一个夏志清,正在离她远去。

金莉莉走到了停车场,坐进汽车,把车开出来的时候,车头刮到了边上的车,她连停都没停一下,就继续开,后面巡场的保安在大声呼喊,她也懒得理他,管自己开走了。

一路上,金莉莉只觉得这车的方向盘,比刚才来时重了很多,是不是被撞坏了?金莉莉也不敢在大街上停下来看看,心想,管他,只要还能开就行。

回到了金融花园的地下停车场,她倒了几次,也没有办法把车倒进车位,正好有一辆汽车进来,金莉莉赶紧下车,把那辆车拦住,那辆车的驾驶员停下了车,摇下车窗,金莉莉和他说,我车子倒不进车位,你能不能帮帮我忙。

那人笑笑,下了车,问道,新司机吧?

金莉莉摇了摇头:“不是,还没拿到驾照。”

那人看了一眼金莉莉,笑道:“厉害。”

他坐进金莉莉的驾驶座,扭头朝右边看看,又好奇地看看站在车外的金莉莉,金莉莉问:“怎么了?”

“你手刹都没放开,就这样开车?”

“要死。”金莉莉叫道,“我从机场过来,一直都没有松手刹,我说这方向盘,怎么这么重。”

那人哈哈大笑,金莉莉叫道:“别笑了别笑了,快帮我把车停好。”

那人一把就把车停进了车位,下了车,走回自己的车里,还在笑,他和金莉莉说:“但愿我下次开车在路上,不要碰到你。”

金莉莉骂道:“你怕什么,躲远一点不就行了。”

“好好,遵命。”那人一踩油门,就开走了。

金莉莉上了楼,她把门反锁了,走到厨房看看冰箱,冰箱里还有不少的鸡蛋和面条,自己的房间还有饼干,这就够了,她觉得这些东西,足够支撑到夏总回来。

金莉莉走回客厅,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她把所有的电话线都拔了,在夏总没有回来之前,不管是客户还是熟人,金莉莉觉得,自己都没有什么话要和他们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什么业务,什么项目,夏总都准备让自己跑路了,这些,还重要吗?要是夏总不能回来,这些,有也就等于没有,注定烂尾的命。

拔完了所有的电话线,金莉莉想想,又找到一个塑料袋,把自己的bb机装进去,然后,放进冰箱的冷藏室,在冰箱里的东西没吃完之前,夏总没回来之前,她已决定,不去管还有什么人会扣她了。

金莉莉觉得自己接下来的每天,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等待和祈祷,一心一意地等待和祈祷,祈祷夏总平安无事,等待着夏总平安地回来,不能有其他任何的事可以打扰。

虽然他们从早上到现在,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但金莉莉觉得,他们已经好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了,好到了两个人已经难分难舍,彼此都是对方的唯一了。

金莉莉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她不想看书,不想看电视,甚至不想去看窗外,她唯一想做的就是,细细地回想着自己和夏总的一点一滴。

一个名字突然闯进了金莉莉的脑海,张晨,这个名字既熟悉又陌生,金莉莉吓了一跳,她既是被这个名字吓到的,又是被这个名字居然能吓到自己这一件事,吓到的。

她不得不想到张晨,金莉莉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一直好像是和人在过家家,只有碰到了夏总,才把自己彻底打开,自己才成熟,才好像第一次,铭心刻骨地知道了怎么去。

金莉莉哭了起来,她轻轻地呢喃,张晨,对不起。

她说着张晨对不起时,张晨又似乎退到了很远很远,连面目都模糊起来,她很明确自己现在真正担心和在意的还是夏总,只要夏总能够回来,自己还有什么,不可以舍弃的,包括张晨。

金莉莉自己也对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感到奇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仅仅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一切都变得这么不可思议,这几个小时的亲昵,竟然抵消了他们几年的相处。

金莉莉就这样,坐到了外面的天完全暗了下来,她想夏总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走在北京的街上了,金莉莉没有去过北京,她不知道北京的大街会是什么样的,但想到夏总此刻就在北京,她感到北京这两个字,也变得亲近起来。

我北京,北京北京,你也要好好地保护我的夏志清。

金莉莉坐在黑暗中胡思乱想着,乱想的中心始终围绕着夏总,想得累了,她就倒下去,在沙发上睡着,朦朦胧胧听到有人开门进来,金莉莉腾地坐了起来,这才发觉,原来是自己在做梦。

她和老包的办公室,窗帘拉了一半,外面淡****的亮光,从窗外一直泻到了客厅里。

远处传来汽笛的声音,这是秀英港,有轮渡准备靠岸,金莉莉走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朝那边看着,虽然现在已是午夜,码头上还是聚集了很多的人车,电线杆上的碘钨灯,把码头照得雪亮,那些人就像一只只透明的蚂蚁,在那里活动。

金莉莉又想到了夏总,她不知道,夏总现在在哪里,他会不会在北京的路灯下,也像一只透明的蚂蚁,还在不停地移动。

那可是我亲的蚂蚁。

0203 寻找金莉莉

二货还要啰嗦,张晨赶紧打断了他,和他说,我先帮你找找,找到了让她打给你。

张晨说完,就把二货的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张晨赶紧扣了金莉莉,接着就打金莉莉办公室的电话,电话里是急促的嘟嘟的忙音,张晨担心是金莉莉在回他电话,赶紧把电话挂了,张晨坐在那里,双手支着下巴,盯着桌上的电话看,等了五六分钟都没有动静,张晨忍不住又给金莉莉打了电话。

电话里还是忙音,张晨的心却定了下来,他想,电话那头,金莉莉一定是在和远在北京的夏总商量事,她在通电话,当然就没有时间回自己和二货,或任何人的电话,。

“这个叼毛,大惊小怪的!”张晨站了起来,嘴里骂着二货。

张晨刚走出办公室,库管员正来找他,和他说,刚送过来的几车沙子有问题,武师傅说,好像是海沙,不是河沙。

张晨跟着库管员过去,他们到了堆沙的地方,看到小武也在那里,正在骂给他们供应沙子的供货商,看到张晨过去,供货商和小武都迎了过来,小武说,今天这沙子,我看着不对。

张晨走过去看看,他发现今天送过来的沙子比较细,颗粒均匀,颜色呈深褐色,和原来的那堆沙相比,色泽黯淡了一些,确实像是海沙。

小武让供货商拉回去,供货商有些为难地看着张晨,还狡辩说,这个,确实是河沙没错。

小武拍了拍供货商的肩膀,说:“你来。”

他走到原来的那堆沙前面,伸手抓了两把沙,用力攥紧,然后松开,双掌对拍了一下,再把两只手掌给他们看,手掌干干净净。

他接着走到今天拉来的沙子前,同样抓了两把,攥紧,松开,拍拍手,摊开手掌,他的手掌上,还粘了不少的沙子。

供货商的脸红了,小武接着抓起今天的沙子,用舌头tiǎn)了tiǎn),他问供货商:“你要不要也尝尝?”

供货商赶紧摆手,尴尬地笑笑,和他们说了老实话,前两天不是台风吗,广东那边的沙子都运不过来,又担心这里供应不上,没办法,才把供应学校填沙坑铺cāo)场的海沙,送几车过来。

“那我们愿停工两天,这沙子也不能用,不然到时候大面积的龟裂,全部都要返工,这个损失谁来承担?”张晨问他。

供货商哑口无言,讪讪地笑着。

张晨和库管员说:“监督他们,把这里都清干净。”

库管员说好。

张晨和小武走回办公室,坐下来,张晨想起金莉莉的事,又拨了金莉莉办公室的电话,还是忙音,张晨嘀咕道:“奇怪。”

小武问:“怎么了?”

“莉莉找不到了,扣她没回,办公室里的电话又都是忙音,哪里会这么长时间都在通电话?”

张晨说着,又拨通了传呼台,让他们连扣三遍金莉莉。

张晨刚刚放下电话,电话就响了,张晨赶紧接了起来,还是二货,二货嚷嚷着:“指导员,有没有找到猪草妹?”

张晨说:“没有,我马上去他们公司看看。”

“不在公司,他们公司,谭淑昨天和今天上午,已经去过两次了,都没有人。”二货说。

这一下张晨真急了,他骂道:“你怎么不早说?”

二货回骂道:“bi)养的,我前面话还没有说完,你就把我电话挂了。”

“好好,这样,你去金陵度假村找找,我再去他们公司看看。”张晨叫道。

挂完了电话,张晨把二货前面和他说的内容,简单地和小武说了,小武也紧张起来,叫道,那我们还不赶紧走。

张晨和小武到了金融花园,门口的保安,是“野猪的车辆”,他看到张晨,就问:“来找女朋友?”

他打招呼的同时,升起了道闸,挥手让他们的摩托进去。

张晨正想过去,又停了下来,他问“野猪的车辆”,今天有没有看到金莉莉。

“野猪的车辆”摘下头:“这两天都没有看到他们公司的人。”

“你最后看到是什么时候?”

“四五天之前,那天你女朋友一个人,开着汽车回来。”

张晨一听,就知道不靠谱,金莉莉连驾照都没有,怎么会开着车回来,她就是想开,夏总也不会许啊,金莉莉也不是那种因为老板不在,就偷偷开着公司的车,出去无法无天的人,“野猪的车辆”一定是记错了。

张晨朝他抬抬手,进去了,他们到了金莉莉他们公司所在的g号楼,把摩托停在门口,人就跑上楼去。

张晨和小武到了金莉莉他们公司门口,两个人敲着门,张晨叫道:“莉莉,莉莉!”

门里面静悄悄的。

两个人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又敲,还是没有反应,倒是把隔壁公司的人敲出来了,和他们说,他们公司的人都不在,这两天有很多的人来找他们,都没找到。

两个人沮丧地下了楼,走到一楼的门口,张晨觉得心里一派茫然,如果金莉莉不在公司,张晨不知道她还会去哪里。

两个人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小武看了看张晨,吞吞吐吐地说:“晨哥,你说那个什么老包,叛变了,会不会……”

“你是说他会不会加害莉莉?”张晨明白小武的意思,小武点了点头。

“不会。”张晨摇了摇头,他和小武说:“那家伙平时和莉莉关系还不错,要有矛盾,也是他和夏总之间的矛盾,他要报复,也只会找夏总,不会找莉莉。”

“有道理。”小武表示赞同。

两个人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张晨站起来,和小武说:“我再上去看看。”

小武也站了起来,说:“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人重新上楼,重新在金莉莉他们公司的门上敲着,里面还是没有动静,隔壁公司的人开门出来,见是他们,什么也没有说,退了回去。

张晨和小武到了大门口,张晨问“野猪的车辆”:“我女朋友他们公司的老包,你认识吗?”

“你说那个阿苏?”

阿苏是香港电影《黄飞鸿》里的角色,也叫“牙擦苏”,一口的龅牙,这部电影刚红了不久,金融花园的保安,私下里就都叫金莉莉他们公司的老包为阿苏。

“对,就是他。”张晨说。

“他更久,好像都有一两个月没有看到他了。”“野猪的车辆”说。

张晨想了一下,他问:“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你其他的兄弟最近有没有见过龅牙苏。”

“野猪的车辆”头一仰,既表示小意思,又表示等等,他走回岗亭,拿起挂在门里的对讲机,叫了起来:“弟兄们,你们最近有没有见过g楼的阿苏。”

对讲机沙拉沙拉响,里面的人一个个都说没有,看样子,老包已经是这里的名人,他要是进出,保安不可能不记得的。

张晨稍稍松了口气。

“野猪的车辆”看了看张晨,转过去,背着张晨他们,压低了嗓门,问道:“弟兄们,那你们什么时候见过阿苏他们公司的‘假正经’?”

对讲机又是沙拉沙拉一阵嘈杂的电流声,然后有人回答说上个星期,有人回答四五天以前,就是没有人说这两天看到过。

“野猪的车辆”转过,不好意思地朝张晨笑笑,张晨知道他的不好意思,是因为他不得不让自己知道了,金莉莉在他们保安中间的外号。

张晨把口袋里的半包烟扔给他,和他说“谢谢!”

张晨他们已经走了,“野猪的车辆”冲着他们的背影喊:“我要是看到她,就和她说你来找过她了。”

张晨的右手抬了抬。

0204 差点坏了大事

张晨和小武回到了办公室,张晨先扣了金莉莉,然后从包里拿出通讯录,从里面翻出夏总的大哥大号码,张晨一个个按着电话键时,手都在发抖。

张晨拨了几次,夏总的大哥大都打不通。

张晨想了一会,扣了林一燕,林一燕回过来,张晨问她:“有没有见过金莉莉?”

林一燕笑了起来:“你怎么问我要金莉莉,应该是我问你要才对啊。”

笑完,林一燕马上感到事蹊跷,反问道:“莉莉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有。”张晨赶紧说,“我就是扣她,没有回,我以为在你那里。”

林一燕吁了口气,她说:“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张晨挂断林一燕的电话,又扣了二货,二货马上回了过来,张晨叫道:“你有没有去金陵度假村找过?”

“我现在就在金陵度假村,bi)养的,前台的妹妹说,星期天以后,就没见过他们三个人,应该是都回海城了。”二货和张晨说。

张晨呆呆地坐在那里,这些地方都找不到金莉莉,他不知道,金莉莉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小武在边上安慰说:“晨哥,放心吧,莉莉姐不会有事的,她就是和人贩子在一起,也是她把人贩子给卖了。”

张晨听了小武这话,不住笑了起来,心里却还是抑制不住的七上八下。

两个人坐在那里,也没有话说,只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苦笑着。

过了一会,刘立杆来了,他进门就叫:“莉莉找到了吗?”

小武摇了摇头,张晨奇怪道:“你怎么会知道?”

刘立杆瞪了他一眼,和他说:“林一燕和你通完电话,就打金莉莉公司,他们公司的电话,一部也打不通,扣了金莉莉,也没有回,她担心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不敢打给你,就打给了我。你们他妈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扣我?”

“扣你有什么用?该找的地方我们都找了,该问的人我们都问了,都没有。”张晨的嘴角抽了一下,“******的还能知道什么新鲜的地方?”

“先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刘立杆说。

张晨就把自己知道的事,又和刘立杆复述了一遍,刘立杆听完,松了口气,他说:“这样说来,莉莉危险是没有什么危险,我估计,她应该是和那个龅牙在一起,不方便通电话。”

张晨一惊,失声叫道:“他们在一起干嘛?!”

刘立杆笑笑:“你急什么,莉莉现在在做秘密工作,策反啊。”

“快说,怎么回事?”小武催促道。

“你们想想,那个龅牙叛变,肯定不是离开公司这么简单,莉莉他们急急地赶去三亚,夏总又急急地赶去北京,你们还真信了他的鬼话,什么家里的事,他是去做危机处理了。”刘立杆很笃定地说。

“这个,怎么说?”张晨和小武,都没听明白。

“那龅牙叛变,一定是和夏总有什么冲突,他肯定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会想报复,怎么报复?他打又打不过夏总,只能写信啊、举报啊、告密啊,玩的,只要是公司,哪家公司内部人反水,不是一堆的问题,何况那龅牙以前还是会计,他手里的把柄就更多了。”

刘立杆说着,张晨不停地点头,他觉得刘立杆分析得很有道理,做会计的,大概都是这个德行,连顾淑芳不是都要用那二十五万要挟自己吗?别说这个龅牙苏了。

“莉莉他们的投资方是不是北京的?”刘立杆问张晨,张晨点了点头。

“那就没错了,夏总去北京,就是去和投资方沟通这事,或者说难听点,叫作串供,以防一旦事败露,大家不会猝不及防,束手无策。”

张晨赞同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这和莉莉又有什么关系?”

“你觉得那个龅牙会在哪里?他会那么傻,自己去公司送死吗?他肯定是躲在一个秘密的地方,莉莉和他关系不错,应该可以联系上他,这样,莉莉和夏总,一个去北京做预防工作,一个去找龅牙,做思想工作,就是策反没有成功,也要把龅牙先稳住,以防他狗急跳墙。”

“可是,莉莉姐就是和他在一起,也可以回电话啊。”小武还是不解。

“你傻啊?”刘立杆骂道,“你怎么知道他躲的地方就一定有电话?莉莉接到传呼,和他说,我去找电话回个传呼?那龅牙早吓跑了,人家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通风报信?”

张晨和小武,恍然大悟,他们仔细地想想,只有刘立杆的这种解释是合合理的,也是最可能发生的。

“放心吧,莉莉没事。”刘立杆说,“那龅牙要玩莉莉,还不是她的对手,再说龅牙现在也是惊弓之鸟,他想砸了夏总的饭碗,夏总还不要他小命?他什么级别,夏总什么级别,会是对手吗?他现在估计,反过来还要莉莉帮他说好话,保护他了。”

听刘立杆这么说,张晨终于彻底松了口气,他问刘立杆:“那莉莉什么时候会出现?”

“这个事,最终还是要夏总和龅牙面对面解决,夏总什么时候从北京回来,金莉莉什么时候就结束了她的策反和稳住他的工作,又会来让你喝西北风了。”

刘立杆说着,哈哈大笑,张晨和小武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这个****。”刘立杆看着张晨骂道,张晨被他骂得摸不着头脑。

刘立杆继续说:“你怎么能给林一燕打电话?”

“我找莉莉,打林一燕怎么了?”张晨奇怪地问。

“怎么了,哼哼。”刘立杆冷笑道,“莉莉他们公司,在林一燕他们银行,有两千九百万的贷款,林一燕还是这个项目的信贷员。

“你和她说,金莉莉找不到了,她打了他们公司所有的电话,连三亚的都打了,也打了夏总的大哥大,都打不通,你说她是不是会吓掉半条命?她要因此流产,你等着启航来找你算账。”

“啊!”刘立杆一说,张晨也醒悟过来,他想,确实,对银行来说,贷款企业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是他们很关心的,更别说公司的三个人,都同时失踪这么大的事,林一燕作为信贷员,如果金莉莉他们公司出问题,她是有责任的。

张晨着急了起来,他赶紧抓起桌上的电话,刘立杆“啪”地一下,把他的手按住了,刘立杆问:“你要干嘛?”

“我马上给林一燕和启航打电话,告诉他们,金莉莉他们公司没事,那个酒店,施工和装修都还在正常进行。”张晨急道。

“还用你说,****,我前面就和林一燕分析过了,她也同意我的看法,我向她保证金莉莉他们公司没事,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她也同意,暂时不把这个况向他们行长汇报,等夏总回来再说,不然,整个海发行都会闹得天翻地覆的。”

刘立杆说完,又瞪了张晨一眼,追骂一句:“都是你干的好事,要是因此出问题,我们没喝西北风,金莉莉倒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张晨长长地松了口气,呵呵笑着,虽然刘立杆在骂着他,他却觉得,这骂声怎么这么好听,也骂得应该,骂得及时。

“将功赎罪吧。”刘立杆和张晨说。

张晨看着他,不知道他又在说什么。

“司令今天这么一折腾,我估计你那位大哥,也坐不住了,你还不给他打个电话,帮莉莉他们稳定一下军心,不然,你大哥真的要让司令他们停工了。”刘立杆说。

张晨一听有道理,他站了起来,说:

“打什么电话,我自己跑一趟,当面和谭总说清楚,工地上,可不是只有二货他们,还有施工队,那施工队,已经被前面的老板吓了一次,现在,只怕比二货他们还惊慌,施工队,我说的话不灵,谭总和他说了,才会有点效果。”

“你总算是开窍了。”刘立杆叫道,“快点去吧。”

0212 调解

小武看到,靠近五指山路那边的大门外,已经有几辆运货车排队等在那里,有人从铁栅门外看到小武,隔着老远叫道“武经理,武经理!”

小武走过去,让看门的大爷把门打开,大爷朝张晨这边看看,张晨朝他挥了挥手,他这才拿了钥匙,把大门傻的锁打开。

小武走回这里,和自己的徒弟们说,你们全副武装,就在工地上守着,他们要是敢来,给我往死里打。

徒弟们都说好。

张晨让义林守在办公室里,和他说,要是有人来闹事,你马上按0,,这是酒店总机,你让他们转到四楼的会议室找我。

安排好这一切后,三个人这才朝前面走去,商城正准备关门,他们看到,商城和望海国际酒店前面的保安,已经减了不少,张晨明白,这在严经理看来,是警报已经解除了。

三个人到了酒店四楼的会议室,一进了门,小武看到正哥和他的三个手下也坐在那里,脚搁在会议桌上,小武就想冲过去揍他们,那边几个人跳了起来,张晨和刘立杆,赶紧把小武拉住,严经理也拦住了正哥他们。

严经理示意张晨他们,在会议桌的另外一边坐下,小武看着对面的正哥骂道“你他妈的,老子早就和你说过,你不服气,就冲我来,你冲工地上的那些工人算怎么回事?”

正哥也瞪着小武,骂道“孙子,你以为老子真的怕你?”

“好啊,走啊,有种我们下去,再打一架,就你们这几个屌毛,我要是不把你们打得满地找牙,我武字倒着写!”

那边也不示弱,两边的人都站起来,还没下楼,就要打起来了,要不是张晨和刘立杆拉住,小武已经跳到会议桌上去了。

“打什么打,都很厉害吗?”有人不轻不重地叫道,众人回头一看,是小徐从门口走了进来。

见到小徐,正哥他们先就没了脾气,坐了下来,重新把脚搁到了会议桌上,小徐和张晨点点头,张晨也把小武按到了椅子里。

小徐看着刘立杆问,你是谁?

张晨赶紧说,记者。

小徐皱了一下眉头,刘立杆说,的,不过我是朋友,不是来报道的,只是看看。

小徐轻轻一笑“不报道就好。”

小徐走到会议桌当头的位子坐下,看了看正哥他们,骂道“你们倒丁吗,来喝老爸茶的?他妈的把臭脚放下去!”

令张晨感到奇怪的是,正哥他们,看到小徐好像是一帖药,小徐一骂,他们都乖乖地把脚放下去,坐直了身子。

“今天这事我知道,阿正,是你们挑起的是不是?”

正哥不响,严经理点了点头。

“你们他妈的,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望海楼的人都敢打了?”小徐冷笑道。

正哥的手下嘀咕“他们又不是望海楼的,只不过是在这里装修的。”

“你闭嘴!”话的人,骂道“在我的范围,就是我的人,你们要是把他们的人打伤了,没人干活,他妈的耽误的还不是我们的工期?这个要我教你们?耽误了望海楼的工期,哈哈,区政府、市政府追究下来,就你们这几个怂货,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正哥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给他们听的,又像是自言自语,他摇了摇头,叹道“我看你们不是倒丁,是不要命了,到时候公检法一起来,你们就等死吧。”

张晨看到,正哥他们明显地怔了一怔,看样子张晨以往的判断没错,这黑社会要能生存,还是要看白社会给他们让出多少空间,当年上海滩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三大流氓,看上去威风八面,碰到了军阀和老蒋,还不是死蟹一只。

小徐看着张晨问“你们的人,伤了几个?”

“两个。”张晨和。

“我们也有五个受伤了。”正哥说。

小徐瞪了他一眼,骂“没有问你,你挑起的事,你的人死了也活该。”

正哥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小徐接着问张晨“这两个人,现在在哪里?”

这个,张晨也不知道,他看了看,已经回来了,现在应该在工棚里休息。

“回来干什么?”小徐叫道,“马上去医院住着,先观察一个星期。”

他接着转向正哥,和他说“谁打他们的,让这几个王八蛋去医院伺候,端屎端尿,喂饭喂水,还要笑脸相迎,一个星期不行,就再观察一个星期。”

“他妈的,这是要赖上我们了?”正哥骂道。

小徐笑笑,他用两个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笃着“你说对了,就是赖上你了,谁让你们手痒。对了,这两个人的医药费营养费伙食费误工费也由你承担,明白了吗?”

小徐看了正哥一眼,正哥正要分辨,了“这也是符总的意思,符总说了,不长记性,那就给个教训。”

正哥气鼓鼓的,霎时就泄了气,一脸的苦相,张晨看着好笑,心里却暗暗惊奇,他没想到,符总对这些人,还有这么大的震慑力,怪不得那天严经理要特别和正哥交待,自己是符总的朋友。

“那我们的人的医药费呢?”正哥手下的人说。

小徐笃着的手指停止了,他看着他,抬起手,两根手指勾了勾“你拿过来,我给你报销,对了,要不要也算上营养费伙食费误工费?”

正哥脸色铁青,站起来就和左右说“我们走!”

一行人走出了会议室。

小徐轻轻地拍了一下桌子,和张晨他们说,好了,问题解决了,不过,这个兄弟叫什么?

“。

“小武,有句话我也带到。”是谁的话,但张晨和小武知道,这话八成是符总说的“不怕事,很好,但我们也尽量不要去惹事,当务之急,还是要把望海楼的改建工程,保质保量,争取早日完成,这个是硬道理。”

着这话的时候,看了看张晨,张晨点了点头。

“好了,就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

小徐和严经理走了出去。

刘立杆看了看张晨和“他妈的,看样子这海霸天名不虚传,还真是黑白通吃!”

张晨和小武默然。

三个人下楼,快走到商城门口的时候,看到正哥他们四个人,站在那里聊天,张晨心想,他妈的这是在这里堵我们呢。

小武看到了他们,急走一步迎上前去,张晨和刘立杆低语,要打起来,你马上去后面叫人。

刘立杆点了点头。

张晨也急走几步,追上了小武,正哥他们看到张晨和小武过来,四个人一字排开,还没等他们走近,正哥就朝他们笑着,说

“张总,我们特意在这里等你们。”

张晨拍了一下小武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冲动,等等再说,张晨问道“等我们干什么?”

“哈哈,这个,你看,我们是不打不相识。”正哥笑道,“不知道张总和武师父,能不能赏个脸,一起宵夜,化那个什么什么……”

“化干戈为玉帛?”刘立杆赶了上来,说道。

“对对,就是刘记者说的这个意思。”正哥说,“说实话,武师父这个人,我阿正还是很佩服的。”

“我操,鸿门宴啊,你们不会是想在菜里下毒,把我们都毒死吧?”刘立杆以开玩笑的口吻说。

“刘记者说笑,大老爷们,哪里能干出那潘金莲干的事情。”正哥说着,其他的三个跟着笑。

张晨和小武听了他这个比喻,忍不住也都笑了起来。

这一笑,可就真的化干戈为玉帛了,正哥和他们说“走走走,就边上,大英路的火锅。”

张晨和话,刘立杆就叫道“走就走,不吃白不吃,正哥,我先警告你,我们三个,可都是七把叉。”

0213 他不动,你不动

自此之后,和平算是降临在了小武和正哥之间。

晚上的时候,正哥巡视他的地盘,中途会转进来看看,他先是到张晨的办公室转一圈,心里也知道张晨不太待见他,坐下来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可聊,但他知道,小武有什么事,都是听张晨的。

最主要的,还是张晨根本就瞧不上黑社会这门营生,不会威胁到他。

“我去看看武师父他们打拳。”转完一圈后,正哥总是会这样和张晨说,然后走了出去。

他来的时候,经常会给他们带些东西,有时候是一只文昌鸡,有时候是一大块的叉烧,有时又是,一大袋子的烤鱿鱼和烤串,张晨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他在海秀路,行使自己霸王权利的结果,张晨对这种霸王的行为很反感,对这些东西,自然也没有胃口。

后来张晨直接和正哥说,你再过来玩,谢谢你,就不要给我们带东西了,我们吃不完,扔了也可惜,那些摆摊子的,摆个摊养家糊口也不容易。

张晨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又不咸不淡,正哥的脸微微一红,没有作声就走了出去,果然,下次再来,就没有再带东西了。

看着正哥走出去的背影,张晨心想,建强他们刚上岛时,摆的那个夜宵摊,大概就是被正哥这样的人端掉的。

有时候正哥来,刘立杆也在,正哥的眼睛很毒,他似乎一眼就能分辨出谁是嫖客,谁不好这一口,他和刘立杆说,刘记者,你在海秀路上,看中了哪个女孩子,带走就是,就说你是我阿正的兄弟,谁也不敢对你提一个钱字。

刘立杆赶紧摆手,他也不否认自己好这一口,而是说“不行不行,我最近下面劳损严重,需要静养。”

正哥哈哈大笑。

正哥当然也拉过小武入伙,小武拒绝了,他也没有坚持,只是仍然,经常就会进来转转。

三个人的时候,张晨不解地问他们,这个正哥,他妈的想要干嘛?他吃饱撑的,还盯着这里不放?

小武和刘立杆都笑,张晨不明白了,问他们,你们笑什么?

“笑你真是祖国的蓓蕾,芬芳的未来,绿色世界纯洁的花骨朵。”刘立杆白了张晨一眼。

张晨还是不明白。

刘立杆问小武“这逼提出过,要和你结拜兄弟了吧?”

小武点点头,笑道“对!”

“他要干嘛?”张晨还是问。

“干嘛,人家知道,你们后面有海霸天撑腰,白的搞不过,黑的又打不过,只有招安,招安不成,也要盯着,让武师父的这股势力,就局限在工地上,不要蔓延到海秀路,这股势力,要是到了海秀路,就会侵入他们的地盘,动摇根本,明白了吗,花骨朵?”

刘立杆说着,张晨恍然大悟,他看看小武,小武点了点头,看样子,小武对对方的意图,也早就明白。

“他来过后,今天晚上就睡得着了。”刘立杆说,“,就是鼾睡在他床边的狮子,千万不能吵醒。”

……

周六的时候,金莉莉来了,她还是去前台开好房间,然后转到张晨的办公室,不同的是今天她没有上楼去冲凉,她刚刚在公司,冲完凉后才出来的。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金莉莉问他们去哪里吃晚饭,刘立杆却拉着小武跑了,金莉莉骂,刘立杆说,今天二货从三亚上来,一定要请我们吃饭,要么,你们也去?

“滚,我才不要和那个臭流氓一起吃饭。”金莉莉叫道。

刘立杆还是连看都不敢看张晨一眼,就逃走了。

张晨心里明白,二货来只是一个幌子,二货请吃饭,他们不去,又不是第一次了,哪里有这么严重,刘立杆和小武,是觉得事到如今,大家饭已经吃不到一块了,这饭吃起来,难堪又难受。

不如罢了。

连张晨自己都觉得,不如罢了,吃什么鬼饭啊。

金莉莉提议,我们去泰龙城吧,吃完饭后看电影。

张晨说好。

两个人正准备出去,金莉莉又改了主意,她说,我们先去逛dc城。

也不管张晨同不同意,拉着他就往那边走。

dc城就在望海楼的边上,里面是一家家的档口,东西很时尚,当然也很贵,在当时的海城,是有名的杀猪场,没有顾客进去,不被宰得血淋淋出来的,所以金莉莉和张晨他们以前,从来也不会逛dc城。

金莉莉今天这是抽的什么疯?

两个人往那边走,张晨就在心里冷笑,他想这女人发情,就好像孔雀要开屏,在镜子里左看右看,怎么看自己也不满意,不满意又不能拿个钳子和改锥,临时改变自己,只有靠化妆品和衣服。

金莉莉以前在这方面,不太讲究,有一个画画的男朋友在身边,随便参谋一下,几件简单的衣服,就能搭配出不一样的效果。她今天这么讲究,那就是觉得连张晨也不够用了,她需要更美美地打扮自己。

这就说明,她现在正在发情期。张晨哼了一声,金莉莉扭头看看他,见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又不好多问什么。

进了dc城,金莉莉的眼睛都放光了,一家家档口穿梭着,每到一家档口,金莉莉钻进去,张晨就站在门口,没有跟着进去,他站在通道里,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要是门口有凳子,他就坐下来等。

金莉莉拿着衣服和首饰,在身上脸上比着,跑到门口问他怎么样时,张晨一律只有一个字,好。

以前,张晨在这方面,可是有名的毒嘴,两三句话,就能把一件衣服的利弊都恰如其分地点出来,让金莉莉大为叹服,金莉莉的所有衣服,几乎都是在张晨的建议下买的。

逛到后来,金莉莉也察觉了,她的脸也阴下来,看到喜欢的,也不拿着来问张晨的意见了,自己草草地和店家还了价,就掏钱买了。

金莉莉提着大袋小袋,张晨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也不伸过手来,把金莉莉手里的袋子接过去。

金莉莉说,先去房间,把东西放了,张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身就朝望海楼走去。

金莉莉跟在张晨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生着闷气,但毕竟心里虚,又不敢发作,只能噘着嘴跟着走。

到了望海楼前面的停车场,张晨却转了个身,朝旧大堂那边走去,金莉莉叫道“喂,你去哪里?”

张晨好像这才想起来似的,转过身,和金莉莉说了一句“你自己上去放吧,我到工地看看,你下来的时候叫我。”

张晨说完,就转过身,顾自继续走,金莉莉愣了一会,最后气得跺跺脚,朝临时大堂走去。

有一件衣服,金莉莉买的时候就打算好了,等会上楼的时候把它换了,然后美美的去泰隆城,到了楼上,却已经没了兴致,一进房间,把东西放在沙发上,人就倒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她觉得张晨已经知道自己和夏总的事情了,不然,张晨不会这个死样,金莉莉细细地想着,她觉得可能连刘立杆和小武,也知道她和夏总之间的事情了,不然不会,上次和今天,他们都有意逃走了,刘立杆可是最喜欢和自己吃饭的时候斗嘴的。

金莉莉心里一惊,她想起来了,刘立杆今天看到她,文明和客气很多,都没有开她的玩笑,这种文明和客气,其实是假文明假客气,说明他们之间生分了。

金莉莉叹了口气。

金莉莉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夏总已经说了,敏感时期,不要出状况,就是一直要隐秘,可他妈的,老娘碰到的这个家伙,也是敏感的人呐,哪里是我能说怎样就怎样?

金莉莉坐了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拨给了夏总。

金莉莉把今天的事情,都和夏总说了,夏总静静地听着。

“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呐,老头?”金莉莉撒娇道,老头是她现在对夏总的昵称。

“他不动,你不动,维持表面的平静就可以。”老头在电话里说。

“好吧。”金莉莉又叹了口气。

0214 坚硬的夜晚

金莉莉下楼,朝旧大堂那边走去,远远地就看到张晨坐在旧大堂前面的花坛上抽烟。

金莉莉走近,她定了定神,深吸口气,然后兴奋地叫道“走吧,亲爱的。”

张晨站了起来,金莉莉走到他的身边,正想把手插进他的胳膊,挽着他走,没想到张晨急走了两步,金莉莉插了个空,幸好现在是晚上,周围鬼影也没有一个,要不然,他妈的那还不囧死?

两个人走到摩托车前,金莉莉坐上后座,很自然地去抱张晨的腰,张晨却好像被惊了一下。

两个人到了泰龙城,还是去了以前他们和刘立杆三个人,去过的那家湘菜馆,面对面坐下,金莉莉看到张晨,微微蹙着眉头,脸色有些苍白,他手里拿着一本菜谱,哗啦哗啦翻着看,金莉莉问他

“你今天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张晨头也没抬。

“刚刚,在dc城,你怎么爱理不理的?”

“挺好的啊,你逛街,我跟着,你买东西我坐着,你知道我又不喜欢逛街。”

张晨把一本菜谱看完了,也不问金莉莉想吃什么,他举了举手,服务员马上跑过来,张晨一口气报了五个菜名,然后把菜谱合上,推到了金莉莉这边,和她说

“我想吃的都点好了,你要什么,自己看吧。”

“就这些吧。”金莉莉和服务员说。

服务员走开,张晨还是低着头,无事可干,他就用手指沿着方格的桌布,一下一下,画着方格,一直画到手指够不到的地方,停下来,把手缩回面前,继续重复刚刚的动作,一下一下画着。

金莉莉咬了咬嘴唇,半开玩笑地说“我知道了,你这个小气鬼,刚刚,是不是嫌我买太多东西了?我和你说,我发奖金了,你猜发了多少?”

张晨没有猜,而是淡淡地说“笑话,你自己的钱,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还用我管。”

金莉莉无名火起,但还是克制住了,她说“你今天脸色不好,怎么,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张晨摇了摇头,“就是有点累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这样,我们就不出来了,回房间休息。”金莉莉说。

“吃饭和看电影,不也是休息?”张晨闷了一句,金莉莉愣了。

两个人沉默着,一个继续用手画格子,一个无聊地把菜谱,从前面翻到后面,又从后面,一页一页,翻到了前面,金莉莉觉得,这本菜谱自己都快会背了。

直到第一个菜,毛家红烧肉上桌,金莉莉问道“喝不喝酒?”

张晨扭头朝收银台那边看看,他看到收银台背后的玻璃酒水柜里,居然有酒鬼酒和湘泉酒,他不知道这酒是不是陈启航他们送过来的,据刘立杆说,谢总那里的酒鬼酒和湘泉酒,现在都是陈启航他们在卖。

张晨和服务员说“给我来一瓶湘泉。”

服务员拿着一瓶湘泉酒过来,金莉莉见了,语带撒娇地说“看电影,就不要喝白酒了,臭死了。”

张晨和服务员说“对不起,那就不要了。”

金莉莉说“喝啤酒吧。”

张晨说“也不用了。”

“那你喝什么?”

“开水,开水不臭。”

“你……”金莉莉觉得自己,真的要爆发了,服务员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金莉莉和她说“来四瓶皇妹,冰的。”

服务员拿着四瓶皇妹啤酒过来,金莉莉和她说“都打开。”

服务员把四瓶酒都打开,又为难了,她把酒放到张晨那边,张晨说“我说过我不喝。”

金莉莉叫道“来,都放我这里。”

服务员把四瓶酒都移到金莉莉那边,赶紧走开,心想,这两个人,也太啰嗦了。

金莉莉看也不看张晨,她倒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再倒一杯,还是一饮而尽,倒第三杯的时候,张晨手伸过来,把那杯酒和三瓶啤酒拿了过去,把自己的空杯子放到金莉莉面前。

金莉莉抓起剩下的那瓶酒,把里面的酒都倒完了,还有半杯。

两个人默默地喝酒吃菜,也不知道这家酒店是换厨师了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今天的菜特别辣,吃到一半,张晨和金莉莉两个人都满头大汗,鼻子稀里呼噜的,不停地用纸巾擦着汗和鼻涕。

吃相这么狼狈,绷也绷不住了,餐桌上的气氛才渐渐缓和起来。

金莉莉看了一眼张晨,骂道“坏蛋,就会欺负人。”

“谁欺负你了?”

“你,就是你!”金莉莉撒娇道。

张晨挟了一块臭豆腐到金莉莉面前,算是表示友好,金莉莉说“喂,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说吧。”张晨喝了一口酒,说道。

“我们三亚的项目,原来不是老包在管嘛,现在老包不在了,我们这里只有两个人,又走不开,就想找个人去管……”

“想让我去?没门。”

“去你的,你这么大的架子,怎么敢请你。本来,我是想杆子挺合适的,可惜这家伙,肯定不肯离开报社,又是那个狗屁的理由,我就想,要么请,小武能不能管下来?”

“他半个永城都能管下来,你们一个破工地,有什么难的。”

“不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啊,你以为黑社会就那么好管?人、财、物、上下左右,各种的社会关系,还要防止其他人撬墙角,抢地盘,复杂着呢,没点能耐的,想当老大,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你是说他可以?”

“人是可以,愿不愿意去就不知道了,这个,要你自己去和他说,他要是愿意,我不会拦着。”

“好,那我明天自己去问他。”金莉莉说。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张晨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对了,那个老包,现在怎么样了?”

“他?鬼知道,我估计他连海南岛都不敢来了。”金莉莉不屑地说。

张晨听了这话,又糊涂了,看样子听声音,老包和金莉莉还无关?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金莉莉说。

“什么?”

“老包的那辆奔驰,归我用了,等我驾照考出来,就可以开着奔驰,带你们去兜风了。”

张晨“哦”了一声,就不再言语,心里却是一阵一阵的发凉,心想,走不走得到那天都不知道,还兜风,还奔驰,在分手的路上快速地奔驰吧。

两个人吃完饭,去了电影院,虽然电影院门口的海报琳琅满目,但金莉莉似乎对看什么电影,完全无所谓,张晨说,我们看?

“好,随你。”金莉莉说。

张晨挤进售票处,买了这个厅的情侣座,两个人往里面走的时候,金莉莉如梦方醒一般叫道“什么电影?”

“。”张晨说。

“科教片?讲养羊的?”金莉莉问。

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美国片,恐怖片。”

金莉莉“哦”了一声。

进去之后,整个放映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金莉莉叫道“太好了,包场!”

张晨也笑了一下,他笑的是,这部电影,自己来了三回电影院,今天总算是看到了,但愿今天没有人再来打扰。

电影放到惊险紧张的地方,金莉莉轻轻地惊诧着,整个人靠过来,偎依在张晨的怀里,手紧紧地抓着张晨的手,张晨也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搂住了她。

生硬了一个晚上的两个人,渐渐地变得柔软起来。

恍惚之间,他们似乎回到了过去的好时光,两个人还是心无挂碍,亲密无间的一对。

0215 三亚我不去

张晨和金莉莉看完电影,泰龙城里,夜市的摊位摆出来了,两个人逛了逛,这才回去。

两个人回到房间,行礼如仪,把该干的事情都干了,不同的是,张晨今晚,一整个过程一声不吭,埋头苦干,金莉莉也很配合,完了大家很自然地,转一个身,背对背各自睡觉。

忧伤的是他们刚刚回到房间,这一次的房间是对着下面的大英路,两个人站在窗前,天气晴好,每一家火锅店都把门口的顶棚收了,一整条大英路的两边,上千张的火锅台面,每一张台面边上,围着一撮一撮的人,就像蚂蚁在集体咬噬着中间的一块骨头。

看着下面红红火火的热闹场面,他们仿佛都能嗅到从红锅里翻腾出的辣味,想起了他们刚到海城不久,刘立杆拿到第一次工资的那个夜晚,他们请了陈启航、林一燕、李勇和刘芸,最后还是李勇买了单。

在今天,这些人要硬凑当然还可以凑齐,但人已经不再是那时的人了,一个个看上去都有了自己的成就,但那时的单纯和对未来朦朦胧胧的憧憬,已经淡了。

连刘立杆都要逃避,和金莉莉同一桌吃饭了。

时间真的就像一条射线,射出去,就回不来,硬要想象着它回来的时候,何止是物是人非,连人也非那时的人了。

张晨和金莉莉,躺在床上,两个人都没有睡着,他们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着不远处更深的黑暗,很快就习惯并适应了这种睡姿。

这样很好。

互不打扰。

还是在读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张晨和金莉莉刚被分到同一张课桌,两个人不约而同,和班上所有的男生女生一样,都会在那张破旧课桌的中间画一条线。

先是金莉莉捡了一个粉笔头,歪歪扭扭画了一条直线,这条线很快在放学搞卫生的时候,被张晨擦掉了。

第二天,张晨带来了油画棒,在昨天金莉莉画的那条线,靠金莉莉那边一点,随手一画,就在桌上画出了一条很直的直线,张晨站在那里,轻蔑地看着金莉莉,金莉莉的脸红了,腮帮子气鼓了,放学的时候用布去擦,油画棒却很难擦掉。

金莉莉不甘示弱,干脆用尺和铅笔刀,在张晨的那条线边上,靠张晨这边一点,刻了一条三八线,然后用水和抹布,很费劲地把张晨油画棒画出的线擦去了,自己的这条线,就永久地留在那张课桌上。

两个人在这每天的寸土必争你来我往中,莫名其妙就变得默契和友好起来。

那条线还刻在课桌中间,但他们的心里,已经没有界限了。

而今天,他们的床上没有线,但在两个人的心里,已经有了一条清晰的线,不可逾越,谁也不肯把这条线首先明确地指出来,他们压着这条线,做了必要的接触,完成了任务,就迅速退回到了各自的线后面。

这样很好。

互不打扰。

第二天上午,张晨醒来,他惊奇地发现已经八点多钟,金莉莉居然还没有走,躺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头顶。

“你怎么没去学车?”张晨问。

“上午师父有事,傍晚再学。”

张晨“哦”了一下,两个人躺在那里,身子动了动,想着应该在那条线上亲热一下,又想还是算了,房间里光线太亮,彼此看着对方的脸都怪怪的,两个人退回各自的线后,金莉莉说

“起来吧,我去找小武。”

两个人从各自的那边下床,拖着拖鞋,一起去了洗手间,张晨站着洗漱,金莉莉也不避讳,在马桶上坐了下来,张晨洗漱完毕后,金莉莉还坐在那里。

张晨走回到房间,穿好衣裤鞋,从床头柜上拿起bb机,别到了腰里,然后拿起床头柜上的香烟和打火机,点着,吸了两口,然后走到沙发那里,把背包背在了身上。

再经过洗手间的时候,金莉莉已经洗漱完毕,在洗手间对着镜子化妆,张晨在洗手间门口停了一下,和金莉莉说“我先下去。”

“好。”金莉莉没转身,而是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了看镜子中的张晨,她说“房间我等会过来退,还有很多东西。”

张晨拉开房门,先走了。

张晨到了办公室,拿着电茶壶,去水池那里接了水,插上电,在等水开的时候,小武来了,小武从张晨桌上拿了摩托车钥匙,准备出去,张晨叫住了他

“小武,你等等,莉莉找你有事。”

小武问“什么事?”

“待会让她自己和你说。”张晨和。

小武在张晨对面的桌子坐了下来。

过了十几分钟,金莉莉提着几个塑料袋进来,看到小武,问道“小武,有没有吃早饭?我买了很多。”

已经吃了。

金莉莉把那几个塑料袋,放在张晨面前,和他说“那都是你的了。”

张晨看看,一个塑料袋里是一碗海南腌粉,一个是两个卤蛋和一个粽子,还有一个是卤牛肉。

“你呢?”张晨问。

“我吃过汤粉了。”金莉莉说。

“小武在等你,你那个事,自己和吧,小武还要出去。”

金莉莉就靠着小武的桌边站着,把事情和了,张晨坐在对面,专心致志地吃着自己的早点。

完,沉默着。

金莉莉问道“怎么样,小武,工资起码是这里的一倍,还有,整个项目都你负责,项目完成,你就是酒店的高级管理人员,也是白领了。”

小武笑了“谢谢莉莉姐,什么白领,我就是穿金领,也不像样子,三亚我不想去。”

“为什么?”金莉莉叫道。

小武仰头看着金莉莉,停了一下,他说

“我还是想回永城,前几天那个被我打进医院的家伙没有瘫痪,病情有所好转,再过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他们家里,也保证说不会追究我,小进他们,正在找关系和老派联系,要是老派不找我,我就可以回永城了。”

“你傻吗?我们一个个,都想着办法从永城出来,你还要回去?”金莉莉问。

“对啊,我喜欢永城。”,“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喜欢海南,这里太乱了,再说,小进他们,也希望我能够回去。”

“奇怪,你一个那什么的老大,还怕社会乱?”金莉莉说,“你自己不觉得奇怪?”

“不奇怪啊,莉莉姐,我能够控制的地方,再乱我也觉得挺好的,要是控制不住,那就……”小武笑道,“海城这里,吸毒的,卖六合彩坑人的,满大街的鸡,这些我都搞不懂,太复杂了,永城哪有这些?”

金莉莉一时语塞,有些无助地看看张晨,很希望张晨能帮自己,劝小武两句,张晨埋着头,吃自己的早饭,好像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金莉莉暗自叹了口气,她和

“小武,你再考虑考虑,这真的是一个好机会。”

“不用考虑了,真的,莉莉姐,我要是去了三亚,好了,我还是要回去,这折腾来折腾去的,挺烦人的。”

小武心意已决,看样子是真的不会考虑了,金莉莉重重地叹了口气。

小武看了看金莉莉,又看看张晨,说道“莉莉姐,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去建材市场了?”

“好吧。”金莉莉无奈地点了点头。

小武起身走了出去,金莉莉转身看看张晨,张晨正盯着手里的卤蛋,仔细在剥。

金莉莉气鼓鼓地说“我也走了!”

金莉莉转身走了出去,张晨看了看她的背影,把剥好的卤蛋放进腌粉的泡沫快餐盒里,接着再剥第二粒。

0216 虎落平阳的小武

中午的时候,刘立杆来了,张晨问他,小武想回永城,你知道吗?

刘立杆被问得莫名其妙,他说“他和你说的?”

“没有,他和莉莉说的。”张晨说。

刘立杆更奇怪了“他要回永城,不和你说,和莉莉说干嘛?再说,我也没听他提起过啊。”

张晨笑道“他不是要回,是想回。”

张晨把金莉莉和小武上午的对话,和刘立杆说了,刘立杆骂道,金莉莉脑子进水了,还好意思和这事,小武怎么会去三亚,多尴尬啊!

刘立杆转身看看办公室的门外,和张晨继续说“你想,不管那个人是谁,你们总有摊牌的那一天,这日子应该也不远吧?小武要是去了莉莉他们公司,到时候他怎么办?

“要是龅牙还好办,反正那王八蛋已经不在莉莉他们公司,揍一顿就算了,要是老夏呢?不管是装不知道还是太平无事,那小武就不是小武了,但人在人家手下干活,拿着人家的工资,这翻脸就不认人,还把人揍一顿,这种事,小武也干不了啊。”

刘立杆说着就摇了摇头“女人呐,不仅自作聪明,还头脑简单,他妈的这都想得出来。”

张晨坐在那里,看着刘立杆,他听他说着,骂着,自己都感到奇怪,怎么自己一点也不愤怒,倒好像刘立杆在说的,完全和自己无关。

“给我根烟。”

刘立杆摆了摆手,张晨把面前的那包烟,扔了过去,刘立杆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了打火机,点着,身子仰在椅子上,把双脚搁到桌子上,一圈一圈地朝空中,吐着烟圈。

烟抽了半支,刘立杆说“小进给小武打电话的事,过,看样子,这家伙在这里憋坏了。”

“他怎么憋了?我看他不是好好的吗?”张晨奇道。

“你呀,是高高在上,不体察民情,还是天然呆?”刘立杆头歪了一下,瞄了一眼自己脚后的张晨,不满地骂道“什么叫好好的?亏你说得出来。”

刘立杆嘴巴一张,一口烟朝张晨这个方向喷过来,继续说“我们小武,心思缜密,霸气十足,天生就是做老大的料,他现在是虎落平阳。”

“去你妈的,我可没有压榨他。”张晨骂道,“再说,有人敢欺负他吗?”

“精神上,我是说他精神上虎落平阳,委屈着呢。你以为他不想称霸海秀路?”刘立杆说。

“那我,那我也没有拦着他啊。”张晨叫道。

“识相,人家那叫识相,明白吗?”刘立杆把脚放下去,坐直了身子,看着张晨,和他说“你没有说,但人家替你想着呢,克制着自己骚动的心,你想想,他要是把这里搞得天翻地覆,最先受伤的会是谁?还不是你?

“那个正哥,也不是吃素的,人家能称霸海秀路,还能屈能伸,没有两下是做不到的,别看他现在一副怂样,真的要到最后决战的时候,人家也会豁出老命拼,到那时,损害的后果就难预料了,受影响最大的还不是你?

“再说,正哥后面,也肯定有人,说不定他后面就是海霸天,小武无所谓,打不了就走,积蓄好力量再来,但你能躲吗?能和走就走?这些,小武肯定都想清楚了,不然,小进他们,也早跑海城来打天下了,你真的以为小武是喜欢永城。

“永城不过是他现有的一个地盘而已,在海城,他可以打出更大的地盘,哪个有雄心的人,不想自己的地盘越大越好?但他,不能做,只要你还在望海楼,他就不能做,只能乖乖地做你的采购经理。”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张晨叹了口气,说道。

“要是没有金莉莉的这个破事,三亚是个不错的选择,小武也肯定会去,去三亚,哈哈,他和他货哥倒是可以双剑合璧,货哥在三亚有背景,硬邦邦的。”刘立杆说着,就笑了起来。

张晨也笑。

“对了,我来通知你,晚上谢总请你和我吃饭,不许不去。”刘立杆和张晨说。

张晨骂道“这又吃的是什么饭?”

“友谊饭,而且谢总知道我们都喜欢吃辣的,特意在自己的食堂请我们,厨师是他自己湖南带来的,辣的很,这可是家宴的待遇啊。”刘立杆说,“谢总说了,地拿下了,我们三个股东,总也要见见面。”

张晨不禁笑了起来“什么股东,就出了那么一点点钱。”

刘立杆瞪了他一眼,认真地说“大树都是从小树长大的,再大的事业,也是从小事起家的,你看看人家王永庆,就是从卖米……”

“好好,先去吃米,再不去,食堂都没有饭了。”张晨站了起来,打断了刘立杆。

……

等到吃完中饭,刘立杆走后,张晨开始认真地考虑起那块地的事,他觉得谢总请他们吃饭,肯定不是吃饭这么简单,人家是要试试你的水位,了解一下,这两个未来的合作者,到底有几斤几两。

那百分之十的股份,在谢总是好意,也是看中刘立杆这个人,人家可不是缺这五万块钱。

吃饭的时候,张晨就把这意思和刘立杆说了,刘立杆也说对,我们可不能让别人看扁了,认为我们只值这五万块。

张晨拿出纸笔,漫无目的地画着,他想事情的时候,总是喜欢拿着纸笔,漫无目的地画,画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但这画的过程,似乎是在把脑子里的杂念,都从笔下画了出去,人渐渐就会平静下来,思路也会越来越清晰。

五点多钟的时候,刘立杆来了,张晨把自己的想法和他说了,刘立杆一听就激动了。

“有没有你的航空母舰的意思?”张晨笑着问。

“太有了,巨型航空母舰!”刘立杆赞叹道。

六点半,他们到了谢总的娱乐城,天还没有黑,这娱乐城的巨型霓虹灯就已经亮了,五颜六色的女人体,在不停变换的光线中劲歌热舞,边上还围绕着酒瓶、酒杯、麦克风和成波浪状的五线谱,上面是豆芽一样的一粒粒音符。

时间还早,娱乐城的大厅空空荡荡,连保安都还没有上班,只有一个老头坐在一张钢折椅上在抠脚,老头是认识刘立杆的,看到他们,点点头就算招呼了,刘立杆走过去,拿了支香烟递给他,老头摊开两只抠过脚的手,没办法接,刘立杆干脆把烟,夹到了他的耳朵上。

老头呵呵笑着,一嘴的牙齿都是黑的,显然是嚼槟榔和抽烟的双重结果。

往里面走的时候,刘立杆和张晨说,这是谢总的哥哥,别看他现在这副怂样,他原来可是他们当地的副县长,退休了没事干,到这里来看门的。

他们推开大厅后面的一扇小门,张晨怔了一下,刘立杆笑道,有没有感到很亲切?我他妈的,第一次来的时候,差一点掉眼泪。

张晨听到,后面有男男女女在咿咿呀呀地吊嗓子,有那么一瞬,他还误以为自己回到了剧团,回到了那个高磡上。

刘立杆和他说,谢总手下的常务副总,是原来他们当地花鼓戏剧团的团长,娱乐城现在就是他在管,娱乐城里的所有管理人员,差不多都是原来剧团的。

张晨笑道“看样子哪里的剧团都一样,剧团的人还是念旧啊。”

刘立杆说“是啊,等我有钱了,没事也要招几个人在楼下吊嗓子,那个才亲切,睡觉都睡得香。”

张晨差一点就骂,你他妈的,是要有人在床上吊嗓子吧,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他看了看刘立杆,发现他的目光也沉了下来,知道他这是,又想到谭淑珍了。

张晨赶紧打岔“你他妈的有钱了还挺忙,又要听人吊嗓子,又要五个北大的美女围在身边,听你口述回忆录,一点都不闲着啊。”

“那当然。”刘立杆说,“没钱的时候,他妈的天天被钱折磨,有钱了,老子还不要天天折磨钱?搞得老子火起,在公司里支一口大油锅,天天把钱倒进油锅里炸。”

0217 职工餐厅

张晨是第一次见到谢总,谢总个子不高,瘦瘦的,一个大背头,稀薄的一层头发,朝后梳得一丝不苟,把整个宽大的额头都露了出来。

他上身穿着一件真丝的花衬衫,下面是一条浅灰色的薄西裤,脚下是一双白色的皮鞋,左手的无名指上,是很大一个翡翠方戒,这一套行头,一看就是按照港商的形象打造的自己。

谢总的下巴刮得溜光,身上的衣服和裤子,没有一丝的皱褶,脚上的鞋也一尘不染,说话的时候声音不轻不重,所有的表情,都是克制和浅浅的,无论是笑还是表示赞赏或者惊奇,都刚到那个点,就收敛住了,看得出来,这是个很仔细和有分寸的人。

刘立杆说他是木匠出身,张晨却觉得,他更像是钟表匠或者刻私章出身的,张晨记得自己小时候,经常喜欢去的合作社,里面一边是修理钟表的,一边就是刻私章的,不管外面的街上多喧闹,到了里面,都霎时地安静下来。

他们的举止和动作,永远都是轻巧和话,也没有太多的语言或眼神的交流,在那里面,任何响亮的声音都有可能,会惊到一个正埋头较正手表游丝,或用绿豆般大小的楷书,在一小块牛角或有机玻璃上,写着顾客名字的人。

即使是木匠,张晨心想,谢总也该是齐白石那样的细木匠,专门给大户人家的眠床做木刻雕花的。

谢总握了握张晨的手,他的手软软的,也不像是做过重体力活的人,轻轻地笑道“久仰久仰。”

张晨不知道这久仰是从何而来,看看刘立杆,刘立杆笑道,是我,经常和谢总提起你。

“那就没有好话了。”张晨开玩笑说。

谢总咧了一下嘴“都是好话,我能证明。”

三个人正说着话,有人拿着一张纸进来,看了看张晨和刘立杆,迟疑着,谢总和她说,什么事,你说吧,这两位不是外人。

来人这才朝张晨和刘立杆笑笑,张晨从她的眉目之间看出来,这人以前一定是个演员,看人和笑起来的时候眉毛会往上一挑,目光是清澈和灵动的,闪着光,这都是经年累月训练出来的,下意识地就表现了出来。

她和谢总说,ktv工作人员夜宵补贴的通知,需要你签字。

她说话的声音很脆,很好听,张晨感觉刚刚在吊嗓子的人里,应该就有她。

谢总说好。

让张晨和刘立杆感到奇怪的是,这人说是要谢总签字,但并不把那张纸拿给谢总,而是等着谢总走回到办公桌后坐下,这才拿起那张纸,读了起来,读完以后看着谢总。

谢总说可以,那人这才把那张纸放到谢总的面前,同时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钢笔,旋开,把笔帽套在笔杆上,递给谢总,谢总在那张纸上签了字。

谢总把笔还给那人,那人把笔帽旋紧,重新插进笔筒,这才挺直身子,双脚很自然地就站成了丁字步,她朝张晨和刘立杆微微弯了弯腰,笑着点点头,走了出去。

张晨和刘立杆都沉默着,心里还在想着刚刚的事,谢总轻声笑道“很好奇是不是?不瞒你们说,我不识字,小时候家里穷,四个兄弟,只能供得起两个读书,我和老三就去学手艺,我学木匠,他学杀猪,老大和老幺去念书。”

张晨和刘立杆这才恍悟,刘立杆说“那我就更佩服谢总了。”

“佩服什么。”谢总笑道,“不过想想,我也确实不是读书的料,不比老大,老大读书一直好,高中毕业,在家务农了几年,又被推荐去读大学,虽然是工农兵大学,那也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后来还当了县长,也算是读书读出来了。”

“有什么用,这个县长,现在还不是在给你打工。”刘立杆说。

“不一样,当县长可以光宗耀祖,去上坟的时候,可以在坟上放铳,赚钱赚再多,你最多也是要修坟的时候能派上用处,让你出钱。”谢总笑道。

“谢总的弟弟呢?”张晨问。

“你说老幺?唉,上高中的时候,回家帮忙收稻谷,被田里的一条裸露的打稻机的电线电死了,可惜了,他读书也读得好。”

谢总叹息连连,张晨赶紧说对不起。

谢总说没有关系,都几十年的事情了,我现在自己想起来,有时候都想不清他的脸了。

刚刚出去的那个女的,又进来了,她还是先朝张晨和刘立杆点点头,笑笑,然后和谢总说,傅师傅说,可以开席了。

谢总站了起来,和张晨、刘立杆说“走,去尝尝我们大师傅的手艺。”

刘立杆以前来过几次,都是在他们娱乐城边上的饭店吃的饭,到他们食堂吃饭,还是第一次,谢总和他们说,大师傅是刚刚从长沙过来的,所以要请你们尝尝我的家乡菜。

职工食堂的面积不大,大概有六七十个平方,里面只有一张大圆桌,和六七张方桌,和其他单位职工食堂不同的是,这里的桌子,每张都铺着桌布,地面也很干净,看上去更像是一个餐馆,张晨觉得,这样整洁的食堂,和谢总的人倒是很般配。

食堂固定就餐的人不多,就是他们公司的管理和后勤人员,还有娱乐城的管理人员和保安,会赶到这里吃晚餐,娱乐城其他的人,那些少爷和小姐,还有工作人员,都是从家里吃了晚饭再过来上班的,这个食堂,也不对他们开放。

他们进去的时候,还有两三个人在就餐,看到谢总,都站了起来,谢总用长沙话和他们打着招呼。

谢总带他们进了餐厅尽头的一个门,打开门,张晨和刘立杆,却有别有洞天的感觉。

门里面是一个装修精致的,古色古香的包厢,包厢的中间,是一张一米多宽的,黄花梨的圆桌,圆桌的周围,是六张高背的官帽椅,为了坐着舒服,椅面和椅背,都有缎面的坐靠垫。

包厢靠外面窗户的一边,是一排紫檀围屏,把窗户整个遮掉了,围屏上面,是剔红的祝寿图。

包厢另外一边,是一张黄花梨的插肩榫翘头案,以前人是用来摆放珊瑚、座屏和瓶花的,用到了这里,却变成了酒水和餐具台,倒也别致。

所有的家具看上去都是货真价实,有些年头了。

谢总招呼张晨和刘立杆坐下。

他看到张晨盯着桌沿上的一圈万福图案看,就笑着和他们说,这张桌子,我们行话叫百灵台,因为它像百灵鸟鸟笼中,供百灵鸟休息鸣叫的那个圆形台面,原来配了四张坐墩,我嫌不舒服,就换了这几张椅子。

“蛮协调的。”张晨说。

谢总用手按着桌面,轻轻地一抹,整个桌面竟旋转起来,刘立杆叫道“靠,这还是旋转桌面?”

谢总有些得意地笑道“怎么样,我们木匠,也不笨吧?”

“谢总,这些都是你收来的?”刘立杆问。

“对啊,毕竟是木匠出生,看到好东西就忍不住,现在的人嫌弃它太旧太老,以为是个破烂,其实,你们看,整理整理清爽,还不是蛮漂亮的。”

谢总和刘立杆说“上次忘了带你去看了,我仓库里,有很多这样的破烂,我刚到海南那阵,老城区拆房子的时候,人家不要,我就都派人去捡来,给个柴禾钱,人家就高兴得要死,说找人拉了扔掉,还要花钱,这一两年少了,台湾人在收,他们识货。”

“没想到谢总这里,还有这么个世外桃源。”刘立杆说。

“几个湖南老乡撺掇的,都说在海南,吃不到正宗的家乡菜,主要也是我自己嘴馋,好这一口。”谢总看看他们,笑道“又没有其他的爱好,年轻时还喜欢女人,现在老了,爬上爬下也爬不动了,就剩下一个吃字。”

谢总说得这么坦白,张晨和刘立杆,不禁都笑了起来,刘立杆说,谢总看上去还是风流倜傥,可不像爬不动的样子。

“不行了不行了,和你们说,十七八岁的时候才真是生猛,跟着师父到人家家里打家具,在猪圈的稻草垛上,就把人家堂客给搞了,结果被人家男人知道了,拿着钉耙,满田垄地追我,要我的命,那个逃得快啊。”

张晨和刘立杆哈哈大笑。

“后来怎么样了?”刘立杆问。

“被师父骂个半死,在人家家里干了一个月,结果一分钱工钱都没要到。”

谢总说,张晨和刘立杆,忍不住又大笑一阵。

门推开了,一个脸圆圆的小姑娘,伸进头来问道“谢总,傅师傅问你,可以上菜了吗?”

“好好,你帮我们上菜。”谢总和她说。

0218 水煮活鱼

第一道菜是水煮活鱼,谢总说,这是我们大师傅的拿手菜,很多人都是奔着这锅鱼去找他的。

张晨知道水煮活鱼是重庆的江湖菜,也吃过很多次了,和沸腾鱼、麻辣鱼的口味差不多,感觉没有什么特别的,倒是这锅的水煮活鱼,从吃法到鱼的色泽和口味,都是张晨没有见过的。

鱼是装在一个不锈钢的盆里,服务员先把一个卡式炉放在桌上,点着,把火调到了最小档,然后把鱼坐到了炉子上,慢慢地炖着。

张晨和刘立杆看着,这和他们吃过的重庆水煮活鱼不同,锅子里面既没有花椒,也没有辣油和干辣椒,汤的颜色是乳白色的,里面的辣椒,是新鲜的青椒和红椒,还有一盘切好的青蒜,谢总和他们说,需要在鱼炖透,开吃的时候加入。

鱼也不是切成鱼片,而是整条的胖头鲢鱼,卧在锅子中间,边上还有豆腐、火腿和紫苏,谢总用漏勺捞了一下,张晨和刘立杆看到,里面还有田螺。

谢总和他们说,这锅里就有长沙县的两样宝贝,豆腐是麻林桥的豆腐,鱼是大鱼塘的鱼,你们叫鲢鱼,我们那里叫雄鱼,都是空运过来的,我现在是天天都离不开这锅鱼了,我们先让它炖一会,等会再吃,味道会更鲜美。

“我闻着这味道,就已经满足了,真香。”张晨和谢总说。

服务员给他们三人,一人上了一个盅,掀开盖,张晨看到里面是鱼翅,颜色淡黄、汁明油亮,搛了一点到嘴里,只觉得这鱼翅软糯柔滑、鲜咸味美,又有一点点的嚼劲。

张晨印象里,还有他刚上岛时,为了应聘看过的那些菜谱,给他留下的印象是,这鱼翅燕窝,应该是粤菜和潮州菜的专长,张晨正想开口,刘立杆看样子也有这样的困惑,他不解地问谢总“这个也是湖南菜?”

“对,我们湖南菜,大多是土货,价廉味美,这鱼翅算高档的了,但它确实是地地道道的湖南菜,叫‘组庵鱼翅’。”谢总说。

“组庵鱼翅?这组庵听着像个人名。”张晨说。

“不错,这个人,还是你们浙江杭州人。”谢总笑道。

“啊!”张晨和刘立杆都吃了一惊,刘立杆叫道“我们杭州人,还跑到你们湖南,去创了一个湘菜?太错乱了吧。”

“这有什么奇怪,我们湖南人,还把你们浙江人的天下给推翻了。”谢总笑道。

张晨和刘立杆都笑了。

“你们知不知道谭延闿?”谢总问。

张晨说知道,我看过他的字,他是和于右任、吴稚晖、胡汉民三个人,号称民国四大书法家。

不过,我看是四大书法官,这四个人,官都当得大,官当大了,下面拍马屁的人就多,和现在差不多,只要是当官的,狗爬一样的字,也敢到处题字,他们的字,虽然都很不错,但真的要论,他们还是比不上同时期的马一浮、梁启超和李叔同。

谢总笑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我只知道,他当过两广总督,还三次出任过湖南总督,后来还当过行政院长,蒋介石和宋美龄结婚,他是介绍人,哈哈,我们俗人,喜欢的就是这些八卦。”

“那他和这鱼翅有什么关系?”刘立杆听他们说了半天,还是没搞明白,他们怎么说鱼翅,把宋美龄都扯出来了。

“组庵鱼翅,组庵就是谭延闿的字,这鱼翅就是他在当湖南总督时候的家宴菜,你们说算不算湖南菜?”谢总问。

“这样说,那应该算。”张晨笑道。

“好嘛,一个杭州人,跑到湖南去创了个湖南菜,现在又被我们两个杭州人吃到了,够曲折的。”刘立杆叫道,谢总和张晨一听有道理,都乐了。

“这谭延闿,可不仅仅是创了这一个菜,他是创了一整套的‘组庵湘菜’,湖南老一辈的厨师,就没有不知道‘组庵湘菜’的,对了,等会还有一个‘组庵豆腐’,你们好好尝尝,也是一绝,我没开这娱乐城之前,还想过要开一个湘菜馆,主打‘组庵湘菜’。”

谢总说到这里,惋惜地叹了口气,张晨忍不住问“后来怎么没开起来?”

“人没等到啊。”谢总说,“这大师傅,就是在长沙过不来。”

“为什么?”刘立杆问。

“人家单位不放人,退休了都不让走,一定要让他留着带徒弟。”谢总说。

“什么人这么牛?”张晨也好奇了。

“你们知不知道长沙蓉园宾馆,芙蓉花的蓉,花园的园?”谢总问,张晨和刘立杆都摇了摇头。

“你们湖南不是叫‘芙蓉国’吗,我经常看的湖南有一本文学杂志,就叫。”刘立杆说。

“叫芙蓉国没错,什么杂志我可不看,我只能看小人书。”谢总自我解嘲地笑道,“这蓉园宾馆是湖南省委接待处的,几次到长沙,住的都是蓉园宾馆,‘蓉园’两个字还是主席题的,名也是主席改的。”

“那他原来叫什么?”刘立杆来了兴趣。

“原来叫‘容园’,‘容易’的‘容’,因为是在原来的湖南省主席何健的公馆改建的,容园是何健的号。”谢总说,“我们这个大师傅,就是蓉园宾馆的特一级厨师,你们说单位轻易怎么肯放?”

张晨和刘立杆点了点头,特一级厨师,那就是酒店的招牌了,酒店怎么肯砸了自己的招牌。

刘立杆想到了什么,他叫道“谢总,你是说,今天这大师傅,就是你要等的人?我……那我们也太有口福了吧!”刘立杆本来脱口而出想说“我操”的,我字出口,又把操字吞了回去。

三个人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服务员上了腊味合蒸、血粑鸭、东安子鸡、毛氏红烧肉,当然还有谢总说过的组庵豆腐,每上一个菜,谢总就让他们尝尝,他们尝了味道都很不错,张晨和刘立杆不停地点头。

三个人一边吃,一边喝,聊天却没有停。

听到刘立杆这话,谢总笑笑,没否认也没承认,他用手拿起漏勺,试了试锅里炖着的鱼,然后用勺子拨了一撮青蒜进去,和他们说,可以吃了,你们先尝尝这鱼。

谢总用公筷和漏勺,挖了两勺鱼,分别放在张晨和刘立杆面前的碗里,张晨挟起一筷子鱼,放进嘴里,就像被烫到一下,人浑身一震,他觉得一股辣味和着鲜味从他的口腔,倏地一下就直冲脑门,后颈和额上的汗就流下来了。

太爽了!

这看着白白的浓稠的一锅鱼,原来竟是这么鲜这么辣,而且很嫩,张晨想品味一下鱼肉的滋味,那鱼肉却像巧克力一样,不知道是已经化了,还是自己从他的嗓子里滑下去了。

“太好吃了!”张晨和刘立杆异口同声地叫道,两个人迫不及待地挟起了第二筷子鱼肉,又放进了嘴巴里。

谢总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等他们都赞叹以后,他这才用筷子,给自己搛了一块鱼肉。

“再尝尝鱼汤。”谢总和他们说。

张晨和刘立杆,舀了一勺汤到碗里,喝着,真是从来没有尝到过这么鲜美的鱼汤。

刘立杆边喝,就边朝谢总竖大拇指。

“这个,比我昨天在泰龙城吃的湘菜,好吃太多了。”张晨叫道,“不行,这样下去,其他酒店的湘菜会吃不下去的。”

“那就到这里来吃啊,家常便饭,每餐都有。”谢总笑道。

“你这个家常便饭,也太豪华了。”刘立杆叫道,“特一级厨师,做的,还叫,还叫……”

刘立杆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他觉得这鱼汤太好喝,把自己的大脑都喝短路了。

“那也是家常便饭。”谢总笑笑,转身朝门外叫道“妹陀!”

那个脸圆圆的小姑娘听到叫声,推门进来,谢总让她,去厨房把傅师傅叫过来。

过了一会,小姑娘带着一个胖胖的男人进来,这男人脸色红润,皮肤白皙,头发微微有点自然卷,看上去就气度不凡,要不是谢总和他们说过,他已经退休,张晨和刘立杆怎么也不会相信,他看上去最多五十岁左右。

谢总指了指张晨,笑着和大师傅说“张总说你的菜,比泰龙城的湘菜馆做得好吃。”

傅师傅温和地笑笑“莫戳我。”

张晨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0219 计划很宏大

酒过三巡,三个人渐渐把话题转入了他们租的那块地,谢总说,你们年轻人思想活跃,说说,有什么好的点子。

刘立杆看了看张晨,和谢总说,张总有一个想法,我觉得很不错。

谢总马上来了兴趣,他说,快说来听听。

“这也是我给望海楼和其他项目装修时,真切感受到的。”张晨和谢总说,“海城现有的酒店和娱乐场所,普遍都先天不足,它们的房子,都不是根据需要新建的,而是从其他的建筑改建的,像南庄和狮子楼、海龙王、地龙王、和乐海鲜等等,原来根本就不是酒店。

“他们有些是租的人家的办公楼和仓库,有的干脆是民房改建的,还有像望海楼、贵宾楼这些,包括一些娱乐场所,像桃源宾馆和金棕榈的夜总会,它们要么就是原来规模太小,扩建的,要么就是转行的,这样,都有一个普遍的问题是,它们受客观条件的限制太大。

“你像南庄,生意那么好,但它,一个门头始终只能那么小里小气,餐厅外面,地方那么逼仄,连个像样的过厅都没有,生意好的时候,候餐的人都只能站到大门口的停车场。

“豪华包厢设在三楼,但到三楼,连电梯都没有,客人们来的时候还没什么,但吃完了,特别是酒喝高兴的,还要从三楼爬下来,我都担心他们会从楼梯滚下来,所有这些,都和它的高档酒店的身份太不匹配。

“还有就是停车场,这些老建筑,在建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停车的问题,改建以后,房子里面可以重新装修,但停车的问题还是没有办法,谁想到海城会有这么多的车,而到这些地方去消费的客人,又基本都是自己开着车来的。”

“对,是有这么个问题,我们娱乐城也是。”谢总点了点头。

张晨继续说“我就想,我们这块地,面积够大,又正好在以后的龙昆南路边上,交通很方便,杆子也了解了,这以后还是海城的市区主干道,所以我们能不能一开始就把它定位准确,就是要打造海城最高档的休闲娱乐和美食综合体,从设计开始,就盯着这个目标。

“我们可以考虑在地下或屋顶建个大型停车场,几十万平方的面积,里面足够容纳几十上百家海城最高档的夜总会、酒店、电影院、保龄球馆和台球房、三温暖房等等,给客人提供吃喝玩一条龙服务。”

张晨说着,谢总的眼睛渐渐睁大了,他想,去这些场所的,大都是请客,如果有这么一个高档的去处,大家当然会趋之若鹜,他对张晨说的定位很赞同,经济虽然这么不景气,但南庄、望海楼这些高档酒店,和桃源宾馆、金棕榈这些高档娱乐场所的生意照样好。

惨的是像自己的娱乐城这样中不溜的,谢总的这个感触太深了,他觉得不管是酒店还是娱乐场所,要开就开最好的,要么就是最便宜的,千万不能是中等的,不然,你的成本在那里,和高档的比,你的价格相差有限,和低档的比,你的价格又贵死个人。

人家有重要客人,肯定会带去最高档的,为了面子,多花一点点钱无所谓,不会想到你,自己人吃吃玩玩,不浪费钱,人家又情愿去最便宜的,也不会想到你,谢总是真的觉得,自己当初决策失误,一心想着量力而行,结果投资了这么个不上不下的东西。

谢总沉吟着,他说“这个想法好是好,但要建这么大的场所,经营这么多的项目,投资太大,我们吃不消。”

“我们自己不建。”张晨说。

“自己不建?”谢总奇怪了。

“对,我们自己不建,我们只定标准,当地主,也不仅是地主,还有当管理者。”

“哦,什么意思,你说说。”

“我们把房子造好了,只出租,自己不经营,但我们不是谁来租都租,你想来这里建夜总会,那好,我要考察你的投资规模和资金实力,甚至你的装修效果图,也要经过我们审核,我们要确保你至少从硬件上,能达到海城第一的要求,我才会把房子租给你。

“同时,整个综合体的保安、保洁和后勤,还是我们管,他们按租赁面积,每个月向我们缴纳管理费就可以,这样对我们来说,能增加一块房租以外的营业收入,对他们来说,也是划算的,他们不用自己招什么保安、保洁、厨师、水电工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只要专注于自己的经营就行。”

张晨的这个想法,在今天看来平淡无奇,几乎所有城市里的商业综合体都是这么做的,但在当时,可以说是想前人所未想。

谢总越听越新鲜,他边听边在心里盘算,觉得张晨的这个主意很好,最主要的,是完全有实现的可能,把这些东西统一管理,对单家店来说,花的钱肯定比自己招人划算。

让谢总感到为难的是,虽然这些项目不是自己经营,不用投资,但要把几十万平方的房子造起来,这个钱也不是一个小数字,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

刘立杆仿佛看出了谢总的犹豫,他和谢总说“我和张总算过了,就是前期造房子,我们也不需要投资很多的钱。”

谢总眼睛一亮,赶紧说“这个怎么能做到,快说。”

“我们可以先把这房子的效果图,还有项目书做出来,设计是张总的专长,这个不需要花钱请别的公司做,效果肯定能亮瞎眼,项目书我有朋友做过,她可以帮我们,也不需要花钱。”

刘立杆这样说着的时候,想到了刘芸,他想,这个忙刘芸肯定是会帮的,再说,自己需要的只是她的指点,里面内容,自己可以写,不就是大王传奇那一套吗,辞藻华丽,天马行空,能吊足别人的胃口就行,这个难不到自己。

刘立杆继续说“效果图出来以后,我们就选择时间,在做整版的广告进行招商,同时,联系一些可能的,那种有钱又不知道投资什么项目的公司,我知道这些公司在哪里,认同我们的理念,准备签合同的,他们就让他们交一笔保证金。

“现在,建筑公司都找不到活做,我们可以找建筑公司谈,让他们垫部分工程款建造,我们把收来的保证金,给建筑公司当首期款,房子造好,收上来的第一年租金,也给他们当工程款,剩余的部分,我们和他们签一个每年分期支付,三到五年支付完毕的协议。”

“这个我知道,让他们垫资应该没问题,但工程验收以后,余款还要分几年支付,我觉得很少有公司愿意干。”谢总说。

“我们支付利息。”刘立杆说,“这总比我们自己去银行贷款省事。”

“如果这样,那些不差钱或者贷款很容易的国有建筑公司会干,应收款在账上也是业绩,每年还有利息收,对他们来说,也是划算的。”张晨在边上说。

谢总不停地点头,他说“如果是这样,这个事可以做,难度不大。对了,你们设想造多大的规模?”

“考虑到租期,不能是永久建筑,我想,可以建四层,停车场可以考虑放地下,也可以放楼顶。”张晨说。

“我觉得还是放地下,楼顶也可以利用起来,像狮子楼那样,海南这地方,好就好在一年四季没有冬天,夜宵的生意可以常年做。”谢总说。

“可以,在招商上,我们也可以有目的地选择,比如,我们招最好的粤菜馆,最好的川菜馆和东北菜、淮扬菜,把几大菜系都招齐,这样也符合海城这地方,全国各地来的人,比本地人还多的特点。”张晨说。

“这样说来,我的‘组庵湘菜’也有着落了,傅胖子要高兴死了。”谢总笑道。

“我们也高兴死了,可以经常去光顾了。”刘立杆说,“对了,张总把这个综合体的名字都想好了。”

谢总问“什么名字?”

“中国城。”刘立杆说。

“好啊!”谢总叫道,“我到香港,去过香港的那个‘中国城夜总会’,那么高级的地方,当时就羡慕得不得了,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在海城,也可以搞出个中国城,定下来了,就这个名字。”

0220 大家一起来唱歌

“对了,还有件事。”刘立杆和谢总说。

“什么事?”

“我们商量的时候,也考虑到了谢总现在的那个工厂,我们想……”

“你们是嫌它在边上难看是不是?不用考虑,这个小意思,不行就把它推了,把那块地并进来。”谢总手一挥,说道。

“不是不是。”刘立杆赶紧解释,“那个不用拆,改建一下就可以,你想,这么大的综合体,那么多的货物和工作人员,肯定需要仓库和员工宿舍啊,这些,也没人会舍得放中国城里面,肯定需要配套建筑,谢总到时候只要稍加改建,就可以利用起来了。”

谢总不响了,只是在心里暗暗地点了点头,他明白这两个小伙子,够体贴,也喜欢分得清清爽爽,桥归桥路归路,一点油也不想揩自己的,对合作的双方来说,如果大家都有这样一个态度,那当然是最理想的。

谢总说好,这也是一个办法,谢谢你们考虑得这么周到。

“谢总,你要是你没意见,那我就开始构思,怎么做这个设计方案了。”张晨和谢总说。

“好好,没意见,只是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自己的事,累死也活该!”刘立杆说。

谢总呵呵笑着,他举起了杯子,和他们说“先庆祝一下,干完它。”

谢总和刘立杆杯与杯碰到一起的时候,谢总意味深长地和刘立杆说“那等会,我应该好好犒劳犒劳你们了,年轻人,要会工作,也要会玩。玩还要玩得尽兴。”

“妹陀!”谢总冲着门外叫道,门马上推开,那个脸圆圆的女孩子走了进来,站在门口,还用脚抵着门,不让它自动合上。

“帮我去找找曹经理。”谢总和女孩说。

女孩嘻嘻笑着,从她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我在,我在,老板我就在这里。”

话音甫歇,从门外就跟进一个人来,张晨他们看到,原来是刚才在谢总办公室,拿文件进来让谢总签字的那个女的,曹经理朝他们笑道“我就知道老板要找我,在外面候着。”

“算你聪明。”谢总轻轻骂了一句,骂声里有些亲昵“你带张总和刘记者,上去放松一下。”

曹经理抿着嘴笑笑,看了看张晨和刘立杆,说了声好。

谢总转头和张晨、刘立杆说“我就不陪你们了,和你们年轻人,也玩不到一起。”

张晨和刘立杆,不知道谢总说的放松是指什么,只是心想,这里既然是娱乐城,那就不外是请他们去包厢唱歌喝酒。

他们谢过谢总,站起来跟着曹经理走了。

曹经理带着他们,果然就到了二楼的ktv,把他们带进一个包厢,等张晨和刘立杆在沙发上坐定,曹经理和他们说的一句话,却让两个人吓了一跳。

曹经理微微笑着,和他们说,声音有点嗲“等一会我去带小妹过来,你们可要仔细挑,挑仔细哟,挑两个自己喜欢的,唱完歌,可以带去楼上,楼上有客房。”

张晨和刘立杆都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明白刚刚谢总说的,犒劳犒劳你们和玩还要玩得尽兴是什么意思。

刘立杆霎时兴奋起来,我操,没想到老谢这里,还有这个,是不是生意惨淡,想出的新招啊?那老子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立杆还没来得及开口,张晨就和曹经理说“不用了,我们就唱歌就行。”

“真的?别假客气哦。小妹不错,都是湘妹子,不要可别后悔。”

曹经理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目光有些促狭,又有些意外,曹经理三十几岁,说这些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的,看样子这样从场面,她经历多了,她对男人,有足够的了解,今天这两个,倒有些让人意想不到。

“真的不需要,谢谢曹经理!”张晨也笑道。

“好吧,那就替你们叫几个陪唱歌的。”曹经理说。

“也不用了,我们自己唱就可以。”张晨说。

“你们?就两个男的?”曹经理的眼睛睁大的时候,是溜圆的。

张晨笑了“怎么,两个男人就不能唱歌了?”

“可以可以。”曹经理笑道,她微侧了侧头,想了一会,和张晨说,“那等一会,我来陪你们唱,我先去安排点事。”

张晨说好。

曹经理刚走出去,刘立杆就跳了起来,破口大骂“张晨,你什么意思,不知道我节衣缩食,已经好久没找叮咚了?这免费送上门的,还能不要?他妈的你不要,还让我也跟着倒霉?”

张晨看着他,冷笑道“等会回去,我给你钱,你要找回去找。”

“你倒丁吗?钱多的没地方去了?”刘立杆继续骂。

张晨看着他,和他说“你怎么知道,这不是谢总在试探我们?做这么大的事,你想想,谁愿意和两个色鬼合作?你以为谢总自己,真的是爬上爬下爬不动了?”

刘立杆愣了一下,坐在那里仔细想想,觉得张晨的话还是有道理的,这个,还真是不得不防。

“好了,不管他了,先唱歌,唱歌总没有问题吧?”刘立杆瞪着张晨问。

张晨笑道“这个没事,你嘿嘿吆嘿到明天都可以。”

张晨话音刚落,曹经理回来了,她身后跟着两个少爷,端着托盘,给他们送来了红酒、水果和,好,我没事了,今晚就陪你们。

曹经理说完,就在张晨身边坐了下来,张晨看着曹经理,问“曹经理以前是剧团的吧?”

曹经理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张晨笑道“感觉,还有前面我们来时,听到有好几个人在吊嗓子,其中好像就有你。”

“嗨,没事瞎玩。”曹经理低了低头,语带羞涩地笑了一下,“我们半个剧团的人,差不多都到这里了,我们剧团,就在谢老板家的隔壁,我们都认识他,他也说,每天听我们吊嗓子上了瘾,到了这里,听不到心里空落落的,所以我们剧团的人来,他都照单全收。”

张晨和刘立杆相视而笑,没想到这谢总,还有剧团的情结。

张晨和曹经理说“我们以前也是剧团的。”

“真的?你们?”曹经理转过身,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们,末了摇了摇头“不像,你们一点也不像是剧团的。”

张晨笑道“我们不是演员,我是美工,他是编剧。”

“哈哈,像了像了。”曹经理拍手笑道,“这样一说就像了,对了,你们是什么剧团?”

“婺剧团,曹经理知道婺剧吗?”

“不知道。”曹经理摇了摇头,“我知道越剧,我们以前演的时候,还参考过。”

包厢的门推开了,让张晨和刘立杆意外的是,走进来的是谢总,他和张晨他们说,没事情,就上来听你们唱歌。

刘立杆看了看张晨,发现张晨也正笑着看他,两个人都明白了,看样子张晨说的是对的,这曹经理,刚刚出去,一定是把他们的拒绝和谢总汇报了,谢总这才上楼,加入了他们。

四个人其乐融融地唱歌,刘立杆还是表演了他的嘿嘿吆嘿,张晨唱了他的,谢总和曹经理,不仅唱了张晨他们熟悉的和,还在他们不断的掌声鼓励下,唱了、、、等等。

看样子谢总会的还真是不少。

谢总和曹经理两个人的嗓子都很好,边唱边表演着,那动作,一个风流洒脱,一个活泼俏皮,两个人演唱的时候还不停地眉目传情,一看就知道是搭档表演已经很久。

0221 夜深人高潮

张晨和刘立杆,离开谢总那里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钟了,谢总邀请他们宵夜,两个人看谢总和曹经理,唱歌已经唱到了情到深处,就知趣地告退。

他们骑着摩托,还是先回到了望海楼,在停车场里停好车,往后面走的时候,刘立杆看到一个人影,眼睛一亮,急着想追过去,却被张晨一把抓住,他们看到,佳佳正从一辆摩的上下来,进了大堂,一路小跑着跑向电梯,显然是在赶场。

“你他妈的想干什么?”张晨问道。

“没想干什么,打个招呼啊。”

“谁信你的鬼话,我警告你,别多事,屌痒就往外面走几步,那里风吹稻花香两岸。”

“算了算了,省点钱干正事,还是迟点回去和雯雯倩倩玩免费的旧游戏。”刘立杆嘟囔着。

两个人朝后面走的时候,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一个宏大的计划就要展开,迈向自己伟大事业的征途已经开始,张晨和刘立杆,哪里还会有睡意,他们走过望海商城,需要往右边的小路转进去的时候,刘立杆说,你先过去,我马上就来。

张晨顾自己走到了办公室,打开门,开亮灯,从办公桌边上的地上,拿起电茶壶,顺便抄走了桌上的四个杯子,去到水池那里,接了壶水,把杯子洗洗,返回办公室。

张晨把电茶壶插上电,把四只杯子放在桌上,两只里面放了茶叶,还有两只,他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瓶酒,这一次没舍得拿酒鬼酒,而是拿了一瓶蓝色酒标的洋河大曲,打开,一只杯子里倒了半杯,不用问他也知道,刘立杆是去买吃的了。

电茶壶发出尖锐的鸣叫,壶里的水开了,噗噗噗噗地顶着壶盖,张晨伸出脚去,踩住了地上电茶壶的电线,用力一蹭,插头就从墙上的插座上脱落下来,他起身给两只杯子加满,剩下的水,灌进了边上的热水瓶里。

他把一杯茶放到了自己的座位面前,和那半杯酒并排,另外一杯,放在了他办公桌的侧面,和另外半杯酒并排,还搬过一张椅子,在他办公桌的侧面放好,这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刘立杆回来,他左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右手提着一个,进了门朝这边瞄上一眼,叫道“不错,战场已经摆开了,你怎么知道我去买这个了?”

刘立杆说着,就把两只手上的塑料袋往上提了提,张晨骂道“你是谁,我是谁,你屁股翘翘,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了。”

刘立杆站住了,他说“那好,你猜猜我买了什么?”

张晨想了一下,说“烤鱿鱼,生蚝,羊肉,牛肉,烤虾,还有韭菜。”

“还有呢?”

“没了,要是有,就是鲳鳊鱼。”

刘立杆哈哈一下,他把左手的两只袋子放到桌上,叫道“这边全对。”

接着再把右手的两个袋子放上桌,叫道“这个,你就没猜到。”

张晨用手把那个袋子剥开,里面是两个泡沫快餐盒,打开来,一个是炸咸鱼,还有一个,是炸鸭头,张晨喜出望外,这个,他确实没有想到。

刘立杆坐下来,两个人照例是先碰碰杯,呷了口酒,然后开吃。

“你这个方案,过了老谢这一关,我就放了一大半的心。”刘立杆和张晨说,“这个老甲鱼,在商场滚爬了多少年,他认为可以干的事情,那就肯定值得干。”

“本来就值得干,不需要他肯定,我们只不过自己没有这个实力,需要借助他的资金。”张晨自信地说。

“还有人脉,我和你说,做生意,人脉有时候比钱还重要,要不是他,我们就是有钱,也拿不到这块地。”刘立杆说。

“这个倒是。”张晨同意。

“还有,你以为老谢怎么舍得,他那个娱乐城又没什么效益,他还公司又搞包厢,又请特一级的厨师来,还要养一批女孩子,放到他娱乐城的楼上,这些都是他的投资,对人脉进行的投资,人脉之所以成为脉,山一样的厚实,那是需要不断地培育和滋养的。”

“哈哈,这个说法可以,我同意。”张晨笑道。

“本来就是这样,临时抱佛脚谁都会,舍得投资人脉的,才是有战略眼光的商业奇才,胡雪岩就是这样。”刘立杆看了张晨一眼,继续说“当然,我也不差。”

张晨一口酒,差点就喷了出来,骂道“你就吹吧,要论自吹自擂,你算得上是个奇才。”

“不是吹,是事实,你想想,老谢的这个事,为什么能做成,人家一开口,就要送给我百分之十的股份,那还不是他信任我,觉得我这个人还算靠谱,我给他的这个印象怎么来的,也是我投资的,我和你说,我们穷人,做不到用金钱去投资人脉,就用感情和真诚。

“我现在和所有我接触过的那些办公室主任啊副总啊,关系都很好,哪怕是没有业务,他们想喝茶我就请喝茶,想吃饭我就请吃饭,想聊天我就陪着他们聊,再过几年你看吧,这些人里,肯定有很多会爬上去,到那时,我刘立杆的人脉也建立起来了。

“人这个东西,他春风得意的时候,你对他好不稀奇,因为那时候谁都对他好,你有求于他时对他好,更不稀奇,因为谁这个时候都会朝他摇头摆尾。稀奇的是你根本就无求于他的时候对他好,这个时候,他才感受得到,会认你是朋友。

认你当朋友了,其他的事就好办了,有些事,没那么简单的,人人都爱钱,但只有傻逼和不要命的,才会什么人的钱都敢收,不是瞎说,张晨你信不信,要是给你十万块,让你去送给一个指定的人,我保证你怎么也送不去,当然,现在让我送,我也送不出去。”

张晨听着刘立杆的这番高谈阔论,深以为然,他想起自己送覃总的那十万块,覃总之所以收得那么轻描淡写,还不全因为符总的铺垫,如果没有符总这层关系,自己这钱,确实是怎么也送不出去,钱都送不出去,事情自然就更办不好。

“你好像感受还挺深的。”张晨笑道。

“那当然,我又不是傻瓜。”刘立杆说,“我天天洗楼,看到那些好公司,我就在想,他们是怎么成功的,没有业务,我也一次次去,一是这种公司的人,都比较拽,关系往往比较难建立,但去的多了,又知道分寸和进退,自然也会混熟。

“哈哈,人家也奇怪啊,这个家伙,一次次跑来,来了也不谈业务,我也没业务可以和他谈,他来干什么?管他,爱来不来。人这样想着的时候,其实他的戒心也放下了,不是没业务,没利害冲突嘛,人家当然就不防你,他们哪里知道,我是来学习的。

“碰到那些烂公司,里面的人只要不是神经病,一般都比较好打交道,他整天没事可干啊,有个人来陪他吹吹牛,看上去还像在谈工作的样子,也挺好的,别以为这样的公司就没东西可学,一样有,我从他们身上,学习他们为什么会烂的。

“张晨,你看我为什么每天乐此不疲地洗楼,我这可都是在学习,这城市就是我的社会大学,这一幢幢的楼,就是我的教室,只有这样,你看我这浙大的,也没比启航他们北大的差。”

张晨哈哈大笑,骂道,你还好意思说你自己是浙大的,对了,刘芸现在知不知道,你是个假浙大?

“英雄不问出处,到了社会,谁管你什么大的啊,谈恋爱看你人,社会看你能力,别说,我还真碰到过几个真浙大的,讲老实话,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比他们差。”

“好好,我敬你这份自信。”张晨举起了杯。

工地上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张晨不在,也就不在了,他只要在,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门还开着,就有经过的人会进来转转,和张晨汇报点事,汇报的其实都是可说可不说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些人进来,张晨就叫他们吃东西喝酒。

有摇头不喝不吃的,说完了事,人就走了,也有拿起张晨的杯子就咪一口,然后拿着一只烤鱿鱼或半个鸭头出门去。

0222 锦衣夜行

等人走后,刘立杆叹了口气,他说“唉,其实前面,我和老谢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是虚的,我说的那些,都是在最理想的状况,其实资金这种东西,哪里能像榫卯,对接得那么好,这项目真一开始,我们两个穷光蛋,会不会马上被人看穿手脚?”

“你以为老谢不知道这些?放心吧,这个他肯定有打算,短期的资金,我想他还是有办法的,再说,到时候我们也不是穷光蛋,该我们出的钱,我们一分不少地出就是。”张晨老神在在地说。

“怎么可能?天上会掉钱吗?”刘立杆惊奇地叫道。

张晨笑笑“天上不会掉,但这里能长啊。那边的那块地,总要等到龙昆南路建到一半才破土动工吧,包括宣传和招商也是。”

“这个当然,现在龙昆南路还静悄悄的,政府也肯定会在快完工时大肆宣传,我们的项目,一定要借那个势推出去,才能一炮而红,那些人站在我们的地上,看到前面就是崭新的龙昆南路,这个是最大的诱惑,谁都知道,商机和路是一起来的。”刘立杆说。

“对,太早或者太迟都不好,太迟,一是可能这个黄金时间点会被别人抢走,或者政府那时,又有其他的投资热点区块出来。”张晨说,“太早,就像你说的,人家去现场一看,前后左右一片荒芜,就是个荒郊野外,谁敢在那里投巨资,你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没用。”

“是啊,我们要把前期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效果图施工图,中国城的模型和项目书,这些都准备好,等到了那个时间,就趁势推出。”刘立杆手里挥舞着咬了一半的鸭头,仿佛那鸭头就是他们的项目,挥舞间就被他推出去了。

“这些工作,我们自己都可以来,不需要什么钱,我们可以先准备好,招商办公室,到时就放在现场,谢总那工厂里,这也几天就可以搞掂,花不了多少钱,我们等的那个时间点,怎么算,也会是在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对不对?”张晨问刘立杆。

刘立杆点点头“这个是肯定的。”

张晨用手敲了两下桌子“这里的工程,十月份就完工了,符总也是左口袋放进右口袋,公口袋放进自己的私口袋,不会存在工程款拖延的情况,那个时候,我这里不是就分到钱了?我们该出的那部分,还需要愁吗?”

张晨说着这话的时候心想,就是符总想拖,顾淑芳也不会肯啊,她还急着要拿钱回苏州,符总也急着要摆脱她,都是想越快越好,这个,他当然不能和刘立杆说。

张晨很有把握的是,只要工程款到账,自己很快就可以拿到三百万左右的分红,他当然不担心到年底的时候会没有钱。

“哎呀!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刘立杆大叫道。

张晨看着他骂“你以为老子在这里是打工族?”

“好好,你不是,你是二暴死,也是二炮。”刘立杆嘿嘿笑着,这样一来,还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么说,我们的航空母舰,能成了?”刘立杆问。

“当然,肯定能成!”张晨说,“来,祝我们成功!”

两个人举起杯,碰了碰,喝下去一大口。

一大口酒下去,刘立杆把杯子放回桌上,却叹了口气,张晨抬头看了看他,发现他的脸阴鸷着,目光黯然,张晨吃了一惊,问道

“你怎么了?”

刘立杆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口闷酒,再放下杯子的时候,苦笑了一下,他和张晨说“我想起了西楚霸王。”

“项羽?你他妈的真会联想,那么远都能想到。”张晨哭笑不得。

“我想起了他的一句话。”

“什么话?”

“项羽在得意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他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谁知之者?’我他妈的感觉自己就是没有还乡的项羽,连个分享这种快乐的人都没有了。”

张晨知道,刘立杆这是又想到谭淑珍了,他打岔道“你不是还有雯雯和倩倩?”

“她们知道个屁,和她们说,她们只会关心,等我有钱了,我会不会分她们一点。”

张晨默然,他看了看刘立杆,转而想到,自己现在,何尝也不如此,自己又能和谁去说?金莉莉已经不再是那个,听到自己工作有着落时,都会兴奋地尖叫的金莉莉了,自己要是去和她说这个计划,她现在有没有耐心听下去都不知道。

刘立杆说的没错,金莉莉的心太大,两眼朝天,自己的这个计划,现在她既不会上心,也不会入眼,能不再被她嘲弄准备喝西北风就不错了。

张晨端起酒杯,和刘立杆碰了一下,两个人默默地吞下了一口酒,各自有了各自的哀愁。

张晨觉得自己和刘立杆,现在就好像在一个空阔的舞台上,卖力地把一折戏唱完,这才发现台下,既没有观众,更不可能有掌声。

这一刻,张晨想到了顾淑芳和小昭,但又觉得,她们也离自己好远,不会在台下。

“柳丝榆荚自芳菲,哪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张晨仿佛觉得自己听到,谭淑珍凄凄切切的声音在唱着,唱的却是自己和刘立杆。

……

第二天中午,刘立杆赶到张晨办公室的时候,张晨和小武,已经给他打来了饭菜,三个人匆匆地吃完,连碗都来不及洗,就出发了,刘立杆带来了一张谢总从部队要来的那块地的地图,张晨带上了皮尺和速写本,三个人去了那块地。

小武和刘立杆,按照那张地图,在地的每个边界,都插了一根杆子,杆子是谢总通知他工厂里留守的人准备的,张晨他们到了一看,真是太好了,原来是堆在他们仓库里的一箱标枪,这个仓库,还真是什么宝贝都有啊,他们感叹道。

这标枪对他们来说,帮他们省了不少的事,量到位置,小武把标枪往地上用力一扎,就屹立不动,这样张晨在画环境地形图的时候,就一目了然。

张晨在灌木和杂草丛里走来走去,从各个角度,画了十几张地形图。

这地方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可以遮荫,三个人在太阳底下忙了一个多小时,浑身都湿透了,脸上被太阳晒得起了一层黑釉。

回到工地,三个人也顾不得许多,迫不及待脱了外面衣裤,只穿着一条内裤就跑到外面,找了一个阴凉处,让小武的徒弟拉过一根,给搅拌机加水用的橡胶水管,打开龙头,朝他们冲着。

冲完了凉,三个人进了办公室,把内裤脱了,穿好外面的裤子,把湿内裤和上衣洗了,放到外面太阳底下,晒了还不到半个小时,就干了,三个人把内裤和上衣拿回来,敨凉,重新穿上,看看时间也已经两点多了。

刘立杆骑着摩托,带着张晨出去,他和城建局的王处长约好,他要带张晨去看他们的那个沙盘,这样张晨对以后修建好的龙昆南路,甚至迎宾大道和未来的国际机场,都有一个直观的感受,在画效果图的背景,特别是平面示意图时,可以标志出来。

到了城建局的楼下,刘立杆和张晨交待“不要穿帮,你就说你是我同事,也是的。”

张晨点点头,他说知道了。

“千万记住啊,,不是,还有,万一他要看你的记者证,你就说忘在摩托车储物箱里了,我会帮你掩护。”

刘立杆谆谆教导,张晨不耐烦了,瞪了他一眼,骂道“你倒丁吗?已经说过多少次了,当我是傻瓜?”

刘立杆呵呵笑着“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这不是潜入到敌人内部嘛,以后,还要经常来打扰王处长,这次穿帮,就没有下次了。”

“好吧。”张晨点了点头。

两个人到了楼上,去了王处长的办公室,没想到王处长看到刘立杆很热情,根本就不关心张晨是什么人,就带他们去了隔壁的展示厅,让他们尽情地参观,他本人还陪在边上,不厌其烦地解答着他们的问题,张晨和刘立杆,都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走到楼下,刘立杆才醒悟过来,骂道“妈逼,搞错表情了,我可是省计划厅罗厅长介绍来的,怪不得人家这么热情。”

张晨在边上,哈哈大笑。

0223 去找谭总

虽然张晨自己给自己定下规矩,上班的时候,自己应该把精力都集中在望海楼,全力以赴把这个项目做好,不去多想和中国城有关的事情,张晨认为,那是完完全全的私活,在上班的时间干私活,倒也不是怕别人看到,而是他过不去自己的这道坎。

手上不干,但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不去想,怎么可能不想,现在,这个项目几乎已经成为了张晨的一个心病,连做梦都会梦到。

这是项目,比张晨现在接触过的所有项目,都更大更复杂,他必须把方方面面的每个细节都考虑清楚。

那么多不同的店聚集在一起,每一家店的营业时间、高峰时间都是不一样的,人流的进出也各有不同,无论是做外形设计还是内部设计,都必须考虑到他们不同的需求,每一扇大门,里面的每一条通道和每部电梯的设置,包括灯光,都要安排妥当。

要保证它们既是一个整体,又有相对的独立性。

不可能把这些都一股脑地交给那些设计院去做,如果自己没有想清楚这些,那你连你的需求都无法清晰地传达,他们又怎么能够理解?即使是在做外形设计,如果没有考虑充分,那到时候,也必然会造成外观设计和内部结构设计的冲突。

最让张晨烦恼的是,在自己有限的见识里,没有任何的建筑形态可以参考,海城最大的商城就是望海商城,杭城也没有,杭城大厦那时候还是孤零零的一幢楼房,边上是天龙商厦,前面的红太阳展览馆前,还是小商品市场。

连张晨去过的最大的城市上海,南京路的第一百货,连供客人上下的电梯都还没有,淮海路的巴黎春天刚刚建成,还没有开业,华亭伊势丹要再过两年才落户上海,更别说后来雨后春笋般出现的那些商业综合体。

而像张晨设想的,集休闲娱乐和餐饮为一体的综合体,就更是闻所未闻。

张晨不知道国外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也无法知道,他不可能去得了纽约、东京或者巴黎,想都不用想。

他想香港大概会有这样的建筑,张晨很想去香港看看,但那时候,香港人来内地很容易,海城已经有港澳台人士的落地签了,而内地人要去香港,还是非常困难。

所有的手续要回永城办不说,去办赴港手续,首先要有单位证明,那个被放养的剧团,找谁去给你开证明,去找那个丁百苟?那家伙就是能开,也会有意刁难,找十万八千个理由不给你开。

何况现在,张晨和刘立杆,他们到底是什么情况,有没有被剧团除名,张晨自己都不知道。

去香港的念头,在张晨脑子里闪了一下,就被否定了。

那时也不像现在,有互联网,鼠标一点,什么资料都可以在网上找到,国内的国外的。

那时什么都没有,获取信息的途径很单纯,就是电视、报纸和书,电视和报纸是不可能有张晨需要的东西的,只能找书,张晨去了书店,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书。

出了书店去图书馆,更惨,农村怎么夯土墙、做三合土,怎么建泥房建猪圈的书有一大堆,其他和建筑相关的,连关于三层以上房子的书籍都找不到。

张晨想到了谭总,谭总那里的资料比这两个地方的都新,都有价值,这些宝贝,都是谭总自己去香港的时候背回来的,还有就是两个台湾、香港的朋友,不时地从台北和香港,帮他代购以后寄过来的原版书。

这些书对谭总这样的公司来说,是公司的重要资产,甚至是命根子,平时都锁在谭总办公室的柜子里,就是连公司的设计师需要翻阅参考,也要在谭总办公室里的那张小会议桌上看,不能带出去。

张晨到了谭总的办公室,把自己来的意图和谭总说了,谭总和他说,这个项目很了不起,我站在一个也算是经常光顾这些场所的顾客立场来说,很希望有这样的一个综合体。

谭总想了一会,和张晨说,我去香港,也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综合体,至少我没有去过,大型百货公司倒是有,但纯粹是休闲餐饮娱乐一体的,没有见过,这方面我提供不了什么建议,我倒是有另外的一个想法。

“大哥您说。”张晨赶紧说道。

“我觉得你们这个综合体建成了,可以搞一个城卡。”

“城卡?”

“对,你们那个,叫中国城对不对?就搞个中国城的城卡,去里面的每一家店,凭这张卡,就可以打折,这个,对顾客来说,不是省几个钱的问题,而是面子的问题。”

“好!好!好!”张晨一连说了三个好,“大哥的这个建议很好,哈哈,大哥这么一说,倒启发了我,其实范围还可以扩大一些,比如,刘芸他们高尔夫球俱乐部的会员,自动就享受城卡的待遇,这样就锁定了这一部分的高端客户。”

“对对,还有什么银行卡,都可以纳入进来。”谭总也说兴奋了起来,好像这就是自己的项目,他刚刚说完这话,又摇了摇头“这城卡,要扩大,但也不能滥,滥了就不值钱,谁也不当一回事了,高尔夫球那个可以。”

“大哥这个提醒很对,怎么控制把握这个度很要紧。”张晨点了点头。

谭总起身,把柜子的门打开,让张晨自己选,他和张晨说“选完了你带走吧。”

张晨愣了一下,说道“这样不好吧,我就在这里看。”

张晨心里清楚这些海外原版书对谭总的价值,这些书贵不说,每一本还都是千辛万苦,漂洋过海从海外进来的,谭总能让自己借走,那是天大的面子。

谭总笑道“我是借给你,又不是送给你,有什么不好。”

谭总私下里其实还有一个打算,那就是,他也希望张晨他们的这个项目,能早日建成,而且招商能取得巨大的成功,到时候里面那么多的店,凭张晨项目方的面子,帮忙牵线介绍一下,总有几个会成功的,这对自己公司来说,不仅是利益,名气上也是大有好处的。

谭总相信,要是有这么个综合体落成,在海城肯定会是一个标志性建筑。

谭总这里的书,大都是家庭装饰装修和店面装潢设计方面的,但有一些,也涉及到了商业体的外观设计,张晨如获至宝,他最后选了四本,借走了。

张晨回到了办公室,想了想,还是跑到望海商城的楼上,买了一台录像机,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刘立杆和小武在办公室,看到张晨扛着一台录像机进来,刘立杆叫道

“我操,买大件了,你这是准备结婚还是看三级片?”

“三级片,你天天来看吧。”张晨笑道。

“不看,我喜欢当男主角。”刘立杆说。

“不要脸!”

张晨骂道,小武在边上嘻嘻地笑,刘立杆看着他,说“武师父需要看,当科教片看。”

“不要,我看怎么骟马的录像就可以,学会了让你这头公马,变成不阴不阳马。”小武骂道。

张晨让刘立杆,扛着录像机,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回到了自己房间,把录像机装好以后,两个人重新回去办公室,走出张晨房间的时候,刘立杆朝楼上看看,压低声音问张晨“那老巫婆呢?我怎么后来来了几次,都没有看到?”

“我怎么知道。”张晨说。

两个人回到工地,张晨把前面谭总的建议和刘立杆说了,刘立杆也说,这个好。

张晨说,好是好,怎么不滥发也是个难题。

刘立杆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叫道“有我啊,我们可以把卡分成级别,每个单位,负责这些事的还不是办公室主任,哪些公司是我们的潜在客户,我一门清,这些公司,开业的时候,我们先送给他们贵宾卡,消费到一定的金额,就升级到金卡,再上一级就是钻石卡。”

“好,这个可以,每个级别的卡,打折的比例不同。”

张晨说,说完自己也笑了起来,不是说好上班的时间,不谈那个项目的事吗,怎么还是忍不住?

0224 小徐这个人

刘立杆刚走,小徐进来了,商城三楼的办公区域已经装修完成,整个海城饮食服务公司和符总,都从望海国际大酒店的顶层,搬到了这里,那边,已经开始拆除改建。

办公室搬到商城楼上以后,小徐有事没事,就会到张晨这里坐坐,聊聊天,用他的话说,还是张总你这里自由,连空气都是自由的味道,办公室里,太他妈的闷了,都是一帮老头老太太。

张晨理解小徐的这个心情,在单位,他是官,官就要有个官样子,到了这里,他可以放浪形骸,无所顾忌。

确实,小徐在饮食服务公司,算是年轻的了,其他的那些人,大多是原来下面各个商店的经理,有些是商店卖了或拆了,没有了,有些是能力不行,被符总换了,这些人没地方去,就都安排在公司里,这对他们个人来说,毕竟是调去上级单位,面子上也说得过去。

聊天的次数多了,张晨对小徐也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小徐原来是符总的徒弟,十七岁就跟符总学当厨师了,可惜,不是那块料。

“他妈的挨骂是家常便饭,挨打也是常有的事,可没办法,不是这块料就不是,我怎么也学不好,哈哈,和我一起的师兄,三级、二级、一级、特三,一级级爬上去了,我到现在,还是个三级,不瞒你说,张总,我这三级,还是符总当评委的时候,开的后门。哈哈。”

起这个,自己都乐坏了,不过张晨可以想象,就符总要求那么严格的一个人,当时小徐在他手下学艺,可想而知,会有多惨,惨的不仅是小徐,连符总,大概每天看到他也都头痛吧?

“那还用说,师父是恨不得把我的双手剁了,他说,就是按一对猪蹄在你身上,也比你的手灵巧一点。”小徐把脚搁桌上,一开心,把立在桌上的对讲机都踢倒了。

小徐当厨师不行,不过有一点,是他的师兄弟们比不上的,那就是他喜欢读书,虽然他只有初中毕业,但他去报了海南行署的广播电视大学,读了三年,拿到了电大的大专文凭。

“拿到文凭,才感觉自己是真正熬出头了。”,“我们这个系统,不是厨师,就是服务员出身,文化程度普遍偏低,我那时候,是我们系统,唯一的一个大学生,虽然是电大,还是大专,那也是个稀罕物。”

再加上当时从中央到地方,都在呼吁干部要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这三个化,小徐哪个都踩到了,再加上有符总这层关系,所以就赶上了五四三干部,替换他妈的干部的那股风潮。

“什么是他妈的干部?就是打下海南岛的那批南下干部,还有部队的转业干部,大会小会,开口闭口就是他妈的,所以统称他妈的干部,我们这批,都是学着五讲四美三热爱成长的,就叫五四三干部,不是还有个五四三办公室嘛。”。

后来小徐就是跟着符总,步步高升,一直到现在的总经理助理,虽然公司里,后来不断地有新的大学生进来,特别是海南建省以后,大学生进来的就更多了,但符总就是喜欢用他这个大专生。

一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徒弟,靠得住,二是因为,小徐毕竟是草根出生,社会上的那些事,不用学就会,没有书呆子气,在海城这个地方,没有一点匪气和霸气是做不了事情的。

“师父的口头禅就是,干小事要有匪气,干大事要有霸气,想想还是蛮有道理的。”

,张晨点了点头,他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自己和刘立杆比起来,匪气就比他少了点,但要说自己没有霸气,那他是不承认的,他觉得霸气的这个霸字,还是要有地位和本事做保证,你要是没那个地位或本事还敢耍横,那不是霸气,是傻里傻气。

自己不是没有霸气,是还没有到霸的时候。

小徐经常到张晨这里转,对张晨来说,最大的好处是自己有什么事,需要向符总说的,通过小徐就可以转达,符总有什么事,也会直接让,自然而然,张晨和符总的那个每周一次的工作早茶会就消失了。

这让张晨松了口气,本来,每次去吃工作早茶,张晨搜肠刮肚,也要找出一些事情来说,不然坐在那里,没有话说,挺难受的,现在不用去了,张晨感觉很好。

甚至有一些事,需要和顾淑芳说的,比如一些紧急的资金安排或大额现金准备,张晨和了,小徐也会及时通知顾淑芳,有时会把这钱就带来交给张晨,张晨补一个手续,留在顾淑芳的办公桌上就可以。

这又省了张晨的很多麻烦。

小武走进了办公室,小徐看看手表,笑道“这吹牛的时间就是过得快,看看,这就到晚饭时间了,我走了。”

小徐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对讲机,走过小武身边时,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现在,是名声在外啊!”

小武莫名其妙,他看了看小徐走出去的背影,看着张晨问道“什么意思?”

张晨笑道“我怎么知道,大概是说你一战成名了吧。”

两个人拿着碗去食堂打饭菜,以往张晨没有注意,今天了以后,张晨留心观察了一下,还真是的,他们在食堂碰到望海楼的那些保安,看到他们,好像都特别客气,朝他们笑着点头,主要还是朝小武点,连食堂的工作人员,对小武都另眼相看。

两个人拿着碗往回走,张晨看看自己的碗,再看看,看到没有,徐助理说的意思,就在碗里。

同样的两份菜,小武的那份,明显比张晨要多很多。

“以后要你包打菜了。”张晨哈哈大笑。

晚饭结束,这就是张晨自己给自己限定的下班时间了,小武去了后面练习馆,张晨拿出从谭总那里借来的书,看了起来。

他从抽屉里拿出了速写本和笔,边看就边在速写本上画着,他看到书上,有什么地方触动他的,就在速写本上临摹下来,在边上写着注解。

张晨低着头在速写本上画着,有人在开着的门上敲了几下,张晨抬起头来,眼睛一亮,他看到小昭站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张晨惊喜地问道。

小昭嘻嘻笑着走进来,边走边用手指朝上比划着,和张晨说“我来这里吃饭,就过来看看你。”

张晨明白了,那是符总又有聚餐了,张晨很想问和谁一起吃饭,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和谁一起吃饭,你有权利管吗?就是和你说了,你也不一定认识。

小昭走了过来,看到桌上的速写本,叫道“画得真好,这是你画的?”

张晨点了点头。

“我可以看看吗?”小昭问。

“可以呵。”

“太好了。”小昭拿起了速写本,在张晨的对面坐下来,一页一页很认真地看着,张晨注视着她,他看到她眼里闪着光,速写本摊在桌上,右手翻着,左手的无名指放在自己的唇里,轻轻地咬着,张晨想到了一个词“憨态可掬”。

“我给你画张画吧。”张晨说。

“好啊!”小昭叫道,不过她马上又犹豫了,看了看手表,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说“可惜我马上要走了,我是,我是骗他们下来买点东西……,还要去另外的地方。”

“五分钟就好。”张晨说。

“那可以。”小昭笑道。

张晨站起来,欠过身子,拿过了速写本,坐下来就画了起来,小昭目不转睛地看着张晨,浅浅地笑着。

张晨很快把一张人像速写画好,停住了笔。

“好了?”小昭问。

“好了。”

“我看看!”小昭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走过来,站在张晨的身后,惊呼了一声“真的!这么快!你是怎么做到的?”

张晨笑笑,问“喜欢吗?”

“当然喜欢了,可以送给我吗?”

张晨笑道“本来就是画了送给你的。”

张晨把这一页从速写本上撕下来,递给小昭的时候,又有些舍不得,犹豫了一下。

小昭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声骂道“小气鬼。”

小昭没有接这幅画,而是走到对面桌子,打开自己的包,从钱夹里,拿出了一张自己的照片,走过来,和张晨说“一张换一张,这总好了吧?”

0225 几倍速快进

什么,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下说“算了。”

“怎么了?”张晨问道。

“本来想要你传呼号的……”

张晨赶紧说“我写给你……”

“不要了不要了!”小昭连忙摆手,叫道“有了就很想打,打又不能打,还是算了。”

小昭看着他,叹了口气,张晨怔了一怔,不明白的想打又不能打是什么意思。

“我走了。”小昭转身就朝门口走去,到了门口,转过身来站定,笑着朝张晨挥了挥手“再见!”

张晨感觉到小昭的笑里,有些苦。

他看着小昭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心里空落落的,小昭特有的那种凉爽的,淡淡的香气还弥留在房间里。

张晨坐在那里,拿起桌上小昭的照片看,听到外面有动静,心里一慌,赶紧把照片放进了抽屉里,抬头看着门口。

等了一会,门里面也没有出现人,原来是有人路过门口,过去了,张晨松了口气,他打开抽屉,拿起照片又看了一眼,然后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看着桌上的速写本,张晨用手抚摸着被撕去的痕迹,他想继续前面还没有完成的工作,却不可能了。

张晨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他很想去旧大堂前面的花坛坐着,从那里还能远远地看到小昭走出大门,再看小昭一眼,但张晨想想,还是放弃了,既然自己都已经知道她再出现的时候,身边会有谁,自己又何必去找这个难受?

张晨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发着呆,心里十分的希望小昭,会像前面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一样,再次出现,但直等到小武和义林进来又准备走了,小昭也没有再出现。

“你不走?”小武问。

“再坐一会。”张晨说。

“那我们先走了。”。

张晨说好,义林朝他挥了挥手,跟着小武出去了。

张晨一个人又坐了一会,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小昭应该是不会再来了,张晨叹了口气。

就像被电电到一般,张晨跳了起来,该死,还有事情都没有做,怎么忘了?

张晨赶紧把速写本塞进背包,匆匆忙忙就走了出去。

他加快了脚步,朝前一直走,直走到博爱南路和文明东路交界的地方,看到那家录像带出租店的灯还亮着,门还开着,门口还有人进进出出,张晨这才松了口气。

张晨走进录像带出租店,里面三面墙都是一排排的木头架子,架子上黑压压一片,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竖着一排排的录像带,这些录像带都是转录的,它们外壳封页一律都是复印的,黑灰两色,只有靠进门最下角,有两排的封面是彩色的。

这些是正式渠道发行的录像带,但恰恰这些,是最没有人租的。

那些黑灰封面的转录录像带,都是最新的港台和外国电影,和一些香港电视连续剧,母带都是走私进来的,他们绝大部分根本不可能在国内上映,即使上映,那也要比这些录像带迟到好几个月。

张晨站在一排架子前,等到店里的顾客都走完了,只剩下自己和店老板两个人的短暂时间,张晨问店老板

“多少钱一个晚上?”

“十块,上下集十五,连续剧五块。”

“不要连续剧,我就要电影,一次租十部,能不能便宜点?”

店老板看了看他,似乎有些不相信。

“我每天十部。”张晨和他说。

“那就五块,和连续剧一样。”店老板说。

张晨同意了,他从架子上快速地抽出了前面就已经挑好的带子,交给店老板登记,打开钱包,从里面掏押金,老板说道

“押金也减半,交五百好了。”

张晨虽然知道,五百块钱去水产码头,足够批发十个新带子了,老板并不会亏本,但还是谢谢了老板的好意。

老板一边登记一边在心里骂道,这个呆子,借的都是些什么片子啊,都没什么人看的,他一边在本子上写着片名,一边就盼望,这家伙最好借了这些带子,就不来还了。

张晨提着这一大袋录像带回到房间,冲完凉,关上门,光着膀子坐在床上看录像,手握着遥控器快进,看到里面似乎有什么自己要找的东西,就赶紧按了暂停键,正常速度看一会,继续快进,一部片子,不过十几分钟就看完了,接着换第二部。

他借的片子,都是外国和香港的城市片,不管是枪战谍战还是婚恋战,只要看名字和介绍,感觉是现代,背景是大都市的就可以,他要从这些片子里找找,看看有没有自己需要的素材。

第四部还没有看完,张晨的眼睛就吃不消了,开始肿胀模糊,全因为几十分钟,一直盯着快速闪动的荧屏。

无奈,张晨只能放慢了速度,隔一段时间才快进一会,这样看到快一点,也才看了五部影片。

张晨站起来,走到了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洗脸,然后回来继续看,看到后来,已经看得头昏眼花,但还是坚持着把它们全部看完,已经快四点多钟。

他站起来,又去洗手间洗了一个脸,人清醒了一点,回到房间,拿出速写本,把自己脑子里还能记住的一些东西都画了出来,这才上床睡觉,临关灯之前想起来,又爬下床,从包里拿出小昭的照片,看了一会,这才关灯睡觉。

这一个晚上,张晨梦就不断,十部片子在他的梦里,杂乱地演绎着,中间还穿插着小昭和自己不时地出现,他想去拉住她的时候,小昭却总是不见了,更讨厌的是那些被他快进掉的部分,在梦里,他似乎总想把它们的故事补充完整,又总是不得要领,让人急得要命。

张晨在自己的梦里,一会是旁观者,一会又是故事的主角,他是主角的时候,女主角总是小昭,一转身,小昭不见了,变回成影片里原来的主角,张晨急了,却发现自己也不是自己,是另一部影片里的主角了。

一个雨雪交加的夜晚,男主角被女主角抛弃了,一个人在雨雪中疾行,寒风凛冽,雨雪扑面,起初是冰凉的雪花,后来变成了冰渣,打在脸上很疼,张晨看到了刘立杆,一脸的坏笑,和他说,我知道你要找谁了,跟我走。

他跟着刘立杆走,雨雪好像是停了,不,不是雨雪停了,而是他们走在了一条走廊里,这一条走廊怎么这么熟悉?张晨渐渐明白了,这是婺剧团的走廊,没有开灯,边上都是桌子和坛坛罐罐,他们不断地砰落桌上的锅子和瓶子。

剧团的走廊,怎么会这么长啊,好像是总也走不完,刘立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可能是回自己房间了,张晨朝左右看看,也分不清哪个是刘立杆的房间,然后又想起来,刘立杆的房间不在这一层楼。

他看到前面有一扇门,门上的气窗灯亮着,他看出来了,这是自己的房间,张晨在梦里自己问着自己,我到这里来干什么,房间里的灯怎么亮着?

他伸手推了推门,门关着,敲了敲,门里面有一个声音在问“谁啊?”

张晨听到是小昭的声音,喜出望外,他感觉自己都能嗅到从门缝里漏出来的小昭的香气,心怦怦乱跳,他赶紧伸手推门,门这时却自动打开,门里站着个人,张晨吓了一跳,他看到金莉莉站在门里,瞪着他怒吼

“他妈的张晨,你给我说清楚,刚刚那个女人是谁?!”

张晨惊醒过来,一身的冷汗,愣了一会才发现是个梦。

他看了看时间,才五点多钟,你妈逼哦,自己睡下去还不到一个小时,怎么感觉是过了一世?

张晨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拉开电灯,看到小昭的照片还在枕边,他拿起来看看,小昭朝他笑着,他觉得心里渐渐地安稳下来。

张晨再醒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他看看时间已经是十点多了,居然连闹钟都没有把他叫醒。

要死!迟到了!

张晨自从望海楼开工以来,除了去三亚的那次,就没有休息过一天,更别说迟到,虽然他迟到也不会有人管,但从他决定到磐石公司的那天起,这就是自己绝对不允许的。

张晨赶紧起床,拉开门,却愣住了,他看到顾淑芳站在办公室门口,顾淑芳显然也没想到这个时间点,他还在房间,反被他吓了一跳。

怔了一怔之后,张晨慌乱地叫了一声“淑芳姐。”

0226 黑暗中的疆域

张晨不好意思去洗手间洗脸刷牙,他退回房间,拿起背包,还有那袋录像带,匆匆地出门。

眼角的余光扫到顾淑芳还站在办公室的门口,静静地看着他这边,张晨却不敢再看那边,他像做贼似的,匆匆地就逃下楼去。

张晨到了录像带租赁店,把录像带还了,老板好像不相信,问他“都看了?”

张晨说都看了。

老板准备把押金推退给他,张晨说不用,晚上我还要借,对了,你们几点关门。

“一点,迟的话两点。”老板和他说。

“这么迟?”

“当然,我要是开到天亮,都会有人。”

到了办公室,刘立杆和小武都在,张晨奇怪地问刘立杆“你怎么在?”

刘立杆反问道“你怎么才来?武师父正想过去看看你是不是病了,被我拖住了,我说你很可能是看了三级片,需要连夜实验,所以迟了,现在过去,很可能会碰到一个陌生的女人。”

“去你妈的,你以为谁都像你!”张晨骂道。

“看看,我就说你会狡辩,但你的眼睛出卖了你,那就是一双看了一晚上三级片的红肿的眼。”刘立杆站了起来,说道“好了,你来了,我就可以走了。”

当天晚上,张晨又去借了十部片子,还是快进看完,第二天早上上班的时候去还了,晚上再借,张晨就这样连看了五天,他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再看到录像机都会吐。

他把录像机带到了办公室,交给小武,小武不解地问他干嘛?

“你们拿去用吧,别让我再看到它。”张晨和,“我现在看到它就头晕。”

小武大喜,叫道“我不晕,我可以在家里看武打片了!”

吃过晚饭,张晨把那本速写本打开,一页一页地翻着,浏览着他自己这几天记下来的东西,脑子里却不断地闪现小昭咬着手指,认真地翻看着这本速写本的样子,张晨禁不住笑了一下。

张晨拿出纸笔,信马由缰地画着,注意力却始终集中不起来,想东想西的,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抬头看看,几颗星星,在城市明亮的光线中,像是在水中泡久了的豆子,浮着一层白沫和毛边,柔弱无力地挂在发白的夜空中,仿佛随时都准备消失。

张晨走到了前面的停车场,骑上摩托,往南大桥方向骑,从南大桥下面左转以后,再往前走,就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头顶的星星开始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四周的黑暗,却越来越深。

从这条偏僻的道路往前,摩托车的灯光里,聚集着无数的小飞虫,似乎这一个黑暗世界中的所有飞虫,都朝着这条光柱扑来,越来越多,把锃亮的光柱,填塞成灰蒙蒙的。

雨点一样,有飞虫打在张晨摩托车的头盔上,和他裸露的双臂上,张晨骑了段路,不得不把车停下,用纸巾擦去头盔上飞虫的尸迹,再戴起来,头盔一片模糊,根本就看不清前面的路。

张晨从摩托车储物箱里,拿出了一瓶水,旋开,把水倒在头盔的风镜上,再用纸擦洗,总算是擦干净了。

张晨重新骑上摩托,好像是迎着小飞虫的枪声弹雨往前走,张晨想到了那个梦,寒风凛冽中,自己在街上疾走,雨雪和冰渣,噼里啪啦地打在脸上。

“啪”地一声,有一只飞蛾在张晨的风镜上炸开,吓了张晨一跳,这一块尸斑接着就变成右眼上的一个黑洞,他现在只能依靠一只左眼继续往前,张晨没有再把车停下,好在目的地就快到了。

张晨骑到了谢总工厂的门口,把车灯熄了,四周一片黑暗,仿佛连咋咋呼呼的风声也随着车灯一起熄灭了,张晨感到两耳突然地松弛下来,然后有虫鸣和蛙鸣依次到来,重新占据了他的耳廓,但这次占据,耳朵的感觉是有条不紊的,清朗的。

身后的工厂,没有一丝的光亮,张晨朝左侧看看,却吃了一惊,他看到左边的那片洼地里,远远地有一片的光亮,是谁在这个时候,会到这荒郊野外?

张晨在水泥地上坐了下来,地上还有白天太阳留下的余温,抬头看看头顶,头顶的星星又大又亮,一颗颗饱满得像随时要掉落下来,张晨不知道自己在办公室门口看到的那几颗,被淹没进了哪里,凭常识,他知道一定是最亮的那几颗。

张晨点燃了一根香烟,就是这一点点的星火,也招引来了不少的飞虫,这些飞虫大概都在这荒郊野外呆的久了,傻傻的,不时就撞击着张晨的脸。

张晨想到了那个城里的老鼠和乡下老鼠的故事,不禁笑了起来,他不知道,要是望海楼的小飞虫到了这里,又会怎样。

张晨吸着烟,看着眼前这一大片在星光下,闪着微亮的光泽的大地,夜色把灌木和杂草都一览无余地拥进了自己的怀里,使这片大地看上去显得更加的阔大。

张晨想象着一条路会从天地的尽头一直延伸过来,道路两边的路灯,就像拉链,把黑夜朝两边拉开,来来往往的汽车,形成一条光带,这光带从远处而来,经过了眼前不远的地方,又朝着远处漫延,最后还是消失在天地的尽头。

张晨想象着自己面前,应该耸立起一座怎样的大厦,才能和这空阔的天地相匹配,才能像一个闪耀着钻石光泽的胸针,熠熠闪光。

紧傍着这条光带的,不可能是纽扣,纽扣是别人的建筑,他们会星罗棋布在未来的龙昆南路两旁,但那,不会是我张晨设计的,我张晨设计的必定要鹤立鸡群,熠熠生辉,成为这条光带边上,最耀眼的一颗。

张晨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想象眼前的这幢建筑灯光夺目,不眠不休,二十四小时都有车来车往,人进人出,站在这里,能听到周围广场上袅袅的背景音乐声。

张晨想象着自己站在楼顶,朝这里观看,能不能看到今天的自己?还有这一明一灭的一点星火。

都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谁知道,这里日后的璀璨,就是从今天的这一点星火里派生出来的。

张晨看了看左边,心生疑惑,他看到那一片光好像还越来越大,而且在移动着,张晨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那里就是一片低洼地,他们白天来的时候,也没见过任何的建筑,甚至有人活动的痕迹。

张晨好奇地朝那里走去,脚下的水泥地消失了,他看到杂草丛中,依稀有一条路通往那边,张晨继续走着,脚下的地越来越低,回过头再看自己前面坐过的地方,已经和自己的头齐平。

张晨继续往前,那一片亮光的面积越来越大,走到一半的时候,路消失了,张晨打开打火机,朝四周看看,没有再看到路。

张晨回头看看,现在离自己前面坐着的地方已经远了,前面的那片亮光大概有几十个平方那么大,蓝绿色的,这么大的光源,究竟是什么发出来的?

张晨决定继续往前,看个究竟,好在从他现在站的地方到那片亮光,中间都是齐膝高的杂草,不是灌木丛,走过去应该不难,而自己现在又穿着长裤。

张晨从草丛里走过去,脚底软软的,不时就有锋利的草叶子,割破了他的手臂,一阵剧痛,张晨干脆把双手举过头顶,继续往前。

那一片亮光不停地闪烁,还变换着,再走近些,张晨站住了,又惊又喜,他看清楚了,这一片亮光原来是萤火虫。

张晨惊呆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萤火虫聚集在一起,几万,几十万只萤火虫,把眼前的这一片洼地照的很明亮,就像一片光雾,在眼前弥漫。

张晨加紧脚步走过去,这时候他已经置身在了这一片光雾的边缘,萤火虫贴着他的身体飞行,丝毫也不在乎他这个陌生的来客。

张晨低头朝自己身上看看,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被一层蓝绿色的光照亮,他感觉自己仿佛透明了,这一层光晕在自己身上,不是固定的,而是流动的,缓缓地流淌。

张晨朝着最亮的那个深处走去,脚底一空,扑通一声就掉进了水里,原来这里是一片沼泽,上面覆盖着一层腐草。

张晨手脚乱抓,总算是抓到了一把坚实的草,张晨用手拉着,草没有松动,靠着这一把草,他从沼泽地里爬了出来,坐在那里惊魂未定,脚上的鞋子,还剩下左脚的一只。

萤火虫顾自飞啊飞,不会理睬下面发生了什么。

0227 哪里去了,我的摩托

张晨十分的狼狈。

骑着摩托车,一只脚上穿着一只磨砂皮鞋,还有一只是光着脚的。

灰色的t恤和牛仔裤,上面布满了绿色的水藻,现在都变成了绿色的,头发上也都是水藻,还有腐草,整个人散发着一阵阵的恶臭。

张晨连摩托车头盔也不敢戴,他怕在头盔里,这臭气会把自己熏晕过去。

风在耳边呼啸,头发被风一吹,一绺绺在头顶竖着,就像刚打了摩丝,小飞虫迎面扑打在脸上,让他眼睛都睁不开,直至驶到南大桥,小飞虫才突然消失。

好在现在是夜晚,张晨又把摩托车驶得飞快,他这个模样才没有引起路人的注意。

张晨直接回去文明东,他把摩托在门口一停,就跨上台阶推门进去,好在彩珍和小林他们都不在,张晨松了口气。

走到一楼的天井朝上看看,三楼和二楼办公室也是一片漆黑,张晨又松了口气。

张晨能闻到那气味如影随形,进到了房子里面,这臭味就更明显了。

张晨急急地上楼打开房门,把口袋里的东西和腰里的bb机摘下扔在桌上,拿了短裤和毛巾,就去了洗手间,他把衣裤都脱在洗手间里,手拿着淋浴龙头,对着那堆衣物冲了好一会,那气味始终都没有散去。

张晨心里感到奇怪,用脚去拨那堆衣物,厌恶地一边用脚踩着,一边继续用水冲着,那臭味始终都在,张晨叹了口气,心想,他妈的自己只是掉进了一个臭水塘,又不是粪坑,什么东西这么臭啊。

张晨鼻子翕动两下,自己也笑了起来,原来臭味不是来自那堆衣物,而是自己的头上,他赶紧洗头洗身,打了两遍的洗发液和肥皂,那臭味总算是没有了。

张晨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感觉自己终于又可以自由呼吸。

张晨把那堆衣物留在洗手间,他想明天白天再来洗。

张晨走回房间,关上房门,前面实在是太紧张了,现在松弛下来以后,才感觉到人有些累了。

他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bb机看看,妈逼,屏幕已经是一片漆黑,一定是刚刚被水浸泡坏了,看样子明天要拿去修了。

他把桌上那半包湿漉漉的香烟扔进了垃圾桶里,拿起打火机闻闻,好像也有一股臭味,把它也扔进了垃圾桶。

张晨打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盒香烟,拆开,叼了一根在嘴上,又拿过桌上一盒望海国际大酒店的火柴,把烟点着,坐在床沿上抽了起来。

一支烟抽完,张晨的情绪已经彻底稳定下来,人也困了,他准备睡一会。

坐在床头,还是习惯性地拿出小昭的照片看看,然后关灯睡觉。

张晨迷迷糊糊就快睡着,听到小林和彩珍他们回来,小林上楼,拿着毛巾去了洗手间,“咦”地一声,他看到张晨的那堆衣物,他走到走廊上,朝下面叫着彩珍,张晨朦朦胧胧听到,张哥的衣服,你要么帮他洗洗,他人不在,大概没时间洗。

彩珍答应了,张晨听到小林大概是从楼上,把自己的衣物扔到了一楼的天井里,“啪”地一声响,彩珍在下面骂着,小林的公鸭嗓嘎嘎嘎嘎地笑着。

张晨也想笑,他想,好吧,你们愿意做好事就做吧,他听到楼下彩珍滋啦滋啦,在那块水泥的洗衣板上搓衣服的声音,张晨翻了个身,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张晨迷迷糊糊听到外面走廊里,彩珍和话的声音,他们好像是在晾衣服,接着彩珍下楼,小林“砰”地一声,把自己的房门踢上了。

张晨心想,妈逼,总算可以继续睡了,人却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摩托车!他想到自己的摩托车还停在大门外面!

要死!

张晨马上有个不祥的预感,自己的摩托车应该是已经被人偷了,如果它还停在大门口,小林回来的时候看到,肯定会来叫他,而不是以为他不在房间!

张晨赶紧起床,穿好衣服跑下楼去,果然,门口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张晨一路小跑,跑到了弄堂口,也没有看到自己的摩托车,他在弄堂口呆立了一会,沮丧地往回走,上楼经过小林门口的时候,擂响了小林的门。

小林已经睡了,他穿着一条裤衩打开门,睡眼朦胧地看着张晨问,什么事?

“你回来的时候,在门口有没有看到我的摩托车?”张晨问。

小林嘀哩咕噜了一句,张晨急问“你说什么?”

“没有看到,门口什么都没有,怎么了?”

“好,没事没事,你继续睡吧。”张晨把小林的门拉上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颓然地坐了一会,想想还是站起来,走到对面的办公室,给刘立杆打了一个传呼。

过了一会,刘立杆回过来了,张晨和他说“妈逼,摩托车被人偷了。”

“啊!不会吧?望海楼的保安吃干饭的?你再找找。”刘立杆也急了。

“不在望海楼,在家门口,我他妈的忘记搬进来了。”张晨无奈地说道。

“文明东?那弄堂里?那不等于自己拱手送给你社会上的舅舅?傻逼!”刘立杆骂道。

边上的小武,把电话夺了过去,和张晨说“晨哥,不要急,你现在去工地,我们也过来。”

完就把电话挂了。

张晨拿着话筒,怔了一下,他想,我在这里丢了摩托,去工地干嘛?

放下电话,张晨明白了,小武大概是觉得自己丢了摩托,太伤心了,需要人安慰,他们是要来安慰自己。

时间已经是十二点了,张晨背着背包朝望海楼走去,一路上他很注意地看着停在路两边的摩托车,和街上往来的摩托,他在马路的这边看到马路对面,有摩托停在那里,也要跑到对面看看。

等他走到办公室,刘立杆和小武已经先他一步,在办公室里等他了,看到张晨进来,小武赶紧问怎么回事,摩托车怎么会丢的?

张晨就把丢车的过程和他们说了,他没有和他们说自己去了那块地,更没有说自己掉在了水塘里,那也太糗了。

“完了完了,那肯定是没有了!”刘立杆一听张晨说完,就叫道“我们唯一的一辆现代交通工具牺牲了,明天,去人民桥买辆当当车吧。”

张晨瞪了他一眼。

小武倒很镇定,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本通讯录,和张晨说,我打个电话。

“打谁?报警吗?报警他妈的要人跑派出所去,对对,这个应该报警!”刘立杆叫道。

小武骂道“报警有个屁用,你晚上报警,晚上这车就离开海城,或者被大卸八块了。”

刘立杆被小武骂愣住了。

小武从通讯录上找到一个大哥大号码,拨通,和对方说“阿正,张总的摩托不见了,你帮忙找找……在文明东丢的,铃木王125,红色的,对,就是我骑的那辆,时间……”

小武放下话筒,问张晨丢失的时间和那条弄堂的名字,张晨告诉了他,他复述了一遍给阿正,“好,就这样,我们在办公室。”

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刘立杆和张晨面面相觑,刘立杆问小武“就这样好了?”

“好了。”

“这车能回来?”

“回不来,那阿正就不要在这里混了。”

“我操,你们黑社会,原来是这么找东西的?”

“我们不找东西,找人,小偷在道上的地位,比叮咚还不如,他们上面,有好几座大山。”

张晨也来了兴趣,问道“在永城,也是这样?”

“全国都这样,老派的亲友,自行车丢了,或其他要紧东西不见,也找我们帮忙拿回来。”

三个人坐在那里,等了二十几分钟,就听到门外有一辆摩托车,自远而近过来,这轰鸣声很熟悉,三个人赶紧走到门口,就发现阿正骑着张晨的摩托车过来了。

“人算了吧,不计较了?他也不认识张总,不知道是张总的车,下次不敢了。”

阿正一停好车,就问算了。

张晨赶紧谢谢阿正,阿正笑道,小事情,有什么好谢的,张总真要谢我,就让我请你们宵夜。

0228 伟大的情感

他们还是去大英路吃了火锅,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四点多钟,张晨却没有了睡意,躺在床上,一幕幕地回想着前面去那块地的情景,他想到了那些萤火虫,这么小的一个个发光体,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却能够形成那么大的一片亮光。

张晨回想起那片亮光,那种冷色调,是澄澈又透明的颜色,带着一种梦幻般的感觉,冷,却又让人感到有些温暖和憧憬,如果希望是有颜色的,张晨觉得,就应该是那样的蓝和那样的绿。

张晨突然灵光一现,这不就是自己要的熠熠生辉吗?在龙昆南路边上,一个巨大的建筑体,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夜晚,二十四小时,就这样熠熠生辉,所有经过的人,想忽视它都不可能。

想到了这个,张晨好像心里有了底,感觉一块石头落了地,总的基调定下来后,接下去就是细细地琢磨,用什么材料,什么形态,怎么把这个设想变成纸上的现实。

来日方长。

至少今晚,张晨可以安心地入睡了。

八点四十,张晨准时地醒来,他用两分钟的时间刷牙洗脸,接下来的十几分钟,足够他走到办公室了。

张晨背起包准备出门,拿起桌上的bb机看看,又是一阵的惊喜,他看到屏幕上面,有隐隐约约的文字显现出来,张晨明白了,一定是里面的水汽渐渐蒸发,bb机正在康复。

这么浸泡在水里都不要紧,看样子这摩托罗拉,还真是值得信赖。

张晨把bb机别到了腰里,走出房间,看到小林也正好出门,张晨和“谢谢你!”

小林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谢什么,张晨指了指晾在走廊外铁架上的衣服,小林嘀哩咕噜一句,张晨没听明白,但知道他的意思是又不是我洗的,是彩珍洗的。

张晨突然想到,这个话都不清不楚的,但和彩珍她们说话的时候,口齿就变得清晰了,自己昨晚迷迷糊糊,都能听清楚他趴在走廊上,和彩珍说的话,这现象不是第一次了。

“你的摩托车怎么了?”

小林问张晨,张晨笑道“没事没事,现在好好地停在停车场里。”

张晨搂着小林的肩膀下楼,悄悄地问道“怎么样,林仔,彩珍的手有没有摸过?”

有也没说没有,急着想摆脱张晨,张晨不肯放过他,继续说“要是摸过,我就请你们去卡拉ok。”

“真的?”

“真的。”

“那,那就今天晚上去。”

张晨哈哈大笑“这么说是已经摸过了?”

小林红着脸点了点头,用力挣脱开张晨,逃了,张晨冲着他的背影叫“约好了几点钟,下午告诉我。”

小林挥了挥手。

张晨走到办公室门口,阳光已经把门都照烫了,张晨打开门,把腰里的bb机摘下来,放在门口从自己的位子能看到的地方,背朝天晒着太阳。

过了一会,小武和刘立杆来了,刘立杆看了看门口地上的bb机,叫道“我操,录像机不要了,bb机也不要了?”

“掉水里了。”张晨没好气说。

“那用电吹风啊,吹吹就好了。”

“这里去哪找电吹风?”

“楼上房间,你张总在望海楼,借不到一个电吹风?半脑,你这样晒,不会晒爆炸?”

张晨想想刘立杆这话有道理,赶紧走到门口,捡起了bb机,再看看,就这么一会的时间,bb机整个捏在手机,都发烫了,翻过来看看屏幕,居然已经痊愈,五月末的海城,太阳实在是太大了。

“我们刚去龙昆南路的工地看过,他妈的,就四个字,日新月异,对了,你这里怎么样了?”刘立杆问。

“有点眉目了,还要继续想。”

“别有点啊,不要赶不上趟,这样,我每天会把那里的工程进度,来向你汇报。”

“别别,我不想听这个,你他妈的,老子什么时候赶不上趟过?”张晨骂道,“你还是去替我,买点早饭吧,早饭没吃。”

刘立杆啪地立正,敬了个礼“遵命,看在你是大设计师的份上,你以后可以天天不吃早饭,我天天给你送。”

刘立杆说了就转身出去。

小武在边上笑着“晨哥这是多了个马仔。”

“少年,就是不会讲话。”刘立杆边走,边用手指指着小武“这是共同战斗,建立的伟大情感,懂吗?唉,料你也不懂,你们黑社会,哪里会知道这些。”

张晨笑骂道“人家的伟大情感,昨天让我的摩托车都回来了,你能做到吗?”

刘立杆愣了一下,然后摆了摆手,走出门去。

晚上快九点的时候,张晨去了酒店四楼的夜总会,下午,彩珍她们两个晚上九点下班,她们想就在望海楼的夜总会,张晨说好,让她们下班直接过去。

张晨到了四楼,这里的迎宾和服务员都是认识张晨的,把张晨带去了订好的包厢,张晨看看包厢里只有两个话筒,就和少爷说,能不能再去找一个来,少爷走出去,过一会拿回一个话筒,插到了功放前面,还剩下的那一个插孔里。

九点才过了五分,小林带着彩珍她们来了,少爷看到进来的是彩珍她们两个,愣了一下,问道,你们来唱歌?

“对啊,张哥请我们唱!”彩珍带着那种怎么,不行啊的骄傲神情,和少爷说。

张晨问他们要什么,红酒还是啤酒,三个人什么也不要,只要了雪碧和可乐,张晨让少爷送一个水果拼盘进来。

小林和彩珍他们三个,一进了包厢,就跑到点歌台那里,把少爷叫了过去,让他教他们怎么点歌,三个人一口气就点了一大串的歌,根本没有人想到转头问问,张晨要唱什么歌,张晨感觉自己,现在在这里都是多余的。

张晨听他们唱了两首,就站起来,和,我有事要先下去,你们等会想吃什么,就自己点,单我会来买。

下一首歌的前奏已经响起,小林迫不及待地准备唱了,他急急地和张晨说,好好,你快走吧。

张晨感觉,自己倒好像是被赶出来的。

彩珍看到张晨出去,问小林,张哥去干嘛了?

你别管,,彩珍就不管了。

“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我们亚洲,河像热血流我们亚洲,树都根连根我们亚洲,云也手握手莽原缠玉带,田野织彩绸亚洲风乍起,亚洲雄风震天吼……”

张晨走到走廊,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想这三个人,真憋坏了,他们今天,大概一直会几个小时,就这样紧紧地捏着话筒,把话筒都能捏出水来,人们形容饥不择食的是饿死鬼投胎,这三个是什么?哑巴投胎?还是五音不全的投胎?

张晨到了收银台,和收银员说,我有事先走,我那个包厢,他们想吃想喝什么,就让少爷送进去,账我明天早上过来结。

收银员说好的,张总。

张晨到了楼下,在停车场里碰到了建强,两个人走到了花坛那里,坐了下来,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掏出了口袋里的烟,建强看看张晨手里的,笑笑说“你的好点,抽你的。”

他把自己的香烟塞回口袋,接过张晨手里的烟。

“现在正哥手下的人,还找你麻烦吗?”张晨问。

“不找了,我们还成了朋友,他们现在,有时候还帮我拉生意。”

“这就好。”张晨点点头,“看样子正哥这个人,也不坏,还蛮讲信用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和小武,张晨哥,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大家都是朋友,互相帮忙,都是应该的。”

建强低下了头“可惜我都没有什么,能帮上你们的。”

“不说这个,对了建强,我晚上现在一般都在办公室,你有时间,可以过来坐。”

建强说好。

张晨担心他多想,和他说“杆子都不在。”

建强摇了摇头,他说没事,我见过杆子哥几次了,我们现在挺好的,那也是一时气头上。

0229 有关蚕食这个词

大的方向确认以后,接下来张晨就要考虑用什么材料,租期二十年,抛去建设期,这个建筑,满打满算,也就是十几年的使用年限,就是从今天算起,也没有二十年了,还剩下十九年零多少天。

建永久性建筑是不可能的,那个投资太大,但太过简易,也不行,毕竟是有四层,还要考虑到海城的气候条件,每年的台风,造成的破坏力都是很大的。

张晨考虑再三,最后决定采用混泥土框架结构和钢结构相结合的办法,那时国内的钢结构建筑的建造能力很差,还没有多少大型钢结构建筑的成功案例,钢构建筑,大都还停留在桥梁建设和建设一两层高的厂房和仓库的水平。

特别是建筑的外墙,当时可供选择也比较少,不是涂料,就是墙面砖,还有就是玻璃幕墙,玻璃幕墙的想法首先被张晨否决,进口的幕墙,贵不说,还根本达不到张晨想要的,那种内敛又熠熠生辉的效果。

张晨一次次跑去建材市场,但一次次失望而归,虽然自己几个月没来,建材市场出现了很多新材料,但这些材料,小武基本都遵照张晨最先和他说的,给他带去过样品,所以在张晨看来,都已经不新鲜了。

刘立杆还真是每天早上,给他带来早餐,同时向他汇报龙昆南路的进展,他每天经过南大桥,就一定要往那边走走看看,不是早上,就是晚上,哪怕再迟,他也坚持,到了南大桥拐个弯,看到工地上灯火辉煌,刘立杆的心就欢喜了,仿佛他们在造的这条路,是属于他的。

不过也对,他们的中国城,全赖于龙昆南路的进展,龙昆南路是他们的命根子,说这条路属于他们,也不过分。

张晨被刘立杆搞得烦了,他说求求你,请你不要和我说这些了,可以吗?

“那我每天就来给你送早饭,不说龙昆南路,可以吗?”

“早饭也不要了,谢谢你大清早的,不要在这里出现。”张晨骂道。

“那我晚上的时候来,可以说龙昆南路?”刘立杆坚持。

张晨哭笑不得“好吧好吧,你爱说不说,爱来不来。”

第二天上午,刘立杆还是来了,还是带了早饭,只是没有再说龙昆南路。

滨涯村的腌粉和粽子卤蛋,还是不错的。

张晨让刘立杆不要和他提龙昆南路,他自己却经常地跑去龙昆南路的工地看,吃过晚饭,他就会骑着摩托,去南大桥。

从南大桥下去的这段,路基已经铺好,张晨喜欢把摩托停在路障的这边,翻过路障,到路基上走一走,脚被下面的碎石硌着,心里却是安稳的。

他最喜欢的是站在施工现场的不远处,看着前面的灯光下,轧路机在路基上来来回回地开,他觉得自己的心被一趟趟地压实了。

每一次来,翻过路障,他都要走比前一次来时更远的路,才能抵达施工现场附近,张晨心里,却巴不得走得越远越好。

这一条道路,每天就这样一点点地朝前方蚕食,用不了几个月,就会抵达他们的那块地,那个时候,站在谢总的厂门口朝前方看,看到的就是不一样的情景。

张晨很喜欢蚕食这个词,别人以为蚕食是很慢的,张晨知道,蚕食其实是很快的,他想起这个词的时候,耳畔似乎都能听到沙沙沙沙的声响。

小时候,张晨养过蚕,何止是他养过,那时候,全校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养过,不只是他们学校,永城的另外两所学校,也是人人养蚕。

永城镇外,有个蚕种场,那一年有批蚕子,好像出了问题,需要大面积地销毁,单位里有人觉得可惜,就出主意,说是可以和学校联系,把这些蚕子卖给学生,让他们养着玩,也算是社会实践。

蚕种场的人和学校一联系,学校都很支持,他们就带着丝绸、蚕茧、成年的蚕和蚕子,到学校做宣传,把从蚕子到丝绸的整个过程向学生做了一番展示,学生们最感兴趣的,当然是那一条条胖乎乎的蚕,和白色的有一层毛绒绒的光晕的蚕茧。

这次的进校宣传很成功,那些产在淡黄色的棉纸上的蚕子,很快就销售一空,一张邮票大小的五分钱,火柴盒大小的一毛钱,上面密密麻麻布着栗色的蚕子,张晨也花五分钱买了一张。

但接下来的灾难,让学校和整个永城镇都烦不胜烦,第一波首先波及到了医院,让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猝不及防,医院里的那种装注射液的纸盒被各种关系抢了一空,所有的家长几乎一夜之间,都在找有没有医院的关系。

那个时候的商品,本来就很匮乏,有纸盒子包装的都是高档货,它们都流通在一站接着一站的送礼路上,谁都舍不得拆,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的空盒,难得有几个鞋盒子,对放蚕子来说,又太大了,大家不仅是养,还要每天放书包里,带学校去互相交流比较啊。

后来有人发现,医院里放注射液的那些扁平的长方形的盒子是最合适的,用针在上面扎几个孔,就是蚕子和幼蚕最舒适的家,还方便放进书包携带。

于是,注射液的盒子就变成了一物难求,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都被各种关系拜托,人家只是问你要这么一个以前当垃圾的空盒子,你说没有没人相信,不答应给就更不合适,但答应了以后回医院一看,才发现大家都在找。

这种平时习以为常的小盒子,一时之间在医院里变成了稀罕物,大家都被逼到了神经质的地步,看到一盒注射液,第一反应就会打开看看,看里面还有多少支,还剩下一两支的,就死死盯牢,但死死盯牢它的,可不是只有一双眼睛。

病人脱下了裤子,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臀部,背朝着里面坐着,腰板下意识地挺直,眼睛闭起,牙关咬紧,就等着那冰凉的一扎,但等半天也没有等到,回头看看,后面几个护士在嬉笑着争吵,病人宽容地苦笑着摇头,知道她们在抢那个盒子。

也有病人会说,我的针,这盒子是不是该归我?马上有几个护士同时嗔道,去,休想,针可不包括这个盒子。

病人说,好好,那你们能不能先帮我把针打了再抢?

“那就鬼影子都看不到了。”负责打针的护士拍了拍病人的屁股,嚓地一下就把针扎入,厉害了,病人居然一点也没感觉到疼。

几乎是一夜之间,全镇两千多名学生的蚕子都变成了幼蚕,变成了幼蚕以后,就需要桑叶,总不能给它们吃米饭和饼干吧。

大家又纷纷开始找桑叶,永城的野外,溪畔山坳,有一种野桑树,它的叶子可以给幼蚕吃,于是这种树就成了大家的目标,学校一放学,学生们不是走在回家的路上,而是走在去镇外的路上。

但蚕的长势惊人,就像眼前这龙昆南路,一天一个样子,同样惊人的还有它们的胃口,明明是昨天一张野桑叶还吃不完,第二天就需要两张了,再过两天,两张也不够了。

永城附近的野桑树很快都变成了秃子,别说叶子,连嫩枝都被掐去了,接下来就需要可怜的永城父亲们出场了,他们下了班,骑着自行车,去更远的,小孩子脚力抵达不了的地方去找野桑树。

他们花的时间越来越长,去的时候太阳离西山还有一丈高,回来的时候,开始是天刚擦黑,后来是月亮也上来了,最后是家里的饭菜都彻底凉了,需要主妇们一次次地热,主妇和疲惫一起出来阻止,父亲们集体败下阵来。

0230 结束了……有了!

学生们只能自己想办法了,他们用了法国梧桐的叶子,有种叫霸王树的叶子,茶树的叶子,柞树的叶子,甚至青菜和空心菜的叶子,他们尝试着所有看上去像桑叶的叶子。

但这些蚕宝宝们,不知道是不是被驯化得太好了,它们用集体行动抵制着这些随意分派给它们的食物,它们是真的宁死不屈,看着盒子里一条条僵硬的尸体,女学生们开始痛哭。

当女生痛哭的时候,就是需要男生站出来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到了镇外的蚕种场,蚕种场有一百多亩的桑地,那里一片绿油油的,每一片桑叶看上去都是又大又美,微风拂来,还散发出饥寒交迫的蚕宝宝们梦寐以求的气息。

蚕种场种下的果,终于要轮到他们自己来尝了,学生们开始集体行动,去蚕种场偷桑叶,变成了他们每天放学的第一要务,为了那些嗷嗷待哺的蚕宝宝,还有泪眼婆娑的女同学,他们开始铤而走险,连张晨这种不合群的闷蛋,都加入了偷桑叶的犯罪集团。

偷的人太多,蚕种场不得不把自己所有的人组织起来,开始二十四小时的护桑行动。

张晨他们每次出发之前,就像江洋大盗们抢银行一样,事先做好了严密的分工,甚至围着张晨画好的地形图,做了沙盘演练。

永城人没有不熟悉蚕种场的,以前采桑葚、挖野葱,经常会去那片桑园,但能凭记忆把那一片地形都画出来,还是让同学们大吃一惊,不得不佩服张晨这个闷蛋。

嗓门最大负责放哨,有人来时就大声唱歌,手脚最麻利的负责采摘,采摘好了,都交给接应的那个人,接应的那个,肯定要是班上跑的最快的人,剩下的人就是掩护,负责在有人追来的时候,集体在他前面假装摔倒,迟滞他追的速度。

要是骑着自行车来,就把棍子插进自行车的辐条里,反正那片泥地很松软,摔一跤也不会有事。

张晨是班里跑的最快的那个,他就负责接应。

每次得手,大家就均分这些桑叶,但都一致默许给张晨多几张,他们都知道张晨还要分给金莉莉,聊表同情,其实他们也要分给同桌,但都是悄悄的,不然,班上女同学的蚕宝宝们,早就都饿死啦。

张晨最喜欢的是,把桑叶扔进盒子的那一刻,他盯着盒子目不转睛,那些嗷嗷待哺的家伙们,马上滚动着它们的身躯围过来,很快找到各自的有利地形,调整好自己下嘴的姿势,开始,盒子里发出一片沙沙沙沙的声音,

一张桑叶,很快就消失了,只剩下了一柄嫩绿色的梗。

它们在盒子里缓慢地爬,不时还昂起了它们的头,看得出来,它们还没有饱,还在寻找更多的桑叶,张晨却不敢给它们更多,他要替它们留着,要知道桑叶可是越来越难偷了。

张晨一次也没有被逮住过,但学校里有人被逮住,被逮住了,蚕种场也没有什么办法,小孩子摘几片桑叶,派出所也不会管啊,只好打电话通知学校,刚开始的时候学校很认真,校长带着班主任,亲自跑过去领人,给蚕种场赔不是,回来让学生写检查,一遍不够写两遍。

写完了还让他到班上去自己念,念就念呗,谁也不当是丢人的事,站在前面,简直是在表演,怪腔怪调,下面的同学,一律把手放在桌下,上身不动,脸上一本正经,但下面的手都在鼓掌。

这简直是一次对英雄的褒赏。

老师也无可奈何,最后她听着那个检讨书,自己都笑了,从全国形势一片大好,各行各业蒸蒸日上,改革事业蓬勃发展,到自己简直比杀人犯还阴暗的心理和滔天罪行,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就摘了几片树叶,至于吗?

后来被抓的人越来越多,这些小孩,好像也不怕被抓了,人来了,他们也不跑,站在蚕种场的办公室,老老实实低着头听场长训话,训到场长自己都词穷了,只能放他们走,他们走出蚕种场的场部大楼,到了外面,转个身又去偷了,来都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

他妈的这是明抢了,气得蚕种场的场长,打电话给镇中学的校长,一顿炮轰,你们他妈的什么破学校,教出了什么破学生?

校长被骂懵了,懵过之后也发怒了,骂道,别来烦我,你们自己拉出来的屎自己吃回去,去你妈的,老子凭什么来给你擦屁股,那些小孩,出了校门就不是我的学生,有种你们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我不管!

校长怎么了?老师怎么了?去你妈的,老师也是人,是人就会骂人,对对,老子就骂你了,比你高明,你信不信老子骂你三个小时,脏话都不重样的,古今中外都有,你要哪一款?

迎春小学的女校长倒是很温柔,她在电话里说,哎呀,这个事情,我是知道的呀,不过,我们要解决,就要从源头去解决,你说对不对,你们就知道卖蚕子,就不能也卖桑叶?你有桑叶卖,学生又怎么会去树上摘,对不对?

场长说,卖了我们自己的蚕,吃什么?

呵呵,真好笑,那你们卖蚕子的时候,不知道蚕是需要吃桑叶的?还什么专业人士,哼!

校长说着就把电话挂了,场长拿着话筒,愣在了那里,愣了半天,让人把那个当初出主意说卖蚕子的叫过来,一顿臭骂,那人委屈地嗫嚅,这事,你老人家当时不还表扬我嘛。

滚滚滚,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快滚。

那人已经滚了,场长又把他叫住,回来回来,你不是主意多吗,现在还有什么主意?

主意,主意我倒是有一个……

他的主意就是,蚕种场进行了一次大采摘,备好一个星期的桑叶,当天下午,对整个桑园喷洒了一次药水。

“要不要在周围贴个告示,告诉他们,这桑叶打了药水了?”

有人问场长,场长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要,那样这事就解决不了,这里一次次要打药水,我们自己的蚕,也会断粮的。”

于是,永城的蚕,和当初集中泛滥一样,两三天时间,就都集中去世了,那两天在永城街上,看到的每个小孩,都是愁眉苦脸的。

迎春小学的女校长,打电话给蚕种场的场长,破口大骂:“你们还是不是人?畜生!杀人犯!流氓!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场长忘了他自己上次去学校时,送了校长三大张的蚕子,校长分发给了几个女老师,自己也留了一点,她们的蚕,现在也都直挺挺了。

场长被骂懵了,他说,施校长,你忘了,前几天我还和你说过,我小学就是在迎春小学读的呀。

张晨看着眼前的轧路机,嘎吱嘎吱在路基上走,心里就说,蚕食吧,快点蚕食,蚕食到我们门口,我就请你们所有人吃烤鱿鱼。

张晨回到了办公室,坐在那里,还是习惯性地拿出了纸笔,他用笔漫无目的地在纸上画出了一条直线,紧跟着又画出第二条,第三条,等到画第四条的时候,张晨突然眼睛一亮,有了!

他坐直了身子,拿过一张新的纸,在纸上画了起来,他已经想到,用波纹铝板做建筑的外墙,这种板,很多人是用来把它折弯,做燃气和蒸汽管,也有人用它来做厂房的外墙,但是竖着的,张晨决定把它做成横的,一层一层,就像细密的水。

无论是在阳光还是灯光之下,这种板都会反光,但因为是铝,它的反光就没有那么的强烈和刺眼。

外墙用了波纹板,张晨画着,四周的几扇大门,就用长短不一的几根钢管,看上去好像是很随意地斜插在门口,上面,用彩色的涂了防水涂层的帆布绷紧,看上去既像是船帆,又像是一群翱翔的海鸟,也像浪花。

张晨很快就把草图画出来了。

他急急地站起来,要回文明东去,要画正式的效果图,在这里可不行,这个,还真是怕被人看到,特别是小徐,他不能给符总留下一个,自己在办公室,明目张胆地干着私活的印象,不管是不是上班时间。

0231 每天都工作

只用了一个晚上,张晨就把效果图画出来了。

这一次,他没敢在办公室画,而是在自己房间,他怕被顾淑芳看到,上次自己是纯粹帮忙,不赚一分钱,所以自己心里很坦然,也不怕被她看到。

这一次,要是,万一,顾淑芳问起呢,自己怎么和她说?

告诉他这是自己的项目?那人家肯定会想,你这里的活都没干完,心思就已经在其他地方了?张晨也不是那种,喜欢在这类这个项目和自己无关。

虽然张晨知道现在不比当初,顾淑芳会下楼来的可能性很低,就是下来看到,会问他的可能性也很低,但是,万一呢?

人家嘴里就是不说,那也会在心里想吧?

还真是做贼心虚啊,张晨自己笑着摇了摇头。

所以这次,张晨是在自己房间里画的,画完,外面天也已经亮了,放下画笔,张晨发现,四周的声音好像也清醒过来,他听到了锅勺磕碰的声响,这才发现,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张晨下楼,去外面吃了一碗汤粉两个卤蛋,回到房间的时候,才七点多钟,就校好闹钟,在床上躺一会。

八点四十,张晨被闹钟叫醒,他洗漱完毕,用手背试了试画架上的效果图,颜料已经完全干了,他把画从画架拿下来,放进画夹,在上面覆了一张铅画纸,合上画夹,背着它去上班了。

张晨到办公室的时候,刘立杆和小武已经到了,张晨把画夹交给刘立杆,故作轻描淡写地说,你打开看看。

张晨虽然六点多钟已经吃过早点,这时还是拿了刘立杆带过来的早点,坐一边去吃了。

刘立杆打开画夹,看到里面的效果图,惊呼道“我操!这不就是我的航空母舰吗?!太厉害了!”

“看看还有什么意见。”张晨嘴里含着腌粉,口齿不清地说道。

“没有了,没有了,意料之外,出乎意料,彼尔德佛,完美!”刘立杆乐得合不拢嘴。

张晨和“小武,你帮我去买一张kt板,黑色的,再买三根塑料边条,也是黑色的。”

“是裱好给谢总送过去?”刘立杆问。

张晨说对。

“那不用了,我拿过去让店里帮我裱,裱好直接送过去。”

张晨说好。

“走,武师父,你骑车,我拿画。”

刘立杆背起画夹,和小武出去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刘立杆和小武回来了,刘立杆一进门,就看着张晨傻笑,张晨问他怎么样了,刘立杆比了一个ok的手势,和他说

“谢总也很满意,他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看看,我们连特一级厨师的菜都没吃,跑回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了。”

……

最主要的设计已经完成,接下来张晨就有时间琢磨里面的设计,这个时间还长,不急,再加上现在张晨的心态大不一样,前面是在准备大作,现在就感觉是在画小品,前面是大戏,现在是折子戏,张晨完全有时间精雕细琢。

张晨设想,这么大的建筑体,里面需要有一个中庭,不然会给人很闷的感觉。

就像人需要鼻孔,以前的老房子,在一大片黑黝黝的瓦片中间,总会错落安排一些玻璃的明瓦,这个中庭,还不能小,四层楼,二十米的高度,如果太小,会变成一口井,让人感觉到很压抑。

张晨设想,把休憩区和连接上下楼的扶梯都安排在这个中庭,一面有巨大的瀑布,从二十米的高度落下来,那也是很壮观。

但又不能做成真正的瀑布,不然,因为水的落差,会带来巨大的水声,张晨想起自己去过七里泷的葫芦瀑布,站在瀑布边上,完全就听不到其他的声音,连和挽着他手的金莉莉说话,都需要用喊的。

如果那样,那就是一个灾难了。

张晨把瀑布的想法简化成水幕,这一整面,都是玻璃,玻璃有一定的斜度,水顺着玻璃流淌下来,就没有声音了。

这玻璃的后面,可以安装不同颜色的灯,这样水幕就会变成五颜六色,有气势,但又是婉约的,张晨甚至设想过,在水幕的对面,安装一部幻灯机或电影放映机,把图案投射到水幕上,但想到中庭里明亮的光线,还是放弃了。

这个设想,要是放在今天高流明的投影仪面前,就是小儿科了,但在当时,张晨有这样的设想,就很不简单,但设想没有物质的支撑时,就只能把它作为幻想,硬生生地压下去,让它在心里沤烂。

张晨抬起头,看到门外有六七个人过去,张晨心里一惊,他看到领头的好像是正哥,他们到这里来干嘛?

他们是走向工棚的方向,张晨跳了起来,他想他们,一定是去找小武麻烦的。

张晨赶紧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看到正哥带着人,正走进练习馆,张晨跑回办公室,也没找到什么称手的武器,一眼瞥见自己对面,小武的桌上有一根长条的大理石样品,就抓在手里,走出门去。

张晨走近练习馆,里面的声音和平时无异,吵,但不杂乱,不像是互相群殴的样子,心里稍稍安了一下,走到门口,看到里面有正哥的马仔,正在和小武的徒弟对打,正哥和小武,站在边上,两个人不断地叫着,指点着,互相还交头接耳,张晨松了口气。

小武和正哥,都看到了张晨进来,正哥抬手挥了挥,算是打过招呼,小武走了过来。

“阿正他们,来干嘛呢?”张晨问小武。

了,这逼烦死了,一直和我说要到这里来训练,我怕影响不好,没答应他,昨天实在拗不过,答应他们从今天开始,可以过来训练,我帮着看看。”

,但张晨明白了,这是因为阿正帮自己找回了摩托车,小武欠了他人情,欠人情,总是要还的,哪个社会都一样。

小武看到张晨手里拿着大理石条,问道“你拿着这个干嘛?”

张晨笑笑,和“我看到阿正他们过来,还以为是来找麻烦的。”

“那你拿着这个,也没有用啊。”

小武从张晨的手里,拿过那大理石条,左手握着,右手稍一用力,一掌,大理石条就断了。

张晨回到了办公室,坐下来,注意力却集中不起来了,他干脆走出去,去三个工地看看,商城楼上的装修已经完成了,小徐他们正在招商,招商很火热,一个店铺,很多人在抢。

小徐和张晨抱怨,烦死了,各种关系都来了,真正准备开店的还好应付,最烦那些知道这里店铺抢手,想拿了再转租的,他们刚刚已经发了通知,说是不能转租,唉,但有些面子,还是不得不卖,符总也没办法。

张晨听着,心里很宽慰,麻烦是你们的,对张晨来说,他觉得从招商的火热,可以看出来自己当初的判断是对的,他想,等我们的中国城开始招商的时候,一定也会这么火热,张晨很相信这点。

商城的三楼装修完后,现在二楼已经在封闭装修,酒店那边,大堂的装修进入了后期,楼上原来符总他们在的那层也快改建完了,接下来马上要动手的,就是酒楼的包厢部分。

虽然忙,但从张晨他们公司内部来说,其实是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张晨把手下所有的人员都摸熟了,谁有多大的能力,干出的活怎么样,心里一目了然

下面每个班组,施工也有了经验,不会像刚开始时那么手忙脚乱,接下来的活,对他们来说,没有多少难度,特别是酒店的客房部分,你装修完一层,其他的楼层,等于是一层层复制,多少层也是一样干。

张晨感觉自己,工地多了,人反倒比原来更轻松了。

0232 这里一片静悄悄

张晨走进大堂,有工人看到张总来了,就去把大堂的灯光打开了,张晨看到那些船桨组成的树和顶上的这一片蔚蓝,都是自己想象中的画面,这种感觉很好,看到你想象的画面变成真实,会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体验。

大堂的地面还没有铺,张晨看着管线密布的地,再抬头看看头顶,突然就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他赶紧把班长和小林叫了过来。

张晨和他们说,地面的方案,我想修改一下。

“怎么改?”班长问他。

“这样,我们能不能在大理石上钻一些小孔,装上一个个像满天星那样的小灯泡,当然,不用很密,只要八十到一米一个,分布均匀就可以。”张晨说。

“我明白了,张总你是不是想,晚上大堂里的大灯关掉以后,这地上,就像星空一样?”班长问。

“对,理解到位。”张晨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赞许道。

小林在边上嘀哩咕噜了一句,张晨瞪了他一眼:“说慢点,想说什么,说清楚了。”

小林头转向船桨树那边,说道:“晚上大灯关掉,都没有人了,还要这个干什么?浪费电。”

“你这个农民,那大堂里,连这些装饰灯都不用,都换成一百瓦的白炽灯,还要省电。”张晨骂道。

班长在边上嘻嘻地笑,张晨问他,有没有难度?

“我这里没有,不就钻几个孔,再用透明的硅胶封住吗,就是多点工作量。”

“这个没关系。”张晨和班长说,接着再转向小林:“你这里呢?”

“难度是没有什么难度。”小林嘀咕,“再走一路线就可以了。”

“好,那就这样定了,我明天和甲方说。”

张晨走到门口,回头朝大堂里看看,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他想如果那样,这个大堂即使在深夜,也会别具一格,那些深夜抵达或回店的宾客,走到门口,看到地上这星星点点,宛如星空,一定会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张晨走到了停车场里,看看手表,小武他们那边应该也快结束了,张晨不想回到办公室去,他怕阿正又要请他们宵夜什么的,太啰嗦。

张晨想到以后,他妈的天天都要躲避阿正善意的骚扰,也是头痛,但又没有办法,谁让你那天会把车忘在大门外呢?这大概就是有得必有失,你得到了你丢失的车,就活该失去你的清净。

张晨走到自己的摩托车前,跨上车,决定去龙昆南路看看,有两天没去,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张晨从南大桥下转过去,却吃了一惊,他看到这里一片漆黑,工地上没有人在干活,不应该啊,张晨看了看手表,十点不到,以往这里,每天都会干到十一点左右,今天这是怎么了?

张晨把车停在路障外面,翻过路障,走过一段已经浇好的路面,沿着路基朝前继续走,一直走到工地的尽头,这里空空荡荡的。

张晨在黑暗里站着,朝四周看看,总感觉这里少了点什么,过了一会才想起来,工地上连搅拌机和那些手推翻斗车都不见了,怎么可能?就是工人提早下班,也不会把搅拌机和翻斗车也拉走啊。

张晨走到搭在路基上的一个简易工棚里,这里是用来堆放水泥的,晚上看工地的人也住在这里面,整个工棚,也是一片漆黑,张晨用手推了推毛竹片做的门,门嘎吱吱地打开。

张晨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着,看到里面也是空空荡荡,完了,张晨马上有一个不好的预感,他到想这里,应该是已经停工了。

张晨走出工棚,看着四周的黑暗,一股凉意从心底油然而生,张晨明白,像这种大型工程,上马没有那么容易,停工也没有那么容易,一旦停工,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张晨第一个念头,就想马上找个电话,扣刘立杆,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往回走的路上,张晨把扣刘立杆的念头取消了,他想,就是扣了他又有什么用,这大晚上的,自己今天是肯定睡不好觉了,何苦搞得大家都睡不着。

明天再说吧。

张晨不知道的是,刘立杆其实已经来过这里了,只是他没有像张晨这么细,走得这么远,证实工地上已经停工,他站在路障的那头,看着漆黑的工地,以为今天工人们是提早下班了,早上他来的时候,工地上还有很多人在忙碌啊。

没什么了不起的,每个单位,总有每个单位的安排。刘立杆自己和自己说。

第二天上午,刘立杆起来,还是先去了龙昆南路的工地,这里还是静悄悄的,刘立杆这才吓了一跳。

海城白天的太阳太大,太毒辣,所有的室外工地,都是早上很早开工,晚上很迟收工,中午的四五个小时,大家休息,当初刘立杆在南大桥下面,碰到中午带着席子去凉快,还有顺便苟且野合的,就是附近工地的人。

怎么可能这样,以往这个时间,这里早就热火朝天了。

刘立杆翻过路障,往工棚那里跑,他想找到个人问问,跑到工棚那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也发现了昨晚张晨发现的问题,也得出了和张晨昨晚一样的答案。

刘立杆二话没说,跑回来骑上车,就调转了方向,朝城建局骑去。

刘立杆到了城建局楼下,时间还早,门口冷冷清清的,刘立杆就在一楼大厅,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有个保安走过来,想问他干什么的,刘立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保安又退了回去。

到了九点,上班的时间,陆陆续续有人来了,刘立杆睁大了眼睛,也没有看到王处长,他又等了十几分钟,还是没看到王处长的身影。

刘立杆乘电梯去了楼上,王处长办公室的门关着,刘立杆站在门口,敲了敲门,门里没有反应,再敲,隔壁办公室一个女的出来了,问刘立杆找谁?

刘立杆说找王处。

“王处还没有来,你要么在我这边等等?”

“哦,不了,谢谢,我还是下去等吧,对了,美女,你知不知道龙昆南路怎么停工了?”

“什么龙昆南路?”

“哦,谢谢你,我先下去。”刘立杆和她摆了摆手。

刘立杆在楼下,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看到王处长从门口进来,刘立杆赶紧站了起来,迎上去,王处长看到刘立杆有些意外,不过还是马上笑着和刘立杆握手。

刘立杆跟着王处长上楼,进了门,王处长要去给刘立杆倒水,刘立杆忙说:“谢谢,不用了,王处,我就是来打听一个事。”

“好好,什么事,你说。”

“前面我到了龙昆南路的工地,看到那里,怎么停工了?”

“对对,那里是停下来了。”

“为什么?”

“这个……这个……资金上是一个原因。”

刘立杆奇怪了,他说:“这种重大工程,资金不都是专项资金?事先会做好安排?”

“这个没错,但现在到处都缺钱呀,你也知道,整个海南,缺钱都缺的不得了,不光海南缺,全国都缺,我们海南底子薄,基建投资的这点钱,原来基本都是我们出小头,国家出大头,但现在,国家这块减少了,我们自己那一点点钱,是杯水车薪呐。”

王处长朝门外看看,压低嗓门和刘立杆说:“这个不能报道哦,我和你说句实话,这龙昆南路上马,领导本来就是想把它搞成个钓鱼工程,先上马,再伸手向中央要钱,哈哈,中央哪里会那么笨,看不出来,现在没办法了,就只好先停下来,缓缓再说。”

“那预计会什么时候复工?”刘立杆问。

“这个就不晓得了,钱的事情,谁弄得清,说不定啪地一下,就有了,说不定就遥遥无期,看省里市里领导的能量吧。”

刘立杆听着,只觉得心里是一片哇凉。

0233 长话不能短说

张晨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小武来了,张晨问小武:“杆子呢?”

“不知道啊,这傻逼一大早,急急忙忙就跑了,我问他去哪里,他也没有说。”

张晨心想,这家伙,大概也发觉龙昆南路不对劲了。

张晨想起了前面大堂的事,拿起对讲机,呼叫小徐,过了一会,小徐到了,一进门就叫道:“张总,有什么指示?”

张晨笑道:“别戏弄我,小民哪里敢给徐大助理指示,我是有事要向你汇报。”

“我也是小民,还是南蛮,汇报客气了,有什么事,你说吧。”

张晨就把自己昨天晚上的想法,和小徐说了,小徐叫道:“不错啊,这个点子很不错,你别说,我还就讨厌酒店大堂,一到后半夜死气沉沉的样子。”

“那你看,我是不是要上去向符总汇报?”张晨问小徐。

“不用了,这点小事,又不是大的变动,汇报什么,我等会和他说一声就可以,没事,符总信任你,你的建议,他没有不同意的。”小徐想了一下,和张晨说:“这样,你搞个追加工程的预算,我签个字,你这里就可以安排下去,不要耽误工期。”

“好,我马上搞。”张晨点头同意。

“那我走了,你搞好了,让人送我办公室来,我上午都在办公室。”小徐说着就走出去,张晨和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张晨马上开始做预算,还是按以往的惯例,往最高的报,小徐拿到之后,会用笔扣点下来,然后签字,这事就算完了。

单一的工程项目,没有多少内容,张晨十分钟就做完了,走到门口,看到小武站在仓库门口,和库管员在聊天,张晨就喊了一声小武,小武跑了过来。

张晨把手里的预算给他,和他说,你帮我去楼上跑一趟,找徐助理,他签完字后你带下来。

两个人一起往前走,到了商城门口,小武拐进商城,张晨继续往前,他走到大堂,叫过班长,没看到小林,张晨问小林去哪里了。

班长打了两个电话,和张晨说,楼上和商城那边都没有。

张晨笑道,你让人去酒楼找找。

班长明白了,也笑了起来,他正想去找人,小林却晃荡晃荡进来,张晨朝他招手,他走了过来。

张晨和他们说,定下来了,就按昨天说的方案做,甲方已经同意。

“间距八十还是一米?”班长问。

“八十。”张晨和他说。

十点多钟的时候,刘立杆到了,脸色苍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张晨一看,就知道自己的猜测被印证了,张晨问道:“龙昆南路出问题了?”

刘立杆点点头,走过来,抓起张晨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水,把杯子里的水都喝干了,这才颓然地在对面的椅子上倒下来。

他把王处长和他说的情况和张晨说了,张晨也感觉很无奈,建设龙昆南路是政府的行为,谁能够左右政府?

“我们是不是该把这个情况,和谢总说一下?”张晨问刘立杆。

刘立杆说那肯定,我是先到你这,接下去再去谢总那里,可他妈的,我感觉自己车子都蹬不动了。

“我和你一起去,这是大事。”张晨说。

刘立杆说好。

他先用桌上的电话,打了谢总办公室的电话,刘立杆和谢总说,我和张总,有事情要来和你说。

“好好,我就在办公室等你们,你们来吧。”谢总在电话里说。

张晨和刘立杆,马上去了谢总办公室,谢总也知道,这两个人一起来,肯定是和中国城的项目有关,谢总看他们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就笑道:“有什么事,你们说好了,是关于中国城的?”

刘立杆说是的,现在出大事了。

谢总心里一惊,不过表面上还是镇定地问,什么事?

刘立杆就把王处长和他说的,又和谢总复述了一遍,谢总听完,反倒松了口气,他说:“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就这个?”

“这个还不是大事?”刘立杆奇道。

“这个算什么大事,不就是龙昆南路工程延期吗?我们又没有开工,开工的话,还有误工损失,现在有什么损失,不过是损失点银行利息,就当这笔钱,存了银行定期,利息被花掉好了。”

张晨和刘立杆想想,还真是的,说到底自己还真没有多少损失,再说,龙昆南路已经开工,只是现在政府财政困难,暂时停工而已,一旦有钱,马上就会复工,王处长不还说,这钱的事情,谁料得到,说不定啪一下就有了。

那省里市里的领导,看着这龙昆南路停在那里,说不定比他们还着急,毕竟,这条路要建成了,才会是他们的政绩,没有建成,烂尾在那里,只会是他们的拖累。

“做什么事,都没有那么一帆风顺的,你们要学会习惯,不要急。”谢总反过来安慰他们,“这个,对我们来说,已经是不幸中最好的结果。”

“谢总,这个,又怎么说?”张晨也不明白了。

“你们想,要是我们工程已经进行到一半,或者已经开始招商,这样,就算招商已经完成,这龙昆南路,还没造到我们门口,咔嚓停住了,哪一个情况不比现在坏?就算我们招商很成功,钱收进来了,那那些租户,看着路迟迟不通,还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谢总看着他们,笑了一笑,继续说:“那时,我们三个,就没有那么安耽了,恐怕像现在这样坐在办公室里聊天的可能都没有,天天躲瘟神一样东躲西藏躲他们。”

张晨和刘立杆都笑了起来,被谢总这么一说,他们也觉得有道理,这谢总,到底是大风大浪过来的,就是比他们沉稳,比他们看得远,还真是要多学着点。

“而且,这对我们来说,说不定是个好机会。”谢总笑道。

“好机会?”张晨和刘立杆,异口同声地问,他们都不明白,这好机会好在哪里。

“春江水暖鸭先知呐,这经济有没有好转,谁会先知道,我们还是政府?”谢总说,“肯定是政府,他们现在肯定在想办法制定各种政策,政策有没有起效果,我们不知道,他们肯定会先知道。”

“我明白了,谢总,就是说,等龙昆南路复工,就是经济要开始好转的信号?”张晨说。

“对,而且,一旦到那个时候,按政府的工作模式,龙昆南路一旦复工,肯定会加快进度,而且,马上会大造舆论,那个时候,只怕会比我们预想的热闹不知道多少倍,只要我们已经准备好,站在风口,就借这个风头,一下子飞起来,借势借势,政府才是最大的势。”

谢总笑着问:“这下,心里踏实了吧?”

“我……唉,这个就是高人指点,一点就通啊!”刘立杆说,“我们还以为天塌下来了,没想到到了谢总这里,马上变得云淡风轻。”

“呵呵,天塌下来也用不到我们顶,我们要是有资格顶天,那我们现在就是这个了。”谢总笑着翘了翘大拇指。

张晨和刘立杆,也笑了起来。

“张总,你那个设计,呱呱叫,我看到都想在里面租个门面。”谢总和张晨说,“讲老实话,小刘开始和我说你设计怎么怎么厉害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打鼓的,看到这个,服了,真是不错,我们抱着这么一个金娃娃,还愁会没饭吃?”

“谢谢谢总!”张晨赶紧说。

谢总说着的时候,刘立杆眼睛朝四周看,谢总知道他是在找那张效果图,和他说,别找了,不在这里,我放房间去了,这地方人多眼杂的,我们这项目,在没启动之前,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张晨点头表示同意。

“怎么样,今天中午,请傅胖子做几个家常菜,我们喝点?”谢总和张晨刘立杆说。

两个人来的时候,还是忧心忡忡,满面愁云,到了这里,被谢总一开导,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人感觉说不出的舒服,他们也觉得,是该喝一点了,两个人就都打破中午不喝酒的惯例,应了谢总,留下来喝一点。

“那天走了没吃,我都后悔了好几天。”

刘立杆和谢总说,谢总乐了,他说:“你这话,等会和傅胖子说,他会很开心。”

0234 一等大事

今天吃饭,谢总叫了曹经理陪着他们一起吃,一坐下来,张晨和刘立杆马上感觉出了曹经理的厉害,她嬉笑怒嗔,编出一个接一个的说法让他们喝酒,两个人杯子几乎才刚放下,又要端起来。

张晨在这种场合,本来就是个有些腼腆的人,对方又是女的,姿态诚恳,笑意盈盈,张晨都不知道怎么拒绝,喝的最多。

刘立杆还好一些,对方嬉笑怒嗔,他也嬉笑怒骂,当然骂和怒都是假的,反正就是周璇,也找各种理由拒喝。

谢总在边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看了一会总结,他和曹经理说“你们女孩子,要找老公,就找张总这样的。”

曹经理朝张晨莞尔一笑“是的呀,我一看到张总,就喜欢了。”

她端着酒,说着就靠过来了,张晨躲无可躲,脸刷地就红了。

刘立杆叫道“我呢,曹经理,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曹经理瞥了刘立杆一眼,骂道“你?嫁给你还不如嫁给一根棒槌。”

大家都笑了起来。

谢总接着总结“说实话,要是找合作伙伴,我也会首选张总,小刘,不要多想啊,没别的意思,我是说性格,找张总这样的,踏实。但如果我要找个总经理,那我就要找小刘这样的。”

“知道知道,谢总点评得到位,就是说我,像交际花呗。”刘立杆说,说的时候,还无意中看了一眼曹经理。

曹经理骂道“要死,你说交际花,看我干什么?”

众人一愣,然后又笑了起来。

吃完了饭,谢总和张晨刘立杆说,酒喝了不少,上楼去午休一下再走,这样骑车,不好。

张晨和刘立杆站起来,也感到有些头重脚轻,但他们都知道上楼是什么意思,两个人犹豫着。

曹经理已经挽住了张晨的手,和他们说,走吧走吧,我知道张总不喜欢那个,我们这里的小妹,按摩手法也不错,去按摩一下,放松放松。

曹经理说张总不喜欢那个的时候,谢总看着刘立杆,笑着,刘立杆也看了一眼谢总,知道他笑什么,刘立杆大为尴尬,只能做一个鬼脸。

张晨被曹经理挽着,哪里挣脱得掉,他们到了楼上,电梯门打开,就有女孩子迎过来,曹经理和其中一个说,你带刘总去你房间。

刘立杆被人带走,曹经理继续挽着张晨走,打开一扇门,张晨看到门里是一个很洁净的房间,曹经理带张晨进去,按着他在床沿上坐下,贴着他的耳朵,亲昵地说

“放心吧,我会给你安排好的。”

曹经理走到房间门外,就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声音不再那么嗲,而是冷冰的职业的声音,她和人说

“你把张总照顾好,不要动手动脚。”

一个声音细细地说“好。”

一个俏丽的女孩子走进来,朝张晨微微一笑,她走到窗前,刷地一下把窗帘拉好,回转身,和张晨说“大哥,我帮你按摩。”

张晨感觉她的手法很像是小昭,但没有小昭那么体贴,小昭让人感觉你想让她按哪里的时候,小昭和他心意相通,不用言语,她的手自动就会到哪里。

而这个女孩,显然是按着自己的一套流程走的。

最重要的是,张晨头趴在枕头上,枕头上没有那种淡淡的凉爽的香气,而是一股清洁的,洗涤剂的味道。

前面喝了太多的酒,张晨在她的手下,还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女孩用手指不停地戳着张晨的后背,张晨醒了过来,翻了个身看着她,女孩坐在那里,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她用手指了指床头柜,和张晨说“大哥,你的bb机一直在响,会不会有什么急事?”

张晨抓过bb机看了一下,小武已经扣了他十几次,所有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0235 群众很自觉

张晨和小徐说:“其他的都还好办,不过是花点时间和人力,就是这第四条,着装整齐有点头疼,很多工人,恐怕连一件像样的衬衫都没有。”

张晨说的是实情,当时工地上工人的标配是,下身一条草绿色的肥大的军裤,有些还是打了补丁的,脚上是一双解放鞋,有些还露着脚趾头,上面是一件草绿色的军服或劳动布的工作服。

这种蓝色的劳动布工作服,也是当时的标配,什么工厂的工人,都穿同一款式,进城打工的农民工,觉得自己现在是个工人了,也会去买一件这个样式的工作服,这个,在他们工地上,基本不是用来穿的,而是用来披的。

海城天气热,作业现场不仅没有空调,连电扇都不允许有,工人们住在工棚里,都是打赤膊的,早上去上班,会拿过工作服披在身上,到了工地,准备干活,就把衣服挂在某个地方,光着膀子上阵。

快下班时,找个有风的地方收收汗,然后还是把这个衣服披在身上,里面光着膀子,就这样去食堂吃饭。

小徐当然清楚这个情况,所以才会有着装整齐这一条,张晨问小徐,工人这在工地干活,这么热,着装整齐不是有毛病吗?

小徐笑道:“大哥,不是我要啊,是市长后面,跟着电视台的,你总不能让新闻放出来,镜头里都是些光膀子的人?就一两个小时,让大家忍忍吧。”

张晨明白了,他和小徐说:“知道了,这个我来安排,大不了公司里花点钱,去解放西买点衣服。”

“好,可以,这个我和大姐说,你这里安排就是。”

小徐点点头,他说的大姐,就是顾淑芳,工地上突然要买这么多衣服,解放西摊位上的衣服,虽然价格便宜,加起来也不会花多少钱,但她一定会很好奇。

“对了,也不要一眼看上去都是新衣服。”小徐和张晨说。

张晨说明白,这个我懂。

“拜托,拜托!”小徐朝张晨拱着手。

张晨笑道:“什么话,这不也是我们自己的事。”

小徐刚走,张晨就和小武说,你帮我扣下杆子。

“这傻逼去哪里了?”小武问。

“他现在苦大仇深,饥寒交迫,大概还在被人解放。”

张晨说着,小武明白了,哈哈笑了一下,还真是一唱雄鸡天下白。

他们说的,都是戏词,当年演过《平原枪声》和《于无声处》的老演员,嘴里都是这种词,在剧团,一扫一箩筐,人人都会。

张晨走到门口,看到有个工人经过,就叫住他,和他说,你帮我去几个工地跑一趟,把所有的班长都叫过来,让他们马上到办公室来开会。

那工人转身就朝前面跑,张晨自己往工棚那里走去,还有几个上晚班的班长,现在应该在工棚里。

所有的班长都到齐了,张晨把事情和他们说了,果然,其他都没有疑义,不就是干活吗,让打扫就打扫,让整理就整理,干什么不是干,半夜还能吃顿好的,也很不错。

牢骚集中在着装整齐这一条,但张晨一说,大家一个人发一件衣服时,这牢骚就变成兴奋了,张晨和他们说,你们把尺码都统计上来,喜欢衬衣或t恤,都可以,等会小武去解放西采购。

他和小武说,不要买浅颜色的,浅颜色的一看就是新衣服,深颜色的不太容易看出来。

“还有,衣服发下去,你们检查一下,要是他原来有像样点的衣服,那就让他还是穿自己的旧衣服,新衣服他可以放起来,对了,要穿新衣服的,晚上都把衣服洗了,这样,明天早上也会干,洗过一次,看上去就不像新的样子了。”

“张总,你是不是经常干这种事情,怎么这么懂?”张晨说着,有班长就问,大家都笑了起来。

0236 领导不来了

第二天上午,张晨特意早去,八点半就到了办公室,一个人先去各个工地检查了一遍,再次确认没什么纰漏,这才回到办公室。

刘立杆和小武一起来了,让张晨奇怪的是,刘立杆今天穿的很正式,上身是一件长袖衬衫,还打了一条领带,脚上的皮鞋也擦得锃亮,张晨笑道:

“一大早就去照顾老乡的生意?”

“屁,我自己擦的。”

张晨好奇道:“你穿得这么正式干嘛?”

“混在群众中间,见见新市长啊。”

“你这个样子,能混在群众中间?”

“我就算是你们公司的管理人员。”

“你要见市长干嘛?”

“他掌握着我们的生杀大权,我还不能看看他长什么样?他妈的,如果可以,我都想头上绑着白布,写一个大大的血红的‘冤’字,拦路跪下喊冤了。”

张晨笑了:“你他妈的有什么冤情?”

“昨晚回去想想,老谢那话,也对也不对,你想想,要是这龙昆南路五年不开工,那我们不就只剩下十五年了?要是十年不开工,那房子我们还敢造吗?搭个鸡窝都嫌时间太短,那部队又不会说,好,龙昆南路耽误了你们五年,我们给你们加五年。”

刘立杆说,张晨点头同意,他说:“其实,我也想到这一点了,这时间短一年,我们的建筑成本分摊,就会少一年,无形当中,压力就会更大,还有,时间太短的话,租客也要算投资回报比,他们也不敢大投入,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这期间部队要把地收回去,那根据协议,他们会给我们补偿,建筑成本还可以回来。”

“对对,我等会要给老谢打个电话,要和他讨论讨论这个问题。”刘立杆说。

快九点半了,小徐又跑下来,他和张晨他们一起,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今天从工棚里走出来的工人,一个个看上去果然衣衫整洁,这人衣衫一整洁,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张晨问小徐:

“放心了吧?看上去有没有改革开放排头兵的样子?”

“放心了放心了,我这就上去,这里你把好关。”小徐赞许地点着头,说完又跑上楼。

眼看着十点钟快要到了,张晨他们,都到前面大堂门口等,心想,这市长要来,肯定也会先进停车场,第一个要视察的,就会是酒店大堂,张晨到了,还特意进大堂里面看看,班长一见张晨,就赶紧跑过来,和他说,热是真热,不过张总放心,有解扣子的,就会被我骂。

张晨拍了拍班长的肩膀,退回到门口,他们站在那里等了半天,也没见到有车队进来,几个工地的班长们纷纷过来问张晨,这领导什么时候来,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沤臭了。

张晨骂道,你们跑出来干嘛,都回去自己岗位上盯着,最后的时刻,别掉链子。

班长们离开,张晨用对讲机呼叫小徐,小徐让他们在原地坚持,一直坚持到十一点钟,小徐跑过来,和张晨说,市长今天有更重要的行程,不来了,让工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有两个班长正好过来,听到小徐的话,就发牢骚,张晨和他们说:

“怎么这么多的牢骚怪话,下去和工人们说,市长今天不来,不等于以后不来,这望海楼的改建工程,是市政府的重大项目,市长肯定是会来的,今天就当是演习了,大家表现很好,以后领导要来,大家都知道怎么做了。”

小徐赶紧说:“对对,张总的这个说法好,今天就当是演习。”

他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其实心里,早操了他妈的八辈子祖宗,本来想今天好好表现一下的,没想到落了空。

比小徐还失望的是刘立杆,回到办公室,他把领带扯下来扔在

0237 抵达不了的火山口

金莉莉走到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前面,拍着汽车的前引擎盖,和他们说,看到没有,这是我的车,原来老包开的,老夏说了,我是新手,先拿这旧车练练手,等过关了,再给我配我喜欢的车。

刘立杆叫道:“我操,你们也太牛逼了,拿大奔练手?”

金莉莉笑道:“那怎么办,我们公司就两个人,两辆大奔,不拿这个拿什么?”

“好好,我都要哭了,我这么一个业务精英,我们单位,他妈的连一辆新自行车都舍不得给我配。”刘立杆骂道。

“来我们公司啊,你来,我就把这车给你,真的,不是早就和你说过,让你来我们公司。”金莉莉嚷嚷着。

刘立杆赶紧摆手:“算了算了,我去了,还要被你领导,弄得我天天想打你,太伤感情。”

“滚吧,你才不是这个原因。”金莉莉骂道。

刘立杆和金莉莉一来一回,张晨在边上听着没有吱声,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现在断定,那个人应该就是夏总了,在金莉莉嘴里,连称呼都变了,夏总已经变成老夏。

想到他们天天在一起,张晨就感到心里一阵厌烦。

他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砰地一下把门关上,刘立杆愣了一下,和金莉莉说:“张晨这个怕死鬼,好,我坐前面。”

刘立杆坐到了副驾座,小武从另外一边,拉开车门,坐到了张晨边上,刘立杆问金莉莉:“你不会是无证驾驶吧?”

金莉莉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本崭新的驾照,扔给刘立杆,得意地说:“看看,可以吗?”

刘立杆打开看看,叫道:“不错,你现在是有执照的杀手了。”

“说什么呢,不吉利,呸呸呸!”金莉莉骂道。

刘立杆赶紧说:“好好,我也呸。”

金莉莉启动车子,前后看看,却挠头了,这停车场里,汽车已经停得密密麻麻,前面和左右都是车,金莉莉到的时候图省事,是车头先进去的,这时候要倒出来,后面过道上,不断地有车进来,还有人来往,过道又窄,金莉莉实在没有把握把车倒出去。

“学艺不精,要不要我去求援?”刘立杆问。

“不要。”

金莉莉一发横,踩了一下油门,车子腾地一下往后倒了一大截,撞到一个保安的身上,幸好速度不是很快,保安只是被撞了一个趔趄,站住了正想破口大骂,看到是张晨、小武他们,赶紧笑着点了点头,一边用手拍了拍自己被撞的大腿。

小武赶紧摇下车窗,问他:“你没事吧?”

保安摇着手说没事没事,走开了。

金莉莉脸都吓白了,刘立杆也不和金莉莉啰嗦,开门就下了车,他走到金莉莉这边,敲敲车窗玻璃,和她说,不要逞能,下来,别刚拿了驾照酒被吊销了。

金莉莉心里害怕,嘴上还犟着:“哼,哪个王八蛋敢把我驾照拿走,我分分钟就让人叫他送回来,还向我道歉。”

张晨皱了皱眉头,觉得这金莉莉现在,怎么这么嚣张?

刘立杆看到一个人过来,手里拿着车钥匙,赶紧拦住了他,和他说,师傅,麻烦你帮帮忙。

“干嘛?”那人问道。

“帮我们把这车,倒倒出来。”刘立杆指了指金莉莉那车,和对方说。

“开大奔的,不会倒车?”对方奇怪了。

“不是,是新手。”刘立杆笑道。

对方也笑了,说:“新手就敢把大奔开出来,你们老板心可真大。”

“这个就是我们老板。”刘立杆指了指金莉莉,那人看了看金莉莉说,好吧,倒到哪里?

“倒到外面海秀路上。”金莉莉说。

“呵呵,这一倒可有点远。”那人笑笑,从金莉莉手

0238 两个火锅,四个人

刘立杆和小武下了车,除了他们这一束的灯光照着前面的房子,车后面一片漆黑,已经看不到张晨的身影,两个人站在那里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金莉莉坐在车上,没有下车,双手还紧紧地握着方向盘,紧咬着嘴唇,浑身发抖,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刘立杆走过来,敲了敲车窗,金莉莉摇下车窗,嚷着“干嘛?!”

“这家伙不知道去哪里了。”刘立杆说。

“不管他,你们上车。”金莉莉叫道,“你们看看这死东西,人家找不到路已经够烦了,他还这样,你们说还是不是人?!”

刘立杆当然知道,张晨不是因为找不到路,更不是因为路上耽搁的时间太久,刘立杆知道他是……唉,这也没办法和金莉莉说啊,自己一路上插科打诨,就是想让气氛轻松一点,没想到结果还是这样。

“上车,你们上车。”金莉莉放缓了语气,和他们说“杆子、过了,你们两个,今天谁要是不去吃饭,我就和谁翻脸,我说到做到。”

刘立杆和小武对视了一眼,苦笑着摇头,刘立杆故作轻松,骂道“他妈的你们两口子吵架,怎么把我们搭上去,我们又不是隔壁老王……”

“什么意思?”金莉莉盯着刘立杆问,那目光如刀光一闪。

“没有意思。”刘立杆赶紧笑道,他叹了口气,说“要么,车就停在这里,我们走路去吧,反正也不会远,你到了酒店的停车场,那么多车,到时不还是要请人移车?”

刘立杆心里的打算是,看样子今天要逃脱这女魔头的控制是不可能的,再说,他们也不能把她一个女孩子,扔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张晨又出不了什么事。他提出走路过去,就是想着,这镇上就这么一条街,他们走着,说不定就会碰到张晨了。

金莉莉想想,刘立杆说的也有道理,镇上的街道窄,到了外面,万一没走对路,又要把头调来调去的,也很麻烦。

金莉莉用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下了车。

三个人到了外面街上,刘立杆问了人,这才搞清楚,原来他们前面,在镇外七转八转,是转到了这条街的另外一头,从他们进来的那里,直接往前一点点路,就到那家酒店了,根本不需要进镇。

三个人沿着街道往前走,刘立杆和小武,很注意地看着街道两边,但直到他们走到了那家酒店,也没看到张晨的身影。

他们到的时候有些迟了,酒店已经有空位出来,迎宾小姐问他们,包厢还是大厅,金莉莉说包厢,刘立杆赶紧插上去说大厅,我想看演出。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今天的这种气氛,大家在包厢里坐着多尴尬啊,在大厅,四周吵闹一点,至少可以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好吧,那就给我们安排大厅。”金莉莉同意了。

迎宾领着他们,沿着用石头顺地势铺成的高高低低的小路,朝里面走,道路的两边,都是在番石榴和菠萝蜜树林间辟出的一块块空地,空地上有桌子有食客有热腾腾的火锅,还有一座座亭子,亭子的四周是棕榈叶编的草墙,把整个亭子密封了,有空调嗡嗡嗡嗡地响。

他们转过一片蜜蜜的夹竹桃林,就有嘈杂的声浪和灯光一起扑来,眼前是一座很大的四面透风的木头棚子,棚顶也是用棕榈树叶覆盖的,十几个吊扇,慢吞吞地摇着。

正好有一张靠近舞台的桌子空出来,迎宾就把他们安排到这里,但其实,舞台上现在在表演的,已经是今晚的最后一个节目,接下来就是食客自娱自乐的时间,有很多刘立杆这样的跑调大王,会跑上去,抱着麦克风吼。

这桌食客,看样子是老顾客了,他们在这个时间来临之前,就已经溜了。

刘立杆站了起来,金莉莉问“你去干嘛?”

刘立杆指了

0239 偶像的黄昏

刘立杆和小武,骑着自行车往回走,进入了夏天,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已经十一点多钟,海城的晚上,好像才刚刚开始,海秀路上的人,比七八点钟的时候还要多。

两个人骑在车上,慢慢悠悠地回家,到了滨海大道,路边有一家水店,门口的空地上,摆着几张小桌子,两个人停下来,支好自行车,挑了张桌子坐下,一人要了一碗清补凉。

“晨哥和莉莉姐,你不劝劝他们?”。

刘立杆苦笑一下“怎么劝?没办法劝,他们两个人,又不是因为什么具体的事情闹矛盾,如果那样,倒是好劝,可这两个王八蛋,我和你说,他们连吵架都不会吵,人家吵架都不吵,我们怎么劝架?”

“那你说,他们是因为什么?”

“价值观、世界观的差异,这话太空,说具体点,就好像两个人,站在不一样的地方,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人站的地方不同,看到的就不一样,想的也不一样。”

“你他妈的,我被你越说越糊涂了。”小武骂道。

“糊涂就对了,这本来就是说不清楚的事情。一个楼上,一个楼下,要是在同一幢楼还好办,一个往下走,或一个往上走,还可以走到一起,麻烦的是他们在两幢楼,怎么走得到一起?

“别人远远地看着,还以为他们还在一起,近一点的,比如我们,知道已经不是那么回事,裂缝已经产生,到他们自己,大概都能够感受到那种彻骨的寒意了,中国人说,同床异梦,法国有个作家萨特说,他人就是地狱,他们现在,大概都在地狱里互为地狱。”

“是不是莉莉姐,嫌晨哥没有钱?”

“有一点,但钱不是绝对的,钱很多时候,是衡量一个人各方面能力的载体,钱后面还是人。”

“那她怎么知道晨哥以后也不会有钱?我觉得晨哥会有钱的。”

刘立杆的嘴角抽了一下,说“这就是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区别了,你是浪漫主义,你觉得晨哥以后会是一个大款,但现实主义的,只看得到眼下他能看到的,穷鬼就是穷鬼,阔佬就是阔佬,海城就是一个让人原形毕露,也逼人越来越现实的地方。

“就好比今天莉莉开的那车,她喜欢开车,也有照了,有人能让她马上开上大奔,不喜欢还能换一辆,晨哥能给她什么,甜言蜜语没用,这个谁都有,最多还有一个期望,五年或者十年,能不能实现到时再说。

“这个时候,你晨哥就是在拿一辆虚幻的大奔,和现实的大奔比,你说谁能够赢?你现在对正哥是个威胁,再过十年,义林可能比你还屌,但正哥现在会怕他吗?浪漫主义,总是会被现实主义打得鼻青脸肿。”

“我没想到,莉莉姐会变成这样,这么势利。”

“不是势利,我说过不完全是钱的问题。”刘立杆说,“金莉莉本质上,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够让她崇拜的爱人,在永城,在剧团,张晨多屌啊,他他妈的谁都不买账,但到了这里,不一样了,他变得渺小和猥琐了,和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没有多大的区别了。

“你说你牛,在永城你可以不卖局长县长的面子,但到这里,那姓符的比局长、县长操蛋多了吧,你能不能不卖他的面子?你不卖局长县长的面子,你还是画你的画,上你的班,反正你不想当官,他们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但你不卖姓符的面子,最直接的,你马上连活也没有得做,饭也吃不上了,对吧?所以人在这里,不得不变得猥琐,不得不变得抠抠搜搜,你必须把你所有的棱角都蜷缩起来,把尾巴老老实实地夹到大腿中间。

“现实会让你迅速地改变,改得面目全非,你他妈的,甚至会变成你原来自己都厌恶的那种人,海城就是这么现实,我,我现在就是我自己,原来最讨厌的人。”

刘立杆用

说几句

有朋友提出一些疑问,希望了解,那就说几句,算是统一的答疑。

一、关于时间。

把时间的开始定在九零年,不是更前,也不是更后,更后就错过很多精彩的时间点了,更前,就会碰到那个敏感事件,不能自找麻烦。

二、关于事件。

到目前为止,需要说明的是两点,一是大批的大学生去海南,其实发生过两次,一次是海南建省的时候,所谓的十万大学生去海南,第二次就是书里写的,张晨他们上岛的时间,之所以合并在一起,理由同上,也是为……

还有一种情况,是为了叙事的方便和需要,比如书中写到的海南发展银行,它的成立其实是一九九五年,被人民银行公告关闭,成为中国第一家倒闭的银行是在九八年,把它提前,纯粹是为了书写方便,不然就要说起那些姿态各异的信用社和信托公司了,太麻烦。

三、写作的逻辑

现实类的小说,我觉得是没有办法完全写爽看爽的,写作的逻辑必须遵循生活的逻辑,有些情节和人物,我自己都不喜欢,但在现实生活中,它就会这样演绎,这么发生,那就只能这么写。好在故事还长,现在只是一个开始,总会有美好的事情和结果会发生,当然,也会有更多的曲折和坎坷。

生活就是这样,喜欢或者不喜欢,它就是这样。

0246 找呀找呀找朋友

刘立杆等到外面走廊彻底安静下来,估计这些人都去上班了,他从刘芸的房间溜出来,叫了一辆蓬蓬车,直接去了陈启航的办公室。

陈启航看到他来了,把李勇也叫了过来,刘立杆把事情和他们说了,李勇叫道“早说啊,早就应该这样做了,还找什么破公司。”

陈启航也认为这样挺好,他的说法和刘芸一样,也是说,这样对你,对孙猴他们都好。

陈启航说着就抓起桌上的电话,给孙胜果打电话,电话一通,陈启航就问“孙猴,海城这事,你们那里谁说了算?”

“我啊,还谁,就我负责这块,我们行长,才不沾这种累活。”孙胜果在电话里说。

刘立杆在边上听着,暗暗点了点头,还果然和夏总预计的一样,看样子,夏总把银行的人,算是摸透了。

“那你把方案改改,别找什么公司,海城的公司,水深得很,别不知道深浅踩进去,怎么死都不知道,不如你们自己直接注册一个新公司。”

“注册公司?这他妈的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怎么注册得下来?我他妈的去海城呆这么长时间,别说我,我媳妇都要疯,再说,注册好了也没人管啊,要么你或勇子过来干。”

“我们可走不开,我们要是敢走,勇子的叔叔会打死我们,我给你推荐个人,就那谁,刘立杆,你们现在的代表,他比我们两个合适,你们可以合作,海城的事,都交给他。”

“这人靠得住吗?”

“你信不过我?”

“哈哈,信不过,你谁啊,我干嘛要信得过你啊?”

“滚你妈的。”

“我妈在家……好了,启航,说真的,这人靠不靠谱?”

“我觉得靠谱,勇子觉得靠谱,刘芸也觉得靠谱,你要是不放心,你们自己跑过来谈,对了,你他妈的好歹总要过来一趟吧?”

“好好,哥们知道了,我和行长嗯一声,对了,这小子和刘芸……,算了。”

孙胜果说完,就把电话挂了,陈启航和刘立杆说“等消息吧,他这里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就看他们行里怎么定。”

“对了,杆子,这事情我姐知不知道?”李勇问刘立杆。

“你姐?”刘立杆愣了一下,然后明白李勇说的是刘芸,刘立杆点了点头“知道。”

李勇和陈启航相视而笑,刘立杆问“你们笑什么?”

陈启航笑道“这就好玩了。”

李勇叫道“精彩。”

刘立杆被他们搞得莫名其妙,还想问,陈启航赶紧说“都翻篇了。”

李勇怪声怪气,学着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猎户老常的一句台词说“对,八年了,别提它了。”

两个人又哈哈大笑。

刘立杆更被他们笑的摸不着头脑,他隐隐觉得,这应该是和刘芸有关,说不定这孙胜果,和刘芸还有故事。

“对了,我姐什么态度?”李勇问刘立杆。

刘立杆说,她的说法和启航一样,也说这对双方都有利,还说,孙胜果最听启航的话。

陈启航笑道“这王八蛋最听的,可不是我的话。好了,杆子,刘芸大概也和你说过,这孙猴是怎样的人了吧,你该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这里我会盯着。”

刘立杆苦着脸说“这房地产,我也不懂啊,也不知道该问谁去。”

“杆子,海城搞房地产的那点套路,都是香港人教的。”陈启航说,“你认识的那些公司里,有没有香港人的公司?有就问他们一下,他们一定有朋友是干这个的。”

“对,别问海城本地的公司,那些都是土八路。”李勇也说。

……

刘立杆在陈启航他们公司吃过中饭,就去了那个做卡式炉的鬼佬的公司,那鬼佬叫兰德尔,祖籍英国,他自己生在香港,长在香港,大学还是在广州的中山大学读的,普通话和粤语都很好,和刘立杆打了几次交道之后,倒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刘立杆心想,他是香港人,说不定会有朋友,是做房地产的。

刘立杆走进了兰德尔的办公室,兰德尔一看到刘立杆,就站起来,眉开眼笑,从大班桌后面转出来,刘立杆赶紧伸出双手制止,一边说着“s”,一边朝后退。

刘立杆越是这样,兰德尔就逼得越近,刘立杆终于还是没有逃脱,也知道逃不脱,只能弃守,他闭起眼睛,屏住了呼吸。

兰德尔给刘立杆一个拥抱,恶作剧般地,故意把他抱得紧紧的,松开之后,刘立杆长长地吁了口气,骂道“他妈的,骚气越来越重了,还不如和一头狗熊拥抱。”

兰德尔哈哈大笑。

兰德尔身材很魁梧,一米九十几的个头,海城天气热,他穿着衬衣,只扣了下面三个扣子,上面敞开的部分,露出了一大片浓密的胸毛,拥抱的时候,那位置正好就对着刘立杆的脸,刘立杆还真的是有和狗熊拥抱的感觉。

“说,你今天又要来吹什么牛逼?”兰德尔坐回到大班桌后面,问刘立杆。

“吹什么牛逼,我有事找你帮忙。”刘立杆说。

“什么事?”

“你有没有在海城的香港朋友,是做房地产的?”

“你要干什么?买房子还是卖地?”

“都不是,我是要了解了解房地产这个行业,有很多问题需要请教。”

“那你找我就对了。”

“找你?你懂房地产?”

“no,no,no。”兰德尔摇着头,“不是找我,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在这里,专门是给那些房地产公司做培训的,从管理人员到售楼小姐,都是他培训,这一行有什么问题,你就问他,他什么都懂。”

“太好了!”刘立杆叫道,“那你帮我约他。”

“好,我约他晚上一起吃饭,你请客?”

“可以。”

“南庄还是潮江春?”

“你他妈的,去那么贵的地方干嘛,随便吃个海南鸡饭好了。”刘立杆骂道。

“你他妈的,你以为人家是乞丐,你知道他给人家房产公司培训,一节课收多少钱吗?”兰德尔回骂道,“这么小气,我就不给你约了,我,丢不起这个脸。”

兰德尔一边骂,一边拍着自己毛茸茸的脸。

刘立杆又好气又好笑,叫道“好好,帮我约,就定南庄,他妈的潮江春更贵。”

兰德尔拍了拍手,兴奋地叫道“嚯嚯,有晚饭吃喽。”

刘立杆笑骂“你他妈的,好像你连晚饭都吃不起似的。”

“对啊。”兰德尔看着刘立杆说,“你要是再带一个海南妇女来,我他妈的连公司都要关门了。”

兰德尔这说的是刘立杆替义林妈来索要赔偿的事,他钱虽然是付了,但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每次见到刘立杆,七拐八拐,总会提起这件事。

刘立杆懒得理他,问道“你朋友也是鬼佬?”

“不,他是你们中国人。”

“什么我们中国人,九七没几年了,你他妈的也要回到祖国的怀抱,你没几年英国人可以当了。”刘立杆骂道,“快打电话啊。”

“他现在还在睡觉,要四点钟才起床,对了,我先订包厢。”

兰德尔说着就拨了南庄的订餐电话,定了今天晚上七点,三楼的包厢,他打电话的时候,刘立杆一直盯着他看,等他放下电话,刘立杆满腹狐疑地问“四点才起床?你这个朋友靠不靠谱?”

“靠谱,肯定靠谱,比你两打刘立杆都靠谱,你见到他就知道了。”兰德尔问刘立杆,“你还有其他事吗?”

“没了,就这个事。”刘立杆说。

“那你可以走了,我们晚上七点钟见。”

“你他妈的赶我?我本来是要走了,你赶我,我还偏不走了。”刘立杆在兰德尔对面坐着,本来是翘着二郎腿,现在干脆把脚放到了桌上。

兰德尔站了起来,他说“好,那我们再来爱的抱抱!”

刘立杆一听,赶紧起身逃了出去,兰德尔在后面哈哈大笑。

0247 八千八百八十八

从鬼佬的公司出来,刘立杆想起一件事,他找到一个公用电话,给金莉莉打了电话,问她,我记得听你说过,南庄三楼,是有最低消费的,对吗?

“是啊,怎么了?”

“多少?”

“八千八百八十八,杆子,你问这个干嘛?”

刘立杆心里一惊,叹道,完了完了,找到这个鬼佬,完全是托鬼看病,这他妈的,被他摆了一道,但现在没有办法,已经退无可退,刘立杆硬着头皮,和金莉莉说

“没什么,晚上有人,请我在南庄三楼吃饭。”

“哈哈,杆子,那你面子大了,什么人要请你去那里。”

“哦哦,一个香港的朋友。”刘立杆胡乱地吱应着,把电话挂了,心里却是一阵的苦,这他妈的,八千八百八十八,你妈逼啊,老子吃一年的大排档,也吃不完!

刘立杆把那鬼佬,远在英格兰的祖宗十八代都操了一遍。

骂归骂,但现在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总不能说让那鬼佬带着他的朋友,在南庄的门口死等,自己溜之大吉,这以后还怎么在海城混啊。

刘立杆去了银行,想了想,把账户里还有的一万三千多块钱,都取了出来,放进包里。

出了银行,刘立杆感觉有点晕,他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一连抽了三支烟,这才感觉好一点。

抽着烟的时候,刘立杆找着各种理由安慰自己,最后想到一句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夏总不是说这是你的机会吗,你不是要准备和孙猴正面交锋,一刀拿下吗,你这是在磨砺自己,让自己变得锋利无比,和你的未来相比,这最低消费八千八百八十八的饭算什么?

更何况,你拼命吃,还能吃个两三千块回来。

刘立杆在南庄的门口等了一会,兰德尔和他的朋友到了,他朋友姓韩,梳着一个油光的大背头,这么热的天气,还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脚上一双和谢总同款的老人头牌白皮鞋。

兰德尔还是刘立杆下午看到的那幅模样,连衬衫的扣子都没有多扣一颗,只是下面换了一双人字拖和一条色彩艳丽的沙滩裤。

刘立杆心想,他妈的鬼佬,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白人,就可以纵横天下,根本无需顾忌别人的感受了?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简直就是极鲜明的对照,看上去还有些滑稽。

兰德尔伸手就要拥抱刘立杆,被他闪开了,兰德尔大笑,完了给他们互相介绍,韩先生朝刘立杆微微地点了点头,伸出的手指,刚碰了碰刘立杆的手,就立即缩了回去。

两个人朝野味间那边看看,都没有过去,直接去了海鲜池,刘立杆在心里松了口气,他听金莉莉说过,南庄的野味很贵,一只果子狸,差不多就要六七百块。

幸好,不管是鬼佬还是韩先生,看样子都对野味没有兴趣。

海鲜池的地上积着水,韩先生皱着眉头,几乎是踮着脚在期间穿行,以防自己的白皮鞋被弄脏了,他嘴里轻巧地吐着几个字,什么东星斑苏眉的,刘立杆看了看玻璃上的单价,感到心惊肉跳。

兰德尔和刘立杆说“韩生就喜欢吃鱼。”

你他妈的,喜欢吃鱼不是有红鱿鱼吗,就是一般的石斑鱼一百三十多元一斤也好啊,为什么要点最贵的东星斑和苏眉,一条东星斑,服务员报了斤两,刘立杆在心里算了一下,就要八百元了。

韩先生好像还不止是喜欢吃鱼,还点了最贵的南海青龙,点了珍宝蟹,还点了……刘立杆感觉头又晕了,到了楼上,刚坐下来,拿着菜谱,韩先生又点了鱼翅,刘立杆听到自己的内心,发出了一阵绝望的呐喊。

放下菜谱,韩先生和兰德尔说,酒还是老样子吧,兰德尔点点头,和服务员说“一瓶路易十三。”

刘立杆觉得自己脑袋都快炸了,他看看这韩先生,觉得这花里胡哨的家伙,会不会是诈骗集团的,专门来骗吃的?

脑袋虽然要炸,还好很清醒,刘立杆和服务员说,给我来瓶白酒,他笑着和兰德尔说“我喝不惯你们鬼佬的酒。”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三个人一瓶路易十三,这他妈的要是喝完还不够,再来一瓶,老子口袋里的钱就不够了。

服务员问“那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

“有没有湘泉?”刘立杆知道这酒,想它到了这里,再贵也贵不到哪去。

服务员摇了摇头,听都没听过这酒,她把酒水牌递给了刘立杆,刘立杆看到八十八一瓶的半斤装董酒,和她说,就这个吧。

服务员走后,兰德尔和刘立杆说“杆子,你有什么需要问的,就问韩生吧。”

韩先生朝刘立杆抬了抬手,意思是你请。

刘立杆笑道“我就是想了解一些房地产这个行业的事情。”

“刘先生原来从事过这个行业吗?”韩先生问。

“没有,对这一行,我就是一个白痴。”

韩先生微微点了点头,他问“有没有带纸笔?”

“有有。”刘立杆连忙从包里找出一本永城文联的方格稿纸,这还是刘立杆从永城带过来的,刘立杆把纸笔交给韩先生,韩先生看了看方格稿纸,把它反个面,用没有方格的那一面。

韩先生和他说“你没从事过这个行业,我就当你是这张白纸,我边写边说,不然我说那么多,你也记不住。”

刘立杆赶紧点头。

韩先生就在饭桌上,边写边和刘立杆解释,他一开口,刘立杆就明白了,这家伙还是货真价实的,不是骗子,他肚子里是真的有货,不愧是做培训的,他的讲解条理分明,层次清晰,还浅显易懂。

他从什么叫地产,什么又叫房产开始,接着就讲地产和房产的分类,刘立杆知道了,原来他们一直说的那个中国城的项目,有个专业的术语叫商业房地产,像金融花园那样的叫写字楼,而土地,又分国有土地和集体土地。

房地产又分一级市场、二级市场和三级市场,一套房子,分别有房屋产权和土地使用权,刘立杆还知道了宗地图为什么叫红线图,什么又是容积率,什么是三通一平、七通一平。

韩先生还给刘立杆介绍了一九八二年出台的《国家建设征用土地条例》和海南建省筹备组一九八八年二月发布的《海南土地管理办法》,韩先生说

“内地的法律法规看起来很完整,但毛病是出在第一模糊,第二没有具体的实施细则,第三是法规和法规,特别是部门和部门,互相之间的衔接总是错位,再好的法规,都是要人去执行的,这个不到位,就留下了很大的空间。

“比如在海南的这个土地管理办法里,规定了土地出让有三种形式协议出让,公开招标和公开拍让,看起来面面俱到,实际漏洞百出。”

“为什么?”刘立杆奇怪了。

“这个东西,只要是还允许协议出让存在,什么公开招标和拍让就是废话,你想,有更近的路走,谁会去走远路?实际上也是,海南现在大多数的土地,都是通过协议出让的,因为这个,大都是暗箱操作,大家才更方便在里面勾兑,明白了吗?

“少数有几宗招标和拍让的,像我们这种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来,都在围标串标,只不过走个形式,做做样子。

“这是土地方面,具体到房地产的管理这块,就更是漏洞百出,我敢保证,海南的房地产,以后要么不出问题,要出就会出大问题,在海南整个房地产行业,最最欠缺的就是,怎么抑制人们的过度炒作和无序炒作。

“任何国家的房地产市场,都是由政府、开发商、投资客和真正的用户组成的,最容易造成整个市场混乱和动荡的,就是投资客这块,投资一旦变成了投机,整个市场就会被扭曲,而海南在这一块的监管,是个空白,要想在这里面做文章,空间太大了。”

0248 速送五千过来

服务员上菜了,韩先生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给刘立杆说着,只是中间,偶尔地停下来,吃两口菜,喝一口酒,接着继续,韩先生说的很多,吃的很少,好像对他来说,说话的兴趣比吃更大,这是进入状态了,

刘立杆觉得他说的什么都是新鲜的,很认真地听着,也忘了自己要吃回三千块的想法,几乎没动筷子,只有兰德尔一个人,不管他们两个,自顾自吧唧吧唧吃着喝着,津津有味。

“这房地产还能够投机?”刘立杆不解地问。

“那当然,这里面的油水太大了,不是一点点。”

韩先生接着向刘立杆介绍了香港人是怎么炒楼花和房号的。

“香港人现在学乖了,政府知道这个里面的危害,监管越来越严格,内地现在,几乎就没有人管,比如炒楼花,香港现在规定是你房子必须建到百分之二十五,才可以开卖楼花,内地不是,你看看海南,房子还是一张图,你就可以卖了,太疯狂了。”

韩先生说着摇了摇头,兰德尔插嘴道“那也照样没人买啊。”

“那是这个市场没有起来,一旦起来,我和你说,几个星期就会疯。”

韩先生边说边写,写了满满的几页纸,

说了半天,韩先生好像这才意识到肚子饿了,他和刘立杆说,吃,吃,我们边吃边聊,这个你先收好,没事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

他把那叠稿纸还给刘立杆,刘立杆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和图表,如获至宝,心想,这可真是字字珠玑,这要折算成稿费,得多少钱一个字,老子写了四本大王传奇,也没挣到这一餐饭钱。

刘立杆把稿纸在包里放好,心里觉得,这顿饭还是值得的,被韩先生这番一对一的培训后,刘立杆觉得自己已然是半个房地产专家了,让孙猴震一震,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韩先生接下来边喝边聊,又和刘立杆说了几个香港地产界的实例,夹叙夹议,刘立杆觉得自己脑洞大开,又兴奋又刺激,原来这房地产里面有这么多的学问和机巧。

最刺激刘立杆的是韩先生的一句话,他说,这房地产,赚起钱来的时候比印钞机还快,会上瘾的,你做过这个,就不会想做其他的,连贩毒的利润和房地产比,都比不上,哈哈,要想让一个毒贩改邪归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去做房地产。

刘立杆眼看着鬼佬他们的那瓶酒倒完了,心里扑腾扑腾地跳,他自己的酒才喝了一小半,刘立杆打定主意,要是他们还要加酒,那自己硬着头皮,也要把自己这瓶董酒分给他们,虽然那样场面会很尴尬,但买单的时候,自己钱不够,只会更尴尬。

不是我舍不得给你喝,韩老师,是老子的钱包不允许,等老子有钱了,我用路易十三倒浴缸里,给你洗澡。

兰德尔和韩先生的酒杯空了,刘立杆虽然低着头,装作是看着其他地方,但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他们,心到了嗓子眼里,他看到那鬼佬用手指弹了一下空酒瓶,意思是问韩先生,还要吗?

韩老师微微摆了摆手,轻声道“可以了,今天就到这里。”

刘立杆松了口气,谢谢你,韩老师!

他担心节外生枝,赶紧叫服务员过来买单,打完折后,他们吃了一万零六百二十七元,刘立杆马上把钱付了,心里一阵的松快,仿佛自己捡到了这一万零六百二十七元。

好险,幸好钱还够!

三个人站了起来,刘立杆准备和他们告别,兰德尔问道“杆子,怎么样,今天这饭吃得值不值?”

刘立杆笑道“太值了,我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谢谢韩老师!”

刘立杆这话,是真心的,韩先生也看出来了,他摆了摆手,说莫这样讲,莫这样讲,刘立杆又感觉他没说这么多的字,愣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应该是“谬奖,谬奖。”

你掉书袋子,我也来掉一回书袋子。

兰德尔拍了下手,然后搓了搓,叫道“那好,我们接着去唱歌,放松一下,杆子你还有什么问题,可以继续向韩生请教。”

你妈逼哦,刘立杆怀疑这鬼佬,是不是故意的,以报义林妈那次的仇?刚才买单的时候,他一直盯着刘立杆的钱包,明明是已经看到刘立杆钱包里,没多少钱了,你他妈的还来这一招。

刘立杆巴望着韩先生能够再次拒绝,但韩先生点了点头。

刘立杆心里苦,但也无奈,他只能脸上堆着笑,头动了动,不算点头,也不算摇头。

三个人到了停车场,刘立杆想到了,他和兰德尔说,我自行车在那边,我去骑车,他心里盘算的是,就这样走开,然后给鬼佬打个电话,说自己有急事走了,反正自己答应过请吃饭,又从来没有说过,吃完了饭,还要请唱歌。

兰德尔一把搂住了刘立杆,和他说“坐我车走,等下我给你送回来拿车。”

一米九几的个子压着他,刘立杆几乎是被挟持到了车上,兰德尔把刘立杆塞进了副驾座,启动车子后,兰德尔问韩先生去哪里?

韩先生说,桃源宾馆。

刘立杆故作轻松地说“桃源宾馆,现在去应该没包房了。”

“没有关系,老板是我朋友,他每晚都有几个包厢留着应急的。”韩先生说。

兰德尔把自己的大哥大递给了韩先生,韩先生拨通了桃源宾馆娱乐城老板的电话,刘立杆心里一迭声地叫苦,他算了一下,到了那里,包厢费加上酒水,哪怕是自己不要,只给他们两个叫了小姐,那自己口袋里的钱也不够了,这可怎么办?

车快到桃源宾馆时,刘立杆灵光乍现,对了,找雯雯和倩倩帮忙,让她们帮自己,把自己今天晚上先应付过去,大不了等会请她们吃宵夜。

三个人进了包厢坐下,刘立杆谎称自己去叫妈咪,其实是在门口,堵住了妈咪,和她说,不用带美女过来了,这个包厢,自己有安排。

妈咪满脸不悦地走开,刘立杆赶紧跑到小姐们休息的房间,里面几十个女孩子坐在那里,刘立杆看到了雯雯,招招手,雯雯跑了过来,刘立杆和她说,快快,带上倩倩,帮我去顶一下。

雯雯明白了,骂道,他妈的又让我们去做赔本的生意?

刘立杆赶紧赔笑“好妹妹,帮哥哥先顶过今晚,要怎么补偿,我都答应你们。”

雯雯扁了扁嘴,朝身后看看,倩倩看到他们,也站了起来,雯雯朝她招招手,倩倩走了过来。

刘立杆带着雯雯和倩倩,回到包厢,推开门,却叫苦不迭,他看到韩先生的身旁,已经坐着一个美女,不用问,这是他的老相好,看样子这个小费,是省不了了。

好在兰德尔看到倩倩进来,眼睛都亮了,刘立杆顺势就把倩倩推了过去,自己拉着雯雯,又退到外面走廊。

刘立杆问雯雯“加那一个美女的小费,你看看今晚要多少钱?”

雯雯回到包厢,拿过他们这个包厢的点单看了看,回到外面和刘立杆说,大概五六千吧,后面还要不要加酒不知道。

“和倩倩打个招呼,你也帮我看着点,要加就加啤酒,再加洋酒,老子把短裤押这里都不够了。”

雯雯吃吃地笑着“活该,谁让你打肿脸充胖子,这两个什么人啊,你要这么巴结。”

“等会再和你说。”刘立杆不耐烦地说,脑子电转,已经算出来即使这两个家伙什么都不加,自己口袋里的钱也不够了。

“你身上有没有钱,先借我?”刘立杆问雯雯。

雯雯睁大了眼睛“我和倩倩刚到,怎么会有钱?”

“不是说小费,你们自己就没带钱?”

“我们出门,怎么可能带钱?就带了来的车钱,还剩下五块,你要不要?”

刘立杆想想也对,他说“好吧,你先进去,帮我盯着,让这两个混蛋不要再毛手毛脚了,我就回来。”

雯雯回去包厢,刘立杆想了想,走去前厅,吧台前面,有六七个人排队等着打电话,刘立杆排了进去,轮到他的时候,他拨打了传呼台,给张晨发了一个信息

“我在桃源宾馆ktv,速送五千块钱过来!杆子。”

0249 黄了

张晨到了桃源宾馆楼上,没看到刘立杆,这家伙的信息里,也没告诉他在哪个包厢,张晨想了想,走去排队打电话的队伍,他想从这里扣他,这家伙看到,应该知道自己到了。

刘立杆给张晨打完传呼,赶紧回到包厢,他害怕自己不在的时候,那鬼佬又出什么幺蛾子。

在包厢心不在焉地坐了一会,刘立杆算算时间,张晨应该到了,他又走了出来,到了前厅,就看到张晨排在打电话的队伍里。

张晨也看到了刘立杆,他走过来,把口袋里的钱交给刘立杆,骂道“你他妈的,这大晚上的,要这么多钱,我上哪里去取,幸好曹国庆那里还有公款。”

刘立杆说“那怎么办,我明天也不一定有钱还他。”

“你别管了,我银行里不是还有吗,我会给他。”张晨说,“对了,这两天你干什么,从昨天开始,就没见到你?”

“好事好事,一言难尽,要不要进去吼两句,雯雯和倩倩也在。”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工地上还有事,要回去。

“那等下,我这里结束叫你,我们一起宵夜。”

“滚,你这里结束,都后半夜了,老子早睡着了。”

“你不想知道我有什么好事?你不想知道,我还急着想说,这好事情哪里能隔夜。”

张晨见刘立杆说的神秘兮兮,心里也被他说的痒痒,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好事,张晨说好吧,那你扣我,还是空心菜那里?

刘立杆说好,两个人一个下楼,一个急匆匆地回去包厢。

那鬼佬搂着倩倩,韩先生搂着自己的相好,看到刘立杆进来,抬了抬手,打个招呼,就不理他了。

刘立杆想到了一件事,把雯雯又拉到门外,问她,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加什么?

“给你盯着呢,。

“好好,不是小气,实在是穷。”刘立杆说,“对了,等会结束,他们要是说去哪里吃宵夜,你就说不去,然后把我死死拉住,也不让我去。”

雯雯咯咯笑着“可我想去吃啊。”

“吃什么吃,吃的都是我的钱,我们回滨涯村,和你张晨哥哥一起吃。”

“张晨哥哥也来?好吧。”雯雯答应了,牵着刘立杆的手,两个人又回去包厢。

韩先生去上洗手间的时候,兰德尔站了起来,端着酒杯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刘立杆边上,和刘立杆碰了碰杯,喝完,他拍着刘立杆的肩膀,和他说“今天让你破费了。”

刘立杆嘴上说着应该的,心里骂了一连串的操你妈。

兰德尔狡黠地笑着,和刘立杆说“今天真高兴,敲了你的竹杠。”

刘立杆瞪了他一眼,兰德尔哈哈大笑“有本事你下次,找机会再敲回去。”

刘立杆更确定了,这王八蛋今天一定是故意的,刘立杆骂道“好,你等着,我明天带二十个海南妇女,拿着你的破卡式炉,来你公司里闹。”

兰德尔大笑,他展开宽大的双臂,像一只大鹏的翅膀那样扇着“来来,我给她们一人一个爱的抱抱。”

……

第二天上午,刘立杆去了陈启航那里,把前一天的事情,当笑话说给启航和李勇听,李勇叫道“杆子,你这个代价有点大,把全部的身家性命都赌上去了,孙猴这货万一要是掉链子,你岂不是亏大。”

刘立杆说“学到的东西总是自己的。”

陈启航当即给孙胜果打了电话,电话通了,孙胜果在电话里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哥们,我在开例会,等会打给你。

但他们等到中午,孙胜果也没有打电话过来,陈启航忍不住了,又打过去,问他,海城这里的事怎么定的,孙胜果支支吾吾,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陈启航挂断电话,李勇马上呸呸呸“他妈的我真是乌鸦嘴,这孙猴,果然掉链子了。”

陈启航也觉得孙猴这里悬了,刚刚电话里,这孙猴都已经不是孙猴了,他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陈启航有些歉意地看着刘立杆,刘立杆反过来安慰他和李勇,他说没事没事,还是那句话,学到的东西总是自己的,你们别说,不接触还真不知道,原来房地产里面有这么多的名堂。

“杆子,我这里再帮你盯盯。”陈启航说。

刘立杆走后,陈启航又打了孙胜果的电话,这一次更离谱,孙猴一听是他的声音,马上就把电话挂了。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气得陈启航和李勇跳脚,都想把孙猴活剥了,这是后话。

离开了陈启航他们那里,刘立杆去了望海楼,张晨看见刘立杆进来,整个人都蔫了,和昨晚在滨涯村吃夜宵时那个口若悬河、兴高采烈的刘立杆,判若两人,张晨就知道出问题了。

“怎么了?”张晨问。

“黄了。”

“什么黄了?”

“我的馅饼黄了,他妈的老子花了这么大的代价,结果是玩笑一场。”刘立杆骂道。

他把陈启航和孙胜果通电话的情景和张晨说了,张晨也觉得这事没戏了,不过他没有刘立杆那么大的反应,冷静地宽慰刘立杆

“也不错,你以前不还老羡慕我,吃过人均几千的饭,现在你自己不也尝过了,再说,你不是说学到不少东西吗?”

刘立杆拿起桌上的烟灰缸,差点就扔过去,骂道“这人均几千的饭,你他妈的吃的是别人的,我吃的是我自己的!都是我的血汗钱!”

张晨大笑“那也总比你花在叮咚身上强。”

“不可理喻!”刘立杆骂道。

“对了,我昨晚回来,还想到一个问题,你要是真去和北京人合办公司,算不算违背自己的承诺?”张晨问刘立杆。

“违背什么承诺?”刘立杆问,“我又不离开报社,每天照样洗楼,每个月照样超额完成任务,办公司只是兼职,这种破公司就是成立了,一下子也不会有什么业务,你看看海城这些房地产公司,一个个半死不活的,我都不知道这北京人,发的什么神经。”

张晨笑道“这怎么就成了兼职了?”

“当然是兼职,这和我给《海城晚报》《海南日报》干活有什么区别,你以为人人都有你这么好命,可以天天只干一份工,海城人谁不在兼职,我们主任自己都在兼职,他白天在报社当主任,晚上在帮人看仓库。”

“你们主任,在帮人看仓库?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不然,就报社那点工资,上有老下有小的,在海城怎么活?我和你说,你记不记得南庄有个长得很帅的餐厅经理,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张晨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个人,你怎么会认识他,他怎么了?”

刘立杆当然不会说,这是自己和夏总金莉莉去吃饭的时候,夏总介绍给他认识的。

“他是海城文体局的干部,他们一个办公室五个人,有三个在外面打工,外面工资高啊,原来办公室五个人的活,就那剩下的两个人干,五个人的工资,也他们两个人分。”

“我操,还能这样,单位不管吗?”

“单位?单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这是皆大欢喜,知道吗?剩下的那两个人,工作有了积极性,去外面的三个,也不用办留职停薪,工资没有,但福利照旧,不是对大家都好?这个城市,为了赚钱,虾有虾路,蟹有蟹道,把人民群众的智慧和潜能都逼出来了。”

张晨默然,看样子比较起来,自己在这里确实算是安逸的,特别是小武来了以后,以前所有的事都自己亲力亲为,小武来了,分担了他好多事情,小武走了,要让他回到当初那忙忙碌碌的状态,连自己都感到不适应,所以第一时间,要马上提上来一个曹国庆。

听了刘立杆的话,张晨觉得,自己是不是该感到羞愧?每天就文明东和望海楼两点一线,除了工地上的人,几乎都不和外界接触,自己把自己和这个城市隔绝开来,刚开始那种迫切想融入这个城市的渴求似乎淡了,自己退缩到一个角落,静静地待着。

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张晨自己也觉得有些迷茫。

“我走了。”刘立杆说,“从零开始,积累财富,我要化悲痛为力量,把被鬼佬吃掉的损失赚回来。”

0250 比黑暗更黑

傍晚的时候,刘立杆又来了,脸色铁青,如果说他中午来的时候,是被打蔫了,那现在几乎就快被打死了,他走到张晨对面坐了下来,瘫在那里,几乎奄奄一息。

张晨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他想北京那边大概已经正式否决刘立杆的合作意图,启航通知他了,张晨问“怎么了?是不是北京又有不好的消息了?”

刘立杆摇了摇头。

他垂着头,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张晨有些恼了,骂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他妈的说话啊,干嘛垂头丧气的!”

刘立杆抬起头,张晨又吃了一惊,他看到刘立杆的眼眶都红了,看着张晨,他有些语无伦次地嘟囔“为什么,张晨,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他妈的想做点事,就这么难,你说这是为什么,张晨?”

“什么事?”

刘立杆不停地摇头“黄了,又黄了,张晨,我们的航空母舰也黄了。”

“啊!”张晨浑身一怔,催促道“快说,你快说是怎么回事!”

……

快五点的时候,刘立杆接到一个传呼,好像是城建局王处长办公室的,刘立杆心里疑惑,这王处长,有什么事情找自己?

他赶紧找了一个电话打过去,王处长在电话里有些急,他和刘立杆说“刘记者,你不是很关心龙昆南路吗,我和你说,马上要复工了。”

“真的,太好了,谢谢王处长!”

“你在不在附近,在就过来一趟,我还有事和你说。”

“好好,我马上过来。”挂断电话,刘立杆马上就往城建局走,他把自行车踩得飞快,觉得浑身都是力量,他看着周围人惊异的目光,差点就得意地笑了出来。

这古人还真是他妈的伟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说的多好啊,没想到这中午才知道北京那边泡汤了,下午就得到这龙昆南路要复工的好消息。

和中国城比起来,合作公司算个屁啊,这个才是真正的属于他们自己的事业!

刘立杆兴冲冲地跑到了城建局,满头都是汗,他先进一楼的洗手间,用水洗了洗脸,这才上楼,进了王处长的办公室。

王处长看到他来,赶紧请他坐下,和他说,上次是因为没有确定,所以自己也不方便和他说更多,现在已经确定,就可以告诉他了,龙昆南路的工程,当时之所以停下来,是新来的市长要求修改方案,现在方案已经修改完毕,所以会马上复工。

“修改方案?”

“对对,主要会涉及到武警部队的那个老靶场,我记得那个地方,和你的朋友有关,你问了几次了,所以我让你来,把这事和你说清楚,电话里三句两句拎不清。”

“啊,怎么改?”刘立杆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

“来,我们去隔壁。”

王处长带着刘立杆去了隔壁,到了那个沙盘前面,王处长拿起台球杆,指着沙盘上的新龙昆南路,有一个类似于)的

“看到没有,这是清华大学和同济大学做的原方案,这里有一个小弯,为什么会有一个小弯,因为这里,紧挨着那个老靶场的边上,是块湿地,专家们的建议是把湿地整个保留下来,以后可以建个湿地公园,所以龙昆南路,到这里就拐了一个弯。”

刘立杆想起来,王处长说的湿地,应该就是那天他们站在谢总的厂门口,张晨用手指着的那片洼地。

“这一拐,龙昆南路就正好压着老靶场的边边,哈哈,新市长说,这是书生之见,路当然是越直越好,几个烂泥塘,有什么好保留的,他要求把这里拉直,拉直了以后……”

“会压到那个靶场吗?”刘立杆赶紧问。

“正好从靶场中间经过,把那块地,一分为二。”

“啊!”刘立杆只觉得五雷轰顶,他昨天可刚刚学过宗地的知识,知道王处长说的这一分为二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一刀就把他们的中国城切成两半,他们的中国城没了。

刘立杆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叫,王处长接下来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清,连自己怎么和王处长告别的,又怎么下的楼也忘记了,到了下面门口,他觉得自己整个人软绵绵的,就在城建局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刘立杆呆坐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一直坐到王处长下班,走出大门,看到刘立杆坐在门口,吃了一惊,他问“刘记者,你怎么坐在这里,脸色这么难看,你是不是中暑了?”

刘立杆惨笑着“是的,有点头晕,坐一下就好了,不用管我,王处长。”

“真没有关系?”

“没关系,真的,谢谢王处长,你先走吧,我等太阳。

海城的傍晚,阳光还很毒辣,王处长抬头看看天空,又看看手表,自己受邀的饭局时间也快到了,他这才和刘立杆挥挥手,告别了。

刘立杆看着王处长骑着自行车,消失在滨海大道阳光下的人流里,这才站了起来。

……

张晨听着刘立杆断断续续把事情说完,心里一阵的恓惶和空落,他明白了,所谓的湿地,就是自己那天晚上掉进去的那片沼泽,为了要保留这片湿地,边上他们的这块高地才得以保留,新市长不要湿地,消失的不仅会是那片萤火虫的光雾,还有他们呕心沥血的中国城。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张晨心存侥幸地说“会不会过两天又改回来了?”

刘立杆凄楚地笑了一下,摇着头“不会了,已经确定了,来的路上,我和谢总通过电话,他说部队里也通知他了,那块地有四十亩,政府需要征用,位子和王处说的一样,正中间切去一条。”

两个人复又沉默,刘立杆想起自己去城建局的路上,还想着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现在想起来,什么收之桑榆,完全就是祸不单行,刘立杆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就不应该在这海城待下去,应该和小武一样,回永城去。

你创造了什么历史啊,你是永城人在海南最大的一个笑柄。

外面的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两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办公室里的光线越来越晦暗,直到对方的面目已经模糊,沉入了黑夜,他们还呆呆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曹国庆吹着口哨,从远处走来,走进了办公室,顺手就把灯打开,见办公室里有人,他奇怪道“怎么不开灯?”

他看到了他们两个的脸,怔了一下,赶紧又退了出去,退出去的同时,手忙脚乱地把灯又关了。

办公室里亮了一下,重新恢复黑暗以后,这时的黑暗,似乎比原来的更深,在灯光亮起的一刹,张晨和刘立杆,看到了对方的脸,他们都明白了,曹国庆为什么会被吓跑。

两个人在黑暗里,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但泪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流了下来。

刘立杆腰里的bb机响了,bb机绿莹莹的光,像鬼火一样闪烁,他摘下来看了看,是刘芸的,刘立杆把bb机扔到了桌上,没有回电话。

两个人也不知坐了多久,他们觉得肚子饿了,但谁也没有心情去吃饭。

刘立杆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摸过桌上的bb机,别回腰里,张晨在黑暗中看着他的身影,还是没有说话。

刘立杆梦呓般地呢喃“我要走了,我要去睡一会,他妈的天塌下来,老子也要去睡了。”

张晨还是没有吱声,他看着刘立杆的身影朝门口走去,门外的光线比里面更明亮,他看着他在门框里形成一个剪影,这个剪影,不再是他熟悉的,瘦长、灵巧,而是有些佝偻。

一个人的黑暗比两个人的黑暗更黑暗、更寂静,张晨觉得自己和周围这些黑魆魆的柜子桌子一样,正在变成一个宁静的,没有声息的物体。

怎么这么黑啊?!

两年以后,龙昆南路开通,龙昆南路边上,出现了一座建筑,形态和张晨他们设想的一样,但规模小了很多,这座建筑,也叫中国城,甫一出现,就成为了龙昆南路的地标,但它和张晨、刘立杆无干,他们甚至都没有兴趣去知道,这是谁建的。

只有谢总,偶尔开车经过这里时,会想起张晨的那张效果图,宛如一个梦,谢总心里一阵的叹息。

0251 再见,萤火虫

张晨用双手搓了搓脸,站起来,走出门去,他走到水池那里,把脑袋伸到龙头下面,用水冲了冲,然后仰起头,甩着,水珠四溅,他用手把头发上的水滗去,然后用手抹了把脸。

心里却仍然堵得慌。

他走回办公室,把门关上,把灯打开,他走到柜子前面,打开柜门,从柜子里面,拿出那一大叠的中国城的设计稿,放在桌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在椅子上坐下,一支接着一支抽烟,透过眼前缭绕的烟雾,死死地盯着桌上的这一大叠的稿子。

他把半包烟都抽完了,伸手一抓,把烟壳攥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里。

他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和那一叠画稿,走到门外,找了一块空地,把一张稿子点着,人蹲在边上,一张一张地舔着,火势越来越旺,他不得不再退开一些。

看门的老头看到这边有火光,走了过来,走到近前,看到是张晨在烧,他又退了回去。

张晨把最后一张画稿添进火堆,他站了起来,盯着眼前的火,那一扇扇门,一堵堵墙,一道道楼梯,水榭,水幕,璀璨的灯,宽阔的地下停车场,浪花一样席卷而起的大门……

所有的一切,都在火光中卷曲着,先是起泡鼓胀,变成淡褐色,然后变成火,最后变成了烟和灰烬。

水彩颜料和墨水,在火光中,发出了轻微的哔啵声响。

张晨站在那里,久久地看着,很多人也站住了,大门口,工棚下,他们都远远地看着张晨。

张晨等到最后的一星火光,也在灰烬中熄灭,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一阵轻烟夹带着纸灰,打着旋而上,他看到天上有几颗星星,在城市明亮的光线中,像是在水中泡久了的豆子,浮着一层白沫和毛边,柔弱无力地挂在发白的夜空中,仿佛随时都准备消失。

这样的夜晚,宛如那天晚上,他一个人,骑着摩托在枪林弹雨般的小飞虫中穿行,到了那个地方,看到了那一片的光雾,他们把它叫作湿地,很快地,湿地也不会湿了,会变成水泥马路,那些和我在黑暗中相伴的萤火虫们,它们将飞去哪里?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张晨还是觉得胸闷,这个时候,他多么希望小武在这里,他会让小武戴着拳击手套,狠狠地击打自己的脸,一下,两下……

张晨听到了练习馆里,远远地传来嘈杂的声音,他想走过去,但走了几步又站住了,义林说什么也不会打他,曹国庆也不敢打他,就是阿正在这里,也不会打他。

他们只会认为,这是张晨的一个玩笑,笑过了,也就算了。

张晨走回办公室,坐了下来,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拆开,还是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着,他真想找一个地方靠靠,让自己整个地松垮下来,他理解刘立杆为什么说他要睡了,天塌下来也要睡了。

他习惯性地,想给金莉莉打个电话,却感觉这个名字,已经很陌生,就是电话通了,他觉得他也一句话都说不出。

张晨站起来,把背包斜挎在肩膀上,他觉得这办公室里太憋屈了,自己一分钟也待不下去。

他走出了办公室,去了前面停车场,跨上摩托,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骑着摩托,出了停车场往右转,沿着海秀路一直往前走,到了那个三角地带,张晨突然觉得自己知道该去哪了,他沿着省府路越骑越快,风在耳畔猎猎。

到了那家酒店门口,张晨停好摩托,从居民楼这里上去,到了二楼,张晨看到门底下有光透出来,张晨敲了敲门,等了一会,他听到门里,有人朝这边走来,门打开了,门里站着的是小宁,张晨愣了一下,几个月不见,他看到小宁挺着一个大肚子,脸上有些浮肿。

小宁看到张晨,也愣了一下,她笑着朝张晨点点头,缓慢地转过身子,朝里面叫道“小昭,有人找你。”

小昭房间的门打开,小昭站在门口,愣住了。

“进来吧,张总。”

张晨走进门去,径直朝小昭走去,小宁朝小昭笑笑,回去自己的房间。

张晨走到了小昭跟前,小昭下意识地把身子往边上让了让,张晨走进小昭的房间,小昭跟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小昭惊奇地问。

张晨勉强地笑笑,他说“想你了。”

小昭的脸红了,神色有些慌乱,她轻声说道“你不该到这里来。”

“我不管。”张晨摇了摇头,“我今天一定要看到你。”

小昭点点头,又慌乱地摇头“我也想你,但是……哎呀,你真的不该到这里来。”

“为什么?”张晨问。

小昭咬了咬嘴唇,她看看手表,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都已经红了,急道“你快走吧。”

张晨摇了摇头。

小昭走近两步,抱住了张晨,张晨伸手想去抱她的时候,小昭迅速地把张晨放开了。

“你快走吧!”了一句,同时看了看手表。

张晨还是摇了摇头。

小昭急了,她的眼里满是惊慌,轻声叫道“他就要回来了!”

张晨明白了,问道“你是说符总?他会来你房间?”

小昭点了点头,把头扭到了一边,不忍再看张晨。

小宁气喘吁吁地跑进房间,叫道“快点走,他已经到下面酒店了。”

张晨几乎是被小宁和小昭推着离开房间的,就在门将要在他身后关上的时候,张晨听到靠近酒店那边的那扇门,被人敲响了,小宁朝那边走去,边走边高声叫道,来了来了。

她用这声音来掩盖这边小昭关门的声音,在门合拢的瞬间,张晨看到小昭的眼里已是泪光闪动,还有羞愧和绝望交织在一起。

张晨在黑暗中呆呆地站着,浑身发抖,他强忍着才没有转身一脚把门踢开,他听到门里有符总呵呵的笑声,还有小宁发嗲的撒娇声。

张晨在这一刻,明白为什么符总没有再让他到这里来工作餐,一定是小宁怀了他的孩子,而小昭,顶替了小宁,顶替了小宁在这里的任务,也顶替小宁在外面陪着他一起交际的任务。

张晨在黑暗中站了好久,脑子里闪现的都是小昭惊慌的脸。

楼上有门打开,有人下楼,张晨这才赶紧下了楼。

张晨把车骑得很快,一个个红灯他都闯过去了,他的脑海里晃动着小昭惊慌的脸,和她的声音,“你快走吧!”还有符总呵呵的笑声。

张晨的心里充满愤恨,他恨的既是符总,也是他自己,他恨自己的懦弱和胆怯,他恨自己为什么在你快走吧时,没有勇气说出你跟我走,他恨符总已经到了下面酒店的时候,自己没有勇气就站在那里,等着符总走进门来。

他甚至恨自己在门外的黑暗中站着的时候,没有勇气把门踢开,哪怕是转身再敲敲门。

他听到符总志得意满的呵呵笑声,这笑声这时候应该正胁迫着小昭。

张晨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文明东,他开门关门,门里一片的寂静,整幢房子没有一丁点的光亮,他不知道彩珍和小林他们是没有回来还是已经睡了。

张晨走到了一楼的天井,朝上看看,他看到这一小片的天空里,星星就像小昭无助的泪光,他听到符总呵呵地笑着,星星在符总的笑声里一朵一朵地迸裂。

张晨失魂落魄地到了二楼,在自己的门口站住了,呆立了一会,他没有开门,而是转身朝楼上走去,心里有一个念头狰狞着,姓符的,你敢碰我的小昭,我就要碰……

三楼也是一片的漆黑,张晨虽然很久没有上来,但对这地方依然熟悉,他走过了那间厨房兼餐厅,走过了平台上的那片牡丹花,不管是红的白的黄的还是粉的,它们在黑夜里,一律都是硕大的白。

客厅的门紧闭着,张晨走了过去,他走到顾淑芳的卧室门口站住了,伸手一推,让张晨稍感意外的是,门竟然打开了。

张晨站在门口,门里的灯亮了,张晨看到顾淑芳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他。

顾淑芳的声音有些颤抖,激动的泪水在她的眼眶里闪动“你终于……来了。”

0252 他们一年,两个人一天

张晨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最初的刹那,他看着这陌生的房间和家具,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愣了一会,才想起昨晚那美好的一幕一幕,原来都是真实发生了。

张晨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多钟,他赶紧起床,打开门,看到顾淑芳在对面的厨房里忙碌着,张晨走到走廊上,探头朝楼下看看,没看到小林他们的影子,这才走了过去,顾淑芳看到他进来,温和地笑笑,说

“怎么不多睡一会?我故意没叫醒你。”

张晨看着顾淑芳,心里升起了一股柔情,他感觉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散发着一种温暖的光,家的味道,自己不就是想在这样的地方让自己松垮下来吗?

张晨忍不住就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她,亲了亲她白皙的脖颈。

“痒。”顾淑芳轻轻地笑着,扭动着脖颈,却不舍得离开,她在他的手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柔声道“吃早饭。”

张晨说“来不及了,我已经迟到了。”

“怕什么呐。”顾淑芳说。

张晨哑然失笑,是啊,怕什么呢?

顾淑芳把张晨在椅子上按下,给他端来了早餐,和他说“蟹黄小笼,我自己做的,乖乖坐在这里,慢慢吃,他们已经走了。”

张晨知道,她说的是小林和彩珍他们。

顾淑芳给他端来牛奶,调好蘸料,一一放在他的面前,自己在对面坐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他。

张晨看了看她,也笑了“你怎么不吃?”

“我喜欢看着你吃。”

张晨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刘立杆坐在张晨的位子上发呆,看到张晨进来,他看了看表,叫道“佩服,你还能高枕无忧?我从你这里离开,睡到雯雯她们回来,就再睡不着了。”

刘立杆一说,张晨也觉得,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确实没有了昨天的那种痛苦和失落,中国城没有就没有了,就当是一个梦。

张晨奇怪地暗忖,这都是因为顾淑芳?

张晨什么也没有说,走过去,在刘立杆对面坐下来。

“倒霉!”刘立杆骂了一句,他看着张晨说“谢总让我们过去,他说,把那五万退给我们。”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没这个道理,不能说赚了我们有份,亏了亏他一个。”

“我已经这么和他说了。”刘立杆说着就笑了起来,他问“张晨,我们这样,是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算算我们到海南已经一年了,奋斗了一年,终于又沦落到和刚来时一样,变回了两个穷光蛋。”

“还是有区别的,至少现在不用每天出去找工作,不会差点就去种椰子。”张晨笑道。

“也对,有这样的心态,我们就还能起来,不管碰到好事还是坏事,高兴就高兴一天,痛苦也就痛苦一天。”刘立杆说着站了起来,“走了,再出发!”

走到门口,刘立杆回过头来,和张晨说“对了,晚上我不过来了,去刘芸那里。”

“怎么,破例了?不是没到你们的七月七?”张晨问。

刘立杆笑笑,走了。

刘立杆走后,张晨坐在那里发呆,刚刚刘立杆的话提醒了他,他们到海南已经一年了,这一年的变化,比在永城按部就班的几年都大,每天过着过着不知道,但回过头看看,却会把自己吓一跳。

一年前自己还是一个四处找工作四处碰壁的人,一年以后,望海楼这么大的工程,也到了后期了。

工程量最大,施工难度最高的商城三楼和酒店大堂已经完工交付,商城一二楼的改建正在进行,酒店的客房,交付了三分之一的楼层,还有三分之一在进行中,望海酒楼的包厢也进入了尾声,再过两三个月,这整个工程就要结束了。

变化更大的是人,一年前虽然日子过的苦,但那时刘立杆还天天等着谭淑珍来,自己和金莉莉还在一起,自以为可以地久天长。

但一年后,刘立杆和谭淑珍彻底分了,和刘芸的关系又神秘莫测,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还是刘立杆这个人,而自己和金莉莉,名义上还是一对恋人,还有一周最多一次的相会,但实际,他们自己比外人更清楚,他们只是两个维持会长。

和顾淑芳呢?经过了昨天,他们当然是已经有了关连,但张晨不敢去把自己和顾淑芳的关系想得太清楚。

虽然想起她的时候,张晨心里会感觉温暖,但内心总会有另一个声音,时时刻刻提醒他,这不可能会是长久的关系,顾淑芳即使离开了海城,回去苏州,即使她单身一人,张晨也很难想象,自己会追随她而去,他们会真的走到一起。

年龄的差距和世俗的目光,是两把看不见的利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来狠狠地斩断他们,还有就是,张晨心里隐隐的不甘和骄傲,我张晨……。

是啊,你张晨,不可能和一个比你年长十几岁的女人在一起,但你们不是在一起了吗?

如果顾淑芳年轻十几岁,张晨心想,他们毫无疑问会在一起,但年轻了十几岁的顾淑芳,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打动他了,她有的一定也更多的是锋芒,而不是温暖。

张晨摇了摇头,强迫着自己不去想顾淑芳,不去想顾淑芳,自然而然又会想起小昭,张晨叹了口气,他走出办公室,听到前面在放鞭炮,这才想起,今天是三楼的那些店面,交付给租户的日子,接下来的两个月,是商户自己的装修期。

十一点开始,在商城前面,有一个正经八百的交付仪式,那些已经签约的商户,会在镜头前面,假模假式地和望海楼,再签一次约。

张晨走到了前面,商城前的空地上,挤满了望海楼的员工和看热闹的人,前面面对着人群,站着三排人,最前面一排,是应邀的省市领导,他们依官职大小,从中间往两边排,符总站在中间,陪着今天出席仪式的最高领导,分管商贸旅游的高官。

后面一排,是出席签约的商户,每一个商户,身后都站着一个女孩,手里举着写有商户店名的牌子。

小徐是主持整个仪式的人。

所有的人,都露出和蔼或者愉快的微笑,报社的记者在为他们合影,电视台的记者正在摄像和采访。

远远地看到符总,张晨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想到了挺着大肚子的小宁,惊慌的小昭,也想到了顾淑芳,符总这一天到晚总是呵呵笑着的脸后面,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啊,而自己,何尝不是如此,那些站在第一排的大分头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再看看周围这挤挤挨挨的人们,他们每个人的秘密,你又会知道多少?

张晨回到办公室,曹国庆坐在那里,看到张晨,和他说,顾会计还没把备用金打给我,我这里今天钱不够了。

张晨这才想到,不是顾淑芳没有打钱给曹国庆,是自己昨晚,根本就忘了把包里的单据拿出来给顾淑芳了。

“噢噢,是我,昨天忘了告诉顾会计了,我现在去告诉她,来,把你自行车给我骑一下。”

张晨说着就站了起来,骑着曹国庆的自行车出去,心里却是一阵的快乐,不管他承认还是不承认,他很高兴,自己有这么一个理由可以回去,再看到顾淑芳。

张晨一直走到三楼,顾淑芳坐在客厅里看书,看到张晨进来,她惊喜地站了起来,问道“刚刚的鞭炮,是望海商城交付使用了?”

“对。”张晨点了点头。

顾淑芳嗔怪道“你不在那里,回来干嘛?”

嘴里这么说,手却勾住了张晨的脖子,张晨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那一瞬间,张晨觉得,和外面那个喧闹的世界相比,这静谧的小楼,才是自己喜欢在的地方,自己怎么会舍得离开,何苦一次次地在外面,碰得鼻青脸肿。

张晨把包里的单据拿出来,戏谑地和顾淑芳说“顾会计,这个,昨天忘了压在桌上,也忘了给你留纸条了。”

顾淑芳咯咯地笑着。

“对了,还有用款单,需要马上安排。”张晨追了一句。

“知道啦——。”顾淑芳拖长了音调,听上去有些嗲,她把单子拿过去,随手就放在一边的茶几上。

张晨奇道“你不看看。”

顾淑芳看着张晨,嘴唇往上呶呶,说“看什么,我还信不过你吗?”

张晨想起了一件事,他说“对了,那二十五万……”

顾淑芳嘘了一声,轻声道“我知道和你无关,不然,哼,我怎么会饶过你。”

“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拿它要挟我,让我……”

顾淑芳不让他再说下去,把他揽了过去。

这里离望海楼真的很近,隐隐约约,还能够听到符总的声音,通过临时架在商城门口的高音喇叭,传过来。

0253 躲进小楼成一统

因为庆祝商城的三楼交付,今天望海楼的员工食堂加餐,那些不上班休息的人,也回到食堂吃饭,食堂里变得很拥挤。

张晨到食堂看看,太多人了,又退了回去,心想,要么还是去吃那家辣汤鸡油饭。

心里又想着顾淑芳,决定还是回去,哪怕吃一碗顾淑芳煮的面条,那也很好,张晨很喜欢顾淑芳在厨房里忙碌时,轻轻巧巧的样子,他觉得看着就让人安心和温暖。

张晨回到了文明东,连自己的房间也没有进,直接去了三楼,顾淑芳坐在餐桌前,张晨走进去的时候就愣住了。

他看到桌上摆着一桌的菜,和他第一次来时一样,每一个菜,顾淑芳担心凉了,上面都扣着碗盘,虽然海城的天气这么热,菜要凉掉不容易,张晨心想,这大概是顾淑芳从苏州带过来的习惯,在永城,很多人家也会有这样的习惯。

张晨看着顾淑芳的时候,顾淑芳也看着他,两个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张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顾淑芳抿了抿嘴,笑道“我就是知道。”

顾淑芳走过来,接过张晨的背包,替他挂好,她似乎有些羞怯,想拥抱张晨又迟疑着,张晨看出来了,展开双臂抱住了她,抱住她的时候,才感觉到她整个人都是热烈的。

张晨很喜欢她这样有些含蓄和内敛的表达,这让人感觉他们已经生活在一起很久了,亲昵但不浓烈,所有的爱意,已经融化到日常的一举一动里,甚至不需要更多的言语表达。

两个人喝了一点红酒,喝了酒后,顾淑芳的脸上有了红晕,就像是一点玫红,在雪地里洇开,张晨看得痴迷,他真想把这一刻,用画笔固定下来。

吃完了饭,顾淑芳还是让张晨去客厅里坐,张晨不走,他说我喜欢看你干活。

顾淑芳随他,自己管自己收拾,时时刻刻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心里一慌,手里的一只盘子跌落在地上,顾淑芳转过身,看着张晨,娇嗔地说“看看,都是你害的,这活,干不好了。”

张晨笑着,走过去牵住了她的手,和她说,那就不干了。

顾淑芳叹了口气,但却是用欢喜的口吻说“好吧,不管他了,有什么了不起。”

两个人手牵着手,去了客厅,张晨看到了自己那幅未完成的画,两个人又相视一笑,张晨问“要我把它完成吗?”

“不要。”顾淑芳扁了扁嘴,“就这样,能让我记得你多狠心。”

顾淑芳用调侃的口吻,数落了张晨一次次从这里逃离,张晨赶紧讨饶,好好,我后悔了,早知道横竖逃不掉,我那时就不逃了。

顾淑芳看着他,认真地问“你现在还想逃吗?”

“不想。”张晨也认真地说,“我那时之所以要逃,其实,心里也是喜欢你的,不逃,就觉得会控制不住自己。”

顾淑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其实我心里明白,所以,一直在等。”

完了,她又叹了口气“真是的,我们何苦,自己折磨自己这么长的时间。”

张晨也觉得,是啊,何苦呢?

两个人在客厅里,待到楼下小林和彩珍他们回来,静静地听着他们唱歌、嬉闹,张晨和顾淑芳,吃吃地笑着,像守着巨大秘密的两个孩子,心里是又刺激又满足。

等到他们各自回了房间,张晨蹑手蹑脚下去,一直走到一楼,装作是刚刚回来的样子,经过小林的房间,还在他的门上擂了一拳,然后“砰”地一声把房间的门撞开。

他其实已经在三楼冲过凉了,这时又去冲一个凉,回到房间,关了灯,等到四周都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又蹑手蹑脚地上楼。

第二天早上,顾淑芳站在楼梯口,几乎是用目光驱赶着小林和彩珍他们尽快地溜走,她这才回到房间,叫醒张晨。

自此之后,这就变成他们两个的日常,张晨几乎每天都回家吃饭,他确实也有回家的感觉,有时连中午,也会回来,吃过午饭,睡过午觉后才去上班。

有事不能回来吃饭的时候,张晨会走到望海楼对面的那家烟店,给顾淑芳打电话,他们的对话也很简洁,张晨就说一句,我不过来了,边上的人,谁也不知道他这是在给谁打电话,毕竟,来这里买烟的望海楼的人不少,张晨不得不小心。

张晨更不敢用办公室的电话给顾淑芳打,办公室的电话,拨外线的时候,望海楼的总机是能查到号码的,打多了他们一定会起疑。

张晨打了两次,顾淑芳就制止了,她指着茶几上的电话和张晨说,这个是望海楼的公家电话,那个人的心眼其实很小,谁知道他会不会去拉电话清单。

顾淑芳摸着张晨的脸,和他说“我不是怕他,他就是知道了,也不敢对我怎么样,他的丑事,我一清二楚,我是担心这会对你不好,望海楼的工程没结束之前,我们还是小心点,之后,我们就自由了。”

张晨点了点头,他觉得顾淑芳说的有道理,他们商量后决定,如果再打,张晨干脆就用工地办公室的电话,打这里二楼的办公室,他们有公事要交流,也很正常。

周六的时候,金莉莉还是会来,张晨不回文明东,顾淑芳心里也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但两个人,一个没说,一个没问,只是有时候周六的早上,吃早餐的时候,张晨低着头,会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一句,我今天晚上不回来了,不要等我。

顾淑芳拿着一杯水给他,张晨诧异地看看她,顾淑芳略带调皮地说,我不能为了别人,把你养得好好的。

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骂她小气,顾淑芳也笑,拿了一杯牛奶过来,把水换掉,一边还说,我就是小气啦,我是个小气的女人。

这一个上午,分别的时候,两个人都知道晚上不能在一起了,会显得特别的缠绵,他们反复地拥抱,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白天的时候,要是张晨有空,就会偷跑回来,顾淑芳知道张晨这是心里有她,所以每次看到他跑回来,就特别的高兴。

张晨和金莉莉,两个人还是行礼如仪,若即若离,谁也没有点破,但都知道,他们已经完了。

在金莉莉,是因着过去几年的情感,还有一份歉疚,总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张晨,再加上又有夏总“他不动,你不动”、“敏感时期,不要生事”的交待,始终没有提分手两个字。

在张晨,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还要保持着这种关系,是隐隐的骄傲和不屑,还是也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反正你不说,我也不说。

张晨知道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金莉莉时常地就会不耐烦和不好受,张晨觉得,可能就是金莉莉表现出的这种不好受,让他始终不肯说出我们分手吧,就是要这样互相折磨,反正,我无所谓。

他把自己这每周一次的出场,当作了是当年在剧团的跑龙套。

时间久了,张晨对顾淑芳产生了一种依恋,这种依恋,就像一个滑梯,让张晨越滑越快,不过他也不想停下,更不想中止,一有时间,张晨就会往家里跑,到了三楼,就不下来,后来连假假地装作自己从外面回来的戏码也不做了,上了三楼,就一直待到第二天上班。

小林回去,再看不到张晨,时间久了,他也奇怪,嘀哩咕噜问张晨,张晨和他说,我去滨涯村,睡小武房间去了,小林恍然大悟。

倒是张晨,从那天以后,几乎就没有再想起小昭,也没有时间想,小昭从那天以后,也没有再来找过张晨,或者她来过,但张晨都不在办公室,早就回文明东去了。

小昭从张晨的记忆里,渐渐被淹没了。

0254 大圣降临

刘立杆现在,每天早上或中午,会来张晨这里转转,晚上的时间,他更多的是去刘芸那里,从那天晚上之后,刘芸对刘立杆的态度完全转变了,他们在刘芸的俱乐部,正式以男女朋友的姿态出现,即使去俱乐部的餐厅吃饭,两个人也是手牵着手。

只是刘立杆,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他觉得自己这样,有些表演的嫌疑,包括傍晚的时候去刘芸那里,他更多的也是应该去,而不是想去,他觉得自己和刘芸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一种假假的,不踏实的感觉,也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还是刘芸。

刘立杆想到了一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

谭淑珍就是他的海,这个海,已经把他给淹没了,他觉得那个真正的刘立杆,已经殁亡,现在这个,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你谈什么恋爱啊?

刘立杆觉得自己对刘芸有一份歉意,但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亲近刘芸,刘立杆自己也觉得自己病了,他已经习惯性地,想亲近和占有所有近距离的年轻女性,那种肉体的快感,已经让他上瘾。

他觉得人就像一个装有发条的钟,你每天认真地对待自己和他人,就是每天定时地去拧螺丝,把发条上紧,一旦你松懈了,这钟就会走得荒腔走板。

就像读书的时候写检讨,第一原因总是没有严格要求自己,刘立杆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没有严格要求自己,堕落会有一种惯性,这种惯性会带来一种快意,放浪形骸,会让人在轻微的晕眩里陶醉,所有的东西,一旦沉溺,就成为心魔,人怎么可能轻易地战胜自己的心魔?

别以为只有毒瘾才难戒掉,钓鱼的人,哪怕赤日炎炎,或夜风料峭,也抵挡不了他们去湖边江边,傻傻地坐着的冲动。

刘立杆,听到叮咚们清脆的笑声,他就蠢蠢欲动,唯一能阻止他的,就是钱。

刘立杆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也不想明白,这个世界,反正就是今天你和她好,明天她和他好,每一个男人和女人,不是被抛弃,就是在被抛弃的路上,不是肉体被抛弃,就是精神上被抛弃。

连自己和谭淑珍,张晨和金莉莉的爱情都这么脆弱,这个世界,哪里还有什么狗屁的爱情。

雯雯和倩倩,也终于发怒了,她们在一天逮到刘立杆时,雯雯破口大骂,你他妈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这几天死哪里去了,害我们天天守空房?

刘立杆也觉得自己疏忽她们太久,太不应该,也真有点想她们了,他给刘芸打了电话,和她说自己晚上有事,不能去了,他就待在家里,等雯雯和倩倩下班。

雯雯和倩倩,也特意提早下班,他们一起吃了宵夜,拥着一起看了录像,终于又和好如初。

海城的天气越来越热,这一个没有冬天的城市,连空气里暧昧艰涩的气息,都没有办法被凛冽的寒风冻掉,海风里弥漫着,到处都是荷尔蒙恣肆的味道。

……

陈启航坐在办公室,还在生孙猴的闷气,他给孙猴的办公室打电话,这回倒是有人接了,也没有挂他的电话,但对方不是孙猴,而是他的秘书,她和陈启航说,孙行长出差了。

这他妈的,明明是一个行长助理,秘书也好意思叫行长。

陈启航问她去哪里了,秘书说不知道,反过来问陈启航,请问您是哪位?

陈启航气极了,骂道“我是他爸爸。”

秘书赶紧毕恭毕敬,说“原来是叔叔啊,叔叔,您的声音真年轻。”

陈启航把电话扔了,哭笑不得,他妈的这个烂人,找个秘书也这么不着调,又想,也是,一个破行长助理,你摆什么谱,还配秘书,你他妈的够资格配什么像样的秘书。

陈启航听到门外走廊,有人在问“请问你们陈总的办公室在哪里?”

这声音有些熟悉,陈启航想起来了,心里一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门口进来了三个人,手里拎着包,领头的一位,正是孙猴孙胜果。

陈启航“咦”了一声。

孙胜果一脸的坏笑“咦什么咦,寡人驾到,还不速速接驾。”

“你他妈的……”

“我妈没来,在家给我爸做饭。”孙胜果笑道,他退后两步,到了门口,朝走廊里大叫“李勇!”

李勇听到声音,走到门口一看,见是孙猴,也大吃一惊,他赶紧跑过来,跑到近前,一把就抱起孙胜果,把他从门外抱进门里,嘴里叫道“这王八蛋,启航,油炸还是红烧?”

“拉到桂林洋喂鱼。”陈启航骂道。

李勇把孙胜果狠狠地顿在地上,孙胜果龇牙咧嘴,被顿得脚麻。李勇放开他后,他掸着自己西装上的皱褶,骂道“香港买的西装,他妈的被你抱成了酸菜。”

李勇哈哈大笑“你倒丁吗,海城三十多度,你穿着西装过来?”

“我怎么知道海城这么热。”孙胜果说着就把西装脱了,扔到沙发上,招呼其他两个,也脱了。

“孙猴,你他妈怎么来了?”陈启航问。

孙胜果睁大眼睛看着他,说“不是你让我来的吗,来见那个谁。”

“那你他妈的,不接我电话?”

孙胜果嘻嘻笑着“我故意的,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哥们和你说了,这事我负全责,你他妈的还罗里吧嗦的,不逗你逗谁?要不是有事走不开,我一个星期前就来了。”

陈启航起来就要去打孙猴,被李勇拉住了,笑道“好好,只要来了就好,我们既往不咎,一笑泯恩仇。”

“好了,先给哥们找个住的地方,我从机场,直接就奔你们这来了,够意思吧?”孙胜果说,“对了,晚上我请客,地方你们定,把那个谁叫上,还有一燕和刘芸,我们同学,在海城还有谁?”

“没人了,大伟和老六去洋浦了,疯子他们两口子,几个月前就跑深圳去了。”陈启航说。

陈启航在和孙胜果聊天的时候,李勇拿起桌上的电话,打给张晨,让他帮忙在望海国际大酒店订房间,孙猴朝李勇竖了两根手指,李勇和张晨说,两间,一个大床房,一个标间。

孙胜果点了点头。

“对了,张晨,你和杆子说一声,我们同学,那只猴到海城了,嗨,估计待会刘芸也会告诉他,晚上一起吃饭,你和杆子都来。”李勇和张晨说。

“你们同学?来谈房产公司的事?”张晨问道。

“对呀。”

“太好了!我马上和杆子说,对了,晚饭我就不去了,你们同学聚会,我掺和什么。”

“滚,杆子总不是我们同学吧?”

“他?”张晨笑道,“他是同学家属。”

“你也是家属,你是我的家属。”李勇骂道,“不许不到。”

“好好,我遵命。”张晨大笑。

张晨马上就扣刘立杆,刘立杆回过来,张晨和他说,启航的那个北京同学来了,要我们晚上一起吃饭,时间地点,你等会问刘芸。

刘立杆愣住了,问道“哪个同学,孙猴?”

“对啊。”

“真的假的?”

“人现在已经在启航他们那里,你不信就问启航,我马上要去给他们订房间。”

“太好了!太意外了!张晨,我他妈的都要感动得哭了,我的馅饼还在!”

“嗯,慢慢吃,别噎着。”

张晨挂断电话,接着拨打文明东二楼办公室,电话响着,张晨看看时间,估计这时候顾淑芳应该在厨房忙碌,听到电话,去水池洗手,然后下楼,一步、两步、三步,张晨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数到三的时候,电话果然通了,传来了顾淑芳的声音“你好!”

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强忍着,把笑咽下去,用冷冷的声音说“顾会计,对不起,我今天晚上有事,要迟点回去,凭证和单据,明天上午给你。”

“好吧。”顾淑芳也冷冷地回答,但心里已经知道,张晨今天不回来吃晚饭了。

通话结束。

张晨站起身,去了酒店的前台,前台的主管看到张晨,就从围着那根船桨树的回字型前台的另一边过来,和张晨说“张总,我们这新大堂太漂亮了,没有一个宾客不惊叹的。”

张晨笑笑,他说给我订两个房间。

“不是你自己住?”

“朋友,我自己哪里住得了两个房间。”张晨笑道。

“管他,也给你一样的折扣。”

主管和张晨说,张晨赶紧说谢谢!

0255 哥们的局,不一样

“晚上订哪里?”陈启航问李勇。

“不用问,南庄三楼,把杆子被吃掉的钱吃回来。”李勇说。

陈启航哈哈一笑,他看了看孙胜果,问“这孙子能报吗?”

“别管他,这么骚包,报不了他自掏腰包。”李勇骂道。

孙胜果不知道他们两个在说什么,什么被吃掉的钱,只知道这两个王八蛋,今天是准备狠狠敲自己一下,他们说的那酒店,应该不便宜。

“没事,哥们现在这支笔,还有点力度。”孙胜果和他们说。

“牛逼!”陈启航说。

李勇抓起桌上的电话,订了南庄三楼的包厢,订好以后,又分别打电话通知了林一燕、刘芸和张晨。

陈启航开车,送孙胜果他们先去望海国际大酒店,进了酒店的停车场,看到酒店大堂门口围着很多人,陈启航和李勇都奇怪了,这些人围在这里干什么?

他们走过去,保安见孙胜果他们三个提着提包,就问,你们是住店的?

陈启航点点头。

保安朝大堂门口叫道“这几个是住店的。”

他们走进了大堂,有人跟着想进去,被门口的保安拦住,陈启航他们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是什么操作。

一进大堂,孙胜果就叫道“牛逼啊这酒店,比北京和香港的酒店还漂亮。”

“牛逼吧,这是我们哥们设计的,呶,就他。”李勇说着,看到张晨正朝他们走来,就示意一下。

陈启航给他们互相介绍,孙胜果说“这酒店,厉害了,张总。”

张晨说谢谢,早就听闻你的大名,就盼着你来。

“没好话吧?”孙胜果看了看陈启航和李勇说。

“你配好话吗?”李勇骂道,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些人,怎么回事?”

陈启航指了指大堂门口,问张晨,张晨和他们说,这几天都这样,都是来看这大堂的,人太多了,住店的客人抱怨,说在大堂里,都找不到坐的地方,没办法,保安只能在门口控制人流。

“好事啊,这说明,在海城引起轰动了。”陈启航说。

“何止海城,我看这望海国际大酒店,很快在全国都会出名。”孙胜果赞叹道。

六个人上楼,进了房间,陈启航和孙胜果说“孙猴,你们先冲凉,把那身京骚气冲了,六点半,我们来接你。”

陈启航和张晨、李勇三个人,退了出来,陈启航公司还有事,要回公司,李勇跟着张晨,去后面办公室吹牛逼去了。

快七点的时候,一桌人分三批抵达,陈启航、李勇和孙胜果他们三个,一车过去,刘芸去接林一燕,张晨和刘立杆,骑着摩托车过去。

张晨和刘立杆到的时候,陈启航和孙胜果他们,正在海鲜池点海鲜,孙猴很想摆摆派头,什么都往贵的点,陈启航和李勇,来之前是准备敲一顿的,但到了这里,他们和孙胜果正好相反。

孙胜果想点一条七百多元一斤的老鼠斑,李勇说帕斯,陈启航指着五十八一斤的红鱿鱼,问孙胜果“这鱼你吃过吗?”

孙胜果摇了摇头,陈启航说“你他妈的,两种鱼都没吃过,这个和那个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来这个。”

孙胜果想点苏眉,李勇骂道,帕斯,有一个鱼了,点那么多鱼干嘛,又不是猫,孙胜果只好放弃。

他想点两百五十八一斤的珍宝蟹,又被陈启航否决,陈启航指着四十八一斤的红花蟹,和他说,姜葱炒,这个好吃。

龙虾点了澳龙,没点大青龙,到了外面野味间,没什么好比较了,陈启航和李勇也没办法反对,孙胜果总算是如愿以偿,点了干煸果子狸,还点了一只越南走私过来的山龟,一条眼镜蛇,做山龟炖毒蛇。

刘立杆和张晨,在后面跟着,看着孙胜果又急又恼又无奈的样子,都忍不住地笑。

到了楼上,孙胜果拿着菜谱,要点鱼翅,又被陈启航否决了,陈启航说,相信我,我他妈的天天和酒店打交道,这鱼翅,还不如三丝鱼肚羹好吃,李勇也说,南庄的烤乳猪不错,夏果炒带子不错,椰子盅不错……

李勇和陈启航两个七嘴八舌,点了一大串的菜,孙胜果根本就插不进去,李勇把菜谱从他的手里夺了过来,不由分说。

“好了,就这样。”李勇和孙胜果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金瓶梅》。”

刘芸和林一燕来了,孙胜果看到林一燕,挺着大肚子,就叫着一定要给她补补,这才给林一燕和刘芸,一人加了一份燕窝。

孙胜果看到刘芸,招呼她和自己坐,刘芸白了他一眼,骂道,滚!

刘芸走去了刘立杆边上,坐了下来,一桌的人都笑起来,孙胜果也不嫌尴尬,他看看刘芸,又看看刘立杆,和刘立杆说

“没看出你哪里比我优秀啊,可他妈的,你媳妇,我大学追了三年,惊天动地,搞到全系都出了名,也没捞到一点好处,怎么她就吃你这一套?”

“要死!”刘芸的脸红了,把一包餐巾纸扔了过来,其他的人哪里忍得住,把肚子都笑痛了。

刘立杆这才知道,这刘芸和孙胜果,果然有故事,而且故事还很精彩。

服务员问喝什么酒,陈启航说,打死不要洋酒,最后他们点了两瓶茅台,服务员走后,刘立杆问陈启航,为什么打死不要洋酒?

陈启航和李勇都笑了起来,刘立杆更好奇了,催促道,快说快说,是不是有秘密?

“当然有。”陈启航说,“海城酒店的洋酒,基本都是水产码头进的货,水产码头的洋酒,很多都是假的,我们的客户,就有做假酒的。我和你们说,这有良心的,是用人头马装到人头马xo和路易十三的瓶子里,这样的酒,至少还是酒,没良心的,干脆自己勾兑。”

“他们勾兑的时候,你们知道他们会往酒里加什么?”李勇问。

大家都摇摇头,李勇和他们说“敌敌畏。”

“啊!”大家都吃了一惊,他们都知道敌敌畏是剧毒农药,那时吵架,让人去死,都是骂“你好去喝敌敌畏了!”

“真的假的?”孙胜果问李勇。

“当然是真的,我们客户,自己和我们说的。”

“为什么要加敌敌畏?”刘立杆也不解了。

“一是防止勾兑出来的东西变质,你总不能说打开来,里面都臭了长蛆了,那还不当场退货,还有就是,这敌敌畏能够压苦提香。”

“我靠!”刘立杆心想,那韩先生和鬼佬,还认定要喝路易十三,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敌敌畏,幸好他妈的自己没喝。

“这白酒,就没有假的?”刘立杆问。

“有,但很少,海城有多少人请客会喝白酒,不都喜欢喝洋酒吗?再说,白酒价值低,做假不划算啊,一瓶茅台,酒店售价才三百多,一瓶xo八百多,路易十三六千多,做哪个划算?”李勇说。

“最主要的,还是白酒能喝出来,也能看出来。”陈启航插话道,“这海城人喝洋酒,要加冰,还要加雪碧,什么酒喝上去不都是雪碧味,谁分得清。”

“学到了,看样子我也要,“还好,我们的酒都是老板从广州发过来的。”

“那也不能保证都是真的。”李勇说。

“反正不关我事。”刘芸说,“他要卖白酒,砸的是自己的饭碗。”

“我估计你们老板,是知道这里面的猫腻,才自己从广州进的酒。”

张晨说,大家都觉得他这话有道理,刘芸他们俱乐部的客人,毕竟不是一般的客人,没有老板会傻到,因为一瓶假酒,闹得大家都来退卡,那个损失,也太大了。

“对了,你们说的这些,难道酒店老板不知道?”林一燕问。

“老板不一定知道,但采购是一定知道的,但海城这鬼地方,操蛋就操蛋在这里。”陈启航说,“这每家酒店的采购,不是老板的兄弟,就是什么姐夫妹夫,老板以为自己人靠得住,其实最黑的就是这些自己人。

“酒店的原材料,大家都看得到,你比如,这鱼和虾,包括野味,你想假也假不了,干货,像鱼翅燕窝这些,你采购得不对,厨师会屌你,毕竟菜做出来不好吃,顾客和老板骂的是厨师,厨师不会背这个黑锅,酒店里,油水最大,猫腻最多的就是烟和酒。

“这些混蛋,进了假烟假酒,财务那里报账按真货报,这里面的差价,都进了他们个人的腰包,我和勇子碰到好几个了,酒店倒闭,老板都愁得快上吊,被供应商逼得要发疯,这混蛋的采购亲戚,跑回老家去盖房子了。”

“牛逼!”孙胜果叫道。

0256 谈笑间

“早知道这样,我们该带酒鬼酒过来,那酒来路清晰,肯定不会假的。”刘立杆说。

“对啊,老谢那酒还真不错。”陈启航说,“我们卖着,有不少回头客了,那天我和老谢说,他那点库存,卖不了多久,卖完了还要进,老谢说,这存酒的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卖个鬼。”

“你们可以自己找过去啊,这市场打开了,还不都是你们的。”刘立杆说。

“对啊,哥们这主意不错。”孙胜果赞同。

陈启航笑道:“我们正准备这么做。”

刘立杆想了一下,和陈启航说:“你们要去人家厂里,可不能说你们卖过这酒,要说在海城没见过。”

“为什么?”陈启航和李勇都奇道。

“拉了这车酒到海南的,人都失踪了,那厂里估计也没付钱,他们也不知道这酒去哪里了,你们要说卖过这酒,人家还不追着你们,要找这酒的下落,或者,人家听你们说自己的酒明明在海南好卖,为什么那人说卖不出去,怀疑你们和他,总有一个是骗子。”

陈启航和李勇频频点头,陈启航说:“有道理有道理,杆子,你不说,还差点误了事,我们还想拿着销售记录,去向人家证明这酒市场前景很好。”

“和下面分销商,你们需要证明这酒市场前景很好,和厂家,你们要抱怨打开市场的难度很大,这样才能降低他们谈判的筹码,抬高你们的身价。”刘立杆说。

“牛逼啊,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孙胜果叫道。

刘立杆说完了这番话,自己也觉得这话似曾相识,想了一会明白了,这不是夏总和自己讲过的公司合作的道理吗。

他们说话的时候,林一燕从包里拿出一个计算器,看着菜单,在计算器按着,其他人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问她,她摇摇头,继续专心致志地算着,算完了,她抬起头,和他们说: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我们才点了四千多,离最低消费,还差一半。”

“啊,不会吧?”陈启航叫道,“我们点了这么多东西,才四千多?”

孙胜果幸灾乐祸地笑着:“谁让你们点了一堆的便宜货,吃,给我使劲吃,没吃够最低消费,今天谁都别想走。”

李勇叹了口气,说:“看样子我们他妈的,还真是穷命,让花钱都花不掉。”

大家愁眉苦脸,看着满满的一大桌菜,也想不起来还要加什么,还是刘立杆想到了,他叫了服务员,服务员从门外进来,刘立杆问她,我们要是没到最低消费,最后怎么办?

服务员说:“你们可以点烟酒带走,很多客人都这样的。”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可这里的烟酒虽然已经比外面贵了,但一条三五一百五,一瓶茅台三百八,四千多块,那也要点一大堆了,孙猴乐不可支,叫道:“启航,勇子,你们厉害,他妈的带哥们到这里不是来吃饭的,是来买高价烟酒的,你们是不是有回扣啊。”

众人也觉得这事有些荒唐,但总算是给那四千多块找到了出路,不管他了。

话入正题,陈启航问:“孙猴,你们怎么想到海城来做房地产了?”

“我怎么知道,我们行长发神经呗,公司成立到现在,做了几单业务,单单亏本,还被人骗了一笔,不敢再做了,但那么多钱趴在账,不做业务也不行,级行领导和同事,还指望着我们赚钱给他们发奖金呢。

“个月我们去香港取经,碰到几个香港老板,都是做房地产的,和我们说,香港弹丸之地,做房产能做出亚洲十大富豪,一半都是香港人,内地那么大,以后做房地产一定能发财,还帮我们出主意,说海南是新建省,都是外地人,也没有福利分房,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行长听了这话,就一门心思想到海南来做房地产,自己又不愿意跑到这天涯海角,就把任务压给了我,让我来找人合作,搞个房地产公司。这不,哥们来了。”

刘立杆在边听着,不得不暗暗又佩服夏总,原来,北京这里还真的是像他说的,有钱,但没人,特别是能做事的人。

刘立杆心里有底了。

“杆子,你有什么想法?”孙胜果单刀直入,问刘立杆。

刘立杆说:“确实,从政策面来说,海南的土地政策是最灵活的,也没有历史遗留的包袱,最主要的是,海城等于是在老城的边,另造了一个新城,基本都是外来人口,这对发展房地产,都是有利的。

“当然,最大的毛病是这地方经济底子薄,现在又处在经济低潮,购买力有限,但我想,只要全国的经济起来,海南一定是最早会有反应的,现在提早布局,肯定会有好处。”

接下来,刘立杆就把从韩先生那里学到的知识,结合自己以前的观察,和这几天的思考,滔滔不绝,娓娓道来,听得不仅是孙胜果,其他人也都傻眼了,要不是他们了解刘立杆,知道这家伙一天的房地产也没干过,还都以为他在这行,混迹多年,俨然是个专家了。

连张晨也感到吃惊,平时也没怎么听杆子说起过这方面的事情,怎么今天说来,一套一套的,看样子那一万多的学费,没有白花,还是值得的。

刘立杆说完,陈启航和孙胜果说:“怎么样,孙猴,我介绍这人,没错吧。”

孙猴点了点头:“我应该把我们行长也叫来的。”

“这酒店能不能打长途?”孙胜果问陈启航,陈启航说外面柜台应该可以。

孙胜果站了起来,他说他打个电话,走出门去。

过了十几分钟,孙胜果回来了,坐下来就问陈启航和李勇,你们那楼,还有没有空办公室出租?

李勇说应该有,这几个月,我看到有好几家搬出去了。

“那好,杆子,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就在他们那龙珠大厦,租间办公室,我们合作,占股比例,你也不用讨价还价,就你百分之三十,我们百分之七十,给你十五万前期费用,一个月时间,把公司执照给拿下,可以吗?”

孙胜果看着刘立杆,一口气说完,刘立杆还没讲话,李勇就开口了:

“十五万不够,在海城,就没人在办公室正经谈事的,屁大点事,也要去酒店,不是早茶,就是晚餐,要办执照,这客肯定不能少请,那些都是豺狼虎豹,可不像我们这么秀气,一吃起来,一顿不万是搞不定的,吃完了还要玩,十五万能请几次客?”

陈启航也说:“勇子这话是实情。”

孙胜果瞪着他们,骂道:“这他妈的,话都让你们说去了,好吧,这样吧,杆子,二十五万前期费用,发票留好,不能再多了,再多就超过我权限了,可以吗?”

“不是什么都有发票的。”林一燕说。

“这你也懂?”孙胜果看着林一燕,奇道。

林一燕撇了撇嘴:“我做贷款,什么没见过,海城男人什么德行,都袒露着,他们自己连遮也懒得遮一下。”

“经典,把你们都骂进去了啊!”孙胜果笑道,用手指着陈启航和张晨他们四个海城男人。

林一燕赶紧改口:“去你的,他们是意外。”

张晨心里暗想,这是不是意外,还真难说,刘立杆肯定已经不是意外,自己也很难说,他们到海城一年,想融入海城,没想到最先融入的,是他们的身体。

孙胜果问刘立杆:“可以吗?”

刘立杆说可以,有钱有有钱的办法,没钱有没钱的办法,有钱时间会快点。

“好,爽快,那就这么定了。”孙胜果叫道,“明天我们去租办公室,这个费用,不在里面,刘芸,你帮我们起草一下合作协议,这个你在行。”

孙胜果说完,马意识到不对,嬉笑道:“不能你写,你写的肯定是不平等条约,都向着杆子。”

“去你的!”刘芸骂道。

“我来,这个我可以。”林一燕举了举手,孙胜果笑道:“对啊,你也是行家啊,启航,那借你们家大肚子用用。”

“好吧,随便用。”陈启航笑道。

李勇拍了一下手,叫道:“好了,大事已定,我们是不是该举杯庆祝一下?”

大家纷纷举起了杯子。

“从今天开始,杆子也该叫刘总了,我们先敬刘总。”陈启航叫道。

李勇看着刘芸,调侃道:“姐,你们家两个都肿了,你要是再和一燕一样,更肿,你们家那床,怎么挤得下?”

大伙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刘芸的脸绯红,狠狠地扭了李勇的胳膊一把。

0258 一则以忧,一则以喜

刘立杆还在企业登记的门口排着队,黄美丽已经拿到她的营业执照了,她走过来,经过刘立杆身边的时候,晃着手里的执照,调皮地和刘立杆说:“馋馋你,馋馋你!”

刘立杆脱口而出:“我不馋它,我馋你。”

黄美丽愣了一下,刘立杆说:“秀色可餐。”

黄美丽的脸微微一红,拿着硬壳塑皮的营业执照副本,在他的头拍了一下,刘立杆脑袋一矬,不过还是被她拍到,她咯咯笑着走了过去。

轮到了刘立杆,他走了进去,里面坐着的是一位中年妇女,让人奇怪的是,刘立杆在门外就看到,进来的人,都会递给她一支烟,她不接,也不拒绝,递烟的人就把烟放在桌。

刘立杆走近的时候,看到桌琳琅满目,有几十支烟,什么牌子的都有,集中在三五和中华。

刘立杆想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了一包中华,为了办事,刘立杆在包里,中华、三五、健牌和万宝路各放了两包,几乎涵盖了海城人爱抽的所有品牌,这样需要什么的时候,就拿什么。

刘立杆明白了,这桌的香烟,需要的人还是很多的,单位同事,家里的老公和老爸,都会抽这香烟。

刘立杆把整包中华放在桌,推了过去,对方还是不动声色,但显然愣了一下,打开抽屉,把香烟扫了进去。

合抽屉,抬起头,再看着刘立杆的时候,就不那么恶声恶气,语气和缓了很多。

她问刘立杆办什么事?刘立杆说想办个公司,以前没有办过,不知道怎么办,对方简要地说了一下流程,和黄美丽说的大致相同,要先交开办公司申请书。

刘立杆赶紧从包里,拿出了孙猴从北京带过来的,盖了他们公司公章的申请书,自己的名字,是原来空着,孙猴在这里填去的。

对方看也没看,就还给了他,告诉他,这个没用,现在要填统一的格式。

她从边架子,拿了两张纸,刘立杆看到,两张都是印刷品,一张是开办公司申请书,还有一张是企业名称预先登记核准书,企业名称预先登记核准书和介绍信一样,是分下两截的,她把面的内容填好,撕下下面,给了刘立杆,这是申请人需要填的。

“你们几个股东?”对方问。

“两个。”刘立杆说。

“你自己是股东吗?”

“是。”

“把这两张表格填好,带着你本人的身份证,和另外一个股东的身份证,对了,那个是单位还是个人?”

“单位。”

“那要在这两张表格,这里,申请人这里盖公章,还需要带他们法人的身份证。”

“可对方是北京的。”

“那又怎样?月亮的也要盖章。”

“不是,姐姐,他们是金融单位,公章不允许带出来。”

“你挂号寄过去,他们盖完章后寄回来。”

“这样来回,最少也要半个月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要么你坐飞机过去,盖了拿回来。”

“姐姐,帮帮忙,能不能通融通融?”

“这个怎么通融,是硬杠子,我就是给你通融了,领导那里也通不过,还会打回来,我还白挨一顿骂。”

“好吧。”刘立杆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里,一二三都填好,你想用的公司名,备用的公司名,第一要是有重名,我们会查第二,第二不行查第三,小伙子,我告诉你,最保险的办法,第一取你想用的,第三取一个,冷僻一点的,这样保险系数高,不要都是八达兴隆什么的,你就白寄了。”

“好,知道了,谢谢姐姐,对了姐姐,我问一下,北京那边,是不是这次盖完章后,就不需要再盖了?”

“怎么可能,后面要盖的章还多呢,公司章程、股东会决议、股东登记表等等,都要盖章。”

“那姐姐能不能把这些都给我,我一次全部寄过去。”

对方摇了摇头,她说:“那些表格什么的,我这里也没有,你要先拿到我这里领导签字同意的核准书,凭这个,去另外一个办公室领其他的材料。”

“我现在去排队可以吗?”

对方还是摇头:“和你说了,要拿到我这里的核准书,再过去领,没有这个,他们不会给你的。”

“那我不是还要寄一次?”

对方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再寄两三次也很正常,小伙子,办公司可不是儿戏,我们审核更不是儿戏。”

“那我把这个交了,你这里要几天,姐姐?”

“三天。”

我操,刘立杆在心里算了一下,这一来一回半个月,交到这里三天,到二号去领表格,一来一回又是半个月,如果要改动,还要半个月,刘立杆头都大了,这一个月的时间,哪里够?

不过也没办法,工商局又不是老子开的,再说,谁让你们那个鬼单位,公章还不能带出来,不然,直接把公章邮过来,就可以了。

对方见刘立杆满面的愁容,又被他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心软,她看看门外,用手触了触刘立杆的手臂,刘立杆从呆愣中清醒过来。

对方压低嗓门和他说:“小伙子,你要是急的话,我和你说,你拿到我们这的企业名称预先登记核准书,就可以开展业务了,即使被我们工商查到,一般也不会认定你是无照经营,对了,这个不要和别人说。”

刘立杆赶紧说:“谢谢姐姐!”

刘立杆走出了办公室,虽然心里憋屈,但又无可奈何,他知道这些单位的规定都是冷冰冰的,你就是再牛掰的人,让你往这些单位跑一个月,也保证你见谁都点头哈腰,你想不变得猥琐都不行,不给你办的道理有千万条,随便哪一条都可以整死你。

怪不得黄美丽说,她一个多月把执照办下来,还算快的,怪不得她说起老麻,会小心翼翼,这些人你得罪不起啊。

刘立杆走到了一楼,意外地发现黄美丽站在下面楼梯口,在看墙贴着的宣传画,刘立杆心里大喜,他第一个感觉,她这是在等自己。

刘立杆叫了一声:“黄美丽。”

黄美丽转过身,看到是他,脸红了,稍微慌乱了一阵后,装作是要楼,嘴里说:“你怎么还在?我有东西落在楼了。”

“对了,你办得怎么样了?”黄美丽问。

刘立杆苦着脸,说:“我正想找你,安慰安慰我这颗受伤的心灵,唉,看起来遥遥无期。”

“没事,一步步走,最后总能办成的。”黄美丽反过来安慰他。

“看看,就知道你是疗伤高手,这话说得多好。”刘立杆说,“走吧,吃饭时间到了,叫你男朋友过来,我请你们吃饭。”

黄美丽看着他,问道:“我一个人,你就不请了。”

“我当然求之不得啊,我怕你男朋友吃醋。”刘立杆叫道。

“好吧,让他吃醋去。”黄美丽抿了抿嘴,“谁让他还在天飞。”

刘立杆睁大眼睛,故作震惊道:“不会吧?我就是天使,看到你,也愿意一头撞到地。”

黄美丽咯咯笑着:“那你最好头先着地。”

刘立杆用脚蹭了蹭脚下的水泥地面,看着黄美丽,一本正经地说:“不行,那样我就成老麻了,你还敢和我吃饭?”

黄美丽刚止住笑,扑哧一声又笑了起来。

“走吧,想吃什么,你随便说。”刘立杆大方地说,心里想着,老子坐拥二十五万,不是都可以请人吃饭吗?请这女孩,也算是公事,人家不仅帮过自己的忙,自己还可以再深入地了解一下,办公司的流程,至于其他不纯洁的想法,那只是顺带的。

两个人往门外走,刘立杆想起来了,故意问道:“对了,你是不是还要去拿东西?”

黄美丽的脸刷地红了,她说:“我,我……我刚刚发现,那东西原来在包里,没有丢。”

刘立杆更坚信黄美丽站在这里,就是在等自己,这他妈的,哈哈,一场好戏要演了。

0259 马拉小便

黄美丽并没有选什么有名的酒店,而是和刘立杆说,我们就附近解决。

两个人看到工商局的边,有一家规模不大,看去很干净的“港记”港式茶餐厅,里面的人也不是很多,就走了进去,挑了一张和马路隔着一层玻璃的桌子坐下。

吃饭的时候,刘立杆把自己的事情和黄美丽说了,问她,我是不是现在,该去找老麻了?

黄美丽摇了摇头,她说不用,你现在连手续都不全,什么人答应帮你,都没有用,这些人,我和你说,你一旦和他们接触,他们就会像牛皮糖一样赖你,天天吃定你,你一定要把握好时机,不然,每天在花冤枉钱,喂他们,还真不如喂狗。

“有道理。”刘立杆赞同道,没想到,这黄美丽,还挺有见地的,

“还有,你还要提防着,你现在去找他,他其实也使不力,但你天天请他吃喝请他玩,他会认为你就是个很好糊弄的笨蛋,接下去明明好办,也故意拖着不办,就为了多吃你。你一定要看准时机,一阵猛攻,他还没长出那么多心眼的时候,就把他拿下。”

“对啊,有道理啊!你太厉害了!”刘立杆叫道,“现在让我头先着地,我也愿意了。”

“去你的老麻,你愿意,我可不愿意,我才不要和老麻吃饭。”黄美丽咯咯笑着。

“对了,那你说,什么时候是最好时机?”刘立杆问。

“你把所有材料备齐,交去的时候,老麻真正起作用的是这个阶段,每天这么多材料来,他都要一一看过,签字同意,哪里看得完?他完全可以先看这个,不看那个,我就是在这环节,被耽搁了二十多天。”

“那你后来怎么办的?”

“哭啊,我去二号,里面的工作人员一说领导还没签字,我就坐在那里哭,你总不能往外赶一个在哭的女孩,对吧?工作人员被我搞得没办法,只好起来,去找老麻,他们替我去求情,老麻大概也是被搞得烦了,给我的签了。”

“你是假哭吧?”

“亦真亦假。”黄美丽晃着脑袋,得意地笑着。

两个人吃得差不多,黄美丽问刘立杆,你下午干什么?

刘立杆说,我要马回公司,给北京打电话,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们。

黄美丽“哦”了一声,明显有些失望,刘立杆看出来,趁热打铁,赶紧说:“晚我们继续吧?还是我请你吃饭,我觉得,和你吃饭太值了,能学到很多东西。”

“真的吗?”黄美丽兴奋地问。

“当然是真的,要不,我不叫你黄美丽,改叫黄老师?”

“咦,不要。”黄美丽微蹙着眉头,摇着头:“听着像老太婆。”

“好吧,那我叫你黄更美丽,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越来越高大了。”

黄美丽乐不可支,骂道:“你是不是对谁都这样油嘴滑舌的?”

“不是,绝对不是。”

“好吧,晚你扣我。”

两个人走出餐厅,刘立杆说,他的车还停在工商局的院子里,黄美丽说,她的车也停在那里,两个人一起往工商局走,进了大门,刘立杆指了指左边的自行车棚,和黄美丽说,我的车停这边。

黄美丽指了指右边,和刘立杆说,我的在那边,晚见。

刘立杆走到车棚里,开了锁,推着自行车出来,推到大门口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不停地按汽车喇叭,刘立杆往边让让,回转过身,惊了一下,他看到黄美丽开着一辆红色的敞篷跑车,这车看去很高级,黄美丽和刘立杆并行的时候,扭过头来问他:

“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把自行车放后排。”

刘立杆赶紧摇头:“不要,我怕把你车弄脏。”

“怕什么,来。”

“算了,我就到龙珠大厦,一点点路。”

“好吧,那我们晚见,不见不散。”黄美丽一踩油门,超了过去,她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举起,挥了挥。

刘立杆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一直以为黄美丽就是个被老板派出来办事的,办公室的小职员,没想到自己完全错了,刘立杆摇了摇头,突然之间,他就想到了金莉莉。

刘立杆走进李勇的办公室,李勇正趴在桌午睡,刘立杆走过去,猛地一敲桌子,李勇吓了一跳,抬起头,见是刘立杆,站了起来,和他说,走,我们去启航办公室,这里人多眼杂。

两个人走进了陈启航的办公室,刘立杆问他们,你们知不知道,有一款车是什么牌子,车标是一匹马,站起来拉小便。

陈启航和李勇一愣,然后哈哈大笑,李勇笑道:“厉害啊杆子,人家大名鼎鼎的法拉利,被你说成是马拉小便,是不是还要拿根马鞭赶着跑啊?”

刘立杆也笑了,他说:“那个图案,不就是马站起来拉小便嘛,对了,这车多少钱?”

“你问这个干嘛?”陈启航问。

“我在路,看到一个女孩子,开着一辆红色的这车,那女孩,长得还可以。”

“我也看到过,海城有好几辆这样的车,都是女孩子开的。”陈启航说,“这些车都是走私进来的,大概一百多万吧。”

一百多万,刘立杆听了咋舌,看样子这黄美丽,还真是不简单,刘立杆想到了当时海城流行的一句话,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

李勇见刘立杆傻傻地站在那里,叫道:“我知道了,杆子,你是不是想给我姐买辆这车啊?”

“滚,我连一个轮子也买不起。”刘立杆骂道。

“别骚包那个。”陈启航说,“有钱也不买,那个在海城,是有名的高档二奶车。”

“好了,不管它了,反正也买不起,对了,我午去工商局了。”刘立杆说。

“怎么样?”陈启航问。

“其他没什么,一个月的时间有点悬。”

刘立杆把自己去工商局了解到的整个情况,和他们说了,当然没提黄美丽。

陈启航和李勇听完,也觉得这一个月的时间够呛,孙猴他们的公司又不在海城,可以说改就改,远在北京,一去就是半个月,那还是快的。

“杆子,还是要想办法把这个时间缩短,孙猴那里,也憋着劲,等着你这里给他长脸。”

陈启航和刘立杆说,他想起了孙猴临走时和他们说过的话,那话,听起来轻松,其实透着无奈,孙猴有孙猴的权力,但也有他的压力,海城跑了一趟,还不等着这里的捷报?

“要不,我们再分头找找关系?”李勇说。

“关系是有的,他们那有个满脸麻子的科长,我有把握拿下他,但拿下他,也节省不了这么多时间,我们现在头疼在这文件的邮寄,这个谁也没办法提前,我回来的路去邮局问过,他们说,从海城到北京,航空挂号,也要八天,中间还不能碰台风天。”

刘立杆和他们说,两个人都点点头,陈启航说:

“这么说来,你最少要邮寄两次,两个来回,这三十二天,一天也不能少,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再加工商局审核和耽搁的时间,我了个天!”

三个人坐在那里,愁眉不展,刘立杆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天空,窗外湛蓝的天空中,有一个灰白的点,在阳光中,不停地反光,这个点是移动的,越来越大,刘立杆看清楚了,原来是一架飞机,也不知道它是从哪个城市飞过来的。

刘立杆盯着它看,他想到了自己春节的时候,天天跑去机场,等谭淑珍的情景,每一次从出口有人流出来,不管是从哪里来的,刘立杆都睁大了眼睛盯着,他觉得谭淑珍随时会从人流里出现,但他,一次次地失望了。

刘立杆叹了口气。

“有办法了!”刘立杆突然大声叫道,陈启航和李勇,被他吓了一跳。

刘立杆抓起桌的电话,就拨打了孙胜果,通完电话,他赶紧就往机场跑,陈启航和李勇,看着他风风火火地出去,都兴奋地笑着。

0260 为什么不扣我

刘立杆到了机场,先去查了从海城去北京的航班,最近的一班是两个小时以后,马将要开始开始办理值机,刘立杆走到值机柜台前,这里排了不少的人,等着托运行李,换登机牌,刘立杆从队伍里,看到一位面目和善的中年妇女,就走进前去,和她说:

“姐姐,您是去北京吗?”

“对啊,怎么了?”

“有件事,能不能请您帮下忙?”

对方有些诧异地看着刘立杆,没有言语。

刘立杆从包里拿出已经封好的信封,和对方说:“是这样,这里面的两份文件,时间很急,要急着送回北京,您也知道,邮寄的话来回要半个多月,可我们实在是赶时间,能不能请您,帮我带去北京,我们单位有人,会在出口处等您。”

对方迟疑着,问道:“这里面,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没有没有,姐姐,就是两张公司注册用的表格,需要单位盖章。您要是不放心,我拆开来给您看。”

刘立杆说着就要去拆封口,对方赶紧说:“算了算了,看样子这里面也装不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看你这人也是。”

“谢谢,谢谢!姐姐真是慧眼。”

对方还犹豫着,刘立杆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百块钱,和她说:“麻烦姐姐了,这个,我请您进去候机的时候买水喝。”

对方脸红了,赶紧说,不用不用,她从刘立杆手里,把信封拿了过去,和他说:“这点东西,又不占什么地方,我给你带过去就行。”

刘立杆把钱硬塞给她,和她说:“和您帮我的大忙相比,请您喝水是太应该了,不然,我会过意不去的。”

刘立杆一再坚持,对方就把钱收下了,刘立杆问:“姐姐,我能知道一下您的名字吗?”

“陈凤馨,耳东陈,凤凰的风,温馨的馨。”

“姐姐这名字真好听,这样,你到出口,看到有人举着牌子,面写着姐姐的大名,那就是我们单位的人……”

“知道了,我就把这个交给他。”

“对对,谢谢姐姐,祝您旅途愉快!”

“好好,小兄弟,也祝你工作顺利!”对方呵呵笑着。

刘立杆走出了候机大厅,长长地舒了口气,最让人头疼的事情总算是解决了。

现在海城和北京,距离已经不成问题,孙猴在机场拿到这封信后,会把表格填好,该盖公章和签字的地方,刘立杆也用铅笔做了记号,这两张纸,也会通过相同的办法,从北京回到海城,到时候刘立杆,只需去机场,举着牌子,等这个带信人就是。

机场离望海楼很近,刘立杆骑着自行车,就去了张晨那里,在张晨的办公室,刘立杆打了孙胜果的电话,把航班号、抵达北京的时间和陈凤馨这个名字,告诉了他。

“有眉目了?”张晨问刘立杆。

“太有眉目了,我现在只要等着,到时间搞定一个麻子就可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哈哈,老麻,工商局的一个科长,麻科长。”

刘立杆盯着张晨看,看得张晨都不自在起来,刘立杆说:“张晨,不对啊。”

“什么不对?”

“你这几天的精神面貌完全不一样了,不仅脸色看去好多了,这整个人,怎么说,焕发出青春的光彩。”

张晨哈哈大笑:“去你妈的,什么酸词。”

“真的,你最近有什么好事?”

“有啊,你天天不来打扰,我吃得好睡得早。”

“哎呀。”刘立杆想起来了,他赶紧给刘芸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自己晚有事,不过去。

“是不是有钱了,又去找哪个叮咚?”张晨问。

“滚,我请人吃饭,关于公司注册的事。”刘立杆狡辩道。

“杆子,我可提醒你啊,那二十五万,人家交到你手里,也是一个试探,你账目一定要清楚,一分一厘都不能含糊。”张晨说,“你想想,你要是二十五万都糊里糊涂,更多的钱人家怎么放心交给你。”

张晨的话,让刘立杆一惊,他想起了那次在谢总那里的事,赶紧说:“对对,张晨,你这个提醒得对,不管有没有发票,我都要记得清清楚楚,每一笔都经得起查证。”

“对,一定要这样。”张晨点点头。

刘立杆坐在张晨的对面,张晨站起来,去到柜子里找出了一本新的现金日记簿,给了刘立杆,张晨自己,虽然顾淑芳那里记着账,他这里,工地的每一笔开支,他也记了一本账,这还是金莉莉教他的,连现金日记簿,都是金莉莉帮他去楼文具柜台买的。

刘立杆问了这日记账怎么记录,张晨教了他,刘立杆就坐在那里,把这两天用掉的钱,一笔笔记录下来,记到今天中午请黄美丽吃饭,刘立杆迟疑了一下,跳了过去,没有记。

到了傍晚,两个人坐在那里,刘立杆还在犹豫,要不要扣黄美丽,张晨看了看手表,站了起来,他和刘立杆说,我先走了,你等会出去,帮我把门带。

“你去干嘛?”刘立杆问。

“我……我去前面看看。”张晨背挎包,说着就走了出去,刘立杆看着他的背影,总感觉这家伙最近怪怪的,哪里怪,又说不清楚。

张晨刚走,刘立杆的bb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是个陌生号码,回过去,话筒里传来黄美丽的声音:“老麻,你是不是想耍赖,怎么没扣我?”

刘立杆赶紧说:“我刚忙好,正准备扣你。”

“你在哪里?我过来接你。”

“我在望海楼。”

“在那等着,我十分钟到。”

黄美丽说着,就把电话挂了,从电话里,刘立杆听出,这黄美丽想见面的心情,比自己还迫切,刘立杆心想,来就来啊,谁怕谁,老子管你是谁的二奶,这白送门的,我怎么可以拒绝,这都拒绝,那还不遭天打雷轰?

刘立杆站起来,走出了张晨的办公室,把门和灯都关了。

他走到酒店的大门口,门口还是站着很多的人,刘立杆在那里站了一会,黄美丽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车停到了刘立杆的面前,刘立杆了车,黄美丽问:

“这里,这么多人,在干什么?”

“等着看你啊!”刘立杆说。

“切,别哄小孩。”

“好吧,他们是来看着望海楼的新大堂的。”

“嗯,这还差不多,新大堂不错,很漂亮。”

“你见过了?”

“我前天晚住在这里。”

刘立杆不响了,心里骂道,真他妈的有钱,那个老头是谁?台湾人?香港人?还是鬼佬?

“你不是海城的吗,住酒店干嘛?”刘立杆故意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不想回家啊,有时在外面玩,累了,就找个附近的酒店住下。”

刘立杆又不响了,再问下去,问题就敏感了。

“晚我请你。”黄美丽说,刘立杆正想说什么,黄美丽又说:“不许拒绝。”

刘立杆笑道:“好啊,我不吃白不吃。”

黄美丽也笑:“对,你白吃也要吃。”

“你骂人?”刘立杆叫道。

“我哪里骂你了?”

“你骂我白痴。”

黄美丽咯咯笑着:“好好,我承认我骂过你笨蛋,但没骂过你白痴,是不是,吃了也白痴?”

两个人说笑间,车子沿着省府路一路前行,眼看着前面就到五公祠,黄美丽才把车靠边停下。

路边是一幢二层的小楼,房子不大,但门前很整洁,门口也没有店牌,黄美丽带着刘立杆进去,刘立杆这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一家酒店,黄美丽看样子是经常光顾这里,店里的服务员都认识她,问,黄小姐,还是老房间?

“对。”黄美丽点了点头,服务员带着他们去了二楼的一间包厢,包厢不大,但很雅静,和其他酒店的包厢不同,这房间里,只有一张最多能容纳四个人的小方桌,而不是大圆桌。

有一扇窗户,是正对着屋后的院子,院子里是一个收拾的很整洁的小花园,一棵大樟树,把整个院子都阴翳了,使包厢里虽然傍晚,却阴暗如晚。

服务员把灯打开,黄美丽叫道,不要开,我们先坐着喝茶。

刘立杆心想,这黄美丽,看样子喜欢这种僻静的地方,想了一下,也豁然,她这样的人,带着其他的男人,当然不会愿意去大庭广众抛头露面。

0261 美丽快件

黄美丽整个人都沉在晦暗的光线里,她坐在那里,眼睛看着窗外,久久地一动不动,从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弱的亮光,毛毛糙糙地勾勒出她脸部的剪影。

一到了这里,黄美丽就像换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快人快语,喜欢咯咯笑着的黄美丽,而是缄默的,甚至有点忧郁的黄美丽。

刘立杆觉得,她可能都已经忘了对面还有一个自己存在时,黄美丽轻声说道;“你看那一扇门。”

刘立杆扭头朝外面看着,顺着黄美丽的目光,他看到花园的尽头,有一个不锈钢的旋转楼梯,楼梯去,却是通往隔壁那幢六层楼房的二楼。

楼梯的尽头有一扇暗红色的门,门框面,亮着孤零零的一盏灯,昏黄的灯光,把下面整个旋转楼梯照亮了,灯光里,有小飞虫飞舞着,暗红色的门在灯光里,从他们这里看过去,可以清晰地看到,门的油漆有些剥落了。

“你知道这扇门里有什么?”

黄美丽轻声问道,刘立杆不由得也压低了声音,回答说不知道。

“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黄美丽叹了口气,“我就看到她有一次站在门口,只站了短短的一两分钟,后来再没有见过她了,但我知道,她就在那房间里,我每次来,都会在这里看着,等着她出来,但就是没有看到。”

刘立杆轻声笑着:“没看到你怎么知道她还在里面?”

“直觉,真的,我凭直觉能够感受到她在那扇门后。”黄美丽又叹了口气,问刘立杆:“你说,我是不是爱她了?”

“有可能。”刘立杆点了点头。

沉默了一会,黄美丽用很坚定的语气说:“不是,我没有爱她,我这是在羡慕她。”

“你羡慕她?羡慕什么?”

“她可以一直这么安静地待在家里。我在家里待不住,你不知道,像我这种在家里待不住的人,其实是多么希望在家里好好待着。”

“那还不简单,不出门就是。”

“你不懂,人在家里,心在外面,那不是待。”黄美丽用几乎是自言自语的腔调叹息道:“没办法,待不住就是待不住,我就是在家里待不住。”

“家里有什么让你待不住吗?”刘立杆问。

黄美丽没有作声,缄默着,这种缄默,让她周围的黑暗,都有一种悲伤的味道。

如果现在光线明亮,刘立杆觉得,他一定能看到黄美丽蹙着的眉头,说不定还能看到,她眼角有泪光闪动。

两个人在黑暗里,面对着面,又沉默了。

“对了,老麻,你有没有女朋友?”沉默了一阵后,黄美丽突兀地问道。

刘立杆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没有。”

“奇怪。”

“什么奇怪?”

“你看去花头花脑,应该有很多女朋友才对。”

“原来有,被她甩了。”刘立杆瓮声瓮气地说。

黄美丽咯咯笑了起来:“活该,你就该被人多甩几次。”

“为什么?”

“不知道,就觉得你应该这样。”

“没有人性。”

“老麻。”

“干嘛?”

“等会吃完饭,我们去你住的地方好不好?”

这送门的,刘立杆当然想带回去解决,但他想到了雯雯和倩倩,这要是被她们发现,那可就不得了,女人嘴都说无所谓,但其实心里都是大有所谓,佳佳的事,刘立杆后来就被她们,追着折磨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行。”刘立杆说。

“为什么,老麻?”

“我住的地方又脏又臭。”

“我不在意。”

“我……我和一个朋友住在一起。”刘立杆说。

“哦,那就算了。”黄美丽说,“对了,现在几点?”

刘立杆看了看手表,和她说:“八点十分。”

黄美丽站了起来,刷地一下,就把窗帘拉了,这动作太突然,刘立杆禁不住问:“你干什么?”

“时间到了,我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每次就等她到八点钟,八点一过,她就是出现,我也当没有等到。”

黄美丽说着走到门边,把灯打开,头伸出门外叫道:“小兰。”

有人从楼梯来,站在走廊里问道:“黄小姐,你叫我?”

“对,你帮我们安排。”黄美丽和她说,说完,她把脑袋缩回门里,把门关,走过来,重新在刘立杆对面坐下,刘立杆看到她,又恢复了白天的模样。

“该你了,老麻,汇报下午的工作。”黄美丽眉毛耸了一下,和刘立杆说。

刘立杆就把下午去机场的事情和她说了。

“聪明啊,老麻!”黄美丽右手在桌轻轻拍了一下,赞叹道:“老麻,现在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越来越高大了,快说,你怎么会想到这个的?”

刘立杆笑道:“下午在办公室,也是愁得不行,看到外面飞过一架飞机,灵机一动。”

黄美丽歪着头,看着刘立杆,刘立杆看得出来,她的目光虽然停留在自己身,但注意力早就不知游离到哪里去了。

“对了,老麻,你觉不觉得,这里面是个商机?”黄美丽问。

“什么商机?”

“我们每天派人就坐飞机,帮人从海城带着这些赶时间的东西,去各个城市,生意会不会很好?”

“我们还要给人买机票,这里才收一百块,那不是亏死。”刘立杆笑道。

“笨蛋,集中起来啊,海城这么大,这每天想送东西去北京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黄美丽说,“你想,一个人的行李,带个几百件没问题吧,我们不要一百,就收五十,你算算,扣除机票,还能赚不少钱。”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你一说还真是。”刘立杆说。“而且,我们还不用对方去机场等,直接给人家送门,一定很受欢迎。”

“来来来,老麻,我们干脆成立个公司好了。”黄美丽说,“就叫黄刘公司,黄是我,刘是你,绝代双骄。”

“还是叫刘黄吧,再加点硝加点木炭,可以做炸弹了。”刘立杆笑道。

“哎呀,我说正经的。”黄美丽说。

“我也说正经的,什么黄刘、刘黄都不好,听去像个地主的庄园,还是那种破落地主。”

黄美丽眉毛一扬:“你这么一说,还真的像,好好,不要了,你来取一个。”

“现成就有,叫美丽,美丽及时件,及时,就是很快的意思,我们先注册公司,再在街租个门面,专门收这种文件,有需求的人,自己就会找门,也不光在海城办,其他城市也可以,他们也需要送海城啊,不光海城,也可以送其他城市,北京就不能送海?”

“那不是要搞很大了?”

“你怕搞大?”

“不怕,越大越好,哪里有怕钱多的。”

两个人越说越起劲,刘立杆叫道:“好,那就让‘美丽及时件’遍地开花。”

“好样的老麻,这个想法不错,美丽及时件?美丽可以,及时件不好,像骂人,及时件,老麻,你想把我急死!”黄美丽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刘立杆也跟着笑。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说:“那就叫美丽快件,简单易懂。”

黄美丽拍手叫道:“这个好,就这个,美丽快件,好了,就这么定了,我们马去注册一个美丽快件公司,我当董事长,你当总经理,你董事长,我总经理也可以,随便你……”

“太好了!”刘立杆也拍手道,“这个买卖可以做,我们一定财源滚滚。”

“是不是?接下来我们就是女大款和男大款。”

“对,接下来你到女监,我到男监。”刘立杆笑道。

黄美丽奇道:“什么女jian?”

“女子监狱。”刘立杆说,“你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我们国家,邮政是邮电局专营的,我们这个,已经是在抢他们的饭碗了,要坐牢的。”

“不要不要,那不干了。”黄美丽赶紧摆手,“我听人家说,监狱里都是臭虫和跳蚤,我不要去。”

刘立杆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黄美丽苦着脸,发了会呆,她说:“多好的商机啊,就这么浪费了,做这个,怎么就要坐牢呢?还讲不讲道理啊!”

“不讲,不是说了,法律是无情的。”

黄美丽伸过手,握住了刘立杆的手,摇着,撒娇道:“老麻,怎么办啊,我们的发财梦破灭了。”

有人在门笃了两下,门接着被推开,服务员开始给他们菜。

刘立杆举起杯子,和黄美丽说:“来,为我们的发财梦破灭干杯。”

黄美丽嘻嘻笑着,也举起了杯,说道:“好,为这两个倒霉鬼,我们才发了不到十分钟的财。”

0262 十点之前和之后

这里的菜很好吃,刘立杆在心里暗暗赞叹,但并没有在脸和言语中表露出来,他不想让黄美丽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

黄美丽也很体贴,虽然酒菜都不便宜,但她的话题,从没有涉及它们,也不劝刘立杆吃这个那个,一切都显得很从容,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好像他们不是在吃大餐,而只是家常便饭,或者对她来说,这就是家常便饭。

两个人餐毕,到了楼下,刘立杆又见识了黄美丽的不简单,他们经过柜台的时候,黄美丽也没有说买单,只是和收银台里面的女孩相视笑了一下,那女孩拿起一支笔,递给了黄美丽,柜台,已经摊着一张结算单,黄美丽看也没看,就签了字。

这一切也显得那么随意。

刘立杆在身后偷偷瞄了一眼,心里惊了一下,两个人,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吃了一餐,居然要两千八百元,更让刘立杆吃惊的是,黄美丽在这里居然有签单权,那可不是说你有钱就可以的,你一定得是这里的老顾客,店家对你充分信任。

这要在这里吃掉多少钱,才会得到这份体面?

黄美丽签的那三个字龙飞凤舞,显然是请人精心设计,又反复模拟练习过的,刘立杆没看出是什么字,只依稀认出一个黄字,黄美丽签完了字,和收银台里面的女孩,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就带着刘立杆走了出去。

到了车,黄美丽并不急于开车,而是坐在那里,手摩挲着方向盘,发了会呆,似乎是在想着接下来要去哪里,又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头顶的椰子树影和树隙的月光,落在黄美丽的脸身,月光照亮了她右半边的脸颊,让她的脸,仿佛长出一层白色的绒毛,她眼睛微微地眯着,看着前方,怔怔地出神,给人一种凄迷的感觉,沉浸在树荫里的那部分脸,妩媚而又神秘。

刘立杆看着她,一时呆了,只觉得她太美了,刘立杆自然而然,脑海里就冒出了“魅惑”这个词。

刘立杆忍不住欠过身去,离得很近。黄美丽也没有闪避和拒绝的意思,刘立杆继续,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脸颊,低语道:“不能怪我,是你太美了。”

黄美丽抿了抿嘴,双手在方向盘轻拍了一下,转过头来问刘立杆:“几点了?”

刘立杆不明就里,看了看时间,和她说:“九点四十八。”

黄美丽轻轻吁了口气,然后笑了起来:“好吧,还算完美,我自己给自己规定,十点以前,你要是没有亲我,我们今晚,接下去就什么也不会发生。”

黄美丽说着就启动了车子。

刘立杆懵了,什么意思,十点没亲,接下来什么都不会发生,那亲了,是不是……

刘立杆的心怦怦乱跳,虽然他可以说是阅女人无数,但在黄美丽面前,他隐隐感觉到了一种与众不同,黄美丽的身,似乎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要是她不愿意,你什么都不会得到,你要是强迫,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这种气质,让刘立杆不敢造次。

刘立杆和其他的女人在一起时,从来都是随心所欲,伸手就把她们揽过来,就是和刘芸在一起时,他也经常会这样用嬉皮笑脸,掩护他的毛手毛脚和胆大妄为,只是开始的时候,刘芸会直接拒绝。

被拒绝也不以为意,刘立杆屡败屡战,心里毫无挂碍,一次次失败,一次次还会继续尝试,直到刘芸接纳了他。

但刚刚接近黄美丽时,刘立杆的心里却是忐忑的,他觉得成败在此一举,行不行就赌这么一把,黄美丽好像不是会给人第二次机会的人,更不可能让他屡败屡战。

如果不是黄美丽镇定的神情鼓励了他,他想他是会退却的。

黄美丽驾着车,直接去了国商,她不是把车停在门口台阶下面的停车场,而是直接停在了大门边,这里,一般都是停放酒店自己的车,或干脆是酒店老板专座的位置,酒店的门僮和保安,见到了也没制止,反而都挥挥手,和黄美丽打着招呼。

黄美丽带着刘立杆进去,快走近前台的时候,前台的两位服务员看到黄美丽,满脸的微笑,黄美丽伸出一个手指示意了一下,等他们走近,服务员已经拿起一个钥匙牌,交给了黄美丽,连登记都不需要登记。

两个人乘电梯楼,进了房间,黄美丽把手里的包扔到沙发,转身看着刘立杆,咯咯笑道:“老麻,快去刷牙。”

刘立杆不解地看着她。

黄美丽的脸红了,是刘立杆的愚笨惹的,她目光转向别处,有些娇嗔地说:“你还要不要亲我?”

刘立杆醒悟,这不刚吃了海鲜吗,他赶紧去了洗手间。

……

刘立杆醒来的时候,已经两点多钟,他看了看边,没有人,刘立杆以为黄美丽在洗手间里,就把枕头立起,人在床坐了起来,背靠着枕头,拿过床头柜的香烟,抽出一根想抽,又放了回去,他没把握黄美丽讨不讨厌烟味。

洗手间的门开着,灯亮着,但里面静悄悄的,只有换气扇和中央空调出风口,发出沙沙的声响,刘立杆心想,她会不会坐在洗手间里睡着了?

目光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睃巡,刘立杆渐渐觉出了不对劲,沙发地毯桌子都没看到黄美丽的衣物,连她的包也不见了,刘立杆下了床,走到洗手间看看,里面没人,扔在盥洗台的浴巾还有点潮,显然是有人刚用过。

刘立杆回到房间,他断定黄美丽已经走了。

刘立杆从写字台拿了电视机遥控器,把电视机打开,这里的电视可以收到海外频道,刘立杆看到bbc和n的新闻画面里,都是叶利钦,刘立杆英文很烂,听不懂播音员在说什么,靠着画面和自己的揣摩,他知道大概是说,叶利钦成为了俄罗斯联邦的首任总统。

刘立杆爬回到床,拿过茶几的香烟抽了起来,叶利钦在烟雾缭绕中模糊起来,他想到的都是黄美丽。

他现在对她是越来越好奇,这个女孩,有时看起来很单纯,有时又好像很复杂,有时能量很大,不管是在那个酒店,还是这里楼下,但有时,又好像很普通,像在工商局,照理说,她都不该是那种会去排队,还要看那些小官吏们的眼色的人。

所以刘立杆一开始,才会把她误以为是哪个公司的小职员。

这让刘立杆百思不得其解。

他想,就是金莉莉出马,也不会乖乖地在走廊里排队,按金莉莉作风和能力,她的做法,肯定是先找关系,直接给老麻,甚至连老麻都嫌太小,科长算个屁啊,金莉莉一定会这样说,她会找人直接先给局长打电话,然后自己出现在局长的办公室,局长会把老麻叫进来。

黄美丽应该也有这样的能量啊,她去排什么队,还要一次一次地哭?排队不是自己这种骑着破自行车的人的专利吗?

刘立杆好奇的不仅是黄美丽,还包括黄美丽后面的那个男人,这人到底是谁啊?

刘立杆现在认定,黄美丽之所以半夜还要离去,当然是因为这个男人,她不能在外夜不归宿。

刘立杆看了看时间,雯雯和倩倩应该也下班了,自己何必在这里守着空床,他下了床,穿好衣服,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叶利钦的右手放在红色的宪法宣誓,站在他身后穿黑袍的,应该是东正教的牧首。

刘立杆也懒得关电视,他拔了房卡就出去了。

到了楼下前台,两位服务员正趴在里面的台子睡觉,刘立杆用房卡在大理石的台子笃了两下,其中一个抬起头来,睡眼朦胧地看着他,刘立杆和她说退房,把房卡递了过去。

服务员“哦”了一声,接过房卡,看看房卡的房号,把它放在一边,趴下头继续睡觉,刘立杆站了一会,明白了,这是表示,连房费也不需要自己结。

刘立杆走出大门,深深地吸了口气,海城的后半夜,海风吹来,总算是有了一点凉意。

0263 来去很方便

第二天早,刘立杆醒来,一看时间,已经是九点多钟,吓了一跳,再看看桌的闹钟,自己调好的八点,已经被拨到了下午五点。

刘立杆知道,这一定是雯雯或者倩倩干的好事,她们两个对他的闹钟深恶痛疾,一个说,刚刚睡下,就被吵醒,另一个说,他妈的鸡都没叫,你就叫了。

刘立杆探头看看,这两个人,还睡得像两只小猪,当下也没时间和她们计较,刘立杆赶紧起床,胡乱地洗了把脸,刷牙的时候太用力,牙刷把颚给捅破了。刘立杆头伸到龙头下面,灌了一口腔的水,咕嘟咕嘟两下,吐出来,都是血水。

他咧了咧嘴,也懒得管它,匆匆地下楼,骑着自行车,就往龙珠大厦去。

刘立杆到了办公室门口,看到小林和曹国庆,带着两个人,坐在门口的走廊,边堆着工具和两大桶乳胶漆,还有一只日光灯管的纸箱,他们是来帮他粉刷墙壁,更换灯管和墙插的。

租下这里的那天,刘立杆让张晨来帮他看看,原来的租户,装修了才一年多就撑不下去,搬走了,装修基本还是新的。

张晨看看吊顶和地面都不需要重做,只有墙,大概是这公司的员工,长久没拿到工资,把怨恨都发挥到了骂人的艺术,墙到处用水笔写着下流话,还有插图,需要重新粉刷。

墙的墙插,也没有一个是完整的,都被愤怒的员工,用脚踢烂了,顶的灯管,也有很多不亮,所以小林和曹国庆,才会出现在这里。

刘立杆问张晨,是不是需要付给磐石钱啊,张晨说你别管了,你以为自己现在,是不是资金很充裕?要是钱花完了,执照还没下来,你好意思再向孙猴开口?

刘立杆嘿嘿笑着,不响了。

其实张晨,已经和顾淑芳打过招呼,顾淑芳说,帮朋友这点忙,应该的,但张晨,还是和曹国庆交待,这里的材料款你另外算,我付给你。

“张总呢?”刘立杆问曹国庆,曹国庆和他说在楼下。

刘立杆到了楼下李勇的办公室,张晨李勇和陈启航三个人,坐着聊天,看到刘立杆进来,张晨就站起来,和他说,走吧。

两个人下了楼,骑着摩托,去谢总的工厂,谢总的工厂里,堆着很多的办公家具,当时是买回来准备当样品的,结果家具厂没开,这些家具就堆在工厂里。

刘立杆的办公室,一百多个平方,只有孤零零的两张桌子,这还是从李勇他们公司借的,刘立杆谢总打过电话,他们现在,是去挑一些办公家具。

他们在仓库里挑了三张办公桌,一张小会议桌,一组沙发,两个柜子,还有配套的椅子,挑完了,刘立杆让管仓库的人算钱,对方说,谢总交待了,不准收钱,你们需要什么,拉走就是。

刘立杆说,这怎么可以,钱是一定要付的。

对方笑道,这个我可不敢做主,你要么打电话给谢总,他说收我就收。

刘立杆用仓库里的电话,拨通了谢总,谢总说,堆在那里,也是烂烂掉,你开公司,能帮点忙,我老谢也开心。

“开心归开心,钱还是要收。”刘立杆说。

“怎么,看不起我老谢?”谢总呵呵笑着,说:“这样吧,等你执照下来,正式开张,请我老谢喝一杯酒就可以。”

话说到这份,刘立杆就不好再说下去,只能叫车,把这些家具拉了回去。

看着空空荡荡的办公室,张晨和刘立杆说,现在你这里也没其他的人,暂时不用做隔断,我让木工,帮你做几个长条的方框,方框里放绿色的植物,用植物把这里分割出不同的区域,这边放会议桌,那边放沙发和办公室,简单、省钱还别具一格。

刘立杆迟疑着,张晨看了他一眼,骂道:“别张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想着自己最好有一间很气派的办公室,大班台、大班椅,外面最好还坐着一个秀色可餐的女助理。”

前面在谢总的工厂,刘立杆就盯着一张两米长的大班桌看,想要拉走,是张晨把他阻止了。

刘立杆被张晨说穿,嘿嘿笑着。

张晨正色道:“杆子,我和你说,和人合作,不能在这方面有企图,让人觉得,你他妈的就是一个贪图虚荣和享受的人,业务还没有开展,就想摆出一副老总的派头,这办公室,干净够用就可以。”

停了一下,张晨继续说:“你这里正式开张,他们行长肯定会来,你想想,孙猴他们什么单位,要讲派头,他们会比你更讲派头,而且,海南这里的公司成立,也算是他们的工作成绩,接下去,他们级单位的迎来送往,也会让你负责。

“放心吧,他们来了,肯定会觉得这里不够气派,要求重新装修,不然,这大厦里,二十几平米的办公室不也还有,孙猴为什么要租这大间,他肯定就有这想法,但没得到他们行长同意前,不能和你说。

“这办公室,现在看去确实有点寒酸,但这装修办公室的提议,只能由他们提,而不是你,懂吗?

“毕竟钱是他们出的,你不要给人一种花着别人的钱,一点也不心疼的感觉,那会失去别人的信任的。”

张晨说着的时候,就想到了那家东北餐馆,他知道对他们这种公家单位来说,在领导面前的脸面,比什么都重要,他们不会兴致冲冲地向领导汇报,自己在海南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但领导来了一看,一点也不起眼,不会的。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们也看不惯,你未经同意就大手大脚,大手笔的决策,是需要领导自己来做的,不然需要领导干什么,领导的卓越能力,怎么体现出来?

“张晨,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口齿伶俐了,这说起来,还一套一套的?”

刘立杆骂道,但他心里是服气的,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么骚包,没办法,依着自己的兴致,只会在骚包的路越走越快,好在张晨会给他踩刹车,他的刹车,总是踩得恰到好处。

刘立杆又想到了夏总,夏总是从另外一个方面,在教他怎么运筹帷幄,获取自己最大的利益,而张晨是在提醒他,这做公司就是在做人,刘立杆不得不承认,两个人的话都有道理。

张晨把摩托车的钥匙交给刘立杆,和他说,工地还有事,我坐蓬蓬车回去。

刘立杆问道:“你干嘛?”

“车子你留着,我每天就望海楼到文明东的那点路,连自行车都不高兴骑,你每天跑来跑去的,晚还要大老远的,去和刘芸鹊桥会,你需要它。”

刘立杆想想有道理,也不客气,就把钥匙收下了,他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四十,两点十分,那两张表格和孙猴他们行长的身份证,会被人带到海城,刘立杆需要去机场等。

“走,我带你过去,我要去机场接货。”刘立杆和张晨说。

刘立杆带着张晨,到了望海楼,他跟进张晨的办公室,让张晨帮他在一张报纸,写了一个名字。

刘立杆等的航班快到了,他站到了出口处,看到里面有人出来,赶紧把报纸摊开,举在手。

有一个小伙子,远远地看到,就朝刘立杆这边挥挥手,手放下时,又朝自己指了指。

他把一个封好的档案袋交给刘立杆,刘立杆打开看看,里面两张表格都填好了,该签字盖章的地方,也盖好签好,里面还有一张孙猴他们行长的身份证。

刘立杆拿起那张企业名称预先登记核准书,看了一眼,差点就笑出声,刘立杆看到核准书,第一个公司名称是他们原来就商量好的,“海南京海房地产有限公司”,京是北京,海就是海城,京海,就有了两地合作的意思。

让刘立杆感到好笑的是,排在第三个的,居然是“海南立杆房地产有限公司”,刘立杆和孙猴通电话的时候,转述过工商局那名工作人员说的话,这第三个名称,倒是符合冷僻的要求,一般人不会想到。

只是,这名字要是用了,也太了吧,这不就变成是自己的公司了?

这个孙猴,哈哈!

0264 走到了第二步

刘立杆拿着文件,马去了市工商局,这一次熟门熟路,他直接到了三楼,排在了企业登记的办公室门外,轮到刘立杆的时候,他看到坐在那里的,还是昨天的那个中年妇女。

刘立杆仍旧拿出一包中华,放在桌,推了过去,这一次对方抬起了头,看到是刘立杆,笑了一下,拉开抽屉,把烟扫了进去,合抽屉的时候,说了一声谢谢!

刘立杆把两张表格递给她,她似乎吃了一惊,问道:“这么快,你真的飞回北京去了?”

刘立杆也懒得解释,他“嗯”了一声,心里想的是,飞回北京?老子长这么大,连飞机都还没有坐过,就在机场转了。

“身份证。”

刘立杆把自己和行长的身份证递给她,她看了一下,还给刘立杆,和他说,去一楼复印,复印好拿来给我。

刘立杆跑到一楼,看到一楼的左首的走廊里,挂着很大的“复印”两个字,字下面排着队伍,刘立杆排到了队伍里。

看着这缓缓移动的队伍,刘立杆心里纳闷,这都是些什么人呐,现在经济这么低迷,海城那么多的公司,都活不下去,没想到这办营业执照的人,还有这么多。

刘立杆想到了夏总说的,每一天世界都有三种公司的说法,还真是有道理。

复印身份证,一张收费两元,刘立杆付了四元钱,了楼,这回就不用排队了,直接进去,把复印件给了那位工作人员,她说把原件也给我。

跟着刘立杆进来一位和刘立杆年龄相仿的,他们单位的同事,站在刘立杆和那位中年妇女中间,也不说话,就用手在桌那几十根香烟里翻找着,中年妇女用手中的笔在他手敲了一下,骂道:“有的抽,还挑。”

那人嘻嘻笑着:“我就挑两支中华。”

他说着就捡了两支中华出去,刘立杆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把整包的中华推给她时,她要迅速扫到抽屉里,不然整包被同事拿走,她损失太大。

刘立杆把两张身份证给她,她和复印件比对了一下,然后在复印件写“与原件核对无误”,写完,把身份证还给了刘立杆,刘立杆问,这身份证原件还需要吗?

“你的要,最后领执照的时候,你还要凭身份证,他的就不要了,只要复印件,不过,你去银行和税务,他们应该还需要吧,谁让你们注册的这个公司,法人是他。”

刘立杆心想,我倒是希望法人是我,但人家会愿意吗?

“好了,小伙子,三个工作日,要是你这三个名字,我们查核没人已经用过,我这里就没问题了。”

“那要是有人已经用过呢?”

“看行业,他要是和你不是一个行业,也可以。”

“好的,谢谢姐姐!”

刘立杆离开了工商局,往回走,经过一个公用电话,扣了黄美丽,他不敢去陈启航或李勇的办公室打,他们要是知道他还在刘芸之外,和别的女人搞三搞四,会愤怒的,特别是李勇。

挂断电话,刘立杆蹲在小店边,把一支烟抽完,黄美丽也没回电话,他站起来,拨了传呼台,让对方连扣三次。

刘立杆蹲到一边,继续抽烟,又抽完一支,黄美丽还是没回电话,这他妈的,刘立杆站起来,付了钱,骑摩托走了。

骑在路,刘立杆心想,这黄美丽,会不会被那个老头发现了,把她管制起来?又或者,自己只是她的一道开胃小菜,吃过了,也就懒得搭理,她不是说前几天晚还住在望海楼吗?谁知道她是和谁在一起。

接下来的几天,黄美丽就好像凭空消失了,刘立杆每天早晚各扣了她一次,她一次也没有回过电话。

……

三天以后,刘立杆去了工商局三楼的企业登记,拿到了企业名称预先登记核准书,当然又给出了一包中华,那工作人员,和刘立杆已算是老相识,她把核准书交给刘立杆的时候,和他说:

“你们很幸运,海城有一家叫京海的,京海神之汤,不过它和房地产没关系,是做温泉澡堂的。”

刘立杆拿着这薄薄的一页纸,感觉沉甸甸的,他看到最底下三栏,科长、处长和局长分别签名同意,刘立杆睁大了眼睛,他看到“企业注册科意见”这一栏里,同意下面的名字是“麻志国”。

刘立杆压低嗓门问那位工作人员:“姐姐,这麻科长真的是麻科长?”

对方显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她眼睛看着门外,笑着点了点头。

刘立杆忍俊不禁,叫道:“这还真是天注定啊!”

对方白了他一眼,轻声骂道:“你倒丁吗?小点声。”

“好好,姐姐。”刘立杆笑道,“我现在是不是就可以凭这个,去隔壁领表格了?”

对方挥挥手:“去吧去吧。”

刘立杆退到走廊里,排到了企业登记的办公室门外,排了半个多小时,轮到了他,里面的工作人员是个小伙子,刘立杆走过去,就把一包三五递给他,和他说:“请抽烟。”

对方看了一眼刘立杆,接过去,拉开边的抽屉,把烟扔了进去,刘立杆看到,里面有很多散支的香烟。

刘立杆从口袋里掏出烟,又递给对方一支,自己嘴叼了一支,点着火机伸过去,对方赶紧把烟叼到嘴,刘立杆给他点着,再点着自己的。

刘立杆把企业名称预先登记核准书递给他,他接过去,看了一眼,不经意地说:“奇怪,这两天怎么都来注册房地产公司?”

刘立杆心里一惊,赶紧问道:“领导,现在注册房地产公司的很多吗?”

“也不是很多。”对方纠正道,“但以前一个月也没一两家,现在每天都有几家,你这,已经是今天第二个了。”

刘立杆心里一亮,凭直觉,他预感春江已经水暖了,自己需要抓紧。

刘立杆从包里又拿出一包香烟,递给对方,这一次,对方有些诧异,刘立杆说,我以前从没办过公司的手续,帮帮忙,能不能提醒我一下,填写这些资料,哪里最容易出错。

“应该的。”

对方说着从边架子,拿过了整套资料,顺手从桌的笔筒里,抽出一支铅笔,他把那叠资料一页一页翻着,和刘立杆讲解着,凡是需要盖章的地方,他就用铅笔画一个圆圈,需要签字的地方,就画一个三角形,又要盖章又要签字的地方,就是圆圈和三角形的组合。

刘立杆一迭声地谢谢,他拿着这套资料离开工商局,虽然已是下午五点,刘立杆还是直接去了机场。

去北京的飞机,一趟刚刚飞走,还有一趟,是晚八点四十的,刘立杆找到值机柜台,还没开始值机,柜台前面空空荡荡的。

刘立杆倚着柜台等,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看到一对情侣背着包找过来,刘立杆赶紧问他们是不是去北京的?对方说是,刘立杆把事情和他们说了,掏出了一百块钱给他们,对方愉快地接受了,刘立杆当着他们的面,把文件塞进档案袋里。

这档案袋,还是下午从北京过来的,刘立杆把档案袋封口的白棉线缠好,交给对方,对方接过去,和刘立杆说,放心吧,哥们。

刘立杆从机场赶到张晨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张晨不在,办公室的门关着,刘立杆骂了一句,这王八蛋,肯定有情况。

他走到工棚,没找到曹国庆,又去训练馆看看,时间还早,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刘立杆往回走的时候,看到曹国庆正站在开向五指山路的那个大门口,和三四个人站着聊天。

刘立杆大声喊道:“小曹,小曹!”

小曹听到呼喊,扭头看到是刘立杆,赶紧跑了过来,刘立杆和他说,办公室门开开,我打个电话。

曹国庆把办公室门打开,刘立杆和他说:“你去吧,门我走时带。”

曹国庆重新朝五指山路方向走去。

0265 这里必须补签

刘立杆打了孙胜果办公室的电话,电话一直没人接,刘立杆心里慌了,他想,自己前面只顾着早点把材料送去北京,忘了这飞机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半夜,这要是孙猴他们没接到,对方也没有他们双方的联系方式,这资料就要在北京流浪了。

刘立杆一边扣了陈启航,一边就想,看样子这以后文件往来,必须在面写明双方的地址和电话,以防万一,最好还要注明,凡拨打电话,收件人会加倍承担电话费和其他费用,万一人家好心,帮你送门呢,这车费总要给人家吧?

不然人家,连电话都懒得打,直接扔到垃圾筒里。

陈启航回过电话,刘立杆把情况和陈启航说了,启航说没事,这孙猴,老爸和媳妇管得紧,他一般下班不敢在外面鬼混,直接回家,你打他家里的电话。

陈启航把孙胜果家里的电话告诉了刘立杆,刘立杆拨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个男的,不是孙猴,刘立杆以为是孙猴的爸爸,赶紧叫孙叔叔,对方有些尴尬,和刘立杆说,我不姓孙,姓李,我是首长的秘书。

刘立杆心里一凛,这家里有秘书的,孙猴的老爸,该是多大的官啊,怪不得刘芸和李勇,都说他家里有背景。

刘立杆赶紧和孙秘书说,自己要找孙胜果,有工作的急事和他说。

对方说稍等,话筒里寂静了一会,再传来声音,就是孙猴了,刘立杆吁了口气,他把航班号、抵达北京的时间和姓名告诉了孙猴,和他说,对不起,时间急,半夜都要害你跑一趟机场。

“没事啊杆子,这不应该的吗,我还盼望着天天半夜跑,只要执照能早点下来就行。”孙胜果呵呵笑着。

刘立杆把今天在工商局里了解到的情况和孙猴说了,孙猴叫道:“太好了,杆子!这个信息太重要了,我马告诉行长!”

和孙胜果通完电话,刘立杆又扣了黄美丽,等了半天,还是没有反应,刘立杆骂了一句,站起来走出门去。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刘立杆跨摩托车,决定去刘芸那里。

……

第二天午,刘立杆刚进李勇的办公室,李勇就和他说,正要找你,呶,给你。

他把一张纸递给刘立杆,面写着航班号和名字,说:“中午十二点半到。”

“这么快?”刘立杆吃了一惊。

“是啊,昨晚孙猴接到你电话,就和行长说了,他们把管印鉴的办公室主任也叫回行里,三个人连夜就把文件搞完了,孙猴还让我和你说,你的判断没错,他们找关系打听了,面最近,很可能在房地产这块会有动作,很多人大概都听到了风声。”

中午的时候,刘立杆去机场,接到了材料,工商局要两点才班,刘立杆去了张晨办公室,把档案袋打开,在里面该自己签字的地方,一一签好,又检查了一遍以后,整理整齐,放回到文件袋里,抬起头,看到张晨正看着他,刘立杆晃着手里的笔,和张晨说:

“怎么感觉自己的这支笔越来越重了,兄弟我现在的名字也值点钱了,我现在理解很多人为什么要练签名了。”

张晨笑了起来:“我怎么一点这个感觉都没有,不过我倒想起谢总,字都不认识,但他自己的名字,比你写的还好。”

刘立杆用笔,在桌的一本地毯小样的封底,刷刷写了起来,写完举起来,问张晨:“我的签名很丑吗?快快,帮我设计一个,这以后,老子也要习惯天天签名的日子。”

“我倒是可以给你设计,不过……”张晨卖个关子,不说下去。

“不过什么,快说。”刘立杆急了。

张晨笑道:“你要是按我给你设计的写,这工商局,前后笔迹不一致,会不会执照都不给你?”

刘立杆一愣,这还真是一个问题,他说:“那算了,执照拿到再说。”

刘立杆说着站起来,就要走,说是去工商局,张晨看看时间,才一点钟,奇道:“你这么早去干嘛?”

“去排队啊,时间紧,我要去排第一个,这万一还要修改,今天还来得及把东西带回北京,我和你说,昨天连孙猴他们行长,半夜里都去加班,把这给赶了出来。”

“这么急干嘛?”

刘立杆就把自己在工商局听到的,和午李勇转述的,告诉了张晨,和他说,我觉得我们的机会来了,这可是内幕消息,能不能发财,就在此一举,虽然中国城没了,我们还可以再战一局,张晨,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在海城,建个永城大厦,那多牛逼。

张晨笑道:“好,我倒是可是画一个,你用嘴皮和牛逼去建吧。”

“没志气,人家内江大厦的老板,也不过带着两千块钱到海城起家,我们他妈的,连两千块都没有吗?”刘立杆瞪了张晨一眼。

张晨继续笑道:“快去吧,你要么去工商局,放一块砖头再回来吹牛逼。”

刘立杆也笑了,他知道张晨这话是什么意思,小时候他们天还没亮,就被家里大人赶出门,那时不管是肉还是带鱼或其他什么,几乎买什么都要排很长的队,东西都是定量供应的,排得后面,就卖光了,他们是被大人赶去占位子的。

往往,到的时候会发现前面已经摆了很多的椅子和小凳子,地还有很多的砖头,等到快开卖了,人就多了起来,每一张椅子凳子砖头都是有主的,都有人来了宣称是代表自己排这里的,椅子凳子还好分辨,这砖头就麻烦了,经常就有人为砖头的归属争吵起来。

刘立杆和张晨他们这些小孩,结伴去排队,最喜欢干的就是,排在那里的人,趁人不注意,就用脚把前面的砖头一块块拨开,其他人互相掩护,把它们统统扔得老远。

等那些准备来认领砖头的人到了,到处找不到自己的砖头,就在那里急着大骂,他们则装出一脸无辜地看着这些人。

砖头都没有了,这些人当然无法证明自己排位的资格,没办法排到前面,只能乖乖地去队伍后面,他们要硬挤在前面,那爆发的,就是大人和大人的战争,小孩就有戏看了。

张晨说的砖头,典出这里,刘立杆大笑:“要么我扛一袋水泥过去?”

刘立杆到了工商局,爬到三楼,傻了眼,他看到企业登记、、,每一扇门前都已经排了十几个人。

这他妈的,刘立杆心想,是不是自己不管什么时候过来,都不可能排到第一个,就像他小时候,大冬天的被大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拎出来,赶出门去,不管他怎么紧赶慢赶,也从来没排到过前十名。

……

刘立杆走进门去,那小伙子已经认识他了,说了一声:“这么快?”

刘立杆说:“没办法,面催得紧,我们只能跑断腿。”

对方同情地点了点头。

刘立杆把烟拿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边的抽屉拉开,刘立杆把烟扔了进去,对方正要合,刘立杆说等等,他又掏出一包中华,扔了进去,对方会意地笑笑。

他接过刘立杆的文件,一页页看了起来,刘立杆的心怦怦直跳,小伙子停了下来,用手在纸点了一下,刘立杆的心都快爆炸,额的汗都下来了,他看到对方手指点着的地方,还是有一处,孙猴他们行长漏签了。

刘立杆急了,问道:“那怎么办,领导,帮帮忙,总不能为这一个签名,我再飞一趟北京?”

对方看着他,无动于衷,过了一会,他拿过一张孙猴他们行长已经签过的名,用手指点了点,从笔筒里拿出一支黑水笔,放在了漏签的那页纸,和刘立杆说:“那不行,这里必须补签。”

他说着站起来,走去门口,朝排队的队伍说,都排好了,我叫下一个,再进来。

刘立杆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了,他赶紧把漏签的那张纸,覆在行长的签名,把签名描了下来,比对了一下,还挺像。

小伙子回来,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坐下来把没看完的继续看完,和刘立杆说,可以了,全了。

刘立杆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拉开抽屉,把包里还未拆的几包香烟,都放了进去,关抽屉。

“领导,我问一下,这个,审核需要几天?”

“这个,就不一定了,科长、处长和局长都要看过。”小伙子看着他,补充道:“领导们也还有其他的工作,对吧,要开会要出差要下去检查工作,不一定,真的,耐心等着吧,材料齐了,执照最终总是能拿到的,这个可以放心。”

这他妈的,那就是没个准了,刘立杆看这小伙子说话的态度挺认真,加事先黄美丽又给他普及过相关的常识,知道这确实不是他能做主的,刘立杆谢过小伙子,走了出去。

0266 千万富翁

刘立杆沿着走廊走到底,一直走到麻科长的办公室门口,他想先在门外看看麻科长到底长什么样,再想出一个接近他的计划,然后发起进攻,从小伙子刚才的话里,刘立杆已经感觉到了,不曲线救国是肯定不行。

“执照最终总是能拿到的”,他妈的,这还是人话吗?耽搁一年半载给你,也是最终能拿到。

麻科长的办公室门关着,没想好之前,刘立杆也不敢冒然敲门,他正犹豫间,从隔壁走出一个人来,见他神色怪异,问道“你找谁?”

“哦哦,我看看麻科长在不在。”刘立杆说。

“不在,开会去了。”对方说完,用眼睛逼视着刘立杆,刘立杆只好退了出去。

刘立杆到了楼梯口,正碰到企业登记的那个小伙子,从楼下上来,看到刘立杆,叫道“哎呀,你还在这里,我刚刚还去楼下追你,你的材料,还缺一项。”

“啊!”刘立杆惊呼一声,“还缺什么?”

那人也不言语,只管自己朝办公室走,刘立杆跟在后面,心里七上八下的。

走回到办公室,坐下来,他才和刘立杆说,我刚刚忘了交待你了,你现在可以凭那张企业名称预先登记核准书,这个没搞丢吧?

“还在还在,哪里敢丢。”

“你可以凭这个,去刻公章、财务章和法人章,然后去银行开一个验资账户,把注册资金打进去,银行会给你一张资金证明,你把这资金证明送我这来,有了这个,才算都齐了,我才可以把你的材料往上交。”

“就是这个?”

“对,刚刚我被你那个签名搞糊涂了,忘了和你交待。”

刘立杆松了口气,这不是本来就要做的事情吗?这么说,现在还不到找麻科长的时候,幸好前面没敲门。

刘立杆觉得,对方不是被自己的签名搞糊涂了,而是被自己一下子塞进去那么好几包烟,搞晕了。

“对了,我需要去什么银行开户?”刘立杆问。

“海发行,哪家支行都可以。”

刘立杆谢过那小伙子,走了出来,他记得博爱南有一家刻章店,就去了那里,章要第二天才好取。

刘立杆到了张晨办公室,门开着,张晨不在,刘立杆给孙猴打了电话,把这边的进展和他说了。

孙猴听说工商的材料都齐了,现在就差资金证明这一项时,孙猴也很高兴,他说好,明天你去林一燕那里,让林一燕给我打电话,她知道该怎么做,我们这里,明天就可以把注册资金打过去。

孙猴高兴,刘立杆自然也就高兴,他又扣了黄美丽,很想把自己这里的情况和她说说,还要告诉她,按前面那个法,这执照要能下来,还要经过处长和局长,这么说来,光搞定一个麻科长是不够的,难度大了三倍,搞定的顺序也很关键。

刘立杆总觉得,这黄美丽,在这方面,比自己了解得更多,她能帮到自己。

还要一个能帮到自己,但自己不能开口的人,就是金莉莉。

张晨觉得,对金莉莉来说,搞一本执照是轻而易举的事,想想他们都能搞定厅长,还不能搞定一个局长?城建局的那个王处长,在别人的眼里,也是下巴朝天的人,通过金莉莉,自己去找他,他简直都快把自己当兄弟了。

但刘立杆不想去找金莉莉的原因是,他很清楚,金莉莉的关系,其实就是夏总的关系,而自己办公司,如果要依靠夏总的帮忙,刘立杆觉得,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是对张晨的背叛,不值得,哪怕这公司不办,也不值得自己去背叛张晨。

……

第二天上午,刘立杆去了博爱南路,顺利拿到整套的印鉴,就去了海发行国贸支行,找到林一燕,林一燕和孙胜果通了几分钟电话,就明白该怎么做了,她领着刘立杆去一楼柜台,开好验资账户,还要去了刘立杆的身份证,帮他开了一本存折。

刘立杆奇道“我又没有钱存,要存折干嘛?”

“你们公司注册资金五千万,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一千五百万,你有吗?当然是孙猴他们那里过来,但这个钱,要先到你的户头,再转到验资账户,这样才能算是你的投资,明白了吗?”

林一燕开好存折,连同刘立杆的身份证,都留了下来,没还给给他,还拿了一张转账单,让刘立杆签了字,她把验资账户和刘立杆的存折号都告诉了孙胜果,孙猴说好,我马上安排。

林一燕和刘立杆说,东西留在我这里,孙猴他们马上会安排资金,明天上午会到账,你明天中午,过来拿资金证明和流水。

第二天中午,刘立杆去了林一燕那里,林一燕交给他一张资金证明,证明他们验资账户的资金已经到位,又给了他一张资金流水,显示这五千万,分别是从孙猴他们单位和刘立杆的存折打入的,林一燕说,你把这两张东西交给工商局就可以了。

“杆子,再给你一个好东西,留个纪念。”林一燕笑着把一本存折给他,刘立杆打开看看,存折是自己的名字,上面显示,上午九点十分转入了一千五百万,九点十四分,转出了一千五百万。

“我靠,这四分钟,我是千万富翁?”

刘立杆叫道,林一燕咯咯笑“是啊,过瘾吧?”

“太过瘾了,这个我要好好收着,等下馋馋张晨。”刘立杆说,“对了,一燕,这个钱现在到哪里去了?”

“你们的验资账户啊,被冻结了。”

“什么意思?”

“就是谁也动不了了。”

“都归你们了?”

“哈哈!”林一燕忍不住大笑,手捧着大肚子,骂道“杆子,你是要害我笑早产吗?你以为我们银行这么好开,这一下五千万都归我们了?”

“你不是说谁也动不了了,在你们银行,动不了了,还不是归你们银行?”

“好好,算我没说清楚。”林一燕说,“是暂时冻结,你拿到营业执照,再去税务局办税务登记证,办完后到我们这里,开一个企业基本结算户,这个账户好用后,验资账户里的资金,会转到你们的基本户,然后就可以转回给孙猴他们了。

“嗯,虽然转回给孙猴他们这个,是不对的,算是抽逃注册资金,但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哪个傻子也不会注册资金多少,就让多少钱趴在自己账户上,明白了吗,注册资金大,是为了营业执照好看,让人感觉这个公司有实力。

“所以注册的时候,大家都在想办法借钱,让注册资金大一点,注册完后就还掉了,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别看那三千万五千万的公司,其实都是空壳,他们并没有这么多钱。”

“你这是在骂我?”

“对,你们算一个,不过好在,这钱不是你们的,但至少是股东的,孙猴他们是真有钱。”林一燕笑道,“好了,还有什么问题吗,千万富翁?”

“没了,我这个千万富豪,要马上赶去工商局,看人脸色了。”刘立杆说着,朝林一燕挥挥手。

刘立杆到了工商局的企业登记,站在门口看看,那小伙子办公桌的边上,坐着一个人,在办手续,小伙子抬头看到门口的刘立杆,朝他挥了挥手,刘立杆走进去,把那两张纸给了他,他看了看说

“这么快?你们的办事效率还真是高。”

“没办法啊……”刘立杆说着,心里在想,还快?这不又三天过去了。

“知道了,老板一张嘴,下面跑断腿。”小伙子接过了刘立杆的话。

“对对。”

“好了,材料都齐了,回去等通知吧,好了我们会扣你。”

“谢谢!”

刘立杆说着,拉开了他边上的抽屉,把一包烟放了进去,坐在那里办事的那人看到,顿时不好意思起来,那抽屉里众多的散支香烟中,有一支是他给的。

刘立杆到了楼下,正准备跨上摩托,腰里的bb机响了,他看了看,感觉这电话号码熟悉又陌生,愣了一下,禁不住一阵狂喜,这个,不就是那天自己在张晨的办公室,黄美丽扣自己的那个号码吗?

0267 你那么笨

刘立杆回电话过去,果然就是黄美丽,黄美丽在电话里问道:“老麻,你在哪里?”

刘立杆和她说,刚刚从工商局出来。

“在那里等着,我过来接你。”黄美丽不由分说,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刘立杆走回到工商局门口,蹲在马路牙子上,抽完两支烟,远远地就看到黄美丽的敞篷跑车,一路招摇过来,停在他的面前,黄美丽看着刘立杆咯咯地笑,刘立杆上了车,问道:“你笑什么?”

“老麻,我和你说,你蹲在路边抽烟的样子,真像一个盲流。”

“不是像,是就是,我就是从浙江盲流到海南岛的。”刘立杆笑道。

“哈哈,我差点就一踩油门过去,都不好意思让别人看到我认识你。”

“你现在也可以把我扔下去。”

“算了,上都上来了,丢人也已经丢人,对你宽容点吧。”黄美丽还是笑着。

“我警告你,你不许随随便便这样侮辱一个千万富翁,信不信我用钱把你砸感冒这里?”刘立杆模仿着海南人说话的口吻。

“你,千万富翁?那你不懂包养我?”黄美丽也学。

刘立杆掏出那本存折,晃了一下:“别以为我在骗你。”

黄美丽一打方向,嘎地一下,把车靠边停下,手伸过来:“快给我看看,老麻。”

刘立杆把存折递给了她,黄美丽打开存折,用手指数着那一串的0,数完叫道:“还真是的,老麻,一千五百万哎!”

“那当然,在今天的二十四个小时里,有4分钟,我曾经是个千万富翁。”

黄美丽咯咯笑着:“你怎么不在那四分钟里包养我,老麻,我愿意给你做牛做马的。”

“做牛做马就算了,搂搂抱抱可以,不过,四分钟有点短,你也知道。”刘立杆戏谑道。

黄美丽的脸红了,骂道:“我知道了,老麻,你不是盲流,是流氓。”

“那又怎样,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人叫作流氓,我就是一贯流氓。”刘立杆这样说着的时候,就想到了刘芸。

黄美丽重新启动汽车,不再说话,汽车七拐八拐,就到了滨海大道,黄美丽一直开,刘立杆也不问她去哪里,反正,只要她不再凭空消失就好。

他们一直开到了西海岸的假日海滩,路右边有一条泥沙铺的路,黄美丽把车转了进去,一直开到下面海滩边,虽然现在是夏天,但因为这里离海城太远,只有零星的四五辆车停在路尽头的一块空地上,白净的沙滩上,也只有十几个人影在活动。

那时的海城人游泳,都喜欢去海甸岛的白沙门,那里的海滩上,有很多简易的店铺和烧烤摊,还有用来出租的蒙古包,可以在里面过夜。

黄美丽把车停在一处红树林的树荫里,车头对着大海,没有熄火,汽车上空调的冷气,呼呼地吹着,让周围湿热的海风经过时,都变得宜人。

“老麻,好几天没见了,你有没有想我?”黄美丽问。

“有没有想你?你他,他,他……的看看你的bb机,我扣了你多少次。”

“你倒丁吗?”黄美丽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她说:“我离岛了,怎么收得到你的传呼?”

“你离岛了?”

“对啊,那天晚上,我开车去广州了,你睡得像猪,摇都摇不醒。”黄美丽说,“老麻,你想我,为什么不打我大哥大?”

“我怎么知道你大哥大号码?”

“你你你你你……哼!我那天不就用大哥大扣你了,今天也是。”

刘立杆一楞,然后想起来,还真是的,这个自己感觉到陌生的号码,是9开头的,自己怎么就会忘了,是大哥大?唉,也是平时,很少有人用大哥大扣自己。

“我是盲流,怎么会知道9开头的,是大哥大的号码。”刘立杆嘻嘻笑着。

“笨蛋,笨蛋,笨蛋!好吧,我原谅你,反正你平时打它,我也接不到,太重了,我都扔在车上,只有在车上的时候,才会听到电话。”

“对了,你去广州干嘛?”刘立杆问。

“没有什么。”黄美丽摇了摇头,目光冷了一下,脸色也沉静下来,她呆呆地看着前面的大海,久久地没有说话。

远远的海面上,有船在缓慢地移动,仿佛停在那里,你要过一会再看,才能看出它们更远或者更近了,这些都是,往来与海城和海安之间的轮渡。

刘立杆看了看她,看到她脸色有些苍白,眉头紧蹙,轻咬着嘴唇,一幅心事重重,又可怜楚楚的样子,刘立杆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甚至是整个人,都在微微地颤栗。

“你怎么了?”刘立杆问。

黄美丽还是摇了摇头:“没事,没事,老麻。”

她看着他,勉强地笑了一下。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海滩上的人和车都走了,黄美丽把车熄火了,汽车马达最后发出突地一声轻微的爆裂声后,万籁俱寂,海风也变得凉爽起来。

两个人下了车,手牵着手,在沙滩上走,两个人分开,身子各自朝左右倾斜,牵着的手绷得笔直,要是没有这牵着的手,两个人都会朝边上倒下。

他们倾斜到了最远的距离,不约而同地用了用力,身子朝反方向倾斜,两个人的肩膀碰到肩膀,黄美丽咯咯笑着。

然后再来。

他们就这样玩耍着,朝沙滩的尽头走去,他们不能停下,只要一停下来,就有蚊子来叮咬他们,就是走动的时候,始终也能听到这些蚊子追随着他们,发出了嗡嗡的低鸣。

沙滩的尽头是一块巨大的岩石,两个人爬了上去,在岩石的顶上坐了下来,到了这里,嗡嗡的声音总算是停止了,耳廓更显清净,两个人坐着,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看到了对方笑意盈盈的脸,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亲吻着,自然而然地倒下去。

嗡嗡的虫鸣突然又响起来,“啪”地一声,黄美丽一巴掌打在自己的大腿上,她跳了起来,咯咯笑道:“不行不行,老麻,这些蚊子和你一样,太流氓了。”

她说着就跳下岩石,刘立杆无奈,也跳了下去,还没站稳,黄美丽叫道:“我们比赛,看谁先跑到汽车那里,一二三开始。”

还没数到三,她自己就跑了出去,等刘立杆回过神来,黄美丽已经跑出去很远,刘立杆跟着起跑。

结果还是黄美丽先跑到汽车边上,两个人气喘吁吁地站住,嗡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喔册,又来了,快跑!”

黄美丽说着就上了车,启动了车子,刘立杆爬上去,屁股还没有坐稳,黄美丽一踩油门,汽车在空地上转了个半圆,朝那条泥沙铺的路窜去。

“老麻,我冤枉你了!”开上了滨海大道,黄美丽叫道。

“冤枉什么?”

“那些蚊子,比你还流氓!”

“对,它们是我老乡,我从浙江把它们带过来的!”刘立杆叫道。

黄美丽一拍方向盘,咯咯地笑着。

他们还是去了五公祠附近的那家酒店,还是那天的那个包厢,今天他们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八点,小兰带他们进了房间,黄美丽就和她说,小兰,帮我把窗帘拉上。

坐下来后,黄美丽问刘立杆:“我看你注册资金都到位了,怎么样,现在走到哪一步了?”

前面黄美丽看了刘立杆的存折,不用问,她也知道这是公司的注册资金,是从北京的那家单位出来,注册完后,还要回那家单位。

刘立杆和她说,所有的材料都齐了,让我等通知。

“那就是让你等着,一刀刀地被他们剐,你天天去催都不会下来,傻傻地等着,就更不会下来。”

刘立杆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不过,好像还不只是搞定老麻就可以,还有处长和局长,他们都需要签字。”

刘立杆接着,把那小伙子和他说的话,告诉了黄美丽,黄美丽听完,想了一会,她说,这三个人里,你要搞清楚最关键的是谁,不然,这马屁拍到马脸上,会坏事的。

刘立杆苦恼道:“我就是不知道谁才是关键人物。”

“请客,你把那小伙子约出来吃饭,内部的情况,只有他们内部人才最清楚,从他下手,把这个关键人物找出来。”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刘立杆叫道。

黄美丽咯咯笑道:“你那么笨,怎么可能会想到。”

黄美丽伸过双手,隔了桌子,捧着刘立杆的脸,颇为同情地说:“老麻,你都这样了,可怎么办啊?”

刘立杆扑哧一声笑出来,骂道:“我怎么样了?”

“好吧。”黄美丽叹了口气,“看你这么可怜,明天我当下你的女朋友吧,有女孩子在,男人就喜欢吹牛,一吹牛,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什么都会说。”

0268 我要刺探情报

破天荒地,刘立杆睡到中午一点才醒来,这在他到海城的这一年,是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让刘立杆奇怪的是,酒店一般不都是中午十二点退房,快十二点的时候,前台就会打电话上来,催促客人退房,难道这海城宾馆不一样?

房间里静悄悄的,黄美丽不知道去哪里了,刘立杆心想,她大概又和上次一样,趁着自己睡着,走掉了。

刘立杆正胡思乱想着,房门开了,黄美丽从门外进来,身上穿着的,已经不是昨天的那套衣服,手里提着两个袋子,进门就叫道,老麻,快点起来,我快饿死了,我们去二楼西餐厅吃牛排。

刘立杆下了床,去沙发上拿自己的衣服,黄美丽叫道:“老麻,你不会这么恶心吧,还穿脏衣服?”

刘立杆笑道:“那我光着膀子出去?”

黄美丽走过来,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和他说:“我给你买了衣服了,下午还要办事,穿像样一点,谁敢和一个盲流一起去吃晚饭。”

“多少钱?”刘立杆问。

“干嘛,不是说好我今天是你女朋友。”黄美丽说,“你女朋友这么小气吗?”

刘立杆知道,再客气也没有用,就提着袋子,去了洗手间,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出来,黄美丽看着他,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比我想象的,还帅了那么一丁点。”

刘立杆被她说脸红了,心想,自己吃她的,住她的,现在连穿都穿她的了,她被人包养,怎么他妈的,感觉自己又被她给包养了,虽然不露痕迹,但事实好像就是如此。

这黄美丽,看似直来直去,其实心很细,很乖巧,她给了你,但不会让你觉得难堪,好像都是不经意间的,甚或润物无声。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碰到要花小钱的时候,黄美丽会说,快请我吃清补凉,快请我吃冰激凌,但碰到大钱的时候,比如去那里吃饭,她都会找个由头,先和你说,我请你吃饭,或者就像去国商和海城宾馆,前台的人都认识她,连登记都不用登记,你连花钱的机会也没有。

这么聪慧的女孩子,也怪不得有人会舍得花大钱,要是自己有钱,刘立杆觉得,也会包养她。

黄美丽十指交叉扣着,抵着自己的下巴,还是盯着刘立杆看,看了一会,叹息道:“老麻,你说,我要是爱上你可怎么办?”

这话刘立杆就不知道怎么接了,他只好开玩笑说:“怎么办?煎炸焖炒都可以。”

“恶心!”黄美丽瞪了他一眼。

刘立杆把换下来的衣服放进那两个袋子,问黄美丽:“我们吃完,还上来吗?”

“不上来了。”黄美丽摇了摇头。

刘立杆把那两个袋子提在手上,准备带下去,黄美丽睁大了眼睛,问刘立杆:“老麻,你准备带着这个去餐厅?”

“对啊,不然等会还要上来拿。”

“哎呀,不要了。”

“好吧。”刘立杆把袋子扔在沙发上,不要就不要了,反正也都是便宜货,一身也抵不上黄美丽给他买的一件t恤。

两个人在海城宾馆西餐厅待到两点钟,黄美丽看了看时间,和刘立杆说,可以了,我们走吧。

刘立杆到了企业登记,看到还是那个小伙子坐在里面,就直接走了进去,小伙子正和一位来办事的人在说事,抬头看了看他,没有言语。

刘立杆站在一边,等到那人出去,小伙子并没有叫下一个进来,而是头摆了一下,示意刘立杆坐下。

“这么急,我这刚交上去,你就来催了?”小伙子不冷不热地说。

“不是不是。”刘立杆赶紧辩解,“我也知道没这么快,我今天可不是来催你。”

“哦,那你有什么事?”

“我想,我想是这样,虽然我们只见了几次面,但我觉得,我们特别有缘,我想请你一起吃个饭,希望领导能给这个面子,没有其他的意思,纯吃饭。”刘立杆说。

“纯吃饭?那就是没有菜喽?”小伙子笑了起来。

“有菜有菜。”刘立杆赶紧说,“纯吃饭加纯吃菜,对了,还有纯喝酒。”

“呵呵,这个说法新鲜。”

刘立杆见对方犹豫着,又说:“就今天晚上,怎么样?”

“今天晚上……”小伙子为难了,“今天晚上我答应了和我女朋友一起吃饭。”

“一起啊!”刘立杆轻声叫道,“我女朋友也来,四个人正好,反正我们又没什么秘密不能让她们知道的。”

“哈哈,好吧。”

“你们五点半下班对吧?”刘立杆问,“那我五点半到大门口接你,再去接你女朋友。”

“那倒不必了,我女朋友,和我一个单位。”

“那好,那我们两个,就来接你们两个。”

“好吧。”

刘立杆下了楼,在停车场,黄美丽的红车很显眼,刘立杆远远地就看到了,烈日当头,黄美丽把车篷合上了,刘立杆走近看到,黄美丽的车没有熄火,她把座位放低,脸上盖着一顶遮阳帽睡着了。

刘立杆伸手拉了拉车门,车门从里面锁了,刘立杆笑了一下,还好,警惕性还蛮高。

刘立杆想了一下,没有叫醒她,而是从包里拿出了纸笔写着:“好好睡,大事已定,我有事先走,五点望海楼大门口见。”

刘立杆把纸折了两折,夹到了前挡风玻璃上,然后走到自己的摩托车旁,跨了上去,他的摩托,在这里停了一个晚上了。

刘立杆骑着摩托到了门口,看门的老头把他叫住,老头还认识他,说道,是你啊,怎么把车停这里一个晚上?

刘立杆赶紧下车,掏出烟递了过去,给他点着,刘立杆和他说:“对不起,昨天有急事,坐朋友车子走了。”

抽着刘立杆的烟,老头的脸色也和悦了,他说,下次要停,就和我打个招呼,不然领导问起,我连谁的车都不知道。

“好好,谢谢老师傅!”刘立杆说着,又掏出根烟递给他,老头接过去,夹在了自己的耳朵上,和刘立杆挥了挥手。

……

五点还差十分,刘立杆从张晨的办公室,走到了前面酒店的大门口,站在门前等着,眼睛盯着前面的入口处,等到了五点,还没见到黄美丽的汽车,刘立杆心里着急起来,他想,这黄美丽,会不会还在工商局的停车场里睡觉,根本就没有醒来。

刘立杆正准备去停车场,取了摩托过去看看,有人在他肩膀上猛地拍了一掌,大声叫道:“吒!”刘立杆吓了一跳,对方咯咯笑着。

刘立杆转过身,看到黄美丽又换了一身衣服,是自己第一次看到她时那身,看不出是什么牌子,感觉比前面那身朴素多了。

刘立杆问道:“你的车呢,我怎么没见进来?”

黄美丽朝停车场深处一指:“停在那边,我早就到了,在大堂里面坐着,我看到你鬼头鬼脑地过来的。”

“什么叫鬼头鬼脑?你看到我来也不叫我?”

“哼,就是要让你等,谁让你给我留条子,不写亲爱的。”

“好好,亲爱的亲爱的,我们走吧,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接他们,对了,他女朋友也来,也是工商局的。”

“好啊,那更好了。”黄美丽转过身,和门僮说:“帅哥,快去帮我叫辆的士。”

门僮欣然地跑向海秀路,刘立杆奇怪了,他问:“你车坏了?”

“没啊。”

“那怎么不开你车走?”

“你倒丁吗?开那个车去请人家吃饭,那不是就在告诉人家,我是肥猪,快来宰啊,人家不狠狠宰你,怎么舍得把执照给你?”

刘立杆恍然大悟,怪不得黄美丽要把衣服换了,怪不得她去工商局办事,要穿得这么朴素,让自己都误以为她是公司的小职员,心还是细啊。刘立杆忍不住朝她翘了翘大拇指。

坐上的士,刘立杆和黄美丽说,包厢我已经订了,南庄三楼。

“你倒……”黄美丽看看司机,没有继续骂,而是在刘立杆的大腿上拧了一把,痛得刘立杆龇牙咧嘴。

“怎么,我又错了?”刘立杆问。

“老麻啊老麻,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黄美丽用手指戳了一下刘立杆的额头,说:

“人家就是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你请人家去那种地方,人家人没到,心里就紧张起来,提防你了,以为你有什么重大的阴谋,坐下来,你问的每一句话,他回答的每一句,都要字斟句酌,老麻,你就这么刺探情报?”

刘立杆一想,对啊,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

0269 我都不屌他们

晚餐黄美丽订在了阿二靓汤,这个地方,在海城,不算是最高档的酒店,但名气够响,东西也很好吃,港式菜,特别适合年轻人当时追求洋气的口味,放在那里请小伙子他们两个,细想一下,还真的是特别合适。

不算是很正式,但能看出诚意,这又见了黄美丽的用心,刘立杆暗暗佩服。

他们到了工商局门口,远远地就看到那小伙子和他女朋友,离着大门五六米远处站着,不想被进进出出的单位同事看到,又不能让刘立杆找不到他们。

黄美丽和的士司机说,就路边上站着的那两个人,接上他们,再去阿二靓汤。

刘立杆奇怪,正想问,你怎么知道是他们,然后想起,这黄美丽不是刚办过执照,她当然会认识那小伙子。

的士在两人的面前停下,刘立杆和黄美丽下车,那小伙子看到他们,愣了一下,问刘立杆:“她是你女朋友?”

刘立杆还没说话,黄美丽说:“他是他,我是我,我不是你们这里跑怕了吗,他的事,才让他自己来。”

小伙子一笑,转身和女朋友说:“她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

“要死!”黄美丽轻声骂道,“我是不是在你们局里,哭出名了?”

其他的三个,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四个人上车,去了阿二靓汤,坐下来后,刘立杆问那小伙子,领导,有没有忌口?

小伙子的女朋友吃吃地笑,看了看小伙子,和刘立杆说:“他算什么领导,屁也不是。”

黄美丽拍了拍刘立杆的肩膀,和对方说:“他是屁,马屁精,叫我都叫领导。”

大家又笑了起来。

这就开始正式介绍,小伙子姓肖,肖战波,他女朋友姓杨,杨卫丽,杨卫丽说,在单位里,都叫我小杨,叫他三皮。

刘立杆和黄美丽一愣,杨卫丽说:“波不就是三皮嘛。”

刘立杆和黄美丽恍然大悟,黄美丽和杨卫丽说:“我叫你卫丽姐。”

“好啊。”对方高兴地答应。

点完了菜点酒,刘立杆问肖战波喝什么酒,白的啤的还是洋的?肖战波说白的,刘立杆就点了一瓶一百八十八元的五粮液,肖战波说太贵了,没必要。

“有必要有必要,这不是难得嘛,大家第一次聚。”黄美丽在边上说。

肖战波看看杨卫丽,杨卫丽说,你别看我,我又不会喝酒。

黄美丽说,我也不会喝,卫丽姐,我们喝西瓜汁。

你不会喝酒?刘立杆差点控制不住笑起来,但还是忍住了,不过从这里,刘立杆更确信黄美丽的判断准确,一百八十八的酒就把他们惊到了,那要是八千八百八十八的最低消费,那还不把他们吓个半死?

结果还是点了一瓶五粮液和四瓶生力啤酒,啤酒用刘立杆的话说,是荡荡口的,知道你酒量好。

一般一般,肖战波赶紧说。

两个人喝酒,两个人喝饮料,喝饮料的永远比喝酒的来得快,菜吃得多,刘立杆和肖战波才干了三杯,黄美丽和杨卫丽就有了饱意。

黄美丽好像突然想到,和杨卫丽说:“卫丽姐,望海商城的一楼准备关门装修了,都在打折,我们去看看,不管他们。”

“好呀!”杨卫丽说着就站了起来,两个人出了包厢。

女人走了,剩下的两个男人也觉得松快起来,准备大喝一场。

肖战波酒量不小,酒劲也不小,这个酒劲,是在杨卫丽和黄美丽她们走后,就上来了,他拍了一下刘立杆的肩膀,大声说:“兄弟,你够意思,我知道你今天请我什么意思。”

“我明白,我这里清清楚楚。”他拍着自己的胸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我会给你盯着的。”

刘立杆赶紧端起杯子敬他:“谢谢,谢谢!有你这话,我晚上觉都睡得着了。”

“放心!大胆睡!”

两个人一干而尽。

刘立杆给他斟满酒,心里还是不踏实,问道:“这科长、处长和局长那里,需不需要打个招呼?”

“打什么招呼?”肖战波手一挥,“不需要,有我在,我都给你搞定,要打招呼,我会去打。”

刘立杆一听这话,心里一阵哀鸣,知道今天完了,这酒大概白请了,碰到了一个酒怂,这种人没喝酒的时候,比谁都正常,一两下去,天大地大都没有他大。

刘立杆还不死心,换个问法继续试探:“兄弟,你们局里,这局长处长和科长,在这事上,谁说了算?”

“我都不屌他们!”

“我怎么听说,我是听说啊,兄弟,你别介意,外面人都说,在你们那里,只要搞定了麻科长,这事就快了?”

“谁?老麻?他算个屁,我和你说,我坐在那里,这执照,我说谁可以拿就可以拿,我让谁拿不了,他妈的就拿不了,你信不信?”

刘立杆觉得,他这话还不算吹牛,确实,在他那个位子,成事可能不足,但要坏坏你事,还是可以的,别的不说,他只要在你的材料上找找毛病,和你说这不行那不行,过两天再来,那你也没有办法。

肖战波盯着刘立杆看,看得刘立杆都不自在起来,肖战波一拍桌子,叫道:“我知道了,兄弟你是不是还不相信我和你说的?”

“怎么可能!”刘立杆赶紧叫道,“我一进去,就觉得这整个的工商局,就是你气度不凡,将来一定飞黄腾达,你看看,除了你,我有没有去请别人吃饭,有没有叫别人领导,不瞒你说,兄弟,我也有私心。”

“什么私心?”

“拍你马屁啊,我现在和你搞好关系,那等到你当了处长局长,我进出这工商局,还不和进自己家一样?”

肖战波嘿嘿笑着,他说:“放心,真到了那天,这工商局,我让你当半个家,你说谁的执照可以发,刷,给他,你说谁的不能发,啪啪,毙了,让他死透透。”

“好,这话我要记下来,防止你当了局长不认账。”

刘立杆心里苦,但表面还是要恭维,他知道今晚,这王八蛋这里是套不出什么了,你问什么,他都大包大揽,拍自己的胸脯,壮自己的怂胆,这种酒怂,刘立杆见识多了。

刘立杆心里鄙夷,但还不敢得罪他,还是那句话,他成事不足,坏你的事,大大的有余。

两个人把一瓶五粮液喝完,接着把四瓶生力啤酒喝完,刘立杆还没说,肖战波就叫道,服务员!

服务员进来,他说,再来四瓶生力。

刘立杆心里在骂,你妈逼哦,但嘴上还是叫道对对,再来再来,酒嘛水嘛,有什么了不起,我们今天一醉方休。

他们从六点多钟,喝到九点多钟,杨卫丽和黄美丽,出去了两个小时才回来,两个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脸红扑扑的,一进门,杨卫丽看到桌上的酒瓶,叫道:

“妈呀,你们喝了多少?等会又要发酒疯,快别喝了。”

肖战波看着她,嘿嘿地傻笑,口齿不清地说:“我和刘兄弟,刘记者,刘总,今天高兴。”

“好好好,我知道你们高兴,我也很高兴,不过不能再喝了。”杨卫丽转过身,轻声和黄美丽说:“完了,我搞不好等会又要搞卫生搞到天亮。”

黄美丽轻轻地笑着。

“你说什么?”肖战波大声叫道。

“没没,我和小黄说,你喝了酒就特别可爱。”

肖战波嘿嘿笑着。

四个人起来,杨卫丽扶着肖战波,原来她和黄美丽两个人手里的袋子,现在都黄美丽一个人提着,跟在他们后面,刘立杆右挎自己的背包,左挎黄美丽的包,两根包带,在胸前打了一个交叉。

经过收银台的时候,刘立杆和收银员说买单,收银员指了指黄美丽的背影,和他说,你女朋友已经买了,刘立杆头晕晕的,想了一会也没想起来,这黄美丽,什么时候买了单。

0270 幸亏还有女人

四个人到了门口,黄美丽叫了一辆的士,杨卫丽把肖战波塞进后排,自己也坐了进去。

黄美丽问:“卫丽姐,真不用我们送?”

“不用不用,真的,单位宿舍楼下,随便叫个人就帮助搞去了。”

“好吧。”黄美丽让刘立杆把前车门打开,把手里的袋子都放在了副驾座。

杨卫丽从车窗里和他们招手,说谢谢谢谢,谢谢你啊,小黄。

肖战波半个身子压在杨卫丽的身,爬过来,把脑袋伸出来,和刘立杆说,兄弟,兄弟,谢谢啊--!

他伸出手,一定要和刘立杆握手,刘立杆就和他握了,他还想再说什么,杨卫丽把他拉了回去,骂道:“你压死我了!”

司机准备开车,黄美丽说等等,她走到刘立杆身边,从挂在他身的自己的包里,抽出了一百块钱,走到司机那边,把钱给他,和他说,不用找了,麻烦你到了帮我姐姐,把东西和人都搬楼。

司机高兴坏了,赶紧说可以,没问题。

送走了他们,黄美丽转过身,问刘立杆,你怎么样?

刘立杆说没事,他喝多了,我没事。

“还说没事,一身的酒气,先找个地方休息。”

黄美丽拉着刘立杆,往望海楼那边走,刘立杆猛地清醒过来,问道:“我们去哪里?”

“今晚就住望海楼吧,我车子还停那边。”

“不行,不行。”刘立杆停住了脚步,心里在想,黄美丽在望海楼,一定也是个名人,望海楼的那些人,也都认识自己,这要一去,第二天张晨就知道了,说自己和谁谁在这过的夜,自己怎么解释?

“为什么不能去望海楼,老麻,你怕什么?”

黄美丽也站住了,满脸狐疑地打量着刘立杆,刘立杆耷拉着脑袋,头疼欲裂,不停地左右晃着,黄美丽把他的脑袋扶正了,用手轻拍着他的脸,叫道:

“老麻,你有没有醉?”

刘立杆看着黄美丽,吐了口气,黄美丽“喔册”一声,把头扭了过去,骂道:“臭死了!”

刘立杆嘿嘿笑着。

黄美丽扯了扯他的手,问道:“老麻,说实话,为什么不能去望海楼?”

“说实话,嘿嘿,那里的人都认识我,应该也都认识你吧。”

“是啊,怎么了,和我在一起你很丢人吗?”

“不是丢人,是很嗦,不是你嗦,也不是我,是有人很嗦,望海楼的装修,是我兄弟在做的,他知道我们在一起,一定会有十万个为什么,这十万个为什么,我一个都不知道。”

刘立杆絮絮叨叨地说着:“不对,我知道三个,第一,你是女的,第二,你很漂亮,第三,你很好,不对不对,还有第四,我很喜欢你,除此之外,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不对,我知道,你叫黄美丽,在我心里,你就是美丽。”

黄美丽听他絮叨着,笑了笑:“好吧,我也只知道你叫老麻,这样挺好,算了,那我们还是去海城宾馆吧。”

一进了房间,刘立杆就被黄美丽推进了洗手间,让他洗澡,洗完了澡,刘立杆感觉清醒了一些,头也不那么疼了,黄美丽问他,你那里怎么样,有没有完成任务?

刘立杆苦着脸,骂道:“什么都没有捞到,一个晚,就听他在吹牛逼,说自己多厉害,什么科长处长局长他都不,我他妈的,都想掐死这个很厉害的东西。”

黄美丽咯咯笑着,她说:“看看,世界就是被你们男人,搞得乱七八糟的,幸亏还有女人,哎呀老麻,你要是没有我这个女人,你是不是就死定了?”

刘立杆听出她话里有话,眼睛一亮,问道:“怎么,你有收获?”

“那当然。”黄美丽得意地说,“我又不是你,你是带着目的去喝酒,结果什么目的也没有达到,我是带着目的去逛商场,当然要得到我的目的。”

“快说快说,你知道了什么?”刘立杆急道。

“我知道了……哎呀,我要先去洗澡,身都臭了。”

黄美丽叫着就起身,刘立杆赶紧把她拉住,按在沙发,和她说:“不臭不臭,你什么时候都是香喷喷的。”

“可是,走了那么多的路,我脚都疼了。”黄美丽撒娇道。

“好好,我给你按按。”刘立杆说着就帮她按起了小腿,黄美丽满意地吁了口气,她说:“这还差不多。”

“舒不舒服?”刘立杆问。

“有一点点舒服。”黄美丽说。

“现在可以和我说了吧?”

“手不许停。”

“好好,保证不停。”

“杨卫丽和我说,这执照下来,虽然要经过科长处长和局长签字,但实际,起决定权的就是麻科长,其他两个,只是因为流程是这样规定的,走个形式而已。

“那企业注册处,下面不仅有麻科长他们的企业登记科,负责内资企业登记注册的,最重头的,还有涉外企业科,管合资和外商独资企业的,毕竟,吸引外资,才是下下的工作重点,处长要是什么都管,哪里管得过来?

“那局长就更是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把那些申报材料给他看,他也看不出个所以,他们两个,反正是老麻送给他们什么,他们马就签。

“最主要的,是这麻科长,在工商局的资格比局长和处长都老,没建省之前的老工商,只是这人比较霸道,下面风评不好,一直提拔不了,但不管是处长还是局长,也犯不着去得罪他,反正他再有两年就退休了,所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

“老麻这个人,连他们工商内部的人都知道是有名的难搞,还很贪小,不搞定他,你这执照,一下是下不来的,别听那肖战波胡吹,他看到老麻,屁都不敢放一个。

“怎么样,老麻,我这个情报刺探得有没有比你好?”

“太好了!十个我也比不你的一个指头!”刘立杆说。

黄美丽摸着他的头,和他说:“乖孩子,这个马屁拍得好,那我就多告诉你一些,你知道这老麻,你要送礼,这礼物最好去哪里买?”

“去哪里?”

“老麻家住在长堤路,靠近水巷口那里的老宅里,他们家楼下,有一个小卖部,是老麻的外甥开的,老麻要是带你去了那里,你这事就八成有眉目了,你就从他外甥的店里,买了烟酒楼去送他,他最高兴,为什么?因为你一走,那些烟酒,马又回到了小卖部。”

“真的,这家伙也太黑了吧?”

“当然是真的,这个连工商局的其他人都不知道,那个肖战波都不一定知道。”

刘立杆奇道:“那你怎么会知道?”

“杨卫丽和我说的啊。”黄美丽笑道,“你知道杨卫丽是什么人?”

刘立杆摇了摇头。

“她一进工商局就跟着老麻了,老麻是她的师父,她和他们家走得很近,所以她会知道。”

“厉害啊,这个,不服真的不行,你连这个都能了解到,要是你早生几十年,都可以当女特务了。”刘立杆拍着黄美丽的小腿,由衷地感叹。

“去,我才不要当女特务。”黄美丽骂道,“你没看到那电影里,女特务最后都被我代表人民判处你的死刑了。”

“老麻,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吗?”黄美丽问。

“知道了,目标麻科长,前进!”

“接下去我就不能帮忙了。”

“知道,你不怕这个老麻,但怕那个老麻。”

……

刘立杆醒来,黄美丽又不在,刘立杆的头隐隐地还有些疼,他用手按了按太阳穴,在床坐了起来。

他伸手想去拿床头柜的香烟,却看到床头柜有一张纸条,是黄美丽留下的,写在海城宾馆的便签:

“亲爱的,我回家了。”

下面,还留了一个红色的唇印。

刘立杆拿着纸条,感觉心里有些失落,他想起自己,还从来没在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黄美丽那张美丽的脸。

想到,不管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有多么好,黄美丽最终还是要回家去,回到那个老头的身边,尽管她说,她在家里待不住。

她在外面,在自己的身边,也同样待不住啊。

这样想着的时候,刘立杆觉得,自己的头就更疼了。

0271 世界很大,事情很多

床头柜的bb机响了,是刘芸,刘立杆用床头柜的电话回了过去,刘芸问他,你这两天都去哪了?

刘立杆说,还不都在忙执照的事情,昨天晚,请工商的人吃饭,喝了很多酒,头现在还疼。

刘芸“哦”了一声,关切地问:“要紧吗?”

“没事,再睡一下,酒劲过去就没事了。”

“不管再怎么忙,也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

刘立杆把电视机打开,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视,中央电视台还在播放华东水灾的画面,安徽、江西都在抗洪,浙江没有受多大的影响,但画面里,出现了杭城的中小学生在捐款的情景。

刘立杆这才想起来,这几天天天路过dc城,看到前面的小广场有人在募捐,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这个事,刘立杆决定,自己等会也要去捐一些。

转到bbc和n,看了半天,刘立杆只看明白了三件事,一是德国准备把首都从波恩迁到柏林,二是南斯拉夫内战还在进行,刘立杆心想,要是瓦尔特还在,他会是站在哪一方?

刘立杆想到了那句著名的口号“消灭***,自由属于人民”,可现在人民自己和自己干起来了,瓦尔特怎么办?

还有一件,是说叶利钦的那个俄罗斯联邦,要从苏联独立出去,这他妈的,刘立杆的印象里,一直觉得这俄罗斯就是苏联,苏联就是俄罗斯,只是因为十月革命以后,俄罗斯变成了苏联,托尔斯泰、屠格涅夫是俄罗斯作家,高尔基和马雅可夫斯基就是苏联作家。

但他们不都是一国的作家吗?就像李白是唐朝诗人,苏东坡是宋朝诗人,我刘立杆是现在诗人,但他们都是中国诗人,没想到这俄罗斯还能从苏联独立,那苏联还有什么?

太乱了,刘立杆干脆把电视关了,不去管他,还是管好自己,关心关心自己的执照,什么时候能下来。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他可以听到隔壁的客人,关了门,经过门口的走廊,朝电梯间走去。

“不管再怎么忙,也要照顾好自己。”刘立杆想起了刘芸的话,心里隐隐的有些痛,这痛,是为刘芸,也是痛恨自己,都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自己到了这海角天涯,碰到的还真的都是芳草,不值得,他觉得这些好女孩们,不值得对自己这么好。

但要让他控制着自己,不去亲近她们,刘立杆又觉得做不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混蛋。

和刘芸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很正常,正常的关系,正常的恋爱,见得了阳光,和黄美丽和雯雯、倩倩在一起的时候,刘立杆自己也知道他们的关系是扭曲的,不会有未来,这黄美丽,就是她愿意和你在一起,你能养得起她吗?你一个月的收入,还不够她一餐的。

是不是正是觉得他们的关系,是没有未来的,所以就有一种及时行乐的感觉,双方都很放松,不要去管明天会怎么样,只要现在高兴就行,刘立杆和黄美丽在一起的时候,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这种舒服的感觉,是会让人瘾的。

他和她很熟悉,他熟悉她的一颦一笑,甚或熟悉她的每一寸皮肤,但他们又是陌生的,他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会到哪里去,就像他说的,他连她的名字叫什么也不知道,又像她说的,这样很好。

刘立杆可能也觉得这样很好,他不知道,他会隐隐地有些不安,他觉得她很有可能,就像突然地进入他的视线一样,也会突然消失,留给他的,只有梦和思念。

她不是刘芸,不管什么时候,自己都知道她在哪里,在干什么,哪怕是半夜冒然闯去,她也肯定会在房间里,她甚至不是谭淑珍,谭淑珍哪怕已经把他踹了,他也会很有把握地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每天清晨,不管她在哪里,她总会起来,咿咿呀呀地吊嗓子。

只要你想,哪怕是隔着千里万里,你也能听到她的声音,可以在这声音里悲伤或者微笑,可以在这声音里翻一个身,继续睡觉。

而黄美丽,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知道她是谁,她离开了,就彻底地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刘立杆看看时间,已经九点,他从床起来,洗漱完毕,拿着早餐券去二楼吃了早餐,然后下楼,经过望海楼的时候没有进去,而是走了过去,一直走到dc城门口,看到那里果然还有人在募捐,就走了过去,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五百块钱,交给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这种街头的募捐,一般都是几块几十块,塞进了红色的募款箱就走,连一百的都很少,别说刘立杆这一下五百块。

工作人员拉着刘立杆,要问他名字,刘立杆赶紧从那里逃走了。

刘立杆到了张晨的办公室,张晨问他,客请得怎么样?刘立杆和他说,达到了预期目标,现在要开始攻坚战,拿下那个麻子,拿下麻子也简单,就是砸钱。

两个人说了没几句话,刘立杆腰里的bb机响了,他回过去,是三立大厦的一家公司,让他过去一下,说是有业务要谈。

“好了,本职工作来了,我要去完成本职工作。”

刘立杆站起来,和张晨说,虽然只有一个多星期时间没有扫楼,但刘立杆突然感觉,那个工作离自己很远,要不是有人扣他,他都忘了自己还有一份本职工作,倒好像,龙珠大厦才是他的单位,跑工商局才是他的本职工作,而不是拉广告业务。

刘立杆刚走到门口,腰里的bb机又响了,张晨笑了起来,刘立杆回进来,回了电话,对方说是邮电局的,要来给他装电话,问他公司里有没有人。

刘立杆赶紧和他们说,让他们到了龙珠大厦,先去李勇的办公室找李勇,他会带你们去。

挂断电话,刘立杆又给李勇打了电话,和他说邮电局要来装电话,李勇和他说知道了,幸好李勇那里,他放了一把公司的钥匙。

刘立杆打电话的时候,张晨看着他,一直在笑,等他打完电话,张晨说:“刘总很忙,刘记者也很忙。”

“是啊,不过刘总感觉很好,刘记者感觉也很好,要是一直这么忙,这穷人就要翻身了。”刘立杆说,“对了张晨,dc城前面在募捐,华东水灾,你不去贡献一点?”

“还用你说,我们公司和我个人,连下面的每个工人都捐过款了,多长时间的事了,你现在才知道?”

刘立杆嘿嘿笑着:“我这不没回过报社吗,要是回报社,他们一定也在搞募捐。”

出了门,刘立杆自己也觉得奇怪,这天天的忙,天天的在街跑,怎么自己还有了与世隔绝的感觉,连华东水灾这么大的事情,也是后知后觉?

刘立杆去了三立大厦,找到那家公司,很巧,这也是家房地产公司,站在门口,刘立杆确认,这公司他以前从来没有来过,原来这里,应该是一家做海运代理的,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家房地产公司?

走进去,里面的办公家具都是旧的,还是原来那家公司的格局,他们原来有十几个人,今天却一个也没有看到,四五十个平方的办公室,只有一个人,刘立杆进去的时候,他正拿着扫帚在扫地。

对方也看到了刘立杆,直起腰问,你是不是刘记者?

刘立杆连忙说是,对方过来,热情地握手,坐下来后,刘立杆才搞清楚,这办公室,是他从那家海运代理公司手里转租过来的,刘立杆的电话,也是他们给的。

对方姓孟,叫孟平,孟平和刘立杆说,我这里现在是总经理、会计、办室主任和勤杂工,都是我一个,这不找你,就是想招一个文员和会计。

0272 足够生猛

“现在这个,房地产,有业务吗?”

刘立杆这样问着,心里还是有些羡慕,他想,眼前的这位,可是先驱,至少他已经从办执照的大军中,杀出了重围,现在都可以一照在手,广募英才了。

“管他,有没有业务,先把架子搭起来,那磨豆腐,不也要先有一个磨盘吗?”孟平笑笑。

刘立杆点点头,他和孟平说,你要是就招两个人,那就什么广告都不用做了,我们报纸登广告,你最少也要三百块,去东湖招聘墙,贴个招聘广告,也要一百块,招两个人,什么钱都不用花,现场去发名片就可以,公司刚起来,能省一点是一点。

孟平被刘立杆说懵了,他到海南岛才一个星期,就是想来办公司的,什么东湖招聘墙,他可不知道,还有,发个名片就能招人,这个又是什么操作?

再说,你这个人有意思,我找你来谈业务,你倒好,把业务往外面推,这样,你每个月的粥钱能赚到吗?

刘立杆笑笑,他问:“名片有了吗?”

“这个当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里刚租下来,有电话了,哈哈,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印名片。”

“你执照下来了吗?”

“还没去办,这不,先招人,招了人让她去办,我那天去了,整个流程问清楚了,那工商局,到处都在排队,估计要打持久战,文员到位,让她专门去对付。”

刘立杆吃了一惊,没想到还有这么操作的,这执照都还没有,就印名片招人,那要是你名片的公司不能用呢?

“简单,换一个呗,不就是换盒名片的事。”孟平笑道。

刘立杆明白,他为什么要租这里了,这里虽然没有执照,但电话是现成的,不耽误他谈业务,刘立杆认定这是一个冲劲很足,必要的时候,还能胆大妄为的家伙,当即就喜欢起来。

“你现在有时间吗?”刘立杆问。

“有啊,我现在百分之百属于自己。”

刘立杆说:“好,带名片,我带你去东湖招聘墙,到了那里,你说招人,很多人会围过来,你把要求和他们说,愿意来的,你给他们名片,让他们下午到这里面试就可以。”

“这么简单?”

“当然,你又不是去相亲,会有多复杂,再说,就是相亲,还有一见钟情的。”

孟平哈哈大笑,他说好,前辈多指点。

“我有那么老吗?”刘立杆笑道,“你好像,应该比我还大几岁吧。”

“这个,不分年龄,你的岛籍比我长,就是前辈。”

“这倒也是。”

两个人说笑着出门,下楼,坐到了刘立杆的摩托车后座,孟平又说,看看,你都骑摩托了,我还是十一路,到底是前辈。

刘立杆奇道,那你住哪里?每天走路来班?

“住公司啊,晚一张草席,地一铺,拿几本书当枕头就可以了,还要浪费什么钱租房子。”孟平说,“我要住,也是住在以后我自己造的房子里。”

“好,有气魄!”刘立杆赞叹道。

两个人到了东湖招聘墙,这里,和刘立杆他们一年前到的时候一样,虽然正午的太阳很大,但这里人头攒动,让刘立杆又觉得,这春江,应该是水暖了。

孟平站在那里,叫了一声:“招人,会计和文员。”

很多人嗡地围了过来,孟平又叫:“只要女的。”

一半的人骂骂咧咧散去,剩下的一大帮女的围着孟平,孟平成了百花丛中的一点绿。

刘立杆站在人群外面,心里颇感慨,当初,金莉莉就是这样被招走的,没想到这一走,看样子就彻底走了,今天的这些人里,会不会还有金莉莉?

有保安见到这边出了状况,赶紧过来,刘立杆看到他,摆了摆手,保安走近,问道:“刘主任,你认识?”

“对。”

“你他妈的吃里扒外?”

刘立杆笑笑,掏出香烟,给了对方一支,自己一支,两个人都点着,刘立杆吸了口烟,这才和保安说:“朋友,就招两个人,不搞那么大动静了。”

保安点了点头。

“这里怎么样,和去年比,人多了吗?”

“好像多了一些,听他们说,报纸的销量现在也去了,是不是?”

“对,估计你这个月的奖金,会比个月多一点。”刘立杆笑道。

“那太好了!”保安也笑。

孟平满脸是汗,脸被太阳和女人们的热情,蒸腾得红扑扑的,他走到了他们两个身边,刘立杆问:“怎么样?”

“可以了,可以了,有几个一见钟情的。”

刘立杆哈哈大笑,保安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这里是招聘的地方,什么一见钟情,你们是来耍流氓啊?

刘立杆拍了拍保安的肩膀,又给了他一支烟,和他说,走了,谢谢!

两个人走到摩托车旁,孟平看了看手表,和刘立杆说,不行不行,你这哥们,我今天一定要请你吃饭。

刘立杆笑道:“怎么,你一定要把省下的钱吃掉?”

“现在穷,大餐请不起,就是快餐,那也一定要请的。”孟平说。

“好吧,我带你去。”刘立杆说,“你请我吃猪脚饭,我岛的第一餐,就是在这里吃的。”

“好啊,那太有意义了。”

刘立杆带着孟平,去了那家猪脚饭店,这里的生意,还是一样的好,没有位子,两个人端着盛饭盛菜的不锈钢碗,去了摩托车旁,把菜放在摩托车坐垫,一人一边,手捧着饭碗,吃了起来。

“不错啊,这个猪脚!”孟平叫道。

什么不错,你他妈的是肚子里没油水吧,刘立杆想到,自己的第一餐,还是张晨他们给他带到海城公园的,当时第一口下去,也是惊艳,后来时常都会想起那个美味,把他勾引过来,但来了几次,却感觉怎么吃,也没有第一次吃时,那么过瘾了。

所以就来得越来越少,算算不管是他,还是张晨,已经几个月没来吃这猪脚饭了,今天是到了这里,重新看到一年前的场景,触景生情,挑逗了他的味蕾,才又想到了这里,味道当然还是可以,但表情没有孟平这么夸张。

“对了,你带了多少钱来海城搞房地产公司?”刘立杆感觉孟平不是个小气的人,可以问这样敏感的话题。

孟平拿着筷子的手,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千万?”

孟平一边吃着,一边摇头。

“一个亿?”

孟平哈哈一笑,差点把饭喷出来,赶紧抿住了嘴,竖着的那根手指,朝下勾了勾,意思是往下猜。

“一百万?”

孟平还是摇头。

不会吧,刘立杆好奇了,他问:“十万?”

孟平点了点头。

这一下差点刘立杆把饭喷出来,这王八蛋,拿着十万块钱就敢来海南办房地产公司了,办公室的租金一付,这家伙大概口袋里都没有几个钱了,难怪只能打地铺,只能请自己吃快餐。

“不对啊,十万块,你连公司也注册不了,注册公司,最低注册资金要五十万。”刘立杆说。

孟平把一口饭吞下去,和他说:“这个没关系,我已经和朋友说好了,他会借我五十万注册公司用,注册好了还给他,还行,他利息都不肯收,说是纯帮忙。”

刘立杆心想,那自己比他幸运多了,傍了孙猴他们这么一棵大树,注册资金不用愁,办公室不用愁,光前期的费用,就给了二十五万,这他妈的,你要是还搞不好,还有脸混吗?

“就你这样,你他妈的还招人?”刘立杆骂道,“他们跟着你没两个月,你他妈的连工资都开不出来了吧?”

“那有什么关系。”孟平说,“没钱我可以和他们谈梦想啊,还可以给他们期权,有的是办法留住他们。”

刘立杆扑哧一声笑起来:“你他妈的,那就是空头支票呗。”

“对啊,空头支票又怎样,只要我有能力去实现它就可以。”孟平满不在乎地说。

你他妈的,还真是生猛啊!刘立杆骂道。

0273 材料一箩筐

刘立杆和孟平两个人吃完饭,回到了孟平的公司,他们到了门口,就看到有三四个人已经在走廊里等着面试,虽然孟平和他们说的是三点以后,现在还不到两点,但她们还是早早地就来到这里,刘立杆理解她们的行为,自己当年跑面试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刘立杆和孟平说,你忙,我先走了,我们找时间再聚。

刘立杆离开孟平那里,先去了三立大厦另外两家公司,看看老朋友,老朋友都在午睡,看到刘立杆,勉强打起精神,刘立杆和他们说,没事,我就是来打扰你们睡觉的,对方就骂,滚,刘立杆哈哈大笑,他说,我目的已经达到,你们不说,我也会滚。

刘立杆知道,这两个人已经熟到打扰他们也不会真生气的程度,顺便看看他们,只是提醒一下,有好事别忘了兄弟。

刘立杆看看时间已经两点多了,这才到三立大厦隔壁的大楼,签了一个合同,这才回到张晨那里,刘立杆把孟平这个家伙和张晨说了,张晨对这个人也很感兴趣,他说好啊,有时间大家聚聚。

刘立杆站起来,和张晨说,给我一点力量,我要去攻坚了。

张晨笑道,人民币不是可以给你力量吗,你还有人民币,就大胆去吧。

刘立杆到了工商局,走进一楼就有些踌躇,有一件事情让他觉得有些头疼,一路想来都无解,麻科长的办公室在三楼走廊的最尽头,从楼梯到麻科长的那里,必然要经过肖战波的办公室。

肖战波现在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人,被他看到,自己就不得不和他打招呼,不得不进去他办公室,最让刘立杆感到害怕的是,这肖战波万一误以为自己是来找他的,特别是误以为他来是为了加深友情,又请他吃饭的,那就尴尬了。

刘立杆也不能和他说自己今天是来找麻科长的,他不知道肖战波还记得多少自己昨天和刘立杆吹的牛,他会不会觉得,我已经和你承诺那么多,你他妈的还要来找老麻,你是不是不把我当兄弟,只当我是个屁?

那他妈的又要坏事。

刘立杆在一楼的走廊来回走了一趟,他发现这幢楼倒是有两个楼梯,走廊的尽头还有一个,从这个楼梯去,倒是就在麻科长的办公室边,但这个楼梯装了铁栅门,还挂了锁,显然是平时根本就不用。

没办法,刘立杆只能从那唯一的楼梯去。

刘立杆到了三楼,站在楼梯口沉思着,他想应该是在一个人刚进去,过了一分钟左右的时候,自己快速地从肖战波的门口通过,那时他应该正和进去的人说话,注意力在办事的人身。

但就是这样,因为肖战波和人说话的时候,正对着门,你也不能保证他不会看到门口经过的自己,他要是看到,叫一声,自己还能怎么应对?

刘立杆想了一会,他觉得手拿着企业登记名称预先核准书进去的,肖战波和他说话的时候多,低头看材料的时候少,就那么两页纸,一目了然,没什么可看的。

要是来交材料的,进去的时候,肖战波就必须把主要的精力花在低头看材料,那时自己从门外经过,他就不会注意。

刘立杆决定走到企业登记的门口,找一个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材料的人,等他进去一分钟后,自己再穿过肖战波的门口。

有人在刘立杆肩膀猛拍一下,刘立杆浑身一颤,回过头来,心里一片冰凉,完了完了,死定了,他看到站在他身后的,是杨卫丽,好死不死,自己钻到他们的笼子里来了。

“这么巧?”刘立杆勉强地笑着。

“巧什么巧,这里是我单位,我在这里班。”

刘立杆无言以对,只能笑笑,他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了。

“你是来找老麻的吧?”杨卫丽问。

刘立杆还没想好自己该回答是或不是,他的脑袋不听使唤,已经点了点。

“我就知道。”杨卫丽笑道,“小黄昨天问了我那么多老麻的情况,一定是来……”

杨卫丽不说下去了,刘立杆大为尴尬,看样子这女特务还是被人识破了,刘立杆不敢和她说不是,那样人家会觉得你这个人,太虚伪,更不敢骗她说自己是来找肖战波的,那样,人家就直接把你领到肖战波办公室去了。

“你认识老麻?”杨卫丽问。

刘立杆摇了摇头。

“走吧,我带你去,他现在在。”

杨卫丽说,刘立杆心里大喜,自己跟着杨卫丽走,那肖战波就是看到,也不能多说什么,有些话,自己解释,当然不如杨卫丽来说更合适。

刘立杆赶紧说谢谢!

两个人沿着走廊朝里面走,经过企业登记的时候,刘立杆偷瞄了一眼,里面居然没有人,门口排着队的人在嘀咕,他妈的这人跑哪里去了,这么多人排队这里,太不负责任了。

杨卫丽瞪了发牢骚的那人一眼,叫到:“好好等着,别里嗦!”

走过去后,杨卫丽和刘立杆笑道,今天我顶他班,你那个好兄弟,起都起不来了。

原来如此,自己白担心了,刘立杆暗自松了口气,嘴里说着:“我也是睡到前面才起来,头晕的厉害。”

杨卫丽看了看他:“是嘛?你看去精神状态不错。”

接着,她意味深长地和刘立杆说:“那你晚还要喝酒怎么办?”

停一会,又说:“老麻酒量不错。”

她这么一句一句地吐出来,分开听,每句都没什么意思,但连在一起,就有意思了,刘立杆差点就笑出来。

杨卫丽带着刘立杆走进了麻科长的办公室,麻科长正拿着一个苍蝇拍,在追打一只苍蝇,看到他们进来,把苍蝇拍往桌子面一扔,骂道:“哪里搞来的这么多苍蝇。”

麻科长个子不高,一米六几,但很壮实,皮肤黝黑,从远处看,并看不出他的脸有什么特别,走近了才能看到,他的脸坑坑洼洼的,确实都是麻子。

杨卫丽笑道:“师父,这些苍蝇,一定是闻着酒味来的。”

麻科长哼了一声,坐回到办公桌后,下下地看着刘立杆。

杨卫丽赶紧说:“师父,这个是我朋友,他有个执照,在我们这里办。”

麻科长又哼了一声,朝杨卫丽挥了挥手,杨卫丽和刘立杆说,那我先走了,我那里还排着队,你和我师父聊。

刘立杆说谢谢!

杨卫丽走了出去,麻科长还是下下地打量着刘立杆,刘立杆站在他的办公桌前面,边有椅子,但对方没招呼,他又不好意思坐下,直觉得被麻科长看得浑身发毛。

麻科长好像是看够了,又哼一下,不耐烦地说:“坐啊,站着干嘛?”

刘立杆赶紧说谢谢,坐了下来。

“你是哪家公司?”麻科长问。

“海南京海房地产有限公司。”

麻科长从办公桌边的一个箩筐里,抱出了一大摞的材料,砰地一声砸在桌,把那个苍蝇拍,砸得跳了一下,差点就打到刘立杆的脸。

“什么时候材料报齐的?”

“前天,哦不,大前天。”

麻科长又哼一下,刘立杆终于明白,他这声哼,应该没有任何感**彩,只是他的一个习惯。

他看了刘立杆一眼,意思好像是,你怎么不早说?

可你他妈的,也没有问啊,刘立杆在心里骂道。

他把那堆材料抱起来,砰地一下扔回到箩筐里,又从边的箩筐,抱出了一大摞的材料,砸在桌,两只箩筐之间,还靠墙竖着一根扁担,刘立杆不明白了,这他妈的,这对箩筐,难道还要被挑着跑?

他也没想到自己战战兢兢,视为珍宝做出来的材料,到了这里,会被贱薄到如此,只是一箩筐之中的一件,这他妈的,要是不催,鬼知道这麻科长哪天酒醒了,才会想起把它从箩筐里捞出来?

让刘立杆更没想到的是,他们这里,还真的是要挑着箩筐走,当然不是麻科长挑,麻科长看完,签过字,有人会来挑着这两只箩筐,爬楼梯,去四楼请处长签,处长签完,又爬楼梯,挑到五楼请局长签,然后再挑下来。

之所以要耽搁很长的时间,就是因为麻科长要签完两筐,才会叫人挑走,处长和局长那里也是,中间只要有一点事,耽搁了,箩筐就被撂在了原地,这一撂,一两个星期是很正常的。

除非麻科长把你特别地从箩筐里挑出来,和其他几份,各种关系需要照顾的材料放在一起,叫人专门先去四楼,再去五楼,那就很快,一个小时就走完流程了。

这些,刘立杆当然不会知道。

0274 更进一步

麻科长从那一大摞材料里,终于找到了海南京海房地产有限公司的材料,他哼了一声,把材料抽出来,扔在一边,把那一大摞的材料,仍旧砰地一声扔回箩筐。

再坐下来,麻科长一边翻着材料,一边问刘立杆:“你是叫什么名字呐?”

“刘立杆。”

麻科长看了一眼材料,说:“你是这家公司的股东?”

“对对。”

“注册资金五千万,还不小,已经到位了,是借来的?”

“不是不是麻科长,这是我们股东的自有资金。”

麻科长又看看大股东的名称,明白了,他把材料合上,放在一边,和刘立杆说:“现在注册公司的人很多,我们这里,也还有其他的工作,所以,这审批的时间,可能要比往常要久一些,耐心等等呐。”

还真不给面子,即便是自己徒弟带来的,照样也给你一个软钉子。刘立杆心想。

“知道麻科长很忙,我来找麻科长,就是想请科长……”

麻科长用手指弹着材料,打断了刘立杆的话:“这是个大事呐,不过你放心,我一有时间,就会好好看的,不过,你也知道,这么大一个工商局,也不是只有我这一关,我过了还有处里、局里,不过你放心,我们每个人都会认真对待的。”

刘立杆心里雪亮,这他妈的,就是告诉你,你就耐心地等着,等到猴年马月。

刘立杆赶紧陪笑,他说:“是是,知道领导们都很忙,工作都很辛苦,对了,麻科长晚上有没有时间?”

麻科长看了他一眼,哼一声:“你这是要干什么呐?”

“有时间的话,我想请麻科长一起吃个饭。”

“我知道了,糖衣炮弹。”麻科长哼一声,“你是想用糖衣炮弹对付我,对不对?”

刘立杆赶紧嬉笑:“麻科长言重了,像麻科长这样一身正气的,别说糖衣炮弹,我就是用糖衣原子弹也没有用,这事情管事情,反正也是公家的事,等着就等着呗,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是想和科长交个朋友,还请科长赏脸。”

麻科长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意,说:“小伙子,看不出来,还是个滑头,蛮会讲话呐。”

“小伎俩,哪里逃得过麻科长的法眼,我就是想结交科长的心太急迫,科长,就请赏个脸。”刘立杆双手合掌,拜托着。

“其实我也蛮喜欢和你们年轻人打交道的。”麻科长沉吟了一会,他说:“好吧,家常便饭,不要搞那么多的花头,花头太多,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哪怕你是卫丽的朋友。”

“好好,一定一定,就这么说定了,今天晚上七点,南庄三楼,818包厢。”

麻科长哼了一声,未置可否,刘立杆心里在骂,装什么大尾巴狼,你他妈的,南庄豪包,最低消费八千八百八十八,你不知道那里没有家常便饭?

“你有没有那个名片?”麻科长问。

“有有。”

刘立杆赶紧拿出了《人才信息报》的名片,递给他,麻科长拿在手里,又哼了一下:“还是个记者。”

“假的假的,假记者,广告部的,其实就是个拉广告的。”刘立杆怕对方多想,赶紧解释:“这不,现在广告不好拉,都快养不活自己了,才想办法找条其他的出路。”

“再拿个一张呐。”

刘立杆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不过还是赶紧拿了一张名片递过去。

麻科长在名片的背面,写了自己的bb机号,和办公室的电话号码,还给了刘立杆。那个时候,名片在机关单位,还控制的很严格,像麻科长这种科级干部,还没有印名片的资格。

刘立杆接过麻科长递来的名片,问他:“麻科长,那我几点到门口来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

“好好,那我就在南庄的大门口恭候麻科长。”

麻科长哼了一声,转头去看桌上其他的文件,刘立杆赶紧站起来告辞,麻科长头也没抬,只是挥了挥手。

刘立杆从麻科长的办公室出来,经过企业登记的时候,走了进去,杨卫丽看到他,问道:“搞定了吗?”

刘立杆点了点头。

“卫丽姐,晚上你和波哥,一起去吧?”刘立杆说。

“我们去干嘛?”杨卫丽皱了皱眉头,不停地摇头:“这个饭,我可吃不消吃。”

说完,杨卫丽笑了起来。

刘立杆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杨卫丽说,没事,你走吧,我待会还要回去,照顾你那个好兄弟,他每次喝多,都要装死好几天,对了,他这个人,一喝多就这样,你别介意。

“哪里会,波哥是真性情。”

“哈哈,好,真性情,你要是我,就知道这真性情,有多讨厌了,对了,小黄人挺好的,你要珍惜。”

刘立杆笑笑,摆了摆手,从杨卫丽那里出来,心里在想,是啊,她是很好,可惜,不知道她是谁的。

南庄的包厢,刘立杆来之前,已经让李勇帮他订了,刘立杆让李勇和启航晚上也去,李勇和他说,杆子,这种局,你就谁也不要叫了,对方会介意的。

刘立杆想想,有道理。

刘立杆骑着摩托,回到了义林家,雯雯和倩倩还在睡觉,没有起来,刘立杆把她们叫醒,和她们说,晚上帮我在桃源宾馆订个包厢,小包够了,还有,你们两个,晚上别接单了,就在我包厢服务。

“你他妈的,又要我们做赔钱的生意?”雯雯骂道。

“不会不会,这次是公事,你们的小费照样给,外加宵夜。”

雯雯笑道:“这还差不多。”

“这次事关重大,你们一定要帮我服务好。”刘立杆交待。

倩倩骂道:“哪次你的客人,我们没服务好?他妈的赔钱的时候,我们也比赚钱上心!”

刘立杆笑道:“这个倒是,好了,哥哥记住了,等老子发达了……”

倩倩站了起来,叫道:“我要去洗脸了。”

她说着就逃了出去。

刘立杆摇了摇头,他和雯雯说:“昨晚喝太多酒了,晚上还要喝,头疼死了,来,帮我按摩一下。”

雯雯赶紧站了起来,叫道:“哎呀,我也要去洗脸了。”

她也逃了出去。

刘立杆捶着床铺号啕:“你们这两个东西,老子待你们不薄,你们这么对待老子,还有没有天理啊!”

外面走廊,雯雯和倩倩趴在栏杆上,嘻嘻地笑着。

雯雯看到义林放学了,刚走进院子,雯雯叫道:“义林,快点快点,你杆子哥哥皮痒,他说让你上来打他一顿。”

义林抬头看着她们,鄙夷地说:“他?切,不经打,懒得打他!”

雯雯和倩倩,咯咯笑着。

六点半的时候,刘立杆就到了南庄的楼下,他先到迎宾那里点个卯,然后站在门口等麻科长,等了十几分钟,麻科长来了,他在外面和在办公室判若两人,隔老远就朝刘立杆挥手,人还没走近,就叫到:

“抱歉抱歉,让你久等。”

这让刘立杆受宠若惊。

南庄门口的迎宾,都认识麻科长,见到他就亲热地叫麻科长,麻科长左手叉腰,右手点着她们说:“又忘记了?”

两位迎宾嘻嘻笑着,娇滴滴地说:“知道啦,叫大哥。”

刘立杆差点就笑出来,这大哥,他妈的也大得太大了吧。

麻科长对这里很熟,他问刘立杆,你来我来?他指的是点菜。

刘立杆赶紧说,科长来。

麻科长和他说,你也一样,出了办公室,就不要叫什么科长,也叫大哥。

刘立杆赶紧说,好的,大哥。

麻科长点菜的速度很快,他倒没有像鬼佬和韩先生那样,什么都挑贵的点,龙虾点了澳龙,鱼也就点了一般的石斑鱼,不过让刘立杆感到奇怪的是,他什么都点最大的,龙虾和鱼如此,山龟也要最大的,毒蛇也要最大的,连乳鸽,都点了最大只的四只。

刘立杆心里骂道,就两个人,他妈的这么多吃的完吗?

好在,不管他怎么点,刘立杆估计,也点不到最低消费。

:。:

0275 亲密的一家人

他们在包厢里坐下来,服务员过来问,需要给你们撤几个位吗?

麻科长摆了摆手,叫到,不要动不要动,刘立杆明白了,他这是还有人要过来。

过了一会,就听到有人在外面走廊里叫,麻科长应了一声,包厢的门被打开了,从门外进来一个妇女,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孩。

麻科长和刘立杆介绍,这是我老婆儿子,我儿子就在边的华侨中学学,我就让他们过来了。

刘立杆赶紧说,一起一起,我还正担心,我们两个人太少,连最低消费都消费不到,想吃什么,就加。

麻科长哼了一声,也笑,他说,是不是,你和我想到一起了,我这个人吃饭,最怕那个浪费呐。

正说着,门里又进来一个小伙子和一个老年人,麻科长介绍,这是他丈人和外甥。

刘立杆心想,这在家楼下开小卖部的,应该就是这个小伙子,自己倒还真的要好好认识。

再进来的就是麻科长弟弟一家三口,两个大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进来就问,大伯你有没有点毒蛇?麻科长说,大伯怎么会忘,就知道你最喜欢吃毒蛇。

麻科长一边说着,一边还用两根手指,比着蛇信子,去挠她的脸,小姑娘脖子扭来扭去地躲着。

刘立杆心想,一个小姑娘,不怕毒蛇,还最喜欢吃毒蛇,也是奇葩。

最后到的,是麻科长的小姨子和一个表弟,十一个人,把十二人位的大桌子,挤得满满当当。

每一个进来的人,麻科长就把菜谱给他们,告诉他们已经点了哪些菜,还想吃什么就自己加,那些人也不客气,甚至都没有人多看刘立杆一眼,兴高采烈地就点起来。

他们说着的,好像是客家话,又夹杂着海南话,刘立杆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感觉自己在这个房间,完全就是多余的,就算他现在站起来走掉,也没有人会在乎,只要他能按时回来买单就可以。

麻科长坐在那里,完全是一副大家长的派头,就连他的丈人,对他的态度,都有些讨好的意味,刘立杆坐在那里,除了傻傻地笑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状况下,还能做什么。

等他们所有要加的菜都加完了,麻科长好像才想起什么,和他们说了一句,一桌的人都笑了起来,其乐融融,只有刘立杆在心里,把这一桌子的人操了个遍,这都是一家什么人呐,他妈的反客为主,也不是这么一个反法吧?

麻科长把服务员叫进来,手指在面前点着,和服务员说,给在座的每个女的,不论老幼,加一盅燕窝,每个男的,加一盅鱼翅。

刘立杆这才明白,原来他们刚刚在开心的是这个。

等服务员问需要什么酒水的时候,房间里又是一番热闹,每个人都自己报了要喝的,最后还是麻科长问刘立杆,小刘你喝点什么呐?

刘立杆说,我都可以,我陪大哥。

刘立杆心想,幸好这些人只是以吃饱过瘾为主,也没什么见识,目标都冲着国产酒,对他们来说,茅台已经觉得很好了,没有和韩先生一样,只喝路易十三,要不然,咣咣咣来个三四瓶,那他妈的,老子的心灵肯定要被重创。

麻科长拍了拍刘立杆的肩膀,和他们说:“我这个小弟不错。”

大家都鼓起了掌,鼓完了继续把他丢到一边,用他们的家乡话继续他们自己的话题。

刘立杆坐在那里如坐针毡,觉得今天的这餐饭,他妈的怎么吃得这么漫长,他一个人吃菜,一个人喝酒,有时候刚想举杯,敬麻科长一杯,就有人抢他一步敬了,刘立杆只能傻笑着,装作陪酒的样子,跟着抿一口。

刘立杆想起来了,杨卫丽说“这个饭,我可吃不消吃”时,为什么会笑,当时自己觉得莫名其妙,现在该明白了,她一定是料想,会有这样的场面,她不是和这家人走得近吗?

桌杯盘狼藉,一个个看去也酒足饭饱,麻科长叫过服务员,问她,我们离最低消费,还差多少?

服务员说,一千一百块。

“你还要加什么呐?”麻科长哼了一声,转身问刘立杆,刘立杆摇了摇头。

“那就不用加菜了,浪费,小妹,你给我们都拿三五烟过来。”麻科长说。

过了一会,服务员拿了一袋子的香烟过来,麻科长指了指刘立杆,和服务员说,给他给他。

刘立杆心里骂道,你妈逼哦,这烟,我还带的走吗,我要带走,今晚这饭就白请了,不仅白请,他妈的比吃你麻子的,后果还要严重。

刘立杆推辞道,这个,还是大哥带走,我抽不惯外烟。

麻科长先是推辞,最后无奈,叹了口气,他和他外甥说,那你帮我,带回去吧。

麻科长拍了一下桌子,然后两手一挥,和他们说,你们都好走了,我和我兄弟,再坐一会。

刘立杆明白,他这是要把他们赶走,接下去和他单独行动了。

一桌的人纷纷起身,带着香烟和笑容走了,临走的时候,一个个都和麻科长说着客气话,也没人和刘立杆打招呼。

等到他们都走之后,麻科长拿着一根牙签,剔着牙齿,呲地深吸口气,把牙签扔到了骨碟里,他伸手拍拍刘立杆的肩膀,和他说,你那个事,不用担心嘞,有大哥在。

刘立杆赶紧说:“谢谢大哥!”

刘立杆和麻科长说,大哥,我们找个地方,放松一下,我订了桃源宾馆的包厢。

麻科长说,好好,去消化一下。

两个人到了桃源宾馆,雯雯和倩倩在大厅里等他们,一看到雯雯,麻科长的眼睛都亮了,就去拉着她的手,让雯雯带他们去包厢。

四个人在包厢里,一个晚,也没唱几首歌,还都是刘立杆和倩倩唱的,麻科长光顾着对雯雯动手动脚了,还有一次,把雯雯堵在了洗手间里,过了二三十分钟才出来,刘立杆尿急,只好去了包厢外面的公共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雯雯满脸通红,怨恨地瞪了刘立杆一眼。

到了一点多钟,麻科长拍了一下手,他说可以了,今天就到此为止,两个男人,一个搂着雯雯,一个搂着倩倩,到了楼下,刘立杆以为真的就到此为止,没想到麻科长又提议,去狮子楼宵夜。

麻科长提议了,刘立杆只能是装作雀跃响应,心里还指望着雯雯和倩倩能够帮忙制止,没想到两人也不吭声,心里是希望去的,毕竟是狮子楼啊。

没办法,那就只能去狮子楼。

四个人吃到快四点钟,这才真的结束了,刘立杆要求送麻科长回家,麻科长说什么也不肯,自己叫了个车就准备走,刘立杆只能掏了二十块钱给司机,让他送到家,那时的海城的士,五块钱可以送你到城市的任何角落。

自己走就自己走呗,反正他外甥那店,现在也不会开。

回到了家,雯雯就问刘立杆要小费,还说一定要按出台的给,刘立杆明白了,骂道,他妈的,城池都守不住。

雯雯比他更凶,咆哮道,我他妈的要守住,就只能扇他耳光了,你要不要?

倩倩在边吃吃地笑。

刘立杆无奈,只能把钱给她,倩倩手一伸,叫道,我也要,也要按出台的给。

刘立杆奇道,没道理啊,我没看到他碰过你啊。

倩倩骂道,你他妈的,我天天给你出台。

刘立杆想想也对,只好把钱也给她,又给雯雯加了点,算她双倍出台。

这样一算,这一个晚,就将近两万没有了,刘立杆心疼了好一阵。

一夜无话,三个人各自安耽,雯雯挨过来的时候,刘立杆也装作是酒喝多了,呼呼沉睡。

0276 你放一万个心

中午起来,刘立杆去了办公室,看到办公室里,电话已经装好,刘立杆刚坐下来,黄美丽就扣他,他回了过去,黄美丽问他怎么样了,刘立杆大倒苦水,把昨晚的经历和黄美丽说了,黄美丽在电话那头,咯咯地笑着。

刘立杆骂道:“你还有没有人性,我都已经憔悴了,你还笑得出来。”

“好吧好吧,老麻,晚我请你吃饭,抱抱你受伤的心。”

刘立杆笑道:“这还差不多。”

到了下午三点多钟,刘立杆的bb机响了,他感觉这号码有点熟悉,想了一会想起来了,赶紧从包里找出昨天的那张名片,看了一下,果然是麻科长办公室的电话,刘立杆心里一阵狂喜,这么说,事情已经搞定,所有的苦难都是值得的,还真他妈的立竿见影哈!

刘立杆回了过去,麻科长在电话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说,小刘,今天周末,我请你吃饭,不许不来,你不来大哥会生气,七点钟,海龙王东海龙宫包厢。

放下电话,刘立杆破口大骂,你妈逼的,什么请我吃饭,这不明明是要再敲老子一顿吗?到了那里,我能够让你买单?让你买单,那我昨天的两万就打水漂了,厉害,老麻,你他妈的厉害,敲竹杠都敲得别出心裁,今天周末,我请你吃饭,是请我吃屎吧?!

冷静下来,刘立杆扣了黄美丽,和她说,今晚不能一起吃饭了,那老麻,给我打电话了。

刘立杆把麻科长的电话,和黄美丽说了,黄美丽皱了皱眉头,和刘立杆说:“他是不是吃定你了?”

刘立杆苦着脸,他说我想也是,刘立杆想起一个细节,难怪昨天老麻,会特意问自己,是不是股东,是股东,你一是急,二也有权啊,如果只是个一般去办事的,请客送礼,还要汇报请示,没那么方便。

五千万,股东自有资金,怪不得麻科长会那么仔细地看了大股东的名字,知道是不差钱的主。

哎呀妈的,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己昨天根本就不应该去,现在,骑虎难下了。

黄美丽同意刘立杆的判断,她说:“真可怜,老麻,你被贼惦记了。”

停了一下,黄美丽又叫:“我不干,那我晚,不是一个人了?”

刘立杆说:“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啊,谁愿意和老麻吃饭,可是……”

“叫我亲爱的。”黄美丽说。

“亲爱的。”

“快说对不起。”

“对不起。”

“好吧,我原谅你了。

……

这一个晚,几乎是前一天的翻版,刘立杆傻傻地坐着,看着这亲密的一家人进行他们的家庭聚餐,只是把场地,从南庄酒店,转移到了海龙王大酒店。

他们也没有和刘立杆更熟悉,也没有多看刘立杆一眼,虽然中间,他们又集体为刘立杆鼓了一次掌,这在他们看来,已经表达了自己足够的善意,给了足够的面子了,你要识趣。

饭吃到一定的程度,麻科长还是双手一挥,把他们统统赶回家,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麻科长说,兄弟,这怎么好意思,说好是我请你吃饭的,结果还让你破费,你这样,我下次怎么还敢再叫你。

刘立杆笑道:“看大哥说的,你这样说,那不是不把我当小弟吗?大哥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请吃顿饭不很正常?再说,我一个人在海南,能亲身体验到这种大家庭的欢乐,是拿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大哥要和我见外,那才是真的见外。”

老麻愣了一下,他说:“奇怪,人家都说我老麻会讲话,我怎么就说不过你呐?”

刘立杆哈哈大笑:“不是你话说不过我,大哥,是你不占理,我占理,你当然无话可说。”

“是不是?”麻科长哼了一下,也笑了:“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那好,我也不嗦了,还是那句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一万个心。”

“有大哥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天塌下来,大哥也会帮我顶。”刘立杆说。

“好,这话说得好呐。”麻科长说,“那这样,我请你去唱歌。”

你妈逼哦,还真是步步深入,步步惊心,一幕也不肯省,非要把全套剧本都演完吗?

刘立杆心里火冒三丈,但脸还是笑嘻嘻的,他说好啊,只是不知道桃源宾馆,现在还有没有房间。

“有有,我昨天已经和那个小妹说过,让她帮助订了。”麻科长说。

昨天和雯雯说了?这他妈的,怎么从来也没听雯雯说起过,刘立杆愣了一会,明白了,雯雯她们,每个人每月都有订包厢的任务,也有提成,有人要订包厢,当然乐见其成,她管你哪个出钱?

刘立杆心里,有一种后院失火的感觉。

一切继续照旧,麻科长还是歌没多唱一首,倒是把雯雯堵在洗手间的次数多了,时间长了,刘立杆盯着洗手间紧闭的门,心里就有气,倩倩在一旁看着刘立杆吃吃地笑,她说,羡不羡慕?要不,他们出来的时候,我们进去,反正你碰不碰我,都要付出台的钱。

刘立杆瞪了她一眼,倩倩哈哈大笑,把一个话筒塞到他的手里,叫到,唱歌唱歌,亲爱的,《恋曲1990》。

刘立杆手里握着话筒,倩倩已经唱了起来:“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刘立杆跟唱:“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你将已经踏旧时的归途,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又折腾到四点多钟,大家回家,刘立杆问雯雯,还有没有秘密,明天是不是又订了包厢?

没有了,雯雯说。

“真的?”

“真的,骗你是小狗。”

“好妹妹,有也不要订了,反正你们去了也不唱歌,不如干脆别去ktv,你要陪他,小费我还照样给,要是开房,我也给报销,这样也比去ktv省钱。”

“真的?”雯雯问。

“真的,骗你我是小狗。”

“我也要开房,你给报销。”倩倩在边叫。

“滚。”刘立杆骂道,“你和我去隔壁开房,隔壁空着。”

第二天,麻科长又给刘立杆打电话,还是说要请吃饭,不同的是,让刘立杆把那个小妹带,刘立杆知道他说的是雯雯,心里在骂,你倒丁吗,那么多的家人在场,还有儿子,你就这么**裸,也太下流了吧?

好,你要带,我就给你带两个,把倩倩也带,让她们到了,就一左一右坐在你边,看你怎么应付。

晚餐是在贵宾楼酒店,这一次,那亲密的一家人一个都没有出现,只有她们四个,刘立杆松了口气,虽然钱还是继续花,但那个噩梦,总算不用再继续了。

晚饭快吃完时,麻科长带着雯雯出去,再也没有回来,刘立杆和倩倩,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倩倩骂道,他们不会回来了。

刘立杆买了单,看到倩倩神情一直恹恹的,知道她心里有些失落,刘立杆看着有些心疼,他看看手表,和倩倩说:“反正你班也迟了,我带你去泰龙城,我们去看电影。”

“好啊!”倩倩这才兴奋了起来。

两点多钟,雯雯回来了,她把一张房费发票交给刘立杆,让他报销,还问他要了小费。

这一次,倩倩在一边,一声不吭,给小费的时候,刘立杆也给了她,倩倩接了过去,还是一声不吭。

再一天,麻科长没有再扣刘立杆,傍晚的时候,刘立杆知道今天老麻总算不用去对付老麻了,他想扣黄美丽,又担心这个时间,黄美丽应该是和那个老头在一起,连bb机响,都会引起老头的怀疑,还是作罢。

刘立杆回到了义林家,看到倩倩已经起来了,在化妆,准备去班,没看到雯雯。

刘立杆问:“雯雯呢?”

倩倩撇了撇嘴:“她?约会去了。”

刘立杆明白了。

雯雯后半夜回来的时候,把房费餐费的发票给了刘立杆,这一次,雯雯也乖了,她是先把刘立杆拉到隔壁他的房间,才和他说这些事,没有当着倩倩的面。

0277 傍上你

刘立杆到了张晨那里,张晨看到他进来,问道:“这几天怎么失踪了?”

“当三陪去了,陪吃陪喝还要陪唱。”刘立杆没好气地说。

张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

“对,我,麻科长的小弟。”刘立杆说。

刘立杆把他这几天的经历,和张晨说了,说完以后,愁眉不展,张晨的感觉和黄美丽一样,他说,这王八蛋是吃定你了,就是好办,他也故意要拖着你,不然,执照出去,买单的人就没有了。

“是啊,我也知道,可他妈的,我现在了贼船,已经下不来了,每天我人躺着,这钱就哗哗地流出去,真他妈的,这王八蛋到现在,连一点口风都没有露,这执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下来。”

“钱花完了,你怎么办?”张晨问。

刘立杆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不行的话,让雯雯撤吧,至少可以止血。”

“可现在撤,就血本无归,前功尽弃了,这王八蛋要是死死地盯着我的执照,就撂在那箩筐里,谁也没有办法。”

张晨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这棋,看去不是残局,更像是死棋,麻科长已经把刘立杆,牢牢地将死了。

两个人坐着,都是一脸的愁容,想不出个办法。

“我他妈的现在,连孙猴的电话也不敢打,自己心里都没个谱,电话通了,能和他说什么?”刘立杆骂道。

刘立杆的bb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刘立杆回过去,是黄美丽,黄美丽在电话里说:“老麻,我现在在机场,准备出岛了。”

“啊!”刘立杆吃了一惊,他问:“你去哪里?”

“先到广州,再转机去你们浙江,我要去宁波。”

“一个人吗?”

“对呀。”

“你现在在哪里?”

“候机厅的公用电话这里。”

“好,我马过来。”

刘立杆挂断电话,就站了起来,和张晨说:“我出去一下。”

他匆匆地就跑出去,到了门口,跨摩托就走了。

黄美丽挂断电话,知道刘立杆要来,就朝候机厅门口走,想到那里去等他,还没走到,就看到刘立杆跑了过来。

黄美丽惊奇道,这么快?

刘立杆说,我就在望海楼。

“那也快啊。”黄美丽说。

“我骑摩托车来的。”

黄美丽“哦”了一声,点点头:“自行车换摩托车了,老麻,你是不是榜大款了?”

刘立杆笑道:“你都开跑车,我怎么和你比。”

“我也是啊。”黄美丽咯咯笑着,“没傍大款,我吃什么穿什么花什么?我又没有工作,连一辆自行车也买不起。”

你倒是直接,刘立杆心里暗想。

黄美丽看看时间,和刘立杆说,老麻,去请我吃一碗汤粉。

刘立杆说好。

“我还要两个鸡蛋。”

刘立杆笑道:“好。”

“那我现在傍你了,走吧。”黄美丽挽住了刘立杆的手臂,两个人往候机厅外面走。

海城机场的候机厅很小,就在机场路边一幢四层楼房的一楼,里面除了一个卖烟酒饮料的小店,什么也没有,但候机大楼外面的机场路,都是火锅和小吃店。

候机厅大门口,站着一堆里面不能吸烟,被保安赶出来的人,他们在这里吞云吐雾,把候机厅大门口搞得烟雾缭绕的。

两个人穿过这烟阵,到了机场路,紧靠着出口处就有一家粉店,看去还很干净,两个人进去,黄美丽坐下来,刘立杆点了两份汤粉,各加了两个鸡蛋,还点了几个卤菜。

“好了,我可以不饿着肚子到你们浙江了。”黄美丽开心地说。

“飞机没东西吃?”刘立杆奇道。

“有,飞机的面包,可以当砖头砌房子了。”

“广州几点去杭城?”

“下午两点十分,四点可以到杭城了。”黄美丽说,“到了杭城,就打的士直接到宁波。”

“的士从杭城到宁波?”刘立杆叫到,“到底是有钱人,我和你说,我在杭城,连的士都没坐过。”

“那你坐什么?”

“走路和公交车啊,公交车最贵才八毛。”

“海城没有公交车。”

“海城有摩的和蓬蓬车,杭城没有摩的。”

“那有蓬蓬车吗?”

“没有,杭城有残疾车,和蓬蓬车差不多。”刘立杆说,“对了,你没去过杭城?”

“没有,杭城和宁波,都没有去过。”

“那你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就敢过去?”

“你们浙江,很可怕吗?”

“可怕倒不可怕,可是,毕竟你一个女孩,对了,你去宁波干嘛?”

“我去……我去有事情。”

“我陪你去吧。”刘立杆说。

“好啊!”黄美丽眼睛一亮,兴奋地叫道,不过马又平复下来,她说:“你不是还要等执照吗?”

“管他,反正被老麻按着,也没什么指望,等几天就等几天吧。”

黄美丽想了一下,和刘立杆说:“还是不要了,男人做事情的时候,还是要孤注一掷,义无反顾,就是死,也要让尸体留在战场,这里执照没好,你人却跑开了,北京那里,只会认为你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刘立杆默然。

“对了,老麻,汇报一下你这几天的情况。”黄美丽说。

刘立杆于是把这几天的事情和黄美丽说了,只是,在说的过程中,隐匿了雯雯这一节。

黄美丽看着刘立杆手舞足蹈地模拟那一家人,笑得直不起腰,她用手在面前扇着,边笑边说:“咯咯,老麻,快别说了,老麻,我受不了了,咯咯,真的真的,我真的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一家人,老麻,好了,不行不行,我不能笑了。”

刘立杆讲完,黄美丽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看着刘立杆说:“老麻,那没错了,那老麻就是吃定你了,现在他是你爹,要你天天伺候。”

“何止是爹,儿子才没对爹这么好,可他妈的,我还不敢怒也不敢言。”刘立杆皱着眉头说。

黄美丽手伸过来,摸着刘立杆的前额,想帮他抚平皱着的眉头,轻轻叹息道:“这样也不是一个办法,对了,让杨卫丽再去找找他怎么样?”

刘立杆摇了摇头,他说没用,他根本就不杨卫丽。

刘立杆说:“我现在对这个老麻,是恨得刻骨铭心,一停下来,一有时间,脑子想着的都是怎么报复他。”

“好呀,快说说,你可以怎么报复他?”黄美丽来了兴趣。

刘立杆笑笑,他说:“等执照办好了,我可以再到南庄,请他吃饭,说是谢谢他,他一定又会全家出动……”

“我知道了,这中间你就溜了,把他们扔在那里,让他们一个也走不了,对不对,老麻?”黄美丽问,刘立杆点了点头。

“哈哈,那老麻一定气爆炸了,这个好,还有没有?”

“有啊。”刘立杆笑道,“你记不记得,他那个外甥在他家楼下开了小卖部?”

黄美丽点了点头。

“他现在也认识我了,知道我有求于他舅舅,我可以到他那里,把烟酒都拿好,然后装作钱包忘记带了,和他说我下次给他送过来,这烟酒先借给我,他知道我这是拿楼,送给他舅舅的,肯定会让我带走……”

黄美丽睁大眼睛,看着刘立杆,等他说下去,刘立杆继续说:

“我了楼,把烟酒放下就走,什么话也不说。等执照下来,我再打电话给他外甥,和他说,借他的烟酒,我从其他地方买了,还是还给他,那天,我放你舅舅那里了,你自己去拿一下,我拿去的时候,也没和老麻说这是送给他的,他们是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太阴险了,老麻,看样子我以后不能得罪你。”黄美丽摇着头,啧啧赞叹。

刘立杆叹了口气:“我也就想想过过瘾,真执照下来,谁还有工夫去和他计较这些,现在我真不知道,怎么摆脱这条蚂蟥。”

“我同情你,老麻。”黄美丽握着刘立杆的手,苦着脸说。

“对了,老麻。”黄美丽说,“你要么和老麻说,北京那里,骂你办事不力,要把你叫回去了,说这执照,这么麻烦,干脆不办了,你想老麻会不会慌?你要是离岛,他什么也捞不到,还在这里,就是执照给你,他时不时还能揩油,肯定是把执照给你划算。”

“对啊!”

刘立杆叫道,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不过他马就黯然了,这里面还有雯雯呢,自己的状况怎么样,雯雯可一清二楚,你知道她会和老麻说什么,看样子,他们现在,已经走得很近。

“我去试试。”刘立杆说,就当是哄哄黄美丽开心。

0278 抱抱我

黄美丽看了看手表,噘着嘴和刘立杆说:“老麻,时间到了,你送我进去吧。”

两个人起来,刘立杆付了钱,一起重新走回候机大厅,走到了安检通道口,两个人面对面地站住了。

黄美丽伸出手指,在刘立杆胸前画着,呢喃道:“老麻,浙江那么远,你要是想我,都找不到我了,我也找不到你,我不干。”

“你没带大哥大?”

“带了也没用,广东和海南联网,和你们浙江,还没有联网。”黄美丽说。

“对了,你可以打我办公室电话,白天我会在。”刘立杆想起来了,“还有,在浙江万一要是碰到什么麻烦,也打电话给我,我叫朋友过去帮你。”

刘立杆想到了小武,他想小武,自己要是找他,他肯定会义不容辞。

刘立杆说着就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名片,在名片的背后,写下自己办公室的号码,给了黄美丽,黄美丽接过名片,咯咯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刘立杆奇道。

黄美丽指着名片刘立杆三个字,笑道:“原来你叫这个名字,很好玩,不过,我还是喜欢叫你老麻。”

“好,我都是你的老麻。”

“老麻。”

“嗯。”

“抱抱我。”

刘立杆抱住了黄美丽,两个人心里,就有了一丝不舍。

黄美丽把刘立杆轻轻推开,说道:“好了……不然我都……舍不得走了。”

黄美丽一转身,就朝安检口走去,刘立杆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她,黄美丽过了安检,一直走到很远,才转过身,看到刘立杆还站在原地,黄美丽举起手臂,朝刘立杆挥了挥,转身继续,拐过一个拐角,从刘立杆的视线里消失。

刘立杆继续在原地站着,茫然若失。

……

黄美丽走了,也不用再跑工商局,甚至不用准备晚和老麻一起吃饭和活动,现在都由雯雯代表了,刘立杆觉得自己,一下子空闲了下来,他抓紧这个下午,跑了两家公司,把这两天在电话里,和他们谈好的意向,落实成了合同。

刘立杆拿着合同回到报社,看到了主任,主任果然就和他说起了给华东水灾捐款的事情,主任说,大家都登记了,统一在工资里扣,我们部门,其他人一人五十,你和我,一人一百。

刘立杆笑道:“为什么我要和你一样?”

主任骂道:“因为你和我平级,是不是主任的主任,当然要一百。”

“好好,你决定总是英明,就是拜托领导,不要在需要钱的时候,才给我戴高帽。”

主任瞪了刘立杆一眼,刘立杆嬉笑着逃出了他的办公室。

四点多钟,刘立杆到了张晨那里,和张晨说,今天正好有空,怎么样,叫那个孟平,一起吃饭?我请客。

张晨有些犹豫,刘立杆狐疑道:“怎么,你有事?”

张晨赶紧说没事没事,你叫就是。

孟平接到刘立杆的电话,很高兴,马就搭了摩的过来,到了张晨的办公室,果然和张晨也是一见如故。

刘立杆问他,人面试得怎么样了,孟平说,已经招好了,他笑道,我的面试很简单,我就和她们说,我不在乎你人聪不聪明,更不在乎你哪个学校毕业的,你不懂的,没关系,我会教你,我就在乎你对公司忠不忠诚。

“你这问了等于白问,谁会和你说他不忠诚。”张晨说。

“是啊,那我就和她们说,你们以后在公司的时间,比和你们男朋友在一起的时间还多,不管你们现在进来是干什么,你们都是这个公司的核心,你们对男朋友不忠诚,大不了大吵一顿,一拍两散,要是对公司不忠诚,那你们是会要公司,也会要我的命的,想清楚了。”

孟平说着,刘立杆鄙夷道,还是废话。

“接下来就不是了。”孟平说,“我就问她们,要是公司三个月开不出工资,你们连房租也交不起的时候怎么办?有一个说,我会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公司去借点钱,还有一个说,管不管饭,管饭就可以,还有个说,那就跟你一样,睡办公室,我看到草席和毯子了。

“哈哈,我就和她们说,你们有一个晚的时间考虑,考虑清楚了。

“我希望你们来公司,不是来打工赚钱的,而是一起创业的,要是还愿意来,明天九点班,要是后悔,没有关系,以后你看到我发财了,不管你在哪里,请你来找我,我会送你一万块钱,没其他的意思,就是让你看看,留下来的那人现在怎么样。”

张晨和刘立杆哈哈大笑,刘立杆说:“结果你一个也没招到?”

“错,三个人第二天都来了,我原来准备招两个的,结果把三个都留下了。”

张晨笑道,你这哪里是在招人,完全是聚义厅聚会。

“对啊,没错,那天中午,我请她们吃饭,就和她们说了,从今天开始,大家就一起搭伙过日子了,从今往后,你父母要是不要你,我会要你,你们将来的老公要是把你赶出家门,没有关系,我还会要你,我这里始终不离不弃,我希望你们,对公司也不离不弃。”

孟平说着,话题一转,问张晨和刘立杆:“你们知道我为什么都要招女的?”

“花呗,想把公司搞成后宫。”刘立杆说。

“去你的!”孟平骂道,“我和你们说,这是我长期观察总结出的结果,女人的忠诚度比男人要高,男人今天喝酒要为你两肋插刀,明天背后就插你两刀,女人不会,所以,碰到了好女人,就要善待她,我是说公司啊,她们以后,真的是你的宝贝。”

“好吧,我们现在,也去吃羊肉两肋插刀。”刘立杆叫到。

三个人去了吃羊肉火锅那里,孟平坐下来,吃了几口,就大叫好吃,他说不行,我明天一定要带她们三个来吃。

刘立杆和张晨知道他说的她们三个,是指他刚招来的员工,他说这话时,完全是下意识的,还真有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味道。

继续聊下去,张晨和刘立杆,知道孟平来的地方,原来离他们不远,他是江苏无锡的,原来是当地人事局的一名干部,因为前几年单位组织,学习了一次温元凯的报告,不行了,他说:

“我意识到自己是要干大事的人,不能再在机关里日复一日地混下去了,就想着要辞职,结果被女朋友阻止了,后来我看了李嘉诚的传记,又研究了全世界各国的房地产,结果我和你们说,没有一个先进国家是像我们这样,福利分房的,这制度以后一定会改。

“现在,像我们那里,农村里的人有钱还好办,自己造新房子就可以,城市里的人呢?那些先富起来的万元户,他们的需求怎么解决?现在的房子,大多不是单位,就是房管会的,分房也轮不到他们,买房又没地方买,肯定不行,一定会变,房地产会变成一个市场。

“我认定自己这一辈子,就做房地产了,不能再等,我一定要离开单位,人家和我说,可以想办法留职停薪,我不要,我就要破釜沉舟,把自己逼梁山,我和我女朋友,应该是未婚妻,深入地谈了一次,她终于被我说动,同意分手。

“我家里准备给我结婚的钱,还有我未婚妻,把她自己存的钱也借给了我,同学朋友亲戚,所有能借钱的人,我都借遍了,这才凑齐了十万块,跑到这海南来了,哈哈,我和你们说,我要是在海南混不出名堂,我都回不去了。”

张晨和刘立杆,听孟平说完这番话,都唏嘘不已,他们觉得,这个家伙到海南来的决心,可比他们下得坚定的多了,付出的代价,也比他们大的多。

三个人举杯,一饮而尽。

0279 还是没有好消息

刘立杆和孟平说,自己也在办一个房地产公司的营业执照,孟平叫道,好啊,那我们以后就是同行了,对了,怎么样,这地方执照难不难办?我明天也要开始让她们跑了。

“前面不难,材料准备充分就可以,你一个人的公司,要修改的地方,修改也方便,不用像我,需要飞机来去的,难的是后面,材料都齐以后,我现在就卡在这里。”

“给野食啊,给腥啊,哪有猫不吃野食,不吃腥的,我太了解这些王八蛋了。”

刘立杆苦笑:“给了,只是这地方的猫,胃口太大,不像是大陆,送点烟酒就可以打发的,我现在还没摸到底。”

“你现在花了多少钱了?”孟平问。

刘立杆伸出五根手指。

“我操,这么多,五千?”

刘立杆瞪了他一眼:“五万!五千我烧高香了!”

孟平的脸霎时变白了,他叫道:“这么多,这也太狠了,也真敢下嘴!那他妈的,我剩下的钱都拿来打点他们也不够。”

“我估计悬。”刘立杆说,“这样吧,你前面的手续先办,等卡住了,也先不要有后续动作,等我这里下来,摸清了方向再说。”

“好好,只有等你前辈从先驱变成先烈了。”

“去你妈的!”

刘立杆骂道,张晨哈哈大笑,心里却想,这又是自己这个总经理没经历过的,磐石公司的那个执照,自己到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对符总来说,也肯定不会有这么惨烈的场面,一切都在云淡风轻中完成,不然海霸天就不是海霸天了。

麻科长那种人,也有他啃不动的骨头,会识趣地知道进退,逮到刘立杆和孟平这样的,才会狠狠咬,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三个人吃完饭,到了门口分手,孟平和他们说,吃太饱了,我先走走,到前面再叫摩的,说完就先走了。

刘立杆问张晨,你是去望海楼还是文明东?我送你。

张晨看着孟平消失的方向,和刘立杆说,我到哪里都很近,你还是去送送他吧,我估计这家伙,连摩的也舍不得打。

刘立杆说好,骑着摩托出去,果然就在前面,看到孟平在人行道,一直朝前面走,根本没有要叫摩的的意思。

刘立杆在他的身边停下,和他说,车,我带你过去,正好路过你公司。

刘立杆把孟平送到了公司楼下,他本来想去刘芸那里,又想自己到了,刘芸一定会问自己执照的事情,刘立杆现在最不想谈的,就是执照的事情。

刘立杆干脆回家,去睡觉了,还是等雯雯回来,看有没有好消息带回来。

……

雯雯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凌晨四点了,刘立杆和倩倩两个在打牌,倩倩看到雯雯进来,就把手里的牌合拢,丢在了桌。

“不打了。”倩倩说。

刘立杆站起来,回到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会,雯雯过来了,拿出了餐费发票和住宿发票,要报销。

刘立杆看着就火大,又不好发作,他问:“那死麻子,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没有呀。”雯雯说。

“什么都没有说?”

“他说了很多肉麻的话,你要不要听?”

“滚!”

“不滚,你还没给我钱。”

刘立杆打开包,从包里拿了钱,数给雯雯,雯雯盯着他看,笑道:“看你,他妈的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刘立杆没好气地说:“要是你,你会高兴?”

“你不高兴,搞得倩倩还对我有意见,我也厌了,要么明天我和老麻说,老娘不伺候了,让他滚。”

“别别别,你不伺候,老子已经花的钱就打水漂了。”刘立杆急了,他想这疯丫头,说不定真的会这样做,她哪里管自己的良苦用心。

雯雯咯咯笑着,过了一会,她问:“对了,你到底要这老麻,帮你干什么事?”

“他能帮我什么,我要拿执照啊。”

“什么是执照?”

“笨蛋,营业执照啊,就是,就是你们大厅的吧台里,墙挂着的那个。”

“我知道了。”雯雯点了点头,“老麻管这个?”

“当然。”

“那你怎么不早说?”雯雯想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刘立杆的脸,和他说:“这个,包在我身了。”

“你别乱来啊。”刘立杆又急了。

“我就要乱来,对了,说实话,这几天你是不是嫌弃我,都在躲着我?”

“哪有,我这是体恤你,知道你累了。”刘立杆赶紧辩解。

雯雯笑道:“这还差不多。”

倩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她用脚在开着的门“砰”地踢了一脚,冲着他们,气呼呼地叫着:“我饿了!”

刘立杆说:“走走,我们去大排档。”

雯雯不方便说自己已经吃过了,她只好打了一个哈欠,说自己困死了,需要洗洗睡,刘立杆走过去,搂住倩倩的肩膀,和她说:“那我们老夫老妻去。”

倩倩扭动着身子,想把刘立杆的手甩开,嘴里骂道:“滚吧,谁和你老夫老妻。”

她挣了几下没有挣脱刘立杆的手,就不挣了,两个人走下楼去。

出了院门,走在路,倩倩阴恻恻地哼了一句:“人家天天狮子楼,我他妈的天天饿得想跳楼。”

刘立杆噗嗤一声笑道:“你饿了就和我说啊,再说,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你看看,你吃宵夜的时候,天天面对的是我这一表人才,人家面对的是一脸麻子。”

倩倩也笑了起来,骂道:“不要脸,你还一表人才?也就比那麻子好一点点。”

刘立杆在她脸亲了一下,两个人嬉笑着朝那条小街走去。

……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钟,刘立杆在办公室,打了一脸盆水,手拿着一块抹布,正在搞卫生,曹国庆他们帮他粉刷完毕,邮电局又来装过电话,他从谢总那里拉来的家具,曹国庆和小林他们,也帮忙摆好了,只是,他还没有时间,把办公室里的卫生好好搞一下。

今天下午有时间,刘立杆决定大干一场,其实心里是想,黄美丽会不会打电话过来?

刘立杆在搞卫生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自己那天,第一次看到孟平的情景,不禁哑然失笑,他想,这两个未来的海南房地产巨头,起家的时候都是这副德行。

孟平比自己还强一点,他现在至少已经有三名员工,卫生大概已不用自己打扫,而自己,还是光杆司令一个。

刘立杆心想,要是有人这时候拿着相机,把自己的这副尊容拍下来,那该多好,这样自己以后和公司员工吹牛,或写自传的时候就能派用场了。

图文并茂,刘立杆奋斗史,当然,这奋斗史里,一定少不了那个老麻,他必须是浓墨重彩的一段,让他扬名立万。

刘立杆腰里的bb机,哔哔地响,刘立杆低头看看,是个陌生号码,就不理它,没看到刘总现在很忙吗?等会。

这也可能是新的业务,这个时候,有意延迟些回复就有好处,搞得自己很忙的样子,能加深对方的印象,自己回复的时候可以吹牛,说自己在哪里哪里,也可以一个劲地诚恳道歉,这样,双方的话自然而然,就多起来,这也是刘立杆总结出的经验。

过了一会,哔哔的声音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刘立杆心里一凛,感觉这就有些不正常了,没有这么心急的新客户,哪一个新客户的手里,都是一堆的记者名片,你没有回,他会下一个,不会让传呼台,再连扣你三遍。

果然,哔哔的声音接二连三又响起来,都是那个号码。

刘立杆扔下手里的抹布,拿起电话回了过去。

0280 搞定了

“你他妈的怎么不回电话啊?!”电话里面,雯雯大骂到。

刘立杆说:“我怎么知道是你,这不是小店的电话啊。”

“鬼才在小店,我他妈的在工商局门口,快滚过来!”雯雯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工商局门口?刘立杆浑身一震,知道有大事发生了,也不知是祸是福。

刘立杆骑着摩托,到了工商局门口,看到雯雯虽然站在一个树荫里,手里还是撑着一把雨伞,另一只手,拿着一张纸,不停地给自己扇着风。

刘立杆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雯雯白了他一眼,骂道:“还不是为你!”

她把手里的纸递给刘立杆,说:“给你,好好看看,你是不是要这个?”

刘立杆一看,是一张营业执照领取通知单,刘立杆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再看一遍,真的是营业执照领取通知单,通知他后天,到市工商局三楼企业登记办公室,凭身份证原件,领取海南京海房地产有限公司的营业执照。

通知单的边,还被雯雯手里的汗洇湿了。

“太好了!”刘立杆一把把雯雯抱了起来,要不是边来来往往的人多,他都会亲她一下了。

雯雯用手捶着他的肩膀,骂道:“放开放开,都是汗,臭死了。”

刘立杆把手松开,嘿嘿笑着,他问:“这老麻,怎么就给你了?”

雯雯不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坐在他办公室里,和他说,你今天不给我办好,我就坐在这里不走了,他还能吃了我?只能乖乖地跑到楼去了。”

刘立杆朝雯雯竖了竖大拇指,叹道,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快送我回家,我都困死了,为你这破事,起了个大早。”雯雯说。

虽然现在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但雯雯这话,是没错的,她们一般都是天蒙蒙亮睡觉,睡到下午四五点钟才起床,这下午一两点钟出门,对她来说,确实是起了个大早。

这也是为什么雯雯不管在外面,和老麻折腾到两点三点,也一定要回家,不肯在酒店过夜的原因,对她来说,第二天中午十二点退房之前要起床,还要顶着正午的大太阳回家,实在是太难受了。

刘立杆赶紧把通知单在包里放好,拍了拍摩托车坐垫,和雯雯说,来,娘娘起驾,我们班师回朝!

雯雯嘻嘻笑着。

把雯雯送回了家,刘立杆赶紧就去了龙珠大厦,也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去了李勇那里,李勇一看刘立杆递给他的通知书,就笑了:“牛逼啊,杆子!”

两个人去了陈启航的办公室,陈启航看了,也乐了,他问,有没有告诉孙猴?

刘立杆说,还没来得及。

陈启航抓起桌的电话,就打给孙猴,告诉他,你们的执照好了,孙猴在电话里也叫起来:“这么快?杆子这哥们牛逼啊!”

陈启航挂断孙猴的电话,李勇说,不管那猴,我们自己先庆祝一下,还是今晚十一点的火锅。

刘立杆说好,陈启航就着手边的电话,通知了刘芸和张晨,刘立杆在边看着,心里有点遗憾,他想,可惜这执照的两大功臣,黄美丽和雯雯,没有办法出席。

刘芸看到张晨的时候,就问道,莉莉怎么没来?

张晨还没有说话,林一燕就说,莉莉在三亚呢。

张晨坐在那里,心里觉得奇怪,感觉她们好像在说一个自己陌生的人,这金莉莉去三亚了,自己怎么不知道?

刘立杆和刘芸,好几天没见,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就有些生分和拘谨,坐下来后,刘芸伸手在刘立杆的大腿扭了一把,这是在埋怨他这段时间的消失。

刘立杆痛的差点就叫出来,但他忍住了,他看了看刘芸,刘芸微微一笑,两个人的手,在桌子下面,握到了一起,晃着,这才感觉,一切都完美如初。

……

第二天下午一点多钟,整个龙珠大厦包括李勇他们公司,一片阒静,扩散开来,甚至整个海城的每一幢楼,都会是一片阒静,这是这个城市雷打不动的午睡时间,整座城市,起码要在两点以后,才开始苏醒,过了三点,才完全苏醒。

空调的冷气呼呼地吹,李勇拿了一个靠垫,趴在桌睡觉,他不敢去沙发睡,在沙发,就是睡到四点,他也不会睡够,坐起来仍旧哈欠连连。

有人在门轻敲了两下,李勇没有听到,也有可能听到了,但他懒得理他,这个时候来的,都不会是谈什么正事的,正经人现在都在午睡,哪有不午睡的海城人。

门被推开了,那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把手里的包扔在沙发,走到李勇身边,站了一会,伸出手,抓住靠垫的一角,用力一抽,李勇的大脑壳,“咚”地一下磕到了桌,满脸怒气地抬起头,却愣住了,来人哈哈大笑。

“孙猴,你他妈的怎么来了!?”李勇一边摸着额头,一边大叫。

“我公司在你楼,我他妈的怎么就不能来?”孙胜果回骂到。

李勇也懒得和他计较,抓过桌的电话,拨了几个号码,冲着话筒叫到:“那只猴来了,你过来。”

不一会,陈启航就从门口,两眼红肿地进来,进来的第一句话也是:“你他妈的怎么来了?!”

孙胜果手摆了一下,和他们说,事情紧急,我来几天就走,杆子在不在楼?

李勇说这个时间,他应该不在吧,鬼知道他在哪个公司,这王八蛋又不午睡的,就会到处吵人家睡觉。

李勇说着打了张晨办公室的电话,问张晨,杆子在不在你那里?

张晨说在。

“让他马过来,孙猴到了。”

孙猴在边说,问问张总,他有没有时间,有就一起过来,我还有事情拜托他。

张晨在电话里,已经听到孙猴的话,李勇还没有说,他就说好,我们过来。

李勇和张晨说:“我们在楼等你们。”

李勇从抽屉里,拿出了楼的钥匙,站起来,和孙猴陈启航说,我们去。

三个人楼,到了办公室门口,李勇把门打开,孙猴却不急着进去,而是走到边一间关着的门看看看,又看看对面,问李勇,这两间有没有租掉?

李勇说应该没有吧,不然,这个点哪里会没有人的,我打物业问问。

“让他们派人来。”孙猴说。

李勇打了电话,过一会,物业的人来,孙猴问他两间办公室的情况,对方告诉他,边的这间还没人租,对面这间,还有四个月的租期,不过开不下去,里面的人早走了,你要是想租,我可以帮你联系,这四个月,让他们转租给你,后面的,你和我们签就行。

“要是我把这两间都租下来,可不可以打通?”孙猴问。

“那当然可以,这样的话,等于是电梯这边的半层,八百多个平方,都是你们的了,那肯定没有问题。”对方说。

“好,你就帮我去落实这事,我下午就要定下来。”孙猴和物业说,物业当然高兴,还没见过这么爽快的承租人,他乐呵呵地走了。

陈启航问:“孙猴,你们要干嘛?大搞了?”

“嗨,那不就是要搞大吗。”孙胜果笑道。

他们正说着话,张晨和刘立杆到了,孙胜果看到他们,和他们说,来得正好,我们正聊着这事。

孙胜果和他们说,现在有明确的消息,就这几个月,最慢不会过今年年底,面会推出全面推进城镇住房制度改革的文件,大的方向是朝着实现住房商品化,发展房地产行业发展,最终实现全面取消福利分房,我们等于是先走了一步。

现在海南公司,不仅是我们行,级行也盯着,表示会大力支持,我们昨天晚开了临时行务会,决定把海南公司的规模扩大,杆子,所以我今天急急赶过来,就是要把这里的事情敲定。

“杆子,等拿到营业执照,文件就会下来,由你担任海南公司的总经理,我们行里,会派一个分管财务的副总,过来协助你的工作,其他的人员,你们就在当地招聘。”

孙胜果和刘立杆说。

0281 各走各的

孙胜果办事,果然雷厉风行,下午就和物业,把租房协议签了,他请张晨帮他们设计办公室,还让他帮助介绍装修公司,张晨推荐了谭总的公司。

孙胜果说,好,你张总介绍的,肯定没错,能不能让他过来,我们现场就把这事给定了。

张晨打了谭总电话,谭总过来,和孙胜果两个,在现场就把装修的事情敲定,孙胜果和谭总说,你们的施工品质,有张总给你们背书,肯定错不了,我就一个要求,那就是快,尽快开工,尽快完工,我们级行的领导和我们行长,还等着来开业剪彩。

谭总答应孙胜果说没问题,只要张总这里图纸出来,你们确认后,我马进场。

“不用等图纸,你明天就可以进场。”孙胜果和谭总说,“这里整个都要拆掉,你明天可以先派人进场拆除。”

谭总有些为难,他还没做过这样的工程,图纸没出,工程款没有谈拢,协议没签,自己的人就进场开始施工的。

孙胜果看看谭总,知道他迟疑什么,孙胜果说:

“谭总,张总给你背书的同时,也给我做了背书,你就大胆进场,至于费用方面,这赶时间的活,肯定会比正常的高,只要别高得太离谱,让我为难就行,支付方式也没问题,就按预付款加依工程进度打款的方式,预付款我明天会安排,以后打款,刘总签字就可以。”

“这样有没有问题,谭总?”孙胜果问谭总。

“爽快,没问题。”谭总笑道。

“一个星期,张总能不能帮我把设计图拿出来,我在这里等。”

孙胜果问张晨,张晨还没吱声,刘立杆和谭总就笑了起来,谭总知道,这种项目,单一的封闭空间设计,对张晨来说,是小ks,哪里用得了一个星期。

张晨和孙胜果说好,我一定尽快。

晚是谭总做东,在潮江春请他们吃饭,这一次,林一燕和刘芸没有来,一桌都是男人,孙胜果和陈启航,也阻止谭总点洋酒,孙胜果说,都是自己人,我们今天就以喝醉为主,不要排场,不分年龄,谭总,也不要脸,谁没有醉就不许走。

谭总一拍桌子,叫道,好啊,老子就喜欢这样。

除了张晨,大家都知道他晚还要工作,想方案,放过了他,只给他点了两瓶啤酒,其他的人,各取所需,喜欢酱香型的叫了茅台,喜欢浓香型的叫了五粮液,陈启航要清香型的,叫了汾酒。

“高度的,都要五十度以的。”谭总和服务员说。

“对对,谭总说的对,那低度酒,喝着没劲,就是高度酒掺了水,不如我们自己掺。”孙胜果叫道。

五个人叫了三种不同的白酒,但喝起来的时候,你给我倒,我给你倒,结果全部搞乱了。

一餐饭吃完,还没有一个倒下的,谭总就提议,换战场,继续拼杀,李勇说好,我们去金棕榈,今天一定要让杆子把船拖到目的地。

陈启航和张晨乱笑,谭总和孙猴不知道是什么梗,陈启航和他们说,你们到了金棕榈就知道了。

到了楼下,张晨和他们告别,说是要回去想方案,其他的人,知道这是大事,也不勉强,他们五个人,坐着谭总的车子走了。

潮江春酒店就在望海楼斜对面,海城国际商业大厦的楼,张晨穿过海秀路,先回了办公室,把该带回去的东西放进包里,这才走回去。

张晨在走回去的路,一路就在思索着刘立杆他们公司的装修方案,心里基本有了定案。

那时海南写字楼的装修风格,一种是欧洲古典式,喜欢在顶的墙角,用大量的石膏线装饰,面是古罗马风格的纹饰,还喜欢在室内开出各种哑口,垭口的两边,干脆采用科林斯式或女郎雕像式立柱,软包和家具,也是英伦风或哥特式,整个就是一个大杂烩。

这大概是那些刚擦干手的机油,或从泥巴田里走出来,洗净脚的泥巴,放下裤管,穿皮鞋,赚到了钱后的暴发户们,认为的贵族生活环境。

还有一种,干脆就是中央首长式,暗红色的门和门套,暗红色的木板墙裙,暗红色的办公桌后面是很大的一个暗红色的,装有玻璃门的书柜,整个给人一种庄重呆板的感觉,让你一走进他的办公室,就能感觉到他的不可一世。

这两种装修风格,在张晨看来都是恶俗,他决定整个办公室的风格是简洁而又时尚的,宽大的空间,明亮的光线,让人感受到一种勃勃的生气,也符合房地产这个新兴行业的特点,更符合孙猴他们那种追求气派但不能流于奢华的要求,能让人耳目一新。

张晨次和刘立杆去谢总工厂,就看到一组谢总从香港买过来的办公家具,是不锈钢和黑胡桃木组合的,有办公桌、柜子、沙发、茶几、会议桌等等,张晨一见就喜欢了,但看得出来,这些都是高档货,谢总当时买来的时候价格应该不菲,张晨没动它们。

但它们一直被刻在了张晨的脑海里,他觉得这组家具,可以把整个办公室都撑起来,和他想设计的风格也吻合,刘立杆当时不配享有这组家具,现在配了,可以问谢总买过来,这么好的东西,要是不利用起来也是可惜。

有这套家具,加墙点缀的抽象画,就可以把整个办公室的基调确定下来。

所有的隔断,都用玻璃,配以灰色的百叶帘,可以满足私密的需求,整个吊顶,不用石膏板或铝扣板,而是和墙面一样,刮腻子刷白色的乳胶漆,漏出巨型的“京海”的黑体字英文字母,嵌白色的有机玻璃,里面是日光灯管。

地面,大开间用灰色的同质透心的塑胶地板,小办公室,用浅灰色的圈绒地毯……

从望海楼走到文明东,这一路,张晨已经考虑成熟了。

他回到了家里,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小林和彩珍他们都没有回来,这很正常,毕竟现在时间还早,让张晨稍感意外的是三楼也是一片漆黑,张晨心想,顾淑芳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是病了,傍晚他打电话,告诉她不回来吃饭时,就听到她的声音恹恹的。

张晨赶紧加快脚步,了三楼,却发现三楼的门都关着,门里都是漆黑的,张晨在客厅和卧室的门敲了敲,没有回应,这才松了口气,知道她这是出去了。

张晨回到二楼,先去了自己的房间,拿着毛巾,去洗手间冲了凉,换了一身衣服,再去办公室,他把画架和所需的材料,都从房间搬到了办公室,在画板固定好铅画纸,开始画起来。

“你回来了,这么早,我还以为你会很迟?”

不知道什么时候,顾淑芳回来了,站在门口,笑眯眯地问道,张晨和说,对啊,他们去唱歌了,我有事,就先回来。

顾淑芳说:“你不在家,我街去买点东西。”

张晨点了点头。

顾淑芳走过来,看了看画板,问道,这是什么?

张晨就把刘立杆公司的事情,和顾淑芳说了,顾淑芳明白了,她说,他们快回来了,我们楼去画,这么热的天气,别闷在这里。

张晨知道她说的他们,是指小林和彩珍他们。

张晨说好,顾淑芳帮他一起,把东西都搬到了楼的客厅里,顾淑芳打开空调,两个人拥抱了一会,顾淑芳说,走了点路,就出一身臭汗,我先去洗澡。

0282 别人的公司,自己的公司

顾淑芳洗了澡,换了一条睡裙,走回来,下面小林已经回来,正在嚎,顾淑芳关门,看了看张晨,发现张晨也正看着她走进来,两个人会心地一笑,顾淑芳走过去,两个人又拥抱了一会,张晨压低嗓门和她说,我今天晚,准备把它画完,会很迟,你先去睡吧。

顾淑芳摇了摇头:“不要,我喜欢看你画画。”

她拢了拢还没有完全干透的头发,走到后面的椅子前,坐了下来,椅子很大,她卷缩在椅子的一边,安静地看着张晨在画画,看了一会,想着张晨应该累了,或者她自己也情不自禁,就站起来,像一只猫那样悄没生息地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张晨,把脸贴在他的背。

张晨放下笔,转过身,两个人又拥抱一会。

顾淑芳轻轻地笑着:“不打扰你了,你画吧。”

张晨也笑一下。

顾淑芳回到了椅子,还是卷缩在一边,把一个坐垫抱在胸前,安静地看着,过了一会,又走过来,张晨感觉她来的时机,总是恰到好处,好像正好是踩着幕间休息的时间来的,自己的心里,正好就有些想她,还没回头,她的手,就软软箍住了他的腰。

到了一点多钟,顾淑芳站起来,走到张晨的身边,凑近他的耳根,和他低声说,好好画,我去给你做宵夜,说完就走了出去。

张晨这才感到,自己确实有些饿了。

过了十几分钟,顾淑芳回来,给他端来的是一大碗海鲜面,浇头很足,有虾,螃蟹,鱿鱼圈,扇贝,还有几粒小鲍鱼,张晨尝了一下,味道十分鲜美,当下,他也顾不得好看难看,唏哩呼噜地吃起来。

顾淑芳轻轻地笑着,在边不停地叫,慢点,吃慢一点。

“没办法,太好吃了,慢不下来。”张晨说。

一大碗面条,张晨几分钟就吃完了,顾淑芳端着碗出去,张晨拿起画笔,继续画。

顾淑芳回来的时候,继续坐在椅子看着,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就这么坐着看张晨画画,自己怎么一点睡意也没有?

张晨画到三点多钟,终于把画画好,顾淑芳走过来,张晨搂着她,两个人一起盯着画板,张晨问:“怎么样?”

顾淑芳叹了口气:“我很希望我能在里面班。”

张晨发现,顾淑芳评价好坏时,总会把自己放进去,看着海湾丽景酒店的效果图,她会说,我一定要去这酒店住住,看着这张,又说很希望在这里班。

张晨轻轻地笑了一下,他知道她是真心的喜欢,转过头,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

顾淑芳指了指效果图,轻声问道:“等这里结束了,你跟我回苏州,我们就开一家这样的公司好不好?”

张晨愣了一下,他虽然天天和顾淑芳在一起,也从心里喜欢她,但跟她回苏州,张晨却一次也没有想过。

但其实,这已经是一件他不得不面对的事情,望海楼的工程还有几个月就结束,顾淑芳不止一次地和张晨说过,只要这里一结束,她马就会回苏州,在海城,她是多待一天也受不了。

顾淑芳说到这里,又会补一句:“幸好有你,谢谢你!”

张晨明白了,原来,自己跟她回苏州,早就是在顾淑芳的计划之内的,而自己,竟然连想都没有想过。

就这样得过且过吗?

顾淑芳看了张晨一眼,问道:“你在想什么?”

张晨摇了摇头,掩饰道:“没想什么,只是,有点困了。”

顾淑芳“嗯”了一声。

他们回到卧室,张晨想校闹钟,顾淑芳说不要,好好睡吧,中午我叫你。

张晨想想,工地午也不会有什么事,孙猴和刘立杆他们,现在有没有回家都不知道,等他们起来,大概也快中午,张晨就听了顾淑芳的。

中午的时候,顾淑芳把张晨叫了起来,让他洗脸刷牙吃中饭,张晨走去洗手间的时候,习惯性地朝下面看看,顾淑芳轻轻笑道:“都几点了,他们早走了。”

餐厅里,顾淑芳已经做好饭菜,张晨看着顾淑芳的眼睛有些红肿,疼惜地说,我路吃个快餐就可以,你不用起来做饭的。

“这个怎么可以。”顾淑芳说,“有我在,就要让你不仅吃得饱,还要吃得好,不能马虎,再说,我有一整个下午可以补觉。”

吃完了饭,张晨和顾淑芳拥抱告别,背着画夹朝望海楼走,一路想着的,还是那个问题,顾淑芳要回苏州,自己要跟着她走吗?

从情感,他觉得自己离不开顾淑芳,但从理智说,他们去了苏州,最终的结果会怎么样?

要知道顾淑芳在这里,是一个人,自己和她在一起时,是两人世界,回到了苏州,她不仅有父母,还有女儿,而她女儿,都快和自己一样高了,自己怎么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还有一点,那就是自己在海城的事业刚刚起步,有个不错的开端,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难道就这样放弃?

特别是现在,刘立杆也有了一个好的开端,张晨觉得,这正是他们可以互相鼓励,互相支持,又互相较劲的时候,自己就甘心这么走了?

张晨头都想大了,走到了办公室,也没想出个结果。

张晨拨打了刘立杆办公室的电话,电话一直是忙音,他扣了刘立杆,刘立杆回过来,张晨问道:“还没去办公室?”

“我的办公室已经没了。”

“啊!”张晨吓了一跳,然后想起来,应该是谭总的人已经进场了。

“老谭这么快?”张晨问。

“是啊,一个午,把我的办公室都拆光光了,我现在和孙猴,在启航这里。”

“我这里也搞好了。”张晨说,“要么,我们去老谭那里碰面?”

刘立杆叫道,这么快?

刘立杆接电话的时候,按了免提,孙猴也听到了他们通话的内容,他听张晨说已经好了,也有些意外,忍不住竖了竖大拇指,又点点头,刘立杆和张晨说:“孙猴也说,太棒了!我们这就去老谭那里。”

放下电话,张晨把几个班组长和曹国庆叫过来,把工地的事情交代下去,这才背着画夹,走到五指山路,叫了一辆的士去华信大厦。

张晨到的时候,刘立杆和孙猴,已经在谭总办公室了,三个人坐在那里,正焦急地等张晨,张晨刚走进去,刘立杆就一把把他的画夹抢过去。

三个人走到会议桌那里,刘立杆赶紧把画夹打开,看到了里面的效果图,孙胜果一拍桌子,叫道:“没二话,就是它了!”

谭总站在边,也频频点头。

孙胜果和谭总说,可以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谭总看着张晨,张晨明白了,笑道:“好,我送佛送到西天,让巧巧协助我一下,好久没干,手生了。”

巧巧是谭总公司的出纳,张晨明白刚刚谭总看他的意思,是想让他帮忙,把工程预算做出来,确实,除了张晨,这预算也没有其他人能做,你连什么地方用什么材料都不知道,怎么出得来价格?

让巧巧帮忙,是张晨知道孙猴还等着这个报价,和谭总签合同,需要他尽快完成,有人帮着计算,可以省自己不少时间。

张晨和巧巧两个,在会议室,算了一个多小时,把预算做出来了,张晨和巧巧说,你去叫谭总过来一下。

巧巧明白,这是要把预算给客户之前,先让谭总过目,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增减。

谭总跟着巧巧进来,张晨把预算给他,谭总看了一下,明白张晨知道这个活紧,工人需要加班,在预算,已经放宽了些,他说可以,就这样吧。

谭总和张晨两个,回到谭总的办公室,谭总把预算给了孙胜果,和他说,因为要赶工期,人工和材料都会比平时贵些,所以预算打宽了一点。

“理解理解。”孙胜果说。

“还有,有些地方,可能实际施工的时候会有增补。”张晨和孙猴说。

“没问题,这个到时杆子定就可以。”孙猴说,“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不离谱,我们这里都没问题,谭总,你只要给我时间保证就可以。”

“这个,我可以打包票。”谭总说。

“那好,不嗦了,我们签吧。”孙猴说。

0283 匆匆

孙猴在海城又待了一天,刘立杆去工商局,领到了海南京海房地产有限公司的营业执照,孙猴把执照复印好,和刘立杆他们说,好了,这一次我可以说是提前完成了任务,我以为要在海城待一个多星期,结果待了三天就可以,明天我可以回北京了。

“我在北京,等着你的好消息,再来的时候,就是大部队了。”孙猴和刘立杆说。

孙猴订了第二天中午回北京的机票,当天晚,他要请大家吃饭,刘立杆打电话通知了张晨,张晨挑了个空,借了曹国庆的自行车,特意跑回文明东一趟。

顾淑芳看到他,“咦”了一声,奇道:“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张晨和顾淑芳说,我回来告诉你一下,晚不回家吃饭,另外……

张晨本来想说,我也想你了,忸怩了一阵,又没有说。

他估计吃完,李勇和谭总、孙猴他们,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大家都知道他今天没事,更不可能放过他。

张晨和顾淑芳说,今晚,可能会很迟才回来。

顾淑芳摸了摸张晨的脸,和他说好,不要喝太多酒。

张晨嘴里应承,心里想的却是,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两个人拥抱着告别,张晨就有些耍赖,不肯离去,还是顾淑芳笑着把他推开,嗔道,走吧,别这么没出息,又不是生离死别。

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陈启航接到一个电话,是孙猴的女朋友打来的,她在电话里,急急地告诉陈启航,孙猴的爸爸住院了,具体什么病情,现在还没确定,你让孙猴马回来。

陈启航放下电话,马去找孙猴,李勇的办公室没有,到了楼,看到孙猴和刘立杆、谭总正站在电梯厅里聊天。

陈启航把电话的事和孙猴说了,孙猴一听就急了,也不管有没有机票,急着要去机场,谭总赶紧说,我送你去。

陈启航和刘立杆说,我跟谭总他们去,你叫李勇,骑摩托过来。

刘立杆说好,进了电梯,刘立杆在陈启航他们公司那层停下,其他三人,直接去了一楼。

刘立杆拨打传呼台,给张晨留言,和他说孙猴要走,让他直接去机场。

挂了电话,刘立杆和李勇,也急急地下楼。

孙猴他们赶到机场,好在晚八点四十去北京的那趟航班,还有票,孙猴买好了票,张晨和刘立杆他们三个也到了,看着一大帮围着他的好兄弟,孙猴抱歉地说,晚的饭,只能先欠你们了。

陈启航骂道,这个时候,还什么饭不饭的,不吃这餐,我们会死啊。

“会,我会饿死。”孙猴看大家的表情很严肃,反过来笑道:“没事啦,我媳妇那个人,就是喜欢大惊小怪,等我回到北京,说不定老爷子都已经出院回家了。”

但愿吧,李勇抱了抱孙猴。

谭总看看时间还早,就提议到外面的机场路吃点东西,孙猴说好啊,飞机的东西,不是一般的难吃,走走走,最后再来点海南风味。

他们到了机场路,李勇提议吃火锅,反正时间还来得及,孙猴马反对,他说不要,吃完火锅,身都是火锅味,还是麻辣的,这了飞机,要是边坐个美女,岂不亏大?

李勇骂道,那要是个四川美女,我姐那样的,你不是赚到了,闻到这麻辣味,你就有机会了。

“拉倒吧,大学几年,我硬生生从一个吃榨菜都会辣出眼泪的人,陪吃到了吃火锅必点红锅,也没吃出机会。”

孙猴这样骂着的时候,看了看刘立杆,大家都笑了起来。

最后,孙猴还是选中了那天,刘立杆和黄美丽吃过的那家粉店,他说,来一碗汤粉,再来几块文昌鸡,就很不错。

五个人进了那家粉店,谭总和李勇抢着,最后还是谭总占了风,他点了六碗汤粉,和一桌子的冷菜,点完又跑了出去,大家都不知道他出去干嘛,过了一会,他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烧鹅,和两只装鱼的腰盘那么大的红花蟹。

李勇叫道,厉害啊谭总,你哪里找来的好东西?

谭总嘿嘿笑着,他说:“我知道这附近,有家卖潮州烧腊的,他们的烧鹅和冻蟹不错。”

大家围坐在一起,没有喝酒,而是一人一瓶可口可乐,喝了起来。

吃完了饭,六个人重新回到候机厅,陪着孙猴去办了登机牌,孙猴看看时间,已七点多钟,和他们说,你们都回吧,我进去眯一会,反正这海城,以后我会经常来。

大家把孙猴送进安检,就此分手,谭总送陈启航和李勇回公司,刘立杆把张晨带到了望海楼,他骑到工地开向五指山路的那个门口,想转进去,张晨叫道,把我放下,你走吧,他知道刘立杆要去刘芸那里。

张晨朝办公室走去,“张晨哥!”有人在身后叫着,还按响了一串的铃声,张晨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义林,义林骑到张晨的身边,把车刹住,跳下了车,张晨问他:“你现在练得怎么样了?”

“可以和曹师哥对打了。”

“赢多还输多?”

义林不好意思地说:“每天还是输,他不注意的时候,我能够偷袭成功,赢过一两次。”

“那很不错了,毕竟他是大人,身高就比你高那么多,加油,我看好你,义林!”

义林说了声谢谢,翻身车,猛蹬几下,又从车跳了下来,他已经到了练习馆的门口。

看着义林的背影,张晨心想,明天要提醒一下曹国庆,对打的时候,应该不时地就卖个破绽,让义林多赢几次,这样可以鼓励他的士气,张晨又想,小武要在,他一定会反对自己这么做,在小武看来,训练就是实战,这里人让你,出去可没人会让你。

张晨搞不懂,到底是自己对还是小武对。

张晨去几个工地转了转,一切正常,没什么状况,张晨回到办公室,把需要带回去的单据整理好,放进包里,他决定早点回去,给顾淑芳一个惊喜。

这时间点,海秀路靠望海楼和海城宾馆这边的人行道,都是人。

那些站在路边的叮咚们,施展了自己所有的魅力,和人调笑或有些戏谑地讨价还价,这种戏谑,谈着谈着就变成真的了,男的转身走,女的跟在他后面,如果确认对方是大陆来的客人,住在周围的宾馆,她们会干脆大方地挽起他们的手。

没有人会理睬张晨,这个每天来去,从她们面前经过的男人,是熟面孔,但她们都当他是空气,她们知道,这家伙哪怕是喝多了,也不会是她们的客人。

连那些擦皮鞋的浙江老乡,也没人会招揽他的生意,他们知道,这家伙虽然每天晚皮鞋蒙着一层灰尘,一看就知道是在什么工地出没的,但他每天午,经过他们面前的时候,皮鞋都是锃亮的。

他妈的,要是人人都像这个家伙这么勤快,那我们擦鞋的,就连汤也喝不起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男人的后面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连鞋都不允许他在外面擦,每天早,在做早餐的空隙,她会把他的皮鞋,顺带着细心地擦拭干净。

张晨快走到海城宾馆门口的时候,眼睛一亮,然后闪到一棵椰子树后站着,他看到顾淑芳正穿过那个三角地带,朝这边走来,顾淑芳走路的时候挺起胸脯,下巴微微地抬着,目不斜视,神情有些高傲,张晨就是走得很近,她也不一定会看到他。

张晨等着,他朝左右看看,搜寻周围有没有熟人,他决定在顾淑芳走近的时候,吓她一跳。

但顾淑芳并没有走近,她走到海城宾馆的门口,朝两边看看,转身踅了进去,张晨感到奇怪,这个时间,她到海城宾馆来干什么?

这里面会有什么,她需要去的去处?

0284 一瞬间,全都明白

张晨忍不住就跟了过去。

他看到顾淑芳走进海城宾馆的大堂。

海城宾馆大堂的格局,是一个反的l型,进了大门,左边是一个大厅,大厅里是前台、顾客休憩区和大堂吧,右边,正对着大门,有一条宽阔的长廊,长廊的两边,是美发厅、旅游纪念品商店和旅行社的门店,还有一家茶吧,和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海南风味店。

这条长廊走到底,才是供旅客上下楼的客梯。

张晨看到顾淑芳走进大堂,并没有转向前台或大堂吧那里,而是直接穿过这条长廊,走向了客梯,张晨在后面跟着,他看到顾淑芳伸手按了电梯的上行键,然后站在那里,朝两边看看,在她转过身,准备朝后面看的刹那,张晨赶紧闪进边上的茶吧。

张晨的心怦怦乱跳,他想,顾淑芳大概是来这里看什么外地来的亲友的,要是被她发现,自己跟在她的身后,那也太糗了。

张晨过了四五分钟,才把头探出茶吧,朝那边看看,他看到电梯口空无一人,顾淑芳已经进电梯上楼了。

张晨吁了口气。

张晨朝外面走,心里却十分的疑惑,他很好奇顾淑芳到这里,到底会是来看谁?

顾淑芳在海南,几乎没有朋友,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张晨从来没看到她接过谁的电话,她有一台和张晨一样的摩托罗拉中文bb机,但bb机扔在餐厅的酒柜上,平时连看也不会去看,偶尔的“哔哔”声响,也是传呼台发过来的天气预报。

更大的可能,张晨觉得会是她从苏州来的亲友。

可是,又怎么从来没听她说过?

张晨和顾淑芳的关系,已经到了事无巨细,无话不谈的程度,顾淑芳每天的生活,也平静如水。

如果有谁从大陆过来,要来看她,这对顾淑芳来说,应该是她日常生活中的大事,她不仅肯定会告诉张晨,而且提前几天,就会开始张罗和安排这件事,老家来人,她岂有不好好接待的道理。

不管她的个人生活怎么样,她和符总的关系如何,老家人是不知道的,顾淑芳在老家人的眼里,是海城的大人物,她也确实有这个能力,不用自己出面,就能把他们在海南的旅程,安排得妥妥帖帖。

她只要一个电话,把他们安排到望海楼就可以,望海楼上上下下,谁敢不卖她的面子,就是符总,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对啊,她为什么要把他们,安排到这海城宾馆?

张晨越想越奇怪,到了前面大堂,他转了过去,走到了大堂吧里,找到一个光线昏暗的角落,从这里看出去,如果顾淑芳从那个长廊出来,走出门去,或者她走到前台,自己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而她,应该看不到自己。

张晨心想,如果是亲友,顾淑芳走的时候,他们一定会送她下楼,甚至送出门去,张晨很想看看,顾淑芳到这里来,到底是来见的谁。

服务员给他端来了他要的咖啡,张晨突然就笑了起来,服务员有些诧异,看看他,又看看咖啡,张晨赶紧和她说,没事没事,你走吧。

张晨笑的是,他突然就想明白,顾淑芳为什么会这么神秘,不把人安排到望海楼,也没和自己说了,他想,这楼上的,应该是她的父母,或者女儿。

他们来了,她当然不想让符总知道,也不想让自己知道,更不会把自己介绍给她的父母和女儿,这个,怎么说啊,你是谁啊?

但张晨,却决定在这里等着,直到他们出现,他很想看看他们。

张晨坐在那里,等了两个多小时,等到了十点多钟,好在海城宾馆和大堂吧里,人来人往,让人不觉得夜深,也不觉得时间流逝的枯燥,张晨看着这形形色色的,特别是那些拥着花蝴蝶一样的女孩们的男人,饶有兴致。

顾淑芳终于出现了,让张晨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她是一个人,她从那个长廊出来,在大厅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就走出门去。

大堂里的光线很明亮,张晨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顾淑芳的脸上有些潮红,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显然是在楼上房间洗了澡。

她仍是那样,挺起胸脯,下巴微微地抬起,目不斜视,有些高傲地走出门去,出了门后,向右,拐向了文明东的方向,走了。

张晨赶紧招呼服务员买单,买完单后,他正想离开,去追顾淑芳,站在那里,人却突然地愣住了。

他看到小徐从那条长廊里出来,他没有直接走出大门,而是转向了前台,把钥匙牌交还给服务员,结完账后,也走了。

张晨看到,他的头发也还有些湿漉漉的。

张晨跌坐在沙发上,这一个瞬间,他全明白了。

他明白了为什么顾淑芳足不出户,望海楼的事情事无巨细,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明白了为什么连那个二十五万,顾淑芳也会知道,这并不是像她自己说的,她是一个不错的会计,而是有人告诉她的。

他明白了为什么前几天自己回家,家里没有人,那天就和今天一样,顾淑芳也以为自己会很迟才回家。

他觉得自己甚至明白了,有那么多的日子,楼上为什么一直是漆黑一片,静悄悄的。

他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符总见到顾淑芳,就死蟹一只,他以为她是精通财务,熟稔他所有的私下交易,没想到她是擅长经营特务,海霸天自己最信任的徒弟和亲信,上了顾淑芳的床,你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张晨更明白了,自己不是顾淑芳唯一的亲爱的,论资排辈,他也要排到小徐的后面,他觉得自己和,就像是双保险,也是龙虾的两只巨鳌,一左一右,把海霸天紧紧地夹住。

张晨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心里却感到无比的恶心,想吐,却吐不出,这两个头发湿漉漉的人,可能刚刚在上面,还是一起洗的澡,要不是自己正好撞破他们的秘密,自己回去,还会拥抱着这个身体。

你妈逼哦!

你还想着给人惊喜,没想到别人会给你足够的惊吓,不是惊吓,是震惊,震惊到无以复加。

张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大堂吧的,他走到门口,和一个人差点撞到一起,他听到对方叫他,呆呆地看着,过了一会,才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人是佳佳。

佳佳看到张晨脸色苍白,问道“张晨哥哥,你怎么了?”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没有什么,我这,我这正准备回去呢。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佳佳问道。

张晨看到佳佳的头发也有些湿漉漉的,又是一阵反胃,这他妈的,今天的人怎么头发都是湿漉漉的。

张晨近乎呢喃地说“我来看一个朋友。”

佳佳伸出手,摸了摸张晨的额头,没有发烧,佳佳松了口气,嗅嗅,他身上又没有酒味,佳佳不放心,还是问道“张晨哥哥,你有没有喝酒?”

张晨摇了摇头“没有,我就喝了可乐和咖啡。”

“张晨哥哥,你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去?”佳佳说,“要么,我把建强叫过来,让他送你。”

“没事没事,佳佳,我真的没事,你去忙吧。”张晨说着,就从佳佳的身边,逃也似地走开了。

佳佳看着张晨的背影,叹了口气。

她心里还是不放心,就跟在张晨的后面出了门,腰里的bb机在不停地响,她知道是客人在催她了,她也懒得管他。

她看到张晨出了门后,就朝望海楼的方向走去,佳佳跟在他后面,保持七八米的距离,她跟着他一直走到望海商城前面,看到张晨转了进去,知道他这是回办公室去。

佳佳这才又叹了口气,转身返回海城宾馆。

张晨把办公室的门打开,走了进去,反手把门关上,也没有开灯,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用手一抹,才发现自己的脸上都是泪水。

他坐在那里,浑身颤栗,他的眼前,一遍遍地闪过顾淑芳挺起胸脯,下巴微微地抬起,目不斜视,有些高傲地走出门去。

她的头发,是湿漉漉的。

张晨终于控制不住,头冲向黑暗中的地面,一阵一阵地干呕着。

0285 烟抽醉了

曹国庆打开办公室的门,吓了一跳,他看到张晨趴在自己的办公桌,睡着了,他的身,还背着背包,座位边,一地都是烟头和烟盒,桌,到处都是烟灰,一整条香烟拆开了,还散落着两三包。

柜子的门开着,显然是张晨,从柜子你里了香烟,没有关。

曹国庆走了过去,轻轻地叫着:“张总,张总。”

张晨醒了过来,两眼是红肿的,他似乎迷惑了一会,才认出是曹国庆,他看看外面,天已经大亮,问道,几点了?

“九点。”曹国庆和他说。

张晨晃了晃脑袋,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曹国庆站在那里,有些局促不安,他问:“张总,你……你,你有没有事?”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没事,他看看桌和地,一片狼藉,自己也知道,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就不再言语。

他站起来,这才发现,挎包还背在身,他把包摘下,扔在椅子,说道:“我去洗把脸。”

他踉跄了两步,这才站稳了,解嘲般地和曹国庆说:“坐太久了,脚麻了。”

他走出门去,外面的阳光猛地抽到他的脸,让他吓了一跳,眯缝着眼,脚底虚浮,继续朝水池那边走去,他感觉自己是飘过去的。

路,不时就有工地的人从他身边经过,都诧异地愣了一愣,看看他,然后一声不吭地过去。

张晨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想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他低下头,走过在沙堆边筛沙子的工人们身旁时,下意识地就用手挡了挡自己的脸。

张晨到了水池边,打开水龙头,用双手接了捧水,洗了洗脸,他感到头疼欲裂,一阵阵地反胃,嗓子里很难受,干燥得像个烟囱,知道是烟抽太多,醉了,他干呕了两下,没吐出什么,但一串串清水,从他的嘴里挂了下来。

他又用双手接了捧水,灌进口腔,咕叽咕叽几下,吐掉,嗓子里还是很难受,头还是很疼,嘴里的清口水,止不住地流。

张晨干脆把水龙头打开,把整个脑袋伸到了水龙头下面,哗哗地用水冲着,双脚不停地抖着,人都快站不住了,他赶紧用双手撑住了池沿。

水还是哗哗地,冲着他的头。

曹国庆看到张晨出去,赶紧就拿出门背后的扫把和畚斗,把地清扫干净,看看门口的塑料桶里还有水,就拿过挂在门背后的抹布,绞了一把,把桌的烟灰擦干净。

他提着桶,走到门口,本来想去水池那里,把抹布洗洗,看到张晨一直站在那边,在冲脑袋,又放弃了,把桶放回原处,心想,待会再说。

他想了想,走出了办公室,朝五指山路的那个大门走去,走出大门,转进边的一家小店,给刘立杆打了一个传呼,等了一会,刘立杆回过来,曹国庆和他说:

“刘哥,你过来看看张总,他昨晚都睡在办公室里。”

刘立杆本来说好和刘芸一起吃过中饭再走的,和曹国庆通了电话,他和刘芸说,不行,我要马过去看看。

“张晨那里,出什么事了?”刘芸问。

刘立杆说:“不知道,这个闷蛋,很多事和我都不肯说,怎么会和其他人说,那小武的徒弟,就说他昨天连房间都没回,趴在办公室里睡了一夜。”

刘芸一听,也知道事情大了,她说那你快走,知道了是什么情况,打个电话给我。

刘立杆说好,他站在那里愣了一会,骂道:“怎么回事,昨天分手的时候还好好的。”

“会不会和莉莉有关?”刘芸问。

“他要出什么状况,肯定都和莉莉有关。”

刘芸想了一下,问道:“要不要我,打个电话给莉莉?”

刘立杆连忙摆手,他说不要不要,这两个都是自走炮,什么时候爆炸都不知道的,还是我来处理,不然会越搞越复杂。

刘立杆说着,就走了出去。

张晨站在水池边,用水把脑袋冲了十几分钟,才觉得人舒服了一些,但双脚还在不停地抖,他把双手按在头顶,往下滑,用手把头发的水滗去,然后抬起头来,晃了晃脑袋,水珠朝四周飞溅。

这一晃,脑袋又痛了,一阵恶心,他又干呕了两下,嘴里还是一挂挂的清水淌下来。

他又用水冲了冲口腔,这才转身往回走,直感到脚踩在地,不着边际,浑身下,都软绵无力。

张晨走回办公室,刚坐下来,曹国庆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是一碗汤粉,他把汤粉了张晨,张晨把袋子里的一小袋黄辣酱都倒进去,喝了口汤,很辣,额的汗冒了出来,但人感觉舒服了一些。

直等到一碗汤粉都吃完,张晨脸背,出了细密的一层汗,这才感觉到自己的魂,似乎是回来了,他和曹国庆说,烟抽醉了,现在感觉舒服多了,谢谢你!

曹国庆本来还想提醒张晨,今天的备用金不够了,想了一想,又没说,他只是和张晨说了一句,张总,你要没事的话,我去市场了。

张晨点了点头

曹国庆走了出去,心想,今天袋子里没钱,但该进的货还是要进,都是老客户,和他们说说,货款就欠他们一下,明天再给他们,应该没什么问题,要有问题,那他妈的,下次老子就不到你这里进货了。

曹国庆走后,张晨坐在那里,呆呆地愣了一会,支持不住,重新趴到桌,又睡着了。

刘立杆走进来,看到张晨趴在桌睡觉,他走过去,用手在桌笃着,张晨醒来,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刘立杆,刘立杆见他脸色白到了发青,正要问他,张晨突然就站了起来,吓了刘立杆一跳。

张晨把刘立杆拨到一边,人朝门口冲去,冲到门外,还没来得及蹲下身子,“嗷”地一声,终于吐出来了,地是一滩的海南粉。

张晨站起来,刘立杆要去扶他,他把刘立杆甩开,摇摇晃晃朝水池那边走去,刘立杆退回到办公室,看到门边还有曹国庆留下来的半桶脏水,提起来,走到门外,哗地一下,把门口地的呕吐物冲走,提着水桶,也去了水池那边。

张晨掬了捧水,漱了漱口,又掬一捧,洗了洗脸,刘立杆提着塑料桶过来,问道,你怎么了?萎了?

“他妈的烟抽太多,抽醉了。”

刘立杆笑了起来,骂道:“疯七疯八,烟都能抽醉,你抽了多少?”

“不知道。”张晨摇了摇头,“大概七八包吧。”

“一个晚?”

“嗯。”

“干嘛抽这么多?”

“没什么。”张晨摇了摇头,就往回走,刘立杆接了半桶水,紧走几步,追了张晨,他当然知道不可能没有什么,看样子,张晨是不愿意多说。

刘立杆提着水,跟进了办公室,把水放在地,问道:“莉莉昨天来了?”

“没有?”

“你们,通过电话了?”

“我好几天没和她联系了。”张晨说。

刘立杆看着张晨,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如果不是金莉莉,你他妈的又会因为什么事?

刘立杆知道这个人,他决定不告诉你的时候,你问再多也没有用,他打死也不会开口的。

刘立杆暗自叹了口气,好在张晨虽然精神委顿,但看去人还平静,应该是不会出什么事。

桌的电话响了,张晨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刘立杆伸手拿了起来,说了一句你好。

对方“咦”了一声,问道:“你是谁?”

刘立杆笑道:“我当然是我啊。”

对方沉默了,刘立杆问:“你要找谁?”

对方什么都没有说,就把电话挂了,刘立杆骂道:“什么人呐,莫名其妙,疯婆儿。”

刘立杆看了看张晨,张晨还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刘立杆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0286 睡上一觉

刘立杆走出五指山路的那个大门,右转,就是一爿小店,柜台有公用电话,刘立杆拿起电话,想扣金莉莉,想了想,还是先试着拨了她办公室的电话,电话响了两下就被接起,话筒里传来金莉莉的声音。

“莉莉,你回来了?”刘立杆问。

“前天就回来了,怎么了?”

“你和张晨怎么了,他一个人,昨晚在办公室呆了一个晚。”

“我怎么知道,发神经呗。”金莉莉说,“我好几天没和他联系了。”

刘立杆心里暗骂,还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妈的连撒谎都撒得一样的。

“莉莉,这样就没有意思了。”刘立杆说。

“什么意思?”

“你知道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什么意思,杆子。”金莉莉拿着话筒,突然就无名火起,骂道:“你他妈的,杆子,他在办公室待一个晚,你就找我来兴师问罪,明天他要是跳楼了,你是不是还要找我偿命?!”

“会的,如你所愿,搞得不好,这王八蛋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刘立杆也火了,骂完,就把电话“啪”地一声砸下。

店老板不满地看了看他,刘立杆瞪着他,他嘀咕道:“做啥子嘛,发啥子火撒,婆娘,打一顿就好喽。”

刘立杆被他说笑了,他说:“你看看电话有没有摔坏,摔坏我赔你一捆胶带,巴适。”

店老板笑道:“给老子爬,啥子记者,完全是流氓。”

刘立杆三天两头到这里买烟买酒买水,他们是很熟悉的,刘立杆和他挥挥手,连电话费都没有付,这点小钱,刘立杆付了,对方也不会收,刘立杆说:“好,你老子我爬了,再见。”

刘立杆回到张晨的办公室,张晨却不在了,他走到门口,朝四周看看,也没看到他的人影,刘立杆回去,坐着等了一会,张晨也没有回来,腰里的bb机响了,刘立杆回过去,是一个客户,让他马过去,刘立杆就站起来,走出门去。

他想张晨应该是去工地了,自己等会再来。

……

刘立杆走出去打电话的时候,张晨坐在那里,实在支撑不住,他站起来,背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酒店的前台,前台的主管看到张晨,赶紧过来,问道:“张总,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张晨笑笑,他说,没有什么,觉没睡好,困死了,给我一个房间。

“好好,张总你稍等。”

现在时间才午十点多钟,大多数客人还没有退房,就是已经退房的走客房,服务员也还在打扫,还没有楼层报下来说,有房间已经整理完毕,可以待售。

主管和前台接待说:“打电话到楼问问,有没有整理好的走客房。”

接待员一个楼层一个楼层拨去,拨到了九楼,才找到一间房间,和主管说:“906”。

主管把906的钥匙牌给了张晨,张晨说谢谢,就楼去。

张晨进了房间,把背包扔在沙发,连被子也没有掀,倒在床,就那么趴在被子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多钟,张晨被自己的bb机吵醒,朦朦胧胧闻到一股腥臭,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头下的一大片被子,都被自己的口水洇湿了,自己的脸,就一直浸在这一滩口水里,张晨感到一阵的错愕和恶心。

他爬了起来,走到洗手间里,从盥洗台前面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半边脸都被浸泡得发白浮肿了,他赶紧抓过一块毛巾,用热水洗了把脸,抽抽鼻翼,发现那腥臭还在,原来是从自己的头发里发出来的,张晨干脆走进了浴缸,洗了个澡。

擦干身子,从壁橱里取出一件睡袍穿,走回房间,发现白色的被子,有一大滩的黄渍,就像一幅地图。

“要死!”张晨骂了自己一句,他想到的是,等会打扫房间的服务员看到,会不会以为他是尿床了。

他把被子掀到一边,眼不见为净,在沙发坐下来,这才感觉到肚子很饿了,他拿起写字台的客房送餐单,看了看,拿起电话,他觉得自己今天要和汤粉耗了,还是执拗地点了一碗汤粉,加两个荷包蛋,特别说明要很辣,另外,还点了半只文昌鸡。

放下电话,张晨想起来,自己前面是被bb机吵醒的,就走到洗手间的台子,把bb机拿出来,里面有两条信息,一条是刘立杆的,他说:“你他妈的到哪里去了?”

还有一条是曹国庆的,他说:“老板娘来过了,我说你到石材市场去了。”

老板娘?张晨不明白曹国庆说的老板娘是谁,是金莉莉来过了?她要是这个时间点来,那一定是被杆子危言耸听诓过来的。

张晨拿起电话,酒店房间和工地的办公室,有内线电话直达,张晨拨了过去,接电话的就是曹国庆,曹国庆问他在哪里,张晨说楼,我在906睡了一觉。

曹国庆“哦”了一声,松了口气。

“你说谁来过了?”张晨问。

“老板娘,那个大老板娘,顾会计,她前面来找过你,我和她说,你去石材市场了。还有,刘哥来过两次了……”

“好了,我知道了。”张晨打断了他。

“等等,张总,还有个事,前面我和老板娘说了,我这里备用金不够,她已经安排了一万。”

“好的,我会补手续给她。”张晨说,“对了,不要和人说我在楼,我快饿死了,我叫的餐还没到,吃了再下去。”

“知道了张总。”

顾淑芳到工地去找过自己,张晨并不感到意外,他知道午刘立杆接的那个电话,也是顾淑芳打来的,顾淑芳以为她的秘密,没有被自己发现,昨天晚,一定是等了一个晚,在等着自己回家。

回家?那是什么家,玩偶之家?张晨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傻傻的玩偶。

张晨觉得一阵的恶心。

门铃响了,张晨打开门,是他点的餐到了,送餐的小姑娘认识张晨,看到他,愣了一下,嘀咕道:“是你?”

她站在那里,迟疑着,伸头朝里面看看,没有继续进门,张晨奇怪了一下恍悟,知道她一定是误会了,这大白天的,自己不在下面工地,跑到楼,还穿着睡袍,十有仈jiu,是来解决下半身的。

张晨叫道:“进来进来,你别乱想,没有其他人。”

小姑娘的脸红了,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张晨继续解释道:“我是晚没有睡好,到这里补一觉。”

小姑娘把托盘放下,嘻嘻笑道:“知道啦张总,请慢慢用餐。”

小姑娘退出门去,到了门口,又朝张晨笑笑,这笑有些俏皮又意味深长,张晨无奈地摇头,刘立杆说了,这是一个空气中都飘荡着**气息的城市,所有的人对此都见怪不怪,刚刚自己的那番解释,只会给人此地无银的感觉。

一大碗汤粉和半只文昌鸡下去,张晨这才感觉人舒服了,精气神又回来了,可以下楼去班。

他拿起自己的衣裤,却不禁皱了皱眉头,它们不仅皱皱巴巴的,他还闻到,一股很难闻的腥臭烟臭夹带着酸馊的味道,张晨真想把它们都扔了,但自己也不能就穿着睡袍下楼啊。

别无选择。

张晨屏住呼吸,把它们穿好,自己都差点被熏晕过去,走出房门,就有一种很自卑的感觉,碰到人,都躲得远远的,碰到熟人更甚,他甚至都不好意思去乘电梯,那密封的空间里,自己要被人怎样的鄙视啊?

张晨选择从电梯旁的消防通道跑下楼去,到了前台,把钥匙牌一扔,远远地和她们说,我等会过来结账。

到了门外,站在炽热阳光下,张晨才感觉好一些,但他不能就这样去办公室,他觉得应该回去换身衣服,又害怕回文明东,心想,要么去商城买一套算了。

走到商城门口,正准备进去,张晨听到一个声音和自己说,凭什么啊,你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你来害怕?

张晨怔了一怔,没有转进商城,而是继续朝前走,经过了海城宾馆,继续朝博爱南路走去。

0287 话,一句一句说完了

张晨走回文明东,到了楼下,楼下的大门一如既往,是虚掩着的,张晨推门进去,反身把门掩好,这才朝里面走去。

他走到二楼的时候,看到顾淑芳已经走到了三楼的楼梯口,又怨又怜地嗔道:“怎么现在才回来?”

张晨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言语,他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打开门,走了进去,顺手就把门关。

他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要换的衣物,这时,门被轻轻地敲响。

张晨扭头看看关着的门,敲门声继续响着,张晨不去理睬它,把身的脏衣服和裤子一件件地脱掉,扔进一个塑料桶里。

敲门声继续响着,声量在逐渐加大。

张晨还是没理睬它,他一件件把衣裤穿戴整齐,深吸口气,拿起包,这才把门打开。

顾淑芳站在门口,有些愠怒,问道:“你怎么回事?”

她说着就想往门里面走,张晨侧了侧身,从她的身边走过去,走进了对面的办公室。

顾淑芳愣了一下,也跟了过来。

张晨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顾淑芳走过来,站在他的侧面,盯着他看。

张晨把包里昨晚塞进去的单据拿出来,分成两叠,头也不抬,左手在两叠单据轻拍一下,和顾淑芳说,这里是报销的,这里,是要安排资金打出去的。

张晨说话的时候,语气冷冰冰的,说完,他想起件事,继续说:“对了,曹国庆从你这里领的备用金,我补手续给你。”

张晨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本领款凭证,填写起来。

“你干什么?”顾淑芳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张晨,问道。

张晨继续写着,没有吱声,顾淑芳加重了口气,问道:“你说,你想干什么?我哪里得罪你了?”

张晨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顾淑芳勃然大怒,一把就把那些单据扫到地,近乎歇斯底里地叫道:“你说,你说,你给我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张晨不理睬她,继续填写着领款凭证,顾淑芳伸出手,一把把笔从他的手里夺去,“啪”地一下折断,狠狠砸在地。

她的脸,因为气恼,胀得满脸通红。

张晨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顾淑芳看到,他的脸色苍白,眼里噙着泪水。

顾淑芳叹了口气,放缓语气,问道:“有什么话,你不能和说我吗?”

“我不想说。”张晨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又继续说道:“我不想这么继续下去了。”

“什么意思?”

“结束了,我们之间,我想应该结束了。”

顾淑芳怔了一怔,咬着嘴唇,过了一会才问道:“为什么?”

张晨低垂着头,沉默着,顾淑芳又叹了口气,她轻声道:“就是死,你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

张晨抬起头看着她,狠了狠心,和她说:“昨天晚,我看到你去海城宾馆了……”

顾淑芳的脸刷地白了,站在那里,整个人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住,不需要继续说下去,这一个瞬间,顾淑芳也明白了,她踉跄了几步,走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跌坐下来,第一次,她没有先用手抹抹桌面和椅面。

两个人都沉默着,过了好久,顾淑芳近乎呓语般地叹息一声:“那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了。”

“我知道。”张晨说。

顾淑芳摇了摇头,她说:“你不知道,那时候我一个人在海城,无依无靠,再说,我也是女人,年轻女人,我也会有正常的生理需求。”

“我理解,所以我不愤怒。”张晨说。

“你理解?你理解什么?”顾淑芳冷笑道,“你知道我的日子有多么艰难吗?再说,我是想结束的,真的,遇了你之后,我的心里只有你,我也想一心一意,只对你一个好,但是,这个时候,我不能……”

“对,你不能。”张晨冷笑道,“他对你来说,还有利用价值,我也一样。”

“不要这样说。”顾淑芳近乎乞求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利用你,我为什么要利用你?我只要卡着你就可以了,反正工地的事情我都知道……”

“那当然,我还奇怪,他每天为什么都往我那里跑,原来是有任务的。”张晨继续冷笑。

顾淑芳摇着头:“不是,真的,他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从来没有让他去监视你或者看着你。”

“好吧,也无所谓了,他或者你,就是想干什么,也与我无关了。”

两个人又沉默着,过了一会,张晨听到了顾淑芳的啜泣声,顾淑芳说:“我从来没有求过人,真的,再过几个月,我求求你,再过几个月,这里的一切就都结束了,我们就可以回苏州……”

“可是我不想和你回苏州,我在这里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大陆?”张晨说。

顾淑芳愣住了,稍歇,她继续说:“那好,我们不离开海南,我们去三亚,去万宁,去儋州,去文昌,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哪怕你想去五指山……”

“还不明白吗?我是不想和你再在一起了!”张晨冷冷地说,“我看到你,就会想起他的身影,我过不了我自己这关。”

顾淑芳浑身一震,呆呆地坐着。

两张桌子中间的电话响了,两个人坐着,谁也没有伸手去接,电话铃声一直响着,响了很久,顾淑芳用手帕擦着自己的眼泪,铃声停歇以后,两个人继续呆呆地坐着。

顾淑芳抬起头,看了看张晨,张晨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办公桌面,顾淑芳擦干了眼泪,说:“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张晨抬起头,看着她。

顾淑芳叹了口气,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张晨点了点头。

“你告诉我。”顾淑芳说,心里还残存着一点希望。

“好,那我明明确确地告诉你,我说的是真的,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张晨冷冷地说。

顾淑芳紧紧地咬着嘴唇,她站起来,轻声说道:“你会后悔的。”

她转过身,又厉声喝了一句:“我会让你后悔的!”

她走出办公室的门,楼去了。

张晨坐在那里,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他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轻松,他咧咧嘴,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后悔?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再过几个月,我们就连面也不会见了。

嘴里虽然这么说,想着自己和顾淑芳,真的结束了,张晨隐隐地还是有些心疼。

他站起来,把地的单据都捡起来,一叠压在顾淑芳的桌,也不去管什么报销和应付了,你自己去分,钱你也爱打不打,不打,耽误的是你自己的工程,你不是急于回苏州吗。

张晨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拉开抽屉,重新拿起一支笔,把那张领款凭证继续填完,站了起来,把它放在那叠单据面。

他走回来的时候,踩到了地的那只断笔,低头看看,索性又蹬了一脚。

他又坐了一会,已经不想再去工地,他觉得自己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喝一顿。

张晨拿起桌的电话,扣了刘立杆,过了一会,电话响了,张晨刚拿起来,就听到话筒里刘立杆大骂:“你他妈的去哪里了,找了你一天也没有找到。”

“我回文明东了啊。”

“滚!我刚刚打了那么长时间都没人接。”

“我在房间。”

“再滚,发了你那么多信息,你也没看到?”

“现在传呼机在房间,我在办公室啊,你那边怎么这么吵,你在哪里?”

“我在东门菜场这里的一个小店。”

“你他妈的跑那里去干嘛?”

“买菜啊,我和孟平,他请吃饭。”

刘立杆说着,孟平在边叫道:“张晨你也过来,前面找你不到。”

“好啊,去哪里吃?”张晨问道。

“海鲜火锅,孟平的办公室,对了,我们离你不远,要不要来接你?”刘立杆问。

张晨赶紧说:“不用了,我自己坐蓬蓬车过去。”

“那好,你现在走吧,我们也买好了,正准备走。”

“你先到的话就在门口等等,我们再去加点菜,今天要大吃大喝。”边孟平,又在叫着。

0288 来一个什锦海鲜

张晨和刘立杆、孟平,几乎是前后脚到了孟平的公司。

张晨找到孟平公司门口,看到门关着,边上其他公司也下班了,走廊里光线很昏暗,张晨就想下楼,到大门口去等他们,刚走回到电梯口,电梯门打开,刘立杆和孟平,手里提着很多马夹袋出来。

看到张晨,刘立杆就问:“痊愈了?可以继续战斗了?”

孟平奇道:“怎么,张总,你生病了?”

张晨赶紧说没有。

刘立杆说:“也不算病,一个月一次,他大姨妈来了。”

孟平哈哈大笑:“没想到张总还有这个功能。”

三个人说笑着就走到了孟平公司门口,孟平把手里的袋子交给张晨,自己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

三个人进去,刘立杆看到,公司里面,比自己上次来时整洁多了,刘立杆叫道:“不错啊,到底是有三个女人为你卖命,这公司看上去干净多了。”

“那当然,我孟平挑的人,肯定不会错。”孟平得意地说。

孟平找了几张报纸,铺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煤油炉,又从自己办公桌底下,拿出一个钢精锅,再跑到另外一个文件柜里,拿出了酱油醋等调料,张晨和刘立杆,看得大笑,刘立杆骂道,你藏什么宝贝,都藏这么好?

孟平叫道:“哪里是藏,我这是合理利用空间,消除我日常生活的痕迹,这办公室,就该有个办公室的样子。”

“去你的,是哪个女人教育了你吧?我上次来的时候,沙发上还堆着草席和毛巾毯。”刘立杆骂道,孟平嘿嘿地笑。

他们两个人买的海鲜,都让摊主帮助处理了,该开膛的开了膛,该剁块的剁了块,一只龙虾,连尿也放了,背也开了,虾线也取掉了,所有的食材,只要放水龙头下面,用水漂洗一遍就可以。

孟平把煤油炉点着,钢精锅里盛了清水,坐到炉子上,刘立杆把三个人的碗筷都摆好,大家各取所需,调自己的调料,让张晨喜出望外的是,刘立杆不仅买了小橘子和黄辣酱,还买了那个什锦酱,这就齐了。

孟平拿了一个脸盆,把清洗干净的海鲜,也不区分,一股脑倒在这个脸盆里,端了过来,和他们说,这个也是什锦,什锦海鲜,也是各取所需。

“海南这个地方,就是这点好,菜市场里海鲜便宜,特别是这个点去,买海鲜就像是买青菜,太棒了!”孟平唠叨着。

“酒呢?”张晨问。

孟平一拍自己的脑袋,他说对对,怎么忘了把酒拿出来了。

他跑开去,过了一会,一只手里提着三只茶缸,一只手拎着两瓶二锅头过来,把三只茶缸放在三人的面前,张晨盯着自己面前的那只茶缸看,惊奇地发现,那茶缸上居然有一个鲜红的唇印,孟平也看到了,笑道:

“中彩了,张总,这女孩长得不错,我都没碰,这初吻就被你抢走了。”

三个人乱笑,张晨不以为意,把茶缸换了一个方向,和孟平说:“呶,初吻给你留着,你晚上抱着睡吧。”

三只茶缸里倒满了酒,钢精锅里的水还没开,孟平举起杯子,和他们说:“兄弟我穷,请不起你们下馆子,就在这里,看看,也不错,几十平米的大包厢,请你们搓顿海鲜。”

刘立杆骂道:“滚你,假惺惺,这脸盆里一半的海鲜,还是我掏的钱。”

孟平白了他一眼,嘿嘿笑着:“你这先生,怎么这么小气,我借你这花献一下都不行?”

张晨骂道:“他算什么花,最多是狗尾巴草。”

来来来,三人举杯,浮一大白。

放下杯子,孟平和刘立杆说:“这位先生,我和你保证,等我有钱了,第一个就请你们两位前辈,阔阔气气来顿豪华的,想去哪里自己挑,想吃什么自己点。”

刘立杆笑道:“那你他妈的什么时候会有钱?我这辈子等不等得到?”

“很快很快。”孟平说,“等我执照下来,我马上就回无锡去搞钱,我这个人,在我们那里,其他没有,面子还是有一点的。”

“你不是说,该借的钱都被你借光了吗?”张晨问。

“两码事,我那个,是个人借钱,拿着执照回去,那是单位融资,我要去融资的对象,也都是单位和银行,和个人没有关系,个人头上,能借到几个铜板?”

“好,那我们就先祝你融资成功,你不成功,我们这嘴瘾也没办法过了。”刘立杆举杯提议,大家又是浮一大白。

“对了,你们两个,今天怎么会碰到的?”张晨问刘立杆和孟平。

“什么碰到,我去找他的。”孟平说,“他执照不是下来了吗,我去咨询他执照的事情,对了,杆子,前面你说说来话长,等会再说,现在可以说了吧?”

刘立杆一拍桌子,他说好,“闲言碎语不用讲,听我来表表麻科长。”

刘立杆当即把自己那几天办执照的过程,和他们两个说了,两个人听得前仰后合,特别是刘立杆说到他全家两次出动的情景,张晨骂道:“这麻科长,要说起来,也可以算是海城一大宝了。”

“对对,短裤拖鞋清补凉,外加一个麻科长。”刘立杆叫道。

孟平说:“好险,杆子,如果最后不是你姘头救了你,你要被这个老麻榨到渣都不剩?”

张晨一听这话,忍不住又笑起来,刘立杆骂道:“用词不当,那是我邻居,什么姘头?严禁你用这种侮辱性的语言,玷污我们邻居间伟大的友谊。”

“鬼扯,什么邻居,要不是你姘头,谁会为你这么卖命,张总,你认不认识那个女孩,我有没有说错?”

张晨知道刘立杆和雯雯的关系,觉得孟平这词用得生猛,但意思是没错的,就笑而不答。

“完了完了,我本来就精干巴瘦,钱包都漏风的,碰到这老麻,那不两天就被他榨成人干?”孟平叫道。

“人干不会,人渣完全可能。”刘立杆说,“说不定他还要踩上一只脚。”

孟平愁眉不展,他苦苦地思索着,张晨在边上看着,知道他确实是没什么钱,像这样请客,他能撑几天?他也觉得他这执照,有点悬。

“有了!”孟平突然叫道,吓了张晨和刘立杆一跳,孟平看着刘立杆说:“杆子,把你那姘头借给我用用。”

刘立杆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不是说一物降一物嘛,你那姘头,正好就克老麻,要么这样,我连老麻都不用去找了,我给你姘头一万块,她用什么手段我不管,她把我这通知单拿到就行,事成之后,等我有钱了,再给她一万。”

孟平说着,张晨和刘立杆也眼睛一亮,觉得这个方法不错,对孟平来说,省了钱,对雯雯来说,赚了钱。

张晨笑道:“还要那一万,又是期权?”

“对对,百分之五十期权,不过我会尽快兑付。”

刘立杆说好,我回去问问。

“别问问啊,压着她,让她一定办到,和她说,这就是她的生财之道,你想想,那每天想找老麻的人有多少,如果有十分之一通过她,她就发财了,她收别人,还可以收高一点,我是她姘头的朋友,又是第一个给她铺路的,她给我一个大酬宾。”

孟平一番话,把刘立杆先说动了,他想对啊,雯雯完全可以借此迅速致富,自己回去,要好好开导开导她。

刘立杆问孟平,你前期的手续都好了吗?

“好了啊,前天就把所有材料,都报上去了,现在应该到老麻的箩筐里了,不是你让我先按兵不动吗,所以没和你们见面之前,我慛都没有让她们去慛。”

“预核准的公司名字是哪个,等下你写给我,我让她去。”刘立杆和孟平说。

“万达。”孟平和刘立杆说,“海南万达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法人和股东都是我。”

0289 预备,哭

因为新鲜,这海鲜就这样清水煮煮,蘸料蘸蘸就很鲜美,三个人吃了很多,也喝了很多的酒。

他们把两瓶二锅头喝完,还没尽兴,孟平又搬过来一箱皇妹啤酒。

他们一边喝,一边海阔天空地聊着,聊得最多的,还是他们的过去和未来,孟平说,我们三个,你们两个是事业编制,我是干部编制,把这些扔了,跑到海南来,有多少人会认为我们是个傻子,还有多少人等着看我们笑话。

“是啊,在一般人的眼里,我们现在,就和个体户差不多。”刘立杆说,“他们认为,只有那些劳改释放,或找不到工作的人,才会去干个体户,他们怎么可能理解我们的行为,不过,你还是比我们厉害,我们至少是三个人一起跑过来的,你一个人就敢过来。”

“这有什么,我就认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斯人就是我。”孟平拍着自己的胸脯,愣了一下,问道“后面怎么说的?”

刘立杆说“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对对,就是说,我要想成为斯人,就必须先摔个鼻青脸肿对不对?这有什么可怕的,来啊,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就是要到海南来,摔个鼻青脸肿的。”孟平叫道。

“你他妈的……”张晨瞪着他,“你准备摔个鼻青脸肿?”

“对啊,你们没这个准备吗?”孟平奇怪地问道。

“你他妈的……我们……”

张晨感觉酒劲已经上来,脑袋晕乎乎的,两眼充血,他看着孟平,看着看着,突然就嚎啕大哭起来,他觉得自己,从来也没有过像现在这么委屈,你他妈的,你准备摔个鼻青脸肿,你他妈的知不知道,老子早已经鼻青脸肿了。

刘立杆和孟平,看到张晨突然的嚎啕大哭,一下子手足无措,刘立杆隐约知道张晨委屈什么,在哭什么,他虽然不知道顾淑芳的事,但他知道金莉莉的事,知道张晨,一直隐忍着,现在,终于憋不住了。

哭吧哭吧,要哭,我们大家就一起来,预备,哭……

孟平看着刘立杆,刘立杆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两个人拍着张晨的肩膀,劝慰着,张晨摇着头,抽抽搭搭地说,不知道,你们不知道……

刘立杆突然吼了一句,什么不知道,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张晨,我知道你他妈的委屈,可是,我他妈的就不委屈?

泪水也从刘立杆的眼眶里流了出来,他想,鼻青脸肿,老子是离开永城的那天,自己还像个傻逼,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已经注定要鼻青脸肿了。

他想起那寄出去的一封封信和明信片,石沉大海,他想起自己用刀刻的那一个个椰子,想起春节的时候,一天天地去机场等,他是真的理解了什么叫望眼欲穿,对,望穿了,什么也没有看到,你的双眼就变成空洞的。

张晨和刘立杆哭着,孟平端起茶缸,想和他们干一杯,自己却也觉得悲从中来,泪水也从他的眼眶里滚出来,他喃喃地说

“你们难,你们苦,你们以为我不苦,不难吗?他妈的,我每天都是强颜欢笑,来,来,先干了这杯,大家索性哭个痛快!”

孟平又举起茶缸,张晨和刘立杆也举了起来,三个人一饮而尽。

孟平把空茶缸顿在桌上,拍了拍他们两个的肩膀,和他们说

“你们知道,我离开无锡意味着什么吗?我那个未婚妻,我和你们说,不是吹牛,她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女人,离开她,老子没有壮士断腕的勇气是不可能的。

“不对,何止是断腕,我他妈的,是整个人被劈成了两半,我的一半就留在了无锡,我他妈的跑到海南岛来的,是我的另一半,我是个残疾人。

“告别的那天晚上,我们两个,什么也没有干,我和你们说,真的是什么也没干,就是抱在一起哭,一直哭一直哭,从前一天晚上的十点多,哭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多,她送我去车站,在车站上,两个人抱着还是哭。”

“你他妈的,这么生离死别,你还跑出来干嘛?”刘立杆骂道。

“她鼓励我的,你们知道我和她深谈了以后,她怎么说吗?”

孟平问,张晨和刘立杆摇了摇头。

“她和我说,她想清楚了,无锡这个地方,关得住我的人,也关不住我的心,她要是一定不让我走,她知道,我可能也不会走,但是,我会一辈子遗憾,一辈子也不会快乐的,所以劝我,还是走吧。”

“不能让她跟你来吗?”张晨问。

“我不让,我自己既然做好了鼻青脸肿的准备,我怎么舍得让她也跟着鼻青脸肿?还有,我很害怕。”孟平说。

“你怕什么?”

张晨问,问完,自己恍惚觉得,自己是明知故问,他妈的金莉莉倒是和你一起来了,你们又怎么样?

“我怕……我和你们说,苦难的日子锻炼人,也磨练人,但是也考验人,而人,其实是很脆弱的,不能被考验的,我害怕两个人在苦难的日子里,会撕破脸,慢慢形同陌路,我太了解这个,也太害怕我们会变成这样,与其变得残酷,还不如留个美好的念想。”

孟平说到这里,沉默着,刘立杆和张晨,知道他还有话说,就等着,过了一会,孟平说“我自己家里,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看了看张晨和刘立杆,惨笑一下

“我父母就是这样,我父母都是中学的老师,我小时候,他们的感情特别好,我们一家四口,父母,我和妹妹,真的是人人羡慕的快乐一家人,但后来,你们也知道,那个年代,大家都在搞批斗,搞检举揭发。

“人人都唯恐自己落后,争先向组织表功,我父母也一样,他们互相写检举信,互相揭发,越来越升级,检举的内容也越来越不堪,最后变成了笑柄,两个人也从开始的互不理睬,到后来的恶语相向,甚至拳脚相加,颜面扫地,哪里还有知识分子的样子。

“过不下去,又离不了,那时离婚多难啊,其实离不了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上面需要他们,大小运动一来,这对夫妻就踊跃互相揭发,这是多么难得的榜样,虽然到后来,上上下下的人也不把他们的揭发当一回事,知道他们的揭发材料里,有一大半是编造的。

“你们想想吧,两个互相连话都没有的人,还会知道对方什么,还不如旁人,那时不管是社会还是学校,其实都差不多,运动搞得人也疲了,越来越像一个玩笑,一有运动,就让这对夫妻出来表演一下,大家嘻嘻哈哈就蒙混过去,多好,这样的人要离婚,那怎么得了。

“就这么拖下来了,一直到后来,吵也吵不动了,小孩也大了,两个人在家里的地位越来越低,人也萎缩起来,不吵了,但在家里,就像有世仇的敌国,我和我妹妹要是不在家,他们就一人一个房间,门关着,开门都要先开条缝,看看对方在不在外面。

“吃饭也是,各做各的,各吃各的,碗筷和油盐酱醋都分得清清楚楚,连吃剩下留在桌上的菜,盘和盘都不会挨到一起。

“我觉得他们后来不是不想离,是根本连和对方说一句离婚都不屑说,几年都没有一句话,说难听点,就是一个人开一条门缝,看到另一个人跌倒在外面,他都只会把门关上,而不会说出去看看,对方怎么样了。

“理解了吧?我就是害怕苦难的日子,会让我和我的未婚妻,有一天也变成这样,你们可能会说,也有患难与共的夫妻,我不知道,也不相信,我想即使有,那也肯定是少数,他们是非人类,我可不敢赌这个,情愿在事情没有变坏之前就及时中止。

“不然,我们很可能会变成我父母那样,有时我看着自己的父母,很同情他们,真的,我觉得他们整个的人生都是凄惨的,是黑暗的,即使原来有一些亮色,后来也被他们自己涂回去,彻底涂黑了,我可不想成为他们。”

孟平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不再说下去,三个人都沉默着。

虽然已经醉意朦胧,但刘立杆还是给每个人的茶缸里都倒满酒,碰了碰,张晨没有一饮而尽,而是站了起来,手拿着茶缸,一边喝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去沙发那里,倒了下去。

茶缸跌落在地上,发出嘡啷啷的一阵响。

孟平和刘立杆都笑了起来,孟平指着张晨的方向,叫着,哈哈,倒了倒了,他自己的身子,跟着软绵绵地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

刘立杆一个人,坐在那里嘿嘿嘿嘿地傻笑着。

0290 对付瞌睡,我们要有很大的决心

刘立杆趴在桌上也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多钟,桌上煤油炉里的煤油已经燃尽,自动熄灭,钢精锅里的水也熬干了。

他朝四周看看,孟平还卷缩在地上,呼呼大睡,张晨已经醒来,坐在沙发那边,一个人在抽闷烟。

张晨看到刘立杆醒来,站起身走了过来,指了指地上的孟平,和刘立杆说,他妈的怎么叫也叫不醒,来,帮帮忙。

刘立杆虽然头疼得厉害,还是站了起来,两个人一人提着孟平两只脚,一人双手插到他的腋下,把他抬到沙发上放了下来。

两个人坐下来,面对着面,又抽了一根烟,刘立杆感觉人清醒了一些,问张晨“走?”

“走吧。”张晨说。

“我送你回去。”

“好。”

两个人站起来,张晨看着桌上一片狼藉,想收拾一下,刘立杆说,别管了,他有三个女人呢,她们会收拾的。

刘立杆骑到门口停下,天已经有点褪色,不再那么的黑,张晨下了车,晃了晃脑袋,刘立杆问,你自己能上楼吧?

张晨点点头,没事没事,酒早就醒了,你走吧。

刘立杆调转车头,轰一声就骑走了。

张晨推门进去,摸黑朝里走着,无需开灯,就算是闭着眼睛,他也不会摔跤,对这个地方来说,他早就是识途的老马。

他凭着习惯穿过前厅,凭着习惯穿过一楼的天井,凭着习惯爬楼梯到了二楼,凭着习惯朝前走,先经过洗手间,再是走廊,再是小林的房间,再是自己的房间,再是楼梯,继续上楼,走到二三楼楼梯的中间,张晨醒悟过来,站住了,这习惯已经不能任其习惯。

他有些错愕,看看楼上,又看看小林的房间,赶紧放轻脚步,一步步地下楼,走到自己的门前,开门关门,背靠在自己的门后,这才吁了口气。

他走到床前,把闹钟校到了八点,倒在床上,继续睡。

刘立杆回到家里,上楼,经过自己的房间,看看边上雯雯她们房间的门开着,灯黑着,刘立杆就走进她们的房间,没看到雯雯,只有倩倩一个人睡在那里,刘立杆倒了下去,抱住她。

倩倩扭动着身子,瓮声瓮气地骂道“滚开啦,一身酒气,臭死啦。”

刘立杆讪讪地起身,滚回自己的房间,倒下去就睡着了。

八点钟。

闹钟把张晨叫醒,他拿了牙刷和毛巾,去了洗手间,刷牙,冲凉,回到房间,换好衣服后出门,正碰到小林起床,小林看到张晨,愣了一下,嘴里嘀里咕噜一阵,张晨大概听出来他是说,你怎么在这里。

确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上午在这里碰到小林了,小林一直以为张晨住到刘立杆他们那边去了,没想到是,每天上午,顾淑芳是把他们都赶走以后,再去叫张晨起床,张晨一直就在他的楼上。

张晨的心里一阵酸楚,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小林的肩膀,就下楼走了。

九点钟。

刘立杆凭习惯醒来,他走到门外,扭头看看,雯雯她们的房间门还开着,走过去看看,雯雯已经回来,叉手叉脚躺在床上,刘立杆走过去,在她大腿上猛拍一下,雯雯喔册一声惊呼,睡眼朦胧地骂道,你神经啊,滚!

另外一边,倩倩叫道,吵死了吵死了,啊——!

刘立杆继续拍了雯雯一下,和她说,你过来,我有事情和你说。

雯雯翻了个身,不理睬他,继续睡觉,刘立杆拉着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几乎是半推半抱把她弄出了房间,带回自己的房间,雯雯在刘立杆的床上坐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搓着双眼,嘴里骂道“有屁快放。”

“你昨晚跟谁出去的?”

“关你屁事。”

“是不是老麻?那老麻是不是又来叫你了?”

雯雯伸出了手“你是不是还要给小费,给我啊。”

“滚!”刘立杆骂道。

雯雯嘻嘻笑着,闭着眼睛,头垂到一边,又快睡着了。

“喂喂,醒醒,我和你说。”刘立杆用手轻拍着雯雯的脸,雯雯闭着眼睛,双手在自己面前挥舞着,像是在驱赶蚊子。

“你下午再去找下老麻,帮我朋友,去拿下那个通知,我朋友给你一万。”刘立杆说。

雯雯猛地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刘立杆“你说什么?”

“我说,你下午再去找下老麻,帮我朋友拿下那个通知,我朋友给你一万,过几天,他还会再给你一万。”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雯雯伸出了手,刘立杆纳闷道“干嘛?”

“一万,拿来啊。”

“你他妈的,这大清早,到哪里去拿?你还信不过我?他不给你的话,你就追着我。”

“你值一万?”雯雯盯着刘立杆看了一会,头歪向一旁,闭上眼,人眼看就要倒下,刘立杆赶紧扶住了她。

雯雯打了一个哈欠,手又在自己面前挥舞着,她说好好,我相信你,两点钟扣我,扣醒为止,现在不要烦我了。

她说着就倒在了刘立杆的床上。

刘立杆叫道,我把公司名称,留在桌上。

雯雯没有应他,刘立杆看看,她已经睡着了。

刘立杆摇了摇头,他走到桌前,从自己的包里掏出笔记本,撕下一页,在上面写着“公司名称海南万达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孟平。”

刘立杆把纸条放在桌上显眼的地方,这才拿了牙刷和毛巾去洗手间,洗漱完毕回来,他背上包,走出门去,把门给关上了,走到隔壁,把倩倩的门也给关上,这才下楼走了。

到了下午一点多钟,刘立杆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扣了雯雯,站在那里等了一会,雯雯没有回电,他又连扣三遍,继续等了半天,还是没有回电。

“死逼!”刘立杆骂道,心里明白,她一定是还在睡觉,无奈,刘立杆只能骑车回滨涯村一趟。

刘立杆上了楼,打开自己的房门,果然看到雯雯还睡在那里,刘立杆走过去把她摇醒,雯雯在床上坐了起来,懵懵懂懂地看着刘立杆,第一句是问,干嘛?第二句是,我怎么在你房间?

刘立杆哭笑不得,骂道“两点了,快起来去找老麻。”

“我在去找他干嘛?你那个执照,不是拿回来了吗?”

“你他妈的,早上我和你啰嗦半天,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雯雯微笑着点头,两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耳朵,你啰嗦的时候,我都是这边进去,这边就跑掉的。

她坐在那里,发了会呆,总算是想起了什么,一下子亢奋起来,叫道“一万!对了,你是不是说给我一万块?”

“对啊,你就记得这个?”

“不不不不不,全想起来了,我不是让你扣我的,你回来干嘛,外面这么大的太阳?”

刘立杆骂道“那也要你醒得来啊。”

“你扣过我了?”雯雯边说边往四处搜寻,“我的bb机呢?”

她把刘立杆的枕头扔到地上,刘立杆骂了一句,刚从地上捡起枕头,毛巾被又被雯雯扔了下来,床上的东西都扔完了,雯雯四下转头,也没看到自己的bb机,雯雯一下子紧张起来,骂道,要死,你这里进贼了,把我bb机偷走了?!

刘立杆骂道“你也太不自信了,贼要进来,能放过你?你要是连贼都勾引不了,老麻怎么会惦记你。”

雯雯嬉笑着“好吧,这算是夸我漂亮,我同意了。”

刘立杆趴下身子,朝两边的床下看看,终于在对面那张上面堆满东西的钢丝床底下,看到雯雯的bb机,刘立杆手伸进去,把bb机拿了出来,看看,还好,没有坏。

雯雯呆呆地看着,等看到刘立杆的手里,拿着她的bb机,雯雯想起来了,是前面自己睡意朦胧,被放在枕头边的bb机吵醒,随手就它扔了出去。

雯雯终于洗漱完毕,她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间,拿着化妆品过来,坐下来化妆,刘立杆看看时间,都快三点了,不停地催促道

“好了好了,你天生丽质,不化老麻看到你,也骨头酥软,我们快走吧。”

雯雯白了他一眼,骂道“你懂什么,是你上去还是我上去?”

少顷,又说道“我和你说,那老麻,最喜欢我嘴唇涂得像鸡屁股,他说这样性感。”

刘立杆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0291 不是失败,而是随便

刘立杆带着雯雯到了工商局门口,和雯雯说,你办好了还是扣我,我过来接你。

雯雯瞪了他一眼,骂道:“你去哪里?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下来,你还要带去我收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他妈的可不想做亏本生意,你要是敢走,我就回去睡觉。”

刘立杆赶紧说:“好好,我就在这里等着。”

雯雯走了两步,又走回来,嘟着嘴问刘立杆:“你看看我的嘴唇,有没有花掉??”

刘立杆大笑:“没有,还是完整的鸡屁股。”

雯雯踢了他一脚,高跟凉鞋的鞋跟,针扎一样痛,刘立杆哎呦一声,雯雯这才晃着脑袋,满意地进去。

刘立杆看看里面的停车场,被太阳晒得白花花的,就把穆托车停在大门外的树荫下,刘立杆靠着车子站了一会,四周的热浪袭来,他的脸上身上,很快就湿透了。

刘立杆走进工商局的大门,看到传达室里还是那个老头,就走了进去,传达室里有电风扇,虽然吹来的风也是热的,但比外面树荫下面舒服多了,刘立杆掏出香烟,递了一根给老头,老头把自己的大茶缸递过来,里面是凉茶,刘立杆接过喝一大口,感觉一阵的惬意。

刘立杆坐下来,和老头边抽烟边聊天。

等到了四点多钟,刘立杆远远望见雯雯从里面出来,赶紧掏出香烟,看看里面还有五六支,就都给了传达室的老头,和他说,我等的人到了,我先走了。

老头看到雯雯朝这边走来,问道:“又换了一个?不是那个开红汽车的了?”

刘立杆知道他说的是黄美丽,笑着用手指着他:“不对啊,坐在这里,一天到晚就知道盯着女孩子看,一个个都记得这么牢,老当益壮。”

“滚蛋!”老头笑骂道。

雯雯走到近前,刘立杆问,拿到了?雯雯哼了一声,敢不给我。

“纸呢?”刘立杆问。

雯雯拍了拍自己的包,她眯着眼睛看了看远处,叫道:“哎呀快走,热死啦,人家刚刚从空调里出来。”

两个人走出打门,就看到树荫的位置已经移动,刘立杆的摩托车,现在整个暴露在太阳下面。

“完蛋了!”

刘立杆骂道,他走进前去,伸手摸了摸坐垫车身,是烫手的,他赶紧把车子推到树荫下面,从摩托车的储物箱里,拿出一瓶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上去,雯雯骂道:

“你找死啊,弄这么湿,怎么坐?”

“你不怕把你的屁股烫掉,我还怕被烫得便秘,等一两分钟就好了。”

两个人站在树荫里,雯雯用手当扇子,扇着,刘立杆盯着她看,雯雯骂道:“看什么看!”

刘立杆笑道:“我看看鸡屁股有没有被老麻啃掉。”

雯雯抬起就是一脚,刘立杆又是哎吆一声,他指着小腿上的一块淤青骂道:“他妈的前面的还没退去,又来?”

雯雯头一扬:“你自找的,怪谁。”

又说:“他要是不给我办,我就啃他。”

刘立杆大笑,竖了竖拇指:“这招好,这招可以把老麻一招拿下。”

“去你的,我招数多着呢。”雯雯得意地说。

坐垫上的水很快干了,两个人坐上去,走了。

他们到了孟平的公司,进了门,刘立杆看到,孟平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仰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额头上压着一块毛巾,三个女孩围在他边上,有在关切地问着他现在怎么样的,也有在数落着他的。

刘立杆一见这情景,就乐了,叫道:“孟平,你这里是三娘教子?”

孟平睁开眼睛,看到站在刘立杆边上的雯雯,眼睛一亮,叫道:“有戏?”

刘立杆点点头。

刚刚在数落孟平的那个女孩,看到刘立杆来了,问道:“你们昨天喝了多少,老孟他吐了一天。”

孟平叫道:“去去去,没看到我有客人来了。”

他把额头的毛巾拿下来,扔在桌上,马上有一个女孩拿走了,孟平看看雯雯,问刘立杆:“这位就是?”

“我姘头啊。”刘立杆大大咧咧地说,那三个女孩吃吃地笑,雯雯脸红了,又踢了刘立杆一脚,这回刘立杆有防备了,跳了开去。

“给他吧。”刘立杆说。

雯雯从包里,把通知单拿了出来,递给了孟平,孟平接过去,看了一眼,就哈哈大笑,他朝那三个女孩晃着手里的纸,叫道:“看到没有,什么叫本事,人人都以为很难办的事情,人家轻而易举地就办到了。”

他昂着头想了一下,和一个女孩说,后天拿执照,你明天去帮买一张大后天海城到广州的汽车票,我要回大陆了。

“散了,回自己岗位去。”孟平挥了挥手,三个女孩回去自己的办公桌。

孟平打开办公桌的抽屉,刘立杆和雯雯,看到抽屉里有一刀一万块,孟平从桌上撕了半张报纸,在抽屉里,把一万块钱包了包,然后拿出来,递给雯雯,和她说:“谢谢!”

他把钱递给雯雯的时候,还朝那三个女孩的方向看了看,显然是不想让她们看到。

刘立杆笑道:“你他妈的,还偷偷摸摸的,怕她们骂你?”

“不是,是有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保护自己,也要保护这位美女。”孟平说,“对了,还有一万,我是不是该出个手续?”

雯雯还没开口,刘立杆就说,不用了,要什么手续。

孟平想了一下,他说不行,这不是我和你,是对这美女要有个交待,人家帮了这么大忙。

“美女,我给你写个欠条,你看如何?”

孟平问雯雯,既然前面刘立杆已经说了不要,雯雯也只好说,不用了,其实她心里是想要的。

孟平拿起纸笔,问了雯雯的姓名,还是给雯雯写了一张欠条,把欠条交给雯雯后,他才松了口气,人瞬间委顿起来,和刘立杆说:“头疼了一天,吐了一天,你们怎么都没有事?”

“你那是在地上睡的吧。”刘立杆说。

“不可能,我天天睡地上都没事,不会就差那么一张席子吧?”

“怎么样,今天要不要继续?”刘立杆逗他。

“不要了不要了,我不仅难受了一天,还被她们批评了一天,我这领导的威信都没有了。”

“她们批评你什么?”

“哈哈,说我玩物丧志,还说我不讲卫生,不仅把办公室搞得像个垃圾场,还未经她们同意,就把她们的茶缸拿来当酒杯。”

刘立杆和雯雯,跟着也笑了起来。

刘立杆和雯雯从孟平的公司出来,在电梯里,雯雯和刘立杆说,你这个朋友,比你靠谱多了。

“我操,他哪里就比我靠谱了?”

雯雯笑道:“首先,他不会冲着女孩子说‘我操’,你操谁操?”

刘立杆嘿嘿笑着。

雯雯心里也在乐,这一会会的工夫,两万块钱就赚到了,这钱也太好赚了,想想自己在桃源宾馆,一晚上五六个小时,陪唱陪玩陪喝酒,不管多恶心的男人,还要忍着心里的厌恶,被他乱摸,也就赚六百块,这两万,是多少个六百?

两个人走出三立大厦,刘立杆说,我先送你回去吧?

雯雯问:“你去哪里?”

“我去望海楼,你张晨哥那里。”

“那你把我带到望海楼,我去给倩倩买点东西。”

“不错,‘苟富贵,勿相忘’。”刘立杆赞道。

雯雯瞪了他一眼,骂道:“你才是狗。”

刘立杆大笑,和她解释了这句话的意思,雯雯看着他,问道:“那你这只狗,发达了会不会忘了我和倩倩?”

刘立杆说当然不会。

雯雯说:“我不信,这话,要是张晨哥说的,我会信,你那个朋友说,我也会信,你说的,哼,我还是这里进去,那里就跑掉了。”

“不会吧,我做人就这么失败?”刘立杆叫道。

雯雯看着他,认真地说:“你不是做人失败,是承诺太随便,我要是和你说,今天晚上给我摘颗星星,你一定也会随口就说,好啊。”

刘立杆愣了一下,他想,要是刚刚雯雯这么说,自己还真的会说好啊,这他妈的,刘立杆嘀咕道:“我刚刚还笑别人三娘教子,没想到下来就碰到一个老娘。”

雯雯嘻嘻笑着:“好啦,说你随便,不是说你人不好,不然,我和倩倩,也不会和你好,你想想,什么样的男人,我们没有见过。”

刘立杆笑道:“这话不错。”

“走啦。”雯雯催促道,“再不走,我和倩倩,要赖着你请我们吃大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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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2 拿你当枪使

刘立杆的任命,很快就下来了,分管财务的副总,跟着任命也到了,叫黄建仁,是次跟孙猴一起来海城的两个人中的一个。

刘立杆到了刘芸这里,两个人去餐厅吃了饭,刘芸见刘立杆一直闷闷不乐的,就知道他有什么心事,也不问他,刘芸知道他心里藏不住,过一会自己就会说了。

要是能藏住的,那就不会写在脸,一定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刘芸觉得这个男人,有很多秘密,所以她是又好奇,又没有把握。

春节的时候,是他们高尔夫球场最忙的日子,不管是球场还是练习场,都一样,老板和几个股东拖家带口的也会来,刘芸走不开,和父母早早地就商量好了,父母会来海南,和她一起过春节。

刘芸还没有决定,要不要把刘立杆介绍给自己的父母,甚至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把父母来这件事,告诉刘立杆。

先看看吧,刘芸这样和自己说。

特别是他们的公司现在成立,刘立杆又成为了股东和法人,刘芸就更没把握了,男人的道德水准和他的钱包是成反比的,男人有钱就变坏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这样的男人,刘芸见了太多,她的老板和朋友们,几乎都是这样。

刘芸不会很简单地看这件事,她知道,这一是人的本性,还有一个,是社会的因素,人没有办法抗拒整个社会,特别是男人,特别是想有一番成就的男人,他们成功的过程,就是一次次扭曲自己,去迎合别人和环境的过程。

没有什么伟大的商人或政治家,只有成功的,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一个所谓的成功商人或政治家后面,都是一大堆的龌龊和狗屁倒灶,只是他们事后掩饰的能力和权力,比别人更大而已。

刘芸对这点清楚得很,不然她的书就白读了,这也是她一直瞧不孙猴他们家,不想成为其中一员的原因。

读书对刘芸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破除对人和事的迷信,所有的偶像都在黄昏里,都是穿破裤子的云,要小心地掩饰,才能不让真实侧漏出来。

所以刘芸对刘立杆和孙猴他们办公司这件事,她的心里是矛盾的,一方面,她是现实中的女人,也希望自己的男朋友或未来的丈夫,是一个事业有成的人,没有哪个女人会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个窝囊废,即便刘芸也如此。

但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正走一条豪赌的路,刘立杆以后会怎么样,她真的一点也没有把握,当初刘立杆吸引她的,是他对事和人的那种真,他会把生意往外推,这挺别具一格的,而且,刘芸看得出来,他这样做,不是出于狡诈,而是真的替别人着想。

刘立杆有狡诈和耍小聪明的一面,但他狡诈的时候,有一种天真,也不怕别人看出他的狡诈,这种狡诈就变成了无害,也挺好的。

刘芸担心的是,他会不会丧失这种天真,变成这个社会要求男人的,越来越成熟,越成熟越成功,越成功越成熟。

什么成熟啊,完全是世故和挖空心思的算计,连一点点的赤子之心最后都会丧失,看去自信满满,其实是一次次被世俗锻打的结果,从一截粗钢坯,变成各种世故的工具。

刘芸觉得自己不需要这样的男人,更不希望自己这样被定义,她要想当权太太,去孙猴家就可以,要是想当阔太太,何必等刘立杆,现成就有那么多的男人,包括自己的老板,不都想自己成为他们的女人吗,你刘立杆奋斗到那一天,还早着呢。

我如果想要,马就可以拿到,但我还是想赌,我赌你刘立杆会是一个例外。

等着看呗。

“刘芸,你们的球场,晚可以进去吗?”刘立杆看着餐厅外面,远处绿草如茵的高尔夫球场说。

“我当然可以,怎么了?”刘芸问。

“我们去那里散散步,干点坏事吧?”刘立杆笑道。

“去你的!”刘芸骂道,脸微微一红,她知道刘立杆说的干点坏事,是什么坏事。

“好好,那就纯散步。”

“不去。”

“为什么?”

“脏。”

“你说什么?”刘立杆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他指着远处那碧绿的一片问道:“你说那里脏?”

“你以为呢?”刘芸抿了抿嘴,轻轻一笑:“你以为那里蓝天白云绿草,像个人间仙境是吗?”

“不是吗?”

“对外面来说,可能是。”刘芸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和他说:“对我们来说,我们情愿去外面的公路散步,也不愿意去里面。”

“保护草坪?”

“嗯,这算一方面吧,就是现在,我们吃饭的这个时候,里面还有二十几个工人在干活,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刘立杆摇了摇头。

“喷杀虫剂,投放老鼠夹老鼠药。

“你以为这绿草如茵的美景哪里来的?都是靠化肥和杀虫剂才能保护下来,球场的百慕达草,抑制它们的生长和发达根系,去除中间的杂草,都需要化肥和农药,球场里的各种病虫害,水体里的虫卵要除,白蚁和老鼠要灭,哪个不需要杀虫剂?”

刘立杆听刘芸这么一说,明白了,他想,这高尔夫球,贵族个屁啊,就是多嗅农药和杀虫剂,和那个韩先生一样,认定只喝路易十三,他怎么知道,喝下去的一大半都是假酒,还有敌敌畏。

“不是吓你,我和你说,这一亩高尔夫球场,每年喷撒的化肥农药和杀虫剂,可比一亩稻田要高好几倍。”刘芸说,“你,还想去那蓝天绿草,散散步吗?”

“散步就算了,要是去干坏事,我还是愿意,舍得一身剐……”

刘立杆还没说完,刘芸就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刘立杆看着远处的球场,呆呆地想着,刘芸问:“想什么呢?”

刘立杆摇了摇头,叹道:“没想到这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他妈的,完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是啊,这打球的人也是。”刘芸笑道,“你要是混着混着,混到了天天打高尔夫球,你也就和这球场一样,其实也是……”

刘芸说到这里,不说下去了,刘立杆骂道:“恶毒!”

刘芸大笑:“是啊,我读书的时候,就是毒舌,在社会混这几年,就更是了。”

刘芸没说的是,在这个混账的城市,要是笑里没有带刺,柔弱里没有带刀,早被那些混账的男人拱了。

“见识了。”刘立杆赶紧说。

“对了,你那个公司怎么样了?”刘芸问。

“嗨,我不正为这事发愁,需要娘子教我嘛。”刘立杆说,刘芸暗自松了口气,原来他是为这事发愁。

“张晨不是做得好好的,你怎么不向他学?”刘芸问。

“他那个,和我不一样,他每天起来,面对的都是很具体的事,今天哪里要刮墙,明天哪里要铺地,我这不一样,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执照是拿下来了,可接下来该怎么做,做什么,我一点底也没有,你也知道,我以前没干过公司啊。”

“这个,你现在还没到考虑的时候。”刘芸说,“你现在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比如你们到底是要造写字楼还是住宅,投资规模多少,就在海城还是海南其他地方也去,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对啊。”

“因为孙猴他们也不知道,你别急,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公司的装修尽快做完,让孙猴他们可以过来剪彩,其他的,都是剪彩以后的事情,你最少要知道他们准备投多少钱,才能去寻找合适的项目吧?”

“这个倒是,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的,总不能让我搭空中楼阁。”

“放心吧,他们就不是一个搭空中楼阁的单位。”刘芸说,“还有事吗?”

“有,还有个人有点头疼。”刘立杆说。

“谁,孙猴?”

“不是,那个贱人。”

“什么贱人?”

“孙猴他们派来的那个财务副总,黄建仁。”

“他怎么了?”

“他今天给我一个单子,说是要我签字,然后以海南公司的名义报去,你猜猜他单子写了什么?”

“什么?”

“说是因工作需要,我们这里需要购买两套住房,一辆汽车,还有两部大哥大,这他妈的,吓了我一跳。”刘立杆叫道。

刘芸没感到吃惊,她想了一下,问:“他是少爷吧?”

“好像是,我听启航他们说,父亲好像也是个当官的。”

“那就不奇怪了。”刘芸冷笑道,“这少爷,拿你当枪使呢。”

0293 笨蛋刘立杆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刘立杆问,“把这个事和孙猴说?”

“不要,你那样等于是自己没有处理,而是把问题交,你是想自己不得罪人,让孙猴去得罪人?”刘芸问。

刘立杆一时语塞。

刘芸举了举手,有服务员过来,把他们的餐具撤了,刘芸和她说,给我们两杯茶。

服务员说好的,退了下去,过了一会,给他们端来一只壶茶两个杯子,刘芸手摸着杯托的边沿,和刘立杆说:

“你现在要搞清楚两个问题,一是摆正自己的位置,你知道你和那个副总,有什么区别吗?”

“他是面派来的?”

刘芸摇了摇头:“你和他不一样,和我,和启航都不一样,我们不管怎么说,都是打工的,你不是,你是股东兼总经理,打工的,位子再高,也是可以被替换的,股东不行,大股东可以撤掉你总经理的职务,但只要你自己不同意,撤不掉你股东的身份。

“也就是说,他在这个公司,是可以被撤换的,但对你没有办法,明白了吗,在这个公司做决策的是你,而不是他,你要全权负责。”

“对啊,你一说还真是,我自己确实都没意识到,原来自己在这个公司这么牛。”刘立杆笑道。

刘芸微微一笑,她说:“你的身份,有一个人可以类比,那就是莉莉他们公司的夏总,你和他的区别只是,他业务做起来,而你还没有开始,你知道夏总为什么这么牛?”

“他业务做起来了。”

“对,也不全对,他是把海南公司的资产,越做越大了,公司的资产越大,意味着他的身价越高,要想动他的成本和难度,也就越大。就像我们俱乐部,去年股东还吵着要退股,打五折也愿意转让手里的股权,现在呢,溢价百分之五十也不愿意了。

“就说你吧,你现在孙猴他们,要是和你说,拿个十万二十万,买你手里的股份,你会不会心动?”

刘立杆想了一下,老老实实说:“可能会,拿了钱,我自己可以再去注册一个。”

“就像你说的那个夏平?”刘芸笑道。

“对啊,他才只有十万,不就把公司做起来了。”

“那他为什么又要跑回大陆?”

刘立杆愣住了,过了一会,他说:“他说他要去找钱。”

“你需要去找钱吗?”

刘立杆摇了摇头。

“所以,十万最多是可以把公司营业执照拿到手,而不是把公司做起来。孙猴他们,有你没有的优势,所以他们才有勇气,直接就要做控股股东,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百分之七十的股份?”

“做大股东呗。”

“不是,是每个企业,按工商要求起草的那个组织章程,规定企业的重大决策,包括像变更所有工商登记的内容,要求有三分之二投票资格的股东投票决定,百分之七十,可以保证没有他们同意,你是改变不了这个公司的任何登记事项的,就是说,你动不了这个公司。

“但他们只要自己同意就行,当然,不包括变更你股东的地位。”

“原来是这样。”刘立杆明白了。

“回过头来说,你为什么会心动,你一定是想,反正这个公司注册我又没掏一分钱,现在拿个十万走人,我也不错,大不了再去搞个公司好了,对不对?”

刘立杆嘿嘿笑道,他说:“你怎么知道,我还真这么想的。”

“不奇怪,大多数人都会这么想,没事的时候,你确实是拿到了十万,但一旦有事,你是逃不了的,因为我们的私营企业暂行条例规定,有限责任公司的投资人,是以其出资额对公司负责,也就是说,你要承担一千五百万的责任,你说,你能什么不管,拍拍屁股走人?”

0294 我们是害虫

刘立杆赶紧摇头:“没什么,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课堂,谢谢娘子。”

刘芸用手点了一下刘立杆,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刘立杆问道:“娘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学啊,要是不学,什么都不知道,人家挖个坑,你还会往里面跳,这个社会,居心叵测的人满大街,我可不想,被人当枪使。”

刘芸笑道,刘立杆瞪了她一眼,知道她这是拐着弯在骂自己,刘芸笑得更开心了,她和刘立杆说:

“那个副总的那份清单,让你签字报,你要是真的签字报了,孙猴他们,大概也会同意,那只是在行使他们大股东的权利,但钱,还是会从你们公司这五千万里开支,你想想,这里面有百分之三十,可是你的,你还愿意吗?”

“我操,当然不干,就是没我的股份,我也不会干,我们可是山沟沟里的穷苦人家出身,玩不了他们少爷那套。”

“知道该怎么做了?”

“知道了,我会很明确地告诉他,在公司没有盈利之前,除非公司经营的必要开支,多花一分钱都是可耻的,盈利以后,我才可能考虑适当的员工福利。”

刘芸笑着点点头,她说:“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第一个问题,摆正自己的位置,看样子,你现在可以摆正了。”

“知道了,老人家教导过我们,解决领导权的问题,才是中国革命的首要问题,看来,也是我们公司的首要问题。”

“你就贫吧。”刘芸笑骂道。

“对了娘子,你说有两个问题,刚刚说了一个,还有第二个是什么?”

刘芸看看时间,和刘立杆说:“来不及了,我要去开会,等我会开完回房间再说。”

她掏出房间钥匙,递给了刘芸杆,和他说,你去房间里等我,对了,房间书架有一本剪报,你可以看看。

“特别是看看里面的和,先搞清楚有限责任公司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自己作为股东的权利和义务。”刘芸交代说。

“好好,娘子的指示,我一定认真贯彻执行。”

两个人站起身,走到外面,外面天已经黑了,刘立杆到了一个黑暗处,想抱抱刘芸,被刘芸一把推开,刘立杆骂道:

“小气,连个友谊的拥抱也不肯给。”

刘芸笑道:“友谊可以握手,来,给你个友谊的握手。”

刘芸说着就伸出手,刘立杆也伸了过去,还没握到,刘芸就急遽地把手缩了回去,刘立杆骂道:“赖皮。”

刘芸咯咯笑道:“我要是被你握住,就中计了。”

刘立杆嘿嘿笑着,刚刚,他手伸出去的时候,确实在想,趁着握住刘芸的手,就乘势一把把她拉过来,没想到被刘芸识破了。

两个人告别,刘芸去楼办公室开会,刘立杆朝俱乐部大门口走去,他看到停车场里,已经停了很多的车,都是来练习场练球的。

刘立杆想起了前面刘芸和自己说过的,关于高尔夫球场农药化肥杀虫剂的那些话,又想到了一则广告,不禁笑了起来,他觉得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唱着“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来的,就等着正义的来福灵,把他们统统杀死。

刘立杆出了大门,穿过门口的马路,到了刘芸他们的宿舍,正准备楼,腰里的bb机响了,刘立杆看看,是张晨打来的,刘立杆奇怪,张晨已经好久没有在这个时间点扣过他了。

他退回到宿舍的院子外,去边的小店回电话过去,张晨问他在哪里,刘立杆说刘芸这里,什么事?

“没什么,本来想找你喝酒的。”张晨说。

“好啊,那这样,刘芸现在去开会了,等她开完,我带她过来,我

0295 三人喝,有吾师

刘立杆带着刘芸,到了张晨的办公室,进了门,刘立杆愣了一下,他看到建强坐在张晨的对面,两个人在聊天。

刘立杆当下就有些踟蹰,这他妈的,万一建强在刘芸面前,乱说了什么,那不尴尬了?

好在建强看到刘立杆带着一个女孩子进来,站起来就说要走,张晨问他,我们去吃火锅,你不一起?

建强看看刘芸和刘立杆,和张晨说,不去了,谢谢张晨哥和杆子哥,我这里……还忙。

刘立杆赶紧说,好好,那就下次。

建强走后,刘立杆暗自松了口气,他看到张晨正看着他,就瞪了他一眼,张晨明白他这一眼的含义,不禁笑了起来。

三个人走出办公室的门,刘立杆朝工棚那里看了一眼,和他们说,我爬过去找位子,你们绕过来。

张晨说好。

刘芸指着工棚那边问,这里就是大英路?

张晨说是,翻过围墙就是。

“那就翻墙啊,跑那么多路干嘛?”刘芸叫道。

张晨和刘立杆看着刘芸,有些不相信,刘立杆问“你确定可以?”

“小看人,这不小菜一碟,谁读书的时候没有翻过宿舍的围墙。”刘芸说,“前年那时候,学校不准我们上街,我们都是翻墙出去的。”

张晨和刘立杆明白,刘芸说的,就是陈启航骂去他妈的的时候。

三个人到了竹片搭的围墙前面,刘立杆第一个翻过墙去,张晨还想在下面帮助托刘芸一下,没想到她利索地就上了墙,刘立杆站在墙那边,伸出手想接住她,刘芸叫道

“你走开,我自己跳下来。”

刘立杆让开,刘芸腾地一下就落了地,张晨跟着也下来。

三个人站在那里,习惯性地拍了拍手,张晨和刘立杆,两个人看着刘芸又笑,刘立杆说“这参加过革命的女性,到底是不一样。”

刘芸头一昂“那当然,要是早生几十年,我照样也能《大浪淘沙》,也能《野火春风斗古城》。”

刘芸一气说出的是两部他们小时候看过的电影,两个人又笑起来,刘立杆说“你还能《智取威虎山》和《奇袭白虎团》吧。”

“是啊,我们《英雄儿女》,还可以《平原作战》、《渡江侦察记》。”刘芸说。

“你这《苦菜花》,最后会变成《第八个是铜像》。”张晨说。

三个人大笑,他们刚刚,来了一个电影片名大串联。

十点多钟,是大英路客人最少的时候,吃晚餐的人已经走了,吃夜宵的人又还没有来,虽然还是人声鼎沸,但每家店都还有空位。

他们三个往前走,路两边站着的小妹,看到他们是从里面出来的,都以为他们是刚吃完回家的客人,就没人招徕他们。

他们一直走到前面,靠近机场路口,经常去的那家火锅店,坐了了来,店里的小妹一见他们,就问“一个红锅?”

刘立杆说要的。

刘立杆先点,点完了给刘芸看,刘芸问他,谁要吃这么多的蔬菜?把他点的生菜划掉了,在刘立杆已经点了毛肚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份毛肚,和他们说,今晚我要吃很多的毛肚。

又加了腐竹。

刘立杆骂,腐竹不是蔬菜?

“腐竹是素菜,但不是蔬菜。”刘芸说,“毛肚腐竹和鸭血,是火锅的三大宝,必点。”

刘立杆又骂“火锅三大宝,不是毛肚鹅肠和鸭血吗?”

刘芸争辩道“那是别人的三大宝,不是我的,现在是我坐在这里吃火锅,不是别人,懂吗?”

刘立杆气馁了,叹道“好吧,怎么说都是你对。”

张晨坐在一边,看着他们,不禁莞尔,刘立杆也笑了,他说没办法,今天已经

0296 我找韩先生

三个人吃到快十二点,这才离开,回去就不**,而是从机场路绕到海秀路回去,刘芸和刘立杆说,喝了这么多酒,就别骑那么远路了,危险。

刘芸的意思是想晚住到刘立杆那里去,刘立杆心里也知道,却大为紧张起来,这要是一去,到了凌晨,雯雯和倩倩回来,天下还不大乱?

刘立杆心里着急,不知如何是好,张晨在边说:“睡望海楼吧,我去看看有没有房间。”

刘立杆赶紧说:“对对,我们住住张晨装修的房间。”

刘芸高兴地叫道:“好啊。”

刘立杆暗自松了口气,张晨在边,不出声地笑着,刘立杆打了他一下,意思是谢谢他救了一命。

三个人走到望海楼门口,张晨问他们,你们是去大堂坐坐还是去我办公室?

刘芸指了指前面,和张晨说:“我想去买清补凉。”

张晨说好,那直接去我办公室吧。

刘立杆和刘芸,手牵着手继续往前走,张晨右转,踅进了望海国际大酒店的大堂,到了前台,接待员看到他就摊了摊手,和他说:“张总你要房间?可惜没有了,全满。”

“帮帮忙。”张晨说,“等下我请你宵夜。”

接待员为难了,叫道:“领班。”

领班从另外一面,转了过来,看了看张晨,笑了,接待员用手里的笔敲着台子,和她说:“给房给房。”

领班看了看背后墙的钟,和她说:“好吧,把保留房给张总。”

每家酒店,每天都有一两间保留房,这是为了防备有重要的客人突然来临,或已经卖出去的房间,万一有哪间客房里面的设施出了状况,可以预留给客人换房用的,张晨当然知道这点,所以要让她们帮忙。

张晨拿着钥匙牌出去,没有直接去办公室,而是去海秀路的一个排挡,他看到刘立杆和刘芸,在边的摊子等清补凉,就走过去,把钥匙牌给了他们,和刘立杆说:

“明天午,把钥匙牌给我,不要结账。”

刘芸在边叫:“我们自己结就可以了。”

“你傻啊,他结,九十,我们结,五百多,你会不会算账?”刘立杆骂道。

刘芸一听这么大的差距,吐了吐舌头,不响了。

张晨见刘立杆还想说什么,就抢先说:“好了,知道你急,你们直接楼吧,我给前台那几个人,买点宵夜。”

刘立杆嘿嘿笑着,刘芸的脸一红,脚勾了一下,没踢到刘立杆,她也嘻嘻笑着。

两个人提着清补凉,手牵着手走了,张晨回到那个排挡,算了一下,前台有四个人在班,就点了四份炒粉,又加了四只烤鱿鱼。

……

早七点多钟,刘芸就起来了,刘立杆从床欠起身,问她干嘛,她说要回去了,还要回房间换衣服和化妆,准备一下,今天还要班。

“你睡吧,我下去打辆的士过去。”刘芸和刘立杆说。

“那怎么可以,我把你带出来,就要送你回去。”刘立杆叫道。

刘芸莞尔一笑:“有心,谢谢了,那你快点起来。”

刘立杆赶紧起身,去洗手间洗漱。

两个人下楼,去了后面,摩托车还停在张晨的办公室门口,他们走到那里,刘芸说把钥匙牌从门下塞进去,刘立杆说不要,反正我还要回来,到这里和那个韩先生联系后,再去他那里。

送了刘芸回来,还不到九点,张晨已经在办公室了,刘立杆奇道:“你现在怎么这么早?我还以为你没来。”

张晨笑笑,不多嗦,刘立杆怎么可能知道,他这每天早,抢在小林他们离开之前先走,是为了防止他一个人的时候,顾淑芳会下来敲他的门。

这么多天,他只见过顾淑芳一次,那还

0297 韩先生

韩先生把刘立杆让进了房间。

刘立杆看到,整个一楼,就是一个休息和接待、办公区域,进门的左首,靠院子有一张茶桌和圈椅,可以坐着喝茶,再过去,就是一圈的沙发。

进门的右首,有一张很大的办公桌,还有一张小会议桌,可以供五六个人坐着开会。

坐在这房间的无论哪个角落,朝外面看,那一片盎然的绿色都尽收眼底。

喝茶聊天或者办公的间隙,扭头看看,都能欣赏到外面池塘里唼唼的红鲤鱼

房间右边的角落,有一个楼梯,通往二楼,上面应该是韩先生的居住场所。

刘立杆叹道:“韩先生这里,真是别有洞天。”

韩先生微微一笑,他说我是两年前买的这里,根据自己的喜好,改建了一下,作为自己的工作室,我喜欢海城这个地方,现在回香港的时间,反倒少了。

韩先生请刘立杆去茶桌那边坐,雯雯过来给他们沏了茶,凑近韩先生的耳边低语,我上楼去了。

韩先生点了点头。

茶桌上摆着一碟小饼干,还有一个碟子里,放着四个圆圆的,中间凹陷进去的黄色食物,刘立杆过了好几年,才知道那叫蛋挞。

“前面刘生在电话里说,有关于房地产方面的问题,请说,我们交流交流。”

韩先生先开口问道,刘立杆也不隐瞒,就把自己已经注册了一家房地产公司的情况和韩先生说了,韩先生略吃一惊,问道:

“这么快?我们上次见面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吧,你执照就下来了?是搞定了麻科长?”

韩先生看着刘立杆,目光意味深长,刘立杆也不相瞒,点了点头。

“为什么这么急?”韩先生微微一笑,又问道。

“是和人合作的,合作方急于想开展业务。”

刘立杆索性把孙猴他们了解到的情况也和韩先生说了,韩先生明显怔了一怔,他的手在茶桌上轻轻拍了两下,叹了口气:

“这么说,真的要开始了。”他看着刘立杆说,“这房地产市场,一旦开闸,就没有谁能刹车,整个国家会被震动,全国震动,必然从深圳、海南开始,就像我说过的,它们的历史包袱轻。”

“为什么说,没有谁能刹车?”刘立杆问。

“很简单,在全世界都一样,房子都是所有家庭最大宗的家庭开支,如果增值,也是每个家庭资产增值权重最大的一块,最主要的,这和你买辆汽车不一样,它影响的时间最长,会影响你一生,甚至到你的后代,任何小小的政策改变,都会掀起轩然大波,谁敢刹车?”

刘立杆点点头,韩先生继续说:

“还有,它对政府和经济的影响也最大,土地买卖,政府要参一脚,房子买卖,政府还要参一脚,这个,会是以后政府的最大收入来源,你建房,要水泥钢筋玻璃木材等等,牵动多少行业,你买房要按揭,又涉及到了金融业,可以说,它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现在苦恼的就是,公司是注册了,但不知道要怎么开展业务。”刘立杆说。

“造房子卖啊。”韩先生呵呵笑着,“你房产公司,还能干什么,这和市场里卖鱼的是一样的,房地产有几千年的历史,但从商业形态上来说,它是最简单的,还真就和卖鱼一样,你抓到好鱼,就能卖好价钱,抓到了杂鱼,就只能卖个杂鱼的价。”

“我现在就是不知道,什么是好鱼,应该去哪里抓。”刘立杆说。

韩先生笑道:“这个烦恼,每个渔民都会有,你先说说,你准备怎么做,你不会对这行,一点想法都没有吧?”

想法倒是有,可惜破灭了,刘立杆想起了他们的那个中国城,就把当时中国城的设想和韩先生说了。

韩先生很认真地听着,听完,他赞叹道:“这个想法很好,很新颖,就是放到香港,也是一个可以吸引人的项目。”

“但是,幸好你们没有做,不然,你们掉进这个坑里,会被淹死的。”

韩先生话锋一转,说到,刘立杆吃了一惊,他不明白了,相法很好,项目很新颖,怎么还会被淹死?他看着韩先生,满眼的疑惑。

“这个项目,现在在这里不合适。”韩先生不紧不慢地说。

“现在当然不行,可龙昆南路通了,它正好就在龙昆南路边上。”刘立杆辩解道。

韩先生缓缓地摇着头,他说:“我说的不合适,是在海城不合适,它在香港合适,在北京上海和广州,可能合适,但在海城肯定不合适。”

“为什么?”刘立杆问道。

“用简单的道理就可以。”韩先生说,“每一个地方人的收入,都是呈三角形,最穷最没钱的人,最多,在三角形的底部,最有钱的在顶部,最少,社会不管怎么发展,三角形的模式是不会变的,穷人总是最大多数,只是这个三角形两边的线,会变化,它的坡度在变缓。

“现在是一个锐角三角形,有钱的人多了,特别是中产阶级增加了,会变成一个等边三角形,再多,这两条边还会变缓,中间会扩大,但底部也会扩大,大量原来在中间的,会掉到底部,为什么,因为穷与富是相对的,现在没有一百块的是穷人,以后没有一万的会是。

“这个社会的财富分配,其实是一个零和游戏,顶部的那些有钱人,他们的钱,是从底部那些人口袋里拿来的,别误解,我这样说没有恶意,他们不是剥削,而是通过各种合法的手段。

“比如,李嘉诚那么有钱,他的钱哪里来的,是从买他房子的人那里来的,他把房子卖给了你,就把你的存款,甚至你未来的钱都放进了他的口袋,你要按揭嘛,你背二十年三十年的债,他等于是把你二三十年的财富,一次性都拿走了,所以他才会那么有钱。

“没有什么均富,均富不是理想,是空想,任何国家的政府,说穿了都是有钱人的政府,他们自己有钱,也为有钱人服务,穷政府在这个世界,是活不长的,你看那些三天两头政变的国家,那个不是穷得叮当响,政权稳定的政府,哪个不是有钱的?

“为什么,一是它有钱,可以设计各种社会福利,用来收买人心,二是,穷人都在为富人打工,忙着还债,他们拍老板的马屁还来不及,哪里有能力和时间去反对自己的老板,而他们的老板,富人和中产阶级,又都是站在政府一边。

“哈哈,所以每个政府想的都是,怎么让中产阶级的数量扩大,三角形的坡度越缓,这个国家就越稳定。

“对不起,撤远了,抱歉抱歉。”

韩先生说了一大通后,发现自己已经离题,赶紧打住,刘立杆却觉得听得津津有味,他和韩先生说:“没有没有,我觉得说的很好。”

“也对,你做房地产的,对这个一定要有体会,毕竟,中产阶级越多,你们的客户才越多,穷人谁会去买房。”韩先生说,“回到你们这个项目,你们瞄准的就是我说的,这个三角形的中上部,对吗?”

刘立杆点了点头。

“那好,那我告诉你,海南现在是个锐角三角形,也就海城还有几个有钱人,出了海城,你去那大、通什、琼中看看,那里的人普遍穷得要死,海南岛才六百多万人口,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九是穷人,海城又有多少人?加外来人口,不过一百万。

“这样的人口基数,你说,有多少人会是你们的顾客?一个大型商业体开在那里,它需要的是常年的顾客,而不是说看个新鲜,凑个热闹,偶尔去一两次的人,我说北京上海广州可能适合,那是因为他们人口的基数够大,但有没有这么多的中产阶级,我还没有把握。

“我敢断定,你们这个项目如果搞好,会引起轰动,开始的几天,生意也会很好,但热闹不会热闹过三个月,以后,就只能养蚊子了。”

刘立杆听着,觉得汗都下来了,确实,他们几个当时都觉得这个项目好,但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没想过整个海城的消费能力。

不过,有一点刘立杆没明白,那就是,自己和张晨可以说没有经验,可是谢总,怎么也会觉得这是一个好项目?对此充满了信心?

0298 继续说

刘立杆把自己的这个疑问和韩先生说了,韩先生哈哈一笑。他说:“这个是思维惯性造成的偏见。”

刘立杆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

“你说的这位朋友,他看到这个项目,一定会说,哎呀太好了,这正是自己需要的,如果有,他肯定会去,再想想,他的朋友也肯定会去,这么一想,就兴奋了,对吗?”

韩先生笑着问,刘立杆点了点头,他想起来,谢总还真是说过类似的话,甚至还想在那里面,开组庵湘菜馆。

“但他的盲点在于,或者用一句套话说,他脱离群众太久了,他不知道,这个城市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是他和他的朋友,他们是消费不起的,站在他的角度看,这个朋友那个朋友,数量好像很多,但放到整个海城,他们只是九牛一毛,根本没有代表性。”

“有道理!”刘立杆忍不住赞叹道。

“我说你们这个想法很不错,但是不合适,要是再过二十三十年,海城那时候有三百万四百万五百万人口,而且中产阶级占很大的比例时,你们这个项目,就有生命力了,但你们能说,先把它造起来,再等那个时候到来吗?只怕那个时候没到,你们就被它拖死了。”

“明白了,听韩先生说话,就是受教育。”刘立杆说。

韩先生谦逊地摆了摆手,刘立杆以为他又要说谬奖,但韩先生没有说,而是接着伸手示意一下,让刘立杆吃点心,刘立杆一直被蛋挞吸引,拿起一个尝了一下,就觉得太好吃了,又不好意思问这是什么,只能一个劲地夸太好吃了。

“谬奖,雯雯的手艺,还过得去。”韩先生呵呵一笑。

韩先生呷了口茶,继续说:“这房地产,你不要把它想得太神秘,其实它和其他的商品是一样的,不是说越好的房子就是最好的,而是最合适的房子,才是最好的。”

“这个怎么说?”刘立杆问。

“我打个比方,比如,有三个卫生间的房子对一家人来说,肯定比一个好,对不对?可以满足不同人的不同需求吗,儿女早上起来,急着去上班上学,也不需要和老爸老妈或爷爷奶奶抢厕所,但现在,你要造出这样的房子就很难卖。

“为什么,也很简单,现在人买房,首先是改善缺房的需求,原来是父母和儿女挤在一间,爷爷奶奶也和小孩挤在一间,很多甚至三代同堂挤在一间,对他们来说,最需要的是老人、父母和儿女,能够有自己各自的房间,最好,如果有几个孩子,还每个小孩一人一间。

“你把有三个卫生间的房子卖给他们,他们不骂死你才怪,我花那么多钱,结果买来的不是房间,都是卫生间,你说他要不要骂你,你的房子会不会好卖?

“但过几年,这个就会倒过来,大家都有自己的房间了嘛,他就会想,是不是还应该有三个卫生间,最好卫生间还在房间里面,那样才方便,说难听的,父母亲干完那事,想用水冲洗一下,也不用先端盆水去房间,或偷偷摸摸穿过客厅了。”

说到这里,韩先生和刘立杆都笑了起来,刘立杆感觉自己都看到了那个画面,衣衫不整地出了房门,结果和小孩或者老人撞个满怀,那种尴尬,哈哈。韩先生接着说:

“到那个时候,一个卫生间的房子就没人要了,大家要的,不仅是有三个卫生间,而且卫生间还要大,里面最好是有浴缸又有淋浴,这个,就是我说的合适的房子才是最好的,你做房地产,一定要有这种前瞻的能力,能够捕捉到客户的这种需求变化。

“太前卫的房子,卖不掉,你的资金积压在那里,会把你拖死,落伍的房子,造起来也买不掉,你的资金还是积压在那里,一样会死,房子这个东西,和其他的商品不一样的是,它生产的周期特别长,从拿地到房子交付,没有两三年是下不来的,这两三年就是风险。”

“明白了。”刘立杆点了点头。

韩先生接着问了刘立杆合作方的情况,刘立杆向他介绍了,韩先生说,根据他们的情况,我判断他们会倾向于在海城造一幢写字楼,这个也是以后的市场需求。

“房地产起来后,会带动各行各业,很多的新公司也会成立,到时候,高档写字楼的需求会很大,你可以往这方面考虑。”韩先生和刘立杆说。

刘立杆说好,谢谢韩先生,我还想问一下,如果造写字楼的话,最好在哪里?

“你说呢,你先想想。”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说龙昆南路边上,那里交通方便,现在也还有地。

韩先生摇了摇头,他说:“龙昆南路交通方便不假,以后也会是海城的主干道,但这样的地方,留不住人,写字楼物业,一定要能够聚集得起人气,还要考虑到周边的配套设施,龙昆南路,没有十年,人气是起不来的。

“你不能光考虑到公司的老板,他们有车,出入没有问题,你还要考虑到,在这个楼里上班的,可不是只有老板,周边的配套设施不齐全,海城以后,公交车肯定会上,龙昆南路,一天不会有几趟,就是现在,打个摩的去龙昆南路,人家也会加点钱吧?

“这样的写字楼,不仅会让在里面上班的感觉很不方便,去那里面公司办事情的,也会觉得很不便。”

“那还是放在国贸?”刘立杆问。

“对,国贸你现在看,还是一片荒芜,但每一块土地都是有主的,前期的工作也做完了,现在大家不动,是正逢经济低潮,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只要一起来,那就会是一阵风,几年就大变样,包括城市的配套服务设施,现在已经规划到那里了。”

刘立杆点点头,他觉得韩先生说的很对,但有件事,又让他犹豫起来,刘立杆说:“可是,国贸现在应该已经没有土地了吧?”

“有,多的很。”韩先生呵呵笑着,“那些土地都已经出让了不假,但大多数是我们香港人,后面更多的其实是台湾人,当初都想到海南岛来捞一把的,没想到会碰到这么个大萧条。

“这些港商台商,说起来好听,其实他们很多人,买地的钱也都是借来的,财务压力很大,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帮你介绍几块地,现在出手的话,价格也不会高。”

“好好,那我这里一定下来,就来请韩先生帮忙。”刘立杆赶紧说。

“丑话说在前头,帮忙也不是白帮忙。”韩先生说,“我帮你们撮合成了,要向你们双方,各收取一个点的中介费。”

“没问题,这个我可以做主。”刘立杆马上说。

“爽快,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韩先生说。

雯雯在楼上叫着:“老韩老韩。”

韩先生看了看手表,和刘立杆说:“没有关系,她这是在叫我去午睡。”

刘立杆赶紧起身,和韩先生说:“那我就先告辞,不打扰了。”

韩先生也不挽留,他站了起来,说:“好,我送送你。”

两个人过了桥,走到门口,韩先生想起了一件什么事,他问:“对了,你前面说的,龙昆南路的那块地,还在不在手里?”

刘立杆说在,韩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说:“好运气,以后你们靠这块地,过过日子是没有问题的。”

“真的?”刘立杆兴奋了,“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早些计划?”

“莫急莫急,等路通了,造一些简单的二层楼房出租就可以,一两个月就可以造好了,这龙昆南路,把你们一分为二,还真是便宜了你们,你们等于多出了一倍的街面房。”

刘立杆嘿嘿笑着。

刘立杆到了张晨的办公室,把自己上午和韩先生的聊天内容和张晨说了,张晨既惊又喜,喜的是那钱总算没有白砸,惊的是,这韩先生这么一提醒,认真想想,那中国城真要造好了,还真的可能是这么个情况。

“不行,我要把这个消息和谢总说说,让他也放宽心。”刘立杆说着,就拿起桌上的电话,给谢总打电话。

谢总在电话里听说有房地产专家说他们的地没拿坏,一分为二还是好事,也很高兴,他呵呵笑着说:“谢谢他吉言。”

0300 逃了一整天

刘立杆到了张晨的办公室,还不到九点,张晨已经到了,刘立杆问,有没有吃早饭?

张晨说没有,等你买啊。

“好。”

刘立杆转身走了出去,过了一会,提着腌粉卤蛋和粽子回来,两个人坐着吃早餐,桌上的电话响了,张晨提了起来,话筒里很嘈杂,接着是有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喂喂,是不是张总,我孟平啊,我现在已经到广州机场了,今天下午回海城,我请你和杆子吃饭,地方你们定。”

“我操,你事情搞定了?”张晨问道。

“当然,我孟平现在腰包鼓鼓的,哈哈,回来再说。”孟平在电话里叫道。

放下电话,张晨和刘立杆面面相觑,刘立杆叫道,这王八蛋,还真搞到钱了?

“应该是吧,不然口气这么大,让我们定地方,这不就是要我们随便吃吗。”张晨笑道。

“也对,蓬蓬车都舍不得坐的人,现在都坐飞机回来了。”刘立杆说,“他离岛的时候,可是坐长途汽车走的,晚上要好好敲他一顿。”

“敲什么敲,你没吃过饭?就去吃椰子**。”张晨骂道。

“椰子鸡就椰子鸡,张晨,我警告你,今天要是孟平坐在那里,眼睛痒了,要请我去找叮咚,你可不许拦我。”

“你以为谁都是二货。”

“他是不是二货我不知道,他是个单身的男人肯定的,单身男人,就需要叮咚的安抚,不然他就不是男人。”

刘立杆说着的时候,瞟着张晨,意有所指,张晨差点把手里的快餐扔过来,刘立杆哈哈笑着逃走了。

刘立杆先跑了两个地方,签了两张合同,回到报社,看到主任,晃了晃手里的合同,主任骂道,显摆什么?

“不会吧领导,这半个月还没过去,我就完成了一个月的任务,这样的兵,你不表扬表扬,还要口出恶言?”刘立杆叫道。

主任笑了:“什么恶言,我骂你就是表扬你。”

“别别别,主任,打是亲骂是爱,你可不要爱我,我只喜欢女人。”刘立杆赶紧摆手。

主任瞪了他一眼,刘立杆笑着逃了出去。

下了楼,在楼梯口碰到小任,手里拿着一只空碗,愁眉苦脸的,看到刘立杆就抱怨,这他妈的鬼食堂,现在去就只有青菜了。

“没吃?”

“吃屁。”

“走走走,我请你吃饭。”刘立杆搂着小任的肩膀就往外面走,小任大喜。

和小任一起吃完饭,刘立杆还是决定去工地,到了楼下想起来,这个时间点,工人们一定还在午睡,上去也没什么可看的,就去了李勇的办公室,李勇趴在桌上,还没有睡着,一看到刘立杆进来,就骂道:

“出去出去,他妈的又来吵别人睡觉。”

刘立杆笑道:“你都没睡,我吵什么吵。”

“你他妈的,你来了,我还有觉睡?”

刘立杆还没有说话,腰里的bb机哔哔地响,刘立杆低头看看,李勇也听到他bb机响,骂道:“快回,回完了滚蛋,我真的困死了。”

“你睡吧,楼上找我,我去看看。”刘立杆退了出来,听到身后李勇重重地吁了口气,不禁笑了起来。

刘立杆走到电梯前,按了一下下行键,这个时候,楼上鬼会找他,他看到是黄美丽的号码,不敢在李勇的办公室回,这才走了出来。

刘立杆下楼,到明珠大厦边上,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回了过去,电话一通,黄美丽就在电话里大叫:“老麻,太好了,整个城市的人都在午睡,还好你没有睡,你在哪里?”

“明珠大厦这里。”

“在那里等着,我过来找你。”

“干嘛?”

“陪我去海边游泳。”

“现在?这么大的太阳?”

“我不管,你一定要陪我去。”

黄美丽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刘立杆走出小店,看看头顶的太阳,骂道,发什么神经,这么大的太阳去游泳,也不怕被晒层皮。

刘立杆回到明珠大厦门口,心里是不想去受这个罪的,但又不敢上楼,他知道黄美丽要是到了,没看到他,按她的脾气,是一定会上楼去找他的,那会不会被什么人看到,就难说了,就是刘芸的那些老乡,看到了下次会不会向刘芸通风报信,也不知道。

刘立杆现在真后悔,昨晚怎么会头脑发热,把黄美丽带到这里来,当时随便撒个谎,说自己没有工地的钥匙,也蒙混过去了,唉,怪只怪,自己潜意识里,还是有向黄美丽显摆的意思。

刘立杆又想到了昨晚的那幢白色的别墅,你显摆个屁啊,人家什么场面没有见过。

刘立杆站在大门口等了一会,黄美丽到了,刘立杆也不敢多逗留,赶紧上了车,跟着黄美丽走了。

他们还是到了那天晚上去过的假日海滩,下午的海滩上,太阳把沙子晒得白花花的,赤脚踩在上面都是烫的,沙滩上鬼影子也没有一个,那块空地上,也空荡荡的,没有其他的车。

黄美丽下车,从后座拿了一个包,让刘立杆拿着,两个人沿着沙滩往前面走,沙滩的一边是海,一边是椰子树和红树林,两个人走到一大片树荫里,黄美丽让刘立杆把包里的一块方格毡子拿出来,铺在地上,毡子很大,足有一张床铺那么大。

两个人站上毡子,黄美丽开始脱外面的衣服,露出了里面的泳衣,她看到刘立杆站在那里不动,催促道,你也脱啊,说好陪我游泳的,你想放我鸽子?

“我没带泳裤。”刘立杆说。

“男人要什么泳裤。”黄美丽白了他一眼,突然笑道:“你不会连短裤也没有穿吧?”

刘立杆瞪了她一眼,把衣裤脱了。

黄美丽皱了皱眉头,说:“你这短裤,确实太丑了,要不,我还有一件泳衣在包里,借你穿吧。”

说完,黄美丽咯咯笑了起来,刘立杆骂道,这荒郊野外的,你信不信我把你扔海里。

“好啊,来啊,到海里你可能还打不过我,我在大学,可是拿过我们学校的游泳冠军。”黄美丽叫道。

两个人在毡子上坐着,虽然有海风不停地吹拂,但下午的海滩,温度实在是太高了,两个人坐了一会,脸上就有了汗津津的一层油光。

“这大太阳的,你怎么想到来游泳的?”刘立杆问。

“好几天没看到大海,想它了。”黄美丽说。

刘立杆点点头,又叫道:“不对啊,你不是去宁波吗?宁波不也在海边?”

黄美丽“哼”了一声,骂道:“你还有脸说,你们浙江那海,也好意思叫海,都是泥水,浑浑的。”

刘立杆默然,他去过宁波,甚至舟山,那里的海水,确实都是浑浑的黄褐色的,和海南不能比,刘立杆每年都要去的,他熟悉的温州苍南平阳一带的海,海水也是浑浑的,而且没有沙滩,都是滩涂,一眼望不到头的烂泥。

直到有一次,一艘渔船把他们带到南麂岛演出,这才看到了碧海蓝天和白色的沙滩的情景,才感觉自己总算是见到了真正的海。

黄美丽在毡子上躺了下来,微微地闭上眼,刘立杆奇道:“你不是要游泳吗,怎么不下水?”

“我已经在游了呀,不要吵我。”

刘立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就这样游泳?看着大海,穿个泳衣就算了?”

“那当然,你想怎样?”黄美丽坐了起来,问道:“你想让我下水吗?有没有搞错,这里连自来水都没有,我游好上来,怎么开车回去?那脸和头发被太阳一晒,还不成了白花花的一个?”

刘立杆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简易房子,房子裸露的水泥方砖墙上,用红漆刷着“淋浴”两个大字,刘立杆说:“那里不是有水吗?”

“坏了,不然我早下水了。”

刘立杆不信,走了过去,那房子原来是有门的,但不知被谁卸走了,只留下一个门框,一扇窗户,原来是用塑料布钉着的,现在也破烂不堪,刘立杆走进去,差点就吐出来,一股浓重的尿味扑面而来,里面的两个淋浴龙头,阀门被拔掉了,水管已经锈迹斑斑。

刘立杆定睛再看,他在房子的一角,还看到了风干的大便,有苍蝇围着它嗡嗡地叫,刘立杆赶紧从里面逃了出来。

0301 假日海滩

刘立杆逃回到毡子上,黄美丽见他回来,说,可惜,我忘了今天你在,早知道这样,我们可以买几箱矿泉水来,用它冲澡。

“那也太奢侈了。”刘立杆说,“你敢用,我可不敢。”

“又没让你用,是让你帮我冲。”

“这个可以,我还能趁机偷看。”刘立杆嘻嘻笑着。

“流氓。”黄美丽骂了一句,她拍了拍毡子,“躺下来,安静一点。”

两个人并排躺下,刘立杆看着头顶的椰子树上,椰子已经成熟了,就担心它们会不会掉下来。

刘立杆闭上眼睛,过了一会,他睁开眼,看看边上的黄美丽,发现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头顶的天空,一动不动,刘立杆从她脸上,又看到了那种淡淡的哀伤。

“老麻?”

“嗯。”

“你多大了?”

“二十六,你呢?”

“再过四个月,我就二十三了。”

刘立杆莞尔一笑,这不就是二十二吗,什么再过四个月就二十三,刘立杆逗她:“再过七十三年,我就一百岁了。”

刘立杆说完,自己轻轻地笑了起来,黄美丽没有吱声,也没有笑,刘立杆转头看了看她,吓了一跳,他看到她的眼角,挂着晶莹的泪水,刘立杆欠起身,问道:“你怎么了?”

“没有什么。”黄美丽闭上眼睛,用手拭去眼角的泪水,轻轻地说:“躺下来,老麻,我们现在来潜泳。”

刘立杆乖乖地躺下。

过了一会,黄美丽咯咯笑着:“老麻,你的泳姿真难看,把头低下,对对,和躯干保持平行,不许赖皮。”

刘立杆闭上眼睛,静静地躺着,他虽然心存疑惑,但他知道,黄美丽并不想让他知道太多,刘立杆支棱着耳朵,静静地听着黄美丽的声音传来。

“老麻,睁开眼睛,你有没有看到珊瑚?好多的珊瑚,五颜六色的,哎呀老麻,还有这么多的鱼,你看,这是长颈狮子,这是红小丑,这是黄尾蓝魔鬼,这是鸳鸯炮弹,这是石美人,这是马鞍神仙,这是蓝西班牙,这是飘飘鱼,这是大帆倒鲷,这是月眉蝶……”

黄美丽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刘立杆的手,她一个一个细数着,刘立杆听到后来才明白,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字都是鱼的名字,黄美丽的手激动地摇着,好像她真的就看到了它们。

黄美丽的声音轻了下去,最后不响了,手握住刘立杆的手,也安静了,两个人静静地躺着,刘立杆睁开眼睛,看到头顶雪白的白云,正慢慢悠悠,不急不忙地移动着。

“老麻?”

“嗯。”

“你想不想干坏事?现在没有蚊子。”

“这里?现在?我可不敢。”

“孬种,刚刚谁那么流氓来着?”黄美丽咯咯笑道。

“那我就真流氓了,别以为我不敢。”

刘立杆一侧身,黄美丽喔册一声,滚到一边爬了起来,咯咯笑着朝边上跑开,她跑到十几米外,站在那里,笑意盈盈,朝刘立杆招手:“过来过来。”

刘立杆走了过去,等他快走近时,黄美丽又跑开了,还是站在十几米外,笑着朝他招手,刘立杆走过去,她又走了。

就这样他们沿着树荫,把这片沙滩快走完了,黄美丽终于站住,不再走了,她展开双臂上下舞动着,就像海鸟在扇动着翅膀,头微微仰着,风把她的头发飒飒地飘扬起来,刘立杆走过去,黄美丽抱住了他……

他们回到毡子这里的时候,太阳已经有些西斜了,有几个骑着摩托来游泳的男女,正围着黄美丽的汽车看。

黄美丽和刘立杆说,好了,我们的游泳结束,回去吧。

那几个人看到他们过来,走开了,其中一个和他们说,车不错。

另外一个说,美女长得也不错,配。他马上被走在他边上的女孩,拍了一下后脑勺。

刘立杆和黄美丽轻轻地笑着。

他们坐进了车,黄美丽和刘立杆说,先找个地方洗澡,然后去吃饭。

刘立杆说:“我要去望海楼。”

“好,那就去望海楼。”

刘立杆知道她误会了,赶紧说:“不不,我是说我要去望海楼找人,有朋友刚从大陆回来,晚上要请我吃饭。”

“我也要去。”黄美丽叫道。

刘立杆犹豫了,心想,这和张晨、孟平吃饭,带上她算什么回事?怎么和张晨解释?

“怎么,老麻,嫌我跟去丢你脸?”黄美丽问。

“不是不是,是那两个人,你都不认识。”

“吃完饭不就认识了。”

“这个……”

“不去就不去,拉倒。”

黄美丽撅了噘嘴,真有些生气了,刘立杆心想,管他,这纸都快包不住火了,还怕张晨知道?刘立杆赶紧找理由给自己辩解,他和黄美丽说:

“我当然很希望你去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不是很好,吃椰子鸡火锅的……”

“阿二靓汤对面?”黄美丽问。

刘立杆奇道:“你知道那里?”

黄美丽咯咯笑道:“大惊小怪,我以为去什么地方,那里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刘立杆恍然,是啊,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黄美丽,被那个老头包养之前,说不定和佳佳是一样的,还说不定,那老头就带她去过那里。

……

张晨坐在办公室里,刘立杆带着黄美丽进来的时候,两个人的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张晨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黄美丽和刘立杆,已经在望海楼开了房间,冲了凉,黄美丽还换了衣服,当然,今天开房,有黄美丽在,就用不到张晨,接待员一边把钥匙牌给黄美丽,一边打量着刘立杆,觉得这人好像很面熟。

两个人刚走,就有行李员走过来,和接待嘀咕,他怎么和黄小姐在一起?

“他谁呀,我怎么好像很面熟?”

“和磐石的张总一起的,不是经常会在食堂碰到。”

“噢”,接待恍悟,微微一笑。

刘立杆向张晨介绍,这是小黄,黄美丽,又和黄美丽说,这是张晨,我好兄弟,我公司的装修和望海楼,都是他设计的。

“真的?!”黄美丽惊讶地叫道,“这个大堂,设计得也太漂亮了,我还以为,是国外的设计公司设计的,没想到是你,我以后可以和人吹牛了。”

黄美丽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和张晨握了握,张晨赶紧说谢谢。

张晨心里觉得,这女孩子倒也不让人讨厌,她什么时候和刘立杆在一起?怎么没听他说过?

“孟平呢?”刘立杆问。

“他来过了,回去冲个凉就来。”

“来了来了。”张晨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孟平的声音。

他走进来,看到办公室里不仅刘立杆到了,还多了一个女孩子,愣了一下,刘立杆给他们介绍了以后,孟平说,真好,你是我见过的海城最漂亮的女孩。

黄美丽咯咯笑着:“你是不是碰到所有女孩子都这么说?”

孟平说对,以前都是这么说,以后,我要和她们说,你是我见过的海城第二漂亮的女孩了。

其他人大笑,张晨心想,这刘立杆够油嘴滑舌的,来个孟平,和他旗鼓相当,这下热闹了。

孟平看了看时间,他说差不多了,我们去哪里吃饭?

张晨看了看黄美丽,又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刘立杆,那意思是,有黄美丽在,还去那里吗?

“没事,她知道那里。”刘立杆和张晨说。

孟平在边上奇怪了:“什么好地方,被你们说的好像还很神秘?”

无论是张晨还是刘立杆和黄美丽,都笑着,没有回答孟平。

四个人走去了椰子鸡火锅店,没有空位,需要排队,四个人坐在那里等位,孟平抱怨道:“让你们挑个地方,你们挑个大排档,是怕我没钱还是替我省钱?”

“替你省鞋。”张晨笑道,“这里近,几步路就走到了。”

孟平坐在那里,看着看着就看出了问题,他看到这里进进出出的,基本都是成双成对的,每一个女孩都很漂亮,刘立杆笑着问他:

“孟平,怎么样,是不是看到的都是海城第二漂亮的女孩?”

“我看到是一棵棵好白菜,都被猪给拱了。”孟平当然看出这一个个女孩,和她们身边形形色色的男人是干什么的,孟平气恼地说。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刘立杆笑着的时候,还偷瞄了边上的黄美丽,发现她也笑得很开心。

她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是一棵好白菜?

0302 风萧萧兮易水寒

服务员把鸡倒进锅子里,黄美丽轻声和她说,谢谢,我们自己来。

服务员点点头,走了开去,知道他们是不想被人打扰。

过了几分钟,锅子里的水开了,热气顶着锅盖,发出噗噗噗噗的声响。

刘立杆伸手要去掀锅盖,黄美丽在他手上,轻拍一下:“等会。”

又等了四五分钟,黄美丽才把锅盖掀开,一股清香扑面而来,黄美丽把卡式炉的火调到最小,用勺子滗去上面的一层浮沫,和他们说,可以吃了。

孟平挟了块鸡肉,蘸了蘸料,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就叫道:“嗯,好吃,鲜,嫩,不错不错,我明天一定要带我公司那三个女孩子来吃。”

刘立杆和张晨轻轻地笑着,黄美丽凑过身,压低声音和孟平说:“你这样别人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

“以为你是拉皮条的,你看看这里,哪里有一个男的带着三个女的来吃的?”

“那怎么办?”

“你可以把他们两个带上,三男三女,就正常了。”黄美丽和孟平说。

“对对对,有道理。”孟平赶紧说。

张晨也说:“谢谢美女,你又帮我们蹭到一餐。”

“小意思,你们要是想蹭饭,我可以带着你们天天去蹭。”黄美丽说,三个男的都笑了起来,孟平叫道:

“那你不成了丐帮帮主了?”

“那我是不是就是黄蓉了?”黄美丽晃着脑袋,得意地说。

“孟平,你这次回无锡,搞到了多少钱?”刘立杆问。

“融,融资,融到了多少钱,什么叫搞?”孟平纠正道,“融资这么高级的行为,被你说的像是诈骗。”

“换汤不换药。”刘立杆没说,黄美丽就说道。

孟平嘿嘿笑着:“看看,这就维护上了。不过我孟平,可丝毫都没有骗人家的意思。”

孟平朝刘立杆伸出了三个指头,和他们说:“三百万。”

“我操,你这浑身上下,哪里值三百万了,人家怎么就相信你?”刘立杆惊呼道。

孟平有些得意地说:“不是说了,在无锡,我孟平其他没有,面子还是有一点的。”

“不错,三百万,你这面子有点值钱。”张晨举起杯子:“来,敬你的面子。”

大家举起杯,一干而尽。

“说说,你这面子,怎么变成三百万的。”刘立杆催促道,“他妈的我这面子,好像换三万都难。”

“简单,我找了三个朋友,一个是银行的行长,两个是两家企业的总经理,一个给一个担保,从银行贷款三百万,把这三百万借给了我。”

“就这么简单?”

“对啊,不过找的这两家企业,是设计过的,其实不是我,是那个行长朋友帮我设计,我出面找的,贷款的企业是私营企业,这样贷款到了他那里,上午进去,上午就转到了我账户,钱出来方便,担保的那家企业是国有企业,他们在当地很有名,担保资格就没问题。”

“他轻易就给你担保了?”

“这有什么,都是朋友,不过是几顿饭,一个公章的事情。”

孟平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张晨他们,都被他笑得莫名其妙,问他,这有什么好笑的?

“不是,你们知道,我回到无锡,最穷的时候口袋里还有多少钱?”孟平问。

“十五万?”黄美丽说。

刘立杆马上打断了她:“没有,他到海城,全部的家当也只有十万,还租了房子,办了执照,还有其他的开支。”

刘立杆算了一下,和孟平说:“两万?”

孟平呲了一声:“有两万我就坐飞机回去了,时间就是金钱,我怎么会把时间消耗在长途汽车和火车上。”

“八千。”张晨说。

孟平哈哈大笑,揭开了谜底,和他们说:“我还有三十七块。有两个还是硬币。”

“啊!”三个人大吃一惊,三十七块,那你

“你请人家吃一顿饭的钱都不够啊。”黄美丽说。

“还好,大陆请客,没海南那么花钱,特别是没有晚上的那么多花头。”孟平说,“我到的那天,正好我妹妹和她男朋友刚发了工资,我就把他们的工资都拿来了,请了第一顿饭,那天请的,都是自己的弟兄。”

“你妹妹够倒霉的。”刘立杆说。

黄美丽咯咯笑着:“我倒希望我有这样的哥哥。”

刘立杆看了她一眼,叫道:“我啊我啊,这光花钱的活,我最愿意干了。”

话一出口,刘立杆自己都后悔了,在心里骂,你他妈的,你现在在干的不就是这样的勾当,不都是在花黄美丽的钱?

刘立杆这样想着,就尴尬起来,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孟平的身上,黄美丽还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亲昵地捏了一下,就像是小狗,跑过来,在你的小腿上蹭了蹭。

孟平继续说:“吃饭的时候,我就和弟兄们说,我这次是回来化缘的,你们在座的,一个也跑不了,都要帮我的忙,要是谁觉得自己有困难,或者说我孟平不值得帮,那好,你起来,我孟平敬你一杯后,请你离开,我们以后还是熟人,是朋友,但不是兄弟了。”

“我操,你这是**裸的要挟啊!”张晨骂道。

“那当然,我也是被逼无奈,我挨千刀的时候,是兄弟的还不出来替我挡两刀?那叫什么兄弟?”

“说得好!”黄美丽赞叹道。

“谢谢!”孟平朝黄美丽点了点头,他说:“当时啊,我和你们说,那场面顿时就变得悲壮起来,我举着杯子站在那里,真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真的,不骗你们。”

三个人听着,也为之动容,孟平继续说:“好在,我很欣慰,在座的弟兄们一个都没有站起来,我站在那里,那个泪水就不停地流,他们反过来劝我,让我坐下,我不肯,最后有一个弟兄站了起来,他举起了杯子。

“他和我说,孟平,你他妈的,别搞得这么慌兮兮的,又不是让我们跟着你杀人越货,这酒,我和你干了,干了这杯酒,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我倾家荡产也帮你。

“其他的人也都站了起来,我们把这杯酒干了。

“我和他们说,好,还是古人的一句话,‘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我孟平以后要有出息,也一定会回报你们,让我提头,我不会完整地走来。

“接下来的几天,那些弟兄,就自己安排好了,每天都有一个人,陪在我身边,需要干什么事,就去干,需要买单的时候,就他买,我也不知道是谁的钱,和钱是从哪里来的。”

孟平说完,四个人都沉默着,周围莺歌燕舞欢声笑语,那都是别人的酒局,对于他们来说,这故事有些悲壮,这酒,喝得有些苦涩。

黄美丽端起酒杯,和孟平说,孟大哥,我敬你一杯,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还有你们,张大哥和老麻,你们也会成功的。

老麻,张晨和孟平都愣了一下,不知道在座的谁是老麻,老麻不是工商局的那个麻科长嘛。

“我我我。”刘立杆和张晨孟平说,“美丽说的是我,我们因麻科长而相识,所以美丽一直叫我老麻。”

刘立杆索性把他和黄美丽认识的经过和张晨孟平说了,两个人听得大笑,孟平说:“杆子,其实在工商局的走廊里,你去搭讪小黄,就是有预谋的吧?”

刘立杆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嘿嘿地笑着,张晨哈哈一笑,意思是这还用问,不是明摆着的吗?

“对哦。”黄美丽睁大双眼,看着刘立杆,说:“当时排队的人那么多,你为什么不去问其他的人,要来问我?”

孟平笑道:“我要是杆子,也会来问你,在那么一个操蛋的地方,只有美女才能带来一线的光明。”

“是不是,你是不是有预谋的,老麻?”黄美丽追问道。

“面善面善,主要是你面善,长的就是一副乐于助人的样子。”刘立杆笑道。

“妙啊,这话说得好!”孟平大笑,“我以后找美女搭讪,不说她是海城第二漂亮的女孩,也说她长的就是一副助人为乐的样子。”

黄美丽咯咯笑着。

0303 个个都是臭皮匠,个个都是诸葛亮

“对了孟平,回海城了,你准备怎么干?”刘立杆说,“三百万虽然不少,但你要造房子,还是不够啊。”

“我不造房子,还没到那个地步,财力不允许。”孟平说。

“那你准备干什么,公司开着,每天就和那几个女孩子谈理想?”张晨也好奇了。

孟平把手一挥,不是,他说:“我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这每个人,还是要发挥每个人自己的特长,比如,你张晨擅长设计,你就去做装修,杆子能言善辩,就去忽悠人……”

“你他妈的才忽悠人。”刘立杆骂道。

孟平哈哈大笑:“你别急啊,我这话可没有恶意,能忽悠人的都是大才,你看那哲学家,都是会忽悠人的,什么纯粹理性批判,否定之否定,存在即虚无,谁能说出个所以然,这些又有什么用?你和个种地的去忽悠这些,看人家不给你一锄头。

“但他们能忽悠社会的精英,特别是那些自以为聪明的精英,他们把这些了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就把自己忽悠成了大哲学家,那些政治家也是,诸葛亮能忽悠出三分天下,还给自己忽悠到了丞相的位子,希特勒能忽悠出一个二次大战,你以为会忽悠的人,简单吗?

“你知道我小时候最崇拜的人是谁?施洋,电影《风暴》里的那个施洋大律师,你看看那个忽悠的派头……”

“别嗦,说说你有什么特长?”刘立杆骂道。

“我一直在机关里工作,擅长处理上上下下的关系啊,不是吹牛,我和你们说,在我们那个大院里,我孟平虽然是一个小小的人事局干部,但我的知名度不亚于书记和市长,连看大门的,大冬天的,半夜里听说是我叫门,都会爬起来给我开门。”

“无锡是无锡,海城是海城,在这里你屁都不是,连海城市委大院门口的武警,你都忽悠不了。”刘立杆说。

孟平看了他一眼,说:“武警不是我要搞好关系的对象,大楼里面的人才是,我的工作,接下来就是喝茶吃饭ktv,每天从这个办公室,抽烟聊天聊到那个办公室。”

“你想干嘛?”刘立杆奇道。

“开展业务啊。”

“就这样开展?”

“对啊。你想想,这城市的每一块土地,都是从那个大楼出来的,那里才是源头,我不去那里开展业务,还去哪里?”孟平笑道。

“他是想倒卖红线图。”黄美丽突然说道。

三个人听闻黄美丽的话,都怔了一怔,孟平看着她,奇道:“你怎么知道?”

黄美丽咯咯笑着,她说:“我当然知道。”

她和刘立杆、张晨解释,海城的土地,现在基本是政府协议出让的,他想走通关系,取得这个权利,政府部门把红线图给你,就等于确认了你拥有这土地的权利,但还不是实际拥有,实际拥有是要等缴纳土地出让金以后。

但政府收取土地出纳金,是有宽限期的,这宽限期,也没有严格的规定,完全凭关系,你缴纳很少的一点钱,作为定金,拿到红线图,甚至也可以做到没有定金,就把红线图拿到手里,这里面,又要靠关系,没有很严格明文要求。

拿到红线图,到实际缴纳土地出让金的这个时间,就是个空窗期,你就可以操作了,把红线图加价卖给别人,也就是把协议购买这块土地的权利,转让给别人,你从中赚取巨额的利润。

黄美丽侃侃而谈,张晨和孟平,越听越好奇,都想这女孩什么来路啊,怎么对这些一清二楚?

刘立杆听着听着,明白了,他想,那个老头,一定是也做这方面的业务,黄美丽陪着他在外面交际应酬,就是听,也听会了,这个有什么奇怪的?

“内行啊!”孟平叫道,“美女,你怎么知道这些?”

黄美丽咯咯笑着:“我认识的人,有人做这个,我听来的。”

刘立杆心想,果然。

孟平点点头,他问,他们做得怎么样?

“你说我认识的这个人?”黄美丽问。

孟平说是。

“很大,我知道赚了很多钱。”

“美女,能不能介绍我认识?”

“这个……”黄美丽犹豫了,她说:“好像不是很方便,你也知道,做这种事情的,基本都是一个小圈子,外人一般进不去。”

“理解了。是这样的。”孟平不停地点头,“我也要建立自己的小圈子,我想我有这个能力。”

黄美丽点了点头。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刘立杆问。

“先买车买大哥大,把自己装扮成大款,人人都愿意和大款打交道,没有人会相信穷人说的话的。”孟平说。

“买什么车?”刘立杆问。

“大奔。”

“不错,晚上睡办公室,白天开着奔驰,手里拿着大哥大谈业务。”张晨笑道。

“那有什么,反正又没人来我办公室,不是说海城人谈事,就没人在办公室里谈的吗,不是酒店,就是ktv。”

“孟大哥,你这样买车,好像不划算。”黄美丽说。

“哦,那你说,应该怎么买?”孟平问黄美丽。

“很多人,都是注册一个合资公司,然后去申请免税指标买的。”黄美丽说,“如果是奔驰的话,一辆车可以便宜几十万。”

“是不是街上的那些黑牌车?”

“不是,黑牌车是外商独资企业的,但合资企业可以申请指标。”

刘立杆想起来了,黄美丽的那辆车就是黑牌车,难道她傍的那个老头,和韩先生一样,也是香港人,就像那个雯雯?

“可我们都是大陆人啊,怎么搞合资或独资企业?”孟平不解了。

黄美丽笑了笑:“你们以为那些合资独资企业,都是境外的人办的?不是,借个香港或台湾人的人头而已,其实真正的老板都是大陆人,还有就是,中国人去外面注册一个离岸公司,反过来投资国内,就是外资企业了,这样做,都是为了获取政策和税收上的优惠。”

“离岸公司?”孟平笑道,“这个我怎么一点不懂,唉,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土包子。”

黄美丽咯咯笑着:“我也不懂,我都是听人说的。”

刘立杆想,你听的那个人,就是那个老头吧,刘立杆隐隐觉得,这老头的生意做得很大,大到了自己不能想象的程度。

“可现在搞这些,也来不及啊,我的贷款可是有期限的,我必须争分夺秒。”孟平说。

刘立杆想起上午韩先生和他说的,关于港商台商的那些话,刘立杆说,有了孟平,你可以不用花那么多钱买车,去租车。

“租车?到哪里去租?”不仅孟平,连张晨和黄美丽都奇怪了,租车,这在当时,可是闻所未闻。

刘立杆和孟平说,现在经济不景气,很多的香港老板和台湾老板,公司都暂时关门了,人也跑回台湾和香港了,但他们的车还在这里,可以找他们租。

你想,他们的车停在那里又不开,岂不浪费,租给你每个月至少都有一笔收入,你呢,现在也不用花上百万去买车,每个月花几万块租金就可以,钱可以省下来干其他事,等你有钱了,再来买车也不迟。

“不错,这个主意不错,车停在那里,长时间不开,对车也不好。”黄美丽说。

孟平也兴奋起来,他叫道:“有这样的好事,我当然求之不得,可是,这车去找谁去租?我又不认识什么台湾人香港人,我在海城,就认识你们几个。”

“这事要能做成,必须有两个条件。”张晨说,“一是要找到车主,二是要有一个合适的中间人,车主很信任他,他也信任你,不然你把他车开大陆去,不开回来,他到哪里去找你?”

刘立杆想到了一个人,他说:“孟平,明天我去问一下,他可能认识这些台湾和香港老板。”

“那太好了,杆子!我这当头炮能不能打响,就看你的了!”孟平叫道。

黄美丽趴到刘立杆的耳边,和他低语:“你那里要是不行,就和我说,我帮助问问。”

0304 人家正头疼这里

四个人吃完饭,孟平打车走了,张晨和刘立杆、黄美丽三个人往回走,从五指山路的大门进了工地,经过张晨办公室的时候,刘立杆和张晨说,你还没回去吧?我待会下来。

黄美丽听到,和刘立杆说,老麻,你在这吧,我上楼先去洗澡。

刘立杆说好,那我说会话就上来。

两个人走进办公室,坐下来,张晨看着刘立杆,笑道,这女孩也不错,老麻,你准备怎么办?

“人家正头疼这里。”刘立杆一急,连海南腔都冒出来了。

“我还以为就是雯雯和倩倩,原来还有一个黄美丽。”张晨说,“你这是眼花缭乱,无从下手了吧?”

刘立杆摇了摇头,他说:“其实选择倒不困难,雯雯和倩倩,从开始到现在,大家都知道是玩玩的,没有人当真,这个黄美丽,我们也不可能有未来。”

“为什么?”张晨好奇了。

刘立杆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说:“她有人,有人包养她的。人家一天的开支,随随便便都可以抵上我一个月,我可养不起。”

张晨一惊,叫道:“你疯了?这样的人你还敢碰,还这么高调,人家可不是建强,被发现了,可不是揍你一顿那么简单。”

张晨说完,突然就想到了顾淑芳,在心里骂着自己,还真是说别人容易,你他妈的,不是连海霸天的老婆也敢去碰吗?看样子这男人和女人,一旦苟且,都是色胆包天。

张晨想起自己小时候,那些偷情的女人被人抓到,会被被挂上一串破鞋,站在十字街头的高脚凳上示众游街,在那个连男女一起跳舞,都会被当作流氓抓起来的年代,偷婆娘扎姘头的现象,照样层出不穷。

人的上半身被理性控制,下半身就是被人性控制,什么主义也没有办法,那些大谈主义的,自己也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刘立杆愁眉苦脸,他说:“我也知道啊,也知道自己早晚会死在这个上面,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和雯雯倩倩,和黄美丽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很轻松,因为不需要约束自己,甚至激励和警醒自己,但和刘芸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这样的感觉。”

刘立杆点着了一根烟,抽了一口,继续说:“和刘芸在一起,说实话,我觉得自己很拘谨,感到自己处处都不如她,三天不学习赶不上l少奇,每天都在被要求着上进,不卯着劲,就有被她甩下的危险,这他妈的,好像不是在谈恋爱,完全是在学习竞赛。”

“你这是自卑吧,假浙大的,赶不上真北大的。”张晨笑道。

“有点,真的,感觉和雯雯她们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是高大的,和刘芸在一起,自己就变得畏缩起来。”

“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才是真实的,你那个高大,是虚幻的。”

“但这样累啊。”刘立杆叫道,“我要和你说的,麻烦还不在这里,麻烦在,我那个公司开业以后,这黄美丽,肯定会经常去,要想不被启航和李勇发现,是不可能的。”

“你找死啊,还敢带她去公司,别忘了不止是启航和李勇,还有孙猴,你要是敢欺负刘芸,他们都会找你算账。还有,这黄美丽后面的那人要是发现你们的事,打上门去,那影响的就不光是你一个人,还包括你们公司。”

刘立杆怔住了,自己怎么没想到这点,他感觉自己冷汗直冒,是啊,虽然不知道那老头是谁,但对方的势力肯定很大,一旦出事,人家最直接的想法,不仅要揍你一顿,还要把你的公司整到关门为止,你是谁啊,敢太岁头上动土,不整死你整谁?

刘立杆喃喃地说:“完了,那可怎么办?”

张晨骂道:“怎么办?那玩意儿长在你身上,你自己要是管不住,就没有人能管住。”

“我他妈的就是身不由己啊。”刘立杆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走出门去。

刘立杆到了楼上,黄美丽已经洗完了澡,穿着酒店的睡袍,坐在沙发上看香港无线电视的电视连续剧《大地飞鹰》,见到刘立杆进来,黄美丽叫道,老麻老麻,快过来看,你看张晨张大哥,像不像这个片子里的吴镇宇?

刘立杆走过去看看,还真的有点像,刘立杆弯腰想去抱黄美丽,黄美丽伸出脚,抵住了他的前胸,把他一脚推开。

黄美丽叫道:“快去洗澡,洗完来看电视剧,今天还有一集,这电视剧很好看。”

刘立杆站在那里,看着黄美丽,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你不回去,你那个老头,要是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会怎么样?”

黄美丽想也没想,就说:“把你扔到海里,那是轻的,我估计会把你弄五指山上,和黑猪关在一起。”

说完,黄美丽抬头看看刘立杆,和他说:“不过你也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他怕我。”

刘立杆心里骂道,怕你个鬼哦,那是不知道你在外面乱来,老让小,让着你,要是知道你在外面,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只怕是会连你一起收拾,一起扔海里,一起去和黑猪关在一起,他妈的还不会关在一个猪栏里。

刘立杆摇了摇头,转身去了洗手间。

……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刘立杆和黄美丽在二楼吃了早茶,黄美丽说她还要回房间,睡回笼觉。

刘立杆说,那我不陪你上去,要去忙了。

黄美丽说好啊,只有烂仔,才会到中午都不出门。

刘立杆下楼,到了张晨那里,两个人坐着,默默地抽了一根烟,该说的话,张晨都已经和刘立杆说了,现在没什么可嗦的,就看刘立杆自己怎么做了。

可看他的这副样子,张晨觉得悬,这王八蛋,基本上要一条道走到黑。

但走到黑了,就没有办法收拾了,张晨觉得很头疼。

刘立杆心里,始终想着黄美丽昨晚和自己说的话,他又不敢把这话告诉张晨,告诉他,只是更进一步证实他昨晚的说法。

一支烟抽完,小徐进来了,手里拿着几张纸,刘立杆站了起来,和张晨说,你忙,我先走。

刘立杆和小徐点点头,走出门去。

小徐把那几张纸给了张晨,下面还有一张图纸,张晨看了一下,是那个密室的追加预算,做为追加工程,补充到原来的工程里,小徐让张晨签字,张晨看了看小徐,问道:“怎么回事?”

张晨只要签完字,那个密室,就不密了,会在整个工程里显露出来,不仅在工程的预决算里会出现,这张图纸,也补充进工程的整套图纸里,张晨奇怪的是,符总不是一直交待,这是个秘密工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吗,现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小徐笑道:“我也不知道,老板那个人,你还不清楚,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这一现形,要是再想隐藏起来就难了。”张晨提醒道。

“对啊,我也和符总这样说过,他知道。”小徐摇了摇头,“不管他了,你签吧。”

张晨拿起笔,把字签了。

刘立杆从张晨办公室离开,出了五指山路的大门,走到了那个小店,拿起柜台上的电话,往那个鬼佬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一通,话筒传来鬼佬的声音,刘立杆叫道:

“不错,已经在办公室了,你是我见过的最勤快的鬼佬。”

“有屁快放。”

“我有事找你。”

“好,你过来吧,我上午都在办公室。”

刘立杆挂断电话,让老板拿了一条三五,拆开,打开一包,扔了一根给老板,和老板说,抽,要是假烟,先抽死你自己。

老板骂道:“把整包都给我,我抽给你看。”

“想得美。”

刘立杆骂着,拿起其他的香烟走了,他把香烟放进摩托车的储物箱里,人跨在摩托上,并不走,而是把叼在嘴上的香烟点着,猛吸几口,还剩下半支时,把烟扔了,这才启动摩托走了。

0305 鬼佬的车

刘立杆走进鬼佬的办公室,兰德尔看到他,站了起来,张开双臂走过来,刘立杆赶紧叫道:“别别,你他妈的别过来,老子刚刚吃了早饭。”

兰德尔哈哈大笑:“吐了你正好请我吃中饭。”

刘立杆还是被他捉住,拥抱了一下。

刘立杆把他推开,看着他衬衣里露出的胸毛,骂道:“你这一撮毛,几天没洗了?”

兰德尔拍拍自己的胸脯,和刘立杆说:“早上刚洗过,还打了摩丝,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下?”

“是打了鞋油吧。”刘立杆骂道。

兰德尔坐回到自己的位子,大手一挥,让刘立杆在对面坐。

刘立杆坐下来,把租车的事情和兰德尔说了,问他有没有朋友有车留在海城。

“你那个朋友,你很相信他?”兰德尔问。

“相信,是我兄弟。”

“让他过来,来和我谈,我把我的车子租给他。”

“不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真的。”

“那你自己开什么?”

“哈哈。”兰德尔开心地笑了,“我有一个朋友,回香港去了,把他办公室的钥匙和车钥匙都留给了我,我开他的车,自己的车不就可以租给你朋友了?”

“你他妈的,你不但是我见过的最勤快的鬼佬,还是最吝啬最会算计的鬼佬。”刘立杆骂道。

兰德尔晃着脑袋,举起双手,就像一只大猩猩,朝自己不停地甩着手掌:“泡妞的钱有喽。”

“哪个妞碰到你,算她倒霉。”

“胡说,被我泡过的妞,个个都迷恋我,瞧不上你这种小家伙。”兰德尔叫道。

“什么叫鬼扯,这个就是,鬼佬的话要是能信,那就是活见鬼了。”刘立杆骂。

孟平接到刘立杆的电话,问清楚地址,马上就赶了过来,刘立杆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兰德尔还是给孟平一个拥抱,和刘立杆不同的是,孟平一点也不抗拒兰德尔的拥抱,抱着的时候,还在兰德尔的背上,友好地拍了拍。

放开孟平,兰德尔朝刘立杆做了一个鬼脸,刘立杆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瞪了他一眼。

三个人坐下来,刘立杆拿过兰德尔桌上的一本香港《争鸣》杂志,看起了里面的政治八卦,让他们两个自己谈。

孟平和兰德尔,很快谈好了租车的价格,每个月一万八,先租六个月,如果出事故,保险公司赔偿不够的部分全部由孟平承担,孟平说,这个本来就是应该的,我就是自己的车,这部分钱也是我自己出。

兰德尔接着提出一个要求,如果是大的事故,两千块钱以上的事故,孟平要另外给他相当于修理费的百分之二十。

“这个是什么钱?”孟平问。

“折旧费加精神抚慰金。”兰德尔说,“一来可以让你爱惜车子,别把它坦克开,横冲直撞,二来,我好好的车,被你撞伤了,虽然修回去了,但我这里,还是痛的,你不要补偿我吗?”

兰德尔双手按着自己的胸脯说。

孟平看着刘立杆,笑道:“没想到这个老外,狡猾大大地。”

刘立杆说:“不奇怪,他是巴金的弟弟。”

“巴金,是写《雷雨》的那个吗?”兰德尔问道,“哦,我的陈白露。”

“《雷雨》是曹禺写的,陈白露也不是《雷雨》里的,是《日出》里的,文盲!”刘立杆骂道。

兰德尔狡辩道:“雷雨过后,不就日出了吗?哦,我想起来了,巴金是写《家》《春》《秋》的,你为什么说我是他的弟弟?”

“他是巴金,你是精巴。”刘立杆没好气地骂道,兰德尔和孟平哈哈大笑,兰德尔说好好,我把它印名片上,就说我是巴金的弟弟,精巴兰德尔。

“好吧,我同意了。”孟平说。

兰德尔接着又要了五万块钱的押金,他说,没有押金,车撞坏了,你把车子往修理厂一扔,不去取,我怎么办。

刘立杆赶紧说,打住打住,这是最后一条,不能再有任何其他的要求了。

兰德尔笑道:“我的要求都说完了。”

“好,就这样,我同意。”孟平说。

孟平问要不要起草个合同,兰德尔说不用了,就把这几条写下来就行,你们写,我写的字,一条条都是蚯蚓,你们认不出来。

刘立杆拿过纸笔,把他们谈的几点,简单地写了几条,两个人看看没有问题,就签了字。

孟平从包里拿出两张空白的现金支票,填了一张五万,是押金,又填了一张十万零八百的,是六个月的租金,吹干墨迹,交给了兰德尔,兰德尔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汽车钥匙,和孟平说,车就在地下停车场,杆子知道车牌,接下来的六个月,它就是你的了。

刘立杆和孟平站起来,与兰德尔告别,兰德尔和孟平拥抱一下,互相拍怕对方的背脊,刘立杆知道他接着就要朝自己来了,赶紧跑了出去。

站在电梯口,刘立杆问孟平:“你有驾照?”

“没有。”

“你会开车?”

“不会。”

“那你急什么?”

“我们去那个地方,找个司机不就行了。”

刘立杆知道他说的是东湖招聘墙,就说好,我带你去。

“当然要你带我去,不然保安会赶我。”孟平说。

两个人到了东湖招聘墙,还是和上次一样,刘立杆站在一边,孟平叫道:“招驾驶员,小汽车驾驶员!”

呼啦一下,就围过来十几个人,远处有保安看到这边有动静,就朝这里走来,刘立杆摆了摆手,保安看到他,又退了回去。

孟平看到围上来的人群里,有一个女的,大概三十多岁,就问:“你会开车?”

那女的点点头。

“你哪里人?”

“咸宁。”

“咸宁在哪里?”

“武汉边上。”

“你原来干什么的?”

“我在武汉,开公交车。”

孟平点了点头:“那好,就你了,其他人散了吧。”

其他的人都散开了,那女的问,老板,我去哪里面试?

“面试?已经面试过了。”孟平说。

“真的。”那女的兴奋了,“那我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现在,跟我走吧。”

那女的犹豫着,孟平问:“怎么,有困难?”

“没有没有,我东西在那边,请人帮我看着。”那女的说。

“那去拿来,跟我走吧。”孟平说。

“好好,马上。”

那女的消失在了人群里,刘立杆走过来,问道:“这就好了?”

“好了,找个司机,有多复杂。”孟平说。

两个人站着等了一会,那女的回来了,刘立杆和孟平大吃一惊,他们看到,那女的背上背着一个大包,手里还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

这这这这这,这是什么操作,孟平问:“这是你的小孩?”

那女的点点头:“对,我女儿,老板,你放心,我保证会安排好的,不会耽误工作的。”

“你一个人来海南的?”刘立杆问。

“不是,两个,我和我女儿。”那女的回答。

“我是说,没有其他人了?”刘立杆问。

“没有了,她叫圆圆,圆圆很乖的,圆圆,快叫叔叔。”那女的急急地和怀里的小孩说,小女孩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叔叔。”

那女的见孟平还在犹豫,就用近乎乞求的声音说:“老板,我保证,我保证会把女儿安排好的,真的,不会影响工作,我到这里都一个星期了,就是因为有一个小孩,去了哪里应聘,都没有要我……”

“操!”孟平骂道,刘立杆和那女的都一愣,孟平接着说:“把包给我,你抱小孩。”

孟平和刘立杆说:“我们打车过去。你这,也坐不了。”

刘立杆说好。

孟平从那女的肩上,接过了她的大背包,背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刘立杆赶紧走到路边,拦住了一辆的士,孟平把包放进后座,让那女的带着小孩,也坐进后座,自己坐到了副驾驶座。

刘立杆目送着汽车启动,开了出去。

刘立杆正准备走回自己的摩托车,那的士又停了下来,孟平伸出头来,朝刘立杆招手,刘立杆赶紧跑了过去。

“车牌,车牌,杆子你把车牌给我。”孟平说。

刘立杆赶紧从包里,拿出纸笔,写了那个鬼佬的车牌,塞到孟平的手里。

0306 孟平的大哥大

张晨坐在办公室里,听到外面有汽车喇叭,不停地响,张晨走到办公室门口,看到五指山路的大门口,看门老头把一辆小汽车拦住,不让它进来。

看到张晨在门口出现,汽车副驾座的窗户摇下,孟平朝张晨叫道:“张总!”

张晨招了招手,老头看到了,挥手让孟平他们进来。

一辆奔驰,一直开到张晨的办公室门口,缓缓停了下来,张晨看到,开车的是个女的,孟平从车上下来,跟着他从汽车后座,又下来三个女孩,其中一个,还抱着一个小孩。

“门口的老头,还挺负责。”孟平一下车就说。

张晨笑道:“没有办法,这个时间点,经常有逛街和吃饭的车子想停进来,不拦,这里面就停满了。”

张晨看着眼前的奔驰,诧异地问:“什么情况?”

孟平轻轻地拍了拍引擎盖,和张晨说,搞好了,我的车。

“不是,我是说她们,你带她们集体逛街?”

“哦,她们是我公司的员工啊,你没见过,等会给你介绍,这位,是我今天新招的驾驶员,这小孩是她女儿,杆子没和你说?”

“他上午走了,没来过。”

“哈哈,那是帮我租车和招人去了,下午大概,在自己工地吧,快点扣他。”

“扣他干嘛?”

“吃饭啊,不是说好今天还是去吃椰子鸡火锅,我人都带来了。”孟平说。

张晨又吃一惊,他记得昨天好像确实是说起过,但当时,谁都以为孟平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他说的是认真的,今天真的就把公司里的人带来了,想必,上次那东山羊火锅,他也肯定已经带她们去过,哪怕那时他很穷,这倒让张晨对他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

“好好,让她们先进来坐。”张晨说。

“不用,让她们先去排队,那里不是要等吗,她们去等,我们扣杆子。”

张晨疑惑了:“你真的让她们去那里?”

“是啊。”孟平知道张晨担心什么,他笑笑:“我和她们说了有这么个地方,她们听了,都快兴奋死了,是不是?”

他扭头问那几个女孩,女孩们一阵乱笑。

“可是,还有一个小孩。”

“这有什么,我们吃我们的,自己身正就可以。”

孟平说完,转过身,和他的手下说了那地方的位置,出门左拐,走十几米,看到路边有一个补胎修汽车的,再左拐,从边上的弄堂进去,一直走就到了,要张大桌。

四个女的抱着小孩走了,孟平跟着张晨进了办公室,面对面坐下,张晨正准备拿起桌上的电话扣刘立杆,孟平说,等等,用我这个扣,让我骚包一下。

他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大哥大,扣了刘立杆,然后把大哥大立在桌上,盯着它看。

“刚买的,我还没用过呢。”孟平和张晨说。

张晨笑道:“要不要我打你一个电话?”

“要要,快打快打!”孟平叫道。

孟平把自己的大哥大号码告诉了张晨,张晨拨了出去,过了一会,立在那里的大哥大响了,孟平似乎被吓了一跳,人往后缩了一下,然后才拿起大哥大,按了一下通话键。

“喂喂,请问你找谁?”孟平大声叫着。

张晨憋住笑,说:“我找孟总。”

“你找孟总?好,等等,孟总,孟总,有你电话。”

张晨哪里还忍得住,笑了起来,骂道:“你他妈的,你手里拿的是大哥大,你以为是座机,还要叫孟总来接电话?这孟总怎么不去死啊!”

孟平一愣,自己也反应了过来,嘿嘿笑着:“这不是还不适应嘛,孟总还没有进入状态……哎呀,不好,杆子回不进来了。”

孟平想到自己刚刚扣了刘立杆,赶紧把电话挂了,果然,电话刚断,铃声马上又急促地响了起来,孟平接了起来,电话里响起刘立杆很正经的声音:“你好,请问是谁?我是刘立杆。”

孟平也板起脸,一本正经说:“你好,刘立杆先生,我是上帝,我很荣幸地通知你……”

刘立杆明显愣了一下,他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但对方显然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刘立杆说:“你好上帝,废话少说,有没有正点的妞,快点给我派几个过来。”

孟平实在忍不住了,笑道:“杆子,我是孟平,我在张晨这里,你快过来。”

刘立杆大骂:“我他妈的正在来的路上,要不是回你这破电话,我现在都已经到了……咦,孟平,这是你大哥大?”

“对啊,杆子,音质怎么样……”

孟平还没说完,刘立杆就把电话挂了,过了四五分钟,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刘立杆到了门口,他跨下摩托,在停着的那辆奔驰的车顶敲了两下,然后走了进来,叫道:

“牛逼了啊,孟平,现在全副武装了。”

孟平嘿嘿笑着:“牛逼一天就好,明天就要开始战斗了。”

“有目标了?”张晨问。

“有了,我们市委办的一个秘书,他大学同学,原来在南京市委统战部,现在到了这里,是海城市市府办综合科的科长,我决定明天就去拜访他,从他开始,由点到面。”

刘立杆拿起孟平的大哥大,甩了两下,叫道:“够沉,打架可以用。”

“瞎说,电话是文明沟通的工具,怎么能用来打架?”孟平骂道,“刚刚前面,我倒是用它来敲过钉子。”

张晨和刘立杆都笑了,刘立杆问:“你敲钉子干嘛?”

“帮曹小荷挂蚊帐,没有锤子啊。”

“曹小荷是谁?”刘立杆好奇地问。

“就下午找的,我那个司机啊。”孟平说,“我们在办公室附近,替她找了一间房子。”

“不会吧,孟平。”刘立杆叫道,“你这个老板,有前途的,自己睡办公室,倒给员工去租房子。”

孟平骂:“人家不是有小孩吗,总不能让小孩也跟着住办公室里。”

张晨奇怪,他问孟平:“你现在不是有钱了,也没必要住办公室了吧?”

“不要,那钱又不是我赚的,能省一点是一点,我和你们说,住办公室挺好的,让我有卧薪尝胆的感觉,特别是以后,每天开着豪车,在外面花天酒地,回到办公室,躺下来,能提醒我自己,让我明白自己是谁,有几斤几两。”孟平说。

“这点我同意,看看,我也是坚持在义林家。”刘立杆说。

张晨骂道:“你那是舍不得夜夜笙歌,舍不得那两个女孩子吧?”

“哪两个女孩?除了姘头,你还有一个?”孟平问。

“何止。”张晨骂道。

“是哦,还有昨天晚上那个……对了,杆子,还有一万,你帮我带给你姘头,我昨天就带来了,忘了给你。”

孟平说着,从包里掏出了一万块钱,刘立杆知道这是给雯雯的,他接过来放进了自己包里。

三个人走到椰子鸡火锅店,曹小荷她们已经等到位子,进去了,只有一个女孩子,站在那里等他们,孟平正式给他们介绍,这是他的助理钱芳。

走进去坐下来,孟平接着介绍其他两位,一位是财务叶宜兰,还有一位,是他的办公室主任徐佳青,这样,他公司所有的人,包括家属,那个小孩圆圆,张晨和刘立杆就全部认识了。

几个女孩,脸红扑扑的,她们很亢奋,时而朝四周张望,时而交头接耳,不时还发出竭力压制住的,轻轻的笑声,服务员端着两只锅子和两盘鸡上来,她们也还顾自说着悄悄话。

刘立杆拿起勺子,敲了敲锅子,和她们说:“喂喂,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这两只鸡!”

刘立杆说得太大声,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们,那三个女孩瞪着刘立杆,瞪了一会,忍不住都咯咯笑了起来。

刘立杆自己也醒悟,鸡在这里是一个敏感的字眼,他嘿嘿地笑着,很想拱手朝四周说,抱歉抱歉,在下不是有意的。

0307 不速之客

从第二天开始,孟平似乎是消失了,刘立杆有几次去三立大厦,顺便跑到孟平公司,都只看到叶宜兰和徐佳青,还有圆圆,在沙发上爬上爬下,圆圆看到刘立杆,是认识的,咯咯咯咯笑,这笑声让刘立杆想到了黄美丽。

徐佳青和刘立杆说,孟总和钱芳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反正不是在哪里喝茶,就是在哪里喝咖啡,要么在吃饭。

“我都想跟孟总混一天,钱芳还天天在抱怨累。”叶宜兰凑过来说。

“我也是,明天让钱芳在公司带圆圆,我跟孟总和小荷姐出去,钱芳能干的事,我也能干。”徐佳青说。

“好好,你们都是人才。”刘立杆笑着离开了。

刘立杆打过孟平的大哥大,每次打通,孟平都很忙,背景的声音都很复杂,没说几句,就被人打断,直到刘立杆说,自己公司明天要开业,孟平叫道,太好了,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你来帮忙。”

“好好,我停止一切活动。”

“还需要你的车和驾驶员,北京来了不少人,车不够。”

“没问题,明天我公司全部人马都过去,听候调遣。”

刘立杆公司,比预计时间,提前了一个星期完成装修,这当然是谭总督促的结果,其中也有刘立杆的功劳,他天天泡在工地,递水递烟,工人没见过对自己这么殷勤的甲方老板,干活自然卖力。

再加上张晨不时过来转转,这里的很多工人,原来都在张晨手下干过,知道刘立杆是指导员的朋友,就更卖力。

孙猴他们在北京,也不断地有各种小道消息传过来,都说,住房制度要改革了,很多人都蠢蠢欲动,他们行长,就特别着急,今年能不能做出业绩,对上面有交待,就看海南公司能不能顺利开业。

所以当刘立杆和他们汇报说,装修已经完成,对他们来说,真是个好消息。

两级银行,很快组成了一个浩浩荡荡的十几个人员的团,准备奔赴海南,参加剪彩仪式。

开业的这天,刘芸来帮忙了,张晨过来帮忙了,谭总义不容辞,当然也来的,孟平真的和他承诺的那样,把公司所有的人,包括圆圆都带来了。

孙猴很兴奋,他算是彻底见识了刘立杆的能量,也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光,毕竟刘立杆是他拍板定下来的合作对象,他是打了包票的。

刘立杆不仅从办执照到装修,每一项工作,都比他们预料的更早地完成任务,今天,他还动用了自己的关系,来送花篮祝贺的单位,竟然有几百家。

连明珠大厦的保安都看傻了,他们从来没见过哪家公司开业,会有这么多的花篮,花篮不仅把楼上和一楼的大厅摆满了,还摆到了大门外,甚至到了龙昆北路上。

明珠大厦的门口车辆扎堆,都是来参加开业典礼和致贺的人,有两个交警专门在大门口,帮助维持秩序,他们是谭总请来的。

夏总和谭总帮忙,今天的开业典礼,帮他们请来了一位副市长,和省里的三位厅长,还有省军区的一位副司令员,共同剪彩。

刘立杆这个六家媒体联合记者,除了自己的报社没敢叫,其他五家媒体的广告部主任他都拜托了,他们也很给面子,派来了一线的记者,广告部主任,在每家媒体,说话都还是有点分量的。

让刘立杆感到麻烦的是,他必须努力地躲避着他们的镜头,以免自己报社的主任,从报纸或电视上看到自己的身影,那就要被他骂死了,倒不会说他不该在外面还有个勾当,而是会骂他怎么不早和他说,你他妈的怎么能够半夜里放冷枪。

刘立杆担心来担心去,躲来躲去,最后还是没有躲掉,剪彩的时候,他这个总经理总不能不在镜头前露面。

后来是刘芸和陈启航孙猴排来排去,发现今天来的领导太多,而且,那些厅长和副司令员,他们的级别和副市长是一样的,谁也不能排到第二排,只能都站成一排,咔嚓一下一起动剪刀,但这样,如果再加上两个行长和刘立杆,门口这点地方,就站不下了。

刘立杆赶紧说:“那我就不用上了,我这个小巴拉子,上去也不像样。”

孙猴他们的行长,知道这个情况,他也高风亮节地表示,我就不用上了,我们这边,就派一个代表和当地的领导们一起剪彩,这个代表,当然是他们上级行的行长。

而孙猴他们行长,变成了主持仪式的人,这样刘立杆全程都不用露面了。

刘立杆这才吁了口气,好险!

刘立杆今天这事,当然没敢告诉黄美丽,但黄美丽,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了,可能是和刘立杆在一起的时候,刘立杆吹牛,无意中说起过,黄美丽就记住了。

刘立杆和刘芸陈启航以及孙猴站着说话,远远地看到电梯门打开,黄美丽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手里拿着花篮,刘立杆吓了一跳,“我操,她怎么来了!”

刘立杆站在那里,赶紧往孙猴身后躲,心里一个劲地哀叹,完了完了,自己担心,自己害怕,没想到自己就死在今天了。

刘立杆伸头看看,看到李勇正在和黄美丽说话,吓得两腿都哆嗦了,他知道他们马上就要朝这边走来,自己躲无可躲,而刘芸还就在自己身边。

陈启航发现刘立杆脸色很难看,人在哆嗦,赶紧问道:“杆子,你怎么了?”

刘立杆赶紧说:“紧张,没经历过这钟场面。”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刘芸骂道,没出息!

正好张晨从边上经过,刘立杆赶紧一把把他拉住,和他说,张晨,你看看李勇那里有什么事。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顺手就朝李勇那边指了指,张晨朝那边瞄了一眼,也看到了黄美丽,他也吓了一跳,他看了看刘立杆,明白他在紧张什么,赶紧走了过去。

李勇是负责帮助登记送花篮的单位的,他看到电梯门打开,一个衣着入时,长相俏丽的女孩子走了出来,目光四处搜寻着,就迎了上去,问她是不是来送花篮了。

黄美丽说是。

“谢谢美女,麻烦我登记一下。”

李勇手里拿着一个本子,边说边看花篮的落款,吓了一跳,他看到落款单位是“海南经发集团。”这可是当时海南最大,在海城名气也最大的企业,它的实力,甚至远远超过当时如日中天,在中央电视台打椰子汁广告的海罐厂。

“美女,你是经发集团的?”李勇问。

“对呀,我代表它来的。”黄美丽说。

“谢谢谢谢!欢迎欢迎!请问美女,你是和我们这里谁联系的?”

“老麻啊。”

“老麻?”李勇疑惑了,想了想,也没想起老麻是谁,他看着黄美丽问:“这老麻是?”

黄美丽自己也想到了,咯咯笑了起来,他怎么可能知道老麻啊,黄美丽说:“老麻就是……”

“美丽,你也来了?”张晨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黄美丽看到张晨,高兴地叫道:“张大哥。”

张晨和李勇说,我朋友,黄美丽,草头黄,很美丽的那个美丽。

李勇在本子上,写了“海南经发集团,黄美丽。”

黄美丽看到,想纠正他自己的名字并不叫黄美丽,想想又没有说,美丽就美丽吧,这也挺好的。

李勇登记好,走了开去,黄美丽问张晨:“老麻呢?我要找他算账,今天这样的日子,他居然敢不告诉我,我还是去花店买花的时候,看到花店里有人订的花篮,看到上面写的名字,是老麻的公司,一问,才知道今天开业。”

“他可能是事情太多,忘了吧,你看看这么多人。”张晨说。

黄美丽眼睛还是朝四周搜寻,张晨赶紧问:“你有没有开车?”

“开了呀。”

“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办公室一趟,我要去取个东西。”

“好呀。”

两个人下楼,到了停车场,张晨看到了黄美丽的车,心里更明白黄美丽后面那人的了不得,

刘立杆,你他妈的死五遍我看都不够了,张晨在心里骂道。

0308 想尽办法拖住她

张晨指点着黄美丽,从五指山路的那个大门进去,一直开到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

这一路上,张晨绞尽脑汁在想,这他妈的,接下去可怎么办,那边剪彩仪式结束,还要集体去南庄酒店吃中餐,今天中午,南庄酒店的二楼,整个被刘立杆他们包下来了,两位行长和孙猴、刘立杆,陪着几位领导,在三楼豪包,二楼就靠刘芸和陈启航他们帮助安排照顾。

这黄美丽带是被带出来了,暂时解除了危机,但不能放她走,她要一走,肯定还会去找刘立杆,这要是碰上刘芸和陈启航,这黄美丽又不会遮掩的,谁都看得出她和刘立杆关系不一般,这还不马上穿帮?

再加上还有孟平和他们公司的那几个女人,看到黄美丽,不知道会说什么话,想不穿帮都难。

黄美丽就在身边,自己现在,又没有任何办法给孟平或谁打电话,先打个招呼,唯一的办法,就是想法把她留着,不让她走,而留又没有办法强留,你越强留她就越可疑,越要去找刘立杆,这可怎么办?

刘立杆啊刘立杆,你他妈的,只顾自己快活,把这么个难题留给了老子!张晨在心里骂着。

两个人进了办公室,张晨说你坐,黄美丽坐了下来。

张晨在对面自己位子坐下,打开抽屉看看,又合上抽屉,大脑一片空白。

他站起来,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大脑还是一片空白,前面自己和黄美丽说,送我去拿下东西,完全是临时编的借口,哪里有什么鬼东西要拿,就是现在再随便编个要拿的东西,那你拿了,总也该回去了吧?

而自己恰恰是不能回去。

更不能让黄美丽回去。

这他妈的!

张晨在上面柜子翻翻,又翻下面,他能够感觉到黄美丽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背上,在等着他把要找的东西找出来。

张晨“咦”了一声,继续翻找着,黄美丽问:“张大哥,什么东西找不到吗?”

张晨嘴里胡乱应着,他说是啊,我记得明明就在这里的,怎么没有了。

“什么东西?要么别找了,干脆我去前面望海商城或dc城买一个。”黄美丽说。

张晨硬着头皮说:“这东西,买不到的。”

说完他自己都感觉到头大,还有什么东西,是望海商城和dc城买不到的?是孙悟空的金箍棒,还是铁扇公主的芭蕉扇?

张晨不用回头都知道,背后的这双眼睛一定是满眼狐疑。

张晨看到了柜子里的颜料,灵机一动,有了,他转身和黄美丽说,是老麻他们公司的效果图,有北京来的领导傍晚的飞机要回北京,想带回去。

黄美丽“哦”了一声,点点头。

张晨说:“我记得自己明明就放在柜子里的,怎么没有了,这可怎么办?”

张晨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用右手的大拇指挠了挠头,黄美丽咯咯笑了起来,张晨疑惑地看着她问:“你笑什么?”

“张大哥,你有没有看过香港的电视连续剧《大地飞鹰》?”

张晨摇了摇头。

“你很像里面的那个演员吴镇宇,真的,张大哥。”

“他是演员,我可什么也不是,我怎么敢和他比。”张晨嘴里说着,心里在骂着自己,你他妈的现在不也是一个演员吗,演技大概也不比吴镇宇差。

“不会的,张大哥,你可不是什么也不是,依我看,你是我见过的最棒的设计师,真的,你看望海楼的大堂,设计得多棒啊。”黄美丽叫道。

张晨赶紧说谢谢,张晨故意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黄美丽:“你急着要回去明珠大厦吗?”

“不急,去了老麻也没时间和我说话。”

“那好,你看,效果图找不到了,我只能再画一张,我们画好再送过去,可以吗?”

“好啊,我要看你画画。”

张晨看了黄美丽一眼,他说,我可以先帮你画张画,张晨心想,这样又可以拖延一些时间了。

“真的吗?”黄美丽叫道。

“当然。”

“那好,你画你画,我要怎么坐?”

张晨让黄美丽就坐在那里,他像个导演和摄影师一样,眯缝着眼,端详着她,让她正面,侧面,头往上仰,在往下看试试,再低一点,对对,头转过去一点,好,再低一点,眼睛不要上挑,自然一点,对对,就这样,想,想心事,想你最想想的事情。

黄美丽听着张晨的指挥,侧脸对着张晨,头和眼睑都低垂下来,开始想起自己的心事,张晨看着看着,心里咯噔一下,他从黄美丽的脸上,看到一抹淡淡的忧伤。

张晨摊开速写本,拿笔画了起来,他先画了一道长长的弧线,这是黄美丽的长发,又画了一道,在下面和前面那条交叉,这是她的另一绺长发,在这两绺长发下面,画出了一张被长发遮蔽了一半的,低垂的脸。

接着画出了低垂的眼睑和眼睛,目光里有一种深情和神往,还有淡淡的哀伤。

接着再画出了薄薄的,轻抿的嘴唇,最后是圆润的下巴。

速写本上,出现了一张高度概括,简洁的少女的脸,黄美丽的脸,因为那两绺长发的遮蔽,整个画面呈现为一个月牙形。

虽然只有寥寥数笔,但画面构思精巧,人物形象美丽动人,张晨自己都被吸引了。

张晨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觉得画得实在太快了,没达到自己拖延时间的目的,但这幅画,又没有办法哪怕是再添一笔。

黄美丽看到张晨画了几分钟,就停在那里不动了,一直盯着面前的速写本看,黄美丽以为张晨是在想什么,大气也不敢出,怕惊扰了张晨,直到张晨把笔放下,看着她,有些无奈地说,好了。

“好了?”黄美丽大吃一惊,“这么快?”

张晨笑笑,把速写本推了过来,黄美丽看了一眼,“呀”地一声惊呼,被惊到了。

画面上的这个女孩,太漂亮了,简直是让人惊艳,黄美丽细细地看着那眉目,那嘴唇,心里慢慢有了一些得意,她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像自己了,不是自己,又会是谁?

原来自己可以是这么漂亮的!

“太漂亮了!”黄美丽轻声叹道,也不知道她这是在惊叹画,还是惊叹自己。

“喜欢吗?”张晨问。

“喜欢,太喜欢了。”

“送给你了。”

“谢谢,谢谢张大哥!”

黄美丽大概觉得光嘴上说谢谢还不够,她站起来,朝张晨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把张晨惹笑了,黄美丽自己,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张晨和黄美丽说:“好了,现在我要开始画效果图了。”

“好呀,我看你画。”黄美丽殷勤地说,“张大哥,有没有需要我帮你做的事情。”

张晨想了一想,他说,要么你帮我去水池那里接点水。

黄美丽马上拿着张晨递给她的塑料壶跑了出去,她接了满满的一壶水回来,放在桌上,看到张晨在画板上固定铅画纸,桌上有一盒颜料,颜料盒边上,有一个空的调色盒,黄美丽说:

“张大哥,我帮你把颜料挤出来好不好?”

张晨想也没想,就说好啊,张晨右手夹着铅笔,把铅画纸固定好后,就画了起来。

“都挤好了,张大哥。”

过了十几分钟,黄美丽在背后说,张晨转过身去,差点就笑出来,他看到黄美丽把调色盒的每一个小方格里,都挤满了不同的颜色的颜料,边上一片狼藉,散落着挤空的颜料管,而她的手上和脸上,都沾上了五颜六色的颜料。

张晨赶紧说谢谢,黄美丽笑道,不用谢,可惜,颜料都挤完了,要不,张大哥,我再去买一盒?

“不用不用。”张晨赶紧说,“我这里还有。”

“那要我继续帮你挤吗?”

“已经够了。”

“那好,你画吧,张大哥,我就坐在这里看,不打扰你。”黄美丽说。

“你还是先去洗洗吧。”张晨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

黄美丽用纸巾把手擦了擦,从包里拿出化妆镜,打开看看,看到了镜子里面的大花脸,黄美丽自己也忍不住,咯咯咯咯笑了起来。

0309 我们的职工食堂

两个人一个画,一个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这一个上午,也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张晨渐渐地放下了心,他感觉黄美丽的姿态很放松,人很舒适,没有急于想回到明珠大厦的意思,也没有急于去找刘立杆的意思。

张晨暗自松了口气。

眼看着就到了中午,张晨心想,刘立杆他们这时应该已经去了南庄酒店,张晨偷偷瞄了一眼黄美丽,故作随意地问道:

“他们中午在南庄聚餐,闹哄哄的,你想去凑热闹吗?”

黄美丽皱了皱眉头,有些鄙夷地说:“这种饭,有什么好吃的,我最讨厌和这么多不认识的人一起吃饭了,大家都假惺惺的。”

张晨笑道:“我也讨厌。”

“张大哥,我请你去吃饭吧。”黄美丽说。

张晨犹豫了,他想,这虽然可以拖住黄美丽,但和别人的小三,刘立杆的马子单独一起吃饭,这场面,也挺尴尬的,张晨想了想,笑道:

“要么我请你在望海楼的职工食堂吃,我们去打饭菜,回这里吃。”

“好啊好啊。”黄美丽叫道,“离开学校,我还没再吃过食堂,太好了!”

“要是天天吃,你就不会觉得好了。”张晨笑道。

他从柜子里拿了两只碗,递给黄美丽,又给自己拿了两只,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捆用橡皮筋扎着的饭菜票。

黄美丽眼尖,叫道:“给我,张大哥,把饭菜票给我。”

张晨把饭菜票递给黄美丽,黄美丽拿在手里看看,说:“我要把饭菜票都吃光,吃穷你们。”

张晨笑了:“好,有种你就吃穷我们。”

两个人到了职工食堂,买饭和买菜的窗口,都排着长队,张晨排到了队伍里,黄美丽没有排,而是直接走到队伍前面,她想看看有什么菜。

让张晨暗暗吃惊的是,队伍里的很多人竟都认识黄美丽,看到她,都奇怪地问道:“黄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打菜啊,我大哥请我吃饭。”

黄美丽说着就朝后面指指,那些人朝后面看看,看到张晨,都吃吃地笑,张晨被他们脸都笑红了,他仿佛听到他们在说,太小气了,张总,请美女吃饭,都请到职工食堂里来了。

黄美丽走到前面,透过玻璃朝里面看看,走回来,撅着嘴,张晨问她怎么了?

“哼,都是我喜欢吃的菜。”黄美丽骂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碗,意思是碗带太少了,她和张晨说:“张大哥,我们不买饭了好不好,就吃菜,饭不好吃。”

张晨说好。

“黄小姐,怎么是你?”

前台的两个服务员吃完饭,刚从洗碗池那里洗好碗,回来的时候看到黄美丽,惊奇地叫道。

黄美丽看了看她们,问道:“你们吃好了?”

两个人点头:“刚刚吃好。”

黄美丽嬉笑着,从她们的手里把碗夺了过来,和她们说:“碗借我用用,等会让他还你们。”

黄美丽说着用下巴朝张晨点了点,张晨赶紧说,好好,我等会给你们送过去。

两个服务员笑着看看他们,再见走开,一边走一边还窃窃私语,不时地就回头看看张晨和黄美丽。

黄美丽和张晨说:“张大哥,我来排队,等下排到的时候叫你,你帮我拿就行。”

张晨从队伍里走了出来,把自己的位子让给黄美丽。

张晨走到队伍的后面,看到有一个行李员看着他笑,张晨走近前去问道:“你认识她?”

“当然,黄小姐啊,前台谁不认识。怎么,张总,你和她一起的,你不知道她?”

“我知道她姓黄,是朋友的朋友,不是很熟。”

行李员点了点头,张晨又问:“这黄小姐,什么来头?”

“不知道。”行李员说,“是我们的老客了,就知道她应该很有钱,来头很大。”

“你不知道,又怎么知道她来头很大?”张晨骂道。

“她用的是经发集团的协议价,她在我们前台有签字权,经常在房间里,乱叫餐的,一天能消费几千,经发集团,对她的账单从来没有疑义,多少都认,那是经发集团哎,你说来头大不大?”

张晨明白了,他说,这么说来,还真是有来头。

张晨递了一支烟给行李员,两个人边抽烟边聊,边跟着队伍往前移,不过,张晨再没有得到更多的消息,只是知道,她真名不叫黄美丽,而是叫黄蓉。

“就是那个黄蓉。”行李员说。

这他妈的,那就是和郭靖一对了,而不是刘立杆,神雕侠侣啊!

“张大哥张大哥,快来!”黄美丽大叫着,排到她了,已经在打菜,张晨赶紧跑去前面。

黄美丽把碗一只只递进窗口,打了菜,一只只接过来,交给张晨,张晨把它们排在玻璃窗边上的水磨石台子上,八只碗,很快打好了八样菜,黄美丽走出来,兴奋地和张晨说:

“这望海楼的食堂,太好了,比我们学校的强多了,以后我经常要来这里吃。”

张晨笑道:“好啊,欢迎。”

两个人站在那里,张晨看着眼前的八碗菜,和黄美丽说:“我们两个人四只手,怎么拿得回去?等等,我找找有没有我的工人,让他帮我们拿回去。”

“不用不用。我教你。”黄美丽叫道。

她用两只手拿着两碗菜,把另外两碗,并排排好,两只手一兜,把这两只碗夹在手肘和手里拿着的那两只碗上面,稳稳地就把四碗菜拿起来了,张晨依样学样,拿起了另外四碗。

两个人往外面走,黄美丽得意地和张晨说:“看到没有,小儿科,我在学校的时候,天天这么干。”

张晨心想,在学校能够餐餐买四碗菜,那是大款无疑了,难道你读书的时候,就有人包养你了?

张晨愣了一下,明白了,也可能是被人包养了以后,送去读大学的,毕竟男人,都喜欢带着自己的小三在外面应酬,舍得在小三身上投资。

两个人把菜拿回办公室,在桌上摆好,张晨心想,就这样吃菜总不像话,就准备出去,给黄美丽买饮料。

黄美丽问他:“你这里有没有酒?”

张晨说,只有白酒,要啤酒或者红酒的话,我去外面买,一点点路。

“不用了,我们就喝点白酒。”黄美丽说。

张晨从柜子里拿出了酒鬼酒,又找了两只杯子,给两个人一人倒了半杯酒,黄美丽端起杯子,用鼻子嗅嗅,叫道:“真香。”

黄美丽举起杯子,和张晨碰了碰,喝了一口,兴奋地叫道:“真好,感觉又回到了学校里。”

“你在学校,就这么吃?”

“对呀,不过菜没有这里好吃,难吃死了,都像是给猪吃的。”黄美丽笑道,“不过吃着猪食,我们也混毕业了。”

两个人把半杯酒喝完,又来了半杯,张晨暗暗有些吃惊,觉得这黄美丽,酒量可以,一杯高度的白酒,三两多下去,连脸色都没有改变。

两个人吃完,张晨想去洗碗,黄美丽说,我去我去,你不是还要赶画吗?

张晨只好由她,拿起画笔,继续装模作样地画着。

黄美丽捧着一摞碗回来,张晨有些歉意地和她说:“我这里没有休息的地方,要么,你桌上趴一下。”

“不要,我不午睡的,海城这地方,最讨厌的就是,一到这个时候,人人都在午睡,鬼都找不到,张大哥你继续画,我看着。”

张晨其实眼皮子在打架了,但没办法,只能继续画着,这样勉强支撑到快两点钟,黄美丽的bb机响了,她看了看,皱皱眉头,和张晨说:“张大哥我借电话用用。”

张晨头也没回地说好。

他就听到,黄美丽好像是在和什么人通话,语气颇不耐烦,说了没几句,叫道:“好了好了,我回来!”

她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张晨转过身看着她,黄美丽勉强地笑了一下,和张晨说:“张大哥,对不起,我不能送你了,家里要我回去。”

张晨说好,没有关系,我自己坐蓬蓬车过去就可以。

黄美丽把张晨送给她的那幅画,仔细地卷成一个圆筒,拿在手里,和张晨挥了挥手说:“谢谢张大哥!”

她说着就走了出去。

张晨看着她的背影,怔了一怔。

女孩是好女孩,可惜问题太复杂。

张晨叹了口气。

门口传来马达的轰鸣,接着走远。

张晨把还没有完成的效果图,连同画板,放到了柜子顶上,把画架收起,靠在柜子边的墙上。

他觉得自己困死了,趴到桌上,准备睡一觉。

腰里的bb机响了,他看了看,是刘立杆的:

“我在公司开会,情况怎么样了?”

情况怎么样了?你他妈的就继续担心去吧,老子睡醒再告诉你。

张晨把bb机扔在桌上,继续睡觉。

0310 分别说

两位行长,明天要回北京,吃完中饭后,他们先回酒店休息,决定下午四点,两位行长和孙猴、刘立杆再碰头。

刘立杆和刘芸、孙猴、李勇四个人,坐陈启航的车回到明珠大厦,上了楼,看到孟平带着钱芳、徐佳青和叶宜兰三个人在搞卫生,刘立杆赶紧跑过去,叫道:“孟总孟总,怎么能让你亲自上场,”

孟平笑道:“什么孟总,穿上衣服才是孟总,脱下衣服,那就是清洁工,我说过我们今天要帮忙到底的。”

陈启航和李勇,上午就看到孟平跑上跑下在忙,还以为他是谭总那边派来的,那时大家都很忙,也没时间打听,现在介绍了之后,才知道这就是刘立杆经常提起的孟平。

大家一起动手,很快把整个办公区域,都收拾干净,在外面大办公空间的休息区坐下来后,陈启航问道:“张晨呢?吃中饭的时候好像没看到张晨,你们谁见过吗?”

李勇说:“上午在这里,后来,好像和经发集团的一个女的走了。”

“经发集团?杆子,你们和经发集团还有往来?”刘芸问,“他们老板好像很神气,架子很大,我们的副总,上门了几次都没见到面。”

刘立杆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当然知道经发集团,也上门几次,但别说是老板,连办公室主任的面都没有见过,每次都被办公室的小职员打发了。

“有啊,上午他们不是送来了花篮,那女的还认识张晨,叫他张大哥。”李勇说。

“噢,那可能是张晨的面子。”

刘立杆含含糊糊地说,他知道李勇说的那女的就是黄美丽,原来她上午送来的那个花篮,是代表经发集团送的,这么说来,她后面的那个老头,应该是经发集团的,不是老板,也会是最顶层的那几个人之一,怪不得有这么大的派头。

“张晨和我说过,他有要紧事情回去了。”刘立杆和他们说。

孙猴扭头看看,看到黄建仁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着,孙猴和刘芸他们说,你们聊,我过去一下。

孙猴起身朝黄建仁办公室走去,他也被他三天两头的抱怨烦死了,想听听他到底有什么意见。

孙猴刚一坐下,黄建仁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

黄建仁说了半天,孙猴明白了,他说,我懂了,就是你想要人,刘总不招,你想要车要电话,刘总不给,你想公司就是不买房,那也该租个好一些的公寓,刘总也不答应,这些,都让你的工作很不好开展,对吗?

黄建仁点点头。

那你知道刘总住多少钱的房子吗?知道刘总每天跑来跑去,骑的都是自己的摩托车吗?他知道单位里人少,但所有的工作都不仅不能拉下,还要提前,那所有这些工作,包括装修工地,就只有他自己去盯着,这些你想过没有?

孙猴看了看黄建仁,继续说,你要求来海南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你去海南,不是去享受阳光沙滩,和满大街的美女的,你是去创业的,这里的环境和北京不一样,大家都在争分夺秒,你成功了,可能没有人为你喝彩,因为大家都认为是理所应当的。

你要是失败,对不起,也没有人会同情你,因为创业失败的几率本来就很高,你有泪水,也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吞,外面那个孟平,你看到没有,人家好歹也是一个公司的老总,你知道他刚刚说什么?他说,穿上衣服才是老总,脱下衣服,那就是清洁工。

这话说得多好,这才是一个创业者该有的心态。

你到海南,也有一个多月了,你干了什么?对,公司在装修,你连办公的地方都没有,但你除了抱怨以外,有没有利用这段时间,去了解了解这个城市,这个岛?有没有想办法去交一些朋友?有没有试着改变自己?

你告诉我,海城有哪几条主要的街道?今天开业,下面这么多的花篮,你告诉我,有哪一个花篮是冲着你的面子送来的?没有吧?你知不知道,刘总又是怎么和这么多的公司打交道,和他们成为朋友的?

说老实话,就是我来海南,我也要改变自己,不改变,在海南是坚持不下去的,这里不像我们在北京,每天坐在办公室,上门的都是来求我们的,这里的工作,你必须自己去开拓。

黄建仁被孙猴说得低下了头去,孙猴和他说,你自己好好想想,要是适应不了,你回北京吧,只有人自己改变,去适应环境,没有外部环境改变,来适应你的,在这里,没有人会买你的帐。

刘芸和启航他们走了过来,刘芸和孙猴说,孙猴,我回去了,你们忙吧。

孙猴站了起来,和黄建仁说,就这样,我和你说的话,你自己考虑考虑。

黄建仁嗯了一声。

孙猴走了出去,和陈启航一起送刘芸,刘芸问,这个贱人,怎么了?

孙猴笑笑,小孩,不懂事,顶着一个副总的帽子,风风光光过来,以为自己总算是熬出头了,没想到到了这里,连办公室都要自己打扫。

陈启航和刘芸都笑了起来。

“杆子呢?”孙猴问刘芸。

“他去办公室,给张晨打电话了。”刘芸说。

“你操心什么,人家早就告别过了。”

陈启航在边上揶揄,孙猴赶紧说是是是,我他妈的起那么大早,都没有赶上趟,能不眼馋吗?

“去你的!”刘芸骂道。

在电梯口送走了刘芸,孙猴走去刘立杆的办公室。

刘立杆刚刚给张晨发完短信,正等着他回电话,看到孙猴进来,霎时紧张起来,心想,张晨要是这时打电话过来,自己只能把他先摁了。

好在等了一会,张晨也没有回电,而刘芸又已经走了,刘立杆这才放了心。

孙猴和刘立杆说:“两位行长,对今天的仪式很满意,说实话,我们来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阵仗,我们知道现在这里就你和小黄两个,就想多带些人来,冲冲人气,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多的人,太意外了!”

“谢谢,也都是朋友帮忙。”刘立杆说。

“朋友多,那也是说明你的能力。”孙猴说,“对了,杆子,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一下,你们这里,也不要太寒酸了。”

“这还寒酸?”刘立杆看了看四周,疑惑道。

“不是说办公室,办公室很气派,我是说人,咱们虽然是个新公司,但也是个有实力的大公司,总不能连李勇他们公司的派头也没有,你一个总经理,还要骑着一辆摩托车。

“这事,我们商量过了,汽车还是要配,而且要马上配,大哥大,你虽然没提过这个要求,但我觉得,也必须马上配,你总得让我们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都能找到你。”

刘立杆挠着头说:“我是觉得太浪费了,这车买来,又没人会开,还要招个司机,不如我一脚摩托方便。”

孙猴摇了摇头,他说:

“这不是方便不方便的问题,这车,在北京是权力的象征,我们行,你看买什么样的车的能力都有,但现在只有一辆夏利,为什么?不敢买,这中央不是前年才发文规定,部长级别才配桑塔纳,我们一个小银行,哪里敢高配,坐桑塔纳就是僭越。

“但海城不一样,在海城,是个像样的公司就有车,而且都是奔驰,这车在海城,就是公司的门面,是公司实力的象征,人家打肿脸还要充胖子,我们有这个实力,为什么不买?

“还有,接下去项目要开展,你跑各个部门,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会很多吧?你能够请个处长局长吃饭,和他们说,来,局长,坐后面,我摩托车带你去酒店,或者说,局长你在门口等等,我去叫辆的士,那局长不吓跑才怪。”

孙猴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刘立杆也想到了孟平说的那些话,觉得孙猴说的这些,还是有道理的。

“好吧,这个我安排。”刘立杆说。

0311 京海国际金融中心

“对了,还有这公司里,也不能就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办公室总要有人吧,财务总要有人吧?”孙猴和刘立杆说。

“这个真不需要,我每天在外面跑,不是还有小黄在办公室吗,有电话来,他接一下就可以,那个财务,小黄可以做,我也可以做,一天又没几笔开支,花一点点时间就记清楚。”

刘立杆说着,走到自己办公桌,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现金日记簿》,给孙猴看,孙猴看了一下,笑道:

“还挺专业。”

“那当然,这可是专业的出纳教的。”刘立杆说。

“那你知不知道,这是违反财务制度的?”孙猴笑道。

“啊,你说什么?”刘立杆吃了一惊。

孙猴说:“前面筹备的时候,是非常时期,可以这么做,但公司走上正轨后,总经理是不能直接接触现金的,因为你的职责,是监督和管理他们的工作,而不是自己直接去做,现在人少,流水进出少,我同意会计小黄可以暂时先兼一下。

“但按照财务制度,这会计和出纳,是互相制约的两个岗位,必须由两个人担任,你不能直接接触和管理现金,会计也一样,所以,这出纳,必须马上物色一个。”

孙猴说着,刘立杆点了点头,孙猴继续说:“还有,你这里要是来了客人,总不能像现在这样,你自己去端茶倒水,小黄一个大男人,也不合适,还是那句话,要注意公司形象。”

“就为了端茶倒水,要招一个人?”刘立杆不解地问。

“那当然,你这个农民。”孙猴骂道,“你看人家酒店,就为了门面,都要招几个漂亮的女孩子当迎宾,站在门口,你说她们有多少具体的工作内容。”

刘立杆骂道:“好吧,我们老家的地主,可只会挑会做饭的丫头,不会要撑门面的丫头。”

孙猴笑道:“所以说你这个农民,进化了也只是当个地主,还真是的,这历史上的农民,他们的理想都是看着地主的大宅和小老婆说,彼可取而代之也。”

两个人大笑。

孟平在开着的门上笃了笃,孙猴赶紧起来,和孟平说:“孟总,快进来坐。”

孟平摇了摇头,说不坐了,这里要是没事,我们就撤了。

刘立杆和孙猴说:“别留他,他要逐鹿中原,现在车才开到半道,要继续开。”

孟平笑笑,说:“有事就打我电话,对了,明天上午,曹小荷会直接去望海楼,送领导们去机场。”

刘立杆看了看孙猴,说:“明天就不用送了吧,从望海楼到机场,走路也就十几分钟。”

“不行,哪怕是一分钟也要送,这是态度问题,和上下级的分际。”孙猴还没开口,孟平就抢先说:“人家是领导,哪怕车到了,他们不坐,愿意自己走着去,但这决定权在他们,不在我们,我们不能越俎代庖,越位代他们决定。”

“说得好。”孙猴叫道,“看看杆子,人家孟总,这境界就是比你高。”

“什么境界,完全是拍马屁的功夫。”刘立杆骂道。

“对对,就是拍马屁的功夫,你要是不拍马屁,那我问你,杆子,一桩好事,人家可以给你,也可以给别人,你说,人家为什么要给你?因为你长得漂亮?”孟平说。

刘立杆被问住了,哑口无言。

孙猴看着他们两个,哈哈大笑。

孟平走后,孙猴和刘立杆说,这哥们,挺能的,将来必成大器,当然,杆子你也是,我看好你。

“谢谢领导栽培!”刘立杆现学现用,马上拍马屁说。

孙猴大笑。

孙猴和刘立杆,两个人在办公室里,待到了三点多钟,这才下楼,去望海国际大酒店,和两位行长碰面。

孙猴他们的行长姓朱,上级分行的行长姓李,他们先到了朱行长的房间,朱行长用房间的电话,打了李行长房间的电话,和他说刘总他们到了。

李行长说过来过来,我们就在我房间里,开个会。

朱行长带孙猴和刘立杆过去,李行长的房间在走廊的头上,是个套房,他们到的时候,李行长已经把门打开,站在门口等他们。

李行长见到刘立杆很高兴,又把他表扬了一番,李行长请朱行长和刘立杆去沙发上坐,孙猴走到茶水台,准备泡茶,李行长说,不用茶,冰箱里有矿泉水,我们喝矿泉水,海城这地方,没想到天气这么热。

孙猴给他们一个人拿了一瓶矿泉水,最后给自己也拿了一瓶,看看冰箱里的水拿完了,又拨了房务中心的电话,让他们添水,然后才走过去,在刘立杆身边坐了下来。

朱行长果然如刘芸预料的,让刘立杆先谈谈他的打算,刘立杆那天拜访过韩先生之后,就酝酿了一套自己的说辞,他和他们说,这房地产,现在适合发展的无非是两项,一是住房,二是办公物业,商业地产,现在还没有到大力发展的时候。

房地产起来以后,各行各业都会被带动,会有很多的新公司起来,对高档办公物业的需求会很大,不管租售,都会有市场,我的想法是,我们把重点放在开发办公物业上。

这样还有一个好处是,如果我们在海城,办公物业开发成功,等于是马上树立起了我们的品牌形象,一个京海大厦耸立在那里,这对我们以后开发其他形态的房地产项目都是有好处的,无论是政府还是广大人民群众,都会对我们亲眼有加。

刘立杆在说着的时候,腰里的bb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是黄美丽,没有理它。

bb机继续哔哔地响着,朱行长抬了抬手,意思是让刘立杆先回电话,刘立杆摇了摇头,他说不重要。

他把bb机调到了震动。

刘立杆说完,朱行长和李行长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朱行长和刘立杆说,其实我们来之前,也商量过,就是想在海城造一幢京海大厦,不过,你最后说的那个品牌形象的问题,我们没有想过,你这一说,倒还真是,这京海大厦起来了,京海房地产的形象也就起来了。

“这大楼的选址,小刘你有没有考虑过?”李行长问。

“考虑过了,就放在未来的龙昆南路边上,或者国贸。”

刘立杆接着把两个地方的地理位置、交通情况还有土地情况和他们做了介绍,他说,如果单纯从土地价格来说,龙昆南路边上的土地,现在去找,会比国贸便宜很多,但从周边的配套设施,和未来的发展前景来说,肯定是国贸更好。

我去城建局的规划处查过了,工农中建交五大行的省分行,还有南洋银行,都选址在国贸,有的已经动工了。

“那我们就选国贸,土地才差多少钱,一亩地贵个十万二十万,对一幢大楼来说,都是小数,这造楼选地,我想就和女人选老公一样,一选定终身。”朱行长说。

当时海城的土地,便宜的十几万一亩,贵的也不过五六十万,达到**十万的,已经属于天价,说相差十万二十万,确实是很大的差距了。

“我看,这可比女人选老公还严重,夫妻不和,还可以离婚重找,这楼造好了,要想重新移动,可就移不了了。”李行长补充道。

大家都笑了起来,这事就这样定了。

李行长问:“小刘,你有没有了解过,海城最高的楼,现在是多少层?”

“了解过了。”刘立杆说,“加上在建和向城建局报批的,最高的楼也在国贸,三十八层。”

李行长想了一下,他说:“既然要树立我们的品牌形象,我们就要一鸣惊人,做成整个海城的地标,我们的大楼,造它四十一层,成为全海城的最高楼。”

“好,我同意领导的高瞻远瞩。”朱行长说。

“还有,这大楼的名字,小刘你不是说这国贸,还是个金融机构的聚集地吗,哈哈,那我们这外来的和尚,也凑凑热闹,我们的大厦,不叫京海大厦,而是叫京海国际金融中心,你们看好不好?”

其他三个,忍不住就鼓起掌来。

这事就这么定了。

四个人,几十分钟的非正式会议,一座海城最高的地标性建筑,京海国际金融中心,就诞生了。

0312 怎么骗得了我

开完了会,孙猴看到刘立杆的bb机信号灯一直在闪,知道他一定是有什么事,孙猴说,刘总,等会我陪两位行长,去楼下吃饭,然后到外面海秀路走走,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刘立杆说好,有事情扣我。

他站起来,和两位行长和孙猴告别,走到房间门外,人差点就高兴得蹦起来,京海国际金融中心,四十一层,海城最高楼,是我刘立杆造的,这他妈的,也太牛逼了吧?!

刘立杆急急地下楼,就往张晨那里跑,跑到张晨的办公室,看到张晨一个人坐在那里,刘立杆问:“美丽呢?”

“走了。”张晨骂道,“怎么,你还想我留她一辈子。”

刘立杆嘿嘿笑着:“一辈子,那她就不是那个老头的了,而是你的了。”

“流氓加无耻。”张晨骂道。

“好好,先不管那些,我和你说件事。”刘立杆当即把他们在楼上开的会,和京海国际金融中心的事,兴奋地告诉了张晨,张晨听了也很高兴,他说:

“太好了,杆子,现在你终于可以真的创造海城的历史了!”

刘立杆继续笑着:“是不是,这一下,我刘立杆也要出头了。”

腰里的bb机又在颤动,刘立杆拿起来一看,还是黄美丽,他看了看张晨,说:“好了,处理完家国大事,我现在要着手个人情怀了。”

张晨笑道:“看样子你晚饭也可以不吃了,我自己去。”

张晨从柜子里拿了两只碗,走了出去。

刘立杆赶紧给黄美丽回电话,电话一通,黄美丽就说:“老麻,你怎么不回电话?”

“我刚刚在开会,领导们都在,没有办法回。”刘立杆解释说。

“你赖皮,你说过只要我扣你,你就马上会出现的。”

“好好,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出现。”

“赖皮鬼,不理你了。”

“不能不理,你不理我,我还真的就赖上你,让你甩也甩不掉。”

“你……好吧,我在国商605。”

“好好,我马上过来,你看着手表,我十分钟之内保证到。”

刘立杆挂断电话,就往外跑,他一气跑到了外面海秀路,一气穿过马路,跑到对面,到了国商,人还没到,就冲前台的行李员喊,帅哥帅哥,帮我刷下电梯,我去六楼,605。

国商的电梯,是需要刷房卡上楼的。

到了六楼,找到605,刘立杆门铃也没有按,而是砰砰地擂响了门,门拉开,门里面站着黄美丽,刘立杆一把就把她抱了起来。

黄美丽一边咯咯笑着,一边看着手表,叫道,不错老麻,七分钟。

把黄美丽放下,刘立杆想往门里面走,黄美丽把他拦住了,和他说,不准进来,你先说清楚,为什么今天你公司开张,都不和我说?

刘立杆笑着:“忘了,真的,主要是觉得,这又不是我真正的公司,我只是个小股东而已,下次我自己公司开张,一定请你去剪彩,咦,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公司今天开张?”

“哼,我不仅知道,还去了。”

“你去了?”刘立杆装傻到,“我怎么没有看到你?”

“我去了,然后陪张大哥回望海楼取效果图,效果图不见了,张大哥只好重新画一张,对了,张大哥还请我吃了饭,给我画了画。”

刘立杆听着,差点就笑出了声,看样子张晨,为了支开黄美丽,还煞费苦心,真是辛苦了。

“对对对,那效果图等着急用。”刘立杆说,“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好吧,饶了你,进来吧。”黄美丽说着把身子让开。

“这大白天的,你怎么想到这里开房?”刘立杆问。

“还不是怪你,扣你也不回,我还以为今天就我自己一个人了,我想吃潮江春的烧鹅,又不想去下面,就开了房,在房间里点,对了,老麻,你想吃什么,快点点,我已经点了。”

黄美丽说着,把送客房的点餐单递给刘立杆,刘立杆还没接到手里,黄美丽又拿了回去,算了,还是我帮你点吧。

她走到床头柜边上坐下,拿起上面的电话,看着点餐单,加了五六个菜,还加了一瓶红酒。

“今天我们要庆祝一下,庆祝老麻的公司开张。”黄美丽扭头朝刘立杆笑笑。

两个人把客房里写字台上的台灯和茶具都移走,留着一张空桌子,等着他们点的菜到来。

黄美丽问刘立杆:“说说,你今天怎么样了?”

黄美丽一问,刘立杆就乐开了,他把京海国际金融中心的事和黄美丽说了,黄美丽拍着手说:“太好了,老麻,那以后,我经过这大楼的时候,就会想起,这是老麻建的,对了老麻,以后你的办公室会不会也在里面?”

“会。”

“太棒了,那我就要把车停下,上去找你,门口的保安要是拦我,我就和他们说,我是刘总的朋友,来找你们刘总,咯咯,他们会不会乖乖地让开?”

“你不说是找我,他们也会乖乖地让开。”

“真的吗?”

“当然,你在海城,被保安拦住过吗?”

黄美丽想了一下,抿着嘴笑了:“好像还真没有。”

笑意很快从黄美丽的脸上消失,刘立杆看到,一丝忧虑爬了上来,不过马上就消失了。

他们点的菜和酒上来了,两位服务员帮他们把菜摆好,还给他们把红酒打开,倒进了醒酒器里,轻轻地摇晃着,黄美丽和她们说,可以了,谢谢你们!

黄美丽从包里抽出两百块钱,要给两位服务员一人一百,两位服务员脸红了,摇着手说,不要不要黄小姐。

黄美丽硬塞给她们,和她们说,你们和我,还客气什么,这么长时间我来这里,一直是你们照顾我。

两位服务员互相看看,这才把钱收下,一起说谢谢黄小姐!退出门去。

刘立杆看着黄美丽,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在酒店这么受欢迎了,你是不是,还经常请她们宵夜,送她们礼物?”

“是啊,那些东西,都是别人送的,我房间里,堆都快堆不下了,在海城,我又没有什么朋友可以送,每次出门,我都会带一些出来送人,你要不要,我有各种品牌的口红,老麻,你要我都送你。”黄美丽嘻嘻笑着。

刘立杆骂:“去去去,我又不是东方不败。”

黄美丽给两个人斟好酒,举起杯子,和刘立杆认真地说:“来,老麻,我知道你今天在躲我,不过我还是要敬你一杯,祝你公司开业!也祝你那个京海国际金融中心,早日落成!”

黄美丽的话,让刘立杆大吃一惊,他叫道:“胡说,我怎么会在躲你!”

黄美丽看着他,微微一笑,说:“你们当我是傻瓜吗?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忙这件事,我们又那么多次在一起,但你一次也没有和我说,你公司什么时候开张,这正常吗?

“今天上午,我一去张大哥就过来了,让我送他回望海楼取东西。

“咯咯,他要是那么急,我不去他就不回望海楼了?还是那地方只有我一辆车?更可笑的是,他和我说是回去取效果图,这装修都完工了,还要效果图干嘛?

“你别说话,老麻,别再编假话,不然我会伤心的。

“就是北京来的人想要带回去什么,让别人看看这个公司,那也是拿个照相机咔嚓咔嚓拍下来啊,要效果图干嘛?这一切,不全是为了支开我吗?

“不过,我很高兴,我很高兴去望海楼的食堂吃了饭,我真的很久没吃食堂的大锅菜了,更高兴的是,张大哥送给我的那幅画,我很喜欢,这是很好的礼物。

“老麻,不管你想说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这样做,肯定有这样做的理由,我尊重你,我是真心的祝你开业成功,也谢谢你这段时间陪着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快乐,真的,谢谢你,老麻!”

刘立杆越听越不对劲,他问:“美丽,你这话什么意思?”

“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喝酒了,老麻。”黄美丽说着,眼睛垂了下来。

0313 我要走,一定要走

刘立杆大吃一惊,他叫道:“不会吧,美丽,就因为这件事,你要和我分手?”

黄美丽摇了摇头,她说:“不是,和今天的事无关,是我要离开海南岛了。”

“去大陆?”

黄美丽继续摇头:“去美国。”

“啊!”刘立杆又吃一惊,“怎么从来也没听你说过?”

黄美丽凄惨地笑着:“我也以为,这一天不会发生,但还是发生了,老麻,我喜欢海城,不喜欢什么西雅图,我也不想走,但现在,不得不走了,我爸爸这也是为了我好。”

“你爸爸?”

“对啊,那个包养我的老头。”

“啊,你是说,那个,那个老头是你爸爸?”

“不然呢?不然谁会对我这么好,什么都听我的,我需要什么,他都会满足我。”

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刘立杆语无伦次,结结巴巴说:“我以为,我以为……嗨,我还以为……”

黄美丽疑惑地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明白了,“要死!”黄美丽骂道,她问刘立杆:“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别人的小三?”

刘立杆点了点头。

“你思想怎么这样肮脏,老麻!”黄美丽愠怒道,“我真的不想理你了!”

刘立杆赶紧辩解:“这个,这个不能全怪我啊,你自己不是也说,包养你的老头这样,包养你的老头那样,我,我能不误会吗。”

“看看看看看!”黄美丽把脸伸过来,骂道:“你看我像个小三吗?”

刘立杆嬉笑道:“不像,现在看去,一点也不像,就像个千金小姐。”

他说着就想去亲她,黄美丽往后缩了回去。

“那是说我以前像?”黄美丽睁大眼睛问。

“以前也不完全像,只是,你自己那样说,我又不好意思多问,怕伤你的自尊……”刘立杆嗫嚅着。

“罚你把这杯酒喝了!”

刘立杆举起杯子,乖乖地喝了。

“罚你再喝一杯。”

刘立杆乖乖地拿过醒酒器,给自己倒着酒。

“不够,再倒!”

刘立杆继续倒着,直倒到黄美丽不再吱声,他才住手,拿起杯,咕嘟咕嘟喝完。

“再倒!”

刘立杆又倒了一杯。

“和我干杯!”

刘立杆举起杯子,和黄美丽碰了碰。

黄美丽这才咯咯笑着,和刘立杆碰了碰杯,黄美丽想起件事,说:“不对啊,老麻,你以为我是别人的小三,还要来勾引我?”

刘立杆叹了口气:“看到你,我就不能自拔了,别说你是别人的小三,就是知道你是妖怪和狐狸精,我也要和你好了。”

刘立杆至少这话是真的,特别是他现在知道自己误会了黄美丽之后,对她就更喜欢了。

黄美丽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她幽幽地说:“可惜老麻,已经迟了,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为什么,一定要走吗?”

“嗯”,黄美丽点点头,“一定要走,我再不走,我爸爸会伤心的,他已经托朋友帮我们联系好了广州的领事馆,我们明天过去签证,拿到签证后,我们就从广州去香港,在香港停留两天,办点事,然后飞西雅图。”

“你们?还有谁?”

“我阿姨啊。”

“你阿姨?”

“嗨,我爸爸的妻子,就是我后妈,我们两个一起走。”

黄美丽伸出手,握住了刘立杆的手,两个人默默地对视着,空气里顿时就有了悲伤的味道,刘立杆感觉自己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两个人沉默了一会,黄美丽问:

“老麻,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刘立杆摇了摇头,过了一会,他说:“你爸爸是经发集团的人?他们和我说了,说你上午送来的花篮,落款是经发集团。”

黄美丽没有吱声,也没有点头,她看着刘立杆,犹豫了好一会,才说:

“老麻,我今天和你说的话,你能不能保密?保证和谁也不说?”

刘立杆说好,我保证。

“真的,这个很要紧,老麻,你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能够说说心事的朋友了,我相信你,希望你也不要辜负我。”

黄美丽这样说着的时候,眼睛都泛红了,刘立杆摸着她的脸,和她说,放心吧,我就是出卖自己,也不会出卖你。

黄美丽点点头,她轻声道:“我爸爸是经发集团的老板。”

“经发集团的董事长,不是复姓申屠吗?”刘立杆说,如果董事长姓黄,那刘立杆会联想到的。

“经发集团是合资企业,但那些股东,全部都是人头,里面有我爸爸的徒弟,还有我爸爸的司机,还有爸爸的亲戚,海外的那几个,到底是谁也没有人知道,实际上经发集团,就是我爸爸的,我爸爸才是老板。”

黄美丽说:“当然,这个不是什么秘密,经发集团的人都知道,社会上的很多人,也都知道,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爸爸到底做了什么,才积累了这么多的财富,这么有钱,这个很少很少有人知道,就是知道的,也只知道个大概。”

“你知道吗?”刘立杆问。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做很多事情,有很多的关系和朋友,特别是当官的朋友,他做的事情,都很赚钱……”

“就像你上次说的,倒卖红线图?”

“那只是其中很小的一块,也不是最赚钱的,还有来钱更快的,比如像倒卖外汇额度,一次好像就可以赚几千万,我爸爸高兴的时候,在家会说那么几句,但具体的,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赚了很多很多的钱,多到了他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地步,这才是他一定要送阿姨和我出国去的原因,别人看他好像财大气粗,很神气,其实他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真的,他做的那些事,牵涉到太多的人,太复杂了。”

“我能够想象。”刘立杆说。

“老麻。”

“嗯。”

“还记不记得你上次在工商局碰到我的事情?”

“当然记得,我还奇怪,照理说你不是没有门路办执照的人啊,怎么会去排队?”

“是的。如果我爸爸要办执照,不用排队,下面人会拿着资料,直接跑局长办公室,一天就办好了,那次不一样,那是我的公司,我爸爸一来是想考考我的办事能力,二来,这个公司,他不想和任何人有瓜葛。”

“为什么?”

“我爸爸本来是想,让我自己去注册一个公司,然后他打一笔钱到我公司,让我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不要和经发集团有任何的关系。”

“我知道了,你爸爸是想保护你。”刘立杆说。

“对,他以为这样可以保护我,结果发现,这是根本不可能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我想起来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果他出事了,我阿姨和我,肯定也会被牵连,其实我爸爸什么也没和我们两个说,但那些人不会这么认为,他们觉得,我们肯定知道很多秘密。

“我爸爸明白,只有把我们送出去,才有可能真正地保护我们,所以他才临时做了这个决定,我们当然不肯走,但我们不走,只会让他整天整天的担心,我们问他到底在担心什么,他也不肯告诉我们,只是和我们说,你们一定要走,越快越好。”

“你爸爸不能和你们一起走吗?”刘立杆问。

黄美丽凄惨地笑笑:“他要是能走,就好了,如果他不在海城,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力,和我们一起走的话,他说,那我们三个人,谁也走不了。”

黄美丽说到这里的时候,泪水流了下来,浑身颤抖着,刘立杆一把把她抱住,黄美丽一个劲地说,抱紧一点,老麻,我和我阿姨,其实也很害怕啊,但我们不能让我爸爸知道我们害怕,所以我在家里都不敢多待。

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全知道了。刘立杆不停地呢喃着。

“老麻?”

“嗯。”

“我怎么有一种就要浪迹天涯的感觉?”

“我也有生离死别的感觉。”

两个人抱在一起,都哭了。

0314 父辈的往事

这一个夜晚,刘立杆和黄美丽,一直抱在一起,舍不得睡觉,他们一会儿哭,一会儿说着悄悄话,两个人就好像今天才第一天认识,有说不完的话,了解不够的对方,刘立杆体会到了孟平说的,他和他的未婚妻,一整个夜晚抱在一起,一直哭一直哭是什么情景。

自己现在,不也是这样吗?

刘立杆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刚刚经历京海国际金融中心的喜悦,又知道了原来黄美丽不是别人的小三,怎么又马上要分离了?

这个世界,怎么这么残酷?

如果可以,刘立杆情愿黄美丽不是什么经发集团老板的女儿,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那他就可以好好地爱她。

如果自己,做什么可以替黄美丽分担,让她不要走,那刘立杆二话不说,肯定就会去做,但他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他连黄美丽父亲的那个世界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

刘立杆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人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卑贱,你以为你能改变世界,实际你连最亲的人的命运,都改变不了。

刘立杆问:“你去广州和宁波,也是为出去做准备?”

“不是,怎么可能,我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出去,我爸爸,是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后,昨天才把他的决定和我们说的。

“他还让我们什么都不要准备,就和平常一样,装作和以前我们每次去广州去香港购物和玩一样,到了广州,有人会去机场接我们,让我们在广州的行程,就听他安排,什么也不要买,我们需要的东西,到了香港和西雅图,都有人帮我们准备好的。”

黄美丽沉默了一会,和刘立杆说:“我去广州和宁波,是去找我妈妈。”

“找你妈妈?”

“对,我自己给自己规定,在岁生日前,要找到我妈妈,问她一句话,过了那天,我就彻底把她忘记,就是她站在我面前,我也当不认识,就当这个世界,从来也没有过她这个人。”

黄美丽这么说着的时候,语气是决绝的,刘立杆觉得她这么说,也一定会这么做。

就像她坐在那家酒店的窗前,说每次等对面楼梯上的那个女孩,只等到八点,就像她坐在汽车里,树影摇曳,她和自己说,十点以前,你要是没有亲我,我们今晚,接下去就什么也不会发生。

“你想问你妈妈什么话?”刘立杆问。

“我要问她,为什么要抛弃我和爸爸。每个人都说我爸爸是个好人,每个人都说,我很可爱,可是,为什么她,要抛弃我们?我就是希望能够和她面对面,听她亲口对我说出一个理由。”

“然后你就原谅她了?”刘立杆继续问。

“不,一样,从此还是当她这个人在这个世界,从来也没有存在过,但我自己的疙瘩解开了。”

“你妈妈为什么要离开你们?”

“我就是不知道啊,所以我要找到她,当面问她。

“我爸爸原来是个电焊工,八级电焊工,在我们那里很厉害,很出名,人家有活,都会来找他去干,我爸爸那时还在工厂上班,就靠下班时间或星期天,在外面干私活,都已经赚了很多钱了,那时候万元户是稀罕物,没人知道,我爸爸其实早就是万元户了。

“后来,我爸爸从工厂辞职,就把我们家临街的一楼围墙打掉,开了一家店,帮人做铁门和阳台上的保笼,还有铁架子什么的,生意很好,我爸爸名气大嘛,带着几个徒弟,每天都忙不过来。

“后来每天要做的东西越来越多,家里已经堆不下,堆到外面,邻居和过路的人有意见,再加上每天加班到很迟,那种活,你也知道,叮叮当当的,很吵,家楼下不是长久之计,我爸爸干脆去承包了当时区里的,一家已经关门的五金工具厂。

“那个厂承包以后,凭着我爸爸的技术,还有他积攒的人脉,也赚了很多的钱,那个时候,已经有一些有钱的人和单位,开始做不锈钢的保笼和晾衣架,还有不锈钢楼梯,做那个很贵,对焊工的要求很高,当然,利润也很高,但问题是,不锈钢管进不到。

“那时不锈钢管这种东西,所有的钢厂,都是按计划供应的,只有国营工厂才拿得到上面分配的指标,我爸爸那个,是集体企业,哪里会有资格?

“有一个人,朋友介绍的,他跑来和我爸爸说,他的一个亲戚,是太原钢铁厂的销售处处长,从他那里,有办法拿到计划外的钢材,我爸爸当然很高兴,带了十万块钱,一大袋子,那时只有十元的钱嘛,还带了两只火腿,那是准备送那个处长的。

“我爸爸和那个人,还有一个身强力壮的徒弟,他们三个人到了太原,在火车站前面的迎泽大街,找了个旅馆住下。

“那天是星期天,那人说他亲戚今天休息,三个人就背着两只火腿,坐车到了太钢的一个宿舍大院,走到一幢楼下,那人就说,来找他亲戚的人太多了,他们很烦,也怕邻居看到影响不好。

“他让我爸和徒弟两个在楼下等,他扛着两只火腿上楼了,我爸爸他们两个,在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那人空手下来,和我爸爸说,都说好了,明天直接去他办公室,拿着他开的提货单,我们自己找车,去仓库拉货就可以。

“我爸爸听了,当然很高兴,那人还说,那处长一定要留他在这里吃饭,我爸爸说,这家里的饭有什么好吃的,走走走,我们去找个地方喝两杯,庆祝庆祝。那人又跑上楼一趟,说是和处长说一声,不在这里吃了,上去下来,他们三个,还是坐车回到了迎泽大街。

“那天半夜,我爸爸的徒弟起来上厕所,他们三个人住一个房间,房间里没有厕所,上厕所要到外面走廊头上的公共厕所。他回来的时候把我爸爸摇醒,说那人不见了,我爸爸喝了很多酒,头昏昏的,他说,大惊小怪,应该上厕所去了吧。

“徒弟说,不会啊,我刚刚从厕所回来,没看到他,我爸爸一下子就清醒了,他看看床下,那只装着十万块钱的旅行袋不见了,两个人跑到楼下,楼下看门的服务员说,一个多小时前,和你们一起来的那个人,说要赶凌晨的火车,提着一个大袋子走了。

“我爸爸问是怎样的袋子,她也没看清楚,但从她的大概描述里,我爸爸知道,就是装钱的那个袋子。我爸爸和他徒弟,一个去了火车站,一个去派出所报警,我爸到派出所,派出所值班的,要我爸爸白天上班的时候再来,现在这里就他一个人,他也走不开。

“我爸爸急啊,也跑去了火车站,没找到那个人,但碰到了他徒弟,徒弟也说没看到人,两个人找到天亮,也没有找到,只好又去了派出所,十万块钱,在那时候是很大的一笔钱,派出所也很重视,民警用便三轮带着我爸爸去了太钢,找到了那位销售处处长。

“处长姓梁,他说他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亲戚,又问我爸昨天去了哪里,我爸就和他说了,梁处长说,一是太钢有好几个家属区,他住的根本就不是我爸爸他们昨天去的那个区,二是,他昨天一天都在单位开会,不在家。

“民警又带着我爸爸去了昨天去过的那幢楼,那幢楼里的人也说,梁处长不住在这里,再问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有人说有啊,昨天晚上,有人上楼顶收衣服,结果在楼顶捡到了两只火腿。

“民警确认我爸爸是被人骗了,偷他钱的那个人,现在也肯定不在太原,追不到了,他和我爸爸说,你还是回你们老家派出所去报案,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在外面待不下去,总要回家。

“老麻,口干死了,给我点水。”

0315 父辈的往事之二

刘立杆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旋开瓶盖,递给黄美丽,黄美丽偎依在刘立杆怀里,猛喝两口,水溅了出来,溅到了刘立杆的胸脯上,凉凉的。

黄美丽把水还给刘立杆,继续说:

“我爸爸回到旅馆,和徒弟两个人很沮丧,虽然十万块钱丢了,还要不了他的命,但就这样回去,也不心甘啊,他想到了那个梁处长。

“当时全国的不锈钢,差不多都是太钢生产的,这个梁处长,等于是掌握着全国不锈钢的命脉,在他们这行很有名,如雷贯耳,我爸爸心想,自己一直无缘见到梁处长,今天不是见到了吗,还说上了话,为什么不再跑一趟?

“我爸爸想定主意,就马上又跑去了太钢,找到了梁处长,那梁处长,其实人很好,他见我爸爸又回来了,就问,那人有没有找到?我爸就说,没有,不仅钱被他偷走了,连送你的两只火腿,都被他扔楼顶,被别人捡走了。

“梁处长赶紧说,我可没拿你的火腿,我爸爸说,我知道你没拿,这不,本来我这么远扛过来,是要送给你的吗,没想到碰到一个骗子,梁处长,我没说你,你说那王八蛋。

“我知道我知道,梁处长说着,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这一来话就多起来了,我爸爸向他介绍了自己的工厂,又说了像他们这样的企业,现在搞钢材怎么怎么的难。

“梁处长很同情我爸爸,他一定是觉得这人这么大老远的被人忽悠到太原,一斤钢材没买到,还被人偷了十万块,他想了一下,和我爸爸说,看在你被别人骗了这么多的钱,我帮你一把,给你批六十吨钢材怎么样?不过,仅此一次。

“六十吨?那对我爸爸那种工厂来说,就是大半年的用量了,我爸爸高兴得都快跳起来了,千恩万谢的。

“他拿着提货单,和徒弟两个,连夜就坐火车回去,要筹了钱再去太原,那提货单,不是有一个月的截止日期嘛,过了日期,就作废的。

“我爸爸哪里知道,家里面还有更大的灾难在等着他。”

黄美丽说到这里,不响了,刘立杆试探地问:“你是说,等你爸爸回家,你妈妈已经不见了?”

“何止是不见,她把家里所有的钱,包括值钱的东西,都带着,跟着人跑了!”黄美丽愤愤地说。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上午,大概是我爸爸去太原后的第三天,早上我去上学的时候,我那时读初二,她和我说,让我放学后去爷爷奶奶那里,说她有事情要出去几天,让我在爷爷奶奶家里住几天,哼,她给了我十块钱。

“这十块钱,我到现在还留着,我要是看到她,问了那句话后,会把这十块钱撕了,扔到她脸上去,真的,老麻,我真的会这么做。”

黄美丽浑身颤抖着,刘立杆抱住她,知道她这是气的,刘立杆拿过床头柜上的水,递给她,黄美丽又喝了一口水后,渐渐平静下来。

“我爸爸从太原回来,看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他想拿存折去银行取钱,第二天再去太原,结果存折没有找到,到了工厂,厂里的出纳和他说,公司账上的钱,老板娘都转到你存折上去了,我爸爸这才感到蹊跷,他和出纳跑到银行一问,才知道钱都被我妈妈取走了。

“我爸爸跑到了我奶奶那里,看到我,总算是放了点心,他以为只要我还在,不管有什么事,我妈妈总是会回来的。

“我们回到家,把家里重新检查了一遍,这才发现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我爸爸给我妈买的首饰,家里的国库券,甚至包括,哼,我抽屉里放着的,我积攒下来的三千多块压岁钱,都被拿走了,从那一刻,我知道我妈妈不会回来了。

“你想想,什么样的女人,离家出走的时候,连自己小孩的压岁钱都不放过,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妈妈,这种人,还配做妈妈吗?

“我爸爸四处打听,后来才在一个平时和我妈妈一起打麻将的人那里知道,我妈妈是跟一个天天一起打麻将的混混跑的,跑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当然,我爸爸当时什么也没有和我说。

“我爸爸的工厂,当然开不下去了,不仅厂开不下去,他在当地,都没有脸再待下去了,你原来的名气有多大,跌下来的时候,这脸就得有多大,就会有多惨,不是吗?

“我爸爸把工厂让给了几个徒弟,他自己准备跑到深圳去打工,幸好手上那张梁处长批的提货单,我爸爸自己用不到,也没有能力去提货了,他把这单子,转卖给了其他的工厂,赚了三万多块钱,他把我和其他的钱都留在我爷爷奶奶那里,自己拿着五千块钱去深圳。

“有一个人一定要跟我爸爸走,那就是我现在这个阿姨,她是我爸爸唯一的女徒弟,她一定要跟我爸爸走,我爸爸没有办法,就带上了她,他们到了深圳,也是吃了很多的苦头,好在我爸爸和我阿姨,两个人都有手艺在身,能够在深圳慢慢立足。

“有了一点钱后,他们还是开了一个小的不锈钢加工厂,主要是承接各个装修公司的业务,那时候那些酒店和单位,不是流行不锈钢的柱子和不锈钢的旋转楼梯吗,他们的业务也不错。

“我爸爸后来和那个梁处长成为了很好的朋友,梁处长很帮我爸爸忙,我爸爸从太原往深圳发不锈钢,也赚了一些钱。

“有一天,工厂里来了两个军人,他们很详细地问了我爸爸和阿姨的情况,叫什么,哪里人,家庭成分,老家在哪里,包括住址等等,都记了下来,我爸爸问他们有什么事,他们也不肯说,笑笑就走了。

“我爸爸和阿姨,虽然心里疑惑,但也不以为意,自己靠手艺吃饭,又没干过什么不好的事,有什么可担心的,没想到过了一个多星期,这两个军人又来了,他们还拿着一张图纸给我爸爸看,说是要他帮忙做一个这个。

“我爸爸一看,很普通的一个东西,就是两个十几米长的不锈钢栏杆,像很多售票处外面铁管的栏杆一样,并排的两根,人可以从中间通过。

“那两个军人问我爸爸,这东西能不能做?我爸爸笑了,他说这有什么难的,在工厂取料取好,该弯的地方,在弯管机上弯好,派两个人去现场焊接就可以。

“那两个军人说,不能派其他人去,只能你们两个自己去,我们了解过了,你是八级焊工,技术很好,她是你徒弟,对吗?我爸爸心里吃了一惊,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上次来了,又隔了一个多星期,这才再来,原来是去了解自己和阿姨的情况去了。

“我爸爸和他们说,好,那就我们自己去。对方又说,还要保密,连你们去什么地方施工,也不能和别人说,做完了也不能说,可以吗?我爸爸当然回答没问题。

“我爸爸心细,他问这东西到底是安装在哪里的?别误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是这东西,用在不同的地方,对材料的要求就不一样。

“对方互相看了一眼,其中的一个和我爸爸说,这是安装在院子里,给一位老人锻炼用的,这个老人,腿脚不是很好,又很掘强,不肯让护士扶着他走路,我们就想,做这样的一个通道,让他自己可以扶着两边的钢管走,这样就安全了。

“我爸爸点了点头,他说,如果是这样,那这两根粗的,扶手的不锈钢管就用磨砂的,这样一是不会太滑,老人手抓得稳,二是也不会给人,那种很冰凉的感觉。

“那两个军人听了我爸爸的话,都很高兴,都说我爸爸的这个想法很好,就按你说的做。他们问我爸爸,需要多少时间准备,我爸爸和他们说两天,他们说好,两天以后,我们过来接你。

“老麻,你睡着了?”黄美丽问。

“没有没有。”刘立杆赶紧说。

“那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听入迷了。”刘立杆说。

0316 父辈的往事之三

“快说美丽,后来怎么样了?”刘立杆问。

“后来……两天以后,那两个军人又来了,还来了一辆卡车,把我爸爸他们准备好的不锈钢材料,还有工具,就是电焊机、切割机什么的,都装上车,请我爸爸和阿姨,上了他们的小汽车,汽车开出了深圳市区,朝南澳那边开,一直开到一个依山傍海的院子。

“那院子的门口有军人站岗,院子里有一幢三层楼的小房子,车子停在了房子门前的空地上,马上有人从房子里出来帮助卸货,两个军人指着空地左边的一片绿色草坪,和我爸爸他们说,就安装在这里吧。

“我爸爸他们当即开始了工作,那一个地方很安静,我爸爸他们干活的声音,很快引起了房子里面的人的注意,很多人都走出来看,不一会,有一位老者,坐在轮椅上,被护理人员推着也到了房子的门口,他看到院子有人干活,马上来了兴趣,一定要过来看看。

“两位护理人员无奈,只能推着轮椅过来,我爸爸和阿姨都知道,这肯定是一位大人物,但等到他们走近,我爸爸还是愣住了,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他在电视里见过,知道他是一位高级领导,没想到在这里会见到真人。

“我爸爸和阿姨,禁不住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那个时候,我爸爸在草坪上用石灰画线,我阿姨,正把一根根细的不锈钢管,焊接到粗的扶手管上,他们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

“老者看到我阿姨把电焊面罩拿掉以后,反倒有些意外,叫道,吆,不错嘛,还是一位女将。我阿姨腼腆地笑笑。

“老者和我爸爸说,继续继续,你们干你们的活。我爸爸有些为难地站在那里,看着护理人员,有一位军人明白是怎么回事,马上走了过来,和老者说,首长,他们在做电焊,那电焊的光,刺着您的眼睛,对眼睛不好。

“首长训斥道,胡扯,当年在大悟山,那日本鬼子的小钢炮,就落在我们身边,我们照样进行突围,照样突破他们的包围圈,这点电焊的光怕什么?

“他转过头来,语气和蔼地问我爸爸他们,两位小同志,你们干活,我就在边上看着,不打扰吧?

“我爸爸赶紧说不打扰,他边说边看着那位军人,那位军人,也只好点点头,示意我爸爸他们继续。我爸爸和我阿姨只能继续,我阿姨用我们家乡话和我爸爸说,没想到这个老首长,还很固执。

“我爸爸笑笑,首长却突然也用我们家乡话说,嘿嘿,小同志,说我坏话,别以为我听不懂。

“我爸爸和阿姨,这一下真的是吃惊不小,他们没想到,这首长不仅能听懂我们家乡话,而且还会说,我阿姨更是脸涨得通红,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首长哈哈大笑,他说怎么样,两位小老乡,被我偷袭成功了吧,来来来,先休息一下。

“那个军人,赶紧跑回房子里面,拿了两张凳子出来,给我爸爸和阿姨坐,三个人在那里,用家乡话聊起了天,首长和我爸他们说,他最后一次回家乡,是五三年,到现在又三十多年了。我爸爸说,可首长的乡音一点没变,说出来还是那么地道。

“首长很高兴,他说娘胎里带出来的,改不了了。他问起了家乡现在的情况,我爸爸和阿姨,就详细地和他说了,他听着不断地点头,三个人就这么一直聊着,那天,我爸爸和我阿姨,都没干什么活。

“本来一天就可以干完的活,结果他们在那里干了三天,干活的时间,还没有和首长说话的时间多,首长很高兴,他和我爸爸他们说,我到这里休养,服了最有效的一帖药,就是碰到你们这两个小老乡,首长的老伴,看到首长兴致这么高,也很高兴,参与进来一起聊。

“活干完了,首长夫妇很舍不得,让我爸爸和阿姨,一定要经常去看看他们,我爸爸当然也答应了,但心里是有疑惑的,他想,人家那么大的官,不过是和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客气客气罢了。

“没想到过了几天,那两个军人又来了,这次不是来请我爸爸他们去干活,而是说,首长想我爸爸他们了,想请他们过去吃饭,我爸爸当然很高兴啊。

“到了那里,我阿姨想起来了,又到厨房去炒了两个家乡菜,请首长品尝,首长一吃就大叫好吃好吃,还真是我小时候尝过的味道。

“从那之后,我爸爸和阿姨,一有时间就去看首长他们夫妇,连门口的警卫,也认识他们了,后来再去,连检查都不检查了,也可能是首长交待过的,他总是和我爸爸和阿姨说,到了这里,你们就像到自己家里,哪有回家还要检查的,对吧?

“我爸爸在那院子里,经常会碰到当地的领导去看望老首长,每次碰到,首长都会很高兴地把我爸爸介绍给他们,说是自己的小老乡,响应改革开放的号召,到深圳来创业,等等,我爸爸和很多当地领导,就这样认识了。

“后来他们当中有很多人,都和我爸爸成为了朋友,也确实帮了我爸爸很多,我爸爸的工厂,在深圳的规模也越做越大。

“海南建省的时候,筹备组的很多人不都是从深圳的各部门抽调来的吗,搞特区,他们有经验嘛,其中有好几个,是我爸爸的朋友,他们都鼓动我爸爸到海南来。

“建省的初期,海南百废待兴,机会也特别得多,加上又有朋友帮忙,我爸爸的事业就越做越大,人都是这样,做大的时候,内心可能就膨胀起来,胆子也越来越大,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无所畏惧,没有什么不可以干的,我爸爸就是这样。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爸爸到海南来是好是坏,表面上看,他事业做得很大,钱赚了很多,但值得吗,就像现在这样,一家人都不能好好地在一起,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义?”

黄美丽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妈妈后来出现过吗?”刘立杆问。

“没有,一直都没有出现。”

黄美丽说:“就因为这样,我爸爸和她,连婚都没有办法离,我爸爸办这公司,之所以自己不敢担任任何名义上的职务,只做个影舞者,就是担心我妈妈哪天会突然出现,要求离婚和分割财产,那样,我爸爸和阿姨,这么多年,等于一半都在给她干了。”

“那你爸爸和阿姨……”

“他们生活在一起,但没有结婚,我阿姨没有名分,但我爸爸还算体贴,经发集团的那个申屠董事长,是我阿姨的爸爸。”

“你和你阿姨,关系好吗?”刘立杆问。

“很奇怪的关系,只能说我越来越理解她,同情她了,我小的时候不懂事,还以为我妈妈的离开,和她有关系,恨过她一段时间,后来,我爷爷奶奶,把他们的事情,我妈妈的事情都和我说了,我自己也经历过那个阶段,我才知道,我妈妈的离开,和她没有关系。

“而我爸爸,这么多年,幸好有她在身边照顾和帮助,我后来就理解了,不恨她了,应该说,她对我很好,比我妈妈更像妈妈,也可能是对我太好了,反倒使我们的关系显得不自然,让我感到压力很大。”

“为什么这样说?”刘立杆奇怪了。

“举两个小例子,一个是,我阿姨没有自己的小孩,为什么?都是因为我,我爸爸曾经劝过她,要一个自己的小孩,她说,我们已经有小蓉了,就是我,还要小孩干嘛,小蓉不就是我的女儿?

“我爸爸再劝,她和我爸爸说,你不要再说了,真要是再有一个小孩,我当然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但我做得再好,小蓉也会感到失落的,好好的家,我不想因为再有一个人的加入,变得四分五裂。她就是这样和我爸爸说的。”

“这么说来,你阿姨真不错。”刘立杆感叹道。

“是的,太好了,我就有压力了,我现在觉得,他们没有小孩,都是因为我,你说罪过不罪过?还有,我在家里的时候,我阿姨似乎都很小心,甚至有些好像是在迎合我巴结我,什么事情都是说,小蓉你看这样好不好,小蓉你要什么就和我说,

“结果搞得我,反倒在家里就觉得压抑,因为我不想她这样,就想,是不是我不在家的时候,她会好一些,轻松一些,我就找各种理由往外面跑,在家里待不住,在家里时间一久,特别是我阿姨一来敲我的门,给我这样那样,我就会浑身不自在起来。”

0317 如果可以,我想要嚎啕大哭

“你去广州和宁波,也没看到你妈妈?”刘立杆问。

“没有,我是被骗去的。”黄美丽说。

“啊,谁骗你?”

“我舅舅和阿姨,亲阿姨,可以说,他们一家都是混蛋,我也不知道,我外公外婆有多混蛋,才会生出这么一窝小混蛋。”黄美丽愤愤地骂道,“他们骗我,不是一次了,我其实也知道他们在骗我,但没办法,这可能是找到我妈妈的唯一可能了,所以只能由他们骗。”

刘立杆奇怪了,问道:“他们为什么骗你?”

“骗钱啊,他们知道我爸爸有钱,他们又不敢去骗我爸爸,也骗不到,他们连话到说不上,就来骗我。”黄美丽说,“就像这次,我舅舅把我叫到广州,和我说,有人前段时间在流花见过我妈妈,又说我妈妈现在可能去汕头了,他准备请假去汕头找。

“然后就和我说,他为了找我妈妈,花了多少多少钱,如果去汕头的话,还要被单位里扣多少多少钱,整天围着我嗦,我被他嗦得头都大了,就给了他几万块。”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怂恿他?”刘立杆说。

“我知道啊,但没有办法,我妈妈要是还会和什么人联系,就只有她的弟弟和妹妹了,就是在宁波的那个,我只能通过他们,像我阿姨,我是说宁波那个,她这次骗我说我妈妈要去宁波,其实是把我骗过去,因为她女儿查出来,得了白血病。

“但我到了,能怎么办,那小姑娘抱着我,哭着和我说,姐姐姐姐,救救我,你说我能怎么办,毕竟不管怎样,她真的是我妹妹啊,没有办法啊,我只能给我阿姨,家里这个,打电话,她也很同情他们,给他们安排了一笔钱。”

黄美丽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好在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就是想找,也不可能了,他们再想骗我,也骗不到了。”

两个人就这样说着话,外面的天不知不觉地就亮了,一整个夜晚,他们没有拉窗帘,也没有开灯,两个人躺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窗外蓝白色的天空。

“老麻。”

“嗯。”

“和你说了这么多,我感觉把我自己,整个地都给了你。”

刘立杆扭过头,亲了亲黄美丽,黄美丽和刘立杆说:“老麻,我要回去了,我爸爸和阿姨,一定在等我,他们很可能,也一个晚上没睡。”

刘立杆心里咯噔了一下,分别的时候,真的就要到来了,他抱住了黄美丽,黄美丽也抱着他,突然就失声痛哭起来:

“老麻,老麻,我们会不会,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

刘立杆也哭了,他说:“不会的,西雅图又不远,十几个小时就到了,我一定会去看你的。”

“真的?”

“真的。”

“老麻,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

……

刘立杆坐在副驾座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握方向盘的黄美丽,黄美丽扭头看了看她,勉强地笑道:“你看什么,还没有看够?”

“没有,永远也不会看够。”刘立杆说,“我现在很后悔。”

“后悔什么?”

“为什么以前我们没有利用一切的时间在一起,你说,要是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会不会有点腻味?如果那样就好了,现在心里,就不会这么痛了。”

“我也很后悔。”黄美丽眼睛看着前方,若有所思地说。

“你后悔什么?”

“我后悔我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的时间,去找我妈妈,那个该忘记的人,彻底地忘记她就好了,何必再为她浪费时间,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黄美丽不停地摇着头。

黄美丽开过了寰岛泰得大酒店,右转进了那条林荫路,就把汽车停了下来,两个人在车上拥抱着亲吻着,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才重新启动车子,但开了二三十米又停下来,两个人继续拥抱和亲吻。

这段短短的两百多米长的林荫路,他们不知道停下来多少次,启动了多少次,感觉就这样走走停停,仿佛走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但那扇不锈钢的大门,最终还是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黄美丽把右手放在汽车喇叭上,手停在那里,停了好久,始终没有按下去。

黄美丽摇了摇头,她说:“不干,我不干,老麻,我要退回到路口,我们重走一遍。”

刘立杆说好。

黄美丽正想把车往后倒,前面不锈钢大门上的那扇小门却打开了,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黄美丽吃了一惊,失声叫道:“爸爸?”

黄美丽下了车,刘立杆跟着也下了车,黄美丽走到她爸爸的跟前,他爸爸问:“怎么才回来?”

“我和朋友在一起。”黄美丽说。

刘立杆站在黄美丽身后,赶紧叫了一声:“叔叔好!”

黄美丽的爸爸没有吱声,脸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他只是冷冷地打量着刘立杆,目光如隼,刘立杆感觉这就像是武侠小说里掌门的目光,让人在他的面前,不敢造次。

这样的人,他要是把你关到五指山上去蹲猪笼,也不奇怪。

但他转向黄美丽,看着黄美丽的时候,目光是慈爱的,他轻轻地和黄美丽说:“快进去吧,你阿姨在等你。”

黄美丽嗯了一声,想回车上,她爸爸说:“停这里吧,让他们来开。”

黄美丽说好,她转过身,走了几步,抱住了刘立杆,和刘立杆说,老麻,再见了。

刘立杆也抱着黄美丽,眼睛却偷偷地打量着她爸爸,她爸爸侧了侧身,眼睛看着别处。

黄美丽放开刘立杆,从她爸爸的身边走过,走进了门去,黄爸爸还是站在原地,刘立杆冲着他说了一声叔叔再见,转身离去。

刘立杆刚走了两步,背后一个声音叫道:“站住。”

刘立杆站住了,他转身看着黄爸爸,黄爸爸还是用掌门的眼神看着他,他说:“你去那里,我让人送你?”

“不用了叔叔,我走到外面路口,拦个蓬蓬车就行,谢谢叔叔!”刘立杆说。

黄爸爸微微点了点头。

刘立杆转身走着,往前走了十几步,他听到背后的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这咔哒的一声就像一个开关,刘立杆霎时就感到心里空落落的,美丽美丽黄美丽,他的黄美丽真的就要走了,说什么西雅图又不远,这太平洋,可不是你想飞越就飞越的。

刘立杆突然觉得,四周的一切都虚浮起来,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刘立杆到了外面的路上,左转,浑浑噩噩地往前走,一辆一辆蓬蓬车,从他的身边经过,他每次想到要叫蓬蓬车的时候,每一辆蓬蓬车都已经开远,他就这样一直地往前走,走到了人民桥。

人民桥头,有好几辆蓬蓬车停在那里,刘立杆没有上去,他想走过人民桥,到了桥那边再坐。

他走到了人民桥上,朝阳把桥面已经染红,刘立杆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人民桥下,海甸河一片金光潋滟,伸向远处,凄迷地消失在两岸的椰子树林里,刘立杆真想就这样一跃而下,消融在这片金光里,或者振翅高飞,飞向越高越深远的天空。

他走过了人民桥,人民桥头,有好几辆蓬蓬车停在那里,刘立杆还是没有坐上去,他很想就这样一直朝前走,他决定走到长堤路右转,经过海城钟楼,左转,走到对面的新华北路,新华北路的两边,是骑楼老街。

沿着这条老街继续走,走到新华南路,从人民公园的北门进去,穿过西湖,走到公园路。

他还要继续右转,从公园路拐上大同路,到了人民公园的西门左转,继续往前,就是人民公园的西南门,今天的人民公园和人民桥,到处都是人民,每天都是人民,但这些人民里,今天将少掉一个黄美丽。

以后的每天,在这个城市,人民将继续人潮熙攘,但每天都没有了黄美丽。

刘立杆真想就这样停下来,他妈的嚎啕大哭一场。

0318 之后

刘立杆走到望海楼的时候,时间还早,张晨还没有来上班。

刘立杆已经累了,他觉得自己整个地被掏空了,现在就是一个稻草人,或者空心人,“我们是空心人,我们是填充着草的人,倚靠在一起,脑壳中装满了稻草……”

脑袋里突然就冒出了艾略特的这几句诗,刘立杆咧开嘴笑了一下,他想,这个世界,他妈的还真是有诗情画意啊!

他在张晨的办公室门口坐了下来,背靠着紧闭的门,两眼发直地盯着前面空地,有两个人正在卸一车沙子,沙子被铁锹扬起来的时候,蓝天也变成了灰蒙蒙的,刘立杆脑袋一歪,睡着了。

张晨走到办公室门口,吓了一跳,他看到刘立杆坐在门口的地上,背靠着门,脑袋歪向一旁,脸上依稀还有泪痕,整个人神情委顿,就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丢弃在这里的大鸟。

张晨走过去,用脚踢了踢他,叫道:“喂喂,刘总,醒醒。”

刘立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张晨,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又看看四周,喃喃自语道:“我怎么睡在了这里?”

“是啊,你刘总哪怕去曹国庆他们工棚里睡,也好过睡在这里,太有损形象了。”

刘立杆似乎想笑一笑,但那笑,实在是比哭还难看,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手搭在张晨的肩膀上,才算站稳,张晨掏钥匙把门打开,刘立杆跟了进来,倒在了张晨对面的那张椅子上。

“你怎么了?”张晨问。

刘立杆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一个晚上没睡。”

“哦?和几号在一起?”张晨调侃道,“一号刘芸,二号黄美丽,还是三四号合并的雯雯和倩倩?”

刘立杆看着他,答非所问:“张晨,黄美丽不是别人的小三。”

“哎呦,那你是不是选择更困难了?”

刘立杆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他说:“选什么选,没得选,黄美丽要走了。”

“走,去哪里?”张晨好奇地问。

刘立杆没有吱声,张晨看着他,明白他为什么这副鬼样子了,看样子这黄美丽,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杆子,你上午是不是还要送孙猴他们?”张晨问道。

刘立杆浑身一震,清醒了过来,他早就把这事忘到天边外了,张晨一说,他才想起来,这才是他今天上午最重要的事。

“他妈的忘了!”刘立杆说着就站起来,要走。

张晨骂道:“你他妈的就这副鬼样子,去见你的领导?”

前面走了那么多的路,刘立杆不知道流了多少汗,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过几次了,刘立杆抽抽鼻子,自己都闻到了一股怪味。

“那怎么办?”刘立杆问。

张晨把自己房间的钥匙扔了过来,和刘立杆说,快去我那里,迅速地冲个凉,自己从柜子里找身衣服换换,再回来。

好好好,刘立杆一迭声地答应。

张晨站了起来,他说算了,还是我带你去吧,就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路上不撞到人才怪。

刘立杆嘿嘿地笑着。

摩托车还停在明珠大厦,张晨跑到仓库里,看到曹国庆还在这里,就拿了他的自行车,带着刘立杆,一路猛蹬,回到了文明东。

两个人走到楼上,张晨愣了一下,顾淑芳大概是听到了下面开门的动静,奇怪谁这个时间点会来,她走到了三楼的楼梯口,看到张晨和刘立杆上来,又走开了。

刘立杆拿了毛巾去洗手间,张晨从柜子里,找了自己的衣服和裤子,扔在床上。

……

刘立杆送走孙猴他们回来,已经十一点多钟,刘立杆扣了黄美丽,黄美丽没有回电,又打了她的大哥大,话筒里传来的是急促的嘟嘟嘟的声音,刘立杆把话筒放下,呆呆地坐着,张晨叫了他几次他才反应过来,看着张晨。

“你不会连饭都不用吃了吧?”张晨问。

刘立杆摇了摇头:“不吃,吃什么饭,我要疯狂一下。”

“哦,怎么疯狂?”

刘立杆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黄建仁办公室的电话,和他说,小黄,你带上公司的转账支票现金支票反正有什么支票全部带上,我们去买车和大哥大,对了,你会不会骑摩托?会?太好了,你到我办公桌边上抽屉,拿钥匙,骑车到东湖招聘墙找我。

“不知道地方?不知道地方你他妈的不会问吗,鼻子下面没长嘴?”刘立杆骂完,就把电话摔了。

“你就是这样疯狂一下,黄美丽走了,你用公款买东西发泄一下?”张晨看着刘立杆,忍不住笑。

“你懂什么,这个也是这两天要干的事,我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干不了其他的事,干这个,至少不用动脑子。”刘立杆站了起来,“走吧,陪我去一下。”

“干什么?”

“去招一个曹小荷啊,总是要先有司机,然后再有车。”

刘立杆走了两步,又站住了,自己骂着自己:“去他妈的,连这个不带脑子都不行。差点忘了,张晨,拿纸拿笔。”

“干嘛?”

“帮我写个招聘启事。”

张晨想从柜子里拿张铅画纸,想到了,从柜顶把画板拿了下来,上面还钉着昨天那张没有画完的效果图,他把效果图取了下来,反个面摊在桌子上,写了“招聘”两个大字。

刘立杆站在边上说:“司机一名,男女不限,出纳一名,女,二十五岁以下,文化程度不限,有工作经验,漂亮就行,办公室文员一名,高中学历,漂亮就行,高中以上学历不要。”

张晨骂道:“你他妈的是招人还是选美?”

“办公室里,天天会看到,漂亮一点不好吗?”

“那这高中以上学历不要呢?”

“我自己都没读过大学,招个大学生,天天给你倒茶,你不觉得是在浪费国家的人才?”

“你他妈的,不是还要三个北大中文系的,围着你口述自传吗?”

“那是少不更事时的想法,现在变了,现在觉得,所有的自传都只他妈的适合擦屁股,一百页我保证九十九页都是假话。”

张晨把笔一扔,他说:“这么贱的招聘启事,你自己来吧。”

刘立杆白了张晨一眼,拿起笔,在招聘两个字下面刷刷写了起来,张晨看他写完,内容是:“司机一名,男女不限;办公室文员一名,女;出纳一名,女。”

“好了?”张晨问。

“好了。”

“你他妈的,里嗦的那些呢?”

“又不懂了吧,领导的话,该写的写,不该写的,你就当他从来没有说过。”刘立杆笑道。

“去你妈的!”张晨大骂,刘立杆哈哈大笑,这一笑,感觉他妈的把心都笑痛了,差点笑出眼泪。

他们到了东湖招聘墙,两个人站在那里,有保安看到刘立杆,走了过来,问道:

“刘主任,今天来视察了?”

刘立杆嗯了一声,把手里卷着的纸递给保安,保安打开一看,骂道:“我操,又来挖墙脚!”

“别嗦,帮我举起来。”刘立杆说,“你在这里,比较有信赖度。”

保安犹豫了一下,又看看小房子那边,把招聘启事举了起来,呼啦一下,他们周围就围了一大圈人。

刘立杆赶紧说:“好,我们一个个来,应聘司机的先举手。”

有十几个人举起了手。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说:“能吃辣的留下,不能吃辣的谢谢了。”

有四五个人走了开去。

“有没有浙江的?”张晨问。

大家都犹豫着,有一个小伙子说:“我是,我桐庐的。”

“原来在那个单位?”刘立杆问。

“水工机械厂。”

“七里泷那个?”

“对,富春江水电站。”

“为什么到海南来,不会是打架杀人跑来的吧?”刘立杆问。

“不是不是,我没有杀人……”

“那打架了?”

“我揍了我们厂长一顿,厂里要处分我,我就不干了……”

“为什么揍他?”

“他,他,这逼他调戏我大嫂!”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小伙子脸涨得通红,刘立杆说:“好,就你了,你被录取了,站边上等吧,其他应聘司机的都散了,谢谢,谢谢!应聘出纳的举手。”

很多女的举起了手,刘立杆说:“最好是已经结婚,丈夫也在海城的。”

大多数人都放下了手,还有三四个人手举着,刘立杆把自己公司的名片给了她们,让她们明天上午去公司面试。

张晨在边上看着,看上去一个二十五岁以下的都没有,一个漂亮的也没有。

接着又选了两个应聘文员的,让他们明天也去面试,这两个倒是都很漂亮,都像是二十五岁以下。

刘立杆拍了拍保安的肩膀,从包里掏出一包香烟塞给他,和他说,谢谢了兄弟。

保安把招聘启事还给刘立杆,刘立杆说,这个也送给你了,你看看反面这办公室,多漂亮,你贴墙上看着,每天鼓励自己,以后也一定要有这么漂亮的一间办公室,多好。

保安看了看,高兴地点了点头,他把招聘启事,反过来卷了起来。

0319 司机出纳和文员

小伙子姓吴,叫吴朝晖,张晨和刘立杆,蹲在马路边的树荫里,在等黄建仁,吴朝晖不知道他们蹲在这里干什么,但既然刘立杆叫他跟着,他就跟着,也和他们一起蹲在马路牙子上。

刘立杆问吴朝晖:“你有地方住吗?”

“有有,我和老乡住在一起,就缺一个工作。”吴朝晖嘿嘿笑着,“不过现在也有了。”

“在海城有过工作吗?”刘立杆问。

“没有,我来了才没几天,每天都在找工作,哪里会有工作。”

“你去面试过几个单位了?”

“算不清楚了,反正每天到处跑,总有十几个了吧。”

“他们工资开的最高是多少?”

“一千二。”

“那你怎么没去?”

“我当然想去了,可人家没要我啊,一百多个人在排队。”

刘立杆笑笑,说:“还挺老实,那好,我给你一千三。”

“真的?”

“当然,我当老总的,说话能不算数吗?怎么样,满意不满意?”

“满意满意,刘总。”

“满意就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不过,我们丑话也说在前头,你要是不好好干,我管你什么老乡不老乡的,都会开除你,你看看海秀路上,擦皮鞋的都是我们浙江老乡,我不缺老乡。”

“一定一定,我一定好好干,刘总。”

黄建仁骑着摩托,到了他们面前停下,刘立杆看了看手表,抬头看着他说,十几分钟的路,你骑了半个多小时,真有你的。

黄建仁辩解道:“我又没来过这里,一路问来的。”

刘立杆问吴朝晖:“你到海南几天了?”

“五天。”

“知不知道明珠大厦?”

“当然知道。”

“你说说,从这里到明珠大厦,应该怎么走。”

吴朝晖想也没想,脱口就报出了一串路名,刘立杆看着黄建仁说,他来五天,你来多久了?海城才多大一点的地方?

黄建仁满脸通红,没有作声。

刘立杆说:“别多想,我问你这个,没别的意思,你吃亏就吃在没有找过工作,一来就是副总,我和你说,找工作是最能记住路名的。

“我让你到这里来,也是让你看看,后面这么多人,看到没有,他们都是在找工作的,没有几个,有你这么好命,但你接下来,是要和他们竞争,他们个个,可都是杀红眼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要是竞争不过他们,我们都要完蛋。

“完蛋了你可能还可以回北京,仍旧坐你的办公室,只是面子上不太好看而已,而我,肯定是要滚到这里来,顶着这么大的太阳找工作,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明白吗,所以我以后工作上会严厉一点,今天先请你谅解。”

“知道了,刘总。”黄建仁低声说。

刘立杆转身骂吴朝晖:“你也别得意,你是司机,记路是你的工作,来一天也该记住了。”

张晨在边上看着笑,知道这是刘立杆的下马威,吴朝晖赶紧说,是是,刘总说的是。

“不是和你吹牛,只要这海城马路的两边,有店名的商店或者大楼,你问我,我保证能明明白白地告诉,它在什么位置。”刘立杆说。

刘立杆给吴朝晖和黄建仁,互相做了介绍,黄建仁奇怪了,他问刘立杆,小吴是我们公司的司机?

“对啊。”

“摩托车司机?”

不仅刘立杆,张晨也笑了起来,刘立杆骂道:“你他妈的,你见过摩托车要招司机的?”

黄建仁愣在了那里。

“支票有没有带?”刘立杆问。

“带了带了。”

“电话里不是和你说好了,下午去买车吗,买好了车,没有司机,你和我两个把车扛回公司?”

“真的?”黄建仁兴奋地叫道。

“当然,你不是老里嗦要买车吗,今天去买,不好?”

“好好好。”

“下午还要去买大哥大,你一部,我一部,再买三个bb机,给小吴配一个。”

“那还有两个呢?”

“明天还有两个人。我们公司的人,通讯一定要畅通,我要干活的时候,可不管什么白天黑夜,上班下班。”刘立杆说。

“没有关系,刘总,我反正光棍一个,又没什么事,什么时候叫我,我都马上到。”吴朝晖说。

“我也是光棍啊。”黄建仁也叫道。

“好,有这个态度就好。”刘立杆点点头。

刘立杆站了起来,又看看手表,伸手拍了拍黄建仁和吴朝晖,和他们说:“走,先去吃饭,这是我们公司的第一次会餐,也正式欢迎你们两个入伙。”

四个人还是去了东山羊火锅店,坐下来后,四个人的肚子也都饿了,很快就吃得满头大汗,气氛一热络,人就亲近和松弛起来,话也就多,吴朝晖大概憋了很久,到了这时,忍不住问刘立杆:

“刘总,我前面看你招工,你招出纳,为什么要招已经结婚,最好丈夫也在海城的?我看人家单位招工,都喜欢招未婚的。”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刘立杆还没说,黄建仁就开口了。

刘立杆笑道:“看看,我和我们黄总,是不是英雄所见略同,这出纳天天接触现金,能不慎重吗?要是找得到,我都想要招海南本地人。”

黄建仁点点头,翘了翘大拇指。

“来之前你还说要二十五岁以下,漂亮就行,到了这里,怎么都变卦了?”张晨骂道。

“路上走来的时候,想明白了啊,除了已经结婚的比较可靠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主要是为了防他。”刘立杆指了指黄建仁。

“防我?”黄建仁奇怪道,“关我屁事?”

“当然要防你,我招个年轻又貌美如花的,你们天天工作上接触,你小子能不动心,他妈的,要是你们会计和出纳勾搭到一起,我这总经理,还不被你们卖了还帮你们数钱?”

众人大笑。

“可是刘总,我看你后面招的那两个,蛮漂亮的。”吴朝晖说。

“心动了?”刘立杆笑道,“心动就对了,那文员在办公室负责迎来送往,最好来的人,人人见了心动,这是我们公司的形象嘛,还有,有一个美女在办公室,你们两个,是不是上班的积极性都会高一点?”

“你就不怕我和她勾搭到一起?”黄建仁问。

“滚你。”刘立杆骂道,“你和出纳我怕,和文员我怕什么,你尽情发挥。”

吃完了饭,张晨工地上有事,要回工地,刘立杆把摩托车给了张晨,他们三个,打的去买车,刘立杆和张晨说,在办公室里等我,车买好了,我们晚上再庆祝一下,跑远一点,去桂林洋吃海鲜。

张晨笑着说好。

到了傍晚的时候,刘立杆一个人垂头丧气地来了,张晨看看门外,问道:“车呢?”

“还在车行。”刘立杆有气无力地说。

“良心发现了,没买?”

“买了,但他妈的不让动。”

“为什么?”

“说是今天支票倒交,要明天上午交换才能到账,他们必须等钱到了,才能让我们把车开走,磨了半天的嘴皮都不行,他妈的,害老子提前一天招了司机,要多付一天的工资。”

张晨哈哈大笑:“好,这账算得好。”

“那当然,公家的钱,不要浪费,能省一点是一点。”刘立杆没好气地看了张晨一眼,学着牛群相声的口吻说到,他坐下来,拿起电话,扣了黄美丽,张晨问:“大哥大也没买?”

刘立杆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大哥大包,砰地一下砸在桌上:“买了。”

“买了你还要到我这里蹭电话?”

“我早就用大哥大扣过她了。”刘立杆说,“我不是怕这新电话,有什么妖怪,回不进来嘛。”

他说着就又拨打了黄美丽的大哥大,话筒里传来的,还是急促的嘟嘟声响。

0320 区域大人物

刘立杆不得不适应黄美丽已经走了的这个事实。

黄美丽在的时候,刘立杆觉得,她只不过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次要的部分,甚至如张晨说的,是他几个编号里的一个,工作才是他最主要的部分。

但黄美丽走了,怎么刘立杆却感觉带走了他的全部,就像当初他听到谭淑珍和冯老贵要结婚,虽然之前他隐隐有一些不安,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是感觉人一下子就空了,他要从空无中,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和那一次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不是一下子空了,而是慢慢地在空下去,黄美丽走了,但他的悲伤并没有减少,他以为自己是一个已经不知道悲伤是何物的人,但结果,他真真切切地感到这悲伤无时无刻不萦绕着自己。

虽然他每天还是努力地工作,每天仍嬉笑怒骂,看上去干劲十足,外人不知道,但他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虚浮的,都飘浮在一张白纸上,而白纸下面,已然什么也没有。

刘立杆好几天没有去刘芸那里,一是提不起劲,二是觉得,他的这种虚浮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刘芸一定能感受到,他和刘芸通过几次电话,有一次通电话,说了几句,刘芸突然就问:“杆子你怎么了?”

刘立杆嬉笑着:“没什么啊,就是招人啊面试啊和人谈事啊这些,感觉一团的乱麻……”

“你说完了吗?”

刘立杆戛然而止,什么意思?

“和这些都没有关系,这些只会让人感到疲累,你现在不是,你现在是整个人的状态不对,说吧,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刘立杆说着,匆匆就把电话挂了,你他妈的是翻塔罗牌的巫婆啊,透过电话都能看到我有事?

后来几次,刘立杆通电话的时候都战战兢兢的,好在刘芸没有追问。

刘芸也到他办公室里来过一次,那天,幸好韩先生正带着两位朋友,来这里和刘立杆谈土地的事,刘芸在刘立杆的玻璃门上敲了敲,刘立杆扭头见是刘芸,连忙和韩先生他们说,请稍等,我马上回来。

刘立杆走出去,刘芸和他说路过这里,上来看看,刘立杆请她去会议室坐,刘芸不去,说,你办公室不是还有人吗?刘立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两个人站在外面,靠着一张空办公桌,匆匆地说了几句话。

“这几个香港人来干嘛?”刘芸问。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香港人?”刘立杆奇道。

“看打扮看做派啊,虽然现在有很多人,都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像香港老板一样,但真货假货,还是一眼能看出来的,那个,就是韩先生吧?”

“厉害!”刘立杆夸道。

刘芸笑笑:“不是我厉害,是你描述他的时候,说得很传神,和真人太像了。”

刘立杆嘿嘿笑着。

“他带朋友来谈地的事情。”刘立杆说,“这地要是不落实,我这里,就一直是个空架子,心里慌兮兮的。”

“理解,谈的怎么样了?”

“有三块地不错,现在在比较,比较地的优势,还比较对方的条件,有一块地最好,对方的开价也不高,但要求占百分之十的股份。”

“那也不错啊,人家的要求只要合理,也可以接受。”

“我这里当然没问题,但孙猴他们那里麻烦,这公司要变成中外合资企业的话,他们那里要打报告,走很多程序,所以意愿不高。”

刘芸点了点头,她伸手扯了扯刘立杆衬衣的前襟,用手指把皱的地方抹平,和刘立杆说:“那你忙吧,再忙也记得好好吃饭,还有,少喝酒,明白了吗?”

刘立杆说,好,我知道了。

刘芸挥挥手,走了。

看着刘芸的背影,刘立杆感觉到自己空着的部分,更空了。

他走回办公室,韩先生说,你女朋友不错。

“你怎么知道是我女朋友?”刘立杆奇道。

“看出来的啊。”韩先生笑道。

刘立杆糊涂了,他妈的这个世界怎么人人都比我聪明,自己的脑子,都快不够用了,我怎么就变成了透明的,都被你们看出来了?

连雯雯和倩倩,都看出来了,倩倩问刘立杆,最近是不是在外面鬼混了?

鬼混什么?

滚,别他妈的在这里心不在焉的,浪费我们时间。

他被雯雯和倩倩赶了出来。

刘立杆一个人躺在床上,就想到了他和黄美丽在国商的那个晚上,想到现在,黄美丽应该是已经到西雅图了,凭着基本的常识,刘立杆知道,现在西雅图应该是白天,黄美丽现在会在干什么呢?

刘立杆翻身起来,找出了一本地图册,翻到了世界地图,中国和美国都是红色的,看样子西雅图还不小。

在这张地图上,美国标注出了纽约、华盛顿、新奥尔良、休斯顿、芝加哥、洛杉矶、圣弗朗西斯科(旧金山)和西雅图八个城市,相比中国这边,连海城、杭城和南京、深圳都没有排上,只有哈尔滨、北京、天津、上海、广州、香港、武汉、重庆、西安和乌鲁木齐。

刘立杆盯着西雅图的那个圆圈看,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圆圈,就圈住了我的黄美丽,和她今天所做的一切,她走过的每一条街道,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在这一个圈圈里面,而自己和自己所有的一切,在这张地图上,都消失了,连一个圆圈也没有。

这很像是自己现在的状态,美丽美丽黄美丽,我就是在这样的一片虚无中想着你,等着你把我打捞出来,咯咯地笑着,老麻,你在哪里?

好,我过来接你。

刘立杆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看,他看到了墙角的那个蛛网,这么笨的蜘蛛,刘立杆心里骂道,就是蚊子和小飞虫,也不会飞到那个角落里去啊,笨蛋,你他妈的不饿死才怪,怪不得只配当个蜘蛛。

他惊奇地发现,原来躺在这里,可以听到台球摊上的那个鬼在唱歌,还抑扬顿挫的,刘立杆知道他是谁,你他妈的不睡觉的吗?

刘立杆爬了起来,反正也睡不着,他决定现在过去,和那个鬼哭狼嚎的家伙,好好地杀两局。

……

刘立杆被楼下的两声汽车喇叭声叫醒,他知道那是吴朝晖在门口等他,刘立杆起床,拿着毛巾和牙刷,去洗手间,走到走廊里的时候,拿着毛巾的手往下面挥了挥,算是和吴朝晖打了一招呼,通知他自己听到了,不然,过五分钟,他又会按两下喇叭。

刘立杆走到雯雯和倩倩房间门口,她们的门猛地打开,两个人穿着睡裙跑了出来,朝楼下看看,问道,这是你的车?

“对啊,都接我好几天了,你们现在才知道?”

“快带我们去看看。”雯雯叫道。

“好,我先洗脸刷牙。”刘立杆举了举手里的毛巾和牙刷。

“刷个屁牙,现在又没人要和你亲嘴,走走走。”倩倩骂道。

两个人推着刘立杆,拖鞋噼里啪啦地下楼,到了大门外,两个人钻进汽车后座,东摸摸西看看,把车门打开关上,车窗摇上摇下,雯雯叫道,不管不管,休息的时候,要带我们去海边。

刘立杆说好。

“不许骗人,到时候又说没有时间。”倩倩叫道。

刘立杆说:“我没时间,你们朝晖哥有时间啊,来,叫朝晖哥。”

雯雯和倩倩,连忙叫朝晖哥,吴朝晖乐坏了,赶紧答应。

刘立杆把车门打开,雯雯叫道,你干嘛,我还要坐一会,好不容易起床。

刘立杆笑道:“那这样,我去洗脸,你们让你们朝晖哥,开车带你们去买早餐。”

“好啊!”雯雯和倩倩,都叫了起来。

刘立杆一个人上楼,走到了楼梯上,就听到汽车启动,然后开远了,刘立杆刷牙洗脸回来,吴朝晖还没有回来,刘立杆趴在栏杆上,抽着烟。

楼下大门外,有人从门口走过,抬头看到刘立杆,和他打了一个招呼,刘立杆掏了一根香烟扔下去,结果扔到了大门顶上,两个人哈哈大笑。

刘立杆又扔了一根,这次扔近一点,扔到了院子里,那人走进院子捡起来,朝刘立杆拱了拱手。

自从有车接送他以后,刘立杆感觉到这周围的人,对他的态度都有了改变,明显比原来客气了。

刘立杆本来在这里人缘就不错,现在就更不错,连他昨晚走下楼,那几个在打台球的烂仔,对他都客客气气的,知道他要和唱歌的鬼比试,正在对打的家伙,马上把手里的球杆递给了他。

这个感觉真他妈不错,让刘立杆这个在地图上被消失的人物,很快就有了区域大人物的良好感觉。

0321 鬼佬的生意

刘立杆又等了二十几分钟,才看到汽车从那条小路转进来,他下了楼,走到门口,车子正好停下,雯雯和倩倩,手里提着早点,叫道,谢谢朝晖哥!

两个人理也没理站在那里,有些气恼地看着她们的刘立杆,走了过去。

刘立杆坐上车,问道:“去哪里了?买个早点这么久?”

“龙舌坡。”

“我操,跑那么远干嘛?我还以为,就到后面这小街上。”

“到小街上,刘总,你要我开车送她们去?”吴朝晖反问道。

刘立杆哑口无言,是啊,到小街上,刚起步就熄火了,要开什么车?

吴朝晖看了看刘立杆,嘻笑着:“再说,她们一定要去,我也不敢不去。”

“有什么不敢的?”

“她们威胁我。”

“威胁你什么?”

吴朝晖继续笑着,不说话,他开门走到后座,提了一个塑料袋子回来,递给刘立杆说:“这是你大老婆给你买的。”

“你说什么?”

“她们一个说是你大老婆,一个说是你小老婆,我怎么敢得罪她们,不听她们的话?”吴朝晖笑道。

刘立杆摇了摇头,心想完了,这家伙被她们挟持了,刘立杆问:“你的扣机号,也被她们要去了吧?”

“你怎么知道?”

“我了解她们,也了解你,这就是答案,走吧走吧,不过我警告你,她们扣你,你不要乱出车。”

“我可以和她们说,是刘总不同意吗?”

“你倒丁吗?”刘立杆骂。

“好好知道了,我说我在琼山在老城,不行我说我在临高。”吴朝晖嘀咕道,“反正她们叫不动我,会打你电话的,她们都知道你大哥大号码,这可不是我告诉她们的。”

刘立杆叹了口气,没错,是自己嘴巴贱,忍不住告诉她们的,只怕从此这世界,就没有安宁了。

刘立杆腰里的bb机响了,他看了看,是鬼佬办公室的号码,刘立杆和吴朝晖说了一个地址,和他说去这里,说完继续吃自己的早餐,没有回电话。

吃了两口想到,自己要去的是鬼佬那里,赶紧不再吃了,把塑料袋口子扎好,放到脚下。

刘立杆走进兰德尔的办公室,鬼佬看到他,叫道:“我扣你,你怎么不回电话?”

刘立杆骂:“你他妈的,什么时候在电话里,把一件事情说清楚过,最后还不都是要我跑来,我人都跑来了,还回什么电话?”

“好吧,亲爱的,我原谅你了。”兰德尔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刘立杆赶紧叫道:“别过来,你要是过来,我就走了。”

兰德尔大笑,他说:“好吧好吧,我真的有事情找你。”

刘立杆走过去,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问道:“什么事,说吧。”

“听说你有关系,可以办工商执照。”鬼佬问。

“是听韩先生说的吧,你要办什么执照?中外合资的,我可没有门路。”

“不是,是内资的,用我公司副总的名义,我要办一个房地产执照,不能办合资企业,合资企业进入可能会有限制。”

“又是韩先生说的吧?”

“你别管,你就告诉我是不是有关系?”

刘立杆看着他,和他说:“关系是有,但要付代价的,你这个巴金的弟弟,舍得吗?”

“那当然,在这个城市,做什么不要代价,你告诉我,需要多少钱?”

刘立杆看了看手表,说:“我现在还有事,要去公司,这样,我们晚上去桃源宾馆谈。”

“你干什么?要敲我竹杠?”鬼佬睁大了眼睛。

“那当然啊。”刘立杆笑道,“你上次不是说,让我找机会敲回来吗,这机会,不是来了?”

“噢买嘎!”兰德尔叫道。

刘立杆乐不可支,他用手敲了敲桌子,和鬼佬说:“放心吧,我一个泱泱大国的国民,怎么会和你一个撮尔小国的毛猴计较,我保证订最便宜的包厢,酒水钱和包厢费……算了,这个我来付,你把两个小妹的小费付了就行,你要找的关系,晚上会来,你们自己谈条件。”

“真的,你太好了。”

“别高兴,竹杠留着,我下次还要敲。”刘立杆说着站起来,“包厢号我傍晚发给你。”

刘立杆下了楼,坐进车里,弯腰去找自己还没有吃完的早点,却不见了,刘立杆问吴朝晖:“我的早点呢?”

“你还要啊,我已经扔了。”吴朝晖说。

刘立杆骂道:“你这个败家子。”

吴朝晖嘀咕道:“车里面气味那么重,我还以为你到这里来接客人,就想,这么重的气味多丢人,就把早点丢了,还开门窗散了半天的气。”

刘立杆眼睛一亮,他说对啊,你这个意见提的好,属于合理化建议,这车里,确实不能吃东西,对了,以后我要是再在车里吃东西,你就提醒我。

“那最好烟也不要抽,烟味很难去掉。”

“好好,我们以后也不在车里吸烟。”刘立杆说,“但是有一点,要是以后有领导或重要的客人坐车上,你别多嘴。”

“这个我肯定知道啊。”吴朝晖说。

“好了,现在还是送我回家一趟。”

刘立杆本来想扣雯雯的,但想到这死八婆就是听到扣机响,也不会起床下楼回电话,等她醒来再回,都傍晚了,只怕是便宜的包厢都被人订完,刚刚自己大话已经说出去,这包厢费,可是自己出的,还是回去一趟,和雯雯交待交待。

“怎么,舍不得大小老婆?”吴朝晖笑道。

“看看,这个就属于多嘴,不要随便议论领导的私生活,懂吗?”

“知道了,领导。”

刘立杆回到了家,走到隔壁,推了推雯雯和倩倩的房门,门关着,刘立杆在门上敲着,里面没人理他,刘立杆知道她们在里面,继续敲着,开门开门,是我!

“滚!”倩倩骂道。

刘立杆继续敲:“雯雯,你起来,生意来了。”

“滚啊!”倩倩继续骂道。

“我要杀了你!”雯雯跟着骂道。

“开门开门,我真的有事找你,雯雯!”刘立杆不依不饶。

雯雯睡眼惺忪地起来,走过去,猛地把门打开,转身想回床上,被刘立杆一把拉住,拉了出去。

刘立杆把雯雯拉进自己的房间,雯雯走到床边,刚坐下来就要倒下去,刘立杆赶紧把她拉住。

“嗯哼嗯哼嗯哼。”雯雯紧皱着眉头,都快哭了:“求求你让我再睡五分钟好不好。”

刘立杆恼道:“你他妈的,我就是怕扣机扣你不醒,才特意跑回来一趟。”

“那肯定是扣不醒啦。”雯雯闭着眼睛,嘻嘻笑着:“好啦,有屁快放。”

刘立杆说:“生意来了,有人要办执照。”

“真的?!”雯雯马上清醒过来,睁大了眼睛,瞪着刘立杆叫道:“你怎么不早说?”

刘立杆噗嗤一声笑起来:“你他妈的,我怎么知道这个这么有效果,好好,算我的错,真的,而且这个,和孟总不一样,他也有钱,你可以不按友情价收。”

“那收多少?”

“晚上你自己和他谈。”

“好好。”

“就上次去过你们那里的那个老外,对了,晚上让倩倩一起,别忘了问他要小费,这精巴鬼,你们不要,他会装傻,故意不付的。”

“他逃掉了,不是还有你吗?”雯雯无所谓地说。

“你他妈的,还说是我的大老婆,就不知道帮我省几个钱?”

雯雯嘻嘻笑着:“好好,帮你省。”

刘立杆把大哥大递给雯雯,和她说:“你现在先订个包厢。”

有生意,还有订包厢的任务可以完成,雯雯高兴地拿过大哥大,叫道:“我来定个最贵的!”

“最便宜的,这包厢费,他妈的是我出的。”刘立杆骂道。

“小气,都开上奔驰了,还这么小气。”雯雯噘着嘴,不满地说:“还说是什么狗,不相忘的。”

刘立杆忍不住笑了,骂道:“我他妈的给你拉来了生意,又给你们争取到了小费,我还要倒贴包厢酒水费,还不算那个什么狗?”

“好好,算啦!”雯雯摆了摆手,“别吵,我要打电话了。”

0322 你好吗?

刘立杆一走进办公室,文员魏文芳就迎上来,和他说,刘总,韩先生已经来了,在您办公室。

刘立杆说好,我知道了。

刘立杆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看到韩先生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刘立杆赶紧说,抱歉抱歉,有点事,耽误了,让您久等。

韩先生摆了摆手,他说我知道你去兰德尔那里了,所以也迟了一点过来,刚到不久。

魏文芳跟着刘立杆进来,帮他沏了茶,又给韩先生添了水,然后出去,把门带上。

“兰德尔的执照,你帮他落实了?”韩先生问。

“帮他约了,让他们自己谈,那鬼佬的主,我可不敢做。”

韩先生微微一笑:“理解。我今天来,还是和这个有关,现在香港那边,已经有风声起来了,你这里,还是要尽快确定,不然,就怕他们坐地起价。”

“我已经想好,不等了,反正北京那边,对合资的意愿也不高,就定五十二亩的那块地吧,这样按照容积率换算,下面会有很大的空间,足够做一个花园。韩先生,你帮我约他们一下。”

“好,确定了我就帮你约一下,他们大老板要从台湾赶过来。”

“确定了,就像你说的,也不能等了。”

“好,那就这样,我让他们,这一两天就过来。”

韩先生说完,站起来告辞了。

刘立杆和孙猴通了电话,把海城的情况和他说了,孙猴说好,就按你说的办,先把地拿到手里。

看到韩先生走了,出纳陈洁走了进来,把一叠单据拿给刘立杆签字,刘立杆一边签,一边问陈洁,这几天工作下来,怎么样?

“挺好的,谢谢刘总!”陈洁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等刘立杆签完字,很快就退了出去。

刘立杆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他想,虽然自己每天也和他们嬉皮笑脸,也从来没有严词苛责过他们,但是怎么,感觉公司里的人,就那个吴朝晖好点,其他的人,总和自己有一段距离,看到自己,下意识地就会拘谨起来。

自己公司,怎么就做不到和孟平他们公司那样,有一种融洽的,家人的感觉?这陈洁和魏文芳,就不会变成教子的三娘?刘立杆百思不得其解,他想,这东西他妈的看样子还真是学不来,孟平也没和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刘立杆拿起电话,拨打孟平,电话通了,刘立杆问孟平现在怎么样了?孟平反过来问他地拿了没有?

“确定了,等他们大老板从台湾过来。”刘立杆说。

“好,杆子,我把你路都趟平了,等你地拿下来,我保证可以让你尽快开工。”

“什么路?”刘立杆问。

“哈哈,你以为你有地就可以造房子了,还要经过土管、城建、消防,包括地震局、气象局,多了去了,很多手续要办,不过没关系,到时我一个个介绍你认识。”

“好啊。”刘立杆说,“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去文昌的路上,那里有块地差不多了,我再去巩固一下。”

“好吧,等你有时间一起喝酒。”

“一起喝茶吧,我现在一听到酒就头大,天天都是酒。快了,杆子。”

“什么快了。”

“你也快走上我这条不归路了,哈哈……”孟平大笑着,电话突然断了。

不归路?刘立杆拿着电话愣了一下,他想大概是孟平的大哥大没电,需要换电板,或者是路上信号不好,刘立杆起身,正准备出去,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刘立杆以为是孟平又打来了,拿起电话就骂:

“你他妈的这嘴里,有没有一句好话?”

话筒里沙拉沙拉一阵电流声响,接着一个遥远的声音传了过来:“老麻,是我。”

刘立杆浑身一震,叫道:“美丽,是你吗?!”

“是我呀,老麻。”

“你这是在哪里?”

“我已经到西雅图了。”

西雅图,西雅图现在不是半夜吗?刘立杆听到黄美丽的周围很吵,有音乐的声音,还有老外说话的声音,甚至还听到一个女的尖叫一声,吓了刘立杆一跳。

这些,都在那一个小小的圆圈里面,黄美丽果然正从那一个圆圈里,把消失的刘立杆打捞出来了。

刘立杆知道了什么叫无语凝噎。

“老麻?”

“我在我在,美丽。”刘立杆赶紧说,“我就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美丽,你好吗?”

“不好。”

“怎么了?”刘立杆急道。

“这里的东西难吃死了,还有,一到晚上就冷冷清清的。我们走了很远的路,才找到这个酒吧,可以打长途。”

“你在酒吧里?怪不得这么吵,还有谁和你一起?”

“我阿姨啊,她不放心我一个人出来,现在这里是半夜了,太早出来打电话,我不是怕你没到办公室吗。”

“你们住的地方没有电话?”

“当然有了,但是,阿姨和我说,我爸爸交待过了,不要用那房子里的电话和国内联系,还有老麻,我们在这里就住一个月,可能还会走。”

“回国吗?”

“我当然希望是回国了,但不是,是去其他的城市。”

“去哪里?”

“我现在也不知道。”黄美丽说,“老麻,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

“我想吃一碗海南粉,汤粉,就那次在机场,你送我去的时候,吃的那家汤粉。”

刘立杆鼻子一酸,他说:“好,我帮你去买。”

黄美丽愣了一下,咯咯笑着:“好呀,老麻,我还要加两个鸡蛋。”

“好,加两个鸡蛋。”

“放很多辣酱。”

“呶,给你辣酱。”

“我还要很多小菜。”

刘立杆就点了很多的小菜,他一个一个报着菜名,报到后来,黄美丽叫道:“够了够了,老麻,你要撑死我啊?”

“好吧,你继续吃,我看着你吃。”

“我吃好了。”

“这么快?”

“对呀,你说的时候,我就吃掉了。”黄美丽说,“老麻,你现在最想要什么?”

刘立杆抬头看了看玻璃外面,远远地,吴朝晖正站在魏文芳的办公桌边上,说着什么,虽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刘立杆知道,这小子一定是在献殷勤,魏文芳坐在那里,低着头,神情有些忸怩。

刘立杆压低声音和黄美丽说:“我最想抱着你,亲亲你。”

“不许,我阿姨就在边上不远看着。”

刘立杆叹了口气。

“这个不算,老麻,你再说一个。”

“那就是最想听你笑了。”

黄美丽咯咯笑着:“听到了吗,老麻?”

“听到了,美丽,我还不管你阿姨有没有在身边,偷偷地亲了你一下。”

黄美丽笑得更开心了,她说:“哼,怪不得,我还以为西雅图的蚊子这么流氓,咬我的脸,原来是你,老麻!”

“对啊,我就这么流氓,你今天才知道?”

“老麻,你有没有想我?”黄美丽问。

“想了。”

“我也想你,很想很想,老麻。”

两个人说着,就沉默了,刘立杆觉得自己眼眶有些湿润了。

“老麻。”

“嗯。”

“我要走了,我阿姨在等。”

“好,代我问你阿姨好。”

“好的,老麻。”

刘立杆举着话筒,他感觉得到,黄美丽正想把话筒放下,刘立杆想到了什么,叫道:“美丽!”

黄美丽听到了刘立杆的叫声,把话筒重新放回耳边,问道:“老麻,还有什么事?”

“你下次,什么时候打电话过来?”

“过三四天吧,我阿姨有点紧张,她说,我爸爸说了,和国内联系太多不好。”

“那你不用这么迟出门打电话,我什么时候都可以过来等你电话。”

“好的,老麻。”黄美丽想了一下,她说:“那就三天以后,七点钟吧,那个时间,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出来。”

“五点钟吧,我五点过来等,这样你打完电话回去,天也还亮着。”刘立杆说。

“好的,老麻,我听你的。”黄美丽咯咯笑着,“下次再给我带好吃的。”

“好,一定。”

话筒里传来嘟嘟嘟嘟的声音,刘立杆拿着电话,愣了好一会,才把电话放下,放下以后,刘立杆突然骂出了声:“你妈逼啊,刘立杆,你是个大傻逼吗,连这个都会忘记!”

他看到了自己办公桌上,立着的大哥大。

0323 有人磨

刘立杆到桃源宾馆的时候,鬼佬还没有到,他赶紧抓起话筒嘿嘿呦嘿,雯雯和倩倩也不和他抢,她们叉手叉脚坐在那里,乐得休息,就看到刘立杆一个人在前面,驼着背,一只手拿着话筒,埋着头,一只手在身后一把一把抓着空气,模仿着纤夫拉纤的动作。

刘立杆从这边嘿嘿呦嘿到那边,又从那边嘿嘿呦嘿回来,雯雯和倩倩,开始还笑到肚子痛,后来连看也懒得看了,就让他一个人在那里耍宝。

刘立杆嘿嘿哟嘿了半个多小时,鬼佬才到,刘立杆和他说,办执照的就是雯雯,鬼佬马上拉着雯雯去一边谈这事。

他们在那边谈事,这边刘立杆和倩倩也不能唱歌,太吵,只能玩骰子喝酒,倩倩输了就耍赖,所以喝酒的只有刘立杆一个人,刘立杆心想,自己真他妈的倒丁,到这包厢里来干嘛,四个人找个地方吃饭不是更好,又不唱歌,跑到这里,自己害自己白费了包厢费。

也不知道上午那时候,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

谈了半个多小时,雯雯过来和刘立杆说,这个老外,他说可以给我五万,但要我从头办到尾,一直到把执照给他。

刘立杆说:“可以,你答应他。”

“可是,我就认识一个老麻,其他的不知道怎么办啊。”雯雯为难地说。

“这执照,难就难在老麻,其他没有什么难度,大不了就是花点时间,排排队的事情。等会回去,我把整个流程和你说。”

雯雯“哦”了一声,点点头,又回到鬼佬那边。

两个人看样子马上就谈妥了,鬼佬站了起来,还一本正经地和雯雯握了握手,刘立杆奇道,问他:“你干嘛?”

“我要走了,去抱妞。”兰德尔说。

“你他妈的,她们不是妞?”刘立杆骂道。

“no,no,no。”鬼佬不停地摇着头,“她现在是合作伙伴,我要和合作伙伴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能抱她。”

“冥顽不化。”刘立杆骂道。

鬼佬想起了什么,掏出钱包,刘立杆问:“你干嘛?”

鬼佬说:“不是说好了,我要给小费吗?”

“没想到你这精巴鬼,还挺讲信用。”刘立杆笑道,“你抱都没抱,付什么小费,走吧。”

兰德尔看了看雯雯和倩倩,还在犹豫,刘立杆说走吧走吧,没你的事了。

兰德尔这才作罢,走了出去。

兰德尔一走出去,雯雯就叫了起来:“我不管我不管,不管他有没有抱,我上工了,你就要给我小费。”

倩倩在边上也叫:“你抱我了,快给小费。”

刘立杆哭笑不得,自己他妈的这不是自找的吗,又倒丁了。

刘立杆说好好,回去给你们。

雯雯叫道:“哪里小费有赊账的,快给。”

刘立杆只能拿过包,把钱给了她们。

给了钱后,刘立杆和她们说:“可以了吧?那你们今晚就陪我好好唱歌。”

雯雯和倩倩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嘻嘻笑着,雯雯和刘立杆说,杆子哥,我们三个,在这里有什么好唱的,要唱我们也是等下回去唱啊,那不比这里有意思?

倩倩也说,是啊,你大老板,就怜香惜玉喽,快点买单,让我们还可以上一个工。

刘立杆气坏了,知道自己又被她们摆了一道,吗道:“你们他妈的还想拿双份的?早知道这样,这小费我应该走的时候再给你们。”

两个人嘻嘻笑着,雯雯说,杆子哥,我们之间,还分什么你我,不是一家人嘛,要么,你一个人在这里继续拉船,我们先走,先去上工,等下再偷跑过来给你鼓掌好不好?

“你你你,过来,我教你整个办执照的流程。”刘立杆无奈,只能叫道。

“回去再说,回去再说。”雯雯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倩倩拉出去了。

包厢里只留下了刘立杆一个人,他想,这他妈的一个人,连嘿嘿呦嘿都没有劲了,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刘立杆买了单下楼,本来是说好,让吴朝晖一点左右到这里等的,现在九点都还没到,刘立杆叫了一辆蓬蓬车,坐在车上,蓬蓬车的声音很吵,刘立杆朝传呼台的小姐大声喊着,扣了吴朝晖。

等他到了滨涯村,下了蓬蓬车,吴朝晖才回电话过来,刘立杆问,怎么这么久?

“睡着了,我想先睡一觉,再过去接你……”

“好吧,你继续睡,我回到家了。”

“真的,刘总?”

“这个有什么好骗你的。”

“好好,我知道了,那我还是明天早上来接你。”

到了门口,刘立杆在以前建强经常坐的那张凳子上坐了下来,抽了一根烟,准备抽第二根的时候,义林蹬着自行车回来了,蹬到面前,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

刘立杆知道他这是从望海楼练拳回来,问道:“义林,你现在练得怎么样了?”

义林嘿嘿笑着:“要不要试试?”

刘立杆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骂道:“丢不丢脸,这这种专业人士,还专门和业余人士叫阵。”

义林摸了摸后脑勺,还是嘿嘿笑着。

“怎么样,肚子饿不饿,饿的话我请你去宵夜?”刘立杆问。

“谢谢杆子哥,我要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我明天也还要上班啊。”刘立杆说。

义林切了一声,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意思是你上班几点,我上学几点?

刘立杆坐在那里,把一支烟抽完,这才上楼。

他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纸箱,纸箱里都是书,他找出两本菜谱,这菜谱还是当初他和张晨两个,天天去各个酒店面试时买来学习的。

刘立杆拿着菜谱和地图册,倒在床上,看了起来,现在再盯着地图册上西雅图的那个小圆圈时,刘立杆倍感亲切,他仿佛看到那里阳光和煦,黄美丽和她的阿姨,两个人正坐在窗前吃早餐。

更早的时候,西雅图的天空还是一片漆黑,黄美丽和她的阿姨,两个人走出家门,穿过长长的黑夜,到了一家酒吧,那酒吧里,无数的鬼佬群魔乱舞,黄美丽拿起了电话说,老麻,是我。

就这轻轻的声音,让刘立杆从地图上,这个如一粒赤豆大小的海南岛上,苏醒了过来,无语凝噎。

刘立杆感觉自己的眼眶又湿润了,他赶紧把地图册放下,拿起了菜谱,他答应过黄美丽,三天以后,自己要给她带菜的,刘立杆决定,自己应该做菜给她吃,先做一个烤乳猪和文昌鸡,再炒一个蒜泥空心菜,乳猪和文昌鸡西雅图肯定不会有,也不知道那里有没有空心菜。

管他,反正是自己做菜,乳猪文昌鸡和空心菜,自己就从海南岛带过去吧。

……

雯雯一屁股坐在刘立杆的大腿上,把刘立杆压醒了,她捡起刘立杆身边的菜谱看看,问道,怎么,你突然良心发现,想做菜给我们吃?

“想得美!”刘立杆骂道,“几点了?”

“两点。”

“你他妈的,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我再睡几个小时就睡醒了。”

“你他妈的那我不要睡觉了?”雯雯反骂道,“不是你说回来时和我说怎么办执照的吗?”

“好好,你先去给我倒杯水。”

“喝什么水呀,起来,我和倩倩肚子都饿了,请我们宵夜。”

“我欠你们的?还欠一整天?”

“对呀,我们不是你的大小老婆吗,你不欠谁欠?”雯雯嘻嘻笑着,“我和你说,很多人想当还当不上,你知足吧。”

雯雯站了起来,转过身,把刘立杆从床上拉了起来。

0324 团伙作案

三个人走到了大排档,大排档的老板看到刘立杆,问道:“老板,你还到这里吃宵夜?”

刘立杆奇道:“我不到这里去哪里?”

倩倩在边上叫道:“是啊,都开上奔驰了,还这么小气,不请我们去狮子楼看表演吃宵夜。”

刘立杆这才恍悟,老板刚刚问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刘立杆骂道:“狮子楼不也请你们去过了,哪里能天天去。”

雯雯叫道:“那个不算,我们那是沾老麻的光,不是沾你的。”

“单不是老子买的?”刘立杆骂道,“你们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和你们说,这里的空心菜,公认是全国最好吃的空心菜,狮子楼的也比不上这里,懂吗?”

老板听了这话,乐呵呵的。

倩倩问道:“公认,谁公认的?”

“我和你张晨哥啊。”

“切,你们两个,也就都是公的,认就算了。”倩倩骂着,雯雯一口茶笑喷了出来,溅了刘立杆一身。

“我操,要不要这么谋害老公?”刘立杆骂道。

“自己擦自己擦。”雯雯扯了一把卷筒纸,递给刘立杆,嘴里说道,“你就偷着乐吧,我一口仙气,都到你身上了。”

老板在边上,也看得开心,问:“老板,这两个美女,哪个是你婆娘?”

刘立杆一手一个,搂着雯雯和倩倩的脖子,想把她们揽过来,两个人都挣脱了,刘立杆和老板说:“两个都是,你看怎么样?”

“那你有福喽。”老板笑道。

雯雯拿手里的筷子,啪地打了刘立杆一下,和他说:“听到没有,听听人家怎么说,谁身在福中不知福?”

刘立杆不理她,而是冲老板叫道:“老板,你看看,喜欢哪个,等下我留下来抵饭钱。”

“找死!”两个人两双筷子,同时光临。

老板举了举马勺,我可养她们不起。

油炸鸭头上来了,一个人手里拿着半个鸭头,这才安静和正经起来,把一大半的心,收拢到了手里的鸭头上。

“老板,这鸭头好吃!”雯雯和老板说。

三个人像海南人一样,喝酒吃菜的时候,把一只脚放在了凳子上,觉得相当的轻松和惬意,肚子里有些饱意后,雯雯和刘立杆说,你现在可以说那个办执照的事情了。

刘立杆说好,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冰啤酒后说:“这工商局你也去过,办执照,都在老麻他们的那个三楼,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企业登记1和2、3,门口都排着长队?”

“排队注意到了,你说的那个没注意看,好像是有。”雯雯说。

“不是好像,是就有,这1和3不重要,1是名称预先核准登记的……”

“什么是预先核准登记?”

“这公司就和人一样,总要有一个名字,对吧?我们人取名字去派出所,公司取名字就要去工商局,但公司的名字和人名不一样,人名,你比如海城一万个人叫雯雯也没有关系,我就认识还有一个叫雯雯的,但公司不行,公司只能一个公司一个名字,不能重名。”

“为什么公司不行?”雯雯问。

“公司要是重名会乱套啊,比如,这海城不要说有一万个叫狮子楼,就是两个都会乱套,这同样是排挡,人家那个叫狮子楼,如果这个排挡也叫狮子楼,那怎么办?我和你们说,走,我们去狮子楼吃饭,结果你们以为我是请你们去那里,我却跑到了这里,不是乱了?”

“有道理。”雯雯点点头。

“我就不会乱。”倩倩说,“你这小气鬼要是一说,我肯定知道是这里,不会是那里,我才不会跑去那里。”

雯雯哈哈大笑:“倩倩说的也有道理。”

“别打岔,说正事呢。”刘立杆说,“还有很多麻烦,比如签合同、转钱什么的,要是有同名的公司,都会带来麻烦,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你们说狮子楼为什么这么有名?人家舍得花钱,一装修就是几百万,这名气才打出来,对不对,为什么他这么舍得花钱?

“因为他在打自己的名气,也叫商誉,因为狮子楼这个名字是他独有的,他投再多的钱,这名气出来,也是他的,要是老板这里,这么几张破桌子一摆,也可以叫狮子楼……”

“那就沾人家的光了。”雯雯说。

“聪明,就是这么个道理。”刘立杆说,“所以公司取名就很重要,不是你想取什么就叫什么,你取好了,申请报告递上去,工商局要查,查查看海城有没有人已经用过这个名字,有人已经用了,你就不能用,要没人用过,你才可以用。”

刘立杆接着和雯雯说了取名的原则,一是自己最想的,二是也可以的,三是生僻的,这样就可以一次成功,不然你就要再来一次。

“这第一个办公室就起这作用,反正你能不能用,它都是三天告诉你结果,没有什么后门好开,也不能说,你关系好,就把人家已经在用的名字取消了,拿给你用,这个办公室,只要排队就可以。

“名字通过了,那上面会盖章,这张纸很要紧,不要丢了,你拿着这张纸,到第二个办公室,他会给你一叠资料,还有样本,教你怎么填,你把这些,交给那个鬼佬,同时,你问鬼佬,刻公章、财务章、和法人章,放不放心你去办,放心你就去帮他刻章和到银行开户。

“刻章的地方和银行,去找谁,我都会告诉你,对了,你到银行,看到我和你说的那个女的,不要说是我介绍来的,就说是朋友或者工商局介绍的,反正不要说是我。”

“怎么,你和她有一腿?”雯雯问。

“别瞎说,那是我兄弟的老婆,让你到她那里去办,一是她知道怎么办,你只要把那张通知给她看,告诉她开验资账户,她就会教你,资金该怎么打进来,都会帮你搞好的。”

“你说了一,那二呢?”雯雯又问。

“她是我兄弟的老婆,在她那里开户,也是帮她做了笔业务啊!”

“那我可不可以问她要钱?”

“你他妈的钻钱眼里去了?”刘立杆骂道。

雯雯嘻嘻笑着。

“对了,那老外要是说不放心呢?”雯雯问。

“那你就省点事,把那个通知单交给他,让他自己去办。”

“我就可以问他拿钱了?”

刘立杆瞪了雯雯一眼,骂道:“你当人家都是傻的,你排两次队就可以拿钱,人家自己不会去排?是让他自己去刻章和银行开户啊,半脑。”

雯雯吐了吐舌头。

倩倩也在边上认真地听着,她说:“你继续,到第二个办公室怎么样?”

刘立杆想到了肖战波,他想肖战波这里比较麻烦,他这里又没有时间限制的,他要是刁难你,让你一次次改,你还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且按肖战波那个王八蛋的脾气,雯雯还不能让他知道她认识老麻,自己倒是可以帮他们介绍一下,但介绍了,雯雯每次到老麻那里,经过肖战波的办公室门口,他也会看到,又是麻烦。

“这第二个办公室有点麻烦,里面那家伙,还不能让他知道你认识老麻。”刘立杆和雯雯说。

“那能不能倩倩去?我对付老麻,倩倩对付你说的那个家伙?”雯雯问道。

刘立杆眼睛一亮,心想,这是个最好的办法,他看了看雯雯,有些钦佩她,这八婆别说,还真有点苟富贵不相忘的大气,有好处都想着倩倩,相比之下,倩倩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刘立杆叫道:

“可以啊,那当然可以,你们可以团伙作案,唉,我这不是,把自己的大小老婆都贡献出去了。”

雯雯和倩倩,都白了他一眼。

“还有,你们在工伤局里,就是碰到,也当不认识,有什么事,出了门再说。”

两个人都说好。

刘立杆想了一会,他指了指雯雯,和倩倩说:“今天白天,我去约那王八蛋一下,你别和这头死猪一样,听到bb机响,就去楼下回我电话,明白吗,我告诉你时间地点,晚上我们和那个家伙一起吃饭,我介绍你们认识,对了,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你有小姐妹认识老麻。”

倩倩点了点头,雯雯嘻嘻笑着,朝刘立杆做了一个鬼脸。

“这个家伙这里,倩倩,你的任务就是让他尽快把你送给他的资料看完,该改的地方让他帮忙改,别里嗦的让你反复跑,改完了就帮你尽快交给老麻。

“到了老麻这里,就是雯雯的事了,大家的执照被卡,基本都卡在老麻这里,从老麻这里拿到那个领执照的通知书,就可以去第三个办公室了,第三个办公室没有什么,只要排队交钱领执照就可以。”

雯雯拍了拍手:“然后我们就可以分赃了?”

“对对,作案成功,可以分赃,有没有我一份?”刘立杆问。

“滚!”雯雯和倩倩,异口同声地骂道。

0325 我马上过来

韩先生给刘立杆打电话,说那个台湾老板今天已经到香港了,明天下午会到海城,刘立杆说好,我去机场接他。

“不用了,他们在海城还有留守人员,他们会安排接机的。只是,他时间比较紧,希望能尽快安排会面。”韩先生说。

“我这里没有问题,明天就可以,你看安排在哪里会面?”

“就你们公司吧,到时我陪他过来,出来之前,会先给你打个电话。”

刘立杆说好,那明天见。

明天也是刘立杆和黄美丽约好通电话的时间,放下电话,刘立杆心想,这会不会是黄美丽给自己带来的好运气。

刘立杆还从来没经历过这么重大的谈判,他决定去和张晨商量商量。

刘立杆给张晨打了一个电话,张晨说,我正好现在没事,还是我过来吧,对了,我觉得你应该给孟平打个电话,他可能在这方面,会有建议。

张晨的话提醒了刘立杆,他想,对啊,孟平这家伙现在都在和政府部门打交道,听听他的建议没错。

刘立杆拨打了孟平的电话,告诉他自己有急事要听他意见,孟平说好,我就在你隔壁,马上过来。

孟平说的隔壁,那就是和龙珠大厦隔着一条国贸路的海城市政府大楼。

张晨和孟平,差不多同时到了刘立杆这里,刘立杆把台湾老板明天要来的事,和他们两个说了。

孟平问,他这块地什么时候拿的?

“两年多以前吧,是国贸这里的第一批客户。”刘立杆说。

“我知道了,那个时候香港人台湾人拿的地,基本都是**万一亩,他现在开价多少?”

“五十万。”

“够黑的,他妈的。”孟平骂道。

“有一个开价三十五万的,但他要求占股百分之十,北京那边嫌麻烦。”刘立杆说。

“等等,杆子,我打几个电话,了解一下。”

孟平说着就站了起来,走出刘立杆的办公室,在外面空荡荡的大办公区,走来走去,用手里的大哥大打电话,从刘立杆他们这里看过去,他就是像在演哑剧,右手举着电话,左手和肢体的语言很丰富,刘立杆和张晨,看着都笑了起来。

“这个家伙,胆子可真够大的。”张晨看着外面的孟平说,“拿着三百万,就这样每天什么具体的事情也不干,还真是就吃吃喝喝。”

“还忙得很,我要是他,我可不敢,这不,这地没落实,我心都定不下来,要是你,你敢吗?”刘立杆问张晨。

“我不是敢不敢,我是根本就做不了。”张晨自嘲地笑笑。

刘立杆知道张晨这话是什么意思,这闷葫芦,在朋友和熟人面前轻松自如,还常常妙语连珠,但其实,他根本就不是个喜欢和人,特别是陌生人打交道的人,要让他和孟平这样,天天舔着脸去蹭脸熟,那比砍了他的头,还更让他难受。

“对了,你望海楼的工程,再有一个月就结束了吧?”刘立杆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要么也来做房地产,连我和你说的那个鬼佬,他都来办房产公司了,你办有优势。”

刘立杆说着笑了起来,张晨奇道,我有什么优势?

“雯雯和倩倩,现在在帮鬼佬办执照,这两个死逼,干这个还很厉害,你张晨哥要办,她们肯定最快速度帮你,还会完全友情,没有价。”

“好啊。”张晨也笑道,“房产公司我不会去办,这天天求人的活,我没那个本事,我就想办一个设计公司,招几个专业的大学毕业生,不仅做室内设计,也做建筑和园林设计。”

“好啊,那到时候,我和孟平的项目,不是都可以交给你设计了。”刘立杆叫道。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

“别胡扯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你这个京海国际金融中心,里面拿几个小的室内项目还可以,建筑设计可不敢,那个太复杂了,就是大学毕业的,他们也做不了,你这个,我估计只能找香港或国外的设计公司,他们才有高层建筑设计的经验。”

“不过,他们设计的时候,我到时候可以冒充你们公司的人,在边上偷学,看看他们是怎么做这种大型项目的。”张晨补充道。

“好,这个我到时候安排。”刘立杆也觉得张晨说的有道理,海城第一高楼,可不是搭积木,不是儿戏,没有设计经验,没有实际成功的先例,确实应付不了。

孟平终于打完了电话,他刚走回到门口,就叫道:“杆子,你这块地,我打听清楚了,你就咬定三十五万左右一亩,现在,国贸这块,拿了土地在手的人,压力也蛮大的。”

“我知道,他们很多人当初拿地的时候,有很多钱都是借来的,打着一个名头很响的什么国际公司,其实屁也不是。”刘立杆说。

“不光光是这方面的压力,是海城政府这边还有压力,国贸这一大片的土地,合同签了,但没有一个按合同动工,政府也急,他们现在不断地在给这些人施加压力,催促他们动工,威胁他们,按照当时的土地转让合同,他们已经严重违约,政府是有权无偿收回土地的。”

孟平说着,刘立杆一听就乐了,他叫道:“真的,还有这么一出?”

“那当然,这些人现在就仗着海城市政府这样做的话,涉及的海外公司太多,会影响海城市对外开放的形象,赌政府一时半会下不了决心,但政府真要做,是有理有据的,所以他们其实也惴惴不安,你这个台湾老板一听说有人买地,就这么快跑过来,是有原因的。

“另外,我还打听到了,今年国贸有两块已经转让的土地,转让价格,都在三十到四十万这个区间,没有破四十万的。”

“太好了,孟平,你这个信息,太有价值了。”刘立杆叫道,“这样我心里就有底了。”

张晨在边上,看着孟平也说:“孟平,有点神啊,这几个电话,就把人家底裤都扒下了,你现在都和一些什么人在一起啊?”

孟平嘿嘿笑着,他有些得意地说:“你们以为呢,我天天小媳妇一样跟在后面,屁颠屁颠地伺候人,你们以为是白伺候的?”

“你的地怎么样了?”刘立杆问。

“多管齐下,我在谈好几块地,有海城的,有府城的,有老城的,还有我上次和你说的文昌的,都在进行中,都有希望,都还差临门一脚。”孟平说。

“这么多,你也不怕撑死!”刘立杆骂道。

孟平哈哈一笑:“我又不是你,我拿了地,又不造房子,我只是当个二道贩子,投机倒把,我怕什么多,把整个海南岛给我我都不嫌多。”

“胃口真大。”张晨骂道。

“对了杆子,你那个女朋友呢?”孟平问道。

“哪个女朋友?”刘立杆反问。

“不是帮我办执照的那个姘头,是那个黄美丽。”

刘立杆下意识地看了张晨一眼,他说:“不知道,我好几天没和她联系了。”

“她是不是黄宏光的女儿?”

“黄宏光是谁?”

“你不知道黄宏光?”孟平奇怪道,“海城最大的隐形富豪,经发集团的真正老板。”

“我知道经发集团,但不知道什么黄宏光,我去经发集团几次,都是想找他们申屠董事长,都无缘见到。”

刘立杆说着,心里在想,原来黄美丽的爸爸,那个有掌门一样犀利目光的男人,叫黄宏光。

“你不可能见得到申屠董事长。”孟平说。

“为什么?”

“因为他根本就不在这里,而是在老家守着一个小杂货店,这里就是黄宏光当家。”孟平说,“杆子,你还没回答我,那黄美丽,是不是黄宏光的女儿?”

“我也不知道啊,我和他女儿在一起,哪里管她爸爸是谁。”刘立杆说,“你问这个干嘛?”

“好奇啊,上次见面,就觉得这个女孩子不一般,那天听到有个朋友,说起黄红光的女儿,感觉很像,可一听名字,又不是,黄宏光的女儿叫黄蓉,对,就《神雕侠侣》里那个,不叫黄美丽。”

孟平这样说着,张晨在边上听到,也知道了,这黄美丽就是黄宏光的女儿,不过他看刘立杆不做声,他也就不做声了。

0326 第二个电话

雯雯和倩倩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四点了,两个人围在刘立杆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个说老麻怎么怎么样,一个说那肖战波怎么怎么样,说了半天,又都说肚子饿了,要吃宵夜。

刘立杆骂道:“你们是碰到了两个什么精巴鬼,连宵夜都不请你们?”

雯雯嘻嘻笑着:“我们是你养的嘛。”

“错,你们现在是在给自己赚钱,我是义务给你们当参谋,为了给你们拉生意,我贴了包厢费酒水费,还贴了小费,为了介绍肖战波给你们认识,我还请他吃了一顿,来来来,你们说,我图什么?”刘立杆问道。

“嗯哼嗯哼嗯哼。”雯雯装哭道:“我们知道你是好人了啦。”

倩倩也装哭道:“那我们虽然是你大小老婆,你平时又不给我们零花钱,我们能怎么办?”

刘立杆笑道:“好好,别演戏,老子就是剧团出来的,演戏的我见多了,不是我小气,我今天是真的有事情要出去,要不,你们等我回来吃早饭。”

“你现在还要出去?”雯雯睁大了眼睛,“你是不是去找叮咚?”

刘立杆骂道:“你们两个,比叮咚还不如吗,我要出去找叮咚?我这是要去办公室。”

“那我要跟你去,我还没去过你们公司。”雯雯叫道。

“我也要去。”倩倩说。

“我这是去开会,你们跟去算什么?”刘立杆说。

“这个时候开会,你们是干什么的,贩毒还是卖军火?”雯雯好奇地问。

“你们不也是才工作回来吗。”刘立杆说,“我是有人,只有这个点有时间,其他时间,他都在应酬,这在海城,不很正常吗?”

雯雯和倩倩尽管将信将疑,不过还是放刘立杆走了,刘立杆下楼,他也没叫吴朝晖来接他,而是自己走到了外面的滨海大道。

这个时间点,应该是海城最冷清的时候,刘立杆等了十几分钟,也没等到蓬蓬车和的士经过,他干脆沿着滨海大道,朝龙珠大厦方向走去。

就这么走着去等黄美丽的电话,刘立杆感觉也挺好的,郑重其事,有一种仪式感,刘立杆很喜欢这种仪式感。

刘立杆往前走了快十分种,才有一辆的士经过,刘立杆上了车,赶到龙珠大厦楼下的时候,他看了看手表,才四点半。

刘立杆上楼,进了办公室,连灯也没有开,从窗外透进来的光,让办公室里一片的灰白,刘立杆仿佛不认识了这个自己熟悉的办公室,他愣了一会,然后才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刘立杆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还是没有开灯,他把包放在了大班桌上,走过去,把窗帘放了下来,室内霎时变得暗淡,他把朝向大办公区域的玻璃隔断的百叶帘也合拢了,室内一片黑暗。

刘立杆凭感觉走到了大班桌后面,把桌上的电话移到面前,然后在大班桌上坐了下来。

四周一片的阒静,刘立杆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在黑暗中回响。

适应了室内的黑暗以后,刘立杆双眼死死地盯着桌上的电话,他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四点四十。

刘立杆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在黑暗里坐着,心怦怦直跳地等着远方的电话,这更加重了那种仪式感,刘立杆心想,这声音要有多大的穿透力,才能够穿透那冰冷的,一半在白天,一半在黑夜的太平洋啊。

随着时间的临近,刘立杆坐直了身子,双手握在一起,互相紧张地搓着,心都已经跳到嗓子眼里。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刘立杆吓了一跳,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连忙去抓桌上的电话,没想到可能是太紧张的原因,话筒刚刚拿起,他听到一个清晰的声音“喂”,话筒从手里滑落,掉回到机座上,刘立杆连忙一把又抓起话筒,话筒里已是嘟嘟的声音。

刘立杆在原地跳了起来,用手击打着自己的头,骂道:“你妈逼啊,没用的东西!”

掉落在桌上的电话还发着嘟嘟的声音,刘立杆醒悟过来,赶紧把话筒放回机座,刚刚放下,电话铃声就响了,刘立杆赶紧抓起话筒叫道:“喂喂,美丽,是你吗?”

“是我呀,老麻,刚刚电话怎么断了?”

刘立杆嘿嘿笑着:“太紧张了,电话没拿牢,掉了。”

黄美丽咯咯笑着:“你紧张什么,老麻?”

“和你通电话啊。”刘立杆说,“不不,还有今天,手上拿太多东西了,我拿了乳猪和文昌鸡,还有空心菜。”

“好啊,老麻,我很想吃。”黄美丽叫道。

“好,我马上做给你吃,美丽,你现在在哪里?”

“西雅图呀……”

“不是,我是说还在那个酒吧?”

“不在,我在路边的电话亭里,西雅图的这条街道很漂亮,老麻,我在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可以看到街道两边的树,还有夕阳,对了,老麻,这些树的果实很像栗子,但不能吃,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

“什么名字,很特别?”

“特别特别,咯咯,它叫欧洲七叶树,也叫马栗,西雅图到处都是这样的树。”

“很好听的名字。”

“是呀,房东和我一说,我就记住了,他特别告诫我说,这果实不能吃,有毒。”黄美丽说,“好了,老麻,我饿了,你现在做菜给我吃。”

“好,我先穿上白色的围裙……”

“再戴上白色的很高的那种帽子。”

“好,再戴上帽子,刘大厨出场了。”

刘立杆接着一步步叙说着烤乳猪的步骤,说自己怎么一边烤,一边在乳猪上刷着蜂蜜和调料香料,乳猪怎么样在火中慢慢地变得金黄。

“我口水都流出来了,老麻。”黄美丽叹了口气。

刘立杆问:“你接下来,想先吃蒜泥空心菜,还是文昌鸡。”

“文昌鸡炖着,你炒空心菜。”黄美丽说。

刘立杆叹了口气:“真可惜。”

“可惜什么,老麻?”

“你在海城的时候,我没有带你去这里吃空心菜,就在滨涯村的一个大排档,那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空心菜。”刘立杆说。

黄美丽砸了咂嘴:“那你快炒给我吃,老麻。”

“好。”

刘立杆闭上眼睛,回想着那个老板的一招一式,嘴里娓娓道来,最后是啪地一声,把一盘空心菜放到了桌上。

“吓了我一跳,老麻。”

“对,那个老板,就是这么上菜的,我们刚开始去的时候,也被他吓了一跳,张晨张大哥熟悉以后,还说他,你上菜怎么像个强盗,我们是欠你多还你少了?老板说手笨,没有办法。张大哥就骂他,手笨你应该去打铁,而不是在这里炒菜。”

黄美丽咯咯笑着。

“哎呀。”刘立杆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老麻?”黄美丽关切地问。

“锅里的文昌鸡忘了,炖老了。”

黄美丽咯咯咯咯笑着,刘立杆跟着笑。

笑完以后,黄美丽和刘立杆说:“老麻,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昨天我和我阿姨,和我爸爸通电话了,我爸爸和我们说,他那里的事情,没有他想像得那么严重,是他自己多想了,他说,他最近都在排雷,应该可以全部排除干净,我们可能不需要在国外待多长的时间,就可以回国,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那太好了!”刘立杆叫道。

“是呀,我和我阿姨,都快高兴疯了。”黄美丽笑道,“老麻?”

“我在。”

“等我回来,你带我去吃你说的空心菜好不好?”

“天天去都可以,他那里的炸鸭头和炸咸鱼,也很好吃。”

黄美丽身后,传来咣咣咣咣有人敲击玻璃的声音,依稀还能听到有老外在叫着什么,黄美丽离开话筒,和他们说:“sorry,sorry……”

“老麻?”

“我在。”

“我要挂了,有几个老外,在外面等了很长时间,急了。”黄美丽压低声音笑着,“三天以后,老时间。”

刘立杆赶紧说:“好。”

“老麻,亲我一下。”

刘立杆对着话筒,亲了一下。

黄美丽咯咯笑着:“我这里很多人,先赖一下,下次再亲你,再见,老麻。”

“再见,美丽……哎呀,等等。”

刘立杆叫着,但话筒里传来了嘟嘟的声响。

刘立杆千记万记,就记得今天一定要把自己的大哥大号码告诉黄美丽,结果这越想记住的事情,还越是容易忘记。

0327 面对面

刘立杆把话筒放回机座,这才发现,办公室里的光线,已经比前面明亮很多,透过窗帘的空隙可以看到,外面天已经亮了。

虽然刘立杆还是没有把大哥大的号码告诉黄美丽,再加上两个人的结尾结得有些匆忙,黄美丽还欠了自己一个吻,刘立杆心里有些遗憾,但同时是高兴的,他高兴黄美丽很快就可以回来,也高兴三天以后,自己还可以这样趁着黑夜,从家里赶到这里,接黄美丽的电话。

刘立杆心想,或许没有把大哥大的号码告诉黄美丽,并不是坏事,不然,黄美丽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自己正在忙,或者雯雯和倩倩就在身边,自己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好好地说话,而不被人打扰?

黄美丽那边迫不得已,时常被别人打扰就已经够讨厌的了,要是自己这边,再不时地被人打扰,那这电话,就打得破破碎碎,惨不忍睹。

刘立杆站起来,走到了沙发那里,他感觉有些困,又有些累了,他坐了下来,身子一歪,倒在了沙发上,头枕着沙发的扶手,看着窗帘的缝隙里,那一缕一缕的天空越来越白,他想着这里的天空越来越白的时候,西雅图的天空就越来越暗。

黄美丽这时候走在西雅图的街道上,她的阿姨,应该正在家里等着她回去吃饭,刘立杆心想,那欧洲七叶树,应该会有果实落在街道上,不然就不会有人提醒黄美丽,果实有毒,不能吃,但这树现在有落叶吗?

如果有落叶,黄美丽踩着满地的落叶回家,脚踩在落叶上,会发出的声响,就像,就像是“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在林荫道上来回/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

里尔克写得多好啊,但黄美丽是不孤独的,她有她的阿姨,有我,她不会写着长信,但刚刚打了长长的电话,三天以后,我们还会通长长的电话,很长,这电话把天空,从黑打到亮,从亮打到黑,如果没有人打扰,刘立杆希望,可以就这样拿着电话,打到中午。

再打到外面的天空开始黑暗下来,打过一个晚上,再打过一个白天,如果可以,他想一直就这样打下去,不停地听着黄美丽,咯咯咯咯地笑,听着她叫,老麻,声音如同耳语,轻柔,软绵,,带着梦幻般的香甜和凄迷……

吴朝晖把刘立杆叫醒的时候,刘立杆看了看四周,又看着吴朝晖,吴朝晖叫道:“刘总,你怎么在这里,我在你家楼下,按了半天的喇叭,走上楼,一扇扇门敲着,敲半天,你大老婆才告诉我,说你到办公室里来了。”

刘立杆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和吴朝晖说过,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跑到义林家去接自己了。

“办公室里,别瞎说什么大老婆小老婆的,说话过过脑,也看看场合。”刘立杆骂道。

“知道了,刘总。”吴朝晖迅速地接受了批评,但改不改,只有天知道。

刘立杆站了起来,和吴朝晖说,走,送我回家一趟。

“现在回家干嘛?早餐我已经帮你买来了。”吴朝晖指了指桌上。

“你怎么这么嗦,我要回去洗脸刷牙,换衣服,下午有客人要来。”

“你办公室洗手间里,不是可以洗脸刷牙?客人下午来,那就中午再回去换衣服啊。”吴朝晖嗫嚅。

刘立杆抬手就是一下,吴朝晖头一挫,躲了过去,刘立杆骂道:“你他妈的,连我洗手间有什么你都知道。”

“哎哎,刘总,我不是你的勤务兵吗,这毛巾和牙膏牙刷,还是你让我去买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刘立杆笑了起来,想想也对,台湾人下午来,中午再回去换衣服不迟。

“滚。”刘立杆骂道。

吴朝晖指指桌子:“快吃早餐,要凉了。”

“滚啊!”

吴朝晖赶紧滚了出去,刘立杆吼完,愣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这滚啊怎么这么熟悉,过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倩倩经常吼自己的,刘立杆不禁莞尔。

……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韩先生带着台湾老板他们三个人,来到了刘立杆公司,刘立杆把他们请去了会议室,他们那边加韩先生,一共四个人,自己这边是他和黄建仁两位,面对面,坐在会议桌的两边。

寒暄以后,直接进入正题,台湾老板姓郭,四十几岁,已经谢顶,看上去比实际的年龄要大一些,进来的时候板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郭老板详细了解了刘立杆他们公司的结构和股东情况,听到了大股东的名字,就知道他们是真正有实力的公司,不像是自己前几次来那样,谈了半天,其实大家只是你吹你的,我吹我的,暗地里又都想白占对方的便宜,这种谈判,当然不会有结果。

和刘立杆接触了以后,他觉得这人倒还实在,公司也有实力,心里有了谈下去的意愿,态度就好了许多,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郭老板说,我来之前,我们董事会商量过了,这块地,占用了我们很大的一块资金,已经占用了两年多,虽然我们也想出手,但没有合适的价格,出手了也没有意义,就让它继续闲置在这里,等待更好的机会。

刘立杆知道,说什么董事会基本属于扯淡,其实就是这家伙一人说了算,至于说很大的一笔资金,这个倒也不假,两年多以前,就是**万一亩拿的地,那也要四五百万人民币,这在当时,确实是很大一笔钱了。

刘立杆说:“我们决定投资这个项目,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冒了很大的风险,你们也知道,现在大陆的经济大环境并不好,在我们内部讨论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提出反对意见,如果投资的规模超过我们的预算太多,这反对的意见就会占上峰。

“所以,在土地转让的方面,我们还是希望,能有一个合理的价格,从韩先生原来和我说的,你们有意出让的价格,和我们的期望还是有很大的差距,不知道郭老板这次亲自来了,能不能重新考虑?”

“我倒想先听听,你们期望的价格是多少?”郭老板不动声色,淡淡地说。

“三十万一亩。”刘立杆说。

刘立杆话一出口,边上的黄建仁都吃了一惊,三十万?他记得他们内部讨论的时候,他们的心理价位是四十五万,如果实在不行,北京行里的意见是,四十八万也可以接受。刘立杆明明知道他们的底限是这个,这三十万的价格,从何而来?

黄建仁心里暗暗担心,他觉得刘立杆这是一棍子就要把对方赶跑。

郭老板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韩先生,这一眼,里面有些埋怨,他回过头来,和刘立杆说:“那这样,我们双方的差距就太大,再谈下去,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黄建仁心里咯噔一下,他想果然,要谈崩了,如果谈崩,那责任就完全在刘立杆,是你让对方认为,你根本就没有谈判的诚意。

黄建仁心里暗暗着急,偷偷看了刘立杆一眼,刘立杆看着对方,并没有太多的表情。

郭老板虽然说再谈下去没有意义,但并没有马上站起来要走的意思,凭这一点,刘立杆心里就有了底,他知道这事,还有谈下去的可能,三十万的价格,也没有那么离谱。

刘立杆他们坐下来的时候,背对着玻璃外的大办公区域,郭老板他们正对着,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一切。

郭老板在和刘立杆说再谈下去,就没有什么意义的时候,看到从大门外进来了两男一女三个人,其中的一男一女明显是商务人士,还有一位男的,穿着长袖白衬衣,袖口的扣子也扣着,黑色的皮鞋和黑裤子,走路的时候背着手,这样子,很像是大陆政府机关的干部。

三个人进来后,魏文芳迎了上去,和他们说了什么,并朝会议室这边指了指,其中一个男的,和魏文芳一起朝这边走来,另外那个干部模样的,背着手,头微微地上仰,神情严肃,听那个女的说着什么,他只是微微地点一点头。

0328 都是演员,演技一流

魏文芳在开着的玻璃门上笃了两下,刘立杆转过头,看到孟平和魏文芳站在门口,刘立杆问:“孟总,你怎么来了?”

“我从隔壁出来,顺便来你这里看看。”孟平说。

“好好,那你先去我办公室等等,我这里很快就好。”刘立杆说。

刘立杆这样说着的时候,黄建仁吓了一跳,马上就好,那你他妈的就是不准备谈了?连韩先生,听了这话,脸上也明显地显露出了不悦。

孟平说:“不了,你出来,就几句话,我也急着要走,陪着人呢。”

孟平说着的时候,朝那边指指,刘立杆看到张晨和孟平的助理钱芳站在远处,钱芳明显让人看出,是在竭力讨好张晨,笑容满面,不停地说着什么,而张晨,一脸的倨傲和漫不经心,那样子,完全是模仿着他们永城的那个文化局长,刘立杆差点就笑了出来。

孟平朝韩先生和郭老板他们点点头,拱了拱手致歉道:“对不起啊诸位,打扰了,我就占用几分钟。”

郭老板笑着颔首。

刘立杆起身走了出去,他和孟平站到了会议室外,郭老板他们透过玻璃,能看到他们两个的举止,两人匆匆地说着话,由于会议室的门没有关,他们的对话,郭老板他们也都听到了。

孟平朝张晨那边指了指,和刘立杆说:“那位是市政府的张副秘书长,我陪他去桂林洋,顺便带你这里看看,你小子还不感谢我。”

“感谢你什么?他是去看你的地,又不是我的,关我什么事?”刘立杆奇道。

“不关你事我带领导上来干嘛?我和你说,国贸这块也归他分管,你他妈的不是要找国贸的地嘛,我已经帮你打过招呼,他对你们的项目很感兴趣,说是可以成为海城的标杆。

“张副秘书长和我透露的意思是,你把你的项目资料和你看中的那几块地,都报给他,不行的话,由他们出面,把你们要的土地收回来,你们必须保证,项目能在最短的时间开工。”

“这个自然,我们公司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好,不多说了。”孟平说,“明后天我帮你专门再约一下,大家一起吃个饭,你把资料准备好。”

刘立杆说好。

孟平在刘立杆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说:“走,跟我过去和张副秘书长打个招呼。”

刘立杆跟着孟平过去,孟平煞有介事地帮他和张晨互相介绍了一下,张晨伸出了手,刘立杆赶紧用双手握住,刘立杆和魏文芳说了什么,魏文芳马上跑到会议室,和他们笑着点点头,从刘立杆原先坐着的地方,拿走了刘立杆的名片盒。

刘立杆从魏文芳手里接过名片盒,掏出一张,双手持着,毕恭毕敬地递给张晨。

刘立杆送他们三人出了大门,他们朝后看看,没有人跟出来,四个人忍不住乱笑,电梯来了,孟平和张晨他们三个下楼,刘立杆正了正脸色,回到自己公司。

刘立杆急走几步,回到了会议室,和郭老板、韩先生他们说:“对不起对不起。”

刘立杆在位子上坐下来后,偷偷地瞄了一眼郭老板,发现他的神情,不再那么轻松随意,明显有一些局促。

坐在一旁的黄建仁,他是认识孟平和张晨的,开始的时候呆呆地看着,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后来渐渐有点明白了,努力地板着脸,才不让自己笑出来。

刘立杆回来以后,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大家都沉默着,过了一会,还是郭老板打破了沉默,他问刘立杆:“土地的事,刘先生一个人可以做主吗?”

“只要在我的权限范围之内,我当然可以做主。”刘立杆说。

“还有,转让费你们是准备一次性支付,还是分批支付。”

“我们现在账上,就还有将近五千万的现金,郭老板要是不放心,我们可以马上先去银行验资。”刘立杆说。

“到今天中午,还有四千七百一十二万五千七百六十五元。”黄建仁在边上说。

郭老板转过头去,和韩先生低语着,韩先生不停地点头,郭老板说完,韩先生和刘立杆说:

“刘总,刚刚郭总和我商量的意见是,出于你们的诚意,土地的价格,他们可以做较大的让步,但不可能让到你们期望的价格,我也觉得,三十五万一亩,这个价格是合适的,郭总他们,已经一步让到位了,你们也不要一口咬定你们的三十万,就三十五万吧。

“但是,郭总还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他在台湾的工作很忙,没有办法在海城长时间逗留,他希望,双方在签订合同的时候,你们就能把土地款一次性付清。当然,办理转让手续过程中需要的所有委托手续,他也会一次性签好,你看这样如何?”

刘立杆听着韩先生这么说,心里一阵的狂喜,不过他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他装出是思考了一会后才说:

“土地款的支付条件没有问题,但在合同里必须加上一句,那就是在办理过户的过程当中,如果还有什么遗漏的,需要他们签字合作,他们必须无条件、无偿地在第一时间,赶赴海城协助办理。”

“这个自然。”韩先生说着,看了看郭老板,郭老板点了点头。

刘立杆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大哥大,和他们说:“请稍等,土地的价格,我给董事长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

刘立杆走出会议室,一直走到他确认会议室里的人,听不到他说话的地方,这才拿起大哥大,妆模作样地给董事长打电话,一个人自编自演了四五分钟,这才点头说好,把电话放下。

刘立杆走回到会议室,高兴地和他们说,可以了,就这么定了。

韩先生和郭老板他们,都松了口气。

接下来谈相关的细节,他们双方,都请韩先生起草转让协议,毕竟他是这方面的专家,然后,郭老板那边指定了一个他们公司的留守人员,作为被委托人,带着他们公司的所有证照和印鉴,全力协助刘立杆他们办理过户事宜。

刘立杆他们这边的人,孟平昨天就和他说了,让钱芳帮助他们办,孟平说钱芳现在已经熟悉整个流程,最关键的是,这中间涉及的每个部门的人,钱芳都已经认识,知道应该找谁。

郭老板急,刘立杆急,韩先生也急于拿到他那双方各百分之一的中介费,他们确认,韩先生今晚就把协议赶出来,双方明天就签字交割。

刘立杆提议请他们吃晚饭,他们也推辞了,韩先生说,我今天不能喝酒,要写协议,明天,明天把事办完了,我们再庆祝一下,来个一醉方休。

郭老板和刘立杆都说好。

郭老板和韩先生他们起身告辞,刘立杆和黄建仁两个,送他们到电梯口,眼看着载着他们一行的电梯已经下去,刘立杆还没有表示,黄建仁就叫了起来:

“太好了,刘总,大功告成!”

“别开心,别得意,等明天合同签了再说。”刘立杆说,“这个时候,恰恰是要最小心的,不要乐极生悲。”

刘立杆这样说着的时候,其实心里是高兴的,他想没错,这还真的就是黄美丽,给自己带来的好运。

尽管刘立杆提醒黄建仁别高兴得太早,他还是乐得合不拢嘴,两个人走回到公司,看到魏文芳和陈洁、吴朝晖都在门里等着他们,看着刘立杆笑。

他们虽然不是很清楚刘立杆他们在会议室里,到底谈成了什么,让黄建仁乐成这个样子,但刘立杆和张晨孟平他们前面的演戏,他们是看到的,吴朝晖说:“厉害啊,刘总,没想到你们还是演员。”

刘立杆得意地说:“这有什么,我和张晨还真是演员,以前我们剧团出去,需要龙套的时候我们经常上,什么角色都演,我还演过西班牙的流氓。”

刘立杆说到这里,自己就笑了起来。

“小魏也不错,今天立功了,说,该怎么奖励你?”刘立杆和魏文芳说。

魏文芳还没有说话,黄建仁就叫道:“会餐,请吃饭。”

刘立杆骂道:“你又不是小魏,越俎代庖,小魏自己说。”

魏文芳红着脸,说:“那就吃饭吧。”

0329 大家在一起

陈洁打了一圈的电话,才在和乐海鲜订到了包厢,一行人兴匆匆地过去,孟平也带着他们公司的人过来,今天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他把几个应酬都往后推了。

张晨是最后一个到的,他一进包厢,包厢里的人就叫到:“张副秘书长到了。”

孟平拍了拍边上的位子,和张晨说:“来来来,领导坐这里。”

张晨嬉笑着,走过去坐了下来,他问刘立杆:“演出的效果如何?”

刘立杆还没说话,边上黄建仁就叫到:“完美,不光是他们,连我一开始都被你们搞懵了。”

魏文芳也说:“张总他们刚刚走进来的时候,我也被吓到了,那么严肃,我还真以为是哪里来的一个领导。”

“你也很不错,事先都没有和你说,你的临场反应,蛮快的。”张晨笑道,“这是一个好演员的素质,一个好演员,不仅是要自己戏演得好,还要有救场的能力。”

被张晨这么夸着,魏文芳的脸红了,吴朝晖叫道:“我怎么看不出来,前面刘总也夸小魏演得好。”

徐佳青叫到:“张总张总,问你一个问题,什么叫救场的能力?”

“那就是你在台上,当有突发事件发生,或其他演员失误的时候,你要有这个能力,不仅不慌,还要能把别人的错误遮掩过去,让剧情不能因此中断。

“我们剧团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智取威虎山》大家都看过吧,***进了威虎厅,和座山雕有一段经典的对白,‘脸红什么?’‘精神焕发!’‘怎么又黄了?’‘防冷涂的蜡。’就这么一段,还记得吗?”

在座的都点点头,张晨继续说:“我们有一次演出时,那个演座山雕的,不知道那根基搭牢了,他上来的第一句不是脸红什么?而是脸黄什么?那演***的,知道对方错了,但他在台上不能说你错了,只好接着说‘防冷涂的蜡。’

“说完心想,就这么过去了,少一句就少一句,没想到那演座山雕的,又来了一句‘怎么又黄了?’这***就傻眼了,他想,你他妈的前面已经是脸黄什么了,再来怎么又黄了?这他妈的怎么接啊……”

“他怎么接了?”吴朝晖焦急地问。

张晨说:“他没办法啊,只能急中生智,在台上一个亮相,然后转了个身,在想该怎么说,转过来还没想好,又用手抹了一把脸,接着又是一个亮相,想好了,不慌不忙地说:‘山里的天气太冷了,我又涂了一层蜡’。”

哈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

“张总,刘总说他还演过西班牙的流氓,是不是真的?”吴朝晖问。

张晨笑了起来,他说:“这就又是一个救场的故事。”

“快说快说,怎么回事。”孟平催促道。

张晨就和他们说起了那个西班牙华侨勇斗流氓的故事,刘立杆演那个流氓,到了台上,唱着嘿嘿吆嘿,结果唱上了瘾,在台上一圈一圈的绕着,不肯下台,把那个老华侨急得半死,最后是演老华侨的,看他走到台边,下面又都是自己团里的人,就把他一脚踢到了台下。

“观众不知道啊,还以为是这个老华侨太勇敢了,拼命地鼓掌。”张晨笑道。

大家又笑了起来,张晨瞄了一眼刘立杆,发现他虽然跟着大家一起笑,却笑得很难看,简直就是皮笑肉不笑,张晨心理咯噔一下,醒悟过来,那演老华侨的,就是冯老贵啊,这他妈的。

张晨连忙端起酒杯,叫到:“来,我们大家先干一杯,庆祝今天达到了预期效果,也祝明天一切顺利。”

大家纷纷都举起了杯。

孟平问刘立杆,他们协议什么时候搞好?

刘立杆说,明天上午吧。

“那好,让钱芳明天一早过去,先帮助看看协议,这块她现在是专家,协议没问题,就可以签了。”孟平和刘立杆说,刘立杆说好。

孟平接着转向钱芳,和她说,这两天让徐佳青跟着我,你就全力以赴,帮刘总他们,尽快把所有手续办好。

钱芳说好,徐佳青在边上兴奋地说:“太好了,老娘又要出山了。”

说完,她吐了吐舌头,大家又是乱笑。

吴朝晖问:“孟总,你出去,为什么一定要带一个女的?”

“这你就不懂了。”孟平说。

吴朝晖直楞楞地说:“那你教我啊。”

“好,我教教你,这带女孩子出去,好处太多了,现在那些政府部门的大小领导,一般都是男的,对吧……”

“我知道了,他们都是色鬼。”吴朝晖叫到。

“别瞎说,是人的天性,男人碰到女人的时候,都会更有耐心,自然而然就会变得温柔,我听说你们厂长,调戏你嫂子,你把他打了,再跑出来的,对吗?”孟平问。

吴朝晖点了点头,他说:“那逼讨打。”

“那要是你们厂长是女的,调戏你哥呢?你还会不会打她?”

吴朝晖挠挠头:“这种事,我怎么去管。”

“对不对,这男女还是有别。”孟平说,“如果你是领导,那我问你,有一个漂亮的小姑娘问你什么事,你是不是会很耐心地和她说,在办公室里,越说越起劲,说几个小时,也不会觉得累?要是男的,说几句你就想让他滚了?”

吴朝晖嘿嘿笑着,他说:“这个,还真会这样,我们刘总就是,他老是让我滚,从来没叫小魏和陈姐滚过。”

吴朝晖说着,看了看刘立杆,刘立杆瞪了他一眼,边上黄建仁也说:“对对,他也经常叫我滚。”

众人大笑。

“还有,要是一个大老爷们,在你面前,老是问这问那,你是不是会觉得他是个傻逼?”孟平问吴朝晖。

刘立杆骂道:“这个你不用问他,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傻逼。”

吴朝晖辩解道:“那还不是你自己说话,老是不说清楚,颠三倒四的。”

“是啊,为什么刘总和你说话,总说不清楚,就是对你没有耐心。”孟平接过吴朝晖的话,“你问问小魏,刘总和她说话,会不会说不清楚?”

魏文芳的脸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她摇了摇头。

“你看看,是不是。”孟平笑道,“那要是一个小姑娘,在你面前,老是问这问那,你会怎样,你不仅不会觉得这小姑娘是个傻逼,反倒会觉得,她怎么这么可爱。”

“有道理。”吴朝晖点点头。

孟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继续说:“现在,钱芳比我知道得还多,就是我不想当傻逼,而她,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还有没有其他好处?”吴朝晖问。

“有啊,好处太多了。”孟平说,“比如今天如果不是我们朋友聚餐,而是应酬,钱芳也好,徐佳青也好,她们就会保护我。”

“她们保护你,怎么保护?”黄建仁也好奇了,问道。

“保护我不喝醉啊,她们看我喝差不多了,会出来替挡酒,女孩子替我挡酒,人家不反感,反倒会觉得我们公司的人不错,不行的话,她们还可以替我喝酒,其他人也不会太那么明显地欺负她们,要是男的,不打起来,也要把你整死,对不对?”

黄建仁和吴朝晖一起点头。

张晨在边上听着,也觉得这孟平,他妈的在这方面,琢磨得还真够深的。

“别听他瞎吹。”钱芳说,“我经常都被人欺负,这海城的男人,哪里有不欺负女人的。”

“对,就是。”徐佳青在边上帮腔。

“只有曹姐出马,那些男的,一个个才会乖了。”钱芳说。

张晨和刘立杆都奇怪了,他们看了看曹小荷,曹小荷淡淡地一笑。

刘立杆问:“这曹姐出马,为什么他们就都乖了?”

“都不是对手啊。”钱芳笑道,“曹姐会这样子……”

“我来我来。”徐佳青抢着站了起来,她拿起一个酒瓶,顿在桌上:“曹姐会说,我来替孟总喝,你们谁来,这样,我两瓶,你一瓶,我们干了!哈哈,那些人就怂了。”

张晨笑道:“曹姐这是虚张声势吧?”

孟平看着他们,笑着摇了摇头,徐佳青说:“哪有,那天在文昌,有人就不服,说好,曹姐就这样,拿起瓶子,咕咚咕咚把两瓶酒干了,白酒,你们说,厉不厉害?那个人喝了大半瓶,就倒在了桌子下面。”

“真的,曹姐你这么厉害?”刘立杆问曹小荷。

曹小荷笑道:“从小就这样,我不喝酒,但要喝,喝多少也没事,喝完和没喝一样。”

“是啊,那天还开着车,从文昌回来。”钱芳叫到。

0330 个个都是人才

第二天上午,刘立杆刚到办公室,钱芳就来了,刘立杆赶紧请她坐,钱芳在沙发上坐下,刘立杆笑问:“你们公司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勤快?”

钱芳说,是啊,你们不是吗?

也是,刘立杆想了想,但总感觉还是有些差别,他说:“好像没你们这么拼命。”

“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危机感吧。”钱芳笑笑。

“危机感?你们有什么危机感?”刘立杆奇怪了。

“当然有了,我们其实是外松内紧,包括老孟,其实心里都很紧张,每天看着是吃喝玩乐,但那花的,可都是我们的钱,每天看着钱就那么哗哗地流出,没有一分钱进来,你说我们紧不紧张吗?”钱芳说着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刘立杆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禁乐了:“这不是应该老板才担心的事情吗?”

“那还不是一样,公司要是没钱了,我们不还得回去过苦日子?叶宜兰每天提醒我们,说公司账户上还有多少钱,昨天又花了多少,按这个速度,我们最多可以撑多少时间,她这么说着的时候,真的,我们都想掐死她。”

钱芳说:“大家都是自己人,说说没有关系,其实刘总,你不知道,我们都知道老孟压力比我们更大,我们大家都很心疼他,所以,能出一点力就多出一点力。”

刘立杆感慨道:“老孟有你们,真是幸运。”

“不是。”钱芳摇了摇头,“是我们遇上老孟这样的老板很幸运,我们真的有家人的感觉。我们都很担心,但谁也不敢去问老孟,这钱花完了怎么办?”

钱芳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她苦笑道:“其实也不用问,我都知道老孟会怎么回答,他肯定会说,没事,他会想办法的。”

“现在花了多少钱了?”

“一百多万。”

“这么多?”

“你以为呢,每天出来,不花个几万块,是没有办法回公司的,你也知道,海城的男人都是些什么男人。”

刘立杆笑了起来:“你好像对海城男人意见很大。”

“那肯定的,没来海城之前,还不知道,男人原来是这么混蛋的东西。”钱芳说着又笑起来:“幸好,海城就那么几个好男人,还都被我们碰到了,老孟不错,你和张晨哥也不错。”

“他们不错,我可不算什么好人,我是比海城男人还坏的男人。”刘立杆说。

“也对。”钱芳鄙夷地皱了皱眉头,“要是不了解你,就看你的那些行为,确实是个烂人,但了解了,接触多了,觉得你这人吧,本质还不坏。”

刘立杆哈哈大笑:“谢谢,谢谢!你这个评价太高了。”

“对了,你们在谈的几块土地,都没有眉目吗?”刘立杆问。

“不是这个问题。”钱芳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问题?”

“地拿到了,又能怎样?”钱芳咄咄地看着刘立杆,问道。

刘立杆心里一凛,是啊,地拿到了,又能怎样?

“老孟现在是全力以赴在拿地,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好像这是他的唯一目标,但我们边上人很清楚,这个目标达到了又怎么样?现在这么个大环境,地卖给谁去,谁会买地?

“其实我早看出来,那几块地,人家早就可以给我们,之所以拖着,就是想让我们这样,天天供着他们,现在找他们的人少啊,放过了我们,他们的好日子也结束了,谁会舍得。”

那不是碰到了一堆的老麻?刘立杆也觉得钱芳说的有道理,很多时候,人家不是不给,是给了知道你这地也赚不到钱,会砸在手里,你砸在手里,他们的好处问谁去要?

反过来要是现在地很赚钱,他们反倒会加速供地,你赚的越多,他们也拿得越多,毕竟他们不可能自己直接赤膊上阵捞钱,总是要通过中间人的,找别人,不如找你这个熟人安全、靠谱。

“有时候我们几个人,在一起商量,要么干脆趁公司里现在还有钱,我们自己去开个饺子店,这样等钱花完了,这饺子店说不定还能养公司。”

钱芳说着,咯咯笑了起来,这笑声让刘立杆心里又是一凛,他想,这声音怎么这么像黄美丽啊?

办公室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刘立杆抬头一看,叫了起来:“怎么是你?”

站在门口的,是金莉莉。

金莉莉问道:“不能是我?怎么,不欢迎?”

钱芳看到金莉莉,站了起来,她和刘立杆说:“我在魏文芳那里,你有事情叫我。”

刘立杆说好。

钱芳和金莉莉笑着点点头,走了出去。

金莉莉走进来,在沙发上坐下,人往上蹦了两蹦,叫道:“杆子,真不错,公司很气派,办公室很漂亮,这沙发,也很舒服,是张晨设计的吧?”

“那当然,我开公司,他能不出力吗?”刘立杆说,“倒是你,他妈的你们公司离我这里,走走也就几分钟,这么近,你居然到今天才来,开业的时候,也只看到老夏,没看到你。”

“我他妈的不是都在三亚吗,昨天晚上回来,今天上午就来了。”

“三亚是在美国吗?亏你也好意思说。”刘立杆看着金莉莉,问道:“你是有意的吧?在躲张晨?”

“我躲他干嘛?犯不着,反正在海城,也不联系。”金莉莉把话题岔开:“刚出去那个,是你女朋友?”

“不是,朋友公司的,今天过来帮忙,我上午要签一个土地转让合同,她是内行,过来帮助把把关。”

“把着把着,就把床上去了。”金莉莉乱笑。

“你他妈的,把我看成了色情狂?”

“你以为你不是吗?”金莉莉大笑,“对了,进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孩不错,你有没有下手?”

刘立杆恼道:“这是窝边草,我怎么会下手?”

“少来,还窝边草,嘴边草你也照样下手,住你边上那两棵草,我忘了她们叫什么了,你没下手?那不是窝边草?”

“不一样,莉莉,真的,这个真不一样。”刘立杆认真地说,“这点我想清楚了,公司的女人绝对不碰,不是我不喜欢她们,是不能碰,碰了我是在拿自己的事业开玩笑。”

“哦,为什么?”

“你想啊,这要是碰了,就算我不当一回事,但人家不可能啊,她会觉得自己和老板有特殊的关系,无形当中就会自我膨胀,把其他人,包括她的直属领导都不放在眼里,会觉得,你算什么,你们算什么,我还怕你们?

“她会想,老板和我都是一国的,在这里,你们都得听他的,上了床,哼,他都要乖乖听我的,自然而然,就会有一种老板娘的感觉,那别人怎么办?这样的公司,还不马上乱了套?”

刘立杆说着的时候,发现金莉莉的脸越来越冷,刘立杆暗自骂了一声,傻逼!你这样说着,不是在说金莉莉和老夏吗?虽然她也该说,但这话,也轮不到你来说。

刘立杆说:“今晚我这里没有时间,明天一起吃饭?我们三个人,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张晨倒是昨晚和我在一起。”

金莉莉笑了一下:“不必了,我下午要回三亚,所以上午特意来你这里看看。”

“我操,你这么慎重其事地一说,我倒不好意思起来。”

“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都要造海城第一高楼了。”

“我操,这你也知道?”

“操回去,我他妈的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懂在海城好事也是传千里的?再过几个月,你大概会和内江大厦的那个老板一样出名了。”

刘立杆嘿嘿笑着。

“怎么,得意了吧?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吧?现在每天起来,是不是都对着镜子臭美?”金莉莉骂道。

“有点有点。”刘立杆说,“对了,再过个把月,张晨那里也完工了,你们有什么打算,他好像是准备开一个设计公司,你过去帮他?”

“依我看,他最好拿着这三百万回永城,这点钱在永城,也算数一数二的大款了,然后回那个高上,继续当他的王,多好。”

金莉莉脸色遽变,冷冷地说。

0331 你应该那么贱

刘立杆听到汽车喇叭的声音时,抬腕看看,正好十点,不禁笑了一下,吴朝晖这个家伙,这点还是可以的,不管在哪里,和他说几点来接自己时,他从来不会迟到,也不会早到,肯定会在你说的那个时间,准确地出现。

昨天的签字交割很顺利,下午钱芳就带着对方的经办人,把所有要去的地方都跑了一遍,确认了所有的手续完整,有两个必须要郭老板签字的地方,又让郭老板补签了。

郭老板对钱芳也很欣赏,他说幸好这么过一遍,不然,为这两个签名,我刚回台湾,又要跑回海城一趟,这两个签名,还真是一字千金啊。

晚上是刘立杆在南庄酒店请郭老板他们和韩先生吃饭,孟平和张晨当然不会出席,但钱芳跟刘立杆和黄建仁去了,去的时候,钱芳还特意要带上魏文芳,刘立杆知道,她这是想带带她,而自己身边,接下来和各个部门打交道,确实也需要有个人。

一餐饭吃下来,刘立杆感觉到身边有个女助理,还有一个好处,不仅是挡酒,还有挡话,男人三杯酒下肚,说话难免就会大,这就像孟平说的,在朋友间无所谓,但在有些场合,有些人面前,话过火了就是过分,必须小心。

钱芳坐在刘立杆身边,遇到这样的情况,她就会在桌下,用膝盖碰碰刘立杆,或者手伸到桌子下面,不动声色地拍拍他,这让刘立杆不仅及时把话止住,还感觉到挺甜蜜的,似乎自己和钱芳之间,有一种隐秘的关系。

还有时候,是对方话到刘立杆的面前,刘立杆不便接或接不好的时候,钱芳总是会及时地接过去,或者嬉笑着把话岔开,避免尴尬。

吃完了饭,当然还要去ktv,刘立杆特意避开了桃源宾馆,他觉得这个时候被雯雯和倩倩碰到会有些尴尬,他们去了金棕榈。

他们离开南庄的时候,曹小荷已经在楼下等他们,郭老板和韩先生他们一行四人,坐吴朝晖的车,刘立杆和钱芳他们四个,坐曹小荷的车,上了车,钱芳就亲昵地碰了碰黄建仁,笑着和他说,黄总,你怎么名不副实啊?

“我怎么名不副实了?”黄建仁疑惑地问。

“你名字叫贱人,怎么一点也不贱?”钱芳说,车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黄建仁赶紧辩解:“有没有搞错,我是仁义礼智信的那个仁,建设的建。”

“在海城,建仁有什么用,你还想建一个礼仪之邦?我和你说,黄总,贱人才可以,贱才是武器。”钱芳咯咯笑着。

刘立杆也乐了,他说:“没想到一个贱字,还被你说的像五讲四美一样,”

“那当然啊,特别是应酬,要是都那么一本正经,那就是拒人千里之外,你请吃多少次饭也没有用,人家会觉得,和你吃饭是受罪,不如不吃,人家本来就是想下班了,放松放松的,何必在找这个罪受,黄总你管财务,你说这是不是浪费?”

“好像有点道理。”刘立杆说。

“反过来,你有那么一点贱,适当的贱,不是下流哈,下流的人其实男女都讨厌,有那么一点贱的话,可以拉近人和人的距离,人家会很愿意和你交往,你这一餐饭,就起了别人三餐饭的效果,黄总,你说是不是很划算?”

黄建仁觉得,这钱芳的话,虽然是在说自己,但听着很新鲜,钱芳的语气,也没有那种漂亮女人指责别人时咄咄逼人的感觉,反倒让人觉得很体贴,觉得她是真的在和你交流,黄建仁点了点头,他说好好,我上大学没学到的,在你这里学到了。

钱芳拍了拍他的手,赞赏道:“对了,你这说话的腔调,就有点贱的意思了。”

车上的人哄笑,曹小荷说,钱芳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我们老孟,就是耍贱高手,他自己说是贱八段,真的,我看到别人,都很愿意和他打交道,他请别人吃饭,吃完了,别人都好像恨不得马上回请他一顿。

“厉害!”刘立杆叫道。刘立杆这样说着的时候,心里觉得曹小荷总结得很到位,孟平好像真的有这样的才能,会让人一见如故,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才会愿意,不仅不赚他的钱,还主动带他跑去东湖招聘墙招人。

“那我是不是,应该再贱一点,钱老师?”黄建仁问钱芳。

“那是必须的啊。”钱芳说,“特别是你们这样的搭档,你和刘总出去,老大不能很贱,你作为副手,应该也必须很贱,你就是贱过头贱过火了,那也没有关系,后面不是还有刘总吗,他可以收拾残局,相反,刘总要是贱过火了,后面就没有打圆场的人了,是不是?”

“对,有道理,你从今天开始,就改名字叫黄贱人吧,反正我早这样叫你了。”刘立杆和黄建仁说。

钱芳用肩膀,碰了碰黄建仁的肩膀,鼓励他说:“没事,你有这个潜质,我看得出来,把你心里的那些束缚都扔了,不要和在北京一样,做什么事,还要顾虑领导会怎么想,在这里,领导什么也不会想,他只会看,看你能够给他带来什么结果,我说的对不对,刘总?”

“对对,你说的全对。”刘立杆说。

接下去这一个晚上,刘立杆和黄建仁都记住了钱芳的话,刘立杆没有再那么贱地表演他的嘿嘿吆嘿,反过来,黄建仁好像真的释放了自己,不停地找客人干杯,不停地和美女调笑,还把她们,拼命往客人怀里塞,客人们当然很乐意。

黄建仁还不时地拿着话筒,边唱歌(他唱歌唱得真的很好),边手舞足蹈,甚至跳到了玻璃茶几上唱着,边唱还边做着一些擦着边的隐晦动作,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

这一个晚上,大家玩得很尽兴,连韩先生都把自己的领带扯下来,用它箍着小妹的脖子,跳贴面舞。

结束之后,继续狮子楼宵夜,黄建仁也是妙语连珠,刘立杆在边上看着忍不住想笑,他想今晚,这黄建仁真是完全释放了,他看了看钱芳,钱芳也在偷偷地笑,好像看着自己的一件作品。

分手的时候,郭老板热情地和刘立杆、黄建仁握手拥抱,俨然已经是好兄弟,邀请他们有机会,一定去台湾玩,大家都去,到了台中,我做东我做东,一定让你们尽兴。

曹小荷送郭老板和韩先生他们走了,刘立杆和钱芳他们,站在吴朝晖的车旁,并不急于上车。

吴朝晖看着黄建仁纳闷了,他不知道前面在曹小荷的车上发生了什么,他看看黄建仁,又看看其他的人,心想,这吊毛今天怎么了,耍了一个晚上的宝,这么开心,中**彩了?

准备上车,钱芳问黄建仁:“你今天开不开心?”

黄建仁说:“开心!”

“快不快乐?”

“快乐!”

“这就对了,你记住,你开心,别人才会开心,你快乐,别人才会快乐。”

“我记住了,钱老师。”黄建仁笑道,“不行,我一定要抱下钱老师。”

钱芳一脸的嫌弃,看看自己,又看看黄建仁,骂道:“都是臭汗,抱什么抱?”

刘立杆站在一边笑道:“钱老师也要记住,你开心,别人才会开心,你快乐,别人才会快乐。要想让贱人开心,就应该抱他一抱。”

大家都笑了起来,钱芳大方地说,好,我们抱抱,她和黄建仁拥抱了一下。

吴朝晖在边上叫道:“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滚。”钱芳骂道,“你是不是想吃我豆腐?”

众人又是大笑。

……

刘立杆洗漱完毕,下了楼,他走到吴朝晖那边,敲了敲玻璃,吴朝晖把车窗摇下,问道:“干嘛?”

“下车下车,车停在这里,我们先去后面街上,吃碗很辣的汤粉,昨天喝太多酒,有点头疼,需要出点汗。”

“那我在这里等你好了。”吴朝晖说。

刘立杆骂道:“你他妈的怎么这么嗦?”

“好好好,我滚下来。”吴朝晖嗫嚅道。

0332 我的梦想现在长满草

吃完了汤粉和两个蛋,出了满头大汗,刘立杆觉得神清气爽,他们走回到义林家门口,上了车,刘立杆和吴朝晖说:“走,先去那块地看看。”

车刚开出去,刘立杆想起来了,他拿起大哥大扣了张晨,过了一会,张晨回电话过来,刘立杆和他说:“我现在过来接你,去我那块地看看。”

“接屁啊。”张晨骂道,“告诉我在国贸什么地方,我骑摩托过去。”

刘立杆告诉张晨,从海秀路上了南大桥后,应该怎么走。

那块地离龙珠大厦不远,就在国贸路上,正对面是人保公司,斜对面是在建中的交通银行海南省分行,从那里再往龙昆北路方向走,隔几十米,就是建行省分行大楼。

刘立杆当初看中这里,就是觉得这地方以后是金融机构的聚集地,和他们那京海国际金融中心的定位,正好契合。

刘立杆他们到的时候,张晨已经到了,他把摩托车停在一块嘉里国际中心的广告牌前面,人倚靠着摩托车在吸烟。

这个嘉里国际中心,就是原来郭老板的项目,很巍峨的一座双子塔,楼顶的塔尖,直插云霄,可惜的是连地上萋萋的荒草都还没有除尽,这嘉里中心,自己就去了云霄。

现在这里,是刘立杆的地盘,一座海城第一高楼,将在这里拔地而起。

吴朝晖把车正对着张晨开去,张晨站在那里,就是不挪窝,他看着车子在自己面前缓缓停下,车头都快擦到他的膝盖了。

吴朝晖嬉笑着打开车门下了车,和张晨说:“厉害啊张总,泰山压顶不弯腰,说不走开就不走开。”

张晨笑道:“你要是这都能压到我,那你的驾照,肯定是二十块钱一本买来的。”

刘立杆从车上下来,张晨指了指身后的广告牌,问道:“就这块破地?”

“什么破地。”刘立杆骂道,“你不尊重我,不尊重这块地,也该尊重一千八百多万,那可是真金白银付出去的。”

“我们厂边上,比这还要大的一块地荒在那里,都是垃圾山。”吴朝晖在边上说,张晨哈哈大笑。

刘立杆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这里是海城,你们厂什么地方?富春江边,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一块地,除了这一幅广告牌,什么都没有,连围墙都没有围,边上其他的地块,用高低不同,材料不同的围栏和围墙,把不属于自己的部分排除了出去,这样一来,这块地的范围,反倒被他们区隔了出来。

刘立杆心想,那郭老板,当初买了地后,大概口袋里也没有什么钱了,不然,不会连这么最基本的动作都不做。

当时政府把地交给他们,三通一平已经做了,但因为时间的久远,这一块空地上,现在已经长出一米多高的杂草,一片的绿油油,在这一片绿色的中间,靠近地块中心的部分,有一片低矮的棚子,张晨指着那片棚子和刘立杆说,那是什么,走,过去看看。

“我已经去过了,地荒在这里太久,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十几个盲流,在这里搭起了棚子养鸡,你要不要吃鸡?要吃鸡我们过去买两只。”刘立杆笑道。

“买了放热水瓶里炖?”张晨骂道。

“这个地方,再荒个一年,我看和我们工厂边上那块空地,也差不多了。”

吴朝晖指着几十米外,有人在那里倾倒了几车建筑垃圾,堆成一个小山,这些垃圾,有些看上去已有很长时间,有些还是新的。

这一块地,因为是在市区,又已经平整好,看上去,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辽阔,五十二亩,感觉竟有他们龙昆南路三百多亩那块地那么大。

刘立杆双手叉腰站在那里,朝四处眺望,风把一望无际的荒草吹得起起伏伏,刘立杆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得意,他觉得有国王巡视自己疆域的感觉。

刘立杆问张晨:“你那里有没有工人?”

“干什么?”张晨反问。

“我想把这里围墙先砌一下,把里面的草除了,还有,这广告牌,你帮我重新设计一下,嘉里国际中心,拜拜了,这里是京海国际金融中心。”

刘立杆继续说:“现在政府盯着国贸这块,盯得很死,我接下来,不是要办各种报批报建手续吗,我就想,先把这里变个样,我再请报纸电视台的朋友帮帮忙,制造点轰动效应,告诉大家,国贸的开发,我们准备先动手了,这样能引起各部门的重视。”

“你又想事半功倍?”张晨问。

“对啊,我想过了,这和政府部门打交道,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孟平那样的,搏感情拼交情,还有一种,是用你自己的努力和实力,去引起他们的重视,他们也要政绩啊,我能帮他们做出政绩,他们也肯定会锦上添花,给我一路绿灯,并不是说只有孟平那一条路。”

张晨点点头,他觉得刘立杆这话,也有道理,对海城市政府,包括各级领导来说,这么大的一个项目,在国贸动工,是会有带动效应的,也解决了他们的心病,这比请他们吃顿饭,对他们来说,可能更有实际的意义。

“下个星期,泥工这块都空下来了,他们一下也不会去找新的工作,可以让曹国庆安排他们到这里干,做日工就行,他们也增加一点收入。”张晨和刘立杆说,“这个,我帮你先设计一下。”

张晨说着,指了指那个广告牌,刘立杆说好,反正现在,只要画得有气势就行,又不是正式的设计稿。

三个人站在那里,又抽了一根烟,然后准备回去,张晨还是骑着他的摩托车,刘立杆准备上车,吴朝晖叫到,等等等等,我去撒泡尿。

刘立杆骂道:“你他妈的,这么点点路,你不能回公司再拉?”

吴朝晖不理他,跑到了广告牌后面,张晨哈哈大笑,加了油门轰地一声先走。

吴朝晖驾驶着汽车往公司走,他问刘立杆;“刘总,我们这里造几层楼?听小魏他们说,我们要造海城最高楼,是不是真的?”

“对,四十一层。”

“我操,那比杭城大厦还高,杭城大厦才三十二层,哈哈,我回去可以吹牛了。”

吴朝晖开心地笑着,刘立杆听着也很高兴,是啊,他想起自己在永城的时候,对他们来说,杭城大厦是个多么遥不可及的地方,难得去杭城一趟,别说去杭城大厦里面的宾馆住和吃饭,就是到杭城大厦购物中心去买点东西,回到永城,都是一次值得炫耀的经历。

没想到自己要造的这幢房子,会让杭城大厦和它相比,变成了小阿弟,刘立杆心想,他妈的等自己回永城,这不也是自己吹牛的资本?

“刘总,你说,要是从四十一层跳下来,人会怎么样?”吴朝晖没来由地问。

刘立杆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又无名火起,骂道:“你他妈的,等我们造好了,我请你去跳跳试试,你试过不就知道了。”

吴朝晖切地一声:“我才不跳,傻逼才会去跳楼。”

过了一会,吴朝晖又问:“刘总你说,为什么人家亿万富翁,会这么想不开,要跳楼自杀?我他妈的别说亿万,给我十万我就要开心疯了,哪里舍得去死。”

“你他妈的,这脑子里,都胡思乱想些什么?发烧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不值得,都那么有钱了,还这么想不开。”

吴朝晖边说边摇着头,刘立杆被他说糊涂了,问道,谁那么有钱了?

“你不看报纸的?”

刘立杆骂:“在海城,谁没有事会去看报纸?”

“我就是啊,我除了出车,就没事了,我就爱看报纸。”

刘立杆起了疑,问道:“你说哪里的亿万富翁跳楼自杀了?”

“海城啊。”

“海城?”

“对啊,昨天《海城晚报》登了,说是有亿万富翁跳楼自杀了。”

刘立杆心里一凛,突然就有不详的预感,他急问:“说详细点,在哪里,是什么人?”

“姓什么我忘了,就长堤路的那幢楼,经发大厦你知不知道,他们的老板,从楼顶跳下来了。”

0333 消失的掌门

他们匆匆地赶回公司,刘立杆几乎是拖着吴朝晖上了楼,一进公司大门,他就叫:“快点,把你说的报纸找给我。”

吴朝晖跑回自己的办公桌,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昨天的《海城晚报》,翻到四版,指给刘立杆看。

刘立杆瞥了一眼,脸色遽变,他一把夺过报纸,转身朝自己办公室走去,吴朝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在后面跟着,他跟到门口,还想跟进去,刘立杆随手一甩,把玻璃门关上,那门差点就撞到吴朝晖的鼻子。

吴朝晖伸手在门上敲了敲,门里刘立杆大吼一声:“滚!”

接着玻璃上的百叶帘啪地一声合拢了。

吴朝晖冲着刘立杆的办公室里张了张嘴,无声地骂了一句,然后悻悻走开。

刘立杆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看起了手里的报纸,这条简讯,登在四版的社会万象里,很短,说是本市的隐形亿万富翁,某大型集团的老板黄xx,今天早上,从经发大厦跳楼自杀,不治身亡。

刘立杆看看写这条新闻的记者,自己是认识的,以前带这位记者,去给自己的客户,写过软广告。

刘立杆赶紧走到大班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自己的通讯录,翻到这个记者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正好就是这位记者本人。

刘立杆问他,你昨天发的那个,跳楼自杀的,是不是黄宏光?

对方说是啊,你认识?

嗯嗯,见过一面,对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自杀?

“原因现在众说纷纭,谁也说不清楚,不过,自杀的结论是已经定了,不然我也不会报道。”

放下电话,刘立杆觉得后背发凉。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目光犀利的清癯的中年人,虽然他们确实只见过一面,但刘立杆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他想,有这样掌门一样的目光的人,你说他做什么都可以,杀人啦,和人同归于尽啦,但就是不会自杀。

何况他还和黄美丽说过,他的事情很快就可以解决,他们一家又可以团聚了,他还在等着她们回来,就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自杀。

或者就是,他早就预料到了最后的结局,他说事情很快就可以解决,是在安慰她们,他知道事情解决不了,唯有自己死了,才能给这一切画上句号,但如果这样,他更多的,是要和她们交待后事,而不是让她们做好回来的准备。

刘立杆觉得这事太蹊跷了,但他来不及多想,他更忧心的是,黄美丽知道这个消息后,该多么痛苦,还有她的阿姨,她们满怀期望,没想到却是天人永隔。

也不知道黄美丽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明天就是自己和黄美丽通话的日子,刘立杆心想,自己该怎么去安慰黄美丽。

但任何的言语和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刘立杆多么希望,自己现在就在她的身边,抱着她,陪着她。

刘立杆不知道自己这一天是怎么度过的,一整天,他哪里也没有去,就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连中饭和晚饭,都是魏文芳替他买来的。

公司里其他的人,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四个人聚集到了休息区的沙发上,黄建仁问吴朝晖,刘总今天是怎么了?

吴朝晖说,我怎么知道,早上我们去看那块地的时候还好好的,就回来的时候,我和他说了昨天那个亿万富翁跳楼自杀的事情,就这样了,人家亿万富翁自杀,关他什么事,他现在还不是亿万富翁啊。

“什么亿万富翁跳楼自杀?”陈洁问。

“你们都不看报纸的?”吴朝晖奇道。

黄建仁和陈洁、魏文芳都摇了摇头,吴朝晖笑道:“哈哈,原来公司的报纸,就我一个人在看,原来我在工厂,报纸一来就大家抢,你们不看,订什么报啊。”

“那是市委宣传部发文,规定要订的,不然谁会去订。”黄建仁说。

“对了,那报纸上说什么?”魏文芳问吴朝晖。

“报纸在刘总那里,你去拿来看看不就是了。”吴朝晖说。

魏文芳赶紧摇头:“我可不敢去。”

陈洁和黄建仁说:“黄总,你是副总,你去拿。”

黄建仁叫道:“我是副总,应该是我命令你去拿。”

“我也不敢去。”陈洁笑道,“小吴,你和刘总关系好,还是你去。”

吴朝晖睁大了眼睛,拨浪鼓一样摇着头:“我才不去,已经让我滚过一次了,再去,要被踢死这里。”

“踢死这里?你是海南人吗?”黄建仁笑道,他掏出一张十块钱,和他们说:“楼下就有报摊,我出钱,谁去买?”

吴朝晖一把把钱夺去:“我去,没得找了。”

吴朝晖买了报纸回来,四个人围着茶几,看那一则短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黄建仁说,什么某大型集团的老板,从经发大厦跳下来,那就是经发集团的老板了,但我们和经发集团没关系啊,你们知道有什么关系吗?

陈洁骂道:“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我知道了。”魏文芳叫道,她跑回去自己的办公桌,拉开抽屉,拿了一本本子回来,不停地翻着,翻到一页,把本子放到了茶几上,指给他们看:“看到没有,怎么说没有关系?”

三个人看到,这是记载他们公司开业的时候,祝贺嘉宾的名单,魏文芳指着的地方,赫然就是经发集团黄美丽。

“我那天就是翻这个本子,看到这个名字很特别,所以记住了。”魏文芳说。

“可是,开业的那天我在啊,后来在南庄,我还代表公司,和所有的嘉宾依次敬了酒,没记得有什么经发集团的黄美丽,对了,我还和他们交换了名片。”

黄建仁说着,就回去自己的办公室,其他三人跟了过去,黄建仁把那天的来宾名片都拿了出来,四个人翻遍,也没见到有黄美丽,或经发集团的其他人。

“但这里记着总不会错的,还送了花篮。”魏文芳说。

“你们说,这个黄美丽和那个黄xx有什么关系?”陈洁问。

“都姓黄,会不会是他女儿,对了,我知道了,刘总和这黄美丽有一腿。”吴朝晖叫到。

“滚!”魏文芳骂道,“刘总要是和这个黄xx的女儿有关系,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刘总还会在办公室里坐得住?你认为刘总是这么没有人性的人?”

“是啊,我觉得不会。”陈洁也说,“如果是,刘总第一时间就会去了,你有没有送刘总去过经发集团?”

吴朝晖摇了摇头,他想,连知道都不知道,去个鬼哦。

刘立杆在办公室里,一直待到六点多钟,魏文芳帮他从下面食堂买来了饭菜,送到办公室,刘立杆看了看面前的饭菜说,不是刚吃过吗,怎么又要吃了?

魏文芳说,那是中饭,现在是晚饭。

刘立杆这才醒悟,他看了看窗外,问道,这么迟了?

“是啊,六点多了。”魏文芳迟疑了一会,问道:“刘总,你有没有事?”

刘立杆看了看她,说没事。

“你一天都在办公室里……”

“哦,我在想事情。”刘立杆说,“对了,你该下班了吧,帮我把吴朝晖找来。”

“我在,我在。”吴朝晖在魏文芳进来后,一直就站在门外,听到刘立杆说要找他,赶紧进来。

“送我回家,对了,帮我把饭菜打包,我带回家吃。”刘立杆和吴朝晖说。

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直看到房间里的光线渐渐变得暗淡,刘立杆才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远远能听到那个鬼在唱歌,刘立杆想起来去收拾他一下,又懒得起来,眼睛渐渐地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后,他还是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看,看来看去,看到的都是那张清癯的脸。

刘立杆又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他看了看手表,已经两点多了,他站起来,把灯拉亮,感觉肚子很饿,就把桌上的冷饭冷菜吃了,看看时间,已快三点,雯雯和倩倩应该快回来了。

刘立杆背上包,走了出去,他现在连和任何人说话的兴致都没有,除了黄美丽。

走到了滨海大道,刘立杆没有停下打车,时间还早,他决定就这样走去公司,记得黄美丽走的那天上午,他就是这样从海甸岛一路走到了望海楼。

刘立杆走在路上时,月亮把一路的椰子树叶摇在他身上,和他的身前身后,他就会想,黄美丽这时候会不会正走在西雅图的街上,太阳把一路欧洲七叶树的影子,摇落到了她的身上。

0334 等不来

刘立杆走了一个多小时,走到了龙珠大厦,开门进公司,还是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的光亮,他穿过外面的大办公区域,进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把朝向外面大厅的百叶帘合拢了,但没有把靠近龙昆北路的那扇窗户的窗帘拉上。

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很复杂,有月光,有路灯,有马路对面大楼上的霓虹灯光,刘立杆坐下来后,还看到有一盏红色的灯,倒映在他的大班桌桌面上,明明灭灭,那是对面大楼顶上的航空障碍灯。

海城机场就在市区,市区又密布着高楼大厦,飞机起降的难度很大,海城所有三十层以上高楼的楼顶,都装有这样的航空障碍灯,提醒那些夜间起降的飞行员们注意。

刘立杆坐在那里,背后窗外的亮光,把他的影子投射到前面的大班桌上,他把电话机拉到面前,电话机就埋在了他的身影里。

刘立杆一动不动直坐在那里,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母鸡,孵在这电话机上,慢慢地孵它成熟,那电话铃声就会如约而至。

眼看着快五点了,刘立杆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他坐直的时候,瘫在桌面上的影子就收拢起来,但电话机还在他的影子里。

刘立杆把手表摘下,以表带做支架,立在电话机边上,夜光的秒针在急急地兜圈,夜光的分针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夜光的时针老神在在,老半天才移动一点点位置,但就是这样,它也到五点了,刘立杆盯着分针一步一步,走到了十二的位置,他的心也到了嗓子眼里。

但电话铃声并没有如约而至,黑暗中的电话机,静悄悄的,似乎想把自己的身影越缩越小,最好刘立杆看不到它。

刘立杆死死盯着的手表,却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响,刘立杆觉得自己的耳朵里,已经充斥了它们锵锵的声音。

分针一步一步,斜到了代表五的位置,电话没响。

分针已经到了十的位置,电话还没有响。

分针就这样,一步一步,锵锵锵锵地走下去,电话始终都没有响。

刘立杆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沉重,沉重得坐着的身子都快支撑不住,要塌下去了。

终于,时针和分针形成了一条垂直的直线,已经六点了,不知不觉,电话机已经不再沉浸在他的身影里,他的身影不知不觉,变得很淡很淡,那是房间里整个明亮起来,窗外的天空已经大亮。

刘立杆的眼睛,这时已不再盯着手表,而是盯着电话机,电话机就那么静悄悄地躺在那里,四平八稳,刘立杆很想揍它一顿,我这么等着,你他妈的为什么就不肯响啊,但电话机一脸的死板和无辜,浑然不知刘立杆的愤怒。

刘立杆心里一凛,会不会电话机坏了?他赶紧拿起话筒,里面传来均匀的嘟嘟声响,刘立杆连忙把话筒放下,他担心就是自己拿起话筒的这个片刻,黄美丽电话打不进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刘立杆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疑神疑鬼,他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离电话太近,所以它就是不响,就像路上的的士,你等它的时候,它总是不来,你不需要的时候,它们一辆辆亮着空车的号灯,从你的身边驶过。

刘立杆站起身,走到沙发那里坐下,但眼睛还是看着桌上的电话,电话仍然没响。

刘立杆走到窗前,看看下面的马路,又回头看看桌上的电话,电话还是静悄悄的。

但时间就这样过去,七点,八点,八点十分,二十,三十……

八点四十的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大作,刘立杆那时候正站在柜子前面,怀着一种绝望的心情,盯着里面的一个椰子看,椰子上面刻着一组数字,这组数字代表一个日期,刀刻的痕迹,刚开始是青涩的,如今已经变成了铁锈红。

这是刘立杆在那一大堆椰子里,留下的唯一一个椰子,上面刻着的这个日子,是他对谭淑珍最后的思念,从这天以后,他们就不再有联结了,谭淑珍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女人,其实是她早就成为了别人的女人,而刘立杆,是这天才知道。

铃声大作,刘立杆以饿虎扑食的姿态扑向了大班桌,抓起桌上的电话就叫:“喂,美丽……”

“你好,请问你们公司,是不是需要登招聘广告?”

电话里,一个热情的声音打断了他,刘立杆无名火起,骂道:“去你妈的!”

他把话筒狠狠掼下,话筒在机座上跳了一跳,才安静了。

过了一会,电话铃声又响起来,刘立杆拿起话筒,还是那个声音:“先生,请问你为什么骂人?”

“去你妈的!**的!滚你妈的!老子就是骂你了,你是哪家报社的?”刘立杆接着报出了一串这些报社的广告部主任的名字,最后总结:“你告诉我是哪个报社,你他妈的要是再敢打来,老子肯定让你滚蛋,你信不信?”

电话的那头沉默着,刘立杆把话筒扔了,电话没再响起。

在寂静中坐下来,远远地看着桌上同样寂静的电话,刘立杆有些后悔,他想,不管是谁的电话,至少铃声还能带来刹那的希冀,总好过这死一般的沉寂。

刘立杆重重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这一整天,刘立杆只要一有时间,就在办公室里守着电话,有无关的电话进来,他都用“不要”“不行”“谢谢”这样最简洁的词,把对方打发了。

钱芳打电话过来,和他说契税和印花税的事情,没说两句,刘立杆就和她说,把电话挂了,打我大哥大。

“搞什么鬼?”钱芳纳闷道。

刘立杆嘿嘿笑着把电话挂了,过了一会,他的大哥大响了,钱芳问他,你已经离开公司了?

“没有,还在办公室。”刘立杆说。

“搞什么鬼?”钱芳继续纳闷。

她和刘立杆把事情说完,和他说:“我就怕你离开公司了,你现在带着公章和身份证,来龙华分局一趟,这里要你亲自签字。”

刘立杆说好。

他叫过魏文芳,嘱咐她说,你就在我办公室里守着,记住,一步也不要离开,明白吗,替我接电话,有电话打来,你就问她,是不是找老麻,如果她说是找老麻的,你就把我大哥大号码告诉她,让她打我大哥大,明白了吗?

“明白了,有人打电话过来,我就问他认不认识老麻,认识老麻的,就把你大哥大号码给他,让他打你大哥大,对吗,刘总?”魏文芳问。

“对对,就是这样。”

刘立杆走到门口,又叮嘱道:“记住,好好待着,在我回来之前,一步也不要离开。”

魏文芳脸红了一下,她说:“那我要上洗手间呢?”

她今天大姨妈来了,必须问这个问题。

刘立杆本来想说憋着,话到嘴边,改成了跑步来回。

魏文芳哦了一声。

刘立杆从龙华税务分局回来,进了办公室,看到魏文芳坐在自己的大班椅上,刘立杆吁了口气。

“有没有电话?”刘立杆连忙问。

“有六七个电话,只有一个知道老麻的,可是……”

“可是什么?”

“我把你大哥大号码告诉他,还没说完,他就说,知道知道,懒得打,让他回来回我电话。”

“谁呀?”刘立杆好奇地问,居然知道老麻。

“张总。”

刘立杆差点脱口而出你倒丁吗,张晨还要你告诉他我大哥大号码?

刘立杆忍住了没骂,他说好,我知道了,你走吧。

刘立杆拿起桌上的大哥大,拨了张晨办公室的电话,电话一通,张晨在电话里就叫:“吆,老麻回来了?”

刘立杆笑笑,问:“你找我什么事?”

“几个泥工班明天收尾,后天就有时间了,你最好抽空过来一趟,把你那里要干哪些活,都告诉曹国庆,让他帮你组织人。”

“好,知道了,我今天大概写一下,明天过去找他。”

0335 你们是什么人

傍晚的时候,张晨给刘立杆打电话,问他一起吃饭吗?

刘立杆说不了,今天有点累,我想回家休息一会。

他当然是累了,从早上两点多钟出门到现在,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就是铁打的,也会有折断的危险。

刘立杆让吴朝晖送他回家,到了家楼下,他又改变主意,和吴朝晖说,你等我一会,我马上下来。

他上楼拿了换洗的衣服回来,和吴朝晖说,送我回公司,吴朝晖正要开口说什么,刘立杆说:“你闭嘴。”

吴朝晖只能闭嘴。

刘立杆是看到外面椰子树顶的夕阳时想到,接下来海城的一整个夜晚,却是西雅图的白天,黄美丽会不会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拨打他的电话呢?

他决定还是回办公室去守着,他还想到,会不会自己和黄美丽的理解有差别,自己理解的三天以后,是第三天的今天,而黄美丽认为的,是三天之后的第四天,也就是明天凌晨五点,才是她和自己通电话的时间。

一定是这样了,刘立杆心想,即便黄美丽知道她父亲的事情,她也会打自己的电话,想了解更多的情况,这个时候,她们打给经发集团的任何人,或者自己的亲属,都是不合适的,反倒是让自己去了解才最合适。

毕竟,对其他人来说,他无论是和黄宏光还是经发集团,都没有任何的关系,黄美丽也知道,只要她同意,自己一定会动用所有的关系,去深入探究事情的真相。

刘立杆已经确定,最迟到明天凌晨五点,自己肯定能接到黄美丽的电话。

吴朝晖把车开到龙珠大厦楼下,他见刘立杆准备下车,问:“你不吃饭了?”

刘立杆楞了一下,和他说:“你去帮我买半斤叉烧,半只文昌鸡,还有半斤鸭肠。”

刘立杆说完下车,吴朝晖开着车,去了龙华路一家刘立杆很喜欢吃的烧腊店,买了半斤叉烧,半斤鸭肠,还有半只文昌鸡,他看看卤牛肉不错,又买了一块牛肉,让店家这些东西都切好,然后要了两碗米饭,想想,又要了两瓶小壮阳酒。

吴朝晖把这些拿进刘立杆的办公室,在茶几上放好,他想说什么,刘立杆又说:“你闭嘴,转身,滚回家。”

吴朝晖哦了一声,他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到后面关门的声音。

吴朝晖扭头朝后面看看,嘀咕道:“再这么下去,要神经了,到时不是我跳楼,是你自己跳了。”

电梯下行,在陈启航他们那层楼停下,电梯门打开,陈启航走了进来,看到吴朝晖,陈启帆说:“吴师傅你也这么迟?你们刘总呢?”

吴朝晖本来想说在楼上,心念电转,把话又吞回去,他想,自己要说刘立杆还在楼上,这陈启航说不定会上楼去,刘立杆肯定奇怪,会问他怎么知道自己还在办公室,陈启航和他说是我说的,那他妈的,自己不知道又要被滚多少次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吴朝晖说,我回来拿个东西,刘总我已经回家了。

陈启航点了点头,吴朝晖暗暗松了口气。

刘立杆用手探探那几袋烧腊,还是温的,他看到其中的一只袋里,除了米饭以外,还有两瓶小壮阳,刘立杆咧开嘴笑了一下,骂道:“你他妈的倒真体贴。”

吃完了饭,刘立杆起身去洗手间冲凉,他怕有电话来自己听不到,特意把洗手间的门开着。

冲完凉换好衣服,紧张了两天,这时他终于感到累了,他把电话从桌上移到了茶几上,这样即使自己睡着,电话铃响,也可以听到。

办公室里没有闹钟,他怕自己睡过头,想给魏文芳打个电话,让她四点半的时候叫醒自己,又想到凌晨四点半,让一个小姑娘出去找公用电话,有些太不像话,他还是打了黄建仁的大哥大,问他房间里有没有闹钟?

黄建仁说有。

“把闹钟校到四点半,四点半的时候打电话给我,一定要打到我接为止。”刘立杆和黄建仁说。

黄建仁说好,他问刘立杆,你四点半要干嘛?

刘立杆没和他嗦,直接把电话挂了。

刘立杆倒在了沙发上,看着对面大楼上“汤の泉”温泉浴场的霓虹灯,不停地变换着五颜六色的灯光,仔细地盯着看,才发现那霓虹灯上的女人体,一个个都是裸的,可想而之里面会有什么,怪不得一到晚上,门口就停满了汽车。

四点半的时候,刘立杆被自己的大哥大叫醒,刘立杆问黄建仁,你打了我多久?

“刚打你就接了啊。”黄建仁说。

“好,谢谢你!”刘立杆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他在沙发上坐着,用手搓着自己的眼睛,他之所以要问黄建仁打了多久,是想看看自己睡得有多沉,从黄建仁的回答可以知道,如果夜里茶几上的电话响过,自己是不可能没有听到的。

刘立杆走到了洗手间里,掬了捧水,洗洗脸,然后重新回到沙发上,盯着茶几上的电话。

他等过了五点,等过了六点,等过了七点,电话始终静悄悄的,刘立杆的心也已经冷了,他不得不承认,不是黄美丽搞错了时间,是她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给自己打过电话。

刘立杆甚至觉得,黄美丽已经知道了海城的变故,知道了自己父亲的事,她现在应该已经身不由己,栖栖遑遑,不是不想,而是已经不能给自己打电话了。

想到了这里,刘立杆感到一阵的心疼。

刘立杆颓然地倒了下去,他想支撑着继续等,抱着残存的希望,但还是睡着了。

敲门声把刘立杆吵醒,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九点多钟。

门外传来魏文芳的声音:“刘总,刘总。”

刘立杆站起来,走过去把门打开,他愣住了,他看到魏文芳的身后,站着两个人,穿着一样白衬衣和蓝裤子,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

魏文芳和刘立杆说:“刘总,有人找你。”

那两个人不等刘立杆说请进,就走了进来,魏文芳跟在后面想跟进来,走在后面的那位用手挡了一下,随即把门关上,两个人走进办公室,看看愣在那里的刘立杆,倒好像这里是他们的办公室,他们径自在沙发上坐下,然后示意刘立杆坐。

刘立杆搞不清这两个是什么人,但从他们的穿着和做派,隐隐觉得他们应该是有关部门的人。

尽管心存疑惑,刘立杆还是坐了下来。

两个人中的一个看了看茶几上的电话,问道:“怎么,在等电话?”

刘立杆说:“请问你们是……”

其中一个摆了摆手,打断了刘立杆的话,和他说:“我们来找你,是想了解一些情况,希望你配合。”

刘立杆怔了一怔,这又是有关部门的口吻。

刘立杆点点头:“好,请问。”

“你认不认识黄蓉?”

“黄蓉是谁?”刘立杆当然知道黄蓉是谁,那天孟平已经说了,但他在没搞清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之前,不想说太多。

拿着公文包的那个,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拿在手里,给刘立杆看了一眼,又收了回去,刘立杆看到,照片上的就是黄美丽。

“认识。”刘立杆说,“不过,我不知道她叫什么黄蓉,只知道她叫黄美丽。”

“是你女朋友?”

刘立杆摇了摇头。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请问你们是什么人?”刘立杆问。

“这个你不要管,就请你回答我们的问题。你们是什么关系?”

又是有关部门的腔调。

“朋友。”

“据我们所知,你们的关系,可不是一般朋友这么简单。”

“对,我们在一起玩,也在一起吃过饭。”

“好像不仅是吃过饭吧?”有人冷笑道。

“对,还睡过觉,怎么了,我和很多女人都睡过觉,不行吗?她有什么特别的?”

冷笑的那位有些愠怒,另外一位用眼神制止了他。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那人接着问刘立杆。

“我管那个干嘛,只知道她是美女,我就喜欢美女。”

“就知道这些?”

“还知道她好像很有钱,开着好车,我猜想,大概是哪个台湾人香港人的小三吧。”

“那你还去接触?”

“她漂亮啊,你们不觉得她很漂亮?再说,台湾人可以睡,香港人可以睡,为什么我不可以睡?”刘立杆笑道,“和她睡了,我有什么损失?不睡白不睡。”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哦,为什么?”

“我有女朋友了,怕被她知道。”

“你女朋友是哪里的?”

“那你们得先告诉我,你们是哪里的,不然,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拿包的那位和刘立杆说:“据我们了解,你这办公室里,接过两个海外电话,而且都是凌晨,是黄蓉打来的?”

“不是,是我同学,我托她帮我找设计公司,我和你们说了,你们说的这个黄蓉,我们已经分手,有半个月没联系,不对,是她的bb机和大哥大都联系不上。”

“你不是说,你们已经分手,你为什么还联系她?”

“男人有嫌女人多的吗?我女朋友不在的时候,我就想吃点回头草,这个,你们也管?”刘立杆看着他们,问道:“对了,你们问了半天,还是没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如果不肯说,请你们走吧,我没话也没有义务和你们聊了。”

两个人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手里拿着公文包的那位,用手里的包,朝刘立杆指指,威胁道:“你给我小心一点!”

就这一声威胁,刘立杆确定他们不是有关部门的人,也可能他们是,但肯定不是在进行什么正规的调查。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刘立杆无名火起,骂道。

门推开了,门外面站着吴朝晖和黄建仁,吴朝晖走了进来,叫到:“刘总,什么情况?”

那两个人看看吴朝晖和黄建仁,一言不发,迅速地离去。

刘立杆看着这两个人的背影,他有一个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自己以后,不可能再接到黄美丽的电话了。

果然从此,黄美丽彻底地消失了。

0336 阻挠

张晨他们几个泥工班的人去了那块空地,刘立杆让黄建仁和吴朝晖也过去,给他们造一个花名册,计算每天的工作量,要按工作量发放工资。

吴朝晖和黄建仁出发了,过了半个多小时,黄建仁打电话过来,和刘立杆说:“刘总,人都已经到了,但这里动不了工。”

“为什么?”

“他们不让?”

“谁不让?”

“在里面养鸡的那些人,他们说,这里是他们的养鸡场,要是把草都除了,他们的鸡养哪里去?”

“我他妈的管他养哪里去,这是我们的地,又不是他们的,我们的地,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对啊,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我也和他们说了,但没办法,他们就是不让,他们还说……”

“还说什么?”

“说要拆他们的棚子的话,就要赔他们的钱。”

“你们没告诉他们这地是我们花钱买的?”

“说了,但他们不管,他们说,地是我们的,但棚子是他们自己花钱搭建的,我们要动他们的棚子,就要赔他们钱。”

“他妈的还讲不讲道理?”

“就是不讲道理,吴朝晖和他们都快打起来了,幸好我把吴朝晖拦住了,他们人太多了。”

“他们有多少人?”

“男男女女,总共有三四十个吧。”

“人多也不能不讲道理,这样,你让吴朝晖过来接我。”刘立杆想了想说,“算了,我坐蓬蓬车过来,你们在那里等。”

刘立杆赶到那里,他看到张晨他们那里过来的人,都站在那块广告牌的阴影里,对方有十几个人,光着膀子,头上戴着草帽,站在太阳下面,吴朝晖和黄建仁与他们对峙着,刘立杆走了过去,问道:

“怎么回事?”

黄建仁刚一开口,对方就七嘴八舌,用谩骂把他压制住,刘立杆和他们说,好,他不说,你们谁来说?

对方人群里,走出一个手臂上有刺青的壮汉,他问刘立杆:“你是他们的领导?”

刘立杆说对。

“那你说说,你们为什么要到这里筑围墙?”

刘立杆笑道:“我们要造房子啊,这里是我们的地,我们当然要筑围墙。”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那么多鸡怎么办?”

“还有我们的棚子。”后面有人叫到。

“对,还有我们的棚子,你们拆了,我们住哪里?”壮汉问刘立杆。

刘立杆哭笑不得,他说好,不急,我们先来理一理,第一,这地是我们的,你们承不承认?

对方点了点头。

“第二,不管是你们在这里养鸡还是搭棚子,都没有经过我们的同意对不对?”

对方想点头又没有点。

“可我们在这里搭,当时你们也没有人反对。”人群里又有人叫,“这么大一块地,我们搭几个棚子养养鸡怎么了?”

边上吴朝晖骂道:“海秀路那么宽,你们他妈的怎么不去海秀路搭棚子?搭了你们还可以收过路费。”

那壮汉瞪了吴朝晖一眼,吴朝晖吼道:“妈逼的你想怎样?”

刘立杆赶紧伸手把他制止,他看着那壮汉。

壮汉歪着头想了一下,他说,“没错,你们当时,为什么没有人来说这里不能搭?要说了,我们就搭到其他地方了。”

刘立杆笑了起来,他说:“好,那我问你,你们现在出来打工了,家里没人,是不是邻居就可以跑你家院子里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以住到你家里去?”

壮汉一时语塞,后面又有人叫道:“嗦那么多干什么?反正要拆我们的房子就是不行,拆了我们住哪里去?”

刘立杆说:“那你们说说,我们该怎么做?这块地就这么空着,我们的房子也不用造,就给你们养鸡?就是我们肯,政府也不会同意啊,这里是国贸,本来就是要造房子的,而不是养鸡的。”

“那在这里养鸡的,也不是只有我们这些人,那块荒地上没人养鸡,那边还有养猪的。”壮汉说。

刘立杆点点头:“我们要是不开工,你们在这就在这了,上个星期,我不是已经去你们那里看过,我有没有说什么?现在是我们的工程马上要开工了,当然就要围围墙和整理土地。”

“那你们让政府过来说,政府也不能把我们赶街上去吧?你们的地又怎么样,地是你们的,但棚子是我们自己造的,你要拆我们的棚子,就要赔我们钱。”有人大叫。

“对,还要赔我们鸡!”很多人附和。

刘立杆感觉头都大了,他觉得这伙人不是盲流,完全是流氓,说道理是说不通的,你有一千条道理,他们就有一万条歪理来反驳你。

刘立杆招招手,和刚刚说话的那人说:

“来,你过来,你要这样说话的话,那好,我也不围围墙了。

“既然我们的地,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带我去,你告诉我哪个是你的棚子里,我今天开始就住你的棚子里去,不对,我自己拿草席,我是睡在我自己的地上,又没碰到你的棚子,你总管不到吧?你要是觉得不行,你可以把棚子盖到其他地方去。”

“可你进了我的棚子。”那人狡辩道。

“那你还进了我的地,你们把棚子搭到我地上,都不用和我打招呼,我在我自己的地上,还不想去哪里就哪里,还要你同意?”

“对,我们带草席,每一个棚子里都派人去。”吴朝晖叫道。

对方哑口无言,那壮汉憋了半天,朝刘立杆瞪眼:“我看你他妈的,今天是来找事情的,我和你说,老子不怕你。”

刘立杆笑道:“我要你怕干嘛,我只是要找个地方睡觉,我自己的地,我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还有这在我们地上的鸡,我们想抓多少就抓多少,不然你问问鸡,它认不认识你。”吴朝晖叫道。

“那要去问海秀路上的鸡了,这里的鸡可说不出来。”这边工人里,有人叫到,大家哄然大笑。

那壮汉气极了,怒吼道:“有本事你们试试!别说老子的拳头不认人!”

随着他们双方说话越来越激烈,站在广告牌下面的那些泥工都围了过来,其中一个,把黄建仁拉到一旁,悄悄地和他说,你给张总打个电话。

黄建仁醒悟过来,赶紧用大哥大打了张晨办公室的电话,把这里的情况和他说了,不一会,张晨带着曹国庆,骑着摩托过来,曹国庆一下了车,就朝几个泥工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只会一个个站着?”

那些人嗫嚅:“不是你让我们,在外面不要多事的?”

“那也看看是谁的事,刘总是师父的大哥,笨蛋!”曹国庆骂。

曹国庆走上前去,看了看那个壮汉,哼了一声:“又是个青龙白虎。”

壮汉拿眼瞪着他。

曹国庆问:“这些人你能做主?他们都听你的?”

壮汉脖子一梗:“是又怎样?”

曹国庆笑了一笑,他说:“是还那么嗦干嘛,来来,我们两个单挑,我要是输了,没二话,你所有的要求,我满足你,要多少钱,我给,你要是输了,也没二话,有多远你滚多远,不然,我打也把你打出去,干不干?”

那壮汉看了看曹国庆,没有言语,他看看身后的人群,他们也是鸦雀无声。

张晨在边上看着,知道这壮汉已经心生怯意,他觉得暗暗好笑,没想到这曹国庆,平时唯唯诺诺的,到了这关键时候,倒是有小武的气派,怪不得当初小武要推荐他。

一片轰鸣声突然响起,十几辆摩托车卷着尘灰,遮天蔽日,自远而近过来,很快在张晨和刘立杆他们身后,形成了一个扇形。

那壮汉看到这情景,兴奋了起来,他和曹国庆说:“我老大来了,有种你去和我老大说。”

尘埃落定,从摩托车阵后面走出一个人,张晨和刘立杆一愣,他们看到来的是阿正,阿正看到他们,也愣了,问道:“张哥、刘哥,你们怎么在这里?”

张晨大笑,他指指刘立杆,没有说话,刘立杆说:“这是我的地啊。”

“这是你的地,刘哥?”阿正叫道,“我操,搞大了!”

刘立杆笑道:“对啊,不是刚转手过来吗,这段时间很忙,还没来得及和朋友们说。”

阿正朝那个壮汉招招手,那壮汉看到正哥对张晨刘立杆的态度,知道自己搞砸了,他期期艾艾地走过去,阿正一巴掌挥向他的后脑勺,骂道:

“敲竹杠,敲竹杠,你他妈的敲竹杠,你眼瞎啊,敲竹杠之前,也不先问问清楚,这是谁的地!”

0337 到处都是鸡

还是张晨和刘立杆劝住,阿正才停止教训那个壮汉,阿正和他们摇头,说没办法,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蠢,怎么教都教不会,张晨心里在笑,要是不蠢,谁能跟你混社会。

阿正带着那个壮汉和一行人,一起走了,十几辆摩托,还是把这附近搅动得遮天蔽日,阿正是最后一个走的,刘立杆和他说,等忙完这几天,一起喝酒。

阿正说好,你刘哥的酒,我一定要来喝。

阿正他们走后,剩下的那些养鸡户顿时萎靡,知道自己这棚子,今天是非拆不可了,心里虽然老大不愿,但也无可奈何,他们亲眼看到,连大名鼎鼎的正哥,和对方都称兄道弟,对他们恭敬有加,自己这几个人,怎么拗得过他们?

摩托声远去之后,这里的两拨人陷入暂时的沉默,张晨他们这边的工人,是等着看好戏,张晨和刘立杆,觉得并没什么好多说的,他们只等着那些人自己退去,自己收拾东西离开,人家已经失去了依靠,你何必再去踏上一脚。

那些人站在那里,太阳晒在他们的光膀子上,油亮亮的,虽然知道大势已去,心里毕竟不甘,他们都看着一位六十几岁的老者,看样子这老者,才是他们的大家长。

老者咳嗽了两声,厚着老脸走过来,他和张晨刘立杆说:

“两位老板,这事是我们做的不对,本来,我们也是没办法,在这里养鸡过过日子,你们让我们走,我们也无话可说,我们可没有想你们敲竹杠的意思,是那些人过来,和我们说,要是有地主来,就通知他们,由他们来对付,还说是完事了能弥补我们一点损失。”

“刚刚那人,不是你们的人?”张晨问。

“当然不是,他就是平时都在这一带转,听说这一片是归他管,我们今天上午,不是见你们的人来了嘛,扣了他,他才过来。”

刘立杆和张晨明白了,那家伙是阿正的手下,整个国贸的这些空地上,养鸡养猪的,大概都被他们用这样的手段控制,他们煽动这些无家可归的养殖户霸占这些空地,有地主想赶他们走,就由阿正他们出面,以要赔偿金的名义,逼迫地主出血,满足他们的要求。

老者和他们说:“两位老板,只是,我们这里面,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共有九户人家,老老少少四十几口人,这今天说搬就搬,我们确实没有地方去,你们大人大量,能不能给我们缓两天?”

张晨说:“走,带我们进去看看。”

“好好。”老者转身带着他们,沿着杂草丛中的一条路,走了进去,曹国庆、黄建仁和吴朝晖,也跟在张晨和刘立杆后面进来。

他们走到了那一排油毛毡的棚子前,这一片棚子,走到跟前才发现,比他们在外面远远看到的要大许多,棚子门口的空地上,拉着黑色的网状遮阳帘,有几个小孩在空地上玩耍,看到一下子进来这许多陌生人,都呆住了,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有两个上了岁数的妇人,坐在那里,看到他们就起身进了棚子,有抱着小孩的年轻妇人,大概知道刘立杆他们是来赶自己走的,有些怨恨地看着他们,眼眶红红的。

这一排棚子走到头,边上有一大片的空地,空地上都是鸡,空地后面还有一排低矮的棚子,比四周的草稍高一些,所以他们在外面,看不到这排棚子,这些应该是鸡舍。

他们往回走的时候,发现这里四周的草丛里,也有鸡出没,整个地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鸡屎臭。

刘立杆和张晨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刘立杆和那老者说,那这样吧,我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好吗,这些棚子,也你们自己拆,拆下来的东西,能用的,你们换地方还可以用。

那老者赶紧说好好,谢谢老板!

“你们这里,一共有多少只鸡?”张晨问。

“五千多只。”那老者说。

“这么多?”张晨惊道,“那这些鸡怎么办?跟你们一起搬家?”

老者苦笑道:“接下去人都不知道住哪里,哪还顾得上这些鸡,只能这几天处理掉,唉,只能当白菜贱卖了。”

“你们以前,鸡都是卖给谁的?”刘立杆问。

“鸡贩子啊,但他们一天只能要十几二十只,一下子哪里要的了这么多,只能贱卖。”老者说着,摇了摇头。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和吴朝晖说,你跑我家去一下,把我房东义林妈带过来。

老板请他们在一张桌子前坐下,桌子后面,大概是老者的住所,他们坐下来后,从里面出来一个老妇,在他们一人面前摆了一只碗,又提过一只陶茶壶,给每只碗里倒满了酱红色的茶。

其他人都觉得口渴了,端起碗来就喝,只有黄建仁一个人,虽然嗓子冒烟,但他盯着面前的碗和桌子,桌子上还有形迹可疑的干透的汤汁,他始终不敢动。

过了半个多小时,吴朝晖带着义林妈来了,刘立杆问老者,你刚刚说,你们以前卖给鸡贩子,什么价格?

老者和他们说五块三四,刘立杆问义林妈,就这个价格,你们去卖,好卖吗?

义林妈说,那比市场里便宜很多,要卖肯定好卖。

“那你们就按这个价钱卖,不要加价,这里有五千多只,卖得越快越好。”刘立杆和义林妈说。

义林妈有些踌躇,刘立杆知道,不要加价,那他们的利润就没有了,要是让他们加价,那鸡卖出去的速度肯定就慢。

刘立杆和义林妈说:“这样,他们五块四一斤给你们,你们就按五块五一斤卖,你们每卖出去一只,我就另外奖励你们一只鸡一块五毛钱,你看可不可以?”

义林妈笑了:“要是这样的话,肯定卖得很快。”

“我给你十天的时间,把这里的五千多只鸡卖完,可以吗?”刘立杆问。

“可以可以,我多叫一些人来卖这里。”义林妈连连点头。

刘立杆转身问老者:“你看,这样可以吗?”

老者连忙拱手:“谢谢谢谢!老板,你放心,我们一定按时搬。”

义林妈问吴朝晖,吴师傅,你能不能送我回家一趟?

“干嘛?”吴朝晖问。

义林妈说,我现在回去叫人啊,今天就可以卖,中午赶不上了,晚上下班的时候,是买鸡的人最多的时候。

刘立杆和吴朝晖说,你快送她回去,不要打击人家的积极性。

张晨、刘立杆、黄建仁和曹国庆四个人和老者告辞,往外面走,黄建仁和刘立杆说:“五千多只鸡,一只补贴一块五,那也要**千块钱,这笔钱怎么做账?不好做吧?”

“**千块,他妈的人家不知道要动员多少人,卖几天了,我们请人吃顿饭,也不止这个钱,这人和人,比比还是气死人。”刘立杆骂道。

“刘总,那这个钱,要么就按招待费或办公费报销吧,少点麻烦?”黄建仁说。

“不用,据实报销,就是搬迁补贴,董事长要问,我去和他解释,我们楼要建在这里,要聚的是人气,而不是怨气和怒气,要是怨气和怒气堆积在这里,对我们来说,也很晦气,你说是不是?”

“我说是。”黄建仁还没回答,张晨就替他回答了。

黄建仁笑笑,他说好,反正海南这个地方,大家本来就迷信,这个说法我看可以。

张晨和曹国庆说,让工人也可以开始干了,不管里面,先砌外面的墙,墙砌好,再从外面开始往里清理,清理到里面,时间也差不多了,对了,他们拆棚子的时候,需要帮手,让工人就帮他们一下,看看他们,也挺不容易的。

刘立杆说对,帮他们拆棚子,也可以计到工程量里,工资照给,为他们也为我们自己,为了早已点让这里变个样,多花这点小钱算什么。

曹国庆说好,听你们的,我和工人交待清楚。

时值中午,太阳当头,他们走回到广告牌那里的时候,广告牌的阴影已经缩成了很小的一块,周围又没有大树,躲无可躲,那些工人在太阳下面,正焦躁地等着他们。

刘立杆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块钱,给了曹国庆,和他说,耽误了大家半天,什么活也没干,现在太阳这么大,也干不了活,你带他们,先去吃个快餐,喝杯啤酒,下午太阳小点再来。

曹国庆不肯收,看了看张晨,张晨说收下吧,饭总要吃的。曹国庆这才把钱收下,刘立杆和他说,就过去不远,南大桥下面就有,曹国庆说知道。

张晨把摩托也给了他,他自己和刘立杆、黄建仁三个,干脆走路回去,反正这里离龙珠大厦也不远。

0338 西边的太阳

三个人沿着国贸路,走到金融花园边上,看到一家小店,感到肚子饿了,就走进去,刘立杆问老板,会不会炒辣的菜,老板说会啊,我大陆来的。

很多海南的厨师,是闻到辣味就会逃的,虽然海南出产很辣的黄灯笼椒。

张晨看了看黄建仁,问道,他可以吗?

“这个贱人,每天学,每天在进步。”刘立杆笑道。

黄建仁不理睬他们在说什么,他一进店里,就去了冰柜前,打开冰柜,从里面拿出一瓶冰啤酒,用牙齿咬开,咕咚咕咚灌了半瓶,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张晨和刘立杆,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前面就发现,其他人都在喝茶,只有他一个人忍着,没有动碗。

天气很热,菜很可口,三个人呼呼地吹着电扇,喝着冰啤酒,感觉十分的惬意。

黄建仁看到门外,一辆车缓缓驶过,赶紧跑出去,大声叫着,那车退回到门口,停下,吴朝晖从车里出来。

吴朝晖和他们说,你们已经回来了,害我还跑去那里。

刘立杆让他坐下来一起吃,吴朝晖去柜台要了一罐椰子汁,坐在边上喝,他说吃不下了,刚刚吃饱。

“你在哪里吃的?”刘立杆奇怪道。

“他们那里啊,我到的时候,他们刚刚在吃饭,吃烩面,让我一起吃,我就吃了两大碗。”吴朝晖说。

“你敢在那里吃饭?”黄建仁瞪大了眼睛,“那个地方,到处都臭烘烘的,还有,那桌子……”

“这有什么,我和你说,我们到工厂边上的胡萝卜地里偷胡萝卜,农民刚浇过粪,我们拔起来,在边上水沟里洗洗就这样吃了,那味道,比苹果还好吃。”

吴朝晖满不在乎地说,刘立杆和张晨哈哈大笑,这样的事,哪个小孩没有干过,黄建仁听着,却差点把刚吃下去的菜都吐出来。

刘立杆和吴朝晖说:“你这话,不要和公子说,他爹经历过,能够理解,他肯定不行,闻所未闻。”

刘立杆看着黄建仁,问:“你们家,是不是住在以前的王府里?”

黄建仁奇道:“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们老家,肯定在黄冈或者赣南,或陕北的哪个山沟沟里。”刘立杆笑道。

“黄冈的。”黄建仁说。

刘立杆继续说:“看看,我没说错吧,我和你们说,这泥腿子一旦住进了王府,变质的速度比王爷还快。”

“去你妈的!”黄建仁骂道。

刘立杆和黄建仁两人的大哥大包,一模一样,并排躺在桌上,电话铃响,大家都静下来,听了一会,才断定是刘立杆的,刘立杆拿过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大哥大,按了一下接听键,就听到里面孟平在叫:

“杆子,我现在在去文昌的路上,有一块地,下午好拿了。”

“太好了!”

张晨在边上听到,凑过去叫道:“在哪里,我们也过去看看。”

“明天,我下午办好手续,拿到红线图,晚上请他们吃饭。”孟平叫道,“明天我带你们过去看。”

“好啊,祝贺你,孟平!”张晨也叫道。

……

刘立杆回到家里,还是习惯性地拿过了地图册,躺在床上,盯着西雅图的那个红圈圈看,他现在已经不知道黄美丽还在不在这个红圈圈里,当思念的对象变得不确定以后,刘立杆觉得,似乎连思念本身,也变得飘飘荡荡,无所寄托。

刘立杆深深地叹了口气。

刘立杆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他又看到了那只蜘蛛,这曾经被他鄙视的蜘蛛,在今天看来,竟有些让人羡慕,它可以一直待在自己织就的网里,不必顾及网外的世界,所以它才能这么笃定,这么安静,这么心安理得地一整个晚上一动不动。

楼下传来开大门的声音,接着是三轮车被推进院子里的声音,他知道这是义林妈回来了,刘立杆赶紧起来,跑到了门外的走廊上,俯身朝下面看着,义林妈正用一根铁链,在锁三轮车。

刘立杆问义林妈,今天去卖鸡了吗?

义林妈抬头和他说,卖了卖了,我拉了三十二只,都卖完了。

“这么快,那你怎么不多拉几只?”

“我也正头疼这里。”义林妈说,“这三轮车,装不了那么多,要是有个很大的铁笼子就好了。”

“你们今天去了多少人?”

义林妈举起手,张开五指,比了一下,翻个面,再比一下,翻回来,又比一下,刘立杆知道是十五个人,那今天半天,就有几百只卖掉了,看样子十天时间,把那五千多只鸡卖完,问题不大。

刘立杆回到房间,拿了毛巾和牙刷去洗手间,刷牙冲凉,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他准备早点休息,明天上午,还要去文昌看孟平的那块地呢。

刘立杆被人摇醒的时候,房间里的光线很刺眼,他看到有两个人影在自己头顶晃动,他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是雯雯和倩倩,刘立杆骂道:“干什么,想非礼我?”

“老实交代,这几天去哪里了,怎么都看不到人?”雯雯问道。

“我自己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应该是被狐狸精迷去了,下午才清醒。”刘立杆笑道。

“说,哪里的狐狸精?”倩倩问。

“我怎么知道,要是知道就跟她走了。”刘立杆说,“你们干嘛,今天怎么这么关心我?”

“肚子饿了,叫你吃宵夜。”雯雯说。

“不去,我要睡觉。”刘立杆翻了个身。

“小气鬼,是我们请你。”倩倩叫道。

刘立杆转过身,问道:“真的?”

雯雯和倩倩一起点头,刘立杆坐了起来,伸手摸摸她们两个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揶揄道:“没人发烧啊,难道那太阳从西边掉下去,又从西边爬上来了?”

雯雯和倩倩,两个人一人拉着刘立杆的一只手,一把就把他拉了起来。

“快换衣服。”雯雯骂道。

刘立杆看了看自己的背心和大裤衩,骂道:“你有病啊,吃个宵夜,换什么衣服。”

“你才有病,我们是去狮子楼。”

刘立杆睁大眼睛看着她们,他想她们一定是在逗他,他赶紧说:“好好,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这大半夜的,就不要破费了,我们到后面,简单吃点就可以。”

“你嗦什么,车子在下面等。”倩倩骂道。

刘立杆将信将疑,他走到门外朝下面看看,果然看到黑暗中,有辆汽车停在大门外,刘立杆这才信了她们的话,他想,她们今晚大概钓了哪个凯子,讹他去狮子楼请客,良心发现,还记得有他。

三个人下了楼,走出大门,刘立杆吓了一跳,他看到门外停着的,居然是自己的车,吴朝晖把位子放倒,正在呼呼睡觉。

刘立杆骂道:“你们他妈的怎么混到一起的?”

雯雯和倩倩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笑。

倩倩把副驾座的门拉开,雯雯把刘立杆推了进去,刘立杆猛地一拍吴朝晖,吴朝晖下了一跳,睁开眼睛见是他,赶紧把座位调直,雯雯和倩倩,从两边钻进了后座。

刘立杆问吴朝晖:“你他妈的怎么来了?”

吴朝晖没好气地说:“你问她们,你以为我愿意来?”

刘立杆转头看着后面,雯雯和倩倩还是在乱笑。

刘立杆盯着吴朝晖,吴朝晖委屈地说:“我在家里睡得正香,她们扣我,我回电话过去,她们和我说,你在桃源宾馆的包厢里喝醉了,她们抬不动你,让我过去把你送回家,我能不过去吗?”

“你这个笨蛋,你不会打我大哥大问问我?”

“你大小老婆说你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能不信?她们说的那么认真,谁知道我到了桃源宾馆门口,只见到她们两个人。”

“少来。”雯雯在后面叫到,“那我们说去狮子楼吃夜宵,你不是一下就高兴起来了?”

吴朝晖嘿嘿笑着:“人家都说狮子楼很高级,我没去过嘛。”

“没出息。”刘立杆骂道。

车子开到了滨海大道,刘立杆叫道:“停车停车。”

吴朝晖把汽车靠边停下,问道:“怎么了?”

刘立杆转过身,和雯雯倩倩说:“干脆把你们张晨哥也骗出来好不好?”

“好啊!”雯雯和倩倩都叫了起来。

0339 花式欺骗

“快,快点想想,怎么骗你张晨哥。”刘立杆和雯雯倩倩说。

“就说你快死了。”吴朝晖插嘴到。

刘立杆勃然大怒,骂道:“你他妈的才快死了。”

“我就是快死,和张总也没关系啊。”吴朝晖说,雯雯和倩倩大笑。

刘立杆和雯雯倩倩说:“别理这个不着调的,你们快想。”

雯雯笑着指了指吴朝晖,和刘立杆说:“就按朝晖哥说的。”

刘立杆瞪了她一眼,骂道:“你比他还不着调。”

“好了啦,我们不说你快死了,就说你昏迷不醒怎么样?”倩倩问。

“那还不是一样?”刘立杆余怒未消。

“对对,我们就说我们回家,发现你躺在床上,怎么叫也叫不醒。”雯雯说。

“张晨哥一定会说,他马上过来。”倩倩接着雯雯的话说,“我们就和他说,不用了,我们已经叫了救护车。”

“对啊,去市一医院不是要经过文明东吗,我们就让他在文明东等,他不就跑出来了?”雯雯兴奋起来,拍手叫道。

“我看可以。”吴朝晖说,刘立杆瞪了他一眼,吴朝晖马上改口说:“好好,领导你来宣布可以。”

刘立杆想了想,他也觉得这个方案可行,他把大哥大递给雯雯,和雯雯说,你来扣他。

“要不要我学救护车的警报声?我学得很像的。”吴朝晖说。

刘立杆一挥手就朝他后脑勺去,吴朝晖早有准备,头一低,躲了过去,倩倩在后面叫道,朝晖哥你学来试试。

吴朝晖双手在嘴巴前面,围成了一个喇叭状,学起了救护车的警报声,连刘立杆都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看到他人,这还真让人会误以为是救护车来了。

刘立杆说:“警报声都在车外的,哪里会在里面,你去外面。”

吴朝晖把车窗摇下,下车站到车外,学起了警报声。

刘立杆说可以了,雯雯你扣张晨。

雯雯扣了张晨,吴朝晖弯下腰,想问什么,刘立杆骂道:“你不要停啊。”

吴朝晖站在车旁,以双手做喇叭,不停地呜哇呜哇叫着,过往的车辆都看着他,以为他酒喝多了,站在路边发酒疯。

过了一会,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

“回来了,回来了。”雯雯叫到,又用手指指着他们说:“都不许笑啊。”

倩倩推开门,她说我还是下去吧,我怕我忍不住。

雯雯按了一下接听键,电话一通她就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张晨哥,杆子哥昏过去了,我和倩倩回来,怎么也叫不醒他。”

张晨“啊”了一声,接着果然说,雯雯别急,我马上过来!

雯雯说:“我们叫了救护车,应该也快到了。”

刘立杆急得朝她打眼色,雯雯这才醒悟,明明吴朝晖一直在外面呜哇呜哇地叫,自己应该说在救护车上才对,怎么能说救护车快到了?

好在张晨没意识到这个,他只是急急地问:“去哪个医院,我马上过去。”

“市一医院……”

“那好,你们要经过文明东,我就在路边等,你看到我,让司机停一下。”

“好好,张晨哥。”

雯雯把电话放下,车里车外的人都大笑起来。

吴朝晖和倩倩进了车,刘立杆和吴朝晖说,警报声不要停,继续。

“为什么?”吴朝晖问。

“让张晨听到啊。”

吴朝晖“哦”了一声,他说,那快到文明东的时候再学,后面倩倩手伸过来,在他的后脑勺推了一下,骂道:“你是不是傻?”

吴朝晖这才想到,自己开的不是救护车,学屁的警报声啊,他嘿嘿笑着:“我被这坏家伙绕进去了。”

其他人都快笑岔了。

张晨站在文明东的那个弄堂口,朝左边博爱南路和文明东路交叉的路口张望,救护车要是过来,应该就是从这个十字路口转出来。

他心里有些焦急,也有些奇怪,刘立杆下午分手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会昏迷过去呢?

张晨想到,会不会是上午在那块空地中暑了?这家伙白天操劳,晚上还要操劳,就是个空心萝卜,怎么经得起那么大的太阳毒晒,对了,一定是这样!

一辆小轿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张晨皱了皱眉头,移动了几步,走到那车后面,继续朝那个十字路口看着,他在等救护车过来,也担心自己站在这车后面,雯雯在救护车上看不到自己,他干脆又移了两步,离那车远点。

眼角的余光看到车上有人下来,他也懒得去管,还是继续张望着。

“张晨哥!”有人大叫,两边的肩膀都被人拍了一下,张晨吓了一跳,转过身才看到是雯雯和倩倩站在自己身后,张晨急问:

“雯雯,救……”

也怪是自己刚刚太专注于那边的路口,连这车停到自己面前,也没发现这是刘立杆的车,他看到刘立杆从车上下来,扶着车门哈哈大笑,张晨这才知道被骗了,骂道:“你们他妈的,搞什么鬼?”

雯雯伸手摸着他的胸脯,和他说:“不生气不生气。”

倩倩挽住了他的胳膊,和他说:“上车上车,张晨哥。”

张晨被她们弄上了车,雯雯和倩倩,一边一个,把张晨夹在中间,两个人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他的两边,嘻嘻地笑着,刘立杆和他说:“这两个死逼,一定要请狮子楼宵夜,你说,这种一万年只有一次的好事,我要不要叫上你?”

张晨也笑了,他看看左右的雯雯和倩倩,问道:“你们有什么好事?”

“到了再说。”雯雯嘻嘻笑着。

他们到狮子楼的时候,已经快三点钟,最高峰的时候已经过去,他们到了就有位子。

不过演出也已经结束,吴朝晖为此遗憾了半天。

倩倩拿菜谱给张晨,和他说,张晨哥先点,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张晨点了两样,把菜谱还给倩倩,倩倩把它递给吴朝晖,和他说,轮到你了。

吴朝晖翻了翻菜谱,叫到:“我怎么看着都想吃。”

“那你就把这本菜谱吃下去。”刘立杆骂。

吴朝晖点了四个,刘立杆搓了搓手,叫道:“哈哈,终于轮到我了。”

他把菜谱从吴朝晖那里接过来,没想到倩倩一把就夺了回去,叫道:“你点什么点,我们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雯雯和倩倩头埋在一起,飞快地又点了几个,看样子她们在没来之前,心里已经盘算好,到这里要吃什么。

倩倩把菜谱还给点菜员,和她说,快点上菜。

刘立杆睁大眼睛看着雯雯和倩倩,骂道,我他妈的,不会这么没尊严吧?

张晨笑道:“这是内外有别,我和小吴是外人。”

“不是,张晨哥你不是外人,他才是。”雯雯用手指指着刘立杆,倩倩把她的手打掉,骂道:

“哎呀,他连外人都不是,他是坏人。”

张晨大笑:“这个我同意。”

吴朝晖说:“我也同意。”

刘立杆看着吴朝晖,问:“你这个月,还想不想领到工资了?”

吴朝晖嘀咕:“那你就更坏了。”

雯雯说:“别怕,他不给你,我们帮你抢过来。”

吴朝晖笑道:“好好,我听老板娘的。”

“我娘他妈的在永城。”刘立杆抬了抬手,看到周围都是人,又放了下来。

张晨看了看雯雯和倩倩,问她们:“现在可以说了吧,你们有什么好事?”

雯雯笑了一下,得意地说:“我们给那个老外的执照办好了。”

“这么快?”这下连刘立杆也吃了一惊,“还真是女将出马,一个顶俩。”

“顶你一打。”张晨说。

刘立杆嘿嘿笑着:“对对,顶我一打。”

“那个老外,今天还带了两个朋友,还要我们帮助办两份。”倩倩说。

“太好了,那你们确实应该请我们宵夜。”刘立杆说,张晨和刘立杆都举起了杯,吴朝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也跟着举杯。

“可是,这个老外,让我们问他们要六万,给他一万回扣。”雯雯说。

哈哈,刘立杆笑道:“这个才是他。”

“不过,他今天还是没有唱歌,但给了我们小费。”倩倩补充道。

“对了,过几天你们张晨哥要办执照,你们怎么表现?”刘立杆问。

“真的?”雯雯看着张晨问,张晨点点头。

“那我肯定全力以赴啦张晨哥,那老麻要不马上签字,我整死他!”雯雯说。

“那肖战波要里嗦,我就这样这样。”倩倩说着,手掌在面前不停地扇着。

0340 孟平的地

第二天一早,刘立杆被楼下啷啷的声音吵醒,他起床走到门外,朝下面看,不禁乐了。

他看到义林妈把一楼窗户上面的保笼拆了下来,反扣在三轮车上,三轮车的车厢,马上就变成了一个很大铁笼子,她正拿着老虎钳,用铁丝,把保笼的一边,固定在三轮车车厢的铁护栏上。

刘立杆跑下去帮忙,两个人把一边固定好,刘立杆想去固定另外一边,义林妈赶紧制止,和他说,那边不用,鸡要从那边拿进拿出,刘立杆明白了。

义林妈从院子里的杂物间,抱出一堆旧渔网,把它们剪成一片一片,刘立杆奇怪了,心想,这要用渔网干嘛?

等到义林妈把它们绑在没有固定住的那三面保笼和三轮车厢护栏之间时,刘立杆明白了,这样开开关关保笼的时候,鸡就飞不出去,哈哈,这还真是劳动人民的智慧,刘立杆大为敬佩。

义林妈在一边的网上,剪出一个洞,不用的时候就用绳子绑好,解开绳子,就可以从这里手伸进去抓鸡。

义林妈和刘立杆说,保笼的间距太宽,她还要在上面横着绑上一些绳子,这样,就是很瘦的鸡也飞不出来了。

刘立杆给她出主意说,你把旧渔网直接罩在上面不就可以?

义林妈说不行,那网还要送给其他人,这保笼家家都有,现在又不打鱼了,渔网可不是每家都有。

吴朝晖把车停到门口,按了按喇叭,义林妈和刘立杆都看到门口的车,义林妈说,你走吧,剩下这点,我自己一会就可以干完。

刘立杆上楼洗漱完毕下来,坐上车,和吴朝晖说,去望海楼接张总。

他们在望海楼接上张晨,又到了孟平他们公司楼下,孟平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他们,孟平看看,五个人一辆车就行,就和曹小荷说,那你留在家里。

他带着钱芳,钻进了刘立杆的车。

一上了车,孟平就兴奋地和张晨刘立杆说,我们要去看的这块地,一共一百二十亩,很大的一片,偏是偏了一点,但风景一流,绝对的一线海景,不管是做度假村,还是宾馆疗养院,或者别墅,都很合适,你们去看了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孟平又叹了口气,他说,可惜我没有钱,杆子,也没有你那样一个有实力的合作伙伴,不然,我都舍不得转卖给别人。

“那就拿着,等机会。”张晨说。

孟平摇了摇头:“留不住,也留不得,土地出让金都还没有交齐,砸在手里就血本无归了。”

刘立杆和孟平说,租给你车的那个鬼佬,房地产公司执照下来了,这个家伙,昨天还带了两个香港朋友过去找我姘头,他们也要办房地产公司。

“哦,是吗?”孟平问。

钱芳在一边说:“我有个大陆的大学同学,知道我在海南的房地产公司工作,昨天也打电话给我,咨询一些事情,他们公司,好像也有意向到海城来办房地产公司。”

孟平沉默不语,两眼发直地看着窗外,钱芳看了看他,问道,在想什么呢?

“不对。”孟平说。

“什么不对?”钱芳不解地问。

“起风了,七星坛上卧龙登,一夜东风江水腾。”孟平喃喃地说。

钱芳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立杆听到,心里一凛,他知道这是《三国演义》里,诸葛亮借东风的典故,他们剧团,演的《借东风》里,就有这两句诗,后面还有两句是:“不是孔明施妙计,周郎安得逞才能?”

“孟平,什么意思?”刘立杆问。

“这些事情分开来看,都是偶然的,合在一起,就不是偶然,凭我的直觉,我觉得起风了,杆子,你我的机会,可能马上就要来了,你刚刚的这一脚,踩得很准。”孟平说。

“你是说,和那个将要发的文件有关?”刘立杆问。

“那当然,这风只要刮起来,就会越刮越大,这个世界,缺什么也不会缺消息灵通人士和小道消息。”孟平转身和钱芳说,“看样子我们在谈的那几块地,都要抓紧了。”

“怎么抓紧,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

“没关系,你安排时间,我来和他们谈,到了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等风真正起来的时候,不仅我们会失去机会,他们也一样,大家都盯着的时候,他们的官还太小,控制不住。”

“好,我来安排。”钱芳说。

“对了,杆子,土地转让的手续都完备了,接下来的规划和报建手续要抓紧,也是那句话,风真正起来的时候,这些部门,找他们的人就多了,这些五柳先生们的门槛就会水涨船高,有什么不明白的,还是问钱芳。”

孟平和刘立杆说,刘立杆说好,你提醒得很对。

海城到文昌的路还算好走,九十多公里的省道,他们走了两个多小时,快到文昌县城时,已经快一点钟。

他们就在公路边的一个路边饭店,点了几个海鲜和文昌鸡,钱芳还推荐他们吃了糟粕醋,一人一碗煮熟的海鲜和牛杂羊杂,在上面淋了酒糟醋,一口下去,酸辣香甜,十分的鲜美。

五个人吃得满头大汗,刘立杆大叫过瘾过瘾,这东西不知道海城哪里有?

孟平说,我买菜的时候,在东门市场那里好像见过,当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看上去还以为很腥,没敢吃,到了文昌尝过,才知道是人间美味。

吃完上车继续走,前面就是文昌县城。

文昌县城很小,是著名的侨乡,县城的主要街道,是一条二三十年代,南洋华侨们回家乡兴建的,具有南洋风格的骑楼老街,规模比不上海城的骑楼老街,它贯穿了整个文昌县城。

他们从老街的这头进去,到了那头出来,就出了文昌县城,孟平他们的地在后港,出县城还要开二十几分钟的路。

他们到了一个三岔路口,路的尽头有一块牌子,牌子上画着两个箭头,往右是清澜港,往左是头苑,正前方的一片红树林后面,就是八门湾,孟平指挥吴朝晖往左。

吴朝晖把车转上左边通往头苑的路,孟平和钱芳都睁大了眼睛,钱芳问道:“老孟,有没有走错,我们昨天来的,是这里吗?”

“对啊,这里又没有其他的路。”孟平嘴里这么说着,但心里也疑惑不已。

“可是老孟,这里原来不是一条河吗,河边都是红树林?”

钱芳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们昨天来的时候,道路的右边明明是一大片的红树林,红树林外面是一条河,把八门湾所在的内海,和外面的大海连接了起来。

可今天她看到道路的右边,是一望无际的碧水,碧水里露出一丛一丛的绿叶,阳光照在水上,依稀还能看到水下面有树影摇曳。

越往前开,孟平也越来越不自信,他也以为自己是指错路了,他正考虑要不要让吴朝晖退回去的时候,钱芳眼尖,她指着前面一块牌子叫道,那里那里,老孟,你看那块牌子。

孟平也看到了那块牌子,上面写着大洋两个字,孟平松了口气,就是这里没错了,从这条小路进去,有七八户人家的一个小村子,村子外面靠近海边那一大片地,就是他们的。

“往这条小路进去,里面有一个晒场,可以停车。”孟平和吴朝晖说。

吴朝晖把车子转进去,开了五六分钟,就到了孟平说的那个晒场,晒场的周围有七八户人家,不规则地散落在绿树掩映之中,看上去就像是世外桃源,他们把车停下来的时候,从晒场边上的房子里走出几个人,好奇地看着他们。

孟平指了指前面的一片海莲树,兴奋地和张晨、刘立杆说,看到没有,这树林后面就是我那块地,再外面就是大海,怎么样,这里?

张晨和刘立杆,都说很漂亮。

“哈哈,到了海边更漂亮,简直是惊艳。”孟平叫到。

一行人沿着一条小路,穿过了海莲树林,钱芳惊呼道:“老孟,我们的地呢?”

孟平也傻眼了,失声叫道:“是啊,我们的地呢?”

他们的眼前,是碧绿的大海,背后就是他们刚刚走过的海莲树林,哪里有什么一大片的地。

0341 浪是牙齿,天是嘴唇

孟平呆呆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钱芳咬了咬嘴唇,她说不行,我要去找人问问。

钱芳说着转身,走进身后的海莲树林,过了一会,钱芳带着一位三十多岁的村民过来,刘立杆见了,赶紧迎上去,递了一支香烟给他。

“怎么样?”张晨问。

钱芳眼眶红红的,她摇了摇头,和孟平说:“老孟,你问他吧。”

说完,钱芳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偷偷地拭着眼泪。

孟平定了定神,问那个村民:“老乡,我们昨天来的时候,看到这里有一大片地。”

“没错,是有地在这里。”村民点点头说。

“那这地,现在到哪里去了?”刘立杆问。

“海里啊,现在涨潮,地都在水下面,等落潮了,那块地就出来了。”村民说。

“那这潮水,什么时候会退去?”张晨问。

“大概再过半个多钟头。”

“这里每天都这样,会涨潮落潮?”刘立杆问。

“海边还不都这样?”村民笑了,似乎是在笑他们没见识,他说:“一次涨潮,大概一个多钟头,,一般是每隔十二个钟头涨潮一次。”

那一天差不多就要两次了,这潮起潮落的,人又不是鱼,怎么住在这里?怪不得这一大片的地,孟平他们昨天来的时候看到,上面没有村民种植的植物,也没有任何的建筑物,就荒弃在那里。

刘立杆和张晨,都觉得自己前面就该想到,他们对大海的潮涨潮落,应该不陌生,以前每次去温州平阳、苍南演出,白天的时候,他们也会去海边的滩涂,跟当地人一起赶海。

那些滩涂,涨潮的时候都淹没在海水里,退潮的时候,就裸露出一望无际的黝黑的泥滩,这个时候,海瓜子、花蚶、蛏子等等就特别多,他们打着赤脚,带着脸盆和桶,一边嬉闹一边捡,每每都有大收获。

只是,到了这里,他们对海南的海陌生了,就误以为,它和温州的海会有什么不同,还是老乡说的好,海边还不都这样?

“好,谢谢你,老乡。”刘立杆又递了一支烟给村民,村民站了一会,见他们没什么要再问的,就抬抬手,打了个招呼,转身回去。

张晨和刘立杆,站在那里哭笑不得,他们觉得这事情也太他妈的滑稽了,他们想笑,看看孟平和钱芳,又笑不出来。

孟平和钱芳也明白了,昨天他们是算好时间带他们来看的,这根本就是一块没人会要的废地,他们还假惺惺地卖他们人情,让他们以为是捡了一个大便宜。

昨天来的时候没有涨潮,所以他们能看到这一片地,在那个三岔路口转过来,看到的是一条小河和一大片的红树林,现在,它们都在那一望无际的碧水里。

他们看到的那一丛一丛的绿叶,是最高的一些树的树顶,水里面摇曳的树影,就是昨天的红树林,从这些树被淹没的情景看起来,这地方潮起潮落,应该有两三层楼的落差。

“这些王八蛋!”钱芳愤恨地骂道。

孟平蹲了下来,用手搓着自己的脸,最后把手指插进了头发里,狠狠地拽着自己的头发。

张晨走过去,在他的背上拍了拍,想说什么,又感觉说不出,就也在他边上蹲了下来。

刘立杆看着他们的背影,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悲凉,他想,自己见过坏人,但没碰到过孟平碰到的这么坏的坏人,孟平真的是每天小媳妇一样地跟在他们后面,伺候他们,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他们坑了。

这么多的日夜,这么多的金、钱砸下去,最后换来的,却是这眼前的一泓海水。

“在远方,大海笑盈盈/浪是牙齿,天是嘴唇/不安的少女/你卖的是什么/要把你的**耸起/先生,我卖的是/大海的水。”

刘立杆脑子里,突然就跃出了洛尔迦的这首诗,他想,这个世界,还真他妈的险恶,连大海都笑盈盈了,但谁能想到浪是牙齿,天是嘴唇,这么大的嘴,你怎能不被它吞噬?

孟平买到的是大海的水,但卖这给他的,可不是什么**耸起的少女,而是一些,连衬衣扣子都扣得紧紧,说不定鼻梁上还架着眼镜的斯文强盗。

过了好久,孟平抬起头来,他的眼眶是红的,他笑着问张晨:“你们看看,这是不是一线海景,惊不惊艳?”

张晨安慰他说:“这里的景致还是不错的,如果是造别墅或酒店,可以做成吊脚楼的风格,可能还别有风味,这潮水毕竟不是涨大水,它的起落,还是可以预判,只要埋管桩下去,把房基抬到足够高就可以。”

“对对,如果那样,这坏事反倒会变成好事。”刘立杆附和道。

“在海里打管桩?”孟平苦笑道,“那要花多少钱?”

孟平站了起来,看着远处的大海,狠狠地说:“我孟平在这里保证,这些混蛋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整死他们!”

钱芳站在那里,轻轻地啜泣着,孟平走过去,搂着她的肩膀,反过来安慰她说:“没有关系,我们有那么多的土地,又不是只有这一块。”

钱芳急道:“我就是想不通,一个个平时称兄道弟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们怎么得罪他们了,要这么坑我们?拿不出地就和我们明说啊,为什么要来阴的?”

孟平笑道:“大概在这些土著看来,我们是自动送上刀俎的鱼肉,不斩白不斩。”

刘立杆说:“也可能是吃你们的嘴短,拿你们的手软,不好意思,才拿这应付你们。”

孟平看了看刘立杆,摇了摇头,苦笑道:“你还是善良。”

回去的路上,一车的人都沉默着,吴朝晖从后视镜里看看他们,心里在想,这些人,一个个说起来都是老总和助理,怎么这么笨,被人坑了,那就再坑回来啊,找个买家,也落潮的时候带他过来看,不就行了?

吴朝晖想说,想想又没有说。

到了三立大厦的楼下,张晨问孟平,要么一起吃饭?

孟平摇了摇头,他说不了,过两天吧。

孟平和钱芳下车,两个人朝里面走,脚底都有些虚浮,钱芳伸出了手,牵住孟平,两个人一起继续朝里走。

张晨和刘立杆看着他们的背影,感觉他们整个的人都缩了一圈,看上去有些孤单和无助,让人心酸。

张晨叹了口气:“没想到老孟这一跤,会跌得这么惨。”

“没办法,江湖险恶啊,以前是十步杀一人,现在是一步被人插十刀。”刘立杆也跟着叹气。

吴朝晖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们,张晨笑道:“不错,没想到你不仅会开车,还有插人刀的潜质。”

刘立杆淡淡地说:“真的要做,还要那么麻烦干嘛,找个有关系的银行,带他们过去看,老孟这块地,拿到的时候价格我想不会高,那些人也怕,坑太惨了人家会找你拼命。

“这地的评估价,再做点工作,肯定可以翻倍上去,把这地抵押给银行,不仅能拿回买地的钱,还能赚一大笔,这样不是更好?”

“对啊,那孟总还担心什么?”吴朝晖叫到。

“这个世界,说大的时候很大,大到你最想找的人,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怎么找也找不到,说小的时候,又会很小,小到你上个厕所,都会碰到你意想不到的人。”

刘立杆说着,看了看吴朝晖,吴朝晖以为他又要飞来一掌,准备好躲避,没想到刘立杆坐着没动,继续说:

“除非你想做一锤子买卖,做完在这个城市就不想混了,不然,你要明白,你在断人家财路的时候,人家会断你的后路,你等着看吧,孟平说一个都不放过,也不是说着玩的。”

吴朝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张晨却从刘立杆说的,想找的人找不到云云,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

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接完电话,刘立杆和张晨说:“孟平说的没错,还真是起风了,刚刚,老谢也说他想办一个房地产公司,让帮忙找关系拿执照。”

0342 起风了

一到了九月底,海城的天气终于凉快了一些,吹来的海风里,已经没有那种湿闷的感觉,人身上,也不会一天到晚都有一种潮潮的、黏黏的感觉。

刘立杆觉得孟平说的没错,和自然的变化一致,在另一个方面,整个海南也确实是起风了,而且风越来越大,让人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这股风,就是房地产的风,首先是注册房地产公司的人越来越多,谢总的公司注册了,刘芸他们的老板,也专门跑回到海城,注册了一家房地产公司,连李勇他们公司,也注册了一家房地产公司,这家公司的法人,李勇的叔叔让李勇来担任。

还有刘立杆的很多客户,他们都纷纷注册了新的房地产公司,可以说,就他所接触到的,几乎所有的客户,不是在注册房地产公司的过程中,就是在准备注册中。

虽然这些人还只是注册了一个公司而已,拿到了执照,也是四顾茫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怎么干,他们更多的只是觉得,现在花点小钱,拿一个房地产执照是一种时髦,一种实力的标志,也有可能,就这样准备好了等着,机会来的时候,自己才不会错过。

很少有像孟平和刘立杆这样,已经一脚真正踩进这一行,有了自己目标和项目的公司。

起风了,刘立杆感到很欣慰,虽然现在的这些公司,大多是在原来公司的地址上,新挂了一个公司名,他们暂时还不需要新的写字楼,但已经有不少来自全国各地的人,跑到海城来听风向,嗅气息。

现在跑海南的投资者,台湾人香港人已经不是主力军,而是大陆各省市的人,如今已很少有人跑去前些年炙手可热的深圳和珠海,大家不约而同,都把目光盯住了这个小岛,有一些人,在深圳感觉自己没有找到好的机会,也转战海南了。

刘立杆觉得,等到这一拨人真正拿着钱开始登陆,海城必然会形成一个很大的写字楼缺口,自己的项目,可以说正逢其时,已经可以开卖楼花。

因此刘立杆每天都很忙,在抓紧他的前期工作,张晨帮他设计了广告,他请的广告公司刚搭好脚手架,准备把这广告小样,放大到那块空地前面的广告牌上,城建局规划处的王处长,给刘立杆打来电话。

刘立杆已经请他吃过两次饭,唱过两次歌,他不仅在刘立杆办手续的时候关照了他,还知道他很关注海城报建的大厦的情况。

王处长在电话里和刘立杆说,有人报了一个项目,楼高四十二层,小刘,你们已经不是海城的第一高楼了。

刘立杆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孙猴,过了半个多小时,孙猴打电话回来,和刘立杆说,加,老大说了,加到四十八层,海城第一高楼的地位一定要保住。

于是刘立杆带着魏文芳,又去各部门改报告。

张晨帮他重新设计了广告牌,广告牌完工,刘立杆就请了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来帮他吹牛逼,他们的这个项目,在海城迅速蹿红,也把大家的目光,成功地吸引到了国贸。

果然如刘立杆预想的,开发区和海城市两级政府,对他们的项目都很重视,刘立杆不再需要挨家挨户磕头作揖,反过来成为了他们的座上宾,果然是一路的绿灯,大力的支持。

报社那边终于瞒不住了,刘立杆老老实实去了主任的办公室,主任坐在那里,抬起头看了刘立杆一眼,叫道:“哎呦,好久不见,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

刘立杆今天没有嬉皮笑脸,而是很认真地和主任说:“领导,我今天来,是要和你谈一件事。”

“好啊,那就谈啊,坐坐。”主任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刘立杆在椅子上坐下,把自己和人合办公司的事,原原本本和主任说了。

主任歪着他的大圆脸,少有地安静地看着刘立杆,刘立杆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

主任“呲”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你当我是傻逼吗?”

“领导……”

“你在外面搞这么大动静,你以为我会一点都不知道?”

“你早就知道了?”这一下,轮到刘立杆吃惊了。

“你他妈的,你公司开业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本来想不请自来,去砸场子的,后来想想又放过了你。”

刘立杆嬉笑着:“没干成,心里痒痒的吧?”

“何止,我都想弄个小人,把你的照片贴上面,天天扎。”

“少来,我不信,鸡婆才会干这种事,你光明磊落得像个党员,怎么会搞封建迷信。”刘立杆说,“不过领导,透露一下,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知道这个圈子很小?你他妈的叫了那么多的媒体过去,我要是还不知道,那我就白在这一行混了。”

刘立杆叹了口气:“唉,还是我低估了领导的神通广大。”

“是你高估了你自己的智商!你以为你很聪明?”

“别别,在领导面前,我怎么敢提智商,我最多是一脑袋的浆糊。”

主任点点头:“好,还算有自知之明,说,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没打算怎么办,我保证,每个月的任务一定提前完成,我今天就是来向领导汇报一下,请领导以后高抬贵手。”

主任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怎么,你还想脚踩两条船?一边做着你的总经理,建着海城的第一高楼,一边还兼职拉广告?当然,我知道,现在完成那点任务,对你来说,是勾勾小指头的事情,但这样,不勉强?”

“不勉强,经常能过来听听领导的教诲,我受益匪浅,再说”刘立杆正色道,“我现在的一切,都是得益于这份工作,我的今天,是从这里起步的,我觉得我对报社……”

主任抬起手,制止了他,主任也认真了起来,说:“其实我知道你小子不错,我知道有不少客户,都想挖你到他们公司,说实话,我要是这些老板,也会挖你,他们和我说了,都说你对报社,对我,有一个承诺。”

主任用手拍了一下桌子,叫到:“我宣布,这个承诺,今天正式取消,这鸟要是大了,总要飞出林子,你小子有今天,我看着也很高兴。”

主任说到这里,又笑道:“你小子要是有心,就经常回来看看。”

“那是肯定的。”刘立杆说。

“晚上一起吃饭,叫上部门的几个同事,替你送行,手续,还是让小任帮你去帮。”

“不用破费了,领导。”

“怎么,人还没走,就嫌弃我们了?你也知道,贵的我们也请不起,就大家一起吃个火锅。”

“好好,一切听领导安排。”

主任哈哈大笑:“我也要拍你马屁啊,万一哪天这报纸办不下去,我可以去你那里,谋个饭碗。”

刘立杆知道主任这是在开玩笑,就用玩笑回敬:“好啊,你随时都可以去,职务不变,还是主任,不过是办公室主任,工资我给你翻倍。”

“真的?”

“当然,一日领导,终生领导,我怎么敢骗你。”

“好啊,有你这话垫底,我晚上睡觉都睡得香了,不瞒你说,自从当上这个破主任,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理解理解,压力大于泰山。”刘立杆想到一件事,他问:“对了,领导,我手上的客户,谁来接?”

主任想了一下,他说:“你看小任怎样,他自己经常抱怨坐办公室工资低,跑出去又没有门路,要么你帮帮他?怎么说他也是叫你师父的。”

“好啊,我这里当然没问题,都听领导的,我把我手上现在在谈的合同都交给他,再带他跑几天,把一些重要的客户,都带他认识认识。”

刘立杆说着的时候,主任看着他不停地笑,刘立杆奇怪了,问道:“领导你笑什么?”

“我就欣赏你小子这点,做什么都有始有终,记不记得当时和你同一天招进来的那批人,半盒名片都没用完,就逃光了,只有你小子,两盒用完,还要来吵着多要名片,那时我就觉得,你小子和一般人不一样。”

“领导你是骂我不是人吧?”刘立杆笑道。

0343 习惯了请吃饭

刘立杆下楼准备出门,看到义林妈拿着打气筒,正在给三轮车打气,刘立杆心里奇怪,这鸡都已经卖完几天了,义林妈三轮车上的保笼,怎么还没有拆下来?

刘立杆问义林妈,准备出去干什么,义林妈说,要拉鸡去这里。

刘立杆奇道:“鸡不是都卖完了吗?”

义林妈和他说,那些养鸡的,介绍了边上空地上的养鸡户给她认识,那些大陆仔都是他们老乡,她现在帮他们卖鸡,还有,搬走的那些养鸡户和她约定,他们到了另外地方还是养鸡,鸡还是让她帮助卖。

刘立杆笑道:“那你们真是强强联合了。对了,那你给他们卖,补贴没有了,还有钱赚吗?”

义林妈说有,我们比那些鸡贩子还卖得多,他们就给我们便宜两毛一斤,我们也少加一点,还是比菜市场便宜。

刘立杆明白了,这鸡可不是海秀路上的鸡,是饭桌上的,对那些天天逛菜市场的人来说,每斤便宜个五毛一块,就是大便宜。

看到刘立杆出来,吴朝晖赶紧下车,绕到这边,替刘立杆拉开副驾座的车门,刘立杆正准备上车,想到件事,他又走回院子。

刘立杆掏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义林妈,义林妈不解地看着他,刘立杆和她说,要是有那种身上搞得花里胡哨,像个动物园的人来找你,你就把这名片给他,告诉他,你是我房东,我和阿正是兄弟,记住,是阿正。

还有,要是有鸡贩子找你麻烦,你也和他们这样说,有什么事,就打我上面的电话。

义林妈说好,把名片收了起来。

刘立杆想到的是,既然那里是阿正的地盘,就一定有他的手下,和那天的那个壮汉一样,把控着其他的养鸡户,这些人可不是善茬,不会允许任何人在他们的地盘,没通过他们,自己搞东搞西。

刘立杆上了车,先给韩先生打了一个电话,问他现在方便不方便,韩先生说自己已经起来了,刘立杆说,那好,我现在过来。

刘立杆到的时候,还是雯雯来给他开的门,看到这个雯雯,刘立杆猛然就想到自己隔壁的雯雯和倩倩,心里有些蹊跷,这两个死逼,最近怎么这么安静?

每天她们回来,他都已经睡着了,她们也没有吵他,朦朦胧胧感到,她们甚至都没有像以前那样唱歌嬉闹,搞出很大的动静,而是安安静静就洗漱睡觉。

他每天起来的时候,她们也还是在睡觉。

不应该啊,朋友带朋友,有那么多的人要办执照,她们现在,不是应该很忙才对吗?

韩先生问刘立杆,喝茶还是喝咖啡,刘立杆说谢谢,都不用了,我就是有点事想找韩先生帮忙,说完就走,公司里还有人在等我。

韩先生笑道:“理解,刘生现在是名人,也是大忙人。”

刘立杆赶紧谦逊地说:“还不是先生帮忙。”

韩先生呵呵笑道:“我可是无利不起早,对了,说你的事”

刘立杆把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和韩先生说了,看他能不能帮他介绍一家香港或海外,有实力和知名度的设计公司,京海国际金融中心这么大的项目,就目前而言,国内的公司,应该还没有什么设计经验。

“你还真来巧了。”韩先生说,“昨天就有朋友来拜访我,他们是香港数一数二的设计公司,和美国人合伙的,中环有好几幢大厦,都是他们设计的,他们有意来海城开一个分公司,昨天派人过来考察,人现在还在海城,我帮你约一下。”

“那太好了,我晚上请他们吃饭。”刘立杆叫道。

韩先生摆了摆手制止,他说:“你是甲方,甲方要有甲方的姿态,要请也是他们请你,这样,下午四点,我午睡以后,带他们去你公司拜访。”

韩先生说完,看着刘立杆笑,追问道:“你现在是不是请人吃饭都请习惯了?”

刘立杆嘿嘿笑着。

……

刘立杆回到公司,看到小任已经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等他,让刘立杆意外的是,他看到阿正带着两个人,也坐在那里,刘立杆走过去,和阿正开玩笑说:

“怎么,大王你是来巡山还是收保护费?”

阿正哈哈大笑:“谁敢到你刘哥这里收保护费,不要命了。”

刘立杆和小任说:“你在这里再等我一下。”

然后和阿正说:“走,去我办公室。”

坐下来后,刘立杆问阿正:“说吧大王,有什么吩咐?”

“刘哥客气,我哪里敢吩咐,今天来,是讨碗饭吃。”

“讨碗饭吃?你现在是洪七公了?”刘立杆笑道,“别绕绕了,有话直说,有屁快放,放完快走,我还要出门。”

阿正呵呵笑着,和其他两个人说:“看到没有,我就和你们说,我刘哥是爽快人。”

“刘哥,我今天来,是想让你,把你那工程的土石方给我们做。”阿正说。

刘立杆笑道:“我那工程,还早呢,连图纸都还没有出来,现在说什么土石方。”

“必须是现在说啊,要说迟了,刘哥已经包出去,那不是让刘哥为难吗。”阿正急道。

“好好,难得你这么体贴。”刘立杆说:“没问题,就这么定了,这土石方,我肯定给你。”

刘立杆心想,这给谁做不是做,这阿正,还在清理那场地上,帮过自己,那天要不是他天降神兵一样地出现,曹国庆和那壮汉,打一架是免不了的。

刘立杆当然知道,阿正不可能是自己来做土石方,他懂喝酒泡妞耍流氓,懂屁的土石方,边上的那两个人,才是专业做这个的,他们应该是阿正的合伙人。

刘立杆回答得这么爽快,阿正反倒一愣,他还以为自己至少要多费一些口舌,才能说动刘立杆。

“不过,我丑话说前头,我后面还有董事长,你们也不能让我为难,这价格,一定要公道。”刘立杆补充道。

“那必须的!”阿正叫道,另外一个人也说:“刘总放心,肯定比行情价优惠。”

刘立杆拍了一下手说:“那行啊,就这么定了,图纸出来我通知你们做预算。”

“好好,谢谢刘哥!”阿正说着就站起来,“屁放完了,我们走。”

阿正他们三个走到门口,刘立杆叫住了他,刘立杆和他说,我想起来了,我有件小事,请你帮忙。

刘立杆把义林妈的事和阿正说了,告诉阿正,她拿着我的名片,你和手下打个招呼,看到就照顾一下。

阿正从自己的屁股兜里,抠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名片,递给刘立杆,和刘立杆说,让她拿这给人家看,有嗦的,先直接用秤杆把他头打破再说。

刘立杆看到那名片上,印的是刘文正,原来这才是阿正的大名,刘立杆不禁笑了起来,和阿正说:“没想到你不仅是大王,还是本家,更是大明星,下次记得给我带签名照。”

阿正嘿嘿笑着,知道刘立杆这是说的,自己和台湾的那个唱《外婆的澎湖湾》的著名歌星同名。

“对了刘哥,这女的是你亲戚?”

“不是,是我房东,人家孤儿寡母的,挺不容易的。”

阿正点了点头说,刘哥就是心软。

“对了,她儿子我们在潮江春一起吃过饭啊,还是你请的客。”刘立杆说。

“你是说武师傅的徒弟,那个义林?”

刘立杆点点头,阿正叫道:“嗨,那更没话说了。”

四个人站在门口,阿正想了一下,和那两个人说,你们去外面等我。

两个人走了,阿正站在那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刘立杆说:“说吧,还有什么交待。”

“没有没有,不是,那个谁……”阿正停了一下,鼓足勇气说:“那张哥,你提醒他小心一点。”

刘立杆心里一惊,脱口问道:“你说张晨?小心什么?”

阿正面露难色,他拍了拍刘立杆的肩膀,和他说:“反正小心就是了。”

阿正说完,匆匆地走了。

刘立杆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的,猜不透他最后这话,是什么意思,从他的神情看,应该不是什么小事,以至于他都很为难,不敢把事情说全。

可张晨那里,会有什么事呢?刘立杆百思不得其解。

0344 还有什么事

小任看到阿正他们走了,就走了过来,刘立杆看到他说,走,我们车上说。

刘立杆叫了吴朝晖,三个人下楼。

“先去望海楼。”刘立杆一上了车,就和吴朝晖说。

小任到了车上,忍不住叫道:“师父,你公司可真气派,这和我们报社相比,简直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

“没那么夸张吧,照你这么说,我不也是从地狱出来的?”刘立杆笑道。

“我是说环境。”小任赶紧说。

“想不想来?”

“想啊!”

“那好,你把现在这工作干好,一年以后,我帮你去和主任说。”

“为什么不能是现在?”

“你现在还要锻炼,拉广告这个活,是最锻炼人的。”

“什么最锻炼人,是个人都会干。”小任说。

“没错,确实是是个人都会干,但会干和干好可不一样,我问你,我们报社,每年人员流动最大的是哪个部门?”

“当然是我们部门。”

“为什么?”

“要业绩啊,没有业绩,主任没叫他走,他自己也会走了。”

“那你再说说,我们部门,有没有开后门进来的?”

小任笑了:“哪个傻逼,会到广告部,广告部还需要开什么后门。”

“对了,因为我们部门,都要靠本事,靠自己业绩说话,有本事的人,根本就不需要开后门,也不要看谁的眼色,对不对?”

“那当然,业绩好,连社长对他都要另眼相待,就像你,别人需要天天报道,你几天不来也没有关系。”

“那这是因为我有背景,还是业绩?”

“你有屁个背景。”

“是啊,我有屁个背景,我们没背景的人,没人可靠,只有靠自己,所以我说,广告部是最锻炼人的,你要是在广告部立得住脚,那别说我这里,挖你的人一大把,你的机会不要太多。”

“有点道理。”

“不是有点道理,是就是这么个道理,我们拉广告,你以为就是拉广告?”

“不是拉广告,那是什么?”

“是推销自己。”刘立杆说,“你要是觉得自己是在拉广告,你的眼睛就只会看着对方,会认为对方这样对方那样,好像处处不如你意,你他妈的去做人家的业务,还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个大爷,谁会你?

“反过来,你要是认为是在推销自己,那你的眼睛看着的都是自己,看着自己,就像我们照镜子,除了傻逼会觉得自己越看越完美外,大多数人,都是越看越不满意,觉得自己眉毛太淡,眼睛太宽,鼻子太塌等等,所以女人才需要化妆,就是对自己不满。

“你老是看着自己的缺点,你就会想着去改变自己,适应别人,你去适应别人,别人才会越看你越顺眼,你这个业务才可以完成。”

吴朝晖噗嗤一声笑起来:“说了半天,你就是让人变成哈巴狗。”

“那要是碰到一个讨厌哈巴狗的,你觉得他会更喜欢你,还是讨厌你?”刘立杆问。

“当然是讨厌。”吴朝晖说。

“那你变成哈巴狗还有用?”

吴朝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刘立杆继续说:

“这叫摆正自己的位置,你摆正自己的位置,才能想尽办法去满足对方的要求,改正自己的不足,其实,所有成功的交易都是推销自己。你们看那商场里,同一个柜台,明明卖的是同一样东西,为什么有的营业员卖的多,有的会少,就是一个会推销自己,一个不会。”

“不对,这个是会推销产品吧?”小任说。

“推销产品就是推销自己,产品是没有生命的,人才有,你想想,东西是一样的东西,两个营业员,拿到的是一样的说明书,一个连看都懒得看,或者客人来了,就给人家背说明书。

“还有一个,不仅把说明书背的滚瓜烂熟,她还觉得光这样不够,她会用自己的语言,把说明书的内容重新组织,加了很多打动人的词,好玩的词,让人一听就记住的词,你们说,卖的好的那个,应该是哪一个?”

“那肯定是后面一个。”小任说。

“对啊,后面一个,就是会改变自己,去努力把不熟悉的东西变成熟悉,把枯燥的内容,都化掉了,变成自己的东西,然后把自己推销出去,不是产品不同,而是这两个人不同。”

“好吧,我同意你说的有道理。”吴朝晖说,小任也点点头。

刘立杆瞪了吴朝晖一眼,骂道:“要不要你批准啊?还你同意!”

小任大笑,吴朝晖说,好好,你是老大,你批准我同意你的话。

刘立杆和小任说,别小看这个工作,你要是把这个工作干好了,对你以后找女朋友都有帮助。

吴朝晖又不服气了,嘀咕道:“这拉广告就是拉广告,和找女朋友有屁关系?”

刘立杆骂道:“找女朋友,你不是在推销自己?你看那些找不到女朋友的人,哪个不是性格孤僻古怪,又不知道改变自己的人。”

“我不同意,我不孤僻,也不古怪,但是我就是没有女朋友,原因是我身边没有女人,就有一个魏文芳,她还看不上我。”吴朝晖说。

“那是你不知道改变自己,你除了上班就是睡觉,怎么会碰得到女人?你看看车外面,到处都是女人,你不去找女人,还抱怨自己身边没有女人,你是想女人都自己爬你床上?!”

刘立杆骂着,吴朝晖点点头:“这下又有道理了,骂得好,你懂这么多,难怪你有那么多的女人。”

小任大笑,他说对,我也佩服了。

他们从五指山路的那个门进去,看门的老头早就熟悉他们的车,远远地看到,就来给他们开了门,吴朝晖一直把车开到张晨办公室门口才停了下来。

刘立杆和他们说:“你们在车上等我。”

刘立杆自己下了车,走进张晨的办公室,他看到张晨的桌上都是一沓沓的纸,张晨在埋头写着什么,手边还放着计算器。

“在干什么呢?”刘立杆问。

“桌上的东西,都不要动。”张晨先警告了一句,然后和他说:“工程马上要结束了,我把决算先做出来。对了,你怎么来了,现在这么空了?”

“屁,我找你有事。”

“找我?”张晨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对,你先把笔放下,我和你说一件事情。”刘立杆说。

张晨把笔放下,看着刘立杆,刘立杆就和他说了前面阿正到办公室里找他的事,张晨听了点点头,看样子所有的好都不是没来由的,以前是因为需要我们帮着摁住小武,现在大概是瞄准你这个项目了。

“我无所谓,反正给谁也是给,他也算朋友,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走的时候,和我说的一句话。”刘立杆说。

“什么话?”

“他要我提醒你,小心一点。”

“我小心一点?我为什么要小心一点?”

“是啊,我就是不明白,才过来问你,看阿正那样子,不像是唬人的,他也有难言之隐。你最近这里有什么事?”

“我这里会有什么事,每天上班下班,再说,就是我这里的事,和阿正也没有交集,他就是想在这个工程插一脚,现在也已经迟了。”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刘立杆说,“对了,会不会是和建强佳佳那事有关?”

“那也要找建强啊,怎么会找我?”

“会不会是被小武打的那家伙,从阿正这里叛逃了,要报复?”

张晨笑道:“那他妈的要提醒你也小心点啊,再说,那事和我们有多大关系?”

“也是。”

“别管他了,要是这种没影的事也担心,那还担心得过来。”

“好吧。”刘立杆点了点头,“对了,我已经正式离开报社,昨晚吃了欢送宴,今天我带徒弟,去一些客户那里转转。”

“紧箍咒没有了?”

“主任把它取消了。”刘立杆笑道,“那我走了,说归说,你还是小心点没错。”

“嗦,知道了。”张晨骂道。

看着刘立杆的背影,张晨皱了皱眉头,其实刚刚刘立杆在说的时候,张晨第一个反应是,会不会他和顾淑芳的事情被符总发现了?

但想想也不可能啊,这事,要发现早就发现了,自己和顾淑芳,已经这么长时间没有交往,这段时间,无论是小徐还是符总,看到他也还是一如既往,没什么异常。

那还有什么事呢?

0345 带着小任到处走

刘立杆带着小任,跑了十几家公司,所到之处,都很受欢迎,简直就像个明星,他到了人家办公室,把人家的老板也都惊动了,跑过来,大家都很想看看,这个报纸上说的,一年前还在到处跑楼拉广告,不时还要坐冷板凳,看人家冷脸,现在要造海城第一高楼的人。

一些原来不认识的老板,也有借此和刘立杆认识认识的念头,他们心里都明白,以前是人家求着自己,这他妈的以后,很可能自己就高攀不起了。

还有些原来就认识刘立杆的老板,就很为自己当初的决定而高兴,看看,当时自己把机会给了他,果然,这小子不是个一般人,自己也算是帮助过他的人,自己的眼光也不错吧?

好在刘立杆不是那种,身份一变脸就变的人,看到他们,还是一样的谦恭,一样的嘻嘻哈哈,这让大家心里都很舒服,他们要走的时候,都觉得他在这坐的时间太短了。

有机会有机会,有机会我们再聚聚。刘立杆不停地和他们说。

刘立杆郑重其事地把小任介绍给他们,和他们说,这是我的徒弟,你们以后就当自己人,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当然,有业务也一定要照顾他,就像你们帮我一样帮助他。

对方哈哈大笑,说这个没问题,你刘记者,哦不,现在应该叫刘总了,你刘总的徒弟嘛,那还有什么话说。

出了最后一家公司,刘立杆看看时间快四点了,和小任说,今天就到这里,明天继续,先送你回报社,我再回公司。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师父,你这样陪着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以前叫师父多少带点开玩笑的意思,现在再叫,就很真诚。

小任跟着刘立杆跑了一天,也很感慨,原来很多自己只是听闻名字,觉得高不可攀的公司,刘立杆竟然这么熟,进去都能找得到熟人,说得上话,拉广告能够拉到这个程度,他也觉得惊奇,再加上刘立杆一路教诲,他对这工作,觉得该另眼相看。

“今天这些人你都见了,脸算是混熟了,接下去你要更熟悉他们,比如像他们是哪里人,有什么爱好等等,都要摸熟了,你对他们越了解,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越有话说,都在异乡,你和他聊他家乡的事,或他喜欢的东西,是最投机的,一下子就能打开话匣子。

“记住,做我们这行,交朋友永远是第一的,你不要一心只想着做业务,最忌讳的是,感觉人家有业务了,你才和人家亲近,没业务的时候,就当他是个陌生人,你这样对人家的时候,人家也会这样对你,不要担心业务,你朋友多了,业务就自然来。”

刘立杆和小任说,小任频频点头,说记住了,师父。

刘立杆回到公司的时候,韩先生带着两个人,已经在公司里等他,这两个人都是香港p&t建筑设计公司的人员,一位是公司的行政人员,叫金缚聪,还有一位是设计师杰森。

韩先生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以后,杰森说,刘先生的公司很漂亮,我在大陆,很少看到装修这么简洁前卫的设计。

刘立杆笑道,这是我一位朋友帮我设计的。

“冒昧地问一句,我们现在住的望海国际大酒店的大堂,也是你朋友设计的吗?”杰森想了一会,又看看玻璃外面,问道。

刘立杆吃了一惊,问:“你怎么知道?”

杰森笑了,他说:“看样子我猜的没错,很有想象力的设计。”

“你是怎么看出来他们是一个人设计的?”

刘立杆还是对点很感兴趣,他看了看韩先生,韩先生说:“我可没说,我都不认识你这位朋友。”

杰森和刘立杆说:“我凭一个设计师的直觉,你们可能不知道,其实每一位设计师,在处理一些地方的时候,还是能显示出他的一致性,或者说个性,这个,就像是很多画家,即使他不在他的画上签名,同行也可以看出来。

“比如,你这里的吊顶处理和那家酒店大堂的吊顶处理,就有一致性,不是一样,是异曲同工,如果不是出于同一个人,那也是受他启发和影响,包括整体的风格也是。

“看得出来,你这个朋友出手很快,几乎是一气呵成,他的设计习惯是,先有一个大的布局或思路,这是个顶,然后在这个顶下面安排处理所有的细节,而很多设计师,他的方案是拼凑出来,或者由此及彼地连带出来的,这给人的视觉冲击是不一样的。”

杰森一说起自己的专业,就滔滔不绝,刘立杆频频点头,他觉得这个家伙,肯定也不简单,有这样敏锐眼光的人,出手一般都不会差,眼高手低的人毕竟少,大多数人,是手不高,眼跟着也高不到哪里去,刘立杆当下就对杰森有了好感,他说:

“全中,全被你说中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有了一个轻松愉快的开端,接下来的交流就很顺畅。

金缚聪先生向刘立杆介绍了他们p&t建筑设计公司的情况,拿出一本他们公司宣传册,送给刘立杆,刘立杆看了看,发现香港、纽约、芝加哥和新加坡等处,很多自己在书上和电视电影上看过,或听过大楼,原来都是他们公司设计的。

韩先生提议,先去那块地看看,然后由杰森他们回去,先出几个设计方案,刘立杆他们要是觉得可行,双方再进行下一步的洽谈,刘立杆和金缚聪都表示同意。

金缚聪很诚恳地和刘立杆说,我们预判,大陆以后会是我们主要服务的地区,我们一定会很认真对待贵公司的这个项目。

韩先生也和金缚聪说,这个项目要是能做出来,对你们在海城开设分公司,也是个冲天炮,是最好的广告。

金缚聪和杰森都点头称是。

“需要我们提供哪些方面的配合?”刘立杆问。

“现在只是出设计方案,只要提供给我们宗地图,还有我们去现场收集的素材就可以,正式开始设计之前,就会需要很多,比如气象资料、地形地质水文资料,市政道路、供水供电供气管线资料等等,这个到时我们会和你们一起去办理和收集。”杰森说。

“当然,还有你们甲方的需求和总投资、单方造价等等。”金缚聪先生补充说。

他们到了那块地,看到那幅广告,杰森问刘立杆:“这也是你朋友设计的吧?”

刘立杆点点头说是。

杰森笑道:“很漂亮,很有气势,很有舞台效果,但我敢肯定,你朋友没有从事过建筑设计。”

刘立杆奇道:“你说对了,他原来就是剧团的美工。”

“怪不得。”杰森说,“我前面说,他的设计给人一种视觉的冲力,现在我找到更好的词,就是舞台效果,刘先生了解这个感觉吗,就是一排排人坐在那里,大幕一拉开,哇,大家眼睛一亮,舞台上的布景,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你朋友的室内设计,就有这样的感觉。”

“我理解。”刘立杆笑道,“我原来也是剧团出来的。”

“你也是美工?”

“不不,我是编剧。”刘立杆赶紧说。

“那也难怪,你这出戏,就写得很精彩。”韩先生在边上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刘立杆觉得杰森说的没错啦,张晨每次有新布景出来的时候,确实都会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他们剧团,几乎年年都会去同样的地方演出,又没有钱排新戏,每年演来演去,都是那几本老戏,剧团里唯一有能力做的,就是卖点布和颜料,给这些老戏,配上新布景。

这样他们到了老地方,还是会给人一种新的感觉,甚至有很多人,就是冲着张晨的布景来的,他们剧团在温州地区闯出了一些名气,人家情愿多花点钱请他们,也不去请那些草台班子,很大的原因,就是这些布景让他们团显得更气派、更正规,请他们去,主人更有面子。

0346 吃饭唱歌没宵夜

杰森和刘立杆、韩先生站着聊天的时候,金缚聪先生从包里,拿出了照相机,把整块地跑了个遍,不时地举起手里的相机,咔嚓咔嚓按着快门,吴朝晖跟在他后面,看着心痛,心里在骂,一个破地,拍这么多,不是浪费胶卷吗,香港的胶卷不要钱还是很便宜?

真不如上街去拍美女,吴朝晖想起自己在工厂的时候,只要一说他出钱买胶卷,呼啦一下,就有很多的女工要跟他去,连那些平时不拿正眼瞧他,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的女人,也会暂时放下自己的矜持,和他说,我也要去。

一卷柯达或富士胶卷十八块,用便宜一点的柯尼卡,也要十六块,这些死逼都不肯,更别说国产的乐凯和公元了,冲胶卷要钱,印照片一张六毛,最讨厌的是这些死逼,五个人合影的话,还要印五张,骚包一次下来,自己大半个月的工资就不见了。

每按一下快门,还不都是东瞄西瞄,犹豫半天才按下去,哪里能像他这样咔嚓咔嚓乱按,胶卷一卷接着一卷,拍照片让吴朝晖最开心的是,那些死逼一到了镜头前面,基本都是你让她摆什么动作,她就乖乖地摆什么动作,特别是夏天,那真是过瘾。

吴朝晖想着,就嘿嘿笑了起来,金缚聪看了看他,觉得这个司机笑得有点莫名其妙,就不理他,继续咔嚓咔嚓。

刘立杆和杰森、韩先生,站在那幅广告牌下,刘立杆还有一个疑问,他问杰森:“你又从哪里看出来,我朋友没有从事过建筑设计?”

“这建筑设计,和室内的装饰设计不同,装饰设计,装饰性和功能性差不多是一半一半,就是好看的同时好用。

”有时候,甚至功能性还会让一点装饰性,为了好看,本来我五尺的窗,给它开到八尺,甚至有些地方,我情愿牺牲室外的光线和空气流通,把窗封了,就为好看,不足的部分,我情愿用室内光和通风系统补充。

“但建筑不是这样,撇开图书馆、展览馆那种公共建筑不说,像刘先生这样的商业建筑,功能性、实用性是绝对要大于装饰性的,是在适用的基础上,让外形更漂亮,你不可能说为了外形好看,去浪费很多的室内空间或建筑材料,这是制约建筑设计的一个原因。

“还有,建筑受气候和地质因素的影响很大,像海城是海岛性气候,空气里盐分很大,每年还要经受无数次的台风,建筑材料的选择和结构设计,就要考虑到这些因素。这又是一个原因。

“第三个原因是,我们只能在总造价的基础上选择所用的材料和施工方案,你不能说用做宇宙飞船的材料来造自行车,当然,有用航空材料做自行车的,但那自行车的价格就不好说了,没有哪个建筑是设计师是想用什么材料就用什么材料,总是有预算限制,这又是原因。

“还有什么呢?还有它受材料和施工水平施工能力的限制,建筑设计的目的,是设计出来的东西最后能变成一座真实的大楼立在这里,而不是永远留在纸上,所以你的设计,就牵涉到后面的施工方案,你是设计,必须是可施工的。

“建筑材料和施工水平和能力,在每个地方又不同,就目前来说,在纽约可以建造的房子,就不一定在海城能够建造……”

“为什么?”刘立杆问。

“这就是我说的,受材料和施工水平和能力的限制,你不能所有的材料都从国外进口,就是进口了,你有没有这样的建筑公司,能做这样的东西,你不能说连建筑公司也请国外的,那不现实。

“当然,再过十年二十年,随着大陆建筑公司经验的积累,能力的提高,包括工程设备的进步,可能这些都不在话下,但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这是我们设计的时候,不得不考虑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建筑设计,说穿了是带着镣铐跳舞,是有很多限制的设计。”

刘立杆点点头,他指着眼前张晨设计的这幅广告问:“那你说这个……”

“很好看,但凭目前的各种条件,实现不了。”杰森很干脆地说,刘立杆明白了。

杰森从包里掏出了一支笔和一本速写本,和他们说:“我工作一会?”

刘立杆说好,韩先生说,我看到金生已经用相机在拍了。

“不一样,那个只能当辅助,我更喜欢用笔记忆。”杰森和他们说。

金缚聪和吴朝晖回来的时候,杰森还在画,金缚聪和他说,都拍好了,杰森点了点头,手里的笔没有停,还是继续,他画着的,都是这块地周围的情况,特别是从各个方向看出去的天际线,他一共画了四五张后,才收起了速写本,放回包里。

金缚聪看了看手表,和刘立杆说,我们对海城也不熟悉,我就在我们住的那个酒店,订了一个包厢,能不能请刘先生和韩先生赏光,一起吃个便饭?

刘立杆问他们:“我可不可以请我朋友一起来,他就在你们住的那家酒店。”

“当然可以,刘先生想请谁都可以。”金缚聪说。

“是这个设计师的朋友?”杰森问。

刘立杆点点头。

“太好了,我也很想见见他!”杰森叫道。

……

他们吃完了饭,吃饭的时候,张晨和杰森聊了很多,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金缚聪大概也是了解了海城人的习惯,知道这里的人,吃饭总是没有单纯吃饭,是要和唱歌连在一起。

也没有去远,他们就在望海楼刚装修好的夜总会请唱歌,一进了大厅,杰森就皱了皱眉头,和张晨说,这里不是你设计的吧?

张晨说不是,这里是承包出去的,由承包的人自己装修,只是在时间上有要求他们。

“可惜了!”杰森叹了口气,他说:“要是你来,一定会有一个别具一格的夜总会,现在,它很快会淹没在海城众多的夜总会里。”

从夜总会出来,本来金缚聪提议还要宵夜,韩先生说今天他那个小妹,身体不舒服,他要早点回去。

刘立杆知道他说的是那个雯雯,早上看到不是还好好的,现在就病了?刘立杆心想,他这样说肯定有他的道理,就推辞说,我明天也要早起,还是散了吧,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送韩先生回去的路上,刘立杆问韩先生,韩先生笑了起来,他说,果然瞒不过你,还接得这么快,金生他们公司,没签订合同之前,这些请客的费用,都是金生自己买单,差不多就可以了。

怪不得今天韩先生连路易十三都没有点,说是嗓子不舒服,只要了茶水,看着他们喝啤酒,刘立杆叫道:“那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这样,就我们来买。”

韩先生呵呵笑着:“不是早和你说了,没有甲方请客的道理,你就是请了,他们也吃不好,会以为你是看在我的面子,一顿饭把他们客气地打发了。”

刘立杆叹了口气:“你们香港人真是麻烦。”

刘立杆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两点多了,他刚冲完凉,就听到下面有人开门,知道是雯雯和倩倩回来了。

刘立杆赶紧把自己房间的灯关了,躲进了门里,等着雯雯和倩倩过来时,他冲出去,一把抓住了走在前面的雯雯的肩膀,雯雯扭了扭身,甩开他,骂道:“哎呀,走开啦,我要去冲凉。”

刘立杆被骂得莫名其妙,他看看倩倩,倩倩也骂道:“幼稚,我们在下面就看到你房间灯亮着,关什么关?”

两个人闷闷不乐地走过去,刘立杆站在那里纳闷了,这两个死逼,这是怎么了?

刘立杆跟进了她们房间,倩倩看了看他,骂道:“出去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刘立杆骂道:“你他妈的,我又不是没有见过。”

倩倩回骂:“你高兴你就待着,懒得理你。”

雯雯是真的懒得理他,她管自己脱去身上的连衣裙,穿着内衣内裤,拿了毛巾和脸盆,走了出去。

刘立杆看着倩倩问:“你们两个,怎么了,一个个都像瘟……”刘立杆“鸡”字已经到嘴边,觉得太敏感,改成了“瘟病犯了。”

倩倩白了他一眼:“上班!累!”

“这么不高兴你们可以不上啊。”

“不上你养我们?”

刘立杆骂道:“你们他妈的现在不是日进万金了,还在乎这点小费?”

倩倩瞪了他一眼,转了个身,不再理他。

0347 事来了

雯雯和倩倩冲好凉,刘立杆百般哄着,两个人都爱理不理的,直到刘立杆说请她们宵夜,两个人才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三个人下楼出了院子,走到那个排档坐下,冰啤酒上桌倒好,老板用马勺当当地敲了两下锅子,开始炒他们的菜,雯雯和倩倩,好像人才精神了一点。

等到几杯啤酒下肚,筷子在桌上飞舞一阵后,她们脸上的五官渐渐开始活泛起来,话语也多了起来,这时候刘立杆再问起她们,最近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两个人互相看看,最后是雯雯骂道:“倒霉!”

“怎么倒霉了?”刘立杆问。

雯雯用筷子猛地敲了一下面前的不锈钢盘子,和他说:“那个老麻,他妈的不理我了!”

刘立杆恍然,原来这才是她们这几天这么安静,老老实实每天上班下班,神情恹恹的原因。

“为什么?”刘立杆好奇地问。

“我怎么知道。”雯雯骂道,“他妈的,他就是让我不要再去找他了。”

“那你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了?”

雯雯叹了口气,她说:

“这王八蛋,可狡猾了,他和我说,你要是想闹你就闹,闹了我最多这个科长没的当,你在外面收了人家多少钱,我也清楚,这些钱,你每一分都要吐出来,要是你愿意,现在出去,上五楼去找我们局长,要是不想,你现在也给我出去,就当我们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雯雯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和刘立杆说:“我又不傻,怎么会把那些钱拿出来,唉,只好乖乖地灰溜溜地走掉了,他妈的,丢死人了!”

“我那天看到,这个麻脸,和圆圆在一起。”倩倩说。

“谁是圆圆?”刘立杆问。

“我们一起上班的啊,不过是模特组的。”倩倩说。

所谓的模特组,是桃源宾馆小费最高的小姐,她们倒不一定是真的模特,而是一个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长得像模特,就对外宣称她们是模特,抬高她们的身价。

刘立杆心里明白,原来不是老麻觉悟了,学好了,而是孟平说的,现在找他的人多了,人家水涨船高,门槛也提高了,那些找他的人,很多是带着女人来投怀送抱。

人家现在是要弃旧迎新,所以不想和雯雯再交往,既然都不想和你交往了,怎么还会舍得把好处让给你去赚,必须快刀斩断。

“你们这段时间,赚了多少钱?”刘立杆问。

两个人互相看看,都没说,雯雯又叹了口气,看着刘立杆,愁眉不展地说:“现在怎么办啊?赚过那个钱以后,现在每天上班,拿这点小费,怎么感觉浑身没劲。”

“我也是。”倩倩说。

“你还有没有什么来钱快的办法,介绍我们去做?”

雯雯问刘立杆,刘立杆说有啊,贩毒来钱很快,不过那个抓住要挨枪子,你干不干?

“切,我才不要。”雯雯骂道,“脸上打个洞,丑死了。”

“那可以打身上啊。”刘立杆笑道。

“滚!”

“看样子我们只有上班的命了,连想当个小三,都找不到老板。”倩倩也长长地叹了口气。

“对啊。”雯雯看着刘立杆问:“人家坐大奔的,都是大老板,我们怎么这么倒霉,认识你这么个坐大奔的,却是一个每月拿工资的穷鬼?”

刘立杆哈哈大笑,他说:“我也不知道啊,我为什么这么倒霉。”

……

张晨终于把决算的草稿做出来了,他把一沓纸码整齐,放在桌上,伸了伸腰,靠在椅子上,拿过桌上的香烟,抽了起来。

再有一个星期,这里的活就全部完成了,剩下来的,就是等着验收,验收结束,望海楼会在第一时间把所有的工程款打过来。

把该给工人的工资和奖金都发了,张晨也可以拿着自己那部分钱,彻底结束这里的工作,磐石公司,从此也就变成一个空壳,这个因这个工程而成立的公司,也会随着这个工程的结束而消亡。

工棚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搬出去,工地上,一天比一天冷清,还有些人,人还住在这里,但已经在其他地方找到了活干,几个主要的班组长,也和张晨约定,等他的公司成立,有了新的项目,一定要记得找他们。

张晨当然是满口答应,要知道,这些人也是他这一年来积累下来的重要财富,自己有工程,当然要依靠这些彼此都已经磨合默契的工人。

办公室门口,原来的大英路,那些借来的搅拌机、卷扬机、翻斗车和堆积如山的建筑模板、毛竹、竹片等等,都已经还给覃总他们的市一建,堆积在场地上的钢筋、沙石和砖头也用得差不多。

除了围着的隔墙和工棚没有拆除,大营路已经恢复原来的样子,隔墙外面的那些商户,每天都会到五指山路的那个大门口朝里面张望,向看门的老头打听,这里什么时候能够拆掉?

抽完了一支烟,张晨站了起来,他走到门口,看着眼前原来异常忙碌的场地,如今变得空空荡荡,不禁就有些伤感,这些工棚和隔墙拆除以后,这里会重新变得热闹,车水马龙,人潮熙攘,但那热闹,已经与他无关了。

张晨叹了口气,他走回到办公室,坐下来,又抽了一支烟,抽完,正想把桌上的决算收起来,去前面工地看看,小徐走了进来。

小徐和张晨说,怎么看到外面这么干净,一下子还不适应,张晨笑道,是啊,我也是。

小徐走过来,看到桌上的决算,问,搞好了?

张晨说好了。

“那好,那拿上去,给老大看看。”小徐说。

“还只是初稿,我还没复核。”

小徐把决算拿在手里,和张晨说:“没有关系,先看了再说,万一有什么地方需要增减呢。”

张晨想想也对。

“走吧。”小徐和张晨说。

“去哪里?”张晨疑惑道。

“老大那里啊,他在办公室等。”

“好。”张晨站了起来,看了看桌上的对讲机,他想,大概是让他上楼去谈决算的事情,所以小徐要亲自跑下来一趟,在对讲机里,不方便说。

张晨和小徐去了前面望海商城,乘电梯到了三楼,穿过文体用品区域,有一扇门,从这扇门进去,就是望海国际大酒店、望海商城、望海酒楼和海城市饮食服务公司的办公区。

他们穿过办公区的走廊,走廊两边一扇扇办公室的门都关着,他们走到走廊尽头,再穿过一道门,门里一边是一个休息区,围着一圈的沙发,另外一边是一间会议室,正对着这个门的,才是符总办公室的门。

小徐走在前面,他推门进去,和里面的人说:“来了。”

张晨跟着走了进去,却愣住了。

他看到门里面有很多的人,除了符总外,小林和阿正也在,还有两位穿公安制服的人,最让张晨感到奇怪的是,他看到石材市场的那个林老板,也坐在里面。

符总正坐在沙发上,和两位公安聊天,阿正和小林、林老板三个人,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张小会议桌的边上,知道张晨来了,林老板和小林都低着头,阿正看着张晨,微微地摇了摇头。

张晨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就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想刘立杆跑来和自己说,让自己小心一点,应该是和今天的事情有关,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但事已经来了。

符总抬起头来看着他,和他说:“小张来了,过来坐,我给你介绍一下。”

张晨走了过去,符总示意他在那两位公安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符总和他说:“这两位是龙华分局的刑警,他们今天过来,要了解一些情况,小张你知道什么,就和他们说什么。”

张晨突然心想,会不会小武出什么事了,这才把刑警都惊动了。

张晨赶紧和两位公安说你们好!

他伸出手去,两位公安看了看他,却并没有和他握手,张晨有些尴尬地把手缩了回来,符总在边上说:“他就是张晨,我们这个工程,就是他设计的,很有才华,唉,可惜了!”

0348 还是那笔钱

“你是张晨?”一位公安问。

张晨点了点头。

“本来,按规定,我们是应该把你带到局里去询问的,但符总说,不想让这事扩大,对望海楼造成不好的影响,望海楼是我们市的知名企业,我们当然要维护它的声誉,所以才同意,到这里来向你证实一些情况,你明白吗?”

张晨点了点头,看着他们,心里还是有些疑惑,不知道他们究竟要了解什么。

“我们接到海南磐石装饰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林钊的报案,说是有一笔钱被贪污了,所以我们来了解一下。”

钱被贪污?小林报案?小林他妈的知道什么钱?他就是一个电工,其他他知道个屁啊?张晨抬头看看小林,小林不敢看他,还是低着头。

公安拉开公文包的拉链,拿出了一张领款单,和一张汇款单,推到张晨的面前,张晨一见,头嗡地就大了,他知道今天的事,和小武屁关系没有,而是和自己有关了。

张晨看到,领款单上,就是那笔汇给广州潘经理他们公司的二十四万八千七百元。

“你看看这是什么钱?”公安问。

张晨看了看符总,符总交待过自己,密室的事谁也不要说,不过后来,这密室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公安。

符总坐在那里,两根手指,有节奏地笃着沙发扶手,看到张晨看着他,符总说:“你就和公安说,是什么就说什么。”

张晨和他们说:“是工程款。”

“什么工程?”

张晨又迟疑了,小徐说道:“是这里的工程。”

小徐走到符总的办公桌,按了一个按钮,大班椅后面的两只柜子,缓缓朝两边打开,露出了一个门,小徐把门推开,就是那个密室,里面是一排排的柜子。

一个公安笑了一下:“没想到符总这里,还有一个这么秘密的地方。”

符总也笑:“藏宝贝的,不得已。”

小徐和公安说:“这么多年来,全国各地,有很多的知名书画家,到海南采风,都住在我们望海楼,他们为了感谢我们的热情接待,会留下他们的书画,里面有很多人,已经去世,这些书画,现在就变得特别珍贵。

“还有很多的南洋华侨,回乡也是我们接待,他们和符总都成为了朋友。他们有很多以前家藏的宝贝,按照政策,是不允许带出去的,留在老宅里,又怕损坏了,所以都捐赠给了我们,这些宝贝,怕热怕潮更怕被盗,所以我们就造了这么一个库房。

“这个库房的要求比较高,张总他们做不了,所以是委托广州潘经理他们公司来做的。”

小徐说着,两位公安不停地点头,等他说完,其中一个问张晨:“你说的这笔钱,是这的工程款吗?”

“是。”张晨说。

“那你说说,为什么这备注栏里,写着大理石材应付款?”另外一位公安用手指着领款单问。

“这……”

“还有,我们已经查了,这笔钱确实已经汇出去了,但没有汇到什么公司,而是作为石材款,汇到了林老板那里。林老板,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林老板说是。

“奇怪的是林老板收到这笔钱后,马上就把这笔钱又汇到了广州的那家公司,就是做这个仓库的,张晨,你告诉我们,既然是工程款,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这是……”张晨觉得自己背上冷汗直冒,这个事情,上次顾淑芳质问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说不清楚,何况是对公安,要说清楚这件事,只有符总出来说,是他让安排的,但张晨看看符总,符总坐在那里,不动声色,根本没有为他分辨的意思。

张晨觉得头昏昏的,他想自己完了,完全掉进了一个圈套里,他有些无助地看看阿正,阿正转过头去,轻轻地叹了口气。

“林老板,这笔钱的流向,是不是这样?”公安问林老板。

林老板声音低低地说是。

“是谁让你汇去广州的?”

“张总。”

“那你有没有提供过这批石材。”

“没……没有。”

“那你过来看看,这个发票和送货单,是不是你的?”

“不用看了,是。”

“也就是说,这个发票和送货单,都是虚假的,你们虚构了这么一批货,目的就是为了让这笔钱,看起来像是一笔正常的货款,到你那里,林老板,是不是这样?”

“也可以说是这样。”林老板说。

“是你的主意?”

“不是不是,我怎么会这么做?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林老板急了:“是张总让我帮忙走的一笔钱,都是老客户了,我当然要帮这个忙。”

“你不知道这个是什么钱,也没有问,对吗?”

“那当然,有时候客户让我们帮助走走账,这种事,在我们那里,哪家店都会碰到,这钱是客户自己的钱,又不是我们的,我们怎么可能会问?”

“你说这批货根本就不存在,怎么会有一张送货单?”

“张总要的,我和发票一起给他的。”

“为什么不给仓库?”

“货都没有,我给仓库干什么?”

问话的公安点了点头,他转过身来,用手指点了点送货单上,库管员的签名,问张晨:“既然林老板说,他送货单没有交给仓库,那你说说,这个签名又是怎么回事?”

张晨已经手脚冰凉,他知道这个事情,自己抵赖都没有用,人家只要一个电话,把库管员叫上来一问,就知道,这个不是她签的名,张晨无奈,只能说:“是我签的。”

“你为什么要冒充库管员,签这个名?”

张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是啊,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冒充库管员签这个名?其实,他就是拿着这个单子,把库管员找过来,虽然没有这批货,但自己要求她签,她应该也会签的,大不了到时有人问起这个事,她不挑这个担子,和人说是自己让她签的就可以。

张晨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当时是什么鬼迷到了,会去冒充库管员的笔迹,去签这个名。

“你现在还能说,这是一笔工程款吗?”公安问。

“是一笔伪装成货款的工程款吧?”另一位公安冷笑道。

张晨急了,他说:“没有,没有,这确实是这个工程的工程款,我没有骗你们,真的,当时这么处理,是有原因的……”

张晨看了看符总,符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冷冷地看着他,张晨从来没有见过符总这么冷的脸,让他不寒而栗,后面的话,不敢再说出来。

公安和张晨说:“七月份,你们又给这家公司打了同样数目的一笔款,打款用途上注明是工程款,你又怎么解释?”

“啊!”张晨吃了一惊。

七月份,那是小徐来让自己把这个密室,作为增加项目,重新做了预算和图纸,还在一大堆文件上面签了字,里面有没有领款凭证,连张晨自己也想不起来了,就是有,当时作为补充手续,张晨也是会签的,毕竟,从账面上来说,他们还没付过这笔钱。

张晨心里已是万分惧怖,看样子,当时做这个增加项目,就是为了今天。

张晨看了看小徐,小徐也看着他,面无表情。

“根据你们双方的合同,工程款的支付是在使用四个月以后,所以这个时间点和合同是对得起来的,相反,前面那一笔,要是工程款的话,那就很蹊跷。”

张晨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奇怪了,自己当时看过和潘经理他们的合同,根本就没有什么使用四个月以后付款的条款,但这个,在现在还有用吗?

只要符总和小徐不出来帮张晨说,张晨觉得自己就百口莫辩。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张晨喃喃低语道。

“什么假的?前面的那笔款,我们已经敲实了,我们去广州,找到了潘经理,他已经向我们证实,这笔钱,他取出了二十二万,已经交给你了,剩下的,是他和你合谋做这件事的好处费。”

张晨觉得天旋地转,差点就昏过去。

0349 翻脸

两位公安把东西放回公文包里,拉好拉链,和符总说:“符总,我们这里,事实都清楚了,你看,人是我们带走还是……”

符总摆了摆手,他说:“还是我们自己处理吧,年轻人,总要给他一个机会,再说,我这张老脸,也还想要。”

“明白了,符总。”两位公安点了点头,其中一位看着张晨,和他说:

“听到没有,要不是符总保你,我们现在就把你小子带走,扔看守所里了。”

张晨奇怪地看着他们,他的脑袋里嗡嗡嗡嗡地响,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两位公安站起来,和符总握了握手,和他说,要是有什么情况,符总就给我们打电话,我们随叫随到,我们局长说了,望海楼的事,就是我们自己的事。

“谢谢,谢谢!替我问你们队长和局长好!”符总呵呵笑着。

两位公安走了,林老板也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张晨,和符总说:“符老板,那我也先走了?”

符总点点头,林老板起身就走,小林看到他走,也站起来,想跟着出去。

“你给我坐下!”符总大声呵斥道,林老板吓了一跳,站住了,转身看看,发现符总不是在吼他,而是吼小林,林老板赶紧加快脚步,逃也似的走出门去。

小林嘀里咕噜着什么,谁也没有听清,符总转身瞪了他一眼,小林赶紧坐下。

符总看着张晨,叹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说:“小张,我还是很看好你的,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处得也还不错,只是,没想到你能做出这样的事,真让我失望。”

张晨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一些,他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着符总:“符总,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这件事情,刚刚公安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还要我重复一遍?我好意思说,你还好意思听吗?”

“这件事是怎么回事,你们心里没数吗?这笔钱当时以这个方式走出去,是我的主张?”张晨的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他盯着符总和小徐问。

小徐皱了皱眉头,骂道:“张总,你要是这样说话就没有意思了,事是你做出来的,事情也摆明了,符总大量,没有追究,还保了你,你怎么反过来倒打一把?”

“什么叫倒打一把?我做的哪一件事情,没有经过你和符总同意?潘经理的钱是怎么回事,你们真不知道?我有没有拿过一分钱,你们心里没数?我算是哪根葱啊,我就是想要,潘经理会给我吗?”张晨大声责问,情绪越说越激动。

小徐看了看阿正,阿正说:“张总,有什么事,好好说,说话不要这么冲。”

“小张,我对你很失望!”符总拍了一下沙发的扶手,和张晨说:

“但既然事到如此,你话也说到这个份上,大家就没办法再在一个锅里吃饭了,望海楼的这个工程,我体量你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就不赶尽杀绝,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收拾东西走吧,我也不想再和你嗦。”

张晨看着符总,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小徐说:“还没明白,符总不和你计较,你今天就从这里走,怎么,还要小林通知你,正式解除和你的劳务关系?”

张晨定了定神,他想,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都已经撕破脸了,自己确实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再待下去,他说好,我走,我们把帐算清楚了,这二十五万,你们一定要坑我,我认,你们把其他的钱给我。

“什么其他钱?”小徐问。

“原来答应给我的,工程结束以后,百分之三十的分成,现在工程已经做完,就还有几天清理的工作,你们觉得要扣多少,你们就扣,我也认。”

小徐看了看小林,问他:“你答应给他百分之三十?”

小林嘀里咕噜了什么,符总猛地一拍沙发扶手,厉声喝道:“说清楚!”

“我,我,我不知道……不是不是,我不清楚,不是,我没有……”小林语无伦次地说。

张晨冷笑道:“这个和小林有什么关系?明明是在符总的办公室,符总亲自和我说好的,我也是和符总签的协议。”

“有没有搞错?”符总看着张晨问,“你是磐石聘请的总经理,要奖金要分成,也是磐石和你的关系,和我们望海楼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和磐石签了合同,可没有和你。”

张晨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到这时才明白,他们今天演这一出,根本就不是为了那二十五万,而是为了这本来自己应得的三百万,为什么会是今天,工程已经结束的时候,甚至是等自己决算都做好的这天,这不是巧合,而是掐准的时间,

张晨摇了摇头,他没想到,这个平时笑嘻嘻的笑面虎,露出他的真面目的时候,原来是这么可怕。

小徐问小林:“张总在你那里,你每个月没发工资?”

小林看了看张晨,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低声说,发了。

“多少?”

“八千。”

“哈哈,比我的工资还高。”小徐转向张晨,“你跑出去问问,在海城,有多少人一个月的工资可以拿到八千,我估计不到一百个,拿着这么高的工资,还要讹百分之三十的分成,张总,你这是天方夜谭吧?你就是敢说,那也要有人信啊。”

“这本来就是我该得的。”张晨执拗地说,“你们既然这么说话,那这二十五万,我也不认了,我一定要搞清楚,不该我的钱,我一分不要,该我的,一分也不能少!”

“不可理喻!”符总骂道。

小徐走近两步,站在那里,用手指着张晨骂道:“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你他妈的以为自己是谁啊,敢在这里这么说话,真不知天高地厚,来来,我就把话和你说清楚了,你要钱,一分没有!你要是不服,好啊,你冲我来!”

张晨把心一横,他说好,你们要是想坑我,也可以,你们干的一切我都知道,不信你们走着瞧,我会去举报你们!

符总腾地站了起来,他指着张晨骂道:“王八蛋,我对你客气你当福气!举报我?举报我的人多了,我符某人在海城怕过谁,好,我把话撂在这里,看看是你把我告倒,还是我把你丢到牢里。”

“好,试试就试试!我不怕你,什么海霸天,你就是天,我也要把天捅破!”张晨也站起来,回骂道。

“滚!你今天就从这里滚,从我家里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三楼都做了什么!我他妈的没把你大卸八块,已经是便宜了你!滚,滚出去!”

符总挥舞着双手,已经气极,他的愤怒把张晨震住了,特别是他话里有话,说什么你在三楼做了什么,这么说自己和顾淑芳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

是小林和彩珍他们,其实一直在暗中监视着自己和顾淑芳?

张晨顿时觉得泄了气,想再说什么,也没那么大的底气了,他看看小林,小林看到他在看他,赶紧把头转了过去,他看看阿正,阿正摇着头,不停地朝他使眼色。

“别走,没那么便宜,敢这么嚣张,阿正你拦住他,我还是打电话,让小李他们来把他带走,让他去和公安说!”

小徐说着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准备打,小李就是刚刚走的那两个公安中的一个。

阿正见事不好,赶紧走过去,把电话从小徐的手里拿了过来,放回机座,阿正和小徐说:“徐总,徐总,息怒,这事闹大了,大家面子都不好看,还是我来和张总说,我来我来。”

阿正走回来,一把搂着张晨就往门外走,阿正说:“我们先走,张哥,听我的,我们先走,你他妈的能不能给我一个面子!?”

0350 匆匆如丧家之犬

阿正半推半拉,把张晨弄下了楼,到了办公室门口,看到刘立杆的车停在这里,他是阿正叫过来的,刘立杆看到他们,急问:“怎么样了?”

“进去说。”阿正把张晨推进房间,脚一勾,把门一脚踢上。

阿正骂道:“张哥,你是不是傻,和他们硬来?他们可不是我阿正,最多打一架,受点皮肉之苦,他们是真的可以把你弄到牢里去的,也不是没有弄过。”

“我没有做错什么,我有什么好怕的?”张晨叫道。

“好好,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做错了。”阿正说,“你以为那两个人,真的是来公事公办的?他们就是来坐实,随时可以把你弄进去的证据,不是我说你,张哥,我在边上都听出来了,这事你做得太糙,你说说,他们拿出的那些东西,哪一点是假的?”

张晨看了看他,无言以对。

“就你说的那些话,在这些证据面前,有谁会相信?张哥,要不是我了解你的为人,他妈的连我也不信。”

张晨默然。

“你们他妈的,有没有谁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刘立杆骂道。

张晨掏出香烟,拿了一支叼在嘴上,把烟盒扔在桌上,拿起打火机点着,他全身和双手都在不停地抖,点了两下都没点着,刘立杆从他的手里,拿过打火机,点着了一支烟,把他嘴里的那支拿走,叼在自己的嘴上,把点着的香烟塞在他嘴里。

刘立杆又拿了支烟递给阿正,两个人点着,阿正开始和他说,在楼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晨脸色铁青,坐在那里,一支接一支地狠狠地抽着烟。

刘立杆听阿正详细说完,心里先叹口气,他问张晨,阿正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有这么一笔钱?

“反正我一分钱没拿。”张晨骂道。

“我知道你肯定没有拿。”刘立杆放缓了语气,他说:“但现在是……阿正说的没错,所有的证据都显示,这笔钱就是你拿了,能证明你清白的,只有符总、小徐和那个潘经理。连林老板都证明不了你的清白,他该说的,都和公安说了,也没有一句冤枉你,对吗?”

张晨心想,确实,虽然林老板的证词每一句都对自己不利,但从他那个角度来说,事实就是如此,他没有编一句谎话。

刘立杆继续说:“但现在到了这个地步,符总和小徐是肯定不会给你做证的,那个潘经理,也不可能,他已经向公安做过证了,不会再自找麻烦,否认这个事,两笔钱到他公司是事实,他肯定也提过二十二万的现金,但这现金给了谁,谁也没有办法证明。”

刘立杆叹了口气:“这事没办法了,已经板上钉钉。”

刘立杆说现金,张晨想到了一件事,他说:“我可以举报他们行贿!”

张晨把送十万元给覃总的事,和他们说了,刘立杆摇了摇头:“钱是你送的,你举报人家行贿?”

“是他们叫我送的。”

“你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叫你送的?”

“可是,如果不是他们叫的,我为什么要送钱给覃总?”

“你是磐石公司的总经理啊,海城哪个公司的总经理,不干送钱这种事,连我这个拉广告的,都经常送,他们当时让你送,就是为了自己撇清关系。”

张晨又被刘立杆说的哑口无言。

“你太小看他们了,张哥。”阿正说,“不是小看,依我说,你现在是还不知死活。”

刘立杆吃了一惊,问阿正:“这话怎么说?”

“张哥在上面威胁他们,说要告他们,你们以为他们现在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当然是把你关到牢里,斩草除根。张哥你还要再拿这些没凭据的东西去刺激他们,他们只会把你往死里整。”

阿正说着,刘立杆听着很有道理,他想,张晨的处境,现在确实很危险。

刘立杆问阿正:“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阿正说,当然是马上收拾东西离开,我上去和他们说,我在下面威胁了张哥,让他们放心,张哥不敢再搞事,劝他们逼人不要逼得太绝,免得其他人看不下去。

“对了,刘哥,等会我上去,你打我大哥大,你就装你是武师傅,说你知道张哥的事,要来海城,我就劝你不要来,他们都知道武师傅厉害,明白了吗?”阿正和刘立杆说。

刘立杆说好。

阿正想了一下,继续说:“还有,这里的事,武师傅还真的可能会知道,刘哥你可要把他劝住,不然,真会出人命。”

“不用小武,我自己去和他们拼了!”张晨在边上叫道。

“你毛病啊,拼什么拼,和这些人同归于尽值得吗?”刘立杆骂道,“不就是钱没有了吗,想想孟平,不比你还冤?钱没有了大不了再赚,你他妈的把命拼了算什么?”

“对,刘哥说的对。”阿正说,“别说你不怕死,我做流氓的都怕死,真不值得,对了,张哥,符总说的,在他家三楼,发生了什么事?”

张晨一听这话,又泄了气,整个事情,这他妈的才是他的软肋,他说没有,没什么事。

阿正满腹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刘立杆,刘立杆听到阿正这话,心想,文明东三楼?文明东三楼不是只有那老妖婆嘛?他见张晨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当下就猜到些什么,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再说什么,只觉得这事,他妈的比他知道的要复杂。

“张哥,你在上面说的那份协议,真的有吗?”阿正问。

“当然,我也见过。”张晨还没有说,刘立杆就说道。

“那好,那就不怕了。”阿正说,“你们先撤,等到了隐蔽的地方,或干脆回大陆之后,再委托人过来要债,自己不要出面,只要有这份协议在,就抵赖不了,哪怕不能拿到全部,也要他吐出来一些。”

刘立杆说好。

“那就这样,我先上去稳住他们,你们也抓紧撤,以防万一,万一公安真过来逮人,逮进去要再搞出来,就麻烦了。”

阿正说,刘立杆一听这话,赶紧把张晨拉了起来,和他说:“阿正说的没错,快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刘立杆拉开门,阿正匆匆就出去了,刘立杆看到曹国庆和吴朝晖站在外面,刘立杆从张晨的口袋里搜出摩托车的钥匙,交给曹国庆,和他说:

“你把这里张总的东西收拾一下,和摩托一起送义林家去,记住,留心点,别让人跟着你。”

曹国庆说好。

刘立杆把张晨塞进车里,和吴朝晖说,走,去文明东。

张晨回到房间,第一时间就去柜子里找那份协议,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我记得自己,明明就是把它装在一个望海国际大酒店的信封里,放在柜子里的,怎么会没有了呢?

他赶紧到桌子抽屉里找,也没找到,又跑到办公室里,还是没有找到,他不仅没找到协议,还发现,连自己平时记的那本《现金日记账》,也不见了。

张晨跌坐在凳子上,两眼茫然地看着刘立杆,刘立杆问:“协议找不到了?”

张晨点了点头。

刘立杆想了一下,叹道,不用找了,他们要是没拿到这份协议,就不会这么快和你翻脸,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从你住到这里的那天开始,你的一切,其实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是啊,张晨心想,自己连这房间,有几把钥匙都不知道,自己每天白天又不在家,他们进进出出,还不是如入无人之境。

刘立杆给阿正打了一个电话,听到了后面,符总在咆哮,让他们去文明东,他们肯定还在文明东,刘立杆心里咯噔一下,和阿正说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他和张晨说,快走,快点离开这里!

张晨、刘立杆和吴朝晖三个人,提起收拾好的东西,匆匆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张晨愣了一下,他看到顾淑芳站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中间,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带着一点轻蔑和不屑的目光看着他们,这姿势这神情,一如张晨给她画的那幅画。

她说过的那句话,仿佛在张晨耳边响起:“你会后悔的,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刘立杆看了看顾淑芳,又看看张晨,轻声说:“走吧。”

三个人匆匆地下楼。

……

挂断刘立杆的电话,阿正和符总、小徐说:“事情解决了,姓张的应该走了。”

符总点了点头,小徐走过去,从符总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沓五万块钱,交给阿正,阿正心里骂道,他妈的,赚了这么多,才给老子这么一点,老子还要分给威胁林老板的那几个小弟。

不过,阿正脸上还是陪着笑,和符总说:“谢谢,谢谢符总!”

0352 你一句,我一句

刘立杆和金莉莉上楼,房间的门开着,他们走进去,看到张晨躺在床上,面朝墙壁,背对着外面,身子蜷曲着,一动不动,也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金莉莉走过去,站在床前,用膝盖顶了顶床架,叫道“起来!”

张晨明显是被惊了一下,他转过身,看到金莉莉,坐了起来,张晨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打电话给她的,莉莉昨天从三亚回来了。”刘立杆说,“我觉得这事,应该让她知道。”

“怎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想瞒着我?”金莉莉问张晨。

张晨嗫嚅道“你知道又有屁用。”

金莉莉被张晨一句话噎住,她皱了皱眉头,骂道“张晨,你有没有搞错,是你自己没把事情做好,不是我害你的,你冲我来算什么意思?”

“对啊,我自作自受,可以了吧?”

张晨说着,又准备倒下去,刘立杆一把他拉住,骂道“你们无不无聊,现在还说这些气话,有什么用?我把大家叫到一起,是商量商量接下去该怎么办,还有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莉莉,你接触的人多,知道的事也多,我叫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他本事那么大,还需要别人帮他?”金莉莉哼了一声。

“我怎么了,我什么本事大了?”张晨盯着金莉莉问。

“那么重要的协议,你都不知道放放好?”金莉莉说,“看看,现在什么凭据都没有了吧,口说无凭,这事说到天边,也不会有人相信。”

“我放在自己房间的柜子里,怎么没放好?那我应该放在哪里,天天带在身上?”张晨不满地问,“那要是掉了呢?”

“你不知道那里是笑面虎的老窝?”

“我是住在那里,我怎么知道他们连这个都会偷?对了,你那么聪明,你当时怎么不提醒我,那是他的老窝?还有,我当时不想去接这个活,是谁一定要让我去接的,还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张晨讥讽道。

金莉莉语塞,刘立杆苦笑道“他妈的,这一下,把我也骂进去了,对,没错,我还说过,这是一万年掉一次的馅饼。”

张晨看了看他,说“我可没有骂你。”

“那就是骂我喽?”金莉莉问。

“我没有那么无聊。”张晨说,“是你先说的,你既然要说,大家就说个明白,那我再问你,你那么聪明,当时怎么不把这协议拿去,锁你保险箱里?”

金莉莉愣了一下,然后骂道“我才懒得管你的事情。”

“你懒得管,那你现在又来说什么?”

“你?!”金莉莉急得跺了跺脚,叫道“你以为我愿意来吗?搞搞清楚好不好,是杆子叫我来的,你他妈的以为我愿意来看你这么一副死样?”

“对,你不就是想看我倒霉吗,谢谢,你现在看到了,满意了吧?”

“去你妈的,杆子,你看看有没有这样讲话的,张晨,我想看你倒霉,你倒霉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够了!”刘立杆大声吼着,“都他妈不会好好说话了?这么厉害,这么会吵,你们他妈的去找海霸天吵啊,在这里吵什么?”

张晨嘀咕道“是你拉着,不让我去的。”

“我是拉着,不让你去拼命!你他妈的,能拼过海霸天吗,阿正是海霸天的马仔,你以为是你兄弟,你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叫他来?只怕你还没伤到他一根毫毛,你自己就被扔到牢里去了!”

刘立杆骂着,金莉莉“哼”地冷笑了一声,她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等到两个人都不说话,看上去情绪也冷静了一些以后,刘立杆问金莉莉“莉莉,你公安那边不是有朋友吗,看看能不能从那边想想办法?”

金莉莉叹了口气,她说“杆子,你以为我真的不关心吗?接到你的电话,我就给我市局的朋友打过电话,他也向分局了解过了,没有办法,他说,现在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金莉莉看了看张晨,继续说“他反过来还说,幸好是姓符的一直在帮张晨求情,电话还打到了市局局长那里,人家公安是看在姓符的面子,才没有立案,不然现在人已经在看守所了。”

刘立杆叹了口气“看样子阿正说的没错。”

金莉莉干笑了两下,她说“更好笑的是,人家还反过来叮嘱我,说这次符总帮了大忙,一定要记得谢谢人家,哈哈!你说可不可笑?”

“他妈的,这海霸天,这事还真的做得滴水不漏。”刘立杆骂道。

“也怪他自己啊。”金莉莉下巴朝张晨抬了抬。

“怪我什么?”张晨问。

“你这么缺钱吗,为什么要打人家那二十五万的主意,这不是因小失大?”金莉莉不屑地说。

“我没有打那钱的主意。”张晨说。

“没有?没有那为什么人家广州建筑公司的老板要说你拿了?还有那卖大理石的也说你拿了?卖大理石的不是你朋友吗,他为什么要诬陷你?”

“我没有拿。”

“我不信。”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没有拿,一毛也没有。”

“那就是说,那么多人都合起来,冤枉你这么一个好人喽?”

“我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我就是没有拿过钱。”

“哼,谁信。”

“你爱信不信。”

两个人说着又要吵起来,刘立杆赶紧制止,他说“莉莉,你这样说就过分了,我相信张晨说的,张晨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你觉得他会去拿这个钱?”

金莉莉冷笑道“以前的他不会,现在会不会我不知道,我又不和你们在一起,人是会变的,我知道他……”

“对,说得太好了,人是会变的,你他妈的现在变得多忙啊,多高高在上啊!”张晨语带讥讽,话里有话地说“在你眼里,我这样的人现在就是垃圾,就是蟑螂吧?你这么高贵的人,请啊!还在这里装什么逼,别以为谁不知道谁是什么货色。”

“去你妈的!”

金莉莉腾地站了起来,她瞪了张晨一眼,转身就朝门外走去,刘立杆一把拉住了她,她身子一扭,甩开了刘立杆,刘立杆还想再拉,金莉莉用手指着刘立杆,大叫道“杆子,你要是再动,我就和你翻脸,你他妈的信不信?!”

金莉莉的眼睛里冒着火,随时都会爆发,刘立杆一愣,金莉莉噔噔噔噔地走出门去。

等到刘立杆醒悟过来追出门去,他从走廊上看到金莉莉已经跑到一楼,刘立杆叫道“莉莉,莉莉!”

金莉莉没有理睬他,顾自走出了院子,上了车,车马上就开走了。

“你他妈的在吵什么,吵了一整天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走廊的那头,雯雯走出自己的房间,站在走廊里,她一边用手搓着眼睛,一边嚷嚷着。

刘立杆骂道“滚回你的房间,睡你的觉。”

“我他妈的被你吵醒了。”雯雯嘴里嘟嚷着,她看到刘立杆不是站在自己的门前,而是站在第一间房间的门口,这房间的门又开着,雯雯好奇地走了过来,问道

“怎么,有人搬来了?不会是那个驾驶员吧,要是他,我把他从楼上扔下去。”

雯雯探头朝里面看看,看到是张晨,兴奋地叫道“张晨哥,是你搬回来了?太好了!”

雯雯叫着就走进了房间,张晨抬起头来看看她,勉强地笑了一下。

雯雯愣了一下,她被张晨脸上的神情吓到了,她退回到走廊里,靠近刘立杆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

刘立杆摇了摇头,也轻声说“以后再说。”

雯雯走回到自己门前,转身朝刘立杆做了一个鬼脸,走回了自己房间。



0353 盯着他

刘立杆走回房间,他看到张晨又倒在床上,还是面朝着墙壁,蜷曲着身子,一动不动。

刘立杆用手探探桌上的饭菜,还有一点点余温,刘立杆说,起来吃饭,要凉了。

“不吃。”张晨瓮声瓮气地说。

刘立杆站在那里,盯着张晨的背影看了一会,他叹了口气“好吧,那你睡一会,起来再出去吃晚饭。”

刘立杆走出门去,他刚走进自己房间,就听到隔壁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刘立杆摇了摇头。

刘立杆在房间里站了一会,感觉脑子乱糟糟的,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他有点气张晨,有点气金莉莉,又有点气自己,明明就是被别人欺负,结果自己人吵成了一团,明明是被人欺负到把头摁到马桶里了,但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包括阻止张晨去找海霸天,到底是理性还是胆怯,他觉得他们在这事上,甚至不如小武,小武要是碰到这事,二话不说,一拳先上,让对方满脸开花,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哪怕天塌下来,哪里有这么啰嗦。

他同时很心疼张晨,也心疼自己,想他们一年多以前来到海城,没有钱,三个人挤在这一间房间里,经了那么多的事,吃了那么多的苦,看起来后来都成功了,但谁知道他们的成功后面是什么,他失去了谭淑珍,再失去黄美丽,张晨看样子,也已经失去了金莉莉。

和失去的痛苦相比,成功算得了什么,成功要是没有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分享,这成功的意义就要大打折扣。

特别是张晨,他只是假假地成功了一年,这一年来,他当着总经理,左右着那么大的一个项目,几乎把自己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化在那里,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一点点地改变着望海楼,望海楼成功了,张晨看起来好像也成功了,但谁料到这一切会轰然坍塌。

他把一座崭新的望海楼矗立在海秀路上,却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构建在沙滩上,浪退去的时候,什么也没有留下,一如孟平的那块地,露出水面的时候可以承载梦想和希望,淹没在水里的时候,就只剩下绝望和悲伤。

浪是牙齿,天是嘴唇,眼泪才是大海的水,每一个兜售自己希望的人,最后都会被现实吞噬。

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他接了起来,是魏文芳,魏文芳和他说,香港的设计稿寄到了。

“这么快?”刘立杆吃了一惊,看样子自己和杰森说,希望他们能快一些的话,杰森听进去了,金缚聪和自己说,他们公司会很重视这个项目,也不是客套话,刘立杆感觉到心里好受了一些,他和魏文芳说“好,我马上过来。”

刘立杆走到雯雯和倩倩的房门前,刚敲了下门,门就被打开了,原来这两个人,一直就站在门后,刘立杆一进去,她们马上急急地问“张晨哥怎么了?”

“被人坑了,该拿的钱没有拿到。”刘立杆说。

“多少钱?”倩倩问。

“三百万。”

“我操,这么多,那要是我,都要跳楼了。”雯雯叫到。

“我也是。”倩倩说。

“别他妈的啰嗦,我现在有急事要出去……”

“去吧去吧,我去陪着张晨哥。”雯雯说。

“我来和你们说,就是让你们不要去打扰他,你们装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该吃吃,该上班上班,万一看到他,他妈的千万别爱心泛滥,表露出你们的同情。”

“为什么?”倩倩不解地问。

“我知道了,张晨哥死要面子。”雯雯说。

“对,你理解得怎么这么透彻?”刘立杆笑道。

“我以前男朋友就这个样,不过,他是没什么本事还死要面子,就是臭美。”雯雯骂道。

“好好,但今天,是危险期,明白吗?”刘立杆说,“你们装什么都不知道,但要帮我秘密观察他,特别是,他要是出去……”

“我们就在后面跟着他,防止他想不开自杀。”雯雯亢奋了起来。

刘立杆瞪了她一眼“他倒不会自杀,我怕他去找人拼命。”

“要是我,我也会拼命。”倩倩说,“我就是要钱不要命。”

“好了,不啰嗦了,他如果只是去小街买烟打电话什么的,你们跟出去再跟回来就好了,要是看到他上了蓬蓬车或者摩的,马上打我电话。”刘立杆说。

“我们要不要也叫蓬蓬车和摩的跟上去,像电影里抓特务那样?”雯雯问。

刘立杆摇了摇头“不用,我知道他去哪里,还有,你们跟着的时候,要注意……”

“知道了啦,不要被张晨哥发现。”倩倩说。

“对对,你们都是人才,你办事,我放心。”

刘立杆说完,就走了出去,他到了楼下的时候,吴朝晖坐在车里,已经睡着了。

他们回到公司,魏文芳把一个一本半杂志那么长的纸筒交给了刘立杆,刘立杆问,这是谁送来的?

“是金先生他们的一个朋友,从香港带过来的,说里面是设计稿,要交给你。”

魏文芳说,刘立杆一听就笑了起来,他想,这倒和自己的美丽快件有异曲同工之妙,想到了美丽快件,就想到黄美丽,刘立杆暗自叹了口气。

纸筒的外面套着一个圆形的塑料袋,应该是特别制作出来,用来包装这种纸筒,以防里面的图被水弄湿的。

塑料袋的口子用绳子扎好,但没有封死,刘立杆明白,这是防备机场过安检的时候,万一检查人员要求打开时,方便打开,这里本来应该是一个活结,检查了以后,是那个笨蛋朋友或检查人员,把这绳子打成了死结。

魏文芳用剪刀把绳子剪开,纸筒里面是四幅两张a4纸大小的效果图,一幅是双子座的设计,一幅是三座一高两矮的大厦,下面用附楼连接在一起,还有两幅是单独的一幢独立的大厦。

黄建仁和陈洁,听说是效果图来了,也跑了过来,大家就在前台这里,围着这几幅图看,魏文芳和陈洁,倾向于那三幢建筑组成的综合体,黄建仁倾向于双子座,他说,这个厉害,和美国世贸中心的双子座一样。

刘立杆觉得,三座大厦组成的综合体,如果是做他们原来设想的中国城项目,或者类似望海商城那样的商业综合体很合适,下面五层的附楼,可以用来开商场或餐饮娱乐业,但用来做他们京海国际金融中心这种纯写字楼的商业体,并不合适。

下面乱糟糟的人流,会降低整座写字楼的档次,写字楼要聚人气,但它要聚集的人,还是要经过自然筛选的,不是谁都可以进,包括里面的公司,也不是所有的阿狗阿猫都可以进驻,一定要给人一种很高端的感觉,这样才可以提高里面写字楼的租金。

最重要的是,他们这是海城第一高楼,三幢建筑,会抵消那种高的感觉,达不到他们想要的那种效果。

刘立杆不看好双子座设计的理由也一样,美国的世贸中心,那双子座有一百多层,它能够鹤立鸡群,两座大楼,宛如鹤细细长长的两条腿,就因为它们足够高。

而自己这个四十八层,高度还不够,如果做成双子座,刘立杆很担心它们不会成为鹤立鸡群的鹤腿,而变成了两条胖大嫂的腿。

边上的人七嘴八舌,刘立杆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最想做的是,拿着这些效果图去找张晨,他一定会给出很好的建议,但现在,他最不能做的,恰恰是这个。

人家刚刚经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你他妈的拿着这些去给他看,是想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吗?

虽然张晨肯定知道,刘立杆没有炫耀的意思,但他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的心一定会痛。

刘立杆叹了口气。

他从魏文芳那里拿了纸笔,坐到一边的桌子上,把自己对效果图的想法和建议写了下来。

他决定还是先把它们送去北京,看看孙猴他们的意见,等他们审阅完,寄回来的时候,如果那时候时机适合,再给张晨看,听听他的建议。



0354 一对好邻居

刘立杆把自己的建议,写了整整四页纸,和效果图一起卷起来,塞回到纸筒里,套上外面的塑料袋,再想用绳子把袋口扎好的时候,才发现绳子已经被剪断,扎不回去了。

“快找找绳子。”

刘立杆和他们说,大家分头去找,可惜公司虽大,这绳子却没有找到,吴朝晖和刘立杆说:“这个这个,要么用黄贱人的皮鞋带。”

刘立杆瞪了他一眼,他伸手拉开了吴朝晖的运动裤腰,拉到最大限度,然后手一松,弹了回去,骂道:“要么用你的松紧带。”

大家哈哈大笑。

魏文芳看到,灵机一动,她从自己头上,取下束头发的橡皮筋,本来的马尾辫,散落开来,她用橡皮筋把袋口扎好,刘立杆看着大为感叹,觉得这比原来的绳子还好,更方便打开检查。

刘立杆看了魏文芳一眼,赞道:“不错,聪明,还有,你这样比原来也更好看。”

陈洁也在边上叫道,是啊是啊,魏文芳的脸红了。

刘立杆和魏文芳说,拿上东西,跟我走。

“去哪里?”魏文芳问。

“去机场,把这东西送去北京。”刘立杆说,他心里想的是,以后这收送快件的活,就不用自己亲自跑去机场,交给魏文芳就可以。

他们到了机场,在路上,刘立杆把这快件怎么收寄的整个流程,告诉了魏文芳,魏文芳不停地点头,表示记住了。

到了机场的候机大厅,找到了最近一班去北京的航班的值机台,刘立杆和吴朝晖站在一边,让魏文芳去找人,魏文芳很快在队伍里,找到了一个小伙子,那小伙子很乐意帮魏文芳的忙,执意不肯收魏文芳给他的钱。

他也很乐意把自己的名字告诉魏文芳,但也问去了魏文芳的名字和bb机号码。

魏文芳脸红扑扑地跑回到他们身边时,刘立杆点头说:“厉害,我还要一百块,你连一百块都不需要。”

吴朝晖在边上说:“我敢保证,就是北京机场下刀子,这家伙也一定会把这东西交到孙猴手里。”

“你吃醋了?”刘立杆白了他一眼,吴朝晖看看魏文芳,嘿嘿笑着,魏文芳的脸飞快地红了。

从此以后,这去机场接送文件的活就变成了魏文芳的工作。

没有人能够想到,就是这段经历,后来促使魏文芳做到了黄美丽想过而没有继续想的事。

几年以后,魏文芳跟着吴朝晖回到了浙江桐庐,他们成为了中国最早一批,也是最大一批快递公司的老板之一,当然,在公司里当家的是魏文芳。

当然,这都是后话。

他们在回去的路上,刘立杆接到了金莉莉的电话,金莉莉和刘立杆说,我想清楚了,杆子,我决定和张晨好好谈谈,你能不能晚上让他到我公司来一趟?

“你自己不能扣他?”刘立杆没好气地说。

“我给他发了十几条信息了,那也要他肯回啊!”金莉莉骂道。

“好吧。”刘立杆说完,把电话挂了。

他想,或许是金莉莉找到了什么门路,或许是金莉莉想清楚了,还是珍惜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觉得现在是张晨最困难的时候,自己应该和他站在一起。

但愿如此吧。

他们到了龙珠大厦楼下,刘立杆看看时间也快六点了,他和魏文芳说,你上去联系北京,把那小伙子的航班号和信息告诉他们,要是打他们办公室没人,问问黄副总,他知道怎么找到他们。

海城的六点,还是很多公司上班的时间,但在北京,刘立杆心想,他们应该都在回家的路上,或已经到家了。

魏文芳点点头下车,刘立杆让吴朝晖送他回家,到了家楼下,吴朝晖问,要我等你吗?

不用,你还是回去泡魏文芳吧,刘立杆说,他已经看出端倪,难怪吴朝晖这小子,最近连着装都比原来整齐了。

吴朝晖嘿嘿笑着:“谢谢领导,谢谢领导同意我泡魏文芳。”

刘立杆说:“小魏不错,泡就好好泡。”

“好好,我保证不学领导。”吴朝晖说,刘立杆一掌飞到,吴朝晖避了开去,他说真的,我有一个够了。

刘立杆知道他这又扯到大小老婆了,就笑一笑,他说:‘你还是盯紧黄贱人,别被他抢去了。’

“不会,黄贱人不会。”吴朝晖说。

“哦,你怎么知道?”刘立杆奇道。

“我和他聊过啊,他找什么女朋友,他自己根本就没有决定权,他在海城,最多只能找叮咚和ktv的小妹,玩玩可以,认真不行。”

“那他的决定权在哪里?”刘立杆更奇怪了。

“他爸爸妈妈啊,他们这些公子,都要门当户对的,他父母一定要他和一位他爸爸老首长的女儿好,他不喜欢,所以跑到了海城来。”

刘立杆点点头,恍然大悟,原来这黄建仁跑到海城,还有这样的原因,看起来还真是各有各的烦恼,这闯海南的,也是各有各的故事,这小小的一座海城,容纳了全国各地的人,何尝又不是容纳了全国各地的悲欢离合。

刘立杆下了车,在下面就看到雯雯和倩倩,拿了凳子,坐在走廊上,刘立杆差点就笑出来,心想,这两个死逼,还真是负责任。

刘立杆走上楼去,看到张晨的房间门还关着,雯雯和倩倩看到他上来,赶紧朝他招手,刘立杆走过去,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

两个人都摇头,雯雯和他说:“我还走过去,在他门口偷听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就听到bb机响。”

“我去了也是。”倩倩说。

刘立杆说可以了,我回来了,你们去上班吧。

“晚饭都没有吃。”雯雯嘟着嘴说。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说:“那这样,等下我把他叫起来,你们不由分说,就把他拖着,一起去小街上吃饭好不好。”

好啊,两个人都说。

“记住,你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和平时一样。”刘立杆吩咐道。

“知道了啦,嗦。”倩倩骂道。

刘立杆走过去敲了敲门,门里面没有反应,刘立杆叫着:“张晨,起来。”

门里面静悄悄的,刘立杆继续不停地敲着,张晨被吵得烦了,走过去把门打开,转身又想回到床上去。

刘立杆站在门口,看看里面桌上,自己下午打回来的饭菜,连动也没有动。

雯雯和倩倩,从刘立杆身边,哧溜就钻了过去,一左一右拉住张晨,雯雯叫道:“不行不行,张晨哥,你搬回来了,我们一定要一起吃个晚饭,给你接风!”

张晨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一左一右被她们两个夹得紧紧的,张晨无奈,只能说,晚上晚上,要么等你们回来,一起宵夜。

雯雯说不行,我们等了一个下午了,吃完还要去上班,下班回来继续,别以为我们会放了你。

倩倩扭头和刘立杆说:“你请客!”

刘立杆笑道:“好好,都是我请。”

床上是回不去了,张晨只能和她们说,那你们放开,我去洗把脸。

“我陪你去。”

雯雯拉着张晨就往外面走,她和倩倩说,你把张晨哥毛巾拿来。

“要不要刷牙?”倩倩问。

“也拿过来。”雯雯说。

雯雯把张晨往洗手间带,一路上脸蹭着张晨的脸,叽里呱啦说着,张晨哥,我不管,你回来了,我就要一天到晚粘着你,我都后悔那个时候放你走了。

张晨苦笑道:“你这大老婆,还是去陪你们老爷吧。”

“你来了他就靠边站了,他本来就是可以替代的。”雯雯说。

“对对,我也要粘着你。”倩倩在后面说。

“那我还怕被他揍。”张晨说。

“他敢!”雯雯骂道,“我帮你,我们三个一起揍他。”

两个人押着张晨到了水池边,张晨开始刷牙洗脸,两个人站在边上看着,张晨哭笑不得,他说:“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这么长时间没看见,舍不得啊,就是要多看。”

雯雯说着,转身看看刘立杆,刘立杆在走廊那头,笑弯了腰,朝雯雯她们竖了竖大拇指。

0355 想或不想,天还是黑了

四个人吃完饭,回到家,雯雯和倩倩去上班了,刘立杆和张晨站在走廊上抽烟。

刘立杆问张晨:“莉莉扣你,你怎么不回电话?”

张晨没好气地说:“有什么好回的。”

“要么你现在用我大哥大回?”

“不回。”张晨一口就否决了。

“你不回,结果电话打到我这里,她让你晚上去她公司,说是要好好谈谈。”

“懒得去。”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刘立杆问:“那你准备怎样,就这么算了?”

张晨不响。

“最好还是不要赌气。”刘立杆说。

“我没有赌气,就是觉得没什么好谈的。”

“不分手又不肯去好好谈,这是什么?就这样互相折磨下去?就是互相折磨,也要有一个期限吧?你们这样多久了?老实说,连我在边上,都他妈的看厌倦了。”

张晨一口一口地抽着烟,还是不响。

“我觉得你应该去,至少听听她怎么说,不管是合是散,都必须要面对。”刘立杆说,“望海楼这事,我知道你心里难过,现在莉莉不在,我要说你,今天下午,确实是你不对,莉莉不管怎样,一听到这个事情,马上就赶过来了,说明心里还是有你的。”

“她知道你有危险,还到处打电话,这可不是我让她打的。”刘立杆补充了一句。

张晨把嘴里的烟吐在地上,用脚摁灭,他脚下五六个摁灭的烟头,都只抽了半支,他转身从走廊栏杆扶手上,拿过香烟,又取了一支,点着,并不吸,而是呆呆地想着什么。

“从电话的语气里听,我觉得莉莉可能是找到什么办法什么人,可以挽回你的损失,但需要你有一个态度,或者,她是想缓和你们之间的关系,才要好好谈谈,你还是应该过去一下。”刘立杆说。

“不去。”张晨还是拒绝,但态度明显比前面和缓了一些。

“谈谈怕什么,又不会吃了你,你们吵吵闹闹,今天也不是第一次了。”刘立杆说。

“在永城我们吵闹了吗?”

张晨没头没脑地这样问,倒出乎刘立杆的意料,他哈了一声,点点头。

“在永城你们确实没有,是模范,但现在不在永城,而是海城。”刘立杆想了一下,他说:“人确实是会变的,说句不好听的,在永城,你是她的偶像,她呢,就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看着你的目光,都是满满的仰慕。”

“怎么,那很能满足你的虚荣心吧?我是说被人仰慕,要是有人对我这样,我也很满足。”刘立杆笑道,“但人总是要长大的,你不能指望金莉莉一辈子都是一个小姑娘,这也太不现实了。”

张晨沉默着,这一次香烟没有被抽到一半就被扔掉,而是最后一点火星从过滤嘴上脱落下来,烫到了张晨穿着拖鞋的脚背,针刺一样,他才急遽地把脚一弹。

这一支烟,他一口也没有抽。

重新倚靠着栏杆之后,张晨问刘立杆:“杆子,你后不后悔到海南来?”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说:“不知道,真的,现在想想,就每天那么在高上,喝着枪毙烧,吃着盐水花生,或者一团的人出去,大家打打闹闹,每天晚上挤在一个破庙里,好像也很快乐,但要是让我现在变回去,我肯定不会愿意。

“特别是,如果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以后,我保留着我现在的脑子,生活在过去,我肯定受不了,会觉得那种日子太单调太压抑了,我说不定会疯。那时很单纯,但现在看那时,就像一个傻逼,你必须要有一个傻逼的脑袋,才能适应傻逼的生活,并从中体会到快乐。

“用我现在的脑子,我大概很难从那种傻逼的生活里,体会到快乐,只能感到处处的不满意,就像如果,我们带着大人的脑子,去读小学,那个幼稚自己,不会让我们再快乐,只会让我们害臊。”

刘立杆说着,张晨不响,刘立杆问:“你呢,你后不后悔?”

“后悔又有什么用,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现在要我再站到脚手架上,在白铁皮上一画一整天,我肯定受不了,我怀疑我画着画着就会把笔一扔跑了。”张晨总算是话多了起来。

刘立杆把烟也吐到地上,用脚摁灭,他说:“有一点我想通了。”

“什么?”

“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喜不喜欢,接受不接受,世界每天都在变,世界在变,永城就在变,人也会在变,我们就是想回到过去,过去也永远不存在了,已经面目全非,只有傻逼才认为自己可以穿越到过去,还如鱼得水。

“人为什么只能看得到过去,而看不到未来,我是说用肉眼看到,就是因为这样活着才有意思,要是反过来,就像猜谜,你他妈的先看到谜底,再去看谜面,两百个二百五捆在一起,才会觉得,这谜还值得猜。

“你说,那些先知,为什么看上去都很装逼,不是他们高深莫测,而是厌烦了,我他妈的都知道明天怎么样了,今天还费什么劲啊?”

张晨把烟盒递给刘立杆,刘立杆摆摆手,没有再要烟,他说:“我们以为永城是一成不变的,其实永城也照样在变,永城的人也是,就说谭淑珍,我们在永城的时候,她父母那么反对都没有用,她照样要和我在一起。”

刘立杆干笑了一下,继续说:“但后来呢,那么简单,只要一张机票就可以过来,我们就可以无拘无束地在一起的时候,她放弃了,用行动和我说,去你妈的,滚!”

刘立杆看着远处的屋顶,天正在一点点地暗下去,地面的灯火,在一点点地越升越高,你分辨不出来哪里是光明和黑暗的分际线,如果从天地的两头往中间看,会给人一个感觉,那就是黑暗越来越淡的时候就是光明,而光明越来越暗淡的时候,就是黑暗。

它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不知道是因为光线变化的原因还是什么,刘立杆的眼睛是灰灰的,他自我解嘲般地笑了一下,和张晨说:

“张晨,我也不知道我和谭淑珍这样的结果,是好是坏,真的,现在这样,至少还有回忆,如果谭淑珍真的也来到了海城,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会比你和莉莉好一点。”

刘立杆的声音低下去,他几乎是自言自语般地说:“要指责对方很容易,其实我们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我们面对诱惑的时候,就能够不心动?我们就不会变?”

刘立杆的话,让张晨心里一震,是啊,金莉莉和老夏,那自己和小昭,和顾淑芳呢,我们两个,到底是谁的心先开始漂移的?这是时间竞赛吗,就是知道了谁先谁后,又有什么意义?

“走吧,张晨,去听听莉莉怎么说。”

“不去。”

“走,我陪你去。”

张晨犹豫着,刘立杆一把拉着他,张晨不情不愿地跟着刘立杆下楼去。

刘立杆骑着摩托,张晨坐在后座,他们到了金融花园,门口执勤的是那个“野猪的车辆”,看到他们,就知道是来找张晨女朋友的,他把道闸升了起来,刘立杆伸出右手摆了摆,表示谢谢。

刘立杆把摩托骑到g座门口的台阶停下,和张晨说:“你上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刘立杆心想,金莉莉叫张晨过来好好谈谈,应该公司里就她一个人在,她不想去义林家,就是想不被人干扰,包括自己。

刘立杆还想到,要打就打,要骂就骂,两个人自己的事情,终究是要靠两个人自己解决,张晨这家伙死要面子,自己在边上,他有一些软话,碍于面子,可能反倒说不出口。

张晨下了车,听到刘立杆说让他自己上去,他想说什么,刘立杆已经调转车头,朝门外驶去,张晨知道,他这是去找“野猪的车辆”吹牛逼了。

张晨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会,转身朝里面走去,一个人就一个人,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金莉莉吗?

又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0356 分手了

张晨到了金莉莉他们公司门口,按响了门铃,过了一会,门打开了,张晨愣了一下,来开门的,不是金莉莉,而是夏总。

夏总对张晨的到来,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他笑着说:“进来,小张,快点进来。”

张晨走了进去,问道:“我找莉莉,莉莉在不在?”

“在,在,她在自己房间,你快请坐。”

夏总抬了抬手,示意张晨去沙发坐,张晨本来想直接去金莉莉房间的,但夏总这样说,他倒不好绕过夏总,直接走过去。

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夏总跟着在他侧边的沙发上坐下。

“小张,望海楼的事情,我听说了,唉,我都不知道怎么说,真为你抱不平。这个世道,还真是什么烂人都有,但像姓符的这么心狠手辣的,还是不多,小张你这大半年的,等于是白给他干了,完了还被他倒打一把,这也确实,太他妈的黑了。”

张晨笑笑,没有吱声。

夏总双手互相搓了搓,然后握在一起,他看着张晨说:“好了,我也不绕什么弯子了,小张,今天叫你过来,是小金希望我和你好好谈一谈。”

“和我谈谈,你?”张晨奇怪了,不是金莉莉说要和自己好好谈谈吗,怎么变成了姓夏的?他和我好好谈谈是什么意思?

夏总有些尴尬地笑笑,他说:“当然是我,怎么说,我也算是当事人嘛。”

“什么意思,什么当事人?”张晨不解地问。

夏总用手击了一下茶几,他说好,大家都是男人,没必要那么多废话,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老夏也是敢作敢当的人。

“我想,你大概也知道,小金和我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今天叫你过来,小金是希望我能明确地告诉你,她没办法和你继续下去。”夏总说,“当然,我也不想看着她,因为这事,左右为难,再受什么委屈。”

“什么委屈,谁给她受委屈了?”张晨看着夏总问,话已经说得这么**,他当然已经明白夏总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问。

“不计较这些。”夏总淡淡地一笑,他伸手从茶几下面,拿出了一捆十万块钱,推到张晨面前,定定地看着张晨,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什么反应。

张晨很想一拳就击向眼前的这一张脸,但他觉得,如果那样,自己可能就正中他下怀,先输一招,张晨双手紧紧掐着自己的大腿,忍住了,他静静地看着夏总。

夏总说:“小张,你不要误会,这钱请你收下,我呢,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现在可能需要它。”

张晨伸手把那捆钱,拿在手里,掂了掂,笑道:“很沉,我还真的,没怎么拿过这么整捆的钱。”

他把钱放回茶几,不再言语,而是双眼死死地盯着夏总,夏总看了看他,目光有些退缩,避了开去,

只这一刻,张晨突然就觉得自己刚刚的愤怒荡然无存,他感觉到的只是滑稽和可笑,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和这么滑稽的一个人,来谈这么可笑的一件事,他很想大笑,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他语带讥讽地说:

“夏总,我没有误会,我理解你的意思,你是想叫我,把金莉莉卖给你,对吗?”

“不是不是,小张,你还是误解了。”

“没有误解,不管怎么说,意思都是一样的。”

张晨摇了摇头,他伸手拍了拍那捆钱,和夏总说:“可惜,这钱的数目不对。”

“那你需要多少?”夏总急问。

“我需要多少?哈哈!”张晨笑道,“那要看你觉得金莉莉值多少。”

“张晨,你不要过分了!”金莉莉从那头走了出来,她一直就站在那里,听着两个人的对话。

张晨看到金莉莉,笑了一下,他问:“你不是让杆子和我说,你要和我好好谈谈吗?怎么到了这里,又换人了?这大幕拉开换主角,我在剧团这么久,也不知道你演的是哪一出。”

“对,没错,是我约的你。”金莉莉咬了咬嘴唇,“我就是想和你说清楚,但老夏,觉得还是他来和你谈比较好,我无所谓,反正谁说都一样,就是要告诉你,我们之间结束了。”

张晨指了指那捆钱,问金莉莉:“那这价码,也是你们商量好的?”

“什么价码?你别血口喷人,别把好心当驴肝肺,张晨,我和你说清楚了,我金莉莉,并不欠你什么!”金莉莉叫道。

“对,没错,你不欠我,你早就不欠我了,你到今天才提出分手,我还觉得意外,怎么憋了这么久,快憋坏了吧?哈哈。”

张晨转过身,和夏总说:“你有没有一块钱?”

“你要干嘛?”夏总问。

张晨看到茶几上的水果盘里,有两个硬币,张晨笑了一下,他左手拿起一个硬币,笑道:“这里有,不用找了。”

他右手拍了拍那捆钱,和夏总说:“夏总,我没有误会你,是你误会我了,我说这钱数目不对,不是嫌太少,而是太多,这个女人,不值这么多钱,她只值这个。”

张晨站了起来,朝夏总晃了晃手里的硬币,说:“这钱归我了,我们现在,银货两讫,成交。”

张晨接着把手里的硬币,扔到了茶几边上的垃圾桶里。

“张晨,你……你混蛋!”金莉莉大声吼着。

张晨看了看她,用手指指夏总,和金莉莉说:“对,我混蛋,你不是已经有一个不混蛋的混蛋了吗?”

张晨说着就走出门去,把门重重地带上

……

刘立杆站在大门口,和“野猪的车辆”在聊天,他看到张晨朝这里走来,心里咯噔一下,这上去还没有十分钟,就下来了,刘立杆预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迎着张晨过去,还没走近,就看到张晨的脸色很难看,心里说完了,肯定又吵架了。

刘立杆问:“怎么了,就这么一下?”

张晨瞪了他一眼,从他的身边噔噔地走过。

刘立杆转身跟上去,张晨走到摩托车边上,并没停下脚步,而是继续朝前走。

刘立杆走到摩托车旁,冲着张晨的背影,喂喂叫了两声,张晨没理他,越走越快,不一会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椰子树的树影里。

刘立杆想上车去追,想了想,又没有上,他和“野猪的车辆”说,我车就停这里,你帮我看着。

“野猪的车辆”说好好,你去吧。

刘立杆朝金融花园里面走去。

刘立杆上了楼,走到金莉莉他们公司门口,按响了门铃。

门打开了,他面前站着夏总,金莉莉站在夏总的身后,刘立杆也没和夏总打招呼,而是走进门去,问金莉莉:“你和张晨,刚刚又怎么了?”

“没有什么,就和他说我们分手。”

“去你妈的!你这话什么时候不好说,要今天说,你他妈的不知道他今天经历了什么吗?”刘立杆一听就火了,大声吼着。

“他怎么了也不是我害他的。”金莉莉也叫着。

“那你他妈的叫他到这里来是怎么回事?你要分手,好啊,分就分,你他妈的发个信息或打个电话就可以了,一定要他上门来羞辱他?”

“小刘!”夏总叫道。

“还有你,我**的,你们要一起这样来羞辱他?”刘立杆指着夏总骂道,“我话说在这里,张晨要是有什么事,我他妈的一个都不会放过你们!”

“你嘴巴放干净点,你以为你是谁?”夏总脸色铁青,也火了。

“我谁也不是,但老子整死你们的本事还是有的,信不信,你要不要试试!”

夏总也不甘示弱,叫道:“好啊,来啊,你有种来啊!”

两个人眼看着就要打起来,金莉莉赶紧推着夏总,和他说,老头,你回办公室去,我来和他说,你快回办公室去。

金莉莉把夏总推向客厅的那头,夏总一脚踹开自己的办公室门,走了进去。

金莉莉转身和刘立杆说:“杆子,我求求你,你有什么火冲我来好不好,你冲我来!”

刘立杆瞪了她一眼,气咻咻地站在那里。

金莉莉急哭了,她说:“我做不到,杆子,要我再住回到义林家,我做不到,我一天也做不到。”

“我知道你做不到,你以为张晨不知道你们已经完了?你何必叫他过来羞辱他。”

“哎呀!我本来真的是想好好和他谈的,我想让他回永城去,他不适合待在海城,真的,我给他准备了钱,我让他来,就是想让他拿着钱,回永城去。”

“海城是你们的?你们觉得谁合适谁就合适,谁不合适谁就滚蛋?”刘立杆瞪大眼睛看着金莉莉问,金莉莉愣了一下。

“是这钱吗?你叫张晨来拿这个钱?”

刘立杆看到了茶几上的那一捆钱,金莉莉点点头。

刘立杆走过去,拿起那捆钱,狠狠地砸向了电视机,电视机砰地一声裂了,刘立杆冲着金莉莉大声吼着:

“我**!你这不是比拿刀捅他还恶毒?!”

0357 不见了

刘立杆跑下楼,骑上摩托,他第一个想到要去的,就是望海楼。

工地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但练习馆还在,练习馆在,里面练拳的人就在,他们很多是人已经在其他工地干活,但晚上还是跑到了这里练拳。

刘立杆在门口刚一出现,曹国庆就跑过来,刘立杆和曹国庆说,张晨不见了,我担心他会出事,你马上让人去望海国际酒店的大堂和望海商城门口守着,看到张晨,就把他拉住,不要让他走,再打我电话。

曹国庆说好。

还有,你另外带人把这几个地方搜一下,包括楼顶,特别是姓符的上班的地方,他晚上可能还在办公室,张晨说不定会来找他。

刘立杆心里很乱,经历了上午望海楼的事情,又经历了刚刚金莉莉和夏总的羞辱,他对张晨现在的状态也没有把握,他可能已经回家,倒在床上,也可能会到望海楼来,找姓符的报仇,甚至有可能爬到望海楼的楼顶跳下来。

这个闷蛋,真狠起来的时候,有什么事情他不会做啊!

曹国庆说我明白了,他马上把练拳的人都叫过来,安排四个人去守着望海商城的几个大门,和他们说,你们看到张总,什么也不要说,就把他人扛到这里,不要让他走。

他又安排另外两个人,和他们说,你们去酒店大堂等着,看到张总,也是一样,把人给我扛过来。

六个人马上就走了,刘立杆和曹国庆说,剩下的人分成两拨,一拨你带队,去商城的楼顶和姓符的办公室,另外一拨,马上先去酒店楼顶,然后一层一层往下找。

曹国庆说好,他带着人就往外走,刘立杆拉住他,又叮嘱道,里面搜查完了,门口的人不要撤,一直守到我找到张总,扣你为止。

曹国庆点点头,他说好。

刘立杆在人群里看到义林,他把义林拉过来,和他说,你马上回家,如果张晨哥在家,你就去小店打我电话,如果他没回到家,你就在家等着,看到他回来,就告诉我。

义林说好,他跑去自己的自行车旁,骑上车,人几乎是站在车上,狠命蹬了几脚,连人带车,一忽儿就从五指山路的大门口消失。

人都走完了,刘立杆骑上摩托,朝文明东去,他不敢让曹国庆他们去文明东找,从上午阿正的话里,和后面的情形看,他感觉张晨和那个老妖婆有事,不管他们有什么事,都难以启齿,不能被外界知道,刘立杆不知道张晨会不会来找她,他只能自己过去看看。

刘立杆到了门口,下面的大门关着,刘立杆推门进去,里面一片漆黑,只要前厅尽头,靠近后面天井的过道口,有一点亮光,刘立杆摸黑走到一楼的天井,朝上看看,一楼和二楼都是一片漆黑,只有三楼亮着灯。

刘立杆一直走到三楼,灯光是从平台那边的客厅里发出来的,刘立杆穿过厨房门口的走廊,再转过平台,走向敞开着门的客厅。

刘立杆走到门口,愣了一下,他看到顾淑芳一个人坐在那里,侧对着门,神情专注地盯着对面的墙壁,墙上挂着一幅肖像画,画里的人物就是顾淑芳。

刘立杆一看就猜到了,这画是张晨画的。

顾淑芳听到外面的动静,转过身,看到刘立杆站在门口,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愠怒道:“谁让你上来的?”

“张晨有没有来过?”刘立杆懒得和她计较,开门见山问道。

顾淑芳明显慌乱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刘立杆转身就走,顾淑芳追了出来,她追到平台上的时候,刘立杆已经下楼,顾淑芳叫道:“张晨怎么了?喂喂,张晨他怎么了?”

刘立杆没理睬她,继续朝楼下走,他走到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口,想到了什么,刘立杆转身回去,这时顾淑芳已经走到三楼的楼梯口,把路灯也打开了,她看着刘立杆回来。

刘立杆掏出一张自己的名片,塞给了顾淑芳,和她说:“你如果还有一点点在意他,他要是来了,就一定给我打电话。”

刘立杆说完,转身走了,顾淑芳一个人愣在那里。

刘立杆骑着摩托回到了义林家,摩托灯光照射下,他远远地就看到义林坐在院门口的凳子上,见有摩托车来,就站了起来。

刘立杆刚一熄火,义林就叫,张晨哥没有回来。

刘立杆把摩托车停好,拿出大哥大,扣了张晨,他和传呼台的小姐说,你帮我连扣三遍。

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是望海楼的电话,他赶紧接了起来,曹国庆在电话里和他说,我们里面都搜了,没找到张总。

刘立杆说好,守在门口的人继续守,你带着人,去海秀路上转转,看看他会不会在海秀路上。

曹国庆说好。

刘立杆又扣了张晨,他和传呼台的小姐说:“麻烦你帮我连扣十遍,内容就是,你在哪里,我们都在找你!”

“对不起先生,我们有规定,一次最多连扣三遍。”传呼台的小姐在电话那头说。

“那好,你帮我扣一百遍。”

传呼小姐呵呵笑着,她说:“不行的,先生。”

刘立杆突然无名火起,他说:“你们传呼台在广达大厦的十七楼,对吗?”

“是呀,先生,你怎么知道?”

“我和你说,你帮我连扣一百遍,少一遍,我明天就带人把你们传呼台砸了!”

刘立杆恶狠狠地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怎么知道?老子对海城所有的大楼了如指掌,你他妈的就是躲在哪幢楼的地下室里,老子照样能把你找到。

“杆子哥,张晨哥会不会去雯雯姐她们那里了,男人有心事,不是都喜欢去找女人喝酒吗?”义林问。

刘立杆饶是心事再重,这时也禁不住笑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义林的头,笑道:“人小鬼大,连这个都知道。”

“这有什么,我那个烂仔老爸,最喜欢找女人喝酒,每次都喝得醉醺醺的,被那些女人扔到街上。”义林说。

义林的话,让刘立杆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叫小昭的,有清凉的香气的女孩子,张晨会不会去找她了?

刘立杆觉得有这个可能,可惜,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人会在哪里。

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刘立杆扣了雯雯,没过一会,电话铃响起,刘立杆赶紧接了起来,电话里很吵,一听就是在ktv的包厢里,雯雯大声叫着:“我在上班,借了客人的电话,有屁快放!”

“你们有没有看到张晨?”

“没有啊,张晨哥怎么了?”

“失踪了,到不到了,他妈的晚上莉莉和他说分手了!”

“啊!”雯雯失声叫道,“那他会不会想不开啊?”

“我怎么知道。”刘立杆没好气地把电话挂了。

雯雯把大哥大还给客人,客人搂着她的腰,要雯雯继续玩骰子,雯雯想了一下,和客人说:“大哥,对不起,我有急事要走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保证好好陪你。”

雯雯说完站了起来,她走到包厢的另外一边,拉起了倩倩,倩倩懵懵懂懂问,干嘛干嘛?

“快走啦,张晨哥找不到啦。”

倩倩边上的客人火了,一杯酒泼了过来,骂道:“走?你他妈的什么意思?”

雯雯抹了抹脸上的酒水,和他们说:“对不起,对不起,各位大哥,家里人失踪了,找不到了,他可能会去自杀,我们要马上去找,对不起了!”

……

张晨不见了,刘立杆六神无主,他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他给刘芸打了电话,把事情简单地和她说了,刘芸说好好,杆子,我知道了,你不要急,我马上过来,我们多动员些人去找,海城不大,不怕找不到。

刘立杆说好,刘芸继续说,我打电话给启航和李勇,我们就在龙珠大厦楼下碰头,大家先分工,然后去找。

刘立杆说好。

刘立杆接着给孟平打了电话,孟平在外面应酬,一听这事,就说,我马上过来,龙珠大厦?好好,我知道了,对了,我把公司的人都叫过去,她们都认识张晨。

刘立杆接着扣了吴朝晖、魏文芳和陈洁,打了黄建仁的电话,让他们都去龙珠大厦,孟平和刘芸说的没错,海城不大,肯定会找到张晨的,现在需要,把所有认识张晨的人叫到一起,实行人海战术。

打完电话,刘立杆看了看义林,义林说,杆子哥你快去吧,我在这里,张晨哥要是回来,我会打你电话的。

0358 找到他

刘立杆赶到龙珠大厦楼下时,陈启航、李勇和吴朝晖、魏文芳都已经到了,过了一会,孟平和曹小荷、钱芳也到了。

他们站在龙珠大厦的台阶下,不时地就有蓬蓬车和摩的在他们面前停下,叶宜兰和徐佳青、陈洁、黄建仁都陆续到了。

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他接了起来,是曹国庆。

曹国庆和他说,海秀路都找遍了,没找到张总,我碰到了阿正,阿正他们现在也在帮助找,我们准备扩大范围,到五指山路、大同路和机场路找。

刘立杆说好,他准备挂电话的时候,突然想起,他说,小曹,你带人去海城公园里面找找,我们去年第一天到海城,晚上就是睡在海城公园的。

好好,我知道了。曹国庆说。

刚挂断曹国庆的电话,刘立杆的大哥大又响了,他接起来,是雯雯,雯雯和他说,她们已经到家了,没看到张晨哥。

刘立杆松了口气,他说,你们到家太好了,我还正担心义林一个人,张晨回来了,要再出去,义林拦不住他,你们回来就好。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和雯雯说:“雯雯,你让倩倩在家里等,你和义林,去滨涯村街上找找,特别是那个排挡,这王八蛋,会不会我们在四处找他,他一个人在那里喝闷酒。”

挂断了雯雯的电话,刘芸也到了,刘芸一到,就和他们说,来,我们大家先想想,张晨最熟悉哪些地方,然后大家分工。

把张晨所有可能会去的地方都罗列以后,刘芸说,按张晨的性格,他这个时候,最有可能去海边散心,海边是重点。

大家心里清楚,她说散心是好听的,更严重的后果她不肯也必说出口。

刘芸安排孟平和曹小荷、钱芳去假日海滩,陈启航和李勇、叶宜兰、陈洁去白沙门,刘芸把自己的大哥大交给李勇,和他说,有发现就电话联系。

刘芸安排黄建仁骑着摩托,带徐佳青去大英路,刘立杆说,张晨有可能一个人去喝闷酒,刘芸让黄建仁和徐佳青,把大英路上的火锅店,每一家都找一遍,特别是要跑进店铺里面,看看里面的桌子。

几路人马,只有吴朝晖和魏文芳他们没有大哥大,刘芸就安排他们去泰龙城,泰龙城电话方便,不存在通讯的困难。

刘立杆特别交待吴朝晖,去那家湘菜馆看看。

聚集着的人很快就分散出发,只剩下刘芸自己和刘立杆。

刘芸和刘立杆说,你上我车,我们在城里转,你想到一个地方,我们就去一个地方。

他们先去了那家东山羊火锅店,火锅店做宵夜,一直要到凌晨三点左右才关门,他们到的时候,正是食客最少的时候,但也还是坐了一半的人,两个人进去转了一圈,没看到张晨。

他们接着去了椰子鸡火锅店,也没有张晨的身影。

五指山路斜对面的海城公园,曹国庆他们应该已经来过,但刘立杆还是不死心,他觉得这里是张晨最有可能来的地方,刘芸也同意他的想法。

刘立杆让驾驶员把车停在海城公园的门口,他和刘芸,特意又跑进去,跑到了他们到海城的第一个晚上,露宿的那块草地,草地上躺着几个人,身边堆着行李,他们今天的情形,显然和刘立杆他们一年前一样。

两个人在海城公园,还是没有看到张晨的身影。

刘立杆让驾驶员,去了张晨装修的那家东北菜馆,他们到了这里,才发现这家菜馆已经因为经营不善,关门了,玻璃门上,贴着“店铺转让”四个大字。

两个人站着面面相觑。

“再好好想想,他还可能去哪里?”刘芸催促着刘立杆。

刘立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摇了摇头说:“他又不是我,我是足迹遍海城,他本来就是个不喜欢到处跑的人,每天就是上班下班,工地和家两点一线,我真想不出来,他还会去哪里。”

“去你们那个项目看看。”刘芸说,“那地方离莉莉他们公司不远,他会不会顺路跑那里去了?”

刘立杆一想有道理,他们当即就往国贸走,到了那块地,在车灯下,除了看到新砌好的围墙和平整过的土地外,只有那块孤零零立在那里的广告牌,除此之外,连一根草都看不到了,别说是人。

驾驶员下了车,拿着一个电瓶灯,四下里照着,也没看到人影。

刘立杆和刘芸两个人,站在那里,心里一派茫然,刘芸问刘立杆,莉莉和张晨,怎么会这样?

刘立杆说,我怎么知道,他们在老家的时候,真的是很好很好,我就是现在要打电话给剧团的人,和他们说张晨金莉莉分手了,他们都不会相信,以为我在开玩笑。

“还是见识浅。”刘芸说。

“你说什么?”

“我说莉莉,还是见识浅,女人见识浅是最可怕的,经不起诱惑,然后会忘乎所以,会觉得全世界都应该让着她,她做什么都是对的,错的都是别人。”

刘芸叹了口气,继续说:“虽然莉莉是我朋友,但我其实,很看不起这样的女人。”

“你就直接说浅薄呗。”刘立杆说。

“不是浅薄,见识浅和浅薄不一样。”刘芸说,“浅薄的人,那种蠢你能看得见,有时候反倒显得可爱。见识浅的人,看上去好像很聪明,其实就像一只放在水底的透明的杯子,远远看去,好像整个世界都是她的,其实她能容下的,只是自己这一小杯。”

“有意思。”刘立杆笑道。

“她天天都是满的,不可能再容纳什么,我和你说,这样的人,老来更可悲,会变得很刻薄,以为全世界都欠她的,都背弃了她,其实是她从来没有真正给予过,她自己都满着,也就包容不了那一小杯之外的世界,注定是个悲剧。”

“这话,怎么听上去像有感而发?”

“当然,我妈就是这样的人,以后看到,你别被吓到。”刘芸笑道,“我读初中的时候就意识到这点了,所以我一直在提醒自己,不断地修正自己,不要变成她那样的人。”

“有道理,怪不得莉莉今天会和张晨说分手。”

“对,不奇怪,她心里只有自己,大家都觉得不应该的时候,她会觉得这是她必须抉择的最好时候,别人的感受在她看来,都是莫名其妙,不应该的。”

因为想不到需要去的地方,刘芸就让司机拉着他们,在海城的街上随便转,她和刘立杆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车外,她说,说不定无意当中就碰到了,就像老辛的那首词里说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眼看着到了十点多钟,各方的电话陆陆续续打进来,每一个电话都让人失望,大家都没有一丁点张晨的消息。

他们接下去也准备和刘立杆刘芸一样,在海城四处找,希望能撞大运。

还是魏文芳心细,他们在泰龙城没找到张晨,她和吴朝晖说,我们从金融花园开始,到刘总他们住的地方走一趟,说不定张总在回去的路上,耽搁在哪里了。

他们于是从金融花园,一路慢慢开到义林家,在门口碰到雯雯和义林,知道张晨没有回来,魏文芳说,我们再一路找回去。

吴朝晖开到国贸路口的时候,看到前面是刘芸的车,他们转来转去又转回来了,吴朝晖按了按喇叭,刘立杆看到他们,让司机在龙珠大厦楼下靠边停下,吴朝晖把车停在了他们车后,四个人下车走到一起,彼此摇了摇头。

刘芸叹了口气,她说,这海城也没多大,但没想到,真要找起一个人来的时候,还是这么难。

“那当然了,找人最麻烦了。”吴朝晖说,“有一次我们厂里,一个工人的小孩不见了,就那么大的一个厂区,我们全厂几百个工人一起找,找了半天,最后才在茅草丛里找到了他。”

刘立杆眼睛一亮,他猛地一拍吴朝晖的肩膀,叫道:“太好了,还有个地方没有去,大家快上车!”

0359 在黑暗中前行

刘芸的车子在前,吴朝晖跟在后面,刘立杆指挥司机不要上南大桥,而是从桥下走,那里有一条仅能容一辆车通行的小路,可以到谢总的那个工厂,也就是他们那块,要被新的龙昆南路一分为二的地。

那地上,有过他们已经破碎的中国城的梦想,刘立杆心想,张晨应该是去那里了。

车从南大桥下面开出不久,路就被阻断了,道路的尽头立着一块木牌,牌子上有“前方施工,此路不通”八个大字。

刘立杆指挥汽车退出来,往红城湖那边绕过去。

他们到了机场路,经过机场路和大英路交叉口的时候,孟平和陈启航,还有黄建仁他们也到了,在路边等他们,黄建仁已经把摩托停在路边的停车处,和徐佳青两个人,上了吴朝晖的车。

机场路过了机场,就陡然变窄,再往前开了五六分钟,就出了城,车下的柏油路面也消失了,变成了坑坑洼洼的土路。

四辆车一路逶迤,开了二十几分钟,才到红城湖边,刘芸在车上,心里疑惑起来,她问刘立杆:“这么远,这么偏僻,张晨可能到这里来吗?”

刘立杆心里也越来越没有把握,是啊,如果南大桥过去的那条小路还通,路不算远,张晨很可能会去,但要是走这条路,还可能吗,特别是晚上?

刘立杆叹了口气,黯然地说:“如果这里还没有,那我们也不需要再找,我真的想不出来,他可能去了哪里。”

他们贴着红城湖开了段路,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刘立杆让司机往右转,车灯照到路口有一块木牌,上面的字迹已经斑驳:“军事重地,禁止通行。”路边还有一座废弃的岗亭。

这是当年,这里还是武警部队靶场时的设施,如今这里已经不是重地,是废地,连刘立杆都快把它忘记。

他们往前继续五六分钟,就到谢总的那个工厂,工厂的大门居然开着,他们转了进去,把车停在院子里的空地上。

在车转进来的时候,刘立杆的心已经冰凉,如果到了这里,还没见到张晨,那张晨就不可能到这里来了,外面的路边,都是一人多高的灌木林和杂草,再无其他东西。

他们下了车,朝那座厂房走去,整座房子黑黢黢的,一丝的光亮也没有,刘立杆走到大门前,在门上乓乓地敲着,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刘芸的司机,提着电瓶灯过来,照了照大门,他们看到,门上赫然落着一把大锁。

刘立杆明白了,这里面的东西都被义林妈他们卖光,如今,老谢连留守的人都舍不得派在这里。

“没有人,张晨没来过这里。”刘立杆几乎快要哭了,“我们找不到他了,这王八蛋,不知道去哪里了。”

“大家别吵,注意听。”刘芸说,她从李勇手里,接过自己的大哥大,她说:“我扣他一下,大家听听有没有bb机的声音。”

刘芸打开大哥大,才发现这里根本就没有信号。

“里面倒是有电话,可是我们根本就进不去。”刘立杆说。

吴朝晖从刘芸的司机手里,拿过电瓶灯,他沿着厂房找了一下,厂房的窗户,都开在四五米高处,还是一排有钢栅的气窗,要爬进去,根本就不可能。

吴朝晖心想,管他妈的,找块石头把锁砸了再说,不是刘总的朋友嘛,大不了明天赔他一把。

他四下找了一下,没找到石头,就往大门外走去,他想路边的草丛里,肯定有造路时遗落的石头。

他走到了大门外,突然叫道:“你们快过来,有人来过这里。”

院子里的人听到叫声,赶紧跑了出去,吴朝晖用灯柱扫着地面,和他们说:“看看,这烟头,还是新鲜的。”

大家看到光柱里,果然有五六个烟头,吴朝晖说的没错,这烟头还是新鲜的,过滤嘴上,都还没有沾上灰尘,大家霎时兴奋起来。

“张晨应该来过这里,现在已经回去了。”刘芸说。

“不可能,他要是回去,义林会打我电话的。”刘立杆说。

“他打你,你的电话通吗?”刘芸问,刘立杆恍悟,对啊,一定是这样,他觉得心里一块巨石,顿时落了地。

“你们看,那是什么?”钱芳叫道。

众人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左下边,远远地有一片光亮,刘立杆奇怪了,他说:“那里是一片洼地,没有人啊。”

“走,过去看看,没有的话,张总就肯定已经回去了。”孟平叫到。

孟平跑回自己车上,也拿来一盏电瓶灯,吴朝晖最前,孟平最后,他们朝那个方向过去。

他们在灌木丛里,依稀找到一条路,路朝着下方蜿蜒,越走越低,他们走了四五分钟,孟平用手里的电瓶灯朝身后照照,刚刚的那座厂房,已经在他们头顶。

前面的那片光亮却越来越大,不停地变幻着,似乎还是活动的,一行人心里疑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

“我知道了,是鬼火。”吴朝晖说,声音里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他说:“我小时候晚上捉迷藏,躲在坟场里,看到过鬼火,没错,就是这样蓝莹莹的,我以前出夜车,也碰到过。”

“你他妈的能不能别说。”陈洁骂道。

“这么多人怕什么,就是有鬼,我们也抓个回去玩玩。”吴朝晖满不在乎地说。

“你他妈的,鬼火有这么大?”刘立杆骂道,“那要是阎王在这里开万鬼大会了。”

吴朝晖停了下来,问刘立杆:“这里以前是什么?”

“武警部队的靶场。”

“哈哈,我知道了,这里不仅是靶场。”

“那是什么?”跟在吴朝晖身后的魏文芳,战战兢兢地问。

“刑场,枪毙人的地方,我们那里枪毙人,就是在部队的靶场枪毙的。”

吴朝晖的话,让众人吃了一惊,但刘立杆觉得,这家伙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在靶场枪毙人,合情合理。

“哈哈,海城每年都在这里枪毙人,那么多的枪毙鬼在这里,你们说这鬼火怎么会不大?”

吴朝晖越说越亢奋,跟在身后的魏文芳吓坏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踩到了刘立杆的脚,刘立杆下意识地推了她一下,魏文芳“啊!”地一声尖叫。

风瑟瑟,尖叫声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你到我后面去吧。”刘立杆和魏文芳说,魏文芳赶紧和刘立杆换了一个位置。

走在孟平前面的钱芳,也不敢排在倒数第二个,要往前挤,李勇让给了她。

队伍干脆停下,重新编排人员,吴朝晖、刘立杆和陈启航,在最前面,孟平、刘芸的司机和李勇,三个人殿后,所有的女生都挤在中间,黄建仁也和徐佳青挤在一起,也不管别人耻笑他了。

李勇和女生们说,你们最好手拉着手,鬼也会从边上出来的,小心走着走着就少了一个人。

刘芸转过身就给他一拳,李勇哈哈大笑。

刘立杆也使坏,他说,徐佳青你小心了,别走着走着,黄建仁变成了女鬼。

“要死!”徐佳青骂道,众人都笑了起来。

“唉,不知道会不会碰到女枪毙鬼,他们说,女枪毙鬼都很漂亮的。”吴朝晖说。

“为什么?”陈启航奇道。

“女枪毙鬼,十有**都是在外面乱搞,谋杀亲夫的,就像那个潘金莲,要是长得很难看,她想乱搞,人家还不愿意和她搞啊。”

“有道理。”陈启航点点头。

刘立杆忍不住笑道:“你他妈的,都听了些什么人和你说这些?”

“我们开货车的,驾驶室天天都是搭车的人,什么故事听不到。孙师傅是不是?”

孙师傅是刘芸的司机,听到吴朝晖叫他,他说是是,还真是这样。

这么一闹,大家紧张的心都松弛了下来,刘立杆和吴朝晖说:“走吧。”

道路和灌木丛一起消失,他们的眼前已经没有路,在他们和那片亮光之间,是一大片齐膝高的杂草。

吴朝晖拿电瓶灯照照前面的草,他脱下身上的衬衣,刘立杆问:“你干嘛?”

“传后面去,这里都是茅草,穿裙子的,把腿包住,小心被割破。”吴朝晖说。

穿裙子的女生一共三位,魏文芳、刘芸和徐佳青,吴朝晖的衬衣给了魏文芳,刘立杆的给了刘芸,剩下的都是t恤,没有衬衣了,陈洁和黄建仁说:

“表现一下,把你的t恤给佳青。”

0360 萤火虫慢慢飞

周围的草越来越矮,最后变成了草坪,人踩在上面,脚底软软的,那一片亮光,越来越大,走近以后,光已经变成了蓝绿色的一片光晕,氤氲着,覆盖了几十平方。

几个女生,几乎同时轻轻地呀了一声,怪不得他们没有想到,原来,这一片亮光是萤火虫发出来的,走到这里,已经有一些游离在大部队外围的萤火虫,在他们的身前身后上下飞舞。

这个季节,应该不是已经没有萤火虫了吗,怎么这里还聚集这么多,一群人都看呆了,他们感觉,全世界的萤火虫在这一刻,应该都到了这里,才会形成这么壮观的情景。

前面的吴朝晖和刘立杆已经站住,后面的人走上来,与他们几乎站成一排,吴朝晖和孟平手里的电瓶灯还亮着,但已经没有用了,四周是一个蓝绿色的世界,这世界的光,比他们的光更明亮。

大家站在那里,面面相觑,又屏息静气,他们如同到了一个虚幻的世界,生怕自己的响动,会把这世界搅乱,他们彼此看着,看到其他人的脸上身上,都有蓝绿色的光在缓缓流淌,一层层过滤着,让他们更蓝更绿,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这么多的萤火虫,在眼前飞舞,他们的面前一片光明,但却看不出去多远,他们的目光,被光挡住了,或者说是,被这些闪着亮光,通体透明,浓雾一般弥漫着的萤火虫给挡住了。

刘芸眨了眨眼睛,朝四周观望,她的眼睛,被四五米外的地方吸引住了,她悄声问道:“那是什么?”

大家看过去,看到那里的地上,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在一片又一片的绿光中若隐若现,刘立杆朝那里走去,其他人跟在他后面,脚底软软的,这么多的人走动起来时悄无声息。

走着走着,刘立杆禁不住加快了脚步,心里倒吸一口凉气,那个影子,越来越像是一个人倒在那里,越来越像是张晨的影子,他已经出了什么意外?

刘立杆疾走两步到了跟前,站在那里,探头看看,然后回过头来,大家看到他脸上的笑,是绿色的。

众人围了上去,差不多都要笑出了声。

他们看到,张晨侧卧在那里,头枕着自己的包,背对着他们,萤火虫无声无息地飞来飞去,把蓝绿色的光洒满他的全身,他轻轻地打着鼾,身体一起一伏的。

刘立杆蹲下身子,轻轻地摇了张晨一下,张晨可能是实在太累了,睡得很沉,这一下竟然没有摇醒,刘立杆又摇了几下,张晨这才慢慢悠悠地睁开眼睛,转过身,看到周围这么多人,大吃一惊,坐起来问道:

“你们怎么来了?”

“他妈的我们都在找你,你一个人,倒是在这里睡得正香。”刘立杆骂道。

“你们找我干嘛?”张晨奇怪地问。

“哦,我们也是无意中碰到,想喝酒,这不,就想起你来了,大家都在,怎么能缺你一个?”孟平赶紧说。

“对对。”陈启航也说。

“你们这么多人,会碰到一起?”张晨满眼疑惑,看着刘立杆。

“是这样的,张总,香港的那家设计公司,给我们设计的效果图到了,我打了刘总电话,刘总到了公司,又打了他们其他人的电话,让他们来公司帮忙参考参考,提提意见。”魏文芳说。

“是啊,只有扣你没有反应。”刘立杆说。

这个理由,虽然张晨还是将信将疑,但好歹还说的过去。

刘芸退到了人群外面,她觉得自己的眼睛湿润了。

“不对啊,那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张晨问。

“你他妈的还问我们。”刘立杆骂道,“你怎么来的?”

“坐蓬蓬车。”

“蓬蓬车呢?”

“我让他回去了。”

“你不认识那人?”

“谁?”

“开蓬蓬车的。”

“我怎么会认识他。”

“但他认识你啊,也认识吴朝晖,他和吴朝晖说,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你发什么神经,要跑去红城湖,往这里来,我他妈的还能不知道你到这?”刘立杆说。

张晨觉得不对,还想问什么,钱芳连忙插话:“张总,你怎么找到这个仙境一样的地方的?”

张晨笑道:“我上次来过。”

“什么时候?我们来的时候不都是白天吗,我都在啊,白天哪里来的萤火虫?”刘立杆说。

“很早的时候,还是做中国城方案那会,有一天晚上,没有灵感,我一个人来过这里,看到了这么多的萤火虫……李勇小心!”

张晨看到李勇朝前面光亮最密集的地方走去,大声叫道,李勇站住了,诧异地回过头。

“前面是一片沼泽,我上次掉进去,差点就爬不出来。”张晨和李勇说,李勇赶紧退了回来。

张晨还坐在那里,大家跟着,干脆也在草坪上坐了下来,大家不约而同,都想在这么一个不真实的世界里多呆一会,把那个真实的世界抛到脑后。

“你中国城的灵感,就来源于这些萤火虫?”刘立杆问。

“对啊,我画的时候,还为这些萤火虫感到惋惜,杆子,要是我们中国城的项目开工,这个地方,肯定也会消失,这些萤火虫,就无家可归。”

张晨看着四周,他的目光是凄迷的,他说:“你看这些萤火虫,好像这么柔弱,但最终,还是它们战胜了我们,我们的梦破灭了,但它们还在。”

这话听起来就有些伤感,大家都沉默着,孟平和陈启航,在草地上躺了下来,仰望着头顶的这一片光,那么近。

刘立杆问张晨:“你怎么想到跑这里来了?”

张晨沉默着,过了好久,他呓语般地呢喃:“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吗,我就想来看看,这些萤火虫还在不在,好在它们没有让我失望,还在这里,十月份了,还有这么多的萤火虫,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到了这里,我感觉到,它们就是在等我。”

“也等我们吧,我们也来了。”刘芸说。

“哈哈,对,这些萤火虫,我估计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张晨笑道。

“一样,我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萤火虫。”吴朝晖叫道。

“这鬼火漂亮吧?”陈洁问。

魏文芳冲吴朝晖做了一个鬼脸:“我就是女枪毙鬼。”

“那他要被鬼迷到了。”陈洁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

“张总,你让蓬蓬车都回去了,你这是准备在这不走了?”徐佳青问。

“对,我想在这里等到天亮,看看它们白天住在哪里,没想到睡着了。”

张晨说的轻松,但大家知道,他心里肯定不会这么轻松,好在人找到了,大家还是感到很高兴,刘芸说,那我们在这里一起等吧,我也很想看看,这么多的萤火虫,到底住在哪里。

好啊,大家欢呼起来,那些萤火虫,照样管自己飞啊飞,不理睬这些人想干什么。

孟平悄悄地问曹小荷:“你没关系吧?圆圆在家里?”

曹小荷摇了摇头,她说没事,我放邻居家里,知道今天不会早,他们会带她睡的。

孟平说好,他站了起来,走过去,在张晨身边坐下。

孟平拍了拍手,说,我们大家来讲笑话,一个人讲一个,从我这里,开始轮下去,我第一,张总第二。

好啊,大家又欢呼起来。

孟平的笑话逗得大家前仰后合,只有张晨没有笑,张晨坐在那里,一下子恍惚起来,他感觉这情景似曾相识,就像那天在三亚的海滩上,只是,那时候他是观众,远远地在酒店房间的玻璃后面,而今天,他也置身其中,那么,谁会在远处看我们呢?

孟平拍了拍张晨的大腿,和他说,我说完了,该你了,张总。

张晨愣了一下,该我了,什么该我了?

他看了看孟平,才想起来了,原来是孟平的笑话讲完了,该自己讲了,自己说什么呢,张晨觉得脑子晕乎乎的,他看了看四周围成一圈的人,一双双善意的眼睛,张晨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他说:

“我觉得我就不用说笑话了,我坐在这里,你们看,我这个人就是一个笑话。”

0361 伤逝

张晨一觉醒来,习惯性地看看手表,已经十点多钟了,他吓了一跳,赶紧一翻身从床上起来,伸手去捞床边搭在椅子背上的裤子。

这一捞却没捞到,定睛再看,床边哪里有什么桌子椅子,桌子和椅子,都在房间的另外一头,靠窗摆着,张晨这才醒悟,这里不是自己在文明东的房间,而是在义林家。

今天也没有什么班可上了,别说现在是十点多种,就是十一点十二点,下午五点都没有关系,你已经不需要上班,不是不需要,而是无班可上了。

张晨坐在那里,自我解嘲般地苦笑一下,重新倒在床上。

张晨躺在那里,却已经睡意全无,他呆呆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这才开始,重新回想起昨天的一点一滴。

昨天,事情来得太密集,太突然,他甚至没怎么来得及反应,他好像一个在拳击台上,被一套组合拳击晕的选手,踉踉跄跄,虽然没有倒下,但已经魂飞魄散,呆若木鸡,完全丧失了抵抗的能力。

他只能被动地接受所有强加给他的打击,这种打击,就像锋利的刀刃,插进去的时候,你当时都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到了这时,过一段时间,你人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张晨才感觉到,悲伤和疼痛席卷向他,很快把他淹没。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下午,自己从符总的办公室下来,走到望海国际大酒店的门口,海城十二月下午的阳光依然炽热,他却觉得,这炽热是在迎接着他,他感到自己正滚热地融入这个城市。

看着眼前的海秀路和车来人往,看着身后酒店的大堂,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一股豪情油然而生,这是我的酒店,这是我的海秀路。

他记得当时的自己,甚至想把这份快乐和自豪,分享给每一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他想起那一刻,自己甚至还想起了永城的文具店,那个送自己速写本和画夹的营业员,他和自己说,因为我明天就要调回杭城了,我想和你分享我的快乐。

他觉得自己那一刻的快乐和那个营业员是一样的。

现在想来,这一切是多么的可笑,自己的那种豪情和得意忘形,以及得意忘形带来的可笑的快乐,海秀路就是海秀路,不会是你的海秀路,海城就是海城,不会是你的城。

包括那个营业员,他以为回到杭城,就是回到了童话世界和天堂,幸福和欢乐就永远环绕着他?

不,不可能的。

此时此刻,自己像一条爬虫,蜷缩在床上,而他,那个营业员,很可能正坐在杭城一条两边墙壁爬满了爬墙虎的弄堂里,一个洋灰斑驳的老台门前,在一张和他同样衰老的竹椅子上,睡意昏沉,脑海里偶尔闪过的一点亮光,都是他在永城的欢乐和年轻。

他已经太老太孤独了,弄堂里,从他面前经过的,可不是什么撑着油纸伞,结着丁香一样愁怨的姑娘,而是推着粪车的环卫工人,连他们都用嫌弃的目光看着他,觉得这个老西斯,弄堂本来就窄,你碍手碍脚地坐在这里,紧死啊。

张晨躺在那里,呆呆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他觉得自己也正在这样被这个城市嫌弃,这个城市还年轻,但他已经衰老了,如果他就这样,在这张床上腐烂起来,这个城市,大概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这个世界,哪里有什么一劳永逸的离开或者归来,哪里有一蹴而就的天堂,哪里有什么你的城市你的街道,只有失落和悲愁,才会是你永久的故乡。

人生就是被不断地调换病床的念头所折磨。张晨想起了这句话,他记得这是波德莱尔《巴黎的忧郁》里面的一句话。

他记得是在永城百货商店门口的那个书摊上,看到了这本书,薄薄的一本。

首先吸引他的是这书的封面,淡绿色的底色上,是一幅黑色的木刻,珂勒惠支的风格,一个愁苦的老人站在一扇窗前,身上的大衣,铁皮一样地因为积满污垢而沉重,目光隐晦而胆怯,仿佛退缩到了世界的尽头。

张晨花了五毛七分钱买下这本书,边走边看,他随手翻开的那页,跃入他眼帘的就是这句话,他记住了。

是啊,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调换了一个地方,就是调换一张病床,大家都有病,只是轻重不同而已,谁也不要笑话谁。

望海楼的项目,是张晨和这个城市最紧密的联结,从去年十二月,他决定接下这个项目开始,他整个人都围绕着这个项目转,这个项目,寄托了他所有的希望和未来,也成为了他的日常。

当他发觉,自己和金莉莉越来越疏远的时候,他没有绝望,隐隐地觉得,自己还有寄托。

当他决定终止自己和顾淑芳的关系时,其实每天都是战战兢兢地回去文明东,家更像是折磨人的炼狱,但他总会告诫自己,这一切都会过去,等项目完成就好了。

现在项目完成了,但他却成了无关的人,他和这个城市最紧密的联结失去以后,张晨感觉,自己和这个城市,也变得疏离起来,他已经没有底气再说,这是我的城市,这是我的街道了。

几个月之前,他就知道,自己和金莉莉走到今天的这个结果是必然的,所以昨天金莉莉和他说那些话,他并不感到突然,甚至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

但等到他一个人跑到那块空地,走到萤火虫们中间时,他觉得自己不是透明了,而是空洞了,被这个城市洞穿,他不仅和这个城市无关,也和这里的人无关了。

虽然结局早就注定,但这一切真正发生的时候,张晨还是会感觉到失落和痛苦,这出乎他自己的意外,也可许就是为了逃避这样的痛苦,张晨才会迟迟没有勇气和金莉莉说分手。

他不知道因为什么而痛苦,因为什么而失落,只是觉得,当你习惯的东西,被真正地抽掉以后,那个空缺,其实是没有办法弥补的。

人可能就是在这样不断地被抽掉之后,开始越来越淡漠,越来越佝偻,先是从精神上,再是到**上,垂死之人的眼睛之所以麻木,不是他对这个世界不再感兴趣,而是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这么多年的感情经历,说长很漫长,把它拆解成每一分每一秒,可以遮天蔽地,说短,其实也很短,只是五个字,我们分手吧,就可以结囊括一切。

张晨现在有些后悔,自己昨天没有拿那捆钱,他应该把它拿走的,到了下面,他可以从金融花园门口,开始把这些钱一张连着一张,在地上排好,他可以用一把三十米的皮卷尺,让“野猪的车辆”帮助拉着皮尺的那头,自己量出去,量到最后一张。

这样他就可以知道,几年的感情,如果折算成金钱,到底会有多少米。

谁说时间只有一种计算方式,折算成金钱,不是也可以计算出情感时间的长度吗?

张晨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想着,想到了睡着,在睡梦中,继续这样想,把自己想醒过来,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垃圾桶,又像一个翻找垃圾的人,把这些林林总总,翻出来,又埋葬回去。

……

中午的时候,刘立杆特意回了趟家,他看到张晨房间的门关着,他在门口站了一会,想敲又没有敲,他趴到窗户上看看,看到张晨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刘立杆叹了口气,又走下楼去,上了车,吴朝晖问,回去公司?

就停这里,睡一会。

吴朝晖大喜,他也困死了,两个人就把车停在义林家门口,放倒椅子,摇下窗户,睡了起来。

凌晨的时候,天连一丝亮光都还没透出来的时候,那些萤火虫,就好像听到命令一般,几分钟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坐在那里,突然都觉得有些手足无措,有那么一会,大家心里都有些沮丧,他们因这些萤火虫等在这里,而萤火虫们,似乎没来由地就把他们抛弃了。

他们到底也没看到,萤火虫去了那里。

萤火虫消失的世界,天一点点亮起来,他们惊奇地发现,原来没有萤火虫的时候,这个地方是这么的衰败和龌龊,他们坐着的地方,其实是一块被阳光烤干的烂泥淖,清晨的雾气从不远处的沼泽里飘散过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

而这恶臭,还是从他们坐着的地方散发出来的。

他们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里。

0362 没事,没事

雯雯和倩倩睡到下午起来的时候,张晨的门还是关着,两个人蹑手蹑脚走过去,看到窗户上的窗帘拉上了,不过,还是有一条缝,她们趴到那条缝上朝里面看,看到张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两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商量了半天,还是决定去给刘立杆打电话,两个人穿着拖鞋,噼里啪啦地下楼,走到小店,打通刘立杆电话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

刘立杆听她们说完,骂道,他妈的,看样子这家伙又没起来吃中饭。

刘立杆想了一会,他和雯雯说,你们准备一下,我早点回来,今天晚上,我们吃火锅。

雯雯叫道,好啊好啊,要吃海鲜的。

刘立杆叫上吴朝晖,去了东门市场,买了很多的海鲜和菜,还买了半只烧鹅,回到家,吴朝晖把这些东西都提到院里水池边的台子上,刘立杆站在院子里,仰头叫了一声雯雯,又叫了一声倩倩,不管是雯雯还是倩倩,都没有应答。

“这两个死逼!”刘立杆骂道。

义林妈走了出来,看到台子上的东西,她朝刘立杆挥了下手,意思是别叫了,她走过去,手脚麻利地帮他们清洗起来。

刘立杆和吴朝晖说,可以了,你回去吧。

吴朝晖不肯走,嘿嘿笑着:“这么多好吃的,领导你不让我蹭一点?也太不关心下属了。”

“你他妈的,不要去陪魏文芳了?”刘立杆骂道。

“她今天去她姐姐家吃饭了。”

“那好吧,没有白蹭,你先去小店,扛一箱皇妹啤酒回来,和老板说记我账上。”

吴朝晖屁颠屁颠去了,刘立杆提着半只烧鹅和另外一只袋子上楼。

到了楼上,他看到走廊里,雯雯和倩倩,已经把桌子凳子和卡式炉都摆好,就是不见人影,刘立杆走到她们房间门口,看到两个人站在房间里,看着他嘻嘻笑,刘立杆骂道:

“刚刚叫你们,你们他妈的没有听到?”

骂完自己醒悟过来,这两个死逼,不是没有听到,而是听到了故意不答应,就是不想下去清洗海鲜。

雯雯笑着和刘立杆说:“我们不是等下还要上班吗,手上腥腥的,会被客人骂的。”

“就是就是。”倩倩说,“我还刚涂了指甲油。”

“那你们还要吃海鲜?”刘立杆没好气地问。

“吃没关系,又不亲嘴,等下吃完,刷个牙就可以了。”雯雯说。

“好了,别嗦,义林妈快洗好了,下去拿吧。”刘立杆见她们迟疑着,说:“要么我下去拿,你们负责把张晨哥叫起来。”

雯雯哧溜就跑了出去,叫道:“我去拿海鲜。”

倩倩跟着也跑了出去。

刘立杆摇了摇头,他走到张晨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叫道:“起来吃晚饭。”

“不吃。”张晨瓮声瓮气地说。

“不吃也开门,不然我一直敲下去。”

刘立杆骂道,他果然一直不停地敲着门,张晨终于忍不住了,走过来打开门,仍想回床上时,被刘立杆一把拉住。

“吃火锅,就走廊上,不吃别想睡,吃完你上天入地老子不管。”刘立杆说。

张晨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

刘立杆拿着钢精锅,去水池接了水,回来把锅子坐在炉子上,点着,吴朝晖和雯雯倩倩也上楼了。

刘立杆把袋子里的烧鹅拿了出来,另外还有一只小袋,他买了小橘子、黄灯笼辣酱和蒜泥,雯雯和倩倩,把海鲜拿上来的同时,还从义林妈那里拿了什锦酱和酱油。

这就齐了。

各自调料,雯雯拿着蒜泥准备倒自己碗里时,刘立杆骂,不是要上班吗,还吃这个?

雯雯愣了一下,继续还是倒了,她说管他,到我们那里的,基本都是酒已经喝到大舌头的,给他们一个屁,他们也闻不出来。

连张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刘立杆骂道,你厉害,什么话都敢说,什么都难不到你。

雯雯摇着头,得意地说,那是,我就是碰到那个死老麻,没有办法,唉,一物降一物。

吃饭的时候,雯雯和倩倩不停地逗着张晨开心,找各种的理由和他喝酒,张晨几乎没说什么话,酒倒是喝了不少。

眼看着饭就要吃完,刘立杆和张晨说,吃完饭我们去借录像带,好久没看录像了。

张晨未置可否,雯雯和倩倩叫道,好啊,我们回来也要看,张晨哥,你可不许关门睡觉。

张晨笑笑,没有言语,雯雯好像想到了什么,她一拍吴朝晖的肩膀。

“干嘛?”吴朝晖问。

“帮我们提水,倩倩,我们去把张晨哥房间的地洗干净,大家脱鞋才能进去,这样,就可以坐地上看录像了,多少人也不怕。”

“好啊!”倩倩一听就跳了起来。

吴朝晖帮着从洗手间,一桶一桶地提着水,雯雯和倩倩,把张晨房间里所有摆在地上的东西,都放到高处,然后用水,一桶一桶地冲着地面。

刘立杆和张晨两个,不理睬他们,继续喝酒。

三个人干得正欢,就听到义林妈在下面叫,也不知在叫什么,刘立杆站起来,看着下面,义林妈站在院子里,指手画脚和刘立杆说,刘立杆总算是明白了,他赶紧朝雯雯她们叫,停停,快停下!

雯雯看着他不解地问:“干嘛停,还没冲好。”

张晨实在是忍不住了,哈哈大笑,他说:“这楼板,又没做过防水处理,你们这样冲,水还不都流到义林家里去?”

雯雯她们总算醒悟,赶紧停止,雯雯问张晨:“张晨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故意不告诉我们?”

张晨光笑不响,倩倩在一边说,那我们不用水冲,用布擦,反正已经冲过两遍了,擦也可以擦干净。

雯雯说好,三个人又忙起来。

刘立杆和张晨说,不管他们,我们去借录像带。

张晨想了一会,看看自己的房间,反正现在房间是没办法回去了,坐在走廊里又碍手碍脚,他站了起来,和刘立杆两个走下楼去。

两个人到了录像带出租店,张晨找了《桂河大桥》、《大地雄心》和《夺宝奇兵》,刘立杆要了侯孝贤的《悲情城市》,还有一部香港电视连续剧《大地飞鹰》,张晨感觉这片名有点熟悉,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就不想了。

两个人回来路过小店,刘立杆又买了一大袋子的零食,张晨骂道,买这些干嘛?

“你不吃,那两个死逼也要吃啊。”刘立杆白了他一眼。

两个人回到家,看到走廊上的桌子凳子都收掉了,只有吴朝晖一个人站在那里,雯雯和倩倩已去上班,吴朝晖接过刘立杆手里的袋子,翻了一下,叫道:

“都这么素的,有什么好看,就没有一个三级片?”

刘立杆骂道:“你他妈的都谈恋爱了,还这么花,别和我说魏文芳连碰都不让你碰的?”

吴朝晖嘿嘿笑着,不接他这个话茬,他从那袋零食里,拿了一包牛肉干,叫道:

“我走了领导,我还是回去家隔壁的录像厅看,低音炮,女的叫起来都像母老虎,那才有劲。对了,领导,你大老婆交待了,一定要脱鞋进去。”

“滚滚滚。”刘立杆不耐烦地骂道。

海南的天气热,只这么一会时间,房间的地上已经干了,张晨和刘立杆在门口脱了鞋,走进房间,在地上坐下来后,刘立杆叫道:

“这两个死逼,总算干了点好事,别说,这样还蛮舒服的,到处都可以躺可以坐。”

张晨在地上坐了下来,背靠着墙壁,刘立杆把录像机的电源打开,问他,先看什么?

“随便。”张晨说。

刘立杆把《夺宝奇兵》的带子塞进了录像机,这部片子,乔治卢卡斯编得很好,斯皮尔伯格导得很好,哈里森福特演得也很棒,一下子就把刘立杆带进去了,刘立杆看得表情很丰富,张晨双眼盯着荧屏,一动不动,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刘立杆偶尔偷看了他几眼,感觉他眼睛虽然盯着电视,其实心早就不在这里,整部片子放完,他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换过姿势。

“再看什么?”刘立杆问。

张晨“哦”了一声,如梦方醒般,他还是说:“随便。”

刘立杆换了《桂河大桥》,放到一半回头看看,张晨身子已经倒在一边的地上,蜷缩着睡着了。

刘立杆叹了口气,他把录像机和电视机都关了,走出门去。

0363 都看些什么录像

雯雯和倩倩下班回家,看到张晨房间的门开着,房间里的灯关了,电视机的光线一闪一闪的。

雯雯和倩倩走了进去,看到张晨蜷缩在地上,好像是睡着了,刘立杆背靠着墙壁坐在那里,两眼盯着电视机。

电视里在放的是一部香港电视连续剧,雯雯“咦”地一声,她指着荧屏上的那个人说,看看,这个像不像张晨哥?

倩倩看看地上的张晨,说像,真像,这是谁?

“吴镇宇。”刘立杆说。

雯雯和倩倩站着看了一会,雯雯说:“我先去冲凉,冲完回来看。”

倩倩说:“我也去。”

雯雯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那袋零食,问刘立杆,怎么,给我们准备的?

刘立杆说,是啊,够不够意思?

“好吧,还算你有良心。”雯雯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两个人洗完澡回到张晨的房间,进门就把灯开了,刘立杆骂道:“把门关上,死逼,有蚊子。”

雯雯没有理睬他,她走到放在地上的台扇边上,伸出脚,用脚趾按下电扇的按钮,又用手把电扇头上的摇头按钮拔起来,电风扇摇着四十五度角,呼呼地吹着风。

“好了,没蚊子了。”雯雯叫道。

她走到张晨的身旁,跪在地上,弯下腰,确认张晨真的是睡着了,雯雯叫着:“张晨哥张晨哥。”

张晨含含糊糊地嘟嚷:“干嘛?”

“我们回来了,快起来看东西吃录像。”

雯雯刚刚说完,那边刘立杆和倩倩就笑了起来,雯雯自己也意识到了,她笑道:“错了错了,是吃东西看录像。”

张晨继续嘟嚷:“你们看,我睡觉。”

“你不看看电视里,有一个人很像你。”

张晨迷迷糊糊想到好像有人说过这话,不过他没兴趣,说:“不看,我要睡觉。”

雯雯直起身子,看着张晨,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站起来,走到床边,从床上拿了枕头和毛巾被,回到张晨身边,她一只手把张晨的头抬起来,一只手把枕头塞到了他的脑袋下面,和他说:“睡吧,这样舒服点。”

她把毛巾被盖在张晨的身上,这才起身走到录像机前面,她看了看刘立杆他们借回来的那堆片子,骂道:

“你们两个大男人,就借了一堆这个回来?大半夜的,看这个,你们是和尚吗?”

倩倩赶紧说:“嘘,轻点。”

“没事,让张晨哥躺在那里,听听电视,听听我们说话,”雯雯说,刘立杆点了点头。

刘立杆问:“不看这个,那我们看什么?”

“大半夜的,男人不都喜欢看光屁股吗?”雯雯说。

刘立杆骂道:“你这思想境界,和吴朝晖是一样的。不过,他比你讲究,他还要低音炮。”

“那是怎么样的?”倩倩好奇道。

“嗯……嗯……嗯……哎呀……嗯……嗯……”雯雯学了起来,刘立杆和倩倩,笑得倒在地上,那边张晨也忍不住,“呲”地一声笑了起来。

“张晨哥醒了?”

雯雯跑了过去,张晨只好坐起来,没好气地说:“你们回来了,我还能睡吗?”

雯雯嘻嘻笑着,叫道,过去过去,一起看录像。

雯雯把地上的枕头也拿过去,靠墙立着,和张晨说:“张晨哥你坐这里,舒服点。”

“真体贴。”刘立杆说。

“怎样,你吃醋?酸死也白死。”雯雯骂道。

张晨坐了下来,雯雯在他和刘立杆中间坐下,她看了一眼电视,猛地一拍刘立杆的大腿,刘立杆骂道:“干嘛?”

“我们进来的时候,你就在放这个,怎么现在又放了?”雯雯叫道。

“就这一集,他放了一个晚上,吵死了。”张晨说。

刘立杆嘿嘿笑着,他当然不能和他们说,这是《大地飞鹰》的第九集,那天晚上在望海楼,他是和黄美丽一起看的这集,这一个晚上,他一遍一遍看着这集电视剧,就会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宛如黄美丽就在自己的身边。

……

刘立杆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大亮,他看了看房间里,雯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到张晨的毛巾被上,睡着了,倩倩头枕着雯雯的大腿,也睡着了,只有张晨一个人,还坐在那里,两眼盯着前面的电视机。

电视机的荧屏上,沙拉沙拉地闪着雪花点,录像机里的录像带,早就放完了。

刘立杆爬了起来,和张晨说:“走,去吃汤粉。”

张晨似乎没有听到他说话,无动于衷,刘立杆走过去,用脚踢了踢他的脚,张晨扭过头看着他,好像这才知道,刘立杆已经醒来了。

“走,去吃汤粉,辣一下。”刘立杆说。

张晨“哦”了一声,这才用手支撑着墙壁,站了起来。

吃完汤粉回来,两个人站在走廊里抽烟,刘立杆问张晨:“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张晨勉强地笑笑。

“有事就说出来,不要硬撑着,你至少还有朋友。”刘立杆沉默了一会,接着说:“大家都很关心你,包括这两个死逼。”

张晨不响,过了一会,他说:“知道了,我真的没事,只是,有时候脑袋里嗡嗡嗡嗡响,有点晕。”

刘立杆本来想骂,你他妈的,一天就没有正正经经吃过一餐饭,脑袋怎么会不嗡嗡响?

话到嘴边,刘立杆又忍住了,他说:“趁这个时间,好好休息,这上岛一年多了,一直在忙。”

张晨苦笑道:“到头来都是空忙。”

“也不能这么说,钱没赚到,至少学到了经验,现在再让你做这么大的一个项目,你心里肯定不慌。”

“更多的是学到教训吧。”

“也对,教训也很宝贵,出来闯,谁不会跌跤,就像孟平……”

“吃亏是福,对吧?”张晨打断了他。

“我们山里来的,心地还是单纯,太容易相信别人。”刘立杆自我解嘲地笑道。

“你那个效果图呢,不是说已经到了?”张晨问,他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再说下去。

“不是时间紧吗,前天晚上就送北京了,今天应该会回来,怎么样,到了我扣你,你去我公司?”

张晨低着头不响,刘立杆说:“我带回来吧,你帮我看看。”

张晨说好。

两个人默默地抽烟,看着楼下,义林妈拿着一把扫把,把三轮车上的鸡屎扫到地上,再扫到院子角落里的花坛边上,拿一把铲子,把鸡屎都铲到花坛里。

接着,她用一根皮管,接到水龙头上,打开水,冲洗着三轮车和院子。

两个人看着她干活,似乎看入了迷,义林妈抬头看到他们正看着下面,就咧开嘴,笑了一下。

刘立杆问她鸡现在卖得怎么样了?

义林妈说很好,边上那个大陆仔,想叫我帮他卖猪这里,你们懂不懂杀猪?

两个人大笑。这一笑,气氛就轻松起来,刘立杆说:“有时候我挺佩服义林妈的,什么都敢卖,你要是拿个导弹给她,她照样会拖着上街,不会说卖不了。”

“是啊,什么也不想,干就是,这样也挺好。”张晨同感。

刘立杆问:“有没有想过,接下来怎么办?”

“没有,不知道。”

“要么去我公司?”

“不去,我去你公司能够干嘛,前台还是保洁?”

“这两个你还真干不了,项目马上要开工了,你可以去项目部,再说,你不是想看看杰森他们怎么运作的吗,去我公司不是更方便?我和孙猴说,孙猴也肯定会同意。”

“不去,孙猴同意,他也是看你面子,不是觉得,公司确实需要这么个人,我不想这样。”

“那去孟平公司,昨天孟平还打电话给我,说起这事。”

“到他那里?那我更干不了了,我哪里是能干他那种活的人。”

“对了,我想起来了,杰森他们要在海城开分公司,要么你去他们那里,这总对你胃口了吧?”

张晨还是摇了摇头,他说:“我觉得我现在做不了设计了,真的,昨天我拿起笔,头就疼得厉害,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刘立杆叹了口气,他说:“那就歇歇再说。”

“你还找不找得到那个杨主任的电话?”张晨问刘立杆。

“哪个杨主任?”

“儋州农场的那个杨主任。”张晨说,“我想去他那里种橡胶。”

刘立杆不敢再就这个问题聊下去,他怕,这个闷蛋一根筋搭牢,真的会跑儋州去。

刘立杆拍了拍张晨的肩膀,和他说:“我去洗脸,过会吴朝晖要到了。”

张晨也觉得自己站了太久,四肢无力的,他走回自己房间,从横卧在地上的雯雯和倩倩身上跨过去,走到自己的床边,倒了下去。

0364 拿什么拯救你

接下去的几天,张晨都是这样,每天大多数的时间就在房间的地上蜷缩着,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就像一堆东西堆在那里,连雯雯和倩倩回来,也叫不起他,他们三个,在边上看录像嬉闹,张晨无动于衷,背对着他们躺在地上。

刘立杆知道张晨在胡思乱想,他想,边上有人吵闹,至少能让他胡思乱想得不那么专注,刘立杆甚至希望能够激怒他,大骂他们一顿,那样,人或许会好受一些。

但张晨好像存在在另外一个世界,对他们的一切充耳不闻,刘立杆和雯雯倩倩,嬉闹一阵,就互相看看,摇摇头,暗自叹了口气,他们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应付这个局面。

刘立杆到了公司,过了一会,陈启航和李勇上来了,陈启航问刘立杆,张晨怎么样了?

刘立杆摇了摇头,叹息道:“整个人都快废了。”

“这也难怪。”陈启航说,“这么大的打击,来一个就够了,他一天来一双。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吗?”

“没有,我觉得旁人无能为力,只有看他自己怎么走出来。”刘立杆说。

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刘立杆接起来,是二货,二货在电话里叫,逼养的,指导员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逼养的,指导员现在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天天睡觉,像个蛆。”刘立杆说。

“那怎么行,这样人会睡坏的,把他拖出去打一炮就好了,要不要我回来,我回来带他去。”二货急道。

“你他妈的,你带他去都带了有一年了,他什么时候去过,你还不知道他。”刘立杆骂道。

“那叫家里去啊,要不要我给你几个扣机号,她们还是不错的。”二货问。

“好好,谢谢你了,我带家里去,还怕被他打,你就别添乱了,还是照顾好你自己。”

“哈哈,我这里不错,开发了不少好货,逼养的,要么你把指导员,带到我这里来,我来照顾他。”

“你他妈的倒丁吗,你那个工地,张晨能去?”

二货在电话里一愣,想起来了,自己的这个工地,是猪草妹他们的,猪草妹现在和指导员分手了,带他来这里,不是打他脸吗。

二货赶紧说:“我忘了我忘了,该死!”

刘立杆挂断二货的电话,李勇在边上说,这二货至少有一点说对了,杆子,再睡下去,人确实会睡坏的,还是要想办法带他出来,大家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也好。

“我也想啊。”刘立杆苦着脸说,“前两天还能带他下楼,吃吃汤粉,借借录像带,现在好了,干脆连楼都不肯下了,如果不是上洗手间,他大概连门都不会出,澡都好几天没有洗了。”

“要么以毒攻毒,你们干脆连吃的也不要给他买,就让他饿着,饿到实在吃不消,他自己不得不下楼去吃。”陈启航说。

刘立杆苦笑道:“那是你还不了解他,这个家伙,真的会让自己饿死在那里的。”

……

张晨睁开眼睛,他看到眼前的水泥地,被雯雯和倩倩每天擦着,都擦出了亮光,远处是床脚和台扇,还能看到,床底下有几缕蛛丝挂在那里,随风飘啊飘的,蛛网被雯雯她们搞卫生清除了,还残留着这些无主的蛛丝。

张晨觉得,这躺在地上和躺在床上的感觉还真不一样,看到的世界也不一样,脑袋贴着地面时,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地,躺在床上的时候,看到的都是天花板。

更不同的是,躺在地上,看到所有的东西,都比原来高大,不管是床,椅子,桌子还是电扇,包括鞋,那些静静地躺在角落里的鞋,看上去也高大了起来,就像是梵高画的那种,拼着命茁壮生长着的有生命力的鞋,让人莫名地感动和惊诧。

张晨知道这是角度的原因,透视的原因,那些平常司空见惯的东西,换一个角度,就带来了不一样的感受。

刘立杆早就去上班了,雯雯和倩倩也回去自己的房间,张晨躺在那里,周围一片的静谧,也不是静谧,其实还是有很多的声音远远近近地传来,你数也数不清楚,但这些声音与你无关,耳朵自动就把它们过滤了。

他听到自己的bb机响,这声音响在很远的地方,也已经与他无关。

现在应该是一点或者两点,张晨想到,自己应该在窗前立一根杆子,这样自己躺在这里,就能够根据杆子倒在地上的影子的变化,知道时间的流逝。

张晨感觉到了饿,但他不想起来,整个城市都开始午睡了,我为什么还要起来?饿就饿吧,饿久了也就感觉不到饿了。

“笃笃笃。”

张晨好像听到了敲门声,这个时候,还有谁会到这里?

刘立杆回来,他会砰砰地砸门,雯雯和倩倩起来,她们的影子,会出现在窗户那里,然后地说话,没有人会笃笃地敲门,张晨觉得自己是幻听了,连转个身去看看门也懒得转。

“笃笃笃。”

敲门声继续响起,接着响起一个声音:“张总,张总你在吗,我是小曹。”

张晨听到了曹国庆的声音,他现在来干嘛?

张晨爬了起来,走过去把门打开,张晨愣在了那里。

他看到曹国庆站在门口,而他身后站着的,竟然是小昭。

“你怎么来了?”张晨惊喜道。

小昭的脸红了一下,她说:“我正好在望海楼附近,就想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你,我……我已经知道你不在望海楼,可我还是去了,幸好,碰到了曹师傅。”

“我扣你没有回,就带她来了。”曹国庆说。

曹国庆从张晨的表情看出来,自己把这个女孩带来带对了。

曹国庆和张晨说:“人带到了,那我回去了。”

张晨这才想到,应该把他们让进来,小昭看了看门口的鞋,脱了鞋走进来,曹国庆说,不了,我回去了,工地上乱糟糟的。

“工地上怎么了?”张晨问。

曹国庆犹豫了一下,和张晨说,还不是工程量的事,哼,我就看他乱,越乱越好,张总,你别管了。

张晨苦笑道:“是啊,管也管不到了。”

曹国庆摆了摆手,和张晨再见,转身下楼。

张晨把房间门关上,看着小昭,小昭也看着他,两个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张晨有些语无伦次地说,这地方很简陋,我没想到你会来。

小昭摇了摇头,她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其实,我去找过你好几次,都没找到你。”

张晨笑道:“叫我滚蛋,我就滚了。”

“不是,你不要这样说,我知道他们干了什么,是他们坏,不是你。”小昭还是摇着头,张晨又闻到了她身上,那清凉的香气。

小昭看着张晨,怔怔地说:“我很想你,你想我吗?”

张晨点了点头。

小昭走近一步,抱住了他,趴在他的耳边问:“那我不走了,我们在一起好吗?”

张晨说好,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在乎,你以为我会在乎吗?我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小昭抱着张晨,嘤嘤地哭了起来。

……

雯雯和倩倩,起来的时候走出房间,习惯性地朝张晨那边看看,两个人都睁大了眼睛,她们看到,张晨的门前有一双女孩子的高跟凉鞋。

两个人蹑手蹑脚过去,张晨的门关着,窗帘拉着,两个人还是趴到那条缝中朝里面看,吓了一跳,她们看到张晨和一个女孩子面对面地坐在那里,手牵着手,两个人也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对方傻傻地笑。

我操!

雯雯和倩倩赶紧矮下身子,从张晨的窗下溜过去,噼里啪啦地下楼,她们到了小店,给刘立杆打电话。

“什么?你们说什么?张晨的房间里有一个女的?你们看错了吧?”

“你他妈的,我一个人可能看错,两个人也会?”雯雯骂道。

“对对,肯定没错,还长得很漂亮,我们还看到了门口的鞋子,你不信自己回来看。”倩倩在边上叫道。

0365 告别

刘立杆接到雯雯的电话,他当然要马上回去看看,刘立杆叫上吴朝晖,就往家跑。

车停在义林家门口,刘立杆刚下车,就看到雯雯和倩倩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拼命朝他招手,还不时用手指着张晨的房间,两个人脸上,都是一脸的坏笑。

刘立杆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首先跃入他眼帘的,就是张晨门口那双白色的高跟凉鞋,刘立杆知道雯雯她们说的没错了,他站在门口,也顾不得其他,砰砰地敲着张晨的门,叫道:

“张晨,是我。”

门打开了,张晨微笑着,有些害羞地站在那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倒是落落大方,张晨和刘立杆说:

“这是小昭。”

又和小昭说:“这是刘立杆,我兄弟,就住在隔壁。”

他看到雯雯和倩倩也相拥着过来,又和小昭说:“这是雯雯,这是倩倩,也是我们邻居,她们住最里面的那间。”

小昭的脸微微一红,眼睛看着他们三个,分别点了点头,和他们说:“你们好!”

“这是,这就是那个……”刘立杆想起来了,问道。

张晨点了点头。

刘立杆心里一阵狂喜,差点就哭出来,有救了,原来是她,刘立杆心想,这一下张晨有救了,天塌下来也没关系,他妈的不用为他担心了。

“以后,我也住这里了,你们不会不欢迎我吧?”小昭笑着问道。

刘立杆赶紧说:“欢迎欢迎,当然欢迎!

倩倩也说好啊好啊。

雯雯叹了口气,她说:“唉,我本来还想,这下有机会了,可以泡张晨哥,没想到来了个截胡的,这一下,我可以死心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雯雯和倩倩,看着小昭,感觉自己从心里喜欢她,她和那个莉莉姐不一样,没有那么盛气凌人,总给人一副感觉自己很了不起的样,让人看着就想离她远远的,这个,看着就让人喜欢,想抱抱她,张晨哥能找到她,真是找对了。

“带我去拿点东西,我前面出来,什么都没有拿。”小昭和张晨说,张晨说好。

“一起去,开车去,车就在楼下。”刘立杆和他们说。

三个人下楼,雯雯和倩倩也想跟去,刘立杆和她们说坐不下了,你们在家里等我们,等我们回来一起吃饭。

雯雯和倩倩,这才作罢。

张晨指挥着吴朝晖,一直开到那家酒店门口,张晨叫吴朝晖靠边停车时,刘立杆暗暗吃惊,怎么是这里,这不是黄美丽带自己来吃饭的地方吗?

小昭下车,张晨正要跟着下去,小昭和他说,不用了,就一点点东西,我自己就可以拿,我还要和小宁说一些话。

张晨说好。

小昭从酒店边上那幢民房的楼梯进去,刘立杆一直愣在那里,等到小昭的身影,在楼梯口消失,刘立杆突然问道,她是不是住二楼?

“对啊,你怎么知道?”张晨奇怪道。

刘立杆和吴朝晖说,你下去抽烟。

吴朝晖知道,他们这是有什么秘密话要说,他拿着香烟下去。

刘立杆从副驾座转过身,看着后排的张晨问:“她的房间,是不是还有一扇门,开在酒店这边的后院?”

张晨更奇怪了,他说是,你怎么知道,你来过?

“那没错了,就是她,还真是有缘啊!”刘立杆叹了口气,脸上现出古怪的表情。

“你他妈的,能不能不要这么吞吞吐吐,一次把话说清楚。”张晨骂道。

刘立杆定了定神,就把自己和黄美丽到这里吃饭,每次,他们都会在同一个包厢,黄美丽都会拉开窗帘看着窗外,八点以前,她都要等着对面二楼的小门里,一个女孩子出现,但又总等不到的情景,和张晨说了。

张晨也惊叹连连,他也认定,黄美丽说的,必是小昭无疑,那房子里只有两个人,小昭和小宁,而从时间上推断,黄美丽看到那人的时候,小宁的肚子已经很明显,黄美丽不可能看不出来。

而且,有人敲门或门铃响,一般去开门关门的,都是小宁,她也常常会走出那扇门外透透气,如果是小宁,黄美丽就不可能,后面再没见过她。

而小昭,确实是很少会在那扇门里出现。

张晨也想起来了,前几天雯雯说起的时候,他还觉得好像谁也说过,自己长得像《大地飞鹰》里的吴镇宇,不就是黄美丽,那天在自己办公室里说的吗?

黄宏光的自杀,后来在海城传的沸沸扬扬,张晨当然也知道,传说有好几个版本,虽然没有一个版本能确凿无疑地说出他自杀的整个过程和原因,但所有版本,都暗示他的死没有那么简单,甚至还暗示他不是自杀。

张晨问过刘立杆,刘立杆每次都含含糊糊,不愿意多说。

“黄美丽现在在哪里?”张晨问。

刘立杆摇了摇头,他和张晨说:“我现在和你说的,海城可能只有你我两个人知道,黄美丽失踪了,我和你说她离岛的时候,她是去了西雅图,她在西雅图的时候,我们还通过两次电话,她父亲出事以后,她和她阿姨就失踪了。”

刘立杆接着把那两个人到他办公室的情景,也和张晨说了,张晨这才明白,为什么每次说起这事时,刘立杆都含含糊糊不愿多说,他这是在保护黄美丽。

张晨说,至少可以知道的是,她们是主动消失的,她们的安全没有问题。

“你怎么知道她们很安全?”刘立杆问。

“是她们消失在前,那两个人找你在后,而且,他们找你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她们在哪里,说明她们的消失是主动的,她们一定是从什么渠道,第一时间知道她父亲出事了,预感到危险,所以主动隐匿了起来。”

刘立杆嘿嘿笑着:“看样子你的脑子还没有坏。”

“你还是小心一点,他们没找到黄美丽,说不定一直还在暗中跟踪你,毕竟他们知道,你是黄美丽最有可能联系的人。”张晨说。

刘立杆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说:“没有关系,让他们跟好了,反正我现在没有什么好隐藏的,我是真的和黄美丽没有联系,他们就是监视我也白费力气,。”

“这倒也是,但还是要小心。”

张晨说,刘立杆说知道。

小昭和小宁在楼梯口出现,小昭右手提着一个旅行包,左手还搀扶着小宁,小宁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整个脸完全浮肿着,张晨乍一看,还没有认出她。

吴朝晖紧走几步,从小昭的手里接过旅行包,放进汽车尾箱,张晨和刘立杆也赶紧下车。

小宁和张晨点了点头,她们两个人站在那里,抱了又抱,最后都哭了起来,小宁和小昭说,要好好的,祝你们幸福!

小昭不停地点头,和小宁说,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大家上车,小昭走到车旁,又走了回去,和小宁又拥抱了一会,这才回来车上,和吴朝晖说:

“吴师傅,走吧。”

他们往前开了段路,调转车头,开回到酒店门口的时候,看到小宁还站在那里,酒店里,也有几个人出来,看着小宁,张晨看到,包括符总的那个徒弟。

张晨想摇下车窗,小昭赶紧说,别开。

她又和吴朝晖说,吴师傅,别停,直接过去。

张晨明白了,她这是不想让外面的人看到她。

他们过了省政府,前面就到桃源宾馆,再过去,就是那个三角地,小昭包里的bb机响了,小昭没有理它,过了一会又响了,她从包里,把bb机拿了出来。

刘立杆转过身,把自己的大哥大递过来,和小昭说:“用我的电话回吧。”

小昭说不用了,她摇下车窗,把手里的bb机扔了出去。

刘立杆看着,暗暗心惊,他想,这女孩子表面看起来很柔弱,其实内心,有很决断的一部分,做事情不会拖泥带水,刘立杆觉得,这和张晨,倒是一个互补,他心里替张晨,感到欣慰。

张晨知道,这bb机,一定是符总给她配的,刚刚,说不定就是符总扣他,小昭没有说,但她用行动告诉了自己,她已经和过去,彻底地一刀两断。

张晨伸出手去,握住了小昭的手,小昭的手还是那样,凉凉的。

小昭转过头来,看了看张晨,轻轻地笑了一下。

0366 谭大哥

他们五个人在街上的小店吃完了饭,往回走的时候,看到义林家门口停着一辆车,张晨看看那车牌,心里一凛,赶紧走上前去,车里坐着的,果然是谭总和二货。

两个人见他们回来,也下了车,谭总一见张晨就骂道:“你想什么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给我打电话,还当不当我是你大哥?要不是二货回来和我说,我现在还蒙在鼓里。”

张晨嗫嚅道:“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你干了什么不光彩的事?你能干出什么不光彩的事?你是什么样的人,大哥不知道吗?”

谭总越骂声音越高,刘立杆赶紧上前,和谭总说,谭总,这个也怪我,事发突然,他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我应该打电话告诉谭总的,对不起,对不起!

刘立杆心里,确实是想,自己怎么那天晚上找不到张晨,给谁都打了电话,就是没想到给谭总打。

谭总放缓了语气,他和张晨说,走,上楼坐坐,我有话和你说。

一行人上楼,小昭一个人转身,往街上走去,雯雯拉住她问,你去干嘛?

小昭悄声和她说,家里没有水,我去买几瓶水。

雯雯和倩倩,跟着她一起往回走。

她们买了水上楼,刘立杆和二货站在走廊里,小昭拿了水给二货,二货赶紧说,谢谢大嫂!

把小昭的脸说得绯红。

二货跟着刘立杆,和雯雯倩倩一起,进去刘立杆房间,小昭提着水进了自己房间,谭总和张晨正在说话,见小昭进来,谭总抬头看了看她,张晨赶紧给他们介绍,张晨和谭总说,这是小昭。

又和小昭说,这是谭总,我大哥。

小昭拿了一瓶水,递给谭总,和他笑笑说:“大哥请喝水。”

谭总说了声谢谢,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张晨,张晨赶紧说:“我女朋友。”

谭总“哦”了一声,他说,那就一起坐,都是自己家里人。

小昭乖乖地找了一张凳子,在张晨身边坐下。

谭总和张晨说:“没想到这海霸天,这么心狠手辣,我也找人问过了,人家这事,还真是做得滴水不漏,你能逃过牢狱之灾,已是万幸,这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只能当是一个教训,唉,也怪大哥平时提醒你不够。”

张晨摇了摇头:“这事怎么能怪大哥,要怪只能怪我自己,这两天我也想过,我自己要是能把握得住,所有违法违规的事情,你就是说破天我都不碰,更不去帮人背,人家也无从下手。”

“话虽是这么说,但你真这样做时,恐怕就寸步难行,这是个操蛋的社会,一个人很难独善其身。”谭总说,“好了,不去说它了,说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张晨苦笑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呗,不瞒大哥说,我都想过,自己是不是该去农场种橡胶。”

“你以为种橡胶简单?你还真干不了那活。”谭总说,“这样,你明天还是先回到公司来上班吧。”

“不行不行。”张晨赶紧摇头。

“怎么,嫌我那里庙小?”

“不是不是,是我觉得,我干不了设计这个活了,我现在大脑一片空白,拿起画笔就头疼。”

“设计做不了,就做你的指导员,要是你连指导员也做不了,就在公司里坐着,你不会坐着也头疼吧。”

张晨还是摇头,他说:“不行,那样我会觉得,在公司自己是个废人,我会压力很大的。”

“那你天天在家里,压力就不大了?”

张晨低下了头,没有言语。

谭总笑笑,他说:“你不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大哥,依我看,你做不了废人,废人可不是谁想做就可以做的,连二货都做不了,别说是你。”

小昭坐在边上,实在忍不住了,她伸出手,握住了张晨的手,和他说:

“你还是听大哥的,你不是答应要养我的吗,我只要粗茶淡饭,但粗茶淡饭,也要花钱买啊,你不上班,哪有钱买。去大哥那里,不管是做什么,我看都挺好的,你只要尽心尽力就行。”

谭总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叫道:“对喽,就这个话,这事情,就这么定了,一比二,少数服从多数,明天上午九点,你给我准时到公司报到,不许迟到,迟到我扣你工资,哈哈!”

谭总说着站了起来,和他们说要走了,小昭挽留道,大哥再坐一会,谭总说不了,公司里还有事,下次有机会再来。

小昭说好,欢迎,下次我给你们做菜,你们好好喝酒。

谭总哈哈大笑,他说:“好啊,那我是一定要来享这个口福了!”

张晨送谭总和二货下楼,走到车门口,谭总看了看楼上,小昭还站在那里和他们招手,谭总和张晨说:“这女孩子不错,挺实在的。”

二货在边上说:“我也觉得不错,比那个猪草妹……”

谭总一脚踢了过去,二货龇牙咧嘴,赶紧闭嘴。

上了车,谭总和二货说,你打电话,通知公司各部门的负责人到公司开会。

谭总看了看手表,继续说:“就半个小时以后。”

……

人陆陆续续到齐了,大家坐在会议室里,都不知道,谭总这大晚上的,把他们叫到公司,会有什么事?

有人问二货:“二司令,这司令叫我们来,是不是有什么紧急任务?”

问完自己也觉得不像啊,就是有什么紧急的项目需要马上安排,那这设计部和工程部的人需要来,这财务部和办公室的人,来干什么?

二货骂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司令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他心里有一肚子的气,正没地方发,前面下班前,他已经和一个叮咚约好,吃过晚饭就去她那里的,现在都过了半个多小时了,待会再去,也不知道人家还有没有时间。

二货看看人都到齐了,就起身去谭总的办公室,和他说:“叔,人到齐了。”

谭总跟着二货回到会议室,他走到会议桌头上自己的位置,也不坐下,就站在那里,谭总目光扫视了一遍所有人,和他们说:

“临时把大家叫过来,是有一件事和大家说,明天张晨要回公司上班了,在座的大多数人都认识他,不认识他的人,问问你边上的人,就知道他是谁了。

“我要和大家交待的是,他这次回来,和原来的身份不一样,不是设计师,而是我兄弟,这会议室里的人除了我,没有一个人有权力指派他去干什么,在这个公司,他能替我当家,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既然是谭总的决定,他们当然说明白。

“说大声点!”

“明白!”

“还有一件事,我要交待大家,大家也和自己的手下交待清楚。”谭总接着说,“在张晨面前,谁他妈的也别给我提三亚海湾丽景酒店的项目,一个字也不准提,明白了吗?”

“明白!”

“特别是你。”谭总看着二货。

二货赶紧说:“明白明白,我当然明白,不就是从二司令,变成三司令了吧……”

谭总瞪了他一眼,二货赶紧改口:“噢噢,不不,不是三司令,我是末司令,老末一个司令。”

众人都笑了起来,谭总也笑了,接着骂道:“你他妈的,算什么司令,你屁也不是。”

他又扫了大家一眼,叫道:“散会,财务和办公室的留下,其他人回去吧。”

二货一听散会,赶紧就往外溜,没料想脚还没迈出会议室的门,就听到谭总叫他:“二货,你去我办公室等,我还有事和你说。”

二货的脸霎时耷拉了下来,一边继续往外走,一边在心里骂道,完了完了,看样子今天这炮,要变成废炮了!

老子久久才回海城一趟,为什么这样对我?

0367 这城市有爱

张晨送完谭总和二货,回到楼上,刘立杆马上跑过来问,怎么样,老谭他来干嘛?

“他让我回去上班。”张晨苦笑道。

“好啊,老谭那里也不错,熟门熟路,再说,老谭也信任你。”刘立杆说。

“就是他信任我,我才会觉得有压力,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那个能力,会辜负他。”

“不会的,相信我,手艺缠上身,一生丢不了,真到了那时候,你照样能上,你多久没骑自行车了?现在让你骑,你会骑不了?把你丢到水里,你会被水淹死?”

刘立杆直起身,哈哈一笑,凛然道:“我他妈的,很多时候,感觉自己一个字不写,也是一个诗人,真的。”

张晨哈哈大笑:“你还诗人,是死人吧?”

“死人又怎么样,我和你说,我现在要是嘎嘣一下死了,你们就随便找块地,把我埋了,在坟前给我立一块碑,上面姓名啊年龄啊等等什么都不要写,就写一行字‘这里埋着一个诗人’,多?我保证其他人搞不清这里埋着李白还是叶赛宁,这地方会成为一个风景。”

刘立杆说完,自己就笑了起来,张晨也跟着大笑,小昭在边上骂道:“不吉利,什么死不死的。”

“走了半天,他妈的又走回了原点。”张晨感慨道。

小昭站了起来,她走去简易衣橱前,在里面翻找着,她找出张晨的长裤和衬衣,扔在床上,张晨见了,问道:“你干嘛?”

“替你找衣服啊,明天不是要去上班了吗。”

张晨笑道:“那明天我自己拿就可以了。”

“不行。”小昭摇了摇头,她问刘立杆:“你有没有熨斗?”

刘立杆奇怪道:“我要那个干嘛,没有。”

小昭笑了起来,她说:“我忘了你在公司,是老大,要别人穿得笔挺,给你看。”

刘立杆也笑了,他说:“衣冠禽兽才需要衣衫笔挺,我不需要。我们公司,也没有人会想要穿给我看。”

“穿得笔挺就是衣冠禽兽?那你是什么?”

“我是禽兽。”

小昭轻轻地笑着,她看了看张晨,皱着眉头问:“亲爱的,那你怎么办,你明天要当衣冠禽兽了。”

张晨笑道:“我也不需要,我随便穿什么都可以。”

“不行。”小昭很坚定地摇着头,她说:“我妈妈从小就和我说,男人街上走,女人一双手,那种身上邋里邋遢,衣服少一颗扣子也没钉的,人家一看,就知道家里有一个懒婆娘,要是让你随随便便出门,你大哥会笑话我的。

“我看出来了,你大哥可不是杆子,他没有这么随便,他其实是一个很严肃很认真的人,再说,你穿整齐点,也是给你大哥面子,表示你很尊重他,对去上班这件事,很认真啊,不是说了要尽心尽力的,这就是尽心。”

小昭一出口就是一套,张晨都不知道,原来小昭真说起来的时候,这么能说,她有一点说对了,谭总确实和他们不一样,不是一个随意的人,他的粗粝下面,确实有很严肃很认真的一面,这可能是以前长期的军队生活,给他留下的吧。

刘立杆在边上听了大笑,他说:“好好,有道理,还是妈妈最大,要听妈妈的话。”

张晨哭笑不得,他说:“这是要把我变成老谢。”

刘立杆一听,就想起谢总裤子上那两条可以切豆腐的裤子中线,笑得更厉害了。

小昭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说的老谢是谁。

她拿着热水瓶,去水池那里接了水,走回来,把热得快插到了水瓶里,等水开了,她拿了一个搪瓷茶缸,把热水倒在茶缸里,端着茶缸去床边,弯下腰,用床当熨板,搪瓷茶缸当熨斗,仔细地熨起了衣服和裤子。

刘立杆和张晨,都收敛起了脸上的笑,他们看着小昭仔细的样子,心里都有些感慨,张晨心想,自己和金莉莉以前即使关系再好,金莉莉也不会为他做这么细致的事情,金莉莉的好,是粗线条的。

小昭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顾淑芳,她会替你掖掖衣摆,抻抻前襟,随时会掸去你身上的灰尘,只要你在她身边,她就始终会让自己的关切,都停留在你的身上,这大概,就是女人味吧?

小昭把衣服裤子熨好,用衣架挂好,举起在面前,自己看了看,满意地啧了一声,轻轻地笑笑,这才把它们挂回衣橱里,她转身和刘立杆说:“还有水,把你的衣服拿过来,我替你熨。”

刘立杆赶紧摆手:“我不需要,谢谢,真的,穿这么整齐,我走路都不会走了。”

停了一下,刘立杆看看张晨,又笑:“反正我家里也没有女人,我不怕丢脸。”

小昭还想说什么,张晨也说,你不要管他,小昭这才作罢。

……

等到夜深人静,小昭偎依在张晨的怀里,问他,你想不想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哪个人?”

“哎呀,就那个人,我是说望海楼的事情。”

张晨明白了,小昭说的是符总,这么说来,小昭还了解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虽然这事情说起来不愉快,但要是总搁在心里,自己恐怕也难以释怀,知道了,就可以让它彻底过去。

张晨点了点头。

“其实这事和小宁有关?”

“和小宁有关?”

“对呀,不过,她和我一样,都是在你离开望海楼以后,才知道这事的,所以我就觉得我一定要找到你,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

“我担心你会回去大陆,这样,我可能这辈子也见不到你了。”

张晨抱着小昭的手紧了紧,他侧过脸,亲吻了一下小昭的脸。

“痒。”小昭咯咯笑着,不过人往张晨这边钻。

“小宁怀孕了,他找了关系,带小宁偷偷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的结果,小宁怀的是个男孩,他很高兴,他们家里面也很高兴,他好像有一个女儿,他们全家,都很重男轻女,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女儿,就是想要一个儿子,唉,和我们那里一样,我们那里的人也重男轻女。”

小昭叹了口气,这个,顾淑芳和张晨说过,她说当他们全家人,知道她生了一个女儿后,就把她一个人扔在医院不管了,现在想来,都是个让人寒心的故事,张晨对小昭说的这点,一点也不意外。

“他和他老婆的关系,好像也很不好,小宁又威胁他,要他一定要娶自己,不然,她就会把这个儿子打掉,她可不想,儿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自己和儿子两个,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

“他当然答应了小宁的要求,他说,他本来就和他老婆关系不好,本来就要离的,有什么了不起,他答应就是,他向小宁保证,等儿子生下来后,一定娶她。

“小宁当然不干,小宁说,你这个人这么花,在外面到处找女人,我怎么可能相信你,只怕是我把儿子生了下来,我在你眼里,就一分钱不值,别说娶我,会不会被你赶走都不知道,我也觉得小宁说的对,他那个人,真的会这么做。

“小宁就要求,在她生小孩之前,他必须和他老婆离婚,还必须给她一笔钱,这样,她才会感觉自己有保证,他在外面干什么,她才懒得管,不然,小宁宁可不生,小宁威胁他,就是生了,我也会把你儿子闷死,既然我自己活不下去,我干嘛要让你活得满意。

“他有点怕小宁,觉得小宁这样说,也会这样做,他和小宁说,钱他有,婚他马上去离,你不要吓到我儿子。

“他真的去和他老婆说了,他老婆说,婚可以马上离,但他的钱,必须都给她和女儿,不能给那个女人,也就是小宁,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老婆是怎么知道他还有其他的钱的……”

张晨心想,怎么知道,肯定是小徐说的。

“他老婆还威胁他,说是他如果不把所有的钱给她,她就会去举报他,告他重婚,说他和小宁,算事实婚姻,还告他超生,说是他们这种单位里的人,一旦发现超生,马上会被开除的,你再大的官也没有用。

“他当然怕了,同意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他老婆和女儿,但这样,他就没有钱给小宁了,所以,他就和他老婆商量,说是把自己的钱都给她,但要把你的那个钱,给小宁,他老婆说她不管,反正那本来就不是她的钱,她只要自己的部分。

“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张晨听得后背发凉,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那个密室不再密了,里面的东西都没有了,还密什么?

让张晨隐隐感到有些心痛的是,原来顾淑芳是参与其中的,至少是知情的,她的不管,大概就是她说的,“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张晨这时候再想到她站在楼梯上,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他的样子,就感到不寒而栗。

远远地,那个鬼在唱:

“阳光大地铺成了一条金黄色的大道/照著我们闪耀著一片古铜色的骄傲/热情澎湃,这城市有爱/一起拥有的是更高更远的未来……”

他唱的是周华健的《这城市有爱》。

0368 来了一帮强盗

雯雯和倩倩还在睡觉,就被走廊上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隐隐约约,还听到义林妈和小昭的声音,雯雯下了床,搓着眼睛,走到门外,看到小昭在走廊上,擦洗着一张旧课桌。

“你干嘛?”雯雯问。

小昭看了看她,笑道:“把你吵醒了?不好意思,我刚刚买了很多东西,阿姨帮我拿上来了。”

“这破桌子,拿来干嘛?”雯雯问。

小昭反问:“你们这么多人,连锅子都没有的?”

“没有,我都快忘了锅子长什么样了。”雯雯拨浪鼓一样摇着头。

“那你们吃什么?”

“随便啊,饼干,面包,方便面,要么去小街吃粉。”

小昭皱了皱眉头,她说:“真可怜,你们把自己当猪养?猪都比你们吃的好。”

“那怎么办,不然呢?”雯雯嘻嘻笑着,“要么你养我们?”

小昭拍了拍那张课桌,和雯雯说:“好吧,以后就我养你们,看到没有,这个,就是摆煤气灶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义林妈扛着一个煤气罐上来,小昭看到,赶紧过去,和她说:“阿姨阿姨,我不是说我下来抬的。”

义林妈看看她说,这点东西,还要抬这里?我半只猪,哼哧一下就到三轮车上了。

小昭和雯雯都笑了起来,小昭夸道:“还是阿姨厉害!”

雯雯伸头看看,下面院子里还有东西,就用脚拨开身后的门,叫道:“倩倩起来帮忙。”

倩倩走出门,两个人下楼去了,义林妈看了看课桌,和小昭说,摆那边去,那里宽敞,洗菜也方便。

她指的是水池边上,小昭觉得有道理,就和义林妈一起,把桌子抬去那边,等她们把煤气罐也搬过去,雯雯和倩倩,抬着一个箩筐上来了,箩筐里是煤气灶和锅子、铲子、砧板、刀什么的。

她们把煤气灶和砧板放在课桌上,煤气罐放在课桌边上,接上煤气,义林妈“啪”地一下,就把煤气点燃了,雯雯和倩倩都拍起了手。

下面还有一个纸箱,抬上来,里面是餐具,义林妈拿来了榔头和水泥钉,在墙上钉了一排钉子,这样就可以挂锅铲锅子洗碗布什么的。

义林妈又去下面杂物间,扛了两张建筑工地用的竹片上来,一头用铁丝绑在上面屋檐上,一头绑在下面栏杆扶手上,再把一块塑料布,绑到竹片上,这个地方,霎时就变成了一个半封闭的空间,有风的时候,就不会把煤气灶的火吹乱。

把这一切都搞完,义林妈问,你们几个人吃饭?

小昭说五个。

义林妈说,那你们懂不懂怎么吃饭。

她看了看走廊,和她们说,我下面倒是还有一张桌子,不过这走廊不懂放。

雯雯跑回房间,拿了钥匙,走过去把刘立杆的房门打开,和她们说:“放这里,我们就在这房间吃饭。”

小昭犹豫道:“那要不要等杆子哥回来,先和他说。”

“不用了,和他说什么,你们两个人,我们也是两个人,就他一个人,不放他这里放哪里?”倩倩说。

“对对,就放这里。”雯雯大大咧咧,丝毫也不避嫌,说:“他要嫌弃,就让他挤我们房间里来,反正他也喜欢,赶都赶不走。”

义林妈和小昭笑坏了。

四个人下楼,到了下面杂物间,把一张八仙桌和八张凳子搬出来,放在院子里,用自来水冲干净,然后抬上楼,抬进刘立杆的房间靠窗放好,八仙桌的一面可以坐两个人,这样平时就不用移动,有再多的客人来,再抬出来就是。

一切都收拾停当,义林妈要出去了,小昭问雯雯和倩倩,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雯雯和倩倩赶紧摇头,雯雯抱着小昭说,你这么香,要么陪我睡觉,我想吃你。

“流氓!”小昭笑骂道。

雯雯和倩倩,溜进房间睡觉了,小昭决定,先去小店买点面条,中午自己就吃面条,下午三点多钟,才去菜场买菜。

小昭还没走出房门,就听到楼下有人在叫:“大嫂,大嫂!”

这声音好像有些熟悉,小昭走到门外,朝下面看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她看到昨晚和谭大哥一起来的二货,带着三个人站在院门外,他们身后,还有一辆货车,货车上装满了家具。

小昭心想,他这是要到哪里去送货,路过这里吧。

二货看到了小昭,叫道:“大嫂,快下来开门。”

院门前面义林妈出去的时候关上了,小昭走下楼去,打开门,问二货,有什么事吗?

二货把院门整个地打开,和那几个人说,把东西都抬下来。

小昭奇道:“这是干什么?”

二货嘻嘻笑着:“老谭让我们买了送过来的,说是把这里布置一下。”

小昭问道:“张晨知不知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二货说,“应该是不知道吧,这种事,老谭估计都懒得和他说。”

小昭急了,她说:“那不行,你们不要卸货。”

二货比她更急,叫道:“大嫂,你就不要为难我们了,要是这点事都做不好,我回去会被老谭踢死的。”

二货想了一下,他说:“对了大嫂,要么,你去给指导员打个电话。”

“哪个指导员?”

“张晨啊。”

小昭说好好,那你们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打电话。

小昭说着就往后面街上去,到了小店,她扣了张晨,不一会张晨回电话过来,小昭就把事情和他说了,张晨一听也吓了一跳,他说小昭,你就在小店等,我过一会给你电话。

张晨挂断电话,就去了谭总的办公室,问谭总,谭总头也不抬地说,是啊,是我叫二货去办的,我交待过了,他不会挑了一堆烂货送过去吧?

“大哥,这个,这个我真不能要。”张晨急了。

“我又不是给你的,是给我弟妹的。”谭总抬起头,看着张晨问:“我送我弟妹一点家具,还要先征得你同意?”

“不是,大哥,这……”张晨有些语无伦次了,“我们现在就这样住着,也挺好的。”

“你那个叫好?就比大马路多了一张床几张凳子,你要是一个人,我才懒得管你!”

谭总骂道,骂完,他口气婉转了一些:“你也不想想,你现在是两个人,也算有个家了,这家,就要有个家的样子,懂吗?人家女孩子不贪图你荣华富贵,但你也不能欺负人家,明白吗?”

张晨只能点点头,和谭总说:“我明白了。”

“还有没有其他事?”

张晨摇了摇头。

“那你去吧。”谭总说。

张晨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给小店打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小昭,张晨和小昭说:“没办法,我去找大哥了,还被他骂了一顿,你让他们搬吧。”

小昭“哦”了一声,准备挂电话的时候想起来,和张晨说:“你和杆子都早点回来,我买了煤气灶,晚上我给你们做很正宗的川菜吃。”

张晨说好,不要太辛苦了。

挂断电话,小昭回到义林家,看到那卡车上的东西,早统统搬到院子里了,二货他们在楼上,正把他们的旧家具,从房间里往走廊上搬。

小昭见了,不由得摇头,自己还去打什么电话啊,这同不同意,人家都已经换定了,让自己去打电话,不过是找个由头,把自己支开而已。

小昭一边上楼,一边心里觉得好笑,这大哥也真是,没见过送人东西还像强盗一样的,不管你要不要,都先给你再说。

小昭笑着,心里感觉暖暖的,她想,自己从昨天到今天,碰到的人都太好了,不管是杆子,大哥,还是房东义林妈,包括隔壁的雯雯倩倩,和楼上的这个二货。

小昭走到楼上,二货他们已经把里面的东西都搬出来了,正在铺地胶板,看到小昭,二货一脸坏笑问道:“大嫂,指导员是不是去问过老谭了,还被他一顿骂?”

“你怎么知道?”小昭奇道。

“哈哈,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谭叔屁股一翘,我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二货说着,不仅小昭,连里面在干活的那几个工人,也都笑了起来。

二货指着他们骂道:“你们几个,逼养的,不要去谭总那里学嘴,不然我不放过你们。”

“你拿烟堵住我们的嘴,我们就不会说了。”有人叫到。

“逼养的,在铺地板,你还要抽烟?等会抽!”二货骂道。

0369 打成了一个猪头

二货他们,很快就把房间布置好,毕竟是干这行的,这点小活,对他们来说是小儿科,地板铺好以后,他们把新家具搬进房间,把旧家具抬下楼,装到车上准备带走。

他们干完了活,站在走廊上抽烟,雯雯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以为是小昭和义林妈又在搬什么东西,她穿着睡裙,头发凌乱地出来,看到走廊上站着一堆男人,“呀”地一声,赶紧逃回房间。

走廊上的人哈哈大笑,二货骂道:“逼养的,这个杆子,真有福气,这么两个尤物养在家里,还一养就养了一双。”

小昭在房间里用布擦拭着新家具,听到雯雯在叫,他们在笑,又没听清二货在说什么,就走出来问:“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是隔壁的,听到这么一帮帅哥在门外,就出来看看。”二货说。

“你帅个屁啦!”雯雯在房间里骂道。

走廊上的人又哈哈大笑。

抽完一根烟,二货和小昭说,任务完成,大嫂,我们走了。

小昭赶紧说:“去街上饭店,我请你们吃饭,大家都忙了这么长时间。”

“不吃了不吃了。”二货叫道,“我要敢吃这饭,嘴都会被老谭打肿,我们回公司去了,下次我跟指导员来蹭饭。”

一行人说走就呼啦走了,小昭站在走廊上,看着他们,不禁摇了摇头,她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好笑,二货好笑,这谭大哥就更好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但这二货,这么大的人了,被大哥像管儿子一样管着。

小昭看着卡车一摇一晃,驶出了自己的视线,这才回到房间,在沙发上坐下,她看了看这个房间,和上午相比,已经焕然一新。

地上铺了灰绿色的一块块方块的塑胶板,房子的中间,用两个并排的立柜,把房间一分为二,变成了里外两间,一个柜子朝里,是衣柜,一个朝外,柜子的下半部分是橱柜,上半部分是一格格的架子,可以放杂物,也可以放书。

柜子和那边的墙壁,形成了一个一米多宽的通道,小昭打算,在这里挂一个帘子,这样里外就彻底变成了两个房间。

里面那间,放了一张床铺,两个床头柜,还有一个梳妆台,外面这间,放了一组沙发,还有一张写字台,写字台的边上,还摆着一台当时很贵重的双开门冰箱,沙发的对面,原来放在两张板凳上的电视机和录像机,那两张板凳,现在也换成了一个矮柜。

电视机也换了,换了一台二十九寸的大彩电。

小昭坐在那里,欣喜地看着四周,看着看着,她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和身子都一软,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

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家了,她想,这是她在海城,真正属于她的家,是她和张晨的家,一个虽然没有父母,但有她的爱人的家,走了那么远的路,她终于可以歇歇了。

雯雯听到外面没有动静,打开门,看到那些人已经不在,雯雯走了过来,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叫道:“那些流氓走了?”

小昭赶紧用手,擦去自己的泪水。

雯雯走到门口,“呀”地一声惊呼:“我操,什么情况,怎么大变样了?”

小昭说:“就是昨晚那个大哥,让他们送过来的。”

“哎呀,他妈的,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大哥啊,这也太好了,哈哈,大冰箱,我们在家里也可以喝冰啤酒,吃冰西瓜了,还有这大彩电,这要是看三级片,还不屁股上的汗毛都一清二楚?”

小昭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雯雯一屁股在小昭身边坐下,她看看小昭,“咦”了一声。

小昭赶紧转过头去。

“你怎么哭了,亲爱的?”雯雯用手去扳小昭的脸,“发生什么事了?”

小昭赶紧摇头,她说没事没事,我这是高兴的。

“嗨,那你就继续哭,要是有人给我这么一个房间,我也要哭。”雯雯坐在那里,往上蹦了两下,叫道:“还有这沙发,多舒服,不管了,我晚上就睡这里了,你们在那里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保证不偷听。”

雯雯在沙发上躺了下来,头枕着小昭的大腿,刚刚躺下,又腾地坐了起来,吓了小昭一跳。

“不行不行,我要叫倩倩来看。”

她说着就噼里啪啦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倩倩跟着跑过来,也是哇哇地叫着,小昭骂道:“你们别哇哇了,能不能去吃饭,我可是正常人,要吃中饭的,我也懒得烧了,我们去小店吃吧。”

“不去,我要躺沙发上睡觉,被你们吵一天了。”

倩倩说着就在沙发上躺了下来,小昭赶紧说好话,去吧去吧,我们去吃饭,吃完再去菜场,你们想吃什么,我们就买什么,晚上我做给你们吃,从菜场回来,你们还有时间,可以继续睡觉。

“不去,还要洗脸和化妆,麻烦死了。”倩倩还是摇头。

“你要化什么妆?你天生丽质,走街上,人家都要被你迷死了。”小昭睁大了眼睛叫道。

“这里都是村仔,我才不要他们迷。”倩倩仍旧摇头。

雯雯已经被说动了,她拍了拍倩倩的大腿,和她说,走,起来,先饭店,再菜场,我们三个女侠,今天要大闹滨涯村了。

倩倩还想耍赖,雯雯和小昭,一人抓住她的一只手,把她拖了起来。

……

刘立杆在办公室,正和陈洁谈事情,他的大哥大响了,刘立杆接了起来,电话里,阿正急急地叫道:

“刘哥你快过来,劝劝小曹他们,要出大事了。”

刘立杆吃了一惊,问道:“小曹怎么了?”

“他把徐助理,打成了一个猪头,现在正和公安对戗。”阿正叫道。

“好好,我马上过来,对了,要不要叫张晨?”

“别别,他要是一来,只怕事会更大。”阿正急忙叫道。

刘立杆起身,叫了吴朝晖,就往望海楼赶,刚过了国商,前面海秀路就被堵住了,刘立杆摇下车窗,问一个交警,出什么事了?

交警看了看他,没好气地说:“你走你的,多管什么闲事!”

刘立杆也火了,骂道:“你他妈的,那你开一条路出来,让老子走啊!”

那交警看了看他,听他口气这么冲,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干脆走去另外一边,不理睬他。

刘立杆下了车,看到前面路上,密密麻麻塞着都是车,刘立杆和吴朝晖说,我走过去。

刘立杆从车流中,穿到了边上的人行道,人行道上也都是人,他从人群中穿过去,到了望海商城的门口,这里围观的人就更多了,刘立杆从人群中挤进去,到了那条通往后面工地的路口,他被望海楼的保安拦住了。

几十个保安,在这里排成了两排人墙,人墙的里面,还有几个公安。

刘立杆看到阿正和望海楼保安部的严经理,还有一位公安站在里面,三个人正在说着什么,刘立杆大叫:“阿正,阿正!”

阿正和严经理都看到了刘立杆,严经理挥了挥手,和保安说,让他进来。

保安们让开了一条路,刘立杆走了进去,问他们,什么事冲突?

阿正说:“还不是因为工资的事。”

“装修工人的工资,和望海楼有什么关系?怎么会牵扯到徐助理。”刘立杆故意问道,“就是有矛盾,那也应该是磐石公司和工人之间的矛盾啊?”

阿正笑笑,不言语,严经理干脆转过身去,装没听见刘立杆在说什么,那位公安,轻轻地哼了一声。

“现在什么情况?”刘立杆问。

“你自己过去看看。”阿正说。

四个人往里面走,到了那块空地,刘立杆吓了一跳,他看到空地上站着一百多个工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根钢筋,一副要拼命的样子,五指山路的那个大门口,也站满了望海楼的保安和公安。

严经理和刘立杆说:“现在他们,根本就不和我们谈,他们说,既然装修的工资拿不到,他们就把望海楼砸了,这不,我们的人这才拦在这里,不让他们出来,出来就要出大事了。”

0370 协调会

刘立杆走了过去,那些工人都是认识刘立杆的,刘立杆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工人们七嘴八舌地告诉他,说是那个徐助理说,他们的工程量计算有误,都虚报了,所以要按百分之九十结算。

“这都是张总算好的,我们自己也确认的,怎么可能会错。”

“是啊,那个毛,什么都不懂,来了就说只能按百分之九十支付,我们当然不干。”

刘立杆心里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那工人这边就占理了,就不怕,现在剩下的就是,曹国庆把徐助理打成猪头这一件事了,但要让曹国庆没事,这两件事,就必须绑在一起解决。

刘立杆问工人:“小曹呢?”

“在工棚里,公安要把他带走,我们不让。”

“你们做的对,人要带走,这事就说不清了。”刘立杆说,“我过去看看,你们大家也别急,我保证今天让你们一分钱不少地拿到工资和奖金,还保证小曹没事,好不好?”

工人们都纷纷点头。

刘立杆走到了工棚里,见到曹国庆,他的周围,围着十几个他的师兄弟。

刘立杆笑道:“你是有意出手那么重的吧?”

“那当然,这王八蛋自己送上门来,不揍白不揍。”

“该,活该被揍。”刘立杆说,“但我们现在,要让他揍了也白揍,你不能进去,工人不会被扣钱,还有,这王八蛋的医药费,我们也一分不出,好不好?”

大家都说好。

“你去把所有的班组长都叫过来。”

刘立杆和一个工人说,那人跑了出去,过了一会,七八个工人跟着他进来。

刘立杆问他们,我今天代表你们去和他们谈,你们同不同意?

大家都说同意。

“相不相信我?”

“当然相信,你是张总的兄弟,还是武师傅的兄弟,不相信你我们相信谁?”其他人还没说话,曹国庆就说。

刘立杆摆了摆手:“小曹你不要说,我要你们一个个说。”

那些班组长,一个个点头说相信。

“我们大家,也没有过分的要求,就是要拿到自己该拿的钱,对不对?”

“对,他们还不能抓小曹。”

“对。”“对,不能抓小曹。”

“一个都不能抓。”刘立杆说,“但你们到现在为止,这事都做错了。”

“我们怎么错了?”有人不解地说。

“你们想想,这些保安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那么多的公安,因为你们说要把望海楼砸了,这砸望海楼是犯罪行为,公安当然要来,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犯罪。

“但我们换一个说法,我们只说我们要出去,那不管保安还是公安,就没有办法拦你们了,出去是你们的自由,我们出去了以后去哪里呢?就和他们说,我们要去省政府。

“我们不用请愿、示威那些刺激人的字眼,我们的工资被扣,我们到省政府去反应情况,这个,连公安都没有办法阻拦,谁说老百姓的合法权益受伤害,不能去省政府反应情况的?

“对,我们就是要去反应情况,但这一百多个人一起去反应情况,对他们的压力,比砸望海楼还大,他们更害怕这个,历来都是,官不怕老百姓,但怕比他更大的官,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对,这个办法好。”大家都表示赞同。

“那我们现在就去反映情况。”有人说。

“你们现在要去,小曹就要被带走了,毕竟,他把人打伤是事实。”刘立杆说。

“那怎么办?”有人问。

“这样,这反应情况的权利在我们,我们现在可以去,过一个小时也可以去,让我先去和他们谈判,这谈好了,前面我说的条件都答应了,我们大家就当这事过去了,拿着钱,想找叮咚的去找叮咚,想回家抱老婆的就去抱老婆,好不好?”

“好!”大家都笑了起来,还有人鼓起了掌。

刘立杆走到外面,和严经理说:“他们情绪稳定下来了,暂时不会冲,同意谈判,让我代表他们。”

“好好好,那就去楼上会议室,”严经理说,“我早就和他们说谈判了,他们不愿意,现在让你当代表,太好了,这些人,我怕话都说不清。”

“他们脑子可清楚得很,谁也别想糊弄他们。”刘立杆说,“对了,哪些人参加会议?”

“我,他,公安分局的,还有区政府的代表。”严经理说。

“符总不参加?”刘立杆问。

严经理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刘立杆说:“符总不参加,你能够做主,工人的要求你能答应?还有,到底谁在支付工人的工资?是你们望海楼还是磐石?或者说你们望海楼就可以代表磐石?”

刘立杆问着,严经理的神情越来越尴尬,刘立杆说:“既然不想解决问题,那大家何必浪费这个时间,我去和工人说,我也不管这事了。”

严经理急了:“别别别,刘……”

“刘总。”阿正在边上说。

“刘总,你稍等,我去去就来。”

严经理说完,钻进围观的人群消失了,过了十几分钟回来,他说,可以了,符总,还有磐石的林总都参加,符总说了,干脆把方方面面的人都叫到一起,争取把所有事情,都在会议上解决。

刘立杆说好,还有,徐助理人呢?

“还在医院。”严经理说。

“让他也参加吧。”刘立杆说。

“这……”严经理又为难了。

“怎么,他是当事人都不参加?这事,怎么说也是他挑起的,这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不过是被打成一个猪头,样子难看一点,但都是皮肉伤,还不至于连走路也走不了。”

“刘总说的对,我让人去接他过来。”阿正说。

“好吧,那我们走吧。”严经理和刘立杆及那位公安说。

刘立杆和阿正说:“你在这里看着,让他们双方都不要太冲动,这两边人,一旦要接触上,那就会出大祸了。”

听刘立杆这么说,那公安也点了点头,他叫过一位公安,也和他交待了几句。

他们三个上楼,到了会议室,小林已经坐在这里,看到刘立杆,他不知嘀里咕噜一句什么,过了一会,符总和区政府的一位领导,从符总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符总看了看刘立杆,装作是不认识他,等着严经理给他们介绍以后,他才和刘立杆握了握手。

小徐被阿正的人接了过来,看到他,刘立杆差点就笑出来,阿正说的没错,小徐确实是被打成了一个猪头,整个脑袋,都被用白色的纱布包了起来,前面露出的两只眼睛都是乌青,嘴唇朝外面翻着,变成了厚嘟嘟丰满的两片。

区政府的领导首先发言,把这次会议,定调为协调会,他请小林先介绍一下事情的整个过程,小林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还是严经理接着,把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遍。

严经理说完,领导请刘立杆代表工人说,刘立杆说,我刚刚听了严经理的发言,觉得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你把重点都放在了后面的过程,说来说去,都是徐助理被打,工人们要砸望海楼,但是,恰恰忽略了最重要的部分,那就是事情的起因。

工人又不是神经病,怎么会无端就骚动,如果持这样的态度,那就不是解决问题,直接把工人都当暴徒,逮起来好了。

领导赶紧说,好,那你说说事情的起因。

刘立杆说,事情的起因很简单,望海楼的工程结束,工人的工程量,已经计算出来,也由每个班组的班组长和当时负责整个工程的主管人员,双方签字确认了,是不是这样,林总?

小林低着头,说了什么,谁也没有听清。

刘立杆说,你就说是还是不是。

小林说是。

“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等到要发工资的时候,又突然来一个只能按百分之九十支付?这让工人怎么接受得了?我想在座的,如果你去领工资的时候,财务没来由就和你说只能发百分之九十,我想你们也一样不会接受。”刘立杆说。

小林看了看小徐,没有吱声。

小徐说,他们的工程量是虚报的。

“谁说他们的工程量是虚报的?证据是什么?就是有差错,是个别现象还是集体现象?什么工程量,能够不多不少,全部虚报百分之十?这百分之十是你计算出来的吗,林总?”

小林摇了摇头。

“我想也不会是你,我知道你每天也在工地上,做着电工的活,你也知道工程量有没有虚报,那这数字,是谁说的?是谁说要扣工人百分之十工资的?”刘立杆咄咄逼人地问。

0371 协调好了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刘立杆摇了摇头,他说:

“这事,怎么这么滑稽?事情是因工人被克扣工资而起,但这发工资的磐石公司的法人,却说这不是他的决定,那么我倒奇怪了,是谁在决定磐石公司的工资怎么发放?”

“是我。”小徐话一出口,马上意识到自己接的不对,他改口道:“是我发现他们虚报工程量的。”

“你发现的?那你说说,批腻子的工程量是怎么计算的,吊顶的工程量又是怎么计算的,楼上客房卫生间的瓷砖和酒楼厨房地面瓷砖,它们工程量的计算方法是不是一样的?”

刘立杆看着小徐问,小徐被问得哑口无言。

“你根本就不知道吧?我也不知道,我也是个外行,我这外行,说实话,就是人家虚报了,我也看不出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刘立杆接着问。

如果不是脸上缠着纱布,小徐此刻的脸一定是红的,他憋了半天,最后说,我就是知道,我感觉得出来。

“你感觉得出来?你是在胡说八道吧?”刘立杆骂道,“工程量,那是人家工人,起早摸黑,一点一点干出来的,你一句你感觉得出来,就要扣人家百分之十的工资,人家在这里干了十个月,等于是一个月就白干了,你说,谁能够服气,你这不是挑起事端吗?”

小徐也火了,骂道:“你是谁啊,在这里教训人,你够资格吗?”

刘立杆看着他说:“我够不够资格,不是你说了算,是工人说了算,他们相信我,让我来代表他们,他们要是相信你,今天这事就不会发生,说到资格,我倒奇怪了,那些工人是磐石公司的工人,还是望海楼的工人?”

刘立杆说到这里,看了看区政府的领导和符总,他继续说:

“我想问符总,今天这事,是工人和你们望海楼的矛盾吗?是你们望海楼要扣工人的工资?”

“这怎么会是我们的事,我们只是作为业主单位,出来协调一下。”符总说。

“那好,林总,他是你们磐石公司的人吗?”

刘立杆指了指小徐,问小林,小林摇了摇头。

刘立杆接着问小徐:“刚刚符总已经表明,这事和望海楼无关,林总也说,你不是磐石公司的人,那你告诉我,你是谁啊?你有什么资格跑去磐石公司,要扣那么多工人的工资?你这不是在故意制造矛盾吗?说老实话,我要是工人,我都会揍你。”

小徐瞪着刘立杆,刘立杆迎着他的目光,说:

“下面一百多个工人,就是一百多个家庭,人家家里等着这钱寄回去过年,翻修房子,给老人看病,说不定,人家的小孩,还等着这钱去缴下个学期的学费,你他妈的,跑去就扣人家百分之十,你还是人吗?你别不服,你不服我等着你。”

“哎哎,大家开会。”区政府的领导用手笃着桌子叫道。

刘立杆看了看他,说:“领导,今天这事,放到哪里都没有道理,谁听了都会不服,现在事情还控制得住,不是我唯恐天下不乱,再过个半天一天,可就难说了。”

“那会怎样?”

“工人们都有家,还有亲戚朋友和老乡,他们今天要是回去一说,大家都感觉这事太欺负人了,那明天来的,可能就不是这一百多个,可能是一千几千个了,这无理克扣农民工的工资,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领导听了一惊,他看看那位公安,公安微微点了点头。

领导问刘立杆:“小刘,那工人们现在有什么要求?”

“工人没有更多的要求,他们就要求两点,一是把该给的钱给他们,他们也没要求额外多给,我觉得很通情达理了。”

“是是是。”领导点头。

“还有就是,不能打击报复,他们前面可能出手是重一点,但毕竟事情不是他们挑起的,过错不在他们,他们要求,不能追究他们的责任。”

领导又看看公安,公安说:“这可能要看两点,一是受害人,也就是小徐要不要追究对方的责任,二是要等伤情鉴定。”

他正说着,从外面进来一个公安,趴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他一听,脸色都变了,区领导问:

“怎么了?”

“工人们要出去,他们把手上的东西都扔了,要走出去,我们也没有理由拦啊,他们说是要去省政府反应情况。”

刘立杆看到,不管是区政府领导还是符总,脸色霎时都白了,厉害关系刚刚刘立杆也说清楚了,这么多人,真要去了省政府,那就不是小事了,特别是符总,这事如果闹到不可收拾,上面真要深挖下去,那带出的泥,就不知道有多少。

区政府的领导和刘立杆说:“小刘,你赶快下去,劝住他们,让他们稍安勿躁,和他们说,我们还在协调解决。”

刘立杆坐着不动。

符总拍了一下桌子,指着小徐骂道:“算算,追究个屁,验个屁伤,你就当自己下楼摔了一跤。”

符总接着指着小林,吼道:“还有你,今天把工资奖金按原来的,都给我发下去!”

刘立杆看了看区政府领导和那位公安,他们都点了点头,刘立杆站起来说:

“那我先下去安抚好工人,等会再上来,既然是协调会,我们总要有个会议决议吧。”

“好好,小刘,我安排,你快去。”领导和刘立杆说。

刘立杆下楼,安抚好工人,让他们都退回到工棚、仓库和练习馆里,刘立杆把在上面协调的结果和曹国庆他们说了,大家都很高兴,刘立杆和他们说,等我上去,看看会议决议没有问题,签完字带下来,这事才算完。

刘立杆朝前面走去,阿正过来,问怎么样了,刘立杆大致和他说了,阿正骂道,小徐这狗逼,活该被打,克扣工资的事,连符总都不知道,这家伙完全自作主张。

刘立杆笑笑,也不知道阿正说的是真是假。

刘立杆回到了楼上,会议纪要已经写好了,刘立杆看了看没有问题,就代表工人,和符总、小林,作为三方当事人,在纪要上签了字,区政府和公安分局的,作为主持协调人,也分别签了字。

刘立杆站起来准备下楼的时候,区政府的领导握着他的手问:“小刘,你是不是京海国际金融中心的?”

刘立杆笑道:“对对,那就是我们的项目,欢迎领导百忙之中抽时间莅临指导。”

“哈哈,我就说怎么这么脸熟,还是年轻有为。”

刘立杆赶紧说不敢当不敢当。

符总请刘立杆和区政府的领导和那位公安,去自己办公室坐,说是不打不相识,听说你们那楼上也是酒店?

刘立杆说是,最上面的十八层,是希尔顿酒店。

符总笑道,那以后我们就是兄弟单位了。

刘立杆在心里骂道,去你妈的,最多也就是单位,谁和你是兄弟。

不过他脸上笑着,谦逊地说:“我是小字辈,怎么敢和符总相提并论。”

“你那个大楼起来,可是海城个子最高的。”

那位公安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刘立杆和他们聊了一会,站起来告辞,和他们说,自己要下去看看,防止还有什么思想一下子转不过弯的工人。

刘立杆到了下面,望海商城门口的人群都已经散了,刘立杆走到后面,看到吴朝晖的车子已经停在空地上,小林和望海楼财务部的一个小姑娘,在办公室里,开始给大家发工资,门口站着两个保安,一个一个往里面放人,门外排着很长的队伍。

刘立杆看到曹国庆也排在队伍中间,就问他,你新的工地有没有找好?

曹国庆说找好了。

住的地方呢?没地方住就住我那去。

曹国庆说和老乡合租了一个房间。

“那好,你到前面去,先把工资领了,我送你回家,不要在这里久留。”

刘立杆和曹国庆说,曹国庆明白了,他走到了队伍前面,排在那里的人,马上把位子让给了他。

刘立杆站在那里,等曹国庆领到了钱,就和他一起上了吴朝晖的车,吴朝晖的车子开出了五指山路的大门,刘立杆从后视镜里看到,阿正正挥手,把两个骑着摩托,准备跟着他们的手下叫了回去。

0372 十一月

到了一九九一年的十一月份,刘立杆他们一直在等的,那个《关于全面进行城镇住房制度改革的意见》终于由国务院办公厅下发。

这是我国城镇住房制度改革的一个纲领性文件,明确了城镇住房制度改革的指导思想和根本目的,标志着城镇住房制度改革已从探索和试点阶段,进入全面推进和综合配套改革的新阶段,全国房地产行业,由此进入滑道起飞。

刘立杆隔三差五,就到工商局肖战波那里转转,刘立杆现在是名人,肖战波看到他,不会再以大哥对小弟的态度,反而有一种亲昵和讨好,这让刘立杆感觉很不舒服。

他看到新申领营业执照的数量陡然增加,其中最多的还是房地产公司,肖战波一个人都已经忙不过来,在他的对面,又增加了一名工作人员,不仅是他,刘立杆看到,其他的办公室也都添了人手。

刘立杆没跑到最头上老麻的办公室去看看,他在心里骂,这工商局,最应该增加的是科长,最应该提高效率的是老麻的办公室。

老麻那幸福的一家人,现在大概天天、餐餐都很忙,他外甥那个小店的烟酒,搬上搬下的物流速度大概会很快,老麻更换女人的速度,大概会更快。

去他妈的,想到这些,刘立杆就觉得恶心。

刘立杆感觉到不仅是已经起风了,而是风已扑面,越来越大,让人感到一种亢奋,这种感觉,孟平更甚,刘立杆现在和孟平通电话,都能够感觉到孟平电话里的声音,一跳一跳的,像是有一万头小鹿在乱撞。

刘立杆他们的项目,举行了隆重的奠基仪式,紧接着就破土动工,刘立杆瞬间就开始变得很忙,每天都会接到很多的电话,都是通过各种关系介绍,来和他谈合作、谈业务的,甚至还有很多想买楼花的。

要不是他们内部已经商定好,这房子只租不售,刘立杆觉得,虽然房子的毛还没见一根,光卖楼花,他就可以搂回一大堆钱。

只租不售的建议是刘立杆提出来的,他说既然我们自己是银行,不差钱,贷款也不需要求人,就把土地抵押给自己的上级银行。

孙猴他们对外虽然都叫行长和行长助理,但他们实际是银行下面的贸易型金融公司,没有贷款权,但上级行有,而且没有区域限制,可以做全国业务。

等楼造好了,把楼也抵押给上级银行,只要每年的租金支付利息还有盈余,我们就是自己抱着一只会生蛋的鸡,刘立杆说。

土地和房子每年会增值,增值的部分就是我们自己赚到的,租金年年会提高,我们还担心什么?

海南公司,有这么一个项目打底,资金和流水就都不愁,我们就有能力,再去开发其他的项目。

孙猴和几个行长,也同意了刘立杆的想法,事实也验证了他的想法是正确的,在他们的项目开工以后,只不过短短的两个月时间,特别是中央的那个文件下发以后,海城国贸的土地,就增值了近百分之五十,还找不到土地。

孙猴后悔死了,他说他妈的,早知道这样,当时就把那几块土地全拿下了,这样,光海南公司,就能给他们整个公司,提交一份靓丽的成绩单。

孙猴他们公司其他的业务太烂,特别是孙猴没有插手的贸易那块,盈利的单子都是小盈,亏的几单是大亏,总平均下来,没有亏本就算万幸,搞得那两个分管业务的副行长,灰头土脸的,这也让孙猴在他们面前,觉得很有面子。

刘立杆他们公司,新成立了项目部,办公室和项目部、财务部,都新招了很多人,刘立杆把曹国庆,招到了项目部里,负责项目部,任命魏文芳为公司办公室主任,黄建仁不再兼职会计,而是招了专门的会计和出纳,陈洁担任财务部经理,黄建仁是她的顶头上司。

比刘立杆更忙的是孟平,他终于倒卖成功了他的第一块地,土地在海甸岛,面积不大,十二亩多,赚得也不多,叶宜兰计算器按来按去,最后叹了口气,公司里其他的三个女人看着她,提心吊胆的,听到她一声叹息,都想完了完了。

叶宜兰看着她们,慢悠悠地说:“操他妈的,这么长时间,我总算是听到钱回来的叮当响了。”

那三个人霎时就蹦了起来,徐佳青狠狠打了叶宜兰一下,骂道:“被你吓死了!”

“多少多少?把那些买打狗的肉包子的钱去掉,我们有没有亏?”钱芳急急地问。

叶宜兰背靠在椅子上,和她们说,赚了十八万。

其他的三个女人都尖叫起来,她们没有叫孟平,四个人带着圆圆,专门去望海商城的楼上,好好吃了一顿涮羊肉,庆祝一番。

在刘立杆他们项目破土动工的同时,杰森他们香港p&t建筑设计公司在海城开了分公司,金缚聪是总经理,杰森是首席设计师。

张晨现在是谭总他们腾龙装饰有限公司的副总,杰森他们的分公司成立后,张晨就向谭总提议,自己公司和香港p&t建筑设计公司海南分公司,结成战略伙伴关系,他们一个擅长建筑设计结构设计,一个擅长室内设计,有很强的互补性。

作为金缚聪他们这种外来的和尚,在很多方面,需要谭总他们这些土和尚的引领,而谭总他们,又需要这些外来的和尚,给他们撑门面,毕竟,在那个年代,只要有香港两个字,在很多的客户眼里,就是高大上的标志。

张晨在和杰森他们的接触中,感觉到园林景观设计这块,以后很可能会有很大的发展潜力,不管是居住小区、度假宾馆还是市政建设,对这块的需求都会很大。

而且这个,又是杰森他们这种外来的洋公司一下子做不了的,毕竟园林景观设计,要依托本地资源,熟悉本土文化,对本土花卉植物的习性等等要有充分的了解,还要有畅通的采购渠道。

谭总接受了张晨的建议,在公司成立了一个园林景观设计部门,他们拿到的第一个项目,就是龙昆南路的景观设计,张晨发现,自己做起景观设计的时候,头也不疼了,而且,自己以前学的东西,现在居然都派上了用场。

他们剧团,大都以演古装戏为主,小剧团的美工,从画布景、设计道具到服装设计,都是一人包干。

张晨是个做事认真的人,为了工作,他不仅把一本陈从周的《说园》背得滚瓜烂熟,厚厚的一本沈从文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也翻阅了无数遍,这本书是他让县图书馆帮忙进的,到了以后,张晨就借走不还了,他平时经常帮图书馆的忙,不还就不还。

反正他也是为了工作,反正大家还是同系统的单位,书虽然贵,馆长也放过了他。

张晨去过苏州杭城绍兴和屯溪、歙县一带,参观过大量的园林,也在永城本地,做过大量的田野调查,江南地方,几乎每个村镇都有层台累榭、画栋飞甍、丹楹刻桷,这些,到了现在都是养分。

张晨在设计园林景观的时候,把中国古代园林和日本的园林设计结合起来,他觉得日本可能是受地理限制,他们的园林,普遍比较小,风格接近中国园林又有不同,用一个恰当的词的话,张晨觉得日本园林,更像是高度概括的中国园林。

张晨在设计中,还融合了他做室内设计时的经验,尽量往简洁、前卫那一路靠。

杰森他们在海城,开办了分公司后,张晨觉得对他个人来说,最大的好处是,他可以在他们那里看到大量的欧美设计资料,他们有一个资料库,除了图书画册,还有大量的影像资料,这个资料库,对张晨是开放的。

张晨觉得自己受益良多。

张晨的景观设计作品出来以后,请杰森看,杰森很欣赏,他说,这个风格,和贝聿铭的设计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晨当然知道,这是过誉。

0373 等风来,春风来

北京派来接替黄建仁职务的人,第二天就到了,是个女的,年龄比黄建仁大两岁,二十七,名字很厉害,叫郑炜,黄建仁叫她郑姐。

刘立杆一听她这名字,就笑了,郑炜奇怪,问他,你笑什么?是不是我的名字有点像男的?

“不是不是,对不起,是你的名字太厉害了,让我想起我一个朋友,不过他没你大。”刘立杆赶紧说。

“是个小屁孩?”

“不是,别人都叫他指导员,这指导员,就是个连级干部,你是政委,最少也是团级,你比他大。”

郑炜和黄建仁都笑了起来。

两个人本来就是同事,又都是专业人士,他们的交接很顺利,很快,不过半天时间就办完了,刘立杆在他们的交接手续上签了字,郑炜看着黄建仁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不回去。”黄建仁说。

郑炜点了点头,她说“明白,但是这事,我必须向行里汇报,你别怪姐。”

“知道,这是你的工作,姐。”

“小黄是你们行里的员工,在这里,也是我们的员工,只要他还在海城,我这里就不会开除他。”刘立杆和郑炜说,“你们财务,不管他人在不在公司,就继续算他出勤。”

“好。”郑炜点了点头。

黄建仁要把自己的大哥大也移交给郑炜,郑炜不肯接,她说

“你不回去,至少也要保持电话畅通,让你家里能找到你,不然,从行长到我们,都会很为难。”

黄建仁说好,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处理。

黄建仁起身走了出去,郑炜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有些黯然,似乎还有泪花闪动。

看到刘立杆正看着她,郑炜快速地把头一晃,一头短发,利索地扇了一个扇形,她朝刘立杆笑笑。

“你们姐弟,感情很深?”刘立杆问。

“同事而已,平时也还聊得来,说不上什么感情。”

郑炜说,她知道刘立杆刚刚看着她,那好奇的眼神,怕他误解,又随口补了一句“不过是有些同病相怜罢了。”

刘立杆明白了,如果说黄建仁是公子,那这郑炜,就应该是公主,也有些来头,刘立杆很同情孙猴他们的朱行长,手下有这么一帮公子公主,动辄得罪,他一半的精力,大概要化在工作以外,真够难的。

刘立杆让魏文芳,带郑炜去买一个大哥大,他想,即使黄建仁走了,他的大哥大可以交给曹国庆,工地上没有电话,周围又没有小店,配个电话每天联络起来也方便。

刘立杆给孟平打了一个电话,把自己这边的情况和孟平说了,孟平说,我知道了,徐佳青明天也请假了,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这他妈的,怎么看上去有些苦命鸳鸯的味道,我还真想去北京,批评批评那老革命,你们他妈的天天说自己是公仆,哪有仆人嫌弃主人的。

“好了,别抱怨了,说说,你那里怎么样了?”刘立杆说。

“我这里就蓄势待发啊,现在不是拿不到地,是不敢拿,怕自己钱转不过来,杆子,孙猴那里,你还是帮我盯紧点,有什么风吹草动,千万吹吹风。”

“知道了。”

……

第二天,黄建仁就没在公司出现,到了傍晚的时候,郑炜进了刘立杆的办公室,急急地问他“你今天和小黄联系过吗?”

“没有,怎么了?”刘立杆问。

“这家伙人没回北京,又联系不上,他们家急了。”

刘立杆赶紧拨了黄建仁的大哥大,没有打通,他还想再拨,郑炜说,别打了,我已经打过好几次,你知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吴朝晖知道。”

“好,我们过去看看。”

刘立杆站了起来,走出门去。

到了车上,刘立杆拨通了孟平的大哥大,把事情和他说了,孟平笑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徐佳青请了三天假,这三天,他们肯定在卿卿我我,你们管那么多干嘛?”

“不是,是他电话也打不通。”

孟平骂道“杆子,你也是过来人,谁喜欢那个的时候,还不停地听到电话响,你倒丁吗?要是我我也关机。”

孟平叫得很大声,一车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刘立杆从后视镜里看到,郑炜的脸微微一红。

他们赶到了黄建仁的住处,是在和平南路一幢五层楼的三楼,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他们站在门口,吴朝晖砰砰地敲着门,门里面静悄悄的。

郑炜用大哥大拨了黄建仁的大哥大,还是没通。

吴朝晖继续敲着门,叫着“黄贱人,开门,刘总和郑总来找你了,快点开门。”

门里还是静悄悄的,郑炜急了,她说“把门踢了!”

吴朝晖看看刘立杆,刘立杆点了点头,吴朝晖“砰”地一脚,就把门踹开了。

三个人进了房间,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客厅的桌上,放着黄建仁的大哥大,机身和电池已经分开,怪不得一直打不通。

三个人在整个房间转了一圈,没看到人。

“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郑炜说。

吴朝晖打开衣柜翻找了一下,想了想,和他们说,这贱人,平时穿的有几件衣服好像不见。

再找,发现他的旅行包也不见了。

孟平正离这里不远,接到刘立杆的电话,他赶紧让曹小荷调头,去和平南。

他扣了徐佳青,徐佳青一直也没有回音,这在徐佳青,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孟平意识到,这事不那么简单了。

孟平赶到这里,刘立杆给他与郑炜,互相做了介绍,郑炜知道这就是刚刚电话里的那人,不禁脸又红了一下,孟平问了问情况,他说

“他们会不会去北京,直闯那个封建家庭了。”

郑炜马上否决,她说“要是那样,他们家早乱成一锅粥,哪里有时间向我们行里要人。”

“那也可能已经回北京,现在还没有到家。”孟平说。

刘立杆觉得有这个可能,他问郑炜,你知不知道黄建仁的身份证号码?

郑炜摇了摇头,吴朝晖说,问魏文芳啊,她那里有所有人的人事资料。

刘立杆把自己的大哥大给吴朝晖,让他赶紧问。

刘立杆看着孟平,还没开口,孟平就苦笑道“我们的都在徐佳青那里,我早扣过她,没回。”

不过孟平还是马上打电话给叶宜兰,问她,叶宜兰说有啊,我这里有她身份证复印件,我们上次集中办银行卡时用的。

她赶快把徐佳青的身份证复印件找出来,把身份证号码报给了孟平,那边,吴朝晖也拿到黄建仁的身份证号码。

刘立杆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自己的通讯录,找到机场的朋友,打电话去他办公室,找到他,让他帮忙查,对方要了两个人的姓名和身份证号,和刘立杆说,稍等,马上回给你。

趁着这片刻,刘立杆让吴朝晖用郑炜的大哥大扣了曹国庆,让他带人过来这里修门。

机场的朋友电话马上回过来了,和刘立杆说,没有,这两个人没买过机票,也没订过机票。

“连电话都留在这里,那就是不准备我们找到他,这两个王八蛋,会不会玩深情,去殉情了?”孟平叫到。

孟平的话,让大家吓了一跳,心里咯噔一下,不过冷静下来,刘立杆马上否定了孟平的这个说法,他说

“要殉情就直接去了,海城的周围都是海,谁殉情还要带上换洗衣服的?”

众人都松了口气,觉得刘立杆说的有道理。

“那就找吧,带着衣服,又没有殉情,那就是去宾馆玩浪漫了,我们分头找吧。”

孟平说,刘立杆看到,郑炜的脸又微微一红。

刘立杆心里奇怪,这郑炜,说小年纪也不小了,又不是小姑娘,干事的作风也挺利落,怎么一听到男女之间的事,就会脸红?

这他妈的也太纯洁了吧。

0374 让他别怕

他们找到晚九点多钟,几乎把海城所有大大小小的宾馆酒店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黄建仁和徐佳青。

没奈何,郑炜只能打电话给朱行长,把这里的情况向行长汇报,朱行长问:“你们能不能确定,他会不会有危险?”

郑炜看着刘立杆,刘立杆摇了摇头,郑炜和朱行长说:“没有危险,他应该就是不愿意回去,又不想让我们找到他,换地方了。”

朱行长叹了口气,他说:“好吧,我去安抚他家里,你们那里有什么新发现,就马打电话给我们。”

郑炜说好。

刘立杆和孟平通了电话,孟平那里也没找到,孟平和他说,他们去徐佳青和叶宜兰住的地方去看过了,也没有人,叶宜兰说,徐佳青的包好像也不见了,他们应该是去哪里了。

“放心吧,杆子,徐佳青要是回来,叶宜兰会给我电话的,还有,你放心,最多三天,我保证,第三天的晚,就是他们人没出现,徐佳青也会给我打电话的。”孟平说。

“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的人我还不知道?她请假三天,第四天肯定会回公司,要是没回,也会先请假,你,还有那个谁,就放心吧。”

刘立杆和孟平通电话的时候,郑炜也听到了,挂断孟平的电话,刘立杆看着她,她苦笑道:

“三天?我现在最同情的是朱行长和孙猴,这三天,不知道他们怎么过。”

“这些公子哥,也太脆弱了吧,像我们这种平民,一年多没回家了,平时最多一个月打电话回家一次,家里也不会担心,打多了,还要被家里人骂。”刘立杆笑道。

“为什么?”郑炜奇道。

“家里人都知道长途电话贵啊,打多了,他们觉得浪费钱。”刘立杆说。

“我也是,我出来到现在,一个电话也没给家里打过。”吴朝晖叫道,“有什么好打的,拿着电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反正家里知道,我在外面又不会死。”

郑炜低着头不响。

刘立杆说:“肚子饿了,政委,你饿不饿?”

郑炜的年龄和他差不多大,他叫小郑不合适,叫郑总又觉得太正式和生分,干脆戏谑地叫她政委。

郑炜似乎也明白了,她说:“饿了,司令员。”

车里的三个人都笑了起来,刘立杆问:“能不能吃辣?”

郑炜摇了摇头。

“那就去吃羊肉。”刘立杆说,“不过,那地方有点,有点……”

刘立杆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郑炜问:“有点什么?”

“脏。”

吴朝晖说,刘立杆瞪了他一眼,赶紧和郑炜说:“其实也不是脏,而是那里都是本地人,不怎么讲究,有点淳朴。”

郑炜咯咯笑道:“不是战争年代嘛,你们认为本政委什么地方不能去?”

刘立杆笑了起来。

三个人到了那家东山羊火锅店,让刘立杆感到欣慰的是,郑炜一点也没有嫌弃这里太过简陋,反倒表现出了让人感到有些夸张的好奇,但她的这种夸张,让人看得出来,不是装出来,而是真的太好奇了,这地方太出乎她意料。

也正因如此,让刘立杆更深地感觉到了,她在北京,离普通人家的生活有多远。

郑炜觉得这里的东西很好吃,那个鸭肠,她起初碰也不敢碰,在刘立杆和吴朝晖两个人不断的鼓励下,她用筷子挑了一小根,在锅子里涮了涮,皱着眉头,微闭着眼睛咬了一点,总算让眉头舒展开,再咬一点,眼睛也睁开了,把整根鸭肠吃下去,脸笑开了。

这整个神情,就像是一个很小的小姑娘。

她朝他们笑着说,好吃。

刘立杆说,那就多吃一点。

她赶紧摇头,不吃了不吃了,尝过就可以了。

过了一会,自己也忍不住,看着刘立杆,调皮地笑了一下,又挟了一根涮涮,吃完,接下来就和刘立杆吴朝晖一样,一筷子一筷子地涮了。

三个人吃到十一点多,吃得兴高采烈的,早把前面的郁闷抛到脑后,郑炜说不行了不行了,再也吃不下了,过了一会,她看看四周,又有些亢奋地说:

“原来海南本地的东西这么好吃。”

“喜欢吧,喜欢我就天天带你吃。”刘立杆说,“保证一个月不重样的。”

“真的?那太好了!”郑炜叫道。

“一个月?也不怕吃出感情来。”

吴朝晖嘀咕道,郑炜的脸刷地绯红,刘立杆用手里的筷子,啪地就给吴朝晖一下。

吴朝晖赶紧叫道:“好好,你们慢慢吃,一个月,要么让我和魏文芳也跟着蹭,不然,就我一个人当电灯泡?”

刘立杆大笑,郑炜赶紧扭过头去,刘立杆看到,她连脖子都红了,她的脖子颀长,又是短发,转动起来的时候有一种优雅。

出了东山羊火锅店,刘立杆和郑炜说,对海城来说,现在晚才刚刚开始,你是想先转转,还是回房间?

郑炜看了看手表,她说回房间吧,我还要和北京通个电话,太迟,我怕他们都睡了。

刘立杆明白,这是不方便在他和吴朝晖面前通的电话,就和吴朝晖说,那就先送政委回去。

郑炜刚来,没有租房子,魏文芳还担心她一个女孩子,住的离公司太远,或一个人住都不太安全,就暂时把她安排在公司对面,龙昆北路的椰岛大酒店。

在路,刘立杆问郑炜,酒店还行吗,住不住得习惯?要是不行,明天就让魏文芳帮你换一家。

“房间很好,很大很漂亮,就是,就是……”

郑炜有些忸怩,即使在黑暗中,刘立杆也能感觉到她的脸肯定又红了。

“就是什么?”刘立杆问。

郑炜好像鼓足了勇气说:“就是酒店的大堂里,有很多不三不四的人。”

刘立杆明白了,一定是坐在酒店大堂的那些人,看到郑炜进进出出一个人,又是大陆的,就以为她是叮咚,要来搭讪。

虽然那些企图搭讪的人也大多是从大陆来的,但只要在海城待了几天,人就会陡然色胆包天,觉得这城市的每个女人,都是叮咚,都是可以搭讪的。

但这还真没办法,每个酒店的大堂都是这样,换无可换。

刘立杆只能和郑炜说:“没有关系,你不要理他们就是,在海城,每个酒店都是这样。”

“为什么,这些人哪里来的?”

“大陆来的,台湾来的,香港来的,都有,到了海南,就变成一个德行。”刘立杆说着就想,自己他妈的也不比他们好哪里去。

他们说话间,车子正经过海秀路,刘立杆让吴朝晖开慢点,他摇下车窗,指着外面马路边的那些姹紫嫣红,密密麻麻站在路边的女孩子说,你看到她们了吗?

“看到了,她们真漂亮!她们这是在等着去表演吗?”

“不是,她们是叮咚。”

“叮咚?什么是叮咚?”

“叮咚就是……”

“就是卖的。”吴朝晖说。

“啊!”郑炜轻诧了一声,她的脸肯定是又红了,她有些结结巴巴地说:“现在,还有这种,还,还,这么明目张胆?”

“这有什么,到处都是。”吴朝晖说。

“你再看那些男的,看到没有?”刘立杆问。

郑炜点了点头,说看到了。

“酒店大堂里的那些男的,就是这种人。”刘立杆说,“在海城,一个女孩子是不能随便在路边站着的,你站在那里,就有这样的人来搭讪,在酒店大堂也是,不过,你不要理他们就是,他们也不会纠缠着你。”

郑炜明白了,心里有些恼怒,原来那些人也以为她和外面这些女孩,是一样的,她轻声骂道:“要死!”

“见多就不怪了。”刘立杆笑笑。

他们到了椰岛大酒店,郑炜下车,刘立杆跟着也下了车,他陪着她经过大堂的时候,沙发果然坐着几个男的,但看到郑炜身边有人,别说搭讪,他们连多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

到了电梯间,刘立杆说,好,我就送你到这里。

郑炜看着他,脸还是红扑扑的,她微笑着,真诚地说:“谢谢你,司令员!”

0375 又要找人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还是没有黄建仁和徐佳青的消息,连孟平也着急起来,他说不可能啊,这是出状况了,怎么可能连电话也不打过来一个。

孟平和刘立杆在刘立杆的办公室焦躁不安,郑炜在她自己的办公室,也不胜其烦,朱行长差不多半个小时,就打一个电话问她,有没有黄建仁的消息,郑炜说没有。

“唉,简直是一天十二道金牌,被他们催死了。”朱行长说。

“催有什么用,我们又不能随便大街上,帮他们抓一个人来当儿子,让他们等着吧,该出现的时候,总会出现的,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唉,小郑,你说得轻巧。”

“那怎么样?依我说,朱行长,你干脆连电话也不要接,他们想怎样就怎样。”

“哎哎,你以为我不想……”

郑炜突然就觉得无名火起,她破口大骂:“我们大家都尽力了,他妈的他们家还想怎么样,要不要动用南航部队,帮他们找儿子?去他妈的,让他们给我打电话!就说我说的!”

电话那头沉默着,连朱行长都吓坏了,他是第一次听到郑炜发这么大的火,隔了一会,郑炜缓了缓语气,她说:

“对不起,朱行长,我不是对你有气,是对他们,我们整个公司,这几天就围着他们儿子转,其他什么事也不用做了,我就觉得,凭什么啊。”

“知道了,小郑。你们也辛苦。”朱行长叹了口气,“先这样吧,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这里,我和小孙来处理。”

“好的,朱行长,对不起!我不该发火的!”

“没什么,小郑,我也想发火,呵呵。”

朱行长笑着挂断了电话。

这边朱行长刚结束和郑炜的电话,那边孙猴已经打通了刘立杆的电话,和他说:“有什么新消息,就直接告诉我,不要让郑炜打朱行长电话了。”

“郑炜怎么了?”刘立杆问。

“没有什么。”沉默了一会,孙猴说:“杆子,你们辛苦,不过也理解一下小黄他们家里,毕竟,老爷子五十几岁的时候,才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儿子。”

“知道了猴。”刘立杆说,“我这里还会尽力找的。”

“好,杆子,谢谢理解哈!”

刘立杆刚挂断孙猴的电话,就看到郑炜站在门口,看着他问:“是孙猴的电话吧?”

刘立杆点点头,郑炜淡淡一笑,说:“该死,看样子我刚刚,真把朱行长吓坏了。”

“你怎么朱行长了?”

郑炜摇了摇头,没接这个话茬,她说:“走,不管这个破事了,我们去吃饭。”

刘立杆说好,他问孟平:“和我们一起?”

“什么和你们一起,你们跟我走。”孟平说,“我晚上在地龙王有饭局。”

“你请人吃饭,我们去凑什么热闹?”

“走走走,别啰嗦,这吃饭又不嫌人多的,跟我走吧。”

刘立杆看了看郑炜,郑炜笑道:“好,恭敬不如从命。”

……

第二天上午,叶宜兰到了办公室,孟平急急问她,徐佳青呢?她昨晚有没有回来?

叶宜兰摇了摇头,骂道:“也不知道她喝了什么**汤,到哪里去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看到徐佳青从门外进来,气鼓鼓地说:“我回来了,没有迟到哦!”

孟平和叶宜兰都愣住了,钱芳和曹小荷也走过来,看看他们,他们都摇了摇头,四个人一起看着徐佳青,只见她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呆呆地坐在那里,过了一会,趴在桌上哇哇大哭起来。

四个人吓了一跳,赶紧跑了过去,孟平问:“你怎么了?”

徐佳青顾自哭着,不理睬他。

叶宜兰把徐佳青的头扳了起来,钱芳骂道:“哭什么哭,有事说事。”

徐佳青急得跺脚:“你们想要我说什么呀?”

“说,这两天去哪里了?”

“三亚呀,他说要去看看天涯海角。”

“然后呢?”

“然后昨天就回来了。”

孟平笑了起来,骂道:“都知道双宿双飞了,那你还哭个屁啊!”

徐佳青哇哇地哭着:“他说他不会离开我的,可是,今天早上起来,他不见了!”

曹小荷问:“你是不是什么都给了他?”

徐佳青哭着,不说话,钱芳骂道:“你这个傻逼!不知道男人甜言蜜语,都是为了哄你上床?”

徐佳青猛地抬起头,看着孟平,叫道:“你不是说要为我做主的,你去,你去帮我杀了他。”

孟平说好,那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

徐佳青愣住了,两眼直直地看着前方,过了一会,急得双手拍桌叫道:“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会放过他?”

徐佳青脑袋“咚”地撞到桌上,继续哭着,钱芳和曹小荷摇了摇头,叶宜兰赶紧搂着她,哄着:“好了,宝贝,不哭了,不哭了。”

刘立杆接到孟平的电话,说徐佳青已经回公司了,你们那个宝贝,有没有回来?

刘立杆说没看到啊,徐佳青回来了?他们去哪里了。

“三亚。”

“霍霍,跑得够远的,害我们好找。”

刘立杆一边接打着电话,一边抬头看着玻璃外面,他想看看黄建仁有没有来,却看到郑炜朝他的办公室走来。

刘立杆和孟平说:“孟平你等等,我问问黄建仁有没有来。”

郑炜走到刘立杆的办公室门口,刘立杆问,徐佳青已经回来了,在哭,黄建仁呢?你帮我看看有没有来?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找了,他现在在天上。”郑炜说。

“天上,什么意思?”

“他在机场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是早上八点四十的飞机回北京,通知接机呢。”

刘立杆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是九点五十,也就是说,黄建仁在天上已经飞了一个多小时了。

“孟平,你有没有听到?”刘立杆问。

“我知道了,杆子。”孟平叹了口气,“好吧,我想想怎么安慰安慰小姑娘。”

刘立杆挂断电话,抬头看着郑炜,郑炜背靠着门站在那里,她咬了咬嘴唇,冷冷地骂道:“叛徒!孬种!”

郑炜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

孟平想了想,决定还是走过去,告诉了徐佳青,黄建仁已经回北京了,反正总是要面对,长痛不如短痛。

徐佳青又哭闹了一阵,钱芳冷冷地看着她,叶宜兰和曹小荷,不停地哄劝着。

孟平摇了摇头,走回去自己办公室。

哭闹过一阵,徐佳青的情绪渐渐平定下来,曹小荷、叶宜兰和钱芳,还围在她身边,钱芳继续数落道:“你说你是不是傻?”

徐佳青点点头:“我是,我是大傻逼!”

“有没有吸取教训?”

徐佳青不停地点头。

“亏你还经常混酒局,男人是什么东西你不知道?别以为北京男人就比海南男人靠谱,错,海南男人不过是更真实的男人,明白吗,让你更能看清楚男人的本性,北京男人只是更虚伪,其实他们是一路货,明白了吗?”

徐佳青还是不停地点头。

曹小荷和徐佳青说:“你这么早就看清他,是好事,断的好,不然有你苦头吃,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曹小荷看了看孟平那边,犹豫了一下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跑到海南来吗?”

徐佳青呆呆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叶宜兰问:“曹姐,为什么?”

“圆圆爸爸,那根本不是个东西,天天酒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就打人,打我,连圆圆都打,有一次他打圆圆,我气不过,冲过去一把把他推到地上,他想起来打我,我就拿这么大的一个茶缸,狠狠给他一茶缸,把他打晕过去,头也打破了,我抱着圆圆,就逃出来了。”

“打得好!”钱芳说。

“别哭了。”曹小荷和徐佳青说,“我们没找到一个好老公,至少找到了一个好老板。”

钱芳和叶宜兰大笑,徐佳青也忍不住,破涕为笑,钱芳说:“曹姐,你说的这两个,是一个品种吗?”

“怎么不是,不都是男的?”曹小荷不服气地说。

()

0376 初来乍到

还有一个星期就是春节,郑炜要回北京,刘立杆说送她去机场,郑炜说,你让孟平一起来。

刘立杆虽然心里有些奇怪,但还是打了孟平的电话,孟平一听说是郑炜点名要他送,马上就反应过来,他说,司令员,你这个政委,是不是有临别赠礼啊?

刘立杆恍然大悟,他想,说不定还真是如此,不然郑炜,怎么会要孟平来送她,她完全知道孟平急之所急。

如果是这样,黄美丽那句话还真是没错,关键时候,还是女人靠谱,那黄贱人和孙猴,嘴巴紧得很,什么也不肯透露,难道郑炜知道些什么?

“也可能就因为她是女的,才会知道更多的情况,家里人说话,也不背着她,人的潜意识里总是觉得,女孩子不会闯祸,会放心很多。”孟平说。

刘立杆说对对,还真是这么回事,你他妈的来不来?

“我他妈的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孟平说。

孟平到了刘立杆他们公司楼下,看到刘立杆的车等在大门口,他赶紧下车,走上前去上了刘立杆的车,让曹小荷开车跟在后面。

除了简单的几句寒暄,一路无话。

到了机场,吴朝晖刚把车停下,郑炜突然说,小吴你先下车。

吴朝晖下了车,刘立杆坐在副驾座,孟平和郑炜坐在后排,刘立杆和孟平都转身看着郑炜,郑炜笑道:“你们看着我干嘛?”

孟平说:“等你开金口。”

“你知道呀?”郑炜继续笑道,“好吧,这事我考虑来考虑去,觉得还是应该给你们一个定心丸,让你们过个好年。”

停了一会,郑炜说:“邓大人前几天离开北京,来南方了,到了武昌深圳和蛇口,现在在上海,不断有消息传回北京,邓大人这一路,说了不少狠话。”

“什么狠话?”孟平焦急地问。

“谁不改革谁下台。要警惕左,但主要是要防止右。思想更解放一些,改革开放的胆子要大一些,建设的步伐要快一些。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够了吗?”

“说得太好了,还有没有?”孟平问。

“不争论,大胆地试,大胆地闯。就是这样的论调,北京现在震动很大,看得出来,邓大人对当前改革的停滞不前很不满,对一些人也很不满,特别是那些唱左调的人。”郑炜说,“估计过完年,中央马上会大的举措,改革的力度和步子,可能超乎想象。”

“哈哈,太好了!太棒了!太及时了!”孟平亢奋了,一连就叫了三个“太”。

三个人下车,郑炜看着他们问:“怎么样,这个年可以过好了吧?”

“太能够过好了,我晚上睡着都可以笑醒。”孟平看着郑炜说,“谢谢你!这消息太宝贵了,我都想亲你一下!”

郑炜的脸霎时绯红,孟平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你想有其他的意思吗?”刘立杆问。

“不敢不敢。”孟平哈哈大笑,他看着郑炜说:“不过,我想我们拥抱一下,可以吗?”

郑炜脸虽然红着,不过还是大方地说好,她张开双臂,两个人拥抱了一下。

郑炜看着刘立杆说:“司令员,我们战友分别,是不是也要拥抱一下?”

刘立杆说好,赶紧和她拥抱了一下。

三个人往候机厅里面走,孟平一定要帮郑炜去排队办登机手续,让郑炜和刘立杆站着说说话。

两个人站在那里,却似乎无话可说,他们只是互相看着笑笑。

“替我问朱行长好,问孙猴好。”刘立杆和郑炜说。

郑炜说好。

“替我和黄贱人说,我想揍他。”

郑炜笑道:“好,我肯定把你这话带到,我也想揍他。”

两个人说着,又笑了起来。

“也替我问你家人好。”刘立杆说。

“你都不认识他们,我怎么替?”郑炜有些调皮地问,“你知道我家里都有谁吗?”

刘立杆一时语塞。

“是不是感觉自己嘴变笨了?”郑炜笑眯眯地问。

刘立杆嘿嘿笑着。

孟平办完了登机手续过来,两个人又送郑炜去安检,郑炜排在队伍里,刘立杆和孟平站在队伍外,跟着队伍一起往前移,快轮到郑炜进去的时候,她突然和他们两个说了句:

“到海南,认识你们挺好的,谢谢你们!”

刘立杆和孟平站在那里,看着郑炜进去,孟平问刘立杆:“你觉不觉得她这话怪怪的?”

刘立杆不解地看了看孟平,不清楚哪里怪。

“不好,她是不是回北京以后,就不来了?”孟平叫道。

刘立杆一惊,恍然大悟,这话还真有这么点意思。

他连忙转头朝安检柜台那边看,却哪里还有郑炜的身影。

……

张晨这几天很忙,龙昆南路的设计方案完成以后,还有局部地方需要修改,政府那边,希望能在春节放假前改好,把这事定了,一开年,谭总他们就直接开工。

这些人自己也知道,过完年上班以后,大家的精力都在互相拜年和吃吃喝喝,整个正月,就没有人会正正经经上班的,特别是在海城这个地方,地方风俗如此,大家就乐得从俗。

每天晚上,张晨回家吃完了饭,就要去单位加班,把小昭一个人留在家里,他觉得挺抱歉的,雯雯和倩倩也要去上班,刘立杆最近又总不着家,整个一楼,就只有小昭一个人。

小昭和张晨说,我等会跟雯雯和倩倩,去她们ktv玩。

“她们不上班了?”

“上呀,她们说,基本去了要过一个多小时才会上工,我就想看看她们那里怎么样的,好不好亲爱的,等她们上工,我就自己叫车回来了。”

“好啊。”张晨说,“要么你在她们那里开个包厢,你自己唱歌玩。”

“不要,很贵的,我可舍不得花那个钱。”

“没事啊,我们还付得起。”张晨笑道。

“不要,那钱都是你辛苦赚来的,我们要留着派大用场。真要唱歌,我还不如和那个鬼一样,站在走廊上唱,一分钱也不用花。”

张晨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他说:“我该带你回永城,带你去我们剧团的,那里一天到晚都有人在吊嗓子,在走廊上一边炒菜,一边还咿咿呀呀哦哦啊啊,蹲在厕所里大便还唱着歌,你人还没走近,就知道谁在厕所里面。”

“好啊,那我们回去,你一定带我去。”

张晨说好,过一会又叹了口气,他说:“不知道还回不回得去。”

“为什么回不去?”

“我和杆子出来一年半了,连假都没有请,都不知道我们现在有没有被开除。”

“哼,谁敢开除你们,对了,亲爱的,我们现在先把他们开除。”

张晨笑道:“好,我们开除他们,把整个剧团都开除。”

两个人坐在那里大笑。

雯雯和倩倩来叫小昭,小昭和张晨说:“那我去了?”

张晨说好。

三个女孩下了楼,张晨背起背包,也下楼去,他在楼下看到义林,推着自行车,正准备出去,义林看到张晨就叫,张晨哥。

“你这是要去哪里?”张晨问。

“去练拳。”

张晨好奇了:“你们现在在哪里练拳?”

“国贸,杆子哥那个工地,曹师兄在那里搭了一个练习馆。”

张晨明白了,曹国庆现在是刘立杆公司项目部的经理,他在工地上搞了个练习馆,理所当然。

“练的人多吗?”张晨问。

“多,原来在望海楼的那些,都过来了,还招了新的,我现在都已经当师兄了。”

义林有些得意地和张晨说。

()

0377 一个回来,一个飞了

张晨在办公室里加班,快九点的时候,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张晨拿起电话,就听到雯雯急急地叫:

“张晨哥快来,小昭被人打了!”

“啊!”张晨大吃一惊,急叫:“怎么回事?”

“就是……”雯雯好像是在前台,插了队抢打的电话,她拿起电话的时候后面就一片骂声,她还想再说什么,电话被人按了。

张晨顾不得多想,马上站起来跑出门去,看到桌上的美工刀,顺手就揣进了口袋里。

张晨赶到了桃源宾馆,看到一楼的电梯门口,站着很多等电梯的人,他干脆从边上消防通道,一直跑上楼去,张晨推开消防门,就看到雯雯站在大厅里,盯着电梯,满脸都是焦虑。

张晨叫了一声雯雯,雯雯赶紧跑了过来,张晨急问:“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就是有个人,把小昭拉到了包厢里,倩倩跑过来和我说,我才知道,倩倩说小昭被人打了。”

“人呢?”

“还在包厢里,倩倩也在那里,想拉拉不开。”

“快带我去。”

“好好,在那边。”

雯雯带着张晨,往走廊里急走,走到最后一个包厢门口,这是桃源宾馆最大的阿里山包厢,主管和两个保安,站在门外不敢进去。

雯雯推开门,张晨冲了进去,看到里面有四五个男人,都在狂笑,还有四五个女孩,都缩在包厢一角的沙发上,倩倩被一个男人按在沙发上,还有一个男的,右手紧搂着小昭的肩膀,左手拿着一杯酒,一定要小昭喝。

小昭不肯喝,想躲开,边上还站着一个男的,用双手按着小昭的头,不让她躲,小昭紧咬着嘴唇,把头扭到一边。

“放开她!”

张晨厉声喝道,房间里的人一愣,齐刷刷看着张晨和雯雯。

搂着小昭的那个人转过身,张晨是认识的,他叫洪刚芦,是海钢的老板,海城有名的钢铁大王,海南几乎所有的建筑用钢材,都是他们公司垄断经销的,张晨和他一起吃过饭,做望海楼工程的时候,和他也有业务往来。

洪刚芦看到张晨,也愣了一下,然后大笑:“哎呦,我说是谁,这不是海霸天的小跟班吗?怎么,你认识她?”

“她是我女朋友。”张晨说。

“你女朋友?哈哈,我说怎么海霸天的马子不见了,原来是被他的小跟班拐走了,你们看看,这海霸天可是够绿的。”

洪刚芦继续叫着,包厢里的其他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张晨走近两步,指着洪刚芦说:“我让你放开她。”

“怎么?这逼海霸天能碰,你能碰,就我洪刚芦不能碰?小子,实话告诉你,这逼我看到喜欢很久了,那时她跟着海霸天,我没办法,今天,哈哈,既然让老子碰到了,怎么会放过她,这逼我洪刚芦要定了,识趣的话给我滚。”

“不是,她不是在这里上班的!”雯雯叫道。

“老子喜欢就行,管她是不是在这里上班。”洪刚芦说。

张晨冲了过去,边上那个按着小昭头的家伙,明显是洪刚芦的马仔,他挡上前来拦住张晨,张晨伸手想把他推开,他挥手就给了张晨一拳,张晨倒在地上,倒下去的时候人摔到了台子上,台子上的酒瓶酒杯果盘什么的,哗啦啦发出巨大的声响。

雯雯和小昭同时尖叫起来,边上按着她的那人不在,小昭可以活动了,她左手推开洪刚芦端着酒杯的手,右手给了他一巴掌。

洪刚芦恼羞成怒,抓着小昭的头发,一把就把她按在沙发上,站起身,挥拳朝小昭脸上打去,一边打一边骂:

“臭逼,不识抬举的臭逼,敢跟老子动手!”

张晨瞥见小昭被打,大吼一声爬了起来,继续朝那边冲去,那个马仔和其他人,围了过来。

张晨爬起来的时候,手碰到了口袋里的美工刀,他平时美工刀用得太娴熟了,掏出来的同时拇指一滑,刀片就从刀架里露了出来。

那个马仔伸手来抓张晨的前胸,张晨挥手一刀。

“我操!”那马仔大叫一声,退了开去,他看到自己的手臂上裂开长长的一道口子,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其他的几个人见状,也往后退。

张晨冲了过去,洪刚芦还按着小昭的头在打,张晨冲过去就朝他的后背划了一刀,这一刀太用力,连刀片都断了。

洪刚芦的花衬衫朝两边滑开,背上顷刻被血洇湿,他只觉得背上一凉,心里知道不好,他听到其他人的叫声,似乎明白了什么,按着小昭的手松开了。

张晨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往边上狠命一扯,洪刚芦惨叫一声,人倒向了一边。

张晨看了看手里的刀已经没有刀片,他愣在那里。

雯雯大声叫着:“张晨哥快走啊!”

张晨猛地醒悟过来,他伸手一拉小昭,两个人跑出了包厢,有人想追过来,倩倩拿起了地上的一个玻璃果盘,砸向了那个人的后脑勺。

张晨拉着小昭,跑到了大厅,远远地看到有两个人刚进电梯,电梯门已经合拢,另一台电梯,还停在一楼,张晨右手拉着小昭,左手一把拉开了防火门,两个人从楼梯跑了下去。

他们骑着摩托到了义林家,回到房间,小昭抱着张晨就哭了起来,张晨看到小昭的脸上都是乌青,不禁怒火中烧,他和小昭说,你在家里别动,我再过去找那王八蛋。

张晨跑出门去,跑到了厨房那边,拿了菜刀,再跑回来的时候小昭追出了门,一把把他抱住。

“你放开我,小昭,我要把那王八蛋剁了。”

小昭放开了他,小昭说:“你要去,好,那我就和你一起去!”

张晨看到,小昭的手里拿着一把剪刀。

“你在家里。”张晨说。

“不行,要去就一起去,我不放你一个人去送死,要拼命就一起去拼,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

张晨叹了口气,人软了下来。

“疼不疼?”张晨摸着小昭的脸,问道。

“不疼。”

小昭把张晨手里的菜刀拿了过去,放到了窗台上,小昭推着张晨回到房间,在沙发上坐下,小昭在张晨身边坐下,紧紧抱着他,她的全身在不停地发抖。

楼梯上一阵杂沓的声响,张晨刚站起身,刘立杆就跑进了门,他看到他们就叫:“快收拾东西,他们找过来了!”

“来就来,我和他们拼了!”张晨叫道。

“小昭,快把重要的东西带上。”

刘立杆不理睬张晨,和小昭说,小昭“哦”了一声,站起身,去收拾东西。

刘立杆这才和张晨说:“你和谁拼命?那些来的都是烂仔,你连认都不认识,和他们拼,你值吗?”

小昭收拾好东西,刘立杆说,快点走,不走就来不及了。

三个人到了门口,吴朝晖已经把车调好头,车门都打开着,刘立杆把张晨和小昭推进后排,自己坐到了副驾座。

吴朝晖马上启动汽车,他们还没开到那条小街,就看到十几辆摩托轰鸣着转了进来,刘立杆叫道,趴下趴下,张晨和小昭趴了下来,那些摩托,擦着他们的汽车过去。

吴朝晖从后视镜里朝后面看,看到那些摩托,都在义林家门口停了下来。

“他妈的好险,千钧一发!”

吴朝晖骂道,往左一打方向,汽车转上了那条小街,小街的两边摆满地摊,街上都是人,吴朝晖不停地按着喇叭,车子总算从小街通过,他看看后面,那些摩托还没有追来,吴朝晖一脚加了油门。

“你怎么知道出事了?”张晨问刘立杆。

“阿正给我打的电话,现在全海城的黑道都在找你!”l0ns3v3

0378 让你们过个好年

还有一个星期就是春节,郑炜要回北京,刘立杆说送她去机场,郑炜说,你让孟平一起来。

刘立杆虽然心里有些奇怪,但还是打了孟平的电话,孟平一听说是郑炜点名要他送,马上就反应过来,他说,司令员,你这个政委,是不是有临别赠礼啊?

刘立杆恍然大悟,他想,说不定还真是如此,不然郑炜,怎么会要孟平来送她,她完全知道孟平急之所急。

如果是这样,黄美丽那句话还真是没错,关键时候,还是女人靠谱,那黄贱人和孙猴,嘴巴紧得很,什么也不肯透露,难道郑炜知道些什么?

“也可能就因为她是女的,才会知道更多的情况,家里人说话,也不背着她,人的潜意识里总是觉得,女孩子不会闯祸,会放心很多。”孟平说。

刘立杆说对对,还真是这么回事,你他妈的来不来?

“我他妈的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孟平说。

孟平到了刘立杆他们公司楼下,看到刘立杆的车等在大门口,他赶紧下车,走上前去上了刘立杆的车,让曹小荷开车跟在后面。

除了简单的几句寒暄,一路无话。

到了机场,吴朝晖刚把车停下,郑炜突然说,小吴你先下车。

吴朝晖下了车,刘立杆坐在副驾座,孟平和郑炜坐在后排,刘立杆和孟平都转身看着郑炜,郑炜笑道:“你们看着我干嘛?”

孟平说:“等你开金口。”

“你知道呀?”郑炜继续笑道,“好吧,这事我考虑来考虑去,觉得还是应该给你们一个定心丸,让你们过个好年。”

停了一会,郑炜说:“邓大人前几天离开北京,来南方了,到了武昌深圳和蛇口,现在在上海,不断有消息传回北京,邓大人这一路,说了不少狠话。”

“什么狠话?”孟平焦急地问。

“谁不改革谁下台。要警惕左,但主要是要防止右。思想更解放一些,改革开放的胆子要大一些,建设的步伐要快一些。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够了吗?”

“说得太好了,还有没有?”孟平问。

“不争论,大胆地试,大胆地闯。就是这样的论调,北京现在震动很大,看得出来,邓大人对当前改革的停滞不前很不满,对一些人也很不满,特别是那些唱左调的人。”郑炜说,“估计过完年,中央马上会大的举措,改革的力度和步子,可能超乎想象。”

“哈哈,太好了!太棒了!太及时了!”孟平亢奋了,一连就叫了三个“太”。

三个人下车,郑炜看着他们问:“怎么样,这个年可以过好了吧?”

“太能够过好了,我晚上睡着都可以笑醒。”孟平看着郑炜说,“谢谢你!这消息太宝贵了,我都想亲你一下!”

郑炜的脸霎时绯红,孟平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你想有其他的意思吗?”刘立杆问。

“不敢不敢。”孟平哈哈大笑,他看着郑炜说:“不过,我想我们拥抱一下,可以吗?”

郑炜脸虽然红着,不过还是大方地说好,她张开双臂,两个人拥抱了一下。

郑炜看着刘立杆说:“司令员,我们战友分别,是不是也要拥抱一下?”

刘立杆说好,赶紧和她拥抱了一下。

三个人往候机厅里面走,孟平一定要帮郑炜去排队办登机手续,让郑炜和刘立杆站着说说话。

两个人站在那里,却似乎无话可说,他们只是互相看着笑笑。

“替我问朱行长好,问孙猴好。”刘立杆和郑炜说。

郑炜说好。

“替我和黄贱人说,我想揍他。”

郑炜笑道:“好,我肯定把你这话带到,我也想揍他。”

两个人说着,又笑了起来。

“也替我问你家人好。”刘立杆说。

“你都不认识他们,我怎么替?”郑炜有些调皮地问,“你知道我家里都有谁吗?”

刘立杆一时语塞。

“是不是感觉自己嘴变笨了?”郑炜笑眯眯地问。

刘立杆嘿嘿笑着。

孟平办完了登机手续过来,两个人又送郑炜去安检,郑炜排在队伍里,刘立杆和孟平站在队伍外,跟着队伍一起往前移,快轮到郑炜进去的时候,她突然和他们两个说了句:

“到海南,认识你们挺好的,谢谢你们!”

刘立杆和孟平站在那里,看着郑炜进去,孟平问刘立杆:“你觉不觉得她这话怪怪的?”

刘立杆不解地看了看孟平,不清楚哪里怪。

“不好,她是不是回北京以后,就不来了?”孟平叫道。

刘立杆一惊,恍然大悟,这话还真有这么点意思。

他连忙转头朝安检柜台那边看,却哪里还有郑炜的身影。

……

张晨这几天很忙,龙昆南路的设计方案完成以后,还有局部地方需要修改,政府那边,希望能在春节放假前改好,把这事定了,一开年,谭总他们就直接开工。

这些人自己也知道,过完年上班以后,大家的精力都在互相拜年和吃吃喝喝,整个正月,就没有人会正正经经上班的,特别是在海城这个地方,地方风俗如此,大家就乐得从俗。

每天晚上,张晨回家吃完了饭,就要去单位加班,把小昭一个人留在家里,他觉得挺抱歉的,雯雯和倩倩也要去上班,刘立杆最近又总不着家,整个一楼,就只有小昭一个人。

小昭和张晨说,我等会跟雯雯和倩倩,去她们ktv玩。

“她们不上班了?”

“上呀,她们说,基本去了要过一个多小时才会上工,我就想看看她们那里怎么样的,好不好亲爱的,等她们上工,我就自己叫车回来了。”

“好啊。”张晨说,“要么你在她们那里开个包厢,你自己唱歌玩。”

“不要,很贵的,我可舍不得花那个钱。”

“没事啊,我们还付得起。”张晨笑道。

“不要,那钱都是你辛苦赚来的,我们要留着派大用场。真要唱歌,我还不如和那个鬼一样,站在走廊上唱,一分钱也不用花。”

张晨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他说:“我该带你回永城,带你去我们剧团的,那里一天到晚都有人在吊嗓子,在走廊上一边炒菜,一边还咿咿呀呀哦哦啊啊,蹲在厕所里大便还唱着歌,你人还没走近,就知道谁在厕所里面。”

“好啊,那我们回去,你一定带我去。”

张晨说好,过一会又叹了口气,他说:“不知道还回不回得去。”

“为什么回不去?”

“我和杆子出来一年半了,连假都没有请,都不知道我们现在有没有被开除。”

“哼,谁敢开除你们,对了,亲爱的,我们现在先把他们开除。”

张晨笑道:“好,我们开除他们,把整个剧团都开除。”

两个人坐在那里大笑。

雯雯和倩倩来叫小昭,小昭和张晨说:“那我去了?”

张晨说好。

三个女孩下了楼,张晨背起背包,也下楼去,他在楼下看到义林,推着自行车,正准备出去,义林看到张晨就叫,张晨哥。

“你这是要去哪里?”张晨问。

“去练拳。”

张晨好奇了:“你们现在在哪里练拳?”

“国贸,杆子哥那个工地,曹师兄在那里搭了一个练习馆。”

张晨明白了,曹国庆现在是刘立杆公司项目部的经理,他在工地上搞了个练习馆,理所当然。

“练的人多吗?”张晨问。

“多,原来在望海楼的那些,都过来了,还招了新的,我现在都已经当师兄了。”

义林有些得意地和张晨说。l0ns3v3

0379 快点走

他们调转了方向,往农垦那边过去,结果发现那条路也被拦住了,再走灵山出城的路,发现情况相同。

刘立杆这才感到阿正所言不虚,看样子这洪刚芦和洪刚新俩兄弟的能量还真不小,海城所有的烂仔,在今天晚上,都被他们派到每一个出城的路口和海城的大街小巷。

最让人疑惑的是,这些人在路上这么大的动作,也没看到有什么部门,派人出来制止。

接下去,只怕是搜索会在海城的马路上展开,张晨和小昭,随时都有被他们发现的危险。

刘立杆看了看手表,他还在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曹国庆那里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莫非他们那里出了什么意外?

刘立杆正担心着,曹国庆打电话过来,刘立杆连忙问:“怎么样,人有没有抢出来?”

“抢出来了。”

“有没有发生冲突?”

“没有,阿正的人在看着他们,看到我们这么多人过去,知道干不过我们,就让我们带走了,再说,那里乱糟糟的,他们大概也顾不上这两个女孩。”

“那里又怎么了?”

“受伤的那个王八蛋的弟弟,带人到了那里,他那些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包厢给砸了,那台湾老板当然不肯,据说他还是什么竹联帮的,扬言要从香港包机派杀手过来,双方在谈判呢。”

“嗯嗯,那他们是顾不上,对了,人救出来了,你怎么这么久才给我打电话?”

“刘总带她们走,我不放心,担心路上会有什么事,就叫了出租车跟着他们,一直跟到目的地,她们没事,很安全。”

“好,做得好。”刘立杆说,“让你的人不要散,你等我扣你。”

曹国庆说好,刘立杆的打算是,实在不行,就只能让曹国庆他们冲开一条路出城。

刘立杆和张晨说:“雯雯和倩倩她们出来了,在刘芸那里,很安全。”

小昭欢喜地松了口气,张晨问道:“你让她们王见王了?刘芸能饶过你?”

“嗨,现在顾不了这么多,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刘立杆说。

“对不起,杆子,都是我害的。”小昭和刘立杆说。

“你这样说,就是打我,我们是自己人,你们的事,还不就是我的事,今天要是我出事,张晨也会这样。”刘立杆说。

小昭看了看张晨,张晨点点头,他说对,杆子说的没错!

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他接起来,是谭总,谭总开口就问,张晨和你还在一起?

“对,他们都在我车上。”刘立杆说。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刘立杆自然不敢忘记谭总,一出了事情,在给孟平、陈启航他们打电话的同时,他知道张晨肯定没时间和谭总联系,他就打电话,把这事告诉了谭总。

“你们现在,马上到人民桥头,人民路这边,我在这里等你们。”谭总说。

刘立杆连忙说好好,我们马上过来。

他们到了人民桥头,看到谭总的车停在路边,他站在车外,刘立杆他们把车停在他的车后,刘立杆和张晨、小昭都下了车,走过去。

“怎么弄出这么大的事?”谭总看到张晨就问。

“他们逼的。”张晨说。

小昭站在张晨身边,叫了一声大哥,就把头转了过去,不过谭总还是看见了她整张脸都肿着,谭总皱了皱眉头,骂道:“什么人渣,对女人下手都这么狠。”

谭总看了看手表,和他们说:“边防局有一条船,等会要去湛江,你们乘他们船走。”

张晨说:“大哥,我……”

“不用说了,小刘他们说得对,你现在在海城,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你们在明里,人家在暗处,随便叫几个不要命的烂仔搞搞你们,吃亏的还不是你们,还是走为上策。”

刘立杆和张晨说:“对,听大哥的。”

一辆挂着军牌的吉普车在他们身边停下,小郑从车上下来,谭总问他:“落实好了吗?”

“好了,大哥,正好小赵也去,现在船就停在边防局的港口,我们走。”

谭总说好。

小郑看了看停在这里这么多车,他说:“坐我车走吧,车多眼杂,目标太大,我担心他们发现上了那条船,会派人在湛江那边等。”

谭总觉得小郑说的有道理,他和刘立杆说,那就我们两个,加小张他们两个,坐小郑的车过去,其他的朋友,让他们在这里等。

刘立杆说好,他走过去和孟平、陈启航他们说了,回来上了小郑的车,谭总坐在副驾座,刘立杆和张晨、小昭坐在后座。

他们过了人民桥右转,上了去边防医院的那条路,边防医院前面的海甸河里,有一个边防局内部的码头,这里停泊着边防局的缉私艇和工作船。

往前开了几分钟,小郑骂道:“我操,这是些什么人,连这里也守着?”

他们朝前面看看,果然就看到有七八个人,站在前面的道路中间,看到有车过来,就招手让他们停下。

有人走过来,敲了敲车窗玻璃,小郑把车窗摇下。

“你们是哪里的?”对方问。

小郑骂道:“你他妈的自己不会看车牌。”

有人还真的凑近身子看了看车牌,几个人站着低声嘀咕,有人问,这什么车,部队的还是武警?

“是医院的吧,医院的车也挂军牌。”

“管他妈的,就他一辆车,先搜了再说。”有人叫道。

有人打着手电,晃向小郑的脸,小郑右手从腰里掏出手枪,指向窗外,厉声喝道:“把手电关了!”

“我操,有枪!是部队的!”有人惊呼,几个人都往后退。

小郑一推车门下了车,左手一拉枪栓,叫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呼啦一下,那几个人转身就从路边的一条小路跑了进去。

刘立杆和张晨看着,暗自心惊,心想,要不是坐小郑的车来,这下还真是麻烦。

小郑坐回了车上,他问谭总:“对方是谁啊?”

“洪刚芦。”

“他妈的,这些家伙,越来越嚣张了,迟早要被收拾。”

重新启动车子继续开,走了四五分钟,就到了边防局的码头,那艘工作船上灯火通明,几位战士正往船上搬运着货物,看样子是要送去湛江的。

一车的人下车,谭总问小郑,你身上有没有带钱?

小郑说,大概还有七八千。

“先给我。”

小郑拉开自己的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了一沓钱,递给谭总,谭总掏出自己的钱包,打开来,把里面的钱都掏出来,和小郑的合在一起,又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三万块钱,一起递给张晨,和他说:

“匆匆忙忙的,身上没带多少现金,这些你先拿着。”

张晨赶紧说:“不行不行,大哥,这个我不能要。”

“不能要你还敢叫我大哥?”谭总骂道,“收着,回到老家,有什么困难,就记得给我打电话,别硬撑!”

张晨无奈,只能说谢谢大哥。

他把钱收下,交给了小昭,小昭也赶紧说,谢谢大哥!

小郑带着他们上了船,一位姓赵的参谋迎了过来,先朝谭总敬了个礼,然后和小郑握手,小郑把张晨和小昭介绍给他,和他说:

“你给我安全送到,不然打你板子。”

“没问题,不然你小子放过我,老团长也不会放过我。”赵参谋说。

“知道就好!”谭总说。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刘立杆问,你们这船,还回来吗?

赵参谋说回来,到湛江,差不多天亮了,在那边待一个上午,中午回来。

“那我能不能也搭你们的船来回?”刘立杆问。

“可以啊,没问题。”赵参谋爽快地说。

刘立杆和谭总说,那我送他们去湛江。

谭总说好,那几个朋友,我等会回去和他们说。

谭总和小郑下了船,坐在车上,但并没有离开,他们在码头上,又等了二十多分钟,直到船离开码头,朝连接着海甸河的琼州海峡开去,谭总才叹了口气,和小郑说:

“走吧。”l0ns3v3

0380 离不了岛,出不了城

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刘立杆接起来,是曹国庆,曹国庆说,刘总,我的人都到了,去哪里救张总。

刘立杆说:“不用了,张总现在在我车上。”

小昭叫道:“雯雯和倩倩,她们一定被那些人扣在桃源宾馆了。”

刘立杆和曹国庆说:“小曹,你认不认识住我隔壁的那两个女孩?”

“哪两个女孩?”曹国庆问。

“我知道,是雯雯姐和倩倩姐吗?”义林在曹国庆边上叫道。

刘立杆吃了一惊,赶紧说:“义林,你在那里干嘛,快点回家!”

义林说什么也不肯,他说:“我现在临阵脱逃,算什么?要被我那些师弟笑话的。”

刘立杆想了想,他说:“义林,那你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参与,就在远处看着,告诉你曹师哥,哪两个是雯雯和倩倩就行,好吗?”

义林说好。

刘立杆接着和曹国庆说,你们去桃源宾馆,把这两个人抢出来,对了,保护好义林。

“知道了,这家伙现在也不用人保护。”曹国庆说,“抢出来以后,人带去哪里?”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首先想到魏文芳那里,但感觉她住的地方人员太复杂,他想到一个好去处,又踌躇起来。

“刘总,在吗?”曹国庆问。

“在在,你们去……”

刘立杆心一横,事到如今,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和曹国庆说,你们出来以后,就去海城公园大同路的那个出口,我让人来带她们。

曹国庆说好。

刘立杆挂断电话,马上给刘芸打了一个电话,把事情和她说了,刘芸焦急地问,张晨他们没事吧?

“没事,他们逃出来了,人现在在我车上,就是还有两个女孩,我们邻居,她们前面帮助张晨他们逃跑,那些人可能会找她们麻烦……”

“人在那里?我过去,不行我报警,还有没有王法了。”

刘立杆苦笑道:“今天不是报警的事,我估计报警,公安也不是不管,但会拖拖拉拉,那些人后面可不简单。”

“那怎么办?”

“这样,我已经让人想办法去把她们弄出来,你现在去海城公园大同路的那个出口,我们公司的那个小曹,人要是抢出来的话,他会带去那里。”

“好,知道了,那我马上过去,把人安排到我这里。”

刘立杆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要你把人带走。”

“我是猪?”刘芸骂道:“我这里不是偏僻还安全吗,谁找两个女孩,会找到高尔夫球场。”

“对对对,她们可能要住几天。”

“知道了,啰嗦。”

刚挂断电话,刘立杆的大哥大又响了,刘立杆接了起来,是阿正,阿正问刘立杆,张哥你带出来了吗?

“带出来了。”

“想办法让他离开海城,他在海城,躲不下去的。”

“你不能帮助顶一下?”刘立杆问。

“现在整个海城道上的都动起来了,连府城和老城的也发动起来,你以为就我能做主?现在是几千个人在找张哥,洪刚新已经放出话了,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两个挖出来。”

“那王八蛋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还在医院,现在是洪刚新在管事,他比他哥更狠,在海城,没人会不给他面子,让张哥快走。”

“他们报警了吗?”

“报什么警?洪刚芦被人砍伤,还要报警,那不是笑话吗?你以为他们会那么轻易放过张哥,赔点医药费,拘几天就算了,洪刚新说了,抓到张哥,他要自己亲自动手。”

“好的,我知道了,阿正。”

挂断阿正的电话,他们的车已经开到龙珠大厦楼下,李勇、陈启航和孟平已经等在这里,刘立杆和张晨说,你们不要下车,就在车上,不知道这路上来来往往的车里,有没有他们的人,别不小心被他们看到。

刘立杆下了车,李勇、陈启航和孟平已经走过来,张晨摇下了车窗,他们都关切地问张晨有没有事,张晨说没事。

“快把车窗摇上。”

刘立杆叫道,没等张晨动手,吴朝晖就把后车窗摇了上来,还锁住了。

李勇问刘立杆:“张晨得罪谁了?”

“洪刚芦。”

“海钢的?”

刘立杆点点头,其他人就不问了,他们都知道了今天的事态严重,海钢的洪刚芦和洪刚新两兄弟,之所以能垄断海城的钢材市场,就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海城几个黑社会团伙背后的老大和金主,据说是黑白两道通吃,抢他们生意的,都被他们收拾了。

“那张晨在海城是待不下去了!”李勇叹了口气。

“走吧,不要犹豫,我们马上把他们送出岛,不要吃这眼前亏。”孟平说,李勇、陈启航也赞同。

刘立杆说:“我上去一会马上下来,我们就去秀英港。”

刘立杆上了楼,进了办公室,陈洁和出纳已经在这里等他,陈洁和刘立杆说,保险箱里只有这八万。

刘立杆说好,手续我明天补办。

刘立杆把钱塞进了自己的背包,匆匆地下楼,到了楼下,刘立杆和孟平说,孟平你开最前面,要是有状况,你就拨我手机,什么也不用说。

孟平说好。

刘立杆和李勇说,你们跟我后面,李勇说好。

刘立杆回去自己车上,他和张晨说,你们晚上必须出岛,他们几千个人连夜在找你们,不找到你们,几天几夜也不会停的,张晨,暂时先回永城吧。

张晨两眼看着窗外,目光直直的,沉默着没有吱声,小昭和刘立杆说,好,我跟他回你们永城。

刘立杆拍了拍吴朝晖的肩膀,说:“走,去秀英港。”

他让吴朝晖跟在孟平的车后面,保持几百米的距离,三辆车一起往秀英港去。

快过年了,出岛回老家去的车辆很多,滨海大道上汽车排了很长的队伍,离秀英港还有两三百米的距离,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他接了起来,他们听到电话里传来了声音。

有人问孟平:“你姓什么?”

孟平说孟。

“把身份证拿出来我们看看。”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我要把身份证给你们看?”

“让你拿你就拿,啰嗦什么,再啰嗦信不信你今天就不要上船了!”

孟平把自己的身份证给了他们,对方看了看又还给他。

“哎哎,你手电乱照干嘛?”孟平叫道。

有人砰砰地砸着尾箱,叫道:“把尾箱打开!”

曹小荷把尾箱打开,有人把尾箱掀开又砰地关上,另外一个人的手电朝车里晃晃,骂道:“蠢蛋,这女的年纪这么大,肯定不是,你们看不出来?走走走!”

“走。”

刘立杆和吴朝晖说,吴朝晖往左一打方向,车从队伍里出来,沿着滨海大道往前继续开,他们看到,秀英港的大门口,有二三十个人站在那里,检查着每一辆进去的车。

孟平打过来电话,问刘立杆在哪里,刘立杆说,我们就在滨海大道,你出了港区右转一直开,我们在前面等你。

孟平说好。

他们过了秀英港的大门两三公里,吴朝晖靠边停下,把双跳打开,李勇跟着也停下车,过了一会,孟平到了,几个人都走到前面刘立杆他们的车边。

“出岛是出不了了,明天他们肯定也会派人在机场守着,先出城吧,出城避一段时间,看情况再说。”孟平说。

那时整个海南,要离开岛,汽车火车是不通的,只有靠飞机和轮船,飞机只有海城一个机场,有汽车轮渡去海安码头的,也只有海城的秀英港,文昌的清澜港和儋州的洋浦港,有客轮去北海和湛江,如果能够出城,从这两个地方还有办法离岛。

“走吧。”陈启航说,“先离开海城再说,出了海城再想办法。”

“还是我在前面。”孟平和刘立杆说。

刘立杆说好。

他们沿着滨海大道一直往前开,从这里过了假日海滩,有一条路,可以通往老城。

开了十几分钟,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孟平在电话里叫道:“调头调头,这条路前面被他们拦住了。”l0ns3v3

0382 又到湛江

船到湛江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七点多钟,小赵拿了一张纸条,递给刘立杆,和他说:

“我等会会在这里,你们在岸上要是碰到什么事,就打这个电话,让他们叫我。

刘立杆说好,谢谢!

“你十二点以前回来就可以。”

“我就和他们一起吃个早饭,然后把他们送上车,就回船上。”刘立杆说,小赵点点头。

湛江的天气比海城冷很多,刘立杆、张晨和小昭昨晚走得匆忙,张晨和小昭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出来就回不去,不仅要过海,还要往永城去,三个人都没带衣服,就穿着一件单衣,站在那里,海风一吹,不禁瑟瑟发抖。

小赵说你们等等,他返回船舱,过了一会出来,手里抱着三件军大衣,递给他们,让他们穿上,三个人急急就把军大衣套在身上。

小赵和张晨说:“这大衣,你们就穿着走吧,越往北,天气越冷,这个还能抵挡一阵。”

张晨和小昭,赶紧说谢谢,谢谢!

他们和小赵告别,下了船,朝码头外走去。

码头外面,是一条破烂但很热闹的街道,街道的两边都是小吃店,他们走进一家店,刘立杆挑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

刘立杆从自己包里,拿出了一个报纸包,塞给张晨,张晨打开一看,吓了一跳,里面都是钱,刘立杆轻声叫道:“快包好,别让人看到。”

张晨赶紧把钱包好,刘立杆说,里面有八万是我的,四万是孟平的,大晚上的,我们只能找到这么多,你们带上。

“你哪里来这么多钱?”张晨问。

刘立杆笑道:“你放心吧,不是偷不是抢,是问公司借的,孙猴同意借二十万,可惜,公司保险箱里只有八万。”

“你疯了,借这么多钱干什么?”

“你他妈的才疯了,你以为你在外面闯了这么长时间,还能回去高磡上,还能安心上班?就是你人能留在单位,心也留不住,看看回永城,能不能自己做点什么吧。”

“借了这么多钱,你怎么还?”

“哈哈,我现在也是高薪阶层了好吗,存折上还有几万块,回去就可以取,要是欠二十万的话,可能要还一段时间,欠几万块,我几个月就还掉了。”

张晨把钱收好,还是交给了小昭,他心里有些感动,但知道多说也没什么用,就不再啰嗦。

小昭有些哽咽地说:“谢谢杆子!”

刘立杆看了看她,笑道,不好,等下出去,要买一块围巾,把你的脸遮遮,不然,碰到了见义勇为人士和公安,还以为是张晨打的,把他抓起来,他可就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去你的!”小昭骂道,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三碗热乎乎的汤粉上来,三个人都加了很多的辣酱,一口下去,小昭哎呦一声,张晨看了看她,才明白应该是口腔里面被打破了,这又辣又烫的汤粉进去,刺激到了。

“这个你别吃,换碗不辣的。”张晨赶紧说。

“不要不要。”小昭说,“我们四川人,砍头也要吃辣的。”

三个人又笑了起来。

一碗汤粉下去,整个人都觉得舒服起来,再加上紧张的情绪也消散了,三个人都觉得有些困,刘立杆赶紧站了起来,他说不行不行,我们要先去找车,你们去车上睡,我回到船上去睡,不然,等会我在路边都会睡着,船走了都还没醒。

三个人出了小吃店,沿着街道朝前面走,走着的时候,小昭不停地用手去夹军大衣鼓鼓囊囊的部分,刘立杆和张晨看着都笑了起来,知道她是因为包太沉了。

“看看,这就是人快被钱压死的样子。”刘立杆笑道。

张晨赶紧从小昭那里,把包接了过来,背在后面和两边都觉得不放心,干脆挂在了脖子上,外面再披上军大衣,就像一个大肚子。

“丑死了!”小昭骂道。

“丑不怕,这可是我们的身家性命,而且你们看,走累了还可以搁手。”

张晨把双手放在胸前突起的部位,朝他们比划,刘立杆和小昭都笑了起来。

“人才,人家走路是累脚,你走路会累手?”刘立杆骂道,三个人又是大笑。

他们经过了一家服装店,张晨和小昭,各买了一件羊毛衫,还买了秋裤,他们都知道,浙江的冬天是怎样的寒冷刺骨。

小昭还真的买了一条围巾,把大半张脸围起来,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刘立杆问店家,从这里到国道怎么走?

店家问:“你们是要去搭车?”

“对。”

“去哪里?”

“广州。”

“那不要去国道搭,国道上都是过路车,上去了没位子,你们去车站乘。”

“车站里,现在票子不紧张吗?”张晨问。

“不紧张,到广州的车子很多,半个小时就有一趟,现在还有加班车,车站对面,还有私人老板的车,那车高级一点,有空调,一张票比车站里的贵二十块,那个没有时间,坐满就走。”

刘立杆和张晨都笑了起来,老板看着他们感觉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她不知道的是,张晨他们去年从广州到湛江,就是坐了一辆坐满就走的车,结果在车上,一等就是一夜。

好在现在是白天,人也困了,就是上车坐着睡觉,也很不错。

他们谢过老板,按着她的指点,果然很快就找到了汽车站,汽车站门口有一个广场,广场的一侧,停着四五辆大巴车,幸运的是,这些车一眼就能看出来,真的是空调大巴,比他们去年来时,被人忽悠上去的那辆车好多了。

他们刚刚走近,就有很多的人围过来,每个人都说自己的车马上要走了,有一位拉着刘立杆说,就差你们三个,你们上车,就马上开。

刘立杆说:“我们两个。”

那人奇怪了,不明明是三个,怎么两个?不过她马上改口:“那就差你们两个,你们上车,就马上走。”

刘立杆他们没有跟她去,刘立杆说,最后两个位子,那肯定是最差的位子,这么远的路,坐着累死。

他们走到了一辆车上只有几个人的大巴,最后一排位子还空着,张晨和小昭走上去,小昭脱下身上的大衣,放在靠窗的位子,占了个座,她自己坐在大衣边上的位子。

张晨和小昭说:“我下去抽烟。”

小昭说好,把包给我,丑死了。

张晨笑笑,把脖子上的包摘下来给她,小昭把它埋到了大衣下面。

张晨下了车,和刘立杆站着抽烟。

刘立杆问:“是不是有点不甘心?”

“没有,就这样也挺好。”张晨摇了摇头,他朝车上看看,小昭正坐在那里,朝他们招手,张晨说:

“其实,我也算是明白了,最重要的,不是你在哪里,而是你和谁在一起。真的,昨天听到小昭被打,那个时候,我脑子里就没有其他的念头,就是天王老子,也和他干。”

“我理解。”刘立杆说,说完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知不知道,那天你走后,我上楼去了,你想不想知道金莉莉和我说什么?”

“不想。”张晨摇了摇头。

但刘立杆还是说了:“她和我说,让我劝你回永城,没想到你今天还真的要回永城了,但不是一个人,那个人也不是她。这样挺好,看得出来,你和小昭很合,大家都挺为你高兴的。”

“那你呢?我劝你也好好找一个,这次事情过去,要是可能,就和刘芸好好处吧,刘芸不错。”

“我知道她不错,可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一心一意的感觉,这个,骗不了自己,没有就是没有,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你刚刚说的那种感觉。”

沉默了一会,刘立杆低低地说:“和谭淑珍有,可惜,他妈的大概她和我没有。”

两个人都沉默着,站在那里,开始抽第二根烟。

乘车的人很多,这辆大巴,很快就坐满了,售票员朝张晨叫:“老板老板,快上车,我们要走了。”

“好了,一路保重!”刘立杆把香烟扔了,和张晨拥抱了一下,他朝小昭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张晨上了车,小昭把大衣和包抱起来,自己移到那个位子,把包和大衣放在自己的腿上,把她刚刚坐过的位子,让给张晨。

两个人朝外面看,就看到刘立杆一个人,正朝着广场那边走去,阳光落在他的军大衣上。

明明跑路的是自己,张晨却突然感觉,刘立杆的背影很孤单,他的眼睛湿润了。

“你怎么了?”小昭轻声地问,其实她的眼眶也早泛红了。l0ns3v3

0383 急不急?

张晨和小昭到广州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张晨问了大巴车司机,他和张晨说终点是广州火车站。

广州火车站在当时是一个可怕的地方,在船,刘立杆就一再告诫他们,千万不要住在火车站附近,不是买票和乘车,离火车站越远越好。

小赵也和张晨说,特别是晚,火车站前面小偷、抢劫的、卖假票和假币的黄牛特别多,晚没事,千万不要去广州火车站,也不要在附近逗留。

广州火车站的乱,去年他们来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了,但那时是乘车的淡季,他们是三个人,身又没有什么钱,想偷想骗和想抢的人,从他们身也捞不到什么油水。

现在是他和小昭两个人,身又带着这么多钱,张晨当然特别小心,他看到大巴经过的街道外面很热闹,应该是市中心,就喊司机停车,他和小昭下了车。

张晨看到斜对面有一家宾馆,规模和望海楼差不多,就带着小昭过去,走到前台一问,要四百八十一个房间,小昭在边扯着张晨的衣服,但张晨还是说要一个房间。

“请问就你们两位?”服务员问。

张晨正踌躇应该怎么说,他不知道广州是不是也已经和海城一样开放,会不会要求他们出示结婚证,没想到服务员又说了一句:

“如果是两位的话,安排一间大床房好吗?”

张晨赶紧说好。

他看到柜台有一块有机玻璃的牌子,面写着“贵重物品,请交总台保管。”就问,钱这里可以保管吗?

服务员说当然可以。

张晨把包里的钱拿了出来,交给她们,她们用验钞机数过以后,放进了保险箱里,然后给张晨写了一张收条,拿着收条,张晨顿觉心里轻松起来。

进了电梯,小昭还在抱怨说太贵了,就睡睡觉,害我们花这么多钱。

张晨和她说,广州很乱,那么多钱带在身,或去住一个小旅馆,你放心?

小昭扁了扁嘴,这才作罢。

两个人进了房间,泡了热水澡,倒在床,小昭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说:“真舒服啊,亲爱的,我现在觉得这钱值了。”

张晨大笑,和她说起来,我们去吃饭。

“不去不去,这么贵的房间,我哪里也不去了,就待在房间里,不然太亏了,我们就叫面条,到房间里吃。”

她说着就拿起客房的点菜单,翻开,一看里面一碗面条也要六十元,赶紧把点菜单扔到一边,说是要出去吃。

张晨表面乱笑,实际却是鼻子一酸,他想,小昭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跟着海霸天的时候,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什么酒店没住过,哪里会这样,一碗六十的面条就吓到她,跟着自己,还真是委屈了。

两个人下楼,在边的小店吃了肠粉,张晨再说去哪里玩时,小昭不停地摇头,说不要不要,我们还是楼。

张晨说那我们去找药店买药,小昭说好,乖乖地走,她心里想的是,马要回永城,要和张晨的家人一起过年,自己脸这样,会不会把他们吓到,她也想这些伤能快点好。

他们回到了酒店,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火车站买票,楼下的商务中心代购火车和飞机票,张晨问了,对方说大年初一以前,到哪里的火车票都没有了,飞机票到杭城,还有头等舱,张晨和小昭一听就出来了,连飞机票都不在他们考虑范围,更何况头等舱。

张晨和小昭不死心,决定还是去车站碰碰运气,反正现在钱也寄存掉了,身只有几百块准备买车票和吃饭的钱,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坐公交车,到了广州火车站,刚一下车,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火车站前面的广场,黑压压的一大片都是人,他们带着大包小包,最多的是拿着红白竖条的编织布做的大袋子,密密麻麻地坐在地,很多干脆就趴在行李睡着了。

每一个人脸,都写着疲倦和焦虑。

他们走了几步,就有黄牛来问,要不要票,去哪里?

张晨赶紧说我们已经有票了,不和他们纠缠,他可不敢从他们的手里买票,买到假票还算好的,小赵和他们说,很多是把你骗到边的小弄堂,直接抢劫。

他们远远地看到了售票处,但就是找不到能让他们过去的路,没办法,他们只能撩起大衣,从坐在地的人群中,一步一步地往那边移,小昭让张晨跟在她后面,她一边走,一边用四川话说着对不起,借过。

坐着的人群里,果然有不少的四川人,他们听到,努力地给他们挤出一小块落脚的地方,让他们过去。

短短的五六十米路,他们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到,售票处的门口更是挤满了人,大门口有公安和铁路的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不是买票的不让进,里面也有工作人员,不停地往外面轰企图在里面逗留的旅客。

张晨和小昭好不容易挤进了售票大厅,里面的人比外面少一些,每一个售票窗口都亮着灯,但几乎没有排队的人,来了一两个,也都是问了几句就离开,他们看到,每一个售票窗口面的玻璃,都贴了一张纸条,面写着:

“二月四日(大年初一)以前,本站开往全国所有各站的车票都已售完!”

张晨不死心,走到了一个窗口问:“请问明天去杭城的车票还有没有?”

里面的售票员白了他一眼,没有吭声,而是拿起了桌的一把尺,敲了敲那个小圆窗口面的玻璃,意思是让他看那张告示。

张晨退了开去,和小昭站在那里,有些茫然无助地互相看着,看样子赶回家过春节已经是不可能了,但不管怎么样,也不能留在广州啊,海城是回不去了,他们只能一路往北,继续朝杭城走。

张晨换了一个窗口,问里面的售票员:“请问到杭城的火车票,最早有什么时候的?”

“二月四号凌晨四点二十。”

那就是大年初一了,幸运的是大年初一的车很空,居然连卧铺票都还有,张晨买了两张面对面的下铺票。

买好了票,张晨却有些沮丧,小昭安慰他说,没有关系,我们就在火车过年也挺好的。

“可这样今天不算,我们还要在广州呆三个晚。”张晨说。

张晨一说,小昭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还有三个晚,如果他们继续住在那家宾馆,就要四乘以四百八,等于一千九百二十元。

小昭吓了一跳,这么多钱,“不行不行,亲爱的,我们明天一定要去找一个便宜的地方住。”

张晨摇了摇头,说:“带着那么多钱,太不方便,我们可不能贪小便宜吃大亏。”

那时候银行还没有通存通兑,他们也不能说天亮的时候把钱存到银行里,到杭城再取,只能带着它们跑,刘立杆走了以后小昭还后悔,自己忘了把他们在海城的存折交给刘立杆,只能回到永城后再寄给他。

“对了亲爱的,我们可以明天把钱先存到银行,走的那天再取出来。”小昭叫道。

张晨心里暗叫,对啊,这是一个好办法,不过他马想到了,黯然地说:“可是,银行年二十九就放假了,我们等于就存了明天一个晚,还是要马取出来。”

小昭叹了口气,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

两个人和进来时一样,又花了半个多小时,才从人群里挤出去,到了外面,小昭说要厕所,张晨依稀记得,公共厕所就在广场的边,他带着小昭往那边去,到了厕所门口,却傻眼了,他们看到,女厕所门口排了有几百个人的长队,这要轮到,没有几个小时怎么可能。

“哼,这是一定要逼我回去那个高级厕所,走吧,我们回去。”小昭叫道。

两个人走到了公交车站,车站也挤满了人,张晨关切地问小昭:“急不急?急我们就坐出租车回去。”

“有了!”小昭兴奋地一拍张晨的肩膀,大声叫道,不仅把张晨拍懵了,连边的人都吓了一跳,看着他们。

小昭脑袋往下缩了一下,吐了吐舌头,她拉着张晨,走到没人的地方,和他说:

“我想到了。”

“你想到什么?”

“我们明天把钱拿到邮局去寄给你,等我们到家的时候再去邮局取,不就行了?”

张晨眼睛一亮,对啊,这太好了,虽然这样,汇款单大概在路要走半个多月,但自己又不急着用钱,怕什么?至于邮寄的那点汇费,和他们将要节约下来的钱相比,算得了什么?

张晨不由得夸道:“你怎么这么聪明?”

“都是你,问我急不急的,害我想到了自己每个月都给家里寄钱。”

张晨哈哈大笑:“那你这联想也太丰富了。对了,你现在急不急?”

“急。”

“那我们打出租车回去。”

“不要。”

“怕什么,我们都省下一千多块了。”

小昭想了一下,她说:“好吧,我们去坐出租车!”

0384 这里那里

第二天,张晨和小昭从总台取了钱,退了房间,按照总台小姐的指引,他们找到附近的一家邮电局,张晨留了五千块钱带在身上,把其他的钱都寄回家,寄给了自己。

小昭又拿出两本存折,一本张晨的,还有一本自己的,说是寄给刘立杆,小昭的存折上有八千多块,张晨的上面有两万六千多,小昭说,让刘立杆都取出来,去还欠公司的账。

挂号信寄掉存折,两个人在柜台交了三十元的电话押金,等了一一会,柜台叫张晨的名字,让他们去二号。

两个人走到邮局大厅里一排国内长途的小隔间,走进二号,拿起挂着的话筒,电话里传来刘立杆的声音,我刚到海城,现在在去刘芸那里的路上,去看雯雯和倩倩。

“我操,你这是主动受死。”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管他。对了,你们现在在哪里?”

张晨说广州,没有火车票了。

“坐飞机啊,火车票当然不会有。”

“飞机只有头等舱。”

“头等舱就头等舱,能赶到家过年就好。”

张晨不响,沉默了一会说:“我们买了年初一凌晨的火车票。”

“我操!”

刘立杆骂了一句,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他知道离开了海城,张晨就不是在海城的那个张晨,在海城,可以口袋里有多少钱都花完再说,真没有钱了,熬熬,反正过几天就会有的,可回到永城,接下来连剧团能不能回都不知道,更别说做什么,到哪里去拿工资。

就永城那个鬼地方,张晨如果回不了剧团,最大的可能还是去爬脚手架画广告。

要么就自己创业,但在永城,创业能做什么,刘立杆也想不出来,那些说创业的,除了自己写过的那些大王,就是农贸市场摆摊子,晚上街头卖馄饨饺子和菠菜鸡蛋饼的,张晨干什么都不合适。

即使是拿工资,按永城的工资水平,一张头等舱的机票,差不多就能抵半年的工资,两个人,一年的工资就没了。

刘立杆笑道:“嗨,又不是小孩,还等着拿压岁钱,过不过年的也无所谓,只要能到家就行。”

张晨说是,他告诉刘立杆,有两本存折寄给你,你记一下密码,刘立杆从包里拿出纸笔,把密码记了,张晨和他说,取出来,就还给你公司。

刘立杆说不行,小昭的钱,我想还是寄给她家里吧,接下去的时间……

张晨明白了刘立杆的意思,张晨和小昭说,杆子要你家里的地址,他说你的钱取出来,寄回到你家里。

“不要不要。”小昭说。

“我觉得杆子说得对,这样,即使接下来几个月没给家里寄钱,你也不用惦记。”张晨和小昭说。

小昭想了一下,她说,那就寄三千,其他的还是让杆子还掉。

“杆子,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刘立杆记了小昭家的地址,张晨接着问:“海城那边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你们人都走了,还会怎么样?”

其实,他没告诉张晨的是,等他回到义林家时,张晨他们的房间,已经被那些人砸烂了。

过了正月十五,刘立杆收到了两本存折,他去银行,把钱都取了出来,小昭的钱,都寄回给小昭家里,张晨的钱,寄到了张晨永城的家里。

这是后话。

打完电话,张晨和小昭,就在邮局的附近,找到了一家旅馆,要了一间五十六块钱一个晚上的房间。

大年三十的那天上午,两个人起床,小昭就开始扣着时间,她说今天我们十二点之前退房,这样,又可以节约六十块。

“退了房,那我们去哪里?”张晨问。

“火车站啊,我们到了火车站,也快一点了,这样到上车,还有十几个小时,人家几天都可以等,我们等十几个小时算什么。”

……

说是中午要走,结果他们因为要等一批药品从广州运来,他们一直等到半夜,货车才到,货车路上被堵住了,他们把货物装好,船启动的时候,已经和他们昨天从海城出发的时间差不多,到海城,也已经七点多钟。

刘立杆回到义林家的时候,义林妈看到他就大呼小叫的,张晨和小昭的事情,义林都和她说了,她知道他们碰到烂仔,惹上了麻烦。

她问刘立杆,张晨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刘立杆说安全。又问雯雯和倩倩怎么样了,刘立杆告诉她没事,她这才松了口气。

刘立杆上了楼,看到张晨房间里的东西都被砸了,虽然房间已经被义林妈打扫过,但还是能看出当时的惨状。

电视、电冰箱和音响都被砸烂,录像机被那些家伙拿走,房间和家具的门也都被砸烂了。

刘立杆和义林妈把电视机、冰箱抬下楼,放到三轮车上,刘立杆让义林妈当废品卖了,家具和门让小曹派人过来修修还能用。

刘立杆想给刘芸打个电话,问问雯雯和倩倩的情况,又怕那里已经穿帮了,他想了想,还是叫来了吴朝晖,让他送自己过去。

刘立杆到了刘芸的办公室,刘芸看到他就急急地问:“张晨他们怎么样了?怎么打你电话也不通?”

“我去湛江,没有电了,张晨他们没事,我已经送他们上了去广州的大巴。”

刘芸松了口气。

“那个,她们俩个呢?”

“雯雯和倩倩?”

“对。”

“我送她们回家了,两个小姑娘被吓坏了,一整个晚上都在哭,她们的妈咪,也扣她们,让她们千万不要回去上班,她们又很想回家过年,我想,现在那些人的注意力还在找张晨他们身上,过几天找不到,他们就会开始找其他人,我就给她们买了机票,送她们走了。”

“在机场,没碰到他们?”

“碰到了,不过我带了十几个保安过去,让两个女孩子夹在他们中间,实在不行,就再带出来,不过他们好像没注意,他们手里有张晨的照片,在找张晨。”

“他们有张晨的照片?”

“对。”

刘立杆吃了一惊,在海城,有张晨照片的就只有谭总那里和望海楼,谭总肯定不可能,不然,他都不用送张晨出去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望海楼海霸天那里,这也不奇怪,海霸天不是和洪氏兄弟,早就认识吗。

包括前天晚上,他们那么快就能找到张晨住的地方,也肯定是小徐告诉他们的,小徐在张晨去望海楼之前,就跟踪过张晨,知道他离开了文明东,肯定是回了原来的地方。

刘立杆正想着,手里的大哥大响了,是阿正,阿正问他,你电话怎么不通,刘立杆说没电了,这两天乱糟糟的,忘了充了。

“张哥怎么样了?”

“昨天的飞机回杭城了,小武去机场接的他。”

刘立杆这样说,是他心里隐隐觉得,阿正在这里面的角色不单纯,有意提小武,是告诉对方,别想去永城找张晨,永城可是小武的天下。

“好好,走了就好,我还担心张哥。”

“谢谢你,没事了。”

挂断刘立杆的电话,阿正和符总说,他们已经回永城了,那个小武,去杭城接的他们。

符总不动声色,点点头,心里在想,没想到洪刚芦这王八蛋,这次无意当中,还帮了自己的大忙,自己干的那些事,这两个人最知根知底,他们不在,自己就无忧了。

……

刘立杆看着刘芸问:“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没事的话,我先回公司。”

刘芸看着他,奇怪地问:“还有什么事?你交给我的事情,我都办完了,你还想有什么事?”

刘立杆暗自松了口气,看样子那两个死逼,只知道害怕,一点也没有让刘芸看出,她们和他有一腿。

刘立杆说:“好好,那我请你吃饭。”

“谁稀罕你一顿饭。”

刘立杆嬉笑着:“那我晚上过来。”

刘芸头歪了一下,看了看刘立杆身后敞开着的办公室门,低声骂道:“滚!”

刘立杆笑嘻嘻地起身,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和刘芸说:“对了,孟平让我通知你,年三十大家都到他办公室,火锅大趴。”l0ns3v3

0385 大年三十的海滩

大年三十的傍晚,刘立杆去接刘芸,往市区开的时候,一车的人都感觉奇怪,怎么整个海城就像变成了一座空城,宽阔的街道只有他们一辆车,两边的人行道上,连一个行人也没有。

“我们是不是来错城市了?”刘立杆叫道。

“是啊,那些人都到哪里去了?”魏文芳也叫道。

“不奇怪,去年的年三十也是这样。”刘芸说,“本地人都在老城区,平时就很少过来,这种时候,街上的店都关门了,就更没人来,新城这边的人,大都是从大陆来的,现在一大半都回大陆,没回去的,也都在家里吃年夜饭,谁会出来?”

刘芸的话,勾起了刘立杆的回忆,他朦朦胧胧觉得,去年的年三十,好像是这样,那天,张晨和金莉莉在金融花园,等着他回去吃年夜饭,他骑着摩托,从机场失望而归,那时候他泪流满面,哪里还顾得上路上有人还是没人。

他到了金融花园g座的楼下,坐在空荡荡的台阶上抽了两根烟,感觉自己的脸色应该不那么难看了,这才上楼。

一晃,一年就过去了,而三个去年还在一起吃年夜饭的人,也已经彻底分开,在了三个不同的地方。

刘立杆知道张晨现在还在广州,但不知道,他和小昭现在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他更不知道金莉莉,现在会在哪里。

年三十,刘芸在俱乐部和员工们一起吃了年夜饭,大家休息的时候,正是他们俱乐部最忙的时候,员工们吃完年夜饭,就继续上班,他们出来的时候,已经有打球的人,陆陆续续来了。

这样的日子,刘芸给司机放了假,所以要刘立杆来接她。

到了三立大厦,四个人停好车上楼,孟平公司的五个人加上圆圆,还有李勇,都在等他们,陈启航和林一燕回广东过年,李勇他叔叔回去贵州,他留在公司值班,所以也过来了。

办公室里,好几张办公桌拼在一起,上面放了四个卡式炉,两个清汤加了名材,是准备吃海鲜的,还有两个是红锅,孟平和他们说,这个锅底,可是钱芳特意去大英路,你们最喜欢去的那家火锅店买来的。

刘芸赶紧和钱芳说,谢谢谢谢,你真是理解我们四川人。

“也理解我们浙江人。”刘立杆说。

“我也浙江的,我就喜欢海鲜火锅。”吴朝晖在边上说。

刘立杆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他妈的,有这么拆老板的台的?”

“我,贵州人都没有开口,你们敢说吃辣!”李勇拍着自己的胸脯说。

大家笑了起来。

“又来了一个瓜娃子。”刘芸叫道。

众人看到,曹国庆正从门外进来,他也是在工地上,和留守的工人们吃过年夜饭后赶过来的。

大家开吃,李勇叹了口气,说:“唉,可惜张晨不在这里。”

“我们上次这么多人在一起,是去找张晨,结果在那么一个梦幻般的地方找到他,没想到他今天真的不在了。”孟平说。

大家都沉默着,徐佳青低下头,都快哭了,那天,就是那天,她认识了黄建仁,后来两个人的关系就迅速升温,然后戛然而止。

“不说了,他们现在,也好好的,来,我们在这里,遥祝他和小昭,两个人快乐幸福!要死,小昭也是我们四川人。”刘芸举起了杯。

大家都笑了起来,纷纷起身。

他们吃到九点多钟,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刘立杆接了起来,是二货,二货问他在哪里,刘立杆告诉了他,让他过来。

“好好好,逼养的,今天打炮都找不到人打,都赚到钱,回大陆了,我马上过来。”

二货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到,他一进来,刘立杆就骂他:“你这是从三亚来吗,还马上过来?”

“哈哈,逼养的,我和你们说,明年我们都要发财了,我买了一车的烟花和鞭炮,我们去假日海滩放烟花好不好?”

二货叫道,大家一听,都跳了起来,都觉得他这个主意太好了。

大家赶紧下楼,看到楼下大门口,停着一辆工具车,在楼上还以为二货是夸大其词,到了楼下,才发现这家伙还真是买了一车的烟花和鞭炮,大大小小,什么品种都有,把工具车后车厢都装满了。

“我操,你还真买了一车!”李勇叫道。

“对啊,八千块钱,我刚刚从博爱南过来,看到一个老人,这么晚还在卖这个,就把它们全买了,逼养的过瘾吧?”二货叫道。

“过瘾过瘾,快点走!”李勇叫道。

刘立杆看到,哭笑不得,他知道二货拿着这些钱,肯定是想打炮的,没想到变成了这一车的烟花和鞭炮。

它们到了假日海滩,把那些鞭炮和烟花都搬下车,不分男女,每个人嘴上都叼起一支烟,这是要拿来引火的,几个女孩子带着圆圆,玩起了砂炮和电光花,她们在海滩上举着电光花,咯咯笑着跑来跑去。

几个男的,把十几箱连珠炮在沙滩上一字排开,孟平说,这个必须等到十二点的时候再点,大家都说好。

刘立杆找出两箱两千响的电光炮,和曹国庆说,快来帮忙,曹国庆不解地问,你想干嘛?

“我们把这些鞭炮一串连着一串,在海滩上铺开,看看到底能铺多远,等会十二点的时候再把它点着。”刘立杆说。

曹国庆大喜,两个人扛着鞭炮,一边排,一边朝沙滩的那头走去,一串串鞭炮首尾相连,把它们的引信也用手捻到一起,放完最后一串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出去几百米。

孟平带着吴朝晖,提着电瓶灯去找柴火,找回来后,在离那堆烟花很远的地方准备点篝火。

李勇和二货一到了这里,就开始比赛,两个人一人拿着一箱双响炮,走到海边,他们都很厉害,把双响炮拿在手里,用香烟点着,等第一声“砰”响过之后再扔出去,第二响正好就在快落到海里的时候响起,在海面上炸开一个电火球。

也有落到水里响的,沉闷的声音炸开了一个水花。

两个人在比赛谁先把一箱双响炮放完。

等到孟平和吴朝晖把篝火点燃的时候,那些女孩子们也在沙滩上跑累了,她们需要坐在火边稍事休息。

过了一会,刘立杆和曹国庆也走回来,他们完成了他们的巨大工程,最后李勇和二炮回来了,孟平问他们战况如何,李勇说,这个家伙厉害,他不要命的,可以左右开弓。

“这算什么,我们以前炸鱼,直接用雷管和炸药炸,有人把自己手指都炸没有了。”二货说。

“你是梁山下来的吧?”孟平问。

“不是,我们那里是桐柏山。”二货说,其他人哈哈大笑。

二货不知道他们笑什么,不过他也跟着笑,等他们笑完,二货问他们,你们知道我们小时候,还拿这个干什么?

“干什么,吃吗?”钱芳问。

“不是。”二货说,“我们老家,逼养的,茅厕都是盖在粪坑上的,就那么一根木头,人坐在木头上大便,我们看到有人坐在那里,就偷偷溜过去,在那人背后,就这样,‘砰’地一下,上茅厕的人吓一大跳,愣在那里,第二下就扔在粪坑里,哈哈,炸得他满屁股都是大便。”

大家忍不住大笑,钱芳骂道:“真缺德!”

“对啊,我们小时候就这么缺德,我和你们说,逼养的,还有第一下就被吓得掉粪坑里,差点淹死的,大队上为这个,调查了好几天,基干民兵还挨家挨户搜炮仗。”

“没把你这个四类分子抓走?”李勇问。

“我们又不会把炮仗放家里的,哪里抓得住。”二货得意地说。

叶宜兰看看时间离十二点还早,就提议说,我们一起来唱歌吧?

她一说唱歌,刘芸和李勇就笑着看着刘立杆,李勇叫道:

“杆子,到海边了,可以拉纤了。”

刘立杆从地上跳起来,沿着沙滩,表演起他的嘿嘿吆嘿,李勇和刘芸一起合唱着,大家笑得前仰后合。l0ns3v3

0386 新年好

两道灯光从那个斜坡上射下来,接着出现了两辆车,从车上下来七八个男女,看到这边有人有篝火,就走了过来,他们经过还剩下的那堆烟花时,有女孩子轻声叫着:“哇,烟花!”

“随便拿,一起玩。”二货叫道。

“真的?”有人问。

“当然,不要客气。”二货说。

那些人真的就一个人抓了一把钻天猴,边嗖嗖地朝天射着,边往这边走,走近了,那伙人里的两个人和刘立杆都笑了起来,原来他们是认识的,他们一个是《海南日报》的,一个是海南电视台的。

其他的都是他们两个的同事。

有人看到了后面排成一排的连珠炮,又看到了一直延伸到看不到头的黑暗深处的电光炮,问刘立杆这是什么。

刘立杆笑道:“那是满天星,这是滚地龙,就等十二点钟放。”

他们听了大感兴趣,也要等,两拨人围着篝火,很快就融为一体。

很快就到十二点,远远的市区那边,已经有耐不住的人点着了烟花和鞭炮,砰砰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这里,海滩上,曹国庆站在那一条电光炮前,其他的男人,站在那一排连珠炮前,他们都等着刘立杆的命令。

刘立杆看着自己手表的秒针滴答滴答地走,他的心也怦怦直跳,到了最后十秒时,他开始大声地倒数:

“十、九、八、七、六……点!”

那一排连珠炮几乎同时砰砰地响起,一颗颗火星窜到他们头顶,炸开了一朵一朵璀璨的花,曹国庆点着了电光炮,电光炮一边噼啪响着,一边在沙滩上扭动着甩来甩去,还真的像是一条滚地龙。

电光炮和连珠炮的声音交汇在一起,震耳欲聋,曹小荷赶紧用双手捂住圆圆的耳朵,圆圆开心地笑着,不停地扭动身子,想摆脱妈妈的双手。

在他们这里烟花鞭炮响起来的同时,海城的半边天也被烟花和鞭炮震亮了,那一条条刘立杆他们前面以为人群消失的街道上空,现在是一片的光彩夺目。

但他们觉得,最热闹,烟花最密集和漂亮的还是他们的这片海滩,十几个人在沙滩上跳着笑着,大声地吼着新年好,几乎把嗓子都快喊破了。

还有些人,不知不觉就流下了眼泪。

……

十二点到了,张晨和小昭,和候车室里不多的几十个人一起,都跑到了大门口,他们也朝天空看着,无数的烟花从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跃向了天空,在城市的上空,拉开了一幅用五颜六色的光交织成的美丽长轴。

小昭偎依在张晨的怀里,张晨忍不住就亲吻了她,小昭也转过身,踮起脚,反过来亲吻了张晨。

“亲爱的,新年好!”

小昭梦呓般地在张晨的耳边低语,张晨搂紧了她。

他们下午来到广州火车站的时候,站前广场就已经空空荡荡,那么多的人,被一列列火车,吸进了这一片大地的每一根毛细血管,点亮了从城市到大山深处的明亮的灯。

这个时候,你如果在这一片大地的高处朝下俯瞰,你看到的欢乐一定多于悲伤,团圆一定多于分离。

像张晨他们这样,被滞留在一个异乡车站的人当然会是少数,但就是这少数的人,也有他们的希望和快乐,张晨和小昭就很快乐,虽然从中午到现在,一个人已经吃了两碗方便面,肚子还是感觉很饿,也很困,但他们的心里却满溢着幸福。

这城市是别人的城市,车站是别人的车站,但这烟花,落进了他们眼里,也就是他们的烟花,他们的快乐更是,那是隐秘的,他们自己专属的。

两个人走回到候车室,坐下来后,小昭问张晨:“你说,杆子他们现在会在干什么?”

张晨想了一下,他说,他现在应该和孟平、刘芸、还有李勇在一起,他们很多人在一起。

“真的?”

“当然。”张晨继续想着,他说:“我猜,他们应该是在一起吃的年夜饭,地点嘛,不是在杆子的办公室,就是在孟平的办公室,不对,他们就是在孟平的办公室。”

“为什么?”

“孟平那里有四个女人啊,她们会张罗。”

“那杆子那里,不是有魏文芳和陈洁吗?”

“陈洁有家,年夜饭当然会在家里吃,魏文芳不太会干这些事,他们肯定是在孟平那里,哈哈,那四个女人,一整天肯定都在忙这个。”

“我不信。”

张晨朝四下张望了一下,他看到候车室的一角,有一排磁卡电话,张晨说:“那我们去打电话问问。”

小昭说好啊!

两个人起身,去候车室的小卖部,买了一张电话磁卡,走到磁卡电话那里,拨了刘立杆的大哥大,第一下是忙音,没有拨通,张晨想起了去年刘立杆拨谭淑珍电话的情景,会不会又发生一样的事情,拨第二次的时候,电话里传来了嘟嘟的声音。

电话一通,刘立杆就大叫着:“张晨,我们在假日海滩放烟花……”

张晨奇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那当然,心灵感应。”刘立杆大笑道,“我们很多人,有刘芸、孟平、李勇、钱芳、徐佳青、叶宜兰、曹小荷、吴朝晖……”

“有我有我,指导员!”二货听到刘立杆和张晨在通电话,连忙把电话抢了过去,又有人来抢他的电话,二货叫道:“逼养的,别抢别抢,我还没有问大嫂好,大嫂,你在不在?”

小昭赶紧说:“我在,祝你新年好!”

接下去刘立杆的电话就被一个个传下去,每一个人都问张晨和小昭好,电话回到刘立杆手里的时候,刘立杆说,张晨,你们现在在哪里?

张晨说:“我们在一个酒店吃饭,点了很多菜,吃了好几个小时了,这里有很多人,我们坐在靠窗的位子,刚刚还看着外面的烟花,广州的天空都被点燃了。”

“是啊,很漂亮!”小昭在边上叫。

“等等等等,张晨,小昭,你们听,还有很多你们不认识的朋友。”刘立杆叫道。

张晨和小昭等着,不知道刘立杆让他们等什么,张晨手里紧紧地握着话筒,两个人脸贴着脸,把耳朵凑近了话筒。

话筒里很多的人一起大声喊着:“张晨,小昭,新年好!”

小昭咯咯地笑着,泪水涌出了她的眼眶,张晨轻轻地帮她拭去,他觉得他从他们的声音后面,听到了假日海滩海浪的声音。

挂断电话以后,张晨和小昭才发觉,他们忘了问刘立杆他们,年夜饭是在哪里吃的。

“反正没有我们吃得好。”小昭右手在面前一挥,“我们在这么大的一个餐厅里。”

……

他们到杭城的时候已经是年初二晚上的十点多钟,两个人从城站火车站的出口处走出来,当头就被杭城刺骨的寒冷冻住了。

张晨朝四周张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就是自己熟悉的杭城?怎么感觉天这么低,城市这么的昏暗和破败,和海城亮堂堂的样子完全是两个世界。

这就是自己在永城的时候,每来一次都会觉得完成了一次自己梦想的杭城?感觉比海城落后好多年,落后得就像旧社会。

两个人裹紧了军大衣,穿过空空荡荡的城站广场,光线太过昏暗,张晨不小心就踩进了一个水洼里,冰冷的水灌进了他的鞋子里,再走起路来,就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两个人走进城站广场前面的清泰街,问了两家旅馆,都说客满了,大概都是些没买到车票的人。

他们继续朝前走,走到佑圣观路,看到一家“红旗旅馆”,很小的一个门面,两个人走进去,最靠近门口的一间房间的灯亮着,窗户开着,窗户里面就是服务台。l0ns3v3

0387 在杭城

张晨和小昭走到服务台,里面坐着一位三十几岁的女服务员,胸前抱着一个热水袋,见有人来,抬头看着他们。

张晨问她还有没有房间?

服务员用下巴朝右甩了甩,告诉他们,就还有一个通铺。

张晨和小昭朝左看看,看到长长的走廊里,靠一边墙壁,摆着一张张钢丝床,把一条走廊,占去了三分之二,钢丝床上躺着人,这就是她说的通铺。

小昭摘下蒙在头上的围巾,和服务员说,我们两个人,一张床也睡不下啊。

服务员白了她一眼:“你想睡也不会让你睡,你们有没有介绍信和结婚证?”

张晨差点就笑出来,这他妈的睡个走廊,还要结婚证?

小昭央求道:“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们想想办法,我们刚下火车。”

服务员看了看小昭的脸,问道:“你脸上怎么了?他打的?”

“不是不是。”小昭赶紧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摔的。”

服务员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们,最后确认小昭没有撒谎,从他们两个亲昵的样子,也看不出来这是被这男的打的。

服务员想了一下,她把热水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用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一张床铺,和他们说:

“那这样,男的去睡最头上空着的那张床,女的进来这里面,和我睡,十二块钱一个人。”

张晨和小昭,赶紧说谢谢!

张晨的床位,在走廊尽头,再过去,就是连在一起的盥洗室和公共厕所,外面是男厕,里面是女厕。

小昭把钱包从张晨背着的包里掏了出来,想了一下,干脆把整个包都拿了过去,凑近他耳边低语道,你带着不安全。

张晨点了点头,小昭回去服务员的值班室,过了一会,她一只手拿着一个脸盆,一只手提着一只热水瓶过来,肩上还搭着一块毛巾,脸盆里有牙膏牙刷,小昭和张晨说,走,去洗脸。

两个人去了盥洗室,刷完牙,洗好脸,小昭和张晨说,热水瓶里还有热水,你泡泡脚。

小昭用脸盆接了点水,端回去,她看看外面没人,在张晨的脸上亲了一下,和他说,我走了。

张晨闻到了她身上那清凉的香气,真想一把把她抱住,小昭笑着躲开。

张晨走回到自己床前,弯下腰,从床底下找出了一只白色的搪瓷脸盆,脸盆上用红色的油漆,写着“红旗旅馆”四个字。

张晨拿着脸盆,到盥洗室里接了水,回来坐在床上,把热水瓶里的半瓶热水,都倒进脸盆,水很烫,他鞋子进了水的左脚已经冻僵,泡在热水里,一阵一阵的痒,过了好一会才适应过来。

泡完了脚,张晨感觉舒服多了,他把热水瓶在床头靠墙放着,洗脚水也懒得去倒,用脚把脸盆推到床底下,没有擦脚布,就在自己的裤子上把脚擦干。

他看了看,紧挨着他床铺的那人,是脚冲着他这边睡的,他要想不头顶着厕所睡,就得睡在那个家伙的脚后,张晨想了想,还不如头顶着厕所睡。

他把自己的军大衣盖在被子上,钻进被子,被子里有一股很重的烟臭味,倒下去,枕头上有股难闻的蛤蜊油和头油混合的味道,张晨把枕头掉了个面,结果还是一样,他干脆把自己盖在被子上的军大衣叠好,放在头下当枕头,这才感觉舒服些。

但身上的被子,就显得单薄了。

头顶的那间厕所,小便处是一个瓷砖的水槽,水槽的上面,装了一根水管,水管上钻了一排很小的洞眼,淅淅沥沥地朝下面的便槽里滴着水,乍一听,还以为是外面下雨了。

大便处也是一个瓷砖的水槽,只是在水槽上面用隔板隔出了一个个小间,有人蹲着拉完大便,大便便积在槽底,一阵阵臭味从里面飘出来。

最头上那个隔断,离地两米高处的墙上,装有一个铁皮的水箱,为了节约用水,水箱上面的水龙头关到了最小处,像挂吊针一样一串串地往水箱里滴着水,大概要滴一个多小时,才能把水箱滴满。

滴满以后,水箱就会发出“哗”的一声巨响,一水箱的水从水管里喷涌而出,把整个水槽冲洗得干干净净,臭味这才随之而去,水箱重新开始滴滴滴滴地蓄水。

每“哗”一声的时候,张晨就会被吓一跳。

他躺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和厕所连在一起的盥洗室没有门,里面的灯光倒下来,像个镜框,正好就把张晨框在那片明亮的光线里。

这时候如果有人经过这里,看到有一个人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是很可能被吓一跳的。

张晨很困,也很累,但他一点睡意也没有,明天就要回永城了,他却突然地感到害怕起来,自己从海城到湛江,从湛江到广州,从广州到杭城,一路向北,似乎是义无反顾地要回家,但到了杭城,躺在这个小旅馆里,他却突然地感到害怕起来。

也可能不是害怕,而是胆怯,张晨觉得害怕和胆怯还是有区别的,害怕是感觉到危险来临,而胆怯是自己的心里没有底。

张晨觉得,这种害怕或胆怯,甚至还有一点羞怯的成分在里面,近乡情更怯的“怯”是哪个“怯”?

张晨觉得都有。

他觉得近乡情更怯的羞羞答答和衣锦还乡的豪迈,正好是两个极端,这么说,那又是虚荣了。

是啊,要是在外面混得好,八抬大轿抬着你返乡,鬼才会近乡情更怯,要怯的都是那些羞于见人的人。

张晨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羞于见人,就是觉得很没有面子,回去了,碰到熟人,他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询问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现在在永城文化系统,已经是个名人,那种在外面混得好的名人,以前鄙睨自己的,现在自惭形秽,张晨在海城接过几个电话,都是以前关系不太亲近,也不太熟的人打给他的,从电话里,能听出对方竭力想讨好自己,差点就说出要来投奔你的意思。

这让张晨不自觉地,就有些飘飘然。

回去了,碰到这些人的时候怎么办?

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自己回到永城,能干什么?

他不知道剧团还能不能回去,自己从没问过冯老贵,即使小武回去,也没有帮他们打听过,因为在小武看来,这就是一个笑话,根本就不需要去打听,他和刘立杆,早就不可能回剧团了。

如果自己回到永城,为了要回剧团,让自己去和那个丁百苟,甚至冯老贵点头哈腰,那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

要么就是再去广告公司打零工,每天站在脚手架上画广告,张晨也不愿意干,他觉得,他现在要是站在脚手架上画广告,那在下面看的人,不是在看他画的画,而是在指指点点,议论他这个人。

除了这两个,自己回永城还能干什么?

张晨到现在也没告诉过家里自己要回永城,家里人一定还是觉得,他还在当着他的总经理,是因为忙才回不了家的,看到他突然回来,而且和他一起回来的不是金莉莉,而是另外一个女人,家里面一定会觉得出了大事,问这问那,烦死了。

他甚至隐隐地觉得,金莉莉一定也没有把他们已经分手的消息,告诉她妈妈,如果这样,金莉莉妈妈得到消息,一定会跑到他们家里,也是问这问那,烦死了。

张晨想了一夜都没想清楚,等到走廊里,陆陆续续有人起床的时候,张晨下了决心,他决定先不回永城,就在杭城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可现在大家都在放假,你就是想找工作,也没地方可找。

张晨心一横,暗自骂道,不管他了,那就先在杭城玩几天再说,反正口袋里还有钱,那张汇款单,要到永城也还早,它说不定,现在还没有离开广州。

张晨翻了个身,背朝着外面走廊,呼呼地睡着了。l0ns3v3

0388 大年初三的上午

张晨是被小昭冰凉的手弄醒的。

他醒过来,看到小昭坐在床边,用手摸着他的脸,见他睁开眼睛,小昭问:

“在这里睡得好吗?”

“好。”张晨笑道,“你没看到我睡得多香,一觉睡到现在,你呢?”

“嗯”小昭点点头,“那个姐姐对我很好。”

小昭拿起地上的脸盆,和张晨说,那我先去洗脸了,你起床。

张晨说好。

小昭走去盥洗室,张晨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拿起放在床铺里面的裤子套起来,又从床尾的床单下面,拿出睡前平铺在那里的袜子,发现它们已经被捂干了,不禁一乐。

他坐在床上,右脚套进了皮鞋,然后从地上拿起左脚的鞋子摸摸,里面还是湿的,手伸进去的时候冰手。

张晨朝边上看看,他发现睡在他边上的床铺已经空了,枕头上扔着一张报纸,就把报纸拿过来,撕了半张,垫进鞋子里,用手试试,还有点潮,干脆把整张报纸都塞进鞋里,用手楦平,然后把脚套进去,报纸有点硌脚,但总比直接套进湿鞋舒服。

张晨从床底下,拿出昨晚没倒的那盆洗脚水,端到盥洗室倒掉,小昭已经洗好了脸,把毛巾和挤了牙膏的牙刷递给他。

张晨把毛巾搭在肩上,小昭又拿了过去,说:“湿,我帮你拿着。”

张晨正在刷牙,小昭站在边上问他,我们等会去哪里买票乘车?

张晨满嘴白沫,摇了摇头,又咕叽了两声,小昭奇道:“你不知道,那我去问那个姐姐。”

张晨赶紧又摇摇头,伸手拉住了小昭。

他头弯下去,接了一口腔的水,有水顺着脖子流进了衣领,一阵钻心的凉。

他咕叽咕叽把水吐掉,把牙刷在水龙头下面冲冲,递给小昭,从她手上接过毛巾,这才说:“我们今天不回永城。”

“啊!”小昭吃了一惊。

“已经年初三了,回去也没有什么事,整天就是围着火盆吃瓜子花生,看那些烂电视,还要拜年来拜年去,麻烦死了。”张晨说,“你没有来过杭城吧?”

小昭摇了摇头。

“那我们就在杭城玩几天,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城还是有不少好玩的地方的。”

“好啊,那我要去西湖。”小昭伸手在自己大腿这里一比,和张晨说:“我这么点点大的时候,就想来西湖了。”

“好,那我们就先去买衣服,然后再去西湖。”张晨说。

“买衣服?”

“对啊,大过年的,你想就穿成这样逛西湖吗?”

小昭看看张晨和自己,确实,这军大衣穿着在火车上,不觉得什么,但要在城市里,特别是去西湖边,确实太难看了。

小昭开心地笑道:“好啊,过年了,有新衣服穿了。”

两个人洗好脸,一起走去服务员值班室,小昭介绍昨晚的那位大姐,和张晨说,这是桂花姐。

张晨就叫她桂花姐。

桂花姐问张晨,你们今天走不走,不走的话,我帮你换一个床位,最头上的那个,很吵吧?

张晨赶紧说谢谢,我们不走。

“小昭你还是和我睡,女孩子睡走廊上,不好,和姐也有个伴。”桂花姐继续说,小昭说好啊。

张晨问桂花姐,现在哪里还有衣服买?

桂花姐和他们说,本来,这里过去一歇歇路,过了清泰立交桥,就到四季青,那里什么衣服都有,还便宜,可现在过年,都关门了,要过了初八才会开门,杭城大厦和解百还开门,每天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你们去那里看看。

张晨说好,小昭问桂花姐,从这里过去,怎么走?

张晨赶紧说,我知道我知道,谢谢桂花姐。

两个人转身要出去,桂花姐又叫住他们,和他们说,楼上的浴室,晚上七点到九点有热水,要洗澡的话就早点回来。

张晨和小昭赶紧说好。

他们出了门右转,沿着佑圣观路一直走就到了解放路,张晨和小昭说,我们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快走到头就是解放路百货商店,到头就是一公园,就到西湖了。

张晨对这一带很熟,解百的边上就是解放路新华书店,杭城也是浙江最大的新华书店,解百的斜对面,解放路和湖滨路的转角上,有一家西泠印社的门市部,里面除了卖画册字帖和书画材料外,最吸引张晨的,是它整个店堂四周的墙上,挂满很多字画。

这些字画,大都是西泠印社的成员,或浙江美院老师们的作品,从老一辈的潘天寿、陆俨少、俞任天、沙孟海、朱恒有等等的作品,到年轻一辈的陆抑非、吴山明、舒传曦、程十发等,偶尔还有一些油画,张晨在这里看到过周沧米、莫大林和潘鸿海的作品。

所有这些作品,标价从几十到几百块钱不等,张晨买不起,但喜欢来看,这里和新华书店,是张晨每次到杭城的必来之地。

张晨和小昭手牵着手,走过中河路,又走过工联大厦,意外地发现,奎元馆还开着门,张晨赶紧带着小昭走进去,在进门的柜台,买了两碗面儿川。

奎元馆偌大的店堂里,加上他们,只有五六个人在吃面,这些国营商店的服务员们虽然态度很差,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欠他多还他少的样子,特别是正月里,但国营商店和个体商店不同,既要讲经济效益,还要讲社会效益。

在这生意清淡的日子还要坚持开门,就是讲社会效益。

“好不好吃?”张晨问小昭。

小昭说好吃,要是辣的就更好吃了。

张晨笑了起来,他和小昭说,杭城人都不吃辣的,不过他朝四处张望,还是看到隔了几张桌子上,放着一罐辣酱,辣酱是那种糊状的辣酱面,不辣,但很咸,小昭加了一大勺,尝尝觉得不够,又一大勺,还是不够,再来。

轮到张晨,两个人差不多把一罐辣酱都倒完了,服务员离他们五六米远处,靠墙站着,拿眼瞪着他们,不过张晨和小昭也不管她。

服务员终于按耐不住,走过来,张晨以为她是要说他们,没想到她一把就从桌上把辣酱罐收走,走进了后厨。

张晨笑道:“你把她吓坏了。”

小昭晃着脑袋说:“不是我,是你,是你倒了以后,她才过来的。”

“好好,是我。”张晨骂道,“真他妈的小气,这么大的店,吃点辣酱都不肯,还把罐子都收走。”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那服务员拿着辣酱罐又从后厨出来,走到他们身边,把辣酱罐重重地顿在他们桌上,里面的辣酱都溅了出来,然后走回原来的地方,继续靠墙站着,看着他们。

张晨和小昭看看,那罐子已经装满了辣酱,两个人回头看看那服务员,不禁笑了起来,张晨低声说:“加啊,你再加啊,看你有多少能吃辣。”

小昭摇了摇头:“太咸了,不然我可以把一罐都加完。”

吃完了面条,两个人走到“亨得利”钟表店的门口,张晨叫道,等等等等,小昭停了下来,看着张晨,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张晨靠在人行道的法国梧桐树上,把左脚鞋子脱了,弯下腰,从里面把湿哒哒的报纸拿了出来,扔到了梧桐树边上的垃圾箱里。

小昭睁大眼睛一直看着他,等看到他从鞋子里抽出一坨报纸的时候,笑得弯下了腰,她看看左右,幸好周围都没有人,小昭骂道:

“笨蛋,鞋湿了你怎么不早说,桂花姐的值班室里有火盆,在火盆边上放一晚上,现在早干了。”

“笨蛋,桂花姐那里有火盆,你怎么不早说?”

“我不知道你鞋子湿了呀。”

“我不知道她那里有火盆啊。”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开着玩笑斗着嘴,杭城解放路百货商店,就在他们的对面了。

0389 洋气的羽绒衣

张晨和小昭,走到了新侨饭店门口,这是当时杭州最好的酒店之一,张晨记得自己以前来新华书店,大太阳或者下雨天的时候,他站在新侨饭店大门口的门廊,透过玻璃,看着里面富丽堂皇的大堂,感觉就像天堂,门口站着两个门僮,自己连走进去的勇气也没有。

可今天张晨再看,他觉得这新侨饭店的大堂,和自己设计的望海国际大酒店的大堂相比,差远了。

张晨有些得意,又有些悲凉,一个设计了那么漂亮的酒店大堂的人,现在晚上,居然要睡在“红旗旅馆”的走廊里,头顶着臭烘烘的公共厕所,这不有些滑稽吗?

他们从新侨饭店门口,穿过了解放路,到了对面的解放路百货商店,海城也有一条解放路,解放路上,也有一家百货商店,也叫解放路百货商店,杭城的解百,比海城的解百大多了,但和望海商城相比,就不仅小,还老旧,整个商场,别说自动扶梯,连电梯都没有。

百货商店里冷冷清清,和张晨以前来时大不相同,这大概又是因为社会效益吧。

他们从楼梯走到了二楼,张晨一眼看到长长的一排女装柜台里,挂着一件黄色的羽绒衣,柜台里面的三位女营业员,正挤在一堆聊天,聊的是“唐戈儿揍是趟啊趟着走,三步一回头,五步一招手,然后接着趟啊趟着走。”

这是春晚赵丽蓉和巩汉林表演的小品《妈妈的今天》里,赵丽蓉发明的探戈。

“毛发靥呢!”三个人在柜台里一边笑一边学。

“师父,麻烦把这件衣服拿给我看看。”张晨叫道。

有一位营业员扭头看看张晨和小昭,并没有过来,而是继续和其他两个叽喳着。

“师父,麻烦把这件衣服拿给我看看。”张晨加大了音量。

那位营业员又扭过头来看看他们,这才不情愿地朝这边走来,边走嘴里边不耐烦地问:“撒西?”

张晨用手指着那件羽绒衣,和她说:“麻烦把这件衣服拿给我看看。”

营业员拿了一个叉子,把挂在柜台高处的羽绒衣叉了下来,扔到了柜台上。

张晨拿了过来,让小昭试,小昭脱下大衣,交给张晨,然后把羽绒衣套在身上,顿时就像变了一个人,张晨知道自己选对了。

小昭脸上的乌青虽然没有完全消退,但这衣服的颜色把她的皮肤映衬得更加白皙和水灵,连柜台里那位营业员的脸色都和悦了,叹道:“毛好看!”

另外两个营业员也走过来,看着小昭说:“姑娘儿毛洋气嘞。”

小昭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看看张晨,张晨凑近她耳边说,她们在说你漂亮,小昭的脸红了起来。

他们把这件衣服买了,小昭就穿在身上,把军大衣叠好,放进了装羽绒服的袋子里。

两个人接着去了男装部,给张晨买了一件羽绒衣,张晨也穿在身上,两个人立马就和进来的时候不一样了,手挽着手,就是一对摩登的恋人,引得很多人都回头看着他们。

他们又到内衣柜台,一个人买了两条内裤和一套针织内衣,小昭还给张晨选了一双袜子,然后一定要拖着张晨去鞋子柜台买鞋子,最后是买了一双土黄色的磨砂高帮皮鞋,小昭让他把脚上的鞋子和袜子都脱了,换上新鞋新袜,张晨有一种被解放的感觉。

等到他们从百货商店出来的时候,两个人手挽着手,另外一只手里,提着好几个袋子。

他们从解百二楼的人行天桥,越过下面的延安路,走到对面,下了天桥再往前走,穿过南山路和解放路的交界处,就到了一公园。

和一路遭遇的冷清不同,西湖边上,游人如织。

大年初三的阳光很好,熙攘的人群,把从大华饭店到六公园这段免费的湖畔,都挤满了,过了六公园,想再往断桥方向过去,就过不去了,湖畔的路被省委统战部的院子完全隔断。

从大华饭店往柳浪闻莺过去,也走不了,路被省军区的宿舍楼隔断,再过去就是柳浪闻莺,要买票才能进去,所以西湖边上,从大华饭店到六公园这一带,是最拥挤的,还有就是断桥附近。

一看到西湖,小昭就忍不住轻声“哇”地一声赞叹,等走到湖边,朝湖里看看,却差点哭了。

她看到西湖里的水是黑的,油光光的,太阳一晒,还往上蒸发着臭气,小昭气恼地和张晨说:“西湖的水怎么这样的啊?”

“怎么了?”

“这么脏这么臭。”

“那你以为是怎么样的?”

“我,我一直以为是好喝的。”小昭急道,“我看西湖的图片,就以为西湖的水就这样弯下腰捧一捧,就可以放嘴里喝的。”

“现在也可以喝啊,喝完上医院就是。”张晨笑道。

“去你的!”小昭擂了张晨一拳。

一公园的空地上,围着一圈的人,不时就发出一阵阵的叫好声,张晨和小昭很好奇,就挤进人群,看到里面是两个人在打羽毛球,其中一个是腿部有残疾的残疾人,大家的叫好声都是给他的。

他虽然腿部有残疾,但羽毛球打得很好,更奇的是,腿脚的不便,不仅没有影响他的发挥,反倒变成了他的特长,让人匪夷所思。

很多球明明过来的时候,落点已经很低,大家都以为他接不起来了,他有残疾的那条腿跨前一步,支撑不住身子,身子突然一挫,倒向了一边,大家都以为他要摔到地上的时候,没想到他的拍子伸了出去,几乎在球快落到地面的时候,把球接住,回过网去。

众人禁不住叫好,他的身子,像被风吹弯的树,风过之后,又直立起来,众人又是拍手叫好。

他不仅球技好,精力还特别旺盛,他的对手不停地更换,上来打一阵,自知不是他的对手,摇摇头退下去,第二个人接过拍子继续打,还是败下阵来,有不服气的游人自告奋勇参战,他也来者不拒,最后总是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张晨和小昭,挤在人群里看了一阵,手都拍红了。

他们退出来,朝六公园那边走,走出十几米,又是一个人群,这个人群比前面那个大,但围观的人没有那么多,很多的男男女女在跳国标舞,年轻人和中老年人都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士。

他穿着燕尾服,里面是白衬衣,打着领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打了发蜡,他腰板笔直,步履轻盈地在人群中穿梭,不停地纠正着别人的舞姿,或不厌其烦地教他们,一遍遍地示范着,人群中有人叫他“屈老师”的,也有人“阿屈阿屈”地叫。

张晨和小昭坐在边上的花坛上看了一会,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两个人肚子咕咕地叫,就走到一家木头搭成的小卖部,买了两碗西湖藕粉。

店家提着热水瓶,给他们加了水,让他们不听地用勺子搅拌着,白色的藕粉在开水中融化,越搅拌越稠,开始是白色的,搅拌到半透明的状态,就可以吃了。

小昭尝了一勺,只觉得有藕的清香,还有酿桂花的香甜,连声叫道好吃好吃。

两个人站着把藕粉吃完,一个人又买了两个茶叶蛋,吃完擦擦手,感觉肚子也已经饱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到了游船码头,有人招呼道:“阮公墩小瀛洲湖心亭,去看三潭印月。”

张晨听着,差点就笑出来,这大太阳的,看什么鬼的三潭印月,不过是绕着那三座石塔看看而已。

尽管这样想着,他还是带着小昭走向码头。

在西湖所有的图片里,最有代表性和吸引人的,应该就是三潭印月,到了西湖,要是没坐船去看看那三座石塔,那就好像没来过西湖,虽然很多人看了会梦碎,但也要看。

何况,不管是阮公墩、小瀛洲还是湖心亭,确实也都漂亮,值得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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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0 都很饿

张晨和小昭在西湖转了一圈,回到游船码头的时候,已经快五点,太阳也已西斜,冬天的夕阳有气无力,风吹在脸,不再是暖洋洋的,而是有些刮脸的冷。

熙攘的人群也消散了,不管是“阿屈”还是那位残疾的好汉,这时候也回家去了。

两个人往回走,经过解百的时候看到,解百已经关门,经过奎元馆的时候,奎元馆也已经关门。

正月初六以前,这些所有注重社会效益的国营商店,他们的营业时间也统一只到下午三点,不仅是因为没顾客,还是因为每个单位,都不可能有这么多奋战在春节加班第一线的工作人员。

他们也要过年,也要走亲访友拜年啊。

走到佑圣观路,张晨心想完了完了,这一路过来,所有的店都已经关门,连开在弄堂里的那些小卖部,也把门板竖起来,自己和小昭的晚饭,看样子是没有着落了。

张晨心想,现在唯一还开门的,除了像新侨饭店这样的涉外大酒店,还有可能就是西湖边,那几家木头房子里的小卖部,毕竟吃过晚饭以后,西湖边还会有一个人流的高峰,而这些小卖部,又都是承包的,有经营的压力。

钱包里的钱用一分少一分,其他的钱还在路,什么时候到永城,自己也不知道,他可不敢由着性子去大酒店痛快地吃一顿,小昭也不会同意,他们必须精打细算。

他们在杭城举目无亲,可不能混到连回永城的车票也买不起,“红旗旅馆”都住不起。

张晨想起在广州的时候,自己是盘算着一路直奔永城,回到家里,五千块钱留在身绰绰有余,没想到在杭城会停下来,一停还就不准备走了,早知道这样,该多留一些的。

张晨和小昭说,要么我们回去西湖边买点吃的,不然晚饭就没地方吃了。

小昭几乎半个人都挂在张晨的身,撒娇道:“嗯哼嗯哼,亲爱的,我已经走不动了,我累死了。”

张晨说,那就你回旅馆,我回去买?

“不行不行,亲爱的,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下。”

“那怎么办?”

“不吃了,回去多喝点水,躺在床,不要多动就可以。”

张晨忍不住大笑:“这就可以熬过去了?”

“是啊,我小时候肚子饿,经常这么熬的。”小昭说,她看看张晨,眼睛忽闪着:“你穿着新鞋子走了一天,脚居然不疼?”

张晨原来还不觉得,小昭一说,他还真感觉到了脚疼,他觉得自己脚后跟那里,已经被磨破了。

“要死,你不说不疼,一说就疼了。”

“是不是,那我们快点回去,躺在床就好了。”

两个人回到了“红旗旅馆”,走到了服务员值班室,里面坐着一位女服务员在打毛衣,年纪和桂花姐差不多,但不是桂花姐。

她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张晨和小昭,仿佛奇怪,这两个小年轻怎么会跑到这里?

小昭问她:“姐姐,桂花姐不在?”

“不在,她要九点才来。”说完,她意识到了什么,试探性地问小昭:“你就是住在这里面的那个女孩?”

小昭点了点头,服务员说,那你进来吧。

“你。”她指了指靠近门边走廊里的第一张床,和张晨说:“你是那张床。”

张晨大喜,赶紧说谢谢!

他心里真的好像捡到宝一样,这张床铺,就在值班室的门口,和值班室里面的那张床,直线距离不过三四米,他和小昭,甚至可以躺在床聊天,感觉像住在一个房间里一样。

小昭也很高兴,她把张晨床的被子,叠成了一个被垛,放在床头,按着张晨在床坐下,和他说,快把你的鞋子脱下,她蹲下身子,把张晨的鞋子脱了,摸着张晨的脚问,还疼吗?

张晨摇了摇头。

小昭一抬头,看到值班室里的那个服务员,停下手里的编织活,看着他们,小昭不禁有些脸热,赶紧和她解释,他今天买了新鞋,走了一天的路,脚磨破了。

服务员笑笑,没有吭声,继续编织自己的毛衣。

小昭让张晨坐在床,背靠着那个被垛,从地的袋子里,拿出大衣,盖在张晨的身,她把自己的那件大衣也拿出来,放在张晨身,然后提着其他的袋子,走到值班室门口,和服务员说:

“姐姐,我东西放在里面?”

那服务员头朝房间里面甩了一下,意思是你放吧。

小昭把那些东西放好出来,也脱了鞋,坐到了床的那头,把军大衣敨开,盖在自己的腿,这样她和张晨两个人的下半身,就都在军大衣的下面。

张晨忍不住把脚伸到了小昭的胯间,小昭的脸红了,但双腿紧了紧,把他的脚夹住。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坐在那里,絮絮叨叨聊天,边的走廊人来人往,小昭长得太漂亮,这些人经过的时候,禁不住就会多看她一眼。

住在走廊和两边房间里的人都回来了,整个一楼显得很热闹,边房间里有人在打牌,高声喧嚷着,服务员不时就站起来,走过去,用手在门敲敲,厉声警告:

“不许赌博啊,别以为过年公安就不会过来抓!”

“不赌不赌。”里面的人叫道,“小玩玩。”

紧挨着他们床铺的那张床,也坐着两个人,他们把一张报纸铺在床,报纸是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卤大肠卤猪头肉和花生米,两个人拿着两个酒店的茶杯在喝酒。

卤菜和花生米的香味,还有劣质烧酒的气味,一阵阵地飘过来,张晨不用看都知道,他们喝的是“千杯少”,这酒的气味,他太熟悉了。

张晨和小昭压低嗓门聊天,隔一会,张晨就问小昭,饿吗?

小昭摇摇头。

过了一会,小昭问张晨饿吗?

张晨也摇摇头说不饿。

其实他们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特别是还不断地有食物的气息飘来,太气人了。

那服务员放下手里的编织活,拿了一块布,弯腰从架在火盆的火钳,拿起一个铝制的饭盒,放在桌,掀开盖子吃起来。

小昭坐着的位置正对着她,中间只隔着张晨和一道敞开的门,她边吃边问小昭:“你们不吃晚饭?”

小昭吞了吞口水,朝她笑笑:“我们吃了晚饭回来的。”

服务员点点头,顾自吃着,不再管他们。

好不容易到了七点,走廊里的人活跃起来,很多人拿着脸盆,穿着酒店的木板拖鞋,吧嗒吧嗒地走。

服务员和小昭说,楼浴室开门了,你们要洗澡,可以去洗。

小昭赶紧下床,去到值班室,拿了脸盆毛巾和香皂,她把外面的羽绒衣脱了,穿着羊毛衫出来,张晨也从床下,拿出了脸盆,小昭把一条毛巾和一块香皂给他,张晨把羽绒衣和鞋子脱了,也准备穿着羊毛衫楼,服务员叫道:

“把他的新衣服拿进来。”

小昭赶紧把张晨的羽绒衣拿了起来,服务员又说:“还有新鞋,放在外面别被偷了。”

小昭回转身,从地拎起张晨的鞋子,都放进值班室去。

二楼的楼梯在值班室过去的一个拐角,两个人楼,感觉到这楼和楼下不一样,楼明显档次要高很多。

这个旅馆是在一幢老楼里,楼梯和地板都是木头的,走向二楼的楼梯和二楼的地板,都漆成了红色,楼房间的门窗,也是红色的,了二楼,楼梯口是一个小过厅,摆着两张布沙发和一个茶几,区别更大的是,二楼的走廊里,没有加铺。

他们走到走廊的尽头,这里就是浴室,这个地方,是后来加去的,不再是木头的地板,而是水泥的。走廊的两边,一边是男浴室,一边是女浴室,门都挂着厚厚棉门帘。

小昭在张晨的肩膀拍了一下,算是再见,张晨转过身的时候,她已经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0391 洗澡的礼貌

张晨端着脸盆进去,里面热气氤氲,房间的正中间,摆着两排条凳,是给人坐的,四周是一排排的木头架子,架子上隔出了一个个方格子,没有门,是给人放衣服用的。

张晨找到了一个空格子,把身上的衣服脱光,放进格子里,端着脸盆去了里间,里间就是淋浴室,和外面的更衣室之间有个门框,但没有门,周围一圈有**个淋浴龙头,张晨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很多人,每一个淋浴龙头下面,都站着两三个人。

大家无形当中形成了默契,那就是一人在龙头下面冲着的时候,其他人就站在边上等,冲的人很自觉,冲完就让到一边打香皂,把龙头下面的位置让给别人。

头上身上打完香皂,他的眼睛睁不开,不知道周围的情况,这时站在龙头下冲好的人,会说一声你来,他知道轮到自己了,就往那边移动几步,开始冲洗头上的肥皂沫。

张晨看到角落里有个淋浴龙头下,只有一个人,就走了过去,站在边上等。

张晨朝四周看看,马上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虽然到了浴室,大家都赤条条的,但从每个人的脚上,还是可以看出他们的区别,凡是穿塑胶拖鞋的,都是二楼的旅客,像张晨这样一楼的旅客,脚上的鞋子是木头的。

用一块硬木板裁出大致脚的形状,在木板的前端,用一条两公分左右宽的双轮车的轮胎胶皮,钉了一个半圆形的袢,脚套进去,就是拖鞋了。

张晨心想,这大概是怕一楼的旅客,特别是睡走廊通铺的,会偷偷地把塑胶拖鞋塞进自己的包里带走吧,睡在走廊里,边上谁要是趁你睡着,把你床前的拖鞋偷了去,一下子还真搞不清是谁偷的,所以那个服务员,要提醒自己把新衣服和新鞋,都放进值班室去。

张晨接着又发现一件更有趣的事,他边上的淋浴龙头下,站着三个人,都是穿塑胶拖鞋的二楼旅客,两个小伙子,一左一右地站着,中间站在淋浴龙头下面的,是一个中年人。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这家伙一直就站在水龙头下面,一点也没有让开给边上人用用的意思,

他让热水在自己身上哗哗地冲着,哪怕是打肥皂,他也没有让开的意思,而是移了一下位子,让热水冲着自己的屁股,双手在头上和其他部位打肥皂,这样暖和一点。

这个家伙,实在是有些霸道,但人家也是三个人共用一个龙头,那两个小伙子没有说话,其他人就不好说什么了。

那家伙一边洗着,一边和那两个小伙子聊着天,张晨从他们的话里,渐渐听出了端倪,原来这家伙是下面县里的一个局长,那两个小伙子,一个是秘书,一个是司机,他们是因为春节前抽不出时间来杭城,在省城很多该拜的年没有拜,所以抢在这时候过来拜。

要是拖到初八上班以后再来,那就会让人觉得太没有诚意了。

他们在商量着,明天还要去哪几家,先去哪里,后去哪里,两个小伙子不停地点头,说好好,局长。

浑身上下都冲洗干净,这位很牛的局长撂下一句:“我好了,你们洗吧。”

他扬长而去,两个小伙子光着身子,一直毕恭毕敬站在边上,动也不敢动,都冻坏了,赶紧一起挤到了热水里,先热热身。

张晨洗了很长的时间,那两个小伙子都走了,他还在洗,和他共用龙头的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张晨不管这些,热水冲着,他感觉自己的每一根骨头都被泡热,连饥饿的感觉也消失了,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

他洗好澡后,走出去,看到小昭在走廊里等他,头发湿漉漉,脸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张晨看看左右没人,就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这里这么冷,穿这么少,你怎么不下去?”张晨埋怨道。

“等你啊,你怎么这么久?”

“里面很多人,两三个人用一个龙头。”

“呵呵,那你不如到我们这边洗,我们一个人可以用两三个龙头。”

“这么空?”

“对呀,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要,被人当流氓打死。”

小昭轻轻地笑着,两个人一起往楼下走,到了楼梯口,张晨看到那位局长身上披着一床被子,坐在过厅的沙发上抠脚,张晨好像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女浴室会这么空。

这样的日子,也只有男人还会在外面奔波,哪怕你已经是一个牛逼哄哄的局长,照样要在外面,跑东跑西。

张晨和小昭回到楼下,那服务员已经把毛衣收起来,她在给地上的火盆添木炭,见他们回来,很高兴,招呼他们过去烤火。

张晨和小昭拿了凳子,在火盆边上坐下,火盆里刚添了炭,火力很旺,两个人穿着羊毛衫,光脚穿着木板拖鞋,也感觉不到冷。

三个人坐着聊天,服务员名字叫爱莲,张晨和小昭不用介绍自己,她知道他们的名字,旅客登记簿上有,连他们是哪里人她都清楚。

秀莲和桂花一样,家里原来都是过了清泰立交桥那边,四季青的菜农,菜地被征用造了服装市场,没菜可种,被区里安排到这里当服务员。

秀莲问张晨:“你们是从永城过来?”

张晨说不是,我们是从海南来,要回永城去。

“那怎么不回去?”

“我们在广州没买到年前的车票,年初二才到杭城,反正已经错过年夜饭,早几天晚几天回去一样,她没来过杭城,就干脆在这里玩几天再回去。”

秀莲不停地点头,明白了。

离九点还有二十分钟,秀莲就不停地看手表,见他们看着她,就和他们解释,家里面天天都是一大堆客人,这个时候,老酒可能都还没有吃好,每天都是等着她回去收拾桌子和洗碗。

“你婆婆呢?她不帮你?”张晨好奇地问。

“她?”秀莲哼了一声,“作孽,人一多就装腰痛,菜蔬都是我公公做的,我公公和我老公两个,都是酒鬼,现在大概都喝得混里混登,什么都不晓得了。”

张晨和小昭,都听得笑了起来。

张晨问秀莲:“你们这里,二楼好像和一楼不一样?”

“对,二楼都是长包房。”

“长包房?”

“是啊,我们这里离火车站近,下面乡下很多地方,都在外面这里包了房间,便宜嘛,来来往往的瓜老儿在这里歇脚方便。”

张晨明白了,他知道秀莲说的乡下并不是真正的乡下,而是杭城人习惯把所有杭城以外的地方都叫乡下,而瓜老儿,就是杭城人对乡下人的蔑称。

那个局长,大概就是秀莲说的,乡下地方来长包房的。

九点还差十分,桂花姐从门外走了进来,秀莲一看到桂花进来,就站起来,和张晨他们说,你们坐,我下班了。

她和走进大门的桂花打了个招呼,就急急地走了。

桂花笑骂道:“背时鬼,跌煞绊倒做撒西?”

桂花走进值班室,手里提着一个俗称“杭城篮”的桶状竹篮,上面盖着一块毛巾。

桂花看到他们两个,愣了一下,觉得这两个人和早上自己看到,怎么有点不一样,男的精神了,女的更俏了,想了一会明白了,自己也笑起来,早上他们穿着的是那军大衣,现在换了新衣服,两个人又刚刚洗了澡,头发还是湿搭搭的,当然会煞煞清爽。

桂花把竹篮放在桌上,和他们说:“我从家里,给你们带了点吃的过来,这正月里,外面的店都关门了,我想你们肯定没有吃好。”

张晨和小昭听了心里大喜,赶紧说谢谢,谢谢桂花姐!

小昭站起来,倚靠着桂花姐,有些撒娇地说:“姐,我们不是没吃好,是根本没找到吃的。”l0ns3v3

0392 有尊严的床

桂花用火钳把火盆里的炭火拨旺,然后把火钳横着搁在火盆,从竹篮里,打开一个个铝饭盒,放在火钳热。

第一个里面是酱鸭酱肉和八宝菜,第二个是一整条半斤重的清蒸鲫鱼,鱼肚子里还煨了金华火腿片,第三个一半是红烧肉,一半是糖醋里脊。

小昭叫道:“口水都流出来了。”

“吞回去。”桂花笑骂道。

她从篮子里又拿出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是荷叶包,小昭见了,伸手就想去抓一个吃,被桂花用手打掉,桂花说:“热了再吃。”

她把铝饭盒的盖子放在火盆边,把荷叶包放在盖子里烤。

小昭撒娇道:“姐,我饿了。”

“忍着!”桂花骂道,“冷的也可以吃的,你这个馋猫?”

“我不是馋猫,我是饿死鬼。”小昭说。

“呸呸呸!”桂花瞪了她一眼,“大过年的,什么鬼不鬼的,我看你是活见鬼!”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桂花从篮子里最后拿出一个塑料壶,里面是零拷的黄酒,她和张晨说:“我给你带了酒。”

张晨赶紧说:“太好了,谢谢桂花姐。”

“我也要喝。”小昭叫道。

桂花给他们找来两个搪瓷茶缸,把酒到在茶缸里,一壶酒,正好倒了满满的两茶缸,桂花和小昭说:“一起热,你少喝一点。”

“不要,我要多喝。”小昭说。

“那你半夜撒起酒疯来,我可吃不消。”

小昭嘻嘻笑着。

桂花把两只茶缸,放在火盆边,火盆里的火很旺,饭盒里的菜一会就热了,滋滋冒着热气。

小昭搓着双手,鼻翼翕动,叫道:“好香啊,可以吃了吗?”

桂花把筷子递给她,说:“可以了。”

小昭和张晨马开筷,吃了起来,桂花说你们慢慢吃,她自己站起来,去查房了。

张晨端起酒,喝了一口,这是他今年的第一口酒,一口酒下去,鼻子却感觉一酸。

小昭没有察觉,搪瓷茶缸的把手有点烫,小昭左手把自己右手针织内衣的袖子往外抻了抻,以针织衫的袖口当护垫,握住茶缸把手,把酒端起来,和张晨说:

“来,干杯!”

两个人干杯,张晨不敢直视小昭,只能故意装作是去做其他的事。

他把已经热了的菜挪到边,把那两只装有荷叶包的饭盒盖,放到火盆的正中间,等荷叶包的两面都烤得有点焦了,这才拿起一个空饭盒盖,用筷子挟起荷叶包,放进饭盒盖里,把盖子递给小昭。

小昭接了过去,一只手拿着饭盒盖,一只手拿起荷叶包,咬了一口,叫道:“好吃,好吃,特别好吃!”

张晨把又一只烤焦的荷叶包挟到小昭手里的饭盒盖时,小昭已经把前一只吃完了,她嘻嘻笑着,吃起了第二只,一直吃到第四只时,她才摇头说:“吃不下了,亲爱的,你是不是要撑死我?”

“前面还说是饿死鬼,现在又要撑死了?”

小昭伸手在面前画了半个圆,叫道:“你没看到,我吃了那么那么多的菜。”

“我知道了。”小昭睁大眼睛看着张晨,“你是不是想用这个把我撑饱,你好多吃菜?”

张晨“哎呀”一声:“怎么阴谋被你发现了。”

小昭摇了摇头:“去,我不信,你才不会这么想,你对我最好了。”

张晨一听,又是鼻子一酸,差点落下了眼泪,他在心里骂着自己,你他妈的,怎么像个娘们,吃个饭,也要哭哭啼啼的。

张晨烤好了第五只荷叶包,问小昭:“还要不要?”

“最后一只。”小昭伸出了一根手指,和张晨说:“我真的只能吃最后一只了。”

小昭看到张晨的茶缸浅了,就端起自己的茶缸,把里面的酒,给张晨加满,再浅,再加。

两个人把酒菜吃完,小昭其实没有喝几口酒,但脸泛着红光,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特别的妩媚,张晨真想抱起她,好好地亲一下,但担心桂花姐随时都会回来,又忍住了。

桂花姐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吃好,桂花姐问,够不够,有没有吃饱。

小昭挺起自己的肚子,给桂花姐看,叫道:“姐,你看,我肚子都大了。”

她刚说完,桂花姐就大笑,还看了看张晨,张晨有些尴尬地嘿嘿笑着,小昭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话有问题,不禁脸红起来。

她赶快把空饭盒、茶缸和筷子都放进了竹篮里,拎起篮子,和他们说:“我去洗碗。”

桂花姐说,不用洗,我带回去洗。

小昭不肯,张晨也站起来说,我去帮你。

桂花只好由他们,她拿起一个木板,木板挂着一个钥匙,和他们说:“那去锅炉房洗,锅炉房里还有热水。”

所谓的锅炉房,就是在走廊的尽头左拐,浴室底下的一楼,和老房子连接,另外加盖的部分,张晨用木板的钥匙开门进去,里面有一个小锅炉,从小锅炉里,接出一个水龙头,下面是一个水池,这是接开水用的,边堆着一堆的煤。

张晨进去的时候就把门带,小昭刚把手里的篮子在水池放下,张晨就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小昭转过身,也抱住张晨,两个人亲吻起来。

两个人提着竹篮出来,小昭走在前面,张晨跟在后面,他看到小昭的羽绒衣黑黑的,知道是刚刚煤堆沾的,他后悔没有穿军大衣过来,赶紧伸手去拍小昭身。

小昭也意识到了什么,轻骂一句该死。

好在冬天的煤很干,张晨用手拍着,很容易就把煤灰拍去了,但因这衣服的颜色实在太浅,还是留下了黑色的印记。

两个人回到值班室,桂花随口说道,洗个碗洗了这么久?

小昭的脸霎时绯红,桂花看了看她,又看看她身,明白了,笑了一下,张晨赶紧转过了身,不敢去看她们。

“睡觉了,睡觉了。”小昭有些娇羞地叫道,叫完,觉得这话接得又有问题,脸更红,快窘死了。

他们进来的时候,桂花姐正在看旅客登记簿,听到小昭这么叫,她合登记簿,看着小昭问:“真要睡了,不再烤烤火?”

小昭还没从刚刚的窘迫里出来,赶紧“嗯”了一声。

桂花拿起一串钥匙,站了起来,和他们轻声说:“不要作声,跟我来。”

说着就走了出去,张晨和小昭跟在她身后,不知道这是要去干什么。

桂花姐领着他们去二楼,走到楼梯,桂花姐才和他们说,你们今晚睡二零三,这是长包房,现在都还没有人来,今天应该是空的,你们睡吧。

小昭和张晨,这才明白,赶紧说谢谢桂花姐!

桂花走到203的门口,打开门,伸手揿亮了门边的开关,张晨和小昭看到,里面并排摆着两张床铺,两张床铺的中间,还有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靠外面走廊的窗下,又有另外的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房间的陈设很简单,但很干净、整洁。

更重要的是,张晨和小昭感觉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在房间里住过了,每一个房间,看去都是亲切的。

桂花姐和他们说:“你们放心睡吧,明天午我叫你们。”

张晨赶紧又说,谢谢桂花姐!

桂花转身出去,小昭送她送到门口,桂花站住了,她趴在小昭的耳边,用小昭前面的话取笑她:“小心,肚子不要大了。”

小昭的脸羞得绯红,嗔叫道:“哎呀,姐!”

桂花姐开心地笑着往外走,小昭搂住了她,头也不回地和张晨说:“我下去陪姐说说话。”

两个女人互相搂着下楼去,张晨走过去把房门关了,再走回来,在床坐了下来,他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床铺着的,居然是软软的弹簧床垫,张晨倒了下去,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而有尊严的床了。

0393 姊妹淘

听到了敲门声,张晨赶紧从床上起来,过去开门,小昭穿着军大衣站在门口,张晨一把把她拉进门,把门关上。

“怎么穿这个了?”张晨一边逃回床上,一边问道。

“桂花姐帮我把羽绒衣外面用水擦干净,晾在火盆边。”小昭说,“都怪你,丢脸死了,说,怎么赔我?”

“我帮你把被窝焐热了。”张晨嬉笑道。

“这还差不多。”

小昭不怀好意地笑着,她已经想好怎么惩罚张晨了。

她上了床,趁张晨不备,突然就把冰冷的双手从张晨的衣服下面伸进去,贴在他的胸前,张晨像被烫到一样,大叫一声就想躲开,小昭叫道:

“不许躲,不然今天就不让你碰我。”

张晨果然乖乖地不动了。

“帮我焐热。”小昭说。

“好好,遵命,一定焐热。”

小昭得意地嘻嘻笑着,靠了过来,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感觉他们就像是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

感觉天气也不那么寒冷了,两个人偎依着,小昭突然问道:“亲爱的,我问你一件事,你不许生气。”

张晨说:“好,你问吧。”

“你先保证你不生气。”

“我保证不生气。”

“你和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不愿意带我回永城?”

“不是。”

“那我怎么感觉你到了杭城,就不想回永城了?”

张晨沉默着,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说:“我确实不想回永城。”

小昭浑身一震,张晨也感觉出来了,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小昭问:“你是不想我去见你父母?”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不是,我是觉得丢脸。”

“是因为我?”

小昭嘟着嘴,怔怔地问,张晨赶紧转身亲了亲她,和她说:“当然不是,你不要乱想,是因为我自己。”

“为什么?你有什么可丢脸的?”

张晨就把自己昨天晚上,躺在走廊里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和小昭说了,说完叹了口气,小昭跟着也叹口气。

张晨被逗笑了,问:“你叹什么气?”

小昭轻轻地笑着:“看不出来,原来我的男人,还是这么一个死要面子的人。”

“什么你的男人?”

“你不是吗?”

“是是。”

“哼,你敢不是。”

小昭想了一会,没来由地说:“不过,也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张晨不解地问。

“死要面子呀,死要面子的人,当不成坏人,他怕别人说他坏话。”

张晨哈哈大笑:“你这是什么歪理?”

“那你是坏人吗?”

张晨一时语塞。

“看看,是不是?”小昭点点头,“所以我说的是对的。”

张晨哭笑不得,怎么绕来绕去,被绕进去还就是出不来了。

小昭伸出手,用手指在张晨的胸前画着,小昭说:

“亲爱的,你不想回去,那我们就不回去,我们就在杭城找工作,杭城不行,我们就去深圳去广州,有什么可怕的,我们还养不活我们自己?”

张晨说好。

“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可以了。”小昭说,“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亲爱的,你向我保证一件事。”

“保证什么?”

“你不许不要我,我会伤心的。”

张晨亲了她一下:“我保证。”

“不许欺负我。”小昭继续说。

“那是两件了。”张晨笑道。

“怎么,你想欺负我?”

“不敢不敢。”张晨赶紧说,“我保证不离开你,不欺负你,只能你欺负我。”

“这还差不多。”小昭咯咯笑道,“我现在又要欺负你了。”

……

张晨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亮了,小昭却不在身边,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八点多钟。张晨套上羊毛衫,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从床边的桌子上,拿过香烟抽了起来。

一支烟还没有抽完,有人敲门,张晨赶紧下床,过去开门。

小昭捧着一碗大馄饨进来,叫道:“快吃快吃,趁热吃。”

张晨奇道:“哪里来的?边上有小吃店开门了?”

“哪里。”小昭说,“是桂花姐的婆婆送过来的早餐,桂花姐和她说过,也有我们的份。”

张晨大喜,坐在床上吃了起来,他问小昭:“你吃过了?”

“嗯,我在楼下,和桂花姐一起吃的。”

“你这么早起来干嘛?”

“我起来去帮桂花姐的忙,她一个人,从正月初一到初六,都是晚班连早班,没有人上班,没办法,早上这时候,又是客人走的最多的时候,最忙的时候,我就下去帮忙。”

“桂花姐让你去的?”

“不是,我自己去的。”

“你怎么知道这是旅馆最忙的时候?”

小昭白了他一眼:“你忘了我是培训过的?大酒店小旅馆,除了房价不一样,其他不都一样?”

张晨恍然,是啊,他自己确实忘了,当初小昭到海城,可是望海楼去他们老家,当服务员招过来的。

张晨吃完馄饨,下了床,穿好衣服,和小昭一起下楼,到了楼下值班室,看到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坐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小昭叫了一声阿姨,张晨知道,这应该就是桂花姐的婆婆,也赶紧叫了一声阿姨。

小昭拿起桌上的一个大号的广口保温瓶和碗,要去洗,被阿姨抢走了,说是她来洗。

阿姨拿着保温瓶和碗勺出去,小昭拍了拍值班室里的椅子,和张晨说,你坐着值班,有要离店结账的,你叫桂花姐,我去把我们住过的房间打扫了。

张晨说好,在椅子上坐下,小昭出去了。

小昭出去不久,阿姨洗好碗回来,张晨赶紧起来,拿了凳子,让她在火盆边坐,阿姨把凳子拖到一边,坐了下来,和张晨说,自己不喜欢坐在火盆边上,一坐下去就站不起来了。

张晨知道,这是说火盆边上太暖和太舒服了,看样子,这是一个习惯了劳作的老人。

张晨问她,从家里是坐车还是骑车过来的?

阿姨说,哪里要坐车,一挨挨路,走走就到了。

这一挨挨,就是一点点的意思。

两个人说着话,桂花姐走了进来,她问张晨:“小昭呢?”

“上楼了。”张晨说。

“又上楼了?你这个女朋友,手脚太利索了,她两个房间搞好,我一个房间还没有弄好,她说她培训过的,是不是?”

张晨点了点头。

“你找到这样的女朋友,真是福气,又漂亮又能干,谁见了都喜欢。”

“笑面又好,我都喜欢。”阿姨在边上说。

张晨赶紧说是是。

阿姨站了起来,把保温瓶和碗,都收进了桂花姐昨天带来的竹篮里,提在手上,说是要回去了。

“姆妈,你中午就不要给我送饭了,我一点下班回去再吃好了。”

桂花姐和阿姨说,阿姨在桂花姐的手臂上拍了一下,亲昵地骂道:

“背时鬼,人好奈来饿的?”

桂花姐像个小孩,嘻嘻地笑着。

“你们等下要不要出去?”桂花姐问张晨。

张晨说要,桂花姐和阿姨说,那就送我一个人的够了。

桂花姐挽起阿姨的手臂,说是要送她出去,走到外面走廊,看到她棉袄上有个线头,叫道,姆妈等等,线头。

她转过身,弯下头,用牙齿把线头咬断了。

两个人继续走,走到大门口,似乎还不想分手,就站着继续说话,阿姨好像说了一件什么好笑的事情,两个人笑得抱到了一起,张晨看着她们两个,不像是婆媳,更不像是上一辈下一辈,倒更像一对从小一起长大姊妹淘。

末了,阿姨甩了甩手说,走了走了,不和你啰嗦了。

“姆妈走好,姆妈路上小心车子啊。”

阿姨已经走出去了,桂花姐还叫着。

桂花姐站在那里,看着婆婆走远,这才转身走了回来。

“桂花姐,你们婆媳的关系真好。”张晨和桂花姐说。

“前世修来的,我们就是特别合得来。”桂花姐笑道,“我姆妈也说,我们上辈子会不会就是亲母女。”

“我看更像是亲姐妹。”张晨笑道。

“真是的,真是的,我有什么心事,和我自己的姆妈都不会说,但会和我婆婆说。”桂花姐乐呵呵的。l0ns3v3

0394 面条,自行车,假日海滩

张晨和小昭离开“红旗旅馆”的时候,已经快十点,小昭还想帮桂花姐再干点活,桂花姐不肯,把他们赶了出来,说是没有多少活了,我一个人随便撩撩就可以,你们去玩吧。

他们走到奎元馆门口,小昭还想吃片儿川,又嫌现在吃中饭,时间还太早,两个人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不吃了,我们走吧。

其实不吃还有一个原因,出来,她是嫌贵。

她觉得这杭城什么东西都比海城便宜,只有这面条,怎么比海城的汤粉还贵,片儿川要七块钱一碗,服务态度还那么差,这些服务员,都没有经过培训吗?要是在海城,会被顾客,打死你在这里,想到这句海城话,小昭不禁微微一笑。

他们继续往前走,走到了解放路和惠兴路交界的地方,却发现离路口十几米的惠兴路上,今天有一家面店开门了,大概是因为店面太小,老板把桌子摆到了门口的马路上,有四五个人坐在那里吃面,小昭兴奋了,赶紧拉着张晨说

“我们过去看看。”

两个人走到面店门口,看到门口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拌川,·8元;青菜面,1元;片儿川,2元……”

小昭问张晨“这个片儿川和那个片儿川是一样的吗?”

张晨说当然,在杭城,片儿川的做法大同小异,要不一样,人家就会觉得是雪菜面,而不是片儿川。

“那我们在这里吃。”

“不是还早吗?”

“前面还早,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

张晨看了看手表,明明才十点二十,这叫快十一点了?而从前面在奎元馆门口,嫌时间太早到现在,才过了不到十分钟。

张晨想笑小昭,你的胃是橡皮筋做的,说饿就饿,说不饿就不饿,但他没说,他知道要吃,大概是看了这里的价目表。

张晨和小昭坐了下来,要了两碗片儿川,和老板说多加辣,面很快就上来了,老板也觉得自己已经很狠心地加了辣,两个人尝了一下,汤很鲜美,但还是不够辣。

张晨走到了店铺里面,问老板要了辣酱,小昭看到张晨拿出来的辣酱是剁椒,眼睛都睁大了,双手兴奋地轻轻击打着桌子,她给张晨加了一勺,又给自己加了一勺,然后迫不及待地挟了一筷子面条放到嘴里。

张晨问她好不好吃?

“亏了!”。

“怎么了?”

“这,这面条还真是一样好吃,但我们昨天吃一碗,在这里可以吃三碗半了。”

“奎元馆的面,本来就是杭城最贵的。”

“凭什么?”

“凭它名气大啊,还有,就奎元馆这三个字,都是有来历、有文化的。”

“我才不要。”小昭撇了撇嘴,“名气和文化,又不能吃到肚子里的,有什么用。”

两个人说着话,就看到一位三十多岁的,民工装扮的人,骑着一辆很破旧的自行车过来,到了店门口停下,下了车,站在那里看着店里面,犹豫了很长时间,他才把自行车停好,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面朝马路的灶头前,和正在烧面的老板说

“老板,你能不能帮帮忙?”

“干嘛?”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

“我这辆自行车,能不能和你换两碗面条?”

老板把手里的马勺挥了挥,不耐烦地说“走开走开,这破自行车谁要,和废铜烂铁差不多。”

那人没有走开,站在那里嗫嚅道“就两碗,最便宜的面条就可以。”

老板侧了侧身,看看那人身后的自行车,鄙夷道“锁都没有,偷来的吧?”

“不是,保证不是。”那人急了,“我们是在工地上干活的,钱被住一个工棚的人偷了跑了,我们回不了家,工地上没开工又不开伙,我和我弟弟,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编,你们小偷最会编,走吧走吧,我自己有自行车。”老板又挥了挥马勺。

那人都快急哭了,他说“我真的不是小偷,这车,是偷我们钱的那个人的,他肯定不敢回来了,我就把车锁砸了。”

“走走走,我忙着呢,没时间听你啰嗦。”老板骂道。

那人无奈,只能走开,他蹲在自行车边上,抱着头,张晨和小昭吃好了,走过去,张晨手抓住自行车的书包架,用力往下按了按,发现这车旧是旧,但也还结实,骑没有问题,和自己刚到海城时买的那辆旧自行车差不多。

张晨心里盘算,这人要换最便宜的两碗面条,最便宜的面条两碗才一块,就是两碗片儿川,也不过四块,张晨和他说

“我给你十块钱,你把车子给我。”

那人差点从地上蹦起来,连忙说“好好好,老板你放心,我绝对不是小偷。”

张晨笑道“我相信你。”

小昭在张晨耳边问“我们要自行车干嘛?”

“骑啊,既然不回永城了,就需要它,我刚到海城的时候,就每天骑着自行车找工作。”

小昭“哦”了一声,她打开钱包准备付钱,看看那人,她趴到张晨耳边说“亲爱的,我们给他十五块吧?”

张晨点点头。

小昭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十块,递给了那人,那人接了过去,再抽出一张五块给那人时,那人愣住了,他看了看小昭,又看看张晨,

“这个,是给你弟弟的。”

那人连忙说谢谢谢谢!

那人收了钱朝面店走去,张晨拍了拍书包架,和,来,上车,我们现在第一件事,要去给自行车买一把锁。

张晨骑车带着小昭,沿着惠兴路骑到仁和路口,也没见到有一家开门的店,张晨和,看样子我们要去解百买锁了。

好,我反正坐在后面,不管你要去哪里。

张晨从仁和路骑到了浣纱路口,左转上了浣纱路,一直骑,穿过邮电路,到了解放路的路口,他并没有右转,而是继续往前,骑到了国货路才右转,穿过吴山路,就到了解百的后门。

自行车没有锁,两个人不能都离开,小昭把钱包给了张晨,张晨进去解百里面买锁,小昭留下看车子。

张晨到了买锁的柜台,想了一下,他没有买自行车锁,而是买了一把链条锁,偷车的人太多,你就是把车锁了,偷车贼照样会把你锁着的车扛走,链条锁,可以把车锁在路边的树或电线杆上,也可以把车锁在马路边的栏杆上。

张晨拿着链条锁出来,小昭看到了,问他多少钱,张晨和她说两块两毛钱。

小昭笑道“这么贵,快赶上自行车钱了,这把锁,现在是这车上最贵重的零件。”

“那当然,没有它,车也没有了,你说它贵不贵重?”张晨也笑。

骑上了自行车,张晨感觉自己的世界宽广起来,自由度也增加了,他问小昭“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小昭想了一下,笑道“假日海滩,可以吗?”

张晨大笑,他说“可以,上车,我们现在就开始骑,子子孙孙无穷尽,总是会骑到海城的。”

“羞羞,那你要先有子孙啊。”小昭骂道。

“说不定已经有了呢?”张晨笑道。

小昭的脸红了,知道他是指昨天,坐在后面就不吭声,但用手捶了张晨的背一下,张晨故意夸张地叫了一声,把车子晃了晃,小昭一声惊呼,双手紧紧地抱着了张晨的腰,把头贴到了他的背上。

张晨想起那几个晚上,在海城,他骑着摩托,小昭坐在后面,就是这样,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后背。

张晨抬头朝上面看看,仿佛头顶的法国梧桐,也变成了省府路上的椰子树。

张晨很想用力按出一串欢快的自行车铃声,他用右手的大拇指揿了揿自行车铃的拨动柄,却发现这个铃铛里面的齿轮,应该是已经锈住了,连按也按不动。

0395 猪草妹

张晨说要带小昭去灵隐寺,小昭笑道,怎么,你不想碰我了,要出家?

张晨大笑:“打了戒疤,看到你也要还俗。”

“那就不去了,我们就在西湖边吧。”小昭说。

“你不是讨厌西湖的水吗?”

“对呀,我讨厌西湖的水,但不讨厌西湖,我们离它远一点,看到它,但闻不到它不就行了?”

张晨说好,那我们去柳浪闻莺的草坪晒太阳。

他们今天吸取了昨天的教训,特意先去了天香楼,买了几样卤菜,路过知味观的时候,又买了大肉包,这样晚饭就备齐了。

柳浪闻莺的游人很多,里面的草坪在冬天,虽然都已经干枯,不再是绿色,而是一片枯草色,但还是有很多的人躺在上面晒太阳。

张晨和小昭也在草坪上躺了下来,昨晚折腾得迟,今天又起得早,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两个人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到身体下面感觉到阴凉,风吹在脸上也冷飕飕的时候,两个人醒来,太阳已经西斜,看看时间,是下午四点十八了。

张晨带着小昭,骑到柳浪闻莺斜对面的浙江美院门口,张晨把龙头一转,拐了进去,他想,自己这个“浙美的”,路过母校,岂有不进去看看之理?

想到这个,张晨骑在车上,不禁笑了一下,他想到了刘立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又想到金莉莉,张晨暗暗觉得有些奇怪的是,曾经那么亲近的一个人,现在想起来,怎么倒有了一种很陌生和疏离的感觉,不痛,不悲,好像心里,连微澜都没有起。

其实浙美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所有的楼都关了门,门上还贴了封条,校园里也没有几个人,张晨带着小昭,在学校里乱转了一通,出了校门,就回“红旗旅馆”去。

秀莲坐在值班室里,正在热饭菜,看到张晨他们回来,就招呼他们过去坐,小昭把卤菜拿出来,请秀莲吃,秀莲迟疑着没动筷子,直到张晨和她说,这是天香楼买的,她才吃了起来。

张晨和小昭,把知味观买的包子拿出来,放在火钳上烤了,别有一番风味。

三个人吃完晚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小昭还帮秀莲织了一会毛衣,等到烧锅炉的师傅来的时候,秀莲就问小昭,今天要不要洗澡,要洗的话等会六点半和她上去,锁上浴室的门先洗完。

小昭其实是不想和她两个人单独待在浴室,一丝不挂地面对,想想都尴尬,就说,我有点累,迟点洗,反正女浴室不忙。

要是桂花姐,她肯定一口答应,小昭自己也觉得奇怪。

秀莲有点不悦,不过她还是一个人拿着脸盆上楼去了,让他们帮助看一下。

张晨和小昭说好。

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秀莲来接班的时候,今天的床位就都满了,该走的客人,也已经走了,这大晚上的,更不会有客人要结账走,因为她没经手结过账,抽屉里除了几张备用的零票,也没什么现金,有什么可看的?

秀莲走出了值班室,张晨和小昭,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两个人互相看看,都笑了起来。

秀莲洗完澡下来,又坐了一会,看看时间还七点不到,她有些不耐烦起来,想了想,她和小昭说,家里有急事,我要先回去,你能不能帮我看着,听桂花说,我们旅馆的工作,你都会做。

小昭点了点头,她说好,反正我也是睡在这里,你不叫我帮忙,我也没地方去,都会在这值班室。

秀莲笑得有点巴结,她说,我忘了你住在这里了。

秀莲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和他们说再会,再会,喜滋滋地走了。

走到了大门外,她又走了回来,和小昭说:“等下桂花来了,要是问……”

“知道了,我就说你刚刚走。”小昭说。

秀莲奉承了一句小昭灵光,这才放心地走了。

张晨和小昭,两个人相继去楼上洗了澡,张晨给火盆舔了新炭,两个人坐在火盆边,不停地用手拨弄着头发,想让它快点干。

和昨天一样,九点还差十分的时候,桂花姐来了,还是给他们带了吃的,小昭和她说今天他们已经吃过了。

“那就当夜老酒吃。”桂花姐说。

桂花姐看看值班室里只有他们两个,没见到秀莲,桂花姐问他们,秀莲呢?

虽然秀莲走了已快两个小时,小昭不是喜欢多事的人,她和桂花姐说:“她家里有急事,刚刚走,让我们帮助看着。”

“别听她噱头噱脑,她这是急着去抄麻将。”桂花骂了一句,就没再继续计较。

到了十点多钟,酒菜也吃完了,小昭起身去洗碗,不用桂花姐说,她自己就摘下挂在墙上的锅炉房钥匙,走了出去,今天,张晨就不好意思再跟着出去。

小昭回来,桂花姐翻了翻旅客登记簿,和他们说,你们今天住217。

张晨和小昭赶紧说谢谢桂花姐。

桂花姐说:“你们自己拿钥匙。”

值班桌边上,靠墙有一个木头架子,架子被隔成一个个的小方格,每一个方格子下面,用白油漆写了房号,这方格子,是放每一个房间的钥匙用的,每一把钥匙,都串在一个小毛竹牌上,牌子上写了房号,客人来时,就从方格子里拿了钥匙给他,客人走时,把钥匙退回来。

但有时候,住店的客人临时出去,嫌带着房间的钥匙太麻烦,特别是那牌子,放在口袋还硌人,也会把钥匙交回给他们,所以,光看钥匙柜是看不出来,哪个房间的客人有没有入住的,要查过旅客登记簿才知道,楼上的哪间长包房,今天是空的。

小昭站了起来,走到了钥匙柜前,拿了217的钥匙,交给张晨,和他说:“你先上去,我陪姐再说说话。”

张晨站了起来,和桂花姐说了再见,他拿起桌上的报纸,和桂花姐说,我拿上去看了?

桂花姐说好。

张晨坐在床上,抽了一根烟,看了十几分钟的报纸,门笃笃地被敲响,张晨跑过去打开门,又逃回床上,小昭跟了进来,张晨叫道:

“快点上床,被子已经焐热了。”

小昭嘻嘻笑着,但她并不急于脱衣服,而是走过来,在床边坐下,兴奋地和张晨说:“亲爱的,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啊!”张晨吃了一惊,呆呆地问:“什么工作?”

“就在这个旅馆当服务员。”

“你?”

“对呀,我刚刚和桂花姐说,我们不准备回永城,想在杭城找工作,桂花姐就和我说,那找什么,就在这里当服务员好了,我们这里正缺人,工资加奖金,大概一百二十块钱一个月,还有,我在这里上班,就可以天天睡值班室,不用花钱了。”

小昭很兴奋,叽叽呱呱地说着,她转过身,伸手摸了摸张晨的脸,继续说:“还有,你作为家属,再住在这里,就可以优惠,亲爱的,你说,这是不是太好了?”

小昭说完,看着张晨,发现张晨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高兴,她问:“怎么,你不开心?”

张晨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感觉一下子有点懵,虽然他知道,就是在杭城,工作也没有那么好找,这服务员,也算是个正式的工作,自己到海城的时候,最后不也想应聘服务员还没应聘上,差点去农场钟椰子吗?

可是,张晨感觉,自己一下子,好像还很难把小昭和服务员划等号,他总觉得,服务员是彩珍她们干的,他的小昭,是公主,应该怎么也比她们高一点。

“怎么了,亲爱的?”小昭轻声问。

张晨看着小昭问:“当服务员,会不会委屈你了?”

“这有什么委屈的,我本来离开家去海城,就是准备当服务员的。”小昭说到这里,目光暗了一下,继续说:“说实话,亲爱的,我还想过,我情愿是在我当服务员的时候,你来住宿或吃饭时,我认识你的,而不是在那里。”

小昭说完,叹了口气,张晨拉着她的手,和她说:“不许乱想,我只是觉得,当服务员太辛苦了。”

“我今天已经做过了,我能做。”

“可是,这么冷的天,每天都要早起上班,还要和桂花姐她们一样三班倒。”

“这有什么,我读书的时候,也是这么冷的天,还不是每天都要很早起来,去外面拔完一簸箕猪草回来,再去上学。”

“拔猪草?你?”

“对呀,我们同学,都要拔猪草。”

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小昭才是真正的猪草妹。

小昭看到他笑了,就以为他同意了,小昭站了起来,叫道:“亲爱的,你同意了?太好了!那我去告诉桂花姐。”l0ns3v3

0396 表哥的房子

“等等,等等。”张晨叫住了小昭,“现在只是桂花姐和你说了这事,你还没见过他们领导,这事还确定不了吧?”

“你同意就定了,桂花姐就是这个旅馆的领导。”小昭和张晨说。

这一下,倒出乎张晨的意外,不过回头一想,张晨觉得又合理了,要不是领导,谁会这大过年的,没人肯上班,自己就从初一到初六,接连六天晚班连早班,只有领导才没办法,要以身作则。

知道了桂花姐是这个旅馆的领导,张晨觉得自己刚刚的那些疑虑去了很多,小昭要是能和桂花姐一起上班,也挺好的,桂花姐一定会很照顾这个外来妹,这个倒比去一个陌生的单位,周围都是陌生的人强多了。

张晨和小昭说:“好吧,我同意了。”

“你前面不是已经同意了?”小昭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张晨笑道:“前面是预备同意,现在是正式同意。”

“你赖皮。”

小昭朝张晨做了一个鬼脸,准备出门,张晨赶紧叫道:“回来回来,还有一件事要商量一下。”

“还有事?你今天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小昭走了回来,重新在床边坐下,看着张晨说:“说吧,什么事?”

“你在这里上班,我们就不能住在这里了,我不能老沾你单位的便宜,时间长了,别人会议论你的,也会让桂花姐很不好做,还有,你上夜班的时候,可以睡值班室,那上早班和中班呢,总不能天天还睡值班室?别人也不一定都愿意,两个人挤一张床上。

“再说,我们也不能天天这样偷偷摸摸打游击。”

张晨最后补了一句,小昭“哼”了一声,伸出手指,在他额头点了一下:“想来想去,还是想耍流氓。”

“对啊,我和我自己的女人耍流氓,别人管得到吗?”

“谁是你的女人。”小昭嗔道。

“哎哎,昨天可是你先说我是你的男人的。”

“对呀,那你是不是我的男人?”

“那你是不是我的女人?”

“你先说。”

“你先说。”

“你是男的,你先说。”

“你是女的,你先说。”

“哼!”

小昭气恼地鼓起了腮帮子,瞪着张晨,张晨看着她说:“怒目圆睁,柳眉倒竖,眼睛长得很漂亮。”

小昭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两个人抱在一起,亲吻着。

“亲爱的,我想了,你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小昭偎依在张晨怀里,和他说。

“那当然,我的名字就叫道理。”张晨说,“我们去租一个房子,到了初八,单位都开始上班,我就去找工作。”

“好,那我下去问问桂花姐,哪里有房子租。”小昭站了起来。

“我和你一起去。”张晨说着就下了床,迅速地穿好裤子和衣服。

张晨和小昭两个人下了楼,小昭把他们的想法和桂花姐说了,桂花姐点点头,也觉得他们考虑得很周到。

张晨问桂花姐哪里有房子租,桂花姐说:

“立交桥这边都是居民,他们自己住的都不够,螺蛳壳大的地方,住五六七八口人,这边不会有房子出租,过了立交桥,像我们这样的农民房子,才会有的空,不过,四季青周围,房租太贵了,一间房间,要一百五到两百,都是市场里的服装老板租的。”

一百五到两百?那两个人上班,一个人的工资全部拿来交房租都不够,张晨现在很现实,他知道杭城不是海城,不能奢望自己在杭城,能找到上千几千的工资,每个月能拿到两三百,在杭城就算高工资了。

“住远一点怕不怕?到了三堡那边,一个月七八十块够了。”桂花姐说。

“从三堡骑自行车到这里,大概要多久?”张晨问,

“半个小时。”

“那不怕,我有自行车,我可以每天接送小昭上班。”

“你有自行车?”桂花姐奇道,“你的车子呢?”

“停在外面。”

桂花姐站起来,走到值班室门口看看,在走廊里没看到车,小昭说,姐,在大门外。

“没扛进来?”桂花姐说,“这个附近,偷自行车的特别多。”

“没事的,桂花姐,我锁在电线杆上,偷不走。”张晨说。

“那有什么用,快去看看。”

桂花姐说着就朝门外走去,张晨和小昭,赶紧跟了上去,三个人到大门外,到了左首张晨停车的位置,张晨一看就傻眼了,忍不住骂了一句:“妈逼!”

小昭和桂花姐大笑,两个人笑得蹲了下来,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他们看到,张晨的自行车还锁在电线杆上,但只剩一个用链条锁锁着的三角架,前后轮胎,坐凳和车龙头,都被人用活动扳手卸下,偷走了,走近看看,连自行车的链条,也不见了。

张晨把链条锁打开,提着那个三脚架,三个人往回走,小昭揶揄张晨:“没事没事,最贵重的零件还没被偷走。”

“我现在很佩服那个面店老板。”张晨说。

“你佩服他什么?”小昭好奇地问。

“简直是先知,一语成谶,他上午就说这是废铜烂铁,看看,现在还不是?”

小昭笑得,整个人都挂到了桂花姐的身上。

“现在用不到锁了。”

进了大门,张晨把三脚架扔在了大门边,手里提着一把链条锁,边走边气恼地说,小昭又是大笑。

三个人回到了值班室,坐下来,张晨问桂花姐,不知道现在卖旧自行车的市场,有没有人开门?

“不用买。”桂花姐和张晨说,“我家里还有一辆旧自行车,你拿去骑好了,这样,明天下班,我先带你们去三堡找房子,我有亲戚在那里,房子找好后,住下来,小昭你后天再正式来上班。”

……

第二天,张晨和小昭就没有出去,他们在“红旗旅馆”帮桂花姐干活,等着桂花姐下班,再一起去三堡。

桂花姐的婆婆,给他们送来了早饭,又送来午饭,中午要回去的时候,桂花姐和婆婆说,姆妈,等下让海根来接我,让他把家里的那辆旧自行车也带过来。

海根就是桂花姐的老公。

快一点的时候,海根来了,一个很壮实的男人,他一只手握着车把,骑着自行车,另外只手,把着另外一辆自行车的龙头,就这么两辆自行车并排着,从家里骑到这里。

秀莲到了以后,他们四个人,海根带着桂花姐,张晨带着小昭,两辆自行车,直接往三堡去。

他们到了三堡,找到了海根的表哥家,表哥一家,看到桂花俩夫妻都很高兴,表嫂大声叫着走过来,一把抱住了桂花,桂花和他们说起了张晨他们要租房子的事,她说小昭是他们单位的同事,所以她带他们过来。

表哥家的二楼,正好还有一间房间空着,也不等表哥开价格,桂花直接就说,那就定了,六十块钱一个月,说完看着一旁的表嫂,表嫂赶紧笑道:

“你都已经开口了,我还说什么。”

看得出来,桂花姐在表哥一家眼里,威信很高,张晨又放宽了一大半的心。

表哥表嫂带他们上楼,看了看那间房间,原来都是放一些家里不用的东西的,表哥表嫂说,等下把这些东西,都搬去下面柴棚间就可以了。

“桌子凳子有没有?”桂花姐问。

表哥说有。

“给他们搬过来。”桂花姐说,“床有没有?”

表嫂摇了摇头。

桂花姐伸头朝下面院子看看,看到院子里停着的双轮车,她和海根说:“你现在回家,把家里的那张旧眠床拉过来。”

海根点了点头,走下楼去,双手握住双轮车的车把,吼了一声:“小峰,去帮我忙。”

从一楼的房子里,跑出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跳上了双轮车,海根拉着双轮车出去。

“街上的代销店开不开门?”桂花姐问。

“现在这个点,应该还开。”表哥说。

“小昭,让我嫂嫂带你去代销店看看,你们需要什么日用品,先买一点。”桂花姐和小昭说,小昭和表嫂都说好,

桂花姐转身和张晨说:“你骑车带我回旅馆,从单位先借一床垫被和两床被子过来,你们先用着,过了正月,等你们自己买了新的,再把这些还给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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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7 很无聊的年

这一个春节,刘立杆觉得比较郁闷,张晨和小昭不在,雯雯和倩倩,也回了家,接下去还会不会回海城也不知道,义林妈带着义林,去灵山的外婆家过年,要过完元宵才回来。

整个院子,现在只剩下刘立杆一个人。

好在海城的酒店和娱乐场所,都还开门,虽然是春节,照样二十四小时莺歌燕舞,后面街的大排档也照样出摊,刘立杆的吃饭问题还没遭遇困难。

饿了,就骑着摩托车,想吃什么就去吃什么。

这摩托车,那天那些烂仔来的时候,本来是想动手砸掉的,义林妈出来,说这摩托是她家的,你们不能动,义林妈叫得很大声,隔壁邻居都跑过来,那些烂仔看到,这才只能作罢。

他们也知道,依海南人的性格,真玩起命来,不到十分钟,可能整个滨涯村的人都会过来,自己这十几个人,到时候能不能出去都成问题,反正楼已经砸了,老大那里,也算可以交待。

刘立杆懒得扣吴朝晖,等他回电话,然后等他开车过来,他觉得还是骑摩托方便。

大年三十和年初一,刘立杆都在刘芸那里,刘芸很忙,整个春节期间,他们的高尔夫球场,特别是练习场的生意特别好,再加他们董事长带着朋友和家属也来海南过年,刘芸就没那么自由,除了俱乐部的工作以外,不时还要抽时间去陪他们。

刘立杆住在刘芸那里,刘芸也只能晚十点,练习场关门才回来,早一早就出去,中间,最多会回来给刘立杆送中饭和晚饭。

雯雯和倩倩的事情过后,刘立杆觉得自己不太敢面对刘芸,虽然刘芸不知道他和雯雯倩倩的事情,但刘立杆自己有一种负罪感,他觉得刘芸确实如张晨说的,是个好女孩,但这个好,是他刘立杆承受不起的,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刘芸。

刘立杆像个流氓,但毕竟不是真的流氓。

这种负疚的心理,让刘立杆和刘芸在一起的时候,会有意地去讨好和迎合刘芸,这种有意,刘芸觉得很接受,甚至有些喜欢,但在刘立杆,他觉得自己太过虚伪,心很累,也很讨厌自己。

还有就是,经过了这件事情以后,刘立杆隐隐觉得,刘芸对她和自己的事,变得比以前认真了,她口没说,但刘立杆感觉得到,她似乎有把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的打算。

刘芸的这种认真,也让刘立杆感到压力很大,他知道自己最终会对不起刘芸的这份认真,那何必再继续往前。

有那么一刻,刘立杆有过和刘芸彻底交底的想法,但他知道,如果那样,他和刘芸就彻底结束了,这又是刘立杆舍不得的。

你他妈的还真是贪得无厌,刘立杆这样骂着自己,但骂归骂,舍不得还是舍不得,他最终没有开口。

刘立杆觉得自己,真的是不可救药了。

到了年初二,刘立杆谎称自己晚要应酬,来不了了。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刘芸问。

“说不好,你也知道,海南的这些人,他们自己在家待不住,就想拖着别人陪,最主要的是替他们买单,真他妈的!我要是来,会先给你电话的。”

“好吧。”刘芸点了点头,“少喝酒,知道了吗?”

“少喝是不可能的。”

“那就尽量,还有,要休息好。”

刘立杆说好。

刘芸站在窗前,看着刘立杆骑在摩托车,在远处消失,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很想刘立杆留在这里,又有点怕他每天晚变着花样的折腾,虽然这种折腾,自己从心里是喜欢的,但又担心,这会让自己白天工作的时候,精力不济。

她现在必须特别小心,全力以赴地应对每天的工作。

这次董事长来,刘芸感觉他对自己的态度,有了些微的变化,俱乐部已经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在困难的时候,他需要她帮助支撑,离不开她,相反,现在困难期过去,董事长大概觉得,她这个总经理,就没那么重要,有没有都无所谓了。

特别是董事长的夫人,这次还特别带了自己的弟弟过来,他们看到她的时候,目光总是有些闪躲,刘芸心里明白,就这些人的格局,这个时候,很自然就会觉得,肥水不该流外人田,就是卸磨杀驴,也天经地义。

那个小子,搞不好就是他们带来准备接替自己的。

虽然老板很想,但刘芸不是靠和他床获得这个位子的,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比较单纯,她既然不靠自己的美貌,就只能靠自己的能力和努力,来让自己成为不可替代的。

刘立杆从刘芸那里,回到了义林家,一个人待了好几天。

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应酬,孟平才有,这小子从年初一到今天初五,就没有一天是闲着的,天天都有应酬,孟平也叫了刘立杆,刘立杆没去,他想,和那些虚头巴脑的人,吃那种虚头巴脑的饭,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他妈的有什么意思?

他和孟平不一样,他现在没那么多的事需要求他们。

闲得无聊,刘立杆甚至跟着二货,去找了一次叮咚,去的时候,还有些亢奋,但到一半他就意兴阑珊,他觉得她们也是他妈的虚头巴脑,不管是她们虚头巴脑的呻吟,还是用那种虚头巴脑的,娇滴滴的声音叫自己老公。

刘立杆起身就回家了。

早知道这样,刘立杆觉得,自己当初怎么没有想到,在去湛江的船就给吴朝晖打电话,让他开车过海,到湛江来接他们,四个人干脆开着车子回永城,那该多好?

自己怎么这么笨,现在才想到这个?

刘立杆马自我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觉得当时即使想到,自己也不可能这么做,海城还有事情没处理好,雯雯和倩倩还在刘芸那里,自己不可能说撇下她们,一走了之。

虽然他们双方都没认真对待他们的关系,都说是玩玩的,但毕竟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还是有感情的,自己不可能说走就走,何况那个时候,她们在刘芸那里,到底会不会把雷引爆,自己也还不知道,怎么可能逃走?

倒是后来,他回到海城,发现刘芸已经把她们送走以后,自己可以叫吴朝晖走,但那时候走,也没有用,他们即使到了广州,也不可能找得到张晨和小昭。

张晨的bb机,出了海南岛就没用了,只要他不打自己的电话,自己就不可能找到他,张晨这个闷蛋,刘立杆太了解了,死要面子,他不好的时候,是轻易不会给别人打电话的,那天如果不是因为把存折寄给了自己,不得不给自己打电话,他肯定就不会打。

那天在电话里,刘立杆把陈启航家的电话告诉张晨,和张晨说,启航和林一燕回广州了,你在广州,就打他们电话,张晨表面说好好,我知道了,但后来并没有打。

年三十的那天晚,能接到张晨的电话,这让刘立杆感到相当的意外。

那天过后,这么多天过去,这家伙又没音信了,连回到永城,都没给自己打过电话。

想到这里,刘立杆拨了张晨家楼下传达室的电话。

张晨家住在他爸爸单位,永城仪表厂的宿舍院子里,楼下院子门口的传达室,有一部电话,电话接通,刘立杆说:

“师傅,麻烦你帮我叫一下三幢二单元502的张晨接电话。”

张晨听到,传达室值班的师傅打开了扩音器,叫道:“三幢二单元502张晨电话,三幢二单元502张晨,快到传达室来接电话。”

过了一会,有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不是张晨,刘立杆听出是张晨的妈妈,她说:“张晨还在海南岛,没有回来,你是谁啊?”

刘立杆没敢吱声,赶紧把电话挂了,这他妈的,还没有回去,不应该啊?

刘立杆算了一下,张晨和自己说过,他们买的是大年初一凌晨的火车,那怎么算,现在也应该已经回到永城了啊。

刘立杆想了一会,明白了,张晨一定是已经回到永城,但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剧团,他这次带回去的是小昭,不是金莉莉,他就这样冒然把小昭带回家,那会把他家和金莉莉家,搞得天翻地覆的。

刘立杆断定金莉莉没把自己和张晨分手的事情告诉家里,不然张晨家肯定会知道,张晨家知道,电话早就追过来了。

刘立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拨通永城婺剧团的电话,他害怕坐在剧团办公室,接电话的会是冯老贵。

刘立杆叹了口气,他直起身子,这才发现,走廊的地,已经扔了七八个烟头,自己不知不觉,他妈的抽了这么多烟?

刘立杆看看手表,五点多了,他走下楼去,边走边给李勇打电话,李勇在公司值班,刘立杆和他说,我去义龙路买盐焗鸡和叉烧,过去你那里喝酒。

“好好好,我他妈的在办公室里,屁股都快坐出痔疮了。”李勇叫道。

0398 欢迎光临,请多关照

刘立杆双手提着吃的喝的,走出电梯门的时候,就看到李勇已经等在电梯门口,看到刘立杆,他呵呵笑着:

“这他妈的,总算是看到一个活的了。”

刘立杆朝左右看看,这一层楼,除了李勇他们公司,其他的公司都关着门,关着门的公司,都一本正经地,在自己公司的门上,交叉贴了两张封条,刘立杆一直不理解这春节放假贴封条的行为。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是防贼,贼还会怕你这两张纸?

刘立杆也不理解李勇要在公司值班这件事。

他知道各级政府机关,春节期间,都是安排人值班的,那是预防有突发事件发生的时候,各单位可以应付,这很可以理解,连他们婺剧团,平时都没人待着的办公室,春节的时候,也会煞有介事地排出一个值班表,安排人在里面值班。

这个刘立杆也理解,毕竟他们还是公家单位,所有的公家单位,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在自己办公室里,会翻着桌上的电话簿,打电话抽查,谁知道会不会查到婺剧团?要是查到婺剧团没人值班,那被当典型处理的,就不仅是团长,连文化局长也会跟着挨批。

婺剧团那台欠费的电话,在春节前一个星期,文化局会把它欠的电话费交了,让它保持畅通,刘立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那个老滑头老杨,才故意不去交电话费的,反正通了就可以白用好几个月才会被停机,等下次春节来临就是。

刘立杆和张晨,从来没被排到过春节值班,虽然怎么说,他们也算是剧团的骨干人员,老杨,那个落跑的杨团长认为,这两个家伙,就是安排了也是白安排,他们才不会在办公室,乖乖地坐着值班。

这些,刘立杆都觉得可以理解,他理解不了的是,李勇他们一个破公司,又没有什么上级单位,不会有什么突发事件,更没有人会来检查,你值个屁班啊?

刘立杆把自己的好奇和李勇说了,李勇叹了口气,他说,谁说不是,也不知道我那个叔叔,发什么神经,听说每年春节,这公司里的人,躲这值班,都像躲瘟神一样,今年要不是我说,每天都我一个人来值,说不定又会留下一堆人,连启航都逃不掉。

“你叔叔够奇葩的。”刘立杆笑道。

“可能是原来国营单位带过来的习惯吧,不过,他还有自己一套说辞,说是这公司放假,又不是关门,怎么可以没人,公司门开着,就必须天天有人。”

“那平时星期天呢?”

“你他妈的不知道?我们星期天都有人的啊,不过大多数时候,是我叔叔自己在。”

刘立杆哈哈大笑:“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星期天又不来公司。”

两个人进了李勇的办公室,刘立杆把手上的东西都放到桌上,李勇叫道,去沙发那吃,刘立杆说,不去,太矮,坐着腰疼,还是在这里。

“你他妈的,是被我姐搞腰疼了吧。”

李勇骂道,他把桌上厚厚四大本一套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捧起来,放到一边,刘立杆看到,揶揄道:

“哎呦,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了?”

“年三十那天,去新华书店,就找到这个,不然,这漫长的日子怎么过?不过,这书写得还真是不错。”

两个人坐下来喝酒,喝了一会,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他接了起来,是孙猴,孙猴在电话里说:“新年好啊,杆子。”

刘立杆赶紧说:“你也一样,新年快乐,孙猴。”

李勇一听是孙猴,就把电话抢了过去,叫道:“猴,你他妈的,我新年就不好了?”

“哎呦,勇子,新年好新年好!”孙猴笑道,笑完奇怪:“你们两个,这时候怎么会在一起?”

“我在办公室值班,杆子在我这里陪我喝酒。”

“去他妈的,那还是你好,我也在办公室值班,不过,没有酒喝,在吃泡面,你就知足吧。”孙猴骂道,“对了,勇子,你让杆子接电话,我有话和他说。”

李勇把电话还给刘立杆,孙猴和刘立杆说:“杆子,那个谁,郑炜,可能要动一下,过完年不能去海城了。”

“又要动?你们搞什么名堂,这黄贱人好好的,就调回去北京,郑炜来顶,刚刚把海城的情况摸熟,又要换?你们是变戏法的吗?”

话虽然是开着玩笑说的,但不满是真实的,看样子孟平说的没错,和郑炜在机场那一别,不能说是永别,还真的是一别不回头了。

“是是,杆子,我知道,我听说你们合作的不错,但这次没办法,还是,还是个人的原因,新的人员,暂时不急,等我们定了再通知你。”

“又是个人原因,什么原因?怎么到了你们那里,个人原因就这么多?”

孙猴没有具体说,含含糊糊说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李勇一直看着刘立杆,等他挂了电话,李勇笑道:“反应有点大,怎么,舍不得了?”

刘立杆骂道:“滚,别瞎说,我这是从工作出发,这刚接手就换一个,刚接手就换一个……”

“我没多想,是你小子自己,确实反应大了,照理说,这分管财务的副总,摆明了说,就是孙猴他们派来监军的,应该是他们派不出人来,你才高兴啊,怎么还撤了你不高兴?”

“那得是永远撤啊,再说,我坦荡荡的,又不偷鸡摸狗,打自己的小算盘,我还真是希望他们有人在这里监军,这样至少,北京那边不会东想西想,你也知道,那胡乱猜测的,最后可都会变成暗箭,有人派在这里,他们总可以放心了。”

“也对,好了,不管这些,喝酒喝酒。”

两个人举起了杯,继续干着,吃着,刘立杆眼前,却老是晃动着郑炜笑着转过头去时,那颀长优雅的身影,想到她不来海城了,心里就有些遗憾。

两个人吃到十点多钟,站起来,看着桌上一片狼藉,刘立杆想帮李勇收拾一下,李勇说,不管他了,走吧走吧,我明天有一整天的时间收拾。

刘立杆从李勇的身后绕过去,去抱那套《静静的顿河》,和李勇说,我也闲的没事,给我看看。

李勇说好,把第四卷给我留下,我没看完。

刘立杆抱着那三本书,和李勇走出了他们公司,到了电梯厅,刘立杆想到,这时候自己回去义林家,又是一个人待在那院子里,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他举了举手里的书,和李勇说:

“你先走吧,我把这放到办公室去,明天我们继续。”

李勇说好,刘立杆走到了边上的电梯,按了上行键。

刘立杆开门进了公司,里面一片漆黑,年三十他们走的时候,魏文芳特意检查了一遍所有的窗户,把窗帘都拉上了,刘立杆走到前台的后面,按了那一排开关,没有反应,他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魏文芳应该是把总闸也关掉了。

刘立杆把那一排开关统统打开,偌大的一片办公区域,亮如白昼,但里面没有一个人,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刘立杆抱着书,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他看到大办公区那边的那排隔间,黑黢黢的,他盯着郑炜的那间办公室看了一会,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女人,不会再从这间办公室出来,身形款款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了。

刘立杆继续朝前走,走过整个大办公区,走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开门进去,没有开灯,直接走到自己的大班桌前,把书放在桌上,人在黑暗中坐了下来。

刘立杆坐了一会,觉得心里有些烦闷,就站起来,走过去,拉开窗帘,看到下面的龙昆北路,比往日冷清许多,大部队还没有开始回岛,这里注定就会这样,偶尔有车辆驶过,速度很快,就像是要从这条路上,快快地逃走似的。

刘立杆看到对面“汤の浴”温泉的门口停着不少车,霓虹灯上,那一个个女人体,不停地变换着颜色和方位,妖娆多姿。

刘立杆转过身,背上包,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走到前台把灯关了,又走出公司的大门,把门锁了。

过了一会,刘立杆出现在了“汤の浴”温泉的门口,穿着和服的迎宾,和他说着欢迎光临,请多关照: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已大四下已马舍,由楼西库内嘎已西马斯!)”l0ns3v3

0399 继续无聊

刘立杆离开“汤の浴”温泉的时候已经两点多了,他骑着摩托到了滨涯村,看到那个鬼在打台球,刘立杆就下了摩托,走过去,有人见到他过来,马就把手里的台球杆给了他。

那个鬼看着刘立杆问,怎么样,过年了,要不要来赌点什么?

张晨看了看边的排挡,和那个鬼说,谁输谁请宵夜。

“好,几局?”那个鬼问。

“一局定输赢。”刘立杆说。

几杆下来,两个人不相下,刘立杆却突然没有了耐心,他把球杆往桌一扔,和那个鬼说,肚子饿了,算我输,我请宵夜。

一说请宵夜,呼啦一下,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七八个人跑了出来,刘立杆让排档的老板,把两张桌子拼成一张,请他们坐下,他让那个鬼去点菜。

排档的老板问刘立杆,你的大小老婆呢?

“回家了。”刘立杆说。

“切,这个时候,钱那么好赚,她们回去干嘛?”边有人叫道。

“你他妈的,赚钱重要还是父母重要?”刘立杆骂道,“你以为谁都像你,过年也不回家看看父母。”

“那你不是也没回去?”那人不服气地顶了一句,刘立杆一时语塞,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边还有人说:“回家干嘛,我回家也被老爸拿棍子打出来。”

那个鬼点完菜回来,他更关心的是前几天那事,他问,他们找到张晨了?

刘立杆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那个鬼停了一下,又讨好地说,刘老板,听说你和正哥关系不错,是不是真的?

刘立杆点点头:“他是我朋友。”

“那太**了,什么时候,能不能帮我们介绍一下。”

“干嘛,你们想跟着他混?”

“那当然了,跟着正哥,可是在海秀路,海秀路的妞有多少。”

“好吧。”

刘立杆笑了起来,他听着这家伙的话,却突然想起那个城里老鼠和乡下老鼠的故事,这些人对正哥来说,是正眼也不**他们的村仔,这些村仔,现在能想象的人生的最高目标,大概就是能去海秀路了,他们以为,海秀路就真的花团锦簇,可以夜夜笙歌。

“有机会我带你认识。”刘立杆说。

那个鬼乐坏了,赶紧把自己的bb机号,留给刘立杆。

刘立杆坐着和他们喝了几杯,却又觉得无端地厌烦起来,他站起身,和那个鬼说,我困了,要去睡觉,你们慢慢吃,还想加什么菜,让老板给你们。

那个鬼赶紧说好好,刘老板慢走,我们会有分寸的。

刘立杆和老板打了招呼,说是单明天他来买,骑摩托,他突然很想去刘芸那里,呆呆地想了一下,又算了。

你他妈的,刚从“汤の浴”温泉那粉红色的房间出来,又要去找刘芸,这他妈的也太龌龊了吧?

刘立杆回到房间,倒在床,呆呆地看着头顶黑暗中的天花板,他的眼前,交替地出现了刘芸、谭淑珍、黄美丽、郑炜和雯雯倩倩的脸,他恍惚着,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这些都是自己的想象,这些人,从来就没有在他的生活中真正出现过。

远远地,那个鬼他们,大呼小叫着,开始划拳,看样子他们喝着他的,吃着他的,已经高兴坏了,刘立杆很想起来,去加入到这些高兴的人中间,却感觉自己起不来了。

他似乎眼睁睁地看到自己,已经睡着了。

……

刘立杆睡到下午四点多钟才起来,他给李勇打了个电话,和他说,自己不去他那里了,要去看刘芸。

李勇骂道:“滚吧滚吧,我姐当然比我重要。”

刘立杆到了刘芸的俱乐部,却发现刘芸不在办公室,办公室的人和他说,刘芸在房间里。

刘立杆去了刘芸的房间,敲了敲门,刘芸把门打开,见是刘立杆,愣了一下,她说:“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刘立杆说。

“你不是说,来之前先给我打电话的吗?”

“我就不能给你一个惊喜?”

“少贫,进来吧。”

刘立杆走了进来,看到刘芸的神情有些恹恹的,刘立杆问:“你怎么了?”

“没有什么。”

“怎么没在办公室?”

“有点累,就回来躺一会。”

刘立杆暗暗有些吃惊,即使平时,刘芸也不是那种班时间会开小差的人,更别说他们董事长还在这里。

刘芸这是怎么了?

刘立杆伸手要去摸刘芸的额头,被刘芸打掉了,刘芸有些不耐烦地说:“哎呀,和你说了,没事。”

说完,刘芸可能自己感觉这态度有点粗暴,她靠了过来,偎依在刘立杆的怀里。

两个人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刘芸说,我们去餐厅吃饭吧,你请我。

刘立杆说好。

两个人走出门去,刘芸挽住了刘立杆的手,刘立杆感觉有些奇怪,以往,像这样天还没黑,在俱乐部,自己和刘芸走在一起,刘芸是绝不允许刘立杆和自己有身体接触的,她总是说,在单位,影响不好。

刘芸和刘立杆走进餐厅,找了一个能看到不远处球场的位置坐下,刘立杆刚坐下来,就看到餐厅角落里的那张大圆桌,刘芸他们的董事长,和一桌的客人坐在一起。

刘立杆站了起来,想过去打个招呼,刘芸问:“你干嘛?”

刘立杆说:“你们董事长,我过去打个招呼。”

“坐下!”刘芸压低了声音叫道,刘立杆看了看她,看到她眼里有点狠,又有点冷。

刘立杆坐了下来。

董事长也看到了刘立杆,他起身走了过来,刘立杆赶紧又站起来,看了看刘芸,刘芸坐在那里不动,好像过来的这人,和她无关,她根本就不认识似的。

董事长和刘立杆握手,笑道:“难得难得,刘记者,听说你现在可不得了。”

“哪里哪里,当初还不是靠董事长帮忙。”

刘立杆谦逊地说,他这话倒是不假,当初,就是董事长向谢总推介自己,才拿到了谢总的的整版广告,这不仅让刘立杆在报社站住了脚,还正式成为报社广告部的员工,这个广告,对当时的刘立杆来说,可真是至关重要的。

董事长看了看刘芸,和刘立杆笑道:“你们现在很好?”

刘立杆嘿嘿地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刘芸突然开口:“他是我老公。”

董事长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好事,好事,天生的一对。”

董事长邀请刘立杆:“怎么样,过去和我们一起?”

刘立杆偷瞄了刘芸一眼,看到她坐在那里,一点站起来的意思也没有,刘立杆赶紧说:“不打扰了,董事长那么多的客人,您请便,我们就在这里吃。”

董事长笑道:“明白,明白,二人世界。有时间再聊。”

“好好,谢谢董事长!”刘立杆连忙说。

董事长走了回去,刘立杆坐了下来,他看看刘芸,刘芸正看着窗外不远处的球场,那里有工人,正在喷洒药水。

刘立杆想问什么,又没有问,这一顿饭,两个人默默地吃着,几乎就没再说什么话。

刘立杆心里断定,刘芸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刘芸的举动,不会这么不正常。

两个人吃完了饭,站起来准备出去,刘立杆和刘芸说,我去和董事长打个招呼,不然不礼貌。

刘芸未置可否,管自己走了出去,刘立杆想了一下,还是朝董事长那桌走去。

刘立杆和董事长及他的客人们,礼节性地寒暄了几句后,离开餐厅,走到外面,发现刘芸已经不见,刘立杆不知道她是去办公室还是回房间了,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房间看看。

房间的门关着,刘立杆敲了敲门,里面一阵轻微的响动以后,门打开,刘芸看着他,冷笑道:“礼貌过了?”

刘立杆嘿嘿笑着。

刘芸走回去,在沙发坐下,刘立杆关门,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刘立杆实在忍不住,还是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刘芸摇了摇头:“没事。”

“不可能,肯定是有什么事。”

“哎呀,你这个人……”刘芸转过身来,看着刘立杆,认真地说:“你先回去吧,今天,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刘立杆看着刘芸,刘芸也看着他,刘立杆见刘芸的态度很认真,叹了口气,他说好吧,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和我说。

刘立杆站了起来,走到门边,他正想开门出去,刘芸却从沙发冲了过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

0400 夜已深,呆呆地想

刘芸在黑暗中,从床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她看了看身边的刘立杆,轻轻地打着鼾,睡得很熟。

刘芸手伸进刘立杆的头发里,手心被他的发梢撩拨着,有点痒。

刘芸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她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今天下午,董事长和找她谈话,话说得很漂亮,说是这个俱乐部,从筹建到现在,刘芸付出了很多,辛苦了,特别是在他需要回大陆,处理大陆业务的时候,刘芸一直兢兢业业,可以说,没有她刘芸,就没有俱乐部的今天。

刘芸静静地看着董事长,等着下文,果然,下文接着就来了。

董事长说,现在,俱乐部的各项工作已经走正轨,每天来的客人越来越多。

但正因如此,俱乐部的管理工作也越来越繁重,特别是练习场起来以后,他其实一直是在把刘芸一个人当两个人用,白天要管高尔夫球场,那些vip会员,都离不开你,晚要管练习场,这个,晚来的人多嘛。

唉,这个我一直是清楚的,我知道你的工作强度和压力都太大了,一直在超负荷工作,我真的担心你会累垮。

刘芸看着董事长,微微地笑着,她想,戏越来越深入,好戏就要场了。

董事长看看刘芸,声音低了下去,他有些心虚,他知道刘芸不是笨蛋,自己说的这些,有多虚,她不可能不知道,不然,自己也不可能会放心把这么大的一个投资项目交给她管。

她越是这样不动声色,就越是让董事长发虚。

董事长润了润嗓子,硬着头皮继续说,为了更好地促进俱乐部的管理工作,也为了减轻你的工作强度,我和几个股东商量了以后决定,在我们内部,把俱乐部一分为二,那就是分为高尔夫球场和练习场。

刘芸知道,所谓的和几个股东商量,也就是说辞,那几个股东,在去年俱乐部经营最困难的时候退了不少的股,早就没有话语权。

董事长接着和刘芸说,她的位子不动,还是总经理,只是工作内容略做调整,由她具体负责练习场的管理工作。

另外新任命一位总经理,负责高尔夫球场的管理工作,这个总经理,就是董事长的小舅子。

俱乐部实行双总经理负责制,但毕竟还是一个整体,高尔夫球场和练习场,也无法完全分割,所以在内部各部门的分管,也做了分配,办公人事和财务,归董事长的小舅子分管,营销部和运营部,归刘芸分管。

刘芸听着董事长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着,她感到自己的背部发凉,这他妈的,一招招也太阴险了,阴险到等于是在笑着和你说,你可以滚了,但没有马让你滚,是因为你还有剩余价值。

刘芸明白,这样一来,人事权和财务权在小舅子的手里,等于是自己已经没有实权,分管营销和运营,那就是还要继续为整个俱乐部的业绩负责,这一部分,说穿了,是那个小舅子一时间还没有办法马接手,毕竟客户,都是刘芸一个个发展起来的。

最狠毒的是,虽然听起来都是总经理,但自己这个总经理,实际要向那个小舅子汇报,不然,你一个人也动不了,一分钱也报销不了。

刘芸感觉自己是担着总经理的名,但做着的却是一个主管的事。

董事长问刘芸,你对这样的安排,有什么想法?

刘芸笑道,没有想法,公司是你的公司,你说了算。

刘芸笑着的时候,心里隐隐有点赌气,她想,你不是想让我自己滚蛋吗,我偏偏不滚,看你接下去会怎么办。

现在想想,刘芸真的有些后悔,她觉得自己当时就应该拍案而起,但她没有,这让刘芸事后有些生自己的气,有些愤怒,如果当时没有表现出来,事后再想表现,那效果就大打折扣。

刘芸不知道自己当时胆怯什么,是因为事发突然?也不是,其实这事,自己已经有预感,还是觉得自己拍案而起之后,肯定会不欢而散,不欢而散后又能怎么样呢?

说起来自己在海城,也不至于无处可去,一个电话,刘芸相信,刘立杆就会来接自己,李勇也会来接自己,自己还不至于会到流落街头的地步,但刘芸似乎并不想这么做。

没有拍案而起,刘芸现在想来,还是觉得自己底气不足,自己到了海城以后,这是自己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唯一的一份工作,自己所有工作经验的积累,也是在高尔夫球俱乐部,如果不干这个,自己还能够干什么?

更大的问题是,自己已经做过总经理了,好像也很难说再去找一份新工作,然后从头干起,从最低的职位,一步一步往爬,有些经历,你经历过了,就不会想要重复,这大概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吧。

刘芸看了看身边的刘立杆,暗自叹了口气,她不是小昭,不可能抛开所有的一切,回到家里,每天就为一个男人洗衣做饭,等他回来。

刘芸不是那种想依赖男人活着的女人,不然,她何必现在去做一个家庭妇女,早就去当个阔太太或官太太就好,这都不是她刘芸想要的角色。

同时,刘芸觉得,刘立杆也不是张晨,这个男人,虽然自己爱他,但他,隐隐的总给人那么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他不是一座让你可以依靠的山,而是需要你去包容的海,一个女人的心要有多大多强,才能够包容得下海。

刘芸相信,从这里离开,如果自己愿意,可以去刘立杆的公司,也可以去李勇和陈启航他们公司,他们也会给自己一个职位,凭自己的能力,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相信自己,也不会对不起他们给的职位,但刘芸不会这么做,她甚至连说,也不会和他们说起这件事。

是自尊还是死要面子,刘芸不知道,但她就是不愿意,与其那样,她情愿还是去一个陌生的单位,干最卑微的工作。

刘芸坐在黑暗里,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墙壁,她从来没抽过烟,这个时候,却很想抽一根烟,她想置身在烟雾缭绕当中,或许那样,才更切合自己此刻纷乱的情绪。

烟在刘立杆头边的床头柜,刘芸欠身就可以拿到,但她最终没有拿。

刘芸坐在那里,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自己一直想独立,每天努力工作,希望用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但最终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如果当初,察觉到董事长对自己有非分之想时,自己就委身于他,刘芸敢保证,自己今天得到的,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就是自己拒绝得太明确,让他觉得一点余地和可能性都没有,才会下手这么狠,也可能是从另一方面,满足他自己的欲求不满。

刘芸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她没想到,一个漂亮的女人,当你想努力地做出一番成就时,你首先要克服的,居然是自己的美貌,如果自己是一个丑八怪,一个没有男人会看眼的女人,自己今天,大概也不至于会有这样的结果。

但反过来,自己当初可能连得到董事长助理的机会都没有。

漂亮的女人被选择的机会是普通人的n倍,她做事成功的便捷性也是普通人的n倍,但如果她把自己的美貌不当资本,或者像一个守财奴那样死守着她的美貌,不愿意和人分享,那她撞得头破血流的可能,又是别人的多少倍?

不是说红颜薄命吗,到底是红颜的错还是命运太过不公?

刘芸觉得,这个一个荒诞而又复杂的问题,但又是一个很严的现实的问题。

刘芸想到了金莉莉,你虽然可以讨厌她,但事实,你的困境就不会是人家的困境,老夏如果不想同归于尽,就不敢对金莉莉这么决绝。

那到底是自己错了?还是金莉莉错了?或者是这个社会错了?

漂亮女人做事成功的便捷性是普通人的n倍,但为什么各行各业成功的漂亮女人那么少,刘芸觉得,不是她们不努力,而是这一路,她们遇到的各种各样的,明里暗里虎视眈眈的猎人太多,一不小心,你就会被套住。

刘芸叹了口气,刘立杆在身边嘟嚷了一句什么,刘芸看看他,手摸着他的头发,刘立杆把头往她这边挤了挤。

刘芸差点就流下眼泪,看着刘立杆,她甚至有些羡慕他们男人,男人哪怕长得再丑,在这个世界,他面对的机会和丑女人来说,相对要公平很多,男人只要聪明和努力,他在成功的路,他要付出的,也不会有漂亮女人必须付出的那么多。

0401 上班前一天

刘立杆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钟,刘芸早就去上班了,刘立杆起床,看到桌上有一张纸条,是刘芸写的:

“亲爱的:我上班去了,你起来就先回去,这两天我这里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刘立杆把纸条塞进口袋,心里有些空落,刘芸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整个晚上,刘芸没有说,他也没有问,他知道即便问了,刘芸也会说没事。

刘芸是一个自己有主意的人,遇到什么事,很少需要听别人的建议,哪怕是刘立杆的建议,这种有主意,刘立杆觉得,似乎更像是一种骄傲,骄傲到潜意识里认为,周围的人,还没有人配来指导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今天是初七,明天公司就要上班,刘立杆也确实需要回去。

刘立杆骑着摩托车,到了滨海大道和龙昆北路交界的地方,左转上了龙昆北路,反正回去也没有什么事,他觉得还不如先去办公室,看一会《静静的顿河》,再下楼找李勇聊天。

刘立杆走到公司门口,意外地发现公司的门开着,魏文芳和吴朝晖在办公室,刘立杆看到吴朝晖正拿着拖把拖地,魏文芳手拿着抹布在擦桌子。刘立杆奇道,你们这是干嘛?

“明天要上班了,今天过来,把公司里的卫生搞一下,这样,大家明天第一天到的时候,有个好心情。”魏文芳和刘立杆说。

“好,不错,干得漂亮!”刘立杆赞赏地说,他心里确实有些欣慰,一路过来的郁闷去了很多。

“把懒惰的猪八戒,都带成勤劳的孙猴了。”刘立杆指着吴朝晖说,魏文芳大笑。

“刘总,把门打开,我们把你的办公室打扫一下。”魏文芳和刘立杆说。

刘立杆把办公室钥匙交给魏文芳,心想,既然他们要打扫,自己就不进去碍手碍脚了,他和魏文芳说,我去楼下,你们要走的话,到楼下找我。

魏文芳说好。

刘立杆转身出了公司,去了楼下李勇他们公司。

刘立杆进了李勇的办公室,意外地发现陈启航也在,心想,今天还真是意外连连。

陈启航是今天上午刚刚回到海城,他一看到刘立杆进来就问,张晨呢,我在家里等他电话,怎么他没有打?

刘立杆摇了摇头,他和陈启航说,张晨他们在广州没买到票,初一的凌晨,才从广州去了杭城,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哎呀,他怎么不找我,我有亲戚在广州站,可以搞到票。”陈启航埋怨道。

刘立杆想起来了,他把永城婺剧团的电话告诉了李勇,和李勇说,这是我们剧团的电话,我不能打,你打打试试,张晨应该是已经回到剧团了。

李勇当然不知道冯老贵和谭淑珍的事,他以为刘立杆是不想和以前的同事啰嗦,想也没想,就抓过桌上的电话拨了出去,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通,电话里有人大声叫着:“喂,找谁?”

李勇按了免提,刘立杆和陈启航,都听到了电话里,有很多人在打牌的声音。

“麻烦帮我找一下张晨。”

“什么,你找谁?”

“张晨,你们剧团的美工张晨。”

电话里的人没有回答李勇,而是问那些打牌的人说:“这人找张晨,你们谁看到张晨回来了吗?”

有人过来,把那人的电话拿了过去,问道:“谁找晨哥,晨哥还在海南岛。”

刘立杆听到声音,赶紧凑了过去,冲着话机叫道:“小武,我是杆子。”

“杆子哥,你好啊。”

“好好,小武,你去楼上房间看看,看看张晨有没有在房间,他已经回永城了。”

小武赶紧用手指了指一个手里还抓着几张牌的家伙,叫道:“快,快跑上楼,看看张晨在不在房间。”

刘立杆听到好几个人围到了电话机边上,有人叫道:“刘立杆,你妈逼的什么时候回来?”

刘立杆听出是食堂的厨师老徐,刘立杆赶紧说:“徐师傅好啊,我想你烧的猪食,还有夹生饭,快想死了。”

老徐哈哈大笑:“是不是,我就知道你这头猪,走到哪里都会想我老徐,什么时候回来?”

“忙完这个项目吧,我回去请你喝酒。”刘立杆说。

边上有人马上叫道:“刘立杆,你他妈的就不请我?”

“还有我,刘立杆。”

“还有我。”

刘立杆听着声音都很熟悉,但一下分不清谁是谁,刘立杆笑道:“请请,我请全团的人喝酒。”

“也请谭淑珍和老贵叔?”

有人叫道,其他的人都笑了起来,但说这话的家伙,已经挨到了小武一脚,他是跟着小武的武生之一。

跑到楼上去的人回来了,和小武说:“没有,房间里没人。”

“有没有狠命敲?”小武问。

“我连门上的气窗都爬上去看了,没有,房间里都是灰尘,没人回来过。”

小武和刘立杆说:“杆子哥……”

“我听到了,小武。”刘立杆想了一下,他说:“小武,你去张晨家里看看他有没有在家,看到他爸妈,什么也不要问,就说你还以为张晨春节会回来……”

“我知道了,杆子哥,晨哥出什么事了?”

“这个……以后再和你说吧。”

小武明白了,这是自己身边人太多,刘立杆不方便说,小武问:“那我去了之后,怎么找你?”

刘立杆把自己的大哥大号码,告诉了小武。

挂断了电话,刘立杆看到李勇和陈启航都看着自己,就和他们说:

“奇怪,我前天打过张晨家电话,他妈妈说没有回家,我还以为他是带着小昭,直接回去剧团,怎么剧团里也没有。”

“不会吧,这张晨,玩失踪玩成习惯了?”李勇叫道。

吴朝晖走了进来,把刘立杆办公室钥匙还给他,和他说,楼上卫生都搞好了,我们先走?

刘立杆说好。

吴朝晖走后,李勇和陈启航都奇怪,问刘立杆,你这个不着调的司机,找到调了,他来公司搞卫生?

刘立杆笑道,没有,他是被魏文芳押来的吧,魏文芳是个靠谱的人。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不知道他们是在聊音乐的话题,还是人的话题。

又过了十几分钟,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是小武,小武和刘立杆说,张晨没有回到家,他爸妈还以为他在海南。

“你们那里,出什么事了?”小武问。

刘立杆就把张晨的事,大致和小武说了,小武一听就火了,骂道:“干就是了,逃什么逃,曹国庆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你他妈的,我不和你说,就是怕你骂曹国庆,人家已经很尽力了,对方有几千人,连阿正在里面都只能算个小头目,怎么干?”刘立杆骂道,“对了,小武,你多留意一下,张晨要回永城,我估计他还是会先回剧团。”

“好,我知道了,隔几天我也去他们家看看,回来的话,打你电话。”小武说。

刘立杆挂断电话,看了看李勇和陈启航,三个人面面相觑,李勇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他说,会不会张晨他们,在广州被这些人抓到了?

刘立说不可能,如果那样,这些人也太神了,他们不仅可以控制海南,还可以控制全国了。

话虽然这么说,刘立杆还是担心李勇说的情况会发生,他想了一下,打通了阿正的电话,让他来自己公司,谈谈砂石料供应的事情。

刘立杆不想让阿正知道,张晨他们还没有回到永城,但如果张晨他们,真被洪刚芦他们抓到,阿正肯定会知道,来了也肯定会说,人抓到了,那洪刚新为了表明自己挣回了面子,一定会大肆宣扬的。

刘立杆去楼上等阿正,等他再下楼来的时候,他和李勇陈启航说,没有,张晨不在他们手里。

李勇和陈启航,这才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张晨他们现在在哪里,但只要没被那些家伙抓到就没事,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哪怕真遇了什么事,也总有一个人会打刘立杆的大哥大。l0ns3v3

0402 一杆清台

刘立杆坐在吴朝晖的车上,去上班的时候,心里在想,今天会不会还有意外,自己到公司的时候,郑炜已经来上班了。

那天孙猴给自己打完电话以后,就再没给他打过电话,关于副总的接替人选,也没再和他沟通过,那是不是有可能意味着,派来海城的人选不变,还是郑炜?

刘立杆走进公司,朝郑炜办公室那边看看,她看到边上的陈洁已经在自己的办公室,但郑炜的办公室,还是黑黢黢的。

刘立杆顿觉失望,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拿起桌上的电话,想问问孙猴,刚拨了010三个号码,又把电话挂了,他担心自己问得太勤,会不会也给孙猴留下一个,自己对这事的反应太大的感觉。

陈洁笃了笃门,走了进来,她问刘立杆,郑总什么时候回来?

毕竟孙猴那边还没有准确的消息,刘立杆也不能和陈洁说郑炜不来了,刘立杆说:

“她在北京,还有些事要处理,你把她的工作,先兼起来。”

陈洁说好,我知道了。

到了正月十五,上班一个星期过去,就是农民工,这时也应该已经外出,但郑炜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刘立杆心里已经断定,郑炜不会来了,而孙猴之所以没和自己谈接任的人选,大概是因为对他们行里的人来说,愿意到海城来工作的意向不高,海城哪比得上北京啊,就是从个人发展的角度来说,留在北京,机会也比海城多。

而他们那个鬼单位,达到一定级别,能有资格外派来当副总的,大概都是牛人,可不是领导一句话,说开拔就可以马上开拔的。

孟平似乎比刘立杆还急,已经打过两个电话问郑炜什么时候回来,他说她说的那些事,现在已经有些消息传来了。

“急死了,急死了,现在成了睁眼瞎,各种说法很乱,说什么的都有,有好的能让你乐上天的,有坏的能把你吓死一百次的,不知道接下来的方向,这地,我他妈的到底还该不该继续拿。”孟平在电话里叫道。

韩先生回去香港过年,再回来的时候,给刘立杆打了一个电话,和他说,这次回香港,听到了很多消息,香港的报纸和杂志,也放出了很多风,看样子整个内地,都要有大动作了,你有时间的话,过来喝茶。

刘立杆和韩先生说:“我带位朋友过来可以吗?”

“好啊。”韩先生说。

吴朝晖送陈洁去银行办事了,刘立杆让孟平过来接自己。

刘立杆带着孟平过去,韩先生和他们说了很多,还拿了他带回来的香港的报纸杂志给他们看,刘立杆看到那上面,写的内容与郑炜和他们说的一模一样,只是郑炜和他们说的话,还更精准一点,但大致的内容不会差。

孟平和刘立杆,看得又是心潮澎湃,三个人一直热烈地讨论着,直到雯雯过来提醒韩先生,可以午休了,刘立杆和孟平,这才起身告辞。

看到这个雯雯,刘立杆就想到了雯雯和倩倩,这两个死逼,也没有回来,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连电话也不打一个过来,她们舍不得长途电话费,刘立杆却还给她们交着房租,生怕她们回来,房间没有了,

刘立杆现在,一个人住着一层也住习惯了,他干脆把那三间房间,都租了过来,他自己住到了张晨原来住的那间。

那些被烂仔打破的家具,曹国庆带着工地上的木工来修了以后,也还能用,就是很多地方的面板,是新补上去的,看上去就像是在家具上的一块块疤,曹国庆说让油漆工来油一下,刘立杆嫌麻烦,他说,能用就行,漆屁。

孟平和刘立杆上了车,孟平感叹道:

“唉,我们刚看的这些,毕竟是香港的报刊,还不能百分百的相信,要是郑炜在这里多好,杆子,我现在真的是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郑政委。”

刘立杆忍不住骂道:“你他妈的,不会是爱上她了吧?”

“胡说,我孟平岂是能随便爱上别人的人。”孟平说,“撼山易,撼孟平难。”

刘立杆知道,孟平这是在说,他的心里,还是住着他的那位前女友。

曹小荷在前面说:“老孟不敢,老孟要是敢喜欢上哪个女人,我们公司那几个,会把那女人撕了。”

刘立杆哈哈大笑:“老孟在公司,现在是大熊猫了?”

“差不多。”曹小荷说,孟平嘿嘿笑着。

……

周五的时候,刘立杆刚踏进家门,大哥大就响了,是刘芸,电话一通,刘芸就问,你在哪里?

刘立杆和她说,自己刚刚到家。

“你家在哪里,我现在过来。”刘芸说。

刘立杆就和她说在哪里,告诉她自己是在滨涯村的几弄几号……

“等等,我找纸笔记一下。”

“算了,别记了,我到滨海大道进滨涯村的那个路口等你,你让司机送你到这里。”刘立杆说。

刘芸说了声好,就把电话挂了。

刘立杆走出自己的房间,下意识地朝走廊那边,雯雯和倩倩原来住的那间房间看看,心想,乖乖,幸好是今天,要是去年,刘芸这样强硬地非来自己住的地方不可,那就尴尬了。

他还记得他和刘芸、张晨三个人在大英路吃火锅的那个晚上,是张晨给自己解的围,把他们安排到了望海国际大酒店。

刘立杆到了楼下,看了看院子里的摩托车,没有骑,从滨海大道进来这么点路,走走算了,这个时间点,前面街上的地摊也摆出来了,两个人可以顺便逛逛街。

刘立杆站在滨海大道到滨涯村的那个路口,朝着车来的方向看着,天将黑未黑,这个时间点,都是赶赴各种饭局的人,马路上的车子特别多,刘立杆在车流里寻找着刘芸的车。

一辆的士在他的面前停下,刘立杆以为有人要在此下车,退开两步,却看到刘芸从车上下来,赶紧迎了上去。

刘芸牵住了刘立杆的手,两个人手拉着手,朝滨涯村里面走,刘芸饶有兴趣地看着小街两边的地摊,不时还蹲下来,看看摸摸,和摊主询价。

两个人这样一路走,刘芸和刘立杆说,你住的这个地方不错,烟火气十足,你怎么不早点带我来?

刘立杆笑道:“穷乡僻壤,怕你见笑。”

“见笑什么,我家楼下,就是这样一条小街,不过火锅店比这里多。”刘芸说。

他们经过那个台球摊,那个鬼他们在打台球,看到刘立杆带着一个美妞过来,还手拉着手,有人把手指放进嘴里,一声唿哨,有人发出了一阵怪叫,那个鬼举了举手里的台球杆,问刘立杆:

“刘老板,来不来一局?”

刘立杆还没开口,边上的刘芸就叫道:“好啊,来一局。”

两个人走过去,站在台球桌边的一个小弟,把球杆递给刘立杆,没想到刘芸把球杆抢了过去,说:“我来,我好久没打台球了。”

看到刘芸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要和那个鬼比台球,街上的很多人都围过来看,刘立杆饶有兴趣地站在一边,心想,反正刘芸是女的,就是输得很惨也不丢脸。

没想到一开球就让刘立杆和周围所有的人大跌眼镜,刘芸的技术很厉害,只不过到了她的第四杆,就一杆把台面上的球都清光了。

刘芸和傻在那里,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的那个鬼说:“台球费你付啊。”

输家付台球费,这也是街头台球的规矩,看样子刘芸一门清。

刘芸拉起刘立杆的手走了。

两个人走出去几步,后面传来一阵拍手声。

刘立杆笑道:“见识了,没想到你是这么厉害的一个角色。”

“这有什么,我家楼下就是台球摊,我初一开始打台球,打到高二,我们那条街的男孩子,就没人能够赢我,我一年台球打下来,都不用付一毛钱的台球费。”刘芸得意地笑道。

两个人走到了义林家,上了楼,进了门,房间里光线昏暗,刘立杆伸手想去开灯,却被刘芸一巴掌打掉,刘立杆正诧异怎么回事,刘芸抱住了他。

刘立杆愣了一下,他觉得刘芸迅速主动得都有点不像刘芸了,顾不了那么多,他也赶紧抱住刘芸,两个人亲吻着……

外面天正一点一点地黑下来,终于把整个房间和他们吞没。l0ns3v3

0403 这是他们的夜晚

两个人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刘立杆要去开灯,刘芸瞥到窗帘没拉,一把拉住刘立杆,骂道“笨蛋,先穿衣服。”

刘立杆嘻嘻笑着。

两个人在黑暗中把衣服胡乱穿好,刘芸这才放刘立杆去开灯。

电灯打开,刘芸看到了房间里的柜子和桌子上面,那一块块补丁一样补上去的新木板,惊奇道“这是什么?”

刘立杆告诉她,这就是那天被那些烂仔砸破,刚修好的。

刘芸也说,丑死了,怎么不用油漆刷一下。

刘立杆还是说“能用就好,漆屁!”

“那你出门,还要照照镜子臭美?”刘芸骂道。

刘立杆想说我才不照镜子,一低头,却发现自己身上的t恤,在黑暗中前后穿反了,刘芸也发现了,两个人哈哈大笑。

刘立杆把t恤脱下,刘芸叫道“别脱,能穿进去就好,换屁!”

刘立杆指着她,用老干部的口吻说“小鬼,又调皮了。”

刘芸歪了歪头,她尖着嗓子,模仿动画片《渔童》里的童声,一顿一顿地说“老爷爷,我肚子饿了。”

刘立杆哈哈大笑,他说好,你是要吃海城大餐还是乡村风情?

“有什么区别?”

“吃大餐,我们就坐两轮敞篷去,吃乡村风情,我们就两只脚走着去。”

刘芸想起来了,她说“你说的世界上最好吃的空心菜呢?”

“走着就可以到了。”

“好,那我们走着去。”

两个人手牵着手下楼,走到楼梯的阴暗处,不由自主停住脚步,拥抱着亲吻起来。

刘立杆轻声问道“回去?”

刘芸“嗯”了一声,人靠着刘立杆,两个人回到楼上,开门进了房间。

等到他们再下楼去吃晚饭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钟,走到楼梯,又停下来,两个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刘立杆想去抱刘芸,刘芸嗔道

“不行不行,这样会没完没了的,我真的饿坏了。”

刘芸咯咯笑着往楼下跑,牵着刘立杆的手,扯了一下,刘立杆只能也跟着下楼。

到了楼底,出了大门,两个人搂在一起走着,有了难分难舍的意思,刘立杆感觉今天的刘芸,和以往大不相同,很轻松,很随意,倒更像是黄美丽。

刘芸一路笑着,刘立杆说,笑得很淫荡。

刘芸挑衅地说“安逸得板,怎样?”

“等会再收拾你。”刘立杆骂道。

“哼,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怕你?”刘芸突然冒出一句,两个人大笑。

两个人走到排档坐下,排档的老板看到刘立杆,带着一个以前没见过的女孩过来,一边点菜,一边不怀好意地朝刘立杆笑着。

刘立杆用手指点着桌子,骂道“哎哎,有点职业精神,别看到漂亮女孩,就忘了菜怎么炒了,用心点。”

“不一样。”老板嘿嘿笑着。

刘立杆不知道他说的不一样是什么意思,但不敢接他的茬,他怕接下去,大小老婆的话被接出来,那就糟糕了。

刘立杆报了几个必点的菜后,和老板说“去去,干你的活去。”

“我看到案板上有五花肉,老板,你会不会做回锅肉?”刘芸问。

老板和刘立杆太熟,又常常和他斗嘴,碰到刘立杆来的时候,就变得有些油嘴滑舌,听刘芸这么问,老板就和他们说

“回锅肉?那正好是我的一绝!”

“别吹牛,一绝我怎么从来没有吃过?”刘立杆骂。

“那是你不识货,从来没点啊,这个美女就识货。”老板一句话把刘立杆噎住,刘芸大笑。

老板回到灶头去忙,刘芸朝四周看看,把整个排挡又扫了一遍,欠过身,压低嗓门问刘立杆

“就这里?世界上最好吃的空心菜?你是用了多少形容词?”

“你等着,事实胜于雄辩。”刘立杆说。

空心菜第一个上来,刘芸迫不及待地用筷子挟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刘立杆盯着她,等到她腮帮子动了几下吞下去,刘立杆问

“怎么样?请真实客观表达。”

刘芸叹了口气,说“好吧,我承认世界上最好吃的空心菜,在这里是名词。”

说完就不理刘立杆,赶紧又挟了一大筷。

等到回锅肉上桌的时候,老板站在边上不走,刘芸吃了一口就朝老板竖起了大拇指“好吃,名不虚传!”

“吹!”刘立杆骂道。

“宝气,你次嘛,你次嘛。”

刘芸用四川话和刘立杆说,刘芸说四川话的时候有点嗲,特别是那个嘛的拖音,脸上的表情,让刘立杆感觉到有一种特别的妩媚。

刘立杆挟了一筷子火锅肉放进嘴里,果然很好吃,刘立杆看着老板骂道

“你他妈的藏私货,怎么一直不拿出来?!”

老板笑道“那你要谢谢这个美女。”

听到了他们的赞赏,老板心满意足地回去灶头忙了。

刘芸和刘立杆吃了很多的酒菜,把自己都吃撑了,边上的这条小街,夜越深就越热闹,那个鬼在那边,一边打台球一边高声地唱着歌,唱的是童安格的《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他看到刘芸在看他,就朝刘芸挥了挥台球杆,歌唱得就更起劲。

刘芸一手托腮,仔细地听着,过了一会,她问刘立杆“你觉不觉得,他是一个被台球耽误了的歌手?”

刘立杆大笑,这种新鲜的语句结构,让刘立杆记忆深刻,几十年后,无独有偶,它成为了热遍网络的句式,让刘立杆每次看到,都会忧伤地想起那一个晚上的刘芸。

刘芸又赞叹了一声这里真好,她指着街道的尽头问刘立杆,那边是什么?

刘立杆和她说,再走过去,是一个通宵的露天电影院。

刘芸眼睛一亮,叫道“是不是你新皮鞋被偷走的那家电影院?”

刘立杆白了她一眼,骂道“你这惊人的记忆力,是不是都用来记我的糗事了?”

刘芸嘻嘻笑着“不是,用了十分之九,还有十分之一,记了你的优点,同志,不要那么自暴自弃,要记住,你也是有优点的。”

“谢谢,谢谢,有十分之一我就心满意足了。”刘立杆说。

“那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刘芸问。

刘立杆看着她,一脸坏笑“怎么,不耕田了?”

“去死!”刘芸的脸霎时绯红,她调转筷子,用筷子尾打了刘立杆一下,刘立杆哈哈大笑。

镇定下来以后,刘芸又来一招,她朝刘立杆撒娇道“锅锅,走嘛,走嘛。”

刘立杆觉得,浑身都酥软了,不去是不行了。

刘立杆叫老板买单,老板执意不肯算那盘回锅肉的钱,说是送给刘芸的,刘芸说了谢谢,又说“亏了,早知道我点两盘的。”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两个人走到街头,再往前走,光线昏暗起来,刘芸要刘立杆背她,刘芸说“你吃了我的肉,还不背我?”

刘立杆说“那你吃了我的空心菜、茄子煲、炸咸鱼、炸鸭头还有辣炒虾呢?”

“有吗有吗?我有吃吗?我怎么记得我只吃了回锅肉?”刘芸狡辩道。

刘立杆笑道“我真想用五个形容词加一个动词,打死你。”

“真歹毒,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打我还要用五个形容词?”刘芸嗔骂道。

刘立杆弯下了腰,和刘芸说,上来。

刘芸爬到了刘立杆的背上,刘立杆背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刘芸想起来了,叫道“对了,唱嘿嘿吆嘿,快唱快唱!”

刘立杆于是背着刘芸,唱着“嘿嘿吆嘿”,一步一步朝露天电影院走去。

他们到了电影院,连看都没看是什么电影,就买票进去,操场上没有几个人在看。

他们进来的时候,银幕上在放一部香港武打片,已经放了一半,影片拍得粗制滥造,那道具和布景,刘立杆和刘芸说,张晨用脚趾头画出来都比它好。

两个人耐着性子看完,接下来一部,还是香港武打片,看了十几分钟,刘芸趴到刘立杆耳边说

“走吧。”

两个人站起来,出了电影院,往回走的时候,不约而同,都有了迫不及待的心情,越走越快。

他们急急地回家,急急地开门,急急地上楼,急急地再开门。

一进了房间,两个人就拥抱在一起,亲吻着……

0404 我现在这样子

今天是星期天,刘立杆和刘芸,在床上躺到十一点多钟才起来,两个人走到小街的粉店,要了几样卤菜,一个人吃了一碗汤粉,既当早餐,也算午餐。

回到房间以后,刘芸和刘立杆说,你坐,我有话要和你说。

只不过过了一个晚上,甚至不是一个晚上,是一碗汤粉的时间,早上醒来,在床上的时候,刘芸还是妩媚柔软的,而到此刻,刘立杆感到刘芸又变成了原来的刘芸,严肃,认真,让人轻易不敢冒犯,整天就是一副我要和你好好谈谈的样子。

虽然看上去平静如常,但总给人感觉这种平静下面,压抑和自我克制着什么。

是压抑和克制那个轻松快乐的刘芸吗?

刘立杆百思不得其解。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刘立杆想去搂她,刘芸把他的手轻轻地推开,刘芸柔声说道,好好坐着,我真的有话要和你说。

“那就说啊。”

刘立杆虽然心里打鼓,表面还漫不经心地嬉笑着。

刘芸看着刘立杆,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她似乎在字斟句酌,思考着怎么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表达清楚。

“你认为我们会有未来吗?”刘芸问。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觉得我们可以一直走下去吗?”

“可以啊。”

“不要这样随口敷衍,认真说,想好了再说,不要有顾虑,也不要勉强,我就想听实话。”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说:“我觉得可以。”

“不是觉得,觉得可以,那就是不可以,你不过是在考虑之后,说服了自己,觉得是一个理性的结果,但两个人在一起,要想长久,不是靠理性。”

“那靠什么?”

“靠气味相投,声息相通,靠义无反顾,甚至不经意间形成的习惯,是感觉和一种状态,就是不靠理性,理性是自己和自己交易后,说服自己的结果,那需要打起精神来的。”

“没明白。”

“比如,每次你想去我那里的时候,你是真的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去?

“再比如你现在同时有几个女人,你会想,和她们在一起,还是和我在一起,内心会有斗争,会挣扎,会像做题一样,把各种可能性,优劣都写出来,然后比较,然后说服自己,觉得还是和刘芸在一起比较好。”

刘立杆看着刘芸,微笑着,他感觉到心里有点发虚,他觉得自己在刘芸面前,变得透明起来,刘芸似乎一眼就可以把他看穿。

他甚至有些怀疑,刘芸是不是知道自己和雯雯倩倩的关系,甚至知道,有黄美丽这样一个人曾经存在过?

刘芸也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和目光都是镇静的,刘立杆心想,刘芸进入考场的时候,大概就会是这样的神情。

每次和刘芸交流,让刘立杆觉得自己毫无优势可言,很快就会处于下风。

这一半是智力上的,还有一半,是所谓道德的层面,刘芸的一切无可指摘,而刘立杆自己,总是那么拿不上台面,这让他失去了自我辩护的勇气。

刘芸继续说:“不要以为这种比较后的结果是可靠的,它恰恰是两个人的关系中最不可靠的。”

“那什么是可靠的?”

“我已经说过了,是气味相投,声息相通,义无反顾,这几个词还不是很准确,但能维持两个人长久地走下去的,肯定是感性的,如果连生理上都排斥,心理上即使接受,那也是勉强的,是经过理性修饰的关系,注定走不远。”

“再譬如呢?”

“譬如张晨和金莉莉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不看好,哪怕你说他们好了多少年,以前有多么好,但他们,始终是脆弱的,要分手也是很短暂的事,所以我一点也不惊讶金莉莉和老夏的事,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他们既然已经好了那么多年了,为什么我看到他们的时候,还是感觉他们是两个单独的个体。”

刘立杆笑道:“他们本来就是两个单独的个体啊。”

“不是,你错了。”刘芸摇了摇头,“要是真的好,两个人是会融为一体的,就像张晨和小昭,我看好他们,我觉得他们可以长久,融为一体是什么感觉,那就是义无反顾,一方会为另外一方,牺牲自己的一切,因为他要是不做,他会感觉自己也不是完整的。”

刘芸叹了口气,轻轻地说:“我很羡慕他们。”

刘芸说完,沉默了,刘立杆也沉默着,他在想刘芸说的话,他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

“我做不到。”刘芸说。

“什么?”

“我说我做不到义无反顾。”停了一下,刘芸说:“你也做不到,我们不要自己欺骗自己。”

“什么意思?”

刘立杆问刘芸,刘芸咬了咬嘴唇,眉头皱了一下,她说:“我们走不远的,杆子,我们,还是分手吧。”

刘立杆心里一凛,他没想到,刘芸会说出这话,他怔怔地看着刘芸,刘芸伸出手,摸着刘立杆的脸,沉缓地说:

“你不是一个坏人,不是只有十分之一的优点,但是,你不会是我的爱人,我也不会是你的,我们错了。”

“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刘立杆有些懵,但还是开口问道。

刘芸凄苦地笑了一下,她说:“其实并不突然,我想了好几天了,过完年,我工作上遇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刘芸摇了摇头,她说:“没有什么,现在都过去了。”

沉默了一会,刘芸说道:“这就是问题的所在,当我遇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告诉你,让你帮我分担,而是选择自己想办法来解决,那一定是觉得,和你说了也无济于事。”

“你都没有和我说,怎么就知道无济于事?”

“是知道说了也没有用,就不说了,好在现在都已经过去,杆子,我要离开海南了。”

“啊!”刘立杆大吃一惊,问道:“去哪里,回四川吗”

“不是,北上,去南京,有一位台湾老板,请我去南京筹建一个高尔夫球俱乐部,担任总经理,和你一样,还是股东之一。”刘芸笑道,“一个不能被随便开除的总经理。”

“那我跟你去。”刘立杆叫道,“我跟你去南京。”

刘芸皱了一下眉头,然后静静地看着他,缓缓地问:“做不到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说?”

刘立杆一怔,刘芸继续说:“你能够抛开海城的一切,跟我走吗?”

刘立杆像被施了定身术,愣在那里,是啊,自己能说走就走吗?刘立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我跟你去南京这样的话,是这一个晚上的耳鬓厮磨,让自己有了更多的依恋吗?

刘芸笑了一下,她说:“你做不到的,杆子,这就是我说的义无反顾,我不怪你,真的,因为我也做不到,我做不到从此就抛开工作上的一切,和小昭那样,回到这里,每天在家里烧饭洗衣服,等着你回来。”

“为什么不可以?”刘立杆呆呆地问。

“我不会心安理得。”刘芸看着刘立杆,目光变得有点冷:“你也不是,能让我心安理得的人。”

刘立杆听了这话,知道他和刘芸,已经彻底结束,是的,刘芸说的很对,他也不想欺骗刘芸,欺骗自己,自己确实不是一个,能让刘芸心安理得地待在家里的人。

自己不是张晨,刘芸也不是小昭。

如果刘芸天天在家里,自己也做不到,哪怕是每天按时回家吃饭,更别说收敛起自己那习惯了沾花惹草的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不会更好,只会更糟,各种各样的矛盾,会从日常的琐事开始,像荒草一样疯长,一直到彻底把他们埋葬。

刘芸拉着刘立杆的手,和他说,我要走了,你送送我,送我到外面路口。

“你什么时候走?哦,我是说,去南京。”

“他们希望我尽快,我已经买了明天中午去上海的机票,台湾老板和还有两位股东,会到虹桥机场接我。”

刘芸站了起来,刘立杆还坐在那里,刘芸拉着他的手,晃着,问:“怎么,这么绝情,连送我到路口也不肯?”

“等等,我打电话叫吴朝晖过来,我送你回俱乐部。”

“不要,我自己打车回去,晚上,这边俱乐部,会有一个欢送的晚宴……”

“我也去。”

“不要,到时我可能会哭,丑死了,你就记得我现在这样子就好。”

刘立杆看看刘芸,刘芸朝他微笑着。

0405 她也向北,走了

欢送刘芸的晚宴就在他们俱乐部餐厅的包厢里举行,董事长夫妇,那位新上任的小舅子总经理,刘芸,还有几位俱乐部的高管,凑了一桌。

刘芸自己选择离开,正好合了董事长夫人和小舅子的心意。

董事长本人,虽然隐隐有些担心刘芸走了,俱乐部的经营会不会受到影响,但事已至此,你也不可能说连人家要走,你还不让人家体体面面地走,逼人逼到这么绝,那是会逼得人绝地反击的。

覆水既然难收,不如化为春雨,所以他也和另外两个一样,假假地表露出他的惋惜,摆出一副不是我们对不起你,实在是你要另攀高枝,我们不想坏你好事的样子。

那几位高管,有董事长夫妇和新任的总经理在,就更不敢有什么表示,挑两句场面话说说,也就罢了。

一桌子的虚情假意和高来高去,让这场晚宴,在一派的轻松和友好的气氛中结束,并没有出现能让刘芸哭的场面。

晚宴结束以后,该忙的人继续去忙,刘芸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在办公室里,静静地坐了一会。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练习场喧杂的声音,刘芸看看窗外,球场上,还有疏疏落落的灯光亮着,灯光里,还有工人在夜间继续着维护球场的工作。

刘芸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环顾四周,这办公室里的一切,她都熟稔于胸,哪怕闭上眼睛,她也可以去到任何一个角落,拿到她任何她想拿的东西。

刘芸心里有一些留恋。

台湾老板,其实去年就已经和她接触过,他还是刘芸亲自发展的vip客户。

台湾老板,在亚洲四小龙经济腾飞的时候,靠给美国的公司做代工,赚到了不少钱,他认定代工产业,必然会逐步迁移出台湾,向大陆发展,自己的未来,应该是在大陆。

他也看好未来大陆的高尔夫球市场,高尔夫球运动,是属于中产阶级的休闲活动,它和保龄球、ktv这些热门行业不同,它现在看起来不那么热门,但它的可延续性,是已经被发达国家验证的,不会那么快地被淘汰。

大陆的人口基数庞大,随着经济的发展,必然会产生一大批的中产阶级,这些,都是高尔夫球俱乐部潜在的客户。

在大陆,当时已经开张的高尔夫球俱乐部还不超过十家,都集中在广东和海南,每一家的情况,互相都很清楚,刘芸显赫的北大中文系背景和她靓丽的外表,以及让一家经营困难的俱乐部,起死回生,到现在生机勃勃,这在他们这个行业,大家早就口耳相传。

她可以说是这个行业的翘楚,这一行的人才本来就很稀缺,加上刘芸的口碑,台湾老板想在大陆投资高尔夫球场,首先想到的当然就会是她。

台湾老板,是以先成为刘芸他们俱乐部会员的方式,近距离接触刘芸,也借以从近处考察刘芸的工作能力。

几次的接触,他并没有冒然流露出要挖刘芸的意思,甚至没有透露自己,要投资高尔夫球俱乐部的企图,他在等待一个时机,时机不到,他觉得要挖走刘芸是困难的。

和刘芸的接触,让他知道,刘芸是一个做事善始善终的人,她不会轻易离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俱乐部,不会轻易跳槽,特别是在俱乐部还没有完全脱困的时候,她就更不会离开。

这个女人,她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方向和目标都很明确,这样的人,你甚至很难用物质的东西去打动她。

直到今年春节,台湾老板通过自己的隐秘管道,第一时间获悉刘芸他们俱乐部的人事变化,他知道自己挖走刘芸的时机到了,他知道刘芸他们这个目光短浅的抓鱼的老板,是利用完人家就准备一脚踢开,虽然刘芸还挂名着总经理。

有些人总是这样,事业做起来以后,他就会盲目地觉得,所有这些,不是靠

0406 两个人的江湖

陈启航和李勇气冲冲地走了,刘立杆在原地呆立了一会,这才离开。

坐进了车里,刘立杆问吴朝晖:“是你打电话给李勇和陈启航的?”

吴朝晖说是,我到这里,没看到他们,我想,他们要是不知道的话,一定会骂死你。

“已经骂了。”刘立杆苦笑道。

“活该!”

“你他妈的,有这么和老板讲话的?”

“那又怎样?”

刘立杆不响了,是啊,那又怎样?

“你会后悔的。”过了一会,吴朝晖说。

刘立杆看了看他,奇道:“后悔什么?”

“是的,你确实有很多女人,但你要是以为,好女人什么时候你都能碰到,那你错了,哪怕你是老板,也是错。”

“不错,你还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屁!”

“什么?”

“屁的哲理,就是做男人的道理,刘总是个好女人,你一直在欺负她,是你对不起她,我要是她哥哥,我肯定会好好揍你一顿。”

“说得好像你打得过我一样。”

“你?一只手。”吴朝晖看了刘立杆一眼,不屑道:“你是老板,我平时是让着你,真打起来,一只手够了,我在我们水工机械厂,打架可是出名的。”

“你他妈的一只手?”刘立杆说着就一下挥过去,这一次吴朝晖没有闪避,而是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一抬就抓住了刘立杆的手腕,把他捏得好疼。

吴朝晖把他的手甩开,不屑地说:“你不是打架的料,也就会欺负欺负刘总。”

“你他妈的,还是管管你和魏文芳的事吧。”

“魏文芳也是好女人,她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死都肯,真的,老天给了我这么一个女人,我就很感谢他了,我没你那么贪心。”

刘立杆沉默了,他想起了刘芸说的义无反顾。

刘立杆进了电梯,他按了李勇他们公司的那层,他走进了李勇的办公室,李勇抬头见是他,手指一指,吼着:“滚出去!”

刘立杆还想继续进去,李勇抓起桌上的墨水瓶砸了过来,刘立杆吓坏了,吓坏他的不是飞过来的墨水瓶,而是他看到李勇泪流满面。

刘立杆退回到走廊,边上办公室的人都走了出来,刘立杆想了一下,还是走去了陈启航的办公室。

陈启航的反应,没有李勇那么大,见刘立杆进来,先是请他坐,然后问他,你和刘芸,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立杆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我们两个分手了。”

“所以,她是被你气走的?”

“不是,分手是她提出来的。”

“她这是要去哪里?”

“南京,说是去搞一个俱乐部,她还是总经理,而且是股东。”

陈启航摇了摇头,他说不可能的,刘芸不是那种,会被一点小利打动的人,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你知道原因吗?”陈启航问。

刘立杆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刘立杆嘟嚷:“真的是刘芸不让我告诉你们的。”

“你是猪吗?你知道刘芸为什么不让你告诉我们?她就是怕我们动摇她走的决心。”陈启航叹了口气,“看样子你也并不想挽留她,对吗?不然你早就会来找我们,让我们帮你劝刘芸了。”

刘立杆默然,他很想说不是,是因为他心里知道,分手已经是必然,没有人可以挽回了。

“你去过李勇那里了?”陈启航问。

“去了,差点被他的墨水瓶砸到。”刘立杆苦笑。

“你不要怪李勇,你不知道他和刘芸的

0407 他们的日常

张晨从“红旗旅馆”借了一床垫被和两床被子,桂花姐还从仓库里找出了两个新枕头和枕套床单,她帮张晨把这些都在自行车的书包架上绑好,和张晨说,你走吧,明天让小昭来上早班。

张晨说好,他问桂花姐,早班是几点钟?

“我们这里,晚班因为可以睡觉,是上十个小时,每天晚上九点到早上七点,早班和中班都是七个小时,早班从早上七点,上到下午两点。”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桂花姐。”

“对了,今天还是我晚班,小昭明天来接我班,让她迟点来好了,不急,刚搬了家,家里总要收拾一下。”

张晨点点头,他说好,我和小昭说。

张晨推着自行车,出了大门,又走了回来,他问桂花姐,那你怎么回去?要么我先用车送你回家,再回来拿东西。

“不用了,我每天上班,都是走着来回的,一点点路,过了桥就是。”桂花姐笑道。

张晨回到家的时候,小昭已经把地拖了两遍,张晨看看房间里,已经变了个样。

靠房间的最里面,是一张老式的有三面围屏的眠床,这床不是以前大户人家的用品,就是寻常百姓家里用的,围屏上没有精雕细刻了人物、山水、花鸟,而是用画的,一块木板上画了一个故事,画工虽然粗鄙,但也笨拙有趣。

画的都是一些中国民间家喻户晓的爱情故事,也是张晨他们剧团的保留剧目。

张晨看到正面的围屏上有梁祝、西厢记、牛郎织女,还有白蛇传,侧面则有孔雀东南飞和凤求凰,还有嫦娥奔月,另外一头的围屏靠墙,看不到画了什么,张晨心想,大致逃不脱会有红楼梦、天仙配、牡丹亭或者桃花扇。

小昭把张晨手里的被子接过去,一边铺床,一边和张晨说,看看,这个床好不好玩,挂上红帐子,就和电影里一样了。

张晨笑道,是啊,还要你穿上红衣服,盖上红盖头。

小昭回过头来,朝张晨做了一个鬼脸:“你来掀。”

张晨点点头说:“好,我掀。”

房间里,桂花姐的表哥还搬过来一张小方桌和两张凳子,还有一个旧的五斗橱,可以放衣服和杂物。

方桌上,放着小昭买回来的一个煤油炉和脸盆、钢精锅、菜刀、砧板和碗筷,门背后还有一个有盖子的痰盂,这样大冬天的,晚上小便,就不用跑到楼下去了,只要白天拿着倒到下面院子里的厕所,用水冲洗干净就可以,这就和张晨他们小时候用过的马桶一样。

小昭铺好床铺,在床上坐下,她拍拍身边的床,和张晨说,亲爱的,你过来坐。

张晨走过去,在小昭的身边坐下,小昭拉着张晨的手,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满心喜悦地和他说:“我们又有自己的家了,真好。”

张晨心里也有一些感慨,这一路的奔波和辛苦,到了这里,终于可以歇歇了。

两个人坐在那里,禁不住拥抱着,亲吻着。

“对了,我买了面条,晚上我煮重庆小面给你吃。”小昭和张晨说,张晨说好。

第二天早晨,虽然桂花姐说小昭可以迟点去,但两个人还是六点钟就起来了,小昭说第一天上班,不能迟到,桂花姐已经帮助我们那么多,怎么能老是麻烦她。

张晨带着小昭,从一条小路出去,小路的一边是一排排农民的房子,另外一边,是菜地,菜地里的青菜和大白菜上面,挂了一层的白霜,在柔弱的冬日的朝阳里,反射着一片迷蒙的白光。

路上结着薄冰,自行车骑在上面有些打滑,小昭把张晨抱得紧紧的,张晨小心翼翼地骑着。

好在这一条小路并不长,他们到了外面的杭海路就好了,杭海路上,已经有不少货车来往,连路上冰冻的水洼,也被这些货

0408 他也准备洗楼

小昭叫了张晨,两个人去楼下,搬上来一些砖头,又找来一块木板,靠墙搭了一个架子,把煤油炉放到了架子上,为了防油烟,在煤油炉后面的墙上,钉了一张报纸,忙完这一切之后,,好了,现在这桌子归你,你可以画画了。

他们在回来的路上,看到清泰立交桥靠清江路这边的桥下,有一个菜场,走到桥头,沿着桥边的凯旋路往桥底下走,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桥下靠凯旋路这边,马路的一边是一排五六家卖布的摊位,一匹匹布从固定在摊子上的,两米多高的毛竹架子上垂下来,五颜六色,花团锦簇,这一排布摊的对面,是各种卖纽扣、缝纫线和拉链的摊子,还有补鞋、修伞、缝纫和拷扣的摊子,甚至还有一个包布扣的摊子。

从凯旋路往里面走,不要顺着凯旋路拐弯,而是贴着清泰立交桥和杭城自来水厂的围墙继续直走,就到了一个桥洞,桥洞里,有几个卖五金日用杂货的摊子,穿过桥洞,就到了清江路的那一侧,路两边都是菜摊,继续走,就到了一个菜市场。

两个人在菜场买了菜,小昭还回去布摊那里,扯了一块花布,她说是做窗帘用。

张晨把一整张的铅画纸裁开,趴在桌上画起了画,小昭用电饭煲煮了饭,然后在煤油炉上炒菜,两个人各自忙碌着,小小的房间,马上就有了温馨的家的气息。

小昭会趁着炒菜的间隙,走过来站在张晨的身后,胸部贴着张晨的后脑勺,手里拿着锅铲,她就用双肘夹着张晨的脑袋,抱一抱他,张晨会把头往后仰仰,软软的,小昭低下头,在他的额上吻一下,然后回去,继续炒菜。

第二天小昭是换中班,两个人把中午的剩饭剩菜,放进了饭盒里,小昭还从五斗橱里,找出了自己和张晨的内衣内裤,张晨问她干嘛?

,洗澡啊,难道你还想到这里街上的浴室去洗澡?人多不说,还要钱,你不去享受享受“红旗旅馆”家属的福利?

张晨一想对啊,反正吃完晚饭要等小昭下班,坐在那里也没有事,,以后我们就都我上中班的时候去单位洗澡吧,你在,我也可以走开。

张晨说好。

一点四十,张晨把小昭送到单位,还是去了“西泠印社”的门市部,买了油画箱和油画布、油画颜料,站在一个画架前,他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放弃,桌上凳子上,放在哪里都可以画,何必浪费这个钱,还不如去天香楼买点卤菜。

他们在火盆上热了饭菜,吃了晚餐,两个人轮流到楼上洗了澡。

早就已经客满,连走廊上的通铺也没有床位,晚上除了要给客人的房间送一次开水,其他就没有什么事了,最多也就是在值班室里,发钥匙收钥匙。

小昭上楼送开水的时候,也有男的看到小昭这么漂亮的一个服务员,就跟下来想搭讪,但走到值班室看到张晨,一眼就看出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只好讪讪地走。

两个人坐着烤火聊天,到了九点,还没见到秀莲的身影,一直到快十点钟,她才从门外匆匆地进来,一边走一边朝小昭叫,对不住对不住,家里有事情耽搁牢了。

小昭笑道“没关系的,秀莲姐,以后你家里有事,就迟点来好了,我们在这里烤火,还比回家暖和一点,你说是不是?”

张晨赶紧点头说是是,张晨心里明白这个秀莲,说什么家里有事都是鬼话,八成还是在抄麻将,赖屁股,一下站不起来。

要是说单位里以后有谁会占小昭的便宜,张晨早看出来,那就是这个秀莲。

张晨这样想着,但嘴上没有表示,他寻思你占点小便宜无所谓,但你要是敢欺负小昭的话,那我就对你不客气,哪怕你是本地人,我们在你眼里,只是两个瓜佬儿。

张晨花了两天的时间,凭记忆,把自己设计过的几个项目,

0409 松竹映画的原田志乃

杭城和海城不同,当时的杭城,公司不多,就没有专门的写字楼,都是每家酒店,辟出一两层客房,改成了写字楼出租,也有一些公家单位,自己的办公室用不完,会从自己的办公楼里,腾出几层办公室出租,杭城的公司,基本都寄居在这些地方。

杭城的高楼,集中在武林广场和解放路湖滨一带,武林广场的最高楼,是杭城大厦,解放路湖滨一带的最高楼,就是十七层的新侨饭店和十八层的中日友好饭店。

张晨决定先去解放路,然后去武林广场。

昨天晚上,小昭睡着以后,张晨并没有睡着,他在想着今天找工作的事,他要找的当然是和画画或设计有关的工作。

对张晨来说,最应该也最方便的是去杭城的那么多剧团走走,看看他们有没有缺美工的,张晨对杭城每个剧团的美工水平了如指掌,知道自己和他们相比,毫不逊色,他虽然是一个县级剧团的美工,但在他们这行,也算是小有名气。

省文化厅每年都会组织全省有正式编制的剧团汇演,就像是运动比赛,哪家的美工厉害,大幕一开就看出来了,藏都藏不住。

张晨自信如果自己按这个路去找,肯定会有剧团需要自己,但问题是,这些剧团都是事业编制,轻易不可能向社会招人,一般都是学校分配的。

张晨本身也是事业编制,倒是可以办理工作调动,但一是自己现在有没有被剧团开除也不知道,二是就算没被开除,那个丁百苟也不可能会放自己。

进正式单位的这条心,自己可以死了。

杭城不是海城,海城哪怕是政府机关的人,也都是从五湖四海过去的,各单位招人,都是因需招聘,而不看你本人的其他条件,也没有调动一说,不管是机关单位还是媒体的编辑记者,很多都是在大陆辞了职过去的。

而杭城还延续着国家分配那一套,户口和档案,就可以把一个人卡得死死的。

张晨只能去找有需要的公司,特别是私人的公司,只是这样的公司,当时在杭城,真是少之又少。

张晨先到了新侨饭店,新侨饭店的写字楼设在八楼,电梯口有一个大牌子,上面从801到822,每一个房间是什么公司,标志得清清楚楚,张晨一看就气馁了,上面三分之二是繁体字的香港和台湾公司,而且都是贸易公司,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还有为数不多的几家简体字的,那也是省内的几家大型国企,在杭城的办事处,也和他无关。

正好有一位保安过来,张晨问他,楼上这些都是些什么公司,有没有搞设计方面的?

保安摇了摇头,他说没有,没看到过,“这里都是皮包公司。”

所谓的皮包公司,也就是买空卖空的,公章和营业执照都放在皮包里,皮包掉了,就把整个公司都掉了,这种类型的公司,租住在酒店是有道理的,你今天来的时候看看,他在高级的酒店很气派,明天生意出了问题,你再来找他的时候,他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张晨想归想,还是上了八楼,到了楼上看看,他马上就下来了。

这些公司,一般都是一个房间一家公司,至多是两间一个公司,虽然在高档酒店里面,办公室内的陈设却很简陋,不过是几张桌子几张椅子,一部电话,再加上一组廉价的沙发和茶几。

虽然挂着香港台湾公司,里面的人说话,却是内地的,一看就给人一种临时撘凑的草台班子的印象。

张晨离开了新侨宾馆,又去了友好饭店,友好饭店也有写字楼,在五楼,但租客都是日本的,大都是日本的半官方机构和协会,杭城和日本的岐阜市刚建立友好城市不久,这里的很多机构都是来自岐阜市。

张晨站在电梯口,看着那一排的铭牌,张晨突然眼睛一亮,他看到有“松竹映画

0410 学车

张晨回到家里,小昭问他怎么样了,张晨就把碰到原田志乃的事情和她说了,小昭大笑,她说,这日本人也真是好玩,加一个酱就表示亲热,那郫县豆瓣酱,是不是也是昵称了?

张晨说是啊,那八宝酱、牛肉酱、淳安酱都是昵称。

“日本人很喜欢吃酱吗?”小昭问。

“不知道,下次问问志乃酱。”

张晨说,两个人大笑。

笑完,张晨叹了口气,他说:“可惜工作还没有找到,这杭城,工作好像比海城难找。”

“没关系的,我不是已经有工作了吗,我们现在又不是没地方住,又饿不死,不要急。”小昭反过来安慰张晨。

张晨想了一下,从午的情景看,自己说杭城的工作比海城难找,还真没错,要是招工的公司多,找工作的人多,那杭城也会和海城一样,应运而生一个东湖招聘墙,多出一份了。

两个人吃完了中饭,小昭和张晨说:“走,教我去骑自行车。”

“你学骑车干嘛?”张晨奇道。

“早你走了,我就在想,要是我学会了骑车,我就可以自己骑车去班了,你就不用这么远的路,还骑车回来,就为了送我班。”

“我也要回来吃饭啊。”

“饭哪里不可以吃,我也可以带出来,你到我单位来吃,这一来一回,节省了多少时间。”小昭说。

“还有,以后你要班了呢,总不能我早班,你也这么早起来,我中班,你还要从单位开小差,跑回来送我,这地方公交车少,我总是要自己学会骑车才方便。”

张晨觉得小昭说的有道理,两个人下楼,张晨问房东借了扳手,把自行车座调到了最低,不然小昭骑在面,脚蹬都踩不到底。

张晨把自行车推出门,人跨步站在自行车后面,双手扶住书包架,和小昭说,来,车。

小昭看了看路两边,说:“这里要摔到下面菜地里的,我们去村小学的操场骑。”

张晨了车,带着小昭去了村小学,张晨和小昭说,骑自行车要掌握两点,这骑车,一不是越慢越稳,相反,骑快的时候,自行车才会很稳,慢的时候,很难骑,想不倒下来不容易。

张晨这样说着的时候,就想起来,小时候永城的水泥马路是一长块一长块的,块和块连接的地方,用黑色的柏油填塞,那时的马路也几乎没有汽车,马路就是他们玩耍的天堂。

他们在马路,常常比赛的就是,五六辆自行车排成一排,从这条柏油线开始,到下一条柏油线,十几米的距离,比慢,而不是比快,看谁最后一个骑到,中间不能从车掉下,脚也不能着地,违反一条,就认输滚蛋。

一排的自行车歪歪扭扭,大家都不停地晃动着车龙头,尽量控制着重心,不倒向一边,还有用脚朝后踩着脚蹬,链条嘡啷嘡啷响,想以此来减缓车速的。

最厉害的一个家伙,可以停在原地一两分钟不倒,重心不稳的时候就蹬半下,车子往前移一点点,又停住,重心不稳快倒下时,又蹬半下,每一次,都是这家伙赢,大家一次次发起比赛,目的都是奢望自己,能赢这家伙一次,杀杀他嚣张的气焰。

“第二是什么,亲爱的?”小昭问。

“第二就是,龙头不要抓得太紧,抓得越紧,越不容易控制方向,你没看到很多会骑车的人,这龙头一只手轻轻搭牢,单放手就可以了,还有把两只手都放开,双放手的,就靠身体的摆动来控制方向。”

“可是,我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不抓紧怎么可能?”

“没事,我刚学的时候也紧张,你就记住这点,不断地提醒自己放松就可以,反正我在后面扶住的。”

“好好好,那你千万不要放开啊。”



0411 一口恶气

张晨骑到体育场路和延安路交汇的地方停下,他决定先去对面,体育场路另外一侧的国际大厦。

国际大厦的写字楼和新侨饭店一样,也在八楼,这大概都是为了迎合台湾和香港人的口味,讨个彩头。

不是八就是十八,就像海城酒店和ktv的包厢,也喜欢用十八(要发),二十八(我要发),或者三个八(发发发),连南庄豪包的最低消费,都是八千八百八十八,这是一个人人都想发的时代,管它顺财逆财横财,只要能发就行。

张晨在电梯口,看了看那一排的公司名,就知道自己连上楼都不用上了,这里一大半也是香港和台湾的公司,连同几家本地公司,除了一个香港贸易发展局的代表处,其他一律都是贸易公司,哪怕有两家冠名环球的,最后也是贸易公司。

张晨出了国际大厦,外面寒风凛冽,张晨的心里万分的沮丧,他觉得自己似乎连方向都没有了,那些适合自己的公司,到底会在哪里,他们显然是不会在这些酒店。

张晨推着自行车,穿过国际大厦前面的体育场路,往对面武林广场左侧的杭城大厦走去。

杭城大厦大酒店的名气很大,但它的大堂,却是这些酒店里最小的,甚至和它的名气有些不相称。

原来设计中的酒店大堂,现在成了购物中心中厅,酒店的大堂,就只能屈尊去了附楼的侧门,和边上天龙商厦的侧门,共用一条六七米宽的通道,第一次来住店的客人,到了杭城大厦前面的停车场,不问保安,他都找不到酒店的大堂。

杭城大厦的写字楼,设在酒店的五层,没有讨一个吉利的数字,大概是因为自己身为杭城第一高楼,觉得没必要屈尊降贵,来迎合别人的口味,不管你是哪里人,从哪里来,到了这里,就必须由我来安排。

但这里的公司,和其他酒店也没什么两样,从那一串公司里,张晨只看到有两家公司,可能和自己稍稍有点关系,一家是503的香港明日出版公司的杭城办事处,还有一家是深圳三彩印务有限公司驻杭城业务处,张晨知道这应该是一家印刷厂,或许他们会需要设计师。

张晨上了五楼,先到了503,门关着,张晨敲了敲门,门里面有人叫等等,窸窸窣窣地一阵响,过了四五分钟,才有人过来开门,开门的是一位四十几岁的中年人,胖胖的,稀疏的几根头发还梳得挺整齐,白净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

他把张晨让了进去,张晨看到,里面有面对面的两张桌子,侧对着房门,坐着一个姑娘,从张晨这里都可以看到,她的满脸通红。

张晨不禁有些厌恶地皱一下眉头,他妈的大白天的在办公室,就这么真刀真枪地干上了,这王八蛋,简直是斯文扫地,这种烂人,还会有什么破出版公司?

张晨看到面对着门的那张桌子后面,有两个书架,书架上排得满满的都是一排排书,从书脊上的那些繁体字看得出来,都是港版图书,书脊的底色不是大红色,就是土黄色或墨绿色,张晨想像得出来,这些书的封面设计一定很恶俗。

那人站在那里,双手插着腰,也没有请张晨坐,而是问他有什么事,张晨告诉他自己是来应聘的,那人奇道,我们没有要招人啊。

“我们招人了吗?”

他转头问那姑娘,那姑娘低着头,拼命地摇着。

张晨说对,我是看到下面写着你们是香港明日出版公司,就上来问问,不知道你们需不需要招图书装帧设计的人。

“不要不要,你走吧,我们的书用不到设计。”

那人又看看坐在那里的姑娘,不耐烦地叫道,大概是嫌张晨坏了他的好事。

什么样的书会不需要装帧设计?张晨还想说什么,替自己争取一下,那人从桌上拿了一张纸,啪地拍到张晨的胸前,和他说:

“拿去,要是有朋友要出书,你来找我,有提成。”

说着他就走到门边,一只手放在门把手上,几乎是在赶张晨出去,他好把门关上。

张晨狼狈地从门里出来,手里还捏着那个家伙塞给他的那张纸。

张晨站在走廊里,借着头顶的灯光,看了看那张纸,纸的一面是吹嘘明日出版公司是享誉港台地区和东南亚的出版机构,是华人世界最有影响力的出版公司云云,接着说是承接各种书籍的出版,从回忆录到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和诗集,再到各种论文集。

说是让我们帮你,把你的梦想装订成册,去影响和震惊全世界。

下面用小一号的字说明,大陆不能出的,我们都可以出。

再用大一号的字特别注明,所有的书籍,都有国际书号。

张晨明白了,这家伙承接的,就是类似于刘立杆和永城县文联合作的《时代楷模》,那种粗制滥造,根本没有出版社会出版的书籍,至于什么国际书号,那是天晓得,你随便印一个编号上去,谁知道真假?

这个家伙身后的书架上,那些大红大绿封面的书,大概都是他们的杰作,这样的书,确实不需要什么装帧设计,印刷工人随便调颜色选字号就可以。

张晨把这张纸翻过来看看,上面是价目表,根据书的开本、印张和印数不同,收费从一千到几万,最下面标注,中间人介绍业务,一律按百分之十提成。

张晨把它揉成一团,扔进走廊里的不锈钢垃圾桶里。

张晨站在走廊里深深地吸了口气,定了定神,继续朝走廊里面走,那家深圳三彩印务有限公司驻杭城业务处,在走廊的最尽头,519房间。

张晨还没走到519房间,就看到有人从门里拉出一辆四轮的平板推车,车上一包包码整齐的,是用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印刷品,经过张晨身边,朝电梯间走。

张晨走到门口,在门上笃了两下,里面一位小姑娘一手拿着一个文件夹,一手拿着一支笔,正在记着什么,听到敲门声,她转过头来,赶紧和张晨说,请进。

519是一个套房,张晨进去的时候,看到里面除了一组沙发和茶几外,没有其他的家具,所有的空间,都被腾空,用来堆一包包牛皮纸包好的印刷品。

张晨看到这些印刷品被堆成大小不一的垛,每一垛的醒目处,都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有“三门县政府”、“浙江省旅游局”、“浙江省中旅”、“杭城市丝绸公司”、“黄龙饭店”等等,这是标明这些印刷品,是属于这些单位的,以免搬运工搬错。

小姑娘忙着自己的事,没有问张晨有什么事,而是让他坐,和他说,我们瞿经理有客人,您稍等。

张晨说谢谢,他在沙发上坐下,小姑娘把文件夹夹到腋下,给他端来了一杯水。

张晨听到里面房间,有一个女人细声细气地和人说话:

“没有没有,别说杭城,连上海和北京都还没有,我们是国内唯一进了海德堡的这套胶印机的,要么你只有送到香港去印了,那肯定不划算,对不对?”

“是呀,价格当然是会贵一些,你不能拿它和国产的胶印机比,对不对?效果你也看到了,别说国产的胶印机,你就是和其他进口的机子比,也不一样,海德堡毕竟是印刷界的老大,对不对?你不能要龙虾,但只肯付买虾皮的钱对不对,肖处长?”

“好的呀,这合同你带回去,填好了我让小陈过来拿,那当然了,哪里还敢劳驾处长再跑一趟。”

“你放心呀,我肯定会帮肖处长盯牢的,不会耽误的,对对,保质保量保时间,下个月二十号之前给你送到,好的呀。”

……

张晨坐在那里,听着这个女人的声音,就对她有了好感,刚刚在那个家伙那里受的恶气,渐渐地消失了。

过了一会,从里面走出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朝小姑娘招了招手,小姑娘赶紧说,您慢走。

小姑娘和张晨说,您进去吧,我们经理,现在有时间了。

张晨轻声问,你们经理贵姓?

“瞿。”小姑娘和他说。l0ns3v3

0412 冬天的温度

张晨走到了里间,看到里面坐着一位三十几岁的,模样很端庄的的女人,张晨看到她,暗自松了口气,他觉得她的人和她的声音,太般配了,真的是声如其人。

“瞿经理好!”张晨朝她点了点头。

瞿经理朝张晨笑笑,示意他在对面坐,她正想说什么,咳了一下,赶紧摆了摆手说,对不起,我先喝口水。

她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后,手习惯性地在面前扇了两下,似乎要把什么扇走,她笑着自言自语,这一天天的,说了太多话了。

她抬起头,这才问张晨,请问你有什么事?

张晨直截了当告诉她,自己是来找工作的,在下面看到你们公司的牌子,就上来问问,你们这里招不招设计师。

“哦,是这样呀。我和你说,设计师,我们深圳的工厂倒是会招,我这里不需要的呀,我这里只是个业务处,专门接洽印刷业务的。”

虽然这里不招人,但瞿经理一点也没有表露出被打扰的样子,她看到张晨背着画夹,就问:“你带了自己的作品?”

张晨点点头。

“能不能让我欣赏一下?”

张晨赶紧说好,他把画夹打开,把里面的作品拿出来,递给瞿经理,瞿经理一张张地看着,一边看一边问道:“这些都是你设计的?”

张晨说是。

看完,瞿经理叹了口气,说:“真的好呀,这些,都不在杭城吧?”

“对,是在海城,我刚刚从海城回来。”张晨说。

“海南岛!怪不得,要是在杭城,我会知道的呀。”瞿经理从里面拿出望海国际大酒店大堂的那幅画,问张晨:“这是在海城的哪里?”

“望海楼。”

“哎呀,那个酒店我住过的呀,是在海……海秀路上对不对?现在变成这样了?”瞿经理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张晨。

张晨说是,刚刚改建完成。

“你设计的?太好了!那我下次,一定要再去住。”瞿经理笑道。

她问张晨:“这样看来,你在海城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

张晨犹豫了一下,和她说,我是永城人,不知道瞿经理知不知道永城,我在海城碰到了一些个人的事,不得不回来了。

“知道知道,你们县的那个《黄金旅游线上的明珠》,是我们印的。”

瞿经理点点头,表示知道永城,至于张晨说的什么个人的事,她没有再问下去,她把那些画都还给张晨,微微舒了口气,她说:

“可惜,你这样的人才,在杭城好像机会不多,杭城和深圳海城相比,还是落后很多,虽然我是杭城本地人,也不得不承认。”

张晨点点头说是,我刚出城站火车站的时候,一下子不适应。

“对对,我在深圳待了六年,去年第一次回来的时候,一出笕桥机场,妈呀,差点哭了,杭城怎么这么破呀!”

瞿经理说着,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对了,你有可能去深圳发展吗,你要是去深圳,我可以帮你介绍,不仅我们工厂,还有我很多朋友那里,都可以帮你介绍,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广告公司,他们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瞿经理说。

“我还想在杭城再找找试试,实在不行,会去深圳。”张晨老老实实地和瞿经理说。

瞿经理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张晨,和他说:“那好的呀,我们说好了,你要是准备去深圳的时候,和我联系,我帮你打电话给他们。”

张晨赶紧说谢谢!

他双手接过瞿经理的名片,看到名片上印着瞿经理的大名,是叫瞿天琳。

瞿经理问张晨:“你有名片吗?”

张晨脸红了一下,和她说:“我有的还是海城的旧名片。”

“没关系的呀。”瞿经理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通讯录,摊开,和张晨说:“你写这里。”

张晨接过她递来的笔,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通讯录上面,又留了红旗旅馆的电话,张晨和瞿经理说,我住的地方没有电话,这是我女朋友单位的电话。

“那把你女朋友的名字写在后面。”

张晨就把小昭的名字写在了电话后面,他把笔还给瞿经理,瞿经理说,我备注一下,她在张晨的名字下面,写了一对括号,在括号里填了“设计师”三个字。

张晨站起来告辞,瞿经理也站起来,伸出手和张晨握了握,她的手软软的。

……

已经五点钟了,张晨骑在自行车上,往红旗旅馆走,冷风像刀子刮在脸上,脸上有些疼,像是要被揭去了一层皮。

也不知道是风吹的原因还是什么,张晨感觉到眼角有点湿润。

他想着刚刚告别的瞿天琳,心里有些感动,虽然她没有给自己提供一份工作,但她提供了一种态度和温度,让人在这个寒冷的傍晚感觉到了温暖。

她还给自己提供了一条后路,如果真的在杭城混不下去,海城和永城又回不去,自己至少,还可以带着小昭去深圳。

瞿天琳说话虽然细细糯糯的,但张晨相信她的话,她说她可以帮助自己,就一定会帮,张晨一点也不怀疑,虽然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就像桂花姐,包括那个日本人原田志乃,都是好人。

张晨觉得,你在这个世界遇到多少坏人的时候,总是会遇到多少好人,让你对这个世界,还会抱有信心。

很多时候,做一个好人很简单,那就是当别人向你伸出求援的手时,你虽然满足不了他的要求,但可以不要粗暴地拒绝。

张晨到了红旗旅馆,小昭从敞开的窗口看到他进来,就叫道:“快快,我已经把饭菜都热好了,快过来吃。”

张晨走到了火盆边坐下,双手搓了搓脸,然后拿起一个饭盒,小昭把筷子递给他的以后,迅速地把手缩了回去,张晨眼尖,叫道:

“你把手给我。”

小昭嘻嘻笑着,把手藏到了背后,张晨把手里的饭盒,放了下来,伸出自己的手,小昭无奈,只好把自己的一只手从背后拿出来,放到了张晨的手里。

“还有一只。”张晨说。

小昭噘着嘴,把另外一只手也乖乖放到张晨的手里。

张晨问道:“怎么搞的?中午学车摔去的?”

张晨看到小昭两只手的指关节,都红肿着。

小昭摇了摇头,她说不是不是,没有什么啦。

张晨突然就明白了,心里一酸,他知道小昭这是要长冻疮了,杭城这么冷,小昭在家洗菜做饭,手要浸泡在冷水里,在单位里,洗涮和搞卫生,手又要浸泡在刺骨的冷水里,不过是短短几天,这手就冻坏了,要长冻疮了。

“没事啦,我除了在海城的冬天没长冻疮,在家里的时候,也是年年都长冻疮,冻疮有什么了不起的,冬天过去了,它自己就好了。”小昭轻描淡写地说。

张晨看着小昭说,要么,我们去深圳吧,深圳也暖和。

“发什么神经?”小昭睁大了眼睛。

“真的,今天我碰到一个姐姐,她说可以帮我介绍深圳的工作。”张晨和小昭说。

小昭摇了摇头,她说,还是不要了,我们的家才刚刚搞好,我喜欢我们那个家,不要动了,再说,你不想带我回永城,去见你父母了?去了深圳,这一下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不想去,我喜欢我们的家,喜欢这里的工作。

张晨沉默着,叹了口气,心想,是啊,不管怎样,他们在杭城,也总算是稳定下来了,再去深圳,一切都是未知数,深圳可以当后路,但不能当眼下的必由之路。

再说,自己即使现在要去,也没那个能力,他们的钱,现在还在路上,还要等它到了永城,自己回永城一趟,才可以取到。

“好了,亲爱的,我没那么娇气,在杭城生个冻疮就要去深圳,那在深圳,碰到一点事,是不是又要去美国了?”小昭握住了张晨的手,笑道。

“不想它了,好不好?”小昭双手握着张晨的双手,眼睛看着张晨,脸越逼越近,一迭声问道:“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张晨笑道:“好吧。”

小昭也笑了起来。

张晨摸着小昭红肿的指关节问:“疼不疼?”

“不疼,有点痒。”

张晨站了起来,朝外面走去,小昭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叫道,喂喂,你干嘛?

张晨头也不回地说,我去去就来。

“吃饭啦。”

“马上回来,回来吃。”

张晨打开停在大门里的自行车,推着它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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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3 骑车回家

街上的商店,现在都恢复正常,连晚上也开门了,张晨骑着自行车,去了最近的工联大厦,他走到日用品柜台,给小昭买了蛤蜊油,这个是搽冻疮的,又去卖手套的地方,给自己和小昭,一人买了一双皮手套,这是为骑车的时候戴着。

张晨看到柜台里,还有一种毛线手套,是半截的,五根手指那里是五个洞,手指从洞里面穿出来,是裸露的,但手掌被紧紧地裹住,张晨心想,小昭上班的时候可以戴着它,既保暖,又不影响干活。

张晨回到了红旗旅馆,小昭看到他买回来的东西,很高兴,她把皮手套戴上又脱下,和张晨说,这样骑车,连摔也不怕了。

张晨把那毛线手套拿给小昭,小昭睁大了眼睛叫道:“你买了多少?”

“十双。”

“买这么多干嘛?”

“我就担心你干活的时候,怕搞脏,舍不得戴,现在买了,可没有办法退了,你别舍不得,知道了吗?”

小昭点点头:“知道了。”

“快戴上试试,暖不暖和。”

小昭把手套戴起来,十根手指,屈起又放开,屈起有放开,双掌噗噗拍了两下,然后伸过来,在张晨脸上摩擦着,咯咯地笑:

“很暖和很暖和,谢谢亲爱的!”

毛线手套,摩擦得张晨脸上痒痒的。

差不多到了九点半,秀莲才到,反正每天都这样,她自己连解释说家里有急事,也不愿解释,张晨和小昭,也懒得听了。

她一进来就叫道:“奥烧奥烧,你们可以走了。”

那口吻和神情,倒好像她是提前了半个小时到,他们反过来应该谢谢她才对。

张晨和小昭,也懒得和她计较,站起来出了门,冬天晚上的九点多钟,清泰街上已经人迹稀少,这种天气,大家都早早地上床,钻进了温暖的被窝。

张晨和小昭把新手套戴起来,张晨拍了拍自行车的座垫,和小昭说,来,你来骑。

“这里?大街上?”

小昭吓了一跳,张晨说是啊,这里和操场上有什么区别,你还可以熟悉熟悉地形,再说,你迟早不是要骑上街。

小昭一听大有道理,心想,这都不用再专门抽时间学骑自行车了,就在下班的路上,可以把骑车学会了。

小昭骑着自行车,张晨跟在后面跑,一边跑一边提醒着小昭,要注意什么。

清泰街骑到头,到了清泰立交桥,上坡的时候,小昭踩了两下,就不太踩得动了,龙头开始左右摇摆,张晨赶紧在后面推着,小昭问张晨,你累不累。

“不累。”张晨说。

小昭用力地蹬着,她觉得这样张晨可以省点力气。

骑到了上面桥面,看到右边桥下的城站火车站,有火车正在进站,小昭大声叫着火车,火车,亲爱的我要看火车。

小昭从车上下来,张晨接过车,把车提到人行道上停好,两个人倚着桥栏杆,看着火车在灯火通明的月台上缓缓地停下。。

空荡的月台,一下子热闹起来,有上车下车的旅客,有还没到站,下车抽抽烟透透气的旅客,还有肚子饿了的旅客,纷纷从车上下来,那几个卖食品的小摊,一下子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两个人看着,就想到那天晚上自己抵达这里的情景,小昭看着月台上的旅客,心想,这些人真可怜,他们都还没有到家,还要继续赶路,而自己,已经在这个城市,有了自己的家,等会他们骑到家,就会有温暖的被窝。

小昭这样想着的时候,都快哭了,她抽了一下鼻子,张晨问她怎么了,小昭摇摇头说没有什么。

张晨看了看她,小昭也看了看张晨,头贴到了张晨的胸前,张晨抱住了她,两个人就在这寒冬的夜晚,在桥上,久久地拥抱亲吻着。

月台上响起哨子的声音,呼唤旅客上车的声音,热闹的月台,一下子空荡起来,接着有铃铛嘡啷嘡啷响着,火车一声长笛,接着又一长一短鸣了两声,咕咚咕咚开始启动。

火车经过立交桥下面时,白色的气雾从下面蒸腾上来,把拥抱着的两个人和他们的自行车都吞没了。

等到火车驶远,四周安静下来,两个人这才分开,张晨轻声说,走吧,小昭“嗯”了一声。

张晨和小昭说,下坡的时候,手要捏着车闸,一点一点放,感觉到车速太快,就捏一下车闸,但不要一下捏得太急,一下子捏死,紧急刹车,会摔跤的。

小昭说好,我知道了。

张晨跟在后面,还是不太放心,手抓着书包架,速度太快的时候,他就往后面拉一下,同时提醒小昭刹车,一直到了桥头。

从清泰立交桥桥堍到秋涛路的这段杭海路,晚上的四季青,一个人也没有,张晨就跨腿坐到了书包架上,让小昭带着他。

过了秋涛路,杭海路上的汽车开始多起来,张晨下了车,小昭从车上跳了下来,不敢骑了,她说,这么多的车,亲爱的还是你来骑吧。

张晨鼓励她说,没事没事,你继续骑就是,我跟着。

张晨让小昭贴着路边骑,他转到了自行车靠近马路中心的这边,这样万一有什么事,他可以扶住车子,不让它倒向马路中间。

两个人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钟,这平时半个多小时的路,他们足足用了两个小时,张晨基本是一路跟着跑回来的。

小昭很亢奋,她觉得这在马路上骑车,比在学校骑刺激多了,她问张晨:“亲爱的,我算不算会骑自行车了?”

张晨笑了,他说当然算,你都从单位骑到家了。

小昭高兴坏了,赏了张晨一个吻。

……

第二天,张晨还是早早地就出去,小昭躺在床上,听着张晨下了楼,和房东大哥打了声招呼,递了一支香烟给房东大哥,两个人站着聊天。

小昭把头挪了挪,挪到了张晨睡过的枕头上,枕上还有张晨的气息,小昭满意地叹了口气,又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钟,小昭奇怪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张晨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支棱起耳朵,没错,果然是张晨和房东大哥,在下面院子里聊天。

小昭坐了起来,她想起自己前面睡着之前,就听到张晨和房东大哥在聊天,他是一直没走吗,怎么有这么多的话说?还是又回来了?可现在明明才十点多钟,就是回来,他也不会这么早啊?

小昭赶紧起床,走到门口的走廊朝下面看,大吃一惊,她看到下面院子里停着一辆崭新的玫瑰红的女式自行车,张晨正拿着扳手,在把车上所有的螺丝,一个一个扳紧,房东大哥帮他扶着车。

小昭禁不住叫了一声,下面的两个人抬头朝上面看,张晨还没有说话,房东大哥叫道:“快点下来,你有新自行车骑了。”

小昭赶紧跑下楼去,跑到近前看看,就觉得这车更漂亮了。

这是一辆杭城本地产的“安琪儿”女式自行车,前档是斜的弧线,不像是张晨那辆三脚架有个横档,小昭上下车,都要把右脚很努力地从这边提到横档的那边,总感觉手忙脚乱的,这个很轻松地一跨,就可以上下车。

“这车哪里来的?”

小昭感觉有点懵,问道,张晨和房东大哥都笑了起来。

“当然是买的。”张晨说。

“要是能偷到这么新的车,那小偷就发财了。”房东大哥也说。

张晨摸摸车把手的中间,和小昭说:“看到没有,钢印都打好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塑料封面的小本,递给小昭,小昭看到是自行车行车证,打开来,里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小昭不由得笑了起来。

“看看,开心了。”房东大哥笑道。

张晨和小昭说:“坐上去试试,看看座凳高低。”

小昭坐了上去,感觉这车的座凳比张晨那个舒服多了,蹬了一下,车子也比张晨那辆轻很多,她忍不住就多蹬了几脚,骑出了院子,张晨手里拿着扳手,跟着跑了出来,他说,去操场骑两圈,小昭“嗯”了一声,就朝学校的操场骑去。

张晨在后面跟着跑。

到了学校操场,张晨就站住了,知道自己不需要再跟着。

小昭骑着自行车,在操场上越骑越快,骑了五六圈圈,每一圈转过来,快到张晨身边时,就咯咯地笑着。

张晨拍着手,赞赏她骑得好,小昭就踩得更起劲了。l0ns3v3

0414 沿着街道找工作

小昭骑了十几圈,这才减慢速度,到了张晨跟前时,把车刹住,轻轻松松下了车。

“亲爱的,这车,这车也太好骑了,我怎么,怎么感觉一上去,就不肯下来了。”

小昭兴奋得都有些语无伦次,张晨哈哈大笑。

“喜欢吗?”张晨问。

“喜欢,而且是这个颜色。”小昭叫道,她终于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问道:“亲爱的,这车多少钱?”

“一百八十五。”

“啊,这么贵!要我一个半月工资了!”小昭脸上有些不乐意了,她说:“亲爱的,干嘛买这么贵的车?”

“给你骑啊。”

“我,我,我不想骑这么贵的车,我去二手车市场,买一辆旧车就可以了。”小昭噘着嘴。

“不行。”张晨摇了摇头,他说:“你想想,那旧车,链条容易掉,你要是骑到半路上,链条掉了,你有办法吗?”

小昭摇了摇头。

“还有,那旧车,十个九个除了铃不响,其他什么地方都响,这车,除了铃响,你有没有听到其他地方响?”

小昭又摇了摇头。

张晨说着,就按了一下车铃,发出了一串清脆的声音。

“看到没有,还是转铃。”张晨说,小昭点了点头。

“还有最重要的……”张晨说了一半不说了,只是笑着。

小昭问:“最重要的是什么?”

张晨还是笑。

小昭嗔道:“锅锅,说嘛,说嘛。”

张晨说:“我的女人,怎么能骑旧车。”

小昭嘻嘻笑着,她说:“好吧好吧,三条理由都对,最后一条最对。”

“哎呀!”小昭突然大叫一声。

“怎么了?”张晨赶紧问。

“你的女人,脸都没洗,就跑出来了。”

张晨哈哈大笑。

……

吃完中饭,张晨问小昭,你是自己骑车去,还是我带你?

“现在路上都是车都是人,还是你带我吧。”小昭说着想到了一个问题,她问:“你上午出去,没有骑车?”

“骑了啊。”

“那你怎么把这车拿回来的?”

张晨笑道:“海根怎么把我那辆车拿过来的,我就怎么把你的车拿回来的。”

“啊,原来你也会两辆车一起骑,太厉害了。”

“那当然。”张晨得意地说,“崇拜我吧?”

“崇拜,崇拜,大大地崇拜。”

两个人下楼,张晨开了车锁准备出去,小昭却站住了,两眼死死地盯着那辆新自行车,感觉自己再也迈不开脚了。

张晨回过头来看看,笑了起来,说:“还是骑着它吧,不然你会不会想它?”

小昭点点头,愁眉苦脸地和张晨说:“会,我一天都会想它。”

“那就骑啊。”

小昭犹豫了:“可是,路上那么多的车,还有人。”

张晨看了看手表,和小昭说:“没关系,时间还早,我们骑慢一点,我骑在你边上,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

“真的。”

“那我骑了?”

“好。”

小昭从包里拿出了车钥匙,打开锁,她双手扶着车把,深深地吸口气,下定了决心:“骑就骑,大不了摔一跤,只要不摔到车就好。”

张晨听了,差一点就笑出来,这骑着车要是摔去,哪里有光摔人不摔车的,不过,张晨还是安慰小昭说:“没事,这自行车,又不是玻璃做的,骑吧。”

小昭骑着车,刚开始还很紧张,双手紧紧捏着车把,感觉手心都出汗了,等骑了一段路,那条小路骑到头,上了杭海路,感觉道路一下子宽敞起来,路上的车和人,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多时,小昭这才放下心来。

杭海路上的汽车道和人行道没有隔离开,一路上,张晨都骑在道路的里面,把小昭和公路上来往的汽车隔开,这让小昭紧张的情绪又放松了很多。

两个人骑到红旗旅馆,小昭推车进去,张晨骑着车继续往前,心里却是一派茫然,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

虽然心里迷茫,脚却没有停,一直往前骑着,不由自主地又到了武林广场。

张晨过了体育场路和延安路的那个三叉路口,到了前面体育场路和展览馆路的交汇处,脚踮在地上把车停住,朝两边看看,左边的国际大厦已经去过,右边杭城剧院过去的杭城大厦,自己也已经去过,接下来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张晨叹了口气,决定继续沿着体育场路,往杭大方向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酒店里面,会有公司。

张晨往前骑了几十米,突然眼睛一亮,他看到杭城剧院的后门,紧贴着民航大厦,有一间在通道上盖起来的平房,房子不大,深六七米,宽度比卷闸门一边宽出去半米,房子的门楣上,挂着“文化广告”四个字。

张晨赶紧下了车,把自行车推到边上的人行道上,靠着一根水泥电线杆停好,上了锁,又从前面的车筐里,拿出了那根链条锁,把车再锁到电线杆上。

有路人经过,看了看,笑着摇了摇头,他一定是奇怪,就这么一辆破车,大白天的,有必要加两把锁吗?

张晨这几天,对这种人和这种眼光,已经习惯了,张晨心想,你们怎么可能知道,我这车是借来的,要是被偷,自己就没有办法和人交待。

张晨背着画夹走进了文化广告,里面有两个年轻人,留着披肩的长发,都是一派的大师模样,好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从事艺术工作的。

房子里没有办公桌,只有一张三四米长,一米多宽的木头台子,周围散落着几张凳子,这木头台子,既是他们的工作台,也是他们的办公桌,两个人,一个用尺和美工刀,在一张不干胶纸上刻字,还有一个,正在用笔在纸上画着什么。

张晨走进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抬头,张晨叫道:“你们好!”

在画画的那个抬起了头,看张晨背着画夹,就问:“谁介绍你来的?”

张晨愣了一下,然后说:“没有没有,没人介绍我来,我是自己找过来的。”

“你有业务?”对方辟头就问。

张晨被问懵了:“什么业务?”

对方看了看他,不再理他,张晨尴尬地站在那里,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连再开口该说什么也不知道。

就这样过了五六分钟,刻字的那人活干完了,他把美工刀扔在台子上,拿起杯子要去倒水的时候,才发现张晨还站在门口没走。

他先走到里面倒了杯水,然后一边喝着一边走出来,走到张晨面前,问他:“美院的?”

张晨摇了摇头。

“你来干嘛?”

“我来问问,你们这里需不需要人。”

“你能干嘛?”

“我,我可以做设计。”张晨说。

里面的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画画的那个,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张晨,摇了摇头,又转头忙自己的。

站着的那位喝了口水,和张晨说:“我们都会设计,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设计。”

“那你们缺什么?”

“缺业务,你要是有业务,就进来谈,没有业务,该去哪去哪。”

“什么样的业务?”

“灯箱,招牌,霓虹灯,户外广告,房顶上的字,大街上的标语,什么都可以,你有什么倒买倒卖都行。”他说着长头发一甩,朝墙上示意了一下,继续说:

“你自己看看,只要营业执照上有的,都可以做,你自己接业务,自己干,要签合同或开发票的时候来找我们,收八个点的服务费。”

张晨看了看墙上的那张营业执照,上面主营是广告制作和商务会议服务,下面兼营的内容比主营还多,零售和批发文化用品、五金、日化用品,糖、酒、糕点等副食品,等等,一大串,琳琅满目。

这所有的业务,张晨一个也没有。

张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他只感觉到,自己从那里出来,走到电线杆旁,把链条锁打开,再把自行车锁打开,推着自行车下了人行道,上车骑着的时候,那两位大师,一定一直都站在门里,用嘲讽的目光看着他。

他们看着自己一道道开锁,一定会比那些人更觉得自己是个可笑的怪物。

0415 起了个大早

轮到了小昭早班,她五点不到就起来了,张晨也准备起来,陪她骑过去,小昭把张晨按住,和他说,你好好睡吧,我已经骑过一个来回,骑慢一点,没事的。

小昭和张晨说,今天中午,她还想吃片儿川,让张晨中午给她送过去。

“你要是有事,就不要赶过来,我边上小吃店,买两个包子就可以。”小昭和张晨说。

张晨心想,我会有什么事啊,还不是到处碰壁。

六点钟,小昭准时出门了,她刚刚走,张晨就下了床,他心里还是不放心,打定主意,这三个早班,自己都去送小昭,三天过后没事,才可以放心让她一个人骑。

反正自己在床上,东想西想,也不可能睡好。

日子越艰难,张晨觉得他和小昭,彼此就更依恋,这是不是所谓的患难与共啊?

张晨匆匆地穿好衣服下楼,小昭已经出了院门。

冬天的六点,天还是黑的,张晨骑着车出去,猛踩几脚,追到离小昭还有十几米处,放慢了车速,他觉得自己就这样跟在小昭的后面,不让小昭知道,自己心里踏实,也可以锻炼小昭独自骑行的能力,真要有什么事,自己一脚就赶到了。

小昭坐在车座上,腰板挺得笔直,神情专注地看着前方,从背影都可以看得出来,她还是很紧张的,哪里还顾得上朝后张望,张晨就这样跟着,她根本就发现不了。

张晨跟到了杭海路,这里虽然有路灯,但因是城郊,路灯与路灯的间隔很远,路上的汽车,都亮着远灯,根本不顾及路边骑车人的感受,张晨在心里骂着这些司机,同时也陡然紧张起来,真想追上去,和小昭并排骑,但他忍住了。

好在小昭看到迎面有大货车对开过来,眼睛被车灯刺瞎,什么也看不清的时候,她会先从车上下来,等着货车过去,她才重新上路。

张晨心里稍稍感到了宽慰。

穿过秋涛路,再往前骑四五百米,就到了四季青,张晨吓了一跳,这时候天已经有些蒙蒙亮,这四季青,和他们前些天经过的时候大不相同,热闹非凡,两边市场里的摊位都开门了,马路上也挤满了外地来的大客车和扛着大包小包进货的人。

虽然有保安在把这些大客车引导进市场后面的停车场,但由于客车太多,还是造成了道路的堵塞。

小昭早就下了车,推着车在人行道上走,张晨也下了车,还是跟在她后面,不时就有背着包的人,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会撞到他们的身上,人太多,大家又太急,撞人的人连对不起都懒得说,就消失在人群里。

张晨听到周围的人流里南腔北调,说什么地方话的人都有,他甚至听到身后有人在用永城话骂人,回过头,却搞不清这声音是从谁的嘴里发出来的。

短短的两百多米路程,他们走了十几分钟才走过去,过了杭城水泵厂,人才开始少了一些,而且是往这边过去的人少,马路对面,从清泰立交桥方向过来的人多,他们拉着拉车或背着包,一看就是刚下火车,赶过来进货的。

小昭过了杭海路,才重新上车,到了清泰立交桥,上行骑到一半,骑不动了,又跳下了车,推着车走到桥顶。

要下坡了,张晨往前赶了一下,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好在小昭下坡的时候,一直记着他说的话,捏着闸,不敢让速度太快,其他的车从她身边嗖嗖地过去,还有一个家伙骑到和小昭并排时,故意把车子晃了一下,吓了小昭一跳,跟着也晃一下,幸好没有摔倒。

那家伙扭头看看小昭,狂笑着:“小妞,快点,来追我。”

小昭骂了一声流氓,那家伙一松手闸,继续笑着溜下坡去,骑远了。

张晨真想追上去就给这家伙一拳,但还是忍住了。

张晨跟着小昭,一直到了佑圣观路的路口,他停下车没有跟着右转,怕被小昭发现,这样明天她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己跟着。

他站在路口,目送着小昭在红旗旅馆的门口下了车,推着车走进大门。

张晨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他看了看时间,还差四五分钟七点,好险,都是四季青那段路害的。

这个时间点,张晨也无处可去,他想了想,在这个路口调转车头,他想去四季青看看,看看那地方到底是怎么样的。

张晨到了四季青,他看到道路的左边一排是三个市场,分别是四季青服装批发市场,苏杭服饰城,再过去是常青服装批发市场,四季青服装批发市场的对面,杭海路的右边,有一个人行天桥,走过去,就是四季青服装城。

张晨把车停在四季青服装批发市场和苏杭服饰城中间的停车场,锁好车,先去了四季青服装批发市场。

狭窄的通道两边,是一间间七八个平方的摊位,每一个摊位里都堆满一捆捆的衣服,摊位靠通道的门口,竖着一个个服装模特,怕被来往的人碰倒,有些模特的脖子里还绑了一根绳子,和卷闸门的门框连在一起。

每一个摊位的标准配置是一个老板或老板娘,两个营业员,让本来就很拥挤的摊位里变得更拥挤,老板或老板娘坐在里面的一张小桌子前,负责收银,两个营业员站在摊位和通道之间,负责招徕生意和出货,她们身上都穿着摊位里今天在卖的衣服。

通道里人头攒动,都是拉着小拉车的进货的客人,张晨在人群中穿行,他看到两边的摊位,生意各不相同。

生意好的店,门口挤满了人,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叠钱,叫着,给我s号几件,m号几件,l号几件,或者简洁地说一二一、二四二,三六三……每个颜色配齐。

生意最好的店几乎是在抢货,店家怕人挤进店里,干脆把卷闸门拉下一半,老板娘把钱包挂在脖子上,或腰包扎在腰上,一边收钱,一边从半开的门朝外面递货,两个营业员站在门外,一边接货一边收钱。

货刚到她们手里,马上就被人夺走,有顾客为了这衣服是你的还是我的,在那里吵了起来。

这样的摊位,老板也会亲自出马,他站在外面盯着,防止有人趁机拿了货没有付钱就溜走。

不过是几十分钟的时间,店里的货就被一抢而空,无论是老板娘还是营业员,这时候嗓子都已经哑了,人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有些虚脱,但脸上和心里都是高兴的。

忙完了这一个早市,他们才有时间空下来,开始吃早饭。

这样的摊位,往往边上或对面就有摊位没什么生意,摊位里堆满了衣服,无论是老板娘还是服务员,都会用敌意的眼光冷冷地看着自己的邻居,扳着脸,恶声恶气地责骂着那些抢货的人,碰到了自己门口的模特。

时不时地,营业员会叫上两句:“来看看啊,新款春装,刚上市的爆款。”

但顾客们朝他们的店铺里瞄一眼,并不停下。

同一个市场,还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啊,张晨摇了摇头。

也有摊位,店里面堆满了衣服,但无论是老板还是营业员,都不慌不忙、老神在在的,他们在等着自己的老客,这些老客,是来自全国各地批发市场的商户,他们到这里批发了衣服回去,再批发给那些零售商。

老客们来了,几个大编织袋的包一打,这些店里也马上空了,别看他们不显山露水,好像没什么生意,但他们每天的出货量,并不比那些抢货的店铺少。

更有甚者,他们一开门的时候,店里面就没有衣服,而是堆着一只只打好包的编织袋,编织带上用记号笔写着“郑州亚细亚”、“哈尔滨秋林”、“重庆朝天门”等等。

他们的客户,连来都没有来,他们在等着市场里专门拉货的人来,把这些货拉去托运部,直接发掉。

0416 你明天上午再来

时间过得很快,张晨在市场里逛着看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九点多钟,张晨离开四季青,去了工联大厦,工联大厦的下面三层是百货商场,上面四、五两层是餐饮酒店,还有三层是写字楼。

张晨去了里面的两家公司,也是一无所获,出来的时候看到中河对面的大楼,是杭城市服装进出口公司,就想,不知道他们这里会不会招人。

张晨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钟,这个时间去人家公司,肯定不合适,还是先去惠兴路的那家面店,给小昭买面,下午再过来。

张晨和小昭一起在红旗旅馆吃了面条,小昭见张晨坐着的时候,在偷偷地打哈欠,就让他去值班室的床上睡一会,张晨说不睡了,下午还要出去。

“那是下午,你现在去,也没单位上班啊。”小昭说。

张晨想想也对,再说,自己这么无精打采的去人家单位,也不好,张晨和小昭说,那你一点钟叫我,小昭说好,你放心睡吧。

张晨一觉醒来,吃了一惊,他看到桂花姐都已经来接班了,她和小昭两个人坐在那里聊天,张晨看看手表,已经两点多钟,赶紧起床。

小昭看着他笑道,你怎么这么困?我一点的时候看你睡得像猪,就没叫你。

张晨嘿嘿笑着,也没解释,背起背包和画夹就准备出去,小昭和他说,你去吧,我在这里陪桂花姐上班,等你回来再一起回家。

张晨说好。

张晨到了中河路的杭城市服装进出口公司,在大楼下面的门口,就被传达室的老头叫住了,老头问他是哪里的,张晨说是永城的。

“你是永城针织厂的?有没有带工作证或介绍信?”老头问。

张晨知道永城确实有家针织厂,看样子他们和这公司有业务关系,但自己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张晨和老头说,自己不是永城针织厂的,而是永城人,来这里找工作的。

老头一听,一把就把摊开来让张晨登记的访客登记簿抽了回去,和张晨说,去去去,到这里来找什么工作,这里的业务员,都是大学生分配来的,要会讲日本人美国人的话,你会讲吗?我看你也不会。

“那就没有其他的工作?”张晨问。

“其他的工作?”老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这里其他的工作都要开后门进来的,你有后门吗?哼,有后门你就直进直出,不需要在我这里登记了,我和你说,我在这里看个门,都因为我儿子是上城区税务局的,明白了吗?走吧走吧。”

张晨无奈,只能沮丧地离开那里。

张晨沿着和中河路隔中河相望的华兴巷,继续往前骑,骑了五六分钟,看到一个院子,门口挂着两块牌子,一块是“杭城市规划局”,还有一块是“杭城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

让张晨眼睛一亮的是,在这两块竖的白底黑字,一看就是公家机构的木牌边上,还有一块方的铜牌,上面刻的是“新城装饰装潢有限公司”。

张晨差一点就笑出声来,他有一种终于找到组织的感觉,这不才是自己苦苦要找的单位吗,没想到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院门口人来人往,门里面的传达室,也有人看守,但那个人,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低着头在看报纸,根本不关心窗户外面来往的人,张晨推着自行车,走进了院子,看到里面正对着大门是一幢六层高的主楼,横过来还有一幢三层高的副楼。

主楼的门口,挂着一块木牌,写着“杭城市规划局”,副楼的门口挂着“杭城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牌子边上的墙上,贴着“新城装饰”四个红色的有机玻璃大字。

张晨朝四周看看,紧贴着传达室,有一个自行车棚,张晨把自行车停到了车棚里,停在这里,就不需要再加链条锁了,锁放在车筐

0417 你是干什么的

第二天凌晨,小昭五点半就起床了,她也意识到,昨天太紧张了,差一点迟到。

晚班是秀莲,小昭是接她的班,昨天小昭到时,明明离七点还有五分,她就好像小昭迟到了五十分钟似的,黑着脸,说话阴恻恻的,收拾和交接东西,也故意重手重脚的,就是做给小昭看。

小昭今天特意早点去,倒也不是怕她,而是觉得,大家同事之间,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关系搞得很紧张,没有必要。

小昭从热水瓶里,倒出了一碗粥,这还是张晨教她的办法。

张晨他们剧团在外面,经常会这么做,晚上睡觉之前,在热水瓶里灌大半瓶开水,然后抓几把米进去,第二天早上起来,热水瓶里的米就被焖成了粥,还热气腾腾的。

小昭拿了一个咸鸭蛋,切成两半,半个留给张晨,还有半个,用筷子挑到了粥上,这才下楼洗脸刷牙,顺便把门背后的痰盂带下去倒了洗了,又带回来。

等她回来,桌上的粥也不那么烫嘴了,她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喝粥。

张晨其实早就醒了,这时故意闭着眼睛装睡。

小昭匆匆地把粥喝完,站起身,背上自己的背包,然后走过来,看到张晨还睡着,轻轻地笑了一下,用手指在他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嗔道:“死猪,臭死猪。”

她弯下腰,在张晨的唇上碰了一下,张晨突然就用双手箍住了她的脖子,小昭“喔哧”一声惊呼,嘴唇已经被张晨吻住。

两个人吻了一会,张晨想把她往床上带,小昭用手推开了张晨,叫道:“不行不行,我要迟到了。”

张晨放开双手,和她说:“别急,路上骑慢点。”

小昭“嗯”了一声。

“好好睡,别顽皮。”小昭和张晨说了一声,走出门去,顺手把房间里的灯关了。

等到门上的司必灵锁咔嗒一声,张晨就从床上翻身下床,也不敢开灯,摸黑穿好自己的衣裤,背上背包和画夹,听到楼下院门响动,小昭推车出去后,张晨也赶紧出门下楼。

还是和昨天一样,张晨和小昭保持十几米的距离跟着她,在昏黄的路灯下,张晨看到小昭的身影明显比昨天放松很多,不再那么紧绷。

到了杭海路,再遇到有大货车开着远灯,迎面过来的时候,小昭也不赶紧跳下车,站在那里等车过去,而只是放慢了车速。

张晨一路还是跟到了佑圣观路口,没有继续跟,他看到小昭在红旗旅馆的门口下车,推着车走进门去。

张晨看了看手表,六点半都还差一两分钟,张晨满意地点点头,他觉得小昭可以出师了。

张晨懒得回家,他决定还是去四季青逛逛,市场里热气腾腾的,总比去西湖边上,吹着冷风,看阿屈他们男男女女,一二三一二三地跳国标强。

昨天张晨去了杭海路左边的四季青服装批发市场、苏杭服饰城和常青服装批发市场,今天他把自行车停到了昨天停车的地方,从人行天桥过去,到对面的四季青服装城。

四季青服装城的规模比那边的三个市场都要小,通道里也比那边畅通很多,张晨觉得在这边逛,比在那边舒服多了,那边你根本就停不下来,在通道上刚刚站住,不是被人推着走,就是被人叫着让让,让让。

在这边,张晨觉得自己可以边逛边看了。

这边市场里的声音,也比那边冷清很多,没有各个摊位,互相比试着要压住别人的看看,看看,快进来看看的吆喝声。

张晨看到,很多摊位里面即使有四五个人在拿货,大家说话也是轻轻巧巧的,似乎压着声音,在密谋着什么,迅速地拿货取货结账,通道里听到最响亮的声音是客户拿好货后,和摊主说再见,摊主说慢走的声音。

还有就是,手拉车在通道里拉过,

0418 我真的不是偷版的

张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背上的包就被人夺走,交给了老板娘,老板娘把包盖打开,两只手拎着包底,往上一提,“哗”地一下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在桌上,里面没看到照相机。

众人愣了一下,出现短暂的沉默。

有一位顾客趴到老板娘的耳边低语几句,老板娘点点头,叫道:“把他背上背着的那个拿来,他是画画的,里面肯定画了很多衣服式样。”

营业员来拿张晨背着的画夹,张晨手拽着画夹的背带,扭动着肩膀,不让她拿,马上有很多双手伸过来,扳住了他的手。

张晨脸涨得通红,尴尬万分,心里虽然十分的愤怒,却又无计可施。

自己是被一群女人围着,要是男的,他早就一拳挥过去,但这么多的女人拉着他架着他抱着他扳着他的手腕掰着他的手指,他一下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能像一只困兽,嗷嗷地叫着。

但没有人理睬他的挣扎和嚎叫,他被无数女人的手抓住不能动弹,他的画夹终于也被夺去,有人打开了画夹,手一下没有拿稳,里面的效果图哗一下都掉在了地上。

大家看到了一地精美的画稿,都是各种各样的建筑,就是没有服装的样式。

张晨一见自己的画撒了一地,急得大叫:“不要动我的画,你们不要动我的画!”

有人看着地上的画,又看看张晨,终于动了恻隐之心,说了一声,这偷版的,画画得还很好,她弯腰把地上的画都捡起来,在手里挥了挥,和张晨说,看到没有,我们也不是乱来的。

她把画放到了桌上。

老板娘看到里面没有服装的样式,有点气馁,不过她马上想到了,叫道:“看看,是画画的没错了,一次次来,还看得那么仔细,你是不是把式样都记住了,回去再画出来?”

她像是问张晨,又像是问大家,张晨深感屈辱,眼眶都红了,他终于明白她们说的偷版是什么意思,原来是说他把服装的式样偷偷地画下来,张晨破口大骂:

“你这种破衣服我有什么好偷画的,我用脚画出来的衣服都比你这个漂亮。”

“哼哼,你自己能画,还来偷版?”老板娘不屑道。

“我没有偷,我没有偷!”张晨手还是不能动弹,只能用嘴争辩道。

“胖队长来了。”通道里有人叫道。

市场保安队长带着一位保安,正在市场巡查,听说这里出了状况,赶紧跑了过来。

“放开他,你们快放开他!”

跑在前面的那位胖胖的保安队长进了摊位,看了一眼张晨,就朝那些人叫道。

那些人愣在那里,队长厉声叫道:“他们他妈的耳朵聋了?快放开他,我认识他!”

队长这么一叫,抓着张晨的手都放开了,张晨心里也疑惑,这里的保安怎么会认识自己?

他定睛再看,忍不住叫道:“海根哥!”

原来,这个保安队长就是桂花姐的丈夫海根。

“你怎么会在这里?”海根看着张晨,奇怪地问道。

张晨感觉嗓子里堵着什么东西,使劲地咽了口口水,才能发出声音,他委屈地说:

“小昭上早班,我送她到单位,回来的路上,没事就进来看看,看到这里有一件衣服,很适合小昭,就想买,她们不卖给我,还说我是来偷,偷……”

“他就是来偷版的,胖队长。”老板娘说,“他第一次进来,说要买一件衣服,我没卖给他,过了一会又来了,围着这件衣服东看西看的,不是偷版的还是什么?你让他老实交代,看他是老市场哪个摊位的。”

“偷你妈个逼版!”海根骂道,“他女朋友和我老婆一个单位上班,他们住在三堡我表哥家里,你知道他还是我知道他?他们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偷你什么版,偷了人家当饭吃?人家回三堡的路上逛逛市场不可以?想给女朋友买件衣服不可以?你们是不是扯空?”

听海根这么一说,所有的人都不响了,海根继续骂道:

“市场里说过多少次了,要你们文明经商文明经商,有你们这么对客户的?信不信我把你们卷闸门拉下?”

边上摊位的人听到海根这么说,都悄悄地溜了回去,那两个顾客也拉起自己的手拉车说走了走了就走了出去。

海根指着张晨的包和画夹,和老板娘说,快把人家的东西收拾好!

老板娘还气咻咻的,坐着没动,营业员赶紧把桌上的东西和画都收进了张晨的挎包和画夹里。

她把包和画夹都递给海根,海根拿在手里,他和老板娘说:“我等下再来找你算账!”

他把包和画夹挂回张晨的肩上,和张晨说,走吧。

海根搂着张晨走到市场门口,他问张晨:“没吃早饭吧?”

张晨点了点头。

“走,我们去吃早饭,边吃边聊,今天这误会,嗨!”

海根领着张晨,到了市场边上的一个小弄堂,那里有一个馄饨摊,老板看到海根他们过来,叫了一声队长来了,赶紧清理出一张桌子,两个人坐下来,海根和老板说:

“两碗馄饨,两客小笼。”

老板说好咧,马上把两笼小笼包子上上来,顺手带来两只小碟子和两双筷子。

海根和张晨笑道:“来,吃点东西消消气。”

两个人在小碟子里加了酱油加了醋,张晨拿过辣酱罐,问海根:“海根哥,你要不要?”

海根摇了摇头:“我可不敢吃。”

张晨给自己加了一勺。

“海根哥,谢谢你!”张晨说,“今天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要被那些女人,纠缠到什么时候。”

海根笑道:“这市场里的女人,够泼辣吧?”

“何止泼辣,我要是真是她们说的,是那个什么偷版的,被她们搜出什么,大概会被她们活活撕碎。”张晨苦笑道,“对了,海根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的地原来都是我们村的菜地啊,地被征用了,我们就到这市场里,来当保安了。”

张晨点了点头,明白了。

“其实她们也不容易,你要理解她们。”

海根和张晨说:“你不知道,这市场里,偷版的人确实特别多,你想想,你一个季度,好不容易弄到了一个好卖的款式,你还指望着靠这个款式发点财。

“结果这些偷版的,把你的样式偷了去,大量生产,特别是老市场的,摊位的位子比你好,客户比你多,销路肯定比你广啊,他那里一卖,你这里肯定就不动了,别说赚钱,你这些畅销货转眼就变成积压货,那亏本就亏大了。

“所以这市场里,碰到那些来偷版的,说难听点,杀了他的心都有。”

张晨点点头,心里有些理解那些人,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了,他说:“我知道了,他们把模特面朝里面,是不是就为了防别人偷版?”

“对啊,这样至少起点作用,大家都在市场里,平时走来走去经常碰到,不认识至少面孔也熟,这偷版的,他要是从门口走过偷偷地看,就没办法,你也不能说其他的经营户连从你门前经过也不能经过,但他要是走到你摊位里面,你就会提高警惕了。”

“我明白了,这确实是一个办法。”张晨说。

“实际也没有多大的用处。”海根说,“经营户之间,为了偷版防偷版,也是绞尽脑汁,花样百出,今天你的版被人偷了,明天你可能就是偷别人版的人,乱得很。”

“都有那些花招?”

“很多啊,比如早上上货的时候,他会躲在一旁偷偷地看,看什么,看是哪家服装厂在给你加工,他私下就去找到那服装厂,下的单子比你还大,这服装厂,也是唯利是图的,对不对?还有不地道的服装厂,为了多拿订单,也会有意把你的爆款透露给其他人。

“还有,你不是防市场里的人吗,那他叫个和自己关系好的客户,让他去你这里,进个十几件衣服过来,一件留下来当样衣,其他的寄给他自己在全国各地的客户当样板,让他们订货,几天时间就仿出来,在全国各地的批发市场都上市了,速度快得很。”

海根说着,张晨频频点头,没想到这这服装市场表面的繁荣下面,还有这么多的尔虞我诈,真是防不胜防。

张晨现在,都有些同情那个老板娘了。l0ns3v3

0419 还是不行

馄饨好了,老板给他们上了来,海根看到张晨的小笼包子都吃完了,就和老板说,再来一客小笼。

张晨赶紧说够了够了。

“够什么够,这一客小笼到肚子里,又没占多少地方,你看我现在,已经是第二顿早餐了,五点来上班的时候,已经吃过一顿。”海根拍着自己的肚子说,张晨笑了起来。

“对了,海根哥,她们又怎么会认为我是偷版的?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张晨不解地问。

海根吃了一口馄饨,觉得不够酸,又加了点醋,尝尝够味了,这才停下勺子,看着张晨笑道:

“为什么?那是你太像偷版的啊。

“你看看,这来进货的,哪个不是拉着车、带着进货的大包的,你就这么空着手进人家摊位,人家一看就知道不是进货的,还有,这里是批发市场,哪里有人来进衣服,会进一件的,你要是卖衣服的,至少也要尺码颜色配配齐,买一件,人家第一反应就是来买样衣的。

“人家不卖给你,把你赶出来,哪怕是零售的顾客,也不会再进人家店了,你倒好,不禁回去了,还盯着那件衣服又摸又看的,你不是偷版的,谁是偷版的?”

海根这样问着,张晨也笑了起来,是啊,这样一说,自己还确实是像个偷版的。

“我就是觉得那件衣服,特别适合小昭,才又走进去的。”张晨说。

“我知道,她们怎么知道?”

“这个市场,就没有零售吗?”张晨问。

“有,但知道的人都不会早上来,来了也没人理你,你下午来,人家高兴的时候,比批发价贵几块,说不定还会卖给你,反正,到下午还会有的,也不会是什么畅销款,人家也当处理库存了。还有,零买衣服来这里的,两种人比较多。”

“哪两种人?”

“一种是杭城本地的姑娘儿,她们说本地话,也不会一大早来,一大早会来零买衣服的,还有就是从城站火车站过来的,全国各地的列车员,但她们都是穿列车员制服,还三三两两的,一买也是买好几件,人家会当一个小客户,你呢,两种人哪种都不是。”

海根说着就想到了什么,他问:“对了,那件衣服你还要不要?要我带你过去买。”

“不要了,这么一搞,什么兴致都没有了。”张晨苦笑道。

“对了,海根哥,等会你不要……”

“知道知道,不要和桂花说是不是?”

海根问道,张晨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对对,桂花姐你也不要和她说。我本来还想说的是,那个老板娘,你就不要再找她了。”

“怕我找她算账?”海根叹了口气,拍了拍张晨的肩膀:“小阿弟,桂花说的没错,你们两口子还是厚道。放心吧,我也就那么一说,大家在市场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哪会真去找人家麻烦?这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你说是不是?”

“是是。”张晨赶紧点头。

……

刚刚经过了这么一折腾,张晨和海根分手的时候,已经八点多钟,他索性骑车回了家,洗脸刷牙,把自己重新收拾一下,再骑着车子出来。

杭城的一般单位,早上八点半上班,不宜太早,也不宜太迟,张晨选在九点半左右,赶到了华兴巷的新城装饰装潢有限公司。

张晨走进去的时候,昨天的那个家伙抬头看了看他,又低头忙自己的,看样子他是从来也没记得有过张晨这么一个人。

张晨直接走到角落里的那个小姑娘那里,小姑娘还认识他,看到他就站了起来,转头看看另外一个角落里,经理的办公室门开着,就和张晨说,你跟我来。

小姑娘带着张晨,到了经理的办公室门口,站在敞开的门口叫道:“老大,来了一个应聘的。”

经理抬起头来看看她,说道:“搞什么鬼,我们没有要招人啊。”

“人家昨天下午就跑来过一趟了。”

“好好,让他进来。”

小姑娘退到一边,和张晨点了点头,回去自己位子,张晨和她说了声谢谢,走进了经理的办公室。

经理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个子不高,剪着一个平头,看到张晨进来,就问道:

“是你?”

“对,经理好!”

“谁告诉你我们这里要招人的?”

“哦,我是昨天经过外面大门口,看到你们公司,就想进来问问,正好经理不在,就今天再来一趟。”

经理看了看张晨,他也听到前面张晨和小姑娘说谢谢,觉得这小伙子说话待人很有礼貌,倒也不让人讨厌。

“你原来干过装修?”经理问。

张晨说对,我春节前,还在装修公司。

“做什么工作?”

张晨差一点脱口而出总经理,想想不妥,想说副总经理,还是觉得不妥,就说:“设计师。”

“在哪里?”

“海城。”

“海南岛?那么远。”

“对,我是永城人,刚刚回来,就想在杭城找个工作。”

“为什么?”

张晨觉得这个经理的问题好多,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我女朋友在这里工作。”

张晨说的算是实话,而且这样听起来,也比再去解释说自己在海城碰到了什么事,强多了,小年轻的,不想分居两地,这个太正常了,张晨这样想着,都有些责怪自己,怎么前几天就没想到这么说。

经理点了点头,他让张晨在办公桌的对面坐,看到张晨背着画夹,就问,带作品了?

张晨说带了。

“来,拿给我看看。”

张晨就把画夹打开,把里面的效果图取出来,合上画夹,靠着自己的椅子立在地上,然后把效果图递给经理。

经理的位子侧对着窗户,他转了转身,让窗外的光线,照亮了手里的画,他一张张仔细地看着,看完,把效果图放在桌上,转回身来看着张晨,问道:

“这些都是你设计的?”

张晨说是。

“不是从画册上临摹下来的?”

“不是不是,现在这些,大部分都已经完工了,在海城,还有三亚的那个酒店,也已经做了一半,经理你要是不信……”

“怎么,让我自己去看?海南岛那么远,我想去也去不了啊。”

张晨想了一下,他说:“我可以给你海南腾龙装饰有限公司谭总,海南京海房地产有限公司的刘总,还有海南万达房地产有限公司孟总的大哥大号码,经理你打他们电话,他们会告诉你我说的这些……”

经理摆了摆手,张晨停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经理说:“好吧,小伙子,我相信你说的话。”

他用手笃着桌上的效果图,和张晨说:“这些设计,老实讲,也很不错,但你要到我们这里当一个设计师,还是不够。”

“是我的水平不够?”

“不是不是,是这样,我们这地方呢,你外面看看是一家公司,实际上我们就是规划设计院的一个部门,两块牌子一套人,挂个公司,就是给院里局里搞点创收,反正上面现在也鼓励这么做。”

张晨点了点头,经理继续说:

“所以说,你看我们这地方,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它还是个事业单位,能进我们这里的,不是分配来的,就是其他单位调过来的,你要是有个正式的单位,我倒可以和院里说说,把你商调过来,是个人才嘛,但你显然,也没有什么正式的单位,对吧?”

张晨很想和经理说,自己其实是事业编制,但他知道,说了也等于白说,人家同意出化局同意放人啊,还是会到那个丁百苟手里,自己和刘立杆即使没被开除,人家只要一句,这人已经缺勤一年多,我们正准备开除,那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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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0 找到了一个临时工

经理说着,把桌上的效果图又拿起来,看了一遍,边看边说,可惜,可惜了,真是个人才。

有人走进门来就大声嚷道:“老大,宝石山那个项目你管管,那台湾人天天在骂,让改方案,鸡毛又不肯去,这个工地,我也不来管了,我还是管好我自己那个。”

“你把鸡毛给我叫来。”

张晨前面听经理说的那番话,就知道自己在这里没戏了,这人事制度就是一道逾越不过去的门槛,哪怕经理觉得自己是个人才,也没有屁用。

张晨心里一片冰凉,现在听到经理又有其他的事要处理,就准备站起来告辞。

“你坐你坐,没关系,反正你也是干这个的,工地上那么些鸟事,你也不是不知道,又不是什么机密。”经理挥挥手示意,张晨只能又坐下来。

那人走到了门口,朝外面大叫:“鸡毛!鸡毛!”

就听到外面有人跑了过来,张晨看到,原来这鸡毛,就是那个小伙子。

经理看着他问:“你怎么回事,客户对方案不满意,要改,你也不过去沟通?”

鸡毛满不在乎地说:“懒得去,没办法沟通,他妈的,那台湾人一天到晚后现代后现代的,说什么要有后现代的气息,具体又说不出想要什么,我怎么改?”

“那你他妈的,也不能交给我来应付啊,我是管工地的,不是管设计的,现在活进行不下去,台湾人骂,下面工人也骂,他妈的都冲着我,我怎么应付?”

管工地的,叫老应,老应听鸡毛这么,不乐意了。

“老应,活进行不下去,又不是我害的,是那台湾人难搞,你要骂骂他,和我说干嘛?”鸡毛反击道。

“要是这么说,那这工地,我也不管了,你们谁爱管谁管,再搞两天,下面工人都逃光了,好了老大,你也听到了,我回我自己工地去。”

“老应,老应,有话好好说。”经理叫道。

“没什么好说的,我走了。”老应说着就离开了。

经理气得半死,转过来骂鸡毛:“你怎么回事,你不知道这个工地,我已经换了三个人去管了,老应他妈的都不干了,谁去管?你自己去管?”

“我是设计师,又不是管施工的,我管个毛。”鸡毛说,“大不了这个项目,算我没设计过,那几块钱奖金,我不要了。”

“好好好,你们他妈的,一个个都本事大,都撂挑子,你们都是爷爷,就我一个孙子好了吗?你这是要逼得我去给你管工地?”经理看了看张晨,气恼地说,也不管有没有外人在了。

“我可没有逼你,老大,我说了,大不了算我没接过这个项目,要算账,你找那台湾人去算。”鸡毛说。

“你别叫我老大,你才是我的老大,我次次都要给你擦屁股,你不是我的老大是什么?我他妈的,给我儿子都没擦过这么多次屁股。”

“可以啊,看我不顺眼,把我踢回楼上去啊,我本来就没想下来。”

鸡毛伸手想去拿桌上的那叠效果图,被经理一巴掌打掉,经理骂道:

“你他妈的,我自己还想回楼上去呢,省得伺候你们这一个个的。”

张晨在边上看着,一下子不适应,他想,这他妈的乱糟糟的,还怎么干活?这客户也是奇葩,敢把项目交给这样的公司,那心该有多大,这样的公司要在海城,大概早就饿死了吧。

张晨又觉得这一切,似乎似曾相识。

想了一下,明白了,这不就是自己以前的永城婺剧团吗,团长不像团长,更像个维持会长,而自己和刘立杆,在剧团里,也没比这个鸡毛好哪里去,那老杨让他们干活,不也要半哄半求,自己就是不买账,他也开除不了自己,还不敢扣工资奖金,怕他们真不干了。

“哎哎,你说说,那台湾人到底怎么回事?”经理也没辙了,放缓了语气。

“我怎么知道,不是和你说了,他就是要后现代后现代的。”

“你他妈的,我就是问你,这后现代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我和他说了,我们要到本世纪末,才实现四个现代化,离现在还有八年,等四化先实现了,你他妈的再来和我说后现代。”

张晨在边上听着,差点就笑出来,不是笑鸡毛,而是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画面,那台湾客户,听到鸡毛这话,会是怎样的一个懵逼表情?

经理看到了张晨想乐又憋着的样子,就问:“你知道?你知道这后现代是怎么回事?”

张晨赶紧说:“我也就了解一点皮毛。”

“好好,那就把这皮毛说来听听。”经理连忙说。

张晨想了一下,他说:“这后现代,其实也没有很明确的定义,它就是西方七十年代开始的一种风潮,从哲学到美术、文学、电影、音乐,包括建筑,有一点没错,它就是反现代,整个运动,有点像又一次的文艺复兴。

“他们认为,现代化正在让人和世界,变成了千篇一律,丧失了个性,在我们这行来说,比如一个个城市,一幢幢建筑,正变得像大工业流水线上制造出来的产品。

“你到一个从没去过的新城市,就像到了一个你去过的城市,一样都是高楼大厦和立交桥,一样都是玻璃幕墙,人正在被这种千篇一律挤压,变得失去了人性和人之所以为人的那种差异性和复杂性,正在被外部世界物化。”

经理和鸡毛两个,大致算是听懂了,经理说,那不就是资产阶级自由化嘛,怪不得要反自由化,这国民党反动派,去台湾几十年了,现在回来,还是反动派。

张晨差点又笑出来,这都哪跟哪啊?

“对对,老大,你说,那台湾人大概就是要这么一个东西,这种东西,我怎么搞,上哪里给他找去?”鸡毛和经理说。

张晨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杭城哎,堂堂的浙美所在地,什么是后现代,经理这个年纪不知道,还好理解,但鸡毛这个年纪的,居然也会不知道?他不知道鸡毛是哪个学校毕业的,至少会和美术沾点边吧?

谷文达他们八十年代,在浙美闹得轰轰烈烈、名声大噪的时候,你他妈的,那时候至少也是个学画的高中生了,你是完全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好好,别给我扯那些有的没的,你还是去劝劝老应,至少工地上总要有个人去管。”经理骂着鸡毛。

“不去,老应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不去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可劝不动他。”

“你他妈的,那你说他不去谁去,工地上那么多工人,都当牛放着?”

“依我说,还真是谁也不要去管。”鸡毛坐在张晨边上的椅子上,晃着腿说:“让那个台湾人自己急了,来求我们。”

“嗨,这台湾人,也真是难搞!”经理叹了口气,他抬头看到张晨欲言又止,就问:“对了,你在海城,有没有和香港人台湾人打过交道?”

张晨说有,“我在海城,和香港p&t建筑设计公司有过合作。”

“你就是那个来找工作的?”鸡毛问。

张晨点了点头,心里骂道,你他妈的今天才知道问啊?

“让他去啊,老大,老应不去,让他去管。”鸡毛叫道。

“胡闹,人家是来应聘设计师的。”经理骂道。

张晨赶紧说:“经理,我在海城,也管过工地,就是在我和你说的腾龙装饰有限公司。”

“看看,不是可以了,哈哈,这不现成就有个接替老应的人。”鸡毛大笑道。

经理看着张晨,试探性地问:“你愿意?”

张晨点了点头。

经理继续说:“这可是一个临时工性质的活,没有编制的,干完了这个项目,就结束了,当然,我们这里,总会有新的项目的。”

“没有关系。”张晨说。

张晨心里在想,什么临时工不临时工,也只有大陆还会有这样的分法,在海城,连老板都是临时的,你干不好,连公司都完蛋了,谁会管你,自己那个磐石装饰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到头来不也就是一个临时工?

“放心吧,兄弟,我们这里的活源源不断,老应都干了三年多了。”鸡毛拍了拍张晨的肩膀,“我会照顾你的,我设计的项目,第一个会先交给你管。”

张晨连忙站起来,和他说:“谢谢你!”l0ns3v3

0421 收入还可以

经理姓宋,宋经理从抽屉中拿出一张白纸,又从桌上的笔筒里拿出一支笔,边写边和张晨说:

“这样,工资是一百六十一个月,每个月餐费补贴五十元,另外加二十块钱一个月的全勤奖,星期天不休息的话算加班,发加班费,如果要上夜班,另外再发一块两毛钱一天的夜餐费,这些是你每个月可以拿到的钱。

“等工程做完,会有奖金,但这个奖金,是所里给整个公司的,具体多少,要看每个项目的盈利情况,分到每个人头上多少,到时要评比分配,所以这个,我只能告诉你多少会有,但我现在说不出具体的数字,这些条件,你可以接受吗?”

张晨点点头,他说可以,他心里都没怎么算有多少钱,只巴望着赶快有个工作,先稳定下来,工资的多少,确实并不太在意。

“还有,逢年过节,院里面会发福利,你们也有,不过,数量减半,可以吗?”宋经理继续问。

张晨说好,没问题,数量减半,无非就是表明自己是临时工,在这里,属于二等公民,二等公民就二等公民,张晨心里觉得好笑,他想,反正老子就是二等公民,也不靠别人。

“你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什么时候都可以。”张晨说。

“那这样吧,你明天上午八点半到,明天我不在,你到了就找小何,他会带你去工地,把工人和甲方介绍给你,你就算是正式接手了。”

张晨问:“宋经理,哪个是小何?”

“就是鸡毛。”

张晨笑道:“那我知道了。”

宋经理看看桌上的效果图,问张晨,这些可不可以留给我?我放公司的资料里,有客人来,可以给他们参考,怎么说你也是我们公司的人,虽然现在是现场管理,还不是设计师,但你放心,一有机会,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没关系的宋经理,您留着好了,有需要我的地方,您吩咐就是,让我帮助在设计上出出主意也可以,我不会计较什么名分的。”

张晨和宋经理说,心想,自己刚到海城的时候,还不是设计师兼了指导员。

“好,你有这个心态和准备就好,我很欣慰,对了,你能不能把这些项目的名称写一下?”宋经理问张晨。

张晨说好,他从笔筒里拿出了一支铅笔,在每张效果图后面,写上了项目的名称,他知道宋经理这是要拿这些效果图,和客户说,海南的这些项目,也是他们公司设计的。

张晨真无所谓。

“那我就不多留你了,小何那里,我等会会和他交待。”宋经理说着站了起来。

张晨和宋经理告别,到了外面,他先走去小姑娘那里,谢谢她,小姑娘问,怎么样了。

张晨和她说明天来上班,去管宝石山的工地。

小姑娘眉头皱了一下,不过马上和张晨说,不管他,先进来再说。

张晨觉得她这话有些突兀,话里有话,又不好冒然多问,就再谢谢了她,走开,准备去和鸡毛打一声招呼就回去了,他听到宋经理在叫:

“鸡毛,过来!”

鸡毛站起来,朝宋经理办公室走,半路正好和张晨交会,他拍了拍张晨的肩膀,就进了宋经理的办公室。

张晨骑着自行车,去了惠兴路的那家面店,今天没带饭盒,汤面不好带,他就买了两份肉丝炒面,让老板多加辣。

经过奎元馆的时候,张晨想到了,赶紧把自行车停到了门口的停车处,走进门去,走到门口卖面票的柜台,和里面说,给我十块钱的卤鸭头。

奎元馆中晚餐的时候,会有一些卤菜,鸭头鸭肠鸭爪什么的,大概都是用烧了老鸭面的鸭子下脚料做的,很奇怪的是,这些卤菜不放在外面公开卖,墙上的价目表上也没有,但老顾客和附近的街坊都知道,直接和柜台说,柜台也会卖给你。

张晨还是有次跟剧团的李老师来吃面的时候,李老师告诉他的这个秘密。

张晨把面和卤鸭头挂在自行车把手上,到了红旗旅馆,推车进去,看到小昭的脚边一盆水,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在擦自行车,张晨赶紧叫道,你都生冻疮了,还擦什么车?这车等会就要骑的,你擦了出去,不是又脏了?

“不擦我难过啊。”小昭说。

“我来。”

张晨把手里的面条和卤鸭头交给小昭,从她手里接过布,却发现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可擦的了,小昭不仅把钢圈和每一根辐条都擦得锃亮,连轮胎花纹里的泥巴,都用水洗干净了,看上去和新车一样。

两个人走到值班室,在火盆前坐下,张晨这才和小昭说:“我明天要去上班了。”

“真的!哪里?”小昭睁大了眼睛,兴奋地叫道。

张晨就和她说了哪里。

“太好了!我就说,我的男人,人家还不是抢起来要!”

小昭又叫道,正好有一个旅客要出门,来这里放钥匙,听到这话,看了看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昭的脸刷地红了,骂道:“你不要误会啊。”

那旅客笑道:“我误会什么?你说了什么?我怎么没听到?”

小昭愣在了那里,旅客把钥匙递给她,转身走的时候,说了一句:“你男人不错,确实要看紧点。”

说完大笑。

小昭恼了:“你你你,你回来我不给你钥匙。”

“随便。”旅客笑着就走了出去。

小昭回过头,看到张晨也看着她笑,恼道:“你还笑,害我都被人笑话了。”

张晨笑得更厉害了:“这也怪我,我可什么都没说,都是你一个人在说。”

小昭嘟着嘴,哼了一声:“当然怪你了,你不能等没人的时候,再告诉我这好消息的?”

“我是不是该憋到回家再和你说?”

小昭睁大眼睛瞪了瞪他,叹了口气:“那也不行,好消息时间放久,也会馊的。”

“好了,吃面吃鸭头。”张晨说。

“丫头?”小昭嘻嘻笑着:“你想吃我?”

张晨说想。

小昭朝窗外看看,又从门里朝外面走廊看看,四周没人,她飞快地吻了张晨一下。

张晨拿起一个鸭头,咬了一口,和小昭说:“这个鸭头不错。”

“你是说哪个丫头不错?”

“两个丫头都不错,这个更好。”张晨指了指她。

“这还差不多。”小昭满意地说。

“对了,亲爱的,他们给你多少工资?”小昭问道。

张晨就一项项告诉了她,小昭一项项地加着,加完叫道:“发财了,亲爱的,你一个月最少可以拿到两百三十块。”

“对啊,怎么了?”

“开心啊,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了?”

“这还讲不讲道理啊,你都快有我的一倍了。”

“那我明天去和他们说,让他们减掉一些。”张晨逗她。

“不许,谁敢减掉我男人的工资,我就和他拼。”小昭叫道。

张晨又是大笑,过了一会,张晨认真地和小昭说:

“现在,我们两个人的收入,付完房租和吃饭,每个月差不多都可以再买一辆自行车,你就不要那么心疼你的自行车,每天都去擦它,脏就脏了,坏就坏了,坏了我们就再买一辆,你还是保护好你的手,知道了吗?”

小昭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摇摇头,她说不行,钱都要攒起来,以后要派用场的。

桂花姐来接班的时候,小昭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桂花姐,桂花姐也很高兴,小昭再把张晨的收入告诉她时,她也是吃了一惊,说是比她的工资还高,不过,她马上释然了,她说这个,还真是不一样,小张那个是技术活,我们是粗活,不能比。

什么技术活,张晨心里感到好笑,这管工地,不就和农民工也差不多。

“你们走吧,别在这里了,今天这么高兴,还不去逛逛西湖,看看电影庆祝一下。”桂花姐和张晨小昭说。

张晨和小昭,他们把小昭的自行车停在旅馆里,张晨带着小昭,真的去了西湖,今天他们去了断桥、白堤和孤山,傍晚骑回到东坡路,在东坡路上的知味观吃了猫耳朵和虾肉小笼,还吃了鸭血粉丝。

两个人走出知味观,真的和桂花姐说的一样,去边上的东坡剧院,看了一场张国荣、周星驰、黄百鸣、张曼玉、毛舜筠等人主演的电影《家有喜事》,两个人从电影院笑到了电影院外,又笑了一路。

“雪,雪,亲爱的,下雪了!”

小昭在自行车后面叫道,她一只手搂着张晨的腰,一只手摊开朝上,头仰向空中,她看到从头顶黑暗的深处,有雪花飘飘荡荡,穿过法国梧桐光秃的枝杈,落进了路灯的光亮里,一闪一闪的。

0422 一场大雪

第二天小昭是换夜班,她一整个白天都可以在家里,张晨起来的时候,她继续赖在床上睡觉,张晨打开了房门,惊呼一声。

“怎么了,亲爱的?”小昭从床上抬起头问。

张晨把门完全打开,小昭也惊呼一声,在床上坐了起来,从敞开的门里她看到,外面已经是银装素裹的世界,远远近近的屋顶和菜地,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远处砖瓦厂的烟囱,慢吞吞地吐着黑烟,好像是天空裂开的一条缝,又像是被雪冻住了。

等到张晨从楼下洗完脸上来,小昭也起来了,身上套着军大衣,站在外面走廊上,张晨奇道:“你起来干嘛?”

“我想下去玩雪。”

张晨哭笑不得,连哄带骗地把她弄上床,和她说,多睡一会,睡醒了再说,雪又不会逃走的,下午再去玩也不迟。

插着热得快的热水瓶里的水开了,张晨手伸进小昭脚后跟的被窝,摸出了热水袋,把里面已经凉了的水倒掉,灌满热水,重新塞回被窝,然后在脚后的被子上压上一件军大衣,这样就不漏风了,把另外一件大衣压在小昭的身上。

“谢谢你,亲爱的。”

小昭就一个脑袋露在被子外面,看着张晨在做这一切,嘻嘻笑着。

张晨吻了吻她出门,小昭在后面叫道:“路上小心了。”

张晨说好。

大雪路滑,张晨一路上看到不断地有人在他前后摔到,特别是下清泰立交桥时,虽然大家已经很小心,一些女的,还下车推着车走,但桥面上的雪被人车碾压过后,现在已经结了冰,还是太滑,张晨看到前面一位妇女,走着走着,脚下一滑,连人带车一起摔倒。

幸亏张晨早有防备,自行车龙头一拐的同时,脚在地上踮了几踮,从她身边避了开去,但他身后有两三个人,刹不住车,撞了上去,张晨听到身后一阵的哭爹喊妈,他也不敢回头,也不敢把车闸捏死,继续朝桥下滑去。

到了桥下清泰街和环城东路的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张晨看了看手表,暗自骂了声该死。

昨晚的雪花疏疏落落,落到地上就化了,自己没料到一夜之间,地上会积这么厚的雪,起的太迟,光这段路,就比平时多用了一倍的时间,现在已经是八点十五分了。

张晨心里暗暗焦急,他想完了完了,今天上班的第一天就迟到了,不仅影响不好,那二十块钱的全勤奖,是不是也要泡汤了?

红灯一变绿灯,张晨就嗖地骑了出去,也不管路滑不滑了。

好在市区的道路,被很多的车子碾压,再加上现在是春雪,雪落到地上,结的并不结实,马路靠近中间的部分,已经露出了黑色的水泥路面。

路上的汽车不是很多,有人干脆已经离开了自行车道,骑到了马路中间的汽车道上,张晨跟着也拐了上去。

张晨骑到规划局的院子,在车棚里停好车,车棚里空空荡荡的,张晨一边跑一边看看手表,已经是八点半了。

张晨跑到了公司门口,却吃了一惊,他看到公司连门都没有打开,更别说人,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宋经理是说今天上午,还是今天是休息天?不会啊,今天明明才是星期五。

鞋子里进了雪水,湿冷得有些难受,张晨在门厅里不停地跺着脚,双手互相不停地搓着吗,眼睛看着外面院子,他看到有稀稀落落的人从大门外进来,走到了规划局的那幢大楼里,这才明白,不是自己记错了,而是自己来早了,更确切地说,是其他的人迟到了。

规划局里面的人正规一些,已经有人来了,这幢楼里,是另外一个世界,所以更迟。

张晨在门厅里等了十几分钟,才看到那个小姑娘撑着雨伞,从大门外走进来,看到张晨,小姑娘问,这么早?

“是啊,我来等鸡毛。”张晨和她说。

“他?哼,今天这天气,那你要慢慢等了。”

小姑娘一边开门,一边自言自语般地说:“这鬼天气,车子都骑不了,要挤公交,公交车都挤成一块大饼了。”

张晨听她这么比喻,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跟着小姑娘进去,小姑娘继续朝里面走,张晨走到沙发那里刚刚坐下,就听到办公室里发出兹啦兹啦的摩擦声,张晨站起来看看,就看到那小姑娘双脚拨着一个铁锅,锅子里还有半锅的灰,往这边过来。

张晨赶紧过去,弯腰把锅子端起,问道,拿去哪里?

“门厅那里,烧火。”小姑娘说。

张晨把锅子端过去,放在了门厅里,回过头,看到小姑娘又兹啦兹啦,用双脚拨着一个木头的包装箱,赶紧过去,看到包装箱里垫着报纸,里面装着的是一根根的钢炭,张晨端起它到了门厅。

小姑娘拿起沙发边上报架上的一个报夹,跟着出来,问张晨,有没有火机?

张晨说有,小姑娘从报夹上扯下一张,揉成松松的一团,扔到了锅子里,和张晨说,点火。

张晨先在那团报纸上架了几根钢炭,再用打火机把下面的报纸点着,小姑娘已经把报夹上的那叠报纸都拿下来,对折再对折,当作是扇子,噗啦噗啦地扇着,过了一会,那几根钢炭就冒出了火焰,张晨赶紧又拿了几根钢炭压上去。

张晨走到院子里,抓了把雪,擦洗掉手上的炭灰,走回门厅的时候,小姑娘已经摊着双掌,在烤火了。

从门外进来两个人,看到有火,也不和他们两个招呼,就挤到边上,伸手烤了一会,这才上楼去。

小姑娘看了看他们的背影,撇了撇嘴,她和张晨说:“哼,搬里面去,不给他们烤!”

她说话的语气有些赌气,张晨明白了,自己原来不是二等公民,而是三等公民,对楼上的那些人来说,虽然楼下的公司在给他们创收,但楼下的人是二等公民,张晨这种二等公民里的临时工,只能再降一等。

张晨刚想完又想,哪里是三等公民,这院子里,那幢楼里的人是干部编制,相对这幢楼里的事业编制,他们才是一等公民,好好,自己再降一等,成为了四等公民。

张晨把一张报纸撕成两半,折好,垫在锅子的两端,以防烫手,然后端起锅子,回去公司,把锅子放在了沙发那里,两个人在l型的沙发上,呈直角坐着烤火。

小姑娘叫钟亚琼,是公司的出纳,感觉稍熟了一些以后,张晨问钟亚琼,宝石山的那个工程,有什么特别的?

钟亚琼看了看他,和他说,工程不特别,人特别。

“怎么说?”

“那个台湾老板特别麻烦,要求特别多。”

“甲方要求多,也很正常啊。”

钟亚琼冷笑道:“那甲方要是要求多,再碰上一个很拽的设计师,就是不理睬他,你说是不是麻烦,那个工地,谁都吃不消管,换了好几个人了,你小心点。”

“鸡毛为什么这么拽?”

“因为他是鸡毛啊!”

“怎么说?”

“这公司里的人,其他人都是不情不愿,被从楼上调下来的,包括经理,只有他是自己要求下来的。”

“为什么?”

“他觉得这里自由呗,再说,他要想上去的时候,随时都可以上去。”

“为什么?”

“因为他是鸡毛啊!”

张晨还是不解,问道:“为什么?”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钟亚琼说,说完她和张晨,都笑了起来。

“他老爸是那幢楼里的副局长,还是资格最老的那个。”钟亚琼说,张晨明白了。

有人来了,张晨赶紧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了他,钟亚琼和张晨说,去拉凳子过来,张晨就去拿过一张凳子,三个人呈品字坐着继续烤火,接着又有人来,张晨把凳子让给他,又拿过一张凳子,他们成了田字。

不断地有人进来,字渐渐就不成字了,而是成了挤挤挨挨的一个烤火圈。

张晨不知不觉,已经退到了这个圈子外面。

0423 等鸡毛

反正今天经理不在,办公室里的人,都围到了这里烤火,这天寒地冻的,谁愿意坐在冰冷的桌子前,面对着桌上冰冷的玻璃台板,虽然也有人的玻璃台板,插上电可以加热,但那也只是暖和了双手,两只脚还是冰冷的。

哪里有男男女女,挤在这里烤火舒服。

沙发上已经被人占满,连茶几也被拖开,上面坐了两个人,张晨站在一边,无处可坐,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光这样站在一边又太尴尬,张晨只好站到报架前,拿起《钱江晚报》的报夹,不停地翻着,故意装作是在看报,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心里焦虑地想着,鸡毛那王八蛋什么时候会来。

过了十点钟,鸡毛总算从门外走了进来,一看到张晨就叫:

“哎呀,不好意思,我都忘了你在这等我,这鬼天气,太冷了,先烤会火哈。”

鸡毛硬挤进人群,烤了一会火,抬头看看张晨还站在报架前看报,就冲张晨叫道:

“喂,那谁,都快吃中饭了,要么我们下午再过去。”

钟亚琼骂道:“鸡毛,你不要太过分哦,人家八点多钟就到这里,等了你一个上午了。”

其他人也骂道,鸡毛,你再不去,那台湾人又要找过来了。

鸡毛听了这些话,这才讪讪地起身,走到张晨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吧。

两个人走到院子里,雪这时已经停了,鸡毛问张晨:“你怎么来的?”

“骑车。”

“太好了,那你带我。”

张晨带着鸡毛,到了保俶路靠近西湖的那头,右转从省旅游局后面的下一弄进去,上坡骑了二三十米,看到右手边有一个水泥的门洞,门洞里面亮着光,鸡毛和张晨说,到了。

“这里?”

张晨指着那个门洞问,他朝左右看看,没有其他的建筑,和门洞隔一条弄堂,是一个两三层楼高的高磡,高磡上面,就是省旅游局和省中旅、省国旅,这个门洞,张晨看出来了,应该是一个掩埋在宝石山下的防空洞的出口。

这个防空洞不属于城市的人防工程,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反帝防修”时期,全国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挖防空洞的群众运动,几乎是家家动员,人人参战。

这里就是当时杭城群众挖的几百个防空洞之一,早就废弃了,没想到这个台湾老板看中了这里,要把这防空洞,改建成“流霞歌舞厅”。

鸡毛和张晨说,这防空洞,还有一个出口在保俶路,我们局已经批准它把出口改到保俶路,门口的那块公共花坛,给他们当停车场用。

两个人从门里走进去,里面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的两边,有十几二十几平方的一间间小房间,防空洞里烟雾缭绕的,两个人差点被呛得逃出来。

听到他们的咳嗽声,很多人从边上的小房间里出来,看到鸡毛就有人骂道:

“鸡毛,我们已经停了三天工了,我们的工资,他妈的找你拿?”

“找我不着,你们有事情找他。”鸡毛指了指张晨,和那些人说,“他是你们新来的领导,你们有什么要求,就和他说。”

“那就说清楚啊,这里的活还干不干,不干我们走了。”有人怒道。

“当然干啊,不干还给你们派什么领导。”鸡毛大声地回呛。

张晨抽了抽鼻子,赶紧往前走了几步,他发现烟是从边上的两个小房间里传出来的,原来是工人没事可干,天气又冷,就拿了些板材的下脚料,在里面升起了两堆火。

张晨赶紧叫道:“快把火给灭了。”

“干嘛,这里是山洞,除了石头,没东西可烧,怕什么。”有人满不在乎地说。

“胡闹。”张晨骂道,“这样时间长了,会缺氧,你们会二氧化碳中毒的。”

“那又怎样?”

“怎样?”张晨叫道,“等到你们感觉头晕脑胀,想站起来逃出去的时候,已经四肢无力,连站也站不起来,根本没时间逃命。”

张晨一说,众人也吓了一跳,有人叫道:“妈个逼,怪不得我怎么觉得头昏沉沉的。”

他这一叫,大家都说有同样的感觉,张晨说:“那就是轻微的中毒了,快把火灭了,所以的人,到外面呼吸十几分种的新鲜空气再进来。”

马上有人拉过了一根橡胶水管,张晨接了过来,和他说,把水龙头打开,你们都出去。

张晨知道,在火熄灭的时候,正是会蒸发掉最多氧气的时候。

张晨拿着水管,把两堆火都浇灭,这才和鸡毛走了出去,鸡毛也吓坏了,骂道,妈个逼的,这老应,连这也不知道交待,真要在这里面闷死几个,你说,我们会怎么样?

“这是责任事故,责任人会坐牢。”张晨说。

“好好,这里交给你了,你负责,我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鸡毛说着就想走,他想走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前面他们进来的时候,他在弄堂口看到了那个台湾老板的马仔,一晃就不见了,鸡毛料定他肯定是去叫那个台湾老板了。

台湾老板来,又不会请吃饭,只会罗里吧嗦,耽误自己吃饭。

鸡毛想走,却已经迟了,他看到台湾老板,正从弄堂口风风火火进来,鸡毛想逃,却无处可逃,这条弄堂要是再往里面逃,就要逃到宝石山上去了。

台湾老板人还没走近,就叫道:“何先生,我总算找到你了。”

“你找我干嘛?”鸡毛没好气地说,同时指了指张晨:“有什么事情,你找他谈。”

“我想再和你沟通沟通方案的事。”

“那也找他,这事我不管了,从此与我无关,你不要再找我了。”

台湾老板看着张晨问:“这里现在是你负责?”

张晨不知道他说的负责是什么含义,不过他想,既然自己是来管工地的,当然是自己负责,张晨还没来得及表示,鸡毛抢先一步说:

“对,都他负责,方案的事你也和他沟通,他也是设计师。”

张晨无奈,只能点点头。

鸡毛赶紧撇开他们,朝弄堂外面走去,把张晨扔给了台湾老板和那些工人。

台湾老板和张晨握手,说:“鄙姓刘,单名一个邦字,没错,就是汉高祖刘邦的刘邦,请问你贵姓。”

张晨说:“免贵姓张,也是单名,一个晨字,早晨的晨。”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刘老板说:“看得出来,张先生是一个容易沟通的人,唉,在这个工程,我真是头疼死了。”

“怎么了?”张晨问。

“我们从台湾过来投资,说实话,大陆的领导都很好,对我们很欢迎,但就是这些小鬼难缠,根本没有办法沟通。”

张晨赶紧说:“没关系,我们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我想,我们双方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想尽快把这个项目完成。”

“对对对,张先生你能这么理解就好。”

有工人过来问:“张经理,我们今天干什么?总不能每天都让我们大清早的跑过来,在这里干坐一天又回去,坐着又没有工资的。”

张晨想了一下,和他说:“这样,我也是刚刚来,对工地上的情况一点都不知道,你们今天,就先回去吧,我等会看看再安排,你们明天上午过来,我保证让你们开工。”

工人嘀咕了一句,又是白耽误半天,脸上虽然不悦,但想想张晨说的也句句在理,就准备回洞里,通知其他人回家。

张晨叫住了他,问道:“师傅,你怎么称呼?”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了一支给对方,再递给刘老板时,刘老板举了举手里的长寿香烟,笑道,我只抽得惯这个。

那个工人接过香烟,和张晨说:“经理你叫我大牛好了。”

“好,大牛师傅,你去帮我把几个班组的施工图都拿过来,还有工程进度表,我看看明天怎么安排你们开工。”

“张先生,我们的方案……”

刘老板叫道,张晨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说,修改的方案都没有确定,怎么能继续开工?

张晨和他说:“没事,我们下午就处理方案的事情,一步调整到位好不好?”

“太好了!”刘老板高兴地说。

大牛走了两步,又走回来,他问张晨:“经理,你说还有什么表?”

“工程进度表。”

大牛看着张晨,一脸的茫然,张晨奇道:“你们连工程进度表都没有?那你们怎么干活,怎么计算工程量?”

“就老应每天和我们说,今天该干哪些活,多少钱,我们干完就是,第二天再等他安排。”大牛说。

张晨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说:“好吧,你就把施工图拿给我,工程进度,等会我自己进去看。”

他把手里的大半包香烟递给大牛,和他说,拿去分给工人们抽,不过,在这种密闭空间干活,一定要注意安全,别在易燃易爆物品边上抽烟,一旦出意外,大火封了通道,想逃都来不及。

大牛赶紧说好。

0424 轮到了张晨头大

刘老板和张晨说:“张先生,我能不能请你去望湖宾馆吃个便饭,我住在那里。”

张晨赶紧说,不用了刘老板,谢谢你,我还是想先把这里好好看看,心里有个数,这样下午我们讨论方案的时候,才会有的放矢,你和我,不会鸡同鸭讲。

刘老板点点头,说:“张先生的敬业态度让我很钦佩,现在,我的头也不那么疼了,那这样,我们下午两点,就在前面的望湖楼,边喝茶边聊。”

张晨说好。

大牛拿着几张脏兮兮的蓝色图纸过来,张晨看到,图纸上都是污渍和菜汤,有几张上面还有烟头烫出的洞,还用笔写满了下流话,张晨不禁皱了皱眉头。

张晨把几张图纸翻了翻,问大牛,全在这里了?

大牛说对。

“连总平图也没有?”

大牛又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张晨摇了摇头,他问刘老板:“你那里是不是会有一套图纸?”

刘老板说:“有有,就在车上,要不要我叫小弟,马上过去拿?”

张晨说好,谢谢!

“效果图要不要?”

“最好也给我,这样我先全面了解一下,下午我们商量的时候……”

“知道知道,才会有的放矢。”刘老板说,张晨笑着点头。

张晨觉得,这刘老板不是很通情达理,很容易沟通嘛,怎么那一整个公司,都会觉得他很难搞。

刘老板的小弟,拿着一包图纸过来,刘老板把图纸连包都交给张晨,张晨说,那我就先进去,实地看看了?

刘老板说好,我们两点钟,望湖楼见。

张晨走进了防空洞里,大牛他们都已经走了,只留下了一个看工地的,张晨问他要了一个手电,从包里找出总平图,一个人往防空洞里面去。

看了总平图,再实地察看,张晨明白刘老板为什么会看中这里了。

这个防空洞,从外面看不起眼,但里面的空间很大,足有一千多个平方。

不仅是面积大,它还和一般的防空洞不同,层高很高,将近四米,张晨想象得出来,这个工程,当时肯定有很多的专业人士参与其中,投下了巨大的财力物力,绝不是仅靠革命群众的热情能够建造起来的。

张晨朝通道里面走了二三十米,眼前出现一个七八十平方米的厅,这里应该是防空洞的中心,张晨拿着手电晃了晃,从这里延伸出去,还有左中右三条通道。

张晨拿起总平图看看,右边的这条通道,应该就是通往保俶路的出口,以后的大门在这边,张晨决定先看看这里。

防空洞里冬暖夏凉,里面比外面温度高了好多度,但还是觉得冷,特别是里面的霉味很重,张晨走了一会,就觉得呼吸开始有些困难,越往里就越有这个感觉。

张晨往里面走,通道的两边,还是一间间的小房间,走了三四十米,眼前出现了一个一百多平方的空间,张晨拿手电往四周照照,看到对面有一扇铁门,铁门打开着。

张晨走过去看看,铁门的后面,有一条比其他地方宽一倍的通道,这条通道很短,只有五六米,通道的尽头,又是一扇铁门,这道铁门关着,铁门的外面,应该就是保俶路口的那个花坛。

这里才应该是当初建造这个防空洞时的入口,下一弄那边,是出口,张晨决定,应该马上把这个门打开,这样整个防空洞里的空气才会流通。

还有就是,整个的通风系统要先行,不然,施工进行到里面,会有很多潜在的安全风险。

张晨退了回去,把另外几条通道都走了走,有两条通道比较长,到了里面,这两条通道又在一个四五十米大的大厅相通,另外一条通道走到头,是断头路。

走完一遍,他心里大概有了一个概念,他同时也看了看工人们已经完工的部分,他看到都是加固工程,这一部分其实没有必要停,因为你不管方案怎么改,加固的工作总是要先进行的,现在的停工,完全是甲、乙双方互相没有沟通,工人又没有明确的工作目标造成的。

张晨叹了口气,他觉得这整个项目的管理真是太乱了,就是让二货来,也不会管成这个样子,包括整个公司,张晨虽然连今天只去过三次,他也感觉得出来太乱了,这样的公司还能接到业务,业务居然还不错,真是太奇怪了。

张晨把总平图放回包里,拿出了那本效果图看看,吓了一跳,他看到这本效果图,居然是印刷的,虽然印刷的质量和瞿天琳他们公司的质量不能比,但这成本也够大的,这么多的版子制出来,不可能是只印几册。

张晨想了一下,他明白了,反过来说,也可能正是因为它不可能只是甲乙双方各留一套就可以,可能所里要局里要,其他还有很多地方都需要,设计师手工不可能画出这么多,这才只能选择印刷,哪怕成本高一点。

防空洞里虽然有灯光,但还不够,效果图看上去感觉乱糟糟的,张晨走到了防空洞外,把效果图再打开,只看了两页,就倒吸一口凉气,他觉得如果按照这个效果图施工,完工以后,这里肯定会惨不忍睹。

整本效果图,完全是一个东拼西凑的大杂烩,张晨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东西,完全是从国外的那些装修画册上原封不动地抄下来的,那就是怎么“高级”怎么来,怎么富丽堂皇怎么来,完全没有看这里的具体环境和客观条件。

单独一幅看,没有问题,拼凑在一起,问题就大了,可以说,这样的设计就是僵尸,你可以给它穿上很绚丽的衣服,也可以把它化妆得脸色红润、栩栩如生,但最致命的,它是没有生命的。

僵尸就是僵尸,你怎么打扮,也改变不了它是僵尸的事实。

这样的设计,是没有灵魂和个性的,从这样的作品看得出来,那设计师,也是一个让人乏味,没有什么生命活力的行尸走肉,这倒很符合鸡毛那个家伙。

张晨摇了摇头,他知道刘老板对这设计,为什么会这么有意见了,一个稍稍有点见识的人,都会明白,这样的设计是有问题的,更别说一个会想到把防空洞改造成娱乐城的人,他一定会有特别的要求,想给他的顾客带来一个不一样的感受。

设计不是无源之水,你设计一座房子,就必须考虑到周围的自然环境,装修设计就更是,你是不能脱离母体,也就是你项目所处的建筑物本身所存在的。

就这本效果图,这种装修风格,你如果放在一座现代化的建筑里面,问题可能不大,因为建筑本身会为你加分,客户走进气派的大厅,乘坐四壁不锈钢锃亮的电梯上行,电梯门打开,眼前看到的是一派的富丽堂皇,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和谐的。

但放到这里,就特别的不合适,因为是在山底下,防空洞里,空间的狭窄本来就让你没有太多的施展空间。

很可笑的是,张晨看到,这效果图里,居然把这现在勉强还不算逼仄的通道,上面做了吊顶,两边做了护墙和墙裙,这他妈的,是要把这里搞成一个狗洞?

所有的“气派”和“富丽堂皇”,都是建立在大空间的基础上的,一个几十平方的空间,你可以做得很舒适很温馨,甚至很时尚很前卫,但就是很难给人“气派”的感觉。

再说,如果甲方仅仅只想要“气派”和“富丽堂皇”,他何苦选择这个山洞,直接找一幢大楼,拿下两三层就可以了。

张晨觉得问题大了,这个方案,已经不是修改和调整的问题,如果按照这个路子,怎么修改和调整,最后都只能变成一个笑话。

张晨觉得应该马上回公司,把自己的想法和宋经理说,看看怎么解决,现在唯一的办法,那就是把整个的方案,推倒重来。

张晨打开自行车的钥匙,正要上车,才想到今天宋经理不在公司。

张晨叹了口气,他想,那就下午先看看刘老板的意思,看看他有没有推倒重来的意思,毕竟不管怎么说,原来的方案,也是他认可的。

说不定还有人,就是愿意在茅草屋里,外髹金漆,镶嵌大量宝石,四周围为宫殿基座形式,上垒九层,然后在这样的平台上,放一张龙椅呢?

0425 真的是想到一起去了

张晨骑车到保俶路,找到一家饭店,叫了一碗面条,在等面条的时候,他把总平图拿出来看着,他在脑子里竭力排除那些效果图给自己留下的恶俗印象,从头开始考虑整个方案。

如果原来的方案不推倒重来,让张晨天天来管这样的工地,张晨觉得,那真是天天的折磨,但要推倒重来,自己总要有一个大概的想法,不然怎么去说服刘老板。

吃完面条,张晨又回到防空洞里转了一圈,再跑到保俶路口的那个花坛,看到在那个防空洞的出口那里,如今砌了一道镂空的墙,作为花坛的背景。

张晨用目力把这块已经变更给这个项目使用的土地,也丈量了一下,心里有个大概。

他看看时间,离两点还有半个小时,索性把自行车停到了防空洞里,走过去。

望湖楼离这里不远,就在省旅游局那边的高磡下面,坐落在高磡底下的一条小径石涵路,和紧傍着西湖的北山街之间。

望湖楼是一座不大的木结构古建筑,楼高三层,一二楼是散座,三楼是包厢,茶楼背山临湖,正中的额枋间悬挂的黑漆匾额,上书“望湖楼”三个大字,笔势苍劲,姿态纵横,肥笔有骨,瘦笔有肉,是宋代大书家黄庭坚的手迹。

大雪天气,这茶楼不但没有门庭冷落,反倒人声鼎沸、茶客如云,只因为这里是个喝茶赏雪的好去处。

张晨从石涵路走到了茶楼,才一点四十不到,他想时间还早,刘老板他们可能还没有到,就想走去前面几十米,看看断桥残雪,没想到刘老板的小弟,已经在茶楼门口等他,把他带到了三楼的一间临湖的包厢,刘老板已经在这里。

虽然外面寒风凛冽,包厢的窗户却洞开着,到这里喝茶的,不都是来赏雪赏湖景的吗,把窗关上,那雪和西湖的味道就淡出去了。

张晨在刘老板的对面坐下,朝外面看看,里外西湖尽收眼底,大雪初晴,但见雾淞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唯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

放眼远眺,湖对面城隍山、夕照山和南屏山如巨龙卧波,茫茫苍苍。

“这地方真好!”张晨忍不住感叹。

刘老板笑道:“是啊,我头疼的时候,只有到这里坐坐,喝上一壶龙井茶,才会感觉舒服一些。”

张晨也笑道:“那你是经常来喝吧。”

这话一语双关,也就是调侃,鸡毛常常会让刘老板头疼。

刘老板听了,哈哈大笑,他说不错不错,还真是这样的。

张晨把那本效果图拿出来,放在桌上,他问刘老板:“这个方案,你希望哪里能做修改和调整。”

刘老板看了看那本效果图,皱皱眉头,和张晨说:“我真想把它整本都扔到外面去。”

张晨吃了一惊,问道:“怎么?”

“这个里面,就没有一个地方是我满意的。”

“刘老板都不满意,又怎么会认可这个方案?”

“唉,我是没办法啊!”刘老板一听张晨这话,就叫苦连连,他说:“这个项目我光等设计稿出来就等了七个多月,中间拖拖拉拉,改了无数稿,还是现在这个样子,我和你们那个设计师,就差没打起来了。我是真的没办法,再拖下去拖不起啊。”

“七个月?”张晨更奇怪了,他问:“那当初你为什么不多选择几家公司给你出方案,你选择一个满意的呢?对不起啊,我这样说,有吃里扒外的嫌疑,但甲方,不都是这么做的吗?几个方案同台竞争,对乙方来说,也很正常。”

刘老板瞪着眼睛看着张晨,问道:“张先生,你是新来的吧?”

张晨点点头。

刘老板苦笑道:“那你对你们公司还真不了解,你以为我能有选择?”

“这个,装修不都是甲方选择乙方?”

“乙方?你们公司可不是乙方,是大爷,我要是不把这个项目给你们公司做,我那个规划调整就批不下来。”

张晨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了刘老板说的小鬼难缠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为什么自己公司,那么烂,生意还那么好,完全是因为背靠着规划局这棵大树。

这整个的操作流程,可以说是,这手把合同收进去,那手才会把批文递出来,宋经理不是和自己说过吗,自己公司,就是给所里局里搞创收的。

这他妈的,比强买强卖还厉害,差不多是明抢了。

刘老板苦着脸说:“不瞒你说,张先生,我们来大陆投资,最怕的就是和这些政府部门自己办的公司打交道,那真是一言难尽,我相信,这些公司迟早会被清理,不然就会严重迟滞大陆各个地方经济的发展。”

张晨点了点头,他说对,我也认为肯定会被清理的。

“好了,不说他了,来说说我们自己的事,张先生,听说你也是个设计师?”

“对。”张晨说,“我在海城的时候就做设计。”

“那要是我请你建议的话,你会怎么做?”

“和你一样。”

“怎么?”

张晨轻轻拍了一下那本效果图,和刘老板说:“我也会把它扔到窗外去。”

刘老板一愣,然后笑了起来,眼睛也亮起来了,他说:“哈哈,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快说,你有什么想法?”

张晨犹豫了一下,他在想自己就这么和甲方否定鸡毛的设计方案好不好?特别是还要把他的方案完全推翻,另起炉灶,这会不会给人挖墙脚的感觉?

他想到鸡毛前面对刘老板和自己说过的话,说是这个项目他不管了,从此和他无关,包括设计方面的问题,都由张晨负责解决。

既然你都不管了,那我来管总没有什么问题吧?张晨想。

张晨于是把自己对原来方案的顾虑都说给刘老板听,刘老板频频点头,他站起来,说天太冷了,走过去把窗户关上,走回来坐下后,他和张晨说:

“张先生,你说的很对,我原来就一直感觉这里不行那里不行,但我不是干这行的,就是说不出怎么不行,张先生不愧是行家,你一点我就通了,确实是这么回事。

“张先生,我再冒昧地问一句,要是再出一个方案,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一个星期吧,不过,不影响这里施工,这里的工地我看了,还在做加固工程的阶段,这个没必要停,因为不管是什么方案,加固工程是一定要先做的。”张晨说。

“好好,这个你安排,我是想问,一个星期?这么快能出来方案?”刘老板问。

“可以,其实,我已经有个大概的想法了。”

“快说快说,张先生,快说说你的想法。”

张晨略微思索了一下,和刘老板说:“刘老板,你选的这个地方很独特,你一定有你自己的想法,你先告诉我,你希望这里成为什么样的?”

“我就是不想做成这样的。”刘老板指了指那本效果图,和张晨说:“我希望做成一个很特别的地方,让人来了以后就忘不了。”

张晨微笑着点点头,他说:“巧了,我的构思,和刘老板的想法正好不谋而合。”

“是吗,那快说说你的构思。”刘老板叫道。

“这个地方,做成一般的ktv,它的劣势我前面已经说过了,严格地说,防空洞里做ktv,会给人很压抑的感觉,并不是很适合,但我们要是把它的优势发挥出来,又可以做成一个你说的很特别的地方,别人想模仿也模仿不了。

“防空洞,它最大的特点是一个密闭的空间,这个是它的劣势,做什么好像都不合适,但恰恰做ktv很合适……”

“为什么?”刘老板插嘴道。

张晨笑笑,继续说:“你不觉得,ktv本身也是密闭的空间吗?就是有窗户的房间,也会把窗户都封了,我们这个,还省了这个环节。”

“这个倒是,你说的没错。”刘老板也笑了。

“那里面我进去转了两遍,防空洞本身的特点,那种长长的,弯弯曲曲、起起伏伏的通道,通道两边一个个圆顶的房间,这种结构,你在任何一幢大楼里,是找不到的。

“再加上人走进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走在山底下,它所带来的那种神秘的,想探寻的心理变化,如果我们能够利用好,当然会给人留下不一样的感觉。”

张晨娓娓道来,刘老板听的津津有味,眼睛里却有一丝的疑惑,张晨明白他这种感受,他说:“好了,下面我来说一些具体的设想。”

0426 密窖KTV

听到张晨要说具体的设想,刘老板的身子都坐直了,两眼盯着张晨。

张晨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速写本和铅笔,摊开,边画边和刘老板解释:

“我的设想是这样,尽最大的可能保留里面的原貌,包括那些裸露的石顶和石壁,就保持原来那种粗犷的风格,还有石壁上刷着的那些标语和宣传画,都留着,有很强的时代印记,重点是做好每个房间的隔音和消音。

“里面的通道我看了,往下面再挖的难度不大,我们在通道的中间挖一条沟,把通风管道、空调管道还有其他需要的管道,包括下水管道,都埋在下面,上面铺上石板,这样,要维修的时候打开来也很方便。

“顶上,你看,就这样,装上一路矿灯,对,就是这种,外面有铁丝罩子的矿灯,这样,人走在通道里,会有一种走在坑道里的感觉,是不是有一种神秘感?

“每一个房间,这是最要花功夫的地方,那些房间,现在是没有门的,我们它修整过,装上门,就那种地下酒窖里的,看上去很笨重的木头门,但开合必须是很轻巧的。

“我们把这些房间,做成一个个酒窖的样子,里面的沙发当然要很舒服,但茶几,我们去买那种旧的钳工桌,把桌腿锯短就可以。

“还有,用铣床、刨床、车床的台子,把上面机头拆了,两张一拼,就是茶几,这些东西,绍兴路的废旧钢铁市场都有的卖,很容易找到,价钱也很便宜,有铁砧什么的也可以买些回来,当凳子用。

“总之,里面所有的器具,都尽量用这些旧机器的零配件改装,不要刷新,洗干净就可以,这样的环境,这些旧机器发出幽暗的金属的光泽,会给人带来很强烈的感官刺激。

“外面那个大门,也保留原来防空洞两道厚重的铁门,门口很不不起眼,人家当初的设计,就是要不起眼,他们是准备拿来躲炸弹的,谁知道有一天会变成娱乐场所。

这大门口肯定要改造,我们把外面的花坛清和墙壁拆掉以后,就是宝石山脚,一整片裸露的岩石,那地方我看过了,面积太小,要在外面扩建什么地方不够,我们什么都不建,就在门口,放一个龙门吊,把门框在龙门吊里面,保俶路口,竖起一个龙门吊,这本身就醒目了。

“这龙门吊,和里面的旧机器呼应,但这个和里面的不一样,因为它是在室外,我们要做处理。

“怎么处理?我们把这整个巨大的龙门吊,就刷成桔红色,最亮的那种红色,这红色的龙门吊在那里一立,把整个地方、整条保俶路都点亮了,在西湖边上的游人,都可以一眼就看到它,太醒目了!”

张晨说着画着,刘老板亢奋起来,不停地用手拍着桌子,叫道:

好!

好!

这个好!

太好了!

“哎呀张先生哪,我就是说不出画不出来啊,我要的就是这样的东西,我和你们那个设计师,说了半天,他也理解不了,搞出来的,都是这种丑东西!”刘老板拍着那本效果图叫道。

“你同意这个方案?”张晨问。

“太同意了!”

“那名字也要改一下,你原来那个流霞,和这个不合适吧?”

“哎,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不合适。”刘老板说。

“我给你想了一个,不知道合不合适。”张晨说。

“你快说。”

“密窖,秘密的密,严密的密,酒窖的窖,密窖ktv,我们里面的房间,不是一个个就像酒窖吗,这个,是不是有点特别?”

“啊哈哈。”刘老板笑道,“就这个了,密窖ktv,太好了!”

张晨说的口干了,他放下铅笔,喝了口茶,刘老板问他:“张先生,就按照你这个构思,你是不是马上就可以动手做方案了?”

张晨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刘老板叫道。

“我明天上午,要先去和我们经理说一声,我估计,他大概也不太会关心方案改不改的,就是有一点,他肯定会很关心。毕竟你们这个项目,是已经签订了合同的。”

刘老板明白了,他说:“我以为什么,不就是担心造价嘛,你和你们经理说,要是算出来的造价比原来低,我就按原合同金额支付,另外再多付十万块,要是比原来的造价高,我就按新的造价支付,之外也是多付十万块,只要改用这个方案就行。”

张晨笑道:“那应该就没多大问题了,不过,我还是要先请示了再和你说。”

“这个当然,这个当然。”

刘老板在张晨的速写本上,写了一个房号,又写了一个电话号码,和张晨说,这是我望湖宾馆的房号和酒店总机的电话号码,你有消息就打电话给我。

张晨说好,没问题。

刘老板舒展了一下腰,开心地笑道:“哎呀,张先生,你这一说,把的头疼病,从根子上给治好了。”

张晨也笑:“我也一样,设计师碰到一个理念相同的甲方,也会很愉快。”

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外面天有些阴了,张晨看看手表,已经五点了,小昭还在家里等着自己。

他赶紧站了起来,和刘老板告辞,说自己要回家了,刘老板叫道:“不行不行,你一定要赏光,让我请你吃饭。”

张晨赶紧说:“我还没和家里说过,我女朋友还在等我回去。”

“那一起啊,把你女朋友一起叫来。”

张晨摇了摇头说:“我们住的地方很远,又没有电话,来去很不方便,谢谢刘老板,下一次吧。”

“好好,那说定了,下一次一定要让我请你和你女朋友吃饭。”

……

外面天已经黑了,小昭站在走廊上,等着张晨回来,风吹在脸上刺骨的冷,但小昭站在那里,一点也没有想回房间去的念头,她要在这里看着张晨在那条小路出现。

从下面院门口到小路转弯的地方,一共有三盏路灯,好几次,小昭看到最远的路灯下出现了一个骑车的人影,很像是张晨,但等到第二盏时,就都不是,小昭失望地叹了口气。

小昭站在那里,睁大了眼睛,他看到又一个很像张晨的身影出现在最远的路灯下面,等到他再出现在第二盏路灯时,小昭开心地笑了,这回没错了,不是张晨是谁?

小昭心里默默地数着,她想等她数到二十,张晨肯定会出现在最近的那盏路灯下。

小昭数到二十,张晨果然就在路灯下出现了,小昭赶紧朝他招手,张晨也看到了小昭,他左手把着龙头,右手朝小昭挥着。

等到张晨进了院子,小昭已经跑到了下面楼梯口。

张晨搂着小昭上楼,进了房间,小昭和张晨说,我把菜热一下,一会就好。

张晨看看桌上的菜,动也没有动过,问道:“你也没吃?”

“没有呀,你不回来,我怎么敢吃独食?”

“好险,前面有一个台湾老板,要请我吃晚饭,我要在那里吃了,那你不是要在家饿死?”张晨笑道。

小昭苦着脸和他说:“我还真的会饿死的,亲爱的。”

“所以我打死也不敢吃啊。”

张晨说,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两个人吃完饭,张晨把图纸拿出来,又拿出了纸笔,他要算算按自己的方案,这个项目的总造价大概是多少,这样明天和宋经理汇报时,心里有个底。

家里没有计算器,小昭就坐在一边说,你说,我来笔算。

笔算实在是太慢了,两个人算到快八点钟,连一半都还没有算好,小昭说带单位里去算吧,单位里有计算器。

两个人起身,收拾好东西,今天小昭上夜班,张晨送小昭过去,也不回家了,就陪小昭睡在旅馆的值班室里。

他们到了红旗旅馆,才八点四十五,秀莲看了看手表,也无话可说,两个人坐在那里坐了一会,正准备接着算账,有楼上的客人下来要开水,他们才知道,秀莲这个懒婆娘,居然连二楼房间里的开水都没有送。

小昭赶紧起来,去锅炉房给那一堆的开水瓶灌开水,然后送到一个个房间去,张晨站起来要去帮她,小昭说,不许去,去了就只会耍流氓。

张晨笑道:“我那是睹物思情。”

“睹物,睹什么物?”小昭的脸红了,轻声骂道:“就那一堆煤呀?”

“是啊,那是有你体香的煤。”

“流氓!”小昭嗔骂道,“好好在这里待着吧,算你的账,计算器在抽屉里。”

小昭走了,张晨继续算账,等小昭回来的时候,他的账也算好了,总造价大概比原来低百分之二十左右。

张晨松了口气,他想,这下宋经理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0427 汉高祖刘邦,一言九鼎

张晨到公司的时候,鸡毛还没有来,不过宋经理已经来了,张晨直接去了宋经理的办公室,宋经理看到他进来,就问他:

“怎么样,你昨天接手了?”

张晨说接手了。

“看到那个刘皇帝了?”

张晨知道他说的是刘老板刘邦,张晨点了点头:“看到了,他请我喝茶,我们聊得很愉快。”

“你和刘老板聊得很愉快?”宋经理似乎有些不相信。

“对啊。”张晨说。

“那工地上,可以复工了?”

“本来就不需要停,都是加固工程,方案怎么调整,工地上都没有停的必要。”张晨说,“大牛他们都在等我,我等会过去就让他们继续。”

“好好,那你快走,快让他们复工,这些工人你不知道,他们很麻烦的,停几天工,就骂天骂地,搞不好就会闹到公司来,把这里搞得一团乱。”

张晨心想,他妈的就是他们不来,你这里也已经够乱的。

“没事,理解就好,毕竟他们一天不干活,一天就没有工资。宋经理,我有一件事要向你请示一下,请示完我就过去。”

“你说。”宋经理抬了抬手。

张晨于是把自己昨天和刘老板沟通的情况和宋经理说了,宋经理不动声色地听着,张晨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他到底是同意方案重来还是不同意,一直等到张晨说了刘老板让他转告的支付方式,宋经理的眼睛亮了,他赶紧问:

“那你心里有没有数,按你的方案,总造价会比原来高还是会低?”

“我昨晚大概算了一下,比原来的,应该低百分之十左右。”

张晨心里清楚,工程最后实际决算的结果,和他昨天预估的,肯定会有一些出入,所以他没敢告诉宋经理百分之二十,而只是保守地和他说百分之十。

“百分之十?那就是说,我们多出了百分之十的净利润,还白得十万块?有这样的好事?”宋经理一连串地问。

张晨说是,刘老板就是这样答应的。

“哈哈,那干啊,这样的好事怎么不干,你马上干,放心,工程结束之后,我会给你发设计奖金的。”

“宋经理,我想,是不是该先和鸡毛说一声?毕竟,这样的话,要把他的方案完全推翻了。”

“和他说什么?说得着吗?这个项目,他不是已经撂挑子了?昨天你也在这里,说得清清楚楚的,大不了到时,他那份奖金,还是算给他好了。”

“我觉得还是先和他说一声……”

“他在不在,你叫他过来。”

“我来的时候没看到他。”

“那就不用说了,这个**人,等他到公司的时候,太阳都下山了,黄花菜早凉了,没事,就这么定了。”

张晨拿出速写本,翻到刘老板写了房号和电话号码的那页,和宋经理说,刘老板还在等我们的消息,那我通知他?

“好好,马上通知!”

张晨拨通望湖宾馆的总机,让她帮转512,电话响了一阵后,一个赖洋洋的声音响起:

“哪位?”

“刘老板您好,我是张晨。”

“噢噢噢小张。”刘老板一听是张晨,马上振作了起来:“小张,你那里怎么样了?”

张晨和他说,我就在宋经理的办公室,宋经理同意了,我今天就开始设计方案。

“太好了,小张!”宋经理叫道。

宋经理把话筒从张晨的手里拿过去,叫道:“刘老板,我老宋啊,那个支付方案,实际比原合同低,按原合同支付,比原合同高,按实际支付,不管高低,你另外再支付十万,没错吧?”

“没错没错。”

“那小张这里方案出来,我过去找你,再补签一个合同?”

“好,没问题。”

“那这事我们定了?”

“定了定了,你放心,我汉高祖刘邦,一言九鼎。”

放下电话,宋经理看着张晨说:“奇怪,这刘老板,今天怎么像变了一个人?”

张晨笑笑,他心里在说,那是因为他的头疼病被根治了。

张晨走的时候,看到鸡毛座位还空着,这家伙还是没来。

……

公司里的人都走了,刘立杆让吴朝晖也先回去,他说他还有事要处理,等会自己叫蓬蓬车回去。

张晨和小昭走了,雯雯和倩倩了无音讯,刘立杆觉得自己回到家里,真没有什么意思。

不过在办公室里坐着,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刘立杆和张晨不一样,他根本就不是一个能静下来的人。

他走到沙发那里坐下,拿起茶几上的《静静的顿河》翻看起来,看了两页,感觉自己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他把书合上,扔回到茶几上。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以前,即使外出演出的时候,大家晚上一起挤在破庙里,或任何地方,他都习惯打着手电或点着蜡烛,拿一本书,一看就是一个晚上。

当初谭淑珍就是这样被他吸引,不管夜多深,她醒来的时候,都能够看到布幔那边微弱的光团,就知道是刘立杆还在看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谭淑珍看到这团光,心里就感到很踏实,翻一个身,继续微笑着睡去。

后来是看到这光,心里就感到一种温暖,无端端地,在黑暗中会感到脸红耳热,她认定这可以一整夜一整夜看书的人,肯定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人。

她因此才会在拱月的众星中,选择了刘立杆这颗并不算璀璨的星。

还有一次,刘立杆记得是在泰顺,也和现在一样,是在冬天,温州的冬天也是很冷的,可不像海城,演出结束后,他们全团就住在那个有戏台的祠堂里,女的住在有顶的戏台上,男的住在露天的戏台下,刘立杆晚上还是习惯性地坐在被窝里看书。

借着一支蜡烛,光线很昏暗,也许是看书看得时间长了,感觉眼睛有些疲倦,也许是前面一伙人宵夜,酒喝多了,刘立杆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没想到却睡着了,手上的书滑落下去的时候,打翻了蜡烛,蜡烛倒在边上冯老贵的被子上,把被子点燃了。

那一堆男的都在蒙着头睡觉,谁也没有察觉,冯老贵还感到这冰冷的被窝,睡着睡着总算变暖和了,只有谭淑珍恰好醒来,朝台下看看,没看到刘立杆和他的烛光,却看到台下的一团火,谭淑珍大喝一声,底气十足,不仅把祠堂里的人喊醒了,把全村的人都喊醒了。

他们跑过来一看,看到剧团里的女人们穿着单衣,就从里面逃了出来,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男的正用水在往自己的被子上浇。

刘立杆盯着茶几上的《静静的顿河》,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那个时候,总幻想有一张舒适的沙发,明亮的灯,可以好好地窝在沙发里看书,现在这一切都有了,自己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刘立杆拿起桌上的大哥大,拨通了孟平,问他在哪里?

“我在临高,杆子,你要不要过来?”孟平说。

“滚!”刘立杆骂道。

孟平笑着把电话挂了。

刘立杆呆呆地坐在那里,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打给谁,因为刘芸,他和李勇之间裂痕还没有消弭,李勇虽然不会再拿墨水瓶砸他,但在刘芸出现之前,刘立杆知道,李勇是不可能完全原谅自己的,而刘芸,到现在为止,和谁也没有联系过,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

刘立杆把大哥大扔到沙发的另一头,不禁苦笑,自己在这个城市看起来认识的人很多,但实际能说说话的却没有几个,在这个城市,叫过自己亲爱的和老公的女人不少,但出了门,那些女人们马上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还不如二炮,人家至少还惦记着二炮,认他是老客。

自己他妈的,什么都不是。

刘立杆有些想张晨了,原来,一个随时随地都知道他在哪里,一个扣机就可以把他叫过来,不管几点和他说,走,去喝酒,两个人就可以乘着月色一路走去的人,是那么的难得。

可是,他现在就连张晨在哪里,也不知道了。

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城市,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孤独。

0428 你回来,我真的太高兴了

刘立杆站起来,走到了窗前,看着外面,龙昆北路是彻底活回来了,整个海城,也总算是从正月的长梦中苏醒,活过来了,不仅是活过来,而且好像更热闹,几乎每天都有人带着刚从大陆过来的朋友,到刘立杆这里,向他请教房地产方面的问题。

他们都是闻风而动,准备来海南投资房地产的,听朋友说,有些是听朋友的朋友说,有刘立杆这么一位朋友,海城的传奇人物,当然要请他为自己引荐,这些人,大多又被刘立杆引荐给了孟平,所以把孟平也搞得更忙了。

孟平乐此不疲。

刘立杆打定主意,不管风怎么吹,吹成台风还是超强台风,自己还是要一门心思,把精力都放在京海国际金融中心的项目上,这个才是他在海城的立足之本。

自己现在在海城的名声,刘立杆自己感觉是虚的,只有把这个项目搞定,海城第一高楼稳稳地耸立在国贸区,自己在海南的名气,才会坐实,有了实名,各种机会会接踵而至,不愁后面没有项目。

炒买炒卖土地的事情,刘立杆至少现在不会做,还是让孟平去做吧,自己没有这么多的精力,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刘立杆看着孟平每天这样,和那些人勾肩搭背,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甚至害怕,他想起的黄美丽的爸爸黄宏光,那个从自己公司楼顶跳下来的人。

那个有着掌门一样犀利目光的清癯的男人。

如果没有他的教训,刘立杆觉得,自己肯定也会和孟平一样,他和孟平,说不定会变成打通海城官场的黑白双煞,毕竟那样才符合自己的性格。

那些人,刘立杆现在的想法是,他觉得不能不去接近,但也不能太近,对他们的态度,最好是像孔老二对鬼神的态度,那就是敬而远之。

刘立杆提醒过孟平,孟平说没事没事,我就是从这些人里混出来的,杆子,我要是没来海城,我现在在无锡,就是这些人,哈哈,你要到无锡来办事,说不定就要打点我。

刘立杆笑笑,他觉得不可能没事,孟平有些高估自己,连黄宏光都把握不住,你孟平凭什么能把控住,有一种势力,一旦向你反噬的时候,它的凶猛程度和气势,可能会一下就把你打懵,就像挨了小武的一记老拳,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还是小心一点,刘立杆和孟平说。

孟平说我知道了,谢谢你,杆子。

但刘立杆觉得孟平没有知道。

刘立杆看着对面“汤の浴”温泉的霓虹灯招牌,想过去,又懒得去,在那个地方,确实是能让你忘记你的孤独甚至忧郁,但刘立杆觉得,出来之后,只是会更觉孤独,你不像是从温柔之乡醒来,而更像是大冬天的,猛地被掀了被子,还被泼了一盆冷水。

“笃笃笃。”

身后有人在敞开的玻璃门上敲了几下,刘立杆吓了一跳,他转过身,看到郑炜站在门口,朝他微微笑着,刘立杆几步就冲过去,一把将她抱住。

郑炜猝不及防,有些手足无措,她迟疑了一下后,也抱住了刘立杆,两个人热烈地亲吻起来。

……

两个人坐了起来,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抓过一旁的衣服,随意地遮挡一下。

“给我支烟。”郑炜说。

刘立杆欠身从茶几上,拿过了自己的烟和火机,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点着,然后递给郑炜,郑炜接了过去,刘立杆抽出第二支,给自己点着。

“操,我他妈的怎么就从了,我应该把你阉了才对。”郑炜头靠在刘立杆的肩膀上,骂道。

刘立杆大笑。

“我是说真的。”郑炜说,“我知道我回来了,你会高兴,但没想到你会高兴到这么粗野和直接,他妈的连假惺惺的过渡都没有。”

“喜不喜欢?”刘立杆问。

郑炜“嗯”了一下,她说:“算是把一层窗户纸一下就捅破了吧。对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你?”

刘立杆说对,反问:“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也喜欢你?”

“算是吧,不然我也不会回来了。”

“对了,你要回来,怎么没先打电话通知,好让我去接你?”刘立杆问,郑炜没有吱声,她猛地吸了口烟,又吐出来。

刘立杆明白了,叫到:“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给我一个惊喜?”

郑炜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说:“我他妈的,越来越搞不懂自己了,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当自己是个少女。”

说完,她又猛地吸了口烟,刘立杆乱笑,扳过她的脸,亲了亲她,她把含在嘴里的烟,猛地吐给刘立杆,刘立杆差点被呛到,郑炜开心地大笑。

“不对啊。”刘立杆说。

“什么不对了?”

“你没通知我,怎么孙猴也没打电话给我?你们通好的?”

“通屁,我没告诉他我来海城了,也许我明天会通知他,我来这里上班了,也许,我明天是不是该回北京了。”

“为什么?”刘立杆吃了一惊。

“也许,我都不应该来,要是知道一见面你就这么直接,说实话,我可能在北京就吓坏了,不敢来了。”郑炜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说:“本来,我是想让你帮我出出主意的,还有就是,如果不当面和你告别,我会觉得遗憾。”

刘立杆觉得郑炜这话说得有点奇怪,他说:“不可能,你只要来了,我就不会放你走。”

“那也由不得你。”郑炜说,“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刘立杆点了点头:“你是郑炜啊。”

郑炜笑了一下:“我其实不应该姓郑,我的小姨夫才姓郑,我跟了他姓。”

郑炜回头看看刘立杆,见他一脸的诧异,郑炜继续笑着:“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你知不知道,孙猴的爸爸不姓孙?”

“我操,那姓什么?”

“你别问了,这就是我们都不跟着父亲姓的原因,明白了吗,我们这些人,包括我哥哥姐姐他们那一批,很多都是这样,没有特殊的原因,就是需要,有些是组织需要,有些是自己家里觉得需要。”

“我明白了,是为了安全还是避嫌?”

“都有。”

“我无所谓,你姓什么都可以。”

“你无所谓?那你知道我有没有结婚?”

“我不管,我就喜欢你这个人,不管其他。”

“你不管?好吧。”郑炜沉默了一下,缓缓说:“我已经结婚了,结了三年了,虽然我和我丈夫,在一起还没有超过三个月,在一起的时候,也是相敬如宾、行礼如仪,根本就不像夫妻,而是熟悉的陌生人,但毕竟,我们结婚了。”

郑炜看着刘立杆问:“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说,我可能都不该来吗?”

刘立杆又抽出一支烟,点着,递给郑炜,把她手里的烟头接了过来,然后自己也点着。

“我不管。”刘立杆说,“我只知道,我也破戒了。”

“你破什么戒?”

“我原来自己给自己要求,什么女人都能碰,就是自己公司的女人不能碰,现在碰了。”

郑炜狠狠给了他一拳:“你他妈的,你很委屈是不是?”

刘立杆把香烟从她的手里夺过来,两支一起扔到烟灰缸里,两个人又抱到了一起。

……

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刘立杆接了起来,孟平在电话里叫:“杆子,我在从临高回海城的路上,你有什么想法?”

刘立杆看到郑炜看着自己,刘立杆和孟平说,你稍等。

他把电话捂住,放离开一点,和郑炜笑道:“又一个很想你的人。”

“谁呀?”

“你战友,老孟,他现在在回海城的路上,见吗?”

郑炜点了点头。

刘立杆放开捂着电话的手,和孟平说:“孟平,有个你很想念的人在我办公室,你有什么想法?”

“滚,在海城,就没有我想念的人。”孟平骂道。

“郑炜,你想不想她?”

“你说什么?郑炜回来了?哈哈,我想,想想想,我想死她了!”孟平叫到,“你们两个,就在办公室里待着,哪里也不要去,等我回来,狮子楼宵夜啊!”

孟平叫得很大声,连郑炜都听到了,她微微地笑着。

刘立杆听到电话里,孟平和曹小荷说,快快,再快一点,直接去杆子公司。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0429 都是最好的安排

刘立杆和郑炜,两个人抓紧时间冲了凉,穿好衣服,一本正经地坐着等孟平,虽然按时间算,孟平现在还没到海城,但他们总感觉孟平随时都可能砰砰地把门敲响,刘立杆走过去,把办公室的门打开,再把办公室靠近大办公区域的百叶帘拉开。

办公室里的光线很明亮,郑炜开始变得有些拘谨和害羞,刘立杆看着她,她说不许看。

刘立杆嬉笑着还是盯着她看,她的脸微微一红,轻声骂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为什么?”

“那个谁马上就要到了。”

刘立杆笑道“谁到了和我要不要看你有什么关系?”

“别看了,求求你,你看得我浑身不自在了。”郑炜说。

刘立杆说好吧,这才转过头去,不再看郑炜。

两个人隔着办公桌,面对面地坐着时,自然而然,话题就转到了工作上,刘立杆和郑炜说了公司最近的情况,陈洁和财务部的情况,还说了自己的打算和想法,郑炜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立杆奇到“你笑什么?”

“我怎么感觉,我们换了个位子,你是副总,我才是老总,好,不要停,刘副总,还有什么要向本郑总汇报的?”

刘立杆也笑了,他问郑炜,北京那边,对海南的人事安排,为什么一直没有消息?

“还是我一直没有决定吧,等我决定了,他们也就决定了。”郑炜说。

“原来如此,我就是一直觉得奇怪,又不好多问。”

“你为什么不好多问?”

“我担心问多了,孙猴会有其他的想法。”

“什么想法?”

刘立杆笑笑,他说“就是担心他会认为,我们的关系不一般,虽然今天之前,我们就是一般的关系。”

郑炜骂道“笨蛋,你不问人家才会疑心我们的关系不一般,或者,怀疑我们私下里在联系。你想,公司的财务副总迟迟不到位,你作为总经理,关心这个问题,不是很正常吗?你就是天天打电话催,也很正常,相反,你这样不闻不问才不正常。”

刘立杆心想,这他妈的,还真是这么回事,他说“看样子,还是我自己做贼心虚。”

“本来就是。”

郑炜说着,脸又微微一红,她站了起来,说不行不行,我不能和你坐在一起,我还是回自己办公室,老孟到了,你叫我。

“你这也是做贼心虚吧?”刘立杆笑道。

郑炜瞪了刘立杆一眼,用手指了指他,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走了出去。

刘立杆坐在那里,细细地回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他觉得一切如同做梦,太快了,但就是发生了,不仅郑炜感到突然,刘立杆自己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很突然。

刘立杆不明白自己站在窗前,听到敲门声,转过身去,看到郑炜微笑着站在门口的瞬间,自己怎么想也没想,不由自主地就冲过去,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一切都是最微妙的安排,也是最好的安排,刘立杆心想,自己要是今天回去了,郑炜从机场到了公司,她肯定是没想到这个时间,自己还在公司,没看到自己,她大概还是会去对面的椰岛酒店先住下,等明天上班的时候再来公司。

如果那样,他们之间,很可能还是有些压抑的暧昧和冲动,但会用理智控制着自己,就像郑炜说的,那一层窗户纸始终不会被捅破,一直横亘在他们中间,人是善于表达的动物,也是善于掩饰的动物,哪怕这种掩饰,常常会让自己后悔。

刘立杆庆幸这一切就在这个晚上的这个时间发生了,他庆幸自己今晚无处可去,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对面的“汤の浴”温泉,他甚至庆幸孟平不在海城,庆幸李勇,到现在还不理睬自己,不然,他就不可能还会在办公室,等待那一刻的到来,一瞬间就把窗户纸捅破。

“政委!政委!”

孟平一进他们公司的大门,就大声叫着,刘立杆赶紧走到办公室门口,郑炜也走到了她自己的办公室门口,郑炜朝孟平挥了挥手,然后远远地看了一眼刘立杆。

孟平看到了他们两人,几乎同时出现在两个门口,还没想是该先走向郑炜,还是走向刘立杆,郑炜转身把自己办公室的灯关了,顺手把门带上,走了过来,孟平站在那里,看着她问

“什么时候到的?”

“晚上,就你给刘总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刚到。”郑炜笑道。

两个人握了握手,然后一起朝刘立杆的办公室走来。

走进了刘立杆的办公室,刘立杆感觉到孟平愣了一下,目光扫了一下郑炜和刘立杆都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下意识地转头看看身后的洗手间,他什么也没有说。

虽然只是很短的片刻,但刘立杆和郑炜都察觉到了,这大概也是做贼心虚吧,毕竟这办公室里,只有刘立杆这里有淋浴房,郑炜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借洗手间冲个凉很正常,但刘立杆也冲个凉算怎么回事?

正常的话,他不是应该回到家才冲凉吗?

孟平这个长期居蛰伏在办公室里的家伙,对办公室的一切细微变化,太敏感了。

郑炜的脸微微红了,她有些嗔怪地瞥了刘立杆一眼,意思是,怎么样,露陷了吧,都怪你。

刘立杆也感觉有些尴尬。

好在孟平马上就给他们解围,孟平叫到“走吧,狮子楼,去给政委接风。”

刘立杆骂道“别假惺惺了,你还是先坐下来,把想问的问了吧,不然你待会酒也喝不踏实,心神不宁的。”

孟平嘿嘿笑着,郑炜也微微一笑,说“我还不饿,迟点再去。”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刘立杆给他们倒了水,然后自己也拿了一杯水过去坐下,三个人,占据了一组沙发的三个方位。

“好了,老孟,你有什么想问的?”郑炜看着孟平说。

“现在消息很混乱,说什么的都有,我就是想知道,这局势到底是会向好的方向发展还是相反?我谈了好多的地,前期工作都做的差不多了,但举棋不定,不知道该不该拿,不拿怕错失了机会,拿又担心掉进坑里爬不出来。”孟平说。

“拿,大胆地拿,还是我走之前和你们说的,形势会出人意料的好,不会过下个月底,就有重磅消息出来,很可能会是又一次的思想解放。”郑炜说。

“太好了!”孟平拍了下手,站起来说“走吧,现在可以去宵夜了。”

“你他妈的,就问这么一句?”刘立杆奇怪道。

“那当然,好药一帖就灵。”孟平叫道,“再说,这种事,我就是再问,政委也不方便说啊,大方向正确,就不要在乎细节,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上面就是我们的天,天气晴朗,能做成什么,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郑炜说“老孟,你下海,还真是组织的损失,你要是还在机关,会大有前途的。”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孟平摇了摇头说,不行,我这个人,太冒进,成为先驱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他们到了楼下,钱芳和曹小荷在车里等他们,他们上了车,孟平和曹,去狮子楼,我们今天要一醉方休。

钱芳骂道,别别,你一醉了,倒霉的是我和曹姐。

五个人在狮子楼,吃到了两点多钟,下楼的时候,孟平问刘立杆,你们去哪里?

刘立杆问郑炜“你是住望海楼还是椰岛酒店?”

“我的行李还在办公室里,曹姐,你送我去公司吧。”郑炜和曹。

“那就送我们到公司,我送她去对面椰岛酒店,你们走吧。”刘立杆和孟平说。

孟平说好。

他们回到了公司,郑炜拿了行李和羽绒大衣,刘立杆把羽绒大衣接在手里,笑道,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羽绒衣了。

“是啊,北京和海城,相差一件羽绒大衣,还要一条秋裤和一件羊毛衫。”郑炜笑道。

两个人下了电梯,走到龙珠大厦的门口,郑炜站住了,她轻声和刘立杆说,我不想住酒店。

“那住哪里?”刘立杆问道。

郑炜站在那里,脸红了,刘立杆明白了,高兴地叫道“好,那我们坐敞篷回家。”

刘立杆伸了伸手,一辆蓬蓬车在他们身旁停下。

0430 我会努力把你忘掉

两个人躺在那里,郑炜看了看黑黢黢的四周,和刘立杆说:“这地方不错。”

刘立杆差点就笑出声,他问:“你这到底是赞美还是调侃,还是故作姿态?”

“当然是赞美。”郑炜吃吃地笑道,“这地方和你刘总的身份,是差那么一丁点,不过挺舒服的。”

刘立杆说对,我就是在这里住习惯了,不想改变,我习惯了房东,习惯了邻居,习惯了这里街上吃的东西,我连这里的烂仔都习惯了,每天下班回来,要是看不到他们,我还不习惯。

“理解,人就是喜欢在同温层里生活。”郑炜说。

“你这是骂人不带脏字,你的意思是,我和那些烂仔是一样的。”

“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说的。”郑炜的脸在刘立杆脸上蹭着,嘻嘻地笑:“不过你的气质和这里挺合的。”

“你就是想嘲笑我是劳动人民呗。”

“哪有,我是说你接地气,不是那种每天风纪扣都扣得死死的人,从小到大,我的生活里看到的都是这种人,讨厌死了。”郑炜懊恼道,“要死,我大概就是这样被你吸引的,你身上有在我看来,很迷人的东西。”

“好吧,这话听上去像是表扬。”刘立杆笑道。

“就是表扬,不然我怎么会喜欢你。”

两个人接着又是拥抱,亲吻,做了应该做的事。

“谢谢你!”郑炜和刘立杆说。

“谢我什么?”刘立杆摸不着头脑,不解地问。

“这种事,我一直都很排斥,真的,没想到,原来它可以这么美好,让人还有点期待。”郑炜说,“我一年都没有今天一天多,我以前的能躲就躲,真的。”

“可能是人不对吧,你不喜欢他?”

郑炜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可能就是这样,有时候他碰我一下,我条件发射地就会躲开,然后理智地想,自己不该这样。”

刘立杆奇怪了,他问:“你不喜欢,为什么会嫁给他?”

“你以为我有选择吗?”郑炜脸色阴了下来,她说:“在你们看来,像我们这样的人,大概很威风,很神气,甚至还有一点神秘,对吗?”

“不是这样吗,王子和公主?”

“狗屁!好吧,我承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是,你出去的时候,到处碰到的都是奉承你的人,但你自己心里清楚地知道,人家这样,不是因为你,而是你的家庭,那是不是就挺没劲的?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家庭的傀儡。

“从小到大,我上哪个小学,去哪个班,再到中学,再到大学和工作,都是家里安排好的,根本没有自己选择的自由,包括谈恋爱和结婚,我们这些人,都是近亲繁殖,只有两个选项,要么是战友或同事的子女,要么是老首长的子女。

“现在常常一开会,哈哈,会场里台上和台下,大家都是亲戚。

“这就是我的同温层,我他妈的,只不过是又一个黄建仁罢了,所以我看到黄建仁的时候,很希望他会是个异类,能冲一下,有个不一样的结果,但结果,还是一样。”

“我就不信,你们这么多人,就没有其他的选择?”刘立杆问。

“有,有嫁了或娶了工人的,那是我哥哥姐姐他们那辈,我嫂子就是个纺织工人,那个时候,老头子们自己正被打倒,在下面接受再教育呢,哪里有他们同意不同意的份,后来就没有这样的事了,想都别想,门都没有。”

“你知道我嫂子现在怎么样吗?在那个大家庭里,就像个老妈子,谁都可以使唤她,连她的家里人都不敢上门,我都看不下去。”郑炜冷笑道。

“他是干什么的?”刘立杆问。

“谁?……哦,在欧洲,大使馆的三秘,两边的家里都希望我今年作为家属出去,明白了吗,这就是原因,我他妈的真不不想出去,去干什么,一年见两次都嫌多了,还要天天在一起,这不恶心人吗?”

两个人说着话,外面天已经亮了,郑炜倒了下去,说,困了,也累了,睡吧。

“抱抱我。”郑炜轻声说。

刘立杆抱住了她,郑炜蜷缩在刘立杆的怀里,很快地就睡着了。

楼下汽车喇叭的声音把他们吵醒,郑炜看着刘立杆问,是吴朝晖来接你了吧?

刘立杆点点头。

“不要去,在这里陪我。”

刘立杆说好,他走到外面的走廊,朝下面的吴朝晖挥了挥手,吴朝晖走下车,刘立杆和他说,自己今天不舒服,要休息一天,你去公司吧。

吴朝晖转身上车,开走了。

刘立杆终于完成了他到海城的第一天旷工。

刘立杆回到房间,看到郑炜已经起来,坐在了外面的沙发上,郑炜看着他说,我就不去公司了,你也不要和公司的其他人说,我回来了。

刘立杆说好,他笑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才闪亮登场?”

郑炜两眼直直地看着刘立杆,没有吱声,她看得刘立杆心里都发毛了,问道:“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郑炜沉缓地说:“我要是说我不会再去公司了,你会怎么想?”

“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在北京,为什么会一直惦记着要来海城,我骗自己说,是因为这里的工作还没有交接,其实不是,我现在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在海城,最放不下的,其实是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我来海城,就是为了要见你。”

刘立杆想走过去,抱抱她,郑炜伸出了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她说:“你站那里,一靠近就动手动脚的,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刘立杆站在那里,嬉笑着:“好啊,说啊。”

郑炜点了点头:“谢谢你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不然,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就这样带着遗憾回北京,问你件事。”

“什么事?”

“你说,男女之间的思念,是不是不到一张床上就不会结束?”

刘立杆笑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我现在很满足,所以要谢谢你!”

“有点流氓。”

“哎,我是说认真的,我们都是成年人,你觉得我们不可以很认真地讨论这件事吗?”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嘿嘿地笑着:“我不喜欢想,只喜欢做。”

郑炜叹了口气,她说:“好吧,我承认我现在也喜欢了,但这不妨碍我们讨论问题。”

“那累不累啊?”

“不累,我至少知道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我不想留下遗憾。”

刘立杆听出她话里有话,心里一凛,问道:“什么意思?”

“我已经仔细地想过了,我决定明天回北京。”郑炜看着刘立杆说。

“为什么?”

刘立杆心里感到无比的懊恼,上一次和自己说这话的,是刘芸,她们到了自己这里,都是为了要和自己说,明天要走吗?

刘立杆想到,再上一次和自己说明天要走的,是黄美丽,虽然不是在这里,是在国商的房间。

这他妈的,是海城留不住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还是自己留不住?

“我留不住的。”郑炜认真地说。

“那要是我不放你走呢?”刘立杆说。

“别傻了,你也留不住。”郑炜苦笑道,“他们要是发现我离开北京,来海南了,那事情就大了,不仅是你,连我们行长都要跟着倒霉,黄建仁那次你见识过了,这次,只会更轰轰烈烈。”

“我不管。”

“别傻。”

“我不管。”

“别傻,除非我们躲到五指山去当野人,把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抛诸脑后,但说实话,我受不了那样的苦。”郑炜停了一下,继续说:“就是这样,我都不知道会不会被他们找到。”

刘立杆站在那里,郑炜伸出了手:“过来。”

刘立杆站着没动,郑炜叫道:“亲爱的,过来。”

刘立杆走了过去,郑炜牵住了他的手,把他拉了过去,两个人抱在一起,郑炜和他说:“我们还有二十几个小时,好好陪我,好吗?”

刘立杆点了点头,郑炜哭了起来:“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但这是不可能的,过了今天,你就把我忘了吧。”

“忘不了。”刘立杆说。

“我不信,这个世界,就没有什么忘不了的人,我都会努力把你忘记。”郑炜不停地哭着,“不然,我和你说,这生活就没有办法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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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1 门都没有

郑炜和刘立杆说,我到海城,都没有好好看过海,你带我去看海。

刘立杆骑着摩托车,带她去了假日海滩,空荡荡的假日海滩,阳光灿烂,海水冰凉,海城不是三亚,这个时候,气温也就二十几度,还不适合下海游泳。

但却是一个让人感到很舒适的天气。

两个人躺在柔软的白净的沙滩上,太阳晒在人身上暖暖的,并不酷热,他们拥抱着亲吻着,刘立杆想进一步的时候,郑炜拒绝了。

郑炜拒绝什么的时候态度总是很坚定,语气很干脆,不容置疑,让你没有讨价还价和得寸进尺的余地。

两个人手牵着手,在长长的沙滩走过来走过去,郑炜和刘立杆说,这里真好,我真想就这样一直地走下去。

“那就留下来,不要走。”刘立杆说。

郑炜“嘘”了一声,她看着刘立杆认真地说:“别忘了我们说好不再讨论这个问题的,再说,我怕我会心软,最后让一切都变得不可收拾。”

刘立杆默然。

傍晚的时候,他们回到了家,一进房间,郑炜就抱住了刘立杆,敞开自己,让刘立杆做了在沙滩上想做而没能做的事。

外面的天完全黑了,刘立杆带着郑炜,还是去了那家排档,老板看到他们,凑近了刘立杆身边,和他低声说:“这个也不一样。”

刘立杆瞪了他一眼,他装作没有看见,转头看着郑炜,郑炜朝他微微笑着,他赶紧问两位想吃些什么?

和刘芸不同,郑炜对食物没有表现出很大的热情,只是闷闷地吃着菜,闷闷地喝着酒,一副神思恍惚的样子,刘立杆问她好不好吃的时候,她才“嗯”了一声,点点头。

看得出来,连老板对此都有些失望。

吃完了饭,郑炜挽着刘立杆的胳膊,两个人在小街上逛着,逛到那头,那几个烂仔在打台球,那个鬼看到刘立杆带着一个新妞过来,举了举台球杆,叫道:“刘老板,来杀一局?”

刘立杆问郑炜:“你会打台球吗?”

他心里有些担心,不要郑炜也和刘芸一样,很擅长于打台球,如果那样,那今天,他妈的就是完全在重演自己和刘芸的告别夜了。

郑炜摇了摇头,她说:“我只会打乒乓球,家里有乒乓球室,我从小会和爷爷,也和警卫班的战士打乒乓。”

刘立杆吁了口气,和那个鬼说:“不打了,没看到我忙吗?”

“好好,你继续,注意身体这里。”

那个鬼一脸的坏笑,郑炜的脸红了,轻轻地笑了一下,她头歪向刘立杆,悄声道:

“是吧,我就说你们气质很像,听听这口气。”

两个人转过身,再往小街的另一边走,走到街的尽头,郑炜挽着刘立杆,继续往前走,走到了前面的黑暗中,郑炜站住了,她转身抱住了刘立杆,两个人站在那里亲吻着。

“那边还有什么?”郑炜看着前面稀稀落落的灯光问。

刘立杆和她说,有一家露天电影院,如同刘立杆预料的一样,郑炜也说,我们过去看看,只是她不会撒娇说:“锅锅,走嘛,走嘛。”

两个人走到了电影院门口,刘立杆正想买票,郑炜把他拉到了一边,和他说,都是很难看的片子,不要看,浪费时间,我就想过来看看,这露天电影院长什么样。

两个人走到院子门口,朝里面看看,郑炜说,走吧,没什么特别的,就和我们小时候大院里放的露天电影一样。

这一个夜晚很缠绵很温柔,两个人越来越亲昵,越来越感觉到难分难舍,话却越来越少,似乎所有的语言在这个时候,都变得苍白无力,两个人在黑暗中,默默地动作,空气里有一种压抑和绝望的气氛,也就是这种绝望,让他们变得更疯狂。

刘立杆觉得他们好像在举行一次仪式,凭吊他们永不会再见的未来,也纪念着当下,这刻骨铭心的悲伤和无奈。

刘立杆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天一点一点地亮了,被掏空的两个人平躺在那里,手握着手,他们所有的气力都消耗完了,看着窗外的椰子树影摇弋,郑炜说:

“我要走了。”

刘立杆“嗯”了一声。

郑炜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郑炜又说:“我要走了。”

刘立杆还是“嗯”了一声。

郑炜说:“我要刷牙。”

刘立杆说好,他起身拿来了牙刷,上面已经挤好了牙膏,把一杯水递给郑炜,然后用双手端着一个脸盆在下面接着,让郑炜坐在床上刷牙。

刷完了牙,郑炜说,我要洗脸。

刘立杆说好,他端着脸盆出去,接了水回来,郑炜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他轻声说,你帮我洗。

刘立杆说好。

他用毛巾轻轻地擦拭着郑炜的脸,郑炜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目光是呆滞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滚落下来,刘立杆刚帮她擦去,又流了出来,刘立杆不停地擦,郑炜的眼泪就不停地流。

郑炜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用的。”

刘立杆执拗地继续擦拭着,郑炜问:”如果我变成了植物人,你会不会一直这样在我身边即使我的身体不会动,我想,我也会感觉到你的。”

郑炜轻轻地一笑,幽幽地说:“说不定……我还会想要你。”

刘立杆没有说话,他绞了一把毛巾,擦起了郑炜的脖子,那颀长的脖子,接着继续往下,一点一点,小小心心地把她的全身都擦拭了一遍,等刘立杆擦到她的脚底时,郑炜突然失声痛哭:

“我知道答案了,谢谢你!”

终于到了要告别的时候,刘立杆要送郑炜去机场,郑炜摇了摇头,说:“不要你送,我怕我在机场,会控制不住,哭得一塌糊涂的,难看死了。”

“那我送你到外面打车的地方。”刘立杆说,“就送到滨海大道。”

郑炜说不要,我也会哭的。

郑炜背起了自己的包,手里抱着那件羽绒大衣,刘立杆跟在她后面,走到门口,郑炜转过身,和刘立杆笑笑,用手把他推回到门里,和他说:“你就守着我们的气息,不要出来。”

郑炜走了出去,把门“咔哒”带上。

刘立杆呆呆地站在门后,他听到郑炜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还是打开了门,走到外面的走廊,他看到郑炜刚刚出了院门。

刘立杆看着她朝小街那边走去,有好几次,他觉得郑炜一定会站住,回过头来,看看自己和这个,他们温存了几十个小时的地方,但郑炜没有,她一直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直到从刘立杆的视线里彻底消失。

刘立杆回到房间,倒在床上,头枕在郑炜刚刚枕过的地方,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郑炜,眼泪也是那样不停地流,把郑炜已经湿透的枕头,又湿了一遍。

他觉得自己变得虚弱和轻飘起来,自己正在远离自己而去,他想抓住,却什么也没有抓住,连头顶的天花板和四周的一切,也开始变得模糊……

刘立杆醒来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刚刚,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他看看手表,已经十点钟,他呆呆地看着窗外,透过树隙,他看到了零零碎碎的瓦蓝的天空。

今天又是个好天气,适合鸟,也适合飞机在空中飞来飞去,这个时间,郑炜应该已经在天上,她接着会去欧洲,去欧洲哪里,他不知道,反正每一个从他身边飞走的女人,最后都会凭空消失。

黄美丽飞去了西雅图,然后在西雅图消失,刘芸飞去了上海,然后在上海消失,现在郑炜飞去北京,又会在北京消失。

每一个女人,刘立杆都觉得自己对她们的爱是真实的,他们的分别和悲伤也是真实的,惩罚一样,刘立杆觉得,每一个都是在她消失以后,自己才发现自己更爱她了,比原来要爱好多倍。

他说什么也不可能遗忘她们,他和郑炜不同,生活还会继续,但这些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女人,不可能从他的记忆里消失。

“想都别想,门都没有。”刘立杆想起郑炜说这话时的语气。l0ns3v3

0432 飞啊飞

刘立杆睁着眼睛,在床上躺到十点半,这才起身,他拿了毛巾和牙刷去了洗手间,牙刷是郑炜刚刚刷过的牙刷,毛巾是刚刚擦拭了她全身的毛巾,刘立杆洗着脸,禁不住又是悲从中来。

他回到房间,坐在沙发上,拿过大哥大,想打电话让吴朝晖来接自己,又把电话扔了,他想着这家伙来了,罗里吧嗦的,他一定会从昨天的休息问到今天的迟到,刨根究底,好像这一切都是他该关心的问题。

刘立杆抽出一支香烟,点着,懒懒地斜靠在沙发上,把一支烟抽完,人这才感觉好了一些,回过了魂。

他背起背包下楼,骑上了摩托。

经过台球摊的时候,那个鬼叫住了刘立杆,有一件事刘立杆始终没想明白,这个鬼怎么好像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这里,他又不是台球摊的老板,但和台球摊长在一起似的,自己无论什么时候经过这里,都能看到他,你他妈的不睡觉的?

“刘老板,你欺负那个妞了?”那个鬼问。

“没有啊,怎么了?”

“没有他妈的怎么还一路哭这里,问她,也不屌我。是不是你睡了人家,没给人家钱?”

“滚你妈的,你看她像个叮咚吗?”刘立杆骂道。

“叮咚还有什么像不像的,原来住你隔壁的那个佳佳,不是也很漂亮,长得多清纯,就像吴倩莲,你这个,要是叮咚,生意也肯定一样好。”

“滚滚滚,懒得理你。”

刘立杆一加油门,走了,他心里算是明白,原来,郑炜不回头,不是不留恋这里,而是她肯定知道自己,不可能会乖乖地留在房间里,一定会出来,远远地注视着她,她不想让自己看的她的哭。

刘立杆到了公司,刚一进门,前台小施就叫到:“刘总好!”

刘立杆朝她点了点头,说你好。

“刘总,郑副总回来了。”小施接着说。

刘立杆大吃一惊,赶紧问:“谁,你说谁?”

“郑副总,郑炜郑副总,刚刚回来。”

刘立杆急走几步到了大办公区域,转身朝那边看着,他看到郑炜果然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陈洁和魏文芳站在一旁,正和她说着什么。

刘立杆急忙朝那边走去,不停地有人叫着刘总好,刘立杆都充耳不闻,刘立杆到了郑炜的办公室,郑炜抬头看到他,站了起来,朝他微微笑着:“刘总好,我回来了。”

陈洁和魏文芳,也转过身来,看着刘立杆,刘立杆彻底地懵了,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一大早的飞机,刚到不久。”郑炜说。

“哦,哦,哦哦。”刘立杆感到自己有些语无伦次,突然冒出了一句:“你,休息了吗?”

郑炜的脸微微一红,她说:“谢谢刘总,我向陈经理先了解一些情况,就去休息。”

魏文芳在边上说:“我已经帮郑总安排好了,还是住在对面的椰岛大酒店。”

刘立杆点了点头:“好好,那你们忙,要么……”

“我这里忙完,就过来向你汇报北京那边的事。”郑炜和刘立杆说。

刘立杆嘴里说着好好,退了出来,他浑浑噩噩,几乎是机械般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这都是怎么回事啊?郑炜这是没赶上飞机还是怎么了?如果没赶上飞机,她也该是买了下一趟机票,在机场等,现在从海城去北京,机票又不紧张。

要么就是改签了,改签了她也该回自己那里,或给自己打电话啊,她不是还让自己,不要告诉公司的人她回来过?

可刚刚看她那样子,都不像,倒好像她是真的今天才刚刚到,准备上班,那这两天,和自己在一起的,是个假的郑炜?<>

0433 象棋算法

张晨从宋经理那里出来以后,去了工地,大牛他们都在等着他,张晨昨天在工地上看过以后,心里有数,整个加固工程全部做完,应该还要九天左右。

张晨拿了纸笔,把每天的工程进度和工程量,施工的质量要求,水泥砼和物料的要求,施工需要注意的事项,都一一写在纸上。

他和大牛说,你每天就按这个施工,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你如果能够提前完成,那时间就是你们自己的,可以休息,奖金照旧,工资按九天计算。

这里的工地,不是包工,还是按天计算工资的点工形式,再加上奖金,听到张晨这么说,大牛他们就乐坏了,说,这样干活才痛快,早就应该这样了。

张晨笑道:“你们痛快我也痛快,天天被你们追着要活干,也不是人过的日子,但是记住,你们质量一定要保证,我天天会来抽查,被我抓到,那没二话,马上给我返工,返工的时间损失是你们自己的,造成了物料损失,也会按规定扣奖金。”

“那没二话,张经理。”大牛一口允诺。

张晨又开了一张采购单,让采购去堆场和库房,把现有的部分先清点一下,数量不够的部分就一次性补齐,不要因物料拖延了大牛他们的施工。

安排好这一切,张晨自己才能抽出时间,去做设计方案。

刘老板一早就过来了,他在边上看着张晨安排工地上的事,他看到张晨做事有条不紊的,心里大为宽慰,知道这个小伙子不简单,这让他不仅对他的设计大为放心,对整个项目后续的施工品管和进度,都可以彻底放心。

他觉得真是妈祖保佑,这个工程,在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坎坷坷后,看上去后续是一片的光明。

刘老板还是说要请张晨吃中饭,张晨执意拒绝,他笑道:“你不想早点看到自己的设计方案了?”

“当然想,当然想,比想女人还想。”

“那就放我早点回家开干。”

刘老板想了一下,他说:“张经理,你看要么这样,我在望湖宾馆给你开个房间,你带你女朋友都住过来,你就在房间里设计好不好”

“不行不行,没有这种规矩的。”张晨赶紧说。

“我知道没有这个规矩,张经理,但我们这个项目,不是特殊吗,非常时期,不是才要非常对待?我刚刚看你安排工作,这里的活还剩下九天,那我算啊,你设计一个星期,要是再修改一下,这九天不是一下子就过去了,方案出来了不还要备料,那工人不是又要停工了?

“还有,你就一个人,要设计还有管工地,你说你住得又很远,这要是每天来回跑的话,不是把时间都浪费在了路上,望湖宾馆离这里多近,走路十分钟也就到了,你每天开动脑子想累了,就当是换换脑子,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就把工地去了,是不是很省时间?”

张晨犹豫了,刘老板这点确实说中了要害,自己住那么远,每天的来回确实要花不少时间,特别是,小昭的上班时间是固定的,下雪天气,自己也不放心她一个人来回骑,肯定要接送,这样中间自己还得再跑一趟。

如果是住在望湖宾馆,从望湖宾馆门口的湖滨路,骑到解放路,解放路一直骑,就到佑圣观路了,路不远,大概二十分钟可以骑到,最重要的是,这一路都是在市中心,下再大的雪,路上也是有人清扫的,早上再早,晚上再迟,路上都很安全,小昭可以自己骑车来回。

哪怕是不骑车,乘坐公交车也很方便,不像是在三堡,等公交总要等到你人都绝望了,它才会蹒跚地到来。

刘老板继续说:“还有,你看看现在杭城的天气这么冷,你这每天画画,都要把手先焐热吧?这焐热的时间,又浪费了。”

刘老板这话,说得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

0434 看得到西湖的房间

张晨走了过去,小昭从床上坐起来,伸手一把抓住了张晨的手,把他也扯了下去,两个人倒在床上拥抱着亲吻着,小昭和张晨说:

“亲爱的,我已经想好了。”

“想好什么?”

“我今晚要好好收拾你。”

张晨笑道:“好啊,来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看看我们到底谁怕谁。”

“哎呀!”小昭叫到。

“怎么了?”

小昭苦着脸,看着张晨说:“我忘了我今晚要上夜班。”

张晨哈哈大笑。

小昭捶了他一下,骂道,你还笑,不理你了。

骂完,她翻身下床,走去了朝向阳台的门,大声叫道:“哎哎,亲爱的,快点过来,这里真的可以看到西湖。”

张晨逗她:“你不是不理我了吗?”

“哎呀,小气鬼,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快点过来。”

张晨站起来过去,外面的景致出乎张晨的意外。

他本来以为马路对面的省政协和外文书店的房子,会挡住这里的视线,这里就算是能看到西湖,大概也只是看到一角,到了这里才知道,那两幢楼都只有四层,而他们现在住的是六楼,整个西湖都一览无余,刘立杆心里有些感激,他觉得刘老板这是有意安排的。

虽然门外很冷,两个人还是走到了阳台上,相拥着站在那里,张晨指着右手边不远处的保俶塔,和小昭说,现在自己要设计的项目,就在那塔下面的宝石山里面。

小昭点了点头,她说:“亲爱的,这个台湾老板对我们这么好,你就好好帮人家设计,我保证全力支持你。”

张晨说好。

两个人回到房间里,把写字台清理了出来,张晨马上开始工作,小昭坐在沙发上,一边织毛衣,一边看电视,自从离开海城以后,这大概也是她第一次看电视。

红旗旅馆的值班室里,有一台十二寸的黑白“西湖”牌电视机,但楼顶的天线,去年夏天刮台风的时候被刮断了,一直也没人上楼顶去修,拉开电视机的旋钮,电视机沙拉沙拉地响,满屏都是雪花点,能看出一个扭成几段的人影就算不错。

所以这台红色塑料外壳的电视机一直关着,连开也没人去开。

小昭怕吵到张晨,把电视调到了静音,张晨看着觉得好笑,他说,没有声音看什么电视,你又不是聋子,没关系的,我工作的时候,不怕吵的。

张晨反复说了几次,小昭才拿起遥控器,调出了一点点声音,电视里在放《编辑部的故事》,李冬宝、戈玲、余德利,包括那个牛大姐的声音都像蚊子,嗡嗡嗡嗡叫,但小昭还是被他们逗得想哈哈大笑,又怕吵到张晨,使劲地憋着,吃吃地偷笑。

张晨起身走过去,拿起遥控器,把声音调到了32,小昭吃惊地看着他,他和小昭说:

“有什么好笑的,我听到笑笑,对大脑也是放松,还有,你不要憋着笑,让我听得很难受,我进入工作状态的时候,真的不怕吵,打雷放鞭炮我都听不到,你放心吧。”

“好吧好吧。”小昭点了点头,眼睛还被剧情吸引着,停留在屏幕上,过了一会,她终于咯咯笑出了声。

间隔一会,小昭就忍不住要站起身,走过来帮张晨倒水,或者在他身后站着,从后面抱抱他的头,在他的头顶亲一下,亲完又叫道:“亲爱的对不起,我又打扰你了。”

张晨一把拉住了她,拉着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两个人抱在了一起亲吻着。

尽管小昭在身边,时不时就会分散他的注意力,但张晨感觉心情很放松,工作的效率很高,到傍晚快吃晚饭时,他已经把那一个个房间,酒窖式的k房效果图画好了。

张晨让小昭过来看

0435 你怎么不去一日游

吃晚饭了,虽然刘老板和张晨说过,去餐厅吃饭可以挂房间的账,但张晨还是觉得,在方案没有出来,并取得对方的认可之前,这一切都受之有愧。

张晨和小昭都知道,在这样的酒店餐厅吃饭肯定不便宜,挂账不好意思,自己掏钱吃又舍不得,两个人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大概都不够在这里吃一顿饭的。

“我们出去吃吧。”小昭说。

可张晨知道,就是出去,这附近西湖边上的饭店都很贵,除非到保俶路,自己那天吃过面条的那家饭店,可那里已经快靠近天目山路,从这里过去太远了。

“亲爱的,要么我们还是去吃藕粉和茶叶蛋,对了,东坡路离这里不远,我们要么还是去知味观?”小昭又提议道。

张晨看了看桌上已经开始动手的第二张效果图,心想,这一来一去的,等到回来,又快到送小昭上班的时间了,这一个晚上,等于全完了。

张晨想到了刘老板的象棋算法,不禁笑了一下,暗忖,好吧,我就抓抓紧,让你再早一天有流水。

“我这里还要继续,我们就在房间里点餐,吃面条。”张晨说。

小昭说好吧,她拿起了客房点菜单,翻开看看,叫到:“亲爱的,这是一个杀杀杀,杀猪的店,这里的面条,比奎元馆还贵!”

“多少?”

“你看。”

小昭苦着脸,把菜单伸过来,张晨看了一眼,最便宜的雪菜肉丝面要十八块,片儿川要二十五块,一份扬州炒饭,也要十八块。

张晨说:“我来一份扬州炒饭,你来一份片儿川。”

小昭说:“那我要雪菜肉丝面好了。”

小昭看了看张晨,心里还是不乐意,骂道:“我们两个,身上也没有多少肉啊,怎么就被当猪杀了?”

张晨手里拿着铅笔,回过头去看了看小昭,见她脸都胀红了,忍不住笑道:“点吧。”

“我就是不服气。”小昭嘟着嘴说。

“那我来点?”

“算了算了,我来。”小昭说着就拨了订餐电话。

服务员推着餐车,送进来面条和扬州炒饭,拿了单子请张晨签单,张晨问他,这个,我能不能付你现金?

“对不起,先生,刘老板已经吩咐过了,这个房间所有的费用,都挂房间账。”服务员抱歉地和张晨说。

“你认识刘老板?”张晨好奇道。

“当然,刘老板在我们酒店,已经住了一年多了,我们酒店的每一个人都认识他。”服务员笑道。

张晨心想,对啊,光鸡毛就拖了他七个月,他不待一年多才怪,也难怪他会这么着急,看到公司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好脸色,换作谁,谁也一样,张晨这样想着,就有些同情这个汉高祖刘邦,当甲方当到这个地步,哪里还是上帝,简直比孙子还不如。

那一份面条虽然贵,但份量很足,是装在品锅里的,满满的快一品锅了,还带着两只小碗,小昭见服务员出去,和张晨说:“亏了,早知道这样,我们只叫一碗面条就可以,这么多。”

张晨笑道:“你还要骂人家杀猪吗?”

“哼,那起码也杀了半头。”小昭不服气地说。

小昭在房间里洗了澡,又坐了一会,过了八点,她和张晨说要去上班了,张晨站起来要去送她,小昭把他按在椅子上,和他说:

“你可吃了人家的扬州炒饭,就好好替人家干活,我自己骑车过去就可以。”

张晨想到这一段路都在市中心,就放心让她去了,自己继续手头的活。

小昭骑到红旗旅馆,才刚八点半,她推着自行车进了旅馆大门,秀莲远远地看到她,就站起来,叫到:“奥烧,奥烧。”

小昭还在锁自行车锁

0436 按时抵达的送餐服务

早上六点四十的时候,桂花姐来接班了,张晨和小昭,两个人去了那家面店吃了面,还用饭盒打包了两碗面条回去,这样中午就不用点餐了。

两个人回到了望湖宾馆,才七点半,就决定睡个回笼觉,一个晚上挤在值班室的那张单人床上,外面的走廊里又睡满了人,两个人不敢动弹,都觉得压抑坏了,到了这里,小昭终于好好收拾了张晨。

小昭累了,张晨却已经没有睡意,他让小昭继续睡,自己起来干活。

这一觉小昭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钟,看看边上,张晨不知什么时候睡进来了,睡得很香。

小昭吻了吻他,悄悄地起床,她走到桌前看看,张晨又一张效果图完成了,是走廊的,黑咕隆咚的,像个拍恐怖片的地方,小昭不禁皱了皱眉头,虽然张晨和她说过,那台湾老板喜欢这种风格,但小昭还是担心,还是觉得,这怎么一点都不高级,不洋气。

那台湾老板,真的会喜欢吗?

小昭看了看熟睡的张晨,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昭走进了卫生间,冲了个澡,把身子擦干,然后穿着睡袍回到了房间,她拿了放在桌上的饭盒,准备叫张晨起来吃中饭,却发愁了,这里可不是单位的值班室,这里没有火盆,而饭盒里的面条,早已经冰凉,他们早上打包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

小昭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想到了一个主意,她把卫生间的洗脸池塞子塞好,放了热水,然后把饭盒放进了热水里。

过了五六分钟,小昭回去一看,大失所望,她看到饭盒里的面条,只是四周浮起了一层油花,整个还是冰冷的,这可怎么办?

小昭用手试了试洗脸池里的水,已经不烫手了,她把这些水放掉,重新加了热水,把饭盒再放回去。

她瞥了洗脸池边上一眼,眼睛一亮,她看到了装在墙上的吹风机,她想,下面用热水烫,上面用吹风机的热风吹,这样不就可以把面条热热了?

她赶紧拿起电风机,刚吹了两下,就听到门铃响。

小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睡袍,都裹紧了,她这才走出去卫生间,打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一位服务员,推着餐车,见到小昭,和她说:“小姐,送餐服务。”

小昭奇怪了,她说:“我们没有点餐啊?”

“哦,是刘老板帮你们点的,他说,光吃面条和蛋炒饭,营养不够。”

这刘老板,管得还真是多,不过人家自己愿意花钱管,你也没有办法是不是?

“小姐?”

服务员又叫了一声,用问询的目光看着小昭,小昭醒悟过来,赶紧把门完全打开,人让到了一边。

服务员把餐车推到了茶几边上停好,小昭看了看床上的张晨,问道:“我替他签单,可以吗?”

“不用了,这个刘老板那边会签,祝你们用餐愉快!”

“好,谢谢!”

门在服务员的身后关上,小昭掀开一个个盘子上面的盖子,餐车上是一份松鼠桂鱼,一份龙井虾仁,一份糖醋里脊,一份白灼芥兰,还有一品锅的西湖莼菜汤和一品锅的米饭。

小昭趴到张晨耳边叫到:“亲爱的,起来吃饭了。”

张晨睁开眼睛,闻到了菜的香味,他抽抽鼻子,坐起来朝四周看看,看到了餐车上的菜,他问小昭:“你点的?”

“我哪里敢。”小昭说,“是刘老板点了,让送过来的,我和你说,他连我们昨晚只吃了面条和蛋炒饭都知道。”

张晨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想这刘老板,说是不管自己,其实还是全方位盯防,就是想让自己,舒舒服服,安安心心地集中精力,把方案尽早拿出来,也真是用心良苦。

张晨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他问

0437 张晨牌手表

今天小昭休息,张晨的设计也到了尾声,两个人都很放松,就在床上多缠绵了一会,但到九点,张晨还是被小昭赶下了床,去写字台前干活。

那时候装修这个行业的分工还不是很明确,对设计师的要求很高,基本要求你对从设计到施工全通,设计师不仅要设计方案,还要会做预算和做施工图,虽然施工图也很简单,根本就不规范,但至少要让施工队看着图,再借助和你的语言沟通,能够进行施工。

张晨今天要做的就是,在防空洞的总平图上面,做出整个装修方案的总图。

小昭躺在那里,她拿过边上张晨的枕头,垫在自己的脑后,这样她就可以抬起身子,几乎是半躺在那里,房间里中央空调的暖气很足,她的上半身几乎裸露在被子外面,也不觉得冷。

她看着张晨的背影,心里有一种甜蜜和安稳,这个男人,自己怎么就那么地喜欢他呀,要是可以一天一天,一辈子就这样厮守在一起,那该多好。

小昭觉得拿这个世界所有的东西,要把他换掉她都不会愿意,为了他,自己吃多大的苦,受多大的累都是值的,只要他们两个人能够在一起。

小昭心里明白,张晨对她,一定也有相同的感觉,小昭能感觉出来他对自己的依恋,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走了那么多的路,吃了那么多的苦,走着走着,走到最后,原来是张晨在这里等着自己,小昭觉得,走再多的路也都值了。

在桃源宾馆ktv的包厢里,当自己被洪刚庐那个王八蛋按在沙发上暴打,她看到张晨就一个人,他们那么多人,张晨这个,平时好像连气也不会生的人,像一只暴怒的狮子,那么不顾一切地冲向他们时,小昭心里是欢喜的,这是个为了你可以连命都不要的人。

这还不值得你拿命去爱他吗?

那天张晨手里拿着的只是一把美工刀,要是他拿着的是斧头,他会把他们都砍死,要是拿着冲锋枪,他会把他们都打死,小昭丝毫也不怀疑这点,他就是一个为了自己能做一切的人。

小昭欠了欠身,她很想爬过去,像一只猫一样攀附在他的肩膀上,紧紧地粘着他,让他甩也甩不掉。

小昭轻轻地笑着,不过把身子又缩回了被子里。

还是不去打扰他了。

小昭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不担心今天过后,他们就要离开这个高级的地方,说实话,她还真的有些想他们自己的家了,这么多天没有回去,是不是到处都积满了灰尘?

她也不担心即将要见到张晨的父母,他们是张晨的爸爸妈妈呀,她一定会像爱自己的爸爸妈妈一样爱他们的。

张晨已经和她说好,如果今天方案过了,不需要再修改,他们就请两天假,明天回永城一趟,小昭和桂花姐也打过招呼,桂花姐还骂她,没良心的,早就应该回去了,永城离杭城这么点路,正月也不回去看看公公婆婆。

小昭只能嘻嘻笑着,她知道张晨是要面子,不混出一个样子,他是不愿意回家的,这次,实在是要回去取钱没有办法,小昭随他,要怎样就怎样好了,有一个要面子的男人也很不错。

小昭看着张晨的背影,又叹了口气。

她担心的还是下午张晨把这些东西交给那个台湾老板时,台湾老板会怎么做,小昭已经断定,他生气是肯定要生气的,你不满意,那我们重新再给你设计好了,也不要住你的房间,也不要吃你的饭,我们回自己的家,再给你重新设计,设计到你满意好了。

小昭知道张晨能设计出很高级很洋气的东西,她见过,当然有信心,我们就真心真意帮你做到你满意,总够了吧?你就是不许骂人,你要是敢骂张晨,哼,那不客气,我也会骂回来的。

小昭见过太多那种喜欢对人颐指气使的老板,这种人,小昭

0438 吁一口气

十一点五十五分,门铃响了,小昭走过去开门,门一打开,她就和服务员说,你迟到了。

服务员愣在了那里,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迟到了,明明是餐一备齐,自己就送上来了啊?

张晨赶紧笑道:“没事没事,她大概是饿坏了,快进来吧。”

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心里还是疑惑,他一边推着餐车走一边向小昭解释:“对不起小姐,今天中午客人很多,大厅和包厢都满了,都在催菜,所以……”

小昭连忙笑道:“哎呀,没什么啦,我是和你开玩笑呢。”

服务员这才松了口气。

服务员说完祝你们用餐愉快,转身走出门去,张晨和小昭互相看看,都笑了起来,小昭说:

“不管不管,就是他迟到了七分钟,不是我的手表不准。”

张晨笑道:“现在已经八分钟了,快吃饭吧,再不吃就九分钟了。”

两个人赶紧开吃。

吃完了饭,张晨坐回写字台前,小昭把餐车推到了门口走廊里,走到床边坐下,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通知餐饮部来收南楼605房间的餐具。

打完电话,她还是坐到了沙发上织毛衣看电视。

到了下午两点多钟,张晨伸了个懒腰,双手朝上一振,叫到,好了,大功告成!

小昭坐在沙发上,赶紧起身,张晨也站了起来,他说,我现在要给汉高祖刘邦打电话了。

“谁,你给谁打电话?”小昭问。

“那个台湾老板。”

小昭陡然紧张起来,等等,她说。

张晨看着她,不知道她说的等等是什么意思。

“你给他打了电话,这刘老板是会让你把它们送过去,还是他会跑过来?”

“我怎么知道。”

“那就先换衣服啊。”小昭说。

张晨也醒悟过来,自己和小昭,身上都还穿着睡袍呢,这汉高祖刘邦要是接到电话就跑过来,那自己这幅样子,岂不是对皇上的大大不敬。

两个人赶紧换好衣服,张晨又想打电话,小昭又叫他等等。

“还要干嘛?”张晨不解地问。

“哎呀猪,我先收拾一下。”小昭骂道。

小昭手脚麻利地把睡袍都挂进衣柜,把凌乱的被子先抱到沙发上,把床单抻平,把枕头用手拍松,放好,再把被子铺上去,按照酒店的那一套流程做了床,这张床铺,看上去整齐干净得就像是没人睡过一样。

然后她把茶几和写字台上的烟灰缸带进卫生间,把盥洗台上的浴巾毛巾收进一旁的布草框里,把烟灰缸洗净,回到房间,重新放在茶几和写字台上,站在那里,目光睃寻了一遍房间,确认再没有什么需要整理的,小昭这才和张晨说,好了,你打吧。

张晨拨了刘老板房间的电话,电话响了两下后接通了,张晨和刘老板说:“刘老板,我是张晨……”

“噢噢张经理,怎么样?”刘老板打断了张晨,问道。

“我这里已经完成了,你看……”

张晨话音未落,刘老板就叫道:“好好,我马上过来。”

然后把电话就挂了。

张晨朝小昭竖了竖大拇指,夸赞她想得周到,不然这一下就要手忙脚乱,只怕是等刘老板到了,这里还乱糟糟的,那就尴尬了。

小昭得意地努了努嘴,把脸侧了过去,张晨走过去,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

只不过过了五六分钟,门铃就被急促地按响,张晨叫着来了来了,过去开门。

小昭下意识地往后退着,退到了窗户前面,心怦怦直跳,她觉得这个时候,终于要到了,看样子躲是躲不过去的。

门打开,刘老板兴冲冲地进来,他看了看小

0439 眷村的孩子

望湖宾馆的中餐厅在酒店的顶层八楼,“柳浪闻莺”包厢正对着西湖。

包厢靠湖的那边,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玻璃,虽然现在已是晚上,夜色把整个西湖吞没,湖畔也还没有后来的那种斑斓浓艳的灯光秀,疏疏落落的灯光,让西湖在这个雪夜,显得格外的清冽和凄冷,倒也别有一番风韵。

刘老板和张晨两个喝烫热的加了姜丝的加饭酒,小昭喝的是温苹果汁,这加热加姜丝的加饭酒几杯下去,就让人感觉通体舒透,每一个毛孔都打开了。

人一活泛,席间的气氛就不一样,一扫前面的清冷和客套,彼此的话也多了起来。

张晨想到了一个一直想问刘老板的问题,那就是他远在台湾,听口音老家也不会是这江南的人,他又是怎么找到这宝石山下的防空洞的?

刘老板笑道,这说来就话长了,你们要听吗?

张晨和小昭都说要听,不嫌话长。

刘老板就和他们说,我是眷村子弟,你们知不知道台湾的眷村?

张晨和小昭都摇了摇头。

“这就很像,很像是你们大陆的大院,部队大院,不过,这眷村和大院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大陆是到一定的级别,家属才可以随军,这住在大院里的,基本都是有级别的,成分比较单一,就是军队干部大院。

“我们眷村不一样,眷村的人员构成比较复杂,当然是以从大陆退守到台湾的军人为主,这里面有官也有兵,还有荣民,就是退伍军人,还有一些老师和低级的政府官员,反正都是一些到了台湾,居无定所,口袋里又没有什么钱的人,就住在政府提供的眷村里。

“眷村的房子,以日据时代留下的军营为主,住不下,就在周围扩建出一些简易的茅草屋,后来改成了砖瓦的平房,包括这些人自己建造的违章建筑。

“我们眷村人有几个特点,第一都是外省人,是从大陆各省市过去的,第二是穷人,有钱的都自己去置产了,谁会住在家里连厕所都没有的眷村?还有就是没权没势的人,有权有势的,他们也早把自己安置得好好的,不会住在眷村。

“到了七十年代,台湾的房地产起来了,各地都在造高楼大厦和什么都市变更发展计划,旧房子都拆迁改建了,只有眷村,因为土地所有权的问题一直扯不清,没有办法拆建,因此我们眷村就变成了最破败、最拥挤、最落后的地方,就像城市里的贫民窟。

“眷村人因此被人看不起,特别是被那些新近飞黄腾达的本省人看不起,但也正因为这样,我们眷村人就特别的团结。

“我是在台湾出生的,但我是山西人,我家隔壁,有一位邵伯伯,他和我父亲是生死之交,他是杭城人,他离开大陆的时候没有成家,到了台湾,也没找到合适的,一直就一个人,他对我们家的几个小孩很好,当自己的小孩一样。

“我们眷村的小孩,其他没有,就有一样,那就是带种,胆子特别大,特别能打拼,这带种又分几种,一种是读书读得特别好,读读读,读台大,去去去,去美国的。

“他们去美国拿了博士回来台湾,当教授当学者或者从政,都是特别的优秀,宋楚瑜就是眷村出来的,马立强这三个人,朱立伦和胡志强两个都是眷村子弟,只有马英九一个不是眷村的,他父亲是国民党的高官嘛,他们不会住眷村。

“还有一种是自己创业,做企业的,也做得很大,像郭台铭,你们知不知道郭台铭?”

张晨和小昭都摇头,说不知道,刘老板继续说:

“那你们以后会知道的,他现在也开始在大陆发展了,他在台湾的名气特别大。

“至于艺文界的,很多人你们肯定知道,像邓丽君、侯孝贤、李安、张艾嘉、王祖贤、齐秦、张雨生、刘若英、伊能静……太多太多了,

0440 总算又都联系上了

吃完了饭,张晨和小昭回到房间,他们把东西收拾一下,要先回一趟三堡,张晨和小昭都请好了假,他们明天一早要回永城,就从这里出发,因为从这里到武林门汽车站很近,在门口坐公交,两站路就到了。

他们明天一早起来就退房,所以要把很多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先带回家,还要把小昭的自行车也放回家里,张晨再带着她,骑到红旗旅馆,把张晨的自行车放在红旗旅馆,再坐公交车到这里。

这样他们从永城回来,就可以直接坐公交车去红旗旅馆骑车。

他们不能把车停在武林门汽车站,那里的停车场晚上没人管,车停在那里,下场会比张晨他们的第一辆自行车还惨,社会上的朋友,连一个三脚架也不会给他们留下。

他们回到了家,放好东西,小昭又生出了一丝留恋,她勾着张晨的肩膀说,亲爱的,要么,我们晚上就睡家里,明天早点起床?

张晨说不行,明天那时候是早高峰,我们到了你们单位,从那里去武林门,路还远,能不能挤上车都不知道。

小昭嘟着嘴说,好吧,走走走。

他们回到了望湖宾馆,已经快十点了,两个人正准备洗漱睡觉,门铃响了,两个人互相看看,都很奇怪,晚餐吃得太饱,送宵夜的他们已经打过电话,让他们不用送了,那这个时间点,还会有谁?

张晨走过去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是刘老板的小弟,手里提着一个望湖宾馆的纸袋子,和张晨说:

“张经理,刘老板知道你明天要回老家,让我送过来的,都是台湾的特产,不值几个钱,就让你带回去,给家里人尝个新鲜。”

张晨正要拒绝,对方又说:“我前面已经来过一次,你们不在,所以这么晚又来打扰。”

人家都反复来过了,你还拒绝,就有些说不过去,张晨赶紧和小弟说:“谢谢你,也帮我谢谢刘老板。”

小弟走了,张晨关上了门,走回来把袋子打开,看到里面是四条长寿香烟,两罐冻顶乌龙茶,还有两盒马口铁盒装的凤梨酥,小昭把这些和他们下午买的东西装到了一起,和张晨说:

“这个刘老板,人还真不错。”

张晨点点头说:“这大概就是他说的,他们眷村子弟的性格吧,有情有义,你对他好,他就会加倍地对你好,你要是对他使坏,他就眦睚必报。”

“好吧,那我们就尽我们的全力,对他好就是。”小昭说。

……

杭城到永城,一百七十多公里,要走320国道,汽车出了杭城,才刚进富阳,就进入了浙西山区,这一路不好走,国道上汽车又多,常常塞车,这一百七十多公里,开了三个多小时才到,他们早上七点二十的车,抵达永城,都已经十一点了。

客运汽车回到永城县城,一般会约定俗成,先在县委门口停一下,然后才开去汽车站。

张晨的家离县委门口近,他们就在县委门口下了车。

张晨刚一下车就愣住了,他看到小武把自行车停在县委门口,支好支架,人坐在自行车的书包架上,看着张晨笑。

“小武,你怎么会在这里?”张晨叫道。

“来接你们啊。”小武说。

“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会来?”张晨奇道。

“我昨晚去了你家,你妈告诉我的。”小武说,他看了看小昭,问:“这是小昭吧?大嫂好!”

小昭赶紧说:“你好,你是义林的师父吧,我常听义林说起你。”

“你知道她?”张晨又奇怪了,问小武。

“杆子把你们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不然我怎么会经常去你家?”小武说,“只是你们湛江一别后,就没有了消息,杆子他们都很着急。走,先去给他打个电话。”

张晨说好,他们把行李放在小武的自行车书包架上,三个人朝县委对面的邮电局走去。

“小武,谢谢你,我妈和我说,你把他们的米和煤饼都包了。”张晨和小武说。

“嗨,这都小事,你们安全回来,没事就好。”小武说,“听说你们明天一早还要回杭城?”

张晨说对,我们只请了两天的假,我现在在杭城的一家装修公司,还干老本行,小昭在一家旅馆工作。

“那也挺好的,关键是两个人能够在一起。”

张晨点了点头,他明白小武这是意有所指,是指他和金莉莉在海城,名义上是恋人,但实际和路人快差不多,久久见一次面,见面又总是不欢而散,那又有什么意思。

三个人挤在邮局的长途电话亭里,小武掏出了一张电话磁卡,插进磁卡电话,拨通了刘立杆的大哥大,和刘立杆说,杆子,我接到晨哥了。

他把电话递给了张晨,张晨拿着话筒,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小昭在边上叫道:“杆子哥,你好啊,我是小昭,我们到永城了。”

刘立杆在电话里叫道:“你好啊,小昭,张晨呢,你让那个王八蛋接电话。”

小昭嘻嘻笑着:“就是他拿着话筒呢。”

刘立杆骂道:“张晨,你他妈的,这么长时间,你干嘛不打个电话过来,他妈的是死是活也要让我们知道啊,这里这么多人,老孟、启航、李勇、还有你大哥老谭,大家都很担心你们。”

张晨总算是反应过来,他嗫嚅道:“我们打电话不方便啊,我现在天天都在工地上,工地上又没有电话,小昭上班的地方倒是有电话,可那电话,被锁住的,只能打市话,拨不了长途。”

刘立杆知道不是方不方便打电话,而是张晨这家伙,现在应该是还没找到什么好工作,不想打,这个闷蛋,死要面子,他到了杭城,就不肯回永城,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虽然知道张晨不想说,刘立杆还是问,那你们现在杭城干什么?

张晨笑道,小昭在一家旅馆做服务员,我在一家装修公司,和我刚到海城一样,还是当指导员。

“从头开始,那也不错。”

刘立杆嘴上这么说,心里是酸酸的,小昭去什么旅馆当服务员了?但凡要是有一点办法,小昭是当服务员的人吗?而张晨还是当指导员,工地的现场管理,那就是说,他连设计师都还没有当上。

即使这样,张晨他们也不愿意回永城,而要留在杭城,刘立杆理解他,这回到了永城,低头抬头都是熟人,有些话怎么说啊,这在杭城,是好是坏,至少没人认识他们。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张晨说,“那天你回去以后,和刘芸有没有闹起来,后来怎么样了?年三十那天晚上,没来得及问。”

“没怎么样,她把雯雯和倩倩送走了,她们什么也没有说。”

“那你就烧高香吧。”

“可结果还是一样,刘芸走了。”

“啊!”张晨吃了一惊:“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她和我说是去南京了,但没人能联系上她,为这事,李勇都拿墨水瓶砸我了。”

“活该!肯定是你把她气走的吧?”

“天地良心,真不是我,你们他妈的怎么都以为是我?真的是她说要分手的。”刘立杆说,“对了,你们回杭城,再怎么找到你们?不会继续玩失踪吧?”

张晨把小昭他们值班室的电话告诉了刘立杆。

挂断了电话,三个人离开邮局,继续往张晨家走,小武和张晨说;“晨哥,我也没把你回来的消息,告诉其他人。”

“好,谢谢你,小武。”张晨说。

“就是我早上出来的时候,碰到淑珍姐了,我告诉了她,我问她想不想一起来接你们,淑珍姐好像不太好意思看到你。”

张晨点了点头。

“谁是淑珍姐?”小昭在边上问。

“我们一个剧团的,杆子原来的女朋友,本来和我们一起去海南的,家里不同意,没走成。”张晨和小昭说。

小昭点点头,若有所悟。

三个人往前又走了段路,小武说:“晨哥,淑珍姐做妈妈了。”

“啊!”张晨又吃一惊:“这么快?”

“对啊,生了个女儿,这个,我也没敢告诉杆子哥。”

“没告诉是对的,小武。”张晨叹了口气,“杆子的心里,一直都还有谭淑珍。”

0441 宵夜是吃筒骨煲

张晨他们三个人上楼,听到楼梯上的响动,张晨的父母早打开房门,走了出来,看到小昭,他们都愣了一下,然后想到,这大概是小武的女朋友。

大家都进了门,张晨和小昭介绍说,这是我妈,小昭赶紧鞠了一躬说,妈妈好!

这是我爸,小昭又鞠躬说,爸爸好!

张晨和自己的父母说:“这是我女朋友小昭。”

张晨的父母大吃一惊,那金莉莉呢?

张晨的妈妈和小昭、小武说:“你坐,你请坐,小武你也坐。”

她把张晨拉到了房间里,问道:“儿子,这这女的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女朋友啊,没听到人家都叫你妈了?”

“那莉莉呢?”

“分手了。”

“啊,为什么?这这这,去海南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没有为什么,就是分手了,明白了吗?快去做饭吧,我饿了。”

“好好好。”

妈妈虽然满脸狐疑,还是走了出去,她和小昭笑笑,和小武说:“在这里吃饭,我都准备好了,马上去炒。”

小武说好,谢谢阿姨。

小昭站了起来说,妈,我给你当下手。

她跟着张晨妈就进了厨房。

吃完了饭,张晨和小昭要去邮局,小武有事也要走,小武和张晨说,晚上一起吃饭,张晨还没来得及回答,张晨妈就说,不许去外面吃,小武,晚上你也还是来家里吃。

张晨爸爸在边上说,让她做吧,不让她做这一顿,我要被她唠叨一个礼拜,烦都烦死了。

小武说好,那我晚上再来蹭一顿,我们宵夜。

张晨拿了两条刘老板送的长寿香烟给小武,小武接到手里看了一下,叫到:“台湾香烟?这个好,这个我要带给小进他们也尝尝。”

张晨骑着他爸爸的自行车,带着小昭,三个人在邮局门口分手。

张晨和小昭走进邮局,小王已经在等他们了,不过是十几分钟,就办好了所有的手续,在小王的提议下,他们把钱分了六张一年的定期存单,这样他们即使需要用钱,取一两张就可以,损失这两张的定期利息,其他的可以继续吃定期的利息。

回到了家里,张晨的父母坐在客厅里,围着一个火盆在看电视,明显是在等他们,张晨感觉有些累了,他和小昭说,走,回我房间去休息,小昭和他说,你去吧,我陪爸妈说说话。

她走过去,朝张晨的父母笑笑,在火盆边坐下。

张晨回到了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听到门外面小昭和自己的父母,在叽叽咕咕说话,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张晨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到他醒来的时候,支棱起耳朵听听,他只听到外面电视机的声音,没听到人说话的声音。

他好奇地下了床,走到外面,看到只要他爸爸一个人坐在火盆边上,眼睛盯着电视。

张晨走过去坐了下来,爸爸指了指边上凳子上的一杯茶,和张晨说,那是你的茶,你妈前面给你泡的。

张晨端起来,爸爸又说,凉了,换杯。

张晨不以为意,喝了两口,问:“小昭呢?”

“陪你妈去菜场买菜了。”

张晨开玩笑说:“哎呦,混这么熟了?”

爸爸不响。

张晨以为爸爸会问他金莉莉的事,爸爸没问,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电视,电视里在放一个农业科教片,教大家怎么驱除稻田里的稻飞虱。

张晨说:“你看这个干嘛?你又不是农民。”

爸爸把电视机的遥控器递给他,张晨没接,他起身回去自己房间,继续睡觉。

张晨被一双冰冷的手冻醒,他睁开眼睛,看到小昭正坐在床前,张晨笑道:“怎么,陪你婆婆买菜回来了?”

“对呀,我要洗菜,妈不让,等会我要去做几个正宗的川菜。”

小昭说着,把手伸进了被窝,张晨赶紧用双手,把小昭的双手夹在自己的胸前焐着。

小昭眼睛看着张晨房间里墙上的画,问道:“亲爱的,这些都是你画的?”

张晨点点头。

“我不干,我要带几张回去,挂在我们家里。”小昭说。

张晨说好。

“小昭,小昭,都洗好了。”张晨的妈妈在门外叫。

“来了,妈。”小昭回应着就跳下床,跑了出去。

吃完了晚饭,小武要走,他和张晨说,十点钟宵夜,县委门口等。

张晨说好。

一家人围着火盆,吃瓜子花生喝茶看电视,张晨感觉有些奇怪,明明春节已经过去很久,这天晚上,总给他一种还在过春节的错觉。

快十点的时候,他和小昭出门,骑车到了县委门口,小武已经在了。

“去哪里吃?”张晨问。

“区小门口。”小武说,“有一家金华筒骨煲,味道很不错。”

两辆自行车,就沿着永城大道昏黄的路灯,朝区小学方向骑去,地上的积雪已经化了,刚刮过一阵风,满地都是法国梧桐的落叶,车轮碾压在上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区小学的大门两边,学校把围墙拆了,建了两排两层楼的街面房,门口是两块水泥浇好的空地,租在这里的都是饭店,是永城吃饭和吃夜宵集中地,夏天的时候,这里的空地上都摆满了桌子。

现在冬天,还是有不少生意好的店家,在门口的空地搭了棚子,棚子的三面用编织布遮挡,朝向店面的那面是敞开的,他们去的这家“金华筒骨煲”的生意很好,门口的棚子和一楼的店堂里面,都已经坐满了人。

小武走进去的时候,老板马上迎了过来,和小武说,还有一个包厢留着。

“不在下面,去楼上。”

小武说,老板赶紧说好好,一边转身和服务员说,快去把楼上弄出来,端个火盆上去。

两个服务员马上跑上了楼。

小武走到点菜区,点了几个菜,然后带着张晨和小昭上楼。

张晨到了楼上,略吃一惊,他发现楼上并不是什么包厢,而是一间很小的,不知是老板还是厨师住的房间,里面有一张单人床,床上还叠着被子。

床边不大的一块空地,临时加了一张小方桌,一面靠窗,一边是以床当凳子,还有两面,摆了两张椅子,桌子的底下,有一个火很旺的火盆。

小武走过去在床上坐下,觉得太矮,又站起来,把那个被子垛拿过来放在屁股要坐的地方,再坐上去就正好了,他招呼张晨和小昭在两张椅子上坐,坐下来后,小武看到张晨和小昭看着他,眼里都有些疑惑,小武笑着解释说:

“不在下面吃,在下面吃饭烦死,坐下来的时候是两个人,吃到后面,就变成了几十个人。”

张晨明白了,小武坐在这饭店宵夜,这来来往往的社会上的朋友看到,肯定也会舔着脸过来打招呼,打完招呼就坐下来陪,毕竟,回头和别人吹牛说,我昨天和小武在一起吃饭,是很有面子的事。

小武在永城认识的人多,或者准确地说是,认识他的人很多,一餐饭下来,来几十个很正常。

反正这种场面,吃到最后,连谁买单都不知道,这全看你,参进来的时候是不是掌握了时机,退的时候是不是掌握了技巧和说得过去的理由,什么都不懂的倒霉蛋,最后就只能为这些他自己都不认识的人买单。

反正在这个县城,总不缺那些口袋里有些钱,又很想结交小武的人,他们是很乐意当这样的傻瓜的。

小武也一样,今晚会和你称兄道弟,到了明天,你迎面走过和他打招呼,他早就忘了你是谁。

想到了那个画面,张晨也笑了起来。

服务员给他们上来一个炭炉,然后端来一个很大的砂锅,把砂锅坐在炭炉上,砂锅里咕嘟咕嘟滚沸的,是一锅乳白色的浓汤,他们很远就闻到了香味。

服务员端上来一大盘已经煮熟的猪筒骨,放进砂锅,接着放入了金华火腿片、千张和泡发好的笋干和青大蒜。

还有好几盘牛肉、莴笋、腐竹、鸭血、海带结什么的,放在一旁,这是等筒骨吃完以后再下锅的。

又给他们上了烫热的,加了姜丝还加了鸡蛋的加饭酒,小武让小昭陪张晨喝,他自己喝热的椰子汁。

下面是火盆,上面是热腾腾的砂锅,喝的还是加热的酒,小小的房间,马上让人感觉暖和起来,小武和小昭说,大嫂快吃。

小昭也忍不住,她舀了一汤勺浓汤喝了一口,叫道,好香!

“用这个,吸骨头里面的骨髓,很好吃。”小武指着桌上的吸管,和小昭说。

0442 下面有人打架

三个人坐着吃了一会,楼下不远处传来了吵架的声音,还有店老板劝和的声音,不是这家店,而是和这家店隔了两三家店。

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响,参与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吵,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

张晨看了看小武,小武脸上丝毫也没有变化,继续吃着喝着,张晨问小武:“下面吵架了?”

小武拿着筷子摇了两下,和张晨说:“不要管他,这里天天这样。他妈的都说海城乱,晨哥,海城有什么乱的?我看现在永城,比海城乱多了。”

“你不下去管管?”张晨问。

“管不了,也懒得管。”小武说,“下去了肯定是两边都认识,你说我帮谁?现在是越来越不好弄了,等他们吵啊打啊的打进几个去医院再说,到时还会来找我,再帮他们协调一下,看看医药费怎么办。”

小武说着叹了口气,他看着张晨苦笑道:“幸好前面明智,躲到了上面,不然,让人知道我在这里喝酒,嗨,这酒也喝不下去了。”

张晨这才恍悟,原来小武到这楼上,还有这么一层意思。

下面吵得越来越凶。两拨人已经打起来了,有酒瓶和桌椅砸在地上的声音,有女人的尖叫。

“永城现在这么乱吗?”张晨问。

“乱,乱透了,晨哥你不知道,老人还好管,现在是那些刚出学校的小西斯,毛都没有长齐,也来混社会了。这些小西斯不按牌理出牌的,都是那些香港的录像带教坏了。

“你说,我们以前在这种地方,起了矛盾,要打群架,还会约个没人的地方,去学校操场什么的,两边打起来,还有套路,开始都是老拳,你天罡我洪门什么的,后来是散打加拳击,输了的就认输,大家老老实实的,靠真本事比输赢,对不对?”

张晨点了点头,他想起小武在海城,和阿正的那场比武,还真是这么回事,赢的小武不嚣张,输的阿正也输得心服口服,你要是不服,那就继续去练,练好了再来约架。

“现在这些小西斯,完全不这样了。”小武说,“没有三两力气的,也敢自称大哥,他们比什么?比心狠,不比拳脚,上来就动刀动枪的。”

“还有动枪的?”张晨问。

“有啊,五加皮酒厂的那个大老蒋,你应该见过,就是上个月的事情,他就被这些小西斯,用打野猪的铳,把两个膝盖骨打碎了,你他妈的,你说有多大的仇,要这样毁人家一辈子?放铳的那个小西斯逃走了,现在老派和我们都在找他。”

“那还真是不一样了。”张晨叹了口气。

“是呀,这些小西斯,明里不敢来,你明里来,就是拿着刀,我也不怕你啊,就会来暗的,你在街上走,跟在你后面,冷不丁上来插你一刀,都干这种事,一点道义也不讲了。”

小武说着,语气里有些落寞,张晨担心地问:“那你有没有被这样威胁过?”

“我现在他们还不敢,要敢动我,他们在永城就不要混了,真搞起来,逃得了和尚也逃不了庙,不过我的手下,已经有几个这样中招的。”小武说。

下面响起了警笛的声音,小武叫道:“我操,老派还来了。”

他站起来,推开窗户,身子欠出去朝外看着,看着看着,他的脸色一变,叫了一声“我操!”就朝楼下跑去。

张晨站起来,朝下面看着,他看到小武朝打架的那边跑去,一辆警车和两辆警用边三轮,刚刚驶离那里。

“亲爱的,怎么了?”小昭在身后问。

张晨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那边围着的人正在散去,张晨把窗户关上,重新坐了下来。

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小武从楼下跑了上来,他和张晨说:“是小进,小进被老派带走了!”

张晨“啊

0443 你吃醋了对不对?

第二天清晨,张晨醒来,脚后的父亲已经起床,房间门开着,门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张晨起来走到外面客厅,一个人也没有,走到厨房伸头看看,看到小昭和母亲两个人在里面说话。

张晨去洗手间,洗漱好回到客厅,过了一会,小昭来了,看到张晨坐在火盆前,就走过来伸出左手,张晨明白了,这是要完成每天必须完成的张晨牌手表的制作。

张晨去房间拿来钢笔,两个人坐在火盆前,画了起来,张晨妈从厨房走了出来,过来看看,叫道:“怎么,小昭,你手表掉了?快快,妈这块给你。”

“没有没有,妈,我这是要戴两块表。”小昭赶紧叫道。

“傻瓜,那画一块有什么用,还是妈这块给你。”

小昭嘻嘻笑着:“妈,我们这是在闹着玩的。”

张晨继续画着,画完了,小昭把自己的手表盖在面,她举起自己的手腕朝张晨妈晃着,说:“看到没有,妈,我是这样戴的。”

张晨妈也笑了,嗔骂道:“小鬼,就是顽皮。”

门打开了,张晨爸爸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钢精锅,里面是豆浆,钢精锅的盖子反过来盖着,面是大饼油条,他走进来的时候叫道:“水开了。”

“我来我来。”小昭跳了起来,拿着两把空热水壶,去门口走廊的煤饼炉灌开水。

四个人坐下来吃完早饭,张晨和小昭就要走了,张晨的爸妈要去送他们,小昭把他们拦住了,小昭和他们说,外面天气这么冷,你们不要出去,就一点点路,我们一下就走到了。

小昭和张晨妈面对面站在门口,小昭和张晨妈说:

“妈,你和爸爸,自己在家里要注意身体,放心吧,我们有时间就会回来看你们的,你们也可以来杭城,我陪你们玩,我现在对杭城可熟悉了,你们还可以住在我们旅馆里,很方便的。”

张晨妈说,好好,一定去。

她伸手把小昭羽绒衣的拉链往面拉了拉,和小昭说:“你们在外面,也照顾好自己,张晨他不懂事,要是惹你生气,你打电话告诉我,我来打他。”

小昭笑道:“我打他就可以了,我打他,他不敢还手的。”

“要是他敢还手,你就告诉我。”

小昭说好。

两个人说着,就抱到了一起,哭了起来。

张晨在边笑道:“哟,哟,这是干嘛,不就是去杭城,又不是去海南,才多少点路。”

“在杭城你还这么久才带小昭回家,我就知道是你的主意。”张晨妈瞪了张晨一眼。

昨天已经买好了七点四十回杭城的票,张晨和小昭,还是去县委门口等车,汽车从车站出来,经过这里的时候,会停五分钟,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这里等了,车还没来。

两个人站在那里站了一会,就看到张晨爸爸骑车带着他妈妈来了,两个人赶紧迎了过去,张晨爸爸把车刹住,小昭扶着他妈妈下了车,小昭问:“妈,你怎么来了?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张晨爸爸说,没事没事,她就是一定要来送你们。

四个人走回到了等车的地方,自然就分成了两拨,张晨和他爸爸一拨,张晨掏出了香烟,递了一支给他爸爸,替他点着,然后自己点着一根,两个人默默地抽着烟。

小昭和张晨妈站到一边,压低嗓门,亲昵地说着话,手还拉着手,张晨想着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想了一下他想起来了,桂花姐和她婆婆,不就是这样的吗?没想到这个师父,带出的这个徒弟也是这样的。

张晨心里觉得暖暖的。

张晨的爸爸,也看着这两个女人,特别是小昭,他的目光也是柔和的。

“对人家好一点。”张晨爸爸突然冒出了一句。

0444 老子巴掌掼煞你

工地上的加固工程提前一天结束,张晨给大牛他们放假一天,今天来上班,张晨让他们开始开挖通道里的管道沟。

防空洞靠近保俶路的出口被打开了,门口的围墙和花坛已经被清理,张晨想把通风系统和管道沟同时进行,这个活大牛他们干不了,需要从其他的工地调人过来。

张晨因此一早就去了公司。

张晨到了宋经理的办公室,两个人寒暄了几句,正要开始谈正事,鸡毛从门外走了进来,宋经理叫道:“哎呦,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们的鸡毛大人驾到。”

张晨也觉得奇怪,自己刚刚进来的时候,鸡毛明明就不在自己的座位上,这一会的功夫,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张晨正想也逗鸡毛两句,没想到鸡毛手指着他就破口大骂:“你他妈的什么意思,六儿,你是不是要吃巴掌?”

张晨被鸡毛突如其来的举动搞懵了,他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当真的,张晨脸上还挂着笑,声音已经有些僵硬,问道:“什么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在挖老子的墙脚?你和台湾的那个傻逼说了什么,让他把我的设计方案给否定了,用你的方案?信不信老子巴掌掼过来?”

鸡毛大声地吼着,公司里其他的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围了过来,张晨也火了,他腾地站了起来,说:“有种你再巴掌巴掌的试试,信不信老子真的请你吃巴掌?”

宋经理连忙站了起来,绕过了桌子,插到他们两个中间,说:“有事就说事,火气这么大的干什么?”

张晨气咻咻的,朝鸡毛骂道:“事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没数?那天你带我过去,刘老板找你改方案,你说你不管,让他找我,他找我了,我就给了建议,这他妈的是挖你墙脚?”

看到张晨也发火了,而且一点也不畏惧自己,鸡毛的气焰反倒稍稍收敛了一些,他说:“让你管是管工程,设计方案关你屁事,你他妈的管什么?你是设计师吗?”

“那天他来找你,就是谈修改设计方案,你原话是怎么说的?你是不是说,方案的事你也找他,都他负责,他也是设计师,你是不是这么和刘老板说的?”张晨骂道,“还有,那天在这个办公室,你又是怎么说的?”

张晨说着看了看宋经理,宋经理皱了皱眉头,没有表示。

“哈哈,听到没有,大家有没有听到?”鸡毛朝着办公室门口围着的人说,“我们公司,又多了一个设计师,临时工设计师!”

鸡毛说着的时候,故意把临时工这三个字说得很响,他看着张晨,嘴角挂着一丝的不屑。

张晨恼了,但他还是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愤怒,他说:“我是不是设计师不重要,是不是临时工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甲方选择了我的方案,否决了你的。”

“否决了我的?”鸡毛叫道,“这是你能够做主的?你问过老子了吗?问过老宋了吗?你他妈的,一个临时工,就有权决定用谁的方案?”

张晨还是看着宋经理,这一次有些求助的意思,他很想宋经理站出来说,这个事我知道,小张事先和我说过,我同意了。

宋经理的脸色苍白,他也看了一眼张晨,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既然他没有说,张晨也不是那种众目睽睽之下,就会把锅甩给别人的人,不是不能,也不是不敢,而是不屑,张晨不屑于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上,和鸡毛锱铢必较,不值得,鸡毛那反反复复说着的临时工三个字刺激了他。

张晨看着鸡毛,冷笑道:“我只知道,用什么方案,是甲方决定的,不是你也不是宋经理,更不是我,哪怕是一个临时工的方案,甲方要是喜欢,他就决定用了,你有本事,就让甲方继续用你的方案。”

“狂!六儿,你等着,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不要等着,你有多大的本事,现在就拿出来好了,我还就告诉你了,别老子老子的,连你老子在我眼里,也就是一根屌毛。”张晨说,“对了,我还听说那个方案,你拖了人家七个月时间,告诉你好了,就你那堆东西,我三天,用左手设计出来都比你好。”

鸡毛彻底被激怒了,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了张晨的衣领,张晨也揪住了他的,宋经理抓住两个人的手,他扭头朝门口的那群人看看,大声骂着:

“你们他妈的都是傻逼吗?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把他们拉开?”

门口的那群人,这才蜂拥进来,把两个人的手掰开,几个人把鸡毛推到沙发那里,把他按住,不让他站起来,几个人把张晨架着,往门外推,一直把他推出公司大门,推到了外面院子里,有人在张晨的耳边说,别傻了,在这里,不要和那个傻逼闹,吃亏的还是你。

其他人附和道,是啊是啊,你要和那个六儿认真,你就输了。

他们把张晨架到了院子里放开,张晨还想往回走,钟亚琼挽住了他的胳膊,把他往自行车棚那边带,钟亚琼一边走一边和张晨说,你是不是傻,你知道有多少人,就希望看到你把鸡毛揍一顿,你以为其他人打不过他?

被钟亚琼这样劝着说着,张晨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钟亚琼把他带到了他的自行车边上,和他说,走吧,你先走,这里让老大去处理。

张晨解开自己的车锁,钟亚琼站在那里,看着他推着车子出了大门,骑上了车走了,这才往回走,还没走到门口,有同事出来看到她,和她说,老大在找你。

钟亚琼赶紧跑了回去。

张晨骑在车上六神无主,他沿着华兴巷一直往前骑,骑到了头,没有办法再骑下去,这才停了下来,他一只脚踮地站在那里,四顾茫然,巷子两边的院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叶子都已经凋零,只有黑褐色的枯藤,像密密麻麻的裂纹,攀附在墙壁上。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又是怎么到了这里?他呆呆地想着,心里感到非常的郁闷。

明明是事先自己已经和宋经理打过招呼,也预见到鸡毛可能会不高兴,可宋经理和他说没事,不用管鸡毛,同意了他去重做方案,但他妈的,今天怎么不站出来,明明是他只要说一句我知道,鸡毛就无话可说了,这架也不会继续吵下去,他为什么不说?

还有鸡毛,自己大前天从永城回来去公司的时候,他明明是已经知道和刘老板的合同重新签过了,不然他也不会说那些话,他也不可能说是知道合同重新签了,但不知道自己的方案被调换了,没调换方案,客户重签个屁合同啊?

他那天不是很高兴吗?今天怎么说翻脸就他妈的翻脸了?

翻脸老子也不怕你,你以为你是谁啊?

老子凭真本事吃饭,可不像你,屁本事没有,设计几张破图,还不是剽窃就是乱拼凑,你要是没有你的老子,你他妈的连鸡毛都不是。

张晨叹了口气,他调转车头,决定还是去工地,生气归生气,工作还是不能拉下,老子又不是为你鸡毛在工作。

张晨骑到了保俶路,远远地就看到保俶路口,拆掉了花坛和围墙的那片废墟上,大牛和很多工人,在废墟上用木材点着了一个火堆,一圈人正围着烤火。

张晨看到就觉得心中无名火起,不是已经安排你们今天开始挖地沟吗,今天要完成的任务量也给你们了,现在都几点了,你们还有闲心在这里烤火?

哼哼,你们倒是学乖了,不会去防空洞里面烤火了,原来你们也怕缺氧,也怕二氧化碳中毒?

张晨骑到了那里,把自行车往路边一扔就走了过去,有人看到,叫道:“张经理来了。”

大牛转头看到了他,就迎着他走了过来,张晨还没来得及开口,大牛就骂道:

“张经理,这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说好了今天开始挖地沟的,大家把工具都准备好了,怎么又他妈的停下来了?”

“谁让你们停下来的?”张晨奇怪道。

“老宋啊,老宋前面扣我,我回电话过去,他说让工地上的活全部先停下来,我问他为什么,这个屌人,他妈的还把我骂了一顿,让我别管这么多,他妈的,你以为我愿意管吗,你要是工资照发的话,你愿意停多久停多久。”

大牛发了一通牢骚后,觉得不对劲,他看着张晨问:“怎么,张经理,这事你不知道?”

“哪里有公用电话?”张晨问大牛。

大牛手指着斜对面,和张晨说:“那里,就那里,那个小店里就有。”

张晨转过身,正要朝对面去,却看到钟亚琼骑着车过来,张晨站住了,钟亚琼骑到了张晨面前,把车刹住,她从车上下来,气喘吁吁地问张晨:“你干嘛去?”

“我去给宋经理打电话。”

钟亚琼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朝张晨摇摆着:“不要去了,我就是老大叫我来找你的。”

0445 你被人当枪使了

钟亚琼看看边上往来的人车,和张晨说,走,去那边说。

两个人走到边上一条不知道名字的弄堂里,钟亚琼问,前面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和鸡毛吵起来了?

“我怎么知道,我正在和宋经理谈事情,他进来就破口大骂,我当然要和他吵了。”张晨说。

钟亚琼右手在自己面前扇了一下,像是要把什么驱赶开,她想了一会,叹了口气,和张晨说:

“唉,这事,怪来怪去,还是怪你自己。”

“我怎么了?”张晨奇道。

“你管那么多干嘛?方案好不好,客户接不接受,你管他干嘛,你是工地的现场管理,不是设计师,工地上就是每天停着,工人没有工资,你一分钱也不会少的,你就让它停着好了,管那么多干嘛?再说这刘老板,为方案的事,闹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我看不下去。”

“我也看不下去,公司里看不下去的人多了,你看看谁会来多管闲事?就你能耐?特别是,你动什么不好,要去动鸡毛的那个方案。”

张晨有些急了,他说:“真的是他自己让我管的。”

“我知道我知道,但鸡毛的话能当真,他就不是鸡毛了。”

钟亚琼盯着张晨看了一会,她说:“好吧,我看你也不是会害人的人,我就把一些事,原原本本告诉你,你也不要乱说害我好不好?不和你说,我想你还真的会死得不清不白。唉,你知不知道,这个项目是我们公司的重点项目?”

张晨摇了摇头。

“不是重点项目,哪个会化那么多的本钱,连效果图都去印了一本,可以说这本东西,在那个院子里,每个科室都有一本,每个领导那里都有一本,想不认为这是个重点项目都难。”

钟亚琼停了一下,继续说:“我们比这大的项目多的是,为什么这个项目,会是重点项目?”

张晨还是摇了摇头,心想,我他妈的才来几天,我怎么会知道。

“就因为它是鸡毛设计的,明白了吗?”

张晨说:“没明白。”

“哎呀,你还真是木头木脑!”

钟亚琼骂道,她骂人的时候有一种亲昵,让你感觉到她确实是为你好,所有被骂的人,不仅不会生气,反而会有些感激被她这样骂,张晨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他觉得钟亚琼和自己是一国的,这在他现在这个处境,确实是最需要的感觉。

“好了好了,我都告诉你吧!”钟亚琼说,“这些,其实都是鸡毛的老爸在后面运作的,为什么?这样,这个工程完成了,鸡毛就有了资本,可以直接提拔为公司的副总,甚至代替老宋了。

“你大概也知道,我们那公司,说是公司,其实是四不像,一堆人,两块牌子,对外是新城装饰装潢有限公司,对内,是设计研究院的综合二处,鸡毛要是当了副总,就是副处,代替老宋的话,就是正处,这个还是跳板,当了正处再往那幢楼调,就有位置了,明白了吗?”

张晨点点头,他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至少是知道那效果图为什么是印刷的了,也知道这个项目,事关鸡毛的前途,还知道,这是鸡毛的老爸,一手为他铺成的路。

“你倒好,跑出来把这个方案给弄没有了,你说,你这不是断了人家的路,让人家前功尽弃?”

“可是,可是我那天去公司,就是补签了合同后的第二天,鸡毛看到我,还很高兴。”张晨疑惑道。

“他是傻的,他当然高兴了,老宋肯定是允诺了他,现在的方案虽然不是他设计的,但他的设计奖金一分也不会少,你想想,就那个傻逼,总算是不要应付汉高祖刘邦的纠缠,钱还只多不少,这么落胃的事,他怎么可能不开心,老宋也是知道他啊。

“可他傻,他那个老爹可不傻,他知道了这件事,肯定把鸡毛骂得狗血淋头,所以鸡毛才会来找你算账。”

钟亚琼说着,张晨连连点头,他这算是知道,鸡毛为什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你呀,就是被人当枪使了,自己还不知道。”

钟亚琼骂道,张晨看着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又被人当枪使了,自己不就是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节,这事说起来确实做的有点蠢,但和被不被人当枪使,也没有关系啊?

“这个事情,你是不是事先告诉过老宋?”钟亚琼问。

张晨点了点头。

“老宋是不是同意了?”

“是啊,明明是他同意了,可今天他……”

钟亚琼摆了摆手,制止了他再说下去:“我们都知道老宋肯定知道这事,你自己没这么大的胆子,那我问你,你想过没有,老宋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怎么知道。”张晨苦笑道,“我哪里知道你们这里这么复杂。”

“其实一点也不复杂,你想想,鸡毛要是当了副总,这个公司谁当家?老宋现在看到鸡毛都已经头大了,要是他当了副总,老宋的日子怎么过?完全被架空了,明白吗?”

张晨吃了一惊,叫道:“你的意思是宋经理……”

钟亚琼点了点头:“对,没错,他就是让你去戳这个霉头,这个工程要是按你的方案完成了,鸡毛的资本就没有了,这提拔的事,就得往后,老宋还完成了业绩,他损失什么,不就损失了给鸡毛的那点奖金吗?反正这钱又不是他个人的,他给了钱,还巴结了那位。

“要是有事,就像今天这样,他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说是你在挖鸡毛的墙脚,他不知道,你和刘老板肯定在搞什么鬼,那台湾老板,又一定要按你的方案做,他也没有办法,看看,他是不是怎么也没有损失?你是不是被他当了枪使?”

张晨听着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是这么回事,没想到一个装修公司,大家都不好好做业务,心事都花在了勾心斗角上,这样的破公司还有什么前途?这样的破公司还有什么可待的?

“总算是老宋还有点良心,你这枪,也没白给他使。”钟亚琼说着,递过了一个信封,和张晨说:“给你。”

“这是什么?”张晨不解地问。

“按照道理嘛,你还没有干满一个月,这里是三个月的工资,奖金补贴一分不少,另外还多了两百。”

“什么意思?”

张晨没有接,钟亚琼拉过张晨的手,把他的手掌打开,把信封拍到了他的手上。

“你以为你今天吵了,那公司还回得去吗?”钟亚琼说。

张晨明白了,他苦笑道:“这么说,我是被公司开除了?对啊,我本来也就是个临时工,让来就来,让走就走,我去给宋经理打电话,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你想干嘛?”钟亚琼问,“你现在都不是公司的人了,你就是打电话,人家爱接不接,你能怎么样?把道理说清楚了,争赢了,你就能回公司了?做梦,我告诉你,那你就更回不去了!”

钟亚琼看着张晨,真有些生气了,继续骂道:

“道理值几个钱,你争它干嘛?你能不能别傻了,今天这事,就让它过去,这老宋还欠你一个人情,说不定下次还有合作的机会,不是我们公司的设计师,我们公司委托他们设计的项目也多的是,老宋说了,他对你的能力还是很认可的。”

“我明白了,这钱,也是封口费。”张晨晃着手里的信封,和钟亚琼说。

“你要是这么理解,也可以。”钟亚琼叹了口气,她说:“不过在这个社会,给自己铺路的事情多做,断自己路的事情少做,特别是损人又不利己的事情,千万别做,男人,心胸就要放宽一点。”

张晨听着钟亚琼说这些话,老气横秋的,和她的年龄一点也不般配,忍不住笑了起来,钟亚琼奇怪道:“你笑什么?”

张晨赶紧说:“没笑什么。”

“想通了?”

“你这么谆谆教导,想不通都不行。”

“讨厌!”钟亚琼也笑了起来,她问:“有没有笔?”

张晨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钢笔,把笔帽摘开,递给了她。

钟亚琼抬起张晨握着信封的那只手,在信封上写了一串号码,和张晨说:“这是我办公桌上的那部电话,你有事情,就打我。”

张晨说好,谢谢你!

钟亚琼骑上自行车走了,快骑到弄堂口,她回过头来看看张晨,见他还站在那里,就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转上保俶路,不见了。

0446 湖边美景

张晨站在那里,看着钟亚琼的身影消失,心里有些茫然若失,这他妈的,这个项目才刚刚开始,自己还以为可以大干一场,没想到这么快,这个项目就和自己无关了。

自己现在,又成了一个失业人员,要重新开始每天骑着自行车,满大街找工作的日子。

“哎呀!”

张晨大叫了一声,就往弄堂外面跑去,想到了每天要骑自行车找工作,他才想到,自己的自行车刚刚被自己扔在了路边,好像连锁也没有锁。

张晨跑到了那里,却哪里还有自己自行车的影子,他看看那边的那堆废墟,大牛他们也不见了,张晨抱着一个幻想,他想,会不会是大牛他们,看到他把自行车忘记在路边,收进去了。

防空洞朝向保俶路的这个门,早刚刚打开,现在又被关了,张晨赶紧从边的下一弄进去,走到了那个洞口,这里的门还开着,不过里面静悄悄的,张晨走到里面,只见到了那个看工地的,张晨问他,大牛他们呢?

“回家了。”

“有没有看到我的自行车,前面我停在路边,没有锁,会不会是大牛他们帮我收回来了。”

“没有,他们要是拿进来了,肯定会交给我的。对了,张经理,你停在哪里路边?”

“保俶路。”

“那肯定是没有了,你要是停在下一弄,这里一天也没几个人走动,说不定还会在,保俶路,这人来人往的,你就是十辆也没有了。”

张晨沮丧地离开那里,走到了外面下一弄和保俶路的路口,情绪坏到了极点,这他妈的,工作没了,自行车没了,还搭那根链条锁都没有了,这一次倒是丢的干净。

他在乎自行车,更在乎的是,这车可是桂花姐的,车丢了,可怎么和人家说啊。

张晨看着不远处的西湖,连跳下去的念头都有了,他脚下移动,不由自主地朝那边走去。

今天是个阴天,外面冷风嗖嗖的,西湖边,就没有多少个人,张晨走到湖边,在一张石凳坐了下来,石凳是侵骨的寒冷,稍坐一会,就感到屁股都被冻住了。

风吹在脸冷冷的,张晨感到自己的大脑也被冻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前面的西湖,偌大的西湖里,只有两三艘游船,看去孤苦伶仃的,它们好像也不是被船工划着,而是被风吹着,漫无目的地在湖飘荡。

一个仈jiu岁的男孩子走到了张晨身边,身穿着一件大人的破棉袄,褴褛不堪,袖子朝挽了好几道,腰里用一根麻绳系着,人刚靠近,就有一股恶臭飘过来。

他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只是朝张晨伸出了满是黑釉的手,张晨看了看他,他用力一吸,把挂在嘴唇的两道清鼻涕吸了回去。

张晨打开了自己的包,看到了前面钟亚琼给他的那个信封,张晨从信封里,抽出了一张十块钱,想了想,又抽出十块,递给了他。

小孩不敢接,他看着张晨,眼里出现了一种浑浊的奇怪的眼神,鼻涕又淌下来了,他猛地一吸,把鼻涕吸了回去,在鼻涕回去的瞬间,他一把抓过张晨手里的钱,然后好像是害怕张晨反悔,转身就朝断桥方向啪啪啪啪地跑去。

张晨裂开嘴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继续看着眼前的西湖,看了一会,又转身看看那个小孩跑去的方向,他远远地看到那个小孩,把钱交给了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大人,那大人的身边还有四五个小孩,他朝张晨这边看看,说了什么,那四五个小孩马朝张晨这边过来。

“你妈逼哦!”张晨骂了一声,知道自己惹麻烦了,他赶紧站了起来,加快脚步朝六公园那边走。

那些小孩远远地跟着,也加快了脚步,张晨心里一慌,干脆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今天要是被这伙人粘就麻烦了,抱腿的抱腿,扯衣服的扯衣服,你根本就没有办法脱身。

张晨跑出去一百多米,回头看看,这些人总算是放弃了,没有跟着过来,张晨又骂了一句去你妈的,心里想到,自己刚刚跑起来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丢了工作丢了自行车丢了链条锁,自以为是同情那个小男孩,结果被一群伪装成叫花子的诈骗集团盯了,白白丢了二十块,自己这一天,他妈的怎么这么倒霉?

张晨气极了,看到路边有一段木头,就狠狠地踢了一脚,不禁龇牙咧嘴,疼得蹲了下来,定睛再看,这哪里是什么木头,而只是放在路边装饰用的,用油漆漆成木头样子的水泥柱。

张晨蹲了好一会,心里还担心那些人会不会追来,朝后面看看,果然就看到了他们,不过他们的目标已经不是他,而是追着一对情侣朝这边过来,那对情侣加快了脚步,神情是万分的尴尬,不停地躲避着他们伸过来的脏兮兮的手。

张晨赶紧起身,一拐一拐地离开那里,他干脆离开了西湖边,走到了北山街的对面,然后从那里往前走,穿过了环城西路。

张晨走到了教场路口,再往前就到望湖宾馆了,张晨想到,无论如何,自己也该给刘老板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离开公司了,不能再帮他盯着这个项目。

张晨还会告诉他,虽然他已经不在这个公司,但你放心,你这个工程,以后要是还有什么问题,刘老板,我肯定会帮你出主意的,包括完工以后的软包。

张晨觉得,这是作为一个朋友,最起码应该做的。

张晨决定给刘老板打个电话,他沿着教场路走进去,一直走到了建德路,这才看到一个公用电话,张晨拨通了望湖宾馆的总机,让转了刘老板的房间。

电话响了几声之后有人接起,“喂,你好,请问哪位?”

张晨听出这是刘老板小弟的声音,他赶紧说:“你好,我是张晨,麻烦你让刘老板接个电话。”

“噢,张经理,你好你好!”对方也知道了来电话的是谁,他说:“刘老板回台湾了,这里一切顺利,签完合同,他就先回台湾去处理一些事情。”

一切顺利?张晨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但想了一下,其实对刘老板来说,也确实没有什么,你不在公司,不代表这个项目就不能进行下去,只不过是换一个管工地的人而已。

“张经理,请问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谢谢你!”张晨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是啊,会有什么事呢?有事的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张晨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十一点,边有一家卖生煎包子和牛肉粉丝的店,店铺太小,老板把桌子凳子都摆到了外面马路,张晨就坐下来,要了五个生煎包子和一碗牛肉粉丝。

吃完,他又打包了一碗粉丝和五个生煎包子,提着,也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公交车站,更不知道去佑圣观路应该怎么坐车,他干脆叫了一辆残疾车,说好价格三块钱,就坐了去。

这有什么,自己刚刚,不是给诈骗集团都贡献了二十块嘛,三块钱算什么?张晨心想。

虽然平时,这三块钱他们是肯定要计较的。

张晨到了红旗旅馆,小昭看到了他带来的生煎包子和牛肉粉丝,高兴地叫道:“太好了,亲爱的,我还在想今天中午吃什么呢。”

张晨在火盆边坐下,帮小昭热包子和粉丝,小昭想起来了,问道:“你现在怎么有时间过来?”

张晨瓮声瓮气地说:“今天不用班。”

“为什么?”

张晨没有继续说,小昭见他的神情不对,扳过了他的脸,看着他问:“亲爱的,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快告诉我,我们说好,有什么事情都一起商量的。”

“我把桂花姐的自行车丢了。”张晨说。

小昭松了口气,笑道:“原来是这个,我以为是什么大事,没事没事,等下桂花姐来了,我们问问多少钱,赔她钱就是。”

张晨把手缩到了袖子里,端起火盆的牛肉粉丝,把它放在桌,和小昭说:“可以吃了,小心烫!”

小昭“嗯”了一声:“谢谢亲爱的。”

0447 西湖边的大众艺术家

桂花姐来了,说什么也不肯要他们赔车,桂花姐说,那破车反正放在家里也没人骑,丢了就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反过来问张晨,没车了,那你怎么办?

“只能再去买一辆。”张晨懊恼地说。

“那就快去,这没有车,对你可不方便,走吧走吧。”桂花姐朝外面轰着他们两个。

小昭提议去给张晨也买一辆新车,张晨赶紧叫道“就我这丢车的速度,还敢骑新车?买旧车都会买到我们破产。”

“好吧,有自知之明的同志还是好同志。”小昭拍了拍张晨的肩膀,同意了他的说法。

张晨骑着小昭的自行车,带着小昭,两个人去了旧自行车市场,花了三十块钱,买了一辆旧自行车,出了市场的大门,小昭问“车买好了,你要接着去上班吗?”

张晨说不用,今天工地上没有什么事。

“那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小昭问。

张晨说好。

骑到一半,,其实电影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去菜场买菜,晚上回家吃火锅,好久没吃火锅了。

张晨说好,两个人在前面路口调转方向,往回家的路骑去。

第二天一早,张晨还是按照以往的时间起床,小昭今天上中班,还在床上,张晨下楼洗完脸回房间的时候,小昭把左手伸在被子外面,上下摇着,张晨明白了,他走过去坐在床上,拿钢笔在小昭的手上画好了张晨牌手表。

“锅锅,小宝宝还要亲亲。”小昭笑着。

张晨趴下去,亲了亲小昭,这才走出门去。

张晨已经想好了,他决定不把自己已经丢了工作的事情告诉小昭,一是觉得没有面子,这工作了还不到一个月,就被人赶走,这话怎么说啊?

还有就是,告诉了她,小昭肯定又会是各种省,上班的时候,连饭都不肯好好吃,隔壁小吃店里大饼最便宜,她肯定又是,买几块早上剩下的大饼,就当中饭和晚饭了。

反正自己的包里有三个月的工资,自己每个月按月交给小昭就可以,有三个月的时间,自己总有办法找到工作,等找到了再和自己不喜欢原来的工作。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张晨就不往大酒店跑了,他感觉越是大的酒店里面,皮包公司的可能性就越高,像瞿天琳他们那样的公司已经是另类,他们在酒店里,明显感觉到地方已经不够用,搬运货物进出,也很不方便。

张晨决定这一次就沿街寻找,说不定还能和上次找到新城公司一样,会有意外之喜。

主意打定,过了清泰立交桥,张晨就沿着环城东路往前骑,一幢幢楼,一个个院子看着,没看到有什么公司,一直到了凤起路,再过去就是护士学校和艮山电厂,然后就到杭城郊外了。

张晨叹了口气,左转上了风起路,从凤起路又转到了建国路,这里的公司和单位开始多了起来,张晨去了两家,可惜他们都不招人,从第二家单位出来,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半,从这个时间点到一点半,哪个单位都在休息。

张晨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去西湖边坐坐,度过中午的这个空档。

张晨从建国路转到了解放路,骑到一公园,不管是那位打羽毛球的好汉还是阿屈,这时候都不在。

今天阳光灿烂,西湖边的游人比昨天多了很多,张晨买了一碗藕粉和两个茶叶蛋,坐在边上的水磨石椅子上,把背上的画夹摘下来,靠在椅子边上,端起藕粉吃起来。

一对情侣看了看他,从他的面前走过,走出去一段路,又走了回来,站在他面前,张晨看了看他们,那个男的问“请问先生,你是不是画画的?”

张晨点了点头,明白了,是自己身边的画夹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请问,你画一幅画需要多少钱,给她?”那个男的指了指边上的女的。

张晨马上明白过来,他们是把他当作了在外国电影里经常看到的,那些在城市广场上给游客画肖像的人,西湖边可没有这个玩意,不过既然对方问了,张晨脑子里就飞快地算了一下,一张铅画纸可以八开,加上铅笔,总成本不会超过一毛。

“两块?”

张晨试探性地说,要是对方嫌贵,他觉得一块也可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至少可以把中饭钱赚回来。

没想到对方反问“人民币?”

张晨愣了一下,心里觉得好笑,两块不是人民币,难道会是砖头?

他点了点头。

“现在可以开始画吗?”对方问。

“可以呀。”

张晨把自己坐着的椅子让给了那个女的,他打开画夹,从里面拿出纸和笔,把画夹横过来,用夹子把铅画纸夹在画夹上,站到了离那个女的一米开外,开始画起来。

张晨在画的时候,那个男的站在边上和他聊天,张晨这才知道他们两位,是从德国来旅游的华侨,怪不得看到张晨的画夹,会以为他是画肖像的,看样子他们在其他国家,都画过画,至于问两块是不是人民币,人家还真没想到是砖头,而是德国马克。

两块人民币,对他们来说太便宜了。

张晨画画的速度很快,不过是十几分钟,就把那个女的画了出来,男的在边上看着很满意,他说画得真好,他指了指远处和张晨说,能不能把这些也画进去?

张晨明白了,他点了点头,他在画的背景里添加了白堤、断桥和孤山,远景里添加了宝石山和保俶塔,想了想,还在前景添加了几枝柳叶,不过不是现在的柳叶,而是春天,妩媚的、春风杨柳万千条的那种吐着一颗颗嫩芽的柳叶。

那个男的看了,觉得太好了,拍了下手,还叫女的也过来看,女的过来看了,也很喜欢,两个人付了钱,张晨把画从画夹上取下卷好,递给他们,两个人高兴地走了。

他们在画的时候,很多人站在边上看,都觉得很新鲜,等他们走后,有三个女孩子过来,问张晨,能不能给她们也画那样的?

张晨说可以啊,你们要是想要,我把三潭印月画进去也可以,这个可是在这里拍照片都拍不到的,其中一个女孩叫道,好哇,我就要三潭印月。

女孩们和张晨还价,说她们三个,能不能就给五块钱?

张晨想到了那些天早上逛四季青市场看到的,他爽快地说,好啊,三张,我就给你们批发价。

三个女孩都笑了起来。

张晨在画的时候,很注意掌握分寸,他把她们每个人的特点都抓住了,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她,但又比本人画得更漂亮、文静一点,那时的女孩子都喜欢文静嘛,这又是拍照片做不到的,张晨等于是替她们做了现在的女孩都喜欢做的美颜。

三个女孩子,拿着自己的画都很开心,说是拿回去可以在房间贴出来了,她们其实都还想再画,那背景是三潭印月的想再画一张断桥和保俶塔的,那两个画了断桥和保俶塔的,想要一张三潭印月的。

三个人犹豫了半天,大概是口袋里的钱实在是不够,只能放弃。

张晨看出来了,和她们说,你们是第一个吃螃蟹的,前面那两个不算,他们是老外,我看在你们胆子这么大的份上,再赠送你们一个人一张吧。

“真的?太好了!”三个人都高兴得跳了起来。

张晨心里盘算的是,自己坐着也是坐着,给她们画画,又不吃力,也没有多少成本,她们给自己当模特,自己这样画着,边上的人在边上看着,她们不等于是在给自己做广告吗?

张晨隐隐地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谋生的路,就这样每天在西湖边上给人画肖像,不还好过一家家单位跑着找工作,看人脸色?

果然,在张晨给三个女孩画完以后,又有人要张晨画了,这次是一个小伙子,他听到三个女孩叽叽喳喳地在说,得到了启发,他也觉得,在宿舍的墙上,贴一张自己的画像,是很**的事情。

这一整个下午,张晨一共画了七张,价格从一块五到两块,算了一下,抛去铅画纸的成本,自己这半天净赚了十一块多,比自己在那个新城公司的日平均工资都高,哈哈,张晨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路,明天出门,就没有那么茫然了,可以直接就来西湖边。

0448 被断的财路

张晨每天早上就这样,八点左右离开家,八点四五十的时候到一公园,也正好是西湖边上游客多起来的时候,他就找一张水磨石的椅子,打开画夹,把里面自己精心准备的几幅肖像画,一字摊开在自己面前,为防止被风吹走,上面用小鹅卵石压着。

很多的人经过时会停下来,不知道他是在干什么,有好奇心重或胆子大的人,会问他是不是卖这些画?

张晨和他们说,自己是画画的,就是把你画成这个样子,当然,真要是有人想买他这些画好的画,也是可以的,卖了再画一张就是。

每天上午,总是第一个客人最关键,一旦开始画了,走来走去的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在干什么的,连问也不需要问。

所以每天上午,一旦有人有兴趣,张晨多低的价格多会给他画,有一个带着孙女的老太太,和张晨说,能不能五毛钱给她孙女画一张,张晨笑道“你孙女长得这么可爱,我免费送她一张。”

张晨画完,把画给了老太太,老太太觉得不好意思,最后掏出了三毛钱,一定要给张晨,张晨也只好收下了。

第一张一旦开始画,头开起来,后面的生意就会源源不断,这样张晨每天都可以画十几二十几张画,收入很不错。

张晨每天来,也就和那个打羽毛球的好汉,还有阿屈熟悉了,知道阿屈原来是市群艺馆的工作人员,打羽毛球的叫万柺,为什么叫这名字,他知道都不知道,谁给他取的也不知道,大概是说他厉害吧,反正读小学的时候,他在学校就是打架大王,万柺的名字就跟着他了。

万柺很厉害,他说他和世界冠军韩劲都打过球,张晨问他谁厉害,万柺笑道,不好比的,我们这种野路子,和他怎么比,他要是不手下留情,就要被剃光头了。

张晨知道,原来万柺也是有佩服的人的。

阿屈比张晨去得早,万柺一般要吃过午饭,睡一小会午觉才过来,张晨去的时候,阿屈总是帮他占了最好位置的椅子,他把自己的大衣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椅子上,边上再放了他的呢制贝雷帽,其他人就知道,这是阿屈的椅子,没人敢去动他的大衣和帽子。

等到张晨来的时候,阿屈就会把这个位子让给他,张晨感激地说,谢谢屈老师,阿屈总是把头一昂,“小事一桩!”

张晨每天这样早出晚归,小昭一直以为他都是去那个防空洞里,她唯一感觉有些奇怪的是,她问“亲爱的,你现在上班,怎么都要带画夹了?”

张晨说对,工人们很多地方搞不清楚,我就要画给他们看。

小昭“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

每天早晨,不管小昭有没有起床,也不管是在家里还是红旗旅馆,小昭上夜班的时候,张晨还是陪她睡在这里。

在张晨画完他的张晨牌手表以后,小昭就一定要替张晨搽雪花膏,她感到张晨脸上的皮肤越来越差,都快干裂了。

张晨心想,这每天在西湖边上吹着冷风,不干裂才怪。

张晨嫌雪花膏太香,不肯搽,小昭就威胁他,你要是不搽,哼,那我也不准你画手表,张晨无奈,只能乖乖地被搽了,搽完之后,小昭还会在张晨的脸颊上亲一下,说“嗯,真香!”

把张晨搞得哭笑不得。

张晨骑在自行车上,闻到自己脸上香喷喷的,觉得像个娘们,人都畏缩起来,感到自卑,边上有人看一眼他,他就会疑神疑鬼,觉得对方是不是闻到了他身上的香味。

等到香味在风中一点点飘散时,他才感到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又回来了,腰也慢慢直了起来。

张晨把自行车停在西泠印社门市部的门口,抽了抽鼻翼,确认没有了香味,这才走进去,买了十大张铅画纸,让店员帮忙,就在店里裁成八开,又买了三支5b铅笔和三支碳素铅笔。

张晨把铅画纸放进了画夹里,画夹背起来就有些沉。

他穿过了湖滨路,朝对面的一公园走去,刚走到一公园,有一位跟阿屈学国标的大姐看到他,就跑了过来,叫道“小张,不好了不好了,出事情了。”

“大姐,出什么事情了?”张晨连忙问。

“快过来看。”

大姐说着就拉着张晨的衣袖,把他往西湖边带,张晨走到了那里,自己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到西湖边上,有七八个一看就是美院的学生,立着一个个画架,画架上是画夹,在向来往的游客招揽生意。

完了完了,抢生意的来了,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张晨心里连连叹息。

这是张晨早就该想到的,毕竟,这里离浙江美院只有几百米的距离,那每天从张晨身边经过的人,肯定就有美院的老师或学生,他们看到张晨生意不错,回去一宣传,这些人出来是迟早的事。

张晨坐在那里,连那些画都不好意思摆出来,阿屈过来看看,明白了,他说,我帮你摆出来,这美术,我也还是懂一点的,我去看过了,他们没有一个比你画得好。

阿屈说着就帮张晨,打开画夹,把那些画摆了出来,他的学生,看到老师这样做,也都一起很热情地帮张晨招揽起生意,叫喊声一片,把这里搞得像个菜市场,那些人都看着这边笑,张晨囧死了,还是阿屈制止,骂道,别叫别叫,这是艺术,又不是农贸市场卖小菜。

学生们这才闭嘴。

到了十点,阿屈他们都走了,那些人里,有人荡过来,看了看张晨的画,一声不吭回去,和其他几个窃窃私语一阵,其他几个,也一声不吭地过来,看看,又一声不吭地走了。

这湖边画画的生意,一天本来就那么一些,这些人一出来,他们倒陆陆续续有几个生意,但张晨一个也没有。

这想画画的顾客,和其他生意不同,没有老顾客的,都是头一遭,谁画得好,谁画的不好,全看顾客的感觉和画画的人的卖相。

和他们相比,张晨的劣势是明显的,一是他们个个长发垂肩,一派艺术家的派头,他们还有画架,看上去就比张晨正规,张晨不可能为了这个,也去买一个画架,贵不说,他拿着画架,每天也没有办法进出家门啊,背个画夹小昭问,还好解释,再背个画架怎么说?

最关键的还是,这些家伙,一个个都在胸前醒目地别着浙江美院的校徽,有人还把校徽别到了自己的帽子上。

有两个小姑娘,走过来看看张晨面前的画,有一个很喜欢,都已经想让张晨画了,另外一个,看了看他的胸前,悄悄拉了拉同伴,趴在她耳边低语道,但这低语还不够低,张晨也听到了,她说

“这个不是美院的,一定很蹩脚,还是去那边,找美院的画。”

同伴听了这话,转身就往那边走,张晨叫道“不要钱,我不要钱给你们画。”

两个小姑娘转身看了看他,嘻嘻笑着,还是离开了。

张晨坐在那里,一直坐到了十二点多钟,连中饭也没有吃,一个生意也没有,无奈何,他只能把那些画收进画夹,背起画夹离开,他想换一个地方。

往左是柳浪闻莺,正好在浙江美院的对面,肯定不能去,只能往右,去断桥那边看看。

看到张晨走了,那些人里有人叫到“哥们,撤了?”

有人吹口哨,还有人尖叫了一声“傻逼!”

也不知道是骂张晨还是骂其他的人。

张晨只能统统当作没有听见。

张晨沿着湖畔,一直走到六公园,这一路,都有美院的人在这里,他们看到张晨背着画夹过来,也都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就是那个,传说中在西湖边画画赚了大钱的人。

过了六公园的三联书店,就是省委统战部的院子,院墙把湖畔的路阻断了,张晨只能走到了环城西路上,一直走到和北山街交汇的地方左转,才重新回到了西湖边。

张晨走到了断桥那里,失望地发现,这里也被美院的学生占据,看样子他们已经集体行动了。

张晨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却看到那天的那个小孩,应该是还记得他,看到了他,就急急地过来。

张晨赶紧离开了那里,穿过北山街,走到了对面的望湖楼前面。

0449 汉高祖的报复

张晨走到了望湖楼前,回头看看,那个小家伙站在马路对面,正看着他,随时准备穿过马路,张晨无奈,只能往保俶路走,自己心里也感到窝囊,他妈的,生意没做到一个,还被这小东西追着跑,真够倒霉的。

张晨走到了保俶路,略吃一惊,他看到防空洞的铁门关着,门口还是一片废墟,一个人也没有,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这里不是早就该被清理完毕才对,怎么还是这么一副样子?

张晨忍不住好奇,朝下一弄里面走去,整条弄堂也静悄悄的,听不到附近有人干活或活动的声音。

张晨走到了那个防空洞洞口,意外地发现这里的门也关着,张晨走过去敲了敲门,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连那个看工地的人也不在里面,他要是在,一定会开着门通气的,不然,自己在里面会被闷死。

张晨站在那里想了一会,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他走到了保俶路口,实在是忍不住,决定还是打一个电话给刘老板的小弟,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晨到了那家小店,拨通了望湖宾馆的总机,请转到了刘老板的房间,电话嘟嘟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从里面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您好,望湖宾馆。”

张晨吃了一惊,他以为电话又被转回到总机了,他赶紧又报了一遍刘老板的房号,和电话里说,麻烦帮我再转一次。

“我这里就是呀,先生?”

“请问你是谁?”

“先生您好,我是查房的服务员。”

“哦哦,麻烦你帮我看下,刘老板在不在。”

“刘老板?刘老板昨天已经退房了,先生。”

“退房了,他去哪里了?”

“回台湾了呀。”

“那他们还有没有人在这里?”

“没有了,两个房间都退了,先生,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没有了,谢谢!”

张晨挂断了电话,脸上一派的茫然,退房了?回台湾了?不是都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了,现在回去了?这个项目,难道不干了?

张晨从包里找出那个信封,照着信封上那天钟亚琼写的电话拨了过去,电话里传来了钟亚琼的声音,张晨赶紧说,小钟,我是张晨,刘老板这个项目,怎么停了?我刚刚路过这里,这里一个人也没有看到。

钟亚琼压低了声音说:“出事情了,你现在在哪里?”

“我就在对面的这个公用电话。”

“那你过来,到华兴巷的最头上,你知不知道那地方?”

“是不是两边的房子上,爬满了爬山虎的?”

“对对,没错,就是那里,我去那里等你。”

张晨挂断电话,急急地走回到一公园,去了对面西泠印社门市部门口,取了自己的自行车,就往华兴巷去。

张晨到了他和钟亚琼约好的地点,钟亚琼已经到了,她把自行车停在一边,人在巷子里走来走去,看到张晨到了,赶紧迎了过来。

“刘老板的事情,他没告诉你?”钟亚琼一只手握住了张晨的自行车龙头,问道。

张晨说:“我根本就没看到他,那天你走了以后,我打了他一个电话,想告诉他,我已经不在公司了,结果是他的助手接的,说是他认为这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就赶回台湾,去处理那边的事情了。”

“还有呢?”钟亚琼点点头,又问。

“还有就是刚刚,给你打电话之前,我打了他房间的电话,服务员告诉我说,他已经退房回台湾了,他后来有来过吗?还是一直在台湾没来?”张晨问。

“来过,你走的第二天就来了。”

“啊,这么急?那时他才刚走啊。”

“对,他在老大的办公室,和老大吵架,骂老大说,我们就是把他当成一只猴子,牵过来又牵过去。”钟亚琼说。

“他还和宋经理吵过架?”

“当然,吵得很凶,要不是大家拦着,老大那天都要挨揍了。”

张晨想到了刘老板和自己说过的,他可是一个带种的眷村子弟,十五岁就混社会了,他气极的时候,揍人是很正常的。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走后的第二……第三天吧,他从台湾飞来的第二天,就去公司大闹了一场。”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不骗你。”

“好吧,我相信你。”钟亚琼点了点头,“那我从头开始和你说?”

张晨说好。

“那天我回来后……”

“哪天?”

“哎呀,就是我去保俶路找你的那天,你走的那天,知道了吧,笨蛋?”

张晨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你继续。”

“那天我回来后,老大不在,他们和我说,老大被老鸡毛叫去了……”

“谁是老鸡毛?”

“哎呀,小鸡毛的爹。”

张晨明白了,他听钟亚琼这么叫一个堂堂的副局长,忍不住就笑了起来,钟亚琼也笑了,她说:“现在公司里的人都这么叫他,连老大也这么叫他,哎哎,你这么老是打岔,到底还要不要听?”

“要要,我保证不打岔了。”

“那天老鸡毛把老大叫了去,臭骂了一顿,逼着老大去和刘老板谈,说是后面签订的那个合同无效,要按原合同原方案做,老大无奈,只能这样通知了刘老板的助手,刘老板一听到他助手的反馈就急了,第二天就飞了过来,和老大撕破脸,大吵了一顿。

“老大没办法,他当然只能听老鸡毛的,老鸡毛才是他的领导,刘老板可不是真的汉高祖,就是汉高祖也没有用,我们不吃封资修那一套,对吧?老大就拿出了狠手,和刘老板说,要是不按原合同执行,那没办法,局里就要把那批文作废。

“没想到这刘老板,还真不是吓大的,他说,作废就作废,他就是这个项目不做,也不会把它按我们的意思,做成一个烂货,他回去了,他吵了一架后回去了,就把我们的人都赶了出来,把防空洞锁了,然后到法院,一纸诉状把我们公司给告了。”

“痛快!”张晨忍不住叫道。

钟亚琼白了他一眼,继续说:“老大找关系去法院打听过了,法院的人说,这个官司,一看就知道是我们没有道理,对方还是外商,是台胞,身份敏感,这官司打下去,我们肯定输,我们惨了,要赔死了,那是很大的一笔钱。”

“活该!”张晨骂道。

钟亚琼瞪了他一眼,骂道:“我的奖金也全没有了,接下去工资发不发得出来都不知道,现在公司里就像一个死人堆,你说这种话?”

张晨赶紧说:“我不是说你活该。”

钟亚琼又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不然我才懒得理你。”

“好好,我知道你最好了,接下去怎么样?”

“接下去?就倒霉啊,一个个都倒霉,这刘老板,不仅到法院把我们告了,还去市政府告了状,去新闻单位告了状,北京的上海的,还有省里的,记着已经来了好几拨了,市政府的调查组也到公司了,不仅查我们公司,连老鸡毛也一起被查了,倒霉透了!”

张晨听钟亚琼这样说着,心里感到无比的畅快,没想到这刘老板,还真是一个带种的家伙,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他要报仇的时候,一个也不会放过。

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说的,眷村孩子的性格?

和钟亚琼分手后,张晨一个人骑着车在街上乱转,他的心里是复杂的,今天这一天,他既感受到了被人驱赶和断了财路的凄凉,又感到了一种痛快,这还真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统统报销啊,这些家伙,现在一个都逃不了了,真是痛快。

同时,他又替刘老板感到惋惜,他知道刘老板这一年来,一直忍气吞声,现在不准备忍了,一定是忍无可忍,被伤透了心,这个项目,是没有重新再启动的可能了。

刘老板化了这么多的精力,这么好的一个想法,现在全部付诸东流,张晨心里真的替刘老板感到心痛,是啊,就像钟亚琼说的,你就是真的汉高祖,到了这里,又能怎么办呢?l0ns3v3

0450 开始热

一进了三月,刘立杆感觉到不对了,龙珠大厦所有的办公室都租了出去,新进来的,都是房地产公司,刘立杆在电梯里听到他们说话,天南地北,什么地方的人都有,看装束听声音,就知道是第一次上岛,言语间对海城,还是特别的好奇和亢奋。

也是,男人们到了这个连空气中都飘荡着淫荡气息的城市,怎么可能再矜持。

刘立杆跑到附近的几幢楼看看,也是这个情况,他去年下半年在华银大厦洗楼的时候,这里有一半的办公室空着,今天再来,都满了,下来再问保安,保安和他说,这里已经没有办公室出租。

“新进来的,都是房地产公司?”刘立杆问。

“对啊,你怎么知道?”保安接过刘立杆的香烟,嘀咕道“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

刘立杆钻进了汽车,吴朝晖问,去哪里?

“你先下去给我买两条,留心点,别买到假的。”

吴朝晖白了他一眼,意思是这还要你吩咐。

他下了车,跑到了路边的,给我拿两条假,送人的。

老板笑笑,明白了,从柜台下面拿出了两条,和吴朝晖说,五十一条。

吴朝晖拿在手里,看了看,和老板说“你这个也太假了吧,一眼就看出来了,送出去还不被人打死?”

老板不服气,又拿出一条,拍到了柜台上,和吴朝晖说“这个是真的,你比比,哪里不一样了?我告诉你,就是拆开你都分不出,抽了才会觉得不一样。”

“那还不是露馅了?”

老板看看吴朝晖,摇了摇头,问“你送谁啊?丈人老头?”

“屁,这又不过年过节的,谁去拍老丈人的马屁。”吴朝晖骂。

“对嘛,我就说,你是拿着去办事对不对?”老板笑道,“你送他烟的这些人,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送,这烟和烟堆在一起,他就是抽出是假烟,他知道是谁送的?”

“对对,没想到你还是个老滑头,你就开这么个小店可惜了。”

吴朝晖说着,拿起那两条香烟比对着,嘴里嘀咕,还真的看不出来,他拍了拍那条真烟,和老板说“来,再拿两条真的出来我比一下。”

老板又拿出了一条半,那半条里,还有四包,老板和吴朝晖说“没有了,我这里真烟都在这里。”

“那你零卖也卖假的?”

“嗨,一般人谁分得出来。”老板好像遇到了知音,越说越高兴“他要是离开这里,拆开发现是假的,也没办法,谁说得清你这烟是哪里来的,你又没办法证明是我这里买的,对不对?你出了银行,发现给了你假钞,银行都不管。”

“那有人要在这里拆呢?”

“趁他没来得及拆开,就换一包给他。”

吴朝晖翘了翘大拇指“真是人才。”

“你也是人才,一来就要买假烟。”老板乐了,“你怎么知道我这里有假烟?”

“海城有不卖假烟的店吗?不然水产码头的那些假烟去了哪里?”

“这倒也是。”

“好了,这两条我要了,这个还给你。”吴朝晖说着,把那条假烟推了回去。

老板愣在了那里,不过又没有办法,只能一百三一条把那两条真烟卖给了吴朝晖,他看着吴朝晖的背影心里在骂,他妈的,老子进这几条真烟是应应急的,都被你买了去,害老子又要跑一趟。

人才?你他妈的才是人才!

吴朝晖回到车上,刘立杆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吴朝晖晃了晃手里的烟“验明正身啊。”

“你他妈的,每一根都抽过了?”

“不用抽。”吴朝晖笑道,“我用头保证,这是真的。”

“滚你妈的,你

0451 四个女人多少戏

韩先生走后,刘立杆就给肖战波打电话,和他说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我一个朋友,嗯,应该算是老师,有一点小事需要你帮忙,晚上,就请你办公室的同事,庆祝你高升。

肖战波有些忸怩,刘立杆说,怎么,你当副科了,不需要有朋友帮你撑撑场面,在下属面前树立威信?你不愿意,我这小弟都看不下去啊。

“好吧,那就定贵宾楼吧!”肖战波说。

当天晚上,刘立杆就请肖战波和他整个办公室的同事,还有韩先生和雯雯,在贵宾楼吃饭,郑炜也一起去了。

刘立杆把韩先生请托的事,和肖战波说了,肖战波当场就吩咐小吴,雯雯需要什么,你就提供给她,好。

肖战波和韩先生说,韩先生,你是刘总的老师,刘总是我的兄弟,老师的事也就是我的事,这样,你这个招生启事,能不能多印一些,干脆,到我们这里注册的房地产公司,我们直接就给他们一份。

对对,,这个,也是帮助了他们,很多人到我们这里注册,还问我们,这房地产公司,到底是干什么的,应该怎么做,让他们去上上课,不就全明白了。

“这些人胆子真大,什么都不知道,就大老远地从大陆跑过来注册公司了。”有人说。

“不奇怪,我也是注册前几天,临时抱佛脚,向韩先生请教,才了解了一些皮毛。”刘立杆说。

“可孙猴回去就说你是个行家,我们两位行长,对你也赞赏有加。”郑炜笑道。

“那是韩先生教导有方。”刘立杆说。

“你可是下了血本的。”韩先生看着刘立杆笑。

“你知道啊?”刘立杆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那当然,兰德尔这个人,我还不知道,不剥你一层皮,怎么会放过你。”韩先生说。

郑炜在边上听得莫名其妙,问刘立杆怎么回事?

肖战波他们也来了兴趣,都想了解,韩先生不言语,笑着看着刘立杆,刘立杆想想,反正现在时过境迁,说说也无妨,就把当时的情况说了,大家听得哈哈大笑。

韩先生听到刘立杆那晚还让张晨送五千到桃园宾馆,不禁感叹“我知道你那天被整惨了,不过没想到会这么惨。”

小吴叫道“有气魄,怪不得刘总能干大事,要是我,我就舍不得,这么辛苦积攒的钱,就这么一餐饭吃没了,还只是请教问题,又不是做生意。”

“所以你只能老老实实给我上好班。”肖战波骂道。

……

韩先生的班很成功,第一期的六十个人,很快就招齐了。

刘立杆他们四个人去了,李勇也去了,孟平公司,除了曹小荷,其他人都去了,韩先生的讲课很受欢迎,就像刘立杆说的,确实都是干货。

培训班的名声很快传出去,办完了一期就停不下来,接着一期期办下去,每期的人数也扩大到了一百人,但还是一个名额难求。

孟平他们公司,期期都不落下,每一期不是钱芳,就是徐佳青报名参加,刘立杆奇怪了,问孟平,怎么,这两个人这么笨,需要反复接受再教育?

孟平笑道,哪里,那班上都是我们未来的客户,她们是带着任务,交朋友去的。

刘立杆明白了,孟平的地要出手,不就是要卖给这些房地产公司吗?这老孟还真是有一套,又学到了。

孟平的地开始在出,叶宜兰不仅听到了钱回来的叮当声响,还听到了钱在账户上叮咚叮咚,沉闷的声音,叶宜兰和钱芳她们说,这个感觉真好,每天我看到账户上的钱多起来,晚上做梦都会笑出来。

遗憾的是,这些钱往往在账户上不会待多久,就要付出去,孟平听郑炜的,只要账上还有钱,他就拿拿拿,不停地拿地,每次孟平和叶宜兰说,这笔钱

0452 轻轻一口烟

隔一两天,不用事先约定,甚至都不用有什么表示,刘立杆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待到十点多钟,就会去对面的椰岛大酒店,乘电梯到八楼,走到809房间门口,刚按一下门铃,门就会打开一条缝,郑炜一把就把他拉了进去。

他想来的时候,往往也正是郑炜很想他的时候,郑炜已经洗好澡,穿着睡裙在等他了。

两个人就在门后,刘立杆背靠着卫生间的墙壁站着,拥抱着亲吻着,直到郑炜感到一阵阵的晕眩,人都快窒息倒下去,连声音都颤抖了,她和刘立杆说:“去,快去洗澡,我等你。”

郑炜平时不抽烟,但完事以后,她会问刘立杆要烟抽,刘立杆还是那样,把烟叼在嘴里,点着,郑炜已经转过来,闭着眼睛,头微微仰着,刘立杆把烟放进她的嘴里,然后自己点着一根,两个人抽着烟,说着话。

“完蛋了。”郑炜叹了口气。

“怎么了?”刘立杆问。

“这样会瘾,会成为习惯的。”

刘立杆不知道她说的是抽烟还是那事,刘立杆淡淡地说:“那就成为习惯好了。”

“不行,那样我会离不开你的。”

“那就不要离开。”

郑炜沉默着,过了一会,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不懂,这事,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哼,有多复杂。”

“很复杂,这会牵涉到很多的人和事。”郑炜微微蹙了蹙眉头,自言自语般地说:“从小我就知道会这样,我他妈的就是一个代码,一个符号,那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是革命的螺丝钉,哪里需要往哪里钻,我觉得我就是这样,去他妈的!”

郑炜平时很少说粗话,但她说粗话的时候,一点也没有粗俗的感觉,反倒有一种干脆和爽朗的劲,刘立杆觉得,甚至有一点性感,他很喜欢。

他也很喜欢她抽烟的样子,眼睛看着前方,若有所思,修长的手指,猩红的嘴唇,动作轻盈地把烟放进嘴里,蜻蜓点水一般,轻吸一口就离开,那样子特别的优雅。

郑炜抽烟,烟并不吸进去,而是到了口腔就轻轻地吐出来,嘬圆的嘴唇,会带有细微的哨声,有时候她会转过头来,把烟吐在刘立杆的脸,烟味混合着她香水的味道,还有口腔里温热的气息,让刘立杆感到特别的刺激。

郑炜不想继续进行有关自己和刘立杆的话题,她把话题转移到了工作,和刘立杆说:“我们的方案被否了,明天孙猴会正式通知你。”

“为什么?”刘立杆问。

“还是土老财的思路呗,觉得自己抱着一只金鸡,舍不得放。”郑炜轻轻地笑着,“这也怪你,原先的方案当初还是你提的,正好,他们可以用过去的你,来反驳现在的你,你这是自讨苦吃。”

刘立杆看到海南现在的气势,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他觉得这个气势来得太猛了,就像他编剧写剧本,如果戏一开始就是**,没有铺垫,这样的戏虽然一开始很能吸引观众的眼球,让他们有了继续看下去的玉望,但这样的戏,后面往往很难收拾,十之七八会烂尾。

因为观众的胃口和期望值一开始就被你吊得很高了,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失望,最后是还没等到你收尾,观众的信心和兴趣就已经溃散,早就离你而去。

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能做到这么淡定的前提,必须是我自一口真气足。

气长,声音才可以传得远,而不是音量的高低。

刘立杆觉得,这来势汹汹的大潮落下来的时候,说不定会把很多的东西很多的人,拍碎在沙滩,这也是他从刘芸那里学来的冷静,从黄宏光那里得来的教训。

刘立杆的想法是,趁着这个机会,马改变他们原来京海国际金融中心只租不售的想法,马开售,

0453 你的人缘这么差?

“我说,要么我们自己干。”郑炜重复了一遍。

“什么意思?”刘立杆问。

“我的意思是,我们与其这样处处受制于人,不如干脆自己干,我还有一些关系,找资金会比老孟容易些。”郑炜说。

刘立杆想了一会,摇了摇头,他说:“还是不要了,这样不好,不管遇到了什么问题,我都想把这个项目完成。”

“好吧,当我没说。”郑炜笑道,“其实我知道你会拒绝的,这也是孙猴和我们行长,这么信任你的原因,你是个有始有终的人。”

刘立杆笑了起来,他说:“你们都不怎么了解我,怎么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比你自己以为的更了解你。”郑炜看着刘立杆,有些高深莫测地微笑着。

刘立杆看着郑炜说:“不对,你好像话里有话,什么意思?”

“当然。”

郑炜笑着甩了甩头,齐刷刷的短发,掠过了刘立杆的面颊。

“快说来听听。”

郑炜想了一下,和刘立杆说:“别忘了我们是金融单位,风险管控和尽职调查是我们的基本功课,你以为我们就看在你是李勇陈启航的朋友,而他们是孙猴的同学的份,就邀请你当合伙人?”

“不是吗?”

“当然不全是,虽然他们也是考虑的因素,也是你的正项之一。”

“那还有什么?”

“在孙猴他们来海城的时候,我们行还有另外人来海城了,你没见过,他们去了解过你,知道有很多单位要挖你,你没有走的原因,你们主任,对你的评价很高。”

“我操,还有这一手!”刘立杆叫道,怪不得,原来主任早就知道了这回事。

“那当然,几千万真金白银要交给你,你要是动歪脑子,一个黄建仁就管得住吗?”

“好吧好吧,算合情合理,乖乖,幸好我没有得罪我们主任,不然他信口雌黄,我是不是就完了?”

“那倒不至于,我们也会判断他为什么会这么说,还要综合考虑各方面的信息。”

“各方面的信息?”

郑炜轻轻地笑着,她看着刘立杆说:“永城很不错,山清水秀的,特别是晚,永城百货商店边那条马路的小馄饨和菠菜鸡蛋馃,很好吃。”

刘立杆大吃一惊:“你去过永城?”

“是啊,还去过你们剧团,你们剧团可真够破的。”

刘立杆呆呆地看着郑炜,郑炜继续笑着:“我就是行里派去永城婺剧团了解你的人之一。”

完了完了,刘立杆说:“那肯定是听到坏话一箩筐吧?”

“是吗?你在团里人缘这么差?”郑炜说,“可我怎么听到的都是好话,说你的,说张晨的,把你们简直捧了天,让我当时就想看看,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人。”

刘立杆懵了,问道:“你去哪里,碰到了谁啊?”

“当然是去你们团长办公室,一位姓冯的副团长接待了我们,还碰到了一位李老师,他们都说了你们一堆的好话。”

……

张晨一连几天,去了好多单位,都没有找到工作,也不是没有找到,而是找到了一份,但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去。

张晨感觉自己又像回到了初到海城时的情景,心里很着急,就想,不管是什么工作,先找到一个稳定下来再说。

他找到的这份工作,还是从看来的,跑过去,人家也愿意要他,这份工作,是一家服装厂里的杂工,工作的内容就是在服装厂的裁剪房里干活。

把一捆捆的布料从仓库或者货车卸到裁剪房里,一层一层,把布平铺在五六米长的裁床,叠成厚厚的一大叠,等裁剪师傅用电动裁剪刀裁

0454 很好的一单活

张晨一路猛踩着自行车脚蹬,车铃的盖子被人偷走了,揿着车铃的把柄,发出的是咔嚓咔嚓的声音,张晨只能嘴里不停地叫着让让,让让,对不起让让。

他急急地赶到了杭城大厦,乘电梯上了楼,到了瞿天琳他们公司,门开着,张晨走进门去,没看到那个小姑娘,再走到里间,看到那小姑娘和瞿天琳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那里,也正在吃面条。

张晨在敞开的门上笃了两下,瞿天琳转过头来看到了他,嘴里还含着面条,含混不清地说“你来了。”

张晨赶紧说“天琳姐好,你们慢慢吃,我在外面坐一会。”

瞿天琳举起拿着筷子的手摇了两下,把嘴里的面条吞下去,和对面的小姑娘说,你去外面。

又朝张晨说“你过来,我边吃边和你说,现在空,一会这里又都是人。”

小姑娘端起面条走了过来,朝张晨笑笑,走去了外面。

张晨在她刚刚坐过的位子坐了下来。

瞿天琳一边吃着面条,一边和张晨说“是这样,柯桥有一家印染企业,他们要印一本画册,参加广交会用的,还没找到设计的人,我就推荐了你。

“本来,我们深圳厂里也可以帮他设计,我就想,这设计稿寄来寄去确认太麻烦,也费时间,他们这个活,还赶时间,我就想到让你来接这个活。”

张晨心里一乐,果然是桩好事,赶紧说“谢谢天琳姐!”

“你以前有没有设计过画册?”瞿天琳问。

张晨老老实实地说没有。

“也不难,设计嘛,大同小异,掌握几个要点和规律就行,关键还是看设计师的眼光和能力,眼光在那里,设计出来的东西就不会错,你说是不是?”

张晨点了点头,他觉得瞿天琳这话说的没错,设计的门路万千条,但都是通的。

瞿天琳把还没吃完的面条,放到了桌子一边,站起来走到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了几本画册,翻开在张晨面前,从开本到印张,先介绍了一些最简单的印刷术语,然后和他说了设计画册和选择图片需要注意的事项,张晨很快就明白了。

“你下午有时间吗?”瞿天琳问。

张晨说有。

“还没有找到工作?”

“找到了,没干满一个月,又丢了。”张晨不好意思地说。

“怎么回事?”瞿天琳问。

张晨就把密窖的事情,大概和瞿天琳说了,瞿天琳先是说了可惜,要是这地方搞出来,应该很不错。

她看着张晨说“你也是倒霉,卷到这么个破事里,这杭城,和特区还是不一样,是不是感觉有点不适应?”

张晨赞同道“有点,在海南,感觉大家更关心业绩,你业绩好,谁的账都可以不买,连老板都反过来要巴结你,这里,大家把精力都花在这种个人恩怨和勾心斗角上。”

“不错,我刚回来也不适应,慢慢就好了,这人,是很奇怪的动物,适应环境的能力太强了,嗨,不管这些,那你下午跑柯桥一趟,直接过去签合同,拿资料,好吗?”

张晨说好。

“费用我也帮你谈好了,一千块。”

“这么多?”

“也不算多,这是杭城的价格,要是深圳还要贵,我们工厂要给他们设计,设计费三千,所以他们要是还价,你就一口咬定,明白了吗?”

张晨点点头说好。

瞿天琳把那几本画册都收了起来,递给张晨,和他说

“这些你带着,设计的时候可以参考,还有,也可以给他们看,让他们选择大概想用什么形式,你就说,这些都是你设计的,他们要是还有其他的要求,可以直接和你说,明白了吗?”

张晨为难了,说“这个……”<>

0455 着急赶来的家伙

张晨到了柯桥,下了车,问了两个人,看样子这家印染公司在当地的名气很大,张晨问的人,都知道它在哪里,张晨几乎是不费什么劲,就找到了它。

走到了它的厂门口,张晨也被吓住了,这家公司的规模很大,说是印染公司,其实他们连布都是自己织的,工厂的占地面积总有几百亩,一幢幢崭新的现代化的厂房,厂区里面,蒸汽管道穿梭着,把每一幢厂房连接在一起。

让张晨感觉到更震惊的是,在他来的路上,发现这附近还有两三家规模差不多大的企业,要不是今天自己来到这里,还真不知道,柯桥现在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了。

虽然他早就知道,柯桥是全国的布匹面料的集散地,谢总不是就告诉过他和刘立杆,他当年就是从柯桥一车车的面料拉回去浏阳批发,发了财的。

张晨脑子里马上就有了画册翻开第一页,一定得是一幅鸟瞰工厂全貌的横跨两个版面的照片,把公司的实力和规模展现出来,这比什么文字都更震撼,更有说服力。

张晨见到了倪总,一切都很顺利,把合同签了,倪总几乎没问张晨什么,用倪总的话来说,瞿天琳是靠得牢的,她介绍的人,肯定没错。

李主任带着张晨在工厂转了一圈,应张晨的要求,拍了很多的照片,这不是装装样子,是张晨真的觉得自己需要感受感受这整个公司的氛围,和工人们那热火朝天的干劲。

张晨已经和倪总沟通过,他觉得那些来参加广交会的客户,都是专业人士,让他们知道一匹布是怎么从涤纶丝、锦纶丝成布,再印染出来的过程并没有什么意义,对他们来说,可能更关键的是想了解,什么人,在怎么工作着,才带给他们一个花花世界。

倪总很赞赏张晨的这个想法,特别喜欢张晨说的花花世界这个词,他说,哈哈,我们还真是一个花花世界,我不知道,这花花世界还是一个好词。

忙完了所有的一切,倪总要请张晨吃饭,张晨赶紧婉拒,他也不敢多逗留,现在一切顺利,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接触的时间越久,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无意露了馅,一个能把生意做到这么大的人,你可不要被他表露出来的那一团和气所迷惑。

张晨说不了,谢谢倪总,自己还要赶回到杭城,和一个客户约好的。

倪总说好,那我就不强留你了。

他让自己的司机,开车送张晨回去。

车到了秋涛路,张晨不好意思让司机送他去三堡家里或汽车南站停车场,这也不像是去见客户的地方啊,想了一想,张晨和司机说,麻烦你送我去友好饭店。

张晨在友好饭店的大门口下了车,就朝电梯走去,装作一副是要上楼的样子,走到了电梯口,站着,像是在等电梯,偷偷瞄了一眼大门外,见倪总的汽车还停在大门口,心里陡然紧张起来,这他妈的,看样子果然是在跟踪自己。

张晨无奈,只能去了五楼,这是友好饭店写字楼所在的楼层,张晨站在电梯间等了一会,看到三台电梯里有一台从一楼上来,到了五楼停下了,张晨吓了一跳,他想,这会不会是那个司机跟到楼上来了,他赶紧走进走廊,朝515房间走去。

实在不行,他就只能走进“松竹映画”的办公室,见一见原田志乃了,张晨走到了515房间门口,心里哀叹一声,515的房门关着,张晨正准备伸手敲门,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张晨,我在这里。”

张晨转过身去,才发现原来刚刚上来的不是那个司机,而是原田志乃,他还认识自己,张晨不仅松了口气。

张晨不知道的是,倪总的那个司机,这时候早就在回柯桥的路上了,他把车停在大门口,不过是要跑进去洗手间,拉个小便。

张晨谎称自己是经过这里,所以上来看看,他和原田志乃聊了

0456 葡萄般的儿子们

张晨和小昭上了床,小昭摸着张晨的脸,和他说“怎么办啊,可怜的大宝宝,医生说了,三个月之内,你都不能碰小宝宝了。”

张晨说没事,为了那个最小宝宝,只能忍了。

可一抱住小昭的时候,还是很难忍,他说,要么我们分被子睡?

“不要不要,我不要。”小昭叫着。

张晨只能放弃,两个人还是睡在一个被窝里,睡在一起,张晨忍不住要抱着小昭,小昭也已经习惯了张晨抱着自己睡。

而两个人抱在一起,不仅张晨忍不住,小昭也忍不住,她气得坐了起来,看着自己的肚子说,这个家伙,以后要是不听话,我就要狠狠揍他,为了他,他爸爸妈妈,忍受了多大的折磨啊。

张晨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小昭转过身来看着他,骂道“怎么,不是吗?你很好过?”

“是是是,快躺进来,不要冻感冒了。”张晨把小昭拉进了被窝。

玩笑过一阵之后,两个人这才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小昭又忧虑了,她问张晨“亲爱的,怎么办啊?”

张晨被她问得莫名其妙,反问“什么怎么办?”

“我们都还没有结婚。”

“这有什么。”张晨说,“结婚不过是一张纸,我们都在一起了,还在乎那张纸?”

张晨说着的时候,就想到了陈启航和林一燕,他们的宝宝应该已经生了吧。

“我们等我们的儿子长大了,再举行婚礼,让我们的儿子来主持。”张晨笑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启航说的。”

“他们也没有登记?”

“对呀,和我们一样,也是小家伙着急地就来了。”

小昭松了口气,似乎找到了同党,心里大可放心,她说“想想还真没有什么,你说,你爸爸妈妈要是知道,是不是一定会很高兴?我爸爸妈妈知道了,肯定也会很高兴,就是可惜,他们还没见过你。”

“没关系,那我们就和那歌里唱的,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时,再回娘家去看他们。”

小昭“嗯”了一声。

第二天,小昭还是上早班,她刚起床,张晨马上就起来了,小昭问他干嘛,张晨说送你啊。

“送我干嘛,我不都是自己天天骑?”

“不一样了,昨天你还是一个小姑娘,今天你已经是一个妈妈了,怎么一样?”张晨说,“再说,你要是一个人去了,我在家里也不放心,还不如把你送到再回来。”

小昭想想也有道理,只好由他。

小昭拿着脸盆准备下楼,张晨拦住了她,接过她手里的脸盆,一定要自己下去接了水上来,让小昭在房间里洗,小昭笑着,只好又由他。

两个人吃完了早饭,小昭准备洗碗,张晨夺了过去,说他去洗,让小昭好好坐着,小昭还是由他。

看着张晨走来走去,手忙脚乱的,小昭的心里甜甜的。

临出门前,张晨给小昭画好了张晨牌手表,和小昭说,我画两点十分,记住,这个点一定要回家了,小昭说好。

三月份,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两个人各自推着自行车,出了院门,天刚蒙蒙亮,四周一片阒静,仔细聆听,似乎能听到边上的菜地里,那些菜在努力生长的嗤嗤声响。

风吹过来的时候,挟带着一种土地刚被翻挖过的清新。

周围的菜地里,已经有一些村民在干活,他们偶尔的一两声问候或咳嗽,传得很远。

张晨看看时间还早,两个人干脆推着自行车走着,决定到了外面杭海路才开始骑。

他们经过一块菜地的时候,路边的菜地里,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婶站立着,看着他们,等他们经过她面前时,她走出菜地,走到边上的田埂

0457 被盯牢了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张晨和桂花姐几乎前后脚走了进来,小昭奇怪道:“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下班。”张晨说。

“不是说好我自己回去的吗?”

张晨看看桂花姐,笑着没有说话,桂花姐看着他们两个说:“这小爸爸,是不放心这小妈妈吧?”

小昭的脸红了,张晨有些腼腆地笑着。

桂花姐和他们说:“不过你们也不要那么紧张,日子长着呢,这怀孕生小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生我那个的时候,前一天还在地里割菜,到了医院,咕嘟一下就生下来了,海根都笑我,这生儿子,就像母鸡下了个蛋。

”我一个病房的,那娇滴滴的,这不肯动那不肯动,到了医院,反倒变成了困难户,放心吧,多动动也没有事,不要怕。”

“可以骑自行车吗?”张晨问。

“我哪天不骑?我那个时候,天天要送菜去菜市场,我婆婆在卖,那自行车后面,都是大筐小筐的,人就这样,感觉到累了就休息,不要硬撑,这个不比往常,人要是不累,那该干什么干什么,没事。”

“你还送菜?那海根哥呢?”张晨问。

“他呀,天不亮就要骑三轮车,送菜去三里亭农贸批发市场,这菜市场的菜价不是比批发市场高嘛,我和我婆婆就舍不得,每天菜市场也要去卖一点。”

张晨明白了,赶紧说好,谢谢桂花姐。

两个人骑过清泰立交桥,在菜场里买了菜,回到家,拿着菜到了院子里的水池边,张晨不让小昭洗菜,小昭说,这一点点菜算什么,我上午拖把都不知道洗了多少,有什么,你快上去,忙你的,这也做那也做的,你那画册,就没有时间设计了,去吧去吧。

小昭把张晨往楼上轰,张晨无奈,只能上楼,继续忙自己的。

小昭洗好菜上来,两个人一个准备晚饭,一个在埋头画着,小昭走过来,看到桌上那一叠画,叫道,这是什么?

“我们儿子啊,你看看喜欢哪个,我们就把他贴在床里面,你天天看着他,生下来就一定很像他。”

小昭大喜,她挑来挑去,反复地比较,最后选了三张,怎么也拿不定主意了,问张晨:“亲爱的,这三个我都喜欢,怎么办啊?”

张晨想了一下说,那就把他们都贴起来,这是我们的一号儿子、二号儿子和三号儿子,对了,你要是时间看久了,会不会生个三胞胎?

“想得美!”小昭骂道。

“小昭!张晨!”

房东在楼下叫,小昭赶紧走了出去,愣了一下,她看到上午一直在后面跟着他们的那个大婶,站在房东大哥的身边,房东大哥看到小昭,朝她招手:

“小昭,你和张晨下来,有事情和你们说。”

小昭说好。

小昭回到了房间,和张晨说,上午那个大婶,找到这里来了,房东大哥让我们下去。

张晨也吃了一惊,心想,这人有什么事,还这么锲而不舍的?

他满心疑惑站起来,和小昭一起下楼。

他们到了楼下,房东大哥把他们让进了堂前,那个大婶一直盯着小昭看,四个人坐下来后,房东大哥介绍说,这是我们村的妇女主任黄大姐。

张晨赶紧说黄大姐好!

黄大姐看着小昭问,你是不是怀孕了?

小昭看了看张晨,两个人一起点头。

“看到没有,我就说,这女人从我面前一过,我就知道她有没有怀孕。”黄大姐和房东大哥说。

房东大哥笑道:“这么灵?”

“那是,我卖鸡蛋,那鸡蛋从我手里一过,我就知道有没有坏,那坏鸡蛋放在手里,就是不舒服。”

“灵咯,灵咯,黄大姐是黄

0458 抠时间

黄大姐来过之后,张晨和小昭才知道,这结婚证和出生证是必不可少的,浙江不是海南,不然等到小昭肚子大起来以后,他们就寸步难行了。

黄大姐也说得对,定期的去检查,确实对他们的宝宝有好处,这个一点也不能马虎,谁不希望自己的宝宝健健康康的。

两个人商量的结果,是等张晨的活干完以后,就去一趟四川,两个人计划的行程是,先回一趟永城,拿了张晨的户口本后,就去四川,去四川当然是小昭要带张晨去见见自己的父母,还有更重要的是,小昭的舅舅在乡里工作,是副乡长。

黄大姐不是说找熟人,办出生证就可以少罚一点钱么,小昭决定,就去找自己的舅舅。

时间和行程定下来以后,张晨就更有了紧迫感,他每天都工作到半夜才床,小昭人坐在床,看着张晨的背影,有些心疼,但又觉得很甜蜜。

小昭三天转一个班,即使到了她夜班,张晨也是把她送到以后,还是赶回了家,工作到十二点多钟,才又去红旗旅馆,小昭让他不用来了,他不肯,还是说会睡不着觉的,小昭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其实不也一样。

第一次做这个,张晨自己心里也没有底,这个不像他做装修设计,自己对所有的建筑材料都很熟悉,以及他们被安装或使用后,出来的效果,张晨的脑子里都有个清晰的画面,而实际出来的效果,基本又会和他想象的差不多,张晨设计起来的时候,得心应手。

这个画册,张晨还没有把握,他没有经历过自己纸的设计,变成实际印刷品的这个过程,他不知道这个变化会有多大,因此张晨每一个色块,每一幅页面都反复地斟酌,很多时候,就产生了选择的困难。

整个设计工作,超出了张晨的预期,他花了五天才把整本画册设计完毕,他把稿子都放进了画夹里,决定先送去给瞿天琳,看看她有什么意见,再回来修改。

张晨到了瞿天琳他们公司,走进去,那位小姑娘在外间,看到张晨就笑了一下,好像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也不言语,把头朝里间点了一下,示意他进去。

张晨走到敞开的门前,还是在门笃了两下,瞿天琳抬头见是他,就叫,进来进来,你搞好了,这么快?

张晨在瞿天琳的对面坐了下来,打开画夹,怀着忐忑的心情,把设计稿交给了瞿天琳,嘴里说:

“第一次做这个,也不知道做的对不对……”

瞿天琳伸手摆了一下,张晨就没有再说下去。

瞿天琳一页一页看着设计稿,脸的神情很严肃,张晨的心怦怦直跳。

瞿天琳看完,叹了口气,把设计稿整理整齐,看着张晨说:

“你的领悟能力很强,这个活,就是放到我们深圳工厂,也不可能设计得更好了,想不到你第一次做,就能够做出这样的水平,姐没看错你。”

“不需要修改了吗?”张晨问。

“不需要了。”瞿天琳说,“当然,我的意见只代表我的,不代表倪总他们的,不过我想,他们应该也提不出什么,最多是看看内容需不需要调整。”

“那我马就送过去。”张晨说。

“你急什么?不急,我看看啊。”瞿天琳看看桌的台历,和张晨说:“你十二号,三天以后再送过去。”

“为什么?”

“抠时间啊。”瞿天琳笑道。

张晨看着她,不明白了,这抠时间又是怎么回事?

瞿天琳问:“不明白?”

张晨点了点头。

瞿天琳说:“你现在送去,第一,人家会觉得你在应付他们,根本没有花时间好好设计,所以这么快就做好了,人家不会觉得是你动作快,明白了吗?”

张晨点了点头。

“还有

0459 娘家姐姐

张晨到了瞿天琳他们公司,这一次瞿天琳的办公室有人,张晨就在外面,坐着等。

正好有一批货到,张晨赶紧站起来,帮那位小姑娘把货靠墙,一捆一捆地整齐摞好,小姑娘写了“桐庐瑶琳仙境”的纸条,贴在这堆货上,然后转身去给张晨倒了一杯水,两个人坐着聊天,张晨这才知道,小姑娘姓安,安全的安。

“你叫我小安好了。”小安朝张晨笑道。

“你们这里,每天都这么忙?”张晨问。

“是呀,现在客户对宣传物的要求越来越高,就都来找我们了呀。”

小安大概是和瞿天琳在一起的时间很长的原因,说话的语气和声调,都受了瞿天琳的影响。

里面的客人走了,张晨刚从沙发上站起来,就听到瞿天琳在里面叫“小张进来。”

张晨赶紧进去,瞿天琳看着他说“你那个设计稿,我们已经寄走了,这次不错呀,没给姐丢脸,倪总他们很满意。”

“都是天琳姐教的。”

张晨走过去,在瞿天琳对面坐了下来,他从包里拿出那个信封,放到桌上,朝瞿天琳那边推了过去,瞿天琳拿起来,两根手指,捏着信封的两边,稍稍用力,把信封的封口撑开,朝里面瞄了一眼,然后把信封放回到桌上,她盯着信封看了一会,才抬头问张晨

“什么意思?”

张晨的脸有些红了,他实在是不太擅长于干这样的事,有些结巴地说

“天琳姐,这次这活,能接下来,都是你帮我的,我,我什么都不会,从怎么设计到怎么和客户沟通,还,还不都是你在边上指点,这次的任务,应该是我们一起合作完成的,我想,既然是一起合作,这酬劳,当然也应该有你一半。”

瞿天琳看着张晨,微微一笑,她问“这话,是有人教你说的吧?”

张晨瞥了瞿天琳一眼,发现瞿天琳也正看着他,张晨的脸更红了,瞿天琳说

“我没有别的意思,不是说你小气或者是个不知好歹的人,而是,你不会想到这么细,想得这么清楚,这个怎么说,就是,这话不像是你会说的,你给我感觉,还是一个感性的人。合作,那就是希望可以一直合作下去,对吗?希望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张晨有点窘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瞿天琳笑道“说实话,你能够想到我,我很高兴,这个世界,有太多你帮了他,他还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人,放心吧,以后有机会,我还是会找你的。”

“谢谢天琳姐!”

“现在可以告诉我,是谁叫你说这话了吧?”瞿天琳笑眯眯地看着张晨。

张晨嗫嚅道“是我,是我女朋友。”

“原来是弟妹,不简单,大气,知道得与舍,很识大体。”瞿天琳说,“你这样一说,我倒很想见见我这个弟妹,这样,找时间,我请你们吃饭好吗,大家认识一下。”

张晨赶紧说好。

瞿天琳把信封推了回来,和张晨说“但这钱,我不能收,不是我清高,也不是我不喜欢钱,不喜欢钱,当初就不会去广东了,你说对不对?

“你别急,听我和你说,我介绍这个业务给你,是帮你,也是帮我们的客户,对我们公司来说,也是尽快确认这单业务和维持客户关系,毕竟,我们是印务公司,不是设计公司,设计只是附带的服务之一,这可以说是一举三得的美事,姐做得坦荡荡。

“但要是姐收了你这个钱,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就变成是姐自己从中谋利,有挖公司墙脚的嫌疑,明白了吗,这是违反职业道德,也违反我个人做事原则的事,明白了吗?我想,你也不会为难姐,对吗?”

张晨点了点头。

“我建议啊,你拿着这个钱,去买一个bb机,这样,姐以后找你就方便

0460 为什么回来

张晨和小昭第二天去了永城,张晨的父母看到他们吓了一跳,这两个人怎么去了杭城,没多少日子又回来了,事先也没有打个电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小昭赶紧说,没有妈,我们都好好的,会有什么事情。

张晨点点头说“对,出事情了,出大事了!”

张晨妈的脸色都吓白了,焦急地问“快说,快说,出什么事了,要不要紧?”

“很要紧。”张晨一脸严肃地说,小昭赶紧打了他一下,骂道“哎呀,不要开玩笑了,把爸妈都吓坏了。”

张晨这才把小昭已经怀孕的事情告诉他们,两个人长长地松了口气,马上喜形于色。

张晨妈狠狠地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骂道“讨债鬼,一条老命差点被你收掉!”

张晨妈说着就要出门,一定要去菜场买一只老母鸡回来,给小昭补补,小昭想和她一起去,她把小昭拦住了说,快去床上躺着,坐了这么好几个小时的汽车,不要累着。

她看着小昭坐到张晨的床上,张晨说那我是不是也该睡一会?

张晨妈白了他一眼,把枕头拿过来,放在床的另外一头,和他说,老老实实的,替小昭焐脚。

张晨一脸错愕地看着他妈,小昭看着他,嘻嘻笑着。

张晨坐进了被窝,小昭把脚伸进了张晨怀里,张晨苦着脸,和小昭说,还有没有天理,在杭城,桂花姐是你娘家人,天琳姐也是你娘家人,这到了永城,还是你占便宜,再到达县,那还得了,我还有没有出头的日子。

小昭认真地想了一下,看着张晨摇了摇头,她说没有了,到了达县,霍霍,那里的娘家人才厉害,你要是敢欺负我,他们会把你埋了。

小昭用脚尖挠着张晨说“大宝宝,认命吧,负隅顽抗是没有出路的。”

等张晨和小昭一觉睡醒,起床走到外面,就闻到了撩人的香气,老母鸡已经在外面走廊上的煤饼炉上炖着了,张晨爸爸还是坐在电视机前,火盆早已经撤走了。

张晨妈在厨房里忙碌,小昭赶紧过去帮忙。

张晨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不久,小昭嘟着嘴过来了,张晨问她怎么了?

小昭指了指厨房,和张晨说“妈什么都不让我干,把我赶出来了。”

“由他,看电视。”

张晨爸爸说着,把电视机遥控器递给了小昭,张晨叫道,我来你怎么不把遥控器给我,害我陪你看怎么种马铃薯?

张晨爸爸哼了一句“你自己没长手?”

吃饭的时候,张晨妈果然提出来了,她说,你们从四川回来,就直接回永城,不要在杭城待了,等小孩生了再说。

“那不行,我们还要工作。”张晨说。

“工作重要还是小孩重要?”张晨妈白了他一眼。

“那你怀我的时候,把工作辞了?”张晨抢白道,张晨妈愣住了。

张晨爸爸说“她,三八,还积极着呢。”

小昭嘻嘻笑着“爸爸你骂人。”

“你问问她自己。”张晨爸爸说。

张晨妈也笑了“这个不算骂人,我真是三八,三八红旗手,小昭,我和你说,我怀晨晨的时候,挺着这么大的一个肚子,照样参加县里的技术比武,照样拿第一名。”

“妈妈真厉害,那有奖金吗?”

“奖了一条毛巾,一个搪瓷茶缸。”

“看看,是不是,你工作重要,我们的工作就不重要?”张晨不满地说。

“那能比吗?我们那是什么时候,现在是什么时候?”张晨妈叫道。

“有什么不能比的,你知不知道,现在比你们那个时候的竞争还激烈,我们要是在家待个半年,就变成老古董了,再出去,工作早被人抢光不说

0461 户口

张晨他们买的是第二天下午一点四十回杭城的车票,早上八点多钟的时候,他们四个人就出门了,走到县委门口,看到县委门口的空地上,支着一个遮阳棚,很多的人在排队。

张晨和小昭要去邮局给刘立杆打电话,张晨妈和张晨说,那我过去看看?

张晨说好。

小昭问“妈你要去那里看什么,我陪你去?”

“不看什么,不……哦,我看到了一个工厂的老熟人在那边,过去看看,你和晨晨一起去吧。”张晨妈支支吾吾地说。

小昭满眼狐疑,看着张晨爸妈的背影,问张晨,他们去干嘛?那边排队在干什么?

张晨也说,不知道,没有什么。

在没确定这户口好不好落之前,张晨和他爸妈,都觉得没必要先和,免得一场空欢喜。

张晨和小昭走进电话间,张晨拨通了刘立杆的电话,刘立杆叫道,哎呦,这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我女儿出生了?

“去你妈的,有那么快,你以为是吹气球?”张晨骂道。

“其他人我不知道,你张晨不是牛逼大吗,说不定能创造奇迹呢。”刘立杆大笑道。

“好了,杆子,我在邮局,你他妈的怎么把这钱汇过来了?”

“是啊,怎么了?”刘立杆说,“你的汇给你了,小昭的全部汇给小昭家里了。”

不仅张晨,连小昭都急了,小昭在边上叫道“杆子哥,不是让你把这钱还你单位吗?”

“我单位要你们操什么心,张晨小昭,你们也知道,在海城,我刘立杆办法总比困难多,你们也别不好意思,在杭城,你们肯定是困难会比办法多,人生地不熟的,还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别啰嗦了。”

“我们现在不缺钱。”小昭叫道。

“马上就要缺了,不是向南要来了吗?”

“谁是向南?她从哪里来?”小昭看着张晨问,张晨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肚子,小昭明白了,嘻嘻笑着。

“我他妈的,偏偏是向北。”张晨骂道。

“可以可以,反正干爹都是我。”

“谁又是向北?”小昭问,张晨还是拍了拍她的肚子,小昭糊涂了,自己这肚子里,真的会有这么多吗?

“好了,不和你们啰嗦了,吴朝晖那王八蛋在下面按喇叭,喇叭都快按破了,我要上班去了。”刘立杆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两个人走出了电话间,小昭问张晨,这向南向北的什么意思?张晨和她说了,她才知道,这一个是给女儿准备的名字,还有一个是给儿子准备的名字,小昭念了一遍,也觉得这两个名字都很好。

张晨妈兴冲冲地跑进来,满脸喜色,看到他们就叫道“可以的,可以的,马上就可以办,一万五一个。”

“真的?”张晨问。

“当然是真的,我让老头子回去拿户口本和存折了,正好小昭在,我们今天就把它办了。”

“拿存折干嘛?”

“取钱啊。”

“不用取了,我这里有。”张晨晃了晃手里的汇款单。

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张晨这才把买户口的事,告诉了小昭,小昭听了也很高兴,她当然知道这城镇户口和农村户口的差别,以前在镇中学上高中,那城镇户口的,就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看不起他们这些农村户口的。

特别是听说自己的户口可以迁到永城,落到张晨家里,从此不仅是她,还有他们的小孩就都是永城人了,她怎么会不高兴。

张晨把汇款单上的两万六千多都取了出来,一万五拿去买户口,还有一万多,够他们来回的费用和交罚款了。

三个人走到了邮局门口,张晨爸爸骑着自行车也到了,四个人赶紧走到县委门口,张晨妈让张晨爸爸去排到队伍里,她自己带着小昭和张晨,去了一边,那里有一张桌子,坐着两个户籍警,是专门负责咨询的。

张晨妈把自己家的户口本,和小昭的身份证教给了她们,和她们说,同志,你们把刚刚和我说的,再和我儿子媳妇说一遍。

户籍警拿起小昭的身份证看看,问,是她要迁?

“对。”张晨说。

“你们什么关系?”

“她是我未婚妻,我们马上要去她家乡登记。”

“哦,我们投亲靠友都允许,就是说,只要你们家愿意接收,哪怕是朋友和亲戚,也可以落户到你们家,你这都要结婚了,更没有问题,结婚迁移,没问题的。”

“那具体要怎么办?”

“这样,去那边排队,把钱交了,会给你开出一份准迁证,就是同意她的户口落到你们家,这准迁证一式三联,我们存底一联,还有两联给你们,这个你们要保管好,不要丢了,你们不是要回她的户籍地去吗,到了他们……我看看啊。”

她低头又看了一眼

“就到这个乡派出所,把其中的一联准迁证交给他们,他们会给她开一个户口迁移证,证明她的户口已经从那边迁出,那边的户口就注销了。你们拿着这迁移证,和还有一联准迁证,再加上她的身份证,这本户口本,直接到永城派出所落户就可以了。”

“就这么简单?”

“对呀,我们按县里的规定统一集中办理,当然简单,你自己要一个一个部门跑,就复杂了,农转非的话,也办不了。”

“那我们要是这里把钱交了,跑去她户籍所在地,他们不肯开那个什么迁移证怎么办?”张晨继续问。

边上一个马上说“不可能的,户口迁徙自由,这是法律规定的,没有哪个地方可以阻止你户口迁出,难是一直难在迁入的地方,现在不正好有这么个机会吗?”

刚刚那位点点头,接着同事的话说“而且,这农村里,巴不得你迁出去,你迁出去,这村里的地就多起来了,明白了吗?”

“而且,你们看我们为什么要在这县委门口集中办理,就是告诉你们,这可不是我们公安一家的行动,看看,还有粮食部门的人也在,这个,就是县委县政府的统一安排。”

前面的那位接着说“你们再看看我们穿的衣服,还会有错吗?没错的,你要是本县的,今天就可以落到户了,外地的不是要跑户籍原地吗,但都没有问题的,你们不是第一个,四川的也有几个了,放心吧。”

“对对。”另外一位户籍警也说,“我就是永城派出所的,我们这里也一样,迁出去的,我们从来不管,管你上天入地,你只要有准迁证,我们就开迁移证明,问都不会多问,你们拿到了迁移证明,回来去永城派出所找我,我帮你们落户。”

张晨和他妈妈,这才确信无疑,他们回到了队伍那边,又等了二十几分钟,交了钱,拿到了准迁证,本来还要求看在四川家里,办事人员叫过来一位领导,领导和小昭反复确认,她的户口所在地和身份证上的地址一致无误后。

“办了办了,特事特办。”领导朝工作人员挥了挥手。

拿到了准迁证,不管是张晨妈还是小昭,都感觉像在梦里,原来一直觉得比天还大的户口的事情,原来真办起来的时候,是这么简单。

张晨拿着准迁证,不住地摇头,他说,我原来一直以为钱是最值钱的纸,今天才知道原来还有比钱更值钱的纸,这一张纸,就要一万五。

说完,他自己马上意识到不对,那支票不是也是纸,不比钱值钱?你开一百万,那纸就值一百万,开一千万,那纸就值一千万。

张晨妈乐呵呵的,笑道“不管他不管他,小昭的户口,能落进来就好。”

她转头看了看张晨爸爸,骂道“老头子,你是不是感到威风了?”

“我威风什么?”张晨爸爸奇怪道。

“你这个户主,原来只有三个人,小昭进来,就变四个了,再过几个月,马上变五个了,你不威风谁威风?”

张晨爸爸一想,对啊,禁不住也乐了起来,五口之家,现在算是一个大家庭了。

0462 瞿天琳电话里说了什么

他们四个人刚回到家,了楼,张晨的bb机响了,他看了看,和小昭说,是天琳姐。

两个人下楼,传达室的电话只能接听,不能拨打,要拨打电话,他们得走到院子外面的小店。

张晨拨通了电话,瞿天琳在电话里问:“小张,你们还在永城吗?”

张晨说是,天琳姐,我们下午一点四十的班车。

“到杭城几点?”

“正常的话是五点半左右。”

“那来不及了,我晚还要陪客户吃饭。”瞿天琳说,“这样,那个倪总打电话给我,问我,他们想做一个沙盘模型,就是企业全景的,他说还是受你那画册的影响,问你能不能做,我已经说你能了,这样,你明天午直接去倪总那里看看,回来再说。”

张晨说好。

“记住,你报价格的时候不要抠抠搜搜,这东西谁也不懂,价格尽量往报,他们要是嫌贵,再一点点往下降。”

张晨说好,我知道了。

“小昭呢,在不在身边?”瞿天琳问。

“我在,瞿姐姐。”小昭把电话接了过去,张晨走到一边抽烟,任她们两姐妹叽叽呱呱说着。

张晨知道倪总想做的是什么,他想起刘立杆带他去海城市规划局,看过的那个海城市的城市规划模型,他们想做的一定是这样的东西,做一个企业的沙盘模型,放在企业的大厅或会议室里,供级领导和客户来参观时,在一旁介绍用的。

这个东西,在当时确实稀奇,很少见,海城市的那个模型,据说还是花巨资,请清华大学和同济大学做的,当然这只是他们给海城做整个城市规划时的附带产品。

好在当时张晨就觉得这东西稀奇,仔细地看过,从他设计过舞台道具和装修的经验来看,这东西其实并没有多难,要做起来没那么复杂。

瞿天琳和倪总他们说自己能做,还真没有吹牛。

让张晨犹豫的是时间,不知道倪总他们要做的模型有多大,要的急不急,准迁证的有效期是四十天,这个时间,也正扣到了黄大姐要求他们的四月底之前,在这中间,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四川一个来回,大概十天左右,不知道倪总他们中间允不允许自己抽出这个时间。

如果不能,那自己也没有办法接这个活了。

还是明天午,去了再说。

小昭和瞿天琳又通了四五分钟,才把电话挂掉,张晨奇怪了,问道:“说什么呢,怎么有这么多话要说?”

小昭的脸红了,有些忸怩道:“都是女人的话,你要听吗?”

张晨连忙说,不要不要。

两个人往回走着,小昭凑近了张晨的耳边说,瞿姐姐让我不要让你碰,说是前三个月,是危险期。

“啊,你们连这个也说?”

“那当然,她是我姐,是过来人,我什么也不懂,她当然要教我了。”

小昭看着张晨吃吃地笑,脸红扑扑的,张晨被她笑得莫名其妙,问道:“你笑什么?”

小昭看看前后没人,和张晨说:“瞿姐姐还和我说,她说,她说……你要是憋不住,让我不要害羞,帮帮你,很多男人,就是这时候憋不住,跑去外面乱找女人的,她一个小姐妹的老公就是。”

“怎么帮我?”张晨问。

小昭摇晃着脑袋,嘻嘻笑着,再也不肯说。

吃完了中饭,还有时间在家稍稍休息一会,张晨和他妈说,小武要是来,你就和他说一声,就说我们这次回来,主要就是来拿户口本,时间急,就没和他联系,另外,你把我的bb机号给他,让他有事就扣我。

张晨妈说知道了,他今天傍晚不来,明天肯定会到的,我和他说。

准备走了,张晨爸妈还是要送他们,这次小昭也不拒绝了,她知道拒绝了也没有用,他们还是会追来的。

张晨妈听说小昭和她师父都喜欢吃玉米馃,这次就包了很多,让他们带着,小昭算好了,要送给桂花姐和瞿天琳。

张晨妈和小昭两个勾肩搭背,一路说着悄悄话,她们在前面走,张晨爸爸和张晨就在后面,离他们十几步远跟着走,两个人默默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在他们中间,是张晨爸爸推着的自行车。

……

张晨到了倪总那里,倪总把事情的原由和他说了,他还真的是像瞿天琳说的,看了张晨给他设计的画册,觉得自己工厂,第一页的那张工厂全貌的鸟瞰图很震撼人,就想做一个模型,摆在他们办公大楼的大厅里。

这样既可以给领导和客户参观用,也可以让企业的员工每天看到,增强他们的自豪感。

他们有这么一个想法,但不知道怎么去做,问了瞿天琳,才知道张设计师可以,真是太好了。

“倪总,这个沙盘模型,你们准备做多大?”张晨问。

“放在大厅里的,太小没有气势,我们准备做两米乘八米。”倪总说。

张晨心里盘算了一下,如果是这个尺寸,应该和海城市规划局的那个差不多大。

“赶时间吗?”张晨问。

“不赶时间。”倪总说,“这么大的尺寸,我想搬来搬去不方便,需要在现场做,我的想法是,把大厅的一边,临时隔一下,就当张设计师的工作室如何,张设计师的吃住,我们工厂的招待所都可以安排,这个你放心。”

张晨和倪总说,这个没有问题,就是自己在这中间,要去四川十天左右。

“这个不冲突啊。”倪总说,“你可以先把整个架子的图纸画出来,把要求写好,这样我们安排人做,也需要时间,等你从四川回来后,就可以正式开始制作了。”

张晨想想有道理,八米乘两米的沙盘,整个框架和台板,木工要做出来,还要根据自己的要求,在面钻洞和布线,底下还要架空隔一层透明的有机玻璃,都做完以后,油漆工还要把整个框架的外面进行油漆,这样下来,十天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张晨在脑子里盘算着,这整个的工厂虽然规模不小,但要放到八米乘两米的沙盘,还是会显得太单调一点,这可不比城市规划,有那么多的内容,张晨又想到了海城规划局的那个沙盘,他问倪总:

“倪总,我问一下,你们企业的规模还会扩大吗?”

“那当然,我们接下来还要一个生产涤纶丝的工厂,这样我们公司,就实现了从丝到布再到印染的全流程,就在我们现在这个工厂的边,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那块空地,一百二十亩,我们已经买下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倪总,我有一个建议。”张晨说,“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把这个沙盘模型,做成一个企业的规划模型,把整个企业的未来展现在大家面前?这样……”

倪总眼睛一亮,猛地拍了一下沙发的扶手,叫道:“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样那些领导和客户来一看,就知道我们企业的未来是什么样子了,连介绍都不用介绍,一目了然。哈哈,太好了,张设计师,要说你们设计师的这个脑子,就是好啊!”

张晨谦逊地笑着,他想,哪里是我的脑子好,只不过是我见识多,见过这东西罢了。

接下去几乎毫不费力,倪总自己就把价码和条件开出来了,张晨到这里制作这个沙盘,所有需要的材料,都由他们采购,张晨只要开出采购单就可以,工作期间的食宿由工厂安排,整个沙盘的制作费用三万八千元,预付百分之十,其他的完成后一次性付清。

“你看看这个条件怎么样,张设计师?”倪总问。

张晨大致算了一下,整个沙盘做完,大概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一个多月,净赚三万八千元,应该说倪总已经是很够意思了,虽然瞿天琳让自己尽量往抬,但张晨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好意思,开不了这个口了。

张晨说好,谢谢倪总!

倪总当即叫来了李主任,让他起草合同,并让财务准备好了预付款。

张晨和倪总他们公司签了合同,带着预付款和合同回杭城了。

他和倪总约好,由他先画出整个沙盘的图纸,交给木工去制作,所需的材料,也写好采购单,他们工厂会安排人采购,做完这些,张晨自己,就可以去四川,等他从四川回来,整个框架和材料,都应该已经到位。

0463 达县不是县

张晨和小昭去了瞿天琳那里,张晨把和倪总他们签的合同拿给瞿天琳看了,瞿天琳问,这个活,你大概要干多长时间?

张晨说,大概一个多月吧。

瞿天琳“嗯”了一声“这样看来,老倪也还没有离谱。”

张晨说对,这个就是倪总开出来的条件,我都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瞿天琳说,那就做起来,把这个客户先做好了,以后他那里,应该还有其他的活,那么大的一家公司在那里。

张晨说好,我会努力做的。

瞿天琳看到小昭在一边闷闷不乐的,心里明白了,她说“小昭,你担心什么,柯桥才多少一点点路,小张这上下班,又没有时间限制的,他随时都可以回来,你担心什么?”

小昭扁了扁嘴,勉强地笑着,她很想和瞿姐姐说,我们在一起后,一天也没有分开过,我就是不习惯。

但这话,她怎么好意思说,张晨明白她的意思,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

瞿天琳看着这一对小恋人,不禁笑了一下,她说“不过小张,你经常回来也不好,会让人觉得,你是不是没有全身心地去做他们这个项目,会以为你经常回杭城,是还有其他的项目在做,他们会担心你在时间上拖他们。”

张晨点点头说“我也想到了这点,所以……”

“这样吧。”瞿天琳和他们说,“等你们从四川回来,小张你去柯桥的时候,小昭到我家睡,我先生和孩子都在深圳,家里就我和小安两个,小昭来了,可以给我们做伴,我家在羊坝头,离小昭上班的地方不远,又在市区,骑车来回都很安全。

“碰到了下雨天,不骑车,坐公交车也就十分钟的事,杭城的春雨,还是很烦人的。”

瞿天琳这样说着,张晨的眉头舒展开了,他一直担心的也是这个,特别是上晚班的时候,三堡的那段路实在不安全,张晨还想过,实在不行,就让小昭天还没黑就赶去红旗旅馆,可小昭是个闲不住的人,她一到肯定会帮助干活,这样她等于是要上十几个小时的班了。

如果能和瞿天琳住在一起,自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昭,愿不愿意过来陪姐姐?”瞿天琳问。

小昭笑着,赶紧点头。

“好了。”瞿天琳轻轻地拍了下手,笑道“那我们三个女人在一起就热闹了,等你回来,不定小昭都不肯走了,怎么样,舍不舍得让小昭和我在一起呀?”

张晨赶紧说“谢谢天琳姐,小昭和你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

张晨化了一天的时间,把整个沙盘的架子画了出来,上面尺寸和用材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整个底座,两米乘八米的幅度,中间必须用立柱和横档支撑,上面再铺上九厘板,九厘板上面,是用来走电线和安装发光二极管的。

沙盘框架的侧边,还要有灯槽,用来安装日光灯管,没有这些灯光,房子的模型和整个沙盘,会漆黑一片。

在九厘板的底板上面,挑空二十五公分,再铺一层五厘板和有机玻璃,铺有机玻璃的地方,上面是厂区道路,铺五厘板的地方,上面是工厂里的各类建筑。

上面建筑物的模型,张晨打算用泡沫板材和有机玻璃制作,工厂的车间就用泡沫板材,切割出一幢幢房子的形状,在该有灯光的地方把里面挖空,装上发光二极管,一个个方形长方形和圆形的泡沫块外面,贴上不干胶或条纹的墙纸,就是一幢幢厂房。

模型的重中之重还是办公大楼,因为倪总他们实际的办公大楼,整个外墙都是玻璃的,所以张晨也必须用透明的有机玻璃制作,这个模型因为是透明的,必须制作得很精细,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的大厅、吊灯、旋转楼梯和一扇扇的办公室门,甚至走动的人。

画好了沙盘框架的图纸以后,张晨又一项一项,洋洋洒洒,列了三大张纸的采购清单,从制作切割泡沫板材用的电热丝切割机,到各种厚度的泡沫板材。

泡沫板材没有办法用刀或者锯子切割,必须自己做一种电热丝的切割机,这个张晨自己会做,他们剧团里用的就是他自己做的,他们舞台上的很多道具,都是用泡沫做的。

张晨就在纸上写了电阻丝、降压变压器、开关等等。

连制作办公大楼模型的各种厚度和颜色的有机玻璃,包括分割有机玻璃的手工钢丝锯,和粘合有机玻璃用的氯仿都写了下来。

把清单写完,张晨又看了一遍,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遗漏了,还有很多的东西,像乳胶、钉子、电线套管、不锈钢管这些,工厂的仓库里一定会有,他就没有列上去。

第二天临出门之前,张晨又把那个框架图纸的相关尺寸都复核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这才把图纸和清单都放进包里,准备去柯桥,木工肯定会严格按照图纸制作,这里面要是有一个尺寸错了,那就麻烦大了。

张晨到了李主任的办公室,工厂请的木匠已经在这里等他,张晨把图纸给他,让他看看有没有疑问,确认都没有疑问以后,木工需要的木材和板材,就由他计算出来之后交给李主任安排采购。

张晨把那份采购清单也交给了李主任。

接下来的一天,张晨和小昭,就踏上了去四川的旅程,本来张晨的意思是坐飞机去,但小昭舍不得,他们最后还是买了两张从杭城到重庆的硬卧。

小昭的老家在四川的达县,达县不是县,而是达县地区,小昭他们家的邻水县,虽然属于达县地区,却是达县的另一头,和张晨原来以为的罗中立、何多苓他们经常出入写生,并在油画中大量出现的达县地区的巴中市,属于达县的一北一南,邻水更靠近重庆市。

他们在重庆火车站下车,已是下午三点多钟,就在重庆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坐重庆到邻水县城的早班车,去邻水。

重庆到邻水的距离是一百五十多公里,比杭城到永城还近,但路比杭城到永城难走,汽车在绵延不尽的大山中爬行,不断地上坡下坡,车又旧,噗噗噗噗地不停地喘着粗气,张晨和小昭,真担心它随时会在这大山中趴着就不动了。

他们在路上走了四个多小时,到邻水县城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二点多钟,邻水县城很小,都是老房子,小昭带张晨去街上吃龙须面,张晨看到店里一个案板上,密密麻麻摆了十几种臊子,有牛肉、肥肠、鸭菌、杂酱、豌豆、蹄花、肉丝等等,每一种看上去都很诱人。

小昭干脆要了两碗龙须面,另外要了两只碗,把张晨想吃的臊子,每样来一点,装了两大碗,这个吃法,看得边上的人都在笑。

吃完了面条,他们去汽车站,坐上了从县城去小昭他们乡里的汽车,这一次的汽车更破,路更难走,走到半路,汽车还真的歇火了,驾驶员和好几个,自认为对汽车懂一点的人,把大客车前面的盖子打开,又把后面装发动机的地方盖子也打开,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出病因。

驾驶员拿了一个铁榔头,东敲一下,西敲一下,又让大家下去帮助推车,车在山路上滑了十几米,竟突突突突启动了,一车的人都欢呼起来,驾驶员不敢把车完全停下,控制着车子缓缓移动,一边大叫着下去推车的人快点上车。

推车的七八个人包括张晨,追上了移动中的汽车,从敞开的门里爬了上来,驾驶员叫了两遍,问人有没有都上来,后面的人说上来了上来了。

驾驶员这才把车门关上,加快了车速。

二十多公里的路,他们走了两个小时才到,车停着的地方,正好就是乡政府的院子门口,小昭和张晨在这里下了车。

“我舅舅家就住在这里,我们晚上住我舅舅家里,明天才回去。拿了户口本,还是要回到这里,民政所、派出所和计生所,都在这个院子里。”

他们走进院子,院子里面是一个晒场,还晒着豆子,院子的一头,有一棵大黄桷树,树下是一排的水泥池子,很像是张晨他们剧团食堂门口的那排水池,有几个妇女,站在池子那里洗衣服。

有一个妇女扭头看到有人背着大包小包进来,问其他人,这是哪家的娃子?

所有的妇女都回头看,有一个大叫了一声,跳了起来,然后就一边手在衣服上擦着,一边往张晨和小昭他们这边跑。

小昭看到来人,笑了起来,大声叫道“舅妈!”

0464 牛乡长

舅妈跑过来,一把就把小昭抱了起来,手在小昭的背,不停地拍打着,小昭抱着舅妈,不停地笑着。

舅妈放开了小昭,问她:“这个时候,你怎么回来了?”

小昭拉过了一旁的张晨,和舅妈说:“回来登记结婚,和他。”

张晨赶紧叫道:“舅妈好!”

舅妈退后一步,看看张晨,又看看小昭,再看看张晨,点点头说:“配,很般配,舅妈喜欢!”

“那当然了,是我挑的。”小昭说。

舅妈大笑,她说好好,家里去,快点家里去!

她朝水池那边看看,水池边马有妇女朝她叫道:“走吧,走吧,牛乡长,我等下帮你洗好送家里去。”

乡政府的办公楼,是一幢七十年代建造的三层建筑,后面的一幢四层楼,建起来好像没有多少年,是乡政府的宿舍楼,三个人朝后面走去的路,不时地碰到人,都会朝舅妈点点头:“牛乡长好!”

张晨奇怪了,他问小昭:“他们怎么都叫舅妈牛乡长?舅舅是副乡长,舅妈是乡长?”

小昭大笑,舅妈也笑道:“全乡的人都叫我牛乡长,连我们书记也这么叫,那次,笑死了,县长来了,在食堂吃饭,也叫我牛乡长。”

小昭和张晨说,其实真正的牛乡长是我舅舅,但全乡的人都知道我舅舅怕老婆,什么都听我舅妈的,所以乡里的人,都管我舅妈叫牛乡长。

“那叫舅舅什么?”张晨好奇地问。

“老牛,没有人叫他乡长,连乡长有事情和他说,都会说,老牛,这个问题,你要么回去问问牛乡长?”小昭笑道。

“是是,都这么说,乡长书记都这么说。”舅妈得意地说。

“不过你别看我舅妈,只是一个乡食堂做饭的,但要是下面两个村打架,乡长书记去都劝不住,请我舅妈去,我舅妈一去就好了。”小昭说。

“这么厉害?舅妈有什么法宝?”张晨问。

“什么法宝,我去了就和他们两个村的主任和书记说,你们哪个,要是再不把你们的人喊回去,我就到你家门口去骂,几天几夜,骂到你家的院墙和猪圈都塌了,那书记和乡长,他们去又不好骂人的,人家不怕他们,怕我,我是真会骂,全乡出名的。”

舅妈说着,张晨和小昭肚子都快笑痛了。

张晨想到前面舅妈的一声大喊,确实底气很足,不输谭淑珍,这样的人在你家门前骂几天几夜,确实很有杀伤力。

舅舅家住在三楼,舅妈带他们进去后,推开客厅朝向前面那幢办公楼的窗户,大声叫着:“老牛!”

张晨听到,前面整幢房子都笑了起来,二楼的一扇窗户推开了,一个脸圆圆的中年人,站在窗口朝面看着,问道:“做啥子?”

“小昭来了!”舅妈说。

那张脸缩了回去,窗户关了,过了一会,房门口传来一阵钥匙转动的声音,门打开了,前面那扇窗里的人站在门口,矮矮胖胖的,双手插在腰,颇有一副副乡长的样子。

小昭叫道:“舅舅。”

张晨也赶紧跟着叫:“舅舅好!”

舅舅看着小昭说:“这年都过去了,你为啥子回来了?”

“为啥子不能回来?莫打官腔!”舅妈骂道。

“好好好。”舅舅霎时委顿起来,副乡长的气派,从他身消失了,他呵呵笑着走过来,在另外一边的木头沙发坐下。

小昭把他们这次来的目的,告诉了舅舅舅妈,特别是出生证的事情,他们听了也很高兴,舅妈看着小昭说:“这么说,你迁去浙江,就是居民户了?”

小昭点了点头说是。

舅舅搓着手,看了看张晨,笑道:“想不到小昭都要当妈妈了,要办出生证了,我那个老姐姐,知道了要高兴死了。”

小昭嘻嘻笑着,她问:“现在去家里,还没有通车?没车的话,我们明天要早点走,回去拿了户口本再回来这里办手续。”

“回去做啥子?好好待着,事情办好了,舅妈给你们找辆拖拉机,送你们回去看看。”舅妈叫道。

“可我们办结婚证、出生证这些,都要户口本啊。”小昭说。

“要啥子户口本,哪个不晓得你户口在哪里?乡派出所也查得到啊。这样,有娃了,你给我在家好好休息,老牛你去班,我去买菜,食堂里再安排一下,我回来给你们做饭。”

舅妈说着就站起来,拉着小昭舅舅出去。

两个人刚走,门就敲响了,小昭过去开门,是前面和舅妈一起在水池前面洗衣服的妇女,小昭叫她三婶,三婶也认识小昭,摸了摸她的脸,说又漂亮了。

三婶把一篮子洗好的衣服给小昭,和小昭说,帮牛乡长晾一哈。

舅妈出去没多一会,就回来了,带回来很多的菜,小昭站起来帮忙,问道,买这么多,给谁吃?

“猪,晚一群猪来,就怕不够吃。”舅妈笑道,“晚舅妈要请客。”

小昭跟着舅妈进厨房帮忙,张晨也跟进去,却插不手,舅妈笑道:“你去外面看电视,养好精神,晚你陪他们喝酒。”

舅妈把圆桌面拿出来,放在小方桌,看样子晚会有不少的人来吃饭,舅妈烧了一大桌的菜。

五点钟,乡政府下班,过了一会,楼梯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和人说话的声音,接着还是门锁扭动的声音,张晨赶紧站了起来,小昭也从厨房里出来。

门打开,从门外进来六七个人,小昭都认识,这叔那叔地叫着,他们也都认识小昭,笑着说小昭回来了?

舅舅把这些客人,一一介绍给张晨,张晨不停地说你好你好,他听着舅舅的介绍,心里已经明白舅妈今晚为什么要请客了。

来的人里,有乡书记和乡长,还有乡民政所的所长,计生所的所长和派出所所长,还有一个,和舅舅一样,也是副乡长。

他们每一个人进来后都去厨房转一圈,叫一声牛乡长,和她寒暄几句,然后回到客厅,在桌前落座。

小昭给他们摆餐具倒酒,舅舅招呼张晨也坐,张晨刚刚坐下,书记就和他说,你这个外甥女婿,还不快敬舅舅一杯,等牛乡长来了,他就要退位了。

张晨赶紧端起酒杯,舅舅说,先敬书记,张晨就走过去,敬了书记一杯,敬完书记,又敬乡长,一个个都敬完了,最后才是舅舅,在座的人就叫,这个酒喝起来有意思了,没想到这个外甥,还是海量。

小昭正好端着菜出来,看到了叫道:“他哪里是海量,就是个哈儿,你们不要欺负他。”

座中人就叫道:“小昭,哈儿你也会要?”

书记叫道:“在牛乡长这里,哪个敢欺负她外甥女婿。”

乡长叫道:“小昭,莫要护犊子。”

张晨赶紧和小昭说:“没事没事。”

菜齐了,舅妈也从厨房出来,了桌,她端起杯,先和大家碰了一杯,一杯喝完,书记说话了:“牛乡长,你说有事情要大家帮忙,你先说事情,不说,这酒喝不下去。”

舅妈笑道:“也没有多大的事情,就是小昭,要结婚登记,要办出生证,还要迁户口。”

“嗨,我以为是啥子事情。”书记和乡长互看了一眼,都笑了起来,书记说:“那这就不关我们的事了,你找他们几个。”

民政所长说:“来嘛,办嘛。”

“小昭今天刚到,还没来得及回去拿户口本。”舅妈说,

“有啥子关系,户口所长哪里就有嘛。”民政所长指了指派出所长说,他的事结束了。

“小昭要迁去哪里?”派出所长问。

“我们浙江。”张晨赶紧说。

“浙江那边搞好了?准迁证带了?”

“带了带了。”

小昭赶紧跑开,把准迁证拿了过来给所长看,所长看了看后叫道,哎呦不错,还是农转非,小昭这一下出头了。

他转身和舅妈说,好办,莫问题,明天来嘛。

他的事也结束了。

最后轮到了计生所长,他说,我这里也莫问题,明天去乡卫生院,做个孕检就可以。

“检你个大头鬼,小昭就是一个月了,才要找你。”舅妈骂道。

“这个。”计生所长有些为难了,他说:“按道理,小昭也符合生育政策了,拿出生证没有问题,只是这未婚先孕,还是要罚款。”

他这说法,和黄大姐的一样。

“罚啥子款吆。”舅妈指了指民政所长,又指了指派出所长,和计生所长说,“我们小昭,明天他这里一登记,你这里一拿证,他那里户口一迁出,别说她没有超生,就是超生,都不是我们乡里的人了,你要罚啥子款?罚你个大头鬼!”

计生所长看了看书记和乡长,两个人笑着都不吭声,计生所长说:“好好,仙人板板,你牛乡长说了算,小昭,你明天来,我不问,你也莫说,什么一个月两个月,我也不知道,就是你年龄到了,叔给你办了出生证就是。”

“这才对了嘛。”舅妈笑道。

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剩下的就是喝酒了,这一晚,张晨敬了很多的酒,小昭也不劝阻他了,舅妈在边说:

“喝嘛,喝嘛,醉了就睡,怕啥子吆。”

0465 很快就都好了

第二天一个上午,舅妈领着小昭和张晨,就去把结婚证、出生证和迁移证明都办好了,张晨和小昭,一路上还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到了这里,没想到这么顺利,一个舅妈,就把所有的一切都搞定了。

张晨也算是彻底了解了乡村生态,他感慨他们的办事效率,要高的时候,还是相当高的。

事情都办完了,两个人的心情完全放松,虽然张晨说结婚不过是一张纸,但真有了这张纸后,心里还是起了变化,觉得这有纸没纸,还是大不一样,有了这张纸后,张晨又有了尘埃落定的感觉,这就是他的妻子,她肚子里的小孩,是他们的儿子,从此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一个三口之家,就像从双方父母的家里长出的一个枝杈,这枝杈会落在地上,生根发芽,就像海城东山羊火锅店的那棵大榕树,他们会有他们的欣欣向荣、枝繁叶茂,然后分出新的枝杈。

父母会老去,小孩会成长,不管时间怎么流逝,他们的家,就会这样一直延续下去,就像愚公说的,子子孙孙无穷尽,而他和小昭,只是这中间的一环。

有了这一张纸后,他也正式地被赋予了其他很多的身份,堂堂正正,他是别人的丈夫和父亲,也会是别人的女婿和姐夫,虽然他还没见过他们,但他就已经是了,就像他昨天走在大路上,即便和舅舅舅妈迎面而过,互相也不会认识。

但今天,这一刻,他已经是他们的外甥女婿,他们是一家人了。

张晨觉得这种变化有些奇妙,又很有意思,他觉得家和家人的概念,在那个嘴里叼着香烟,烟灰滑落在他们的结婚证上,他还拿起来把灰吹开,然后噗地一下,按下手里钢印的手柄,抬起头来,朝他们露出满口被烟熏黑的大板牙笑笑,就在民政所所长的这一刻。

一切就真的起了变化。

家和家人的概念在扩大了,扩大到哪里,张晨有点晕,他还不知道。

要不是边上有人,张晨这时候真的很想把小昭抱在怀里,好好地亲她,宛如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今天才第一次亲吻,一切都是新的,他要好好地亲亲自己的妻子。

舅妈让他们在家里再住一个晚上,明天一早,有拖拉机送他们进去,小昭的家,离乡里还有十几里地。

,他们要去街上给家里买东西,舅妈说,是应该买,多买一点,你们这个,属于先斩后奏,哪里有丈母娘丈人老头的面都还没有看到,就先结婚,还有了娃的。

小昭撒娇道“那我不管,我本来是说先回家的,是舅妈让我不用回的,要怪怪你。”

舅妈笑道“好好好,怪我怪我。”

舅妈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张晨和小昭大惊,小昭赶紧问“舅妈你怎么了?”

舅妈破涕为笑,她说“舅妈这是高兴,心里也有点难过,我们小昭都出嫁了,还嫁去了浙江那么远的地方。”

“一点都不远,舅妈。”,“小昭在杭城,以后你和舅舅,还可以去杭城玩,我们陪你们,带你们去看西湖,去看六和塔,带你们去灵隐寺。”

“好好好,我和老牛一定去。”舅妈看着张晨说,“小昭去了那么远,你对她要好一点,不然舅妈再远也会找上门的。”

张晨赶紧说“我会的,舅妈,你放心吧,我要是对小昭不好,还怕你骂我呢。”

“他们家没有院墙和猪圈。”

小昭叫道,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小昭和张晨到了街上,买了很多的东西,无非是烟酒糖果和糕点,东西的单价都不高,但数量多,,这些都是带回去送亲朋好友的。

东西太多,两个人手里拿不下,小昭干脆买了一根扁担两个箩筐,挑在肩上继续走继续买,边上的人看着他们指指点点,张晨醒悟过来,这里又不是海南,在大陆,哪里有女孩子挑着担,男孩子在边上走的道理,他赶紧让小昭把担子给他。

小昭问“你可以?”

“那当然,这挑担有多难的,你都能挑的动,我怎么不可以。”张晨不以为然地说。

小昭把肩上的担子让给了张晨,张晨接了过来挑在肩上,担子虽然不是很重,还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但挑着走的时候,肩上的扁担,好像走了要往下滑,张晨不停地变换着扁担在肩膀上的位置,但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点,好像放在哪里都很别扭。

担子虽然不重,但时间久了,却感觉到越来越沉,肩膀上隐隐地有些疼,不仅肩膀,连腰也开始变得有些酸,脚步也开始变得迟缓起来。

小昭不停地回过头来问他行不行?

张晨嘴里强撑着说可以可以,肩膀却感觉越来越疼,没奈何,到了最后,他只能用右手的手臂托举着扁担,让它稍稍脱离开肩膀一些,这样肩膀上的疼痛才开始减轻。

但这样一来,这担子马上就不稳了,前后晃动摇摆起来,张晨赶紧用左手去抓住后面那只筐连接到扁担的绳子。

但后面的抓住了,前面又开始摇摆起来,张晨只能放开托着扁担的右手,去抓前面的那只箩筐,一下没有抓住,肩膀一扭,箩筐往反方向晃去,他伸手又去够,肩膀又是一扭,箩筐更向反方向晃,手又去够,这样一来,人就像一个陀螺,被两只筐带着,在街上转起了圈。

边上的人一看就知道,张晨是个新手,没挑过什么担子,看着他的狼狈样,大家都哈哈大笑,张晨的脸红了。

小昭回头看看,又好气又好笑,赶紧走过来,抓住扁担,不由分说,就把担子接过了肩,轻轻巧巧地往前走。

张晨大为尴尬,这担子怎么到了小昭的肩上,就好像轻了很多,变成了另外一副担子,张晨紧走两步追上去,问小昭“不重吗?”

“不重。”

“真的不重?”张晨问,不重我怎么肩膀好像都肿了?

“这点重量算什么,不是吹牛,我可以这样挑着,连走十里山路不换肩,我们小时候上山砍柴,一担柴比这个重多了,十几里路照样要挑回家。”

张晨摇了摇头,心里不服,脸上不信。

小昭看看张晨,笑道

“怎么?不信?我和你说,我们以前从家里到乡里上初中,每个星期一早上来,星期六下午回去,连拖拉机也没有,也是这样挑着担子来回的,一头是榨菜和米还有书包,还有一头,是带到乡里卖的东西,星期六回家的时候,还要一路拔猪草回去,早习惯了。”

张晨摇了摇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副担子就比出来了吧,看看到底谁才是劳动人民。”

他们在舅舅家里又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起来,走到前面,就看到有一辆手扶拖拉机停在晒场上,拖拉机手看到他们,老远就和他们打招呼,叫的不是舅舅,还是舅妈

“牛乡长,牛乡长。”

舅舅和舅妈把他们送到拖拉机边上,把担子搬上拖拉机车斗放好,舅妈看看车斗里光秃秃的铁皮,骂拖拉机手“你个死脑壳,也不晓得放两捆稻草,这城里娃的屁股,还不要被你震碎。”

她说的是张晨,张晨赶紧说没事没事,我们以前出去演出,也经常坐拖拉机。

舅妈还是让拖拉机手,跑去后面食堂,抱了一大抱的稻草过来,铺在拖拉机的车斗里,这才让张晨和小昭上车,两个人倒在了稻草堆上,真比坐着沙发还舒服。

拖拉机开出了乡政府的大院,朝街的反方向开,开了没多少一会,脚下的水泥路和两边的房子就不见了,拖拉机沿着坑坑洼洼的石子路,朝大山的深处开去。

三月的四川,四周是一片的嫩绿,春风已经醒来,把大地都吹绿了,现在是早上八点多钟,但山谷里还是雾气缭绕,拖拉机蓬蓬蓬蓬的声响,在山谷间回荡着,即便是在这巨大的声响里,张晨和小昭,还是能听到小鸟的啁啾,穿透雾气而来。

从四面八方汇拢过来的风,带来了清新的山林和野草的气息,猛吸两口,让人心旷神怡。

张晨扭头看看,他看到拖拉机手,正神情专注地盯着前面,这大雾天气,他可一点也不敢马虎。

回过头来,小昭正往他的怀里钻,两个人忍不住抱在一起,亲吻着。

就算是天空看见了又能怎样,这是我的妻子,我们正在回家。

张晨心里想道。

0466 桃花朵朵

山谷里的机耕道坑坑洼洼的,两个人坐在拖拉机车斗里,虽然下面有稻草垫着,但时间长了,人随着车子的颠簸翻来倒去,还是有一点晕船的感觉。

山谷里的浓雾渐渐地散去,太阳是一个惨白色的圆盘,挂在天上,雾渐渐收去的时候,它的光芒才越来越耀眼,热度也越来越高。

道路两边,不时就出现一小块一小块的油菜地,绿油油的油菜地里,钻出一撮一撮的嫩黄,已经有焦急的油菜开花了,这些开花的油菜普遍比周围的都高,仿佛它们冒出头来,就是要争这个先。

再有一两个星期的时间,这油菜地就应该是金黄一片,掩映在翠绿的山谷里,该是怎样的一种美景。

张晨看的兴趣盎然,连头晕都忘了,一个劲地叫小昭看,快看,小昭瞥了一眼,嘀咕道,这有什么好看,等下才好看。

张晨不知道等下有什么好看的,反正他觉得现在已经很好看,要是有画夹和颜料,他肯定会下车,先画一张再说,这种嫩到半透明的黄和绿,画到画布上的时候,会有一种妩媚,甚至性感。

莫奈的笔下,经常会有这样的绿色和黄色。

拖拉机再往前开,两边的山朝后面退去,山谷慢慢变成了一个坝子,张晨禁不住站了起来,手搭在拖拉机车斗的前栏杆上,兴奋地朝四周看着,小昭也站了起来,看着张晨问“好看吧?”

“好看好看,太漂亮了!”

他们看到,整个坝子里都是一片粉红色的桃花,这些桃花树都是栽种在油菜地里的,上面桃花开了,下面因为坝子里比外面温暖的缘故,油菜花也开了,变成了上面一片粉红,下面一片金黄,张晨觉得,这样的美景,用语言是没有办法描述的,只能用画笔。

可惜自己什么都没有带,他只能用眼睛贪婪地看着,努力地吸收着,把它们都印在脑海里,回到杭城,再把它们画出来。

马上就要到家了,小昭也兴奋起来,路边看到的几个人,都认识小昭,朝小昭挥着手,小昭也朝他们挥着手。

舅舅昨天就让人带口信进来,说是小昭回来了,说是小昭结婚了,说是新女婿今天第一天要上门了,小昭的父母和他的弟弟妹妹,已经在路边等他们,小昭远远地看到他们,伸手拍了拍拖拉机手的肩膀,和他喊着,就前面那些人这里停。

拖拉机太吵,要是不喊,拖拉机手根本就听不到,他听到了,用力地点了点头。

小昭跳下了车,和她妈妈抱在了一起,弟弟和妹妹,妹妹十三四岁,和小昭长得很像,弟弟十岁左右,两个人一边一个,马上就粘了上来,从两边夹住小昭。

张晨也赶紧下车,朝他们一一鞠躬,喊着爸爸、妈妈。

小昭的父母,看着张晨,温和地笑着,小昭的父亲面色黧黑,很像是罗中立《父亲》中那位父亲的稍年轻版,他看到张晨反倒有些手足无措,手抬了两下,最后才好像鼓起勇气,伸出手来和张晨握手,手和手握着的时候,张晨心里一惊。

父亲的手上都是老茧,比工地上工人们的老茧还厚,是那种长了磨,磨了又长,一层层堆积起来的,粗糙到有些扎人的老茧。

父亲一看就是那种木讷寡言的人,他挑起了那副担子,把张晨和小昭的行李也挂在扁担上,一起挑着走,张晨不好意思,想自己背着,父亲只说了一句路远。

张晨试了一下,从行李上传递过来的那种沉,就让张晨知道,自己不可能从这双手里把行李拿过来了,只能放弃。

小昭他们的家离大路还有三里多,他们沿着桃树林中间的小路,朝一个山坳走去。

父亲挑着担子,但走得很轻快,渐渐把他们甩开了,路太窄,没有办法并排走,母亲走在小昭的前面,小昭跟在母亲的身后,两个人几乎是喊着在聊天,用的是四

0467 会画画的男勒

弟弟跑开去把画放了,过了一会,他拿了一本作业本回来,打开封皮,让张晨帮他在封二画画,张晨问道“为什么要画这里?”

弟弟没有说,小昭看了一眼,笑道“他这是想带去学校,随时都可以拿出来和同学吹牛。”

弟弟腼腆地笑着,张晨说好,“这次要画什么?”

“还是要画战斗英雄。”

“你想要还是?”

“。”

张晨说好,他就在他作业本上画着,画了身穿志愿军军服的,飞身去堵敌人的枪眼,右下角画了碉堡和一根伸出碉堡的,射着子弹的机枪管,背后是硝烟弥漫的战场。

弟弟在身后,看着就兴奋了起来。

给弟弟画完,妹妹也拿着本子过来,张晨问她想画什么,妹妹在想着,张晨问“姐姐现在在杭城了,我给你画杭城的西湖好不好?”

妹妹“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你坐在那里,我把你也画到西湖边上去。”张晨指了指边上的凳子,和妹妹说。

妹妹睁大了眼睛看着张晨,意思是可以吗?

小昭笑道“让哥哥画,你想到哪里,哥哥都可以把你画进去。”

妹妹高兴地在凳子上坐下。

张晨仿佛又回到了在西湖边给人画像,他先画出了妹妹,然后在背景画出三潭印月,在远景画出了保俶塔。

妹妹开心极了,拿着本子过去给爸爸妈妈和小昭看。

弟弟在边上看着,眼馋得不得了,又不好意思说,张晨看着心里明白,也知道弟弟喜欢什么,他问弟弟

“我给你画一张你是小八路,打日本鬼子的好不好?”

弟弟一下子就跳起来,父亲赶紧说“让哥哥喝水,休息。”

张晨笑道“没关系的,画画不累。”

他拿起了速写本,一边看看弟弟,在心里揣摩着他的脸部和身体特征,一边在速写本上画了起来。

母亲和小昭拉着家常,这时候已经说到这个那个的亲戚了。

中午母亲给他们煮了面条,刚吃完中饭,就陆陆续续有亲戚来了,都是来看小昭,特别是张晨的,张晨分不清他们谁是谁,只能小昭怎么叫,他就跟着怎么叫,每一个来的亲戚,小昭都会送他们一份礼物。

张晨这才看出来,小昭在乡里看似漫不经心的采购,其实心里都是盘算过的,每一个来的人,适合给他什么,她事先都已经有了打算,一个也不会落下。

来的人很多,一个个看到小昭和张晨,都很高兴,小昭也很高兴,张晨在边上看着,觉得她有点像圣诞老人,心想,每年回来,对,这大概都是一个重要的环节,她在外面那么努力,大概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为了回来能够享受这份快乐。

来的客人里,有一些来了,坐着说一会话,就走了,大多是说了话后没有走,要留下来吃晚饭的,女的去帮小昭的妈妈洗菜切菜,男的到其他人家去搬桌子凳子和餐具,他们在门口的院子里,摆了三桌。

来的人里,还有一些比较近的亲戚,像小昭的叔叔和大伯,都带来了腊肉、鸡鸭、豆腐和蔬菜,还有一坛坛的酒,小昭的小舅舅,带来了一筐鱼和一背篓的新鲜肉,鱼是他自己打的,肉是一大早去乡里买的,刚刚回来。

,那舅舅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坐拖拉机回来。

,我到乡里的时候,你们已经走了。

这么多的人来了,山坡上的房子里外,变得热闹非凡,到了四点多钟,小昭的阿姨带着外公外婆到了,小昭赶紧把他们请到了火塘那边,招呼张晨也坐下,陪外公外婆聊天。

外婆拉着小昭的手,不停地呵呵笑着,外公在边上跟着笑,张晨递香烟给外公,外公赶紧摇头,,外公的肺不好。

0468 回到杭城

张晨和小昭在家里呆了三个晚上,张晨画了二十多张画像,小昭和张晨开玩笑说,你的名气在邻水已经画出去了,要么我们不回去杭城,你就在这里画画好了。

张晨笑着说好啊,我的名气可都是免费画像,还搭纸,留在这里,你就要像勤劳勇敢的海南妇女一样,下地干活养活我了。

“干就干,还没有农活我不会干的。”小昭叫道。

要走的那天早上,还是小舅舅叫了辆手扶拖拉机,送他们去乡里。

小昭的父母,还有特意请了假的弟弟和妹妹,都一起送他们,一上了拖拉机,妹妹就抱着小昭,哭得稀里哗啦的,弟弟坐在张晨的边上,刚开始他还嘻哈乱笑,嘲笑着姐姐,但没过一会,他自己也趴在张晨身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张晨赶紧安慰他们说,再过两年,你们长大一点,暑假的时候,就可以去杭城,一直待到要开学再回来好不好?

弟弟妹妹都拼命点头,两个小孩不停地哭,把一拖拉机的人都搞得难受起来,小昭和她妈妈也哭了,小舅舅和父亲的眼眶红红的,泛着泪光,张晨赶紧把头转向车斗外面,装作是在看外面的风景,其实他的眼睛也红了。

到了乡里,小昭和张晨,带弟弟妹妹去供销社的门市部,买了新衣服和新球鞋,还给他们一个人买了一块乒乓球拍和一筒乒乓球,他们可以带到学校里去打。

舅舅和舅妈让他们一起在乡里吃了中饭再走,小昭说不了,就怕今天赶不到重庆,在县城又要多住一晚。

他们站在乡政府大院门口等车,乡长跑出来叫道:“牛乡长,牛乡长,快走快走,让小昭他们不用等了,县机关行政科的车来拉豆子,马上要走,我讲好了,让小昭搭他们的汽车去县里。”

一帮人赶紧又往乡政府院子里面跑,就看到一辆工具车停在晒场上,后面已经装好了豆子,司机正用绳子,把车斗里的麻袋扎紧。

几个女人和小孩,站在车旁,免不了又要抱着痛哭一阵,还是舅妈抹着眼泪说,好了好了,哭啥子嘛,就是哭到太阳下山,也还是要走,走嘛走嘛,有时间再回来,抱着娃娃回来。

小昭不停地点着头,张晨拉着小昭上车,车启动了,那一帮人也跟着车走,一直跟到了院子外面。

小昭头伸出窗外朝后面看,不停地招手,妹妹被舅妈拖住,急得一边跺脚,一边嚎啕大哭,舅妈要是不拉着她,她会一直跟着汽车跑。

车外已经是绵延的群山,小昭还在哭,张晨赶紧安慰她:“没有关系,不行的话,我们今年春节再回来。”

小昭急道:“今年还怎么回来呀。”

张晨这才醒悟,按时间算,今年春节,应该是小昭生下小孩才两三个月,确实不可能跑这么远的路。

“不行的话,要么让爸爸妈妈,带着弟弟妹妹去杭城,去永城。”

张晨这样说着,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时候他们到底是会在杭城,还是永城。

小昭摇了摇头说,不可能的,家里还有猪啊鸡啊,地里还要管,他们怎么可能离得开。

……

张晨和小昭从重庆回到杭城,连三堡的家都没有回,晚班是桂花姐,他们就在红旗旅馆的二楼,找了间空房间住下,这样方便第二天乘公交去武林门。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赶到了武林门汽车站,乘最早一班六点十分的车赶去永城。

张晨的爸妈昨晚接到电话,现在已经在县委门口等他们,张晨和小昭下了车,张晨爸爸看看时间,已经十点五十,离派出所中午十一点下班还有十分钟,张晨爸爸赶紧把自行车给了他们,让他们快走,我们后面跟来。

张晨让小昭在后面抓好坐稳,一路猛蹬,把车骑得飞快,他们赶到派出所的时候,看到那天的那个户籍警,正从派出所的办公楼里出来,走向自行车棚,准备骑车回家。

张晨骑到她面前把车刹住,吓了她一跳,正要骂,看到是小昭,认出来了,也怪小昭太漂亮,让人过目难忘,她叫道:“咦,你不是那个四川的吗?”

小昭赶紧说是是,我们昨天刚从四川回到杭城,今天就赶来了。

“怎么样,迁移证明办好了吗?”

“好了。”

“那行,下午一点半过来找我,102办公室。”

“对不起对不起,姐,我明天还要上班,他还要去柯桥,今天下午,我们要赶回杭城。”

张晨也说:“对对,请您帮帮忙。”

对方略一沉吟,问道:“你们东西都带齐了吗?”

张晨和小昭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带齐了。”

“给我看看。”

小昭赶紧从自己包里,拿出了她和张晨的结婚证、两个人的身份证、张晨家的户口本、张晨爸爸的身份证、还有一联的准迁证和从乡派出所开来的迁移证明,一起交给了对方。

对方把所有的东西都看了看,从里面抽出张晨爸爸的身份证,举在手里晃着问,户主本人呢。

“他们在走来的路上,马上要到了。”张晨说。

“好吧,那我先给你们办了再回家。”

张晨和小昭赶紧说谢谢。

户籍警领着他们,去了一楼自己的办公室,张晨走进去后问道,我需不需要在这里?不需要的话,我去门口等我爸妈。

户籍警说:“你老婆在就可以了,你去吧。”

张晨愣了一下,然后想到她说的你老婆是指小昭,张晨笑着走了,自己一下子还真没有适应这个新身份,看样子以后必须要适应了。

张晨带着他爸妈进去,她们在里面已经办好了,只需要张晨爸爸过来签个字同意入户,所有的手续就齐全了。

户籍警把已经加了小昭名字的户口本,还给他们,张晨妈和小昭两个人看着户口本新填写的这一页,都乐了,小昭从这一刻开始,她就是这家里的一员。

一家人和户籍警谢了又谢,小昭还想请她吃饭,对方赶紧婉拒,和小昭说,丈夫和小孩还在家等她回去做饭,谢谢了!

大家一起走到了大楼外,户籍警伸出手,和小昭说:“欢迎你成为永城人,我们以后就是老乡了,这永城,又多了一位美女。”

小昭连忙握着她的手说谢谢姐姐,姐姐也很漂亮!

张晨爸妈十点就出来等他们了,家里没有做饭,他们决定去浙西酒楼吃,这么大的事情完成,必须庆祝一下。

四个人走到浙西酒楼门口,张晨让他们三个进去,让小昭点菜,不要等他,他骑着自行车去车站买票,张晨妈叮嘱到,买最后一趟的,不要太早。

张晨骑在车上,伸出左手朝后面挥挥,表示知道了。

从永城去杭城,最后一趟班车是下午三点二十,这样他们吃完饭,还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回家休息一会,张晨妈怕把小昭累着。

等到张晨和小昭回到杭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这一天虽然赶得很急,人有些疲乏,但两个人都很亢奋,所有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两个人都有一钟解脱的感觉,思想上可以彻底放松。

他们出了武林门汽车站,就在边上的小店坐了下来,又点了两个菜,庆祝一下,中午是四个人的庆祝,现在是他们小两口,不,三口之家的庆祝,两个人坐在那里,似乎有一种偷来的兴奋和愉悦。

吃完了饭,他们坐公交车去红旗旅馆骑车,今天是秀莲上中班,秀莲看到他们,就冲张晨叫道,前面有趣得识,有一个弄不清爽的人打电话找你,今天打过好几个了,我让他八点半再打来,说你们那个时候可能到了。

小昭和张晨互相看看,都不明白,会是谁啊,怎么就弄不清爽了,还一打就打了好几个。

张晨第一个反应,心想会不会是倪总他们,又马上否定了,他们就是要找他,也会打给瞿天琳,他们并不知道这里的号码,瞿天琳也知道他们今天去永城了,不会让倪总他们打到这里找张晨的。

真有什么事,瞿天琳会扣张晨。

“哪里打来的,秀莲姐?”张晨问。

“不知道,就是个弄不灵清咯老倌,一开始就要找什么指导员指导员的,弄到后来才说出你的名字,真当是弄不清爽。”

张晨和小昭都笑了起来,他们都知道是谁了。

秀莲看了看他们,感觉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她问:

“你们要不要在这里等?要在这里的话,我就先走嘞,把地方让给你们。”

这他妈的,明明是看到他们到了,想揩油先溜,还把话说得这么好听,张晨听着有点气,不过他还是说:“好,谢谢秀莲姐!”

留她在这里呱噪,还真不如自己和小昭两个在这里清净。

0469 各就各位

小昭拿着钥匙,去了锅炉房,锅炉房里,一把热水瓶也没有,都已经送进房间,小昭明白了,今天晚班接秀莲的是桂花姐,秀莲不敢把自己中班就应该做完的事,留给晚班。

自己和张晨现在出现,对秀莲来说,并不是计划之内的,而是意外捡到了一个便宜,就一把抓住。

小昭还知道,如果今天是自己来接晚班,秀莲一定还会和以前一样,一把热水瓶也没有送,统统会留给她送,她就是在吃自己的豆腐。

送就送吧,吃就吃吧,小昭觉得自己多干一些没有什么,在这种小事情上吃点亏也没什么,但你如果做得太过分,哼,我还是会和你计较的,这叫做你敬我一尺,我才会还你一丈,别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我现在也是浙江人了,甚至可以说是杭城人,永城不就是杭城的郊县吗,你们四季青,不过也是杭城的郊区,和永城没多大的区别,大家的电话区号都是0571,谁也不要看不起谁,就是瞿姐姐那样正宗的老底子杭城人,她也不会像你这样看不起人。

小昭把锅炉房的门锁了,回到值班室,张晨问她,热水瓶都送掉了,小昭点点头,两个人都笑起来,心照不宣,都明白是怎么会事,没什么可多说的。

他们坐在那里,看看桌上的钟,时间到了八点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张晨接了起来,电话里传来二货的声音:

“喂喂,指导员有没有来?”

“什么指导员,我是你大爷!”张晨骂道。

“哈哈。”二货听出了张晨的声音,骂道:“我是你大爷。”

“你大爷。”

“好好,我大爷我大爷,逼养的,快叫大嫂接电话。”二货叫道。

张晨把电话拿给小昭,小昭赶紧说:“你好啊,二师傅。”

“好好,大嫂,听我谭叔说,你有小宝宝了,是不是真的?”

“对啊,是真的。”

“哈哈,太好了,大嫂,快让指导员接电话。”

二货叫道,小昭把电话又还给张晨,两个人都不知道,这二货轮番叫你接他接的,到底要干什么。

“干嘛?”张晨问。

“太好了,指导员,不声不响,逼养的,就弄出了一个,奇怪,我干了那么多,怎么一点响动都没有。”

“你他妈的,这能一样吗?”张晨骂道。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女的。”

“那要是哪个叮咚和你说,她有响动了,你怎么办?”

“娶她啊,逼养的,我自己的儿子我哪能不要。”

二货叫道,张晨一时脑子转不过来,这要不要儿子和娶不娶,应该还不是一回事吧,怎么到了二货这里,就合成一桩事了。

“指导员,说定了啊,不管是男的女的,这干爹就是我了。”

“晚了,干爹已经被杆子抢走了。”

“逼养的,动作真快。”二货骂道,“那干叔,干叔是我的了。”

“这叔叔有干的吗?”

“嗨,不管,我就干叔了。”

“不对啊。”张晨叫道。

“怎么不对了?”

“你叫谭总什么?”张晨问。

“叔啊。”

“那我叫谭总什么?”

“大哥啊。”

“那你算算,我叫谭总大哥,我儿子又叫你叔,你又叫谭总叔,这个怎么算?”

二货也懵了,算了一下,他也觉得不对,谭叔是指导员的大哥,按这样说,这指导员的小孩,和自己是一辈,应该叫自己大哥才对。

“好吧好吧,那就干哥吧,以后有什么困难,就和干哥说,干哥来想办法。去学校,有人要是敢欺负他,干哥去替他出头,逼养的,他那个爹,太婆婆妈妈,不顶用。”二货说。

二货一口一个干哥,还指桑骂槐的,张晨好奇了,问道:“你是谁干哥?”

“你小孩啊。”

“那你该叫我什么?”

二货愣了一下,骂道:“逼养的,又矮了一辈,好吧,你也是我叔,张叔,满意了吧,打牌张张输,哈哈。”

“那我呢?”小昭在边上叫道。

二货泄了气,叫道:“婶。”

“哎!”小昭脆生生地答应着。

二货嘀咕道:“逼养的,早知道不打这个电话的,想弄个干爹当当的,怎么又小一辈了,变成了哥哥。”

张晨和小昭大笑。

二货也笑道:“快生的时候叫我。”

张晨奇道:“叫你干嘛,你来有什么用?”

“我来,我来……”二货说,“我来加油,对了,要是哪个医生护士对大嫂,哦,对我婶不好,我找他算账。”

“滚你妈的,你以为你是黑社会?我省很好,山清水秀,你省才不好。”张晨骂道。

挂断了二货的电话,张晨和小昭互相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一直笑到桂花姐进来,问他们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小昭和桂花姐说:“姐,我今天当婶了。”

……

第二天一早,张晨要去柯桥了,小昭上中班,就还赖在床上,要迟点再起来,她今天去单位上中班,下班就直接去瞿天琳家,住在那里了。

昨天晚上,小昭按瞿天琳教她的,帮助了张晨,张晨很满意,小昭自己却搞得腰酸背痛的,不过心里是喜欢的。

张晨坐在床边,给小昭画好了张晨牌手表,两个人就有了依依不舍的感觉,张晨俯下身去,亲了亲小昭,小昭轻轻和他说:“那印染厂里,女工多,你不许东想西想,知道没有?要是想要,就回来,我还帮你。”

张晨说好,你对你老公,就这么不放心?

小昭看着他,扁着嘴,摇了摇头,苦着脸和他说:“不放心,我喜欢的男人,一定还会有很多的人会喜欢的。”

张晨又亲了亲她,和她说:“但是,我老婆只有这一个,是唯一的,其他的女人,我看也不会多看一眼。”

“真的?”

“真的。”

“那老婆要抱抱。”

张晨抱住了她,两个人拥抱着亲吻着,张晨在小昭耳边说:“我又想要了。”

“喔哧!”小昭大喊一声,赶紧放开张晨,滚到了床的另一边,叫道:“不行不行,会累到小小宝宝的。”

张晨大笑着起身,走了出去。

张晨到了倪总他们公司,走进办公楼的大厅,看到大厅里的隔断已经隔好,张晨走过去,门虚掩着,门上贴着一块“工作重地,闲人免入,非请勿进,请勿打扰”的牌子。

张晨在门上敲敲,没有回音,张晨推门进去,里面没有人,张晨看到,沙盘的底座和支架已经做好,连油漆都已经油了,张晨用手指背碰碰,油漆还没有完全干透。

没有关系,现在暂时还不需要去沙盘底座上干活,就让它干在这里好了。

张晨走到边上的一排架子上看看,自己要求采购的东西,都在架子上,一层一层,码得整整齐齐,架子的边上,有一张工作台,台子上有一盏台灯,还有一部内线电话,台子上纸笔尺子橡皮美工刀什么的,摆的整整齐齐,这是给张晨干活和临时需要设计什么时用的。

工作台前面,有一张转椅,还有一张高脚木凳,张晨可以视工作情况不同,各取所需,工作台的边上,有一张单人沙发,这是给他工作累了的时候休息用的,沙发的边上有一排挂钩,上面挂着两块新毛巾,还有一件蓝色的大褂,这是给张晨准备的工作服。

所有这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让张晨对倪总他们公司的管理水平,刮目相看,从这些小事,可一斑窥全豹。

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自己的工作室了,张晨走进来转了一圈,就喜欢上了自己的这个工作室。

他走出门去,把门轻轻地带上,还是虚掩着,上楼去了李主任的办公室,李主任见他到了,赶紧起身,走到走廊里,叫了一声,从隔壁跑过来一个小姑娘,李主任和张晨说,这是小琴,你在这里生活上工作上有什么需要,就和小琴说。

他转身和小琴吩咐:“你去帮张设计师办一张厂牌,然后领他去后勤那里,把他住的房间安排好,饭卡准备好。”

小琴说好。

“张设计师,你是今天来了就不走了,还是要回杭城?”李主任问张晨。

张晨说不走了,我想今天就开始工作。

“那好,有什么我们没考虑到的,你就和小琴说,不要客气。”李主任说,“对了,下面工作室你已经去过了吧?门钥匙在工作台的抽屉里。”

张晨说好,我知道了,谢谢李主任。

张晨说完,跟着小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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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0 海水都快煮沸了

肖战波几乎每天都给刘立杆打电话,和他说企业注册的情况,打到后来,肖战波自己都觉得滑稽,骂道,杆子,你他妈的是我兄弟还是局长,老子怎么每天要向你汇报工作?

刘立杆笑道,你可以不向局长汇报,但必须每天向我汇报,你们局长才不会管有人注册还是没人注册,我不一样,这关系到我的生死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吧?

“好吧,刘局,我每天按时汇报就是。”

肖战波说,从此之后,他还真的改口,叫刘立杆不叫杆子,也不叫刘总,而叫刘局了,连肖战波办公室里的同事,跟着也都叫刘立杆为刘局。

刘立杆经常会过去转转,给他们带些香烟,有时还请他们吃饭,他简直快变成他们办公室的编外人员了。

有一次他从里面出来,一个家伙马上就跟了过来,他在办公室里听他们叫他刘局,还真的以为他就是局长,跟到了楼梯口。

他报上去的材料有个股东签名,是他伪造的,被肖战波看出来了,把资料退给了他,他就出来和刘立杆说,请局长帮帮忙,我们这个股东回大陆了,没有办法赶过来,这要是邮寄资料,一来一去就要个把月的时间,我们实在是等不起。

“你哪里的?”刘立杆问。

“西安。”

“这股东呢?”

“哈尔滨。”

“哈尔滨到海城不是有直达飞机吗,让你们的这个股东跑来一趟不就可以了,两天的事,多简单。”

刘立杆说,对方吞吞吐吐的。

其实他有苦难言的是,这个股东的身份证其实是他在南大桥下面,三十块钱一张买来的,就是想凑个数,名都是他自己签的,好死不死,签的时候也不懂换换笔迹,那家伙的姓和他还是一样的,就这样被肖战波看出来了,一定要这个股东亲自来工商局一趟。

刘立杆看对方这个样子,心里明白了,这他妈的里面肯定有什么隐情,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本来刘立杆还想自己也经历过同样的苦恼,有些同情他,想把美丽快件的办法告诉他,现在想想也算了。

对方朝左右看看,发现四周没人,就从包里掏出两千块钱,要往刘立杆口袋塞,吓了刘立杆一跳。

刘立杆连忙和他解释,自己不是局长,他们叫他刘局,是闹着玩的,他根本就不是工商局的,你请我帮这个忙,哈哈,那是托鬼看病。

对方看着他,将信将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诓自己。

刘立杆拍了拍他的肩膀,赶紧朝楼下走去。

海城的房地产公司,以每天三四十家的速度在增长,刘立杆办公室的抽屉里,有一本本子,专门记着这个数字,肖战波每次给他打电话之后,他就会把数字加上去,到现在为止,海城已经有将近一万两千五百家房地产公司。

这个数字每天都会刺激刘立杆,他不知道这么多的人和公司来干什么,都来造房子卖吗?卖给谁去?

海城的人口才一百多万,海南岛的所有人口加起来,也只不过六百万,这六百万里,绝大多数都是像义林妈这样的,他们自己都有房,根本就不需要买房,就是需要,也买不起。

不知不觉,海城的房价已经从去年的八九百,涨到了现在的一千二三,土地的价格更惊人,刘立杆他们边上的那块地,转手的时候,已经是一百五十二万一亩,这样一算,刘立杆他们的京海国际金融中心,现在还是一个大坑,但这个大坑,已经增值了五千多万。

孟平几乎每天会来刘立杆这里,一是来从郑炜这里,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二是来找刘立杆抱怨的,抱怨自己的地,出手都太便宜,怎么每一块地,只要自己一出手,过不了一个星期,那地就涨了好多。

抱怨归抱怨,但这抱怨里,有一种亢奋和满意,并没有多少的失望,反倒是很希望这样的状况不要变,继续下去,他最担心的就是变,所以要盯着郑炜。

反正这些地转出去,他马上又会有新的地,更多更大的地,上面的那些人,也希望这样,不停地有进账,而不是久久地才听到钱袋子叮当响那么一下,钱这个东西,还真是落袋为安,在袋子外面的,都是传说。

这钱的声音叮叮当当响着,他们对孟平,就越来越和蔼,越来越觉得,这小子不错,够意思。

能不够意思吗,他们现在看到孟平的那张脸,怎么感觉和财神赵公明同志长得是一样的。

所以孟平感觉,只要这样的状况维持下去,自己就会越来越顺。

李勇从孟平手里拿了两块地,转手卖给了他们贵州老乡,赚了一百多万,李勇尝到了甜头,孟平来的时候,他就肯定也要上来,有时是孟平先到李勇的办公室,叫了他,两个人才一起上来。

这他妈的,一百多万,就这么半个多月的时间,也太好赚了,我们要卖东西,杭哧杭哧累成了一条狗,卖半年也赚不到这么多。李勇这样叫到。

李勇在孟平面前,从不避讳自己从地里自己赚到了钱,孟平也很乐意听,这兄弟跟着自己赚到了钱,他当然高兴。

孟平明白这地,其实和衣服是一样的,从工厂到最后的顾客手里,中间必须经过很多的中间商,很多的环节,不可能顾客直接从工厂买到,就是那些标榜自己是厂家直销的,其实也是中间商。

这地也是,政府就是怎么把一块没多大价值的地,制造成有价值的商业用地,海城的周围那么多荒地,要是没有变成商业用地,那就没人动,也动不了,自己就是从政府手里,以出厂价拿到了这地,是批发商,转手卖给李勇这样的零售商,这零售商,还一道一道的。

李勇就碰到过这样的事,他自己卖出去的地,过了几天,另外一个老乡来向他们兜售的时候,价格就又涨了三十万。

刘立杆看着这两个亢奋的人,心里也痒痒的,他也很想像他们这样左冲右突的,但无奈打了几次报告,北京都没有批准,有一块地,也在国贸,是韩先生介绍的,刘立杆觉得这里面有盈利的空间,就是作为自己公司的第二个项目,也很划算。

郑炜为此还专门跑了一趟北京,两级行总算是同意了他们的方案,但等郑炜回到海城,这地已经没了,韩先生和他们说,海城土地流转的速度,现在比香港还快,谁会把地放在那里,等你们一级级的请示汇报。

刘立杆觉得,郑炜说的没错,自己现在,真的像是老蒋的部队,这在前线指挥打仗的没有指挥权,后面指挥的,根本不知道前面战场的瞬息万变。

他觉得自己更像困兽,被困死在了京海国际金融中心的这个大坑里,你姥姥的。

“怎么样,后悔了吧?”郑炜看着刘立杆笑道,“我的提议,现在还有效哦。”

刘立杆叹了口气,骂道:“算了算了,不想他了,先干正事。”

说着,刘立杆就抱起了郑炜,郑炜笑道:“这就是你的正事?”

“那当然,我们两个在一起,这就是我们的头等大事。”

“讨厌。”郑炜骂道,但声音和身子已经一起软下去了。

他们现在,几乎每天都会在一起,这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是没有什么理智甚至克制可言的,每天从床上分开,最后肯定是要在床上结束,天亮以后,再有百般的道理说服自己,一到天黑,这些道理就和白天的光线一样,被夜所湮灭。

郑炜一次次地说完蛋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会分不开的,但现在要把他们分开,似乎是已经不可能了。

一个行为作风干脆利落的人,竟也变得患得患失,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变得小去了十岁,像个少女,无来由的,经常会唉声叹气,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需要宠,需要哄,需要刘立杆让她破涕为笑,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自拔。

自己的过去和丈夫,都变成了很遥远很模糊的东西,很多时候,她自己都怀疑,这些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啊?

直到床头的电话铃响,拿起电话,电话里传来那个有礼貌但是没有温度的声音,郑炜马上感觉自己从云里雾里,跌落下来,原来周围都是荆棘。

郑炜接电话的时候,刘立杆会轻手轻脚,走去洗手间,把门关上,坐在马桶上抽烟,扭过头,看着盥洗台前的镜子,朝镜子里的自己,一个一个地喷着烟圈。

0471 拔剑四顾心茫然

刘立杆和郑炜,去了韩先生那里,向韩先生请教,韩先生和他们说,海城现在,到昨天为止,已经有一万两千五百一十六家房地产公司,对吧?

刘立杆说对,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看样子他们两边,每天都在关注这个数字的变化。

“这么多的公司,我们不管他们最初的想法,每个人注册公司的时候,哪怕他只有十万块,他也都梦想自己能再造一幢内江大厦,但这是不可能的。

“你们想,这一万多家公司,不要说其中的百分之十,就是百分之一的公司,像你们一样,有能力造自己的房子,那是什么场景,在海城耸立起一百二十多幢摩天大楼,这个城市那还了得,快赶上香港了,有可能吗?

“香港是亚洲的金融中心、制造中心,它的需求,能撑起这么多的大楼,海城和整个海南有什么?就是给你造起这一百二十多幢的大楼,你后面也没有产业可以支撑,眼下的这种繁荣,不过是整个大陆经济,压抑得太久,找到了海南这么一个出气口而已。

“再加上我上课的时候和你们说过的,现在大陆从土地到整个房地产行业,它的法律法规是粗放和不配套的,包括各级政府,也没有管理房地产的经验,以我的判断,我告诉你们,这种表面的繁荣肯定会催生出一个畸形的市场,过几年你们再看我的说法对不对。

“阳光下面没有新鲜事,香港和日本,包括美国和东南亚,也都经历过这么一个过程,这么多的公司,我和你们说,他们最终会干什么,不新鲜,实力大的炒红线图,像孟总那样,没有实力的,就是一呼弄的大家都来炒楼花。”

“我怎么觉得有种不安,觉得会出事。”刘立杆仔细地听着韩先生的话,不停地点头,等韩先生停下来后,他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对啊,你这个判断没错,我也觉得会出事,但不是现在,没那么快。”韩先生笑道。

“那会是什么时候,我是说这个风险,我们怎么控制?”郑炜问。

韩先生想了一下,他说:“具体的时间,老实说,我也说不准,但就目前来说,整个海城,就好比一个浪正要起来的时候,所以我说还不是现在,而是要等这个浪到了最高处,往下落的时候,风险就到来了。”

“现在还没到最高处吗?”刘立杆问。

“没有,才刚起来,怎么会到最高处,现在还是一个聚集能量的时候,房地产的狂热到最高点的时候,太可怕了,会形成一个资金黑洞,明白吗?”

韩先生问,刘立杆和郑炜都摇了摇头,韩先生解释说:

“这就和宇宙的黑洞一样,它会吸引各种形式的资金,有多少资金往这个城市扔,都一转眼就不见了,然后这个城市的吸金能量越来越大,需求也越来越庞大,会把周围所有的资金都吸进去,一直到没有资金能再维持它的继续,然后……”

韩先生摇了摇头,没有再说,刘立杆急道:“然后会怎么样?”

“黑洞嘛,最后的结果就是一片黑暗,跳楼的跳楼,烧炭的烧炭,剖腹的剖腹,剩下来的,到处一片废墟。”

韩先生叹了口气,看着刘立杆和郑炜说:“可能内地的人不知道,就在海城这里热起来的时候,日本现在是一片的萧瑟,寒气袭人,从五五年到九零年,日本土地价格持续上涨,上涨了七十倍,股票上涨了一百倍,股市永远涨,房价永远涨,这是几代日本人的信条。”

“但你们知道,日本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吗?”韩先生喝了一口茶,问道。

刘立杆和郑炜,还是摇头,韩先生奇怪了,他问郑炜:“你们银行做风控的,不研究日本和世界经济经济吗?”

郑炜摇了摇头,她说:“没有这个要求,谁会去管那个,自己国内都关注不过来了。”

韩先生叹了口气,他说:

“不应该啊,前车之鉴,我和你们说,去年一年,日经股票市场平均亏损44%,相关股票平均下跌55%。几乎所有银行、企业和证券公司都出现巨额亏损,土地价格呢,从去年到现在,一年时间,六大城市也差不多跌了一半,想想有多可怕。”

韩先生说着日本的教训,但刘立杆和郑炜听着,都不以为然,日本那么远,关我们什么事,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我们连自己的事都关心不过来,哪里有时间去关心他们。

“韩先生,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刘立杆问,这才是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也是他今天来一定要问的。

“你们有没有关注,海城从去年到现在的土地和房价的变化?”韩先生反过来问。

刘立杆点了点头。

“现在就是我说的,浪头刚起来的时候,这个时候,不管你手里是有地还是有房,没有就抓紧去找,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傻瓜都能赚钱,用大陆的话怎么说,对了,叫过了这村,就没有这个店,明白了吗?”

刘立杆和郑炜,都点了点头。

刘立杆和郑炜从韩先生那里出来,坐到车上,郑炜瞟了边上的刘立杆一眼,他看上去闷闷不乐的,眉头紧锁,郑炜问:

“是不是不甘心?”

刘立杆点了点头,他说:“我觉得我的嗅觉还可以,韩先生说的,其实我都感觉到了,我也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他妈的,怎么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啊。”

郑炜笑道:“别臭美了,什么拔剑四顾,你是根本没剑可拔,你有吗?剑呢?”

刘立杆泄了气,他点点头承认:“没有,我就感觉脖子里有一根绞索,手脚还被五花大绑了。”

“那我已经给你指了阳关道了,是你自己,偏要走这条独木桥。”

“不要诱惑我。”

郑炜看了看前面开车的吴朝晖,凑近刘立杆耳边,轻声骂道:“就诱惑你了,怎样?”

“那你会付出代价的。”

刘立杆一脸坏笑,郑炜知道这付出代价是指什么,她的脸微微一红,飞快地看了一眼吴朝晖,吴朝晖似乎很专注地开着车,这种专注,又好像是装出来的。

郑炜心想,完了完了,这暧昧都已经藏不住了,随时随地就会露出来,但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又感觉有种刺激,她又看了看吴朝晖,伸手悄悄地在刘立杆大腿上,拧了一把。

“哎呦!”刘立杆猝不及防,忍不住叫了出来,连吴朝晖都抬头看了看后视镜,想看清这两个人,在后面干什么。

幸好这事,刘立杆的电话响了,他接了起来,是谢总,谢总问他在哪里,刘立杆说,在回公司的路上。

“那你有没有时间过来一下,我有个朋友,有事想和你谈。”谢总在电话里说。

“好,去哪里?”刘立杆问。

“来我公司吧。”

刘立杆看看时间,已快五点了,问道:“谢总,到你那里,能不能顺便讨顿谢大厨的饭吃?”

谢总笑了,骂道:“你什么时候来,不给你吃。”

“我还带了人。”

“来吧来吧,别啰嗦。”

“好,马上到。”

刘立杆和吴朝晖说,前面掉头,去老谢那里。

吴朝晖一听就乐了,眉开眼笑,他送刘立杆去过几次谢总那里,跟着蹭过谢大厨的饭,每次回来,他都和魏文芳有一个晚上的牛可以吹,害魏文芳的口水都差点流下来,太好吃了,那湘菜,味道一级棒,辣得真他妈的过瘾。

郑炜看看刘立杆,又看看吴朝晖,心生疑惑,问道:“去哪里,怎么看你们两个,都是一副贱样?”

吴朝晖嘿嘿笑着,刘立杆和郑炜说:“妹陀,带你去吃好吃的,特一级厨师的手艺,‘组庵湘菜’你有没有听说过?”

“莫名其妙,什么东西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不是莫名其妙,而是妙不可言。”刘立杆笑道。

0472 张总的烂尾楼

张晨和郑炜到了谢总的办公室,办公室里除了谢总,还有一位四十几岁,身材有些魁梧的中年人,谢总介绍说,这是我的老乡,张总,对了,小刘,你们原来还是同行。

“张总原来是剧团小生?”刘立杆问。

“你怎么知道?”张总奇道。

“进来的时候,看你的坐姿就看出来了。”

刘立杆笑道,他们进来的时候,张总坐在那里,腰板笔直,两腿分开,脚后跟着地,双手平摊在膝盖上,特别是他那双眼睛,看着他们的时候炯炯有神,在目光转过来的时候,眉毛跟着就往上一挑,然后恢复如常。

这些,都是训练出来的,所谓的站如松坐如钟,又所谓的眼到神到,一个戏剧演员,如果眼睛上的功夫不到,那肯定是不合格的。

他们在排《火中练》时,对扮演韩湘子的演员,有一项特殊的技能要求,那就是要能大小眼,韩湘子在乔装丑僧向林氏挑逗时,右眼睁得老大,左眼缩得很小,甚至连乌珠也看不到。

不是经年累月的训练,一般人哪里做得到。

张总这坐姿和眼神,再看他这外形,让刘立杆一看就知道,他应该是剧团的小生出生。

谢总介绍说,张总原来在他们当地,确实是响当当的小生,后来当了花鼓戏剧团的团长,海南建省的时候,他扔掉好好的团长不做,也凑热闹,跟着一大帮老乡下海跑海南来了。

“现在剧团,已经搞不赢了,刘总应该知道。”

听谢总这么说,张总插话道,刘立杆点了点头,心想,这他妈的,天下剧团是一家,还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有一个日子好过的。

刘立杆向谢总和张总介绍郑炜,说这是我们的财务副总,北京来的。

“那正好,今天的事,还真和财务也有关系,大家一起聊。”谢总说。

刘立杆和郑炜坐了下来,谢总和他们说,张总在海城有个项目,现在有资金缺口,想找人合作,这资金的缺口比较大,我就想,只有你们公司才有这个能力,就让你们过来见个面。

老谢笑道,张总还有点顾虑,怕项目不入法眼,我就想嘛,这生意,谈得成谈不成,谈谈又无所谓,大家都是朋友。

刘立杆赶紧说是是,谢总开口了,还有什么话说。

“张总的项目在哪里?”郑炜问。

“就在龙昆北路。”

“华银大厦边上的那个项目,就是你的?”郑炜问,他们每天汽车来来去去,对龙昆北路,当然很熟悉。

“对。”

“那项目好像停在那里,已经造了几层?好像是十六还是十七层?”刘立杆问。

“十七层。”张总说,“从去年十一月停下来,就没再开工,三个多月了。”

“资金问题?”

“对,像我们这样的人,人到了海城,其实关系都还是原来在老家的关系,有一笔银行贷款,授信都已经下来,但因为行长出了事情,被卡住了。”

“这笔贷款,金额多大?”郑炜问。

“六百万。”

“你这项目,到完工,资金的缺口多大?”

“一千三百万。”

“你现在是要找这一千三百万还是六百万?”

“最好是一千三百万,如果不行,六百万也可以。”

“项目已经投了多少钱?”

“一千五百多万。”

“对不起张总,我这话可能有些冒昧。”郑炜说,“你可以告诉我,你原来投的这些钱的来源吗?”

“没有什么,郑总,这里面有八百万是银行贷款,我老家那边的银行,还有就是我自己的积蓄和亲戚朋友那里借来的,大头是我在香港的表姨,她借了我六百万,要没她这个钱,我也不敢跑来海南。”

“好,谢谢张总,现在这个项目,土地和在建工程,质押了吗?”郑炜继续问。

“没有,本来这次,土地要做质押的,但因为出了这么个事。”

“是同一家银行?我是说前面八百万和这次这个。”

“对。”

郑炜明白了,前面的那八百万,之所以没有要求土地质押,那是因为一来异地质押的手续和流程比较麻烦,二是,这地在去年,并不值钱,张总拿到这地时,最多也就花了三百多万,去年的土地也没怎么增值,银行没有多大的兴趣。

那八百万,张总一是凭自己的人脉,再来就是在当地,找到了有实力的单位,给他做了信用担保。

现在土地的价格上涨了,银行要求质押,其实里面有追加担保的意思,这一块地现在可不止六百万,如果按眼下的评估价,把前面八百万都能覆盖了,可以让自己前面的贷款,也降低风险。

这事没有继续下去,也是银行的惯例,一朝天子一朝臣,后任才不会来替前任擦屁股,哪怕这笔钱出了风险,后任也无需担责。

“张总,八百万是什么时候贷的?”

“去年的七月二十号。”

那也就是说,张总还有四个月可以活,甚至没有四个月。

如果这段时间,他不能让工程尽快复工,各方面的压力就会接踵而至,不仅借他钱的亲朋好友会慌,银行也等于是找到了理由,可以要求提前收贷,前任行长已经靠不住了,就全看他在老家那家担保单位的能量,和他们对张总的支持力度。

但这一切,都是在工程进展顺利的基础上的,八百万可不是靠友情可以支撑的。

郑炜看了看张总,她觉得他现在可能,已经有这样的压力了。

“张总,我问一下,你们公司的股东构成是怎样的?”刘立杆问。

“两个股东,但其实就我一个人,还有一个是我小舅子,跟着我在海城,帮我开车,他是挂名的。”

刘立杆点了点头,他觉得这样的公司,真要合作起来,倒也没有那么复杂。

“你准备怎样的合作方式?比如,是出让股权,还是出让整个项目?”郑炜问。

“都可以,只要能解套就行。”张总叹了口气,“唉,我现在已经是焦头烂额。”

刘立杆和郑炜,看着心里都觉得好笑,心想,这张总还是个实在人,哪里有和人谈合作的时候,这么沉不住气的,谢总也笑了,用浏阳话骂道:“该只伢子蛮呆滞喃。”

张总有些尴尬,他说:“不都是朋友嘛,朋友面前,就不扯鬼了。”

“我问一下,张总,如果是整体收购的话,张总的开价是多少?”郑炜问。

“三千万。”

“项目的建筑面积是多少?”

“五万两千多方。”

“现在工地上停工的原因是什么?”刘立杆问。

“工程款,按进度,有两百多万工程款没有按时支付,就……”

张总说着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刘立杆心里有些奇怪,照道理说,这么大的一个工程,两百多万的工程款没有及时支付,那建筑公司也不可能就把你工程硬生生地停下来,一般是会继续追讨,然后减缓工程的进度而已。

毕竟一个工程要完全停下来,对建筑公司来说,也是有很多的麻烦的,建筑公司的很多建筑机械和模板什么的,都是租赁的,你提前归还,人家也不可能减少租赁费,还有那么多的工人要重新安排,麻烦一大堆。

刘立杆看着张总,张总想了一下说:“嗨,这建筑公司,当时也是朋友介绍的,谈的时候都好好的,双方很愉快,但真到了有困难的时候,说翻脸就翻脸了,只要一天还没付钱,他们就找了很多的人来闹。”

“都是烂仔?”

张总点了点头,刘立杆明白了,这样的工程,张总即使有钱,一下子也难很快复工,对方肯定会提出一些额外的要求,这也解答了刘立杆前面听张总说时,一直困扰着他的疑问,房子都已经造到十七层了,张总为什么还不开卖,就现在这个形势,卖了不就有钱了?

刘立杆知道张总的症结在,你要开卖,买的人至少要去现场看看,现在那些烂仔,大概是连工地都不会让你进去,你要是敢进去,说不定会被打得头破血流。

人家现在,就是要让你什么也干不了,来逼迫你去想办法筹钱。

郑炜在一边想着,想好了,她看了看刘立杆,然后和张总说:

“你这里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了,不过,对不起哈,可能是我的职业习惯,张总,我们也不能只听你说,还是要看到真实的东西,这样,张总,能不能辛苦你们财务一下,把你们公司的所有财务报表和账册,都送到我们公司,我们核实一下。”

“可以可以,应该的。”

“要真实的,不要给税务的那套,不真实的我们也能看出来。”郑炜笑道。

“那不开玩笑吗,保证真实,什么时候要?”

“就现在,可以吗?大家辛苦一下,晚上加个班,我通知我们财务,也回到公司。”

郑炜话一出口,连刘立杆都吃了一惊,发什么神经,就是要看,明天还来不及吗,今天还有‘组庵湘菜’呢。

0473 你这个人哪

郑炜看了看刘立杆,和他说:“怎么样,那我们走吧?”

谢总赶紧说:“不急这一会,大家一起吃了饭再说。”

刘立杆犹豫着,郑炜说:“谢谢谢总,下次再吃,我们需要马上回去,把这事先商量一下,再等张总他们的人来。”

刘立杆听郑炜这么说,也站了起来,和谢总张总说:“那我们先走,谢总,这饭记着,张总,我们待会见。”

张总赶紧说好好,待会见,他转身朝谢总说,老哥,那我也回去了,带人过去。

谢总点了点头。

刘立杆和张总交换了名片,郑炜想到了,她说:“张总,项目的资料,你能够一起带过来让我们看看吗?”

“车上就有,我下去就给你们。”张总说。

谢总见他们都这么说,张总的事也确实要紧,他就说:“那好,不耽误你们办正事,事情办完了,我们再好好聚聚。”

刘立杆和郑炜赶紧说好,谢谢谢总!

谢总看着郑炜说,郑总不错,还真是雷厉风行。

郑炜羞涩地笑笑,说不敢当。

三个人到了下面停车场,张总从尾箱里,拿出了一本项目资料,交给郑炜后,自己急匆匆地就走了,看得出来,他是心里着急,觉得这次有戏,千万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上了车,刘立杆和吴朝晖说,走吧,回公司。

吴朝晖睁大了眼睛叫道:“不吃饭了?”

“吃吃,你他妈的就知道吃。”刘立杆骂道。

郑炜笑道:“饭当然要吃,你先送我们去公司,再去给我们买点回来,我们在办公室吃。”

吴朝晖说好。

刘立杆看着郑炜说:“怎么,你不会是真的要收购这个项目吧?”

“那你是逗谢总和张总玩?”郑炜反问。

“肯定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想了解一下这个项目。”

“现在了解了吧?”郑炜把那本资料拍到了刘立杆怀里,“没了解就再了解一下。”

“什么意思?”刘立杆觉得郑炜有些莫名其妙。

“你不觉得这是个好项目吗?”

“项目是不错,张总的要价,应该说也不高,可是,北京会同意吗?”

“你方案都没提出来,怎么就知道不会同意?”

郑炜一句话,就把刘立杆给呛住了,刘立杆瞪着她,她也看看刘立杆,莞尔一笑。

两个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郑炜和刘立杆说:“如果我们能提出有说服力的方案,行里还是有很大的可能会同意,当然,他们会倾向于收购整个项目,我有把握说服他们。”

“真的?”刘立杆兴奋了。

“当然是真的,你以为我是吃干饭的。”郑炜笑道,“不过,时间来不及了。”

“什么时间来不及?”

“整体收购的话,肯定要做必要的审计和尽职调查,再把我们自己内部的流程走完,起码也要一个月的时间,来不及了。”郑炜说。

“什么来不及?”刘立杆还是不明白,“一个月就一个月,这么大的项目收购,花一个月的时间不很正常?”

郑炜摇了摇头,她看着窗外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她轻声说:“那个时候,只怕是我们想买,人家也不愿意卖了,这个项目,已经成了香饽饽。”

“不会吧,你是不是受了韩先生的影响,真的以为那浪头会一高三尺,就像他说的,站在浪头,傻瓜都能赚钱?”

“是也不是。”郑炜说,“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郑炜没有说,不过刘立杆感觉出来,是不是又有什么内部消息,他有时候从心里,真的是佩服这些公子和公主,他们的口风还真是紧,自己和郑炜,都到这关系了,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他哪里知道,对郑炜他们来说,从小就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也见过自己身边的同学和朋友家里,今天还在前三排,明天就成阶下囚,多少血淋淋的教训,要是出事,受牵连的可不是自己一个,那会是一大片,不小心怎么可以。

他们回到了公司,两个人走进刘立杆的办公室时,郑炜已经想好了,她和刘立杆说,把收购和股权合作的念头都打消了,那两条路行不通。

“那我通知张总,让他们不用过来了?”刘立杆听到这话,心里有些失望,问道。

“你急什么,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什么路?”

“我们自己公司账上,还有三千两百多万,短时间之内,用不了这么多的钱,我们可以做财务处理。”

“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项目,我们完全可以在我们自己的职权范围内,我们公司自己来处理,没必要上报行里。”

“可以吗?这么大的一笔钱?”

“可不可以你不能决定?别忘了你是法人,还是股东,你不是办事处主任。”

“可这么大一笔钱,不管怎样,总要和孙猴打个招呼吧?”刘立杆说。

郑炜坐在沙发上,盯着刘立杆看,听刘立杆这么说,郑炜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她问:

“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的老蒋的部队?”

“当然记得,我现在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他妈的越来越像是老蒋的部队了,在一线指挥,但根本没有指挥权。”

郑炜看着他,摇了摇头:“你不是老蒋的部队,老蒋的部队是被剥夺了指挥权,你不一样,你是自己把指挥权奉送出去的。”

“什么意思?”

“老蒋的部队是老蒋喜欢越俎代庖,直接代替一线指挥,你呢,平心而论,我们行里,包括孙猴,有没有来代替你做决定,直接告诉你这能做,那不能做,所有的方案,是不是都是你提出的,他们只是同意或者不同意?”

刘立杆想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孙猴他们别说其他,就是连海南公司每年的任务指标,也没有给他们下达过。

“你以为他们愿意这样吗?”郑炜看着刘立杆,目光里有些咄咄逼人。

“我做错了吗?”刘立杆疑惑道。

“你没做错,只是,你自己什么决定也不肯做,就把问题上交了,让他们来替你做决定,你说,他们看到你报上来的这些东西,能怎么办,总不能和你说,你自己看着办吧,那以后你就真的全自己看着办了呢?你呀,你现在是在走另一个极端。”

“什么极端?”

“你自己把决定权完全上交了,逼得他们不得不为你做决定。其实他们头疼得要命,你不肯做决定可不仅仅是不做决定。”

“那还有什么?”

“他们会认为你是不肯承担责任,毕竟是决定的人才需要承担责任,我想现在,孙猴接到你的电话都头大,他也是有苦难言,说到底你是他找的人,你不承担责任,那就只能他来替你承担责任,他来替你决定,你倒好,反过来还抱怨说自己没有决定权。”

刘立杆心里一震,他觉得类似的话,当初刘芸也和他这么说过,刘立杆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这两个女人,说的还真是有道理,怪不得现在每次孙猴接到自己的电话,都像话筒拿在手里烫手似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急急地想把电话快快挂掉。

“服不服气?”郑炜看着他,笑眯眯地问。

刘立杆“哦”了一声,连忙点头,有道理有道理,你说的有道理。

郑炜“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刘立杆问:“你笑什么?”

“你呀,还是个好同志,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小心眼,有很多男人,要是别人这么说他,他就会觉得自尊心受不了,早急了,你没有,不错。”

“你说的有道理啊,我有什么好急的。”

“所以说你是个好同志。”郑炜笑道,“不过还有一点,是你的优点,但也是你最大的缺点。”

“最大的缺点?”刘立杆嘻嘻笑着,“快说快说,是什么?”

郑炜被刘立杆搞得哭笑不得,没人听到自己的缺点还这么嬉皮笑脸的,不过,这也是刘立杆的可爱之处吧,他真的不是一个小心眼的男人,那样的男人,最让人受不了了。

“你最大的缺点是,你太急于自证清白了。”郑炜和刘立杆说。

0474 财务处理

“怎么又跑出来一个,我太急于自证清白了?”刘立杆被搞糊涂了,他真的不知道这又从何说起。

“不是吗?你怕什么?”郑炜说,“你至于连一箱方便面,也要分出哪几包是加班的时候吃的,可以报销,哪几包不是,一箱方便面才多少钱,你至于搞这么清楚吗?谁还会在意你是不是贪污了几包方便面?

“还有,请客也是,请人吃一顿饭,你何必纠结是该用公款还是自掏腰包,就像你请肖战波他们吃饭,你是总经理,你不知道除非是纯私人的宴请,你其他所有的行为,都是公务,都该是公务宴请?不管你吃饭的时候,有没有谈公司的事。

“在我们行里也一样,行长也不是每次请人吃饭都是谈业务,很多的关系,是需要通过吃饭来维持的,最终是为了工作,所以我们财务上,对这一块的审核也是很宽泛的,你只要每个月的招待费在合理的范围,没人会去追究你每一顿饭请了谁。”

“不应该这么做吗?”刘立杆奇道,“从孙猴第一次来,把钱交给我,张晨就让我搞一个账本,把每天的开销记清楚,一定要公私分明,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

“公私分明没错,但不要做得太过分了,过分就矫情了。”郑炜说,“可能也就是你这样的心态,就是太急于自证清白,表明自己没有私心,才造成你什么决定都不做,什么问题都往上交,这里面,你是不是有避嫌的成分?

“按说,你就不是个没有勇气,敢作敢当的人,我想了想,只能这样解释你的这些行为。”

刘立杆坐在那里,沉思着,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说:“还真有这样的意思,我就是想,既然是合作,我就该对你们行里负责,就应该事无巨细,什么都不隐瞒地向你们行里,向孙猴报告。”

“我们行也好,孙猴也好,我们只是大股东,不是你的保姆。”郑炜有点急了,“对不起,这话有点难听。”

“没事,你说的有道理,我是茅塞顿开,你尽管批评,多多益善。”刘立杆说。

“你呀。”郑炜看着他摇了摇头,“你告诉我,到底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激怒你?你到海城,发过火吗?”

刘立杆摇了摇头,不过他马上想到,还是有的,那次在金融花园,他跑上去找金莉莉和老夏,自己就发火了,不过他没有和郑炜说。

郑炜轻声嗔道:“不过还蛮可爱的。”

“可爱是吧,那有没有什么奖赏?”刘立杆嬉笑着,就把脸凑过来,郑炜赶紧把他推开,轻声骂道:“谈正事,在张总来之前,我们自己心里要先有个想法。”

“好吧,你说吧。”刘立杆坐直了身子,“你继续说你刚刚说的,我们自己可以进行财务处理是怎么回事?”

“我先厘清几件事情,张总的这个项目,如果我们不管是整体收购,还是参股,这个决定权确实不在你这里,要公司的大股东决定,你必须上报,这样,时间来不及,我们来不及,这个,我不和你多说,你有没有感觉,张总可能也撑不了那么久?”

刘立杆说是,有这个感觉。

“所以这个,我们不用考虑,但我们公司目前账上的资金,怎么使用,决定权在你手里,哪怕是要做短期的投资或者拆借给相关单位,你有决定权,也必须对此负责,这个,其实不需要通过孙猴,你不通过他,某种程度来说,也是保护他。”

“为什么?”

“他要是同意,投资失败或者出现风险,你等于是拉了个垫背的,没有其他任何的意义。”

刘立杆点了点头。

郑炜笑道:“总算是开窍了。好吧,接下来再说说我,我是公司分管财务的副总,也是大股东派来的,我的职责是什么呢?就是风险控制,对每一笔出去的钱,要有风险评估,如果我觉得风险很高,我有权利否决,反之,如果觉得风险可控,我会支持你。”

郑炜看着刘立杆,郑重其事地说:“当然,这样一来,不仅是你一个人,我也必须对这笔资金负责,明白了吗?我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这一点,请你放心,我会和你同进退。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出发点不是用这笔资金,去给自己谋利益,而是怎么合理地利用存量资金,为公司带来更大的效益,任何公司,我想都是要追求在风险可控的情况下效益优先,你说对吗?”

刘立杆点点头说对,你说吧,该怎么做,不是我不想负责,我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我知道。”郑炜点了点头,“从前面张总和我说的,我的判断是这个项目的风险是可控的,当然,这需要等下看他们的财务报表,验证张总和我们说的是不是实话,如果他和我们说的是实话,我觉得这个项目的风险很低,我们完全可以和他合作。”

“怎么合作?”

“他这个项目的资料,我看了一下,占地是十七点五亩,按照现在海城的土地行情,这块地应该价值两千万以上,加上他前期已经投入的一千五百万,总值三千多万没有问题,张总报价三千万,不算高,他其实赚的都是土地的溢价。”

“对,可你不是说,整体收购不能考虑吗?”张晨疑惑道。

“我是在估算项目的价值,不是说要收购它,他的资金缺口是一千三百万,我觉得我们可以拆借这部分资金给他,但为了控制风险,我们要求他把土地和在建工程抵押给我们。”

“拆借资金,我们收利息?”刘立杆问。

“没出息,利息才几个钱。”郑炜轻声骂道,“我是在想,能不能有个双赢的结果。”

“双赢?怎么赢?”刘立杆问。

郑炜还没有说话,吴朝晖在门上笃了两下,他给他们买饭菜回来了,郑炜说,放在这里,你出去吧。

话音刚落,又听到外面有动静,郑炜和吴朝晖说:“你看看是不是陈洁他们来了。”

吴朝晖走到门口看看说是,郑炜说:“让他们在办公室等,我等会叫他们。”

吴朝晖走了出去。

郑炜站起来,走到刘立杆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了纸笔和计算器回来,她把装有打包饭菜的袋子推到一边,把纸摊在茶几上,边写边和刘立杆说:

“我从财务的角度,一笔一笔来算这个账。”

刘立杆说好。

“张总把东西质押给我们,我们把一千三百万到一千五百万,具体数字,我们核过账后再定。我们把这个钱给他,要求两点,第一就是我前面说的质押,第二就是要求他把这整幢大楼的销售权给我们,你不是一直很想卖房子吗。”

郑炜笑了笑后继续说:“我们给他设一个保底价,那就是九百一个平方,我们卖完的,九百一个平方和他结算,没有卖完的,也由我们收购,我算给你看,这样对张总来说,是不是很划算,他解决了资金的问题,还得到了多于现在想出售的三千万?”

“不用算了,肯定是这样划算。”刘立杆说。

“对我们呢,我们绕过了我前面说的收购和股份合作,钱在我们的职权范围内出去了,风险是可控的,但得到的利润,肯定会高于利息。龙昆北路,华银大厦边上的房子,我想现在开卖,平方单价,怎么也要在一千一百元以上吧?

“最主要的还有,我们公司现成就有人,不需要另外再搭一个销售班子,这样,人员的费用几乎不需要增加,最多也就是增加销售奖励这一块。”

“太好了,这个想法不错!你真是天才!”刘立杆叫道。

“天才都摔死在温都尔汗草原上了!”郑炜白了刘立杆一眼,骂道,刘立杆大笑,知道她这说的是,摔死在外蒙的,号称是天才的林立果。

“还有,我们再给张总一点甜头,那就是,我们可以在合同里约定,平方售价在九百到一千三百之间,这个利润是我们的,如果超出一千三的部分,我们和他四六分成,他四我们六,毕竟我们还要承担销售费用。”

刘立杆哈哈大笑:“一千三百以上,你这是画个大饼给张总看?”

“你怎么就知道不可能?”郑炜说,“你就告诉我,这样的条件,对张总来说,有没有吸引力?”

“那肯定是有了,这样的方案,傻瓜才不会接受。”

“那好,等会你就按这个思路,去和他谈,快,抓紧吃饭。饿死了。”

0475 搞不赢的建筑公司

刘立杆开始吃了,郑炜没有动手,她拿着纸笔和计算器,去坐到了刘立杆的大班椅上,趴在那里写着什么。

“还不吃,你不是说饿死了吗?”刘立杆叫道。

“等会,马上就好,你吃你的。”

郑炜继续在纸上写着,写完了,她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几个号码,说:“陈洁,你过来一下。”

门外响起噼里啪啦的一阵脚步声,陈洁跑了进来,郑炜招呼她过去,她用手里的笔,点着面前的那张纸,和陈洁说:

“等会有家公司,会把他们的财务报表和账本拿过来,你们仔细地核一遍,把我写的这些问题,还有这些数据都弄清楚了。”

郑炜说着,颀长的手指立在那张纸上,两根手指轻盈地一个交叉,把纸在桌面上转了一个方向,面向陈洁,陈洁拿起了那张纸,看完上面的内容,和郑炜点了点头:

“好的,郑总。”

“知道怎么做吗?”

“知道,郑总。”

“那好,你去吧,他们应该就快到了。”

陈洁拿着那张纸出去,郑炜这才起身,回到了沙发上。

刘立杆看着郑炜,不停地笑,郑炜奇怪了,问道:“你笑什么?”

刘立杆压低声音和她说:“你认真工作的时候,很性感。”

郑炜的脸刷地红了,她扭头看看门口,伸出手里的筷子,在刘立杆头上敲了一下,骂道:“没正经。”

“我是很正经地说好不好。”

郑炜冲他哼了一声,做了一个鬼脸。

刘立杆想到一个问题,他说:“要是我们保底销售,卖不掉呢?”

“你对自己的销售能力,这么没有信心?”

“不是,我是说万一,当然,也不会说全部卖不掉,就这个价格,不可能的,就是多赚少赚的问题,我是说,要还剩下一些呢?”

“那就要了啊,这是商住楼,当办公室,当宿舍都可以,孙猴不是早就同意买宿舍了吗?还有,你别忘了,我们这里还是租的。”

“对对,有道理。”

两个人饭还没有吃完,吴朝晖走进来和他们说,张总来了。

刘立杆和郑炜赶紧站了起来,刘立杆和吴朝晖说,帮我把这里收掉。

两个人走了出去,看到张总带着一个女的,应该是他公司的财务,还有一位,应该是他的小舅子,三个人站在进门的地方,刘立杆和郑炜过去,张总和他们说,刘总郑总,你们公司,可真气派。

刘立杆笑笑,还可以吧,朋友帮我装修的,他和我们也是同行,原来是我们剧团的美工。

“哦嚎,那有机会,我可要见见。”张总说。

刘立杆摇了摇头,回大陆了。

张总遗憾地“哦”了一声,他把那个女的介绍给郑炜,果然就是他们的财务。

郑炜和她说:“那我们去会议室。”

郑炜带着那个女的,朝会议室走,小舅子捧着一个纸箱,跟在他们后面,刘立杆和张总说:“走,去我那里坐坐。”

郑炜那里还没有结论,刘立杆也不好多说什么,坐下来只能闲扯,好在两个人有共同的话题,自然而然就聊起了剧团的事,张总像所有演员出生的人一样,说着说着就站起来,手舞足蹈地表演起来,示范着花鼓戏的一个个动作和唱腔,给刘立杆看和听。

刘立杆是编剧,以前当然也是什么戏种的剧本都会找来看,所以对花鼓戏也有所了解,两个人越聊越投入,倒好像今天他们不是来谈项目的,而是两个票友的切磋,甚至是戏剧的研讨会。

过了四十来分钟,刘立杆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接了起来,是郑炜,郑炜只说了一句话,就挂了,她说:

“张总还是靠谱的。”

刘立杆明白了,这是让他切入正题的信号,张总好像也知道这个电话是什么意思,两个人虽然觉得意犹未尽,但马上停止了他们的戏剧交流,只是有那么片刻,两个人一下子都有些不适应,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转过去。

最后还是刘立杆笑了,他说:“嗨,绕来绕去也没有意思,张总,我干脆把我们的底牌都亮给你,你有什么想法,我们再说。”

张总说好,看得出来,刘总也是爽快人,你说就是,没那么多婆婆妈妈的。

刘立杆就把他们的方案,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总,说的时候,他很注意地看着张总的表情,他发现张总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上也生动起来,就知道有戏了。

果然,等刘立杆说完,张总就说,谢谢刘总这么坦诚相待,说实话,你们的这个条件,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我这里当然没有问题,只是有一点比较麻烦。

“什么麻烦,你说。”刘立杆抬了抬手。

“就是那在建工程质押,不是要建筑公司签字同意吗,这个有点难搞,我怕搞不赢。”张总为难地说。

“没道理啊。”刘立杆说,“你们的这个工程,又不是垫资项目,我们的钱给你,你把该给他们的给他们,他们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按道理是这样,但是,这建筑公司,嗨,一言难尽,不瞒你说,刘总,我想杀了他们的心都有。”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说:“要么这样,你看看能不能联系一下他,让他过来一趟,我来和他谈。”

张总说好,我试试。

他走去办公桌那里,扣了建筑公司的老板,过了一会,电话响了。

“回了,回了。”张总指了指桌上的电话,赶紧过去,拿起电话的时候,把免提按了下去。

“喂,谁啊?”电话里一个很冲的声音问。

“是我,李总。”张总说。

“什么事?”

“哦哦,我在我一个朋友这里,他们有资金准备进来,但是他有些问题,想和你聊聊,李总你看看能不能过来一下?”

“我过去就有钱拿吗?”

“这个,这个哪里有这么快,总要先谈好了,他们的钱才会进来。”

“没有钱拿,你找我个吊毛?你们谈你们的,关我屁事,我这里很简单,你拿了钱再和我来谈,不然滚蛋!”

“不是,李总……”

张总的话还没有说完,电话那头就已经挂了,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

张总看着刘立杆苦笑道:“你看看,这个屌人,就这个德行。”

刘立杆跟着也摇了摇头,他想,自己要是碰到这样的建筑公司,也会想杀了他,幸好自己的建筑公司是谢总介绍的,老板人不错,双方配合得挺好的。

刘立杆给郑炜打了一个电话,和她说,你来一下。

过了一会,郑炜走了进来,刘立杆问她:“那边怎么样?”

“还在进行。”

“这里我把我们的方案,都和张总说了,张总这里没问题,他都同意。”刘立杆说。

“是是,我这里一点问题没有。”张总赶紧说。

“但还是碰到了一个麻烦。”刘立杆苦笑道。

“什么麻烦?”郑炜问。

刘立杆就把建筑公司的事情和郑炜说了,郑炜听着,眉头皱紧了,等刘立杆说完,郑炜沉吟了一下,和张总说:

“如果这样的话,这事就没有办法进行下去,我们的风险就太大了,而且,如果是这样的建筑公司,这个风险,会一直伴着你整个工程。”

“郑总,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张总急了。

郑炜看着他说:“张总,不是我说话难听,我和你说,事情是这样的,如果我们只有土地质押,地上的工程不在我们这里,那工程上面要是出现什么问题,我们除了走司法程序,其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走司法程序,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我们也耗不起。

“如果土地和地上工程都在我们手里,说句难听的,即使工程上出现什么问题我们也不怕,大不了换个建筑公司继续就行,对我们来说,最不济,也就是损失一小部分的钱,风险还是可控的。”

郑炜说着,刘立杆在边上点了点头,他觉得郑炜的这个考虑很对,自己前面还没有考虑到,这让她对郑炜,又刮目相看了一回。

张总急得额上的汗都下来了,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不行不行,那这样,不行的话,我明天再去找他,我去他家里堵他,我和他谈。”

“就前面对方的态度,张总,你要是不带钱去,我觉得没有多大的用。”刘立杆说。

“钱!钱!钱!这王八蛋确实,看到我就,一开口就是钱,我真的真的……”张总很想爆粗口,但看看郑炜,还是忍住了。

0476 走了蟹路,问题解决了

过了一会,张总和他们说:“那这样,我就把土地质押给你们,你们少给我一点钱,八百万,不不,就六百万,你们给我六百万好了,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刘立杆眼睛一亮,他觉得这也是一个办法,他看看郑炜,郑炜摇了摇头,她说:

“不行,张总,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提出给一千三百万,实话告诉你,等会具体的结果出来,我倾向于给你一千四百万,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总摇了摇头,郑炜继续说:

“就是让你的资金有个充裕的准备,只有这样,你才能顺顺利利地把工程全部完成,如果只给你六百万,等于是没有彻底解决问题,只是把问题往后拖了,凭六百万,你是完不成工程的。

“过两个月,今天的状况又会再演一次,到时候,就是我们不逼你,你老家的银行,也会有想法,说不定他们就会采取行动,我说的对不对?”

张总想了想,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而且,建筑公司如果这么不配合,说实话,我们后面的销售工作就没有办法进行,他们会不会时常地来捣乱,这个谁也没有办法保证。”

刘立杆又觉得,这郑炜比自己想得深,还真是这么回事。

张总双手搓着自己的脸,也是无可奈何,他急得都快哭了,郑炜看着很同情,但也没有办法,如果风险不能控制,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让这事继续进行下去的,到时真的会出问题,会把自己和刘立杆,甚至孙猴都搭进去。

“张总,你这个建筑公司,为什么这么难搞?”刘立杆问。

“还不就是仗着自己有靠山。”张总愤愤地骂。

“你是说那些烂仔?”

“对。”

刘立杆想到了,他问:“你知道那些烂仔的头是谁?”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又不和他们打交道,看到他们,都走得远远的。”

“那你这个建筑公司的老板叫什么?”

“李小飞。”

刘立杆走到办公桌前,拨通了阿正的电话,阿正在电话里叫道:“刘哥,有什么吩咐?”

“屁吩咐,阿正,我问你一个人,有个叫李小飞的,你认不认识?搞建筑的,在华银大厦边上有个工地。”

阿正没说认识,也没说不认识,他问:“刘哥有什么事?”

“你他妈的,我就问你认不认识。”

阿正嘻嘻笑着:“认不认识,就取决于你刘哥他妈的有什么事。”

刘立杆也笑了,骂道:“不错啊,阿正,现在连取决于都会说了。”

“那当然了,我也是天天在学习的,刘哥,说吧,有什么事?”

“这逼好像架子很大,我刚刚想让他到我这里来聊聊,他都不肯。”

“你找他有什么好聊的?犯不着啊,刘哥。”

“屁,我还暗恋他呢,是这样,那个工地,我们准备参与。”

“有数,有数,刘哥,有数了。”

阿正说着就把电话挂了,刘立杆把电话放下,心里还在想着,这

他妈的有数有数是什么意思,郑炜看着他在笑,刘立杆问:“你笑什么?”

郑炜看了看张总,和刘立杆说:“没想到我们刘总交游还挺广,三教九流都认识。”

刘立杆也笑道:“这个不算,这个是实力打出来的。”

“什么意思?”

“待……以后再和你说。”

张总的BB机响了,他低头看看,叫道,是李总。

他连忙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拨出去,电话通了,他还是没忘按了免提。

电话里传来李小飞的声音:“喂,是不是老张?”

“对对,我是。”

“你是不是在龙珠大厦刘总那里,那个京海房地产公司?”

“对,我在这里。”

“那好,我马上过来。”

张总挂断电话,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郑炜看了看刘立杆,两个人也相视而笑,他们三个算是都明白了,前面阿正说的有数有数是什么意思。

过了十几分钟,一个三十多岁,个子矮矮,剪个平头,发际线很高的人走了进来,看到他,张总赶紧站起来叫道:“李总。”

李总走了过来,刘立杆也站了起来,李总从张总面前经过,先和刘立杆握手:“是刘总吧?幸会幸会。”

刘立杆笑笑。

和刘立杆握完手,他把手又伸向郑炜,刘立杆介绍说:“这是我们郑总。”

郑炜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和他握了握,不冷不热地笑笑。

李总最后看了看张总,并没有伸出手去握的意思,张总见状,也不好意思伸出手来,他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刘立杆招呼李小飞说:“李总请坐。”

李总坐了下来,刘立杆单刀直入,直接把他们的要求和李总说了。

“那我们的钱,什么时候可以拿到?”李总问。

他问这话的时候,不是对着张总,而是对着刘立杆和郑炜,他知道,姓张的反正是没钱,没钱在这里就没有说话的资格,有资格说话的是刘总和郑总这两位。

刘总的名气这么大,公司这么有实力,就是没有阿正的交待,他心里也有想结交他们的意思,能傍上这棵大树,自己以后的事业才能兴旺发达。

“如果大家都没有意见,我想今晚再迟,也把协议落实了,明天一早,就可以办质押手续,我们的钱,明天就可以打出,张总要支票倒交也可以,如果张总要支票的话,他可以票对票,收了我们的票,也把该给你的支票给你。”郑炜说。

李总笑道:“那倒不必这么麻烦,还支票搞来搞去的,你们明天打出,后天就到他账上了,我也不怕他不转给我。”

“我们这里明天只要办好手续,肯定会打出,这个你放心。”郑炜说。

“刘总公司,我当然放心。”李总说,“不过还有一点,我签了字后,等于是放弃了自己的权利,那我拿到的只是这一笔钱,后面的钱,他要是又这么拖,我怎么办?”

刘立杆和郑炜对视了一眼,心里均想,没想到这家伙还很精明。

张总在边上叫道:“刘总他们的钱打给我,后面的工程款都有保障了,我怎么可能拖你,一天也不会拖。”

“那我怎么知道,这钱是在你账上,又不在我账上,你拿着这钱,又去搞东搞西,我怎么知道?”李总也叫道,“等要你付钱的时候,你又是两手一摊,我找谁去?”

“你……”张总急了,但又无法反驳,这种事,还真是有可能发生的,虽然自己不会这么做,但也没办法证明自己不会这么做啊,除非把全额的工程款都打给人家,但又没这样的道理,如果那样,这工程质量和进度,又没有保障了。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说这样,他看着李小飞问:“李总,你信不信得过我们公司?”

李总叫道:“刘总的公司,我当然信得过了,这还用说。”

“那就这样,我们三方,可以签一个协议,因为张总的这个项目,接下来是由我们公司兜底包销的。

“也就是说,这卖了房子的钱,是先进我们公司,我们公司再支付给张总,我们三方可以约定,如果在你们合同约定的付款日,张总那里没有付款,就由我们这里,直接把钱付给你,这个,你看如何?张总,你同不同意?”

刘立杆问他们两个,张总马上说:“我没问题,同意。”

李总想了一下说:“如果是这样,我也没有问题。”

郑炜站了起来,她说:“好了,大家都同意的话,我过去看看那边的情况,同时把协议先起草好。”

刘立杆说好,张总说:“谢谢谢谢,辛苦郑总了!”

李小飞一直看着郑炜走了出去,回过头来砸了咂嘴,和刘立杆说:

“哪里来的宝贝,刘总,你们的这个郑总,真是聪明又漂亮,身材又好,你真有眼福,不像我们,天天在工地上,脸光堂的女人都看不到一个。”

刘立杆不知道这脸光堂是哪里的话,不过他很想给这家伙的脸上,来他妈一下。

你妈逼噢!

0477 事情办完砍一刀

张总问李总:“那工地上,什么时候可以复工?”

“这个不急。”李总说。

“这个怎么不急,刘总他们资金到了,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当然是要加快工程进度。”

“你他……老张,搞搞清楚,这工程不是我要停的,停下来了,现在要复工,总要有一个过程的,这人和东西,又不是一个屁,砰地一下,你想放就放的。”

两个人说着就要急了,刘立杆赶紧打岔,他逗趣道:“你的屁这么厉害,想放就有啊?功能也太齐全了。”

李总和张总都笑了起来,张总指着李总说:“好好好,我还不知道你这小子,在打什么小算盘。”

李总看着刘立杆,一脸无辜地叫道:“看到没有,刘总,我是不是什么都没有说?老张,你这样说,可是血口喷人。”

刘立杆赶紧说:“好好,都少说两句,不过李总,这工程还确实是应该早点复工,不然,我开始卖房子了,这买房的过去一看,工地上静悄悄的,还以为是个烂尾楼,谁还敢买?”

“就是,刘总说的没错。”张总说道。

“不是刘总,我也想加快工程进度,早点结束,我才能早点拿到所有的工程款对不对?”李总说,“可这复工,确实是需要一些时间。”

“好了,不要说了。”张总摆了摆手,他说:“这样,我给你五万,给你个人,工地上因停工造成的损失,该补偿的,我一分钱不少补偿给你,行了吧?”

李总看着他,有点犹豫,刘立杆说,可以了,张总也表现诚意了。

李总还在犹豫,他犹豫的是,这五万拿了,可全部到不了他的口袋,阿正他们那里,还要打点,这些王八蛋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没那么好对付的。

张总咬了咬牙,叫道:“十万,我他妈的给你十万!”

李总乐了起来,他伸手猛地一拍张总的肩膀,叫道:“好吧,你是老大,你说了算,我们一言为定,三天之内,我给你复工!”

所有的问题都敲定了,办公室里的气氛接下去就变得其乐融融,三个人开始扯起了闲篇,自然而然,这三个都去过对面“汤の浴”温泉的,看着对面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广告,就聊起了里面几号几号够正点了。

这是个空气里都飘荡着淫荡气息的城市,女人是男人们永远的共同话题,一开口就能找到知音。

……

郑炜把他们公司和张总、李总的那份三方协议,先起草好了,拿过来请他们看,三个人都觉得没有问题,就签了字。

签完了字,李总要先走,他们三方约定,明天上午九点,带齐所有的资料,先去城建局,办理在建工程质押,然后张总和刘立杆他们,去土管局办理土地质押。

刘立杆给钱芳打过电话,钱芳在电话里,把需要的材料一一都和他说清楚。

孟平在边上叫道,杆子,什么情况?

刘立杆拿着大哥大站起来,走到外面,把事情大致和孟平说了,孟平叫道:“哎呦,好事啊,杆子,这几个地方钱芳都熟,让她陪你们去,一个上午就可以搞定。”

刘立杆笑道:“你他妈的说了我想说的话,我当然要请钱芳出马。”

放下电话,刘立杆把需要的材料写好,交给了张总和李总,和他们说,没问题了,把这些都准备好,明天上午就可以办完。

郑炜在边上说,这样的话,我让我们财务去银行等,如果可以,上午就把钱汇出,交待一下银行加急,他们下午三点有一次交换,钱就可以到了。

张总和李总嘴上都说不急不急,但心里都是在想,如果这样就最好了。

刘立杆送李总出去,和他说,有时间就来转转,我一般都在公司。

李总说好啊,只要刘总不嫌我烦。

刘立杆笑道:“怎么可能,我嫌自己烦的时候,都不会嫌你李总烦。”

李总嗝了嗝了地大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好像嗓子眼里堵了一块糖,随时都会被噎到。

到了电梯口,李总和刘立杆说:“找个时间,我还有几个不错的妞,我们聚聚。”

刘立杆叫道:“好啊,这他妈的,男人哪里还有拒绝漂亮妞的,男人的理想是当皇帝,图的不就是皇帝的妞多吗?”

李总又是嗝了嗝了地笑,他说这话有意思,还真是这样。

电梯来了,李总进了电梯,电梯门正在合上,李总还一边不停地招手,一边大叫:“那就说死了,刘总,一言为定啊,刘总,一言为定……”

刘立杆走回到办公室,张总还坐在原位,见到他进来,就叫道:“刘总,你可真不简单!”

刘立杆奇道:“我怎么不简单了?”

“你怎么好像,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都能够一见如故,我这话没贬义啊刘总,我是羡慕你,我怎么和这些人就格格不入,见到他们就头大,说实话,我要是有你这个本领,也不会搞得这么难了。”张总摇头道,“这都是剧团出来的,差别怎就这么大呢?”

刘立杆笑道:“我和你可不敢比,你在台上,是有名的角,下了台,当团长,还是角,角是什么,就是众星拱月的那个月,是要大家围着你转的,我在剧团,就是一堆烂稻草,怎么能和你比。”

“没用没用。”张总摆着手说,“到了社会,没人吃你这一套,还是你这样的好,真的,你这样的才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才能够左右逢源,我这话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刘总,你告诉我,这里面有没有诀窍?”

张总看着刘立杆,很认真地问,刘立杆也认真起来,他说:“你真想知道?”

“那当然。”

“那我就和你说,诀窍就一个,就是不要把自己当角,我们演戏的时候,不是要贴近人物嘛,你演官就要像个官,演流氓就要像个流氓,把这套放在生活里,一样有用。”

刘立杆说着停了下来,张总说:“有点意思,刘总,你继续说。”

“那就是,在生活中,我们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和什么人打交道,就贴着人家走,你管他有没有失去你自己的本性,就当是在生活里演戏好了,见鬼说鬼话,见人说人话,你这样的时候,就和谁都能打成一片了。”

“有道理。”张总点了点头,不停地说着有道理有道理,他在沙发上一拍,提高了音量:“刘总,你说的还真是有道理啊,我怎么就悟不透呢,你这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

刘立杆大笑,他说:“你不是悟不透,是被人架到了高处,自己也一直那么端着,下不来了。”

“对对对。”张总大笑,“要下来要下来,不然就什么都搞不赢嘞!”

到了晚上十二点,陈洁他们那里结束了,郑炜看看没有问题,她和刘立杆说,可以,金额就一千四百万吧,这样张总宽裕一些。

张总在边上,赶紧说谢谢谢谢!

郑炜把金额在两位老总早就确定的协议里填上,刘立杆和张总,两个人签了字,这样就万事俱备,只欠明天的质押手续了。

张总看着刘立杆和郑炜,感慨地说,哎呀,我怎么感觉像在梦里一样,这么快,这一个晚上,就把这么大的事情确定了,老实说,这都折磨了我好几个月了。

刘立杆和郑炜都笑了起来,郑炜说,这大概就是缘分吧,缘分到了,想不快都不行。

刘立杆心想,别说你,我他妈的怎么感觉也像做梦,不仅像做梦,他觉得自己今天,简直是反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居然没通过孙猴就决定了,不过,这种反了的感觉,真他妈的爽!

张总把协议在包里放好,他说:“不行不行,我知道你们今天为了这事,连晚饭都没有吃好,走走走,我们去狮子楼,你们一定要让我好好谢谢你们!”

张总这么一说,刘立杆也感觉肚子还真的有点饿了,他说好,那我们就狠狠砍张总一刀。

张总哈哈大笑,随便砍随便砍。

他转向了郑炜说:“对了,郑总,还有你手下的那些兵,都忙了一晚上了,一起去吧。”

郑炜笑道:“好,我让他们一起来砍张总。”

0478 后天的报纸

他们在狮子楼吃完宵夜,回到椰岛大酒店,两个人躺在床上,刘立杆想想还是有点后怕,他问郑炜:“你说,要是孙猴知道这事,会怎样?”

“他会装不知道。”

“为什么吗?”

“钱已经出去了,追是追不回来了,他就是反对也没有用,同时,他也会和我一样,知道这事风险可控,要知道,我们可是一个师父教的。”

“他就这样装傻?”

“对呀,等到这事成了,取得了效益,那个时候,行长要是问起,他才会轻描淡写地说,这事我知道。”

郑炜说着,就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刘立杆问:“你笑什么?”

“我都能想象出这孙子那得意的劲。”郑炜说。

郑炜转过身来问刘立杆:“怎么,你害怕了?”

“不怕。”刘立杆摇了摇头,“我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砸了,砸了就砸了,把你我的饭碗也一起砸了,那不正好,我们去五指山上养黑猪,一辈子就在一起了。”

前半句说得太不像话,后半句让郑炜听得心里暖暖的,她转过头来,亲了亲刘立杆,骂道:“乌鸦嘴,什么砸了就砸了,告诉你,砸不了。”

“对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急了吧?”刘立杆说。

郑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摇头,她说算了,反正你过几天就知道了,别问,乖。

刘立杆在心里骂道,这他妈的,我都把你撩得这么感动了,你他妈的还和我这么见外。

“来吧。”郑炜轻声说。

“干嘛?”刘立杆问。

郑炜的脸红了,吃吃地笑道:“是不是该干正事了?”

“好,我们干正事庆祝一下,这是我们珠联璧合的结果,也是我们相亲相爱情投意合……”

刘立杆还想说出一串的成语,但郑炜的嘴唇,已经把他的嘴唇封住了。

……

第二天很顺利,钱芳领着他们,真是一路畅通,果然一个上午就把土地和在建工程的质押手续办完了,郑炜打电话给林一燕,陈洁已经在这里等,接到电话,她也把一千四百万转给张总。

回到公司,刘立杆和郑炜把公司里的人都召集起来开了个会,把事情和大家说了,大家听了都很兴奋。

接下来,就要从各个部门抽调人,成立一个销售部,那时候的房产公司,还不会去现场建个售楼处,都是在公司里面卖房,现场最多是派一个人去,在那里守着,有买房的自己跑过去想看一看,就带他们看看,但这样会跑去现场的人很少。

就像韩先生说的,当时的地方政府,连什么叫房地产都不知道,深圳和海南虽然算是起步比较早的地方,但也一样是一知半解,还在探索和总结经验阶段,根本谈不上什么有效的管理。

最起码的,各地连房屋预售的相关规定都还没有,就是有,也停留在纸上,根本就没人会去认真执行。

房子什么时候开卖,完全看房地产公司自己,很多房子还在图纸上,地基都没开挖,他们就已经开始在报纸上登广告开卖了。

像张总这种已经建到了十七层的项目,刘立杆他们一接手过来,当然可以马上开卖。

魏文芳自告奋勇,要求兼任这个销售部的经理,她和刘立杆、郑炜说,我每天就管管厕所和开水间,还有两个清洁工,两个前台,人都快长绿毛了,总要给我点实际的工作干干。

刘立杆骂道:“你不是还要管吴朝晖吗?”

“他?他我哪里管得到,你一打他扣机,他在床上都跳起来。”魏文芳说。

“没坏你们好事吧?”

刘立杆问,郑炜在会议桌下,踢了他一脚,魏文芳大咧咧地问:“什么好事?”

走到门口才醒悟过来,脸红了,回过头来瞪了刘立杆一眼,骂道:“你怎么这么流氓?”

刘立杆哈哈大笑。

魏文芳出去,郑炜叹气道:“你呀你呀。”

“我怎么了?”

“为老不尊!”

“我操,你这也太上纲上线了吧?”

“本来就是。”郑炜压低了声音问,“你操什么操?大白天的思想也这么不干净。”

“好好,我改造我改造,晚上再……魏文芳这人选怎么样?”刘立杆问。

“我看可以。”

“那好吧,就定她了。”刘立杆说,“对了,这房子什么时候开卖,我好把广告想好。”

“等等。”郑炜说。

“等什么?”

“就是等等。”

“等多久?”

“短则一个星期,多则半个月,对了,你登广告,广告上总要写房价吧?”郑炜问。

“那当然。”

“那就等等,不然我怕你后悔。”

“后悔什么?”

“广告上写的房价太低啊,你临时再改房价怎么来得及?”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说:“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我可以先设一个天花板,再降下来。”

“什么意思?”

“就是先设一个最高房价,比如一千五一平米,然后我们打七折开始销售,买的人多,就到八折,再多,就到九折,这样一点点上来。”

“那要是一千五是地板价还下面呢?”郑炜笑道,“假如啊,我是说假如。”

“你这是想得美。”

“哼,不行啊?我就要想得美。”

“做梦,还是白日梦。”

“做梦你也管?”

“那当然,你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我都管。”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不正经起来,眼看着外面没人注意,身子也靠到了一起,郑炜看到吴朝晖从会议室外走过,赶紧坐直身子,叫道:“小吴。”

吴朝晖停下身,转过来。

“过来。”郑炜叫道。

吴朝晖走了进来,问道:“有什么吩咐,两位老大?”

“我没叫你,她叫你。”刘立杆说。

“你去这附近的书报亭看看,哪家有在卖《深圳特区报》。”郑炜说。

“要买报纸?”吴朝晖问。

“对,不过不是今天的,是后天的。”

“后天的报纸现在到哪里去买?后天去吧。”

“哎呀,我的意思是让你去订,和老板订十份后天的《深圳特区报》,记住,是后天的。”

“好。”

吴朝晖说着转身要走,回来回来,郑炜又叫住了他,郑炜和他说:

“你就是订了,他也不一定会留给你,这样,你就十块钱一份,问他订十份。”

不仅是吴朝晖,连刘立杆都吃了一惊,问道:“发什么神经,一百块可以买一百份了。”

“你别管。”郑炜白了刘立杆一眼,继续和吴朝晖说:“这一百块钱,要是刘总不给你签字报销,我个人出,你回头问我要。”

吴朝晖看了看刘立杆,刘立杆说:“去吧去吧。”

吴朝晖走了出去。

刘立杆看着郑炜问:“怎么回事?”

郑炜笑笑:“好戏要开场了。”

“什么好戏?”

“老孟等的那个炸弹,要爆炸了,是核弹,威力惊人。”

郑炜说着就站了起来,走出了会议室,她去通知魏文芳,这销售部经理,就是她了,让她把公司各部门抽调出来的人组织一下,进行房地产基础知识和房产销售的培训。

魏文芳参加过韩先生的培训课,她也做了很详细的笔记,郑炜问她,你自己培训有没有问题?

魏文芳说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话,我们就把韩先生请来讲两天。”郑炜说。

魏文芳马上说:“那还是把韩先生请来,我也可以再受受教育。”

刘立杆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会议室里,他还在想着郑炜刚刚说的话,看样子自己猜得没错,郑炜还真的是有什么内幕消息,后天的《深圳特区报》,大概就和这个有关。

不过,不对啊,刘立杆想,要是有什么重大消息,怎么会去看《深圳特区报》呢?不是应该去看《人民日报》和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吗?

《深圳特区报》不过是一个特区的地方报,连省报都不是,它和《人民日报》差着好几级,有什么重要的消息,怎么轮得到它?

刘立杆百思不得其解。

郑炜走进会议室,和他说:“走吧。”

“去哪里?”

“去请韩先生,来给魏文芳他们销售部讲两天课,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吧?请韩先生,必须你亲自出马。”郑炜说。

“好,我也正要向韩先生请教,这卖房子有没有什么诀窍,包括做房地产广告,里面有没有什么讲究。”

刘立杆说着就站了起来。

0479 一个两个都回来

张总的项目搞定以后,刘立杆和郑炜再在一起,两个人都感觉他们的关系,又进了一层,刘立杆说,我们现在是同呼吸共命运。

郑炜白了他一眼说,屁,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说完,她自己躺在那里,乐不可支。

刘立杆说,好吧,母蚂蚱,现在可以接受本公蚂蚱的献殷勤了?

为了避嫌,每天下班,如果有正当的理由,刘立杆会把吴朝晖先支回去,和他说,自己在办公室还有事,你先走吧,我打马自达回去,马自达,就是当时海城的蓬蓬车。

这样,等吴朝晖走后,刘立杆就急急地下楼,急急地去对面椰岛大酒店,叫上郑炜,两个人再一起打车出去吃饭,回来云雨。

但不能每天都这样支开吴朝晖,这个时候,刘立杆就让吴朝晖送他,假假地下班,回到义林家,然后自己再骑着摩托,去椰岛大酒店,用摩托带着郑炜,还是出去吃饭,回来云雨。

刘立杆觉得,这样好像还更方便一点,就是过程太曲折,也太费时间。

但不管怎样,刘立杆每天或者半夜,或者凌晨,肯定要回义林家,不然吴朝晖早上来接他上班的时候,就看不到他的人了。

如果时间正好,他们两个已经结束,而郑炜正好有越洋长途进来,刘立杆悄悄地下床,穿好衣服,也不去洗手间了,而是看着郑炜,用手朝房门指了指,郑炜点点头,这就说明今天的电话会很长,允许他离开。

如果摇头,那就说明今天的电话很快结束,郑炜还舍不得放刘立杆走,刘立杆就只能去洗手间,关上门,继续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喷烟圈。

今天的电话又来了,刘立杆朝房门指了指,郑炜点了点头,还做了一个吻别的动作,刘立杆也飞吻了一下,离开了,把门轻轻地带上,没有锁,等会郑炜会在打电话的当中,自己找个理由,抽空过来把门锁上,再回去继续接打电话。

这门,从里面可以扭动着门把手,悄无声息地锁上,从外面把门锁上,门会发出“咔嚓”的一声巨响,电话里的人一听就知道是有人出去了。

走到走廊,刘立杆看了看时间,再算算时差,知道欧洲那边也吃过晚饭了,这个屌人,怪不得才会打这么长时间的国际长途,用的可都是公家的电话费。

刘立杆下楼,门口就有很多的蓬蓬车在等生意,他叫上一辆回义林家。

刘立杆上了楼,刚转到走廊上,黑暗里扑出两个黑影,吓了刘立杆一跳,定睛再看,居然是雯雯和倩倩,她们身后的走廊里,还放着她们的行李。

“你们怎么来了?”刘立杆叫道。

“哎呀,别啰嗦,先去吃饭,我们饿死了。”倩倩骂道。

“哈哈,好好,我们一家三口又团聚了,太好了,真是打不散的一家人,走走,去吃好吃的。”刘立杆说。

他们连门也没有进,行李还扔在门口,就下楼了。

到了楼下,刘立杆伸手去搂她们两个,两个人嘻嘻笑着,任他搂着。

走在去排挡的路上,雯雯抽了抽鼻翼,骂道:“你去哪里鬼混了。怎么身上一股骚味?”

“就是。”倩倩说。

“有嘛有嘛。”刘立杆叫道,“我怎么闻到的都是英雄气概?”

雯雯和倩倩,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倩倩骂道:“滚吧,还英雄气概,马桶盖还差不多。”

雯雯也骂:“狗改不了吃屎,你要是不去偷腥才奇怪,我们也懒得管你。”

刘立杆笑道:“那我到底是狗还是猫啊?”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到那个刘总那里去了。”倩倩叫道,“那个姐姐还不错,好看又聪明。”

“没有,人家把我甩了,去大陆了。”

“活该!”雯雯和倩倩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三个人到了大排档,排挡的老板看到她们,叫道:“哎呦,稀客啊,你们两个回来了?”

“怎么,不欢迎啊,老板?”雯雯说。

“欢迎欢迎。”

那个鬼看到雯雯和倩倩,也走了过来,叫道:“哎呦,这两个逼回来了,热闹了。”

雯雯骂道:“你他妈的别逼逼的,逼长草了也轮不到你!”

那个鬼讪笑着:“好好,你厉害,你是刘总打了钢印,贴了封条的。”

刘立杆在边上,看着他们斗嘴,哈哈大笑。

不用点单,老板就知道雯雯和倩倩喜欢吃什么,他直接先炒了盘姜葱炒花蟹上来,和她们两个说:“这蟹是我送你们的。”

雯雯和倩倩赶紧叫道:“谢谢老板!”

三个人几杯酒下肚,刘立杆看着她们两个说:“现在可以说了吧,你们怎么回来了?”

“我们来做房地产。”雯雯说。

刘立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问道:“房地产?你们知道什么叫房地产?”

“不知道,你不是知道吗,你那个破公司,不就是房地产公司?”雯雯说。

“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敢来了?”

“我们不知道房地产,但知道做这个有钱赚啊。”

“谁告诉你们的?”

“客人。”雯雯说,“我们今年去了广州上班,这段时间碰到很多客人,他们都来海南岛了,他们说,来海南做房地产有钱赚,我们就来了。”

“你们不怕那些烂仔再来找你们?”刘立杆问。

“我们是来做房地产,又不去桃园宾馆上班,他们怎么会知道。”倩倩说。

“知道了也不怕,反正我们是要钱不要命的,只要有钱赚,命他们拿去好了。”雯雯说。

“别吹了,刘芸可告诉我了,说你们吓得一直就在哭哭哭。”刘立杆笑道。

“哼!还说我们,害我们一个月的工资和提成都没有拿到,你赔我们!”

倩倩说着就朝刘立杆伸出了手,刘立杆在她手掌上拍了一下,骂道:

“给你个屁,你他妈的,怎么是我害了你们?是老子叫人把你们从那些家伙手里救出来的好不好?老子还把你们安排到刘芸那里,可是冒着被她剥皮的危险。”

雯雯和倩倩嘻嘻笑着。

“那我们还不是一样够意思,没出卖你,那个刘总,是不是没找你算账?对了,张晨哥和小昭在哪里,他们还好吗?”雯雯问。

“好,他们现在在杭城,已经结婚了,小昭都快当妈妈了。”

“啊,不会吧,太好了!”雯雯和倩倩,两个人尖叫起来。

“唉,还是张晨哥靠谱,有始有终。”雯雯叫道,“以后我要找老公,也找这样的。”

“就是。”倩倩表示赞同,她和刘立杆说:“碰到你的,都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你他妈的,我怎么了?”刘立杆叫道。

“你怎么了,那个刘芸,多好的人,碰到你还不是没个好结果,还是小昭幸福。”倩倩说。

“就是。”这回是雯雯赞同倩倩的。

“别诋毁我啊,我也快做爸爸了。”刘立杆得意地说。

雯雯奇道:“做谁的爸爸?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他们孩子的干爹啊。”

“完了完了,这孩子的前途是完全毁了,我下次碰到小昭,一定要提醒她。”雯雯不停地摇着头,倩倩也跟着摇。

三个人吃完宵夜回到楼上,雯雯和倩倩没有去自己原来的房间,而是进了刘立杆的房间,两个人进去就倒在床上,雯雯用手指着刘立杆说,快去,快去把我们东西拿进来,我吃撑了,提不动了。

刘立杆骂道:“怎么,雀占鸠巢啊?”

“你说什么?”两个人看着他问。

“我他妈的还一直把你们房间留着,你们不回自己房间?”刘立杆骂道。

“不去,那边什么都没有,义林妈已经告诉我们了,说东西都被那些王八蛋砸光了,我们就睡这里,要去你去。”雯雯说。

“怎么,你嫌弃我们?”倩倩问。

刘立杆笑道:“不嫌弃不嫌弃,我们一家三口,久别重逢,是不是该重温一下旧梦?”

刘立杆说着就想倒在他们中间,雯雯抬起一只脚,抵住了他的胸口,把他踢开,倩倩骂道:“滚啦,你去睡沙发。”

刘立杆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走到外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雯雯又跟了出来,站在刘立杆面前,居高临下和他说:

“我告诉你,我们现在可真的是无业游民,没有工作,没有钱,没有住的地方,我们不管,你真的要养我们了。”

“你们自己的钱呢?”

“那个是要创业用的,不能动。”雯雯说,“还有,你说的对,我们真的什么也不懂,只能跟你混房地产了。”

“好吧,过两天真的有个项目,我想想怎么弄。”

刘立杆伸出手,勾住了雯雯的手,用力一扯,雯雯嘻嘻笑着倒了下去,砸在了他的身上,一边还叫着:“有流氓啊!”

0480 东方风来满眼春

刘立杆在黑暗中走进里间,看到雯雯和倩倩,叉手叉脚,睡得正香,刘立杆捡起地上的毯子给她们盖好,看着她们,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觉得郑炜他是爱的,这两个**,他也是爱的,看到她们的时候,他真的觉得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前面和雯雯在沙发温存,又有小别胜新婚的甜蜜。

刘立杆回到沙发上躺下,却睡不着了,他在想,接下来要怎么安排她们。

去公司肯定是不合适的,郑炜那么聪明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什么关系,雯雯和倩倩可不是那种会藏着掖着的低调的人,要是去了公司,不到三天,大概就会在公司里以大小老婆自居了,那还不闹翻了天,郑炜可不是好惹的。

女人要是真吃起醋来,那连上帝都害怕,谁知道郑炜会做出什么事。

刘立杆想过,要么请孟平帮帮忙,收了她们?

但好像也不合适,雯雯和倩倩,和钱芳、徐佳青她们那几个女的,根本就是两路人,合不到一起,这也是孟平他们公司一直不加人的原因,哪怕再忙,这几个女人也觉得自己可以,别再招人来添乱了。

孟平的公司,还真的像是一个家,那四个女人加孟平,就是一家人,一家人里,怎么可以随便再塞两个外人?

孟平碍于自己的面子,收了她们,自己是清净了,可孟平那里闹翻了天,那岂不是害死个人,不合适,怎么想也不合适。

还有就是去李勇那里,好像也不合适,李勇虽然也是总经理,但他和自己与孟平不一样,他这个总经理面前就有个太上皇,他叔叔在边上看着呢。

每一个进来的人,他怎么会不看在眼里,就雯雯和倩倩,他叔叔这种老混KTV的,怎么会看不出她们原来是干什么的,这他妈的,说不定他以前去桃园宾馆,还点过她们的台,是老相识,那不就好玩了?

还有,要是李勇知道雯雯和倩倩,早就和自己有一腿,这两个**的嘴上,可是把不住门的,她们难免会说漏嘴,那李勇还不马上爆炸,原来你杆子他妈的这么在欺负我姐,老子肯定要找你算账。

刘立杆想来想去,觉得把雯雯和倩倩安排到哪里都不合适,想得脑袋都疼了,叹了口气,唉,怪来怪去,还是怪自己下面的家伙太油滑,多是非。

不去想了,刘立杆暗忖,明天给她们一些钱,让她们先去买东西,在家里好好休息两天再说。

……

刘立杆是被楼下吴朝晖的喇叭声叫醒的,他拿着毛巾和牙刷去了洗手间,洗完回来,看到雯雯和倩倩还像两头小猪,在呼呼大睡。

刘立杆摇了摇雯雯,雯雯扭动着身子嘟囔:“哎呀,滚开,让我再睡一会嘛。”

“醒醒,我有话和你说。”刘立杆叫道。

“滚!”一旁的倩倩骂道。

刘立杆站在床边,哭笑不得,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沓钱,和雯雯说:

“这些钱你们拿着,等会醒来,先去买东西,买完就回来,不要乱跑,不要去桃……”

“钱,你说什么钱?”雯雯听到钱字,刷地睁开眼睛,她看到刘立杆手里的钱,一把就夺了过去,塞到了枕头下面,重新闭上了眼睛。

刘立杆继续说:“记得不要去桃园宾馆,也不要在外面乱走,听到没有?谁知道那些人还在不在找你们。”

雯雯眼睛还闭着,抬起手挥了挥,意思是你好走了,知道了。

“有事情就打我电话,听到没有?”刘立杆继续说。

“滚啊!”倩倩咆哮道。

刘立杆踢了倩倩的屁股一脚,倩倩腾地坐了起来,抓起自己的枕头就朝刘立杆扔了过来,刘立杆大笑着逃到外面,倩倩追出来的时候,他已经逃出了房间,把门“砰”地带上。

倩倩捡起地上的枕头,气鼓鼓地回到了床上。

刘立杆上了车,吴朝晖正对着后视镜,手拿着一把电动剃须刀,沙拉沙拉地在剃胡子,刘立杆一把把电动剃须刀夺了过来,看了看,叫道:“牛逼啊,飞利浦的,魏文芳给你买的?”

吴朝晖嘿嘿地笑着。

“开车开车。”刘立杆叫着,他把后视镜扭到了自己这边,对着它,沙拉沙拉地剃起了胡子。

吴朝晖开到了国贸路和龙昆北路交汇处,没有继续沿着龙昆北路往前开,进龙珠大厦地下停车场的大门,而是往右一打方向,朝国贸路开了进去。

“你他妈的干什么?”刘立杆骂道。

“去拿报纸啊。怎么,不要拿?”

刘立杆这才想到,今天是拿《深圳特区报》的日子,他招了招手,叫道:“去去。”

国贸路快开到头了,吴朝晖才在一家报刊亭前停下,报刊亭前,围着很多人,吴朝晖下了车叫道:“老板,有没有来?”

“来了来了,你再不来,我都留不住了。”老板透过前面的人头,看到吴朝晖,赶紧叫道。

吴朝晖走过去,老板从柜台下面,拿出一叠报纸,有人看到深圳两个字,伸手就要来抢,吴朝晖啪地打掉了他的手,把报纸一把接到手里。

那人看了看吴朝晖,吴朝晖瞪了他一眼,上了车。

“妈逼的,登了什么,这么多人要买?”吴朝晖自己拿了一张,把其他九张扔给刘立杆。

刘立杆赶紧打开报纸,他看到今天的《深圳特区报》是套红的,头版头条也是套红的标题,几个大字“东方风来满眼春”,标题的旁边是一张小平同志的照片。

刘立杆赶紧看了几行,眼睛都睁大了,叫道:“太好了,真他妈的太好了!”

吴朝晖也看了看文章,嘀咕道:“我以为什么,这有什么好看的。”

刘立杆头也不抬地问:“那你说什么好看?”

“要是郭富城的才好看,对你爱爱爱不完,我可以天天月月年年到永远……”

“去你妈的,魏文芳又不是母牛,还天天月月年年到永远。”刘立杆骂道,“开车开车,快回公司!”

刘立杆拿着那叠报纸,和吴朝晖进了电梯,吴朝晖按了他们那个楼层,刘立杆又伸手按了李勇他们那个楼层,和吴朝晖说:“你去叫李勇上来。”

刘立杆走进公司,郑炜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朝这边看,刘立杆举了举手里的报纸,郑炜马上起身,走了出来,两个人进了刘立杆的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下,一人就拿着一张报纸看了起来。

刘立杆在车上已经看过一遍,这时又看了一遍,看完他努力抑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看着郑炜说:“你早就知道这个事情?一直瞒着我。”

“对呀,但是事情没有耽误啊。”

郑炜笑道,刘立杆哑口无言。

还真是这么回事,事情确实是一点都没有耽误,但郑炜只做不说,还尽快往前赶了,刘立杆现在知道,为什么那天在谢总那里,郑炜听说了张总的这个项目,马上当天就要定下来,还真是的,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

“再说,大致的内容,我不是春节前回北京,就和你与老孟透露了,那时还不敢很确定,是因为上面也有曲折,并不是一点阻碍都没有,不然也不需要去南方了,现在好了,大事已定。”

郑炜笑意盈盈的,刘立杆觉得特别的妩媚,他刚想凑近去,抱她一下,就听到外面孟平在叫:“杆子,杆子!”

接着就听到了李勇的声音。

刘立杆和郑炜赶紧站了起来,李勇和孟平已经进来,孟平叫道:“一大早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没买到《深圳特区报》,听说你买到了?”

“不是买到,是郑炜前天就让吴朝晖去订了十份。”刘立杆指了指茶几上的报纸说。

郑炜笑道:“我就知道你们需要,才多买了。”

“哈哈,我就知道我们的好政委,不会没有行动的。”孟平叫道,他和李勇赶紧一人拿起一张报纸,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看了起来。

“这报纸可是十块钱一张,要的都掏钱啊。”刘立杆说。

“我出一百一张,你的也给我。”李勇瞪了他一眼,伸手来夺他手里的报纸,刘立杆赶紧避开,大家哈哈大笑。

两个人看完,都笑得合不拢嘴,郑炜问:“老孟,心定了吧?”

“定了定了,一块巨石落了地,现在可以快马加鞭了。”

“等等,手上有货的,都稍安勿躁。”郑炜说。

“什么意思?”孟平问。

“现在告诉你们也没有关系了,上面马上会出一个学习讲话的决定,里面就有加快住房改革的内容。”郑炜说。

“太好了!”

孟平叫道,不仅孟平,连刘立杆也明白,那天郑炜为什么要让自己等等了,海城现在已经很热,今天这报道出来,马上会热一波,要是那决定出来,又会热一大波,你现在急着把土地和房子出掉,再过几天,就要后悔自己出早了。

0481 够哥们

吴朝晖站在刘立杆办公室的门口,看着他们,觉得这帮人有些莫名其妙,就这么一张破报纸,一点也不好看,他们怎么就像捡到了宝,疯疯癫癫的干什么?

孟平抬头看到了他,和他说,小吴,你帮我叫下徐佳青,她在魏文芳那里。

过了一会,徐佳青过来了,孟平和她说,快通知钱芳,还有我们今天要去谈的那几个哥们,把事情都往后拖一拖。

“可是,都已经约好了。”徐佳青说。

“随便编个理由,就说我有急事,回大陆了,就说我爷爷病了,哦不,就说突然死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所以我一接到电话,急着赶回去了。”孟平叫道。

“这个,也可以说?”徐佳青哭笑不得,其他人也乐了。

“有什么不可以说的,我爷爷都死了好多年了,反正把手上所有在谈的,准备签约办手续的,统统都往后推就可以,把所有的地,给我死死抓在手上。”

孟平看了看刘立杆他们,说:“这拿地的成本,肯定也会迅速增加,现在出手,不是亏一头,是亏两头。”

刘立杆和郑炜都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佩服孟平,这家伙的反应也太快了,就这么几分钟,别人只想到卖地的地价会涨,他已经马上意识到拿地的成本也会大涨了。

“哎,老孟,给我的那块可不能停。”李勇在边上听到,急了。

“你不停,你停什么。”

孟平和徐佳青说:“这几天我要找地方躲一躲,那些人肯定急得要疯,你们把所有的事情都推我身上,就说我回到大陆,大哥大不通,找不到我,你们也不敢决定。其他的事,你们也不用做了,就把李勇的这块地,手续马上办了。”

徐佳青说好,她拿起自己的大哥大,就去给钱芳打电话,李勇叫道:“好,老孟,够哥们。”

“那是。”孟平说,“钱赚得再多,最后一个朋友也没有,想找个人说说知心话也找不到,那是不是很无趣?”

刘立杆点点头,他心里猛然就有些悲凉,海城现在这么热,可张晨还在杭城,东奔西走地找工作,他要是在这里,该有多好,今天这房间里,就会多一个人了。

……

吴朝晖送刘立杆回到义林家,就看到雯雯和倩倩,站在下面院子里,围着刘立杆的摩托车看,义林站在她们身边,三个人在说着什么。

吴朝晖叫道:“哎呦,大小老婆回来了,这下你晚上要辛苦了,你真是干旱了太久了吧?”

吴朝晖说着,就要下车,和雯雯倩倩打个招呼,刘立杆骂道:“滚滚,魏文芳还旱着呢,还不快回去。”

“她现在顾不上我,新官上任,连家都忘了,现在还在公司培训,你不知道?这他妈的,也不知道她在替哪个老板卖命,白卖了。”

吴朝晖嘀咕着,刘立杆大笑,吴朝晖还是下了车,雯雯和倩倩,看到他,也跑了过来,和他抱了抱,吴朝晖开心地笑道:“今天真有艳福,把两个老板娘都抱了。”

雯雯和倩倩咯咯笑着,刘立杆飞起一脚,没踢到,骂道:“滚滚,快滚!”

“再见了再见了,老板娘们,明天再抱抱啊。”吴朝晖和雯雯倩倩招手,上了车,开车走了。

雯雯把刘立杆拉到了摩托车前,和他说,快走,教我们骑摩托。

“你们学它干嘛?”刘立杆奇道。

“骑啊。”雯雯说,“这车每天停在这里,我们还要打车,浪费车钱,学会了我们就想去哪里去哪里了,一分钱也不用花。”

“你他妈的,这车不要油钱啊?”刘立杆骂道。

“那是你出钱加嘛,又不是我们。”雯雯嘻嘻笑着。

刘立杆懒得理她们,转身准备上楼,被两个人拉住了。

“快去啦,小气鬼!”倩倩骂道。

“走嘛走嘛,亲爱的,没看到我们都等你这么久了,等到花儿也谢了。”雯雯撒娇道,说到后来,连歌词都出来了。

义林在边上大笑,刘立杆和义林说:“义林,看到没有,长大不要找这样的女人。”

义林笑道:“我才不会像你这么没出息,两个女人都搞不定。”

雯雯和倩倩大笑,雯雯说,好样的义林,倩倩在刘立杆背上拍了一巴掌,骂道:

“你他妈的说说清楚,什么这样的女人,我们哪里对不起你,快点走!”

刘立杆无奈,他知道今天要是不带她们去学,自己是脱不了身的,他只能把背包交给义林,在他家放一下,自己上车,带着雯雯和倩倩,去滨涯村后面的空地去学车,这就是当初张晨骑着这辆摩托回来,自己学车的地方。

两个人学车的兴致很高,也很有悟性,学到了天黑,差不多已经会骑了,她们还想多学一会,刘立杆说,不行不行,天黑了,明天再学。

“你是不是还要去约会?”雯雯问。

刘立杆被她看破,但死也不好承认,他说不是,是天太黑了,不安全,我心疼你们,别创业还没有创,就把自己人创了,鼻青脸肿的,走出去可不好看。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创?”倩倩说。

“你们创什么了?”

两个人笑着,不说,不过她们算是接受了刘立杆,出于安全考虑的说法。

“那你明天早点回来,带我们去路上骑。”雯雯说。

“好好,我早点回来。”

刘立杆答应了,她们这才同意回去。

三个人上楼,走进了刘立杆的房间,刘立杆看到她们两个的东西都还在自己房间里,奇怪了,问道:“你们自己的房间,还没有整理出来?”

“整理它干嘛?这里不是挺好?”

雯雯说着,拉着倩倩,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

“可他妈的,你们住在这里,我住哪里去?”

“你不是有这沙发睡嘛。”雯雯手拍着沙发说。

“怎么,和我们两个香喷喷的在一起,你还不愿意?我们还没有嫌弃你呢。”倩倩说。

“反正你在外面鬼混,也经常不在家,我们已经问过义林了,他说你经常早上他要去上学了,你才回来。”雯雯笑道。

“你他妈的,在刺探我的秘密?”

“那当然了,知己知彼,才能你一打就破。”雯雯得意地说。

刘立杆哈哈大笑,这他妈的,什么叫你一打就破啊?

雯雯也笑了起来,她说:“你看,我们多乖,净想着给你省钱,那房间整理出来,要买床啊床上用品啊柜子啊什么的,不是还要花钱吗,现在这样,一分钱也不用花。”

“你他妈的,我上午不是给你钱了。”刘立杆叫道。

“那个要留着吃饭的,我们现在是创业,创业的时候,他们说了,每一分钱都要省。”

“你们就这样省啊,自己连吃饭钱也不肯掏?”

“那当然了,不是和你说了,你负责养我们,我们负责创业嘛。”

“对了,你们说你们已经创业了,是怎么回事?”刘立杆看着她们问。

雯雯看了看倩倩,和刘立杆说:“好吧好吧,告诉你吧,我们今天去买楼花了。”

“我操,你们还知道楼花?”刘立杆叫道。

“那当然了,不知道不会学啊,你以为我们是笨蛋?”倩倩说。

“你们买了哪里的楼花?”刘立杆问。

“大同路上的一幢楼。”雯雯说,“有一个家伙告诉我们,他昨天买了,今天卖了就赚两百,我们也就跟着买了。”

大同路上的楼,地理位置还不错,刘立杆点了点头,问道:“多少钱一个买的?”

“两万。”

“你们买了多少?”

“十个。”

“我操,你们两个,原来是富婆啊!”刘立杆叫道。

“明天卖了,我们就可以赚两千了。”雯雯得意地说。

“等等,你们明天不要卖,卖了你们可能马上就要后悔,再想买回来就买不到了,拿在手上不要动好吗?”

“那我们什么时候卖?”倩倩问。

“你们想不想赚更多的钱?”刘立杆问。

两个人都点头,刘立杆说:“想赚更多的钱就听我的,我叫你们什么时候卖,你们就什么时候卖,好吗?”

雯雯和倩倩说好。

“可是,我们的钱都砸在里面了,这样,我们明天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雯雯说。

刘立杆掏出钱包,打开来,把里面的钱拿出来,想想留下了八百块,等会吃饭要用,其他还有一千多块,都递给雯雯,和她说:

“零花钱没有,就和我说,我没叫你们卖,千万别去动卖楼花的念头,明白了吗?”

“明白了。”雯雯嘻嘻笑着,这一回她没有接刘立杆的钱,和他说:“我骗你的啦,你上午给的,还在,不错,你这个家伙,还算是有良心,我们也不能把你剥削到等下连泡妞买单的钱都不够。”

正说着,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不用接,刘立杆也知道,一定是郑炜打来的,刘立杆嘿嘿地笑着,站在那里有些尴尬,雯雯叫道:

“去吧去吧,我们现在一门心思想创业的事情,没时间吃醋,走吧,我们也要去吃饭了。”

0482 懒洋洋

三个人下楼,刘立杆用摩托,把雯雯和倩倩带到了大排挡,他自己要走,老板奇怪了,问他:“你不在这里一起吃?”

刘立杆正要说自己要去公司开会,倩倩叫道:“他要去轧姘头,没有时间。”

老板笑着摇了摇头:“家里有这么两个如花似玉的,还要……唉,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刘立杆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他妈的,什么时候这么有文化了,你开个排挡可惜了!”

刘立杆骑出去一段路,出了滨涯村,快到滨海大道时,他停下车,从包里拿出大哥大,大哥大还在响,刘立杆赶紧接了起来,郑炜叫道:

“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噢噢,刚刚房东叫我出去有点事,我去帮忙,包放在他们家里了。”

“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现在在来的路上。”

郑炜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我还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我会出什么事,没事。”

“好吧,路上骑慢点,注意安全。”

刘立杆说好。

刘立杆到了椰岛大酒店,问郑炜,饿了吧?

“没有,我也刚刚回来,前面在公司,看魏文芳给他们培训,这小姑娘不错,条理清晰,深入浅出,听的人一下就懂了,效果不比昨天韩先生给他们说的差。”郑炜笑道,“这魏文芳,以后能挑大梁,我看得出来。”

“我也觉得魏文芳不错,不过奇怪。”刘立杆说。

“奇怪什么?”

“你说这魏文芳,怎么就会看上了吴朝晖?”

“那你还想人家看上你啊?”

“操,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就是魏文芳的高明之处,吴朝晖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油嘴滑舌的,还有点懵懂,但本质不错,他对魏文芳,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言听计从的,找这样一个人,魏文芳多省心?”

“你们女人,找男的就为了省心啊?那我呢,我让你省不省心?”

“这个,每个人的要求不一样吧,魏文芳喜欢这样的,就不错,至于你……”

郑炜没有再说下去,摇了摇头,刘立杆叫道:“什么意思,这个表情,我让你有苦难言了?”

郑炜莞尔一笑:“好了,是爱你在心口难开,满意了吧?”

郑炜说着,还给了他一个吻。

刘立杆问:“去哪里吃饭?”

“我想去你那里,吃那个大排档。”

郑炜说,刘立杆吓了一跳,这要是碰到雯雯和倩倩,那还得了,就是没碰到,吃完了郑炜说要去自己那里,还怎么去?床上还躺着两位呢。

刘立杆赶紧说:“那个排挡不开了,老板有事回大陆了。”

郑炜遗憾地叹了口气,她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特别想吃回锅肉。

“那我们去泰龙城吧,那里有好几家川菜馆,都有回锅肉。”

郑炜说好,两个人就去了泰龙城。

他们在泰龙城吃完饭,看了电影,回到椰岛大酒店,两个人刚洗完澡,床头柜上的电话就响了,这他妈的,刘立杆心里骂道,我们正事都还没有办呢。

刘立杆说,我去楼下大堂坐坐,郑炜说好,刘立杆就穿着酒店的睡袍,拿了烟和火机,下楼去了。

郑炜等到房门发出了“咔哒”一声响后,这才拿起了床头柜上的电话。

刘立杆在楼下大堂里坐着,抽了几支烟,有一个男的坐过来,问道:“要不要小妹?”

刘立杆问:“哪里的?漂亮吗?”

“绝对正点,大陆妹,大学生,浙美的。”

刘立杆吃了一惊,转头看看,确认这家伙不是建强,可他妈的,他们现在连台词也一样了?这小小的海城,一下子冒出了这么多浙美的,看样子这家伙从经营模式到台词,都是从建强和佳佳那里学的。

刘立杆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们两个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刘立杆和那个家伙说:“我很想要,可惜我老婆在房间里。”

那家伙白了他一眼,走开了。

刘立杆在下面坐了半个多小时,想想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就上楼去,房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

刘立杆走进去,看到郑炜坐在床上发呆,见他进来,勉强地笑了一下,刘立杆问,怎么了?

“没有什么。”郑炜说。

“你这样子,可不像是没有什么,吵架了?”

“懒得吵,他还是要我出去。”

话说到这里,刘立杆就没办法接了,过了一会,郑炜自己哼了一下,骂道:“我怎么可能走,这里的战场才刚刚摆开,哼,再逼,再逼我真的去五指山养黑猪!”

刘立杆明白,这是有压力了,压力还不小。

他从身后抱住了郑炜,亲着她的后颈,郑炜轻轻地笑了起来。

……

两个人在床上坐起来,刘立杆还是点着了一根烟,递给郑炜,然后自己点着一支,猛吸一口。

“来,干杯!”

郑炜举起香烟,刘立杆把烟伸过去,两支烟碰了碰,刘立杆看到郑炜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大吃一惊,从那天郑炜从机场回来之后,他就没有再见她流过眼泪,这是怎么了?

“不要问。”郑炜说。

刘立杆欲言又止。

“来,我们还是谈工作。”郑炜说,“广告的事情,你想过了吗?”

刘立杆点了点头,他说:“我准备用恐怖销售法。”

“恐怖销售法?怎么恐怖?”

“我们登广告的时候定一个价格,比如一千一一个平方,然后写明,这一千一是这二十天的,二十天以后,价格就是一千二,这样就会在买房的人心里造成一个预期,知道这房子二十天以后就涨价了,现在不买可惜了,这会促使他们行动起来。”

“不错,那要是二十天后还没有卖完呢?”

“没卖完不就还需要登广告吗?我们就说,第一期已经销售一空,现在开始销售第二期,一千二一个平米,二十天后,价格调到一千三,就这么压迫他们,让已经买了的人觉得买得很划算,鼓动更多的亲朋好友来买,第一期犹豫的,这时肯定坐不住了……”

“他们会觉得前面错过可惜了,这一次再错过,价格又要涨了,对不对?”郑炜问。

“对,就是这个意思。”刘立杆笑道。

“不错,你这家伙,鬼点子还挺多的。”

“那是,不然你怎么会看上我,你这么不相信自己的眼光?”

郑炜轻轻地笑着,骂:“我就是喜欢看你自吹自擂的样子。”

“还有呢?”刘立杆问。

“还有……”郑炜想了一下说,“还有你碰到大事情时,那懒洋洋的、满不在乎的、吊儿郎当的样子,你知不知道,这其实最能稳定军心了。”

“真的吗?”

“真的,你像我爷爷,我爷爷指挥作战的时候就是这样,找一个地方叉手叉脚地这样躺着,手里拿着一根马鞭,下面人跑进来报告,说敌人发起总攻了,或者我方的阵地顶不住了,他就这样,你看,就这样……”

郑炜学者她爷爷的样子,懒洋洋的,头歪在一边,打一个哈欠,然后慢吞吞地说:

“进攻了是吗,那就打退他,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要么就是这样……你看,他手里不是握着马鞭吗,什么,哈哈,阵地顶不住了?他马鞭朝指挥室里所有的人这么一扫,说:

“‘来,你们上去给我顶住,你们要是牺牲了,老子就跟在你们后面,到了马克思那里,我给你们当勤务员’。

“我和你说,我爷爷的那些部下和我说,不管战斗有多激烈,他们只要一看到我爷爷这付怂样,真的,他们就是这么说的,这付怂样,他们说,只要看到我爷爷这付怂样,不知道怎么,心里就感到踏实。”

“你爷爷真了不起。”

“那是。”

“问题是,你和我说了半天,你爷爷到底是谁呀?”

郑炜笑了起来:“你现在想到问了?”

“早想到了,不过知道问了也白问。”

“嗯,没错,你现在问了,还是白问。”郑炜笑道,刘立杆无奈地摇了摇头。

“喂,你还有什么鬼点子?”郑炜突然转换话题,拍了刘立杆一下,问。

“有……有,还有一个,就是我们这一幢大楼,我们要把它分成不同的区,分区一部分一部分销售,不能说一开始就整幢楼开始卖,你想买哪里都可以,这样会乱套的,最后剩下的房子肯定是最差的,会没人要。

“我们要先卖那些楼层房型最差的,越好的房子,越后面卖,我们一台演出,还会把最精彩的节目放在后面压轴呢。

“前面买的那些人,要是有想法,就和他说,你买的价格便宜啊,后面的要是觉得价格高,也可以和他说,你现在买的,是最好的楼层最好的房型,价格高也是值得的,就是,什么时候都要有卖点,没有卖点就死翘翘了。”

刘立杆滔滔不绝地说,郑炜不停地点头。

0483 搞什么飞机?

《深圳特区报》“东方风来满眼春”的这篇报道,迅速引起了轰动,《人民日报》全文转载了这篇文章,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节目,全文播报了这篇报道,并配上电视画面,全世界的主要媒体都播放了这个新闻,港澳台,特别是香港和台湾的媒体,做了大篇幅的报道。

“小平南巡”这个词,从香港迅速传到了内地,被广泛地接受,小平南巡,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它是向全世界宣告,中国的改革开放,从来也没有停止过,现在是要“胆子再大一点”、“步子再快一点”,改革开放,重新再出发。

其实,早在这篇报道之前的2月28日,中共中央就以中央2号文件的方式下发了《关于传达学习***同志重要讲话的通知》,这就是著名的后来俗称的“小平南巡讲话”,只是当时的保密级别还属于“机密”,文件只下发到县团级,处在内部传达学习的阶段。

郑炜知道这一回事,但只敢向孟平和刘立杆透露一些内容,直到《深圳特区报》报道的出现,才彻底点燃了整个社会的热潮。

之后,从中央到地方,围绕着讲话精神,推出了一系列的重大举措,包括郑炜说的,提出要加快住房制度改革的步伐。

海南省也积极响应,要求全面贯彻和落实中央精神,使新建省和特区效应得到了全面释放,可以说是掀起了海南建省后的又一波经济建设的热潮。

肖战波给刘立杆打电话,他说,刘局,我他妈的最多只能和你说一分钟,忙死了,现在一天房地产企业就递上六百来家,还不算其他,他妈的,我现在连统计都统计不过来了,没有人手,你不要问我具体数字。

刘立杆笑道:“我知道了,现在数字已经没有意义了。”

“你他妈的,没有意义还要我给你打电话。”

“那当然了,谁让我是你的刘局。”刘立杆大笑,“有时间一起吃饭。”

“滚滚滚,我哪有时间吃饭,现在回到家,解完手连擦屁股的力气都没有了,要么你来帮我擦屁股?”

“我叫个小姑娘去你家帮你擦屁股吧,只要杨卫丽没意见。”

“她也一样,她连有意见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们都好久没那什么了,不和你说了,我要忙了。”

肖战波匆匆就把电话挂了,连饭也不吃,说明这家伙真的很忙。

他是确实忙,接下来几乎每天都这样,到了四月底,海城的房产公司,就到了两万多家,海城平均每七十多个人,就有一家房地产公司。当然,这是后话。

刘立杆刚挂断肖战波的电话,郑炜进来了,郑炜和刘立杆说,差不多了,让老孟奔丧可以回来了,刘立杆大笑,给李勇打了一个电话,过了一会,孟平和李勇上来了。

孟平其实哪里都没有去,他白天窝在李勇的办公室,晚上就睡在李勇那里,就在他躲来躲去的这几天,海城的一亩地,已经又涨了一倍多,国贸的地价,已经从一百多万,涨到了三百万,还供不应求,根本就找不到地。

一块地出来,你说考虑考虑,回过身,那块地就没有了,等到你再看到那块地,那已经是下一轮,中间不知道又过了几手,价格也涨了几十万。

孟平听郑炜说可以了,就打开自己的手提包,从里面拿出大哥大,机体和电池还是分离的,他把电池刚装上,电话马上就响了,他接了起来,还没搞明白对方是谁,就叫道:

“你好你好,对对,是我,我刚下飞机,好好,这样,过一个小时你再打给我好不好,哈哈,我现在完全在状况外,我要先回公司看看才能答复你。”

孟平一连接了十几个这样的电话,总算是平静下来了,其他人看着他,都在笑,孟平刚要说什么,大哥大又响了,孟平叫道:

“对对,是我,我是孟平,我刚下飞机……”

“你他妈的下什么飞机?老孟,你在搞什么飞机?和他们说你马上要回公司,你知不知道他们就是在公司给你打的电话,天天在这里等你。”电话里,钱芳骂道:

“现在好了,我和徐佳青刚把他们说动,让他们先回去,你一说,他们又不走了。”

钱芳叫得很大声,刘立杆他们都听到了,肚子都快笑痛了,孟平问:“你在哪里打的电话?”

“我跑出来了,在洗手间呢。”

“那这样,你回去让叶宜兰和曹小荷先顶一下,你和佳青马上过来,到杆子这里,我们先商量个策略再回去,那么多人一起,这没法弄啊。”

“好好,我们马上过来,你把大哥大再关一下。”

挂断电话,孟平马上把大哥大关了,看着他们,苦笑着摇头,但心里是甜的,这他妈的,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状况吗?

“当爷的感觉真好。”孟平和他们说,“以前一块地,还要讨价还价的,现在完全感觉有地就是爷。”

李勇在边上笑,他说是的,我现在也是爷,老孟你是大爷,我是小爷,我就一块地,四五个人在抢,我都不开价,让他们自己报,报到我心里实在憋不住了,再出手。

“你们呢,你们这两位爷,怎么打算?”孟平看着刘立杆和郑炜问。

“我们也差不多了,他广告都设计好了。”

郑炜说,刘立杆从抽屉里,拿出了广告给他们看,孟平和李勇赶紧凑过来看。

海城的房价,也是坐地起价,翻了一倍多,去年八九百一平米的房子,到小平南巡讲话的报道出来之前,受各种利好小道消息的影响,涨了两三百,报道出来之后到现在,直接涨到了两千多,前些天刘立杆还以为的一千五的天花板价,确实如郑炜说的,掉到了地板以下。

孟平看到,广告上写的房价是两千两百元一平米,二十天以后涨一百,到两千三,他说,这个不好,这要是二十天以后,房价涨了好几百,你们怎么办,人家拿着这个报纸,要求你们兑现承诺,说是你们说了,二十天以后是两千三,你们怎么办?

对对,李勇也说,虽然这广告不算是合同,你们可以不承认,但毕竟你白字黑字写这里了,人家找你们吵,也不算没有道理,人要是多了,你不按两千三卖还真不行,你们公司说不定都会被广大群众砸掉。

刘立杆和郑炜互相看看,他们觉得孟平和李勇说的有道理,按海城现在这个形势,二十天涨几百,是完全有可能的,如果到时周围的房价已经涨到了两千五六,你还按两千三卖,连张总都会有想法。

“那就把这个去掉?”

刘立杆问郑炜,他心里虽然觉得自己这个点子不错,去掉有点可惜,但不去掉的风险和可能要吃的亏都太大。

郑炜说好,我同意。

他们正说着,钱芳和徐佳青进来,她们两个看了看广告,也同意孟平和李勇的说法。

“还有这个,这里最好加一个字。”钱芳指着两千二的价格说。

“加什么字?”刘立杆问。

“加一个起字,两千二起,这样你们开卖的时候,要是人很多,完全可以两千三两千四卖,有一个起字,你卖了一套就调价,就说两千二的已经卖完了,人家也没办法说什么。”钱芳说。

“好,这个办法好!”郑炜叫道,其他人也觉得,钱芳的这个主意不错。

也是从钱芳这里开始,海城的房产广告,后来在单价之后,都有一个起字,进而等到全国的房地产市场热起来以后,房产广告,都有一个起价,毕竟,后来全国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很多都是从海南出来的,海南号称是中国房地产的“黄埔军校。”。

包括后来做得风生水起的一些地产老板,当时在海城,还是和雯雯倩倩一个级别,正在努力地掘他们的第一桶金,和刘立杆、孟平他们没办法比。

“现在报纸上都是房地产广告,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开卖,现在连广告都还没有打,还来的急吗?”徐佳青问。

“这个没事,那几份报纸,都是我的老东家,我什么时候要版面,他们挤也会挤出三天之内的版面给我。”刘立杆自信地说。

“好,那你们琢磨这个,会议室借我们用用。”孟平和刘立杆说。

刘立杆笑道:“你用就是,我还指望你会付租金啊?”

孟平哈哈大笑,带着钱芳和徐佳青出去,商量他们公司的事情去了,李勇也准备下楼,被刘立杆叫住,刘立杆说:

“你他妈的敢溜,我这个广告被你们毙了,你这个北大中文系的,还不帮我一起想想新的广告词。”

李勇笑着,重新坐了下来。

0484 楼花朵朵开

吴朝晖送刘立杆回到义林家,雯雯和倩倩还没有回来,院子里的摩托车也不见了,刘立杆赶紧打开自己的包看看,包里的摩托车钥匙也没有,肯定是这两个逼,不知道什么时候偷走了。

吴朝晖遗憾地说:“今天老板娘的抱抱没有了。”

刘立杆瞪了他一眼,骂道:“明天我带到公司去给你抱,让你当着魏文芳的面抱。”

“那我要赶快逃了。”吴朝晖钻回车里,开走了。

义林从房间里出来,刘立杆看到他问道:“有没有见到雯雯和倩倩?”

义林说没有,她们肯定是骑着摩托车出去了,我放学回来就没看到车子。

刘立杆摇了摇头,他问义林:“你现在还去练拳吗?”

“去啊,曹师哥那里,我现在都带好几个徒弟了。”

“不错,加油!”刘立杆朝义林竖了竖大拇指。

刘立杆回到房间,等了半个多小时,听到楼下摩托车响,他赶紧跑了出去,看到下面雯雯带着倩倩回来了,刘立杆骂道:

“你们两个胆子也太大了,就这么敢骑出去?”

雯雯和倩倩,抬头看着他,嘻嘻笑着,雯雯伸开双臂,扭了扭屁股,得意地说:“看到没有,骑了一天,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刘立杆骂:“我才不担心你们,我是担心街上的行人,这完全是两个女杀手出门了。”

“谁说?我们可拉风了,回头率特别高。”倩倩叫道。

“高你个大头鬼,别把那些烂仔高回来!”

雯雯和倩倩,这才想到这一回事,两个人互相看看,吐了吐舌头,不过马上又笑了起来。

两个人上了楼,刘立杆看着她们说:“你们这么喜欢骚包,看样子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雯雯问。

“你们去剃两个大光头,那些烂仔就认不出你们了,”刘立杆笑道。

“滚!”倩倩骂道。

“我想起来了,我们可以戴墨镜,再围个纱巾,就像土耳其人。”雯雯说。

“不错,你还知道土耳其。”刘立杆说。

“你他妈的,你以为我们是白痴?”雯雯骂道,“我们也是创了业的人,是女强人。”

刘立杆想起来了,他说:“对了,你们的楼花,可以出手了,明天去找准时机,趁价格高的时候卖掉。”

“真的?可以卖了?”两个人叫道。

“可以了。”刘立杆说。

“太好了!”雯雯叫道。

叫完,她问刘立杆:“那我们还有四个呢,是不是也可以卖了?”

“还有四个,你们不是说没钱了吗?”

两个人坐在那里,东倒西歪地摇着,嘻嘻笑着,雯雯说:“人家不是都说,出门在外,不要露富嘛。”

刘立杆哭笑不得,问:“哪里的?”

“东湖边上的。”

“多少钱买的?”

“这个便宜,刚开卖我们就买了,一万六一个。”

“好吧,一起卖了。”

“我们可以赚多少钱?”倩倩问。

“这个我怎么知道。”刘立杆说,“又不是我卖给你们的,就是我卖给你们的,我也不知道。”

刘立杆说着的时候就想起来,自己的房子开始卖的时候,可以让她们去当托,早点去,趁还没开始公开卖的时候,就先卖五个楼花给她们,这五个楼花,是两千二的,其他人要买的时候,就说两千二已经卖完了,她们最早,她们全部包掉了,这样其他人也没话说。

如果销售的形势好,她们这五个号,就是最值钱的号,她们就赚到了,如果销售形势不好,她们亏了点,大不了自己赔她们就是,怎么都比让外人来做这事好。

刘立杆他们设计的整个流程,都是参照了韩先生介绍的香港早期的经验,也是当时大多数新起的房地产公司,在销售房子的时候会做的,在这之前,只有很少的人做,还奉为至宝,密不外宣,等到韩先生一轮一轮地培训,这层窗户纸才被完全捅破。

原来房子还可以这么卖,那也太简单了。

他们的做法是,房子还在图纸上的时候,就先卖楼花,也就是预售权,破土动工的时候交第一期的房款,到三层的就要交第二期款,工程过了一半,就基本要交全款了,留下的那一点点,最多不超过百分之十的尾款,等工程结束后支付。

但这些,都还是理论上的,实际是不管工程有没有实际进行,房地产公司,都会按他们理论上的工程进度时间,设定分期交款的日期,那就是过几个月交多少,过几个月交多少,很多你按时间约定,房款基本交完了,但那房子,还是在图纸上。

有一些房地产商,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钱,土地款都还欠着,拿了你的楼花款,就先去交土地费,等收到你后面的房款时,他又要去还外面欠下的七七八八的债,你的房子,实际遥遥无期。

刘立杆庆幸,张总他们,还比较老套,他们那一批人,还不会搞这么多的花头,也是那时像韩先生他们这样的香港人,还没大量地涌到海城来,海城的房地产商,还没有学坏。

最先学会这套的就是造内江大厦的那个家伙,所以他才可以,几千块起家,就建起了一座大厦。

要是张总早去听韩先生的课,或者韩先生早一点来海城,那张总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刘立杆他们的楼,已经建到了十七层,按常规,已经可以接受收百分之九十的房款,他们设计的流程是分两步走,第一步,也是卖楼花,一个楼花四万八千块,谐音“死发”。

第二步,百分之九十的房款,三个月之内,到他们公司财务部,可以分批,也可以一次性交清,财务会扣除买楼花的四万八。

但只扣楼花的票面价值,也就是四万八,炒楼花炒上去的部分,他们是不承担的,但因为卖楼花的时候,是已经确定了价格的,就像刘立杆准备卖给雯雯和倩倩的,就是两千二一平米,这样,在三个月之内,就有了炒作的空间,房价涨的部分,都体现在楼花里。

而刘立杆他们,楼花卖出去的时候,就已经锁定了价格,这期间房价的涨跌,其实和他们关系不大,房价涨,他们也是按楼花出售时的单价收取购房款,房价跌,买了楼花的人,很可能就不会去交房款,这四万八就白白送给刘立杆他们公司了。

那时也没有什么按揭,买房都是全款,之所以要先卖楼花,其实也是给买房人一段时间,让他去筹购房款,但在海城当下,大部分人买了楼花,并不是真的要买房,而只是利用这段时间炒楼花,炒到最后,最终接盘的那个,才是要付房款的。

而他付了房款,也不是需要房子,照样也是炒,楼花的一波炒完后,就炒现房,那时的现房交易,也没有限制,没有税费,房地产商那里更个名就可以,照样可以炒,而炒现房的,是更有实力的炒家。

不过,所谓的现房,有些也是理论上的,只是那些你交了大部分房款的,就算现房,其实很多,房子也还在图纸上,像刘立杆他们这种,已经建到十七层的,相当有吸引力了。

所以他们的楼花,才可以卖这么贵,几乎是别人的一倍,后面炒现房的,拿到这样的房子,炒起来也更有说服力。

对,就这么办了,刘立杆打定主意,他决定自己不出面,让吴朝晖带她们去,直接到魏文芳他们那里,先买五个楼花,自己装作是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只是魏文芳肯定会来问自己,可不可以提前开卖,自己同意就是。

“拿来。”刘立杆朝雯雯伸出了手。

“什么?”

“摩托车钥匙啊。”

“不给。”雯雯说。

“小气鬼,让我们骑骑你会死啊!”倩倩骂道。

刘立杆笑道:“我不是已经让你们骑了。”

“这是我们自己努力偷来的,不算你给。”雯雯叫道,叫完明白了,刘立杆说的不是骑摩托车,而是另有所指,雯雯骂道:“流氓!”

“好好好,我流氓,快点给我。”刘立杆笑道。

“不给不给就是不给,这车归我们骑了。”雯雯大叫。

“白天你们骑,我现在要出去。”刘立杆说。

“又要去泡妞?”雯雯问。

“对啊。”

“你现在在泡谁啊?”

“你关心这个干嘛,吃醋?”

“切,懒得吃,和你说了,我们现在只想创业的事。”雯雯说,“那说好了啊,明天还是我们骑。”

“好好好,不是你们骑,这摩托车,我又不能放包里带走的。”

雯雯正想把钥匙给刘立杆,倩倩打了她一下,雯雯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你这车只有一把钥匙?”倩倩问。

“张晨那还有一把,上次不是乱糟糟的,大概搞丢了,我也没去配,对了,要么明天你们去配一把。”

“那你付钱?”雯雯说。

“好,我付钱。”

“油快没有了,别忘了把油加满。”

“好,我去加满。”刘立杆老老实实地说。

雯雯这才把摩托车钥匙给他。

0485 赚了赚了,亏了亏了

第二天早晨,刘立杆从椰岛大酒店骑着车,回到义林家的时候,意外地发现,雯雯和倩倩已经起来了,两个人在走廊上,焦急地等,看到刘立杆,雯雯从走廊上探出身子,破口大骂:

“你他妈的,现在才回来,是不是故意的?”

刘立杆抬头看看,故意要气气她们,他说:“是啊,妞太漂亮了,舍不得走。”

雯雯和倩倩急匆匆的,好像没听到这话,就是听到了也懒得理他,她们今天有更重要的事做,她们转身下楼,刘立杆刚停好车,她们就已经到了,叫道:“别锁别锁。”

“你们这么早去干嘛?”刘立杆知道她们这是要去卖楼花,问道。

“切,你不知道,都是这么早的,像你这种懒鬼,到了那里,黄花菜都凉了。”雯雯骂。

“到了那里,沉着一点,先看看情况再说,别急着出手,人最多的时候,价格才会抬到最高。”刘立杆交待。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倩倩叫道。

刘立杆抽抽鼻翼,骂道:“你们这是喷了多少香水?他妈的,你们是去卖楼花,又不是去站街。”

两个人嘻嘻笑着,雯雯脸凑过来问:“香吧?”

“都辣眼睛了。”

“那就再辣一下。”

雯雯说着,在刘立杆脸颊上亲了一下,倩倩在另一边也亲了一下,看得出来,这两个人今天的心情特别好。

……

刘立杆刚到办公室,他的大哥大就响了,刘立杆接了起来,就听到雯雯在电话里兴奋地大叫:“卖了卖了,我们卖了!”

“这么快?卖了多少?”

“哈哈,哈哈哈哈,我告诉你,我们发了,一个赚了一万。”雯雯开心地笑道,“这一下就赚了十万块。”

“好好,祝你们两个富婆发财。”

“不和你说了,这么多钱,哈哈,我们要先去银行存了,再去东湖,拜拜!”雯雯说着,还在电话里叭地亲了一下刘立杆。

刘立杆呵呵地笑着,他刚放下电话,郑炜走了进来,看到刘立杆,问道:“给谁打电话呢,这么开心?”

刘立杆赶紧说:“我现在给谁打电话都开心,都是好事。”

“子系中山狼。”郑炜笑着摇了摇头,骂道,刘立杆明白她没骂出来的是“得志更猖狂。”

刘立杆瞪了郑炜一眼,郑炜笑靥如花,乐得更开心了。

“广告的时间确定下来了吗?”郑炜问。

刘立杆说还没有,这个我亲自出马,问题不大。说完看了看郑炜,意识到她又要说自己是“子系中山狼”了,赶紧闭嘴。

郑炜明白刘立杆这一眼是什么意思,看着他笑了起来,说:

“明白了?明白就好,太得意了,我怕你会乱了方寸。”

刘立杆模仿着昨晚郑炜学的,她爷爷的样子,头歪着,舒了口气,然后懒洋洋地说:“什么,方寸没有了?那就去给我找回来。”

“要死!”郑炜捶了刘立杆一拳,刘立杆哈哈大笑。

“今天是星期四,最好是能够明后两天见报,我们周日开卖。”郑炜说,刘立杆刚要开口,郑炜又说:“知道了,你老人家亲自出马,肯定没有问题。”

郑炜说着就站起来,和刘立杆说:“我让魏文芳他们准备一下。”

郑炜刚出去,刘立杆也拿着广告稿子站了起来,他决定先去《海城晚报》,再去《海南日报》。

《海城晚报》就在龙珠大厦边上的国贸路,走着四五分钟就到了,刘立杆走进了《海城晚报》广告部,黄主任看到他,拍了一下手,站起来叫道:

“稀客啊稀客,刘大老板大驾光临,你等等你等等,不要进来,就站在门口。”

刘立杆站在那里莫名其妙,这他妈的不让自己进去算几个意思?

黄主任走过来说:“我要到走廊上喊一嗓子,让大家都来看看这个珍稀动物。”

刘立杆大笑,一把就拉住了他。

“不要开玩笑,他妈的折寿,我刘立杆什么时候,都还是你黄主任的手下。”

“不敢不敢。”黄主任开心地笑道,“你以前是我手下没错,现在是我的大客户,我的老爷,怎么,又有生意照顾我们了?”

刘立杆拿出了广告,黄主任一看就乐了:“整版?”

刘立杆点了点头:“对,两天。”

“我的爷啊,两个整版?”黄主任叫道,“什么时候要?”

“明天和后天。”

“明天就要?”

“对啊,我知道时间有点急,帮帮忙,现在安排下去制版应该还来得及吧,黄主任不要和我打官腔。”

“打个鬼官腔。”黄主任摆了摆手,“不是制版的问题,是明后天的广告位已经定了,这一个整版,要拉下多少个广告,客户不说,业务员也要来找我抱怨。”

“哪个抱怨,你都推我身上,让他来找我。”刘立杆瞎扯道,“我可是花高价,专门请了香港的风水大师到海城,帮我们看过的,这大师拽得很,昨天才有时间来,这他妈的,他来了一看定下来,后天是最好的开盘日子,不然我怎么会这么急。”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然主任你说我急什么。”

“好!”黄主任拍了一下桌子,叫道:“我他妈的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你刘立杆!”

“错了错了,主任我知道你是,谁都可以不帮,也一定会帮我刘立杆。”

黄主任一愣,然后哈哈大笑,用手指着刘立杆说:“你呀,这一张嘴,说话就是好听,我下面他妈的,怎么就再也没有你这样的人才了呢!”

“有时间赏脸吃饭啊。”刘立杆说着站了起来,“支票我等会让财务送过来。”

“没事没事。”黄主任赶紧说。

刘立杆走到那箱水那里,弯腰从箱子里拿了瓶水,和黄主任说,到了这里,其他都可以不干,这黄主任的水,那是一定要拿一瓶的,我以前拿着你这里的水去见客户,那真是攻无不克。

黄主任笑得更开心了。

黄主任一直把刘立杆送到大门口,刘立杆往里面推,说留步留步,才把他推了回去,刘立杆刚走到国贸路,包里的大哥大就响了,他接了起来,雯雯在里面大叫:

“亏了亏了!”

“什么亏了,楼花没卖出去?”刘立杆问。

“卖出去了,这里一个赚了一万五。”

“我操,那你叫什么亏了?”

“哎呀,当时买的太少了,我们钱够买六个的,倩倩这个死逼,一定说要留一点钱,就只买了四个。”

“倩倩呢?”

“在边上哭。”

“够了啊,别太贪心,你们还想把这个世界的钱都赚完啊。”

雯雯叹了口气:“我还真这么想的,可惜做不到。”

“快去把钱存了,回家去。”刘立杆说。

“不去不去,我们要去把前面存进去的钱也取出来,再去其他地方转转,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好买的。”

“哎哎,你们那钱留着,不要动。”

刘立杆叫道,他知道自己要是不制止,按雯雯和倩倩的个性,今天赚了钱,说不定马上就会把钱统统花光,又买了一堆什么地方的楼花。

“留着干嘛?留着又不会生钱。”果然,雯雯叫道。

“我就是要教你们怎么生钱,晚上我回来告诉你们,听到没有,钱不要动,都留着。”

“好好好,我们乖就是。”雯雯扁了扁嘴,答应道。

挂断了雯雯的电话,刘立杆给陈洁的办公室打了电话,陈洁电话接起来,刘立杆和她说:“陈洁,你带上支票本,叫上吴朝晖,我在停车场等你们,我们去《海南日报》。”

陈洁说好,我马上下来。

《海南日报》也很顺利,明天和后天,接连的两个整版广告确定了下来,其他的像《海南特区报》和海城广播电台,广告位和时间段没那么紧张,刘立杆电话里联系好了,让魏文芳跑一趟。

接下来,就等周日开盘。

回来的路上,还在车上,刘立杆的大哥大又响了,刘立杆按了接听键,雯雯的大嗓门就从电话里冲了出来:“亏了亏了!又亏了!”

刘立杆赶紧把电话挂了。

吴朝晖一听就知道是谁,笑了起来,陈洁好奇地问:“刘总,谁呀?”

刘立杆赶紧说:“一个邻居。”

大哥大一直在响,刘立杆把铃声调到了最小,再也不敢接听,他们到龙珠广场楼下下了车,刘立杆和陈洁说:

“你去《海城晚报》的一楼,找广告部的黄主任,把广告费开支票给他。”

陈洁说好。

0486 真疯了

刘立杆到了楼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门关上,他掏出大哥大,把铃声调到正常,电话又响了起来,这他妈的,还真是坚持不懈啊,刘立杆心里骂道。

他用手指狠狠地按了一下接听键,拿起来骂道:“你个死逼,还不依不饶了?”

“哪个死逼?”

大哥大里传来了孟平的声音,这一下尴尬了,这破大哥大,要是能显示来电号码,知道对方是谁就好了,笨蛋摩托罗拉,怎么就不会弄个这个?

刘立杆心里暗骂着摩托罗拉,嘴上赶紧说:“他妈的,就那个谁,给你办执照的。”

“你姘头?她回来了?”

“回来了,说是要来做房地产,现在在炒楼花。”

孟平哈哈大笑,他说:“可以的,你那个姘头冲劲十足,可以的。”

“可以的可以的,可以的要么送给你?”

“别别,我可不敢夺人之美,我这里四个,都快要把我撕了,再来一个生猛的,我孟平老命不保。”孟平大笑道。

“好了,我这里周日开盘,明后两天,《海南日报》和《海城晚报》整版的广告。”

“太好了,我让我公司的人,周日都过去帮忙。”

“好好,谢谢,正好需要,我这里的人,都没干过这事,我还真怕刚一上手,应付不过来。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刘立杆问。

“我找你……嗨,一扯就扯远了,我都快要到了,到了再说吧。”孟平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孟平的电话刚断,铃声又响了起来,这回刘立杆不敢鲁莽了,他接了起来说:“喂,你好。”

“好好,好你个头啊!你他妈的干嘛挂我电话?”雯雯大声嚷嚷着。

“你他妈的,一开口就机关枪一样,老子在车上,车上都是人,你怕别人听不到?”刘立杆回骂过去。

雯雯嘻嘻笑着,她说:“哎呀,我不是急嘛。”

刘立杆也放缓了语气:“说吧,什么事。”

“不是和你说了,亏了亏了,亏大了。”

“亏什么亏,你不是都卖完了吗,不是每个都赚了钱?”

“哎呀,就是卖亏了。”雯雯带着装出来的哭腔说,“我们回到了大同路这里,这里又涨了两千,我们这一下,亏了两万。”

“倩倩又在边上哭了?”

“没有,这死逼在骂我,说我卖早了。”

“该骂,我早上不是和你们说了,让你们到了那里,沉着一点,不要急,先看看再说。”

“我哪里知道啊,到这里一看,一个涨了一万,头都晕了,这个死逼也在边上说,快卖快卖,现在又骂我卖早了。”

刘立杆大笑,他说好好,你们真是天生的一对,回去再说。

刘立杆准备挂电话,又想起来,吩咐道:“下次给我打电话,悠着点,知道吗,我这里经常边上都是人,你那嗓门,他妈的十里之外都听得到,知道没有。”

雯雯嘟着嘴说:“知道了,那我以后就这样:‘喂,您好,请问是刘先生吗……’”

雯雯尖着嗓子,娇滴滴地说,刘立杆哈哈大笑。

挂断电话,刘立杆走过去打开门,就看到孟平和钱芳从大门外进来,刘立杆站在办公室门口等他们,孟平走近了说,我们是专门过来,请你们吃饭的。

刘立杆奇道:“这无缘无故的,请我们吃什么饭?”

“当然是有原因的。”孟平笑道,“我们刚刚卖了一块地,心里太高兴了。”

“你们不是天天在卖地,天天高兴?”刘立杆看看孟平,又看看钱芳,钱芳笑着不说话。

“这地卖的可不一样。”孟平说,“你知道是哪块地?”

“你那么多的地,我怎么知道。”

“文昌那块。”

“我操!”刘立杆也吃了一惊,叫道:“就那块一涨潮就看不到的地?”

“对啊,还会是哪块。”

“亏了多少?”

“亏?哈哈,赚了一辆奔驰的钱。”

“我操!我操!我操!”刘立杆一连叫了三个我操,“是哪个不长眼的,被你们坑进去了?”

“哎哎,我可没有坑他,我孟平是会坑人的人吗。”孟平笑道,“我可是把那块地的情况,原原本本和他说了,还说涨潮的时候带他去看,人家不愿意。懒得去。”

“不会吧?”

刘立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了看坐在孟平边上的钱芳,钱芳点了点头,说:

“是真的,现在炒红线图的都疯了,他说,只要有红线图就可以,他又不去造房子,管他什么涨潮落潮,地看不看得见,只要你拿得出,你给我一张天上的红线图,我也买。”

“那可真是疯了。”刘立杆不停地摇着头。

“你说,是不是该庆祝一下?”孟平问。

刘立杆连忙点头:“要要。”

孟平感慨道:“唉,杆子,说实话,你不知道,那天到了那里,看到那块地,我们有多绝望,说真的,我想死的心都有。”

刘立杆点点头:“我知道,我和张晨都知道。”

“对了,杆子,你有没有办法联系到张晨?我来就是想给他打个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让他也高兴高兴。”孟平说。

“现在好像打不到,他到绍兴的一个什么工厂去帮他们做沙盘了,还是前两天小昭告诉我的,我打小昭问问。”

刘立杆说着就走到了办公桌前,拨通了杭城红旗旅馆的电话,接电话的不是小昭,对方告诉他,小昭今天上晚班,要晚上九点才上班。

孟平感叹道:“唉,要是张晨在这里该多好。”

刘立杆点了点头,心里也有一些黯然。

他们在南庄酒店吃了饭,孟平又请他们去桃园宾馆唱歌,林一燕抱着小孩和他们一起吃了饭,但唱歌就不和他们一起去了,她坚持让陈启航和他们一起去。

从桃园宾馆回来的路上,刘立杆和吴朝晖说,送我和郑总到公司,你走吧。

然后转过身,和郑炜说,我有一个新点子,我们去办公室商量一下,明天广告出来,估计就会有很多的咨询电话进来,我们要考虑好怎么统一口径。

郑炜说好。

两个人在龙珠广场门口下了车,看着吴朝晖开车走了,郑炜这才挽住刘立杆的手臂,两个人朝对面的椰岛大酒店走去。

郑炜轻轻地笑,她问刘立杆:“你的新点子呢?”

刘立杆也笑,他说:“有很多新点子,到床上你就知道了。”

虽然是黑夜,但郑炜的脸还是红了,悄声骂道:“流氓。”

挽着刘立杆的手臂,却更紧了,刘立杆夸到:“不错,你的应答很得体,马上就能接上,我说的没错,我们就是珠联璧合。”

郑炜吃吃地笑着:“臭美!”

等到两个人在床上坐起,一人一支香烟抽起来,刘立杆才想到,完蛋了,雯雯和倩倩还在家里等自己,幸好前面在桃园宾馆,雯雯打自己电话,自己和她说很快很快,很快回来了。

打完他就把大哥大给关了,不然,这一个晚上怎么会安宁。

反正回去,是肯定要被她们骂死了。刘立杆暗忖。

一支烟抽完,刘立杆和郑炜说,我要回去了,怕早上醒不来。

“可以Morningcall啊。”郑炜说。

“那个点起来,头晕晕的,难受死。”

“那就不要回去好了,躺这里,睡醒了再去公司,你这个总经理,偶尔也可以迟到一两天的。”

“不行,吴朝晖这个家伙,很鸡婆,他今天送我们过来的,明天早上没接到我,想也想得出来,我肯定睡你这里了,他肯定会和魏文芳说。”

郑炜想想有道理,她有些心疼地说:“可是,你这样会不会太辛苦了?”

“没事没事,我打车回去,又不是骑车,我在车上就可以睡了。”

“好吧,那你路上小心点。”

刘立杆说好,他穿好衣裤,两个人又抱了一下,亲了亲,刘立杆说:“你也好好睡,现在很迟了。”

郑炜嗯了一声。

刘立杆走到楼下,酒店门口已经没有蓬蓬车,他走到了龙昆北路上,才拦到了一辆出租车。

刘立杆房间的门虚掩着,没有锁,他一进房间,雯雯和倩倩就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雯雯骂道:

“你怎么现在才死回来?打你电话也不接!”

“哼,不是不接,是他妈的关机!”倩倩骂道。

0487 开后门

星期六下午,刘立杆让吴朝晖去义林家接雯雯和倩倩,带他们去银行取钱,然后带她们去公司买楼花,开个后门,刘立杆和吴朝晖说:

“抱都让你抱了,你这个忙还不帮她们?”

“帮帮,老板娘的忙怎么可能不帮。”

“到了公司,别瞎扯什么老板娘,她们不认识我,只是托你开后门。”

“为什么?”

“你他妈的,她们是我们这次的托,到底有多少人来买,我现在心里没底,让她们先垫个底,懂吗,托能让别人知道她们和我是一伙的?”

“明白了。”

“你就说是你认识的,看到报纸,来找你帮忙。”

“好好。”

“这事,公司里就我们两个知道,连魏文芳你都不要说,明白了吗?”

“这个,又是为什么?”

“你他妈的,魏文芳知道了,陈洁就会知道,陈洁知道了,她们整个财务部就会知道,财务部的人都知道,公司里其他的人会不知道?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公司外面的人还瞒得住?你想让那些来买楼花的,知道这公司的老板和托有关系?”

“噢,明白了。”

吴朝晖说,其实他心里没明白,他想,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他妈的绕来绕去,还不就是希望公司里的人,不知道雯雯和倩倩是你的大小老婆。

不过,你是老板,你他妈说什么,那就什么好了,反正带去买个楼花,又不会掉我一块肉。

刘立杆早上临出门前,也把相同的话和雯雯倩倩说了,告诉她们,到了公司,别东走西走的,买了楼花就走,装你们和这个公司不熟,最主要的是,装你们和我不熟,从来没见过我。

“为什么?”雯雯和倩倩也奇怪了。

刘立杆沉吟着该怎么说,雯雯叫道:“我知道,你现在泡的马子,是不是公司里的?你怕她知道我们有一腿?”

“你他妈的,想象力倒是丰富。”

刘立杆被一下戳穿,心里有些发虚,不过还是说:“你们这五个楼花,是唯一的五个最便宜的楼花,要是别的买楼花的知道,你们和我是认识的,就惨了,他们马上知道你们不是排队排来的,是开后门的,会闹,明白了吗?”

雯雯吐了吐舌头,她说明白了,放心吧,就是你来调戏我们,我们也不理你。

刘立杆笑着点点头,这才准备下楼。

雯雯一把把他拉住,雯雯说,既然是最便宜的,那我算了算,我们的钱可以买九个,你能不能让我们买九个?

“不行,卖你们五个,我已经属于吃里扒外,在损害公司的利益,明白吗?本来我们商量,就卖一个的,不要太贪心。”

“不肯就不肯,他妈的,那我们明天再去买其他的,又不是只有你们一个破公司有楼花卖。”

“好好,但我提醒你,我们这个,你不要今天买了,明天就卖,那样你们又要叫亏死了亏死了。”

“知道了,啰嗦。”

到了下午,吴朝晖带着雯雯和倩倩,去了他们公司,刘立杆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看到她们来了,赶紧退回去办公桌前坐下,过了一会,魏文芳来了,脸红扑扑的,看得出来,她心里有些激动,毕竟这是她接触的第一个客户。

刘立杆看了看她问:“什么事?”

“有两个人,看到我们的广告,今天就要来买楼花,可不可以卖?”

“什么人,这么心急?”

“我也不知道,是,是吴朝晖带过来的。”

“吴朝晖的关系?那你还要来问我,这个面子你不给他?”刘立杆笑道。

“不是不是,刘总,我们不是明天才开始卖吗?”

“明天才开卖,今天就有人找上门来,那是好兆头,说明我们的广告起效果了,也说明大家都看好我们这个楼,才会这么心急,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

“那就卖,今天就来个开门红,你按两千二的价格,给他们。”

“她们要五个。”

“霍霍,不错,还是大买家,但价格不能再低了,就按两千二给他们,看不出来,吴朝晖还认识几个有钱人。”

魏文芳说好,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刘立杆坐在那里,忍不住地笑。

过了二十几分钟,吴朝晖走了进来,愁眉苦脸的,刘立杆问:“雯雯她们好了?”

“她们好了,我惨了。”吴朝晖说。

“你怎么了?”刘立杆奇道。

“魏文芳现在一定要追问我,这两个女的是谁,我骗她说是老乡。”

“可以啊,在海城,浙江人那么多,你认识几个老乡,不是很正常?”

“正常个鬼,魏文芳看过她们的身份证,发现她们根本不是浙江人。”

刘立杆哈哈大笑,他说好,你鸡贼,没想到这魏文芳比你还鸡贼,买楼花又不要身份证的,她一定是骗雯雯她们要看身份证,雯雯给她看了。

“他妈的,现在在公司,还没有发飙,回到家就惨了。”吴朝晖垂头丧气地说。

“没事没事,你可以和她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不管她们是哪里的,说是老乡都没错。”

吴朝晖看着刘立杆说:“你觉得魏文芳会认为我想得出这话吗?一定知道是你教的,要么,我坦白算了。”

“你他妈的,你这就想出卖我?”

“不是,我是在想,你一个光棍,就是让人知道你和雯雯倩倩有一腿,又怎么样?我可是有家的人。”

你他妈的,老子要是光棍就好了,还要你来背锅?

刘立杆骂道:“你有家了不起?你他妈的,为什么我不是已经和你说清楚了?滚,给我闭上嘴,就当你为公司牺牲一次。”

吴朝晖叹了口气,站起来走了出去。

吴朝晖刚刚出去,就有一个人进来,刘立杆吃了一惊,站起来叫道:“建强,你怎么来了?”

建强嘿嘿地笑,他说:“你们公司,真派头,是张晨哥设计的吧?”

刘立杆说是,他赶紧把建强让到沙发那边,请他坐。

“张晨哥真厉害,我听说他的事了,他现在好吗?”

“好,他都结婚了。”

“啊,和莉莉姐?”

“不是,另外一个,他和莉莉姐早分了。”

“噢。”建强松了口气。

刘立杆笑了起来:“你噢什么?他们要是还在一起,你有意见?”

“不是不是,我就觉得,张晨哥会吃亏,莉莉姐太厉害了。”

“这个倒是。”

“张晨哥现在的女朋友,不,老婆,对张晨哥好吗?”

“嗯,他们在一起挺好的。”

“那就好,张晨哥真的是个好人。噢,杆子哥你也是。”

“我不是,是你还会和我打架?”刘立杆笑道,建强有些尴尬,嘿嘿地笑着。

“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刘立杆说,“前两天我还想起,很久没见到你们了,你们现在好吗?”

“还好。”

“阿正的人,后来没找你们麻烦吧?”

“没有。”

“要有的话你告诉我。”

“好,谢谢杆子哥。”

“这里,你是第一次来吧?以后有时间就经常来玩,我一般都在。”

“好的,杆子哥。”

“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哦,先抽烟。”

刘立杆递了支烟给建强,给他点着,又走过去拿了一瓶水,旋开盖子,放到了建强面前,让他喝水。

刘立杆也在沙发上坐下,建强看着他说:“杆子哥,我今天来,是想……想,我在报纸上看到你们的广告了。”

刘立杆明白了,问:“你现在也在炒楼花?”

“对,白天的时候没事,我就炒炒玩玩。”

“怎么样,赚到钱了吗?”

“赚到一点,现在佳佳也不上班了,我们一起在炒。”

刘立杆点点头:“那挺好的。对了,你是不是想买我们的楼花?”

“对对,你们的楼,现在名气很大,这么大的广告,那幢楼大家都知道,就快造好了,我们在其他地方,炒楼的人这两天都在说你们这楼。”

“真的吗?这我倒不知道。”

“真的,明天肯定会有很多人来抢,我一看,是杆子哥的公司,就想……”

“我明白了,你想开后门,先买对不对?”

建强点了点头。

“你想买多少?”

“我们也没有太多钱,听说你们是四万八一个,我们想买三个。”

“好,你等等。”

刘立杆走过去,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按了几个号码,说:“魏文芳,你过来一下。”

过了一会,魏文芳走了进来,她看了看建强,问:“刘总你找我?”

“对,这我朋友,你带他去,卖三个楼花给他。”

“好,单价多少?”

“两千二的。”

魏文芳犹豫了,她说:“刘总,不是说两千二的不能卖了吗?郑总已经交待了。”

“不一样,这是我兄弟,你就按这个价给他。”

“好吧,刘总,郑总那里……”

“我和她说。”刘立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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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8 被人哄抢的楼花

第二天他们九点开盘,刘立杆起了个早,让吴朝晖八点就来接他,到了龙珠大厦,刘立杆和吴朝晖吃了一惊,电梯口有四五个人在等电梯。

今天是星期天,龙珠大厦应该没人上班才对,就是上班,也没这么早来的人,海城的公司,都是九点才上班。

他们进了电梯,吴朝晖按了他们那个楼层,有人伸手,见吴朝晖按了就没有按,刘立杆这才意识到,他们都是去自己那层,再看看他们手里,有两个还拿着《海城晚报》,上面有自己公司的广告。

刘立杆心里乐了,原来,这些人都是来买房的,这他妈的也太早了吧,现在才几点?

虽然昨天建强和自己说过,炒房的人都在议论自己的房子,今天会有很多人来,刘立杆还以为建强说的是客气话,没想到是真的,这他妈的也太好了。

“你们都是来买房的?”吴朝晖问那些人。

“对啊,你们是这公司的人?”有人问到。

刘立杆悄悄地踢了吴朝晖一下,吴朝晖赶紧说:“我们也是,我们也来看看。”

“看样子今天的人,还真不少,又要抢了。”有人叹了口气。

电梯门打开,刘立杆和吴朝晖更吃了一惊,小小的电梯口,已经有二三十个人挤在这里。

公司的灯亮着,门关着,刘立杆和吴朝晖走过去,前台的两位小姐看到他们,赶紧把门打开,他们走了进去,后面有人想跟进去,前台小姐赶紧把他拦住,和他说:

“对不起对不起,九点才开始。”

刘立杆转头和吴朝晖说:“你马上扣曹国庆,让他带十几个人,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刘立杆意识到再过四十几分钟,到了九点,这里有可能会很乱,没有人维持秩序,肯定是不行的。

郑炜和魏文芳、陈洁他们都已经到了,孟平带着钱芳和徐佳青、叶宜兰也已经到了,孟平看到刘立杆,就兴奋地说:“好兆头啊,杆子!”

他们马上去了会议室。

整幢大楼,一共三百六十二套房子,按照他们分批出售的方案,分成了三批,每批各三分之一,按照今天的情况,从价格到套数,都需要马上做一个调整。

孟平建议,今天第一期,可以多卖一些,这样可以给人造成房子已经卖得差不多,很紧张的感觉,人气可以一下子聚集起来。

后面两期,因为价格肯定会比今天高,买的人相对也会少,可以逐步递减,到第三期,即使因为价格高,买的人不多,也没有什么压力,最关键的还是今天。

大家都觉得孟平的这个主意很好,最后确定,第三期六十二套,第二期九十套,今天卖两百一十套,昨天已经卖了八套,今天实际还有两百零二套。

魏文芳有些担心,她说,这么多,今天能不能买掉?

“我看没有问题。”孟平说。

“我觉得可以这样。”钱芳说,“我们今天也分两批,先卖一百五十套,如果销售情况好,后面就和他们说,经过紧急研究,决定加卖五十二套,这五十二套,单价还可以比前面高一些。”

“好啊,这个主意好,钱芳,你简直是个营销天才!”

刘立杆叫道,大家也觉得钱芳的这个主意太好了,真是可守可攻,决定权完全在自己手里。

接下来确定价格,二千二的单价,昨天已经卖完了,今天的价格,孟平说,直接到两千四,郑炜和魏文芳都犹豫,两千四会不会太高了?

刘立杆说:“两千三百八,感觉是两千三百多,比两千二涨了没多少,但实际接近了两千四。”

大家都说好,那就定了,两千三百八。

钱芳和魏文芳她们马上走了,去重新划分今天要卖的是哪些楼层的哪些房子,重新制作等会要贴出去的展示图纸,叶宜兰和陈洁她们,去把一本本收据先开好,反正是一个楼花一张收据,现在先把其他的内容和金额填好,等会只要填上名字和房号就可以了。

曹国庆带着人到了,刘立杆和他说,等会你们在我们自己的前厅到办公区之间守着,一次最多放三个人进来办手续,还有人在外面维持秩序,人多的话,一直往走廊那边排,反正今天那些公司都不开门,让他们都排好队。

曹国庆说好。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说,还有,在开门之前,我们里面的人也派几个出去,你们在外面也配合,先把门口的秩序搞乱,记住,一定要搞乱,但要掌握分寸,不要乱到你们都控制不住。

曹国庆疑惑地看着他,孟平和郑炜也不解了,不知道刘立杆是不是神经错乱了,孟平问:“你要干嘛?”

刘立杆说:“我们报纸上写两千二起,但两千二的今天一个都没有了,不乱,那排在第一个的人进来,万一他问,你怎么和他说,说人家已经抢光了?”

孟平和郑炜明白了,这确实是个事。

刘立杆和曹国庆说:“你们控制住,第一批放进来的三四个人,一定要是我们自己的人。”

曹国庆说好。

等到了九点,外面已经来了一百多人,还有人不断地来,队伍长得走廊里排不下,曹国庆干脆把消防通道的门打开,让队伍顺着楼梯排下去。

一切都按照他们计划的进行,前面的队伍乱了一下后,马上被曹国庆他们控制住了,这十几个拳师站在那里,有插队捣乱的,就被他们拎了出去,虽然最早进去的几个,好像也是插队的,但谁也分不清了。

大家都给他们鼓掌,觉得这家公司和其他不一样,很有秩序,一切都井井有条的,到底是大公司,海城的第一高楼,也是这家公司的,买到这家公司的楼花,那增值潜力肯定是大大的,单价虽然调到了两千三百八,那也不贵啊。

只不过卖到第四十几个人,一百五十套房子就卖完了,因为这前面的人,几乎就没有一个人是买一套的。

后面还有一百多个人没有买到,他们不干了,围在电梯口和他们公司门厅吵闹说,让你们老板出来,怎么这么快就卖完了,我们还有这么多人怎么办?

刘立杆只好出去,刘立杆出去的第一件事,是和曹国庆说,你派人下去,帮助保安,在下面大门口卡住,不要再放一个人进来了。

刘立杆然后和吵吵嚷嚷的人群说,大家稍安勿躁,这房子又不是其他东西,挤挤就出来的,你们等等,给我们一点时间好不好,让我们先商量一下,马上会告诉大家一个解决的办法。

刘立杆回到了会议室,钱芳说可以了,那五十二套,可以放了。

徐佳青建议价格直接到二千五,刘立杆问魏文芳,可以吗?

魏文芳看到这个气势,早就有了信心,两千五,不过是涨了一百多罢了,她说可以,就两千五。

“可外面还有一百多人,只有五十二套房子,怎么办?”郑炜问。

“好办,限购。”孟平说,“一人只能买一套。”

“那也不够啊。”郑炜说。

“抓阄,让他们抓阄,抓不到的,只能怪自己手气不好,怨不得别人。”刘立杆说。

“好,这个办法好,这种噱头越搞,人家就越想买了。”孟平笑道,“搞得我都想到外面排队了。”

“好,你去排,老孟排到,魏文芳你按两万五一平卖给他。”刘立杆骂道,众人哈哈大笑。

刘立杆走了出去,他和焦急地等在那里的人说:

“大家辛苦了,我们刚刚紧急商量了一下,决定把第二期的房子,拿五十二套提前出来卖,不过第二期的房子,楼层和房型都要比第一期好,所以价格要稍稍高一些,是两千五一个平方,要是有嫌贵的,那对不起,辛苦你今天白跑一趟,你可以离开了。”

那么多人,一个离开的也没有,有人叫道:“只有五十二套,那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办?”

“对对,这也是我们在里面商量的时候最头痛的,我们也想拿更多的房子出来,但实在是拿不出来了,这样,为了公平起见,我们想到了两个办法,一是一个人只能买一套,这样能买到的人就更多一点,好不好?”

众人都说好,有人叫道:“前面就应该这样了。”

“是是,前面是我们考虑不周,不过,这不是我们也没遇到过吗,海城的房子,有谁是限购的,对不对,我先和大家说声抱歉。”刘立杆合掌朝大家拜拜,他接着说:

“下面已经不放人进来了,还是为了公平起见,我们的工作人员,马上会把现场的人数统计一下,这样,接下来我们会抓阄,把五十二套房子都放到里面,谁抓到就是谁的运气好,还是为了公平起见,你们要不要选三个人,监督我们做阄?”

“不用了,我们相信你们公司。”有人叫道。

“对,选三个人,这三个人进去做手脚怎么办,还不如你们公司做。”有人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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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9 我还是有点悲伤

只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二百零二个楼花就销售一空,外面的人都走散了,公司里面,是一派的喜气洋洋,忙了一个上午,打仗一般,大家都有一种虚脱的感觉,但心里是高兴的,脸上洋溢的都是灿烂的笑容。

刘立杆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中午,魏文芳在南庄定了四个包厢,其他的人都先过去了,郑炜走过来问刘立杆,走吗?

刘立杆说:“我还想再坐一会。”

郑炜看到,刘立杆的脸上,并没有其他人脸上那么欢快,郑炜明白了,她点点头,和刘立杆说:“那我在办公室,你走叫我。”

刘立杆说好。

郑炜回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她知道刘立杆这会是想一个人坐一会。

这个男人,在很多地方,真的和她爷爷太像了。

郑炜的爷爷告诉过她,他说,他每一次打完胜仗后,别人在欢呼庆祝,只有他,会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地哭一场。

为什么,打胜仗了,不是该高兴吗?郑炜问她爷爷。

爷爷和她说,高兴当然是高兴,但你不知道,整个战斗的过程,太折磨人,太煎熬了,虽然别人看我好像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但其实,我心里比他们谁都紧张。

因为我比他们谁都清楚,每一次战斗胜负的重要性,甚至对整个战局的影响。

我的脑子在高速地转动,盘算着战场上会出现的每一种可能,要想到最好的,也要想到最坏的结果,想到最坏的结果,还要想怎么从这个最坏的结果中脱困,稍一马虎,就可能全军覆没,那个责任和压力,是你想象不到的。

仗打赢了,我当然高兴,但在高兴的同时,我也很难过,难过什么?

每一场战斗,最后的结果都是付出人命的代价,战场上那么多的尸体,我为我自己的战友难过,也为对方死去的那些人感到难过,在战场上,他们都是战士,但每一个人,也是别人的儿女,或者父母和兄弟姐妹,战争真的没有赢家的,有的只是付出代价的大小。

所以,像我们这种带兵打仗的人,才是最怕战争的,那些在后方耍嘴皮子的他们不怕,他们连战场都看不到,怕什么,我们是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的,那真是生死之地,存亡之道,我不好好地哭一场,我觉得我过不了这关。

郑炜觉得,刘立杆现在,似乎也处于这样的状况,他也需要一个人好好地哭一场,所以她走开了。

刘立杆坐在那里,他觉得自己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兴奋,但他却笑不出来。

自从他们三个,拿着伪造的边防证上岛以来,虽然吃过很多的苦,也有过成功,所谓的成功,说白了不还是升官发财,升官他们不是那块料,也不可能,发财呢,大大小小,也算是赚到了一点钱,但刘立杆觉得,哪一次也没有这一次这么直接,这么生猛。

早上他看着那张展示出来的楼层房间图上,一个个房间被打叉,最后全部叉满时,他感觉到了那种气势汹汹,感到差一点就要窒息,这种刺激和兴奋,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以前,比如谈成一笔大的广告业务,和孙猴他们要合作公司,要造海城第一高楼,那些都算是成功,但不像现在这样,会给自己发财的感觉,这次是实实在在,感觉自己就是在发财,在赚大钱,钱噼里啪啦砸在脸上的感觉真好。

以前那么扭扭捏捏,避开不敢大声地说发财这个词,觉得这两个字眼太俗,自己毕竟是读过几本书的文化人,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喜欢发财,他从永城到海城,就是想发财,他的所有野心和梦想,说穿了,就是要发大财。

我刘立杆要发大财,成为一个大富翁,怎样,你们谁不服气,不服气的出来讲啊!单挑啊!

刘立杆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办公室,不禁哑然失笑,你他妈的,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你要和谁单挑啊?要谁出来和你讲啊?

刘立杆突然就有些黯然,还是有人的,他很希望张晨出来和他讲,哪怕他骂他,刘立杆觉得,有张晨在这里的时候,自己不管是干什么,好像心里都是有底的,自己要是豁边,这个家伙,会出来狠狠地骂自己,自己要是成功了,他会高兴。

他那种高兴是单纯的,就是希望你好,盼着你好的那种高兴,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哪怕他自己很不好,也正是这种单纯,会让你很愿意去和他分享你的一切。

什么叫锦衣夜行,刘立杆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才他妈的叫锦衣夜行,就是你成功的时候,没有人和你分享,而不是像那个楚霸王那样,得意的时候需要显摆,没地方显摆算屁的锦衣夜行,你那时是不是没有镜子?

给你一面镜子,你也一样可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显摆。

没有人分享才是真正的内心失落,你懂个屁啊,怪不得你会被刘邦那种草包打得满地找牙。

刘立杆从抽屉里拿出纸笔,他觉得不行,他一定要给张晨写封信,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他。

……

张晨找到了一块九厘板,小琴带着他去机修车间,做了一个倒L型的铁架,把铁架竖着的一头固定在九厘板上,另外一头,钻了洞,把电阻丝的一头穿过洞,固定好,另外一头,固定在一个穿过九厘板的铁钩和垫块上,绷紧,看上去就像一架竖琴。

张晨把电阻丝的两端通过连接线,连接到变压器次级的两个轴头上,变压器初级通过一个调温开关,连接到电源,打开开关,电阻丝就会变红变热,这样就可以切割泡沫塑料了。

泡沫切割机就算大功告成。

这是他的最主要的工具,张晨不知道做过多少个了,剧团被放养后,团里的剧务和木工,到处在承接做泡沫字和有机玻璃灯箱的业务,他们的工具,就是张晨帮他们做的,所以现在张晨做起来得心应手。

小琴的全名叫陈雅琴,人长得很漂亮,是工厂的厂花,她带着张晨去哪里,要做什么,下面的人都很积极,看到他们,很多人打趣道,陈雅琴,怎么,换了一个?

陈雅琴说,对啊,这个怎么样?

对方就笑,比那个烂污怂要好一点,你总算弃暗投明,没插到牛粪上。

张晨知道烂污怂是骂人的话,相当于这家伙是扶不起的,也知道他们在开的玩笑和自己有关,自己就是那个换了的一个,但他只能装作没听到或听不懂。

这些都是很平常的玩笑,你当不得真,你要当真,就不好玩了,他们在剧团的时候,男女之间,什么玩笑不开啊。

工具都准备好了,张晨接下去整天就呆在自己的工作室里,根据事先画好的图纸和尺寸,他用泡沫切割机先切割出一幢幢建筑物的形状,需要镂空的地方就用电烙铁,这个要很小心,一不小心就会把泡沫烫穿了。

陈雅琴经常会来他这里,问他需要什么,张晨说谢谢,都不需要了,陈雅琴就会坐在一边,看他干活,泡沫用电阻丝切割的时候很臭,张晨笑道,这么难闻,你还不躲开点。

陈雅琴也笑,她说,那也比在上面呆着强。

张晨没问为什么比上面呆着强,这是人家自己的事情,这么臭,人家就是喜欢坐在这里,他也没有办法赶人家,说起来这里是人家的工厂,你才是个临时的,你有什么权利,决定人家的去和留。

再说,张晨刚来的时候,李主任就已经交待过了,让自己有什么事情就找陈雅琴。

配合自己,也是陈雅琴的工作,她在这里,待多久都是正当的。

两个人坐着,自然要说话,这话,肯定是越说越多,两个年轻人,话一多,就觉得熟悉起来了,整个人的状态也放松了,没有刚开始的拘谨。

陈雅琴在这里坐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要到桌上的电话响,电话里的人在找她,她才起身上楼。

很快,公司里的人都知道,陈雅琴只要不在自己的办公室,就肯定是在那个卷毛那里。

一找肯定是一个准。

张晨的头发,有一点点的自然卷。

公司里的人还知道,这个卷毛是搞艺术的,在工人朋友们看来,只要你能拿画笔,或会拉个小提琴,那就都是搞艺术的。

搞艺术的卷毛,人还长得有点像香港的明星吴镇宇,张晨很快就在厂里出了名,特别是在青年男女工之间。

女工是会脸红着多看几眼,男工是眼红有这么多的女工会多看这个卷毛一眼,特别是那个陈雅琴,还经常往他那里跑。

要知道陈雅琴可是多少青年男工,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被窝里活动自己左右手时想象中的对象。

0490 陈雅琴

没过几天,张晨就知道他们说的那个烂污怂是谁了。

他叫阿文,是工厂的电工,平时穿着蓝灰色的夹克式工作服,腰里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根宽大的电工皮带,右屁股侧,有一个装了老虎钳、尖嘴钳、电工刀和螺丝批的电工包,看上去很沉,似乎让他整个的人都往下坠。

造成他无论站在哪里,都东倒西歪的,不是要靠着墙,就需要靠着树和电杆,一双眼睛很小,是俗称的“天不亮”,整天眯着,看上去一副老睡不醒的样子。

他走路的时候很奇特,不是一步一步走,而是脚后跟着地,一步一步往前拖,所以他过来的时候,你听到的不是脚步声,而是踢突踢突的声音。

张晨心里暗暗奇怪,这家伙和陈雅琴,看上去怎么也不配,但他们怎么就会在一起了?

全厂的人都认为阿文和陈雅琴在谈恋爱,阿文在陈雅琴自己身边出现时,也很自然地,就表露出一副自己是陈雅琴男朋友的姿态,虽然陈雅琴不承认,但陈雅琴不承认有什么关系,人和人,特别是男人和女人的关系,不都是大家说你是你就是了?

重口可以烁金,也照样可以把两个不相干的人,说到一张床上去,津津乐道,你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何况他们两个,还真的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每天下班,阿文就好像变了一个人,精神抖擞的,连眼睛都似乎睁大了一些,他换了一身的西装和皮鞋,那西装看上去还不便宜,骑着一辆红色的铃木摩托,这在当时可是一件稀罕物,不是谁想拥有就有能力拥有的,就和今天开一辆奔驰差不多。

凭阿文在工厂的工资,他是不可能买得起这车的,可见人家家里,还是有钱。

阿文骑着摩托,陈雅琴会坐在后座,两个人在下班的人流里,突突突突就不见了,每天上班,也是阿文带着陈雅琴,突突突突地过来,别人一路大声开着他们玩笑,这个时候,陈雅琴好像也不介意,你们说你们的,她还是坐她的。

阿文到了人多的地方,会故意把摩托车颠一颠或着扭一扭,陈雅琴惊呼一声,赶紧搂住了他的腰,阿文哈哈大笑。

陈雅琴趴在台子边上,看着张晨干活,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阿文。

陈雅琴哼了一声,她说她从来也没有正眼瞧过这个家伙,是他自作多情,张设计师,你不要误会,我每天坐他的摩托上下班,是因为我们是一个村的,离这里远,我要是自己骑车,四十分钟都骑不到,路还难走。

陈雅琴和张晨说这些的时候,话有点急,让张晨觉得,她有急于向自己表白,撇清她和阿文关系的嫌疑。

张晨听着暗暗好笑,他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我只是到这里来的临时工,干完这活我就回杭城了,你们谁和谁怎么样,我有必要知道吗?

但陈雅琴似乎觉得这个很要紧,必须和张晨说清楚,这让张晨警觉起来,他觉得陈雅琴有些喜欢自己,他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让她觉得,自己也有一丁点这样的意思。

起初的时候,到了中午,陈雅琴会下来叫张晨一起去食堂吃饭,张晨想也没想,就一起去了,两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到了食堂,一个人去排队买饭,一个人去排队买菜,买完了凑到一起,面对面坐着吃,还是有说有笑的。

后来,张晨渐渐地发觉不对劲了,他感觉他这样和陈雅琴一起来回,一起坐着吃饭时,周围都是异样的目光。

有一次张晨偶然看到了阿文,心里一惊,他看到阿文坐在那里,手里拿着勺子,不停地插着面前的饭,他眼睛看着这边,那两条缝里,似乎在喷火,周围的人,看着阿文嘻嘻地笑。

张晨马上明白,必须打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陈雅琴再来叫张晨吃饭,张晨就推说自己还不饿,你去吧,我想再忙一会,把这个搞好。

张晨指了指自己正用手工钢丝锯在锯的一块有机玻璃,和陈雅琴说。

陈雅琴说好,那你忙吧,我先去了。

看着陈雅琴走出去的背影,张晨不禁松了口气。

张晨在沙发上坐下,喝着水,他想起了小昭,不知道小昭现在在干什么,他已经又有一个多星期没回杭城,不是他不想回去,而是回去了,实在不方便。

小昭现在住在瞿天琳那里,两个房间,两张大床,瞿天琳睡一张,小昭和小安睡一张,那天张晨回去,他们四个人一起吃晚饭,到了睡觉的时候,张晨说是要睡客厅,但瞿天琳一定要让他和小昭睡小安的房间,让小安和自己睡。

“这久别,哦,不算久别,没我和我先生久,这小别重逢,怎么还能够分居。”

瞿天琳笑着说,小安在边上,脸红了,也跟着笑。

张晨和小昭当然知道瞿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两个人的脸绯红,晚上相拥在一起,一点声音也不敢弄出来,总感觉隔壁瞿姐姐和小安,正笑眯眯地听着,虽然知道,她们即使听,也是觉得好玩。

小昭帮张晨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贼,轻手轻脚,累死了,连用完的纸都不好意思拿去卫生间,扔马桶里怕把马桶堵了,更糗,扔废纸篓里,又怕被她们看到。

最后没办法,张晨还是把它们放进了自己的包里,带到外面,看看前后没人注意,才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里。

第二天早上,小安看着小昭嘻嘻地笑,瞿天琳和张晨说,柯桥回杭城这么方便,你应该多回来才对。

但瞿天琳越是这样,张晨就越不好意思,小昭也感觉有些尴尬,特别是她和张晨睡过,做了那么多事的床上,第二天换了小安,小昭想想都脸红,她用手摸着张晨的胸脯,和他说:

“你就在心里想着小昭好了,不用回来,抓紧时间把那里的活做完,再争取早点回来,瞿姐姐和小安对我很好,你放心吧。”

说完,小昭叹了口气,她说:“我还是想回我们自己家去。”

张晨知道小昭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也有这个感觉,张晨是个很自觉的人,他也觉得,自己就这样闯进人家家里不好,哪怕这是天琳姐的家,但这,毕竟是小安的床。

张晨说好,我每天加班,把那个沙盘早点做完。

“亲爱的你看。”

小昭把自己的手伸给张晨看,张晨看到,已经好几天过去了,小昭手腕上的张晨牌手表依稀还在,只是有一些模糊了,小昭和张晨说,我洗手和洗澡的时候,都会把它包起来,可它,还是花了。

张晨亲了亲小昭,和她说,没有关系,明天我好好画。

第二天,张晨真的用了平时一倍的时间,很用心地给小昭画了手表,小昭看着手表,赞叹道:“真漂亮,我要好好保管,保管到你回来。”

张晨坐在那里,叹了口气,他算了算,小昭今天应该是上早班,这个时候,她一定已经从锅炉房里热了饭菜,坐在值班室里吃。

小昭和张晨说,瞿姐姐每天都会给她做有营养的饭菜,她说她是过来人,知道吃什么对孕妇和肚子里的小宝宝好。

张晨心里,对瞿天琳万分的感激,他觉得自己和小昭在一起后,怎么碰到了这么多的好人。

张晨又喝了口水,站起来准备去食堂吃饭,门却打开了,陈雅琴端着两个大搪瓷碗进来,走过来放下,张晨看到,碗里下面是饭,上面是菜,陈雅琴把一只碗推到张晨面前,和他说,这是你的。

她在台子前坐下,拿过了另外一只碗,看了看张晨,笑道,还是在这里吃饭清净。

张晨赶紧说,我自己去打就可以了,怎么还用你送。

陈雅琴一只手拿着饭勺,不停地摇着,她说,客气什么,我不是自己也要吃吗,带点饭菜,又不累的,以后都我去就可以,你就在这里忙你的,这不也是为了工作嘛。

“不行不行,我自己去。”张晨赶紧说。

“为什么不行?”陈雅琴盯着张晨,眼睛火辣辣的,她说:“我又不傻,我知道你怕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知道你怕和我一起去食堂,这样,不就没人看到了?”

张晨一时语塞,他觉得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尴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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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1 你帮我写几个字

张晨和陈雅琴坐着吃饭,门“砰”地被推开了,阿文从门外进来,陈雅琴看到就腾地站了起来,骂道:

“你进来干嘛,没看到门上贴着的字,闲人免入,你不识字?”

阿文本来预想,自己看到的会是不一样的场景,没想到他们只是坐着吃饭,还一个坐在桌前,一个坐在沙发上,比他们在职工食堂面对面坐着吃饭时,距离还远,阿文一时之间,有些窘迫,再加上他平时在陈雅琴面前,就是个唯唯诺诺的人,这一下就慌了。

“你说,你进来干嘛?!”陈雅琴大叫。

阿文脸色苍白,他胡乱指了指头顶的灯,结结巴巴地说:“我来……我来,对,我来看看这里的灯有没有坏。”

“看到了吧?是不是没坏?出去出去!”陈雅琴骂道。

阿文嘀哩咕噜了一句什么,走出门去。

“把门关上,猪!”陈雅琴吼着,阿文只能乖乖地把门给关上。

阿文出去了,陈雅琴还气咻咻的,张晨和陈雅琴说,我觉得你对阿文这样的态度不好。

“我用得着给他好脸色吗?他是我什么人?”陈雅琴愤愤地骂着,“一张臭嘴,一天到晚到处和人说我在和他搞对象,哼,我陈雅琴能看上他?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不是说我自己的天鹅啊,张设计师,可这个人,就是个烂人,从小就这样。”

“你从小就认识阿文?”

“那当然了,不是和你说了,我们一个村的,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同班同学。”

张晨笑道:“哎呦,那可算得上青梅竹马了。”

“屁!”陈雅琴白了张晨一眼,“什么青梅竹马,他小时候就是一个鼻涕鬼,天天跟着我,天天被我打,长大了,你看到没有,还是这么一副德行,厂里人说他说的没错,就是泡烂污怂。”

“不过,我看他下班穿西装的时候,还是挺帅的。”张晨说。

“哼,人模狗样,不就是家里有几个钱嘛。”陈雅琴不屑地骂道,“穿得再好,也是一肚子烂稻草,好了好了,不说他了,再说,连饭都吃不下去。”

接下去两个人默默地吃饭,吃完,陈雅琴拿起碗,出去洗了,张晨也不和她客气,他觉得就刚刚阿文进来的那一下,有捉奸的味道,陈雅琴也一定感觉到了,她因此到现在,气还没消。

陈雅琴出去,张晨坐在那里,觉得有些烦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安,陈雅琴不让人讨厌,她很漂亮,还是那种清纯型的美,如果说一个男人,不喜欢边上有个漂亮的女人,还很体贴,还照顾着自己,那肯定是虚伪的。

不是说你想和她有什么更近一步的关系,而是,至少你的虚荣心可以得到满足,哪一个男人,会没有这种虚荣心?

而且,张晨觉得自己心里有把握,只要他想和陈雅琴有进一步的关系,他们肯定就会有进一步的关系。

这可能是让张晨感到烦躁的原因,有一点张晨是很清楚的,哪怕陈雅琴再漂亮,他还是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小昭更美更好的女人。

和小昭在一起,哪怕坐着什么也不干,张晨的心里也是充盈的,甚至自己在做事的时候,只有听到小昭在边上的声音,心里就有一种满足感。

确实,自从有了小昭,他似乎对其他的女人都没有什么感觉,包括对陈雅琴,他觉得自己和小昭,真的是那种骨肉相连,已经融为了一体,这,可不仅仅是爱。

张晨觉得烦躁,不是自己心旌飘摇,而是因为他感觉到,这陈雅琴现在在自己边上,不仅对自己尽快完成这个任务没有帮助,反而可能会有影响,有什么影响,他不知道,但他这话,也没有办法对陈雅琴说啊。

张晨本质上,还是个有些害羞和内敛的,甚至有些懦弱的人,别说让他去伤一个对自己抱持善意,甚至有些爱意的女人,就是让他去拂别人的好意,他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就像瞿天琳越是邀请他多去自己家住,张晨就越不好意思去住一样,但又不会开口明说。

门推开了,李主任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叠纸,张晨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叫道:“李主任。”

李主任看看沙盘上面,厂区的地面已经做好了,还有一些厂房已经粘上去,李主任说:“不错小张,动作蛮快。”

他走过来,和张晨说:“小张,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张晨赶紧说,要我做什么,李主任你吩咐就是。

“哪里哪里,小张你客气了。”李主任笑道,“这样,你字写得好,能不能帮我写几幅标语。”

“可以啊,没问题,这点小事,李主任还客气什么。”

“哎呀,我们这工厂里的人,你也知道,原来都是种田的,没什么文化,一要写这种标语什么的,都要我跑出去找人写,正好你在,我就省得跑了。”

张晨笑笑,他知道李主任和其他的很多人一样,都误以为这有文化就字写得好,其实,这中间没有多少直接联系,有很多学历很高的,字照样很丑,像刘立杆,写过不知道比自己多几倍的字,但他那字,还是天晓得,就像一个个风干的鸡爪立在那里。

而有一些没认识多少字的人,字写起来却很棒,这写字,还是要有些天份的。

不过,像他们这样画画的,字写得难看的,还真是少见,中文字,毕竟是象形文字,一个画画的,你要是连依样画葫芦的本领也没有,那你那画,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张晨把台子上的东西都收掉,李主任把手里的那叠纸放下,张晨明白,这是要取纸的菱形,一张纸写一个字,他们再用大头针,把这一张张的纸,别到大红的横幅上。

张晨把墨汁倒在了一只茶缸里,润了润笔,问李主任,写什么字?

李主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打开,放在张晨面前的台子上,和他说:“就写这三幅。”

张晨看到,那纸上有三条标语,分别是:

1、认真贯彻执行“南巡讲话”精神,鼓足干劲,大干快上!

2、学习“南巡讲话”精神,坚持改革开放道路!

3、“改革开放思想再解放一点、胆子再大一点、步伐再快一点。”

张晨好奇地问:“李主任,什么是南巡讲话?”

“你连南巡讲话都不知道?”李主任比张晨更好奇。

张晨笑道:“我每天就在这工作室里,就和这些泡沫塑料和有机玻璃打交道,外面的事情,怎么会知道。”

“这倒也是,这倒也是。”李主任点头说,“这南巡讲话,就是小平南巡,讲了很多很重要的话,现在是全国的头等大事,这样,等会我让小琴,给你送一张报纸下来,所有的报纸都登这个文章,讲得太好了,特别是像我们这种私营企业,那真是吃了定心丸。”

“这个,也是小平同志讲的?”张晨指着第三条标语问。

李主任点点头,张晨说:“确实是说得太好了。”

张晨这样说着的时候,猛然就想到了刘立杆和孟平,他感觉这两个家伙看到这样的话,一定会很高兴。

“对对,讲得好的话还多嘞,等下你看了就知道了。”李主任说。

张晨写一个字,李主任就拿走一个字,先是摊在地上,等墨汁晾干,字太多,地上摊不下,接着就往沙盘上摊,很快把沙盘上也摊满了。

所有的字都写完,张晨也没地方干活了,他请李主任在沙发上坐,自己在转椅上坐了下来,李主任是摄影爱好者,照片拍得不错,两个人还是有些共同话题,很自然地就聊到了取景啦构图啦色调色温什么的。

聊到那些字的墨汁干了,李主任也要收起它们走了,他似乎还有话想说,欲言又止的,张晨又不好多问,他只能帮李主任把一张张方块纸收起来,重新按标语字的顺序叠好,这样李主任拿上去,只要从上往下,再一张张铺开就可以。

李主任把字拿在手里,终于鼓足了勇气,他说:“小张,我怎么听人说,你和小琴在谈男女朋友,是不是这样?”

张晨一听就笑了起来,他不假思索地说:“怎么可能,我都已经结婚了,我妻子都快要生小宝宝了。”

李主任好像松了一口气,笑道:“哈哈,原来是这样,我就说那些人乱讲乱讲,在讲造话。”

他挥了挥手里的字,和张晨说:“走了,走了,谢谢你啊,小张!”

张晨赶紧说:“李主任你千万别客气,下次有需要我的,你打个电话下来吩咐就是。”

“好好,谢谢,谢谢!”李主任笑眯眯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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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2 她下午没来

一整个下午,陈雅琴都没有来,张晨松了口气,他今天开始,准备加班加点把那幢有机玻璃的办公大楼先做出来,这是整个沙盘的点睛之作,也是重心之重心,这一幢办公楼做好了,整个的沙盘就亮起来了。

办公楼是用有机玻璃做的,这个最费工夫,必须要制作得很用心,如果做工不够精细,那就不是亮点,而是糟点,会把整个沙盘都毁了,张晨估计,这幢办公楼,起码要花四个白天和夜晚的时间制作。

张晨先在有机玻璃板上,把一个个需要的裁片画出来,然后用美工刀和尺,把一整张的有机玻璃,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再用手工的钢丝锯,把裁片锯下来,锯下来后,再用锉刀和水砂纸,细细地打磨,打磨完工后,再用棉签沾着氯仿,把一块块有机玻璃粘起来。

有机玻璃很脆,无论是在锯,在锉,在打磨时都要很小心,一不小心就会裂了,一整块裁片就报废,前功尽弃,必须重新再来。

用氯仿把一块块有机玻璃粘起来的时候也要很小心,氯仿对有机玻璃的腐蚀性很强,只要有一滴滴在有机玻璃上,就会起泡或者凹下去,那块地方就像粘了鼻涕,变成了磨砂不透明的,没有什么可以挽救的措施。

特别是在粘后面的有机玻璃时,如果氯仿不小心滴在前面已经制作好的部分上,那造成的损失是灾难性的,你连前面已经做好的部分都必须重来。

在两片有机玻璃的粘合处,氯仿涂得太少,粘合度不够,涂得太多,不仅切口会变形,粘合在一起的时候,会露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缝,而且,粘合处就会像一道庸医制造的疤痕,留下很粗的粘合线,整个制作,像那些洗手间里胡乱贴的瓷砖,一眼看上去就很粗糙。

张晨是个完美主义者,所以他不允许自己有一点点的失误,必须全力以赴。

整个办公楼是用透明的有机玻璃做的,这就要求,连大楼里面都必须做得很精细,里面还要装上发光二极管,点亮的时候,一点点的瑕疵在灯光下面,都会暴露无遗。

张晨把整幢办公楼先在纸上,画出一个立体的图纸,然后根据图纸,和图纸上的尺寸、用材,从建筑的内部,一点点地往外面做,这样做最顺手,也最合理,里面的一切都搭建好后,再粘上外面的立面和屋顶,这幢办公楼才大功告成。

张晨很想知道“南巡讲话”是什么,他期望着陈雅琴来,又有些害怕她来,他也可以自己上楼去拿报纸,还是那个问题,他有点想看到陈雅琴,又有点害怕看到她。

想看到她,张晨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么多日子下来,他已经有些习惯陈雅琴在边上了,她不在,张晨心里好像有些空落,不想看到她,是他隐隐地觉得自己要是和陈雅琴走得太近,后面会有一堆的麻烦。

从前面李主任的问话就可以看出来了,自己和陈雅琴的关系,现在在厂里,一定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不然不会连李主任也知道,而从李主任的问话里,他可没有喜闻乐见张晨和小琴谈男女朋友,所以张晨告诉他不可能时,他似乎是松了口气。

张晨专心致至地忙了两个多小时,都是细活,眼睛和手脚腰背都有些酸了,他坐到边上的沙发上休息一会,拿过一件衣服盖在大腿上,闭上了眼睛。

一闭上眼睛,张晨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小昭,此刻小昭应该是在上班,她正用拖把,一间一间房间拖着,把拖把放进桶里,提着桶去水池那里洗拖把。

张晨仿佛看到了小昭,一边洗一边还很小心地,不让水溅到自己左手的手腕,她在那里绑了一块毛巾,但水要是溅上去太多,还是会把毛巾洇湿,把毛巾下面的张晨牌手表搞花了。

张晨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那些泡沫,他突然来了主意,赶紧起身,打开了泡沫切割机,他裁下一长条泡沫,然后把它切割成手臂的样子。

张晨决定,每天就在这泡沫的手臂上,画一只张晨牌手表,这样等回杭城的时候,就可以把它送给小昭。

钢笔的水沾到泡沫上就渗开了,张晨找了一堆的废泡沫,在上面试,试了好久,才总算是掌握了诀窍,这才开始在那条泡沫的手臂上画,他决定今天就画十二点,明天一点,这样一天一个小时地画着,应该画回到十二点的时候,他这里的活也差不多干完了。

他就可以带着这条泡沫手臂回家了。

张晨画好了今天的手表,把它放到了柜子里面,然后坐回到工作台前,继续干活。

不知不觉,就到了五点钟,陈雅琴还是没有出现,张晨心想,很可能是李主任上楼,已经和她说了什么,说不定已经告诉她,自己已经结婚了。

现在想来,张晨觉得他和陈雅琴,从来没有谈及过这方面的问题,如果谈到,他当时就会很坦然地告诉她,自己已经结婚了,现在由李主任来告诉她,这也很好,省去了很多麻烦。

人家没有提及,自己就和她说,我已经结婚了,是不是有点唐突甚至莫名其妙,你结不结婚,关陈雅琴什么事?人家不问,就说明和人家一点关系也没有,根本就没在意,或许你以为人家对你有意思,那也是你自己多想了。

张晨站起来,脱去身上的工作大褂,挂在那排钩子上,准备去食堂吃饭。

他还没走到门口,门推开了,陈雅琴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端着四只碗,两只叠在两只的上面,看到张晨就叫道:“快快快,拿不牢了。”

张晨赶紧把上面的两只碗拿了过来,里面是两碗菜。

张晨把菜放在台子上,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还在,你不是已经下班了吗?”

陈雅琴说:“你现在晚上不是都加班吗,从今天开始,我晚上也不回去了,在这里帮你的忙。”

张晨赶紧说,不需要的,真的,我这里真不需要。

陈雅琴看了他一眼说,当然需要,晚上一个人干活多无聊,我在这里,哪怕帮不上忙,陪你说说话也好啊。

“可是,你不是说你家住的离厂很远吗,这晚上要是太迟回去的话……”

陈雅琴把手一挥,打断了他,和他说:“我下午都安排好了,我在女工宿舍楼里,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床位,晚上不回去睡了。”

原来,她一个下午没来,是去给自己安排住的地方去了。

张晨觉得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人家只是说帮你干活,你鸡婆太多,反倒显得你自己想太多,太小心眼了,张晨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快过来吃饭,菜都要凉了,看看,我今天特意让食堂的师傅炒了两个小炒,庆祝一下。”陈雅琴说。

“庆祝什么?”

“庆祝……”陈雅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也没想出个理由,脸倒是先红了起来,嘟囔道:“不管了不管了,反正今天我很开心,就庆祝开心。”

张晨说:“好,庆祝开心,开饭。”

陈雅琴嘻嘻地笑着,拿起了碗筷。

两个人边吃边聊,气氛变得很融洽,张晨和陈雅琴说:“李主任下午来过了。”

“我知道呀,那些标语都是你写的,我们大家都说,比以前的都写的好。”陈雅琴说,“下午我安排好床位,就在楼上别标语了,要把那么多字别到横幅上,所以没时间下来。”

张晨恍然,他试探性地说:“下午在这里,李主任说起你了。”

“哼,他说起我,肯定没什么好话是不是?这个老色鬼,我懒得理他,哪天惹火我了,我给他一个巴掌。”陈雅琴说。

张晨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陈雅琴会是这个反应,他问:“李主任他,他怎么你了?”

“他呀,哼,看我老是色眯眯的,我和你说,他一直想让我干什么?他老和我说,要给我拍什么艺术照,肯定会把我拍得很漂亮,还老是说我很有气质、很清纯什么的,我清不清纯关他屁事,你说对不对?”

张晨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回答,陈雅琴继续说:“更过分的,他还拿一些画册给我看,上面都是外国人,妈呀,那些是什么,有这里露的,还有后背,整个屁股都露出来的。”

陈雅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前,指着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挺了挺,似乎在张晨面前,她说起这些,毫不介意,但李主任要和她说,她就介意了。

“你说,拍什么艺术照,这老色鬼,让我去拍这种东西,是不是就想耍流氓?”陈雅琴叫道。

0493 我们不要理睬他

吃完晚饭,陈雅琴收拾了餐具,出去洗了,张晨继续开始干活,他把锯好的有机玻璃,拿锉刀一点点小心地锉着,锉完再用水砂纸仔细地打磨。

陈雅琴走回来,站在边上看了一下,她说我来,这个活我能干。

说着,她想到了,和张晨说:“有一张报纸,那老色鬼让我带给你的,差点忘了。”

陈雅琴说着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张《钱江晚报》,递给张晨,张晨看到了上面转载的那篇《深圳特区报》的报道:“东方风来满眼春。”

张晨一下就被吸引了,坐在那里看起来,陈雅琴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说:“让开,你去沙发上看。”

张晨站了起来,走去了沙发上,陈雅琴问:“是不是就锉到你画起来的这些线这里?”

张晨说对,先锉到这里,锉平,再用砂纸打磨光了。

“好的,我知道了,你看报纸吧。”陈雅琴说着就干了起来。

报道很长,头版的半版,加上二版的一个整版,张晨看完一遍后又看了一遍。

放下报纸,心里感慨万千,他觉得自己下午的判断没错,刘立杆和孟平,看到这个报道,大概会疯掉的,整个海城,在这个报道出来以后,一定就热闹了。

张晨忍不住问:“哪里可以打长途电话?”

“你想打长途?”

“对。”

“后面宿舍区,那个活动室门口的走廊上有磁卡电话,可以打。”

陈雅琴说着,站起来,从自己的包里,找出一张磁卡,递给张晨,和他说,不知道上面还有多少钱,要么你去试试,不行我明天再拿一张。

张晨说谢谢,我有磁卡。

“你那个没用,拿去吧。”陈雅琴说。

张晨从陈雅琴手里,拿过了磁卡,走了出去。

宿舍区在工厂的后面,和工厂有一道小门相连,但这道小门,只有上下班的时候有人值守考勤,是开着的,现在已经关了,这时候要去宿舍区,必须走出工厂的大门,再沿着工厂围墙外的一条路,走到底,那里就是宿舍区的大门。

张晨走在路上的时候,总感觉后面好像有人在跟着自己,回头看看,又没有看到人。

张晨走到了宿舍区,在活动室门口的走廊上,找到了陈雅琴说的两部磁卡电话,每一部都有人在打,边上还有五六个人在等。

张晨等到了后面,活动室里,有人在打乒乓球,也有人在打台球,还有人在打牌,乱糟糟的,很吵,这里的每个人打电话,都用喊的,一只手拿着话筒,一只手还捂着自己的另外一只耳朵。

轮到张晨了,张晨先给小昭打了一个电话,在这样的环境,虎视眈眈之下,也实在没有什么贴己的话可说的。

张晨只和小昭说了自己在这里很好,工作很顺利,让小昭主意身体,然后就和小昭说,这里很吵,边上都是人。

小昭明白了,她在电话里亲了张晨一下,张晨众目睽睽之下,都不好意思亲回去,小昭知道,在电话里咯咯地笑着,又亲了他一下,然后把电话挂掉。

张晨接着再打刘立杆,电话没通,是忙音,刘立杆应该是在打电话。

张晨和后面等着的人说,对不起,那边在通话,我再拨一个。

他占着电话没有走开,过了一分钟,又拨了一个,还是忙音,张晨就不好意思再占着电话了,把位置让开,排到了最后面去。

等轮到他,拨通,还是忙音,张晨在心里骂道,这他妈的,肯定又是在泡哪个妞了!

张晨想了想,拨通了孟平的电话,电话响了以后接起来,是钱芳,钱芳叫道:“是张总吗,你好你好!你们现在好吗?”

张晨说我和小昭都很好,谢谢你。

张晨问了海城那边的情况,钱芳大概和他说了,张晨站在那里,也是用右耳听着,左手捂住了左耳,就是这样,也只能听清一半,另一半靠猜。

钱芳和张晨说:“老孟去楼下送客人了,你快把你那边号码告诉我,我让他回来打你电话。”

张晨心想,这里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我就是告诉你,你们打过来也打不通啊,他和钱芳说:

“不用了,也没有什么事,知道你们好就可以了,我过几天再打给老孟。”

“好好,张总再见,代我问小昭好,不,代我亲她一下。”钱芳在电话里叭的一下,然后把电话挂了。

张晨笑笑,他接着又拨刘立杆的电话,还是忙音,你妈逼哦!

张晨退了开去,在边上站了一会,想了想还是算了,回去吧,在这样的环境,电话就是通了,匆匆忙忙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张晨沿着原路返回。

海城那边,刘立杆正和张总通着电话,两个人边说边笑,兴奋地讨论后面房子销售的事情,这通电话,他们打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把刘立杆的大哥大电池打完了。

张晨走回去的路上,还是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自己,回头看看,什么也没看到,张晨自己也觉得好笑,他想自己今天,怎么这么的疑神疑鬼。

张晨回到了工作室,把磁卡还给陈雅琴,陈雅琴问,打过了?

张晨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台子上,自己留在台子上的所有有机玻璃裁片,陈雅琴都锉好磨好了,陈雅琴说,你检查一下,合不合格。

张晨看了一下,不得不佩服,陈雅琴的手很巧,每一片裁片都锉得很到位,就是他自己来干,大概也只能干成这样了。

张晨赞赏道,太好了,你的手好巧。

“谢谢!”陈雅琴甜甜地笑着。

接下来两个人分工,张晨负责锯,陈雅琴负责锉和磨,两个人就这样干着,效率很高,一个晚上,就完成了一堆的裁片。

张晨看看时间已经九点,就和陈雅琴说,下班吧,今天就到这里。

陈雅琴说好。

两个人锁好工作室的门,朝外面走去,张晨住在厂里的招待所里,所谓的招待所,也就是把厂宿舍区的一幢宿舍,拿出了一个单元,改建成的,这是给那些到这里送货拉货的货车司机,还有来往公司的客户准备的。

最顶层的五楼,是两个装修过的套房,是给那些比较重要的客户住的,张晨现在就住了其中的一套。

陈雅琴住在边上的一幢女工宿舍里,两个人一起出了工厂的大门,往宿舍区去。

走在路上,张晨还是感觉到后面有人在跟着他们,他禁不住回头看看,还是没看到人。

“你看什么?”陈雅琴问。

张晨赶紧说没看什么。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了段路,陈雅琴说:“不要理他。”

张晨心里咯噔一下,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不要理他,那个烂污怂在后面,他在盯我们的稍。”

张晨禁不住和陈雅琴分开了一点距离,陈雅琴感觉到了,她又靠过来,拉近了距离。

张晨又往后看看,陈雅琴说:“你看不到他的。”

“那你怎么知道他跟在我们后面。”张晨问。

“我前面打饭菜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你看到了?”

“不用看!”陈雅琴哼了一声,骂道:“这个家伙从小就这样,就是这个德性,小时候我打了他,把他赶跑,他就这样跟在我后面,从学校到我家五六里路,他就一直这样跟着,每次都这样。”

停了一会,陈雅琴又骂:“其他本事没有学会,就学会了这个,特务一样,让你还发现不了他。”

两个人走到了张晨那幢楼的楼下,站了下来,陈雅琴心里是很盼望着张晨能说,上去坐坐的,但张晨没有,张晨只是说了一声明天见,就上楼了。

陈雅琴站在那里有些失落,她看着张晨的身影消失,她觉得他们今天晚上一个晚上都好好的,张晨本来是会和自己说,要不要上去坐坐的,之所以没说,完全是因为那个混蛋。

陈雅琴转身朝宿舍区的大门走去,她故意走的慢吞吞的,快走到门口时突然就跑了起来,跑到门口,就看到一个黑影慌慌张张,也朝远处跑,陈雅琴大声叫到:“你他妈的给我站住!”

那个黑影站住了,转过身,站住那里嘻嘻笑着,陈雅琴走近的时候他问:“你为什么不回家,是不是想和这个卷毛睡觉?”

陈雅琴冲着他喊:“对,我就是要和他睡觉,我们已经睡过了,你管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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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4 发现一个胆小鬼

张晨和陈雅琴两个人正在干活,倪总走了进来,张晨和陈雅琴赶紧站了起来,倪总走过来看看台子上,说,这么快,在做办公楼了?

张晨说:“多亏小琴帮我忙,我一个人,没这么快。”

陈雅琴轻轻地叫了声倪总什么,用的是柯桥本地话,张晨没有听清。

倪总看了看陈雅琴,没有说话,脸上面无表情,陈雅琴也不再吱声,她从倪总的身后,悄悄地溜了出去。

张晨请倪总在沙发上坐,倪总坐了下来,问:“小张,我记得听瞿天琳说过,你以前好像是在海南?”

张晨说对,今年春节的时候才刚刚回来。

“那你对海南的情况了不了解?”倪总问。

张晨问倪总:“倪总是要了解哪些方面?”

“嗨,有几个朋友,这两天一直在约我,说是拼伙去海南做房地产,说是这个来钱快。”

张晨笑道:“这个我还真了解一些,我有几个朋友,在海城,就是做房地产的。”

倪总来了兴趣,他说:“那你快说说。”

张晨就把海南的情况,大致和倪总说了,特别是孟平和刘立杆他们在干的事,倪总听着不断地点头,张晨说到最后,总结性地说:

“我想,海南的房地产,赚钱的机会肯定是有,特别是现在南巡讲话以后,昨天我打电话问了,确实,海城的房地产现在热起来了,地价房价都在涨,几乎是一天一个价,但有一件事,我特别想不明白。”

“什么事?”倪总问。

“我就在想,这房子造起来,不管怎样,总是要给人住的,可是海城还没有绍兴大,海城的人口,大概连绍兴的一半都没有,而且,海城本地人都在老城,他们在老城都有自己的房子,新城连去也不太过去。

“海城有个三角地带,那地方就是老城和新城交界的地方,过了这边,都是讲海南本地话的海南人,到了那边,就都是说普通话的大陆各地去的人,海南本地人,也没有什么钱,我就想,这么多的房子要是造起来,卖给谁去。

“还有,海南都没有什么大企业,就是一个做椰子汁的海城罐头厂,一个做龟鳖丸的养生堂,还有一个做海南马自达的海汽,那个汽车,好像还不能过海销售的。

“最主要的是,就是这些厂,规模也不大,没有一个有倪总的工厂这么大,整个海南的企业,我看也抵不上一个柯桥,这个我想,就是说海南房地产的后势,其实是没有其他经济支撑的,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

“说得很对,想不到你一个做设计的,还蛮有经济头脑的。”倪总笑道,“我算是听出来了,这海南的房地产,是有机遇也有风险。”

张晨点点头,他很想说,我可不仅是会设计,怎么说也是做过总经理的人,对这一块,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但他什么也没说,觉得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倪总拍了一下沙发扶手说:“我也是想不好,又想守着自己这块,一门心思把它做好,但你也知道,就我们柯桥,我们这行竞争也是越来越激烈,大家都在拼规模,拼下去的,不光是钱,连老命都拼进去了,有时候就想,要是其他行业有机会,也想试试。

“但是,讲老实话,去做其他行业么,心里又怕,毕竟是隔行如隔山,担心这不知深浅地一脚踩进去,怎么死都不知道。”

张晨点了点头,他说确实,这是个两难的问题。

倪总站了起来,和张晨说:“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小张,你讲的这些,我要再好好消化消化,很有价值。”

“应该的。”张晨笑道,“倪总太客气了。”

倪总伸手在张晨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走出去了。

倪总走出去不久,过了一会,陈雅琴又回来了。

张晨看着陈雅琴笑道:“你好像有点怕倪总?”

“我怕他干嘛,我们一个村的,算起来,他还是我表姑父,你们大人说话,小孩不都该走远一点吗?”陈雅琴说,张晨大笑。

两个人继续干活,干到要吃饭的时候,张晨准备去打饭,陈雅琴说,我去打,你去,那些人会欺负你,我去,他们会给我多打。

张晨知道陈雅琴说的他们,是指厨房的大师傅们,他们为什么要欺负自己,难道自己在这里,已经惹了众怒?

这他妈的,老子都这足不出户的,怎么就犯到你们了?

张晨站了起来,他说我也去,我们去食堂吃。

陈雅琴看着他问:“真的?”

张晨笑道:“当然是真的,不就是吃个饭,怎么,还有人要吃了我?”

“没有没有,谁敢。”陈雅琴欣喜道,“我们走。”

他们到了职工食堂,还是和以前一样,陈雅琴让张晨去打饭,她自己去打菜,张晨知道她的意思,打菜,会有多少,打饭,没什么差别,所以让自己去。

张晨打好了饭,找了一张没人的桌子坐下,过了一会,陈雅琴端着菜也过来了,在张晨对面坐下,边上的人看着他们,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陈雅琴看了看周围,用筷子挟了一筷子的菜,放到了张晨碗里,和他说,你吃,这菜还不错。

张晨听到边上有人,吃吃地笑。

张晨眼角的余光瞟到阿文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饭菜,他边上还有两个人,那两个人和阿文说了什么,还推了他一把,阿文端着饭菜,朝他们走来,走到了他们桌边,把饭菜放在桌上,张晨抬头看了看他,赶紧要站起来,和他说:“我这里给你坐。”

“坐下!”

陈雅琴低声喝道,她看着张晨,紧咬着嘴唇,连头也没有抬起来看阿文。

张晨有些尴尬,他觉得自己继续坐着也不好,站起来也不好,想了一会,他还是和陈雅琴笑笑,说:“我还是去边上吃吧。”

张晨站起来,拿着自己的饭菜,去了边上的桌子坐下,背对着陈雅琴和阿文他们那边。

阿文在张晨坐过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他正想说什么,陈雅琴“啪”地一声,把饭勺拍在桌上,骂道:“滚!你坐这里干嘛?你坐在这里,我连饭也吃不下,滚!”

食堂里面,死一般的寂静,大家都停下手里的勺筷,看着这边,只有张晨一个人,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吃着自己的饭。

陈雅琴瞪着阿文,阿文脸涨得通红,不过他并没有站起来。

陈雅琴一只手拿起一只碗,“啪啪”两下,把两只碗连同里面的饭菜,倒扣在桌上,然后拿起两只空碗走了。

周围的人都看看阿文,又看看张晨,张晨还是顾自吃着饭,好像他根本就没听到,他身后发生了什么。

张晨回到了工作室,过了一会,陈雅琴进来了,两个人约好似的,谁也没有提起前面在职工食堂发生的事,张晨问:

“现在是午休时间,你不休息一下。”

“不要。”陈雅琴摇了摇头,眼眶却已经红了。

张晨也不好多问什么。

两个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张晨拿起手工锯,锯起了有机玻璃,刚锯下一块,陈雅琴就好像是在边上等着似的,马上拿了过去,用锉刀锉了起来。

房间里连空气都凝固了,只听到钢丝锯锯着有机玻璃,磁拉磁拉的声音,锉刀锉着有机玻璃,兹兹兹兹的声响。

过了有半个多小心,两个人无意中四目相对,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工作室的里气氛才开始变得轻松。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张晨拿起了碗,陈雅琴从他的手里,把碗夺了过去,轻声说:“还是我去打回来吧。”

张晨心里,也实在是怕中午经历的事情再经历一遍,就没有坚持。

陈雅琴走出门去,张晨从柜子里拿出了那条泡沫手臂,从早上到现在,他还没有机会一个人单独相处过,利用这个时间,他要把今天的张晨牌手表画好。

张晨把手表画好,把泡沫手臂放回了柜子里,过了一会,陈雅琴回来了,还是端着四只碗,不过她这次进来没有叫快快,拿不牢了。

张晨看到了,赶紧走了过去,把叠在两只碗上的两只碗,拿了过来,陈雅琴说了声:“谢谢!”

吃饭的时候,陈雅琴有些闷闷不乐的,张晨故意吧唧吧唧,吃得很大声,不停地说好吃好吃,他问陈雅琴,我们今天庆祝什么?

陈雅琴忍俊不禁,终于咯咯笑了起来,她说,就庆祝今天发现一个胆小鬼,他只会临阵脱逃。

张晨也哈哈大笑,原来,你还记得这事啊。

不过,我不临阵脱逃行吗?张晨在心里暗想。

0495 我想去你那里

张晨和陈雅琴,一连忙了几天,这天吃过晚饭,才八点钟,办公楼的模型就接近尾声,张晨把四面墙壁的有机玻璃粘上去后,和陈雅琴说:

“房顶你来粘。”

“我?”陈雅琴吃了一惊,“我可以吗?”

张晨笑道:“当然可以了。”

陈雅琴犹豫了一会,她说好,我来!

办公楼的楼顶是一个凹字型的平顶,陈雅琴先用棉签,在那片凹字型的有机玻璃片的四周,轻轻地涂上了氯仿,晾在一边,氯仿涂在有机玻璃上,要瞅准时间,等它把有机玻璃腐蚀软了,又开始重新硬化的那个片刻,再把它的边沿,对准墙壁的切口,粘合在一起。

这样才能完美地粘接,留下最细微的粘接线。

涂完了房顶,陈雅琴就用棉签,在四周墙壁的切口上涂氯仿,这是个需要特别小心仔细的环节,不能有一滴的氯仿滴下去,或者顺着有机玻璃的墙壁流下去,那就会在有机玻璃的墙壁上,留下一道好像蜗牛爬过的痕迹。

陈雅琴屏息静气,在四周的切口均匀地涂上氯仿,她看了看张晨,张晨笑着点点头,示意她可以了,陈雅琴拿起晾在一边的房顶,又看看张晨,张晨还是笑着鼓励她。

陈雅琴用两只手的食指捏着凹型有机玻璃的两边,不偏不倚,很准确地把它架到了有机玻璃的墙壁上,然后学着张晨的样子,用手指沿着房顶的四周轻轻地抹了一圈,让房顶和墙壁之间不留空隙。

陈雅琴直起了腰,张晨在边上轻轻叫道:“太棒了!”

陈雅琴看了看他,羞涩地笑笑。

两个人站在那里,盯着大功告成的办公楼模型看了一会,张晨和陈雅琴说,我把灯打开?

陈雅琴说好。

张晨把连接办公楼模型的开关打开,陈雅琴“呀”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她看到整座办公楼灯光璀璨,就像一座精致的水晶宫殿,美轮美奂!

陈雅琴大气也不敢出,两眼死死地盯着办公楼,这办公楼也太逼真了,她感觉里面似乎有很多的小人在活动,自己稍大点声,就会吓到他们。

张晨和陈雅琴说:“看看你自己的办公室在哪里。”

陈雅琴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着办公楼的左边,兴奋地和张晨说,你看你看,就在这里,哎呀,我下班的时候,连窗帘都忘拉上了。

张晨也笑了起来,他问陈雅琴:“漂亮吗?”

陈雅琴“嗯”了一声,点点头:“漂亮,太漂亮了!”

她看着张晨,眼眶里有泪光闪动,张晨心里一凛,他觉得陈雅琴有那么一个片刻,太像小昭了,他差点就一把把她搂在怀里。

陈雅琴也感觉到了异样,两个人面对面地站在那里,有那么一刻,陈雅琴觉得他们一定要拥抱一下,才能释放他们此刻的快乐,陈雅琴不自觉地往前移动了下身子,张晨好像同时也往前动了一下,但他马上就退了开去。

陈雅琴心里一阵的叹息。

张晨看了看手表,虽然现在才八点过一点,他笑着和陈雅琴说,好了,我们今天給自己放假,就到这里。

“好吧。”陈雅琴轻声说道,声音郁郁的,张晨禁不住看了她一眼。

两个人走在回宿舍区的路上,张晨很自然地,还是会往后看。

“不会来了。”陈雅琴说。

“什么?”

“不会来了,他不敢跟着我们了。”陈雅琴又说了一遍。

张晨想问为什么,又没有问,两个人默默地往前走,中间始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哪怕到了路灯黑暗处。

两个人进了宿舍区的大门,走到张晨的楼下,不约而同站住了,张晨和陈雅琴说,明天见。

“哎……”

张晨正准备上楼,陈雅琴叫了一声,张晨站住了,问道:“有什么事吗?”

陈雅琴的脸上滚烫,好在这里光线幽暗,张晨发现不了,陈雅琴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气说:“我们宿舍不能洗澡,我……我可不可以,借你的洗手间洗个澡。”

“好啊。”张晨说。

陈雅琴欣喜道:“那我去宿舍拿换洗衣服。”

张晨说好,陈雅琴转身要走,张晨叫住了她,张晨把房间的钥匙交给她,和她说:“我去活动室,看他们打牌,你洗好了,就把房间的灯关了,把门带上,钥匙就插在门上好了。”

张晨说完,转身朝活动室那边走去。

陈雅琴站在那里,看着张晨的背影,叹了口气,她轻轻地跺了下脚,这才朝女工宿舍楼走去。

张晨到了活动室,看人打了一会乒乓球,又看人打了两把康乐棋,这康乐棋,其实和台球差不多,从球台到球杆,都是工厂自制的,一张小方桌大小的木头棋台,用清漆漆得溜光,四个角挖了四个洞,母棋是一个扁平的实木做的圆墩,用漆漆成黑色。

棋子选用了一副特大号的木头象棋,比赛开始,把象棋放在棋台的中间,两个人拿着球杆轮流开球,从自己的两个角位,击打黑色的母棋,用母棋去撞击象棋,两个人一人一个颜色,看谁先把自己颜色的象棋,全部击落进四周的圆洞,谁就赢了。

要是误击了对方颜色的象棋进洞,你忙等于白帮,还要罚拿一颗自己的棋出来。

活动室里有四张棋台,木头的母棋撞击着木头的象棋,或者棋台的四壁时,会发出啪啪的声响,听着比台球还带劲。

张晨看得手痒痒,但等着打康乐棋的人很多,他又人生地不熟的,只能放弃。走到一边的牌桌,看他们打牌,他们在打红五,赌一点小钱,张晨他们以前剧团出去,白天或晚上演完戏没事,也会打红五,也赌一点小钱。

张晨在活动室,待到了九点十分,他想陈雅琴这个时间,应该已经洗好澡回去,他走出活动室,准备回房间,走到楼下抬头看看,却发现自己房间的灯还亮着。

张晨站在那里不敢上去,要是陈雅琴还在自己房间,自己只要是上楼,敲开门进去,张晨觉得,这事情就说不清楚,他怎么知道那个阿文,是不是真的会像陈雅琴和自己说的,不再跟着他们了。

他说不定,还在什么地方窥视着呢?

张晨禁不住就朝四周看看。

张晨隐隐地觉得,陈雅琴说要到他这里洗澡,就不是洗澡这么简单,也许是自己多想了,但他就是这样觉得。

而且,张晨觉得自己今晚,感觉和陈雅琴更近了一步,陈雅琴今天很美,比以往都美,张晨不知道今天,如果她真的扑到自己怀里,他们在房间里,房门又是锁着的,他真的没有把握,自己控制不控制得住。

他也是男人,好久没碰女人的男人,想不想是一会事,到了那时,会不会又是另一回事,自己不是圣人,没有那么伟大。

但张晨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只要他跨出了这一步,那他和小昭就完了,自己肯定无法再面对小昭,哪怕小昭不知道今天的事情,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还是敬而远之吧。

不要给自己创造机会,更不要考验自己,考验的结果,很可能是自己无法承受的。

有一些爱,是自己消受不起的。

张晨叹了口气,转身又朝活动室走去。

张晨走向活动室,一路上,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从活动室出来,回宿舍了。

活动室晚上九点半关门,现在离关门还有十几分钟。

张晨走进了活动室,有一桌人还在打牌,边上还有几个人站着,隔着很远,从牌桌那里,传来一个家伙大叫大嚷的声音,张晨不用走近也知道,虽然是小玩玩,但这个家伙,大概已经输了不少的钱,急红眼了。

张晨在活动室里四处转转,转到了九点半,其他的人都已经离开,只有那一桌人还在,张晨也凑了过去。

打红五的规矩是四个人自己根据手上的牌叫分,三副牌,一百分起叫,谁叫到最高分,其他的三人都放弃,他就做庄家,接下来就是三个打他一个,他要是能抓到自己叫的分数,就打上了,赢了,其他三个要给他钱,输了,他要给其他三个钱,数目是别人给他的一半。

庄家抓到的分数,少于叫的分数四十分,是小光头,他要多付一倍的钱给其他三个,少于八十是大光,那就要付两倍。

同样,他要是抓的分多于他叫的分四十分,那就是跳一级,那三个要给他一倍的钱,多八十就是跳两级,可以拿到两倍的钱。

活动室的管理员过来说时间到了,催他们可以结束了,那个家伙骂骂咧咧的,管理员无奈,只能走开。

张晨在边上看着感觉好笑,他知道这个家伙已经失去理智,要是由着他,他打一个通宵,其他的三个也不能走,而赌牌,向来没有赢的说结束的权利。

这个家伙,真的是急红了眼,手上的牌再烂,他也要和人家抬分,抬到人家不敢再叫为止,他就是霸着庄家的位子不让,结果可想而知,不仅一盘没能打上,大都都是小光,还有两把大光。

这种打法,把其他的三人和边上看客也惹火了,都在骂着他。

管理员走过来几次,都被他骂跑了,到了九点五十,管理员也恼火了,他干脆一拉电闸,把活动室的灯统统关了,这个家伙气急败坏,一掀牌桌,昏暗中跑过去就要打管理员,管理员也不敢示弱,要不是边上人拉开,他们两个当时就打起来了。

张晨走出活动室,心想,这个时间,陈雅琴总应该走了吧。

0496 一片狼藉

张晨还没走到楼下,远远就看到自己房间的灯还亮着,他皱了皱眉头。

张晨走到楼下,朝上面看着,心里犹豫不决,想不好自己到底该不该上去,不会是陈雅琴走的时候没有关灯吧?

张晨站了一会,内心挣扎着,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如果这个时候陈雅琴还在房间没走,那就只能证实自己前面猜的没错,她来,绝对不仅是洗澡这么简单。

自己只要上去,今晚就肯定会有事发生,不能冒这个风险。

活动室已经关门,他决定干脆去工作室再待一会,不行就睡那里的沙发上算了。

主意已定,张晨转过身,却吓了一跳,他看到陈雅琴就站在他的身后,手里端着一个脸盆,怔怔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张晨猛然间慌了手脚,嗫嚅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要是不走,你就不上楼了,对不对?”陈雅琴咬了咬嘴唇,问道。

张晨局促不安,不知该怎么回答。

“给你。”

陈雅琴把钥匙递给了他,张晨接了过来,赶紧说了一声再见,也不敢再看陈雅琴,转身就朝楼道里面走。

他听到身后,陈雅琴似乎是在嘤嘤地哭,但他不敢回头,更不敢停下脚步。

他一口气走到五楼,打开门,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

第二天上午,李主任来到张晨的工作室,看到他们昨天完工的办公楼模型,眼睛都睁圆了,连连赞叹。

他回到楼上办公室后,不一会,楼上的人都纷纷跑下来看,看了都赞叹不已。

到了后来,不仅是楼上的办公人员,厂里其他部门的很多人也跑过来看,连职工食堂的师傅们都跑过来了,一整个上午,这工作室里川流不息,宛如菜市场一般,谁也没把门口贴着的“闲人免进”的警告当一回事。

张晨这一个上午,什么也没干。

他觉得自己站在那里,就像一尊等着人走到面前致意的佛,那些来看的人都和他说,做得真好,太像了,他就一个上午都满脸堆笑,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

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李主任再次下楼,看到自己始作俑惹出的事,已成不可收拾之状,必须由自己出面收尾。

他在门外站了十几分钟,大声呵斥着那些络绎不绝来看热闹的人,上班时间,你们都不用上班?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回去回去,信不信扣你们奖金。

这才把人流制止住了。

李主任笑着和张晨说,也难怪,乡下人没见过市面。

张晨只能继续笑笑。

工作室重新恢复清净以后,张晨这才发觉一个上午,好像都没怎么看到陈雅琴,她在人群中出现了一下以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已经是中饭时间,张晨还没觉得饿,就从柜子里拿出了那条泡沫手臂,他想利用这个时间,把今天的张晨牌手表先画好了,万一下午又有什么人来,就没时间了。

张晨用心地画着,画到一半,门被推开了,陈雅琴拿着两只碗进来,张晨想把手里的那条泡沫手臂藏起来,却已经来不及,陈雅琴放下手中的碗,就要看泡沫手臂,张晨只能拿给她看。

“画得真好。”陈雅琴说,“你这个是干什么用的?”

张晨只能笑笑,他说:“我画着玩的。”

这是他和小昭的秘密,他当然不会告诉别人,这对他和小昭来说,近乎仪式般认真的事情,在别人看来,很容易就会认为是一种儿戏,何苦和他们解释。

陈雅琴把泡沫手臂还给张晨,张晨把它放进柜子里,两个人坐下来吃饭,他偷眼看看陈雅琴,陈雅琴的脸上似乎很平静,两个人谁都没有提起昨天晚上的事。

吃完了饭,陈雅琴带着碗出去洗了,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她洗完碗,并没有回去楼上的办公室,等上班的时候再下来,而是马上又返回了工作室。

张晨仰躺在沙发上,正准备休息,看到陈雅琴进来,赶紧坐了起来。

陈雅琴走过来,在转椅上坐下,右手拿起台子上的钢笔,她把转椅移动到张晨的边上,朝张晨伸出了两只手。

“干嘛?”张晨问。

陈雅琴把左手的袖子挽了一挽,露出了白嫩的小手臂,和张晨说:“我要画手表。”

张晨吃了一惊,这这这,可怎么办?

说不行吧,这也显得太小气了,人家天天在这里帮你干活,就要求你帮她在手腕上画一块手表,你都说不肯,这很难说出口。

但要说好吧,这张晨牌手表,又怎么是给谁都可以画的。

张晨犹豫着,陈雅琴的手就那么一直伸着,丝毫也没有要缩回去的意思。

张晨想了一下,只能佯笑,他说:“你不是戴着手表吗,还画什么?”

陈雅琴把自己的手表摘了下来,说:“现在可以画了吧。”

“这……”张晨迟疑着,“画上去可不好洗。”

“我知道。”

“这画手表,不是小孩才玩的吗?”

“我愿意。”

陈雅琴步步紧逼,张晨步步后退,终于退无可退,他想了想说:“画手表不好看,我给你画一支手镯,镂空的手镯,保证很漂亮。”

陈雅琴笑道:“好,那你就给我画手镯。”

陈雅琴把左手伸向张晨,右手递过了钢笔,张晨接过钢笔,左手托住了陈雅琴的左手,手和手接触的刹那,两个人都微微地一颤,张晨深吸口气,很快镇定下来,低着头,在陈雅琴的左手腕上画了起来。

陈雅琴痴痴地看着张晨,这个男人,认真地做着什么事的时候,还真是帅啊。

陈雅琴心里又甜又酸,酸的是这段时间的委屈和忧虑,好像在这一个瞬间,都涌上了心头,甜的是自己的手,终于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手里,她多希望这一刻时间就静止了,他们两个,就像照片一样,被定格在这一刻,永远也不用分开……

“砰!”地一声,工作室的门被撞开了,坐着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阿文从门外闯进来,看到张晨握着陈雅琴的手,两个人都低着头,头和头就快抵到一起,阿文霎时气血上涌,他觉得这两个人,刚刚肯定是在亲嘴。

“狗男女!”阿文骂道。

陈雅琴腾地站了起来,用手指着阿文说:“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我说什么?我说你们是狗男女,一对狗男女,不要脸的狗男女!”阿文歇斯底里地叫着。

陈雅琴想朝阿文冲过去,被张晨一把拉住,陈雅琴也大叫到:“王八蛋,你有种就不要逃!”

“我逃?我逃!我让你看看我逃不逃!”

阿文的右手从身背后拿了出来,手里举着一个铁榔头,就朝这边冲过来,张晨见状,赶紧用手一拉,把陈雅琴拉到自己身后,同时跨前一步,挡到了她前面。

阿文冲到一半,却突然止住,没有继续过来,而是转身,一榔头砸在办公楼的模型上,“哗啦”一声巨响,有机玻璃四溅,那一座模型,完全碎了。

陈雅琴发出了一声尖叫。

工作室只是在空旷的大厅,用隔墙隔出了一块区域,隔墙上面是空的,哗啦的巨响和陈雅琴的尖叫,顿时响彻了整幢大楼。

外面大厅里有很多的人,他们是想趁中午休息的时候,来看看模型的,只是到了这里,看到了脸色铁青的阿文,他们才站住了。

这一刻,他们听到声响,都涌入了工作室。

阿文已经完全疯了,他砸完了办公楼的模型后,嘴里狂嚎着,继续挥舞榔头,砸向其他的模型,沙盘上很快一片狼藉,冲进房间里的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很多人想上来制止阿文,有一个人动作比他们更快,那就是张晨。

张晨大叫着冲了过来,阿文已经完全红了眼,看到张晨过来,就举起榔头朝他砸去,张晨左手下意识地一挡,挡住了榔头,右手一记直拳,正对着阿文的面门而去。

阿文的狂嚎戛然而止,人朝后面倒下,幸好身后已经有人赶到,伸手扶住了他,但他的脸上,已经是血肉模糊。

很快就有人挡在了张晨和阿文之间,是李主任,李主任一只手抵住张晨的胸部,阻止他继续往前,回头看看血肉模糊的阿文,和那些扶着他的人叫道:“还愣着干嘛,快送医院!”

张晨气咻咻地站在那里,他看到了已成一片废墟的沙盘,看到倪总正朝这里走来,拥挤的人群,很自然地让开两条通道,一条是给阿文他们,还有一条,是给倪总。

0497 我相信他

李主任的脸色很难看,他走过来和张晨说,我们走吧。

张晨不知道李主任这是要他去哪里,不过他还是跟着李主任走了,走到办公楼外面,一辆汽车停在那里,李主任不耐烦地说,上车上车。

张晨浑浑噩噩,还没从刚刚的事情中清醒过来,他只知道,阿文好像被送去了医院,陈雅琴也不知道被人带去哪里了,李主任叫他上车,他就上了车。

车门刚刚关上,汽车就开走了。

李主任坐在张晨边上,一路上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张晨,而是看着窗外。

张晨也没有说话,也看着另外一边的窗外,他马上看出汽车这是,在朝着杭城的方向开去。

这一路上,两个人始终没有吭声。

汽车进了杭城,开到了羊坝头,一直开到瞿天琳家的小区门口,张晨看到瞿天琳和小昭站在那里。

“就前面两个女的这里停车。”这是李主任上车后说的唯一一句话,还是和司机说的。

司机把车开到了瞿天琳和小昭面前,停了下来。

李主任和张晨下了车,李主任把瞿天琳拉到一边,说着什么,张晨站在小昭的面前,小昭牵起张晨的右手,看到他手上都是血,小昭轻声问道:“疼不疼?要不要紧?”

张晨摇了摇头。

李主任上车走了,连招呼也没和张晨打,瞿天琳走了过来,她的脸色也很难看,张晨从未见过瞿天琳的脸色这么难看,他低下了头去。

“回家再说。”瞿天琳说完,转身就朝里面走。

小昭拉了拉张晨的手,两个人跟在瞿天琳后面。

小区里一幢幢都是六层楼的楼房,瞿天琳的家在最里面一幢的四楼,他们上楼进了房间,瞿天琳让张晨和小昭在沙发上坐,她瞟了一眼张晨的右手,走到了柜子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拿了红药水和药棉过来,递给小昭,和她说:

“你替他清洗一下伤口。”

张晨赶紧说:“没事没事,天琳姐,就破了一点皮。”

说完,张晨想缓和一下气氛,看着小昭,开玩笑地说:“可能是太久没有打人了。”

但小昭和瞿天琳两个,谁也没被他的玩笑逗笑,小昭看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瞿天琳皱了皱眉头,哼了一声:

“你以为你很厉害,是吗?我没想到,你还能打架,据说出手还挺狠。”

“不是,天琳姐,是他逼的。”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瞿天琳说,“他是老倪他们公司股东的儿子,你把人打成那样,人家家里人都要找你算账,要不是老倪赶快把你送走,你以为你走得掉吗?还多亏老倪拦着人家,不然人都追到杭城来了。”

“可是,可确实是他先把我的沙盘都砸烂了,我忍无可忍,才教训他的。”

“那人家为什么要砸烂你的沙盘?小昭也在这里,姐今天做主,我们一定要把这事说说清楚。”

张晨嗫嚅道:“他发神经,我怎么知道。”

“他发神经就冲着你,怎么不冲着别人?”

“我怎么知道。”

“哼,你不知道?那你说说,你和那个小琴是怎么回事?”瞿天琳看着张晨,目光冷冷的,让张晨感到不寒而栗。

“没有关系,是李主任安排她来协助我的,我们就是工作上的关系。”张晨说。

“那你知不知道小琴是阿文的什么人?”瞿天琳说,“人家是两家家里都认可的儿媳妇,不然你以为那个小琴,怎么会这么好命,在办公室里工作?”

“可陈雅琴根本不承认他们的恋爱关系。”张晨急道。

“她承不承认关你什么事?你是小琴的什么人?人家老倪,算起来还是小琴的远亲,人家都不管,你管什么?对,我知道,小琴倒是承认你们有关系,这是你想说的吗?”

张晨觉得自己百口莫辩,这可真是无妄之灾,自己已经小心又小心了,没想到还是出了事,张晨说:“我和她真的什么关系也没有。”

“那也要人家相信你们什么关系也没有,老倪他们厂里,全厂上下可不是这么说的。”

“人家怎么说我管不到,但是我自己知道,我们就是没有关系,也不可能会有关系,我心里只有小昭一个人。”张晨争辩道。

“只有小昭一个人?”瞿天琳冷笑道,“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心里只有小昭一个人,那我问你,你有多久没回杭城了?柯桥离杭城多远,回来一趟很难吗?我还纳闷你这是为什么,又不好问小昭,原来,你是有野花了,这家花不如野花香是吗?”

张晨真的有点急了,他正想分辨,小昭拉了拉他的手,小昭说:“姐,是我让他不要回来的。”

瞿天琳看着小昭说:“你不要袒护他,不值得。”

“我没有袒护,姐,真的是我让他不要回来的。”

“真的?”

“真的。”

“为什么?”

“我就觉得,我在这里,已经给姐和小安添了很多麻烦了,张晨要是再经常回来,小安也很不方便,我们就想,让他集中精力,尽快把那边的事做完,这样可以早点回来,真的,姐,就是这样。”

瞿天琳轻轻叹了口气,脸色也好转了很多,她轻骂道:“我是你姐,小安也是自己的姐妹,都是自己家里人,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我知道,姐,但我们就是觉得,这样不太好,太麻烦了。”小昭说。

瞿天琳放缓了口气,她和张晨说,那你现在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小昭都听听,看看是不是人家冤枉了你。

张晨于是把自己在倪总他们公司的情况,一五一十,都和瞿天琳和小昭说了,张晨说得很坦然,反正自己没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包括今天中午,他为什么要给陈雅琴画手镯,阿文进来的时候,一定是看着他们手握着手,所以误会了。

张晨说完,瞿天琳沉默了,过了一会,她问小昭:“你相信他的话吗?”

小昭点点头:“我相信他。”

“真的?”

“真的。”

“那好,小昭,姐就是怕你心里解不开这个疙瘩,既然你相信小张,那就很好。”瞿天琳转向张晨说,“其实倪总也和我说了,他也觉得你和小琴的关系,没有外面传的那么不堪,不过,现在既然出了这样的事,那边的活是肯定没办法继续下去了,明白吗?”

张晨点了点头,他说明白。

瞿天琳站起来,走到了桌子那边,从桌上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走过来放在茶几上,和他们说:

“这是前面倪总让李主任带过来的五千块钱,这是他自己给你的,和公司无关、”

张晨赶紧摇头,他说不不,这个钱我不能要,“天琳姐,你帮我退还给倪总,再帮我和他说一声对不起,不管怎样,这事总是因我而起,给他们也带来了损失,是我对不起倪总的信任。”

小昭也说:“姐,退回去吧,这钱我们确实不能要。”

瞿天琳看着他们说:“好,有骨气,算姐没看错你们。”

……

刘立杆写好了给张晨的信,读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需要添加的,就把信折了起来,塞进信封,然后把信封放进自己的包里,他决定下午下班的时候往邮局拐一趟,把信寄掉。

刘立杆看看手表,已经快一点了,他想孟平他们,在南庄酒店大概等得都已经骂娘了,他赶紧站了起来。

刘立杆走到了办公室门外,看到吴朝晖坐在外面等他和郑炜,看到刘立杆出来,吴朝晖朝郑炜的办公室大声叫到:“郑总,皇上出宫了!”

刘立杆哈哈大笑,挥手一掌,被吴朝晖避了开去。

郑炜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走过来,三个人一起朝门口走去,郑炜问刘立杆:“皇上吉祥?”

刘立杆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寡人无恙。”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他们走到门口,正要关门,电梯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了四五个人,领头的一个刘立杆感觉有些面熟,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来人看到他们,问道:“你们谁是刘总?”

刘立杆说我是,你们有什么事?

“你们是不是在卖宏宇大厦的楼花?”来人问。

宏宇大厦,就是张总的那幢楼,刘立杆点了点头,他说对,不过今天第一期都卖完了,你们要是想买,要等第二期,大概半个月以后,具体什么时间,现在还没有定。

对方笑道:“刘总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来买楼花的,而是来告诉你们,这楼花你们不能卖,宏宇大厦,是我们的。”

刘立杆和郑炜、吴朝晖,闻言大惊。

0498 完美方案

“刘总,有没有能谈事的地方?”来人问刘立杆。

刘立杆和郑炜互相看看,和对方说:“那我们去会议室吧。”

对方两个人和刘立杆、郑炜去会议室,还有两个,就在他们公司前台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吴朝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出去,他看到外面还有四五个人上来,站在电梯口,这几个人,一看就是社会上的人。

吴朝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了,他退回公司,走到魏文芳的办公室门口,他知道魏文芳平时都是不锁门的,他走了进去,关上门,拨了孟平的电话,压低声音,把这里的情况,简单和孟平说了,孟平也是吃了一惊。

“孟总,你让曹国庆,带着他的人快点过来,我怕刘总和郑总会吃亏。”吴朝晖和孟平说。

孟平说好好。

吴朝晖打完电话,站起来走到魏文芳的柜子前,打开柜子,看到最底下的一格,有一个榔头,他把榔头拿出来,塞到了腰里,然后把衬衫的下摆拉出来,遮住了榔头。

他走出魏文芳的办公室,去会议室外的门口坐着,这样里面万一有什么动静,他就可以冲进去。

会议室里,四个人坐下来后,刘立杆问对方:“怎么称呼?”

“我姓方,叫方哲,哲学的哲,刘总叫我小方就可以。”对方笑道。

“这是我们方总。”边上那位介绍说。

刘立杆点点头:“方总你好,这是我们郑总,我自己,大概就不用自我介绍了,你都打上门来了。”

方哲哈哈一笑,什么打上门来,刘总这话说的,我们来只是提醒你们一下,你们被张绍文那个家伙骗了,宏宇大厦,早就抵押给我们了,远在你们之前。

“哦,那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刘立杆笑道,“就凭你们跑过来说,宏宇大厦是你们,就是你们了?”

“这个,张绍文要骗你们的钱,当然不会告诉你们,刘总说的对,口说无凭,那你看看这个。”

方哲说着打开了自己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的复印件,递给刘立杆。

刘立杆看到,这是一份借款协议,上面写着,张总向海南信哲有限公司借款人民币一千五百万元,借期三个月,以宏宇大厦的土地和在建工程作为抵押,三个月到期未还,甲方也就是海南信哲有限公司,有权任意处置宏宇大厦的土地和在建工程云云。

刘立杆看了看借款日期,确实是三个月前的,到昨天,正好就是到期日,再看看下面借款人的签名,也确实是张总的签字无疑,在张总的签字下面,还有建筑公司的李小飞,签字同意在建工程抵押给甲方,同时作为本次借款的担保人。

“其实刘总,我们前天就看到你们的广告了,当时也想过要不要和你们联系,但因为这借款还没到期,我们就是找你们也没有理由,这不,今天来,应该不算是师出无名吧?

“最主要的是,这张绍文,借款到期,人也蒸发了,我们怎么都联系不到他,这才不得不采取行动。”方哲说。

刘立杆感觉这份借款协议很蹊跷,哪里有双方协议约定质押,但不去办理质押手续的,听了对方的话,就更感蹊跷,他说:“你联系不到张总?怎么可能,我昨天才和他通过电话。”

“那你可以再联系他试试。”

刘立杆拿起了自己的大哥大,拨打了张总新买的大哥大,电话果然打不通,他又扣了郑总,四个人坐在那里,等了五六分钟,也没见回音。

郑炜看完那份文件,把文件推给对方,和他们说:“这份文件和我们没有关系,是你们和张总之间的问题。”

“怎么,郑总,你怀疑这份文件是假的?”

方哲轻轻地一笑,继续说:“你要是想看文件原件的话,可以去我公司看,还有,这签名,你们可以比对,甚至做笔迹鉴定,看是不是张绍文亲笔签的,张绍文的签名,我想你们这里也有。

“还有,这借款人虽然找不到,担保人还在,这人,刘总你也认识吧,你可以找他问问,他可以证明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郑炜摆了摆手,说:

“我说了,这事和我们无关,我们对文件的真伪,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只知道,我们和张总的所有手续,都是经过合法的流程,取得了合法认定,我们的权益,是受到法律保障的,至于你们和张总之间,到底有没有借贷关系,我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方哲等郑炜说完,他用手指,在会议桌上轻轻地笃了两下,笑道:“郑总说的,是那两份质押文件吧,你认为,在海城,要想让它们变成无效质押,很难吗?”

方哲的话,让刘立杆暗暗吃了一惊,看样子这个家伙是有备而来,他能够说出这样的话,不是没有把握的。

刘立杆自己亲眼见过张晨在望海楼的工程,怎么由白变黑,被有计谋地扫地出门,还差点把自己弄进监狱,在海城,没有最黑,只有更黑,有些势力的能量,是万万不可小觑的,即使黄宏光那么有实力,他照样有逾越不过去的槛。

方哲说着话的时候,刘立杆一直看着他,他总感觉这人有些面熟,刘立杆问:“方总,你是不是认识阿正?”

方哲愣了一下,问道:“谁是阿正?”

“噢,没事,是我搞错了。”

刘立杆嘴里这么说,但就凭方哲刚刚的一愣,他明白了,阿正应该和今天的事有关系,当然,他不可能是主角,他的级别和智商都还不够。

包括这个方哲,也不可能是起决定性的人物,他也只能是个马仔,操作这种事的真正幕后老板,是不可能自己亲自跳出来的,刘立杆感觉这人面熟,他想起来,应该是见过他和阿正在一起。

“方总什么意思?”郑炜问。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提醒郑总,不是白纸黑字,就是板上钉钉的。”方哲说,“很多事,事在人为,特别是在海城。”

“意思就是,在海城,方总可以只手遮天,对吗?”郑炜笑笑。

“不敢不敢。”方哲说。

“好了,方总,我们大家也别绕弯弯了,直说吧,就告诉我们你今天来的目的。”刘立杆说,“你们是想让我们把宏宇大厦拱手相让,还是要逼我们签城下之盟?有些话有些事,可以看破,但不能说破,说破就没有意思了,但有些事,看不破也必须先说破。”

“好,爽快!”方哲叫道,“其实,我也知道,说起来,你们也是受害者,要怪,就怪张绍文那个家伙,不是说不知者不为过嘛,我们对你们的处境,也深表同情。”

郑炜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说:“笑话,这么一说,好像我们还必须要你们施舍才能活下去了,怎么我看着,你们这个,才是废纸一张。”

郑炜说着,指了指桌上的那份文件。

“那你们可以试试,看看到底谁笑到最后,我只怕你们,不出两个星期,就连哭也哭不出来。”另外一个人说。

郑炜怒了,瞪着他:“你……”

刘立杆赶紧拍了拍郑炜,和她说:“我们先听方总怎么说。”

“妇人之见。”方哲轻蔑地一笑,他说:“看得出来,刘总是能谈事的,如果都是郑总这种态度,那我觉得,我们连谈下去的必要都没有了。”

“方总你说。”刘立杆笑道。

“还是接着我前面的话,我们觉得,你们也是受害者,所以我想,大家可以协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办法?”刘立杆问。

“这宏宇大厦的处置权,现在既然是我说我有,你们说你们有,大家也不要在这问题上锱铢必较了,我觉得有个很好的办法,可以让我们双方都解套。”

“哦,我想听听方总的高见。”

“刘总客气了。”方哲笑道,“其实方法很简单,那就是我们签一份协议,由我们公司,来替代你们原来和姓张的签的那份协议当中的公司,也就是说,我们作为张绍文的替代方,这样,对刘总你们来说,其实是没有损失的,我说的对不对?”

“对。”刘立杆说,“听起来是这样。”

“不是听起来,是实际就这么回事,这样做,刘总你们没有一分钱的损失,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你们只要把原来该给张总的部分,支付给我们公司,这对我们来说,我们的损失也能够得到补偿了,刘总你看我这个方案如何?”

“很好,很完美。”刘立杆笑道,“但我们需要一份手续。”

“什么手续?”方哲问。

“我们需要一份张总当着我们的面,亲自签署的,他同意把他公司的所有权利,转移给你们公司的授权,或者给我们出一份,资金指定转移支付的指令。”刘立杆说。

“这个,有这个不就可以了吗?”方哲用手指点着桌上的那份文件。

刘立杆摇了摇头,他说:“这个不能算,我们郑总说的没错,这是你们和张总之间的,和我们无关,我们就需要张总给我们这样一份文件,否则,我们一分钱也不可能打给你们。”

“我看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边上那人,猛地一拍桌子。

0499 虚构的协议

“谁他妈的口气这么大?”曹国庆说着,就走了进来。

坐在边上的那位看到曹国庆,愣了一下,曹国庆看到他,也愣了一下,这一切,刘立杆都看在眼里,刘立杆问曹国庆:“你们认识?”

曹国庆点点头:“打过交道,就那天在桃源宾馆。”

刘立杆明白了,这应该就是那天在桃源宾馆看着雯雯的倩倩的人,看样子自己猜的没错,今天这事,果然和阿正有关。

刘立杆问那个家伙:“方总不认识阿正,想来你应该认识吧?”

那家伙的脸涨红了,看了看方哲,硬着头皮说:“我也不认识。”

“你放屁!”曹国庆骂道。

方哲皱了皱眉头,说:“认识不认识谁也没有关系,我们今天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攀亲戚的。”

他说完回头看看玻璃外面,对面一下子来了十几个人,他笑了一下说:“刘总,看样子你们的人还不少。”

他转身和边上那人说:“让兄弟们也上来刘总公司坐坐,我想刘总应该不会反对。”

那人拿起大哥大,拨了一串号码,和里面说:“你们上来。”

过了一会,从下面上来三四十个人,加上曹国庆他们的人,把外面的大办公区域,都快站满了。

曹国庆盯着那人说:“怎么,你们人多是吗,我们下去,到停车场去比试。”

刘立杆骂道:“比什么比,都好好坐着。”

孟平走到了会议室门口叫道:“杆子,你们出来。”

刘立杆和郑炜站了起来,走出门去,方哲想跟过去,曹国庆把他拦住了,曹国庆叫道:“坐下!没叫你去!”

外面听到里面的动静,两拨人骚动起来,方哲笑笑,他和边上那家伙说,让你的人安静,人家请我们坐,我们就坐,让你的人守着门口,今天这公司里的人,一个也不要让他们出去。

那人站了起来,走了出去,曹国庆也跟着他走出去,过了几分钟,两边的人马上就分成了两个阵营,对方那三四十个人,集中到了门厅和大办公区域靠近门厅的地方,把门堵住了。

曹国庆也排成一排,挡住了他们,不让他们往刘立杆的办公室那边靠近。

曹国庆他们虽然人少,但对方知道他们都是小武的徒弟,不是好惹的,还是有些忌惮,其中有人,是见过小武和阿正的那次比试,后来还去练习馆练过几天,这时都往后面躲,心想,这他妈的,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今天怎么到这里来了。

没有得到自己老大的进一步指示,双方就这样对峙着,暂时还相安无事。

孟平、钱芳和刘立杆、郑炜,去了刘立杆的办公室,孟平问刘立杆,怎么回事?

刘立杆让郑炜把情况和孟平、钱芳说,他自己走到窗前,看着下面,他看到楼下大门口,停着一排的摩托,还有十几个人在下面,刘立杆看到有几个身影还有些熟悉,他明白了,大概正因为此,他们才没有上来,只留在下面做个接应。

刘立杆拨了阿正的大哥大,没有拨通,知道这王八蛋是在回避自己。

再打张总的大哥大,还是没有通。

刘立杆回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自己的通讯录,找到了李小飞的BB机号,扣了他。

刘立杆回到沙发那里,孟平问:“杆子,今天这事,会不会是那个张总故意在演的这一出,看到项目的销售形势好,后悔和你们签了协议?”

刘立杆想了想说:“不可能,从他们刚刚提出的方案看,他们并没有要求更多的钱,只是要拿张总的那部分,如果张总参与其中,像你说的,他想反悔,那他们应该提出新的要求才对。”

孟平和钱芳都点了点头,钱芳说:“这样看来,对方对你们公司的实力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心里有些忌惮,所以他们提出的要求,没敢动你们的那一部分,不然就会整幢楼都拿过去。”

孟平表示赞同,他和刘立杆郑炜说:“人家摆个架势,吓唬吓唬人,只是没想到会碰到你们这两个又臭又硬的家伙,他们现在大概也在纳闷,不知道你们在坚持什么。”

“对了,这看起来,对你们确实没有损害,你们坚持什么?”钱芳问。

刘立杆愣了一下,他看看郑炜,他也没完全想明白自己在坚持什么,只是郑炜反对,他就觉得必须反对。

“我在控制风险。”郑炜说,“他们提供的那份借款协议是虚构的。”

“你怎么知道?”孟平问。

“我把他们的财务资料,翻过个底朝天啊,他们公司的账目里,根本就没有显示有这一千五百万的发生,又不是一千五百块,要是有,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郑炜说。

刘立杆点点头,不过他又问:“那要是走私人账,没走公司账户呢?”

“一千五百万走私人账户,你先想想这个可能性,还有,就是走私人账户,我们前面看到的可是公对公的协议,我还特别注意看了,双方约定的汇款方式,是把钱汇入张总他们公司的账号。

“也就是说,这份协议哪怕是签了,只要没有这笔钱进入张总公司的账户,这协议仍然没有生效。”

郑炜说着,其他的三个人都点了点头,刘立杆暗暗佩服,没想到郑炜前面看似漫不经心地看着,但一下就把协议最核心和关键的部分抓住了,自己怎么就没注意。

“就是这协议没有生效,那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刘立杆问,“我们就是把钱打了,那也是张总和他们的事。”

“你傻呀,我们要是答应他们,今天签了协议,然后把钱打给这个什么信哲公司,明天张总跑出来说,这是一份无效协议,那今天的戏,是不是又要重演一遍?”

刘立杆心里一凛,还真是这么回事,这个风险也太大了。

孟平赞叹道:“政委到底是做风控的,还真是考虑得周全,学到了。”

“你们说的,那个是什么公司?”钱芳问。

刘立杆告诉他们,是海南信哲有限公司。

钱芳说:“他们既然口气这么大,说有办法让你们的质押手续变成无效质押,那就说明,他们最起码能摆平这些单位,老孟,我们找我们自己的关系,侧面了解一下,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来头。”

孟平说好,他拿起大哥大走了出去,钱芳拿着自己的大哥大,走到窗户边,也开始通电话。

通完了几通电话以后,钱芳走了回来,朝刘立杆和郑炜摇了摇头,刘立杆问:“怎么样?”

“一个个都吞吞吐吐的,看样子这公司不简单。”钱芳说。

过了一会,孟平回来了,和他们说,有人不肯说,有人不肯多说,只是提醒我,别去招惹他们,看样子,他们不是在吹牛,还真的是有点分量。

桌上的电话响了,刘立杆走过去接了起来,电话里是李小飞,刘立杆直截了当,问李小飞那份协议是怎么回事。

李小飞在电话里,都快哭了,他说刘总,我他妈的死定了,被姓张的这个王八蛋害死了。

“你知道张总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刘总。”

“那这份协议上的说的,张总借款,你担保的事,是真的吗?”

“是,是……”李小飞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说:“是真的,这个千真万确,没有错。”

千真万确没有错,你他妈的还犹豫,刘立杆明白,李小飞的边上有人。

“是谁让你担保的?”刘立杆问。

“我自己啊,姓张的说,担保了,就能拿到工程款,我就给他担保了。”

“既然这样,那张总后面怎么又会欠你工程款?”

“是,是……”李小飞结巴了一下后说,“刘总,你不是要找姓张的吗,对了,你那天怎么找到我的?打我BB机对不对,你要么也这样找找他,打他BB机。”

李小飞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刘立杆觉得他后面这话,说的莫名其妙,什么打BB机,你他妈的,我要是找他,还不知道扣他,还要你教?

刘立杆想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看不出来,这李小飞,他妈的脑子还很灵,他这段话的关键是这句:“你那天怎么找到我的?”

自己那天,是通过阿正找到他的,这家伙是在暗示自己,让他签字担保的是阿正,张总也在阿正手里。

0500 这事我来处理

刘立杆马上又拨了阿正的大哥大,还是没有打通,他想了想,扣了给他们提供砂石料的那个老板,刚放下电话,那边电话就回过来了,刘立杆问他,知不知道阿正在哪里?

对方想也没想就和他说,阿正的大哥大打不通,刘总,我也联系不到他。

你他妈的,我还没问,你就知道大哥大打不通了?刘立杆更加断定,阿正今天是在回避自己。

刘立杆回到沙发坐下,把事情和他们说了,孟平说,看样子政委说的没错,不光那份协议,包括今天的整个事情,都是策划好的。

“对,连时间点都掐准了。”刘立杆说,“明天,我们就要把部分钱划给张总,所以他们早不来迟不来,就在今天来。”

“而且是上午不来,知道买楼花的人都已经走了,他们才来,如果上午来的话,那么多人在场,这事的影响就大了,他们还是想悄悄地就把事情做了。”钱芳说。

“看样子人家是一直盯着你们。”孟平说。

“杀人还想不见血,有那么容易吗?想得美!”

郑炜冷笑了一声,前面刘立杆孟平他们在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在边上沉吟着,好像在想着什么,这时候,她似乎终于决定了什么。

“外面的这些人怎么办?总不能真打一架吧,打赢了这里也不像样子了。“孟平说。

刘立杆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一时也没有主意,郑炜站了起来,和他们三个人说:

“这事我来处理吧。”

郑炜说着就走了出去,刘立杆和孟平钱芳三个人坐在那里面面相觑,不知道郑炜说的她来处理是什么意思。

他们扭头朝玻璃外面看着,就看到郑炜一直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把门关上了。

孟平突然笑了起来,刘立杆和钱芳看着他,莫名其妙,刘立杆问:“你笑什么?”

“还没明白吗?”孟平笑道,“好了,杆子,天下太平了。”

“你他妈的说什么?”

“这叫强中自有强中手,大小姐发威了,你想,就外面这些人,包括他们后面的,还挡得住吗。”

刘立杆和钱芳这才恍悟,听郑炜的口气和神情,还真是这么回事,孟平朝钱芳笑道:“看到没有,我们这是在替卖伞的愁雨多,替卖扇子的愁天气太热。”

钱芳也笑了起来:“那我今天不回去了,老孟,你要回你回,我今天就在这里,怎么也要把这出戏看完。”

“别啊,我也要看啊。”孟平叫道。

过了十几分钟,郑炜从办公室里出来,她走到了曹国庆身边,和他说了几句什么,曹国庆用手指了指刘立杆他们这边,郑炜拍了下他的肩膀,曹国庆点点头,他带着他的人都走了。

“我操,这是什么操作,杆子,兵都走了,把你们几个官扔在战场上了?”孟平叫道。

曹国庆他们走后,郑炜一个人站在他们原来站的地方,面对着对方那几十个人。

这里刘立杆也正想出去,就看到对方的那些人散开了,进来一位J人,他和郑炜握手,郑炜和他说了些什么,他朝会议室走去。

跟着方哲一起来的那个家伙,从会议室里跑了出来,跑到人群那里,叫了一声,那些人呼啦一下就散了,外面整个的办公区域,就只剩下了刘立杆他们自己公司的几个人。

过了一会,那位J人和方哲一起,从会议室里出来,方哲低垂着头,那J人和郑炜打了一声招呼,就和方哲一起出去了。

郑炜这才朝这边走来。

“我操,就这么结束了?”孟平叫道,他和钱芳都看着刘立杆,刘立杆笑道:

“我怎么知道。”

郑炜走了进来,和他们说,肚子饿了,老孟,你们也没吃好吧?

“没有没有。”孟平叫道,“我让徐佳青她们,还在南庄等我们呢。”

“那好,我们去吃饭。”郑炜说。

“然后呢?”孟平问。

“然后再回到公司,打扫战场。”郑炜笑道。

刘立杆他们到了南庄,曹国庆他们已经在这里,但都坐着,没有人动筷子,看到他们来了,曹国庆这才松了口气,他悄悄地问吴朝晖:“没事了?”

“没事了。”吴朝晖说。

“那些王八蛋呢?”

“走了。”

“怎么走的?”

“用腿走的。”

“不是,我是问,他们怎么会走的?”

“我怎么知道,你要去问他们啊,吃饭吃饭,快饿死了。”

刘立杆他们到的时候,徐佳青她们也吃了一半,孟平让他们吃完就先回去,他和钱芳还要留在这里,看郑炜怎么打扫战场。

他知道,郑炜应该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事,所以他也没和徐佳青她们说,为什么他和钱芳还要留下。

魏文芳给他们四个又开了一个包厢,虽然现在已经快三点了,早过了正常的饭点,但厨房的师傅还在加班等着他们。

坐下来后,孟平实在是忍不住,他说:“不行,不管了,政委,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是使了什么招?”

“你是说那些人?”郑炜问。

“对啊。”

“当然是用实力把他们打跑啊。”

郑炜笑道,说话间,她还看了刘立杆一眼,刘立杆想起来了,张总在的那天晚上,郑炜问他是怎么认识阿正的,自己就是这样说的,自己说,是实力打出来的,郑炜现在大概是在揶揄他,你用实力打出来的,她又用实力打跑了。

刘立杆瞪了郑炜一眼,郑炜开心地笑了,孟平和钱芳,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但知道,这事,郑炜还是不想说太多。

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他接了起来,是阿正,刘立杆骂道:“你他妈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好事,你还好意思给我打电话?”

“刘哥,刘哥,我前面真的是大哥大没电了,不是不接刘哥的电话,这不,我换了电板就马上打给你了。”

“你他妈的,我和你说的是电话的事吗?”

“我知道我知道,刘哥,你听我解释,刘哥,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你想,这是有人要搞这事,我瞅着吧,不是也没伤到刘哥你公司的利益吗,那干就干呗,要是伤到刘哥,你放心,我阿正豁出命也不能干这事,你说对不对刘哥?刘哥你一定要体谅我,我也是没法子啊。”

“是谁要你干这事?”

“这个,这个……刘哥,这个我真不敢说,在海城这地,你还不知道吗,就那么回事,人家大人物的事,咱也不好问呐,你说是不是刘哥,我阿正不就一个小流氓,哪里有那么大面子。”

“你他妈的,现在谦虚,还小流氓。”刘立杆忍不住笑了起来,骂道。

电话那头,阿正也松了口气,笑道:“哈哈,看看,看看,刘哥笑了,这事就好办了,刘哥你大人大量,不计我小人过啊,等会我上门谢罪,刘哥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阿正绝不敢还手还嘴,敢就是孙子……”

“你他妈的,屁放完了?放完我挂电话了。”

“哎,等等,等等,刘哥,你让那个谁,就你公司的那个谁……”

郑炜坐在刘立杆边上,大哥大里阿正的话她都听到了,她从刘立杆手里拿过了大哥大,问道:“我姓郑,你是要找我吗?”

“对对对,那个啥,姐,那个,那个事吧,三个小时确实不够,问题是啥呢,是姓张的那小子,人现在在昌江呢,我已经让人送过来了,这昌江到这里,姐,怎么也要四个小时。”

郑炜看了看手表,她说好,“那你们晚上八点之前,把张总送到我们办公室。”

“好好好,保证送到,姐……”

电话里,阿正还在说着什么,郑炜已经把电话挂了。

刘立杆看着郑炜说:“你说的打扫战场,就是让他们把张总送回来?”

“对呀,要是张总不出现,我们没彻底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事就还有后遗症。”郑炜说。

刘立杆点点头,他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这郑炜考虑事情,还真是滴水不漏。

孟平在边上叹道:“功德无量啊。”

其他的三个人都看着孟平,不知道他这是因什么有感而发,孟平看着郑炜说:“你这样做,我感觉,说不定是救了那个张总的命。”

0501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他们四个人在办公室,等到了晚上七点多钟,阿正带着张总来了,他们看到,张总虽然换洗了衣服,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疲惫不堪,左眼一块乌青,还肿着。

张总一进办公室,看到他们,就哭了起来,这么大年纪的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那里,像一个小孩一样痛哭,眼泪不断地流,不用问太多,刘立杆他们也基本知道是怎么回事,看着就让人心酸。

刘立杆赶紧请张总在沙发坐下,钱芳拿了纸巾给他,张总不停地朝刘立杆和郑炜鞠着躬,说谢谢谢谢谢谢!

阿正站在那里有些尴尬,刘立杆看了看他,他赶紧和刘立杆说:

“刘哥,这事,这事也太操蛋了,不过刘哥你要相信,这绝对不是我阿正的主意,我也就是个跑腿的,还是那句话,我对刘哥,那是绝对绝对的……”

刘立杆赶紧制止了他,和他说:“我知道,你没这么大的胃口,也没这么大的胆量,你就是被人使的一杆枪。”

“山炮山炮,连正经的枪都算不上。”阿正连忙说,“刘哥你理解就好。”

刘立杆示意阿正坐,阿正没坐,他看了看钱芳和郑炜,问刘立杆:“刘哥,这两位美女,哪位是郑姐?”

刘立杆指了指郑炜,阿正赶紧朝郑炜伸出手去:“你好你好,郑姐。”

郑炜坐在那里,定定地看着阿正,并没有要伸手握的意思,阿正明白了,干笑着缩回了手,在自己的裤子上搓着。

“东西都带来了吗?”郑炜问。

“带来了,带来了。”

阿正说着,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两份借款协议,还有三份委托授权书递给郑炜,郑炜接过去看看,协议她前面已经见过,那三份委托授权书,分别是委托办理工商和土地变更事宜的。

郑炜摇了摇头,把它们递给了张总,和他说:

“张总,你看看,你是不是就签了这两份协议?还有这三份委托授权书?”

张总接过去看看,点了点头。

“你确认委托授权书只签了三份?”郑炜问。

张总说是的。

“你再想想,还有没有签过其他的文件。”

张总摇了摇头,他说:“没有了,就昨天的事,我记得很清楚。”

“好吧,那这些,你自己处理,张总。”郑炜说。

张总赶紧说谢谢,他把两份协议和三份委托书都撕了,正准备扔废纸篓里,钱芳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和张总说,给我,我去把这害人的东西烧了。

张总把撕碎的协议给她,钱芳去了洗手间。

郑炜看着阿正说:“你给你后面的人带句话,我不想知道他们是谁,但我要想知道,马上就能知道,让他们不要以为自己藏得深。”

阿正赶紧点头:“是是是,郑姐这话很对。”

“和他们说,别忘了山外有山,在这个社会,做事还是正派一点,靠自己的能力,走大路为好。”郑炜说,“不然,要是下次再撞到我手里,就没这么简单了。”

“好好,我一定转告,郑姐。”

“还有,我不是你姐,你不要叫我郑姐。”

“好好,知道了,郑总。”

“你去吧。”郑炜直接下了逐客令。

阿正和刘立杆、孟平点点头,马上就出去了。

刘立杆和张总说:“张总,你先喝口水,再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总喝着水,还没开口,又哭了起来,孟平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让张总哭着,知道他心里一定有很多的委屈,就让他哭个够。

等到张总情绪平静下来,告诉他们,他们才知道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昨天下午,是李小飞打张总的电话,说是让他去海城宾馆谈事。

张总的小舅子送他到了海城宾馆门口,看到李小飞和另外一个人站在那里,李小飞和张总说,我们去大堂吧坐坐,让你小舅子送我朋友去工地上转转。

张总就让他小舅子,开车带着那人去工地,他自己和李小飞去了海城宾馆的大堂吧。

坐下来不久,李小飞的BB机响了,他用张总的大哥大回了以后,和张总说,我们去府城看看,有个朋友,在府城有块地想出手,价格很便宜,可以的话我们一起干,反正现在这个项目,再有三四个月就完工了,到时张总你钱有了,但事情没了,这个项目正好接上。

张总一听,当然来了兴趣,他说好,等我小舅子回来我们过去。

李小飞说,他朋友来接他们,就快到海城宾馆门口了,你小舅子回来没看到我们,肯定会打你电话,再告诉他到府城哪里接我们好了,现在我们是去府城哪里都不知道。

李小飞这么说,张总当然觉得有道理,两个人到了海城宾馆门口,李小飞的朋友也正好到了,他们就坐上他的车,去了府城。

他们到了府城,车开到一个工地,那个工地,连地基都还没有开挖,一看就是荒废很久了,李小飞的朋友和他们说,就是这里。

他带他们进去,一直走到工地上的一个简易工棚里,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几张椅子,什么都没有,张总正奇怪他们到这工棚里来干嘛,从门外走进来五六个人,把他们堵住了。

接下来他们就拿出了那两份协议和三份委托授权书,让张总签,张总当然不肯,他们就打他,我实在是忍不住啊,被他们那么折磨,你们不知道那个滋味,真的是生不如死,张总说,他后来什么也顾不上了,他们让他怎么干,他就乖乖地怎么干。

他签完后,他们又让李小飞签,李小飞说,你们只是让我帮你们把张总骗过来,可没有说要我签字担保,这个字签下去,我就完了,什么一千五百万,我也要跟着还,这个字我不能签。

结果李小飞一样,也是被一顿打,打完了以后告诉他,只要今天他们和刘总你们这里的协议一签,就没李小飞的事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李小飞最后无奈,也是签了。

签完了字,李小飞和他两个人都被带出工棚,李小飞坐另外一辆车先走,张总被塞进了一辆越野车,也开了出去。

在车上,他们还让他扣了他小舅子,他小舅子回过来以后,他们事先已经交待了,张总就按他们交待的说。

他和他小舅子说,他去广西的北海看一个项目,现在马上要出岛了,大哥大会联系不上,让他小舅子工地上的事情帮助安排好,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李小飞李总。

他小舅子问他多久回来,张总和他说,大概十天半月吧,看那边项目谈的情况。

接完这个电话,张总的大哥大和BB机,就都被他们拿走了。

“按他们的计划,等你回来,这里的项目都已经易主了,说不定连变更的手续都办完了。”孟平说。

张总点点头,他和刘立杆郑炜说:“刘总,郑总,你们是我的大恩人,要不是你们,我张绍文这次就完了,说老实话,我被他们带出海城,一直开一直开,开了几个小时,那心里是越来越凉,我连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到海城都不知道。”

“他们最后把你带去了哪里?”刘立杆问。

“我也不知道,到了最后那地方,汽车都不通的,走了二十几分钟才走到,一个山坳里的草棚子,就孤零零的一座房子,好像是黎族人的草棚,前面回来的时候,他们才告诉我,是昌江,但到底是不是,我到现在也不知道。”

“幸好这些家伙,脑子还不够清楚,做事的步骤混乱,不然,这事还真的麻烦,恐怕我们也无能为力。”郑炜说。

“这个,怎么说?”孟平不解地问。

“你们想,他们要是不这么着急,不来找我们,直接先去把工商执照和土地变更了,我们同不同意,其实不都一样?”郑炜说。

其他人一想,还真是的,钱芳问道:“既然这样,他们急什么?”

“他们知道我们今天这里在卖楼花,会有一大笔钱,担心在公司变更没办好之前,我们就有钱汇到张总公司,张总的公司,他们目前还不能直接介入,这个钱他们怕被转移了。”刘立杆说。

“也是没想到,到了这里,会碰到你们两个吧?”孟平说,“照理说,老张那里再怎么变,对你们没影响的,他们大概是想,只要稍稍给你们一点压力,你们就会按他们的意思走。”

刘立杆和郑炜点了点头,他们也觉得对方可能就是这么想的。

张总坐在那里,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他说:“唉,看样子,我是真的不适合在海城待,这个地方,看都看不懂,别说弄懂,这项目做完,打死我也不做了,还是回我的浏阳去。”

刘立杆笑道:“你回浏阳去干嘛?”

“还不如回剧团,继续唱我的花鼓戏。”张总苦笑道。

“不用唱,你自己都有能力养一个花鼓戏剧团,天天唱给你听了。”孟平说。

0502 还有谁不在海城说房子?

张总这里的事情算是解决了,但张总却真的被吓坏了,每天越想就越后怕,还没等这个项目结束,只不过过了一个多星期,他就急急回湖南去了,这里就留下他的小舅子看管。

反正房子的销售是刘立杆他们公司在负责,经过这次事件后,用张总的话说,他们是性命之交,还有什么可以不信任刘立杆他们的,有什么事情,刘总你做主就行。

李小飞也吓了个半死,接下来规规矩矩的,一心就想着把项目搞好,把工程款安安全全地拿到,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能不搭界,就尽量少去搭界,这些人,他们可都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吃人还不吐骨头的。

在这期间,海城的房地产价格每天都在蹭蹭地暴涨,不过是半个月,龙昆北路的房子,就从两千多涨到了四千多,整个海城,几乎人人都在谈论房地产,人人都想炒楼花,连那些本来天天喝着老爸茶,屌事不管的海南本地人,喝茶的时候聊的都是炒楼花。

刘立杆回到家,义林妈看到他就不让他走,一定要问他,这房地产怎么炒。

“你还是不要去做,你的钱每一分来的都不容易,这房地产,看着好赚,但亏起来的时候,可能也会亏死人的。”刘立杆老老实实地和义林妈说。

义林妈不服气,她把手朝周围一挥,和刘立杆说:“我们村里的人都在做,我怎么就不懂做?”

她又用手指指楼上,和刘立杆说:“她们都懂做,我为什么不懂做,我力气还比她们大这里。”

她说的她们,当然是指雯雯和倩倩,这两个逼,每天都在这个楼盘到那个楼盘之间乱窜,她们倒是赚到了一些钱,赚到钱后,回来就骚包,天天和义林妈说这钱怎么怎么好赚。

刘立杆笑道:“这个,还真不是力气大小的问题,她们光杆一条,亏完了大不了再找个工作,你不行啊,你有家有义林,义林还要上学,你要是亏完了,那怎么办?”

这话,义林妈算是听进去了,但心里还不死心,她问刘立杆:“那你说什么时候会亏这里。”

刘立杆摇了摇头:“这个我可不知道,就像海城现在房地产这么热也没人知道一样,去年的这个时候,谁关心房地产啊,你看今年这一下,就这么火了,谁能算得准?这火起来快,那要亏也一样,也没人算得准。”

义林妈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刘立杆上楼,骂雯雯和倩倩,你们闲不住,每天要往外面跑,炒楼花就炒楼花,回来能不能不要在义林妈面前骚包,她和你们不一样,你们亏得起,她可亏不起,她还有义林要养。

雯雯不服气了,骂道,你他妈的,凭什么说我们就亏得起?我家里也有房子要造,有弟弟妹妹要养啊,你他妈的,我家的房子还不如义林家,还是茅草屋,家里还等着我回去盖新房。

“那你还不回去?你现在不是有钱了?”刘立杆骂道。

雯雯朝他翻了翻白眼,不理他了。

不过,她们没有和刘立杆说,但刘立杆感觉,她们还是偷偷地带着义林妈去炒楼花了,有几次刘立杆回来,就看到三个女人在下面,兴奋地嘁嘁喳喳,看到刘立杆的车在门口停下,马上就不响了。

刘立杆知道,她们一定有鬼,他问了雯雯和倩倩,两个人都说,没有没有,你说过不能带她,我们怎么敢带她。

刘立杆现在在她们的心中,已经有了一点威信。

宏宇大厦的房子涨到四千多,很多买了他们第一期楼花的人,都赶紧提前来交了房款,生怕房子还没拿到手,他们公司就想办法变卦。

海城已经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开发商突然就宣布原来卖楼花时承诺的价格不算,必须涨价要涨,不接受涨价的,可以退楼花,最后闹得不可开交,买了楼花的那些人,把人家的公司都砸了。

这样一来,对刘立杆他们来说,当然是很快就收回了大量的资金,而在外面的楼花,像雯雯和倩倩这样,自己没能力交房款,又还能忍住没卖的,就不多了,供不应求。

等到刘立杆和她们说差不多了,可以出手了,雯雯和倩倩她们的五个楼花,卖出去的时候,一个净赚了十二万,两个人高兴疯了,那一个晚上,抱着刘立杆就亲不够。

房款迅速地回笼,张总把欠刘立杆他们的一千四百万提前还了,他就更安心地待在浏阳不回来了,刘立杆和他通电话的时候,后面都是男男女女唱戏的声音,一听就是在排练房。

刘立杆问张总:“怎么,你现在回剧团了?”

“没有没有,我现在关系没回剧团,但人天天泡在剧团,还天天上台,完全是义务劳动,一分钱报酬不拿,还要请他们吃夜宵。”张总哈哈大笑。

挂断电话,刘立杆心里有些惆怅,恍惚了一阵,心想,要是自己也能过这样的日子,那该多好。

这人还真是他妈的贱,在剧团的时候,天天想着往外跑,也确实,那个破剧团有什么好待的,但时间这样一天天一月月地流逝,怎么感觉,不管走了多少路,走出了多远,自己的根,好像还是在剧团。

刘立杆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想什么呢?”

郑炜走了进来,见刘立杆坐在那里呆呆地出神,问道。

“没想什么,脑子短路了。”刘立杆笑道。

“张总的钱回来了,现在时间到了。”郑炜在他的办公桌对面坐下,和他说。

“什么时间到了?”

“你不会一直把猴蒙在鼓里吧?”

刘立杆明白了,问:“你打我打?”

郑炜笑道:“你打吧,我打这孙子还要端着,你打,看看他那得意的样。”

刘立杆大笑,他搓了搓脸,让自己的表情严肃起来,然后拿起桌上的电话,拨给了孙猴。

刘立杆按了免提,他尽量用平静的口吻和孙猴说,有一单业务需要向你汇报一下。

“你说。”孙猴在电话里说。

刘立杆就把他们出借一千四百万给张总的事情,和孙猴说了。

“这事,郑炜知道吗?”孙猴问。

“当然,她不知道,这钱怎么出得去,她做过评估,认为风险可控。”

“那行啊。”孙猴说,“这个,你们定了就可以了,对了,这钱出去,什么时候能回来?”

“已经回来了。”

“已经回来了?见效益了?”

“见了,现在已经赚钱了,整个项目,大概还有两个月结束,回报都可以体现。。”

“多少?”孙猴问,刘立杆看了看郑炜,郑炜伸出了五个手指。

刘立杆和孙猴说:“五千万。”

“多少?”孙猴明显是吃了一惊。

“五千万。”

“我操!可以啊杆子!这他妈的,你们不声不响就赚了五千万?这他妈的还有没有天理?我们累死累活累得像狗一样,今年到现在连两百万都没赚到,昨天朱行长找我们开会,还在愁今年的任务怎么完成,我操,杆子,你们海南,这就爆了一个雷啊。

“等着等着,我马上去向朱行长汇报!”

孙猴说着就把电话挂了,郑炜忍不住地笑,她说:“这孙子现在肯定是跑步前进,去朱行长那里了。”

“你为什么要说是五千万?”

刘立杆有些奇怪地问郑炜,他们已经核算过,这一个项目做完,就按第一期的房价,他们就可以赚七千多万,这还不算马上要开卖的第二期和第三期,这两期的售价,最起码每平米一千五百元起跳,这样一算,他们的赢利就远远不止七千万了。

郑炜说:“如果不出我意料,这猴这几天就会来海城,你不想再给他一个惊喜?”

刘立杆说:“那真就变成耍猴了。”

“对呀,他也很乐意这样被耍,不信的话,他来了你问他。”郑炜说着,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郑炜站起来,正准备回自己办公室,刘立杆桌上的电话响起来,郑炜重新坐下,说:“不会是猴吧,这么快?”

刘立杆拿起电话,还真是孙猴,孙猴就和他说了一句话,就把电话挂了,他说:“杆子,我和朱行长明天来海城。”

放下电话,刘立杆看着郑炜,郑炜说:“这猴要来海城不奇怪,没想到老朱也来,你小心啊。”

“小心什么?”

“他们这次来,说不定又要有什么大动作,你要有个思想准备。”郑炜说。

“什么大动作?”刘立杆问。

郑炜摇了摇头,她说:

“我昨天去林一燕那里,林一燕和我说,现在他们行,每天都是上亿的钱进来,款项来源大都是全国各地的银行、证券公司和国企,你想想,人家都动起来了,老朱,包括老李他们还坐得住?我们行可是有一只脚已经踩进海南的,比别人更有优势。”

0503 他们来,为了两件事

孙猴和朱行长第二天中午就到了,刘立杆和郑炜去机场接的他们,还是安排他们住在望海国际大酒店,住下来后,他们就在望海酒楼吃的中饭。

吃饭的时候,郑炜把宏宇大厦的情况详细向朱行长和孙猴汇报了,二期和三期的销售下个礼拜就开始,中间间隔一个星期,整个项目的收益,现在保守估计,应该是在七千万以上。

朱行长和孙猴互相看看,笑了起来,孙猴看着刘立杆骂,你这家伙,还给我打埋伏。

刘立杆笑道:“我怕你以为我是在吹牛啊,反正你自己要过来,再亲自验证不是更好?”

孙猴和朱行长乐了,朱行长说:“哎呀,都说海南现在很热,没想到这么热,你们这一枪开得好啊,把我们整个北京分行都震动了,李行长昨天还把我和小孙,都叫过去了。”

“老大说什么了?”郑炜问。

“当然是夸你们,特别是小刘,他说,他上次来就看出来,小刘是个能干大事的人,这个人选的不错。”

刘立杆赶紧说:“谢谢谢谢,都是领导们领导有方。”

郑炜在边上吃吃地笑,脸却微微地一红,她怎么感觉这话是像对她说的,什么叫人选的不错?

孙猴在边上有些得意,他知道这当然是对他说的,人选的不错,当初选刘立杆的,不就是自己吗。

孙猴看了看郑炜,心里咯噔一下,他觉得郑炜的反应有些异样,孙猴明白了,但还是装作什么都不明白。

“我们这一次来,主要有两件事。”

朱行长和刘立杆、郑炜说:“一是,我们已经定下来,这海南京海房地产有限公司的法人,我就不继续兼任了,而是由小刘来当,这主要是为了接下来开展业务方便,总不能说是碰到什么事,我不签字,你们就进行不下去,这会贻误商机的。

“这第二,也是李行长要求的,就是你们要有一个新思路,现在海南这么热,其他兄弟行也都打破头要往海南挤,我们有这个基础,不能落后,李行长的意思是,在京海国际金融中心的基础上,你们还要继续解放思想,来一个新的大手笔。”

刘立杆看看郑炜,心里不得不佩服,看样子她对自己的上级们,还真是了如指掌。

“怎么样,小刘,有没有信心?”朱行长问。

“我一定努力。”刘立杆说。

“不是努力,我是问,有没有信心再来一个大手笔?”朱行长说。

“有。”刘立杆说,“有领导们撑腰,我就是个狗熊,也会信心暴涨。”

朱行长和孙猴又笑了起来,朱行长说:“你呀,把你放在海南还真可惜了。李行长说了,不要怕项目大,越大越好,分行要是吃不下,他可以去找总行,最好大到别的行看着眼馋,但想追也追不上,明白了吗?”

刘立杆赶紧说,明白了。

朱行长看了看窗外,和他们说:“这海南的天气还就是好啊,我们在北京,还穿着棉衣呢,到了这里,就完全是夏天了,这样,下午我和小孙去转转,你们两个先合计合计,有什么想法,我们晚上再说。”

“那不行。”郑炜说,“公司里还有那么多人呢,这战场还摆在那里,两位首长到了,还不去慰问慰问?这会影响士气。”

朱行长笑道:“好好,你们几点下班?六点是吧,那我们五点半到公司,可以了吧?”

郑炜笑道,可以了。

“对了,还有法人变更的事,抓紧办,这个要我签字吧?趁我在这里抓紧把它办完。”朱行长说。

郑炜指了指刘立杆,笑道:“这个没事,人家现在是工商局的刘局,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朱行长和孙猴都奇怪了,这刘立杆怎么又变成了工商局的刘局?郑炜就把来龙去脉和他们说了,他们又是大笑。

刘立杆说,那我问问,需要哪些手续。

他当即打了肖战波的电话,电话一通,他们都听出来,肖战波也在吃饭呢,他一边咀嚼一边骂道:“刘局,不会吧,我就吃饭这会喘一口气,你他妈的还不放过我,要打电话?”

“你他妈的,在吃什么好吃的,还怕我去蹭饭?”刘立杆骂道。

“办公室里,除了快餐会有什么,你要不要,要几份?赶紧过来蹭啊!”肖战波说,“有屁快放,刘局。”

“没大没小,怎么和领导说话呢。”刘立杆骂道,“问你个事,法人变更怎么弄?”

“谁要变更?”

“我们公司。”

“变更成谁?”

“我。”

“我操,不错啊,你记得,带这些,你和原来法人的身份证,股东会决议,新的公司章程,法人任职资格……算了算了,就带两个身份证和你们公司的营业执照和公章过来,其他我让人帮你弄。”

“好好,谢谢兄弟,那我下午过来。”

“不要。”肖战波叫道,“你不要来,派个人过来就可以了。”

“干嘛,怕我吃了你?”

“我倒不怕你吃了我,你吃了我,我倒清净了,是你这王八蛋一来,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停下来,和你吹牛逼了,我去,我这里都忙死了,你这不是来捣乱吗?”

肖战波骂道,刘立杆忍不住笑了起来,边上的朱行长他们听着,也微笑着。

“那老麻那里……”刘立杆问。

“交给我就是了,管他干嘛。”

“我操!嚣张了啊,一副要颠覆政权的口吻,对了,我问你,什么时候可以搞好?”

“你急不急,不急就慢慢弄,等上个半年一年,急就明天,不,后天上午给你。”

“好好,急。”

“那下午让人带着身份证、营业执照和公章过来,记住啊,你他妈的不要来,一来我这里就乱了。”

“好好,我不来,谢谢啊。”

“滚!”

肖战波骂了一句,就把电话挂了,这里的人再忍不住,大笑,朱行长说,见识了,还真是刘局。

他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交给了郑炜。

吃完了饭,刘立杆和郑炜先回到公司,刘立杆把该要的东西都交给魏文芳,让她去工商局找肖战波。

在刘立杆的办公室里坐下来后,郑炜问刘立杆,这牛逼你可是吹出去了,心里有谱吗?

“哎,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你别想逃,这要大手笔,肯定还需要你大小姐帮忙。”刘立杆说。

“去你的,你把我当驴?”郑炜骂道。

“对呀。”刘立杆嬉笑着压低了嗓门,“母驴,我是公的。”

“要死!”郑炜的脸顿时红了,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

过了一会,她又轻轻地骂了一句:“要死。”

“怎么又要死了?”

郑炜皱了皱眉头,抬头看着刘立杆,认真地问:“你有没有觉得,那猴好像知道些什么了,我总感觉他看我时有些怪。”

刘立杆笑道:“你那是做贼心虚吧,你说,我们在他们面前,做了什么,会像你说的,让猴看出什么了?”

郑炜仔细地想着,想了半天,还真是没有,不仅自己,连刘立杆也是,在孙猴和朱行长面前,都特别的注意,双方就保持着同事的样子,还刻意拉开了距离,刻意得郑炜自己,都感到有点太刻意了。

郑炜笑了起来,她说好吧,算你表现得还可以,不要骄傲,继续保持。

“对了,你接下去准备怎么办?”郑炜问。

“现在还不知道。”刘立杆看了看手表说,“等下你和我先去对面一趟。”

“去干嘛?泡温泉?”

“我……,我是工作时间会去泡温泉的?”

“那就是说,你工作以外经常去这种地方对不对?”郑炜问。

“对面只有温泉?”

郑炜觉得明白了,脸又红了起来,忸怩道:“别乱来,还上着班呢,你你你……就想去酒店啊?”

刘立杆哈哈大笑,他看了看外面说:“同志,工作的时候思想端正一点,我是说,等下带你去对面的规划局。”

郑炜羞红了脸,忍不住就捶了刘立杆一拳。

0504 看上了一个岛

王处长看到刘立杆和郑炜进来,高兴地站了起来,他们在一起,他们和孟平、钱芳在一起,不知道吃过多少次饭,早就是朋友了。

海城人晚上下班还有什么,不过就是吃饭、唱歌,男人们接着去干男人们干的事,很容易就亲密得像一家人。

虽然刘立杆他们公司就在规划局斜对面,两个人通电话的时间多,一起吃饭的时间多,跑到对方办公室的次数却不多,所以刘立杆虽然是老熟人,王处长看到他,还是叫道,稀客稀客,哪阵风把刘总吹过来了?

“妖风。海城现在这么热,王处长是大忙人,也是大红人,我不来露露面行吗,三天不见面,就怕王处把我忘了,下次看到我刘立杆,都下巴朝天了。”刘立杆说。

王处长哈哈大笑,握着刘立杆的手,不停地晃:“我就是把我家里的老太婆忘了,也不敢忘了你刘总。”

郑炜没见过王处长,刘立杆给他们介绍,王处长握着郑炜的手,就舍不得放,笑道:“哎呀,一个个都是年轻有为,看到你们,我就真恨不得自己年轻个十岁。”

“王处长过奖了,您现在也是年富力强啊。”

郑炜笑着,想把手抽出来,抽了一下,没有成功,只能由他继续握了一会,再抽,总算是成功了,心里却是一阵的恶心,觉得这海城的男人,看到异性,怎么就像一个开关立马打开一样,马上就把自己的饥渴表露出来,连一点点的掩饰也不知道。

刘立杆问王处长,海城这么热,现在海城的规划还是我原来看到的,没有调整?

王处长说:“形势比人强,不调整怎么赶得上形势的发展,当然有了。”

“我去,你们这规划,怎么还像后妈的脸,说变就变?”刘立杆笑道。

“那当然了,规划规划,领导怎么规,我们就怎么划,这海城的领导,走马灯一样换,不是我嘴臭,也就和你刘总说说,哪一个上来不是新朝不买旧朝的账,不变,显示不出来自己比前任高明嘛。”王处长说。

“等等,王处你等等,你这话我一定要拿笔记下来,以后打小报告可以用。”刘立杆一本正经地说。

王处笑了起来,他瞟了一眼郑炜说:“记吧,记吧,我这**长也当到顶了,不是我吹,我要是不干,他们一下还真找不到接替的人,这要挖我的人,可是排着队。”

“那是不是,我也要来插个队?”

“迟了,插队都轮不到你了。”

王处长说着,颇有几分得意,刘立杆顺着杆子又推了一把,叫道:“好好,你不是王处,你是头牌,艳惊海城的王大美人。”

郑炜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王处长看看她,也乐了。

王处长带着他们去了隔壁,刘立杆看到,原来的沙盘不见了,就在沙盘那架子上,现在蒙了一层玻璃,玻璃上是一张巨幅的海城规划图,王处长把玻璃下面的灯打开,和刘立杆说,新的沙盘还在制作,就先用这地图顶一顶。

刘立杆问,规划新调整的部分在哪里?

王处长拿了台球棒,在地图上指给他们看,和他们说:“最主要在这几个地方,一是,看到没有,就我们门口这里,龙昆北路的头上,这里要造一座世纪大桥,连接到海甸岛,就海南大学这里,这样,把整个海甸岛和市区就连接起来了。”

“亏了!”刘立杆叫道,“如果这样,龙昆北路两边的房子,那是不是更要增值了?”

“那是当然,你们看看,龙昆北路这头连着世纪大桥,到海甸岛,这头连着南大桥,过去是龙昆南路,一直到规划中的美兰机场,后面又是国贸开发区,龙昆北路这短短的三百多米,肯定是寸土寸金。”王处长说。

刘立杆和郑炜对视了一眼,刘立杆觉得,自己的宏宇大厦卖早了,而且,当时在广告上没有把这个当作是卖点,如果标明自己的大楼在南大桥和世纪大桥的正中间,等于是两边引桥下来的最好位置,那售价还可以往上涨。

“别多想了,没有这个卖点,你要是有本事,就放着不动,到现在价格也暴涨了。”郑炜笑道,她好像明白刘立杆在想什么。

“我们需要尽早回笼资金,没有什么早与迟的,这样挺好。”

郑炜补了一句,刘立杆点点头,他觉得郑炜这话对,当事后诸葛,是没有意义的,不过在二期和三期的销售,还是可以把这个做卖点。

“王处,还有哪里调整了?”刘立杆问。

“这里。”王处长用台球杆点着玻璃说,刘立杆看到,他点的位置是在假日海滩还要过去的海角上。

“现在进出岛的压力太大,秀英港已经不堪重负,这里,马上要新上一个码头,新港码头。”王处长说。

“也是到海安?”刘立杆问。

“对,这是马上要上马的,滨海大道已经在往前延伸了,接下去还有一个码头,就在这附近,叫南港码头。”

“南港码头?”

“对,这个,是中远期规划,接驳火车轮渡的。”

“什么,你是说从大陆过来的火车,要连接到海南岛?”

“对,在这里,经过火车轮渡上岛。”

“噢哦!那还真是大手笔。”

“那当然,你以为我们是吃干饭的?”王处长笑道,“我们也是日夜为海岛建设殚精竭虑的。”

“好好,下次我在海城公园给你立个铜像,王大美人的铜像。”刘立杆说,三个人又笑了起来。

“王处,有个问题我要请教你,不许保留啊,比如说,我们现在要做一个大项目,你有什么建议。”刘立杆说。

“多大?”

“越大越好,比如,就像再造一个国贸开发区。”

刘立杆说着,连郑炜都吓了一跳,朱行长确实是说越大越好,但没说大到一个国贸这么大。

“这么大胃口?”王处长显然也是吃了一惊,问刘立杆。

刘立杆点了点头。

王处长盯着地图看了一会,他说,如果是这样,我建议是这里,西海岸这块。

他说着用手中的杆子指着地图上,和假日海滩隔了一条马路的,那一大片的绿色,和刘立杆说。

“这里,会不会太偏僻了,再过去,都要到临高了吧?”刘立杆问。

“你……”王处长举起杆子,做出了欲打刘立杆的样子,骂道:“你有没有概念,临高,你知道临高在哪里?看到没有,这一块,在新港码头、南港码头和秀英港之间,以后肯定是海城的黄金地带。”

郑炜看着地图点点头,她说:“王处长的建议不错,我觉得这是一个好选择。”

刘立杆双手抱住胸前,他也盯着地图看,他的目光停留在长堤路的尽头,在海甸岛的东边,有一个三分之二海甸岛大小的岛,两个岛之间隔着一条小河,岛的形状很像一个张着嘴的狗头,他问王处长:

“这是哪里?”

“新埠岛。”王处长指着绕着这岛两边的河说,“和海甸岛隔着的这条是横沟河,这边这条,就是南渡江,这里是南渡江的入海口。”

“这个岛多大?”

“九点零九平方公里。”王处长说。

刘立杆看着郑炜说:“郑总,我们拿下这个岛如何?面积大小正合适,我们来把它开发成海城的卫星城,度假酒店、高尔夫球场、商业综合体、别墅、住宅等等,对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京海城,对,我们在这岛上,建一个京海城如何?”

刘立杆越说越兴奋,郑炜的眼睛也亮了,她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你们要开发新埠岛?”王处长问。

“对,可以吗,处长大人?”刘立杆问。

“可以当然是可以。”王处长说,不过他紧接着就给他们泼了一瓢冷水:

“我们现在的重点还在海甸岛,熊谷组和李嘉诚的项目都在海甸岛,新埠岛的开发,目前还不在我们的规划当中,如果这样,又要调整规划了,这可不是小事,你们知道,这不仅是需要省里同意,还要上报到北京。”

“这没问题。”

郑炜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就自知失言,果然,王处长听她这口气,也是一惊,禁不住就看了看她,他知道刘立杆公司,大股东是北京的,有些背景,但不知道,这女的什么来头,省里和中央,他们真的都可以搞定?

“事在人为,只要去努力,总会有办法的,对不对王处?”刘立杆赶紧打岔。

“那当然,那当然。”王处长说。

0505 京海城

三个人回到了王处长的办公室,刘立杆和郑炜准备告辞,郑炜问:

“王处长,我们刚刚看过的那个规划图,你这里有没有缩小版,能不能提供给我们一份?”

王处长看了看刘立杆,又看看郑炜,有些犹豫,这东西说自己这里没有吧,鬼都不会相信,不然你报批怎么报的,向各级领导汇报怎么汇报的,抬着这么大的一幅地图到处走?

但这资料,又是他们规划局的内部资料,明文规定不能擅自向外单位提供,或者向社会公开的。

刘立杆看着他,明白了,他赶紧说:“王处,你还信不过我吗,我们也是内部讨论参考用,就局限在我们高层的几个人,绝对不会外传,这信息就是金钱,就是商机,我们还担心别人知道呢。要么这样,今天是有北京的领导在这里,你借我看看,我过几天保证还给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把王处逼到了墙脚,你再啰嗦,就不够哥们了,哥们不就是需要你经常犯犯错误用的吗,都公事公办,谁要你这个哥们。

王处长拍了一下手说:“好吧,我送佛送到西,刘总你不要害我就是!”

他站起来,走到柜子前面,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本有报纸那么大的印刷物过来,摊在办公桌上,刘立杆和郑炜看到,淡黄色的封面上印着的是《海城市城乡建设规划图——一九九二》,封面的下面,赫然印着八个大字“内部资料,注意保密。”

翻开来,里面琳琅满目,从海城的规划总图到各分区和重大公共项目的规划图都印在里面。

刘立杆和郑炜大喜,刘立杆笑道:“够意思啊王处,下次你用得到我的时候,尽管插刀,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去你的!”

王处长骂道,他从桌上拿了两张报纸,递给刘立杆,和他说:“来,包一下,带出去的时候,别让人看到。”

……

刘立杆和郑炜回到公司,魏文芳也回来了,刘立杆问她怎么样了?

魏文芳说,办好了,肖科长让我后天去拿执照。

魏文芳说着就笑了起来,刘立杆说你笑什么?

“肖科长让我和你说,一定要让我去拿,你要是去,他就不把执照给我们了。”魏文芳说,刘立杆和郑炜都笑了起来。

“那你小心,说不定是肖战波那家伙看上你了。”刘立杆说。

刘立杆和郑炜走进了刘立杆的办公室,郑炜说,我去洗个手。

前面告辞的时候,王处长又是握着她的手,握了好久,那手软软的,油腻腻的,想着都有些恶心,要不是看在王处长送了他们那么宝贝的规划图册的份上,她早就甩开手了。

这手,不洗怎么行?

郑炜走到了盥洗台前,刚打开水龙头,刘立杆跟了进来,走到她身后,用双手搂住了她的腰,郑炜笑笑,头往后仰,脸贴着了刘立杆的脸。

刘立杆亲着她的脖颈,手就往上移动。

水龙头的水在哗哗地流,郑炜也来不及关,手上湿漉漉的,郑炜也来不急擦干,转过身,两个人就抱在一起,亲吻起来。

朱行长交办的两件事,现在都有了头绪,两个人的心情都大好,同时,他们又有一种,马上要一起开始并肩作战的感觉,心里就更有了一股柔情。

“好了,小心有人来。”郑炜轻声说着,把刘立杆推开。

刘立杆又亲了她一下,这才出去,郑炜转过身,继续洗手,她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满脸桃红,她禁不住朝自己做了一个鬼脸。

两个人坐下来商量了以后,他们等不及五点半朱行长和孙猴过来,郑炜给朱行长房间打了个电话,得知朱行长他们还在酒店,郑炜说:“我和刘总马上过来。”

刘立杆和郑炜,带着规划图册过去望海国际大酒店,四个人坐下来后,把图册摊开在茶几上,刘立杆和郑炜,向朱行长和孙猴谈了他们把新埠岛开发成京海城的计划,同时也介绍了王处长向他们提的,开发西海岸的建议。

朱行长和孙猴觉得两个项目都很好,但比较起来,他们也倾向于京海城的计划,觉得这整个岛的开发,比较会有轰动效应,同时自主性也比较强,那是一个三面环江,一面濒海的独立的岛,在岛上怎么规划和建设,决定权完全在他们自己手里。

朱行长当即拿起电话,打给了李行长,对照着规划图,把两个项目详细地向分行李行长汇报了。

李行长听完,和他说,不用考虑,就上京海城的项目,资金要是有压力,可以再融资,或走信托的路,实在不行,我们还能引入海外的财团资金,或者我去请总行支持,你让小刘他们放手干。

挂断电话,不用朱行长和他们转达,三个人都已经听到李行长电话里的指示了,朱行长和他们说,那就这么定了。

“还有一个问题,新埠岛现在不在海城规划局的规划范围内,我们开发新埠岛,就要把它纳入海城的整体规划,不然,市政配套设施到不了那里,全部都要我们自己搞,难度很大,要调整规划,就要省市两级同意,还要报请中央批复。”刘立杆和朱行长、孙猴说。

朱行长看看孙猴,孙猴看看郑炜,他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行里的所有资源都可以动员起来,再说,这又不是给我们个人谋利益,也是给国家做贡献,没有什么开不了口的,你说呢,老郑?”

郑炜微微一笑,她说好吧,大家努力。

朱行长听他们两个这么说,明显是松了口气,他和刘立杆说,那你们抓紧把计划做出来,我们报分行正式通过后,就可以开始行动了。

刘立杆说好。

……

第二天,吴朝晖和魏文芳陪朱行长、孙猴,开车去了三亚,孙猴说,在北京,一说起海南岛就是天涯海角,到了海南才知道,真正的天涯海角在三亚,几次来都没去过三亚,这次一定要去三亚看看。

刘立杆约了韩先生、孟平,还有香港P&T建筑设计公司的杰森,请他们一起去新埠岛看看,帮他出出主意,看这个岛的开发计划,应该怎么做。

这个时候,刘立杆就想起了张晨,他想张晨要是在这里,那该多好,他一定能给自己出很多的主意,他的那种空间的想象力太丰富了,看完这个岛,用不了多久,他脑子里就会有一幅这个岛未来的情景,就能用笔把它画出来。

吴朝晖开车去了三亚,孟平让曹小荷开车和他去接韩先生,钱芳开着另一辆车,先接了刘立杆和郑炜,再去接杰森。

他们约好在长堤路的尽头碰面。

等刘立杆他们到的时候,孟平和韩先生,已经先他们一步抵达了。

他们停车的地方,这边是一片两三层的南洋风格的老房子,那边是一片菜地,菜地的尽头是一道低矮的灌木丛,灌木丛后面,就是横沟河,横沟河其实也是从南渡江分出来的,一左一右,把新埠岛围了起来,新埠岛三面环江,一面临琼州海峡。

南渡江是海南岛最大的河流,新埠岛就在南渡江的入海口,是河流经年累月冲击而形成的河口岛,岛上没有人居住,一片荒芜,也没有桥与海甸岛和海城市区连接,不乘船渡河就上不了岛。

他们沿着灌木林寻找着,总算是找到一个缺口,从这个缺口沿台阶下去,有一个简陋的小码头,码头上停泊着两条小渔船,刘立杆问渔船上的人,可不可以送他们去对面岛上,渔民告诉他们,那岛上没有可以停靠的码头,船就是靠岸,也很难上去,上去了也没有路。

他们只能放弃,重新回到了停车的地方,韩先生提议,我们可以找附近的一幢大楼,到楼顶看看这岛,这样也有一个直观的感受。

众人都说好。

他们沿着长堤路往回走,慢慢驶出去一两百多米,韩先生和曹小荷说,那幢,就前面这幢楼。

曹小荷往左打了方向进去,钱芳在后面也跟了进去,把车在大门口的停车位停下,钱芳下车,和大楼的保安交涉以后,保安叫来了他们的队长,队长同意他们到楼顶看看,让那位保安陪着他们,他和钱芳说,他不开门,你们也到不了楼顶。

钱芳谢过队长,走回来招呼刘立杆他们下车。

一行人进了一楼的大厅,前面刘立杆一路在和杰森聊天,没注意他们到了哪里,等他进了大厅,看到正对着大门的墙上,四个巨大的不锈钢字,刘立杆猛地一惊。

那四个字是:“经发集团”。

刘立杆脑海里马上出现了那个清癯的身影,和掌门一样的犀利的目光,这不是黄美丽的爸爸,黄宏光的公司吗?

0506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楼塌了

刘立杆朝四周看看,他看到大厅里人来人往,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恢复了正常,经营也继续着,他很想找人问问,现在是谁在管理这家公司,但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担心后来来找他的那些人,现在是不是就在这大楼里,自己多问,搞不好会自找麻烦。

刘立杆跟着其他人一起,到了顶层,三十二楼,电梯门打开,迎面就是一个大理石的花台,上面是一大簇的鲜花,这是迎宾花。

电梯外面,不是普通的电梯间,而是一个有一百多平米的前厅,花台后面,正对着电梯门,是一长排的前台,站着俩位前台小姐,看到他们,就笑容可掬地和他们说您好!

前台的两边,是枣红色的门,分别是董事长本人的办公室和董事长办公室,以及一大一小两个会议室,虽然黄宏光生前,不会出现在这个公司的任何名单里,董事长是那阿姨的父亲,但刘立杆心想,这里应该就是这座大楼真正的老板,那个掌门一样的黄宏光的办公室。

也不知道现在坐在他的大班桌后面,头仰靠在大班椅背上的那个人,会是谁?

刘立杆想到,这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有很多次,从里面出来的不是他们,而是黄美丽,她一定会和前台咯咯笑着,会送她们一些礼物,聊上两句,然后推开边上的某一扇枣红色的门,刘立杆这样想着的时候,就有一些黯然。

保安带着他们,走进了前厅边上的消防通道,从这里还要往上,走一层的台阶,才能走到楼顶,台阶的尽头有一扇门,锁着,保安帮他们打开了门,推开,外面是一片瓦蓝的天。

他们走到了楼顶的边沿,站在这里朝对面看去,海甸岛、新埠岛和琼州海峡都尽收眼底,杰森赶紧拿出相机,咔嚓咔嚓地拍着,钱芳也拿出相机拍着。

一到了这里,看着对面的海甸岛和新埠岛,一行人都兴奋起来,特别是韩先生和杰森,他们凭职业的敏感,一眼就看出了新埠岛的价值,韩先生和刘立杆说,这地方太好了,大有文章可做。

他们看到,海甸岛虽然已经开发,但还都集中在人民桥延伸过去的人民大道,和和平桥延伸过去的和平大道的两侧,岛的腹地,还没有充分的开发,在岛西面,除了海南大学,周围还是一片农田和椰树林,岛的东面,隔横沟河和新埠岛相望的那片区域,完全没有开发。

再看新埠岛,呈一个倒的三角形,像一个楔子,插进来,把同一条河,分成了南渡江和横沟河,从形状上看,新埠岛确实很像刘立杆说的,一个张着嘴的狗头。

新埠岛是南渡江的三角洲,岛上一片郁郁葱葱,都是椰树林和灌木丛,岛东部靠近南渡江,是一大片的红树林和湿地,一条细长的内河,把整个岛又一分为二。

而在岛的顶部,靠近琼州海峡那边,刘立杆在地图上看到的,狗头张开的嘴巴和咽喉部分,是个内海,形成一个天然的海湾。

“这地方真是得天独厚啊,刘总,你看看,老天都已经给你规划好了,你都不用再怎么大兴土木。”

韩先生兴奋地用手指点着新埠岛,和刘立杆他们说,最外面靠近大海那里,狗头的顶部,看到没有,碧海银沙,是天然的海滨浴场。

里面这个内海,对对,就是刘总你说的狗头嘴里,没有比这再好的地方了,天然良港,这就是一个游船码头,这么大的水域,在这里完全可以搞一个规模很大的游艇俱乐部。

靠近南渡江那边,那片湿地看到了吗,那里可以做一个湿地公园,还有这条内河,沿着内河的两岸,就是天然的酒吧风情街的选址,把岛上所有的休闲、餐饮、购物和娱乐的场所,都集中到这河两边来。

还有,长堤路直接延伸过去,造一座桥,那边,在横沟河上也造一座桥,和海甸岛连接,这样交通就完全打通了。

韩先生不停地说着,随着他的叙说,整个新埠岛在大家的脑子里,开始变化,未来的京海城,在他们的脑子里有了一个印象,大家也都觉得,这个地方,按照这样的规划和建设,以后肯定会是海城的一个亮点。

刘立杆问杰森,平面图规划图可以出来了吗?

杰森笑道,韩先生已经画出来了,没有问题。

“杆子,这个岛多大?”孟平问。

“九点零九平方公里。”

孟平算了一下,叫道:“我操!那就是一万三千多亩了,这还真是大手笔!这个岛拿下,你们就是海南岛的地王了。”

“不错,小了反倒施展不开。”韩先生说,“在岛上,就不要考虑高尔夫球场了,还是聚焦在别墅和高端住宅开发,形成一个十万人左右的规模,这样,人气就聚拢起来了,毕竟,你整个酒吧风情街,还是要有必要的人口基数打底的。”

“对,韩先生说的有道理。”孟平说,“真要搞高尔夫球场,就去南渡江对面,那一大片,你搞什么都够了,不过是一个码头的事,这坐船去高尔夫球场,也别具一格。”

其他人都点头,同意韩先生和孟平的说法。

刘立杆站在这里,感慨良多,这个,他和别人都不能说,要是张晨在这里,他倒是可以和张晨畅所欲言。

他看着眼前的新埠岛,这里以后会是自己的新世界,但他同时想到了,自己现在站着的这个楼顶,就是黄宏光告别这个世界的地方,刘立杆不知道那天,在这个楼顶,发生了什么,不知道黄宏光会想些什么,但他知道,那一刻,黄宏光肯定想到了黄美丽。

我也想啊!

刘立杆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没想到,在黄宏光生命的终点,会是自己未来的起点,他想以后有一天,要是还能见到黄美丽,把这和她说了,他不知道,黄美丽是会感到欣慰还是更加的忧伤。

刘立杆的目光越过人民桥,竭力地往前搜索,他想找到黄美丽他们的家,找到他和黄美丽最后告别的地方,但那里一片的郁郁葱葱,他什么也没有找到,只有耳边传来咯咯的笑声,和黄美丽叫着:老麻,老麻……

“想什么呢?”郑炜看到刘立杆眺望着远方,眼里满是忧伤,不禁吃了一惊,问道。

“没有,没有什么。”刘立杆转身朝郑炜笑笑,神情有些慌张。

“哎,帅哥,你们这里,原来的老板是不是黄宏光?”

刘立杆听到孟平在问保安,心里一震,他不禁竖起耳朵,人也不知不觉地凑了过去。

“对,所以我们现在到楼顶的门都锁上了,平时不让人上楼顶来。”保安和孟平说。

孟平张了张嘴,做了一个吃惊的表情,他伸出右手的食指,朝下面比划了两下,问:“你是说黄宏光就是从这里……”

保安点了点头。

“黄宏光是谁?”郑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到了刘立杆身边,悄声问道。

“这幢大楼,经发集团原来的老板,他就是在这里罹难的。”刘立杆说。

“你认识他?”

“有过一面之交。”刘立杆轻声说。

郑炜点了点头,明白了,心想,原来刘立杆前面的悲伤是因为这个缘故,这个男人,还是有情有义的。

“对了,黄老板不在了,那你们公司,现在谁在管?”刘立杆终于忍不住,问保安。

“现在是市政府托管,市府办的一位副主任暂时在这里,以后,我们也不知道。”保安说。

“怎么,黄宏光的家人找不到吗?”孟平问。

“好像是只找到了原来的董事长,一个老头,他原来就是挂名的,从来没来过海南,出了这事后,就更不肯来,来了也什么都不懂,只有市政府托管了。”

保安和孟平说,孟平点了点头,不过马上又叹了口气,钱芳笑道:“你叹什么气?”

孟平说:“唉,还真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黄宏光,在海城可是一代枭雄。”

“不错,连戏词都感慨出来了。”刘立杆说。

“这是戏词?我自己都不知道,就是听人说的,觉得道尽了人世间的沧桑,这是哪出戏里的,怎么这么经典?”孟平问。

“孔尚任的《桃花扇》。”刘立杆说。

“黄老板人很好的,对我们下面的员工都很好,平时进出,看到我们保安都客客气气的,他追悼会的那天,很多人都哭了。”保安和他们说。

孟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说:“你这个,才是对他最好的评价,你们老板的在天之灵听到,一定很开心。”

刘立杆心想,是啊,这个可能才是黄宏光,也是黄美丽和她阿姨,最想听到,也最值得欣慰的。

0507 找到一块肥肉

京海城的项目书,现在成了刘立杆他们的工作重心,报给分行批复,需要项目书,分行正式批复后,去找海城市政府谈,需要这项目书,后期报市政府各相关部门,提请省里和中央同意调整海城市的规划,也需要附带这份项目书。

项目书太关键了。

做这个,韩先生是行家,他自然当仁不让,答应了帮刘立杆他们做这份项目书,里面图片,包括整个的规划图纸设计和效果图,就由杰森他们公司承担。

这一切都准备好后,还要印刷成精美的图册,图文并茂,这样才拿得出手,才对得起这么大的一个项目,才符合刘立杆他们公司的身份。

韩先生连中饭都没有吃,就告辞了,他说他要回去补个觉,然后起来想项目书的事情。

杰森也告辞了,他让钱芳先送他去彩印店,把胶卷留在那里冲洗,然后回去公司。

孟平和刘立杆、郑炜,回到了刘立杆的办公室,孟平说,杆子,把那本规划图给我看看。

刘立杆把规划图拿给孟平,孟平把规划图在茶几上摊开,埋头看了起来,刘立杆和郑炜也不去打扰他,知道这个家伙,大概又有什么点子了。

过了一会,钱芳也回来了,孟平让她快坐,刘立杆和郑炜看到,孟平的脸上露出欣喜之色,知道他又有什么发现。

郑炜和孟平说:“老孟,我觉得那个王处长的建议不错,你们要么去把西海岸这块拿下。”

孟平摇了摇头,他说,西海岸我知道,已经有不少人盯上,真要拿的时候,价格会很高,没多大的油水,也没什么意思。

再说,你们都敲锣打鼓摆开阵势了,我他妈的还鸡毛换糖一样零敲碎打,我也不甘心啊,你们给了我启发,我觉得我也要搞一个大的项目,但西海岸这块,我吞不下,还没有这个实力。

“你要么合到我们里面来,一起来搞京海城这个项目,反正我们也肯定需要引进外部的合作方,我和郑炜,可以向北京推荐你们,再说,孙猴也认识你,对你的印象不错。”刘立杆说。

“对啊,杆子这个提议不错,老孟,你可以考虑考虑。”郑炜在边上说,“如果同意,朱行长和孙猴从三亚回来,你们就可以先见个面。”

“不考虑不考虑,谢谢两位厚爱。”孟平赶紧摆了摆手,“我们要合进去,就是一只蚂蚁爬到了大象身上,杆子你不要多想啊,你也知道,这手上没有决定权,不能想拍板就拍板的角色,会把我孟平憋死,我还是适合单打独斗。”

钱芳在边上不停地点头,看样子她也更喜欢他们公司现在的这个样子。

“不过老孟,我觉得西海岸还是可以考虑,吃不了整块,我们可以吃一部分。”钱芳说。

“不要。”孟平看了看他们,突然大笑起来,三个人都看着他,不知道他笑什么,孟平用手在规划图册上拍了一下,和他们说:

“我发现了一块肥肉。”

“哪里?”钱芳连忙问。

孟平看着刘立杆和郑炜说,你们这头大象,我不要爬,但我还是要靠靠,你们不会反对吧?

他指着地图上的海甸岛,和新埠岛隔一条横沟河的那部分说,这里,我的肥肉就在这里。

“海甸岛现在本身的土地价格就比市区这边便宜很多,现在开发的,都是绕着人民大道和和平大道两侧,特别是人民大道,熊谷组虽然进来了,但他们的主要目标还是在洋浦,而不是在海城,海甸岛只是他们很小的一个住宅项目。

“李嘉诚的项目也在人民大道这里,未来世纪大桥通车以后,海甸岛什么地方会热?还是这两条大道的两侧和岛的西部,就是靠海大这里,从世纪大桥过去的这条是什么路,我看看,世纪大道,好嘛,又是一条大道,海甸岛要热的就是这三条大道的附近。

“这地价要涨,也是涨这一块,而且,应该没有大块的土地了。

“但是这里,岛的东部,靠近新埠岛这边,和平大道这里相较起来,大家已经觉得偏了,到了东头这里,就更是无人问津,这整个一大片的土地都没人要。

“为什么?因为这里是海甸岛最偏的地方,在海城,除了海城本地人,根本就没多少人知道什么新埠岛,新埠岛不在海城市的规划当中,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不是你们的京海城要开发,有谁知道,这里会有一条路,一座桥,把海甸岛和你们的京海城连接起来,我想,只要你们的项目一公开,哈哈,那个时候,这里的价值,大家就都看得见了。

“不光光是你们新埠岛,这里,也是现在海城房地产的价值洼地!”

孟平点着地图,兴奋地说,钱芳和刘立杆、郑炜也眼睛一亮,觉得孟平的这个考虑很对。

刘立杆和郑炜,这才知道,刚刚孟平一直盯着地图,在看什么,他脸上的欣喜之色又因为什么,原来这个家伙,还真的是从这地图上,看到了一块油滋滋的肥肉。

“不错,老孟,你还真的发现宝了。”刘立杆说。

孟平抬头看着刘立杆和郑炜说,这里是不是一块肥肉,其实取决于两点,一是你们的项目能不能成,二是时间,要是在你们的项目向市政府提交之后,肯定会有风声透露出来,这块地,马上会成为大家眼中的香饽饽,商机就失去了,所以,我们一定要走在你们前面。

刘立杆看了看郑炜,和孟平说:“老孟,这个没有问题,我可以答应你,只要北京那里一正式同意,我第一时间,就把消息告诉你,我们可以跟着你的节奏,决定我们去和海城市政府洽谈的时间。”

“好,谢谢谢谢!成败在此一举!”孟平合掌朝刘立杆、郑炜拜着,他看着郑炜问:

“政委,不好意思,我老孟的身家性命,都准备押到这上面了,一定要多问一句,北京你们行里,要是正式同意了你们的计划,这从海城市政府手里,拿到这个项目,包括后面的规划调整什么的,省里和中央,你们有把握吗?”

郑炜想了一下,郑重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孟平和钱芳都松了口气,孟平叫道:“我就等你这句话!”

郑炜笑道:“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不用说,点头就算,点头就算。”孟平笑道,他转过身,和钱芳说:“这样,我们也要马上行动起来,也来一个大手笔,就在这一块,我们最少拿他两千亩,把手上其他的土地都清了,就打这一块。”

钱芳说好。

“我们的操作模式也要变了,说真的,我这个二道贩子也当烦了,这个地方要是拿下来,我们也不当二道贩子了,自己来开发,自己做项目,我们两家的两个项目,隔着一条横沟河,配合起来做,肯定会一荣俱荣。”孟平兴奋地叫道。

刘立杆说好,老孟,你这个想法不错,这反过来,把这一块炒热了,就像韩先生说的,人气聚拢起来,对我们的京海城,也是大有益处,放心吧,我们会和你配合好的。

“这就好,这就好,杆子,这是我要等的第二句话。”孟平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可是老孟,要是我们自己开发的话,两千亩,这么大的项目,我们的资金肯定会跟不上。”钱芳说。

“没有关系,大不了我孟平再回一趟无锡,要知道,我孟平现在也是名声在外,无锡的老朋友说起我,哈哈,就像神,这一两个月,不停地有这个那个朋友介绍过来打我电话,都是想送钱到海南岛的。”

“还可以采用翻烧饼的办法。”刘立杆说,“我们的这个项目,动工以后,我也决定采取这样的办法,这样资金的压力就会小。”

“翻烧饼的办法?什么办法?”钱芳问。

刘立杆笑道:“在我们老家,有做金华酥饼的,你们有没有吃过金华酥饼?”

三个人都摇头。

刘立杆继续说:“那做金华酥饼的,店里都是这样,一个很大的立式的炉子,中间是炭,很旺地燃着,炉子的边上是案板,老板就在这案板上做烧饼,做完了就一个一个地贴到炉子里面的炉壁上。

“案子上做完一批,炉子里的那一批就烤熟了,出炉,拿到一边,老板娘热腾腾地卖,这边新的烧饼又放进炉子烤,每天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做着烤着翻着,你看他不慌不忙,那堆放烧饼的铁筐子里,始终也没有多少烧饼,但他一天可以卖几千个。”

“我知道了,你这不就是说分期建设分批销售嘛,扯那么多。”钱芳叫道。

刘立杆一愣,孟平说:“不对,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杆子的这个更形象,而且也不完全是一回事,分批建设分批销售是有时间段的,杆子这个,重点是两个,一是热腾腾,一是周而复始,这个才是高境界。”

钱芳不服气地说:“有什么不同?”

“当然差别很大,如果到一个大的项目来说,我们完全可以这半个月卖楼房,下半个月卖别墅,再下半个月卖商铺和营业房,再下去卖写字楼,这样有什么好处,就是让我们这里始终有卖点,始终维持着热度。”孟平说。

“最关键的是,每天都有现金流,只要每天都有现金流,这资金的利用率就能最大化,资金的压力就会减少。”郑炜说。

“最简单的,比如一个供应商的应付款,本来今天要付的,你拖到明后天,对供应商来说,是可以承受的,但如果你的应付款项很多的时候,这里两三天那里两三天,其实你的整个应付账期就拖长了,资金压力自然就会减少。”

0508 二期的楼花

韩先生和杰森那里,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朱行长和孙猴从三亚回来,听取了刘立杆和郑炜的汇报,觉得他们的想法很不错,已经成熟,他们马上赶回北京,先向上级做口头汇报。

他们回北京以后,第三天孙猴就打电话给刘立杆,和他说,项目书继续做,不要停,但分行已经同意你们的方案,你们的工作,马上可以展开,等项目书出来,补交一份给分行就可以。

分行暂时不需要项目书,但要去海城市政府和相关部门洽谈,还是必须要有项目书的。

刘立杆把孙猴的电话和孟平说了,孟平叫道,太棒了,那我这里,可以先动起来了。

刘立杆说,动吧,最好在我们的项目书出来,去和市政府洽谈的这段时间,你们那里已经有眉目,这样,我们这里一确定,你就可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地拿下,等别人反应过来,肉已经到你嘴里了。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先让他们以为我们是傻子,别人都不要的地,只有我们才会要,我们就先装疯卖傻一阵好了,这个,钱芳最擅长。孟平笑道。

“老孟,你他妈的又在诋毁我?!”电话里,刘立杆听到钱芳在孟平边上骂,哈哈大笑。

紧接着,他们宏宇大厦二期的楼花销售时间,也已经到了。

雯雯和倩倩,听说刘立杆他们又要卖楼花了,缠着刘立杆,还要买,刘立杆和她们说,算了,这次楼花的价格一样,还是四万八,但房价已经是四千二一个平方了,比你们上次整整贵了两千,中间没有多少利润,楼花的增值空间有限,你们别买了。

雯雯还想再说什么,刘立杆和她们说,再说,这次也没人带你们去了,我带去肯定不合适,吴朝晖上次带了你们,脸都快被他女朋友抓破了,不信,你们自己问他。

吴朝晖送刘立杆回来,雯雯和倩倩在下面,看到吴朝晖,就做了一个抱抱的动作,吴朝晖赶紧下车,朝她们过来,吴朝晖刚一走近,还没有抱,雯雯就说:“不管的,你明天还是要带我们去买楼花。”

吴朝晖一听,脸色大变,抱也不要抱了,转身就逃上了车,雯雯和倩倩追过去,他马上启动车子逃走了。

刘立杆哈哈大笑,雯雯和倩倩,气得直跺脚。

刘立杆骑着摩托车出去,再从椰岛大酒店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他刚打开院门,把摩托车推进去,义林家的门却打开了,义林妈站在门口,刘立杆吓了一跳,连忙问,还没有睡,出什么事了?

义林妈挥了挥手,说:“没事没事,我在等你这里。”

“你在等我?”

“对啊,你们明天是不是要卖楼花了?”义林妈问。

刘立杆明白了,他想,一定又是雯雯和倩倩这两个逼和她说的,她在这里等自己,毫无疑问,就是想开后门买楼花。

刘立杆有些为难了,这义林妈很少主动求自己办事,为了这个,人家等到这么迟没睡,你和人家打哈哈,说不行,这个,刘立杆开不了口。

说行吧,刘立杆和雯雯倩倩说的没错,这次楼花,因为他们的房价定得高,他们自己都认为中间没有多少油水,明天来的人,肯定会比上一次少。

这海城的房价,接下去还会不会继续往上张,不仅他们没有把握,连韩先生都没有把握,他也认为,海城的房价,已经到天花板了。

韩先生说,去年全国职工的年平均工资两千三,这还包括奖金等等的所有收入,今年虽然普调了工资,应该也是到两千七左右,你们想想,海城现在的房价四千多,也就是说,一个人两年的收入,不吃不喝,也只能买海城一个多平方米的房子,这房价还能上涨吗?

如果还能,那肯定是疯了!

虽然海城人的实际收入比全国的平均高很多,但一年的收入,不吃不喝,也就能买两三个平方,两年才能够买一个洗手间,这么多的房子,大陆人买不起,海城人买不起,那卖给谁去,海城凭收入能供得起房的,才几个人?

刘立杆他们也觉得,韩先生说的完全有道理,现在的房价,应该已经到了天花板,不可能再涨,好在他们的大部分房子在第一期的时候,都已经卖了,剩下这些,一天卖不完,慢慢卖也来得及。

楼价已经到天花板,那些买了楼花的人,肯定也没有多少中间利润,刘立杆觉得,现在炒楼花已经不是一个好时机。

刘立杆和义林妈说:“这次的房价很高,买了楼花,不一定能赚钱,说不定你还要亏钱才能脱手。”

“没关系这里,亏就亏一点,你只要带我去买就可以,我钱都取出来了。”

义林妈的态度很坚决,刘立杆吃了一惊,这个平时一分钱都要斤斤计较的人,居然说出了亏就亏一点这样的话,看样子这炒楼花,还真是把人都快炒得神智不清了。

但人家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要再推脱,就说不过去了,刘立杆只能问:“那你想买多少?”

义林妈伸出了三根手指:“三个,我要买三个这里。”

刘立杆想了想,他和义林妈说:“那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我懂听这里。”

“这次的楼花,不能放。”刘立杆说,“我明天上午带你去,你买了到外面,就把它卖掉,明天上午就卖掉,只要有人要,不管多少钱你都卖了,好不好?要是亏一点也卖,这个钱我补给你,你同意不同意?同意我才带你去。”

刘立杆心想,十五万,义林家的土地补偿款都被他那个烂仔老爸偷走了,他们家就是把所有的家底拿出来,也不可能有十五万,这当中,说不定就有问亲戚朋友借的,这要是亏完,那这个家就完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家都是买涨不买跌,这楼花要是跌起来,越跌就越难脱手,到了该交房款的时候,你楼花拿在手里,又交不起房款,那就只能认赔,买楼花的钱全部打了水漂。

刘立杆自己都没有底,所以一定要义林妈当天就把楼花卖了。

义林妈点了点头,她说:“同意同意,我同意这里。”

刘立杆这才上楼,他推门进了房间,房间里静悄悄的,他走到里间看看,雯雯和倩倩睡得就像两头小猪,刘立杆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在她们两个的屁股上,一人击了一掌。

雯雯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倩倩腾地一下坐起来,这才睁开了眼睛,瞪着他,刘立杆骂道:

“你们两个死逼,又和义林妈说什么了?她怎么到现在还在等我。”

雯雯懵懵懂懂地说,没有啊,我们和她有什么好说的。

“你们是不是告诉她,我公司明天卖楼花了?”刘立杆问。

倩倩破口骂道:“你他妈的,你都不肯卖楼花给我们了,我们还和她说什么,说了,你不嫌丢人,我们他妈的都丢不起这个人!还住在一个房间的,我们他妈的不如和一条狗住一个房间!”

雯雯同意说:“就是,滚出去,今天别想挤到我们这里。”

两个人倒了下去,继续睡觉,再也不理刘立杆。

第二天一早,刘立杆下楼,义林妈双手紧紧地抱着一个布包,已经在门口等他,刘立杆知道这布包里,装着她买楼花的钱。

他们三个人到了楼上,电梯打开,刘立杆稍稍松了口气,他看到外面已经有二三十个人在等他们公司开门,形势还不坏,看样子义林妈即使买了楼花,亏掉的可能性也不高。

刘立杆带着义林妈直接去了魏文芳的办公室,郑炜和陈洁都在这里,刘立杆和魏文芳说,你卖三个楼花给她。

“三个?不是说一个人只能买一个吗?外面已经有这么多人在这里了。”魏文芳叫道。

刘立杆看了她一眼,说:“这是我房东。”

郑炜平时也听刘立杆说过义林妈的事,她知道她是谁,郑炜和陈洁说:“你去帮她办手续。”

刘立杆和义林妈说:“我昨天和你说的话,你不要忘了。”

义林妈连连点头:“我懂做,懂做。”

陈洁带着义林妈出去,刘立杆把曹国庆叫了进来,和他们说,看样子今天人还是不少,干脆这样,今天还是限购,一人一个,小曹你和魏文芳,直接带人下去,去大门那里,要进来买楼花的,就直接给他一个号,放他进来,号发完,后面的人就不要放了,这样不会乱。

魏文芳和曹国庆都说这个办法好,两个人带着人出去。

九点开卖,还有八十七个楼花,两个小时不到就卖完了,今天刘立杆没叫孟平他们帮忙,他们自己公司的人,已经有经验,一切都有条不紊的。

魏文芳进来和刘立杆郑炜说卖完了,两个人互相看看,都笑了起来。

今天的整个销售,他们坐在办公室里,都没怎么听到动静,这就完了?

刘立杆站起来,走到公司门外看看,他想看看义林妈还在不在这里,走出去,外面却一个人都没有。

刘立杆回到办公室,朝窗户下面看看,龙珠大厦的大门口,还有很多的人,这些人来晚了,都被曹国庆他们拦在外面,和他们说,楼上已经没有楼花卖了,都卖光了。

从这些人里,刘立杆也没看到义林妈的身影。

刘立杆回到沙发坐下,和郑炜、魏文芳说:“我感觉这次韩先生的判断可能错了,海城的房价还会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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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9 海城浪打浪

刘立杆回到了家,看到义林妈和雯雯倩倩三个人站在下面院子里,正在说着什么,一看到刘立杆回来,雯雯和倩倩就像见到了鬼,马上逃回到楼上去,刘立杆心里奇怪,这两个逼,今天一定又在搞什么鬼?

义林妈看到刘立杆,呵呵地笑着,刘立杆问她,楼花都卖了吗?

“卖了卖了。”义林妈笑道。

“有没有亏?”

义林妈赶紧摇头,眼睛朝四周看着,等到刘立杆走近,才压低嗓门告诉他,已经赚钱这里。

“赚了多少?”

“两万五。”

“三个?”

义林妈大笑起来,和刘立杆说,一个,一个赚了两万五,从楼上走到楼下,在大门口就卖掉了,很多人没拿到号,进不去,就在门口等着,有楼上下来的,就问人家买号。

刘立杆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上午看到的龙珠大厦门口那么多人,是在那里已经形成了一个买卖宏宇大厦楼花的临时市场。

刘立杆笑道,好好,赚到钱就好。

刘立杆走上楼去,进了房间,雯雯和倩倩坐在沙发上,看到他进来就嘻哈乱笑,刘立杆猛然醒悟,骂道:“我操!义林妈那三个楼花,是不是你们也有份?”

两个人大笑,花枝乱颤的,倩倩骂道,你以为你不卖给我们,我们就没有办法了,三个楼花,我们一个人一个,正好,要不要谢谢你啊?谢谢你谢谢你谢你个屁!

倩倩骂完,两个人滚在沙发上,乐坏了,刘立杆骂道:“亏你们还说得出口,连义林妈都要利用。”

刘立杆走过去要打她们,雯雯一边用脚胡乱蹬着,抵御他靠近,一边大声叫道:

“怎么了怎么了?义林妈买一个的钱都不够,还是我们借给她一万,你这么好,你怎么不借钱给她?”

刘立杆被她们搞得哭笑不得,他想起来了,问:“对了,昨天晚上我回来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在装睡?其实我和义林妈在下面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那当然了,不听到我们睡得着吗?”雯雯笑道。

倩倩“哼”了一声:“便宜你了,昨晚宵夜都没让你请,今天回来补上。”

刘立杆看着她们说:“坐好了,问你们一句正经话。”

雯雯收住了脚,在沙发上坐好,说:“问吧。”

“你们每天这样在每个楼盘之间到处转,我问问你们,这炒楼花的人,到底是多了还是少了?”

“当然是多了,阿狗阿猫都在炒楼花。”雯雯说,“现在每个地方只要是卖楼花,就都在抢,而且,从你们那个鬼大楼开始,很多地方都限购了,他妈的,那种一口气就可以买十个的好日子,再也没有了。”

“对,都怪你们!”倩倩在边上骂。

“那像今天这样的,楼上买了,下楼卖了就赚钱的,多吗?”刘立杆问。

“当然多了,我们都从别人手里买过,不是限购吗,那我要买五个的,就没有办法,还有四个,你只能从其他人手里买,买到的人,一转身就可以卖了。”雯雯说。

“那些开蓬蓬车的,白天都不开了,你没发现,现在白天,海城的蓬蓬车很难打?”倩倩说,“幸好我们有摩托。”

“他们干什么去了?”刘立杆问。

倩倩说:“帮人排队啊,三十块钱一个人,这是排了队没买到楼花的,要是排队买到了,最低一百,很多都是两百,这还不比开蓬蓬车划算?”

“对,义林妈现在每天早上出去,就到处在帮人排队,每天都有收入。”雯雯说。

刘立杆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这海城炒楼花已经炒到这个地步,刘立杆问:“那房价呢,你们有没有看到什么地方,房价在跌的?”

雯雯看了看倩倩,两个人都摇头,雯雯说:“怎么可能,这房价怎么可能会跌,一个也没有看到过。”

“对,不可能的,肯定还会涨还会涨。”倩倩说。

刘立杆听着她们坚定的语气,心想,或许她们的判断,比韩先生更直接更准确,毕竟她们才是真正的在一线,刘立杆又觉得,这倩倩的话怎么这么熟悉。

想了一下想起来了,那次,韩先生不是和他与郑炜说过,说日本人前几年就是这样,一直坚信:股市永远涨,房价永远涨。

虽然韩先生也说,从去年开始,日本的股市和房价,开始暴跌,但这从涨到跌,中间可是经过了二十几年,海城的房地产起来才几个月,离跌的日子当然还早,韩先生自己不也说过,海城的浪才刚刚起来吗?

刘立杆这样想着,对自己京海城和京海国际金融中心的未来就充满了信心,他想,我不要二十几年,给我五年就够了,那时我这两个项目,都已经建完卖完了,我他妈的也和张绍文一样,衣锦还乡,每天泡在剧团里。

不,我买一个剧团,不买其他的,就买永城婺剧团,我的剧团哪里也不去,什么破巡回演出啊,说的好听,其实和要饭差不多,我刘立杆的剧团,才不干这事,傻逼穷光蛋的剧团才跑出去,连死人也要去唱戏给他们听,这种事,我刘立杆的剧团能干吗?

当然不能,倒八辈子霉了,我刘立杆的剧团才不干呢,我们干什么?

我就让他们,李老师啦,徐建梅啦,敲的鼓的许老师啦,我让他们住好的,剧团那破房子,当然要拆了,吃好的,我起码要造一个望海楼那样的职工食堂,我让他们每天就排我的新戏,去参加文化部的汇演,我就不信,我刘立杆不能得个什么最佳编剧奖。

我是只能写《时代楷模》的人吗?

对,我就写我们闯海南的故事。

那个冯老贵,我他妈的让他每天上台跑龙套,让他去演西班牙流氓,不不,海城没有西班牙流氓,我就让他演阿正手下的烂仔,阿正手下的烂仔,每天去调戏美女,那美女……

这样想着,刘立杆马上就想到了谭淑珍,吓了他一跳,赶紧打住,还是把思绪拉回到了海城的潮起潮落。

刘立杆自己和自己在心里说,我们都是弄潮儿,对,就像报纸上说的,时代的弄潮儿。

刘立杆这样想着,不由得直了直腰,他好像看到自己就像一个冲浪选手,驾驭着自己橘黄色的冲浪板,正要迎着一个巨浪,冲上去,抵达它的浪尖,在浪尖上,他将看到,大海和天空一片蔚蓝,蓝得让人兴奋到想哭。

“哎哎,你他妈的在傻笑什么?”雯雯伸出脚尖,在刘立杆的腰里捅了两下,把他从白日梦里捅醒。

“好了,等我回来,晚上请你们吃好吃的。”刘立杆从茶几上抓起了摩托车钥匙,和雯雯倩倩说。

“我们要去狮子楼。”倩倩说。

“好,我请你们去狮子楼。”刘立杆满口答应。

雯雯朝刘立杆伸出了手,刘立杆奇怪道:“干嘛?”

“押金,万一你回来反悔,或者被那个破妞迷住,不回来呢。”雯雯说。

“对对对。”倩倩从沙发上跳下来,拉住了刘立杆,刘立杆心里苦笑,这他妈的,我不是自找苦吃吗?

他知道今天自己不给是走不了的,他问:“多少?”

“五百……便宜你,三百好了。”雯雯说。

刘立杆摸了摸屁股兜,没摸到钱包,打开背包,去里面找,他找到了钱包,也看到里面还有一个封好封口的信封,才想起来,这还是自己卖第一期楼花那天,给张晨写的,放在包里,一直都忘了寄了。

现在的情况,早已经和写这封信时不一样了,但刘立杆觉得,自己写这封信时的那个感受是很真实的,他决定还是把这信寄了,这两天有时间,再给张晨写一封新信,告诉他后面发生的事情。

“有没有邮票?”刘立杆问雯雯和倩倩。

“干嘛,写情书?”雯雯问。

“对啊,有没有?”刘立杆从钱包里掏出了三百块钱,举在手里:“三百块买一张邮票。”

雯雯直起身子,冷不防就从刘立杆手里,把三百块钱抽了过去,然后踢里踏拉,走到里间,拿了一张邮票出来。

刘立杆一边下楼,一边拿出那封信,他把邮票反过来,用舌头舔了舔背胶,然后把邮票贴到了信封上。

0510 找来找去,工作还是没着落

张晨从武林饭店楼上下来,抬头看了看头顶阴霾密布的天空,叹了口气,心里感觉有些迷茫,他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小昭今天上早班,现在已经下班,她还在红旗旅馆,等着张晨一起回去。

张晨看看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心想,今天就不去其他的地方,还是先回红旗旅馆,早上出来的时候没带雨具,走得慢了,他怕雨会赶在他前面。

刚刚张晨去的这家公司,倒是一家装潢公司,老板本人就是设计师,看了张晨带去的作品,也觉得不错,可惜,他们缺的不是设计,而是业务。

张晨在那里坐了十几分钟,老板就和他倒了十几分钟的苦水,从他的话里,张晨才算是彻底知道,为什么杭城的装潢公司这么少,自己要找一份设计师的工作这么难,实在是这一行,在杭城的市场需求太少了,和海城完全是两码事。

那时的杭城,家装完全是空白,不是说没人会做,而是根本就没人需要。

杭城人当时住的,不是房管会的房子,就是单位的房子,谁会给房管会和单位的房子去装修,那不是白糟蹋钱吗,分到房子,最多也就是找人往墙壁上刷刷涂料,糊糊墙纸,挂几盏吊灯就恭祝乔迁了。

也有一些单位先行先试,已经开始房改,但因为当时大家普遍不重视家庭装修,也就没人需要找专门的装修公司,把自己的房子装修得太显眼。

就是那些准备结婚的新房,也是找几个朋友,把墙刷一下,把地油漆一下,或铺一层地胶板,有更高档追求的,也不过是买几卷墙纸,把墙糊一下,就算完了。

连水电工,也是叫单位或朋友单位里的水电工来帮忙的,所以那时候单位的水电工都比较吃得开,因为大家都有需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求他帮忙嘛。

一些大的项目,像涉外宾馆、大型商场和酒店什么的,人家根本就不相信也看不起杭城本地的装潢公司,他们都要请上海、广州和深圳的公司,甚至是香港公司来干。

至于杭城的各类公司,当时都租住在大大小小的饭店里,就更不需要装修,就是那些自己有办公楼的单位,你在外面看看很气派的一幢楼,走进去,里面办公室里的办公桌椅,用的还是七八十年代的,谁要是把自己的办公室装修一新,那就是在搞腐化,千夫所指了。

也就是一些不大不小的商业门店还需要装修,但这些装修业务,他们在报批的时候,不是被工商局,就是被税务局或卫生局的各种关系介绍来的人拿走了,商店的老板即使想给你做,也无可奈何,就和那个汉高祖刘邦一样。

老板说着的时候,张晨就想到了那个新城装饰装潢公司,那里倒是不愁业务,但就是没有人在正正经经地做业务。

张晨骑到了红旗旅馆,把自行车推进大门,就听到小昭在叫他:“快来,快来,桂花姐有事情和你说。”

张晨赶紧锁好车子过去,小昭和张晨说,桂花姐有好事情,你快坐下。

张晨在值班室里坐了下来,桂花姐看着张晨笑,她说也不算是什么好事情,就是有这么一个机会,你每天来去经过四季青,有没有看到水泵厂那里在造房子?

张晨说看到了,应该也是在造什么市场吧?

“对对,就是在造服装市场。”桂花姐和他说,“海根他们原来市场的副总,到那里去当总经理了,他和海根很好,把海根也带了过去,让他当副总经理。”

“那太好了,祝贺海根哥!”张晨赶紧说。

桂花姐笑道:“谢谢,谢谢,不过,不是说海根的事,是说你们的事,海根到那里以后,他们内部,一个人分到一个摊位的名额,你们也知道,四季青现在的摊位要的人很多,所以他们规定,内部人一个人也只能有一个名额。

“我还没有想到,是海根和我说的,他说你对服装好像很感兴趣,他还在市场里看到过你,对不对?”

张晨的脸不禁红了起来,海根在市场里看到他,不就是那天自己在市场里,被那个女老板抓住,说他偷版的那次,那次之后,张晨都有点害怕再进市场,从没有再进去过,说他对服装很感兴趣,这又是从何说起。

张晨偷偷瞄了桂花姐和小昭一眼,两个人都没再深究他为什么去市场,在市场又发生了什么事,张晨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心里明白,海根哥只是和桂花姐说起在市场碰到自己,并没有和她说怎么会碰到的,不然桂花姐肯定会和小昭说。

张晨含糊其辞地说:“是的,我有时候看看时间还早,在那里的报刊亭买完报纸,就会去里面转转。”

“那很好啊,也学到一些了吧?”桂花姐说。

“知道了一点。”张晨回答,他自己在心里和自己说,就是这一点,还不都是海根哥教自己的。

“哎呀,怎么说着说着就扯远了。”桂花姐看到小昭在边上有些着急,自己都笑了起来,她说:

“海根和我说了以后,我就在想,对啊,这小昭的肚子接下去天天大起来,再每天的进水,洗洗刷刷也不好,还有,小孩生下来以后怎么办,你们和我们不一样,又没有老人帮你们带的,总规要自己带,对吧?”

张晨点了点头,他还没想过那么远,但桂花姐一说,他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小昭就是生了,他们也不可能回永城,更不可能说把小孩放在自己家里,让父母帮着带,小孩还要吃奶,就是断奶了,他想,不管是自己还是小昭,也肯定舍不得孩子不在自己身边。

他妈妈倒是会愿意到杭城来帮他们带小孩,可他妈妈来了,他爸爸在家怎么办?他爸爸平时在家里,可是个连酱油瓶倒了都不会扶一下的人,一切都要他妈妈帮着安排和照顾,他妈妈要是不在,别说其他,连吃饭都会成问题。

而父母要是都来杭城,他们又住到哪里去?张晨没有固定的收入,有一下没一下的,小昭的工资又不高,虽然上个月还加了工资,但物价也在涨啊,他们现在还过得去,有了小孩就紧张了,如果还要租一个大房子,能让四个大人都住下去,那起码就要七八百。

小昭和他父母的退休工资都加起来,也只够交个房租的,小孩不要吃奶粉了?大人不要活了?

他们的那点存款,可不能随便用,只要一开头,就会没有底,存折上的数目,会迅速缩水,撑不了多久的。

他们的收入,也请不起保姆,小孩当然只能自己带。

张晨点了点头。

桂花姐说:“这单位就是单位,还是有自己的规矩的,再说,我们做服务员的,也不可能说天天背着一个小孩来上班,吵到自己不怕,那吵到客人,客人可是要在意见簿上写意见的,我就想,不是正好有这么个机会吗,那么干脆,你们自己出去干好了。

“自己当老板,天王老子也管你们不到,小昭可以自己天天带着小孩去摊位,奶也喂了,生意也做了,小孩也照顾到了,那四季青里面,带着小孩做生意的,多嘞,这样多好?”

张晨总算是明白了,桂花姐的意思是要把海根哥的那个摊位名额给自己,让自己和小昭去服装市场开店卖服装,张晨赶紧说谢谢桂花姐,谢谢海根哥!

他知道桂花姐和海根哥都是好意,人家都是在为他们着想,他也知道四季青的摊位很抢手。

这个不用问,自己去过那里就知道了,生意这么好的地方,大家肯定是打破了头也要往那里挤,自己和小昭,与桂花姐和海根非亲非故的,人家一有这好事,就想到了他们,张晨怎么会不心生感激。

让张晨感到心里忐忑的是,他是去四季青看过的,他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生意。

他想,让他去和人谈项目,特别是去谈自己的方案或者设计时,自己当然没有问题,可以侃侃而谈,一说就说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但要让自己像他们或者她们那样,站在摊位门口,扯开嗓子喊,看看啊看看,都是爆款,张晨觉得,他怎么也张不开那张嘴,特别是还要和边上的摊位去争嗓门的高低。

张晨想到了在西湖边,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画的时候自信满满,但当那些美院的学生一出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霎时就失去了勇气,变得羞怯起来,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虽然屈老师认为他比他们画得好,张晨自己也认为自己,肯定比他们画的好。

张晨记得那天,自己还是慌里慌张,逃一般地从那里逃走了,虽然他们在后面嘲笑讥讽他,他还是头也不回,一心只想着,只要能离开那里,自己就松了口气,就解脱了。

张晨觉得,要让自己站在摊位的门口,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还没开口,只要边上摊位有人开腔,自己就会瞬间地萎掉。

0511 两个卖鱼包

“可是,桂花姐,我以前从来没做过生意。”张晨看着桂花姐说。

桂花姐笑了,她说:“没做过生意怕什么,你看看市场里那些温州佬儿,以前哪个做过生意,还不都是种田的,现在生意不照样做得毛好,没做过就学,做生意又没什么难学的,我和你说,我第一次跟我婆婆到菜市场卖菜,那羞的嘞,说话蚊子一样轻,一开口就脸红。

“后来怎么样,那老顾客走过去没看到我,我还要追出去把他抠牢拉回来,卖一个上午,轻松来西,那脸皮越卖越厚。”

桂花姐这样说着,张晨和小昭都笑了起来,张晨抬头看看小昭,小昭看着他不停地点头,张晨就知道,小昭是很愿意去做生意的,小昭的点头,鼓励了他。

“不要怕,我们还是大老粗,都能够学会,你们有文化,学起来更快。”桂花姐继续鼓励道。

“再说,会不会做,试试怕什么?”桂花姐说,“我算了算,做个一年,要是觉得自己不想做,就把摊位转让了,你们也不会亏,到时候那转让费,也把你们交掉的一年的租金赚回来,不想做了,小昭就还是回这里当服务员,小张你还是去做设计。

“但那个时候,小昭小孩都生了,自己也喂了几个月奶了,就是断奶,把小孩放到永城去吃奶粉,也不怕的。”

“桂花姐,我们会努力的,一定会做好的。”小昭说,“姐说的对,我想别人都能够做好的事情,我们也肯定能做好,你说是不是?”

小昭问张晨,张晨点了点头,说:“好,我们试试,谢谢桂花姐!”

张晨心想,桂花姐和小昭说的都没错,有什么好怕的,自己当初,对海城两眼一抹黑,连怎么去都不知道,就敢跑去海城,到了海城,连老抽和生抽都分不清,就敢去应聘酒店的总经理,那个时候,自己怕什么?那种勇气,现在哪里去了?

桂花姐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她说好,她和他们说:

“明天下午,我早点来接班,你们取了钱早点去,到了水泵厂,就和传达室的人说,你们是来找市场筹建处的海根的,传达室会放你们进去,你们就去找海根,把手续办了,这摊位拿在手里,这个也问,那个也问,海根也烦的,没有了,一个个就都好回报了。”

杭城话里,这“回报”就是拒绝和否定的意思,张晨这才明白,海根哥的这个名额,一定是很多的亲朋好友都盯着,而他们留给了自己,自己还在犹豫,真是太不识好歹。

“好的,谢谢桂花姐!也谢谢海根哥一直这么照顾我们,我们明天就去。”张晨赶紧说。

小昭也说,谢谢姐!

桂花姐伸手轻轻地掐了小昭一把,笑道,谢什么谢,这个摊位,要是不给你们啊,我婆婆都不答应,她昨天在边上听到,都和海根说,一定要帮帮你们。

张晨和小昭都笑了,小昭赶紧说,那姐你一定要帮我谢谢婶!

……

第二天凌晨,张晨和小昭五点钟就起来了,四季青服装市场,每天早上四点钟开门,下午三四点钟关门。

因为很多从江西、安徽、江苏等地过来的大巴车,都是专门来四季青进货的,那些人凌晨到这里,进好了货,中午就要往回赶,第二天,最新款式的衣服就会在他们的店里出现。

做生意的,时间都精贵,店铺的租金也精贵,多关门或不在店里一天,自己心里就觉得慌,再说,还要和别人抢时间呢,一条街上,都是卖服装的,谁也不能保证你进的货别人就不会进,早一天上货,你等于比别人先抢到顾客。

这时候服装的价格也可以卖得贵,独此一家,没有比较嘛,等到别人也上来了,顾客这家看看,那家还还价,货比三家,先把你比下去的就是价格。

所以张晨在四季青看到的那些顾客,都是风风火火急急忙忙的,像打仗一样,连坐下来吃个早饭的时间都没有,很多都是手里拿着饭团和包子,边走边吃的。

这么多的市场,他们就想在这停车的几个小时里,尽量逛更多的地方,看更多的摊位,这样才能挑到更好的货。

只有那些从哈尔滨、沈阳、北京、重庆、郑州等地批发市场来的批发客户,他们到了杭城,才会在四季青附近找个酒店住下来,每天慢慢悠悠地逛,他们在观察在比较,比较哪家的货是源头,不是仿版,也比较哪家的实力比较大,真要发货的时候,他的货赶得上。

批发客户,一般是垄断的,全国各地的批发市场,一个地方一般只会发一家,发多了,自己的货在那边,就和自己的货打起来,把价格打掉,把客户也打掉了,所以,这些批发的客户不急,他们要找好几天,可能才会确定一个合作的摊位。

这还要看,这摊位在自己的城市,是不是已经有客户,如果有,就要趁繁忙的早市结束以后,和老板坐下来好好谈谈,看有没有可能挖墙脚,让自己变成对方在自己城市的独家客户,不成功,就要物色下一个摊位,直到找到满意的。

张晨和小昭这么早起来,是因为小昭虽然每天经过四季青,但她从来没有进过市场,现在既然准备要做服装生意,她就让张晨带着她,趁上午上班之前的时间,去市场看看。

张晨这个时候,俨然就是一个老师傅,他和小昭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小昭不停地点头,她心里很亢奋,恨不得自己现在马上就到了四季青。

张晨笑她,你这每天都经过四季青,没看到你急过,还老是抱怨,那里怎么这么多人,怎么,今天这么急着要去当那么多人了?

“那当然了。”小昭说,“以前这服装市场,有一千个也和我没有关系,现在有关系了,以后我们天天要在这里,我不急能行吗?”

张晨拿出了钢笔,要给小昭画手表,小昭等不及了,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和他说:“亲爱的,我们等下再画好不好?等下有的是时间。”

张晨无奈,只能说好吧。

张晨昨天下午回来的时候,经过四季青,在那里的小店,买了两个腰包,也就是俗称的卖鱼包,拿回家看看,觉得太新了,就在地上磨了磨,又用水洗了洗,晾在外面走廊上,这时候收进来,还没有完全干,他就用电吹风把它们吹干。

吹干一个,看看还是太新,就打开颜料盒,在上面涂抹着,做出旧的感觉,做完,让小昭还是用电吹风,把颜料吹干,他拿起另外一个,还是涂抹着。

两个腰包都吹干了,他从桌上拿了报纸,揉成团,塞进了腰包里,让腰包看上去鼓鼓囊囊的,他把一个腰包扣在小昭的腰里,还有一个,扣在自己的腰里。

小昭看看自己,又看看张晨,忍不住咯咯地笑,她觉得这个模样,怎么那么怪啊。

张晨看了看她,很认真地说,别笑,这样才像是来打包和批发的大客户,你走进人家的摊位里,才不会被人误解,不会被赶出来,记住啊,有人问,就说我们是重庆朝天门的,其他什么也不要多说,小心两句话就露了馅。

“晓得晓得,锅锅。”小昭还是忍不住笑。

临出门时,张晨看了看小昭的肚子,那里还没有显出来,不过还是要当心一点,张晨和小昭交待,市场里人很多,很挤,你记得就跟在我后面,不要让人家碰到你肚子。

“亲爱的,你这是说第九遍了。”小昭笑道。

今天小昭没有骑车,反正他们今天一天都会在一起,就由张晨骑车带着她。

他们到了四季青,两个人还是吓了一跳,他们看到,虽然现在才五点多钟,但这里竟然比他们往常看到的人还要多,原来四季青的早市,比他们以前看到的还要早。

一进了市场,里面到处都是营业员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声嘶力竭,很多人的嗓子都叫哑了,小昭刚一进来,都有些懵了,就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嗡嗡嗡嗡地叫,过了十几分钟才清醒过来。

小昭看着这熙攘的人群和四周摊位里琳琅满目的衣服,开始兴奋起来,以后,这里就是自己的世界,就是自己每天的生活,自己每天就是和这些漂亮的女孩子一样,每天都穿着新衣服,卖着新衣服。

小昭觉得自己,兴奋得嗓子都发紧,说不出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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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2 取了近一半的钱

张晨和小昭在市场里转着,看到自己感兴趣的服装,就走进摊位看看,张晨以前来这里转过几天,也学会了一些术语,像他们这样空着手没有拖车,腰里扣着腰包的,走进摊位,不应该问什么价,而是要问,打包多少?几色几码?

摊位的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们,马上就走过来和他们招呼,老板,这么早。

或者直接问,老板,哪里的?

小昭就用四川话和他说,重庆朝天门的。

有的会直接和他们说,重庆我们有客户了,还有的会请他们坐,这八成就是重庆没有客户,或者有客户,但双方合作得不是很愉快,想换一个,这是准备和他们继续谈的架势。

小昭可不敢逗留,她就笑笑说,我们刚到,先到处转转。

无论是在重庆有客户还是没客户的,对他们都很客气,来一张笑脸,走还是一张笑脸,张晨知道,是这两只卖鱼包,还有小昭的重庆话起作用了。

张晨在心里暗暗偷笑。

他们走到一个摊位前,小昭拉了拉张晨,低声和他说:“亲爱的你看。”

张晨顺着小昭手指的方向看去,他果然就看到边上的摊位里,在堆成山一样的衣服垛,和坐着的老板娘背后的空隙里,有一辆婴儿车,上面的遮阳罩打开了。

小昭拉着张晨进去,两个人不由得笑了起来,他们看到,市场里这么吵,空气又很闷浊,但婴儿车里的一个婴儿,嘴里含着一个硅胶的奶嘴,睡得正香。

小昭抬起头,看到老板娘正看着自己微笑,小昭也朝她笑笑,和她说:“真可爱!”

对方上下看了看小昭,笑道:“老板,你也有了吧?”

小昭点了点头,羞红了脸。

两个人出了市场,小昭和张晨说,看到没有,原来桂花姐说的没错,真的可以这样。

刘立杆点了点头,心想,海根哥是市场的保安队长,他和桂花姐说可以,那肯定就是可以的。

两个人早上出来的太早,没吃早饭,市场附近的小吃摊位太挤,张晨和小昭说,我们去其他地方吃。

小昭说,我们去惠兴路吃片儿川吧。

张晨看看手表,已经六点十分了,骑到惠兴路吃完面条,再骑回红旗旅馆,大概也快七点钟了,小昭今天要接的,可是秀莲的班。

小昭知道张晨在想什么,和他说,没关系的,我今天偏偏要六点五十五才去接班,不管她。

张晨说好。

两个人吃完面条往回骑,才六点四十,小昭不停地和张晨说慢点慢点,张晨知道她想干什么,就骑慢点,等他们骑到红旗旅馆的门口,时间已经过了六点五十。

两个人走进去,秀莲看到他们,板着脸,满脸都写满了不悦,等小昭走到值班室的门口,她把手里的一串钥匙,嘡啷一下,重重地扔在桌子上。

小昭进去,“砰”地一声,示威一般,把自己的包砸在桌上,秀莲似乎吓了一跳,她怔了一下,看看小昭,小昭那张平时嬉笑的脸,今天也板着,又看看张晨,张晨没有看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秀莲拿起自己的包,一声不吭地走了。

两个人看着她的身影在门口消失,互相看看,哪里还憋得住,都大笑起来。

早上七点,不会有人来住房,早起赶车的那拨旅客,也已经走了,搞卫生又还太早,会吵到其他还在店里蒙头大睡的人。

这时间点,是小昭他们旅馆服务员,最闲的时候,小昭坐下来,伸出了左手,和张晨说:

“来,欠我的手表。”

张晨拿出钢笔,在她的手腕上画起来。

画好手表,又坐了一会,就有旅客陆陆续续地来退房了,张晨帮着小昭拖地整理房间,忙到了快十点才告一段落,张晨骑着自行车,去附近的邮局取钱,他们的钱,不是存在邮政储蓄里嘛,一直没有动过。

一年的摊位费从四万二到四万六,张晨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的费用,干脆取了五万,然后回到了红旗旅馆。

张晨把钱拿给了小昭,小昭看着他说,这一下,我们的钱就一半没有了,张晨嗯了一声,两个人心里都有一阵的慌张,觉得自己在进行一场豪赌。

“不过,我们会赚回来的。”小昭伸出手,握住了张晨的手,张晨还是嗯了一下。

话虽这么说,但两个人的心里其实是没有底的,他们都从来没有做过生意,以前买过服装,但这卖服装,可从来没有做过,别说没有做过,他们现在,连这要卖的服装在哪里,自己该去哪里进货都不知道。

两个人都沉默着,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安,觉得自己的这一步是不是迈得太大,太冒险?

但不冒险,你又怎么可能发财,怎么会出人头地,钱又不是树叶,谁走在街上都能捡到,就是捡树叶,你也要起个大早,不然,不是被人捡光,就是被清洁工人扫光了。

“桂花姐说的对,没什么可怕的。”小昭和张晨说。

张晨看着小昭,点了点头,他说对,大不了都亏完了,我们再赚。

小昭笑了起来,她说好。

张晨跟着也笑了起来、

这么一说,他们又觉得真的没有什么好怕的,就是一分钱都没有了,又怎么样,他们年轻,有手有脚,还不能养活自己吗?

“我们到了杭城,这个钱都没有用。”小昭和张晨说,“我们用的,都是我们自己的钱。”

张晨点点头,他知道小昭这话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说,这钱都是杆子、孟平和谭大哥送的,他们都存着,即使他们没有这笔钱,不是也一样活到了现在?

十二点刚过,桂花姐就来了,问他们,钱取好了吗?

小昭说取好了。

“那你们现在过去,海根他们中午不休息。”桂花姐说。

“可是,我这里还没到下班时间。”小昭说,“下班再去也来得及。”

“去吧去吧,这里不是有我吗,那好的摊位,可是不等人,拿一个就少一个的,海根留着三个,等你们去挑,但人家要是盯着一定要,他也没有办法,你们快去。”桂花姐说。

张晨和小昭,这才赶紧走了。

市场筹建处在工地旁边的一排简易房里。

张晨和小昭在这里找到了海根,海根带着他们,去了隔壁的招商办,招商办里,有一个很大的板子,上面贴着一张市场的平面图,平面图上,纵横交错,是一条条宽窄不一的通道,通道两边,一个个编了号的小方格,就是一个个的摊位。

有一些小方格里,已经贴着一个红色的五角星,海根和他们说,这些是已经卖掉的。

整个市场,一共三百六十二个摊位,有五十个,是他们公司内部,还有镇里区里领导分配的,海根和他们说,分配的摊位最多只能有五十个,这个是硬杠子,不敢更多,其他的都要公开招商。

海根看着张晨和小昭满脸疑惑的样子,笑道:“这分配的摊位,大家都知道,来买的人,基本都是没有做过生意的,他们买的目的,只是准备炒摊位赚钱,这部分人要是太多,这市场就做不起来了。

“我们做市场的,还是希望,招商到的都是原来做过服装生意的,这些人,有货源有客源,来了就把自己的老客户带过来了,这市场一下就能做火起来。”

张晨和小昭明白了,张晨不好意思地和海根哥说,我们就是没做过生意的。

海根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说,你可以的,那天我后来过去,那些老板娘都和我说,说你和她们说,她们的那些衣服,你用脚都可以设计出来。

张晨顷刻满脸通红,小昭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看看张晨,又看看海根,海根赶紧把话题岔开,他说:

“公开招商在下个月的五号,现在报名交了押金的人太多,剩下的三百一十二个摊位,已经有四千多人报名,到下个月,还会更多。”

“那怎么办?”张晨问。

“抽签啊,抽中的,交摊位费,没抽中的,退还押金。”

张晨和小昭,这才真正知道,海根给他们的这个摊位名额,有多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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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3 小摊位,大学问

海根給他们留了三个摊位,这三个摊位,一个在直的大通道上,一个在最里面横的底通道,还有一个,是在大通道和一条横通道交叉处的七字型摊位。

海根让他们挑一个,张晨和小昭盯着平米图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三个摊位有什么区别,它们的面积不是一样大么,都是七个平方,挑哪个不都一样。

海根看了看站在他们边上的一位招商办的工作人员,和她说,这是我朋友,我来接待,你去忙你的。

那位工作人员点了点头,走去一边。

等她走后,海根放低了声音和他们说,这挑摊位的学问可大了,你们别看是在同一个市场,每一个摊位好像没什么区别,实际做起来的时候,你们就知道,这摊位的位置不同,对生意的影响那是不一般的大。

“你们看这里,这进去的第一条横通道,你们觉得,这地方是不是很好?”海根问。

“是啊。”小昭说,“客人进去,第一个不是就会经过这条通道,离两边的大门又这么近,这地方不好吗?”

海根笑了起来,这条通道上,已经有两个摊位被贴了五角星,海根用手指着这两个五角星,和他们说:

“象我们这种每天泡在市场里的人,一听就知道,小昭你和这两个人一样,对市场一点都不了解,我告诉你们,这个位置,是整个市场里最留不住人的地方。”

张晨和小昭都不明白了,问道,为什么?

“你们想啊,这四季青,市场这么多,进货的人要是把每一个通道都逛遍了,那他一天都逛不下来,他就那么几个小时,到一个市场,肯定会先看看这个市场怎么样,他觉得不错,才会继续细逛,觉得不好,转一圈就走了。

“他进来会怎么逛,我们这个市场很方正,看到没有,两个门,两条大通道,他肯定会从这条通道进来,那条通道出去,所以在随便哪个市场里都是这样,主通道的生意肯定会比小通道好,直通道的生意,肯定会比横通道好。

“主通道是必经之路,他只要进来了,就一定会经过嘛,客流量多,生意肯定就会好,而横通道,只有那些在这个市场细逛的人,才会一条条横通道走进去逛。

“这第一条横通道,看着好像位置靠近最外面,想想应该客流量最多,其实错了,是最少的,一般人进来,你们看,不管是从这边进,还是从这边进,人的习惯,进来以后肯定会沿着主通道往里面继续走,很少有人,一进来就转弯,往这条横通道走。

“还有,就是有那么几个人脑西搭牢走进来,他们也只会看看问问,不会买,进货的人,总是想货比三家,不会在第一家看到就买的,他总以为,里面还有和你一样的货,他要比价格啊,除非你的货很特别,他在其他地方看不到,最后才会转回来。

要是里面有你一样的货,他到第二第三家,还还价格差不多,就进了。哪里还会为了一样的货,差不多的价格,再跑出来跑一趟。”

张晨和小昭恍然大悟,心想,这不是像海根哥这样,天天在市场里巡逻的,还真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那这两个呢?”小昭指着上面的那两个五角星问。

“不是说了,一看就是没在市场里做过的,和你一样,以为是越靠近外面的通道就越好,这两个好像是分给镇里的名额,他们一来,就看中了这里。”

海根看看他们满眼的疑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和他们说,我们规定,这种内部名额来的商户,工作人员在边上,不准啰嗦,就让他们自己挑,不然,你好心好意,他还嫌你是在误导他,最后吃力不讨好,怪到我们头上。

张晨和小昭明白了,原来他们还有这样的规定,怪不得海根哥刚刚要把那位工作人员支开。

张晨看到,有一个角落里贴了三个五角星,再仔细看看,这三个五角星的位置,居然都是在公共厕所的边上,张晨奇怪道,他们为什么会选这里,厕所边上,这位置多烂,是你们一定要给他们的吗?

“这肯定是有高手在背后指点他们的。”海根摇了摇头说。

“啊!”张晨吃了一惊,他问:“这厕所边上的摊位,很好吗?”

“对,厕所边上的摊位,很留人,进货的人再急,走到厕所前面,肯定就要停下来,还有,那上完厕所的人,人刚放松下来,也不会急急地就要赶,心情也好,这时候,一般都会走进这边上的摊位看看。

“你要是卖小东西的,像胸罩啊内衣啊帽子啊围巾啊什么的,那就更适合了,人家看着东西,就带几件了,反正价钱不贵,回去也好配衣服,顺手就带了,这几个人,我估计他们不是炒摊位的,是自己要卖东西,他们觉得自己的货在这里最合适,就选了这地里。”

海根和他们说,他们两个不断地点头。

回过头来,海根说起了给他们留的那三个摊位,海根先指着底通道那个,和他们说,这个摊位,虽然也是在横通道上,但这横通道,和前面进来第一条通道又不一样,这是底通道,每一个市场,底通道都是最留人的。

你们看,不管是从这里,还是从这里进来的,走到底,前面没路了,只能转弯,而且,进货的人都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不喜欢走回头路,他要是从这边进来,肯定会从那边出去,从那边进来,就会从这边出去,这样,就都要经过这底通道,走去那边。

底通道又比主通道窄,这两条主通道进来的人,最后都要经过这底通道,你们去市场里看看,每个市场的底通道肯定是人最多,最挤的,人一多一挤,就会给人一个错觉,觉得这个地方很热闹,这里的的生意肯定特别好,东西特别好。

进货的人,很多自己是心里没底,也没有判断力的,只会随大流,他看到别人都在进货,就会认为这款式这么多人在进,肯定好卖,他跟着也会去抢几件,所以,底通道是最容易造成顾客抢货的,人流量大嘛,三四个人一抢,边上其他的人看到,跟着也来抢了。

张晨和小昭看到,底通道上,已经有六七个摊位被贴上了五角星,看样子这些都是懂的人,要么是像海根哥这样懂的人教他们的。

海根说完,指着另外一个摊位说,这个不错,也是给你们留的,这个在主通道上,价格和底通道那个一样,都是四万二,主通道,我前面说过,大家都要经过嘛,主通道上的摊位,肯定好的。

他最后指着那个在主通道和一条横通道交叉部位的那个摊位说,这个是四万六的,所有七字型的摊位,都是四万六。

七字型的摊位,这里这里这里,客人在哪条通道上,都看得到你摊位嘛,还有,人家摊位都是一道卷闸门,你是一直一横两道,咣咣一拉开,等于是两个门面。

张晨看到,海根哥所说的七字型摊位,严格地说,应该叫做L型摊位,但市场里的人,没有把这种摊位,叫做L型摊位,都叫七字型,大概是因为七字型通俗易懂,L型,对很多像桂花姐说的,刚刚从田里走出来,放下裤管来做生意的,谁知道L是个什么鬼。

七字型摊位的两扇卷闸门,敞开向两条通道,拉开来,确实是等于两个门面。

张晨和海根在说话的时候,小昭抿着嘴唇,一直盯着平面图看,海根问她,怎么样,选好了吗?

“哎呀,海根哥,我怎么看着每个都好啊!”小昭有点急了,张晨和海根都笑了起来。

张晨说:“海根哥,我们两个,对这市场里的事情都一点不懂,你天天在市场里,你有经验,你帮我们挑一个。”

“对对,海根哥,你帮我们挑。”小昭也赶紧说。

海根想了想,又看看边上,他和他们说:“这七字型的摊位,虽然比那两个摊位贵四千,但在我原来的市场,转让的时候,七字型摊位的转让费,要比其他摊位贵好几万,老市场也一样,他们贵更多。”

张晨和小昭都明白了,张晨和海根说:“谢谢海根哥,那我们就要这个七字型的。”

“嗯嗯。”小昭在边上点头。

“好,那我叫人来给你们办手续。”

海根说着,叫过了前面的那位工作人员,指着那个七字型的摊位,和她说,我朋友要这个了。

“好。”工作人员摊开自己的左手,把平面图上的摊位号,用笔记在自己的手心。

海根骂道:“懒婆娘,看你以后怎么嫁得出去,连拿一张纸也懒得拿。”

工作人员朝他吐了吐舌头,张晨和小昭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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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4 广州那么远

摊位费四万六千块,代领工商局发的进场交易证两百,税务登记证两百,一共四万六千块,张晨问那位工作人员,还有没有其他的费用?

她说没有了,还有就是,开业以后,每个月的管理和保洁费一百二,公摊电费六十,每个摊位都有自己的电表和电话,摊位里的电费和电话费,用多少交多少,每个月自己到市场办公室缴纳,税收的话,税务局给我们市场核定的是每个摊位每个月一百二。

这些,就是你们以后每个月要承担的所有的费用了。工作人员最后总结。

张晨和小昭点了点头。

“你们谁是摊主?”对方问。

张晨和她说是小昭,她要了小昭的身份证和照片,身份证拿去复印了后还给小昭,照片是要留着进场交易证上面用的。

小昭拿出钱交给了坐在对面的财务,财务给他们办完手续,开好收据,这个摊位,就属于他们了。

还是那位工作人员,拿了一个不干胶的红五角星问他们,这个,是我去贴还是你们自己贴?

“我贴我贴!”小昭叫着从她手里,拿过了五角星。

“小心不要搞错,贴到人家的摊位里去哈。”工作人员叮嘱道。

“嗯嗯。”小昭连连点头。

两个人走到了那张平面图前面,小昭把自己的背包交给张晨,她用小拇指的指甲挑了挑,把不干胶背面的纸揭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五角星端端正正地贴在了他们的摊位里。

两个人站在那里,看着这颗五角星,他们觉得,这颗五角星比上面其他所有的五角星,都贴得整齐,特别地亮,都刺到他们的眼睛了。

海根送张晨和小昭出去,和他们说,还有四十一天,市场就要开门了,小昭你在旅馆,是上完这个月,对吗?

小昭说对,桂花姐是这样和我说的。

“那你们还有三十多天的准备时间。”海根说。

“海根哥,我们要做哪些准备?”张晨问。

“店里面是不要有什么准备的,每个摊位的桌子凳子都是统一发的,你们自己,不过是买几个模特和衣架的事情,这些,就这附近就有好几家店在卖,他们会帮你们送到摊位里,开业前两三天去买都来得及,你们要做的,主要还是准备货。”

“嗯,就是这货,我们也不知道去哪里进,这市场里的人,他们都是去哪里进的货?”张晨问。

“主要有四个货源,一个是温州,这个我建议你们不要去,因为四季青太多温州人,你们从温州进来的货,他们这里基本都有,价格还比你们便宜,还有就是广州,要是进牛仔衣牛仔裤这些,很多是去福建的石狮,还有嘛,就是杭城本地,这些小加工厂做的。

“不过,他们做的基本是偷版的,到市场买一件爆款,然后自己跑到柯桥去找面料生产的,这个,量要大,柯桥的面料,一进最少也要进一匹啊,量不大不划算,老市场这么做的人多,你们我想,刚刚开始,自己还没有固定的客户,不要这么做。”

张晨和小昭点点头,他们明白,看样子他们是要再去一趟广州了。

他们和海根告别,张晨带着小昭,决定还是先回红旗旅馆,把他们摊位定下来这事,去和桂花姐说,虽然他们不说,桂花姐回去,海根也会和她说,但他们觉得,还是要自己过去,先告诉桂花姐一声。

接着,他们还要去杭城大厦,把这个消息告诉瞿天琳和小安,她们也一定会为他们高兴的。

张晨和小昭走进了红旗旅馆,桂花姐远远地看到他们,就叫道,办好了?

张晨和小昭一愣,小昭说,姐,你怎么知道?

话刚出口,她自己也笑了起来,不是有电话嘛,他们离开了那里,海根哥当然会马上打这里的电话,告诉桂花姐,他们办好刚走。

小昭坐在值班室里,她看看周围,拉着桂花姐的手,眼眶红了起来,桂花姐吃了一惊,问道:“小昭你怎么了?”

小昭笑着摇了摇头,她说:“我就是想到,再过几天,要离开这里,离开姐了,心里有点难过,我舍不得这里,这是我到杭城的第一份工作。”

桂花姐笑了起来,骂道:“吓我一跳,我以为什么事情,你离开这里,可没有离开我,你们去了市场,就在我家边上,离我家更近了,我想啊,你们去了那里,不光光是我,连我婆婆都会经常去你们那里串门的,到时候你不要嫌烦就是。”

小昭叫道:“我怎么可能嫌烦,我和张晨,巴不得天天能见到你们,张晨你说是不是?”

张晨赶紧点头说是。

桂花姐拿了纸巾,替小昭擦着眼泪,和她说:“都要当妈妈的人了,别动不动就哭,老是流眼泪,对肚子里的小孩不好。”

小昭皱着眉头,扁了扁嘴,和桂花姐说:“这眼泪它自己要流出来,我也没有办法,人家就是舍不得这里嘛。”

“好好好,舍不得就经常回来看看,这里的人,也一样舍不得你的。”桂花姐说。

张晨和小昭,从红旗旅馆出来,接着就去了杭城大厦,杭城大厦门口的停车场边上,有一排蓝色的彩钢板搭的简易房,一个个店铺,在卖着各种零食和糕点糖果。

两个人走到那里,买了糖炒栗子,还买了葱包棍和油炸臭豆腐,提着它们上楼。

小安看到他们进来,大声叫道:“好啊好啊,我要吃糖炒栗子。”

张晨和小昭还没说话,里面房间瞿天琳就叫到:“是小昭吗,快点进来。”

小昭探进一个脑袋,问道:“姐,你怎么知道是我?”

瞿天琳笑道:“不是你,小安怎么会这么疯七疯八。”

三个人嬉笑着进去,瞿天琳看到小昭手里的东西,大喜:“哎呀,我正好肚子饿了,把臭豆腐给我。”

小昭走过去,瞿天琳从边上拿了一张报纸,在桌上摊开,小昭把手上的几个塑料袋都放在报纸上,瞿天琳和小安说,你去把外面的门先关一下。

小安嘻嘻笑着跑出去又跑回来。

张晨和小昭在瞿天琳的对面坐下,小安就站在小昭边上,靠着办公桌站着,四个人各取所需,吃了起来。

小昭把他们刚刚去四季青交了钱,他们准备要去四季青卖服装的事情和她们说了,瞿天琳叫道:“太好了呀,这么说我们小昭,要当老板娘了?”

小安也说:“那我要来蹭衣服穿了。”

小昭笑道:“蹭吧蹭吧,让你蹭个够。”

“我不可能够的,我要把你们蹭破产。”

小安话音刚落,瞿天琳就骂道:“呸呸呸,人家还没有开张,你就来说破产,胡说什么?”

小安吐了吐舌头,朝小昭和张晨做了个鬼脸,两个人大笑。

四个人把臭豆腐和葱包棍先吃完了,瞿天琳一边用纸巾擦着自己的手,一边和小安说:“快去把窗户开一下,万一有客人来。”

这是要散去臭豆腐和葱包棍的葱花味呢。

“你们准备卖什么?”瞿天琳问张晨和小昭,小昭苦着脸摇了摇头,和瞿天琳说:“姐,我们还正愁这个呢,我们两个,又没做过服装生意。”

“没做过怎么了?”瞿天琳说,“小张的眼光不错,他进的货肯定很好,你穿什么都好看,只要你穿着卖,买的人肯定会很多。”

小昭扁着嘴说:“可人家都要大肚子了,什么也穿不了了。”

瞿天琳骂道:“你那肚子大起来,就不会小了?你以为你怀的是哪吒,要怀三年半?”

张晨和小安大笑,小昭瞪了张晨一眼。

瞿天琳问他们,准备去哪里进货,张晨就把海根和他们说的,和瞿天琳说了,说他们准备去一趟广州。

“看看,这不是已经入门了呀。”瞿天琳说,“都知道去广州进货了,去广州是对的,广州我还是很熟悉的,你们到了以后,可以住在西湖路和北京路附近,那里离火车站很近,到了晚上,西湖路有一个灯光夜市,都是卖服装的,全国各地的人都跑去那里进货。”

“太好了!”张晨叫道。

他看看小昭,小昭也兴奋了起来,他们都有一种,在黑暗中见到光明的感觉,这不,前面还担心不知道去哪里进货,现在,天琳姐不仅告诉了他们进货的地方,连住在哪里方便都帮他们想到了。

“还有沙河,白天你们可以去沙河,那里也有个很大的服装市场,很多进货的人也去那里,从西湖路坐公交车去沙河,也不远,八九公里,大概半个小时就到了,你们可以白天去沙河,晚上回西湖路,这样一趟头,两个市场在一天就都走遍了。”

“好好,天琳姐这么一说,我们就有底了,等等,我拿笔记下来。”张晨说。

“我帮你写好吧。”

瞿天琳拿过纸笔,想了想,在纸上画了几个圆圈,然后用线把这几个圆圈连起来。

她在一个个的圆圈边上,边写边和他们说,这里是广州火车站呀,这里是西湖路和北京路的路口,是不是就一点点路,大概四五公里,穿过越秀公园就到了,这里,呶,这条线过来,就到了沙河了。

瞿天琳把写好的纸折起来,递给张晨,和他们说:

“定下来哪天去广州,告诉我,我有关系,我给你们买卧铺票,这要坐到广州,小昭可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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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5 最后一天

接下来这几天,张晨无所事事,也不需要再出去找工作了,就等着到了月底,小昭离开红旗旅馆以后,他们南下广州进货。

张晨后来又去了海根那里两次,海根和他说,你们去广州,也不用太早去,等市场开业之前十天去就可以了。

张晨不明白,海根和他说,这服装可是有时间性的,你们要是去早了,进来的那些货,等市场开业,新款都变旧款了,你们怎么卖?这批发市场的服装,和零售店可不一样,一个款式,能新个个把礼拜,就了不起了。

张晨想想有道理,还真是这样,他去过的那些店,都是几天就换一批款式,站在门口那些小姑娘,不是叫着爆款,爆款,就是叫来看看新款。

他又想到,为了不让自己去了广州,把人家的旧款当新款进过来,他干脆每天早上,腰里卡着腰包,就去市场转转,看看都有哪些货。

可能是因为画画的原因,张晨对这些服装的款式和颜色都记得特别清楚,只要见过,就不会忘。

他想自己要是偷版的,哪里会需要去买一件样衣或偷偷地拍照,自己的眼睛,就是照相机,只是偷版这种下作的事情,自己是肯定不会做。

用不着,更是不屑。

他到市场,只是来了解人家在卖什么,什么价格,不会有其他的企图,掩盖自己真实的身份,乔装成来进货的,那不是怕被人误解嘛。

每天晚上,张晨就跟着小昭学四川话,把一些日常用语,学得溜转,这样自己,就越来越像是重庆朝天门的。

去的次数多了,张晨很快就能分出这市场里,哪些摊位在卖的是广州货,哪些是温州货,哪些又是杭城自己生产的。

一般来说,广州货的款式比较简洁,面料新颖,做工精良,颜色比较艳丽,花型和面料上的图案也比较洋气,适合小姑娘穿。

温州货的设计比较复杂,喜欢把不同的面料拼接在一件衣服上,款式相比广州货老气,也更接近正装,比较适合三十岁以上的女性或上班的时候穿着。

要么就是另外一个极端,颜色大红大绿,把某一个细节作为整件服装的亮点,比如一个大翻领,或一粒很夸张很大的纽扣或腰带扣,这一类的服装,特别对打工妹的胃口。

至于杭城本地货,海根说的没错,大都是温州货、广州货的仿版,做工比较粗糙,市场里什么好卖就仿什么,最大的特点就是便宜,比正版便宜,所以对正版的冲击很大。

三个地方的产品,张晨观察了以后还发现,在纽扣、拉链、包括洗唛这些辅料的差别很大。

广州货的辅料最好,温州货次之,杭城本地的货,因为找不到和正版一样的辅料,就用其他的代替,这些辅料,基本是从义乌小商品市场,或杭城东站小商品市场采购来的,用料和做工都比较低劣。

分清了这些差别以后,张晨再去,就特别注意那些卖广州货的摊位,看他们每天都在卖什么。

张晨发现,果然和海根说的一样,他们几乎三四天就换一批款式,或原来的款式每天还在卖的时候,就有新款来了,这些新款,都放在下面,并不出样,大概是怕被人仿款。

只有老客户来的时候,他们才会拿出来,直接卖给老客户,甚至有些,还限量供应的,一个客户,不能让你拿很多,张晨听到有客户抱怨,老板就和她解释,新货刚出,广州那里也供应不上,没办法,只有大家匀着卖,等大货上来就好了。

这其实也是一个试单的过程,就是由这些老客户,帮他们验证新款好不好卖,不好卖就马上掐掉,换其他的款,好卖,就大量地下单给广州,接着就等大货。

所谓的大货,就是大批量的货,大批量的货上来以后,他们才会把样出到墙上,或者模特的身上,但这时候,已经又有新款,在下面秘密地供应给老客户了,就这样一茬接着一茬。

从市场出来,张晨会去门口的书报亭转转,既然要干这一行了,他自然要学着去了解这行,书报亭里,关于时装方面的杂志并不多,主要就是《上海服饰》、《世界时装之苑》和《瑞丽》这样几种。

张晨都买了,看了以后,他觉得《上海服饰》更接近温州货,《瑞丽》上面,一大半都是日本模特和服装,更接近广州货,市场里的有些货,干脆是直接抄了杂志的,速度还真是快。

而《世界时装之苑》,哪个也不接近,它上面的服装,其实根本就不适合在市场销售,哪个背时鬼要是把它上面的服装仿下来,那他肯定要亏死了。

但张晨最喜欢的,却是这本,他觉得这本杂志,在他面前,打开了一个新世界,让他知道了什么是米兰时装周和巴黎时装周、纽约时装周,还认识了那一个个的世界名牌和设计师。

报刊亭里,还有专门的,外文版的米兰时装周的专刊卖,很贵,两本就要一百八十块钱,是小昭一个月的工资了,张晨咬了咬牙,还是买下了,虽然上面的那些服装,比《世界时装之苑》上的更夸张,但张晨就是喜欢。

他觉得,这对提高自己的眼界是有好处的,他以前从来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原来还有一批时装是这样的,它们不是给人穿的,完全是给人在舞台上看的。

大概是因为在四季青的缘故,报刊亭里,还有一些关于服装裁剪方面的书,张晨也买了一些,他很想了解,一块布,最后是怎么变成一件衣服的。

每天,张晨除了去四季青之外,就是去红旗旅馆帮小昭干活,干完活后,两个人再一起回家。

小昭要走了,旅馆里的人都有些不舍,连秀莲都比以往表现出了更友好,和小昭交接班时,也不早走或者迟来了,该自己这个班干的活,也自己干完了,不再留给小昭,时不时地,还会突然地就来亲热地抱住小昭,和客人说,这是我小姐妹。

反倒让小昭感到有点不适应。

今天是四月三十日,是小昭最后一天在红旗旅馆上班的日子,上的是早班。

一点多钟,两个人收拾东西,正准备回家,张晨的BB机响了,他看了看,是一个陌生的电话,拿起值班室桌上的电话回过去,对方说是新侨饭店总台。

张晨心里疑惑,这新侨饭店找自己,会有什么事,自己从来也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啊。

“请问您是不是张晨张先生?”对方彬彬有礼地又确认了一遍。

张晨说是,是我。

“您好,张先生,我们前台,有一个您的包裹,请问您什么时候可以过来取一下?”

“我的包裹?我的包裹怎么会在你们那里?”张晨奇怪了。

“哦,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是一位客人留在这里,让我们通知您来取。”

“什么客人?”

“对不起,这个我也没见到,客人留下的时候,不是我当班,我只是负责通知您。”

“好吧。”张晨尽管心里很疑惑,还是说道:“我等会过来拿。”

“好的,张先生,请问您什么时候可以来。”

“大概两点半左右吧。”

“好的,张先生,请您到新侨饭店总台,张先生再见!”

“再见!”

张晨挂断电话,小昭在边上听着他的对答,感觉有些莫名其妙,问他:“谁的电话?”

“新侨饭店总台,说是我有一个包裹放在那里,让我去拿,我的包裹,怎么会在那里?”张晨说着,摇了摇头。

小昭也觉得奇怪,她说,会不会是什么人,找不到你,把东西放在他们那里了?

“怎么可能,他们都知道我的BB机号,怎么会找不到我,要找我,直接扣我就可以了。”

“那一定是新侨饭店的前台搞错了,他们扣错人了。”

张晨还是摇头:“不可能的,哪里有这么巧,他们扣错了人,而他们原来要扣的那个,名字也叫张晨?他在电话里,都问了我两遍,是不是张晨了。”

两个人坐在那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张晨笑道:“算了,不想它了,反正等会去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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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6 我就是那个东西

一点半刚过,秀莲就已经来了,张晨和小昭都有些吃惊,小昭问道:“秀莲姐,你怎么这么早?”

秀莲有些不好意思,忸怩了一阵后,和小昭说:“以前都是我揩你的油,今天最后一天,我还不要早点来。”

小昭和张晨都笑了起来,小昭说:“秀莲姐,看你说的,什么揩油不揩油的,你家里有事,早去早回都是应该的,我又没有什么事。”

秀莲的脸红了,她说:“其实我也没有什么事,就是一点麻将瘾,一到时间没去么,心里就发慌,手就痒,去了一坐下来么,又是个烂屁股,坐下去就站不起来了,小昭,你不要生姐的气啊。”

“不会的,秀莲姐。”小昭赶紧说,“这点小事,我怎么会记在心上。”

“不会就好,我就知道,你这小姐妹,靠得牢的。”秀莲转身和张晨说,“你要对小昭好一点。”

张晨哭笑不得,这他妈的哪里到哪里啊,是你揩小昭的油,又不是我,怎么反过来又要叫我对小昭好一点,你不说,我就对她不好了?有没有搞错,小昭是我老婆。

不过张晨还是说:“我知道了,谢谢秀莲姐关心。”

张晨和小昭离开了红旗旅馆,小昭和张晨说,走,我们去新侨饭店拿包裹,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张晨看了看手表说,我和他们说好两点半,现在两点都没有到。

“你是不是个哈儿,锅锅?”小昭笑道,“人家是叫你去拿东西,你两点还是两点半去有什么区别,你早去半个小时,那东西就不理你了?”

张晨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张晨和小昭去了新侨饭店,他们走到总台前,有两个女孩子在柜台里面,张晨和其中一位说:“你好,我是张晨,前面你们打我电话,说是有我的包裹寄存在这里。”

“我们给您打电话?”那女孩疑惑了,她转身问另外一位,低着头在写着什么的女孩问:“小丽,你有没有给这位张先生打过电话,说有客人寄存东西在我们总台?”

那位女孩抬起头,看了看他们,摇摇头,她说没有,我们这里,也没看到有东西寄存在这里,你看到了吗?

对方继续问张晨:“张先生,请问您知不知道,是谁给您打的电话?”

哎呀,张晨想到,前面自己还真忘了问对方姓名了,他说:“我忘了问了,他和我说是你们这里,对了,是一个男的打的。”

“您说是一位男士打给您的?”

女孩转身看着柜台尽头的行李员的位置,那里站着一位男生,女孩正要开口,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张晨背后响起:

“不用找了,我就是那个东西。”

张晨和小昭转过身,几乎同时大叫起来,他们看到,站在他们身后的是刘立杆和郑炜。

“你他妈的怎么来了?”张晨骂道。

“我他妈的怎么不能来?”刘立杆回骂,“我回杭城,还要你批准啊?”

那边,郑炜和小昭,已经抱到了一起。

“来,快把你的身份证给我。”

刘立杆和张晨说,张晨想也没想,就从包里拿出了身份证给他,给他以后才问道:“干嘛?”

“给你们开房间啊。”刘立杆说,“晚上住在这里,我们好好聚聚,我这次来,是找你有事,不,我们是专程来找你的。”

刘立杆把张晨的身份证交给了柜台里面的那个女孩,和她说:“你帮我再开一个房间。”

“好的,刘先生,也是一个大床房吗?”女孩问。

“对对。”刘立杆说。

张晨在边上听着,心里顿了一下,什么叫也是一个大床房,然后马上明白了,刘立杆这王八蛋,看样子和郑炜是搞到一起去了,不过,搞到一起奇怪吗?不搞到一起才奇怪吧?

这刘立杆,没有了谭淑珍管着,还真是鱼归大海鸟入山林,不过,源头也是谭淑珍吧。

张晨微微地笑着摇了摇头。

“你好,张总。”郑炜和小昭亲热完,转过身来,朝张晨伸出了手。

张晨和她握了握说:“还是叫我张晨吧,早不是什么总了,我现在是无业游民。”

张晨和郑炜认识的时间很短,她到海城没多久就回北京,等到她再回海城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了,不过就这短短的时间,他们还是一起吃过好多次饭,谁让他们的身边有刘立杆呢,认识刘立杆的人,互相想不熟悉都不可能,刘立杆会把他们,马上就拉到一起。

刘立杆拿着房卡转过身,小昭看着他笑,刘立杆退后半步说,小昭别动,我要看看我干女儿。

他盯着小昭的肚子看着,小昭的脸红了,刘立杆啧了一声,说:“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我这女儿,真没礼貌,看到我也不出来打个招呼。”

“滚你的,是儿子。”张晨骂道。

“好好,儿子也行,你有本事让他出来见见干爹。”刘立杆说。

张晨骂道:“有这样的干爹,他还敢出来吗?”

郑炜和小昭都笑了起来,郑炜笑道,看你们两个,怎么像在打情骂俏。

刘立杆把房卡递给郑炜,和她说:“你陪小昭上去,我和张晨在下面坐坐。”

两个人走去大堂吧,刚坐下来,张晨就问,你们两个,搞一起了?

刘立杆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和郑炜,刘立杆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笑笑。

“小心一点,公主和长工私奔,最后倒霉的都是长工,公主不过是被带回家而已,长工的下场,才真是惨。”

张晨说这话,是因为他知道郑炜是有丈夫的,而能当郑炜丈夫的,不用问,也肯定是有相当的背景,这种人,是他和刘立杆这样的平头百姓,得罪不起的,刘立杆这个家伙,偷腥的时候,敢把天捅破,他不提醒他不行,虽然他也知道,就是提醒了也没多大的作用。

刘立杆还是笑笑。

“刘芸呢?”张晨问。

“这个,我真不知道,她只和我说,有个台湾人在南京做高尔夫球场,请她来当老总,还有,真的是她提出来要分手的。”刘立杆说。

“人家是心里没底,觉得等不到吧。”

刘立杆默然,他觉得,自己给刘芸,可能就是这么一个感觉。

“海城现在怎么样?孟平和启航、李勇他们怎么样?”张晨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海城现在,哈哈,完全是已经疯了,人人都在炒房地产,不过也是,你也知道,海南除了房地产,还有什么可炒的,总不能炒叮咚吗?孟平现在不错,李勇也搞了个房地产公司,跟在孟平后面干,你一定没想到,连佳佳、建强和义林妈,他们都在炒房地产。”

“啊!”张晨吃了一惊,他说:“我看到小平南巡的报道,知道海城肯定会很热,但没想到,会热到这个程度,他们都去炒房地产,能赚到钱吗?”

“当然,现在在海城,只要是个人,去炒房地产,就没有不赚钱的,对了,雯雯和倩倩也回海城了,她们天天就在炒楼花,还赚了不少的钱。”

“她们也回海城了?”张晨问。

“对啊,雯雯和倩倩那两个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在广州听人说海南炒房能赚大钱,就跑回海南了,雯雯说了,她们就是要钱不要命。”

“平安无事?”

“没什么事,我想,都过这么长时间了,那些烂仔,大概连她们长什么样都忘了吧,反正也没回桃源宾馆。”

两个人正说着,郑炜和小昭走了进来,郑炜和他们说:“我和小昭去西湖边逛逛,我们吃晚饭时再回来。”

刘立杆和张晨点了点头。

看着她们两个离去的背影,刘立杆突然和张晨说:

“张晨,要么你们也回海城算了,我想,现在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那洪刚芦就是找到你们,也不能怎么样,再说,这郑炜还有点能量,可惜她当时不在海城,要是在,可能这事当时就摆平了。”

“还是算了。”张晨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他说:

“老谭说的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要是一个人,什么也不怕,大不了和他们再拼一次,可现在有了小昭,还有她肚子里的小孩,我想胆大也大不起来了,真的,赌注太大,这个赌我可不敢赌,还是偏安一隅,就这么风平浪静过日子吧。”

刘立杆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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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7 用错地方的才华

张晨如饥似渴地听,刘立杆滔滔不绝地说,说孟平,说海城,说张晨和小昭走后,自己干过的事,现在在干的事,以及准备要干的事。

说的那个兴致颇高,听的那个也兴趣盎然,毕竟,那座城那些人,张晨感觉,比杭城离自己还近一些。

“对了,你说到杭城有事找我,什么事?”等刘立杆说完,张晨问道:“不会是专程来煽动我回海城吧?”

“哈哈。”

刘立杆大笑两声,他挠了挠自己的头皮,和张晨说:

“这牛一吹,他妈的就把正事忘了,我这次来,是让你帮我设计一下我们的项目书,你不是说你前段时间还在帮人设计画册吗,杰森他们公司倒是帮我们设计了一稿,精致是精致,但怎么说呢,他们好像水土不服,设计出来的东西,用郑炜的话说,冷冰冰的,不打动人。”

“就这点小事?”张晨问。

“什么小事,现在是我们公司的头等大事,不然我堂堂刘总,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我现在是公司的法人了,我堂堂刘法人,会为这个,专程跑一趟杭城吗?”

“就这个原因?”

张晨盯着刘立杆问,刘立杆心虚了,嘿嘿笑着:

“当然,也是想躲开海城那是非之地,我们的第三期楼花,这两天就要开卖了,总共还剩六十个楼花,这来找我的人一堆,他妈的,谁让我刘立杆认识的人多呢,这下倒好,给谁都不是。

“本来,既然要的人这么多,倒是可以全部内部卖了算的,可那广告早就已经打出去,一大堆的革命群众按广告上的时间跑来,结果一个楼花也没有,那不糕糟,会出事的,我想想,干脆逃出来算。”

“主要是躲雯雯和倩倩吧?”张晨一语道破。

“不是不是,当然,她们也是其中之一。”刘立杆嬉笑着,“你不知道,这两个逼折磨我,那是比孙子还厉害,孙子只有三十六计,她们七十二计都不止,能把我折磨成孙子。”

张晨大笑,骂道:“你还真以为睡了人家是白睡的?”

“天地良心,她们两个?哼!”刘立杆急着给自己辩解,“真的,我和她们,谁睡了谁还真说不清楚。”

“完了?”张晨继续问。

“什么完了?”

“再没有其他的原因了?”

“还会有其他什么原因?”

“没有和郑炜借机出来鸳鸯蝴蝶梦的意思?”张晨问,“不然,就一本画册,需要两个老总都来吗?”

“哎呀,人家假公济私,她也想来看看小昭嘛。”

张晨盯着他,不动声色,刘立杆叫道:“好吧好吧,你这个混蛋真没劲,就算有你说的那个意思,怎么了,你看不过去?前段时间累了,我们犒劳犒劳自己,你有意见?”

“我懒得管你!”张晨骂道。

“那不行,你还是要管,你不管,他妈的真没人管我了。”刘立杆笑道。

“别光说我了,说说你们,你们有什么打算?”刘立杆和张晨说。

张晨告诉刘立杆,他们接下来准备去四季青做服装,摊位都已经定下来了,在一个新市场,六月三号开张。

“怎么挑这么个日子,为什么不是一号?”刘立杆问。

“又不是童装市场,怎么会挑六月一号?就是要避开六一。”

“那可以二号啊。”

“你他妈的,六月二号也可以?”

张晨这么一问,刘立杆也笑了起来,这“六二”在杭城话里,可是傻瓜的意思,只有傻瓜才会在这一天开张。

刘立杆说:“卖衣服,这也是一条路,小昭总比还在那破旅馆当服务员强,至少也是老板娘了,不用看人眼色,再说,要卖服装,我就不信你和小昭,卖不过其他人,以前那谁,金莉莉,不就一定要穿你帮她挑的衣服吗?”

张晨听到金莉莉这个名字,愣了一下,刘立杆赶紧说对不起,张晨笑道,对不起什么,我只是你刚刚说起,突然觉得这名字好熟悉,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真的?”刘立杆问。

“那当然。”张晨说。

“我现在还有些感激她和我分手,要不然,我和小昭也不会在一起,这些都是注定的。对了,我家老头老太太,也很喜欢小昭,最让我意外的是,那天我家老头和我说,我才明白,其实这么多年,他一直不怎么喜欢金莉莉,但小昭,他是确实喜欢。”

刘立杆点点头,他说:“我也觉得,你和小昭更搭,小武也和我说过,你们上次回去,他见过你们?小武和我说,他一看到你和小昭,就觉得你们是可以长久在一起的。”

“对,他在县委门口接的我们。”张晨说。

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张晨问:“你呢,你有什么打算?这都到杭城了,不回永城看看?”

刘立杆沉默着,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说:“算了,不回去丢这个脸了。”

张晨知道,这还是在说谭淑珍的事,张晨说:“这事总要过去吧,你总不能,怕丢脸,从此连父母也不回去看看了?”

“以后再说吧,反正现在也不是过年过节的,等我这个项目拿下,今年春节就回永城,你们也一起回去,我们大家好好聚聚。”刘立杆说。

“你他妈的,你这不是回去看父母,是要回去骚包吧,就像你说的,那个什么衣锦还乡?”

“老实说,有这个意思,就是赌一口气呗。”刘立杆笑着,但笑得有些勉强和难看,张晨很理解他。

“不过,你想过没有,其实,老贵和谭淑珍,并不会比你好过到哪里去,你和谭淑珍的事,她父母闹得那么凶,可是半个永城都知道的,他们结婚,肯定也有很多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更别说剧团的那些小鬼。”

刘立杆循着张晨的话,想下去,还真是这么回事,他叹了口气说:“其实,老贵也没那么坏,至少这王八蛋没在背后坑我,就祝他们幸福吧。”

张晨奇怪道:“老贵能坑你什么?”

刘立杆就和张晨说了郑炜他们去剧团,对自己进行背景调查的事。

“看样子这老贵,还算上路,要是碰到那个丁百苟,你就死定了。”张晨笑道。

刘立杆点了点头。

“好了,不说这些了,上去看看你的东西。”张晨和刘立杆说。

两个人上楼,到了刘立杆他们房间,走进去,床上乱糟糟的,郑炜有内衣还摊在床上,刘立杆赶紧收了起来,把它挂进了衣柜里,张晨在一边看到,忍不住笑。

“你们还真是一刻也不闲着。”

刘立杆看了他一眼,骂道:“怎么,你们就不玩成年人的游戏?”

“我们玩,但我们分得清白天黑夜。”张晨继续笑道,“算了,还是拿了东西,我们下去吧。”

“干嘛,你见不得女人的东西?”刘立杆问。

“去你妈的,我是怕我们在这里,等会郑炜回来,她会尴尬。”

刘立杆想想,张晨这话有道理,他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了两个文件袋,两个人还是下楼,还是去了大堂吧。

两个文件袋里,有一个装了杰森他们的设计稿,还有一个,装了所有的素材,张晨把杰森他们的设计稿拿出来看看,就知道毛病出在哪里了。

杰森他们的设计稿,整个设计,简洁而又大气,封面是一目色的炭灰色,两排烫银的黑体字,一排中文:“海城市新埠岛开发建设方案”,一排英文:“DevelopmentandconstructionplanofXinbuislandinHaichengCity”。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显得典雅端庄,很有品质。

内页的设计和封面呼应,所有的底色采用的都是浅灰色,张晨个人很喜欢这种调调,但他知道,如果是拿去呈递给相关部门的,这本画册肯定是不合适的。

首先就是郑炜说的冷冰冰,它整体的风格就是冷色调,这样的东西,肯定是起不到宣导作用的,没看到国内外所有的旅游宣传品,都是色彩缤纷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吸引人的眼球,刺激人的感官,勾起人想去这斑斓世界的欲望。

这项目书的目的,不也是要吸引那些大大小小的领导们的眼球,刺激他们那整天被各种文件和报告麻痹了的感官,你拿这样的东西放到他们的案头,没翻两页,估计就要昏昏欲睡。

包括里面的平面图和效果图也一样,这个不是工程图,不需要你有多少精确,而是要你,在视觉上有冲击力,没有冲击力的东西,是不可能引起别人的兴趣的。

再说,这个项目还没有开始,你现在就是画得夸张一点又怎样,等真正要报批项目的时候再改回来就是,谁还会管你这个?

看样子杰森他们这些香港人,还是死板,不知道变通。

张晨看着这本设计稿,他觉得有些惋惜,设计的这个家伙很有才华,眼界很高,可惜,他的才华没用对地方。

设计不是越高冷越好,而是越合适,越对需要的人、和看的人的胃口才是合格的,设计,从本质上来说,没有什么好与不好,只有对与不对,你在对的时间和节点,针对你的受众,做了对的方案,这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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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8 开门有惊喜

张晨把杰森他们的设计稿放回到文件袋里,和刘立杆说,这个,没办法改了,作为设计稿来说,它本身已经很完整,应该说,设计得也很棒,但这个不适合你们用,需要全部从头再来。

“那就从头再来。”刘立杆说。

张晨问刘立杆,那个岛的照片带过来了吗?

“带了带了,你需要的,我都带来了,我还不知道你这家伙需要什么?”

刘立杆一边贫着,一边把桌上的两杯咖啡和糖罐都放到了地上,把桌子腾了出来。

他拿起另外一个文件袋,打开,把里面一叠韩先生写的文稿先拿出来,再拎起文件袋一倒,把里面的照片都倒了出来,摊了一桌,一同倒出来的还有两个正片胶卷,这是杰森他们后面又专程去拍了一次,还上了岛。

刘立杆从那堆的照片中,找出一张新埠岛全景的照片,递给张晨,和他说,看看,就是这个岛。

“这个岛可真漂亮。”张晨盯着照片赞叹道。

“你知道这张是从哪里拍的吗?”

张晨摇了摇头。

刘立杆说:“就是从黄美丽的爸爸,跳下去的那个楼顶拍的,你说他妈的巧不巧?”

刘立杆一说,张晨就想起了那个咯咯笑着的女孩,张晨问:“你们后来联系上了吗?”

“没有,两个女人,亡命天涯,想想也是可怜,我们估计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面了。”刘立杆叹了口气,问:“你说张晨,这黄宏光,赚钱赚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意义?”

“我想,这商场也是一个江湖,更大的江湖,到最后,还不是和金庸武侠写的一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收手都没有办法收手了。”

张晨想到了倪总,他不是也和自己说过,他们现在拼下去的,不仅仅是钱,还有老命,那个企业如果一夕之间关门了,他想,这倪总的日子,大概也不会好过。

“还真是这样,这黄宏光,到后面其实也想全身而退,但退不了,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自己的命,保护了自己的女人和女儿,唉,也算是一条汉子!”

刘立杆这样说的时候,眼前又晃动着那个清癯的身影和掌门一样犀利的目光,他觉得这个身影和目光,可能会伴随着他一辈子,虽然自己和这个人,就只见过那么短暂的一面。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宿命,在他结束的地方,老子要开始了。”刘立杆惨笑着,“你别说,我现在还真的有一点点你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觉,这他妈的,也不知道,老子最后会不会走上黄宏光的这条路。”

“别瞎说!”张晨骂道,他继而笑了起来,说:“你真要走上他那条路,他妈的也不是因为生意,还是你管不住自己裤裆里的家伙,别忘了西门庆是怎么送命的。”

“那我情愿死的像西门庆,也不愿死的像黄宏光。”刘立杆说。

“好,那就祝你朝西门庆努力。”张晨大笑。

“对了,你这项目书的印刷单位落实好了吗?”张晨问。

“没呢,本来不是杰森他们准备送去香港印的嘛,现在要把他们整个都否了,我还没想好,怎么转过这个弯,该给的钱,我当然一分不会少他们,但这,他妈的不光光是钱的事,头疼。”

“那放小昭的姐姐他们这里印吧,深圳的公司,也是海德堡彩印机,和香港是一样的。”

“小昭还有姐姐?在杭城?什么情况?”

张晨笑道:“小昭在杭城有一堆的姐姐,这个对我们特别好,我设计的画册,就是她帮我找的业务。”

“好啊,那请她晚上一起吃饭,我们就把这事定了,哈哈,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下都解决了。”

张晨说好,他站起来走去吧台,给瞿天琳的办公室打了电话,瞿天琳正准备下班回家,听张晨把事情说完,她说好,那我马上过来。

“天琳姐,让小安一起过来吃饭。”张晨说。

“这个……业务上的事情,小安去不太合适吧?”瞿天琳犹豫了。

“这个不算,这是我兄弟,我们一起去海城的。”张晨说,“都是自己人,让小安来吧,小昭也在这里。”

“好,那我们一起过来!”瞿天琳说。

从杭城大厦到新侨饭店,不过是一条延安路,乘出租车从头走到尾,瞿天琳和小安很快就到了,小昭和郑炜她们还没有回来。

张晨叫瞿天琳天琳姐,刘立杆也跟着叫天琳姐,两个人一句话,就把合同确定下来了。

刘立杆说:“天琳姐,你就帮我用最好的纸张,最好的设备,最短的时间印出来,不计成本,我们就是等着急用。”

瞿天琳笑道:“好的呀,开本定下来了吗?”

张晨说定了,瞿天琳说,那我明天就报给厂里,让他们把纸先准备好,这样稿子一到,就马上可以制版开印了。

……

刘立杆这个家伙,可以说是来的正是时候,张晨和小昭,这段时间正好什么事也没有,刘立杆就把他们摁在了酒店,连他们说要回去拿换洗的衣服,刘立杆都不肯,他说,对面不就是解百,回去干嘛。

张晨哭笑不得,说:“那我总要回去拿纸笔颜料吧?”

“你需要的东西,不都是在西泠印社门市部买的,下楼走几十米就到了,你回去干嘛?”刘立杆说。

“你他妈的,我看你现在是不是有钱骚包了?”张晨骂道。

“对啊,我为公司流血流汗,进账几千万,我他妈的又不贪污,又不想办法拿回扣,就骚包一次怎么了?”刘立杆叫道,郑炜在边上不停地笑。

张晨和小昭无奈,只能听由他摆布,接下来,小昭和郑炜、小安三个人,每天在杭城的各个景点和大街小巷转。

小昭也是外地人,对杭城不熟,但小安熟啊,她带着她们,哪个犄角旮旯都转进去了,小昭叹息连连,她说,原来我以为,杭城就比海城大不了多少,现在才知道不是。

刘立杆哪里都没有去,就待在酒店,在张晨他们房间看他工作,他在边上,不停地叽里呱啦,张晨骂道,你他妈的,能不能自己去找个事做,让我清静清静,你还要不要这本东西?

“好好好,我下去找个人玩玩。”

刘立杆看了看手表,起身要走出去,张晨知道这家伙下去,肯定没什么好事,他不是找总台的,就是找吧台的女孩子去吹牛逼,赶紧吩咐:

“你他妈的不要随便调戏妇女,郑炜和小昭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刘立杆白了他一眼:“我不调戏妇女,留这里继续调戏你?”

“滚滚滚,懒得管你,我还要工作。”张晨骂道。

刘立杆刚走出门,又转了回来,他说:“张晨,你别说,这当资本家的感觉真好,你在楼下专心调戏妇女,还有人在楼上为你拼命干活。”

张晨抓起桌上藤编的纸巾盒就朝他扔了过去,刘立杆哈哈大笑着逃走了。

房间里总算是清净下来,张晨重新埋头工作,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里,还是嗡嗡嗡的,都是刘立杆的声音,张晨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过了一个多小时,门铃急促地响了,张晨知道肯定是刘立杆这个王八蛋回来了,不管是服务员还是小昭,都不会有这么粗暴的门铃声。

张晨大喝一声:“滚!”

但急促的铃声并没有滚,而是继续不停地响着,张晨头都被吵大了,怒不可遏,站起来,一边骂着一边走过去,一把把门拉开,却惊喜地叫道:

“小武?!”

门外和刘立杆站在一起的,确实是小武。

刘立杆笑道:“这个妇女美不美?”

张晨伸手去推刘立杆,骂道:“你滚,小武进来。”

但结果,当然是小武和刘立杆都进来了,张晨问小武,你怎么来杭城了?

小武指了指刘立杆说:“杆子哥昨天扣我,让我今天赶过来的。”

“怎么样,我们闯荡海城的永城三剑客,现在要闯荡杭城了?”刘立杆问张晨,小武在一边嘿嘿笑着。

“来来来,中饭时间到了,不管那些婆娘,我们三个,先去好好撮一顿。”刘立杆叫道。

“撮一顿,你他妈的还让不让我干活了?”张晨问。

“外人面前装逼可以,在我们这里,少来这一套。”刘立杆骂道,“我们谁不知道你张晨,喝酒泡妞放屁,怎么都不会耽误工作的。”

小武大笑,张晨也只能笑着起身。

三个人中午没在新侨饭店吃饭,而是去了隔壁的天香楼,说撮一顿,其实真正喝酒的仍只有刘立杆和张晨,小武还是喝他的可乐。

这一顿,张晨和刘立杆喝了很多,把一瓶五粮液都干完了,要不是张晨拦住,刘立杆还要再来一瓶。

刘立杆一定要让小武也来一点,小武拿起刘立杆的酒杯,抿了一口,刘立杆问,怎么样?

“不好喝,辣,和枪毙烧是一样的。”小武说,张晨大笑。

接下去刘立杆再怎么诱惑,他说不喝,还就是不喝。

0519 容易受伤的女人

刘立杆和郑炜在杭城待了四天,张晨把他们的项目书设计好了,从封面到里面的效果图、平面图,包括图表,张晨都重新画了,设计稿出来,郑炜拿在手里看着,赞叹道,这才是我们需要的,那些香港人,搞的是什么鬼。

她把设计稿递给刘立杆,笑道,刘总,请你审定。

刘立杆看也没看就说,他设计的东西我不用看,我都不知道看他看了多少年了。

瞿天琳拿到了张晨的设计稿,她也觉得很不错,她说,那我马上就寄走,刘立杆赶紧制止了她,和她说,等你航空挂号件寄到深圳,一个星期也过去了。

瞿天琳笑道,那怎么办,一阵风吹过去?

刘立杆和她说了美丽快件的办法,瞿天琳叫道,对呀,还真可以这样,我们怎么就没想到?

刘立杆亲自带着小安,去了笕桥机场,找到了人,把稿件带去了深圳。

刘立杆和张晨说,我们也要去广州转机去海城,要么,你们跟我们一起去广州好了。

张晨说不行,现在去广州还太早,到了二十号再说。

他把海根和他说的话和刘立杆说了,刘立杆他们听了,也觉得有道理,这才作罢。

刘立杆想起来了,他说,你们到了广州,就给我或者启航打电话,启航有亲戚在广州站,他可以让帮你们搞到回来的卧铺票。

张晨说好啊,我还正愁回来的时候,这车票怎么办呢,听说广州到杭城的火车票特别难买,有启航帮忙,那就没问题了。

郑炜拿出了一万块钱给张晨,张晨说干嘛?

“设计费。”

张晨笑道“我帮朋友的忙,要什么设计费。”

刘立杆骂道“公是公,私是私,这是你帮我们公司设计的,我们觉得很满意,当然要付设计费,这钱,本来也在我们的预算当中,别婆婆妈妈的。”

“那也要不了这么多。”

“它值这么多,这事,我做主了。”

郑炜笑道,坚持要把钱给小昭,小昭看着张晨,刘立杆骂道,小昭你别看他,看我,我已经点头了。

小昭这才把钱收下。

张晨和小昭,送刘立杆和郑炜去笕桥机场,分别的时候,四个人都有些难过,看着刘立杆和郑炜走向安检通道,张晨突然就想起那个上午,他们三个人在湛江分手,刘立杆一个人穿过广场时的情景。

好在,他今天不是一个人。

刘立杆和郑炜过了安检,转过身来朝他们招手,张晨和小昭也朝他们招手,小昭的眼眶红了。

……

瞿天琳给张晨他们买的是二十一号下午一点多钟的车票,他们到广州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二号的下午四点多钟。

虽然瞿天琳和他们说过,从广州站去北京路和西湖路很近,只有三四公里,但身上带着两万多进货的现金,而当时的广州火车站附近,又是出名的乱,张晨和小昭不敢坐公交车,而是在火车站前面打了出租车。

广州的出租车很高档,牌子很乱,有皇冠、公爵、蓝鸟、欧宝等等进口车,最差也是桑塔纳,不管是什么牌子的汽车,都涂成了红色。

张晨和小昭上了车,张晨和司机说去西湖路灯光夜市,出租车开了十几分钟停了下来,司机和他们说到了。

张晨看看车外,是一条不宽的马路,两边都是老房子,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书店,但就是没看到卖服装的,张晨疑惑地问,这里就是西湖路?

“这里是北京路,你们再往前面走几十米,就是西湖路了,那边不能停车。”

司机和他们说,其实不是那边不能停车,而是他看到了这里路边,有不少的人在等车,西湖路,这个时候,连鬼都还没有。

“我们是要来进服装的,西湖路灯光夜市,是这里吗?”张晨还是不放心,继续问。

“对对,就是这里,下车下车。”司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小昭叫道“可这里只有卖书的,没有卖服装的啊!”

“还有一个多小时,六点半才出摊,不是这里,是前面西湖路,和你们说了,这里是北京路。”

司机已经有点急了,也没有办法不急,现在这个时候,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耽搁一分钟,说不定就少抢到一个生意。

果然,张晨他们还没下车,已经有乘客走到车边等了,张晨和小昭说,我们下吧。

看这情势,就是错了,也只有这里先下车,搞清楚了再打车。

两个人下车,站在那里朝两边看看,这条路上,确实都是书店,从竖着安装在大楼上的牌子,他们看到,这里不光有新华书店,还有外文书店、古籍书店、科技书店、教育书店等等。

在这些书店之外,还有一些店铺,摆着一个个摊子,卖那种封面花花绿绿的杂志,和什么金庸新著金庸近著的武打小说,这些当然都不是金庸写的,你要说他们冒名,他们就辩解没有啊,看到没有,又没说金庸写的,而是“金庸新”和“金庸近”写的,怎么冒名了?

更别说还有“金唐”“全庸”“全唐”和“吉龙”呢。

这些店铺中间,夹杂着还有店铺,是卖录音歌带和cd唱盘的,他们把音响的声音放得很大,在放的几乎都是当时叫王靖雯,后来改名叫王菲的《容易受伤的女人》,只有一家在放着张学友的歌。

“我们一定是来错地方了。”小昭哭丧着脸说,“这里哪里有衣服啊。”

“走,我们去前面看看。”

张晨心里也想,这司机一定是带错地方了,不过他还是指了指前面,既然那司机说前面几十米就是西湖路,不管是不是,他们走过去看看再说。

两个人快走到前面十字路口时,路边总算是出现了两家服装店,一家是梦特娇,还有一家鳄鱼,这店和一般的服装店不同,里面堆满了一堆堆的衣服,倒确实是像四季青的那些批发店,还有几个人在里面拿货。

他们再走几步,到了前面路口,就看到路口跨街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越秀区西湖路工业品灯光市场”,两个人松了口气,相视而笑,看样子就是这里了。

西湖路路面不宽,没什么人,路两边也没有摊位,只是在两边的水泥地上,用白油漆画着一个个方格,方格的边上有一个个洞,方格里写着编号,很像是张晨他们在海根那里见过的市场平面图。

张晨知道,这就是摊位的位置,一个个方格延伸出去,一直到路的尽头,总有几百个之多。

张晨问了站在路边的一位老者,这里晚上是不是卖衣服的?

老者好像听不懂普通话,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倒是路过的一个中学生模样的人,听到他们的问话,并没有停下,而是把手朝西湖路里面一挥,叫道,对,就是这里,里面都是卖衣服的,天黑就出来了。

张晨听着他的话,差点就笑了起来,从他的话里,这些卖衣服的一个个都像是猫头鹰,白天蛰伏,晚上就出来行动了。

张晨说谢谢啊,小男孩摆了下手,继续走自己的路。

张晨和小昭说“那我们先去找地方住下,等会再过来。”

他们看看西湖路,除了路口有几幢楼房外,再过去两边都是树,几乎没有什么房子,看样子这里面是不会有什么旅馆的。

他们沿着前面过来的北京路往回走,走到新华书店门口,看到书店的旁边有一扇门,门楣上写着“文化招待所”。

两个人赶紧进去,里面正对着门,有一道楼梯通往楼上,下面很狭窄的楼梯口,有一个弧形的柜台,张晨他们一走进来,就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

他们看到柜台外面和楼梯口,堆着一个个用编织袋打包好的服装,编织袋外面,用记号笔写着“成都张”、“西安林”、“沈阳沈”等等,看样子都是住店的旅客放在这里,准备发走的,这招待所里,住了很多像他们这样来进货的人。

更奇特的是,柜台里面有一个架子,架子上不是毛巾牙刷牙膏这些很多旅馆会卖的东西,而是一摞摞的编织袋、很粗的打包针、一捆捆打包用的塑料撕裂绳、帆布做的很大的进货袋,架子边上的墙脚,还靠着几辆折叠起来的手拉车。

柜台里面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服务员,张晨问她“请问还有没有房间。”

“其他房间都没有了,只有一个高级房。”

“高级房?多少钱一个晚上?”小昭问。

“两百二。”

小昭还在犹豫,张晨赶紧说,好,我们要了。

小昭在下面踢了他一脚,心想,两百二,我一个月所有的工资加奖金才这么点钱,到这里一个晚上就住没了?

张晨凑近她耳边悄声说,先住下来,不行我们明天再找便宜的。

服务员边给他们办入住手续边问“来进货的?”

张晨说对对,是不是西湖路这里有服装进?

“对啊,要不要袋子?”

张晨说要,给我们两个帆布袋。

“拉车呢?”

“谢谢,拉车就不要了。”张晨赶紧说。

“拉车不要,你们背着?”服务员抬头看了看他们,摇了摇头“那么重的两大包衣服,你们怎么背得动?要走路,还要上下车,还要去火车站?”

服务员说着又摇了摇头,张晨心想她说的有道理,他看到四季青那些客户,除了打包的客户,就没有一个不是拉着手拉车的,就说,那好,我们要个拉车。

服务员把帆布袋和拉车给他们,转身又从身后,拿出了两盘两头有两个铁钩的蓝色松紧绳,和他们说,那你们还需要这个。

这是把帆布袋捆扎到手拉车上的,他们当然需要。

这些东西,算了一下,一共八十五块,他们拿了钥匙,带着这些东西上楼,小昭说,一下子花了这么多钱,怎么感觉到了这里,我们就变成一头猪,一刀刀被他们宰着。



0520 西湖路灯光夜市

所谓的高级房,不过是比其他房间,多出了一个洗手间,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就是一张床,两个床头柜和一张桌子、一张椅子。

房间很久没有粉刷,天花板和四周的墙壁,石灰都剥落了,有一面墙上还都是水渍,就像一幅山水画,水磨石的地面,也都是斑斑点点、形迹可疑的污渍,连拖把拖都没有拖干净,窗户上挂着墨绿色的金丝绒窗帘,小昭走过去一拉,就大叫一声,跳了开去。

从窗帘上,一阵的灰尘弥漫开来。

“这破房间,还高级房,还这么贵,根本就没有我们红旗旅馆的房间好,你承不承认?”小昭问张晨。

张晨笑道“承认承认,不过好歹这里有洗手间,想什么时候冲凉就什么时候冲凉,你们旅馆可没有。”

四月的广州,天气已经很热,两个人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前面又走了那么多路,身上都是一身的臭汗,张晨这么一说,小昭马上感觉到,这才是最重要的,她赶紧说,那我要冲凉了。

“一起吧。”张晨说。

“好好好,我让让你这个臭流氓。”小昭嘻嘻笑着。

两个人打开洗手间看看,里面有一个淋浴龙头和抽水马桶,淋浴的地方和外面,也没有隔断或遮挡,马桶边上,是水磨石的盥洗台,进门的地方,有一大一小的两双塑料凉鞋,看上去油腻腻的。

张晨无所谓,把那双大的拖鞋拿在手里,小昭皱了皱眉头,她说“这也太脏了,这卫生,就像是秀莲搞的。”

张晨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小昭也笑道“真的,亲爱的,你先出去,去帮我拿肥皂过来,我先把这里面卫生搞一下。”

小昭让张晨把香皂掰断,拿了半块,在洗手间里搞起了卫生,她拿着淋浴龙头,把地面和四面墙壁的瓷砖都用水冲刷了一遍,把洗脸池和那双拖鞋用肥皂洗了,最后把马桶圈和马桶盖,都用肥皂和水冲洗了,把剩下的肥皂扔进了马桶里。

小昭出来,招呼张晨一起把衣服脱了,放在床上,说里面没有挂衣服的地方,张晨跟着小昭走进去看看,果然比前面干净了不少,两个人这才开始冲凉。

小昭站在那里,挺了挺自己的小肚子,叫道“你看你看,亲爱的,是不是大了?”

张晨看了看小昭的肚子,没感觉有大起来,不过看着小昭,自己却有反应了。

两个人拥在一起亲吻着,水从他们的头顶,哗哗哗地往下流。

“别动,不老实。”小昭咯咯地笑着。

他们冲完了凉,感觉神清气爽,手牵着手下楼,他们已经商量好了,今天晚上只看不买,把那些自己中意的款式,先记在心里,今天先摸清楚这个市场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里有底了,明天晚上才进货。

明天白天,不是还要去沙河服装市场吗,万一这里进了,一样的款式,到沙河发现更便宜,那不亏了?

他们走出旅馆的大门,时间还早,两个人看到对面有一家小饭店,就走过去,点了两份肠粉和一份烧鹅,吃了起来,就觉得肠粉和烧鹅特别的美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火车上,光吃泡面,都没有好好吃饭的缘故。

吃完饭出来,已经快六点了,他们走到西湖路看看,发现这里的人多了起来,大家都开始准备出摊,他们往地上的那些洞里,插进了一根根竿子,上面用一根根竿子横着绑好,三面都是竿子交织的架子,连在一起,就围出了一个个凹字型的摊位。

白天他们看到的水泥地上,那一长溜的方格,现在立了起来,变成了一个个摊位,有人在摊位里面的地上铺了塑料布或地胶板,有人带了木头的架子或小桌子,放在摊位里面。

有拉着手拉车的,有推着平板推车的,还有骑着三轮车的,车上都是大包小包的货,来的早的,正把一件件服装,开始用衣架套好,往三面架子上挂。

天还没有黑,没到时间,每一个摊位上面的那盏灯也没有亮,客人也还没来,这时候在这条街上忙碌的,还都是摆摊的人。

张晨和小昭决定等会再来,他们沿着北京路继续朝前逛着,一直逛到了文明路,转角有一家冷饮店,小昭想吃冰激凌,两个人就走进去,小昭买了一个冰激凌,张晨要了一瓶亚洲沙示汽水,坐在那里喝了起来。

他们坐在冷饮店,等过了六点半才站起来,到了外面,觉得北京路上的人比前面多了很多,成群结队,好像都是去西湖路的。

远远地,他们就看到北京路和西湖路交汇的那个路口,已经是人挤人,他们还没走近,就听到西湖路上人声鼎沸,吆喝声此起彼伏。

等他们走到路口,吓了一跳,只不过隔了十几分钟,这里和他们前面来的时候,已经迥然不同,虽然天还没有完全黑,但每一个摊位上面的灯都亮了起来,把一整条街照得如同白昼,灯光夜市,还真是名实相符。

本来就不宽的西湖路,两边的摊位一摆,就更窄了,整条路上人头攒动,两边摊位里的服装让人眼花缭乱。

两个人兴奋了起来,张晨和小昭说,我们先从右边,走到底,再从左边走回来。

小昭拼命地点头。

这里和四季青不同,所有的服装既零售,也批发,只是两个价格不同,零售的时候,老板会和顾客大声地讨价还价,来批发客了,两个人会站到摊位的角落,悄悄地说话,或者拿着一个计算器,你按一个数字,我按一个数字地讨价还价。

这还不是完全为了不让零售的顾客听到批发价,而是在这里摆摊的很多人,根本听不懂全国各地来的,带着南腔北调口音的普通话,而他们老广的普通话,比那些人更难懂,再加上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

这让张晨想起了小林,不禁笑了起来。

每一个摊位老板的腰里,也别着一个卖鱼包,脖子上挂着皮尺,他们的皮尺很神奇,你想要什么尺寸,他啪地一下,就给你量出什么尺寸,就像在农贸市场卖鱼的,你看到他们的秤永远高高翘起,但你要是拿着买好的鱼,去其他地方一秤,那斤两肯定是不足的。

在这里逛着,张晨感觉比在四季青轻松很多,所有的摊位,你想进去就进去,所有的衣服,你想看就看,甚至试试也无妨,你不买也没关系,你还没走出摊位,老板早就去对付另外一个顾客了。

在这里,不需要掩盖什么,更不用担心会被人误解。

张晨在这里,看到了很多他在四季青见过的服装,一问价格,对方报出来的零售价,张晨记得和四季青的批发价差不多,不用再问批发价,就知道这衣服要是进回去,中间肯定是有利润了。

小昭突然拉了张晨一下,张晨站住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小昭就走开了,她走向边上的一个执勤亭,执勤亭里站着一位保安,就是执勤亭这么一点空间,他们也利用起来,里面摆着手拉车和各种打包袋、进货袋,说不定他们保安的奖金,就是靠这样卖出来的。

小昭问了那个保安几句什么,走回来的时候脸上乐开了花,张晨问怎么了,小昭笑道,我们没有被当猪杀,这里拉车和袋子的价格,和旅馆里是一样的,她不知道,这些都是有人送过来,请保安和服务员代销的,价格当然一样。

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小昭看了他一眼,骂道,笑屁啊。

张晨继续笑道“那等下回去,是不是要表扬他们?”

小昭点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走到头,再沿着另外一边走回来,还是逛着看着问着价格,等到他们走回到市场入口时,已经快九点了,时间过得真是快。

“累吗?”张晨问小昭。

小昭说不累,反问张晨,你呢?

张晨说我也不累。

小昭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明天要走一天呢。

张晨笑道,什么叫你放心了,走路我还怕你?我们以前出去演出,经常也要走路的。

两个人回到房间,张晨拿出了速写本,和小昭说,现在我们来回想一下,有哪些衣服很好,要是我们这么一下就忘记了,这衣服肯定就不怎么样。

小昭一听有道理,马上就开始边想边说,她说着,张晨就把这服装的款式在速写本上画了出来,或者小昭没说,张晨就画出了一件衣服,给小昭看,小昭叫道,对对,这件不错,这是哪个哪个摊位的。

两个人切磋了半天,回过头去数一下,竟有三十几个不错的款式,小昭叹了口气说,广州的衣服太好看了。

张晨也觉得这个市场的服装,整体来说,要比杭城上一个档次。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里的一个个档口,看着很小,其实背后已经形成了产销一条龙,很多老板,都是自己或亲友从香港直接购买了最新款式的服装样板,再根据内地人的口味,稍作改动,有些是加了花边,有些是加了刺绣,然后就下发给服装厂生产。

一个小小的档口,一年可能要做几十万件服装的销售,很多打包的客户,是根本不到这里来,直接就从工厂打包发走的。



0521 沙河的早市

第二天,张晨和小昭四点不到就起来了。

昨晚他们回来的时候,问过下面的服务员,服务员和他们说,沙河那边,一般早上四五点钟就开门,中午十二点左右就关门了,没关门的,也没什么东西好卖,要么就是,那货……

“知道了,要是卖到十二点还没卖完,那货我们进去,也卖不掉。”张晨笑道。

两个人回到房间,又冲了一次凉,上床睡觉,小昭和张晨说,明天要早起,今天晚上不能顽皮,不许想东想西,但过了十几分钟,她发现张晨还没睡着,就说,要么我帮你吧,不然,你是不是睡不着?

张晨赶紧抱住了小昭说,别动,那样你会太累的,明天要早起,睡吧。

“要么我数羊给你听?”小昭说。

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你这是要把我逗醒吗?好吧,你数。

于是小昭,还真的一只羊、两只羊这样数起来,还没数到五十,她自己已经睡着了。

张晨侧过脸去,吻了吻小昭,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嗅着她身上凉爽的香气,过了一会,也睡着了。

张晨把钱放进腰包里,把腰包扣在腰上,把衬衣的下摆从牛仔裤里拉出来,遮住了腰包,小昭看着他笑了起来,张晨知道小昭这是笑他,我的肚子没大,你大起来了。

两个人拿着手拉车和进货的帆布袋下楼,走出文化招待所的大门,外面天还是一片漆黑,这个时间点,所有的公交车都已经停驶,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会,有一辆出租车过来,两个人上车,还没开口,出租车司机就问,去沙河?

张晨说对,心想,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沙河?

不过他马上醒悟,拿着拉车,腰里还鼓鼓囊囊的,是个人都知道你是去进货的,这出租车司机每天的这个时间,在哪家旅馆门口接到这样装扮的人,大概都是去沙河的。

沙河不仅在广州当地人中间名气很大,就是在全国,也是大名鼎鼎,只要是做服装的,就没有不知道沙河的,有“服装看沙河,沙河一涨全国涨”的说法。

每天,这里有六七百万件服装流向全国各地,如果用服装的价格计算,可以说这里每一分钟,就会诞生一个百万富翁,“万元户”在这里早不稀奇,街上拉车运货的,一年的收入起码也是几个“万元户”,而当时全国的职工年平均收入只有两千多。

在这里拉一年的车,扛一年的包,可以抵一个大学教授几十年的收入,何止是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背书包的,也比不过这里扛大包的。

司机把车开到了沙河大道,停了下来,张晨和小昭下了车,发现这里早就是灯火一片,七八百米长的沙河大道,变成了一片灯的海洋,人的海洋,更主要的,是服装的海洋,这就是沙河的早市。

沙河的早市从凌晨三、四点钟就开始,基本以卖女装为主,到六点钟,沙河大道和濂泉路两边的店铺和市场开门,这里慢慢开始收摊,到七点钟,所有的摊位就从沙河大道完全消失,让位给沿街店铺和批发市场的接力。

沙河的早市,形成已经有几年,而它的出现,起源于一起偶然的交通事故。

那年的那天,有一辆装满衣服的送货货车,装了几个档口的货,在给批发市场送货的时候,开到沙河大道侧翻了,车上的货物洒落一地,司机无奈,只能通知那些还等候在市场门口的货主们,马上来现场处理。

货主们到了现场,也是束手无策,当时是凌晨三、四点钟,连拉车打包扛包的搬运工都找不到,他们没车也没人,批发市场还没到营业时间,也不允许把货物搬进档口。

这个时间,已经有很多全国各地来的长途客车抵达这里,车上那些一路昏睡了十几个小时的进货客下了车,时间还早,市场和沿街的店铺又没开门,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在街上闲逛,看到这里出了事故,很多人就围过来看。

有一个档口的老板,看到有这么多进货客过来,灵机一动,他把自己的货搬到一边,就在路边叫卖起来,结果很多的人抢购,其他的货主看到,也把自己的货拿到一边,跟着叫卖,不到一个小时,一车的货就都卖完了。

这些尝到甜头的档口老板,第二天凌晨三四点钟,不约而同地又到沙河大道开卖衣服,这样等六点钟市场开门,自己等于是已经做了一个早市。

做生意的人嗅觉都是很灵敏的,知道有这样的好事,其他的档口,当然也跟着出来,不几天,这七八百米的沙河大道就挤满了服装摊位,自发形成了一个和西湖路灯光夜市一样的灯光早市。

张晨和小昭在早市转了一圈,马上发现,这里的有些货比西湖路便宜,他们昨晚觉得不错的三个款式,这里的批发价比西湖路要便宜五到十块,就明白了,西湖路的有些摊位,是从这里进货过去卖的。

但还有很多的货,这里看不到,而且从整体上来讲,张晨觉得,这里的货和四季青有些像,很杂,而且做工不是很好,比较起来,西湖路灯光夜市,整个档次比这里要高,这里主要是以便宜为主。

小昭也觉得,这里的衣服没有西湖路的好看,两个人虽然已经进了一些货,但还是觉得,应该以晚上的西湖路为主。

他们从早市逛到两边的沿街店铺,又逛了几个批发市场,逛到了十点多钟,一只帆布袋已经装满了,他们人也走不动了,眼睛也看花了,还越来越挑剔,再看什么衣服,都觉得总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拿回去一定不好卖。

张晨说不看了,找地方吃饭,晚上西湖路转转也差不多了,要是好卖,大不了我们过几天再来。

小昭说好。

第一次进货,他们也不敢进太多,买了摊位,剩下的钱加上刘立杆他们这次给的,满打满算,也就还有七万不到,这一次花两万多,已经是他们最高的限度,不然,他们真的是没有钱了。

两个人一起床就到了这里,到了这里就像打仗一样,一刻都没有停,现在停下来,才发觉他们连早饭都没有吃,不仅累了,还饿了,而且饿这个东西,没注意还好,你一旦注意到它,就越来越饿。

他们看到了街边有一家沙河肥鸡店,就走进去,要了半只肥鸡,一盘白灼菜心,两碗饭,吃了起来。

两个人吃饱饭出门,拉着拉车,这个时候,张晨觉得幸好是听了那个服务员的话,买了拉车,不然,这一大袋的服装,今天可要折磨死他们。

路边有一个红色的有专人值守的公用电话亭,它的形状,真的很像是交警执勤的岗亭,一圈都是窗户,窗台上摆了一圈的电话,有很多的人围着亭子一圈打电话。

张晨想到了,他说,我要给杆子打个电话,买回去的车票,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吧,晚上西湖路进了货,就差不多了,这里住的吃的都这么贵,待不起,我们回去,一分钱房费也不要。”

小昭说着,张晨突然就有些心酸,不过是两百二一个晚上的房费,小昭就一直耿耿于怀,放到海城,谁会把这个当回事,自己在海城,有房子还要去开房间呢,小昭不也一样。

看样子海城的生活印记,已经从他们身上,渐行渐远,彻底地被抹去了,这样也好,至少不必患得患失。

张晨赶紧说好,那我们明天回去。

张晨拨通了刘立杆的电话,刘立杆一听到张晨的声音,就叫道,张晨,我正要找你呢,他妈的又不知道上哪里去找,项目书印好,昨天送到了,很漂亮,比我们预计的还要漂亮,我们今天开始要大战了,对了,你在哪里?

“我和小昭到广州进货了。”张晨说。

“好好,我在回公司的路上,这样,快把你那边电话告诉我,我等会到了启航那里打给你。”

“我这里是公用电话,很多人在用,你打回来也打不进来。”张晨说。

“那这样,你过十五分钟,直接打电话到启航办公室,我在那里,对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

“好,过十五分钟,你打电话过来。”

张晨和小昭,站在公用电话亭边上等了十五分钟,张晨拿起电话,拨了陈启航办公室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启航,启航叫道“张晨,你们厉害,打到我老家去了?现在在哪呢?”

张晨和他说在沙河,刚进好货,准备回北京路去。

“你们住北京路?太好了,我表哥离你那里不远,就广州站那个,这样,你把房间号告诉我,我让他买好票,给你们送过去。”

张晨把招待所的名字和房号告诉了陈启航。

两个人回到房间,一整个下午就在补觉,五点多钟的时候,有人敲门,张晨走过去把门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门口,说他是陈启航的表哥,张晨赶紧让他进来,对方伸头看看,里面还有一个女的躺在那里,就说不了,我就是过来给你们送票。

他把一个信封交给张晨,张晨要给他钱,他说不用了,启航已经给了,张晨留他吃晚饭,他说他还要回去上班,再见再见。

张晨只能谢了又谢。

张晨回到床上,打开信封,里面是两张明天中午十二点十分,从广州到杭城的火车票,还有两张卧铺票,面对面两个下铺。



0522 根须发达的电话

张晨和小昭回到了杭城,杭城城战火车站离红旗旅馆不远,他们第一次找到红旗旅馆的那天,就是走着过去的,那还是一个寒风料峭的夜晚。

今天他们拉着拉车,外面阳光灿烂,两个人走着过去,就更不在话下,他们的自行车还停在红旗旅馆,进来的货也准备先存放在红旗旅馆,等拿到摊位钥匙,再一袋一袋,用自行车驮过去。

比较起来,三堡离四季青太远了。

第二天,他们到了市场招商办,凭那张摊位费的收据和小昭的身份证,领到了摊位钥匙,和装在一个硬塑料底板上的进场交易许可证,还有税务登记证,工作人员叮嘱他们,这两个证,你们一定要挂在摊位的显眼处,要检查的,检查到没挂,会罚款。

来了走了,两个人都没有看到海根,走到市场的侧门,这里门开着,很多人进进出出,门口站着一位保安,小昭问保安,我们可不可以进去?

“你们是不是经营户?”保安问。

小昭说是,拿出了进场交易许可证给他看,保安说进吧。

整个市场已经施工完毕,他们进去的时候看到,已经有摊位在往里面搬模特和一张张用来钉在三面墙上,挂衣服的网格了,还有一个个立式的衣架,用来挂模特和网格上出样出不完的衣服,小昭和张晨说,我们等会也去买,张晨说好。

他们找到自己的摊位,把两扇卷闸门都拉开,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方凳,让他们感到欣喜的是,电话已经装好了,一部红色的电话,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两个人赶紧走过去,在桌边坐下,盯着这部电话看,他们终于有自己的电话了,这也太方便了。

电话机上,贴着一张不干胶,不干胶上,很贴心地写着“本机号码0571-370933”。

两个人互相看看,都笑了起来,张晨说,我打一个试试,看看有没有通。

小昭“嗯”了一声。

张晨拿起电话,电话里传来均匀的嘟嘟声音,张晨试着拨了0898,电话里静悄悄的,没有传来急促的嘟嘟声音,张晨和小昭说,好像连长途都已经开通了,小昭大感意外。

摊位里的电话,要和客户联系,客户在天南地北,要和上游的供货商联系,这些人大多在广东,长途不通,这电话不就成摆设了?再说,从这里拨出去的每一个电话,都是你自己付电话费,长途通了有什么奇怪?

无奈张晨和小昭,太久没享受过自己有部可以打长途的电话这个事情了。

张晨接着拨了刘立杆的办公室号码,电话通了,张晨和刘立杆说,我们已经回到杭城,摊位钥匙也拿到了,现在就在我们自己的摊位里给你打电话。

“太好了,总算有个可以找到你的电话了!”刘立杆叫道,“快把你那是什么市场,摊位号,还有电话号码告诉我,哈哈,这下你们逃不掉了。”

张晨把这些都告诉了他,然后问他,我们回杭城的车票钱,是不是启航付的?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两张车票才多少钱,你管他干嘛,别管了。”

张晨还想再说什么,却说不出,他只好问“你那个项目怎么样了?”

“他妈的我正恼火呢,这项目书到了都四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可看看郑炜,好像一点也不着急,特么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刘立杆骂着,张晨就听到背后有一个生意在问“你在和谁说我的坏话?”

“好死不死,你怎么挑这个时间进来?”刘立杆回头,看到郑炜从门外进来,他赶紧嘻嘻笑着,和她说“张晨。”

电话里,张晨都听到了,他哈哈大笑着把电话挂了。

接下来,他们又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把这里的号码告诉了家里。

小昭给舅舅打了电话,和舅舅说,这是他们的电话,以后家里有什么事情,就打这个号码。

然后张晨又给谭大哥打了电话,给孟平打了电话,给启航和李勇打了电话,还扣了小武,小武回电话过来,张晨把这里的号码告诉了他。

小昭给瞿天琳打了电话,告诉了她这里的号码,都打完了,两个人坐在那里,再也想不出还需要给谁打电话,告诉这里的号码了,两个人看着对方笑着,心里都有种很踏实的感觉。

好像这一部电话,就让他们,像树一样把根扎在了这里,而这一个个知道了他们号码的人,就像一根根大树生长出去的根须,把他们互相联结在了一起,这些亲朋好友,再也不会找不到他们了。

小昭看看桌上的进场交易证上面自己的名字和照片,不停地乐着,她看看四周,虽然现在什么都没有,但她怎么感觉,就算是看着这一堵堵光秃秃的墙,都是亲切的。

“哎呀!”小昭叫道。

“怎么了?”张晨问。

“我们刚刚,打了那么多的电话,还有那么多的长途,一定用了好多的电话费吧?”小昭睁大了眼睛,问道。

张晨笑道,是啊,那怎么办,对了,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我们再一个个电话打过去,告诉他们,前面打的电话不算,我们没打过,电信局会不会就不扣我们的钱了?”张晨憋着笑问。

“你?!”小昭气恼地抓起桌上的进场交易证想扔过去,举起来又舍不得,她把它放在桌上,指着张晨叫道

“你,我罚你马上去买模特!”

“霍霍,这个老娘凶的。”

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接着一长队的保安从他们门口经过,都朝着他们笑,海根站在他们的摊位门口,原来是新招的保安要上岗了,他在培训他们,张晨和小昭看到他,都笑了起来,小昭脸都羞红了。

……

刘立杆刚挂断电话,郑炜叫道“张晨的电话,他是不是和小昭在一起?”

“是啊,他们现在是晨不离昭,昭不离晨。”刘立杆笑道。

“真好。”郑炜说,“你怎么不让我和小昭说几句话?”

“我不知道你要说话啊。”刘立杆叫道,“那我再打过去。”

刘立杆马上拨了张晨的电话,电话却一直忙音,再打不通,他知道他们大概,正在和家里通话,他把张晨他们摊位的号码,写在另外一张纸上,递给郑炜,和她说

“这是他们摊位里的号码,你要找小昭,随时都可以打。”

郑炜接了过去,揣在口袋里,她和刘立杆说,你通知老孟,可以出手了。

“什么意思?”

“那块地,老孟他们不是在等信号吗,让他们可以出手了,再不出就来不及了。”

刘立杆看着郑炜,他是真不明白,什么叫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我们这里,这几天一直都静悄悄的,都还没和海城市政府接触,怎么就要老孟出手?

他一出手,拿下了那块地,自己这里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老孟可真的要死在海甸岛最偏的那个角落,死在荒郊野外了。

郑炜见刘立杆还是一脸的呆傻,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说,你怎么这么笨,连这都不明白?我们的项目,敲定了。

“啊!”刘立杆大吃一惊,问道“敲定了?你是说新埠岛的项目已经定了?”

“对啊,不是这个项目,你还有其他项目?”

“这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不是,不是,这个……”刘立杆都有些结结巴巴了,“这个,我们这里,不是一直都没有动静吗?”

郑炜笑道“是你一直没动,不等于我没动,孙猴没动,行里面其他人没动,甚至连黄建仁都动起来了,我们这两天一直在动,现在大事已定。”

“你是说孙猴他们来海城了?”刘立杆傻傻地问。

郑炜扑哧一声笑起来,她说“你呀,亏你还是个编剧,你不知道功夫在诗外的道理?在海城解决海城的问题,能解决得了吗?这个,一定要在海城之外解决,明白了吗?”

刘立杆猛地就想起黄美丽和他说过的,黄宏光的做事方法,看样子就是这样,不然,要靠他一个人东奔西跑,靠一笔一笔的商业利润,怎么也撑不起他的经发帝国,那些看不见的生意,才是最大的生意,利润也最可观。

“绿灯都已经打开了,接下去,这车就要由你驾驶了,嗯……连我都不方便出面,让魏文芳陪着你吧,她该怎么做,我会和她交待的。”郑炜和刘立杆说。



0523 有条不紊

孟平接到刘立杆的电话,叫道,太好了,我这里箭在弦上,现在终于可以发了。

孟平把钱芳、徐佳青和叶宜兰都叫了过来,和她们说,杆子那里的信号弹发出来了,按既定方针办。

三个女人,顿时就雀跃起来。

他们前期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和他们的那些关系沟通,表示自己要拿下这一块地。

他们的那些关系都不理解,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有人戏谑,老孟,你们是不是钱赚够了,不准备玩了,改行去种椰子养老?

也有朋友善意地提醒,那地方太偏,等路修到那里,都是好几年以后的事,你们拿一块飞地干嘛?真要拿海甸岛的地,人民大道边上,还是可以想办法给你们弄出一块的,怎么样?

但孟平他们执意就要那一块,朋友们就帮他,虽然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但知道他们一定有他们的想法,反正,该给自己的好处,他们一分也不会少,这就行了。

他们把那一块,现在还无人问津的地,两千三百三十六亩,整块地给了孟平他们,价格很便宜,三万八一亩,以海城现在的热度,这个价格确实有点低。

但那地不是偏嘛,不是没人要嘛,不是路通到那里都不知道猴年马月嘛?国贸刚开始没人要的时候,不也是这个价嘛?国贸还三通一平都到位了。有这么多的理由,这个价格怎么可能不低,这些理由,不是个个都说得过去吗?

朋友们知道,孟平他们拿地的价格越低,给出的好处才会越多,每个部门的关系,大家心照不宣地就把这事做了。

他们连土地款的支付方式都谈妥了,分三期支付,土地出让协议签订的时候支付百分之三十,六个月以后,支付百分之四十,其余的百分之三十,一年后支付完毕。

妥了妥了,架势都已经摆开,孟平就等刘立杆他们信号,刘立杆他们信号不来,那些朋友,反过来催孟平,怎么事情都搞定了,你这里倒踩刹车了?

孟平心里苦,但也只能和他们解释,我的钱都在地里,这第一笔就要交两千六百多万,还不要给我几天时间把钱凑出来?

对方想想,也有道理,你小子抓紧。

孟平心里着急,又不好每天打电话问刘立杆,他倒是问了两次,刘立杆支支吾吾的,好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孟平就陡然紧张起来,会不会是北京那边大股东出了什么状况,或者郑炜他们推进下去有难度?

他知道刘立杆虽然是京海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法人,但这么大的项目,不是他们公司能做下来,甚至能搞定的,关键还是看那些公子和公主,特别是郑炜。

孟平始终搞不清楚郑炜是什么来头,但从他上次处理宏宇大厦的事来看,她的来头不是一般的大。

敢几乎是明抢别人的资产,同时让自己的所有关系都噤声的,那个方哲和他后面的人,势力肯定不会小,这些来势汹汹的人,郑炜能让他们乖乖地俯首称臣,不是一般的简单,说明那些人是从心里感到害了,不是一般的害怕。

最让孟平感到吃惊的,还不是那些人乖乖的低头,而是速度,是郑炜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那些人低头,把这事顺利处理完毕,这就说明,双方的实力差距还不是一点点,你真的必须要有让对方闻风丧胆的力量。

郑炜的厉害在于,她能够轻轻巧巧,在很短的时间里,马上就把这力量显示出来,说明她一直就手握着这种力量,只是轻易不示人而已。

仔细地想想,孟平理解了刘立杆没有告诉他进一步细节的原因,那是因为他也不知道,哪怕关系再亲近,郑炜也不会和他说太多,孟平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这两个人的关系很亲近了。

有很多事,本来就是他和刘立杆不该知道的,这个社会,每一个层次有每一个层次运行的规则,不是那个层次的人,你根本就没有置身其中的机会,只能在远处朦朦胧胧地看。

只有等。

好在那天在刘立杆办公室,郑炜已经给了他肯定的答复,孟平因此可以放心,他知道对这些公主来说,面子是比其他更重要的,她说出去的话,就肯定有把握,不然她就不是公主了,就像她那天站起来说,这事我来处理,接下去,就真的都是她处理了。

这个谜一样的女人,谜一样的背景,哦不,孟平觉得自己这话说倒了,应该说谜一样的背景,让郑炜变成了谜一样的女人。

等到刘立杆告诉他可以出手了,孟平知道,这肯定是郑炜刚刚告诉他的。

孟平他们马上行动起来,当天晚上,他就把几个关键的朋友叫到了一起,大家把这事定了,第二天,孟平就把土地出让协议签了,把钱交了,拿到了那块地的红线图。

这一切都在悄悄地进行,悄悄地完成,反正那块地现在也没人注意,但钱是实实在在叮叮咚咚地进来了,皆大欢喜。

孟平去了刘立杆他们公司,他走进刘立杆办公室的时候,郑炜也在,郑炜看到他和钱芳,朝他们笑笑,站起来走了,孟平知道,她这是有意在回避。

“我这里好了。”孟平和刘立杆说。

刘立杆笑道:“不错,那你现在是大地主了。”

“你们这里呢?”孟平问。

“有步骤地进行,昨天我已经见了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领导。”刘立杆笑道,孟平和钱芳明白了。

接下来的几天,刘立杆感觉自己懵懵懂懂,就像是在梦里,每天,都是魏文芳和对方联系好了,然后来和他说,今天上午要去见谁,下午要去见谁,魏文芳把项目书和资料都准备好后,陪着他去。

刘立杆感到奇怪,他觉得这几天魏文芳好像变了个人,他和魏文芳说,怎么我感觉你这几天,就像是郑炜上身?

魏文芳说,我可没郑总那么好命,我爸妈在我们老家,都是煤饼厂的工人,我爸是拉煤的,我妈是做煤饼的,怎么敢和郑总比。

完了,魏文芳笑着问,我这样不好吗?

她心里是觉得,刘立杆说她很像是郑炜,她还蛮高兴的。

“很好很好,像郑总很好,我就是有点不适应,吴朝晖适应吗?”刘立杆笑道。

“他?我做什么,怎么样他都觉得很好。”魏文芳脸红了一下,微微笑道。

“妇唱夫随,嗯,五好家庭的典范。”刘立杆赞赏道。

这几天,刘立杆自己也感到奇怪,在永城的时候,一个破县长,他就感觉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要是那时候,让他和县长在一起,他想他自己大概会战战兢兢,县长要是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和他说年轻有为,他想他自己,说不定会瘫软在地。

可这几天,刘立杆几乎把海城主要的几位领导都拜会了,有不少的领导,就是这样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说年轻有为,自己怎么竟浑然无事,不仅浑然无事,自己坐在他们身边的沙发上,面对着面,还能够侃侃而谈,一点也没有受到惊吓的样子。

刘立杆去见的每一位领导,好像事先都知道他们公司,更知道他们的新埠岛开发计划,他们怎么知道的,刘立杆心知肚明,所以刘立杆被邀坐下来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底,他知道今天自己来,就是例行公事地把他们的计划,向领导阐述一遍。

有领导沉吟,有领导思索了一会,还有领导,听完了刘立杆的计划,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们最后一个个,都和刘立杆说,你们的这个方案不错,值得考虑。

还有领导直截了当地和刘立杆说,把新埠岛交给你们公司开发,我觉得可以,总比交给那些乱七八糟的私人公司去糟蹋好。

这是说刘立杆他们公司的大股东,毕竟是国有银行。

刘立杆他们的新埠岛开发计划,很快就被提上了海城市常委会会议讨论,与会领导一致同意,调整海城市的规划,把新埠岛的开发,作为海城市当前的重点项目来抓。

在讨论到开发单位时,有不少人提到了京海国际金融中心,在建中的海城第一高楼,有人说,把开发任务交给这样的公司,我们大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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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4 一朵白云

和孟平他们的悄无声息不同,刘立杆他们的新埠岛开发项目,可以说是敲锣打鼓地登场。

在和海城市政府的合作意向书签订之时(正式的协议要等北京批复海城市的规划调整方案之后签订,这批复没拿到,新埠岛的土地,都没有办法出让),马上就成为了媒体关注的焦点。

海城市政府,为此专门举行了新埠岛开发合作意向书的签订仪式和新闻发布会,这也是当时地方政府惯常的做法,把一个项目先炒火炒热,上面批复的可能性就更大,那时全国上下都在鼓励解放思想,鼓励步子再快一点,胆子再大一点。

畏畏缩缩,按部就班,反倒会被认为工作的能力和魄力不够,是小脚老太太的作风。

岛内所有的电视台和报纸都参与了新闻发布会,事后进行了大篇幅的报道,海城电视台和海城晚报,还分别在刘立杆他们公司,对刘立杆进行了专访,刘立杆一时之间,又成为了海城的名人,很多认识刘立杆的朋友,都打电话来祝贺。

让海城市政府感到意外和高兴的是,随着这个计划的披露,海甸岛的东部区块和长堤路的延伸段,意外地也随之变成了投资热点,这两个原来推了几次都无人问津的区块,马上变成了一地难求,大家都知道,和新埠岛毗邻意味着什么。

孟平的那些朋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孟平这小子平时不动声色,也不张扬,原来这家伙才是真正有背景的,事先就知道新埠岛要开发。

他那一大片以前谁都瞧不上眼的地,随着新埠岛开发项目的万众瞩目,变成了最炙手可热的一个地块。

这小子不错,没有独吞这个红利,因为他们又听到钱袋子叮叮咚咚响了一阵,这已经超出了他们事先谈好的部分,属于意外之财,所以大家觉得,这小子真心不错,上路,够意思。

郑炜没有参加意向书的签订仪式,也没有在任何报道里出现,在电视新闻里出现在刘立杆身边的,都是魏文芳。

刘立杆他们紧盯着,规划局很快就把海城市的规划调整方案拿了出来,本来变动也不大,就是把原来不在规划当中的新埠岛纳了进来,但所有的过程也一样要走一遍。

规划局的王处长他们,因此加班了,当然,他们看起来是义务劳动,但刘立杆不会让他们变成义务劳动。

王处长和刘立杆说,你们可是创造了海城规划史上的京海速度,没见过这么快的。

“那还不是大处长帮忙,忙完这阵,再好好谢你。”刘立杆和王处长说。

果不其然,海城市的规划调整方案报上去以后,不管是省里还是北京,都在第一时间批复下来,仿佛他们都在等着这个方案报上来一样。

规划调整方案的批复一下来,海城市政府,又举办了一个规模很大的签约仪式,双方正式签约,新埠岛开发项目,就尘埃落定了。

土地的价格当然比孟平便宜,两万五一亩,但就是这样,也需要三个多忆的土地出让金,三个多忆,在当时相当于天文数字,可见这个项目之大,一般的公司,还真没有这样的承受能力。

出让金也是分期支付,刘立杆他们缴纳了一个忆的土地出让金后,第二期是在八个月之后,宏宇大厦已经为他们带来了一大半的收入,北京只需要再拨付六千万就够了,这样,资金的压力比孙猴和朱行长他们预期的要小很多,两个人又觉得乐了。

刘立杆和魏文芳参加了签约仪式,朱行长和孙猴他们都没有来,这就和郑炜没出席一样,还是为了避嫌。

签约仪式就在海城市政府的会议室举行,结束之后,刘立杆接受了媒体的简短访问,他和魏文芳走出市政府的大门,穿过边上的国贸路,就到了隔壁的龙珠大厦门口,刘立杆站住了,和魏文芳说,让吴朝晖下来,我们去长堤路。

“你在这等,我上去叫他下来。”

魏文芳说着准备上楼,刘立杆说,你也一起去,魏文芳“哦”了一声,刘立杆把大哥大递给了她,魏文芳打了楼上前台的电话,让她们找吴朝晖接电话。

刘立杆让吴朝晖把车开到了长堤路的尽头,下了车,刘立杆左右看看,和魏文芳说,明天你去找广告公司,在这里树一块广告牌,大一点,最好有三层楼那么高,把我们项目书上的那张效果图,放大到上面。

“这么高,可能不行吧,台风季马上来了。”魏文芳说。

“不错,你想的周到。”刘立杆点点头,“那你就问广告公司,他们最大可以做到多大,就按最大的做。”

魏文芳说好。

三个人穿过那块菜地,找到了灌木林中间的那个缺口,从简陋的台阶走下去,那个简易的码头边,停着一艘小渔船,刘立杆和船上的人说,把我送到对面去,我给你一百块。

对方还是和他说,去对面干嘛,对面什么都没有,岛上也没有路。

“你别管,只要找到个能让我爬上去的地方靠边就行。”刘立杆说。

“你上来吧。”

刘立杆转身和魏文芳、吴朝晖说,你们在这边等我,我一个人过去,等我回来,我们再坐船绕这个岛一圈看看。

刘立杆到了对面,小渔船在一个陡坡前靠岸,这陡坡上,长着两棵小树,人正好可以拉着它们攀爬上去,这里有人爬过的痕迹,刘立杆也不知道,这痕迹是不是上次杰森他们上岛的时候留下的。

刘立杆从陡坡爬了上去,岛上的杂草和灌木丛都有一人多高,站在这里,除了看到岛上错落着的高高的椰子树,还有就是远处枝叶细密,像一堵墙般横亘在那里的红树林,太阳照在它们的枝干上,白花花的,就像是一片干透的礁石。

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够闻到草叶淤积腐烂后,在阳光下弥散开的那种腐败的,有些呛人的气息。

刘立杆掏出了大哥大,给张晨拨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是小昭接的,刘立杆问,张晨呢,他在干嘛?

“网格掉下来了,他在钉网格呢,你听。”小昭笑道。

刘立杆果然听到电话里传来沉闷的锤击的声音,不过这声音马上停止了,张晨转身问道:“谁呀?”

“杆子哥。”

张晨从站着的凳子上爬了下来,从小昭的手里接过电话,刘立杆和张晨说:

“张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新埠岛我算是正式拿下了,刚刚前面,我和海城市政府,已经把开发协议签了。”

“太好了!祝贺你们!”张晨叫道。

“我现在就站在这个岛上,张晨,我给你听听我岛上的风声。”刘立杆把大哥大举起来一会,然后放回到耳边,问道:“有没有听到?”

“屁都没有。”张晨骂道。

刘立杆用嘴模拟着风声,再问:“现在有没有听到?”

“我闻到了口臭。”张晨继续骂道,刘立杆大笑起来。

“张晨,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

“我以为我签完字会很兴奋,结果并没有。”刘立杆说,“我就想,我是不是到这个岛上会兴奋一点,结果我上来了,也还是没有。”

“你自己不知道原因?”

“我自己……嗯,知道一点点,我就感觉,这个事情做下来,我其实是多余的,就是个傀儡,有我没我,其实一样,你说,是不是因此没有成就感?”

“可能吧,也可能是这个事情的整个过程,时间太长了,该兴奋的,你早兴奋过了。”张晨说。

刘立杆点点头:“有道理,不想他了,目的最重要,反正现在目的达到了,这个岛是我的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这里有椰子树,有红树林,有水杉,有……好了,我不和你说了,你继续钉你的网格,我要巡视一下我的岛,他妈的,我把这里都种满桃花怎么样?”

“可以,你就当你的桃花岛主吧。”张晨笑道。

刘立杆心里咯噔一下,桃花岛主?那黄美丽的名字不就叫黄蓉吗?

刘立杆转过身,看到了对岸经发集团的那幢大楼,因为有点逆光,整幢楼在阳光下,似乎镶了一道光边,宛如水波那样晃动着。

“对了,你那边开张快一个月了,生意怎么样?”刘立杆问。

“生意……很好啊。”张晨叫道。

张晨停顿了一下,刘立杆心里就有了疑问,听电话里,背景也是静悄悄的,这可不像是生意很好的样子,生意很好,他们不是应该很忙,背景应该很嘈杂吗?

还有,生意很好,他们应该再跑几趟广州进货才对,怎么没听他们说过?

刘立杆想着,但什么也没有问,他知道自己就是问了,张晨也肯定是说,生意真的很好,或者就说,你操屁的心,管好你自己的事。

“你们要是去广州,还是让启航帮助买票。”刘立杆说。

张晨说好,我去的话就给你电话。

挂断电话,刘立杆心想,他妈的什么叫你去的话给我电话,那就是说你根本就没有要去的意思。

刘立杆和张晨通电话的时候,一直就盯着经发集团的办公大楼看,挂断电话,他还是盯着它。

他看着对面的那个楼顶,一个多月前,他曾经站在那里看着这边,没看到今天的自己,今天的自己站在这里,也看不到站在楼顶的自己,但他似乎看见了那个有掌门一样目光的男人,像一只鸟那样从楼顶飞了下来。

他不知道在那一刻,那犀利的目光里有没有一丝的畏缩和柔弱,他最后一眼看到的天空,是不是也和今天这样蓝,蓝得深不见底。

瓦蓝的天空中,只有一朵孤独的白云,在琼州海峡的上空飘啊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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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5 这个市场烂掉了

张晨挂断刘立杆的电话,重新爬到了凳子上,手握着榔头,砰砰地敲着,把网格钉回到墙上,他听到隔墙那边的摊位,有人嘀咕了一句什么,好像是在抱怨太吵,张晨也懒得理他。

钉好网格下来,他拿起叉子,准备把一个个套着衣服的半身悬挂式塑料片模特,挂回到网格上,小昭和张晨说,都已经拿下来了,干脆把它们换几件,张晨说好。

他心里在想,反正换什么也没有生意,没有人买。

不过,他还是把塑料片上的衣服,一件件地剥下来,从下面那个立式的衣架上,换了另外的几件衣服挂回去,这一面墙,就和原来不一样了,小昭满意地啧了一声。

每一次,张晨的出样都不仅让小昭感到满意,也让周围摊位的人觉得很好,同样的一面墙,张晨出样,颜色就会搭配得特别好,连门口的模特也一样,什么衣服该配什么裤子还是裙子,穿上去以后,就特别好看。

连边上摊位的人都会来请张晨帮忙,和他说,小张,你帮我看看,我这个模特,下面应该配什么?

张晨走过去,在他摊位里翻找了一下,拿出来说,穿这个。

有时实在找不到颜色合适的裤子和裙子,张晨干脆会再拿一件衬衣,系在模特的腰里,做个补色或过度色,效果就出来,总是比他们自己原来怎么绞尽脑汁配起来的都好看。

这些人不得不叹服。

张晨在心里笑,我是个画家,还是不错的画家,这点事,对我不是小儿科吗?

张晨把那些换下来的衣服,用衣架套好,一件件挂到立式衣架上去,看着满架的衣服,再看看摊位角落里堆着的那些衣服,心里叹了口气,大有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之感。

这些服装,都还是他和小昭一个月之前从广州进过来的,刚刚刘立杆还在问他,什么时候去广州,他觉得广州离自己已经很遥远,这辈子还会不会再去进货,都不知道。

隔壁摊位,有人在叫,关门关门,这里没有开蛋,回家去敲鸡蛋。

没有开蛋,就是今天的销售还是零。

隔着一条通道,对面那个七字型摊位的凤珍问小昭,今天有没有做过?

小昭苦笑着摇了摇头。

凤珍叫道,我也是一个蛋,老大老大一个蛋。

凤珍隔壁的阿勇说,噶推板咯市场,人都没有几颗的,怎么会有生意?

张晨挂完衣服,在桌边坐了下来,小昭问他,晚上吃什么?

他们待会关门还要去菜场买菜,然后回家做饭。

张晨说,到菜场再说,想吃什么买什么。

“那我们吃火锅好不好?”小昭说。

张晨看着小昭已经鼓起来的肚子,摇了摇头,他说不行,小昭撒着娇,轻声说,我都好久没有吃过辣的了,可以的,我问过了,他们说孕妇吃辣的没有关系的。

“你问谁了?”张晨问。

小昭眨了眨眼睛,她说凤珍,我问过凤珍,她生过小孩,不相信你问她。

小昭笃定张晨是不会问凤珍这个问题的,她看到张晨看看对面的凤珍,没有言语,小昭得意地笑了起来。

张晨慢悠悠地说:“凤珍是杭城人,杭城人都不吃辣的,你问一个不吃辣的人,孕妇可不可以吃辣,她还和你说可以?她怀孕的时候吃辣,生了小孩就不吃了?”

小昭一时语塞,看着张晨干瞪眼,张晨这才笑了起来。

小昭恼了,她说:“那我妈妈,我妈妈总吃辣的吧,她是一餐没有辣椒就吃不下饭的,她把我们三个生下,不都好好的,对了,我想起来了,你问我舅妈,你打电话问我舅妈。”

“我打个长途电话,就问牛乡长你现在可不可以吃辣?”

“对啊,怎么不可以问。”

张晨笑道:“那还是你打电话问吧,我怕牛乡长,把我的网格又骂掉下来。”

“你……!”小昭气恼地捶了他一下。

远远近近,已经有人哐当当地在拉卷闸门了,阿勇也站了起来,他把摆在门口的模特抱了回去,也准备关门,凤珍问他,不等了?

“不等了,去啥子了。”阿勇说,啥子在杭城话里,就是玩的意思。

这个时候,已经快五点了,整个四季青,其他的市场都已经关门,只有他们这个市场还开着门,要到六点关门,不为别的,就为了五点过后,还有一些路过的,或者住在附近的人,下班以后,会到这个市场里来转一转,说不定还能兜到一两个生意。

好好的批发市场,开张不到一个月,现在已经沦落成了零售市场,只有每天的中午和傍晚,以及星期天和节假日还有些人,因为其他的市场不做零售,对这些零售顾客爱理不理嘛。

只有到了这里,他们才会有了一点自己是上帝的感觉,走过的每一个摊位,摊位里的人,都会用眼巴巴的眼神看着他们,他们自然就会在这个市场,多逗留一会。

其他的时间,整个市场门可罗雀,只有偶尔有几个打包的客户,闲着没事,会神情高傲地从一条条通道里走过,越走就越迷糊,大概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莫名其妙,我怎么会走到这么个破市场里,心里更加惊奇,这四季青,竟然还有这样冷清的市场?

这种冷清,几乎从开业的第二天就开始了,接下去每况愈下。

冷清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是货不对路,也不是货不对路,是进货的人在这个市场,根本就看不到什么自己要的货。

这个市场,可以说开得很不是时候,它正开在大家都知道,原来市场的摊位,特别是四季青的摊位很值钱,不仅可以保值,还可以增值,而当时的物价又在飞涨,存在银行的钱变得越来越不值钱。

当时杭城的房地产,包括整个大陆的房地产都还是死水一潭,连起步都还没有起步,股票市场又刚刚度过一波狂热,老百姓也明白了,原来这股票并不只会一直涨,它跌下来的时候,也会跌死人的。

老百姓的存款,除了眼看着一天天的贬值,根本没有其他的投资渠道。

这个市场要开业,当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有关系的托关系,没有关系的就来报名,参加抽号,到最后开始抽号的那天,三百多个摊位,已经有一万多个人交了定金参加抽号。

这对市场的建设投资方来说,盛况空前,当然很高兴,他们也很乐意看到抽号的结果,但抽号的结果出来,大家都没想到的是,会直接带来市场的冷清,把这个市场一下子就做臭了。

抽号的结果是,市场的摊位,大部分被像张晨他们这样,从来没做过服装生意的杭城本地人抽中,这里面一半的人,初衷还不是想来做生意,而是想炒摊位,市场开业,又不允许他们不开门,结果这些人就到边上市场,随便买了一些便宜货,挂到了摊位里应付。

还有一部分像张晨他们这样,倒也是真的想做生意,但他们没有经验,也没有进货的渠道,像张晨他们这样敢跑去广州进货的凤毛麟角,他们就跑到武林广场的环北小商品市场,批了货到这里卖,那里的货做工和面料都很粗糙,比四季青更加便宜。

那些来进货的人,眼睛都很毒的,一看到这市场是这个情况,走进来看看,掉头就走了,就知道自己不值得把有限的时间,消耗在这个垃圾市场里,第二次再来,连进去市场看看的欲望都没有了,直接把它省略掉。

进货的人都是一车来一车走的,这个市场的名声,很快就在他们中间传播开来,迅速地臭了。

抽中摊位的还有一小部分人,倒是边上市场在做服装生意的,他们在那边市场有摊位,在这里也买了摊位,但货只有那么一些,他们看到这个市场是这个状况,也舍不得把畅销款拿到这边来,搬来搬去,白耽误事。

他们就拿了一些自己卖不掉的库存或滞销货,挂到了这边,连营业员也舍不得派一个过来,家里有什么老人,就让他们来守着这个摊位,反正也不指望这摊位卖货,那些库存和滞销货,卖掉一件,就全当是利润了。

市场每天早上要点名,每个摊位都必须要有人在,但又没有要求说不允许老年人在的,所以就这么应付。

还有的如果和隔壁的摊位,互相是老乡朋友什么的,干脆连老人也不叫了,这个市场六点半开门,其他的市场四点就开门了,到这个时候,一波的早高峰都已过去,他们就从那边匀一个人过来,在摊位里边吃早饭边等点名,等七点之前点名完毕,早饭也吃好了。

他们就站起来回那边市场去,把这里摊位,交给隔壁的老乡和朋友帮助照看一下,里面的衣服卖不卖,卖多少钱都无所谓。

整个市场都是这样的一些人构成,这个市场怎么可能做得红火,怎么会对批发客户有吸引力,它不成为零售市场都天理不容。

唯一让人感到心里有些宽慰的是,这个市场虽然没什么生意,市场也冷冷清清的,但这里的摊位,还是供不应求,随时都可以转让,转让就能赚到钱。

已经有不止一个人来问过张晨他们这个摊位转不转让,对方把转让费,低的开到八万,高的开到了十万,也就是说,张晨他们现在要是转让,还能够把所有的钱都拿回来。

但他们心有不甘,海根也和他们说,不要急,市场慢慢会做起来的,新市场生意不好很正常,老市场刚开始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生意,那时为了吸引温州人过来做,摊位都不要钱的,现在呢,一个摊位都炒到几十万了。

张晨和小昭心里不甘,不是他们想坐等摊位涨价,而是他们觉得,既然自己选择要做服装,就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能做个逃兵,不然也太丢脸了。

张晨站了起来,和小昭说,关门,我们今天早点回去。

“去干嘛?”小昭问。

“去菜场啊,你不是要吃火锅吗?”

小昭眼睛一亮,从椅子上腾地站了起来,张晨赶紧叫道,慢点慢点。

小昭瞪了他一眼说:“知道了,小气鬼,不会碰到你儿子的。”

张晨嘿嘿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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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6 万事开头,不是一点点的难

张晨每天早上五点四十起床,洗漱完毕后去市场开门,起先小昭想起来,和张晨一起去,张晨把她按在了床上,和她说,你继续睡,摊位里没必要去两个人,你睡醒了,到九、十点钟再过来也来得及。

小昭伸出了左手,和张晨说“那你帮我画九点。”

张晨拿起笔,画好了手表,时针和分针画到了九点。

小昭和张晨招手说“亲爱的辛苦了。”

张晨亲了亲她,和她说,你陪我们儿子好好睡。

小昭“嗯”了一声。

从此,每天都是张晨起早先去,小昭九点起来,做好早饭,然后去市场,和张晨一起吃早饭。

吃完早饭,张晨站起来,还没有说话,对面凤珍就笑了起来,说“又要去荡一圈了。”

张晨笑着点点头,和小昭说,我去了。

小昭说好。

这也是张晨每天必做的功课,小昭到了,他就会去其他市场转转,去报刊亭转转,转转的范围越来越大,最后连和服装市场隔了几百米的面料市场,也要去转转了。

比较起来,张晨更喜欢去面料市场转,四季青的面料市场,在秋涛路,这里以零售为主,虽然当时买成衣的人越来越多,但总是还有一些人,喜欢到面料市场扯了布,去找裁缝做。

面料市场摊位里的这些面料,大多是从柯桥一匹匹进来的,然后在这里零卖,柯桥的面料,以化纤面料为主,织法和花型都很新颖。

市场里还有几家卖棉麻面料的,他们不是从柯桥进的面料,而是从南通和张家港一带的棉纺织厂、麻纺织厂,以很低的价格,吃了他们的库存面料,到这里卖。

甚至很奇怪的,还有一家卖台湾面料的,老板好像也是台湾人,不知道他怎么会想到,跑到这里来卖面料的。

张晨更喜欢逛面料市场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到了这里,更有想象的空间,虽然他一尺布也不会买,但他喜欢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块块的面料,想象着它们可以做成什么,也想象得出来他们成衣后的效果。

而在服装市场转,他现在越来越多的是看到,不管是什么款式,看上去总有让人不满意的地方,总觉得有很多地方,设计得不到位。

这是不是衣服见得太多的缘故,不知不觉,自己好像就变成了一个专家,虽然这个专家很凄惨,还有一堆的货堆在摊位里,没有卖出去。

开业之前的那个晚上,他们在摊位里忙碌,这么多的衣服都要熨烫,都要把样出出来,市场里只有一个烫衣间,这么多的摊位要烫衣服,队伍排得老长,小昭就拿了烫衣板,自己在摊位里烫了起来,瞿天琳和小安下班了也过来帮忙。

瞿天琳和小安,都觉得他们这次进来的衣服太好看了。

张晨和小昭,在广州一个个市场,一家家摊位转着不知道,在火车上,他们把进货单拿出来整理以后才发现,他们大大小小进了七八十个款式,五百多件衣服,两个人自信满满,都觉得这么多的衣服在店里摆出来,当然会好看。

说不定会让那些来进货的人,和他们在广州一样,看得眼花缭乱,在他们店里舍不得走。

瞿天琳和小安的赞叹,更增加了张晨的信心,他们的衣服,不就是要卖给她们这样的女人吗,她们说好,那肯定是没错了。

他们忙到九点多钟的时候,海根从门口经过,他走进来看看,什么也没有说,和他们笑笑就走了。

张晨心里咯噔一下,他觉得海根哥今天有点怪,照道理他肯定要说几句什么的,什么也不说就走了,会不会是自己的货有什么问题,和其他摊位的货撞到了一起还是什么的,毕竟这里可是有三百多个摊位。

你很难保证你去广州,别人就不会去广州,你看中的货,别人就不会看中。

张晨拿着香烟追了出去,叫住了海根哥,请他抽烟,两个人站在那里,一边抽烟,一边看着摊位里的三个女人在忙碌,张晨问海根“海根哥,在市场里,你是不是看到了卖和我们差不多衣服的摊位?”

“在这个市场倒还没有。”海根和他说。

“我们都没有什么经验,不知道怎么进货,海根哥,你看我们这次的货进得怎么样?”

海根不响,兹兹地抽烟,一支烟快抽完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和张晨说“也怪我没有提醒你们,我应该想到的。”

“怎么了,海根哥?”张晨略吃了一惊,心想,果然是有什么问题。

“你们……你们这个,太像零售店了,可这里是批发市场。”海根说。

张晨心里一震,海哥继续说“小张,这衣服好坏啊我不懂,我就知道摊位里应该是怎么样的,这市场里的摊位,一般都是两三个款式,有些摊位,你去看看,只有一个款式,最多的也就四五个款式,尺码颜色配配齐,摊位里就堆满了,哪里有这样几十个款式的。”

张晨愣住了,这个,他和小昭还真没有考虑过,光顾着这个款式好看就进一点,那个款式好看就进一点,不知不觉,就进了这么多的款式。

现在想想,不仅是四季青的摊位,连广州的摊位也是这样,一个摊位最多是两三个款式,还没见过像他们这样七八十个款式的,海根一说,张晨现在再看自己店里,确实像个零售店。

“款式一多,你数量就少了,其实在这市场里,好卖的款式就那么几个,不会说你几十个款式都好卖的,那好卖的款式,你卖完了,其他人再要你没货了,等你再到广州一个来回,这新款都变成了旧款,没人要了。”

张晨觉得海根哥的这话很有道理,看样子自己的这次进货策略是完全错了。

海根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说,不要灰心,这次没进对,下次就有经验了。

张晨赶紧说,谢谢海根哥。

张晨回到摊位,小昭看到他脸色不好,悄声问道,怎么了,海根哥和你说了什么?

张晨摇了摇头说没有,没有什么。

小昭满是疑惑,不过也顾不得这么多,马上就去忙了。

市场开业之后,张晨马上体会到了什么叫商场如战场,而这个战场,又有多残酷。

开业的那天,因为是新市场,还是有很多进货的客户,满怀期待进来这个市场,张晨他们的摊位,正如海根说的,位置好嘛,进来的人都会经过。

有不少拉着手拉车的顾客看到他们的货,也进来了,但问问价格,调头就走,把张晨和小昭搞得莫名其妙,小昭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逝呢,就对着了一个个背影。

直到后来有人告诉他们,他们才知道,张晨去之前在市场里转过,到了广州,以为四季青没有的货,就在他们去广州到等市场开业的这十几天,其实老市场已经卖了好几天了。

再一问价格,老市场的批发价,比张晨他们从广州的进价还便宜,他们就是以进价卖给别人,别人也不会要,而且,都认定他们也是从老市场进货到这里卖的。

小昭都快急哭了,他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才搞清楚,在广州,不管是沙河还是西湖路灯光市场,其实服装不是只有两个价格,而是有三个价格,在零售价和批发价之外,还有一个打包价。

打包价是只有那些全国各地去的大批发客户才能享受的,打包价的货,不是在沙河市场,也不是在西湖路灯光夜市,而是在工厂里,就直接发走了。

四季青老市场,他们本来走的就是量,新款大量上市以后,他们也就一件衣服加几块钱的利润就卖了,这样做,一是为了迅速占领市场,还有就是,为了让你仿版的人,即使仿制出来,你算算也无利可图,觉得仿了也不划算,放弃仿版。

所以,他们的服装,批发价比张晨他们的进货价还便宜,是很正常的。

张晨他们的货,还有一个毛病就是,他们进货的时候,张晨都是以小昭为模板的,他选择的尺码,都是适合小昭的,小昭穿的是s码,也就是小号,张晨就会进两件s码,颜色都很适合小昭的,他会进几个颜色的s码,最多再进一件中号,也就是码。

所以他们进来的服装,以s码居多,少量的码,大号的l码,几乎绝迹,有摊主还提醒过张晨,你是不是要把尺码进进齐,张晨还吃惊地看着对方,心想,开什么玩笑,l码,那要是多肥的肥婆才能够穿,不要不要。

他不知道,一般进货的,和他恰恰相反,都会按12:1的比例进货,码中号进得最多,这样进有它内在的逻辑的,比如一个人,很喜欢这个款式,实际是该穿s码,但如果s码卖完没有货了,码稍大一些,她也能接受。

另外一个人,她实际需要穿l码大码的,如果l码卖完没货了,码穿身上稍紧一点,她想洗洗就会大的,穿穿就会大的,甚至还有人会想,自己不是已经在减肥了吗,再过几天,这衣服就正好合适,她也会买。

但穿l码的,绝对接受不了s码的衣服,穿s码的,绝对接受不了l码的衣服。

在服装销售这个行业,码才是王者,才是需求量最大的,而工厂,也是按这个比例生产的。

还有颜色也是,张晨只挑了小昭最适合的颜色,而对摊主推荐的很好卖的颜色嗤之以鼻,这样的结果是造成他们的货,不仅断码,还断色,断色断码,是卖服装的大忌。

张晨是个很聪明的人,自己这批货的这些毛病,他自己也很快就发现了,但这个时候,整个市场已经日落西山,门可罗雀,大概什么畅销货放在这个市场,都会积压成垃圾货。

他们怎么敢再去广州进货?



0527 亏本的生意

张晨起床的时候天还蒙蒙亮,骑到路上,天已经完全亮透了,一进了七月,杭城越来越热,天也亮得越来越早。

张晨到了市场,把卷闸门拉开,把昨晚收进摊位里面去的模特,抱出来放在摊位门口,这时凤珍和阿勇,也一前一后地来了。

张晨看了看摊位里堆积的货,懊恼地叹了口气,眼看着已经开始进入淡季,他们进来的货,连三分之一都没有卖完,虽然对这市场来说,本来就没有什么淡旺季,六月开业的时候,是夏装的旺季,这里一样冷得就像冬天。

但堆在这里的货,可都是钱,而且是很难变现的钱,一天天在贬值的钱。

再过一段时间,等老市场都开始清货大甩卖的时候,这贬值的速度,恐怕会更加的快,对老市场的那些人来说,上半年该赚的钱已经赚了,这个时候,甩货只是把摊位腾出来,好把躺椅打开休息,好给接下来要上的秋装,一个空间。

他们甩货的时候,那价格简直就是吓人,而且,到了淡季,他们也会开始乐意零卖,卖出来的钱,就当是零花钱,这个市场,恐怕连那么一些可怜的零售客户,也会流失。

张晨几次提议,把这些货降价处理,哪怕是亏一点也把它们卖了,但小昭一直不同意。

张晨理解她,确实,现在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工作,就守着这么一个摊位,总指望摊位里至少能把他们的基本生活费赚出来,这都已经相当的困难。

和边上的摊位比,他们生意已经算是好的了,有时一天能卖个两三件,有时两三天可以卖一件。

像阿勇,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开张,整个人每天脸上是苍白的,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就像一只无头苍蝇。

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转让摊位的事情了,要不是有人和他说,屏牢,转摊位的最好时间是在九月,那时起码要比现在贵一万,他早就把摊位转让了,他是看在这一万的份上,每天才起这么早,从床上换到这里来睡觉,趴在桌上,睡得真不舒服。

但就是张晨他们这样,也还是没有钱赚,只是少亏一点而已,那些零售客户,到四季青来,也都是奔着这里服装便宜来的,她们能把你的价钱还到肉里,你想高个两三块,她们说不买就不买了。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但知道彼此心里都很着急,这收入没有,但每个月吃饭住房还是少不了的,该交的税一分钱都少不了的,市场里的钱也不会减一分,电话你可以少打,节约电话费,但总不能连电灯也不开,把电费也省了吧?

何况,那电话你就是不打,每个月都有二十五的月租费呢。

这些,一笔笔的加起来都是钱,没有赢利,他们每天在花的其实都是老本,等老本都花完了,怎么办?

小昭的肚子还在一天天地大起来。

这样的状况,还要把衣服亏本卖,那损失就更大了,小昭当然不会愿意,可要是不卖,积压在这里,它们也不是钱哪,张晨想想,自己真是莫名其妙,怎么会跑那么远,拿钱去换了这么一堆的麻烦回来。

早知道这样,他们去什么广州啊,还真不如去老市场批一点衣服过来卖,好歹人家还比广州便宜呢,也不需要,一次进这么多的货。

“老板,这衣服怎么拿货?”

有一个声音突然问道,张晨惊了一下,转过身,看到有一个拉着手拉车的顾客站在他身后,指着墙上的一件衣服问。

张晨就像看一个稀有动物一样看着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这个怎么拿货?”以为张晨没听清,又说了一遍。

张晨还没开口,对方又说“这都是老款了,我半个多月前就拿过,都卖完了。”

这意思是警告张晨,你不要乱开价。

张晨记得,他们这货是三十八一件进来的,张晨狠了狠心,算了,一分钱也不赚你,张晨说“三十八。”

“三十八?哼,我老市场拿才三十五。”

对方说着就拉起拉车准备走,张晨再狠狠心,叫道“那我也三十五给你。”

对方停了下来,问张晨“你这里还有什么颜色?”

这款衣服,张晨一共还有三件,他从那堆衣服里,把还有两件找了出来,和对方说,都在这里了,加上墙上那件,尺码颜色你自己看。

“把那件也拿下来。”对方说。

张晨用叉子,把那件衣服叉了下来,对方说,都已经脏了。

“怎么可能,我昨天才出上去。”张晨说。

对方看了看后面衣领上的尺码标,和张晨说;“你这都是小码,这样,我把你三件都拿走,三十。”

张晨摇了摇头。

“那就算了。”

对方拉起拉车就走出摊位,张晨急了,叫道“给你给你。”

张晨把三件衣服放进了一个马夹袋,递给对方,对方给了他一张一百,他找给对方十块,一笔交易算完成了。

顾客刚走,阿勇就走过来问“开蛋了?”

张晨点点头,阿勇叫道“哎哟,有前途。”

他走出去,朝站在走廊里的其他摊位老板叫道“又是他,1117又开蛋了,还是批发。”

1117是张晨他们的摊位号,张晨听到,几个人都发出了有些羡慕的声音,还有人走过来,伸头看了看他。

张晨心里暗暗苦笑,他妈的,一大早就亏本卖了三件衣服,倒成了这一片地方的英雄了。

张晨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打开抽屉,拿出他们记账用的本子,在本子上写着t027x3=……

t027,是他们自己给那件衣服编写的编号,张晨想了一下,继续写着t027x3=120元,这样,待会小昭看到的时候,就以为这是40元一件卖出去的,一件,至少也赚了两块钱,心里大概会好受一些吧。

张晨从口袋里,掏出了二十元钱,和那张一百的,一起夹到了本子里。

九点多钟,小昭提着他们的早饭,从外面进来,凤珍看到她,老远就叫道“小昭,带什么好吃的了,你们老公,生意都做过了,你还不快慰问慰问他。”

小昭走过来问“真的?”

张晨点了点头,他说“没赚什么钱。”

小昭打开抽屉,拿起记账本看看,舒了口气,笑道“不错,还是赚了六块,没亏本就好。”

张晨出去转转,从面料市场回来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小昭看到他,耷拉着脸说,亲爱的我都没开张,前面有个人,还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买,气死我了。

张晨笑道“这也要气,那还不天天会被气死。”

“哎呀,人家就是急嘛,你都卖了三件了,我要是再卖一件,就破我们自己的销售记录了。”小昭说。

“那没关系,下午还有半天呢,我们今天迟点回去,一定把这个记录破了好不好?”

小昭连连点头“嗯嗯,好。”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听到斜对面的阿勇冲一个顾客叫道“小姐妹,我四十五进来的衣服,四十块给你,你还嫌贵,有没有良心?”

小姑娘继续摇着头,笑道“我就是嫌贵,怎么了?”

她说着就准备走出阿勇的摊位,阿勇拉住了她,叫道“那你开价,你说你多少会要?”

小姑娘咬了咬嘴唇说“二十。”

阿勇“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用杭城话叫道“老子不你,戳煞了,你还一块老子都不你(我给你,烦死了,你还一块我都给你。)”

他说着就把那件衣服,塞进了袋子里,递给对方,对方犹豫了一下,也不好意思再拒绝,接在了手里。

她打开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张五十,递给阿勇问“那是一块还是二十?”

阿勇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你说呢?”

小姑娘脸红了,嘻嘻笑道“好好,便宜你了,二十就二十。”

“谢谢你便宜了我,小姐妹。”

边上摊位的人,早就从摊位里走出来,站在门口,看着阿勇那边,小姑娘红着脸在大家的注视下走了。

凤珍问阿勇“真当是亏了二十五给她?”

“真当滴。”阿勇点点头说。

他捏着刚刚顾客给他的那张五十,在自己门口的模特脸上狠狠地抽打着,骂道“嘎个市场,十天了,老子就看到这么一张进来的钞票。”

边上的人都笑了起来,但这笑是苦涩的。

“张晨!张晨!你在哪里?”有人在大通道那头大声喊着。

张晨浑身一震,赶紧走到了大通道上,小昭也跟了过去。

他们看到孟平和钱芳、曹小荷三个人,正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朝这边走来。

“老孟!”张晨叫道。

三个人转过头来,钱芳一声尖叫,就跑过来,和小昭抱在了一起,孟平看着张晨,哈哈大笑。

钱芳把小昭放开,叫道“我看看我看看,小昭,快给我看看。”

她和曹小荷盯着小昭凸起来的肚子看,小昭朝她们笑着,脸上飞起了红晕。

“不错啊,小昭,像个妈妈的样子了。”钱芳说,曹小荷骂道“什么叫像妈妈的样子,人家已经是妈妈了。”



0528 一张银行卡

张晨和小昭,赶紧把孟平他们三个让进了摊位,凤珍见他们摊位凳子不够,拿着两张凳子过来,和他们说,给你们凳子。

张晨和小昭赶紧说谢谢!

“你们怎么来了?”张晨问孟平。

“我们回无锡搞钱啊,在无锡待了一个多星期,现在回海南,我们就想,转到杭城来看看你们。”孟平说。

“那你们怎么知道这里的?”张晨说,“前面在通道里看到你们,吓了一跳。”

“杆子告诉我的。”孟平说,“对了,你知不知道我在杆子他们的新埠岛边上,搞了块地?”

张晨点点头,笑道“知道,上次杆子来的时候,说过这事,两千多亩,那你现在是海城的地产大王了。”

“小王,小王,杆子他们才是大王,就这个小王,我们还做得累死了,和杆子他们不好比,他们是一个忆,啪地一下就出去了,我还要回无锡求爷爷告奶奶的。”

“搞好了吗?”张晨问。

“好了好了,我把人家人大政协那些老同志的血汗钱都刮走了,哈哈。”孟平笑着朝张晨比了个六的手势,压低声音和张晨说“搞到了这个数字,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六百万?”张晨问。

“千。”

张晨吓了一跳“这么多,那些老同志有这么多的血汗钱?”

“哈哈,开玩笑,他们哪里会有,又不是贪官污吏,他们几个人凑起来,不过一百来万,老同志们搞了个公司,又不知道做什么,一定要我帮他们把钱带去海南钱生钱,没办法,都是我的老领导,这也只能接了,大笔的还是企业和银行的钱,现在一个个都想往海南跑。”

孟平和张晨在说话的时候,钱芳和曹小荷围在立式衣架前,小昭正拿架子上的衣服,一件件给她们看。

钱芳转过头来和张晨说“张总,你不知道老孟现在在无锡有多牛,我们跟着他,简直感觉就是跟着一个传奇,那里人人都把他当神。”

钱芳说着的时候,曹小荷在边上忍不住笑,孟平也不客气,他说

“那是,谁让我孟平在无锡,本来就是一个牛人呢,带着这么大的一个项目回去,还不更牛?其他的东西好骗人,那红线图可是实实在在的,骗不了人。”

“好好,你厉害,我膜拜,你继续吹。”钱芳骂道。

“不是我吹,张晨,你看看我现在有没有胖起来?”

孟平摊开双臂,请张晨看,张晨笑道“我还真没看出来。”

“哎呦妈,什么眼神,我现在可肥得厉害,看到没有,我,孟平,资产过亿,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亿万富翁,可惜是负的,都是负资产,是亿万负翁。”

孟平说着,张晨哈哈大笑。

孟平朝四周看看,问张晨“对了,你们怎么样?还可以吧?”

“还可以。”张晨说。

“小昭什么时候……”

“预产期是11月9号。”小昭转过头来,和孟平说。

“真好,小昭,等你们的小孩生下来,我们就统统长一辈了,谢谢你啊,小昭。”孟平叫道。

“你不是已经长一辈了,圆圆不是叫你叔?”曹小荷说。

“我都已经当婶了,我侄儿比我还大。”小昭忍不住笑道。

钱芳和曹小荷就问怎么回事,小昭指着张晨说,你们让他说。

大家都看着张晨,张晨就把二货的事情和他们说了,大家笑成了一团,孟平感叹道“这二货,也是一派的天真烂漫,有趣得很。”

孟平和张晨小昭说了大年三十,二货看着一个老人可怜,就把他一车烟花全买下来的事情,大家又笑了一阵。

张晨点点头说“是的,这家伙除了嘴臭,人还是很好的。”

孟平看了看手表,和张晨说“中饭时间到了,走,一起去吃中饭,钱芳已经订了楼外楼。”

“钱芳订干嘛,我们带你们去吃好吃的。”张晨说。

“不用不用,这两个人,没什么见识,我一说到杭城,她们就知道断桥和楼外楼,那好,就一次满足她们,你和小昭作陪,小昭,好不好?”

小昭笑道“去楼外楼也是我们请客。”

“好好好,去了再说,你们这里,中午关下门没关系吧?”孟平问。

“不用关门,隔壁帮我们看着就可以。”

小昭说着抬头看看对面,凤珍叫道“奥烧奥烧,你们去,我帮你们看牢。”

张晨和小昭跟着孟平他们,到了外面的停车场,张晨看到他们开来了一辆奔驰,但不是鬼佬兰德尔的那辆,张晨问道“怎么老孟,自己买了大奔了?”

“没有没有。”孟平叫道,“还是鬼佬那里租的,这他朋友的车,他换了辆。”

钱芳和曹小荷互相看看,都没有吭声。

他们坐在楼外楼临湖的一个包厢,孟平指着窗外和钱芳说,看到没有,那里就是断桥,就是白堤,那里是苏堤,和你们说了,没什么看头的,不过这楼外楼的西湖醋鱼,我尝尝。

孟平挟了一筷子刚上桌的西湖醋鱼,放在嘴里,点点头,和张晨说“这鱼还是不错,鲜,嫩,你快尝尝。”

张晨摇了摇头“我都不吃这种白花花的鱼的。”

“那你吃什么?”

“我吃辣子鱼块,辣翻天的那种,你无锡人可吃不来,无锡的菜都是甜的,连酱排骨都是。”张晨笑道。

“对对对,那样才好吃。”孟平叫道。

曹小荷挟了一大块的鱼到小昭的骨碟里,和她说,你不管那些,你要多吃,你可是两个人。

小昭说好,谢谢曹姐。

五个人一边吃一边聊,一边看着外面的西湖美景,孟平和张晨说,我这次回去,总算是办成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张晨问。

“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杆子说过的,我那个老头老太的事?”

张晨点点头,笑道“当然记得,印象太深刻了,两个人共用一个厨房和一张餐桌,但各炒各的菜,油盐酱醋也各用各的,端菜上桌,连盘子和盘子都不会挨到一起。”

“对对,他们不是看着彼此讨厌嘛,想清静嘛,我这次让他们彻底清净,彻底地老死不相往来了。”孟平笑道。

“你怎么他们了?”张晨好奇地问。

“哈哈,我给他们一个人买了一个小套,就在一幢楼的一楼,一个在楼那头,一个在这头,彻底清净了,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上三楼,到我妹妹那里一起吃个饭,哈哈,张晨,我和你说,这样一来,两个人还好起来了,我妹妹说,在院子里碰到,还会点头打招呼了。

“怎么样张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吧?还真是花了一点小钱,办成了一件大事,结果还出人意外。”

张晨也笑了起来,他说这个,还真没想到。

“还有没想到的,我和你说,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吓了一跳,在海城待久了,都不知道原来大陆的房子这么便宜,白菜一样,你知道无锡一套房子才多少钱?”孟平问。

“多少?”

“三万多,还抵不上杆子他们的一个楼花,还没人要买。唉,真是一天一地啊。”

“海城现在的房价多少了?”张晨问。

“就杆子他们那个宏宇大厦,现在炒到六千多了,一个卫生间,我可以在无锡买两套房了,你说是不是疯?”

张晨摇了摇头,他也确实没想到,这六千多一个平方的房子,是什么概念。

孟平看了看钱芳,钱芳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卡,孟平看着张晨,把卡放到了他面前,包厢里霎时安静下来,钱芳和曹小荷把头扭到一边,不看他们,孟平干咳了两声,和张晨说

“张晨,这样,这卡里有十万块钱,密码是四个1,你收着。”

张晨看着孟平问“老孟,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张晨,你千万不要多想。”孟平笑道,“上次,你们不是晚上走得急嘛,我们身上都没有多少现金,这个,你们留着,是这样啊,我和你说,你们结婚,我不是该送彩礼嘛,都没有送,你们这又要生小孩了,我们到时候也肯定没时间过来,这不……”

张晨摇了摇头。

孟平有些急了,继续说

“我啊,在无锡的时候,给我老头老太买了房,给我妹妹也买了房,当时我就想啊,我还有一个兄弟在杭城呢,这不,我听杆子说,你们还租着房子,那怎么行,怎么说我老孟,也是做房地产的,怎么能让你们租着房呢,张晨,你不要多想,我就这么个意思。”

小昭和张晨,涨红了脸,钱芳在边上说“对对,张总,这钱也不多,我们在海城,请那些王八蛋吃个饭唱个歌,一晚上也要花这么多。”

张晨把卡推了回去,和孟平说“谢谢你,老孟,真的,我们上次离开海南的时候,你们给了钱,说实话,那时候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这钱,还真帮了我们,对了,你们今天看到的摊位,就是这钱买的。”

“对对。”小昭在边上不停地点头。

“但这个,我不能要了,孟平,谢谢你们,我们现在,在杭城也算是安定下来了,不需要钱,真的。”

小昭也看着孟平,不断地点头,和他们说“我们现在真不缺钱,上次带回来的,还没有花完呢。”



0529 真的要这么多衣服?

吃完了饭,一行人在断桥和白堤走了走,然后送张晨和小昭回来,到了停车场,钱芳问孟平“老孟,我要去小昭那里买衣服,你跟不跟我去?徐佳青和叶宜兰,也让我帮她们带衣服。”

“我也要去,我前面就看中了好几件。”曹小荷说。

“去去,我也进去,你们买衣服,我和张晨抽烟,这外面热死了,还是里面凉快。”孟平说。

五个人回到了摊位,钱芳和张晨说“张总,这里的衣服都是你挑的吧?真有眼光,我都很喜欢。”

“喜欢就多买一点。”孟平挥了挥手,和钱芳、曹小荷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那当然了,还用你说。小昭,你也知道,在海南就这点省事,除了夏装,就是春秋装,这夏装可以比在大陆,多穿一倍的时间,你快帮我参谋参谋。”钱芳笑着和小昭说,小昭说好。

孟平和张晨,拿了凳子,坐到摊位外面的大通道上抽烟,把地方腾出来,留给那三个女人去折腾,大通道上有穿堂风,顶上还有吊扇,刺啦刺啦地转着,比在摊位里凉快多了,摊位里没有吊扇,只有一把立式电扇,左右左右地摇着头。

钱芳一件件衣服拿着,开始每拿一件,还拎起来,在自己身上比划,问曹小荷好不好看,曹小荷说好看。

“那我要了。”钱芳说。

曹小荷也拿了几件,同样比划着问钱芳,钱芳说好看,曹姐把衣服都放一起,我们回去再分。

曹小荷说好,她把自己挑出来的衣服,和钱芳的堆在一起。

钱芳继续不停地挑着,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说这件徐佳青穿好看,那件叶宜兰穿好看,一边说着,一边把衣服递给曹小荷,曹小荷把它们放在一起,不一会,靠着桌子的地上,就堆了一堆的衣服,这都是她们要买的。

钱芳挑到后面,连魏文芳陈洁和林一燕都出来了,说带回去送给她们,她们知道我们回大陆了,老是问会带什么礼物给她们,我正愁呢。

小昭看了看那越堆越高的衣服,又看看坐在外面的张晨,张晨装作是没看见小昭,顾自和孟平聊着天,但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这钱芳哪里是要买什么衣服,完全就是看到他们摊位里有这么多的库存,在帮他们消化库存。

张晨心里很复杂,有点不舒服,但又没办法直说,人家这是好意,你当面拂了人家的好意,好意思吗?

前面孟平要给他卡,是好意,他没有收,吃完饭小昭叫服务员买单,服务员说钱芳已经买了,也是好意。

送他们回市场门口,钱芳说要进来买衣服,这还是人家的好意,连曹小荷跟着说她也要买,也仍然还是她的好意,至于她们一下要了这么多,说是给这个带给那个带,都是好意。

但你不能说不行,你不要给她们带啊。

张晨甚至觉得,就是因为自己前面拒绝了孟平的卡,所以钱芳到了门口,才会要求进来买衣服,这已经是她们表达好意的底线了,你真的不能再生硬地拒绝。

“这女人,一看到漂亮的衣服就连魂都没有了。”孟平和张晨说,张晨只能笑笑,钱芳听到了,回过头来骂道,要你管。

“我才懒得管。”孟平笑道,他朝小昭说“小昭,你等下算钱的时候,不要便宜她们,好好宰她们一刀,她们现在,收入都不低。”

小昭笑道“好好,难得来了这么两头肥猪,我肯定要宰一刀。”

“你敢我就翻脸。”钱芳威胁道。

“你看我敢不敢。”小昭笑道。

钱芳和曹小荷的后背都被汗洇湿了,钱芳一边挑着,一边下意识地拿手当扇,朝自己扇着,小昭按了一下电扇的摇头键,让风固定下来,就朝着她们吹。

两个人挑了快一个小时,挑到后来,变成是钱芳说这件衣服我穿好看,小昭说不适合你,拿起另外一件,小昭还是说不适合你,钱芳骂道

“小气鬼,你是不是舍不得卖给我?”

“已经这么多了,我怕你穿不了。”小昭指着那堆衣服说。

“你管她,她穿不了就便宜了徐佳青和叶宜兰,那两个小妖精,一天换一套衣服都不够。”曹小荷在边上说,钱芳笑道,对对,我愿意,我也是小妖精。

“你是白骨精。”小昭骂道。

钱芳冲小昭做了一个鬼脸,她还是把那两件衣服,交给了曹小荷,曹小荷放进了那堆衣服里。

两个人总算是挑好了,钱芳说,小昭,你帮我们算算。

她们一共挑了一百七十八件衣服,小昭都按进价给她们,算起来一共是六千四百五十六块,小昭说六千四。

“多少多少?”

钱芳吓了一跳,问道,小昭把计算器上的数字给她看,钱芳叫道“怎么可能这么便宜,这么多的衣服?”

钱芳是真了吓了一跳,她真的不相信怎么会这么便宜,她自己去dc城,买两套香港进过来的套装,都不止这个钱了,这也太便宜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钱芳突然就感觉心里酸酸的。

“你是不是傻?”孟平骂道,他走进来,看了看小昭算起来的数字,和钱芳说“你还不知道小昭吗,她肯定是一分钱利润也没有加,按进价给你们了。”

钱芳盯着小昭看,小昭赶紧说没有没有。

“什么没有,小昭,你说没有,那你把进货单要么账本拿出来给我看,你们不会连进货单和账本也没有吧?我就不相信你有加了一块钱。”孟平叫道。

“是不是这样,小昭?这样我都不敢买了,我就说怎么会这么便宜。”钱芳说。

曹小荷也说“对对,我去望海国际,买一件很普通的衬衣都要一百多,这里这么多衣服……”

“小昭,我不和你那么多废话,你拿进账单出来给我看。”孟平坚持着。

小昭心里着急,求援地看了看张晨,张晨赶紧走进来,和孟平、钱芳说“这四季青的衣服,本来就便宜,现在也快淡季了,就是按进价卖,对我们来说,已经很划算了。”

“对对。”小昭连忙点头。

“那不行,那样我就欺负小昭了,这事我不能干。”钱芳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和张晨说“这衣服我要定了,但利润你们一定要加上去。”

“不用问他们,我来算。”孟平说着从小昭手里,夺过了计数器,他问曹小荷“曹姐,一共多少件衣服?”

“一百七十八。”

“那这样,一件衣服赚三十块钱不算多吧,一七八乘以三十,一共是五千三百四十块,算五千四好了,加上前面六千四,一共是一万一千八。”孟平说。

张晨赶紧说“老孟,这个不行。”

“什么不行,你少给我扯淡!”孟平看起来有点火了,他骂完张晨,转身和钱芳说“钱芳,你就按这个钱给,少一分不行,多一分不给。”

钱芳“哦”了一声。

摊位里霎时变得很安静,阿勇和边上摊位的还有几个人,早就站在了凤珍的摊位里,朝这里看着,他们都有些看傻了。

张晨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孟平看了看他,呲地一声笑了起来“你叹什么气,这生意做得不愿意啊?”

“你他妈的,这完全是在强买。”张晨骂道。

“对啊,我就是强买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孟平,我孟平买什么,都喜欢强买,服不服,不服你打我。”孟平笑道。

他这一笑,其他的人也都笑了起来。

张晨拿了一个进货的帆布袋,那些衣服,装了一大袋,张晨把它绑在手拉车上。

孟平和张晨说“好了,看到你们都好好的,我老人家也放心了,小昭,等你们小孩出生,和他说,孟叔叔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来看过他了。”

小昭笑着点点头说“好。”

“我们也该赶路了,争取晚上能赶到南昌。”孟平和钱芳、曹小荷说。

张晨拉起车子,和小昭两个送他们出去,小昭和凤珍说,帮我再看一下。

他们一走,这里就炸开了锅,凤珍叫道“这几个户头,毛发靥嘞,人家买衣服,都是嫌贵,哪里有他们这样,嫌便宜的。”

有人说“结棍,这一下,就把摊位快买空了。”

“这几个都是大款,你们有没有看到,那个男的戴的是劳力士,那女的那只包,是艾尔薇,一只包就几万块。”阿勇在边上说。

“扯空,一只包就几万块,你说什么造话,一只包就是一只摊位钱了?有没有这么贵的包?”另外一个,听着不服气了,反驳道。

……

天气太热,大家就不拥抱了,孟平他们和张晨小昭握手告别后,三个人坐在车上都不响。

车开出去很远,曹小荷转头瞄了眼副驾座上的孟平,问道“老孟,你为什么和张总说我们这车,是租的?”

“那我和他怎么说?”孟平哼了一声,“我和他说,我们现在在海城混得很好,海城现在钱很好赚,可惜你们去不了?”

曹小荷不响了。

“你们看看这破市场,会有什么生意,张晨和我说很好,我又不是傻子,好不好我看不出来?”孟平嘟囔着。

“老孟,别说了,我反正心里很难过。”钱芳坐在后排,插嘴说“这么一大包的衣服,才这么一点点钱,赚什么啊,我去dc城买两套衣服,都不止这个钱。”

孟平叹了口气,和钱芳说“那怎么办,人家也有自尊心啊。”

钱芳也不响了。

孟平骂道“这张晨,就是个干大事的人,憋在这么个鬼地方,我他妈的,我他妈的看着就难过。”

“别这么说,老孟,我看也没那么坏,你们有没有发觉,小昭现在的心特别定?”曹小荷手握着方向盘,看着前面,缓缓地说“依我说,这升官发财什么的,说到底都是空的,两个人在一起,能好好地过日子,自己感觉幸福,这才是最实在的。”



0530 不一样的五千四

1117被打了一个包,一百七十多件衣服,每件衣服赚了三十块。

这个消息,很快在这个市场引起了轰动,一个连批发客户都不会有的市场,居然还有人打包?听的人将信将疑,说的人斩钉截铁。

连市场的管理人员和保安,都乐于传递这样的消息,有人在向他们抱怨生意不好,生意难做的时候,他们就会说,那人家1117怎么还打包了?一件衣服赚三十,老市场也做不到吧?

何止老市场打包的客户做不到,就是整个四季青,打包能赚到一件衣服三十块的,大概也屈指可数,有的也只会偷着乐,不会让别人知道,这要是传到客户的耳朵里,人家会恨你恨得痒痒的,你妈逼的,我当你是朋友,你把我当猪杀啊?!

1117的这个包,打得可不低调,整个过程,那么多的人看到了,大家也都听得一清二楚,确实是这样,一件衣服给你赚三十,这话,还是那来打包的人自己说的,这样的客户,是不是从天下掉下来的时候,脑袋还被雷劈了?

很多的人会走过来看看,这1117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们看到,早上来开门的时候,是一个小伙子,不怎么爱说话,人长得还有点帅的,白天的时候,店里守着的,大都是一个大肚子,虽然脸上已经有些浮肿,但还是看得出来,她长得很漂亮。

这两个人,于是在这个市场,变成了名人。

连海根听到这个消息,都走过来看看,他看到张晨他们店里的衣服,确实一下子少去了快一半,再问这事,张晨笑道,事情倒真是有这个事情,不过,不是什么打包的人打的,是朋友,朋友买去的。

哪个脑西搭牢的朋友,买衣服一下子会买一百七十多件?但不管了,只要事情是真的,海根就替他们高兴,回去把这事和自己的老娘和桂花说了。

桂花和老娘也替他们高兴,老娘这才想起来,自己有四五天没去看小昭了,明天中午,一定要炖点猪脚黄豆,去市场里看看小昭,小昭的肚子,大概又大了。

张晨把卷闸门打开,把模特抱到了外面,想了想,给模特的身上换了一套衣服,把换下来的那套衣服,用衣架和裤架套好,挂在立式衣架上。

他盯着立式的衣架看看,衣架上一半的衣服被钱芳他们拿走了,昨天张晨和小昭送孟平他们回来,感觉人很累,小昭坐在那里就不想动,张晨只是把那堆衣服整理整齐后,身上也已经都是汗,小昭看着心疼,和他说,明天早上凉快,明天再整理吧,反正时间多得是。

他们早早地关门回去,抓紧冲了个凉,把门窗洞开,躺在竹席上,风扇呼呼地吹,这才感觉舒服了。

等到外面天黑下来,夜风从前面的菜地里刮过来,还带着淡淡的粪臭味,小昭这才起床,把中午从楼外楼打包带回来的菜,热热吃了。

张晨开了一瓶啤酒,小昭也呡了一小口,两个人这才感觉人还过魂来,要去村里的那条小街走一走。

张晨揉揉眼睛,从那堆衣服里,挑出了三十来件衣服,打开包装袋,抱起那堆衣服,对面凤珍不在,张晨和阿勇说,阿勇,帮我看着。

阿勇走到了通道里,朝他挥了挥手,让他走。

张晨抱着那堆衣服,去了市场的烫衣间,烫衣间的老板,坐在烫台边上,正在啃着手里的大饼油条,看到张晨,叫道“这么多?”

过了一会,又说“听说你昨天做了个大生意?”

张晨笑笑,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

老板朝烫台边上的蒸汽锅炉指了指,和张晨说,水马上要开了,我烫好给你送过去。

张晨说好。

张晨回到了摊位里,把前面拆下来的那些包装袋叠好,塞到了桌子的斗里,这些袋子不能丢,衣服卖掉的时候,有很多人会要求你把它重新包好,这样看上去才像是新衣服。

过了十几分钟,烫衣间的老板抱着烫好的衣服过来,衬衣和裤子、连衣裙一件八毛,短裙短裤一条五毛,张晨打开抽屉,把钱给老板,说了声谢谢。

他用笔把烫衣服的钱在账本上记了下来,写的时候,就看到昨天小昭写的“钱芳、曹小荷178件=11800元”,不禁笑了一下,款式和数量都太多了,小昭没有办法再一一写品名和单价。

张晨看了看边上的那堆衣服,已经矮下去了一大截,不知为什么,心里还是很畅快,不再像昨天和再前些天那样,看到它们,心情就郁郁的。

张晨心想,这钱还真是奇怪的东西,变成了衣服堆在那里的时候,看着就让人心烦,但等它们变回成钱,在账面上,给他们带来五千四百块的时候,自己和小昭,比拿到了一万块还高兴。

虽然他们心里清楚,这不是他们真正赚来的,是钱芳和孟平的好意,但没办法,当衣服变成钱回来的时候,不管这钱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就是感到高兴,这低下去的衣服堆,就像是给他们腾出的空间,让他们一下子就觉得心里没有那么沉重的压力了,可以透一口气了。

所以他们才会觉得特别的累,感觉到大汗淋漓,那是一种长期淤积着的疲惫,突然放松之后的轻快和瘫软,不想动,就是想笑,想放手放脚地傻傻地笑。

这种发自内心的高兴,是在孟平和钱芳他们走后,才慢慢滋生出来的,他们在这里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他们走了,原来,给他们带来这么大的快乐,就像是把捆着绑着他们的绳索,一圈一圈地从他们身上解开了。

张晨和小昭,因此很感激孟平和钱芳。

他们带给他们的,可不仅仅是五千四百块。

五千四,曾经是他们去广州进货的时候,自己给自己设定的预期,他们觉得,他们的这批货,应该可以赚这么多,然后马上去第二次第三次。在火车上,小昭甚至和张晨说,我们再去,还是住那个文化招待所,虽然贵一点,但那里确实方便。

还有隔壁的肠粉和烧鹅很好吃。张晨补充道。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但他们回到杭城,市场开张,马上就给了他们一闷棍,打的他们晕头转向,五千四,变成了一个遥远的梦,这个梦一天天地淡去,他们知道,它注定要破灭了。

但钱芳和孟平,挽救了这个梦。

五千四,还意味着,这整个的一批货,他们已经把该赚的利润赚回来了,剩下的衣服,每一件都按进货价卖也无所谓了,小昭都会卖得很痛快,他们现在理解了老市场的那些摊位,甩库存的时候,为什么会甩得那么狠,一件衣服,五块十块就卖了,他们就是无所谓呀。

五千四,实在是比五千四本身,大了好多好多倍。

张晨把烫好的衣服,一件件地挂到立式衣架上,他对着衣架看了看,不断地调整每件衣服的位置,让整个立式衣架,看上去自己觉得颜色的搭配最舒服为止,这才满意地拍了下手。

“老板,这件衬衣多少钱?”

门口站着一位姑娘,她穿着白衬衣,藏青色的裤子,一看就是附近银行的工作人员,大概是上班时间还早,就来市场逛逛,她指着门口模特上那件浅蓝色的绣花衬衣问。

“四十二。”张晨和她说。

“拿一件给我看看。”

“只有模特身上这一件了,我脱下来?前面刚刚穿上去的。”

姑娘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张晨把模特身上的衬衣脱了下来,拿给她,她对着穿衣镜,在身前比划了一下,然后看看四周,问道“你这里有没有试衣间?”

张晨拿起一块布,布上有一条绳子,绳子的一头有一个钩,张晨在摊位的角落里,把一头钩在一边墙上的网格上,角落里就形成了一个简易的三角形的试衣间。

姑娘拿着衣服进去,把白衬衣脱下,穿上这件衣服,走出来,在穿衣镜前左盼右顾,好像不是很满意,她觉得没有模特身上穿着时好看。

张晨在边上看着,马上就看出了毛病,她下面的那条藏青色的工作裤,和这衣服实在不配,裤子还有些肥大,而这件衬衣是紧身的,看上去有些滑稽。

张晨从立式衣架上,拿了一条米色的七分裤,和姑娘说“你换一下,你穿上这条裤子,就肯定很好看。”

姑娘看着他,将信将疑,张晨说“试试,试试又没关系的,我又不会问你收钱。”

姑娘拿着那条七分裤,进了那块布后,走出来的时候,张晨眼睛一亮,他感觉这姑娘就像换了一个人,知道自己判断没错。

姑娘走到了试衣镜前,眼睛都睁大了,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

“你这样穿着,去正式一点的场合都没关系,很得体。”张晨在边上说。

姑娘点了点头,问道“你说,要是配裙子的话,该配什么?”

张晨从衣架上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下来,和她说,穿这个,会有仙气。

姑娘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拿着裙子进去换好,再在镜子前看看,自己也觉得张晨说的没错,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她回到了那块布后,把自己的工作服换回去,出来的时候,拿着那件衬衣问,这衬衣多少钱?

“三十六。”张晨说。

“这裙子呢?”

“三十八。”

“裤子?”

“三十二。”

姑娘看着张晨问“实价?”

张晨点点头,真诚地说“我开的都是实价,一样赚了你六块钱。”

“为什么不能只赚五块?”

“我不喜欢五这个数字。”

姑娘笑了起来“好吧,我都要了。”



0531 谁的好运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放松的缘故,张晨觉得自己再做起生意的时候,好像底气很足,话也多了起来,总是会在边上,给顾客恰如其分地提供一些建议,这让顾客很容易就接受他。

以往,有顾客来的时候,张晨就让她们自己看自己挑,明明觉得很不适合对方的衣服,对方要拿,就拿给她,要试,就让她试,你买或者不买,张晨在边上不发一言,他抱着一种旁观者的态度,随你,我可不会为了几十块钱,说软话好话,好像我求你买似的。

那个姑娘走后,张晨心里竟然有了一种满足感,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

原来,和客户多交流,没那么可怕,也可以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就是刚刚,有些话自己想都没想,它们自己就跑出来了,比如他说自己不喜欢五这个数字,自己其实,何止是不喜欢五,六也不喜欢啊,四也不喜欢啊,所有的数字他都不喜欢。

他喜欢线条,喜欢色彩,喜欢具象的东西,不喜欢抽象的数字,但他突然地冒出这一句话,张晨感觉,这怎么比讨价还价的效果还要好,顾客好像也很接受,谁会为一块钱,真的和你斤斤计较,但你要把一块钱看得很重时,那顾客也会和你计较这一块钱。

那时候就不是一块钱的事情,而是在争上锋,争气。

张晨明白了,原来不谈钱的讨价还价,你才能得到想要的钱。

而你站在顾客那一面,替顾客着想的时候,比站在她的对立面更好。

想明白这些道理,张晨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开窍了,他觉得做生意没有面子不面子的问题,而是怎么沟通的问题,怎么把一个陌生人,迅速地变成一个熟人的问题。

在小昭来之前,张晨接着又做了一个生意,有一位女顾客走进来,她看中墙上模板上的一件衣服,她要试的时候,张晨从衣架上,又拿了另外一件衣服,态度诚恳地和对方说,我觉得你穿这件更好,这件更符合你的气质,你可以试试。

反正都已经要试衣服了,多试一件又无所谓的,你老板都不怕烦,我还怕吗?

对方愉快地接受了张晨的建议,试了以后,果然是张晨向她推荐的那件穿起来,比她自己看中的那件更好看。

她问张晨:“这衣服多少钱。”

张晨说:“你要是不还价了,我就告诉你最低价。”

对方笑着点点头,说好,你告诉我最低价。

张晨就告诉了她最低价。

“你看看还有什么衣服适合我的。”对方说。

张晨其实马上就知道她适合哪件了,但他没有马上把那件衣服拿出来,心想,如果马上拿出来,对方一定会认为你是在敷衍她。

张晨在衣架上认真翻找了一下后,拿出了两件,和她说:“这两件都不错,但这件更适合你。”

他拿着那件更适合的,和对方说,你先试那件,然后再穿这件,这样就比较出来了。

对方接受了他的建议,穿了以后,她自己也认为张晨是对的,这一次她连这件衣服多少钱也没有问,而是说,老板,你把这件和前面那件一起算下多少钱。

张晨告诉了她,对方很爽快地就把钱付了,拿着两件衣服出去,走出去十多米又回过身来,往前走了两步,看了看张晨他们门上的摊位号码,看样子是要记住这个摊位。

“又卖掉了?”凤珍隔着通道问张晨,张晨点了点头。

阿勇也凑过来问,你卖了几件了?

“五件。”

“我靠,我连蛋都没有开。”阿勇叫道。

“我也没有。”凤珍幽幽地说,“还是个铁蛋,打不破的打。”

小昭到了之后,张晨故意不响,小昭在桌前坐下,还是依老习惯,打开抽屉,翻了翻里面的账本,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晨站在立式衣架那里,故意当作是在整理衣架,小昭朝他招手,过来,亲爱的,你过来。

张晨走过去问,干嘛?

小昭指着账本问:“这些都是你卖的?”

张晨憋住了笑:“不是我卖的,那是衣服自己跑掉的?”

“你,那你怎么……”小昭拉着张晨的衣襟,晃着他,嘴里撒娇道:“嗯哼嗯哼,不干,不干,我不干,我们的记录,又被你打破了。”

张晨大笑,他说:“那你再卖一件,记录不就是你的了?”

“对对对!”小昭拼命地点头,过了一会,她问:“亲爱的,你说,是不是钱芳他们给我们带来的好运气?”

张晨想了一下,认真地说:“是,真的是。”

小昭来了,张晨就要出去转转了,他今天准备转远一点,前些天他听人说,在东新路还有一个面料市场,他今天就准备去那里看看。

从四季青到东新路,骑车大概要一个小时,小昭问张晨,那你回不回来吃饭?

张晨说回来,可能稍稍迟一点,我路上买了快餐带回来。

小昭说好。

张晨走后,小昭坐在那里,一心就想也做一个生意,好再次打破他们的销售记录,但整个市场,人也没有,只有十点多钟,过来了一批穿铁路制服的列车员,一看就知道她们是从城站那边过来,趁列车停靠的几个小时,来这里逛逛的。

小昭一听到她们的口音,就泄了气,她听出她们是从北方来的,北方的女人,胸部臀部和骨架都比南方人大,哪怕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一个人,穿衣服也要穿L码,只有极少极少的,才可以穿他们的M码,S码试都不用试。

果然,有两个列车员站在门口,指着模特身上的衣服问小昭,她们不是问这件衣服多少钱,而是,这个有没有L码?看样子她们是老逛四季青的,对四季青的服装尺码一门清。

小昭摇了摇头,说只有S码,她们就连试也没有要求试,这么热的天气试衣服,试的人感到麻烦,卖的人也害怕汗水沾到衣服上去。

这一拨人过去之后,市场里就冷冷清清,从这条通道,都可以听到隔壁通道的几个老板互相说话的声音,再也没看到其他的人。

外面的太阳越来越毒,谁会冒着大太阳,跑到这四季青来,唯一的指望是等会中午,看看这附近单位的人,会不会趁午休的时候,出来逛逛。

对面凤珍,不时地就在叫着铁蛋铁蛋,戳煞了,又是个铁蛋。

看到小昭正看着她笑,凤珍就叫,你不要紧,反正你们老公已经做过了。

小昭使劲地憋着,才没有让自己笑出声来,这什么呀,滑不滑稽,倒好像每天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开蛋。

十一点没到,桂花姐的婆婆走了进来,小昭看到她,赶紧笑着站了起来,叫道:“婶,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啊,好几天没来了。”

“这么大的太阳,婶你还出来。”

“太阳怕什么,我不怕太阳的,我带了伞。”

小昭赶紧把自己坐的椅子请婆婆坐,婆婆笑道,你坐你坐,我还嫌那个皮热。

这一把钢折椅的坐垫是人造革的。

婆婆把雨伞挂在桌沿,把手里的一个布包放在桌上,拉了一张方凳坐下来,看着小昭的肚子,和小昭说:“又大了那么一挨挨,还是没有反应?”

小昭摇了摇头,苦着脸和她说:“婶,人家都说怀孕要吐什么的,可我到现在,怎么一点也没有过那个感觉,吃什么都很香。”

婆婆说:“也有人是不吐的。”

“可是,可是,这里好像静悄悄的,他都不踢我。”

婆婆被小昭逗笑了,她伸手在小昭肩膀上拍了一下,说:“等他踢你的时候,就一天到晚踢不停了,这每个小孩生下来都不一样,怀他的娘,也肯定每个不一样,不要想那么多。”

小昭点点头:“嗯嗯。”

婆婆从包里,拿出一个饭盒,和小昭说,我给你炖了猪脚黄豆,你吃一点。

小昭赶紧说谢谢婶。

婆婆拍拍包里还剩下的一个饭盒,站了起来,说:“我还要给桂花送去,她今天上早班。”

小昭指着桌上的饭盒说,婶,那这个,给海根哥吧。

“男人家要吃什么猪脚,不要,他们有老酒就好了,不用管他。”婆婆说。

“婶你偏心。”

“是呀,我就是偏心,谁让我也是女人家。”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小昭拉着婆婆的手,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去,一直走到大门口,外面的太阳白花花的,小昭看着婆婆撑着伞,在太阳下走远,这才往回走。

小昭在桌前坐下,打开饭盒盖闻闻,很香,她抽动了两下鼻翼,然后把盖子盖回去,把饭盒往桌子里面推了推,她要等张晨带了快餐回来,再一起吃。

小昭走到摊位门口,朝通道里看着,她想看看张晨有没有回来,没看到张晨,却看到三个穿白衬衫的姑娘从通道里过来,径直朝她这边走来。

她们走到了摊位门口,其中一个朝里面看看,“咦”了一声,她问小昭:“早上那个男的呢?”

小昭知道她问的应该是张晨,就说:“出去了。”

“他回不回来?”

“过一会应该会回来。”

“那好,我们先回去,吃完饭再过来。”那姑娘和另外两个说,三个人转身又朝她们来时的方向走去。

小昭站在那里,被她们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她们要找张晨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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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2 拐头拐脑

东新市场很,总共只有二三十个摊位,是用一座工厂的旧办公楼改建的,二楼三楼都空着,楼下的那些房间,一个房间就是一个摊位,每个房间里都堆得满满的,一看就是些从各处工厂里收来的库存面料,这些面料,多少年也不知道了。

张晨觉得,把这里改叫东新路旧面料市场才更合适。

这里卖的,大都是工业用布,有油毡布,粗、细帆布,卡其布、以前做劳动服的那种靛蓝色的劳动布,还有就是五颜六色的涂了涂层的涤纶布,大概是从哪个倒闭的雨伞厂淘来的,只有一家,是卖各种棉麻布的,各式各样的格子棉麻布。

还有一家,很大的房间,里面塞满了用塑料袋包好,一捆捆的白色的弹力棉,在这大夏的,看着都感觉到热,这个店门开着,但老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大概也知道,这个季节,没人会要他的这些货,估计是跑老远去下象棋了。

张晨心想,进来的时候,在门口走廊上看到的,那两个一边喝着啤酒,一边下象棋的人里,有一个大概就是这里的老板。

整个市场,就张晨一个人在逛,他走进哪家店里,店里也没人理他,在吃饭的看他一眼后继续吃饭,趴在桌上睡觉的,连头也不抬一下,继续睡觉,有一瞬间,张晨都恍惚了,感觉这个市场,应该和自己的那个市场里,是连在一起的。

这两个市场,还真是难兄难弟。

张晨苦笑着摇了摇头。

整个市场,他化了二十几分钟就逛完了,开了自行车锁准备往回骑的时候心想,真他妈的不划算,骑了一个时的车到这里,现在还要再骑一个时回去,这一路,还连行道树都没有,太阳晒在脸上和手臂上,是刺痛的。

张晨骑回到市场门口,把自行车停了,就去市场门口的快餐摊子买盒饭,虽然时间已经十二点多钟,但他知道,昭等他回来吃饭,就一定会在等,哪怕再迟。

张晨拎着盒饭急匆匆地回到摊位,满头大汗的,他看到昭站在摊位门口,老远就问,饿了吗?

昭摇了摇头。

张晨把盒饭往桌上一放,和昭:“你先吃,我去洗个脸。”

他转身就走。

“毛巾,毛巾,猪。”昭在后面骂道。

张晨其实是不需要毛巾的,不过还是转身从昭手里拿过了毛巾,甩在肩膀上。

他走到公共厕所旁边的那排水磨石水池前,打开水龙头,把脑袋伸下去哗哗地冲着,冲了一会,这才感到舒服了。

头立起来,很想拨浪鼓那样地甩一甩,那样才叫痛快,但边上都是洗碗和上完厕所洗手的人,他只能用毛巾把头发擦了两把,再把毛巾在水龙头下搓两把,擦了擦脸和脖子手臂,毒辣的太阳这才被他甩去,他可以回摊位了。

昭并没有先吃,而是把凳子和盒饭都摆好,把那盒黄豆猪脚也打开了,在等张晨。

张晨进来一看,叫道,哎呦,伙食不错。

不用问他也知道,这黄豆炖猪脚,肯定是海根哥的老娘送过来的。

昭挟了一大块的猪脚,放到了张晨的快餐盒盖子里,张晨笑道:“真好,又揩老婆的油了。”

“那是,连海根哥都没有的吃。”昭笑道,“婶就带了两份,我一份,桂花姐一份,她海根哥有老酒吃就可以了,不给他送。”

张晨大笑,他那还是我有福气,我跟着老婆,可以吃香喝辣的。

“对了,前面有三个姑娘来找你。”昭。

“什么姑娘,在杭城,我就认识你这么一个姑娘,不对,还有安。”话一完,张晨就想,不是还有新城公司的那个何嘛。

“你不认识人家,但人家认识你啊,人家就是来找你的,我你不在,人家掉头就走了。”

“找我干嘛?”

“我怎么知道……”昭一抬头,就看到那三个姑娘从通道里,正朝这边走来,昭赶紧:“来了来了,又来了。”

张晨一看,就站了起来,和昭:“是早上买衣服那个。”

三个姑娘走到面前,早上来买过衣服的姑娘一看到张晨,就笑道:“回来了?”

“回来了。”张晨点点头。

昭背着她们继续吃饭,她撇了撇嘴,心想,什么回来了,这是你家吗?

“这两个是我同事,早上你卖给我的衣服,穿起来她们都很好看,你帮她们也参谋参谋。”姑娘一。

张晨赶紧好好,请进请进。

昭把饭菜都推到一边,从抽屉里拿了两张A4纸,盖在上面,准备等会再吃。

她朝那三个姑娘笑笑,准备也站起来,过去做她们的生意,但她们好像看也没有看她,就跟着张晨,去到了立式衣架边上,昭就没起来,继续坐着。

姑娘一和张晨:“和我一样,卖给她们,也只许一件赚她们六块。”

张晨笑道:“好好,我保证只赚六块。”

姑娘一和其他两位,我本来只想让他赚五块的,他他不喜欢五这个数字。

其他的两个都笑了起来,姑娘二,那可以只赚四块啊。

张晨笑道:“那我就连饭也吃不起,只能喝汤了。”

昭在边上不知道他们在什么,什么五块六块的,不过,一件衣服要能赚六块,那也很不错了。

张晨拿出一件衣服,给了姑娘二,和她,来,你试试这件。

又问,下面要不要配?

要要。姑娘二。

张晨拿了一条九分裤,一条一步裙给她,配这个都好看。

姑娘一熟门熟路,好像回到自己家一样,拿了那块布就挂在角落里,和姑娘二,你去里面换。

张晨刚给姑娘三选好衣服,姑娘一又回来了,和张晨,我还想要一条连衣裙,你帮我选。

“干嘛,和男朋友约会穿?”张晨笑问。

姑娘一没吱声,羞红了脸,张晨从衣架上挑了一条,给她,和她:“来,试试这条,保证你有高回头率。”

姑娘一点点头,她拿着裙子,姑娘二已经换好一套出来了,姑娘一叫道:“好看的,好看的,你自己照照镜子。”

昭坐在那里,看着这三个女人围着自己的老公,叽喳个不停,语气和动作里还透出了一份亲昵。

她感觉自己就是空气,她们根本就不在意她,但昭心里是高心,她已经看出来,有几件衣服她们是肯定要了,哈哈,今的记录,看样子可以越冲越高,你们当我是空气,我才不在乎,空气就空气好了,只要你们能买衣服就校

昭看看对面,凤珍也正看着这边,昭干脆站了起来,走到对面的摊位,在凤珍那里坐了下来,两个人看着这边张晨在应付着三个女人。

凤珍压低声音笑道:“没想到张,嘎会的,毛会做生意嘞。”

凤珍一,昭也想起来了,是啊,以前有客人来,张晨都是爱理不理的,一副屌屌的样子,今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口若悬河、妙语连珠,起来一套一套的,他给她们挑完了衣服,现在又在和她们,应该配什么颜色的包了。

他甚至还和姑娘一,你的脸型,其实头发再修短一点,不要长发,也不要短发,中长发最适合你。

“真的?那我要去修一下!”姑娘一红着脸叫道。

阿勇贼头贼脑走过来,凤珍和他,看到没有,阿勇,看看人家张怎么做生意的。

“学不来学不来,没有办法,文化不够。”阿勇摇了摇头,和昭低声:“你们老公,拐头拐脑,毛来事嘞(你老公能会道,很厉害啊)!”

这三个女的,一共买了十二样东西,姑娘二四样,姑娘三五样,姑娘一又买了三样,有一件连衣裙,就是要买回去配她马上要修剪成的中长发的。

三个姑娘走了,阿勇叫道:“张晨,服了,服了,阿唉服了油。”

昭忍不住笑道:“连我都服了。”

昭走回到自己摊位,张晨坐在那里,正往账本上记着卖掉的衣服,昭站在他的后背,用肚子顶着他,又是你又是你,怎么又是你卖掉的?

张晨头也不回地笑道:“心儿子抗议。”

昭趴在张晨耳边,我要让儿子出来看看,他爹看到别的女人,那高心样子,都眉飞色舞了。

“那怎么办,下次她们再来,我赶出去?”张晨问。

“你敢。”昭哼了一声。

记好了账,张晨站起来,把椅子让给昭,他坐到一边的方凳上,两个人继续吃饭。

昭问张晨:“亲爱的,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会?”

张晨看了看她问:“怎么,我以前是个哑巴。”

“不是不是。”昭想了一下,他觉得张晨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也很会,昭:“你以前,看到陌生的女人都不话的,不对,你连不熟悉的男人你话都不多。”

“嗯,我悟到了。”张晨。

“悟到什么?”

“这每一个来买衣服的人,我要是把她们都当成钱芳、雯雯和倩倩,我觉得我就能做下她们的生意。”

“真的?”昭拍了拍张晨的肩膀,和他:“那你继续发扬光大。”

“好。”张晨嬉笑着,“那有没有的赏?”

昭转头看看,凤珍正看着他们呢,她挟了一块猪脚给张晨:“呶,赏你一个大蹄子。”

0533 那一小片天空,晴转阴

两个人吃完了饭,已经快两点了,市场里现在阒寂一片,大多数人早上来得早,到这时早困得不行,目送完中午通道里来去的一些客人之后,现在都趴在各种能趴又凉快的地方午睡,整个市场,只听到一片风扇的声音,还有人打呼的声音。

张晨把靠在角落里的一张折叠躺椅拿出来,打开,让小昭午睡,他自己拿着桂花姐婆婆的饭盒和洗洁精,去水池洗那里洗,洗完回来,小昭已经睡着了。

张晨把电风扇移开了一点,不让它直吹着小昭,他坐在那里没有睡意,盯着那堆衣服呆呆地想,过了一会,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用手试了试放现金的抽屉,已经锁好,钥匙在小昭的包里,小昭前面准备睡觉之前,就把包放在自己的身边,一只手还抓着它。

对面的凤珍也打开一张躺椅,睡着了,阿勇趴在桌上,脸朝着通道外面,半边脸都泡在自己的口水里,泡白了,隔着大通道的对面,有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摊位门口的通道里,在下象棋,两个人都一声不吭,落子也轻手轻脚的,你都看不出来,他们到底谁占了上锋。

张晨拿了一件薄衬衣,盖在小昭的肚子和她的包上,然后站起来,走了出去。

小昭朦朦胧胧醒来,朦朦胧胧朝四周看看,没看到张晨,她以为他去洗碗没有回来,看到身上的衣服,又觉得张晨应该是已经回来过了,那么他去哪了?小昭还没想明白,又睡着了。

前面她和婶说自己没有反应,其实是有反应的,那就是今年和以往都不同,她除了特别能吃以外,还特别容易犯困,每天总好像是睡不够,坐在那里,只要感觉坐着舒服了,不久就眼皮耷拉下来,哈欠连连的。

小昭真正醒来的时候,她看看手表,已经三点半了。

她坐起来,看到那只饭盒静静地躺在桌上,但张晨没坐在桌前,摊位里也没看到他的影子,小昭站起来,以为他去隔壁摊位聊天了,走到横通道上看看,不管是阿勇还是凤珍,都还在睡觉。

他们紧隔壁是一位温州的老太太,七十多岁了,她纯粹就是来看摊位的,只会说也只听得懂温州话,所以她平时和周围的摊位,根本就没有交流,也不做生意,连服装样都是隔一个礼拜或十天,她那个在老市场的女儿过来出。

小昭朝她摊位看看,她正拿着一个苍蝇拍,在追着一只苍蝇,看到小昭,就朝她笑笑,她们所有的交流,也只能进行到笑笑或者点点头,再进一步,你说什么,老太太就都是一脸茫然的样子,让你只能把伸出去的触须又缩回来。

主通道很宽,隔着一条主通道,就好像隔着楚河汉界,通道两边的人,说起来也是对面的邻居,但根本就不认识,互相完全不搭界,他们也只和自己边上横通道里的人,会有交集。

不仅隔着主通道相对的摊位不认识,连背靠着他们摊位,共用一堵后墙的,另外一个七字型摊位的老板,他们也不熟悉,因为平时各在自己的摊位里,不会照面,不像凤珍和阿勇,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想不熟悉都不可能。

小昭在通道里站了一会,没看到张晨,她走回来,把躺椅收了起来,坐到了桌子前的椅子上。

她伸手翻翻桌上的杂志,这些杂志都是张晨每天转转带回来的,有《地理知识》、《航空知识》、《环球》和《科学二十四小时》,这些她都不感兴趣,只有一本《瑞丽》,好像是新的,小昭看了起来。

张晨从门外兴冲冲地进来,一只手拿着一块小黑板,一只手里,拿着一个袋子,里面是笔和广告颜料、水粉颜料,他把东西一放,又要出去,小昭知道他这是要去洗脸,把毛巾递了过去。

洗完脸回来,小昭已经看清了桌上袋子里的东西,她问,你回家去过了?

张晨点了点头。

小昭再问,这黑板哪来的?

张晨说买的。

“买这个干嘛?”

张晨笑道:“我画个广告。”

“画广告干嘛?”

“挂在门口。”

“挂门口干嘛?”小昭问完,自己噗嗤一声笑起来,觉得自己就是十万个为什么。

“招徕生意啊。”张晨说。

小昭“哦”了一声,不响了,她心里在想,就一块黑板,怎么招徕生意啊?

张晨把调色盒打开,把颜料罐也打开,拿起了画笔,就在黑板上画起来,凤珍和阿勇这时候也睡醒了,正在通道里无聊地荡来荡去,他们也不知道张晨拿了块黑板要干什么,又拿着笔,还不是粉笔,这是要出黑板报吗?

他们赶紧过来看,连隔壁的温州老太,也走过来。

张晨在黑板上,很快画出了一个长发飘逸的女孩,阿勇在边上啧啧称奇,叫道,张晨,想不到你还有这手。

温州老太拍了拍小昭的肩膀,指指黑板,又指指她,意思是黑板上的那人,和她很像,凤珍在边上说,像,像,这个就是小昭。

画好了画,开始在边上写字,张晨本来想写“教你穿衣打扮”,觉得不妥,有吹牛的嫌疑,又想写“怎么穿衣打扮”,觉得又太普通,想了一会,干脆就写:“服装搭配有方法?”下面写着:“有!”然后画了一个手指,这广告挂在外面,手指就是指向了他们店里。

一幅广告,不过是十几分钟就画好了,边上看的人,都觉得这画画得很漂亮,阿勇走出去一叫,其他摊位的人也都走过来了,看看,都赞叹,想不到我们这市场里,还有一个画家。

张晨把广告挂在了主通道和横通道转角的那根立柱上,很醒目,连主通道对面的摊位主,看到这色彩缤纷的广告,都走过来看个究竟。

过了五点,市场里渐渐开始有些人了,从他们外面走过的顾客,都被这广告吸引,站住看看,下意识地就被那个手指鼓励,走进了张晨他们的摊位,张晨迎了上去。

看到有人进来,小昭干脆退到了店铺外,由张晨一个人去做生意,她在店里的时候,张晨一边和顾客交流,一边还要不时地看她,小昭知道,这是自己影响他发挥了,她干脆笑笑走出去。

这顾客逛市场,和去饭店吃饭一样,都有从众的心理,你的摊位有人,就会有更多的人进来,不一会,他们的摊位,竟挤进了四五个顾客,围着张晨叽叽喳喳的,小昭赶紧走回去帮忙。

好在人一多,张晨连小昭也注意不上了,他还是照样笑嘻嘻地,从容不迫地应付着每一个女人,妙语连珠的,小昭只在边上,给他当助手,拿衣服叠衣服,有人要买的时候,就算账收钱。

摊位里人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顾客连还价也不那么会还了,大概是觉得,不想在很多人面前,让自己显得像是一个酸户头,而且,有犹豫的,看到了别人付款,她也会下定决心付款。

这一波的小高潮过去,他们又做了六个生意,小昭和张晨说,算我的算我的,张晨说好,算你的。

小昭把六笔生意,都记在了账本上,笑眯眯地关上抽屉,无意间转头看看,小昭心里咯噔一下,她看到凤珍看着他们这边,脸色很难看,小昭这才想起来,她今天连蛋也没有开,用她自己的话说,还是个铁蛋。

张晨在小昭边上坐下,嘻嘻地笑着,小昭故意抬高了声音骂道:“笑什么笑,一件件都亏本在卖,亏都亏死了,我都想哭了,你还笑得出来!”

张晨一愣,心想,哪里亏了,不是每件都赚钱吗,这六件比上午和中午卖的,还多赚了一点,张晨说:“怎么……”

小昭在他的大腿上扭了一把,然后使了个眼色,朝凤珍那边努努嘴,张晨明白了,他看了看对面,凤珍正黑着脸,乒乒乓乓地往摊位里在搬模特。

小昭站起来,想和凤珍开句玩笑,凤珍已经把摊位里的灯关了,咣啷啷把卷闸门拉下,小昭站在门口,凤珍看也没看她一眼,一声不吭地走了。

阿勇走过来,看了看凤珍的摊位,问小昭,个老倌,今朝蛋都没开,介早回去了?

小昭只能笑笑。

阿勇走过来,和张晨说,今天你们生意不错啊,我他妈的还是个蛋。

小昭赶紧说:“我们是在卸货,都在亏本卖,不卖就都压牢了。”

阿勇骂道:“我他妈的天天卸货都没人要,问的人都没有一个,这个鬼市场。”

张晨和小昭笑了起来,他们觉得这阿勇还算搞得灵清,他不怪东怪西,只会怪市场不好。

阿勇走后,小昭压低声音和张晨说,你有没有看到,我们今天生意好,凤珍都生气了。

“那怎么办?”张晨说,“大家自己做自己的生意,我也没有办法说,让她的生意也好起来啊,再说,生意不好,也不是我们害的吧?”

小昭叹了口气,她说,你不懂,我要是她,我也会眼红。

张晨笑道:“那我们从明天开始,什么都不卖,就跟她一样,天天吃蛋?”

小昭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她摇了摇头说:“算了,你说的对,我们做我们自己的生意就是,没办法管她怎么想,也管不过来,只是,有生意的时候,不要那么高兴,那会更刺激人家,明白了吗?”

张晨说好,知道了,我做完一个生意,就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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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4 弥留的夏天

接下来的日子,张晨他们的生意就越来越好,门口的广告两天一换,有时候张晨还当着顾客的面画广告,那些顾客就在边上看着,看他画完,才开始选衣服。

从他们这里买了衣服的顾客,又给他们带来了更多的顾客,特别是到了星期天,他们这个摊位,从早到晚,就听到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还有些一来就待一个多小时,在这里等她们更远的朋友到来,把这里当交际场所了。

这也难怪,当时的人又没有网可上,连手机都没有,想煲个电话粥都不可能,又没有什么咖啡馆和茶馆可去,也不泡夜店,连经常去女宾免票的歌舞厅,都会被别人认为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孩。

周末约几个好友逛街逛市场,几乎是所有女孩子最大的爱好了,如果放在今天,张晨他们的这个摊位,就应该是网红店了。

人多的时候,小昭会在边上帮忙,人少她还是走到外面,让张晨一个人去对付,只是她再走出去,就不会去凤珍摊位里坐着了,而是去通道上站着,或去阿勇摊位里坐,这样也可以看着自己摊位里的情况。

凤珍每天都黑着脸,连阿勇都看出来了,他骂她背时鬼,这一块地方人多起来,应该高兴才对,我现在好像,开蛋都比原来容易了,从你们那里出来的人,有些也会到我这里看看。

小昭苦笑着:“要是都和你这样想就好了。”

凤珍很早就已经关门,张晨和小昭刚做完生意,已快六点,两个人正准备关门,海根走了过来,他先站在门口,看看那广告,然后走进来笑道,你们现在生意不错?

张晨和小昭点头,小昭说,和其他摊位比,我们算好的了。

“这生意,还真是要看人做,我就说你们能做好的。”海根笑道,“你们现在在我们这个市场,都做出名了,对了小张,你这画画得不错,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先说好啊,下一次我们市场里需要写写画画,还是要请你帮忙。”

“没问题,需要我的时候,海根哥你说一声就是。”张晨爽快地答应。

海根看了看对面凤珍的摊位,和他们说:

“你们对面介酸户头,到市场里去说过好多次了,说你们的广告,影响了她的生意,被我骂了一顿,人家在自己摊位门口打广告,关你什么事,你有本事也自己画个广告,我们市场,就是要鼓励经营户多想办法,把生意做起来。

“真是扯空,有这个心思,不想想自己怎么做生意。”

小昭吐了吐舌头,笑道:“就这点事,还打小报告啊,她要是看这个不顺眼,直接和我们说,我们拿掉就是。”

张晨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要管她。”海根骂道,“这种人就是眼皮子浅,不能由着她,你今天把广告拿掉,她明天又说你们摊位灯太亮了,搞七捻三,这种人总是有花头起的,发财的时候最好她一个人发,倒霉的时候,最好大家一起倒霉,你们做你们的,不要担心。”

张晨和小昭赶紧说好,谢谢海根哥。

到了八月,他们从广州进来的那批货,就只剩下了二三十件,两个人都松了口气,不仅货快卖完,每个月的开支也赚回来了,还有一点盈余,眼看着困难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的心里怎么会不高兴。

小昭的肚子也是一天一天,越来越大,肚子里的小宝宝,也开始在里面哪吒闹海了,还真和婶说的一样,闹起来就不分昼夜,闹个没完,现在连小昭也确定,这肚子里的,肯定是个儿子,不然怎么会这么顽皮?

每天晚上,张晨最喜欢趴在小昭的肚子上,一趴就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嘀哩咕噜地和肚子的儿子唠唠叨叨,也还真怪,每次这样的时候,肚子里就安静了下来,仿佛他们的儿子,真的在里面听着老子的絮叨。

小昭仰躺在被子垛上,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肚子上的张晨的脑袋,她把手伸进着他的头发,轻轻地揉着,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她觉得自己就像在看着自己的两个宝宝,脸上露出了母性的,满足而又得意的神情。

店里的生意基本要靠张晨做,张晨现在就没时间出去转转了,而是小昭每天吃完早饭后,会出去转转,小昭都是去老市场,老市场现在也冷冷清清的。

批发的客户比起零售客,起码要早一个月,这时候批发的客户早就停止进夏装,秋装又还没有上,上了也时间还早,还没人拿货,整个市场的摊位,看上去都空空荡荡的。

连营业员都放假回家了,都是老板自己在守着摊位,不然,这一天下来,能不能把营业员的工资做出来都不知道。

这也是市场一年中最淡的淡季,每个摊位都利用这个时间在卸货,不仅卸今年积压下来的,连往年积压的也拿出来,能卖一点算一点。

批发停止了,但张晨他们的零售还在进行,每天还是有人来,星期天还是有一群的人围着张晨叽叽喳喳。

但他们的货已经捉襟见肘,没剩多少了,小昭就提议去老市场进点货,张晨一听就反对,说不去,我才不干这样的事。

小昭也知道他不屑于做这样的事,这个男人,心高得很,他表面不说,其实心里有些看不起老市场的那些人,觉得他们什么都不懂,就是一帮搬运工,把其他地方的衣服,搬到了这里卖,要让他去他们那里进货,和他们讨价还价,不如把头拧下来。

张晨不去,就只有小昭挺着大肚子去,小昭进了,张晨也不响,该出样出样,该卖就卖,他也知道,赌气归赌气,但生意还要继续。

小昭主要还是去那些卖广州货的摊位转,看中的款式,就和摊主狠狠还价,这个时候,每个款式剩下的也不会很多,而且断色断码。

小昭和他们说,我把你统统拿走,你给最低价。

她都拿走,人家也乐意给她最低价,再说又是个大肚子,不让她一点也于心不忍。

来的次数多了,大家也熟了,那些人就都叫小昭大肚子,叫道,大肚子,把这个款也带带去。

“还有几件?”小昭问。

“五件。”

“五块钱一件我就都带去。”

“好好好,便宜你这个大肚子。”

小昭把剩下的都拿走,其实心里有一个考虑,她担心剩个一件两件在这里,那些在他们店里买了的客人,转到这里,看到同样的款式,一问价格,心里马上就不平衡。

退货倒不至于,但这个客人他们肯定是失去了。

小昭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她每次都把进货单藏好了,或者干脆就不开进货单,她把进货的单价都加了利润,写在一个本子上,拿给张晨看,和他说,我把进价都写在这里了。

张晨说好。

小昭如此,不为其他,是张晨这个家伙在这方面,实在太老实了,他答应人家只加六块,这衣服小昭八块进的,他就会十四块卖,小昭要是告诉他二十进的,他才会二十六卖。

碰到这么个笨蛋,唉,小昭心想,所有搞阴谋诡计的事情,就只有我来干了。

儿子,你不要怪妈,妈这是在给你攒奶粉钱呢,要按你老爸,你大概就只能吃米糊了。进货回来,小昭坐在躺椅上,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休息一边默默地和自己肚子里的儿子说。

小昭每每看着张晨中计,自己告诉他进价多少,他就相信了,还理直气壮地和人家说,我就只赚了你六块八块十块的,小昭就在边上,偷偷地笑。

八月也一天天地过去,老市场的陈货也越来越少,他们店里也没有多少件了。

这一个夏天,卖夏装的夏天,大概也快过去了,虽然从时间上来算,实际的夏天还没有过去,但人都已经开始不买夏装了,张晨和小昭知道,他们也该把剩下的那些货处理了。

好在只有几十件衣服,还基本是小昭几块钱一件进来的,这服装店,你也不可能说把服装卖得一件不剩,留着就留着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市场里现在也不再点名,通知是说,从九月一日开始恢复点名,有很多的摊位,干脆就把门关了,不营业。

张晨他们没有关门,是觉得哪怕一天只有那么一两个客人,人家也是大老远特意跑来的,到了这里,看到你关门,那多扫兴?

他们干脆在门上贴了营业时间,告诉大家,九月一日之前,每天下午四点到六点营业。

他们下午三点半出门时,阳光已经没那么炽热,小昭坐在自行车后面,打着伞,他们骑到市场,正好四点,开两个小时的门,关门以后,太阳也西斜了,两个人就去西湖边乘凉,或者去杭城大厦和解百,那里面有空调,凉快,顺便还把街逛了。

或者就去看电影,甚至还去过杭城大厦边上的杭城剧院,看过一场芭蕾舞,听过两场轻音乐会,和一场交响乐,小昭看不懂也听不懂,不过坐在里面睡觉还是很舒服的。

张晨也不懂,也想睡觉,他只是不知道从哪里看来,说是小孩在母亲的肚子里,是有感觉的,逛逛街,多听听音乐会什么的,可以刺激胎儿的大脑生长,那就去逛去听,我们的儿子,就是要大脑发达。

“要死,别搞出了一个大脑壳,在我们老家,大脑壳可不是什么好词。”小昭骂道。

张晨忍不住地笑,这大脑发达,发达的是脑细胞,是让人聪明,可不是让胎儿变成大头娃娃。

不是就好,那我们就去。小昭挽着张晨的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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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5 阿勇要说的事

张晨没有和小昭说,但他心里很忧虑,他忧虑的是,夏天就这样过去了,但接下来的秋天怎么办,去哪里进货?

广州一次就把他搞怕了,进来的货,虽然基本已经卖完,但张晨总觉得这有侥幸的成分。

要不是钱芳他们帮忙开了个好头,结果会怎么样,还真不知道,这个令人煎熬的过程,现在要让他再经历一遍,他实在是有点胆颤,最关键的是,从后面的实际来看,证明他们的广州之行是失策的,也是不划算的。

从广州进来的大部分货,在老市场都会有,很多的批发价还比他们去广州进得便宜,即使贵那么几块钱的,你把费用打上去呢?还是不划算,既然去广州已经被证明不划算了,还去干嘛?

除非也能像老市场的那些人一样,去广州找到能爆红的货,一个款式,一定就是三百五百件,那样才能拿到最低的打包价,凭自己的眼光,张晨相信能找到这样的货。

但你打回来,在这个市场,同一个款式那么多的数量,你卖得掉吗?只怕是你还没卖完,仿款就出来了,更别忘了他们的客户,可都是零售客户,那些人最怕的就是撞衫,看到你摊位里,一个款式堆了这么多,大概就连买的**也没有了。

在这个市场,你一个款去进几百件,除非是顾客失心疯,要么就是你自己想找死。

广州不能去,老市场又不愿意去,那还能去哪里进货?

张晨为了这个,伤透了脑筋。

相比之下,小昭一点也不担心,她早就想好了,就去老市场进货过来零卖卖好了,既然这个市场,现在已经沦落为零卖市场,何苦还要跑广州那么远,走几步路去老市场,进几件卖几件,卖几件进几件,多好,还不占用资金,只需要一点点本钱就够了,还不怕压货。

这个市场有那么多的人去老市场进货,他们去,我们也去,怕什么,我们还卖不过别人吗?

所以小昭一点也不担心这个问题,她知道张晨肯定不愿意做这个事,那还是自己去好了,一次进个几件十几件货,又不重的,又不是像去广州,需要拉那么大的包。

反正那些摊主也认识她这个大肚子了,需要什么,大不了打电话让他们帮助留点货,自己中午人不多不挤的时候过去拿好了。

主意打定,小昭每天该吃吃,该睡睡,从来也没提起进货的事,她倒希望,张晨也不要去想进货的事,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每天要去老市场进货,这个家伙,可能又舍不得自己去了,他说不定会硬着头皮自己去,这头皮硬硬的硬几回,说不定就软了。

秋天过去,还有冬天呢,那个时候,自己想去进货也去不了了,他们的小宝宝要来到这个世界了,她需要在医院和家里躺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摊位就要完全交给张晨,他想跑外地进货,也跑不出去了。

小昭怎么想都觉得,还是去老市场进货,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只是她不知道,张晨为什么这么抗拒。

两个人午睡起来,已经三点钟,张晨走到楼下水池,先自己洗了把脸,再接了半脸盆的水,端上楼去,小昭还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他,张晨拿过小昭的毛巾,在水里搓搓,然后绞干,走过去帮小昭擦脸。

擦完了脸,小昭嘻嘻笑着,举起了双手,张晨接着就给她擦了擦脖子和上半身,擦到腰里,就用毛巾故意挠着痒,小昭笑着大叫“我投降我投降,亲爱的规定不能杀俘虏的”。

两个人洗漱完毕准备出门,小昭站在镜子前愁眉苦脸的,她看着自己身上臃肿的孕妇裙,不满道,又是穿这个,亲爱的,我穿得比我妈还难看了。

张晨笑道“那怎么办,要不你和你儿子商量商量,让他早点出来。”

小昭苦着脸说“没有用的,这家伙比你还赖皮。”

张晨大笑。

等到两个人出门,已经三点半了。

他们到了市场,意外地发现阿勇的摊位居然开着门,这家伙已经关了一个星期的门,今天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他怎么反倒来了?

阿勇听到他们咣啷啷开卷闸门的声音,马上跑了出来,张晨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

“找我?什么事?”

“等你开门再说。”

张晨把另外一扇卷闸门打开,把灯打开,一股热浪从摊位里面翻涌出来,小昭走过去,把风扇也打开后,重新退回到通道上,通道里比较凉快,他们每天都会在通道里站一会,然后进摊位。

三个人就还站在通道里,张晨问阿勇,什么事?

“你有没有去过嵊县?”阿勇问。

张晨摇了摇头,他知道嵊县就在绍兴下面,是越剧之乡,袁雪芬就是那里的人,张晨以前在剧团,没机会去,他们婺剧,要是去嵊县演出,大概就和武林人士上门砸场子差不多吧。

阿勇和张晨说,他朋友认识嵊县一家外贸服装厂的供销科长,好像是专业做牛仔的,他们那里,有一批积压下来的外贸尾单,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尾单?

张晨说不知道。

阿勇说“就是比如客人要订一千件,但工厂赶货的时候,不可能只生产一千件,这样万一成品检验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两件有质量问题怎么办,只有九百九十九九十八件,订单数就不够了,临时再做又来不及,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晨和小昭都点点头。

“所以他们会生产一千零二十件,到时候出口出了一千件,还有二十件就剩下来了,这个就是尾单。”阿勇说。

“那是不是,这二十件都是次品?”小昭问。

“不是,不是次品,这些也是正品。”阿勇说,“只是老外只付了一千件的钱,他们不可能给人家发一千零一件,那不是等于白送给人家了。”

张晨和小昭都明白了。

阿勇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说

“这个工厂,一年接那么多的订单,每个订单都有尾单,时间久了,仓库里就积压了很多的货。他们在给老外报价的时候,其实是已经把尾单考虑进去了,也就是说,这剩下的这些服装的成本,已经打进订单里了,所以这尾单,他们再便宜卖,等于都是白捡来一样。”

阿勇这么一说,张晨和小昭,觉得他把整个外贸的流程说清楚了,原来人家说的做外贸做外贸,就是这样做的,这下倒真是学到了。

“我朋友认识这个厂的供销科长,他们的这批尾单愿意很便宜处理,他就介绍我过去看看,我就想,张晨,我们两个一起去,你不是比我懂服装吗,我们去看看这批货到底怎么样。”

“好啊,什么时候去?”张晨问,有这么一个好机会,他当然愿意去看看,嵊县离杭城又不远,他们早点去的话,下午就可以赶回杭城了。

“越快越好,还有几个人也看中这批货,四季青和上海七浦路的都有,我朋友和科长关系好,但要是别人已经要了,他也没有办法。”阿勇说。

“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去。”

“好,我已经看过了,汽车南站到嵊县的早班车,是早上六点二十的,九点钟可以到嵊县,下午就可以回来了。”

“那我们就这趟车去。”张晨说。

“说定了啊,说定了我让我朋友给这个科长打电话,让他明天不要出去,不然我们去了他不在,不是踩到了汪荡里。”阿勇说。

“好好,明天我们就在南站碰头。”张晨和阿勇说。

说定了这事,阿勇走回自己的摊位,咣啷啷就把卷闸门拉下,回去了。

……

第二天早上,张晨五点就起来了,他给小昭画好手表,两个人约定,小昭下午还是按原来的时间起来,走到外面杭海路,坐公交车去市场,张晨从嵊县回来,也直接去市场。

两个人亲吻告别后,张晨下楼,骑车到了汽车南站时,还不到六点,阿勇比他还激动,已经到了,他和张晨说,公交车都没有我早,我打的过来的,生意没做,他妈的打的费先去了二十多。

阿勇已经把去嵊县的车票买好了,八块二一张,张晨要给他钱,他说,回来再算,中午还要吃饭呢,回来还要买票呢,都我来买,回来算总账好了。

张晨说好。

嵊县的县政府所在地是城关镇,阿勇说的那家服装厂,就在城关镇上,两个人下了车,不过是走了十几分钟,就找到了这家服装厂,服装厂占用了原来旧的镇还是区政府的房子。

走进了一扇铁栅门,就是一块水泥的篮球场,篮球场的水泥立柱和篮板篮筐俱在,篮板的白漆已经剥落,昔日的篮球场,今天变成了服装厂的停车场。

篮球场的右边是一排矮房子,左边是一个六十七年代建造的大会堂,大门上面,还有一个水泥做的五角星,闪着水泥做的光芒,无论是五角星还是光芒上面的红漆都已经褪色,从大会堂里,传来了嘈杂的工业缝纫机的声音,看样子现在这里是缝纫车间。

阿勇和张晨在门口的传达室登了记,阿勇问传达室的老头,请问大伯,王科长在哪个办公室?

“哪个王科长?”看样子这里不止一个王科长。

“供销科的王科长。”

“二楼,上了楼梯往左转,第三个办公室就是。”

0536 那些尾单

阿勇和张晨两个人进去,一说自己是杭城来的,对方马上就知道了,站了起来,过来和他们握手,看样子阿勇那朋友,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两个人放宽了心。

张晨掏出香烟,请王科长抽烟,阿勇赶紧拿出了打火机,替王科长点着。

王科长把他们让到沙发那里坐,给他们倒了两杯水,三个人坐下来边抽烟边聊。

接下去也不用绕弯子了,阿勇直接和对方说明了来意,王科长说

“欢迎欢迎,我们现在厂里房子很紧张,确实是在想办法清库存,这都是好几年积压下来的,不过质量和款式都没有问题,你们也知道,这老外的款式,就是过几年在我们国内,也还是很新潮。”

阿勇和张晨赶紧点头说是。

“你们是四季青的?那你们是搞批发?”王科长问。

阿勇不好意思说自己的摊位在新市场,没有几个批发客人,他点点头说是。

“那可以。”王科长说,“要是那种街上开个小店,来拿个几十件的,我们不愿意接触,没那么精力对付他,我们又不是卖衣服的。”

阿勇赶紧说,不是不是,我们是做批发的。

王科长猛吸一口烟,然后把烟屁股揿在烟灰缸里,和他们说

“好了,我带你们先去看看东西,回过头再聊其他的事,你们看好吗?”

王科长问,阿勇和张晨,当然是求之不得。

王科长领着他们下楼,到了篮球场边上的那排矮房子,他打开第一个房间,里面一半堆着颜色深浅不一,厚薄各异的牛仔面料,他拍了拍那一堆堆的面料,和他们说,这些都是每个单子多下来的面料,这老外,每个单子过来,纱支数和色号都有要求的,一点不肯马虎。

他指着靠近里面的一层层摞得很高的纸箱子,和他们说,这里都是牛仔裤,他从一个打开的箱子拿了一条,给他们看,阿勇打开来,是一条黑色的牛仔裤,看不出什么牌子,纸箱外面写着的也都是英文,两个人把那条裤子拿在手里看看,感觉从面料到做工都很好。

“都是这样的,但因为是尾单,你们也知道,款式会有不同,但这牛仔裤嘛,大同小异,这里总有几十个款式吧,但质量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王科长说着,掏出钥匙,在一个已经封好的纸箱上,用钥匙把封箱带划开,打开来,这一箱都是砂洗到发白的牛仔裤,他拿了一条出来,和他们说,这个带上去。

张晨拿在手里,打开,看看这好像是女裤,款式确实不错,张晨问“王科长,这里面是男裤多还是女裤多?”

“都有都有,因为是库存,所以就没有统计那么仔细,一般都只统计了数量,我这里数量是准确的,这里一共是两千三百六十五条,至于你要说男裤多还是女裤多,我真的不知道。”

“那尺码呢?”

“尺码基本是齐的,客户下单,都是按尺码下的,我们生产,也是每个尺码平均多生产一些,不会说就多准备一个尺码,这个请你们放心。”

张晨和阿勇点点头,觉得王科长说的有道理。

看完了这个仓库准备出门,王科长看了看他们手上的两条裤子,和他们说,这个你们可以带走,当样品,都是朋友介绍过来的,无所谓。

接下去走到第二个房间,打开来,里面和第一个房间一样,进门也是一堆的牛仔面料,不同的是,前一个房间是一匹匹的,这里是一筒筒的,靠最里面也堆满了纸箱,王科长和他们说,这里都是牛仔衣,和裤子一样,也是各种款式都有。

他还是从一个打开的箱子里,拿了一件牛仔衣出来,给他们看,张晨和阿勇看看,做工面料和款式也都很好,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有些兴奋,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看样子这家厂里,还真有不少的好货。

“这衣服一共有多少件?”阿勇问。

“一千六百八十多件,款式也一样,从牛仔马甲到夹克和大衣都有,最多的是夹克。”

阿勇和张晨互相看看,那这些都是接下来可以卖的。

王科长很客气,那件夹克,还是说给他们带去做样衣。

三个人回到了楼上,重新在沙发上坐下,张晨掏出香烟,继续请王科长抽,阿勇给他点着,然后从张晨手里接过香烟,他嚓地一下打开火机,先给张晨点,再给自己点。

“王科长,你们这批货怎么拿?”阿勇问。

“给钱就拿啊。”王科长笑道,张晨和阿勇也笑了起来。

阿勇说“对不起王科长,我是问什么价格?”

“我们也不分那么多,就两个价格,裤子一个价,衣服一个价。”

“那它们分别是……”

没等阿勇说完,王科长手挥了一下,驱赶开面前的烟,他看看阿勇,又看看张晨,问道“你们不会拿一箱两箱吧?”

“不会不会,怎么可能,我门是做批发的,这一两箱拿回去有什么用,跑来跑去的路费都赚不回来。”

阿勇叫道,张晨知道他这是在虚张声势,抬高自己的身价,让对方更看重自己。

王科长吁了口气,他说,那也是两个价格,最低两百件条起,挑货一个价格,如果是整个仓库都清完,又是一个价格,和你们说了,这仓库我们现在准备派其他的用场,如果你们把仓库清完的话,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很低的价格,我说了,我们又不是靠卖衣服赚钱的。

“清完的话,什么价?”阿勇问,张晨吓了一跳,清完?那一共四千件条衣服裤子了,我们卖得完这么多吗?

王科长不动声色,他想了一会,看着阿勇,目光里有些狡黠,反问道“你们什么价格可以接受?”

“八块十块,裤子八块,衣服十块。”

阿勇不加思索地说,张晨又吓了一跳,他想这阿勇胆子还真是大啊,这个价格也敢开,这不是漫天要价吗?

张晨知道,市场里一条牛仔裤,批发价都要四十块钱以上,做工和面料还没有这个好,这个,等于是老外已经帮助严苛检查了一遍。

张晨以为王科长听到这个价格,一定会暴跳如雷,觉得你们到这里来,就是来开玩笑的。

没想到王科长连眼皮都没跳一下,他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说不行,这个价格太低,我都不敢拿去给厂长批,厂长还以为我在中间捞了什么油水,八块十块,连面料钱都不够。

王科长这话说的倒是真的,张晨在面料市场看到过牛仔面料,也问过价格,一般是十三四块一米,如果是加了氨纶,有弹力的还要更高,一条裤子,最少也要一米二左右面料,八块钱,确实连面料钱都不够,虽然工厂大批量进面料,价格会便宜,但也没有便宜那么多。

还要加辅料和做工呢,还要砂洗呢?不管是牛仔衣还是牛仔裤,都是成衣后砂洗的,那都是按件和条算的,而牛仔衣裤的辅料,要求还比一般的高,不然你砂洗这道关都过不了,八块和十块,张晨估计,连一半的成本都达不到,确实是太低了。

阿勇嬉笑着说“王科长,这本来就是尾单,你当然不能按成本算,要按成本算,我也知道面料钱都不够,但这尾单,大家不都是这么处理的嘛,对你们工厂来,尾单哪里有什么成本,卖掉就是净利,我说的对不对。”

阿勇装出一副老手的样子,不停地强调尾单尾单,就是想给对方造成一种,我不是新手,我对这行很熟悉的感觉,张晨在边上看着暗暗好笑,他想,这阿勇大概是临时抱佛脚,从他朋友那里了解了一些内情,再过来这里卖弄,而这王科长,好像还真的有点被他唬住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对我们工厂来说,也要利益最大化的,不可能说把钱都让给你们去赚,这批东西,你们一转手,在四季青批个三四十块没有问题吧?这里面的利润……”

“王科长,这账可不能这么算。”阿勇打断了他,“你把我们的批发价,减去进价,就是我们的利润了?那我们也太好赚了。我和你说,你算算我们一天的摊位费要多少,税收管理费电费要多少,哪个摊位,也不敢说这么多货拿去,一天就可以卖完,对吧?

“卖他半来一个月,也很正常,那你算算,还要请两个营业员的工资又是多少,这还不包括我们自己的工资呢。”

张晨差一点就笑出声来,两个营业员,你说什么大头话呢,那个市场,有谁会请营业员啊。

张晨憋着笑,阿勇看了看他,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朝他眨了眨眼睛。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大家算起来,又是朋友,我就好好你们,这样,你们稍稍加一点,我厂长那里也好应付。”王科长说。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的结果是加两块,那就是牛仔裤十块,牛仔衣十二块。

“你们什么时候来提货?”王科长问。

“明……哦,明天来不及了,后天吧,我们今天回到杭城都傍晚了。”阿勇说。

“那好,我给你们保留四天,四天以后,你们要是不来,有人要我就卖了。”

“好好,谢谢王科长,对了,这么多的货,你们帮我们送到杭城吧?”

“那不行那不行,这么便宜的价格,还要我们送,那肯定不行。”王科长连连摆手。

“那我们也没车啊,王科长,你总不能让我们从杭城叫一辆货车过来吧,前面上来的时候,我看到你们厂不是有货车停在那里吗。”阿勇说。

王科长想了一下,他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问道“后天下午,老七出不出车?好好……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王科长和他们说“如果你们后天来的话,我们的车倒是可以送,不过,你们要付个两百块钱的油费,叫车到杭城,肯定五百都不止,另外,你们给驾驶员买一包烟。”

“可以,我给他买两包。”

阿勇叫道,他得意地看了张晨一眼,意思是搞定。

0537 准备发财

“你口气真大,敢和王科长说全部包了。”刚下了楼,张晨就和阿勇说。

“嫖嫖他又无所谓的,不要,我们后天不来就是。”阿勇说,“这几件样衣样裤,也值车钱了,本捞回来了。”

张晨笑道“这倒也是。”

两个人出了工厂,在去汽车站的路上,看到路边的一个饭店,就走进去,点了三个菜,要了两瓶冰的钱江啤酒喝起来。

“这批货,你真的不想要?”一杯酒下肚,阿勇问张晨。

“你呢?”张晨反问。

“我有点想要,这种机会,不是经常有的。”

“我也有点想要。”张晨说,“这个价钱,我想怎么卖都能赚钱。”

“是啊,再怎么样,翻个一倍的钱批批总批得出去的。”

“价格不是问题,是我们那个市场,根本就没有批发客户,这么大的量。”

“那零卖呢?牛仔裤三十一条,是不是宽宽松?这卖掉一条就赚回三条本了。”阿勇说。

张晨想想,阿勇这话也对,如果是三十一条的牛仔裤,一天卖个十条二十条总没有问题的,两个月卖下来,就所有的本差不多都回来了,剩下来的,卖出去就全部是利润了,这一个秋天,不是就可以过了?

何止是秋天,牛仔裤和其他的还不一样,一年四季都可以卖。

现在虽然是夏天,如果有货,现在也可以卖啊,夏天也还是有人会买牛仔裤的。

“张晨,要么我们把它吃下来算了,我们两个摊位,这几千件东西怕什么,一天天卖去好了。”阿勇说。

张晨笑道“如果是五百条,我想也不想就要了,这两千多条,一千多件,确定有点多。”

“五百多条就不会是这个价格了。”阿勇端起了酒杯。

“那倒也是。”张晨和他碰了碰。

“张晨,我觉得我们两家可以合作。”阿勇说。

“怎么合作?”

“依我说,我要衣服,你要裤子,或者你要衣服我要裤子也行,这样,我们两家在那一个地方,既可以合作,又没有冲突,到你那里买了裤子的,可以到我这里买衣服,在我这里买衣服的,也可以到你那里买裤子,多好。”

张晨也觉得阿勇的这个提议不错,这样,两个人连分都不用分了,一个全部卖裤子,一个全部卖衣服,在那一片,可以形成一定的氛围,张晨当下就有点心动,两千多条裤子,说起来有点多,但要是真卖起来以后,也没有多少。

他们广州进了那么多货,最后还不是不够卖,要去老市场补货?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这里,有男装也有女装,这个比较麻烦。”张晨说。

“有什么麻烦,我们那个市场,又没说是女装市场,市场里不是还有几家卖男装的,再说,我们那里不是零售顾客多吗,这女的来了,看看东西不错,价格也实惠,有男装,她正好给男朋友或老公也买一件回去。”阿勇说。

张晨笑了起来,确实,这一点自己还真没有想到。

“怎么样,考虑好没有?”阿勇接着老调重弹,“这机会失去,可不会再有了。”

张晨想了想,也觉得这机会失去可惜,十块钱一条的牛仔裤,上哪里去找?过了这村,还真的没有这店了,张晨下定了决心,他举起杯子,和阿勇说“好,干他妈的!”

“干他妈的!”阿勇也叫道。

两个人接下去谈定了,就由阿勇进衣服,张晨进裤子,张晨甚至已经想好了,摊位里面就分上下两排,不同款式和颜色的牛仔裤一出,那也是蔚为大观,而立式衣架和外面的模特身上,就出线衫和针织衫,这样卖裤子的同时,还可以把上衣带出去。

两个人兴致很高,这一顿饭吃得很痛快,一个人喝了三瓶冰啤酒,这才去车站乘车。

他们到杭城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多钟,张晨说要去摊位,和小昭说一声,阿勇干脆坐在张晨的自行车后面,也跟着去,他说,你们定下来了,我明天起来就要去筹钱,把那里衣服全吃下来,我算了算,也要两万,我自己还没有这么多的钱。

张晨说好,我们今天就把这事给定下来。

两个人回到市场,小昭已经到了,问他们怎么样,张晨就把牛仔裤和牛仔衣给小昭看,小昭看了也觉得不错,她说,这样的牛仔裤我买过,我记得好像要一百多。

摊位里有一个顾客,她看了看那牛仔裤问,这裤子多少钱?

张晨还没有说,阿勇就说道,四十。

“真的?”顾客问。

阿勇说当然是真的。

“腰围多少?”

阿勇从桌边的网格上,抽过了挂在那里的皮尺,递给顾客,顾客量了一下,正好是自己的腰围。

“我要了。”那顾客说着就去掏钱包。

“小姐妹小姐妹,这是样裤,你要的话,过几天再来,还有很多款式。”

阿勇赶紧把裤子从她手里拿了回来,那顾客白了他一眼。

等顾客走后,小昭问他们“这裤子真的四十就可以卖了?”

张晨笑着点点头,小昭问,那进价多少?

“你猜。”阿勇说。

“三十五?”

张晨和阿勇都摇了摇头。

“三十六?”

两个人还是摇头。

“三十七?三十七进来,你们四十就肯卖了?那起码要卖四十五啊。”

“高了。”张晨笑道。

“这样的裤子,四十五也不贵啊,怎么高了。”

“我是说你进价猜高了。”

“啊。”小昭愣了一下,“那多少?三十?”

张晨和阿勇笑着,还是摇头。

小昭满眼狐疑“二十八?”

见他们还是摇头,小昭说“二十五?”

“还是高。”张晨说。

“不可能吧,那是多少?不会是二十吧?”

“二十可以进两条了。”阿勇说。

小昭吃了一惊,她看着张晨,张晨也点点头,小昭不相信地拿起那两条裤子看看,问他们“你们是说,这两条裤子进价才二十块?”

张晨说对。

“哎呀,那你们这两个笨蛋,怎么才拿了两条,怎么不多进一点。”小昭骂道。

“我就怕太多了,他们要我们全吃下来。”张晨说。

“多少条?”

“两千六百多条。”

“多少?”

“两千六百多条。”张晨重复了一遍。

小昭睁大了眼睛,接着马上笑了起来“哈哈,亲爱的,那我们发财了!”

张晨奇道“你不嫌多?”

“这么便宜,怎么可能嫌多,当然是越多越好啊,猪!”小昭叫道。

张晨看了看阿勇,阿勇长长地舒了口气,张晨嘿嘿地笑着。

“好了,你们两老在这里继续乐,我要回家了。”阿勇拿着那件牛仔衣,走了。

……

隔了一天,张晨和阿勇带着钱,又去了嵊县,这一次,张晨骑着自行车先到四季青,把车子停在市场的停车场,最早一班的公交车要六点二十才来,他就打了出租车去南站。

今晚,他们要押服装厂的货车回来,不会再去南站了,所以他要把自行车停在这里。

张晨也提早一天和海根哥打过招呼,说今天晚上他们有货运到,海根也已经吩咐了今晚当班的保安,到时候放他们进来,还让他们,帮张晨他们搬下货。

两个人到了王科长的办公室,王科长看了看手表,和他们说,我们的车要中午才回来,吃过中饭才开始装,你们要不要现在下去,先清点一下?

阿勇心想,这把纸箱一箱箱的打开,点过数后,再一箱箱地封回去,这个工作量也太大了,就他们两个,恐怕从现在忙到天黑也忙不过来,既然干不了,阿勇乐得装作大方,和王科长说

“不用了,你们这么大的工厂做事,肯定不会错,箱子外面不是都有数字吗,下午装车的时候,一箱箱统计一下数字就可以了。”

“好,爽快,那我也给你们保证,你们拉回去,要是发现哪箱数目不对,我也认账,你们告诉我多少,我就退钱给你们。”王科长说。

人家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张晨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何况昨天已经看过货,这货,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十块钱一条,就是多一条少一条,那也是装箱人手误,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你们先去街上逛逛,中午回来,到我们食堂吃个工作餐,再开始装货。”王科长和他们两个说。

张晨和王科长说“王科长,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服装厂,我能不能去你们车间看看?”

“这服装厂有什么好看的,你要看去看就是,有人问,你们就说是我的客人。”王科长和他们说。

张晨赶紧说谢谢。

两个人下了楼,就朝篮球场边上的大会堂走去,阿勇也没有见过服装厂是怎么样的,不过他更感兴趣的不是服装厂,而是这服装厂,据说是缝纫女工多,他是去看这些女工的。

两个人走到大会堂门口,差点被里面的声浪掀翻,大会堂里面,排了八排,一共有一百多台的缝纫机一起轰鸣着,那一百多个人头也不抬地忙碌着,张晨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人一下子就亢奋起来。

这工业缝纫机使用的都是电动马达,和张晨印象中脚踩的蝴蝶牌,或西湖牌家用缝纫机完全是两码事,这工业缝纫机的速度快得惊人,怪不得那些缝纫工根本就无暇抬头看他们。

张晨马上发现,让他们无暇他顾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里的服装原来不是一个人从头做到尾的,而是流水线的,一个人只做一道工序,装拉链的就只管装拉链,装裤袢的就只管装裤袢,合裤缝的就只管合裤缝,卷脚边的就专门卷脚边。

只要有一道工序停下来,在一旁巡视的组长就马上过去催促,因为她要是拉下了,就会影响后面整个的流水线的运行。

张晨看到,有工人起身去上洗手间,组长马上就坐到她的位置上,代替她干活,直到她回来,看样子这组长还真不是好当的,她必须所有的工序都会干。

0538 长到下巴的裤子

张晨和阿勇在车间里转着,马上有车间主任模样的人过来问,你们是哪里的?

阿勇和她说我们是供销科王科长的客户。

车间主任点点头,走去了一边,任由他们继续逛着。

这里的缝纫机,远远看去没什么区别,走近了才发现,其实大不相同,牛仔裤牛仔衣上的那些平行的两条缝纫线,都是由一种两根针的缝纫机车成的,一片布料,从压脚出来,就是两根线,怪不得会那么宽窄均匀,张晨问组长,这是什么缝纫机?

“双针车。”组长和他说。

他还发现,有的缝纫机和别的缝纫机不同,它的针杆上没有装压脚的,而针板上,装着一个奇怪的东西,他问了组长,组长和他说是拉筒,一长条的牛仔布,经过拉筒出来,就是一长条的宽窄一致的皮带袢,还有裤腰,也是拉筒拉出来的。

卷裤脚的那道工序,针板上装着的又是和拉筒很像,但又不是拉筒的装置。

而两片裤片,更是由专门的锁边机把它们合到一起的,锁边机的速度比缝纫机还快,哒哒哒哒地不停运转,不一会就锁好一大筐的裤片。

张晨在里面东看西看,看什么都很新鲜,脑袋被马达和针扎声吵得嗡嗡响,但他却觉得眼界大开,饶有兴趣。

再转到车间的后面,负责那里的组长和他说,这整个一片区域,在服装厂都叫后道。

这里的机器更是张晨闻所未闻,他看到了自动锁眼机,针在做了记号的衣服门襟上兹兹兹兹绕一圈,咔嚓一下,一个扣眼就锁好了,针杆上装有刀片和剪刀,咔嚓一下的时候,在剪刀剪断缝纫线的同时,刀片落下,把扣眼里面的孔也切好了。

钉扣机则是哒哒哒哒啪地一下,就把一颗扣子钉好,针杆上也有一把小剪刀,啪地一下时,把线头自动剪断。

张晨在这里还看到了打机眼的机器,打铆钉的机器和拷扣的机器,不禁感叹,原来一件牛仔衣或一条牛仔裤出来,要经过这么多的工序和设备,而服装厂的设备,原来是这么的五花八门。

两个人走出缝纫车间,看到服装厂的卡车已经回来了,王科长正站在车旁,和他说着话的应该就是卡车司机,看到他们,王科长笑道“好不好看?”

张晨说好看,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今天见识了,我原来还以为,这服装厂,大概就是把很多的那种脚踩的缝纫机凑到一起,现在看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王科长笑道“牛仔面料这么厚,要是用那种缝纫机,大概针都会断在里面,服装里面有断针,老外可是要索赔的。”

“那你们这个,就不会有断针吗?”

“有,不多,最后包装之前,还要通过检针仪,有断针在里面,都会被检查出来。”

王科长说着,看了看阿勇,阿勇笑道“我是觉得你们这里面的小姐妹好看。”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食堂就在办公楼的一楼,王科长带他们进去,找了一张桌子,让厨师炒了几个菜,请他们吃顿便饭。

吃完出去,已经有三四个人站在外面等了,两间仓库的门也打开了,王科长拿了纸笔和一个计算器,交给阿勇,和他说,出仓库的时候,我们的库管员会统计数字,你这里也记一下,最后两个人的数字对得起来,就没错了。

阿勇说好。

虽然前面阿勇已经说不用开箱点数了,进了仓库,张晨觉得心里不踏实,还是打开了两个封箱带封好的纸箱,把里面的裤子点了一下,和外面纸箱上的数字准确无误,张晨这才放心,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让那些人开始一箱一箱地往车上搬。

搬到四点多钟,都搬完了,双方确认数字没错之后,张晨和阿勇去财务结了账,走回来的时候,王科长和司机站在车旁,王科长和司机说,你辛苦一趟。

“还是去华亭路?”司机问道,问完,他自己都觉得不对,连忙说“知道了知道了,是去杭城四季青,不是上海。”

张晨无意间听到司机这话,心里怔了一下,看样子这司机给上海的华亭路送过货。

上海的华亭路,也是一个批发市场,那里是以卖外贸货和仿冒名牌出名,很多的老外到上海,就一定要去华亭路,买一些外贸货和一大堆的仿冒名牌,带回国去送人。

“去四季青哪里?”司机问王科长。

王科长拍了拍阿勇的肩膀,和司机说“他们两个跟车,你问他们就是。”

他们回到杭城的时候已是晚上七点多钟,小昭还在摊位里等着,那些保安,帮他们把一车的货都卸下,然后用两辆平板拉车,一车车地往市场里面拉,这些货在工厂的仓库看不出来,在货车上也看不出来,到了摊位里才发现,原来是这么多。

一箱箱的货堆上去,快堆到天花板了,张晨赶紧把立式衣架和模特都拿出来,全部搬完,已经快把整个摊位塞满了,连立式衣架要放回去的地方也没有,只能把它拆了,塞到箱子的缝里。

摊位里剩下的空间,也就只能摆一张桌子和一张凳子,连门口的模特,晚上都必须拆成两截,放倒在桌上凳上,白天开门以后,再把它们搬下来,摆到门口。

张晨看着满满一摊位的纸箱,犯了愁,这他妈的还怎么出样?

小昭和他说,没有关系,可以用钩子和塑料链子,一条条挂在纸箱上,然后把裤架一排排挂在链子上,这样就可以把裤子出样出出来,反正卖着卖着,地方就多出来了。

张晨想想,也只能这样。

张晨准备先拆个几箱,把裤子出样出出来,至少也要把立式电扇的位置腾出来,连电扇都没有,白天还不热死?

张晨把那张躺椅在通道里打开,让小昭坐在那里不要动,他来拆箱子,小昭笑着说好,你去干,我当监工老爷。

阿勇比他们还惨,他们是七字型的摊位,至少可以打开两扇卷闸门,纸箱搬进搬出方便,阿勇的摊位塞满以后,能移动的就只有最外面的一排箱子,里面的箱子连看都看不到。

阿勇正在把这些箱子移来移去,想移出一条缝,让自己可以钻到开关那里,总不能这灯都没法开关,一直都开着吧。

张晨把一只纸箱搬到了通道上,用剪刀划开封箱带,打开纸箱,拿出里面的裤子却傻了眼,惊呼一声,小昭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赶紧凑过去看,阿勇听到声音,也走了过来,他们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张晨举起一条裤子,这裤子的裤长都快到他的下巴了,一只裤管,就有两只裤管那么肥,张晨嘀咕道“我操,这是什么裤子,这么大的裤子怎么穿?”

他把一整箱的裤子都倒到通道的地上,里面都是这样的裤子,三个人面面相觑。

这样的裤子就是废品,还怎么卖啊?一只裤管都可以套进一个人了,有谁会要这样的裤子?

张晨再打开一箱,这一箱也是,不死心,接着打开一箱,倒在地上,这撒满一地的还是肥胖又奇葩的裤子。

张晨看看摊位里面堆成山的纸箱,脸都白了,没有勇气再拆。

“去看看我的。”阿勇说。

三个人走到了阿勇的摊位,阿勇搬出一只纸箱,拆开来,从里面拎起一件衣服套在身上,下摆都到膝盖了,两只袖子,就像谭淑珍她们在舞台上的水袖,垂挂在衣服的两侧,阿勇把袖子往上一层一层地卷着,卷了五层,右手才露了出来,张晨看着又好气又好笑。

再打开一箱,还是一样,阿勇脸色苍白,叫道,完蛋了完蛋了,他妈的真是一脚踩到汪荡里了,我们进了一车的垃圾。

三个人颓然地站在那里,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阿勇说不行不行,我去找我朋友来,他是外贸公司的,我让他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介绍我们去工厂的那位?”

“对对。”阿勇点了点头。

张晨赶紧说“那你快点去。”

阿勇走后,张晨和小昭站在那里,小昭都快哭了,张晨和小昭说,你不要着急,等阿勇朋友来,就清楚了。

小昭说好,我不着急,但她还是想哭。

张晨说你去躺椅上休息。

小昭说好,我去躺椅休息,她在躺椅上坐了下来,看着张晨,张晨站在自己的摊位外面,盯着摊位里堆成山的纸箱,一派的茫然,小昭看着他,心里明白,他们这是被人耍了,东西就摆在这里,就是阿勇的朋友来了,又能怎样?

他能够让这些裤子缩回去,变成正常的裤子吗?

眼泪扑簌簌地从小昭的眼里滚落下来。

张晨转身看了看她,慌了神,赶紧叫道“小昭你不要哭。”

小昭说好,我不哭,更多的眼泪却止不住,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不可能的。”张晨嘀咕道,他说“不可能的。”

他一边嘀咕一边摇着头,小昭禁不住问“什么不可能的?”

张晨想起来了,他在那里明明还打开过两箱,点过数量,那箱子里的裤子明明就是正常的,如果是这样的裤子,他当时就会看出来,就不会要了。

“你坐在那里不要动。”

张晨扭头和小昭说,小昭点点头“我不动。”

她看到张晨不知道是因为急还是热,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湿透了,他干脆把衣服脱了下来,扔到了对面凤珍他们的摊位门口,开始把摊位里的纸箱,一箱箱地又往外搬,搬一箱就用剪刀划开封箱带,打开看看,然后把箱子一箱箱地堆在通道里。

晚上的市场空空荡荡,阒寂一片,也没有人影,只有小昭坐在那里无声地哭,只有张晨一箱箱地搬着,一箱箱地拆着。

0539 欧码的困境

张晨一箱箱地拆着,拆到第十几箱,才发现一箱正常的裤子,心里燃起了一丝的希望,但接下去又不正常了,他只能暗自叹了口气。

他甚至拆到一箱裤子,拿起来,裤子都是破的,还不是破洞牛仔裤的那种破法,而是用剪刀剪了四四方方的好几个大洞,有两条干脆被剪去了一条裤管,上面还贴着不干胶,或者在裤子上直接用水笔写了很多的外文,还画着一个个的箭头,张晨看不懂写了什么。

阿勇带着他的朋友到的时候,看到张晨摊位里的纸箱都搬出来了,堆在主通道上,堆成了两堆,一堆大,一堆小,小昭坐在躺椅上,而张晨光着膀子,干脆坐到了地上,两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看到阿勇和他朋友过来,张晨站了起来,他指着那一堆小的纸箱和他们说,我都检查过了,只有这里,大概三百多条是可以卖的,其他都是这些烂货。

阿勇的朋友叫阿三,阿三走到那堆小的纸箱面前,用手指掀开一只纸箱的盖子看看,和他们说“这是日单,去日本的,这些肯定没有问题。”

再走到那堆大的纸箱那里,拿出一条裤子看看,叹了口气,和他们说“这些都是欧码的裤子,还是北欧的,北欧人个子大,要是去南欧,像希腊意大利的这些国家,小码的我们还能穿,北欧的,我们只能穿他们的童装。”

“还有这箱,都是破的。”

张晨用脚踢了踢那箱破裤子,阿三走过去拿起一条看看,和他们说“这是老外寄来的样裤,剪破的这些地方,是工厂剪下来寄给纺织厂当样布,要么就是拿给砂洗厂了。”

“去我那里看看。”阿勇说。

阿三摇了摇头,他说不用看了,肯定都一样,你们怎么把这些都买来了,没有挑过吗?

阿勇和张晨互相看看,和阿三说,那王科长,和我们说,如果全包的话,价格便宜,我们看了样衣样裤,都没有什么问题,就全包了,他妈的,那王科长骗了我们。

阿三摇了摇头“也不能说他骗了你们,这到外贸厂拿货,本来就要一箱箱挑过的,不是他们的什么东西,你们都好卖的,他们的产品去世界各地,里面什么货没有,光价格便宜有什么用,这些就是送给你们,你们有用吗?”

阿勇一听就急了,叫道,那怎么办,阿三,你和他们关系好,你帮我们说说,看能不能把这些货退回去,路费我们来出。

“对对,哪怕损失一点也可以。不然,我们要亏死了。”张晨也说。

阿三面露难色,犹豫了。

他说有点难,按我们这行的规矩,也有人去人家厂里包仓库的,人家仓库开在那里,你自己看,看完谈一个价格,里面的东西都是你的了,是赚是赔,都是你自己的事。就没有说拉走了,还可以退回去的,说句不好听的,你退回去的东西有没有掉包,人家也不知道啊。

“这都是他们自己工厂的东西,要是掉包,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阿勇说。

“怎么可能知道?人家一年生产那么多的东西,只要订单完成了,剩下的这些货,谁会在意,点个数装进纸箱,就扔仓库里去了。

“更别说有些订单,一个订单,像我们这种业务员,怕赶货赶不出来,还分到好几个工厂同时生产,谁知道谁是谁的货,再说,工厂又不是靠这个赚钱的,他们处理,本来就是当一个包袱甩了,你退回去,他们还要派人来给你一件件查,他哪里来这么多人手。”

“那是不是我们他妈的就认赔了?”阿勇急了,“阿三,你他妈的不能见死不救啊!”

阿三摆了摆手说“好好,我试试,我只能说试试啊,你们不要抱希望。”

阿三看了看手表,已经十点多钟,不过现在是夏天,十点多钟也不算很晚,他走到张晨的摊位里,先打了一个同事家里的电话,这个同事,是经常有订单下到王科长他们厂里去的,他把事情和同事说了,问他能不能帮忙和王科长说说,把这批货退回去。

“阿三,你没发烧吧?这种事我开得了口?他要是帮了我这个忙,下次大货有毛病,我还能不能让他们返工或者拒收?我还要混吗?”同事一听,就在电话里骂道。

“去你妈的,罗里吧嗦的,你把老王家里电话给我,我自己和他说。”阿三回骂道。

同事把王科长家的电话给了阿三,阿三拨通了电话,在电话里和王科长把这事说了,王科长一听,当场就回绝了,他说

“他们来的时候,我让他们想清楚了,是包还是挑,他们要包,今天上午来的时候,我还让他们去点数,那个时候他们不要,大家脸上难看一点,但还有余地,反正又没付钱,他们走他们的好了。现在,货都拉出去,钱都到财务了,要退,你让我在厂里还要不要做人?”

“可是王科长,我朋友他们不是没有经验嘛。”

“我不是厨师,我到菜场买菜,还知道那青菜是老还是嫩,我能够说买了青菜,再嫌菜老,回去退了?他们是卖服装的,不知道什么服装好卖,什么不好卖?阿三,你也不是第一天进外贸公司,也不是和我们一家工厂打交道,这工厂的规矩,还用我教你?”

阿三的脸都被王科长说红了,他看到外面的那箱样裤,硬着头皮说“王科长,可里面还有样裤……”

“好的,我晓得你意思了,仓库里弄不清爽,堆一起了,这样,你算一下,有多少样裤你明天告诉我,我也不去丢这个脸,找财务要这个钱,我老王自掏腰包,把这个钱给你好不好?”

王科长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阿三不管是给同事还是王科长打电话的时候,都按了免提,所有的通话内容,张晨和阿勇都听得一清二楚,越听就越是心里发凉,知道这事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王科长说得没错,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在工厂没有仔细地验货,今天上午到的时候,要是自己不偷懒,去仓库点个数,就会发现这个问题,那时候钱还在自己口袋里呢,自己说不要了走了,人家也不可能说不放他们走。

阿三看着他们苦笑道“电话你们也听到了,不是我不肯帮忙,而是这……”

张晨拿了香烟递给阿三,阿三接了过去,张晨再递给阿勇,阿勇没有接,他蹲了下来,用双手拍着自己的头,叫道“怪我怪我怪我,他妈的我怎么就要偷懒那么一下!”

张晨惨笑着“也怪我,他妈的还有时间和闲心,去人家车间看,都不知道去仓库看看。”

阿三摇了摇头,他看着阿勇,本来想说,你他妈的前天回来,也不知道打我个电话,把去过的情况和我说,你和我说,我说不定还会记得提醒你,没想到你们他妈的动作这么快,今天就去把货都拉过来了,唉!

阿三终于什么也没有说,他想,这货是肯定已经退不回去了,现在再说这话,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看看张晨,又看看阿勇,和阿勇说“阿勇,那我走了,你走不走?”

阿勇摇了摇头。

阿三指着那箱样品,和张晨说,你要么把这个统计一下,告诉我。

张晨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说算了,这一点还计较什么,大头都去了,辛苦你跑一趟。

“应该的,那我先走?”阿三说。

张晨说好,谢谢你。

小昭看着这三个男人,一言不发,她的心早就彻底凉了,可以说是在阿三到来之前,她就已经知道,这事没办法挽回了,把这些东西卖出来的工厂,一定是松了口气,哪里会有可能再收回去,那个姓王的在电话里说的没错,东西是你自己看的,哪有付了钱又反悔的。

看样子这一下亏得惨了,把整个夏天辛辛苦苦赚的钱都亏进去,也还不够,但这又有什么办法?

小昭站起来,走过去和阿勇说“阿勇,我们一起去把你摊位里的货也挑一下,看看有多少能卖的,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把能卖的挑出来卖,多少挽回一点损失。”

张晨也说“对对,阿勇,小昭说的对,走,我们去干活。”

阿勇站起来,朝自己摊位走去,小昭也跟着他们两个过来,张晨赶紧和小昭说,我和阿勇就够了,你还是去坐着,当心点。

“我去给你们买吃的吧,你们都没吃晚饭。”小昭说。

张晨说好。

张晨和阿勇,把那些纸箱,从摊位里一箱箱地搬出来,一箱箱地打开检查,阿勇和张晨说,他妈的,我们上午要是这么勤快就好了。

张晨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现在当马后炮还有什么用。

一箱箱打开检查完的结果是,阿勇还要惨,正常尺寸可以卖的,也就是阿三说的日单的,大多是牛仔马甲和夹克,还有十几件牛仔衬衣,所有的一切加起来,还不到两百件。

都清点完了,两个人这才感觉累了也饿了,他们拿起小昭买回来的炒粉干,坐在地上吃了起来,这时候时间已经是十二点多钟,手里的粉干早就凉了。

比炒粉干更凉的是他们的心,看着通道上堆成山的纸箱,现在让他们更加头疼的是,那些欧码的东西怎么办?

卖肯定是卖不了的,扔又舍不得,也不可能说再去租一个地方来堆放它们,想来想去,就只能把它们继续堆回到摊位里,这样,整个摊位就被它们给占满了。

那又能怎么办呢?

0540 流产的计划

张晨和小昭,把欧码的堆在里面,把日单的可以卖的,放在最外面,还给每一个款式的裤子编了号,用水笔在纸箱的外面写上编号尺码和数量,这样方便拿取。

阿勇那里,和他们一样做了。

等他们忙完这些,走出市场大门,天都已经快亮了。

三个神情沮丧的人站在那里,感觉这一个晚上,就好像过了一年,甚至更久。

这个时间,虽然老市场已经开门,但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市场周围的那些小吃摊,也已经出摊。

阿勇问他们吃不吃早饭?

张晨和小昭摇了摇头,一身的臭汗,没有食欲,也没有心情吃,他们只想早早地回到家,冲一冲身子后倒在床上,什么也不用去想。

“那我去吃,管他妈的,死也吃饱了再死,我现在吃得下十屉小笼。”阿勇说完,摇摇晃晃地朝小吃摊走去。

冲完了凉,两个人上了床,张晨脸色铁青,一个人坐在那里,闷闷地抽烟,小昭侧转身,抱着他说,好睡了,亲爱的,外面天都亮了。

张晨摸着她的后背,和她说,你先睡吧,我抽完这支烟。

过了一会,他呢喃般地说:“这一下,他妈的,等于是把钱芳和孟平他们的好意,全都亏进去了。”

小昭摇着他说:“不要想那么多,不就是亏了吗,别忘了我们准备做生意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亏的准备,这次亏了,下次再赚回来就是。”

“赚回来?有那么容易吗?我感觉我们这一路,就一路倒霉,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张晨冷笑道。

小昭浑身一震,她也坐了起来,看着张晨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晨马上醒悟过来,自己这话,说得太宽泛了,他赶紧说:“你不要多想,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是说做生意,我就在想,是不是我们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

小昭轻轻地吁了口气,缓声道:“做生意,刚开始没有经验,亏也很正常吧,再说,有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比如,这市场就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们改变得了吗?你别忘了,我们已经是我们这个市场里生意最好的摊位了。”

“有什么用,现在大概也会是亏得最多的摊位。”

“当然有用了,说明我们不比人家笨,还比大多数人聪明,你那个广告的作用不是很大吗,还有,那边上摊位的人,哪个不知道你很会做生意。”小昭笑了起来,“你把那些女人,都唬得一愣一愣的,谁有你本事大。”

张晨听着,也笑了起来,脸色也好转一些,他说,我可没有唬她们……

“知道知道,你是真心诚意地替她们参谋,现在,我们好好睡觉好吗,趁你儿子还没有来捣蛋之前,不要想那些没用的,要想,也等睡醒了,再想点有用的。”

“好吧,睡觉。”张晨把烟头扔进了烟灰缸里,躺下来,抱着小昭睡了。

……

小昭是被一阵轻微的哒哒的声音吵醒的,她睁开眼睛看看,张晨不在身边,再往房间睃寻,就看到他坐在桌子那里,背对着这里,低着头在桌上摆弄着什么。

小昭下了床,站了起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她看到桌上摆着一台白色的崭新的胜家家用电动缝纫机,小昭在《上海服饰》上看到过它的广告,对它太熟悉了。

桌上,还摊着一条牛仔裤,已经被拆开了。

小昭走过去,看到张晨启动了缝纫机,正在两块牛仔布上,哒哒哒哒地前后前后地车着。

“你在干什么?”小昭问。

张晨转过身来,看到小昭,笑了一下,他说,我在练习缝纫机。

“这个哪里来的?”小昭指着缝纫机问。

“我上午去解百买的。”张晨说,“我还去东站买了线,去市场拿了裤子。”

“你想干什么?”小昭疑惑道。

“你说的没错,是该想想有用的办法,我就在想,这些裤子不是大吗,这小改大改不了,大改小还不容易,看到没有,这条,我已经拆开了,就是现在,这缝纫机我还不太会用,它不听我话,我练习练习。”

小昭倒吸了一口凉气,摇了摇头说:“你疯了,你是说,这两千多条的裤子,你都要自己把它重新改过?”

“对啊,我在服装厂看过,我觉得这缝纫,也没有多少难的,我肯定可以学会。”

“那里可有两千多条。”

“又不是一天卖得完的,改几条卖几条,不就可以了,每天改每天卖,总有一天可以改完的。”

小昭苦笑不得,她说:“你现在连怎么做裤子都不知道,就想改裤子了?我虽然也不知道怎么做裤子,但我知道没那么简单。”

“不就是裤子吗,有什么难的,我把它拆成一片一片,按比例缩小,再拼回去不就行了?”

“好吧好吧,张先生,我觉得我说服不了你,等我换身衣服,我们出去。”小昭说。

“去哪里?”

“去街上,这里街上裁缝店的老板娘,是我们四川老乡,我们去她那里问问,这裤子改起来到底难不难,她老公就是裁缝,你要是真想学裁缝,也可以跟他学。”

两个人拿了一条牛仔裤,去了三堡街上,三堡街上,一共有两家裁缝店,小昭认识的那家在街的东头,他们进去的时候,裁缝店的两夫妻都在,裁缝姓赵,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年龄比张晨还小一点,张晨就叫他小赵。

小赵和他老婆彩娣,也就是小昭的四川老乡,是以前在一家服装厂里打工认识的,那家厂的老板是小赵的师傅,原来也是裁缝,小赵从小就跟着他学裁缝,办了厂后,小赵就负责在厂里做样衣,认识彩娣后,两个人离开了服装厂,跑到这里开了家裁缝店。

小昭把那条牛仔裤给他们看,说明了来意,小赵一听就摇了摇头,他说其他的服装可以,牛仔裤改不了,缝纫机都吃不消,这个一定要工业缝纫机才可以,还要高速车,中速车都不行,这个厚度吃不了。

张晨以为是牛仔线太粗,针穿不了,小赵说不是,针可以换粗的,用14号针就可以,最主要还是厚度吃不了,会断针。

小赵和他们说,你如果就是一般的合缝,两层牛仔布还勉强可以,到裤腰这里,是四层牛仔布,订裤袢的话,是八层,这个厚度,一般的缝纫机怎么吃得消。

“那要是有你说的高速车,就可以改了吗?”

张晨问,小昭禁不住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这个疯子,不会还想着去买一台工业缝纫机吧?

“那要双针车,牛仔都是双针,你不用双针车,技术要相当好才能车出双针的效果。”小赵说。

果然,张晨就问:“双针车要多少钱?”

他在服装厂见过双针车,小赵一说,他也觉得有道理,那工厂里,确实都是用双针车。

“国产的三千多吧,质量不行,一般都是用日本的兄弟牌,那要五千多。”小赵好奇了,笑道:“你们为了改这一条裤子,就想去买一台缝纫机?”

小昭很想和他说,已经买了一台了,不过,看样子已经用不上。小昭和小赵说:“不是一条,是很多,你帮我看看,这裤子要是改小,难度大不大。”

“就这个?”

“对。”

“没用,改不了。”

张晨和小昭都吃了一惊,张晨赶紧问:“为什么?”

小赵拿着那条裤子,和他们说:“这要是裤脚太长,改个裤脚什么的,还没问题,改了以后也看不出来,这个,所有地方都要改,人家这个牛仔裤,是成衣以后拿去砂洗的,你要是新车出来的牛仔线,没砂洗过的,和原来的线迹相差很大,很难看。”

“那要是改了以后再去砂洗一次呢?”张晨问。

“我正要说呢,再砂洗一次,第一,面料辅料还经不经得起两次砂洗不知道;第二,你们知道牛仔衣为什么要成衣后砂洗,因为这样,面料和缝纫线在砂洗的时候,会同时缩水,你说把这改了以后再去砂洗,面料已经不会缩水了,但缝纫线还会,所有缝过的地方都起皱。”

小赵说着,彩娣在边上插嘴道:“重新做一条都比改划算,没听说过牛仔裤还能改的。”

看样子改的指望是没有了,两个人默默地往回走,张晨感到郁闷至极,自己一大早的,还以为自己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兴冲冲地跑去买了一台缝纫机,看样子,这两百多块钱又泡汤了,进来的裤子退不掉,买来拆封使用过的缝纫机,更退不掉。

他感觉自己,怎么他妈的完全被套牢了,越挣扎就损失越大。

小昭拉着张晨,去菜场买菜,走进菜场,却觉得连做菜的兴致也没有,干脆就去熟食店,买了半只烧鸡和张晨喜欢吃的卤大肠,又买了两条素烧鹅,路过代销店的时候,小昭还给张晨买了两瓶冰啤酒。

张晨把冰啤酒拿在手里,看了看,瓮声瓮气地说,喝什么酒,我应该去喝西北风。

小昭扑哧一声笑起来,和他说,我可不敢,你儿子还看着呢,我怎么敢虐待他老爸。

让他看好了,让他看看这个笨蛋老爸。张晨继续嘀咕。

回到了家,张晨看着桌上那缝纫机,真想把它给砸了,小昭却装出很高兴的样子说,亲爱的,这缝纫机太漂亮了,我好多次在《上海服饰》上看到它的广告,一直想买,家里不是有很多服装裁剪的书吗,接下去没事的时候我来学学,学会了,我给我们儿子做衣服。

小昭看着张晨,撒娇道:“亲爱的,你来设计好不好,你给我们儿子设计衣服,我来给他做,有这缝纫机,就可以给他做很多很多好看的衣服。”

张晨看着小昭,冒出了一句:“还是我先来给他做尿布吧,我早上学得差不多了。”

0541 看中了一块碎花布

那一些牛仔裤都出样以后,张晨他们的生意却每况愈下,张晨自己也明白原因,夏天虽然也有人买牛仔裤,但毕竟不多,原来他们的摊位就像个零售店,里面的产品很丰富,张晨出样又出的好,再加上外面的广告,他们的店,远远一看就很漂亮,很吸人眼球。

现在呢,快堆到天花板的纸箱,把摊位里的灯光都挡住了,全靠通道里的路灯,照在那一排排几乎快挨着卷闸门的裤子,整个摊位,不仅看上去密不透风,还黑压压的一片,走远看,还以为这摊位根本就没有开门。

张晨自己都感觉在自己的摊位里,太憋闷了,别说顾客,他觉得自己的摊位,很像东新市场那个塞满了弹力棉的店面,大夏天的,看着就让人感觉燥热。

再加上为了尽可能地减少一点损失,他们的裤子,卖得也不便宜,不再是计划中的三十四十一条,而是六十七十一条,这样算来,要是能把三百多条裤子都卖完了,就只亏几千块,还不算太多。

但这个价格,很多人一问就走了,连还价的意愿都没有,那些以前经常来的老顾客,来了两次,看看他们摊位,现在是这个样子,就没有再来的**了。

张晨和小昭,两个人看着心里暗暗着急,又没有办法,张晨很多时候,真的想把这些箱子,一个个都扔到垃圾箱去,但始终也只是想想而已,虽然它们就是垃圾,但毕竟是花了大钱买来的垃圾,要扔,还是舍不得。

虽然有时张晨也疑惑,他感觉自己的账算错了,以前每天,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进账,现在常常是一分钱没有,没有进账,自己不就是每天都在亏吗,摊位费和其他的成本,不管你有生意还是没生意,都是一样的,还不算原来每天能赚的钱呢?

虽然那个钱算不出来,也没有个固定数,但总是有的,不比现在一分没有,这一来一去,实际这堆东西在这里,不仅没有产生效益,还害自己每天继续在流血,看不到头,难道要一直这么堆下去吗?

张晨很想和小昭说,把它们都扔了吧,但他知道,如果他要这么说,小昭肯定就会哭,会急,这就像舍不得倒剩饭的人,每天都在吃剩饭,但他觉得,是饭就一定不能倒,何况是一条条的牛仔裤,虽然它们是欧码的。

张晨也一次次地下决心,自己和自己说,不行,这样不行,明天一定要和小昭说这个事,但到了明天,看到小昭那忧虑的目光,又想,算了,还是等她心情好一点再说吧。

就这样一天天地拖着,把八月拖过去了。

张晨在店里看着那堆纸箱生气,回到了家,又对着那台胜家缝纫机生气,真他妈的,花了两百多,什么用场也没有派上。

闲来无事,张晨还真的琢磨起做尿布的事,既然已经有缝纫机了,他就拿起服装裁剪的书看起来,张晨买这些书的时候是好奇,想了解一块布是怎么变成一件衣服的,自己可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裁缝,他总觉得,裁缝是女人或者那种娘娘腔的男人才会干的事情。

张晨看了一般的裁剪书,学了所谓的平面裁剪,又学了在当时很新颖的,所谓的立体裁剪,知道米兰和巴黎时装周上的那些服装,原来大都是通过立体裁剪制作出来的,这对设计师有高度的艺术和技术要求,所以有“软雕塑”的叫法。

到了九月,市场里恢复了正常,那些关了好几天门的摊位老板们,包括凤珍,乍一看到张晨他们的摊位,都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们搞什么鬼,再看看阿勇的摊位,也是一个样子,张晨和阿勇,开了门后,都像两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的。

张晨他们摊位,连那个耀眼的广告也没有了。

凤珍先找到阿勇,试探性地了解清楚了原因,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哈哈,你们也有今天,看你们还有什么好神气的,虽然张晨和小昭,生意好的时候也从来没有神气过,但凤珍怎么看都觉得他们就是神气,哪怕是小昭有时讨好地和自己说话。

那也是神气,谁要你讨好?

九点多钟,小昭来了,摊位里就剩桌子前面的那一小块地方,两个人坐着都觉得逼仄,市场没有恢复正常以前,他们还可以把椅子凳子搬到通道里坐,恢复正常,外面就不允许坐了。

张晨把位置让给了小昭,他自己在通道里站了一会,又走到阿勇的摊位前看看,阿勇看到他,一如既往,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市场里所有的摊位都开了门,但顾客还是没有,在通道里荡来荡去的,基本都是市场里面的人。

张晨觉得,与其在这里无聊地东站西站,还不如干脆再出去转转,他已经好久没出去转转了,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现在怎么样了。

张晨走后,小昭一个人坐在摊位里。

凤珍看着对面的小昭,挤在那些纸箱中间,不停地擦汗,凤珍看着小昭时,小昭抬起头,也看到了她,凤珍朝小昭笑笑,小昭愣了一下。

“怎么进了这么多货?”凤珍明知故问。

小昭苦笑着摇了摇头“贪便宜,结果吃了大亏。”

“你那里太闷了,到我这边来坐。”

凤珍招呼小昭,小昭想想,站起来走了过去,凤珍把自己的椅子让给小昭坐,小昭赶紧推辞,凤珍说“一把椅子,有什么好客气的,你是大肚子,凳子坐不住吧。”

小昭推却不过,她说“我去把我的椅子拿过来。”

“我去我去,你坐在这里。”凤珍跑到对面,把张晨他们摊位里的钢折椅拿了过来。

阿勇从她们面前经过,凤珍大声叫道“到哪里去,摊位不看,又去玩了?”

阿勇头也不回地说“戳煞了,去荡一圈,寻寻有没有打包的北佬儿。”

张晨在四季青转转,还是老样子,每一个市场都空空荡荡,大家都没有上新货。

他接着转到了面料市场,在一家摊位前站住了,他被里面的一块碎花棉布吸引住,他想起小昭每天都对着镜子皱眉头,嫌身上的孕妇裙太难看,张晨看着这块碎花棉布,心想着要是穿在小昭的身上一定会很好看。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脑子里马上出现这两天一直在看的裁剪书,觉得如果是平面裁剪,前片应该是怎么样,后片又应该怎么样,袖笼应该开多大,一个个尺寸,竟自动在他的脑子里出现,太神奇了,他的脑海里,似乎马上就有了一整套的孕妇裙的样板。

再想起把这一块布披到小昭身上,褶裥应该怎么处理,可以使小昭已经臃肿的身材显得苗条,张晨禁不住走近前去,把平摊在柜台上的布敨开一些,用手拎起来抖了一抖,面料的手感很舒服,悬垂性也够好。

虽然老板和他说这是全棉的,但张晨已经断定,这不可能是全棉的,里面一定有粘胶的成分,张晨抓起布料的一角,点燃了打火机,老板赶紧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张晨看到面料在快接触火苗时,就微微地卷曲起来,接着被点着了,有一缕的黑烟,张晨噗地一声把火苗吹灭,过了一会,再去捻布边的灰烬,有明显的颗粒状。

张晨和老板笑道“不是全棉的。”

老板愠怒道“你干什么?!”

张晨看看这布的门幅是一米五,就和老板说“给我来三米。”

三米可以做两条孕妇裙了。

老板转怒为喜,马上说好好。

连张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些鉴定面料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他想,大概是服装方面的书看太多了,融会贯通吧,他也依稀记得有杂志写道,对人的皮肤来说,纯棉面料并不是最好,相反,混纺的才是最好的。

张晨看中这块面料的最主要原因,还是纯棉的面料,不会有这么好的悬垂性,这才是他最需要的。

张晨买好了面料,又去了一家卖辅料的店,买了几尺花边和松江带。

走出面料市场,边上就是新造好的文化用品市场,张晨走进去,到了卖纸的摊位,买了十张服装打板用的牛皮纸,又去一家卖文具的摊位,卖了一把一米五长的有机玻璃长尺,买完看到还有服装打板专用的双面60厘米长的放码尺,张晨又买了一把。

买完了这些,张晨这才骑着自行车回去,看看时间,也过了十一点了,张晨在市场门口买了快餐,走进去,看到小昭坐在凤珍的摊位里,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张晨不禁愣了一下。

他走进自己的摊位,把东西放在桌上,小昭见张晨回来,赶紧过来,她看到桌上的东西,心里有些疑惑,她拍了拍那卷牛皮纸,问道,这是什么?

“打板用的。”张晨说。

“你要打板?”小昭睁大了眼睛。

“我要打板很奇怪吗?没看到我这两天都在看服装裁剪的书?光看不练有什么意思,我要把家里的那台缝纫机利用起来。”

小昭拍着那块花布笑道“好好好,我支持你,那这个呢,你准备把做窗帘当作你的处女作?”

“当然不是。”张晨说,“我要给你做孕妇裙。”

“真的?”

“当然,你看看这个花型,喜不喜欢。”

小昭连连点头“喜欢喜欢,你选的,肯定没错。”

张晨把纸和布料都推到了桌子里面,从塑料袋里拿出盒饭,两个人坐下来吃饭,吃完了饭,小昭和张晨说,反正也没有生意,要么你回去吧,在这里坐也没地方做,回去钻研你的服装裁剪技术,我祝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张晨想想小昭说的有道理,自己在这里确实没什么事可干,再说,东西买好了,看着它们,还真是手痒。

张晨和小昭说“那我五点半过来接你。”

小昭说好。

“要是有人买裤子,需要搬纸箱……”

“知道了,我会叫阿勇帮忙的,凤珍也会帮我。”小昭说。

张晨这才站起来,转过身去,他看到凤珍正朝着他笑,张晨也就朝她笑了一下。

0542 娘们干的活

张晨骑着自行车回到家,一身大汗,也顾不得了,他把东西放下后,就拿着脸盆下楼,到水池那里,把刚买来的花布放进盆里,浸泡一会,这也是他从书上学来的,叫做预缩,很多的面料都会缩水,先浸泡一下,就是让布先缩完水,再裁剪制作出来的服装不至于变形。

张晨把那块布,晾晒在二楼走廊的栏杆上,然后自己去洗手间冲了一个凉,回到房间,开始在速写本上画起来。

孕妇的身材变形主要发生在胸部以下,张晨设想,可以像电影里看到的那些朝鲜女性穿着的民族裙一样,把腰线提高到胸下,腰线这里,横着加一道花边,花边下面,打很多的褶裥,让裙子的下半部分变得像百褶裙一样,这样就可以遮盖隆起的腹部。

上半部分是合身的,为了穿脱方便,也为了更加凉快,张晨在前面开了一个倒的Ω口,张晨设想,在最上面加一副盘扣,这样倒Ω口就不会敞开了。

在速写本上把图稿画好,张晨接着从柜子里取出小昭的孕妇裙和衬衣,把相关的尺寸都软尺量了并记录下来,然后看着图,用铅笔在一张牛皮纸上,把这一件孕妇裙需要的大大小小的裁片都罗列出来,标上相关的尺寸,复核一遍无误。

张晨把牛皮纸在桌上摊开,又打开裁剪书,站在那里,闭着眼睛,把脑子里记得的东西先过一遍,再低头看书,检查自己有没有什么遗漏,这才深吸口气,准备开始画板。

张晨自己也笑了起来,他想,自己以前就是画一幅几米乘几米的布景时,也没有这么战战兢兢,都是拿笔就画,哪里会这样反复核对,生怕错了,你是要做到胸有成竹吗?

这纸样板打坏了又没关系,大不了重打一次就是,不过是浪费了几张牛皮纸。

想是这么想,笑是这么笑,但真的要做起来,还是继续紧张,张晨心想,这大概是自己太想一次成功了吧。

张晨化了一个多小时,才把很简单的一套孕妇裙的样板画出来,他用剪刀把一片片纸样剪下来,这才发觉,自己还缺少一个女人台,不然就可以用大头针把纸样插到人台上,检查一下效果了。

张晨把全套的纸样检查一遍,还是觉得不放心,想了想,他拿起纸样走了出去,他准备不耻下问,去请教小赵,让他帮助看看,自己的纸样有没有什么问题。

到了外面走廊,他用手探探晾晒在栏杆上的花布,已经干了,他决定回来再收。

张晨走到三堡街上,到了小赵他们的裁缝店,裁缝店生意清淡,彩娣趴在缝纫机台板上睡觉,小赵坐在裁剪台前面,翻着一本封面花花绿绿的杂志。

这种杂志,不是写什么什么黄金大盗案,就是什么号称震惊全国的情杀案,要么就是什么人的暴富发财史。

小赵看到张晨进来,就把杂志扔到了一边,看样子这杂志他已经看了无数遍,实在无聊,才会再拿过来翻翻。

张晨和小赵说明了来意,小赵拍了拍裁剪台,和张晨说,来来,放在这里。

张晨把纸样放在裁剪台上,又把速写本打开,把自己画的那张图给小赵看。

小赵问“这个是你画的?”

张晨说是。

“怎么比书上画的还好?”

张晨嘿嘿地笑着。

彩娣也醒过来,听到他们的对话,就走过来,她看看那张图,也觉得画得很好。

“这样的孕妇装还没看到过,更像时装,你给小昭设计的?”彩娣问。

张晨说是,我们不是卖服装的吗,见得多了,我自己就想画画试试。

“你这是想当设计师吧?”彩娣问。

“就这个样子,可以当设计师了?”张晨反问。

“那当然,你比我们以前厂里的那些设计师画的好,他天天和设计师打交道,你问他。”彩娣指了指小赵,和张晨说。

“对,他们不如你。”小赵说,“很多时候他们画的那个鬼图,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怀疑都是抄来的。”

小赵看着图,把纸样一块块拼起来,用尺把所有的尺寸都量了一遍后,抬头问张晨“你是第一次打样?”

张晨说对。

“真厉害,都打对了。”

张晨吁了口气,赶紧说“谢谢谢谢,我自己一点把握也没有,所有要请你看看。”

“不客气,我们反正也没什么事做。”

“对了,这纸样放到布料上去的时候,缝位要留多少?”张晨问,“一厘米?”

“你自己做?”

张晨点点头。

“自己做的话,先留两厘米,拷边的时候还会切掉一点,手控制不好的话。”

张晨说好。

“小昭的衣服,你拿过来我给她车好了。”彩娣插嘴道,“我不收你钱。”

张晨说谢谢,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就是想自己试试。

小赵白了彩娣一眼,和她说“你懂什么?人家这是爱的礼物!”

这么酸的词都出来了,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妈的,是这种花花绿绿的杂志看太多了吧?

张晨笑着问彩娣“他有没有给你什么爱的礼物?”

“他?”彩娣撇了撇嘴说,“有,我原来在厂里,都已经当组长了,结果被他拐骗到这破地方,差点饭都没得吃,这是不是爱的礼物?”

彩娣冲着小赵问,小赵被她问得面红耳赤,张晨哈哈大笑。

张晨接着问彩娣,你知不知道盘扣怎么做?

“你要做什么颜色的?”

张晨看到裁剪台上,有一袋了零头布,里面有一块翠绿色的棉布,就说,要这个颜色。

彩娣把那块零头布拿出来,和张晨说,你先要看好布的纹路,像这样斜着剪下来。

彩娣说着的时候,就从那零头布上,剪下了一段一尺多长,一寸左右宽的布条,对折,放到缝纫机的压脚下,哒地一下,车过了一条线,拿起来,和张晨说

“你要想扣子饱满一点硬一点,这个缝边就不要修,让它包进去,要是想它瘪一点,软一点,就把这缝边修掉。”

张晨看着,不停地点头。

彩娣打开缝纫机边上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根自行车辐条,辐条的头上磨细了,弯了个很小的弯钩,她把辐条从车好的布条中穿过去,穿出头,弯钩钩住布边,往后往里拉,把整个布条翻了一个面,就变成了一根毛衣针粗细的圆布条。

她用剪刀剪下一段,和张晨说,这个留着做扣袢。

接着将另外一段对折,搭在左手的食指上,用右手捏起右边的线段翻扭一下,成一个线圈,放在左手拇指下按住,再拿起左边的线穿过上方压住的线圈,然后将盘好的线从左手上褪下。

最后用右手拿起一端的线头,向中间的位置插入,接着左手拉住另外一头,右手拉住前面穿过去的另一端,双手往外一拉,一个扣珠就做好了。

前后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张晨都还没有看清,彩娣就已经做完了,不愧是服装厂组长出生,组长的厉害,张晨在那家服装厂是见识过的。

彩娣问张晨还要几个,张晨说一个就够了,彩娣就让张晨自己来,她在边上指点,从剪布条开始,到上缝纫机踩那一道线,再怎么翻出一条布绳,最后做出扣袢和扣珠,张晨都学会了,心里喜滋滋的,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娘们干的活,反倒觉得很有意思。

张晨拿起纸样和盘扣,谢了小赵和彩娣,张晨和小赵说,以后我会经常来,跟你学裁缝,小赵说好啊,那我跟你学画画。

彩娣和张晨说,裁缝有什么好学的,学会了你看,还不是快连饭都没得吃了,还是画画好。

张晨说,画画有什么好的,你们看,我结果还不是来卖衣服。

小赵和彩娣都笑了起来。

张晨出去,走了段路又回头看看,他觉得自己今天虽然才第二次来这裁缝店,怎么感觉就像和他们是老熟人一样。

张晨回到了家,把花布收进去,因为不是全棉的,花布没有起皱,不然就要先想办法把花布熨平了。

他把桌子上的东西收走,把布摊在桌子上,把纸样压在布上,沿着纸样的边沿外两厘米,用粉饼在布上画着。

他这次剪出来的纸样是净样,没有放缝位,小赵提醒他,下次可以先画出净样,再用放码尺把缝位放出来后再剪,那样的纸样标准一点,张晨记住了。

这台胜家缝纫机是多功能的,可以拷边,张晨裁好衣片后,就开始一片片地拷边,拷完,抬头看看远处的菜地,已经有菜农担着粪桶,来菜地里浇菜了,张晨心里一惊,看看手表,已经是六点十分。

糟糕糟糕糟糕,市场六点都已经关门了,自己说好五点半去接小昭的,怎么这活一干起来,就把时间给忘了。

张晨赶紧起身下楼,骑在自行车上拼命蹬,快到市场的时候,老远就看到,市场已经关门,小昭站在大门边的屋檐下,朝这个方向张望。

张晨骑到跟前跳下车,已经是满头满身都是汗,小昭埋怨道“骑这么快干嘛,现在路上车子这么多,多不安全。”

张晨说“不是怕你等急了嘛。”

“哼,是不是干着干着,就把我给忘记了?”

张晨嘿嘿地笑着。

小昭也笑,她问“这么入迷,是不是已经入门了?”

“嗯嗯。”张晨赶紧点头,他说,我下午都去拜了两个师父了。

“拜师父,你拜什么师父?”小昭好奇地问。

张晨就把自己去小赵和彩娣他们裁缝店的事情,和小昭说了,小昭这才明白。

0543 北京来客

小昭回到了家,看到张晨做了一半的孕妇裙,很高兴,吃完饭后,小昭把桌子收了,张晨搬上缝纫机,继续做着,小昭洗完了澡,站在张晨的身后看着,站得累了,就去床上靠靠。

她一边大声和张晨说话,一边看着张晨忙碌的背影,微微地笑着。

小昭靠了一会,倦意袭来,打了两个哈欠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张晨听到身后好久没有小昭的声音,回头看看,见她已经睡着,张晨笑了一下,走过来,拿了一条毛巾被替她盖上,回过身,继续做着。

小昭被张晨叫醒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小昭揉揉眼睛坐起来,问道“好了?”

张晨点点头。

“快给我看看。”

张晨退后两步,从桌上拿起那条新做好的睡裙,举在了手里,小昭倒吸一口凉气,叫道“真漂亮!”

“要不要试试?”张晨问。

小昭连连点头“要要!当然要了!”

小昭换好孕妇裙,走到了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个劲地呵呵笑着,张晨走过去,从后面抱着她,问道“好不好看?”

“嗯嗯。”小昭点点头。

“这是爱的礼物。”

张晨说,说完他自己就笑了起来,小昭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转身看着他,张晨就把下午和小赵、彩娣的对话告诉了小昭,小昭也笑了,小昭和张晨说

“亲爱的,我觉得彩娣有一句话说对了。”

“什么话?”

“你就是一个很好的设计师。”小昭说,“对了,你说,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卖你自己设计的衣服?你肯定行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们卖你自己设计的衣服,再也不要去找什么货源了,我们自己就是自己的货源,卖我们自己的货,整个市场独一份,肯定会吸引很多的客户。”

小昭的话打动了张晨,他也在想,为什么不可以呢,自己真的要去做一个服装设计师,很困难吗?

自己离开永城的时候,不也没做过装潢设计,到了海城,一上了手,不是照样做得很好,这服装设计,比装潢设计难吗?只要自己肯花功夫,就肯定可以胜任。

“可是,我现在还只能设计这种最简单的服装。”张晨说。

“不是。”小昭摇了摇头,她指了指速写本,和张晨说“你现在是只会打最简单的板,做最简单的衣服,设计师的话,不是让你打板,也不是做衣服,是要你在那上面画,你什么画不了?”

“能画出来,也要想办法变成衣服啊,光画有什么用?”

小昭也觉得这是一个问题,总不能说拿个速写本去给客户看,和客户说,你要不要这个款式,你要是要,我就去找服装厂生产。

张晨突然笑了起来,骂道“我他妈的真是笨!”

小昭看着他问“你想到了什么?”

“我想到了小赵和彩娣,他们现在不是没有生意吗,我为什么不能让他们便宜一点,帮我们做?我设计,小赵打板,彩娣做,一条龙,反正我们那里也是零售客户多,自己设计的衣服,把他们的工钱加进去,贵那么一点,也可以卖掉吧?”

“对对对。”小昭也兴奋起来,叫道“这个办法好!快走,亲爱的,我们现在就去和他们商量,看他们愿不愿意。”

“算了,过两天再说吧。”张晨黯然道。

“干嘛过两天再说?”小昭奇道。

“一来,现在也不可能说再去做夏装,肯定是要从秋装开始做,二来,现在就是做出来,我们连出样的地方都没有。”

张晨这么一说,小昭也黯然了,是啊,摊位里面现在都堆着那些牛仔裤呢,出样出到哪里去,现在去找彩娣他们说了,彩娣他们,八成是会很乐意的,可人家同意了,你这里又没有活给人家做,那不是在吊人家胃口吗?

小昭叹了口气。

张晨看了看她,安慰道“没关系的,我现在可以慢慢边学边开始设计,这服装设计,也没有那么简单,说你今天想做,明天就可以做的,你要有想法,要收集素材,最主要的,还是要找到合适的面料,既然想到了,我们就朝这个方向走。”

小昭说好,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去彩娣他们那里一下。

“去干嘛?”

小昭左右摇晃了一下身子,笑道“把你新做的新衣服,请他们这两个专业人士提提意见啊。”

……

小昭九点多钟,穿着新孕妇裙到市场的时候,凤珍看到就叫“哎呦小昭,今天这裙子漂亮!”

凤珍这样叫着的时候,正好有一个顾客路过,她扭头看看小昭,问道“你这孕妇裙在哪里买的?”

小昭笑了,她指指自己的摊位说“就是这里。”

“多少钱?”

“六十五。”小昭随口说道。

顾客站住了,她说“能不能给我拿一条,我妹妹也怀孕了。”

小昭正想说什么,张晨赶紧从摊位里走了出来,和那位顾客说“对不起对不起,她可能不知道,这货已经卖完了。”

那顾客又看看小昭身上,悻悻地走了。

小昭问张晨“我是不是开低了?”

“没有。”张晨说。

“那这个,你有没有算过,成本大概多少?”

“不算人工的话,十五。”

“多少?”

“十五。”

“这这这,你这头猪,你不好让她明天再来的?你回家再做一条好了,有五十块钱好赚哎。”小昭惋惜地叫道。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给多少也不卖,这个款式,是专门为你设计的。”

小昭愣了一下,嘻嘻笑道“好吧,我知道了,这是爱的礼物。”

张晨也笑了起来。

小昭来了,张晨就准备出去转转,他今天早上就想好了,还是要去面料市场,他想去那家台湾人开的摊位看看,他那里都是进口面料,面料都比较新颖,张晨决定先把价格摸摸清楚,心里好有个底。

他早上一个人坐在摊位里,把昨晚自己和小昭的想法仔细地想了,他觉得小昭说的没错,这才是他们要走的路,我们自己就是自己的货源,别再东找西找了。

张晨骑着自行车,还没骑到秋涛路,腰里的bb机就响了,他看了看,是摊位里打来的,小昭扣他,他赶紧调转车头往回骑。

张晨赶回到摊位,小昭看到他就说,是阿勇找他。

张晨走到阿勇的摊位,看到阿勇和另外一个人挤在他自己的摊位里面,窸窸窣窣在说着什么,看到张晨,阿勇站了起来,指了指那人说“这客户是北京雅宝路的,我去老市场那边找来的。”

又和对方说,他就是对面摊位的。

北京客户站起来,和张晨握手,张晨看了看阿勇,不知道他要干嘛。

阿勇和他说,他准备把所以欧码的衣服都打包给这么客户,你打不打?

“多少钱?”

“我衣服已经谈好价钱了,三块钱一件。”

“这么低?”张晨问。

阿勇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那个裤子,一共还有多少,我是说欧码的?”对方问。

“两千条。”

“我也不绕圈子了,两块钱一条,我都打走怎么样?”

张晨心里一动,两块钱,这些自己都准备扔掉的垃圾?张晨差点就答应了,他看到阿勇在朝自己眨眼睛,就说“那不行,这个价钱太低了。”

“那你要多少?”

张晨想了想说“和他一样,也是三块。”

对方摇了摇头“那不行,三块我要不起,我还要运回北京,运费一条还要一块钱,太贵了。”

两个人讨价还价,相持不下,最后还是阿勇说,这样,也不由你,也不由他,你们两个都让一下,两块五好了。

对方想了一下说好,那就两块五。

张晨走回到自己摊位,把这事和小昭说了,小昭一听就炸了,叫道“你疯了,两块五,那我们要亏多少?”

张晨赶紧说“我也不愿意啊,但这马上就要上秋装了,摊位里这个样子怎么办,这裤子堆在这里,也半个月了,有没有卖出过一条?只要把它们拿起来,当笑话看的人吧?还有,你忘了我们昨晚是怎么计划的?”

小昭咬着嘴唇,内心挣扎着,她的眼眶都红了,两块五,一条等于就亏了七块五,真是比挖她的肉还让人难受,但最后想想,还是张晨说的有道理,这些东西堆在这里,这个摊位就好像已经死去一样,小昭泪眼婆娑,但还是点点头说

“好吧,你这个败家子,这事你做主吧。”

张晨走回去和北京客户说可以了,客户站起来走了出去,过了一会,他带着三个在老市场打包运货的汉子,拉着运大包的拉车过来。

他从每个摊位里,随机抽出五箱,开箱检查了里面的数字,和外面纸箱上写的一致,就不再一箱箱点数,而是让那三个人搬上车,一车车地朝外拉。

他和张晨阿勇,拿纸笔记着每一箱箱子上的数字。

三个人拉了一个多小时,把两个摊位都拉空了,双方核对了数字后,对方从腰包里掏出钱,把钱付了,双方交易结束。

有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张晨,他最后还是没有忍住,问那个北京客户“这样的衣服裤子,还会有人要?”

“当然。”对方笑笑,“老毛子到雅宝路,就是要来找这些欧码的货。”

老毛子就是俄罗斯人,这些家伙的块头也确实大,都是他们小时候说的大个萝卜(达德罗夫),这他妈的,还真是虾有虾路蟹有蟹路,张晨在心里感叹。

摊位里都搬空了,只剩下那些日单的货,张晨和阿勇都松了口气,感觉像是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被搬走了,连小昭也破涕为笑,她看了看他们两个,骂道

“真是猪,没看到亏钱还这么高兴的。”

阿勇笑道“那是,千金难买我舒服,你知不知道?老子等会躺椅打开,叉手叉脚躺在那里,都可以做美梦了。”

看着空荡了的摊位,张晨才觉得自己真正醒悟了,服装算什么,有赚的,有亏的,都很正常,只有这摊位才是他们的根本,他们的青山,只要青山还在,就不怕没柴烧。

他觉得自己陡然间就有了信心,和小昭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亏掉的钱,替你赚回来的。”

0544 不要等我出手

张晨把拆掉的立式衣架重新组装起来,把那些牛仔裤,按原来自己预想的那样,分成上下两排,一排排出在两面墙的网架上,出到一半,他觉得不行,这个摊位,还是要以女装为主,这些男裤,最多只能捎带卖卖,不然摊位里看上去会很杂乱。

而且,也不能这样出样,这两面墙都是牛仔裤,整个摊位的颜色太暗淡,也太单调了,一定要搭配着什么一起卖,店里还剩下的十几件衣服,都是短袖和无袖的夏装,夏装配牛仔裤,怎么看也像是要过季的货。

张晨索性不出样了,他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就想到了东新路面料市场里那家卖格子棉麻的店,对,棉麻的格子衬衫配牛仔裤,就是绝配。

长袖衬衫和牛仔裤,才是接下来秋天最适合卖的服装。

张晨站了起来,和小昭说,样不要出了,这样也出不好,就让它乱两天好了,你把这些男裤都挂到衣架上去,我出去一下。

张晨骑着自行车,就往东新路去,现在还不到一点,正午的太阳很毒,晒在他的脸上和手臂上,很快就晒出了一层黑黝,然后又像是要把这一层皮剥掉一般,火辣辣地疼。

张晨没有选从艮山西路和绍兴路那里过去,而是选了一条从秋涛路过去的近道,近道的路不好走,都是上下坡和小路,只能容一辆汽车通行,张晨骑着自行车,自然没有问题。

他穿过一片已经插种了晚稻的稻田,却被眼前的一条火车行道挡住,行道口,红白相间的横杆已经放下,警报钟嘡啷嘡啷地不停地响着,却始终不见火车过来。

张晨站在铁轨边上,等了十几分钟,心里骂道,见鬼了,本想抄个近路的,没想到还更耽误时间。

又过了五六分钟,才看到一辆运煤的货运列车,从远处慢吞吞地咕咚咕咚过来,起风了,站在张晨左右的人都往后逃,张晨站在横杆前,感觉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要逃什么?

等列车过来,再过去,自己的头上身上落了一层的煤灰,那些人都看着他笑,张晨才算是明白,他们在躲什么。

你妈逼哦!横杆升起,张晨冲着那远去的火车骂了一声,这才蹬起了自行车。

张晨到了东新路面料市场,走到那家卖格子棉麻布的档口,很快就看中了五种面料,他问老板,这面料怎么卖?

“四块。”老板说。

张晨吃了一惊,这么便宜?四季青面料市场的棉麻布,都需要七八块,然后他马上明白,这里的面料都是像阿三说的,包仓库淘过来的,当然便宜,他们的成本,说不定只核到一两块一米。

张晨指了指那五种面料说“这个这个这个,我要了。”

老板一听,赶紧走了过来。

张晨接着说“给我各来五米。”

他估计一件衬衣需要一米一,面料还要预缩,他要是按s、、l码1:2:1比例各四件的话,应该需要五米。

老板瞪了他一眼,又走回去在桌子前坐下,没好气地和他说“我们这里不零卖。”

张晨看了看那些面料,一个个都很大捆,一捆总有两三百米,五捆面料,加起来就要一千多米了,这么多面料买去,自己怎么用得了?别刚送走了一个瘟神,又迎来另一个瘟神。

张晨以前也没干过服装设计的活,虽然前面和小昭大话已经说出去了,但自己做什么,小昭肯定都说好的,小赵和彩娣的话,一大半也有客气的成分,问题是这衣服是要卖给顾客的,需要顾客认可,说自己行,那才是真的行。

张晨走过去,从包里掏出香烟,扔了一支到老板面前的桌上,老板把香烟推开,但面色和悦了一些,张晨和老板商量,他说,我拿回去是打样,这样打好了,自然还会到你这里来买,就是把你这里买完也是没问题的。

说到最后这句,张晨自己都感觉自己底气不足,老板回头看了看他,又转回头去,干脆理都不理他,任他站在那里说什么。

张晨无奈,只能悻悻地走,他走到市场门口,站在那里,越想就越觉得,这面料做棉麻衬衫太好了,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了,张晨想想还不死心,他又走了回去。

老板听到有人过来,转过身,瞥见还是他,就啧了一声,懒得理他。

张晨和老板说“老板,我真的是要拿回去打样,肯定还会来你这里拿大货的,这样,你先加一倍钱,八块一米卖给我好了。”

老板一听这话,这才站起来走了过来,张晨和他说,不过,老板,我们说好,我现在先按八块买去,要是我接着再来,把你整捆拿走的时候,你要还我四块。

其实,张晨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人家整捆拿走,他是觉得,就是八块,也不过是一件衬衣增加四块多钱成本,这批衣服,就算自己一分钱不赚,就拿它们来试试自己的眼光和设计水平,看看顾客到底买不买账,也是好的。

老板想了一下,他说好吧,就按你说的做。

张晨买好了面料,看看时间还不到三点,他决定先回三堡,去找小赵和彩娣,把做衣服这个事先去谈好,这样心里才踏实。

到了市场门口,骑上车,他决定还是抄近道回去,心想,总不会这么倒霉吧,一天两次,都碰上火车,要是再碰上,我他妈的就让你再蹭我一身煤灰。

这一路上,张晨眼睛不时地瞥瞥前面车筐里的五块面料,脑子里马上就有好几个衬衣的款式出来,张晨边想边骑,越骑就越兴奋,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不知不觉就骑完了,连头顶的烈日也几乎快被遗忘,都没怎么感觉到它的酷热。

张晨连家都没有回,直接骑到了小赵他们的裁缝店,两个人都在,今天是小赵趴在缝纫机台板上睡觉,彩娣坐在裁剪台前,翻着那本封面花花绿绿的杂志,两个人都没注意到他在店门口下了车。

张晨蹑手蹑脚进去,他走到小赵身边,用手猛地一拍缝纫机的台板,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小赵抬起头来,睡眼朦胧地看着他。

张晨问小赵“你们做一件女式的衬衫,收多少工钱?”

“二十,怎么,你要给小昭做?”

“对,我要做,不过不是给小昭。”张晨和小赵说“这样,我一次要你们做二十件,你们便宜一点,十五行不行?我拿来卖的,你们也知道,太贵了卖不出去,要是价格合适,卖出去了,我接着还让你们帮着做。”

张晨说话的时候,彩娣已经放下手中的杂志,走过来,张晨说完,小赵还没开口,彩娣就说

“好啊,反正我们现在也没什么活,不过,这到裁缝店里做了衣服,拿到四季青摊位去卖,我还听都没听说过,你也不怕贵?”

“没听说过,那今天直接让你见识了。”张晨笑道。

小赵问张晨“你是想自己设计?”

张晨说对。

“那可以的,你自己设计的款式,到了市场里,没有比较,价格可以贵一点,你的设计图呢,有没有带来?”小赵问。

“还没画呢。”张晨笑道,“你有没有纸笔,我现在画。”

“要什么纸,什么笔?”

“随便什么都可以。”

小赵走去里面的柜子,拿了半张牛皮纸和一支水笔,递给张晨,心里嘀咕,你装什么逼呢,设计一个款式,有这么快吗,你以为是放个屁,砰一下就出来了?

小赵记得自己以前在工厂,那些设计师,两三天才能画出一个款式,中间还不断地怪纸不好,要么就怪笔不好写,说是影响了他们的心情,还有什么创作灵感。

就是这两三天出来的东西,还是师父在旁边不停地催逼的,小赵他师父经常骂那些设计师,你们那个屁憋着,都憋馊了,还憋不出来?

张晨拿起了笔,刷刷刷,几分钟就把一件衬衣画了出来,他接着又画了这衬衣的背面,又在边上,画出几个关键部位的细节,比如领子和袖口,画完了,在画上面一一把相关的尺寸标出来,看上去一目了然。

小赵和彩娣在边上看得目瞪口呆,小赵说,你这个动作,也太快了吧,你真的每做过设计?

“我做过其他的很多设计,就是没做过服装设计。”张晨说。

“那你凭这个手艺,到哪个服装厂都可以拿高工资了。”

张晨笑笑,他从放在裁剪台上的五块面料中挑出一块,和小赵说,这个款式,就用这块面料做,对了,我画的,你看得懂吗?

“你当我是白痴?”小赵说,“看你画着,我就明白了。”

“好好,有悟性,不错。”张晨拍了拍小赵的肩膀。

小赵有些腼腆地笑笑,他拿起那块面料问,这里多少?

“五米,一件一米一,大号一件,中号两件,小号一件,做四件,面料够了吧?”

“可以做五件。”小赵说。

“这是棉麻,还没有预缩?”张晨不相信地说。

“我知道啊。”小赵把那块面料交给彩娣,和她说“浸了水再晒出去,等会就能干了。”

彩娣拿着面料走开,小赵和张晨说“棉麻的缩率,不会超过百分之三,你这面料,放了好久了,估计就缩个一两厘米。”

“九十几公分就可以做一件衬衣了?”张晨奇道。

“对。”小赵点点头。

“你有什么法宝?”

“没有法宝,合理利用面料就是,彩娣车的话,缝位只需要留一厘米,这后领和门禁的里面,不要用整块的面料,可以用零头布拼接的,以前我师父,一片后领,接了八块,这些地方又看不到的,这样你布料就省下来了。”

张晨大为叹服,这凭空就多出了一件衣服的面料,成本当然就下来了,看样子自己找这个家伙,还真是找对了人,这家伙待在这里,还真是虎落平阳。

“那就加一件码。”

张晨和小赵说,小赵点了点头。

张晨接着又画了两个款式,张晨在画的时候,小赵就在边上问着他的要求,等张晨画完,他也已经完全明白应该怎么做了。

张晨看了看手表,已经五点多钟,张晨和小赵说,我要去接小昭了,还有两个款式,我晚上再来画。

小赵说好。

0545 你的眼睛在漫游

小赵的大名叫赵志刚,张晨看着他笑,说你厉害了,你要是去上海,那些中老年妇女,就要围着你转了,你就是她们的“阿拉赵志刚。”

“怎么厉害了?”赵志刚看着张晨,莫名其妙,小昭和彩娣,也不知道张晨在说什么。

张晨和他们说,赵志刚是上海当红的沪剧小生,那些中老年妇女,都很迷他。

赵志刚被张晨说得面红耳赤,彩娣和小昭嘻嘻笑着,彩娣说,三堡街上的妇女也很迷他,都说他人很忠厚老实,你们看他老实吗?

这大概就是因为,赵志刚的一张娃娃脸吧?

张晨笑道“老不老实,你还不知道?”

“我就是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也不会被他拐骗到这破地方来了。”彩娣说。

张晨和小昭大笑,赵志刚没有回嘴,只是脸窘得更红了,看样子还是老实。

张晨和小昭,回到了家,抓紧吃了一点菜泡饭,就急急地赶过来了,到了这里,赵志刚把那三件衬衣的板子都已经打好,有一个颜色的面料还裁好了,彩娣已经开始上手做,看样子这两个都是快手。

小昭到了这里,看到张晨已经画好的三个款式,再看看这小小的裁缝店里,到处放着的都是自己的面料和裁片,就很亢奋,感觉一项伟大的事业已经开始。

她一定要彩娣给她一点什么活干干,彩娣就让她去拿着熨斗,熨领子袖口和门禁的粘合衬。

张晨很快就把另外两个款式设计出来,站在边上看着赵志刚打板,也有跟着学的意思。

四个人就这样一边干活,一边说说笑笑,气氛很融洽,感觉很像是一个作坊里的同伴。

张晨拿起彩娣预缩过的面料看看,觉得这面料比下午的感觉还好,赵志刚说的没错,这面料放了很长时间,正因为很长时间,那个时候的人才真是老实本分,做的东西都货真价实,同样的棉麻面料,拿在手里,就感觉比现在新出的,要厚实很多。

“哎呀!”彩娣叫道,缝纫机声音也停了下来。

其他的人都回过头去,原来是断针了,她现在正在上领子,这地方很厚,速度一快,针就断了。

彩娣踢了一脚这台西湖牌家用缝纫机,骂道,破机器。

换针穿线,伸手把这台缝纫机自己加装的马达关了,一只脚放在缝纫机的踏板上,慢慢地踩,腮帮子鼓鼓的。

张晨看着心想,她一定是想念在工厂的时候,那高速缝纫机一路狂奔的畅快和洒脱了。

……

第二天,张晨去了东站小商品市场,这里有一个专卖服装辅料的区,从粘合衬、缝纫线、缝纫机零配件到扣子、拉链和洗唛,应有尽有,大多是从义乌过来的,仿佛这里就是义乌小商品市场在杭城的一个分部。

张晨买了尺码标和扣子,扣子他没有选塑料的衬衫扣子,而是古铜色的,一般会用在牛仔衣上的铜扣,他觉得这和棉麻布那种略显粗犷的风格更合拍。

张晨回到摊位里吃中饭,坐在那里,他看着自己摊位的两面墙。

七字型的摊位,比别人多了一扇卷闸门,就少了一面可以出样的墙,摊位是长方形的,两面墙就一长一短,长的那面对着横通道,张晨已经想好,那五个颜色的格子衬衣加上牛仔裤,就正好把这一面墙出满。

短的这面,对着主通道,按张晨的计划,可以出三套,这三套下面还是牛仔裤,但上面的上衣,就欠缺了,张晨决定去四季青面料市场,那个台湾老板那里看看,那家伙的面料虽然贵,但可以贵卖,不必走老市场的那条路,什么都要便宜的。

再说,他的服装可都是裁缝店做出来的,想便宜也便宜不下来,而从张晨心里的想法来说,这一批服装,他并不指望它们能够赚钱,他只是感到这个摊位,被那些烂货憋闷得太久,需要换一口新鲜空气,把这摊位原来的人气,重新聚拢起来。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看看自己设计的服装,到底受不受顾客的欢迎。

服装设计这个事,一旦开了头,张晨就觉得一发不可收拾,自己走着坐着站着,脑海里就有源源不断的款式出来。

台湾老板的那个摊位他经常去看,很熟悉,当这些款式出来的时候,自然而然,竟和他摊位里的面料合二为一,他马上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台湾老板的面料,还有一个好处,他都是零卖,你需要的话,一米两米随便买,就是再贵,也花不了多少钱。

饭还没有吃完,小昭看着张晨吃吃地笑,张晨纳闷了,问道,你笑什么?

小昭说“坐不住了吧?”

“什么坐不住了?”

“好了,我看出来了,你的心早就不在这里。”小昭说,“快点去吧。”

“去哪里?”

“你不想去看看彩娣他们做得怎么样了?”

张晨故作矜持,说“不想,我想去面料市场看看,这面墙还没有东西出样。”

“好吧,你去吧。”小昭说完,见张晨正要起身,又补了一句“已经有好几件做出来了。”

“什么,你说什么?”张晨问。

小昭再忍不住,大笑道“早上出来,我已经去看过了,这两个人昨天做到两点多钟,我早上去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件做出来了,他们说,今天可以做完。”

“真的,这么快?”张晨叫道。

“当然,你以为我不急吗?”小昭笑道,“彩娣他们也急,早上我去,彩娣还和我说,她总算是又找回了在工厂赶货加班的感觉,昨晚两个人干着干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两点,她还说,你们不也要赶货吗?”

“哈哈。”张晨大笑,他说“这个彩娣,还老是语出惊人,她说的没错,我们就是要赶货,这里样都没东西出呢,好好,我去了。”

张晨急急忙忙就走了,小昭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阿勇走过来问,这个张晨,这两天干什么,总是急急忙忙的?

张晨到了面料市场,直接去了台湾人的那个摊位,他思之念之的是他摊位里,一种印花莱卡面料。

这款面料一共有三个色系三种花型,他觉得用它来做长袖的紧身圆领t恤,会和自己摊位里的棉麻衬衣形成对照,但相映成趣,可能不会有很多人喜欢,怕它颜色太艳,图案呢,很类似于赵无极的画,都是抽象的没有规则的色块。

张晨觉得这个面料,和他看过的那些时装周的服饰更接近,也因此真正买的人可能不会多,那时大陆的人穿着偏于保守,对性感这个词还是暧昧的,和海城不一样,女孩子们还不认为性感是自己的优势,必须大胆地表露出来。

张晨想到,这三个颜色的紧身t恤,出样在那面墙上的效果肯定很好,配上牛仔裤,会很大牌,很吸引人的眼球,和市场里大多数摊位不一样。

张晨走过去,用手试了试,这个面料的弹性很好,比一般加了氨纶的面料还好,和自己预计的一样,张晨问老板,这个面料,多少钱一米。

台湾老板三十来岁,他看了看张晨,没有直接说多少钱一米,而是温和地笑笑,和张晨说“终于出手了?”

张晨没料到对方冷不丁会冒出这么一句,反倒愣了一下,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终于出手了。”老板笑道,“你到我这个摊位,来了多少次了,每次来,都只是看,从不问价格,你是设计师吧?”

张晨奇道“你怎么知道?”

虽然自己当服装设计师到今天,才是第二天,但对方又没问你是不是服装设计师,只是问你是不是设计师,说自己是设计师,总是没错的。

张晨点了点头,还是问,你怎么知道?

“看得出来啊,每次你来的时候,你的关注点,都和别人不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了。”张晨来了兴趣,问道。

老板指了指边上的凳子,和他说,你请坐。

张晨坐了下来。

老板沏了一杯茶,和张晨说,这是我们台湾的冻顶乌龙,你尝尝。

张晨端起来,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

“怎么样?和龙井相比如何?”对方问。

“苦,喝不习惯。”张晨老老实实说。

对方笑了一下,大概是笑他,回答得实在。

张晨还是好奇前面的问题,接着问“你说我和别人的关注点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了?”

“别人来,都是来给自己或者亲友买布的,他们的目标和目光都很直接,就是,看着这个布的时候,那个眼睛里的东西是很具体的,我要来做什么,这个颜色合不合适,他就盯着这面料看。

“你不一样,你的目光是散漫的,‘你的眼睛在漫游’,一边看一边想,你不是在看这布做什么好不好,你考虑的不是它的功能性,你就是被这面料本身所吸引,还不明确,要用它来做什么,所以你一直没有出手。

“你好像一个画家,还在斟酌酝酿的阶段,在自己的大脑里,用这个面料,在构造一个形象,这个形象,还有些模糊,你需要一步步地推敲,在营造一种氛围。”

张晨不禁笑了起来,没想到自己在看别人摊位里的东西的时候,别人一直在观察你,还真和那句诗说的,“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所以我很早就断定,你是一位设计师,我说的对不对?”老板问道。

“对对,你说的全对,我确实是喜欢看面料。”张晨笑道,“不过,我一直没有开口,是因为我那时还没有想到要买,老是问价又不买的人,是不是很讨厌?我不想做这个被讨厌的人而已。”

老板大笑。

0546 技术小能手

“其实,我对你也很好奇。”张晨说。

“哦,好奇什么?”

“你一个台湾人,怎么会到这里,开这么个摊位的?而且,你好像也不是很……”

“不像个生意人,对吗?”老板问。

张晨点点头。

“我确实不是生意人,我在台湾,是国中老师,教国文的。”

“那怎么会到杭城来的?”张晨追问道。

老板喝了口茶,沉默一会,还没开口,就笑了起来,他说

“这个,说起来也很简单,我喜欢上了一个杭城的女生,我到杭城来旅游的时候认识的,她是我住的那家酒店的前台,后来嘛,我们结婚了,结婚以后,她不肯去台湾,去了也不是很方便,那就只有我来大陆。

“但我来了,在这里能干什么?我会的只是教书,又没有其他的本事,我到杭城,连教书也教不了了,两岸的课本和教学要求完全不一样,呵呵,我总不能教学生三民主义吧?再说,我连简体字还认不全呢,怎么教学生,教个幼稚园都不合格。

“我叔叔,他很早就来大陆了,在东莞开了一家服装厂,是专门为一些世界名牌做代工的,他就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在这里开这么个档口,他呢,每个订单完成,厂里都会有一些剩余的面料,就从东莞发过来,给我在这里卖,这样,也总算是可以养家糊口。”

原来如此,张晨点点头,怪不得他这里的面料给人的感觉总很新颖,原来还真是大牌用的,自己说这里的面料很大牌,还真没说错。

“你这里的面料,确实都很不错。”张晨和老板说,“所以我每次到面料市场来,就一定会到你这里看看。”

“面料是不错,但是有一个毛病。”

“什么毛病?”

“我这里所有的面料,用完了也就用完了,你想再补,都没有了,我有几个上海服装公司的朋友,他们在我这里拿货,最头疼的就是这点。”

张晨点点头,心想,这些面料,应该都是那些大品牌来料加工的,连他叔叔都不知道,这面料是哪里生产的,你用完了还想要,上哪里去找?

而对服装公司来说,一个款式刚卖开,结果面料没了,还真是个让人头疼的事情。

老板姓蔡,叫蔡金祥,两个人坐下来后,一聊,就聊了一个多小时,张晨和蔡老板聊天的时候,很自然地就想到了那个汉高祖刘邦,他觉得他很可能也是眷村子弟。

虽然蔡老板和汉高祖刘邦,是两个风格完全不同的人,但他们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带种。

出门旅游,认识一个姑娘,爱上了,就和她结婚,结了婚,什么也不管不顾,就跑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去一个明知道自己在那里找工作都很困难的城市,这样的人不带种,谁还带种?

虽然他说话和笑起来的时候很温和,但骨子里有很硬的东西。

明知道刨根问底是不礼貌的,张晨还是问到“蔡老板是眷村子弟吗?”

“你知道眷村?”蔡老板反过来感觉很奇怪。

张晨笑笑,和他说“我以前认识一个台湾的老板,他和我说过很多眷村的事,印象很深刻。”

蔡老板说“我不是眷村的,不过对眷村很熟,有很多的亲戚,包括家里的朋友,我自己的同学,都是眷村的。”

见张晨不明白,蔡老板笑道“我爸爸在大陆,打败仗打得裤子都输掉了,光屁股跑去了台湾,我妈是本省人,他们是在台湾结的婚,生的我,我妈妈他们家里,四个都是女儿,我妈是最小的一个,他们结婚,我爸爸算是,用你们大陆话怎么说?”

“倒插门。”

“对,倒插门。但我爸爸很多的亲戚、老乡,包括他部队里的同袍,都在眷村,所以我对眷村很熟悉。”

两个人互留了联系方式,那三种颜色的面料,张晨也是各买了五米,面料的门幅很宽,是一米八的,这么宽的门幅,一定是考虑到莱卡的面料,需要整片衣片裁剪,不能拼接,门幅太窄,排版就会很困难,也会很浪费面料。

张晨拿它是去做紧身t恤,其实用不了五米,两米就够了,但张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和对方聊了这么久,就买一点点面料,说不出口。

面料确实有点贵,三十八一米,应该比市场里其他摊位的所有面料都贵了,就是做大衣的厚厚的纯羊毛面料,当时也不过是二十块钱左右一米。

蔡金祥提醒他,你这个面料,要去配ykk的拉链,不要用义乌的,也不要买到假的ykk。

张晨挠了挠头,和蔡老板说“这拉链,我还真不懂,也不会辨别什么真假。”

“一比较你就知道了,这样,你去这个市场里的那家,就是大门进来,上二楼的楼梯下面那家,你就和老板说是我的朋友,他那里的拉链很杂,不过有很多好东西,包括其他的辅料,都是从工厂收过来的那种外单剩下的辅料。”

张晨赶紧说谢谢。

张晨找到了这家摊位,和老板说了自己是蔡老板的朋友,对方打开玻璃货架下面的柜子,拿出了两大纸箱的ykk拉链让他挑。

蔡老板说的没错,这拉链一拿到手里,张晨就感觉到区别了,这些拉链很薄很软很轻,看上去品质很好,就是一把捏在手里使劲拽,尼龙的拉链齿也不会断裂。

张晨想到了,这莱卡面料,要是上了一般的拉链,硬硬的,拉链尾这个地方,一定会起翘,蔡老板提醒得还真是及时,看样子他可不像是他自己说的,除了教书,其他什么都不会。

张晨先回到了家,拿了速写本,想了想,又抱起一摞的服装杂志,里面有一些元素,在设计的时候是可以参考的,张晨在家里也可以设计,但他总感觉去赵志刚他们那里,听着边上缝纫机的声音,自己更有灵感。

何况,他还急于看到自己的棉麻衬衣呢。

张晨到了赵志刚店里,看到他们两个人都在踩着缝纫机,裁剪台上堆着一堆的衣服,张晨大喜,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拿起一件,就套在人台上,差点就惊呼起来,这是自己的设计处女作,不对,第二件,第一件是小昭的孕妇裙。

他看到套在人台上的衬衣,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一致,心里突然就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有底了。

这就像自己画画的时候,脑子里会出现作品完成之后的画面,做装修设计的时候,脑子里会出现完工后的画面,当所有想象当中的东西和现实合拍的时候,自己就知道自己对了。

有这样感觉的时候,设计就会变成一件很奇妙的事情,那个完成后的想象的画面,会贯穿你的整个设计过程,它会默默地看着你,就像那个你看风景,在楼上看你的那个人,和那个人不同的是,当你在过程中走岔了,它还会及时地提醒你,让你回到原来的路。

张晨现在就觉得自己对了,他对自己接下去要设计的东西很有信心。

他拿出刚买来的扣子,在衬衣上比划着,觉得也是和自己买的时候想象的一样,这些扣子钉上去之后,效果就会出来,它们会给这件衬衣,增色不少。

赵志刚站了起来,走过来,看到张晨新买回来的面料,知道张晨这是又准备设计新款了,他找来一个纸箱,把裁剪台上的那些衣服,都放进纸箱里,和张晨说“这里给你。”

“真体贴。”张晨笑道。

赵志刚也笑笑,回去了缝纫机前,继续干活。

彩娣头也不回地叫道“这里这么吵,你还能设计?”

“吵我才能画好画。”张晨叫道。

赵志刚和彩娣都摇了摇头,觉得这家伙真是一个奇葩,张晨自己以前没感觉到这个问题,彩娣一问,他想起来了,还真是这样,自己以前在剧团排练厅前面画布景,身后就在排练一整场的戏,又唱又吹又拉还鼓钹咚咚咚锵锵锵的,自己会受什么影响?

好像也是这样,他们吵得越起劲,自己就画得越起劲,画个画,还需要他妈的眉头紧锁吗?

张晨拉了一张凳子,在裁剪台头上坐了下来,他知道这张裁剪台在这里是多用途的,打板的时候要打板,裁剪的时候要裁剪,烫粘合衬和熨衣服的时候,这里又是烫台,自己不能一个人独占了。

赵志刚好像想到了什么,他把缝纫机的马达关了,站起身走过来,他拿起那包莱卡面料看看,皱了皱眉头,问道,这是你新买来的布?

张晨说是啊,有什么问题?

“这个面料很难车,一般都是用绷缝机。”

“这个缝纫机做不了吗?”

彩娣听到他们的对话,也走了过来,她看看这个面料,和张晨说,很难做,会跳针,也不走。

张晨一听就紧张了起来,他妈的自己满腔的热血,还真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面料再好看,做不成衣服,又有什么用?

彩娣拿起剪刀,在最边上剪了一长条,回到了缝纫机前,张晨和赵志刚跟了过去。

彩娣把面料对折,放到了压脚下,启动机子,果然,针在哒哒地上下运转,但压脚下面的布,动了一下就不动,针上的线马上就断了。

她把马达关了,重新穿好线,拿出缝纫机下面的线梭,整理好后装回去,踩动踏板,结果还是一样,彩娣停下来,回过头,有些无助地看着赵志刚。

张晨心里一阵哀叹,完蛋了,做不了衣服,买面料的钱白花还是小事,是自己的整个计划都破产了,他要另外再找面料,重新思考新的款式,重新规划那面墙的布置。

赵志刚一直不响,他走了开去,过了一会,拿着一张薄薄的纸过来,张晨和彩娣,都不明白他拿一张纸来干什么。

赵志刚和彩娣说,你站起来,我来试试。

彩娣站了起来,赵志刚坐下去,他先把那张纸垫在针板上,然后把莱卡面料放在纸上,右手越过针杆在前面拉着,左手在后面送着,启动机子,哒哒哒哒,那块面料竟走了起来,彩娣和张晨忍不住都拍了下手。

赵志刚停下来,把那块面料翻过来,把缝在上面的那层纸撕了,一道缝迹就完成了,他和彩娣说,就这样,前面再用手带一把。

彩娣连连说,好好,知道了。

张晨兴奋地在赵志刚肩膀上拍了一下,叫道“你他妈的,还真是个技术小能手。”

赵志刚嘿嘿笑着。

0547 开门红

二十五件棉麻衬衣做好了,小昭有些迫不及待,想第二天就拿去摊位里出样,张晨说等等。

“等什么?这衣服都做出来了,还不赶快拿去卖?”小昭叫道。

张晨和小昭说,现在还只有一面墙的,再等一天,等还有一面墙的也做好了,一起出样,还有,我们的广告也要重出江湖了,那样才有吸引力。

“搞什么鬼,还像演戏一样。”小昭噘着嘴说。

张晨大笑,他说“还真的就是演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大幕一开,闪亮登场,各位观众眼睛一亮,你总不会想,大幕拉开了,主角还在台上慌慌张张地穿衣服吧?”

“我才不管,我只要有人买我们的衣服就好。”小昭说。

小昭说归说,但张晨说再等一天,她也决定,那就再等一天,在搞噱头方面,她觉得张晨比她十倍会搞,还是听他的吧。

棉麻衬衫是五个颜色五个款式,一个颜色的面料一个款式,莱卡面料比张晨想象的还要省面料,套排起来,平均不到三十公分就可以做一件长袖t恤,张晨干脆设计了两个款式三种颜色,一个是圆领的,还有一个是鸡心领的。

t恤出来,小昭又不干了,她看了看自己的大肚子叫道,这么漂亮的衣服,我都穿不了,你就会欺负人。

张晨笑道,那留着啊,明年春天就可以穿了。

小昭开心地笑了,她说,那说定了啊,里面有六件是我的,拿店里就做做样子,不准卖掉。

张晨说好,就挂衣架上充充数,不然架子上衣服太少,不好看。

隔了一天早上,张晨起来,小昭也跟着起来,张晨让她继续睡,小昭说什么也不肯,一定要和张晨一起去,她说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们一家三口当然都应该去,不然,我在家里也睡不着啊。

张晨想想有道理,就答应了。

两个人到了摊位,张晨就把需要出在墙上和衣架上的衣服和牛仔裤,抱去了烫衣间熨烫,回来的时候,小昭已经把两面墙上都清理完了。

张晨把男式的牛仔裤和剩下的那些夏装,挂在立式衣架靠里面的一排,把靠外面的一排留出来,等会要拿来挂新款,每个款式每个尺码各一件,这样有顾客要试的时候,就直接拿衣架上已经熨过的给她试,要买的时候拿下面塑料袋包好的给她。

这样一算,衣架上就有二十一件衣服,够了。

两个人在忙着,阿勇和凤珍走了过来,阿勇问,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张晨和他说,准备出样啊。

“你什么时候去进过货了?”阿勇奇道,“老市场进的?”

张晨摇了摇头,小昭有些自豪地说“我们自己的货,他自己设计的。”

阿勇叫道“靠得牢!”

看到凤珍在这里,张晨拿起昨天已经画好的“秋风起,秋衣浓……”的广告,故意问小昭“那我把这广告挂出去了?”

意思其实也是当面告诉凤珍,要是有意见可以直接说,小昭点点头说好。

烫衣间的老板知道他们等着出样,让伙计把一部分已经烫好的衣服先送过来。

看着这些衣服,阿勇叫道“张晨,这就是你设计的?”

张晨说是啊。

“有前途,不比老市场的那些货差。”阿勇说。

张晨笑笑,心里在想,你他妈的这是骂我呢。

他先出外面的模特,下面是一条牛仔裤,上面是一件莱卡面料的紧身t恤,出好以后,感觉欠缺些什么,想了一下,和阿勇说,把你的牛仔马甲拿一件过来。

“你去,你去挑。”阿勇知道张晨要干什么,赶紧说。

张晨走去阿勇的摊位,挑了一款马甲,问阿勇多少钱可以卖,阿勇说,四十五以上都可以,张晨说明白。

他吧马甲套在了长袖t恤外面,前面敞开着,整个模特,看上去很洋气。

凤珍已经走回去自己摊位,坐在那里,看着他们这边,什么也没有说。

张晨开始出长的那面墙上的样,他挑了五条牛仔裤,五件码的格子衬衣,其实是出s码的更好看,但s码不是只有一件吗,出到墙上,人家要试,你又要从墙上拿下来,太不方便。

张晨早就已经想好,他不会和别的摊位那样中规中矩地用半身塑料片模板,而是用夹子,直接把衬衣和牛仔裤,夹到网架上,上面侧着身,一只胳膊在前,一只胳膊在后,下面裤子也是斜的,一只裤管抬了起来。

出好以后,看上去就像是一排五个少女在一起奔跑,他觉得五个太过一致,还把最前面的那个衬衣掀开了一只角,叠过来夹住,好像是被风吹开一样。

出完以后,张晨转身问阿勇和小昭怎么样,小昭点点头,阿勇说“花头花脑,还毛好看嘞!”

接下来出短的这面墙,莱卡面料,没有尺码之分,只有两个款式三个颜色,张晨在中间出一件红色系的鸡心领,两边是一件蓝色系和一件黄色系的圆领t恤。

因为是紧身t恤,要体现出它紧身的特点,就需要用到模板了,张晨把衣服套在模板上,绷紧,在后面用一个夹子夹好,凹凸有致的上半身马上就出来了,下面套了三条砂洗到发白的牛仔裤,两只裤管这里又用夹子把它们夹到一起。

挂到网架上去以后,三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就站在了那里。

一个拉着手拉车的客户,从外面主通道匆匆进来,匆匆经过,走过去又退了回来,站在摊位外面,指着墙上的棉麻衬衣问,这个拿货多少钱?

“三十九。”张晨说。

那客户一言不发,拉起手拉车,匆匆地就走了。

张晨和小昭面面相觑,小昭问张晨,是不是价格开高了?

张晨也不明白。

“这衣服成本多少?”小昭问。

张晨拿过计算器,面料他想,不能按八块算,要按四块一米计算,一米一件,加上损耗,还是按一米一算,面料就算四块五,做工十五,扣子洗唛外面的包装塑料袋这些加起来,两块五肯定够了。

“二十二。”张晨和小昭说。

小昭张大了嘴巴“二十二?那你还开三十九?批发一件你想赚十七块,你也太贪心了吧?”

张晨挠了挠头说“那怎么办,开二十九?”

就是开二十九,一件衣服也能赚七块钱,对批发来说,这个利润也已经不错了。

“你赔我你赔我,一万年才进来这么一个批发客户,都被你吓跑了。”小昭用肩膀蹭着张晨,不停地嘀咕。

张晨心里也是十分的惋惜,他笑道“好好,再看到她,我抱都把她抱进来。”

张晨话音刚落,那顾客又出现在他们摊位门口,她把拉车停在门口,走进来问,这衬衣有几个尺码?

“三个。”张晨赶紧说。

“三十八拿不拿?”

对方问,张晨愣了一下,小昭赶紧点头。

顾客用手指着墙上说,这这这,这三个颜色,你帮我一个尺码拿一件。

张晨把九件衣服拿好,放进一个大的黑袋子,顾客把衣服拿了出来,和张晨说,这个不要,她把大黑袋子还给张晨,转身把衣服装进了拉车上的帆布袋子里,付完钱后走了。

短短几天,老市场那边已经开始上新货,老市场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这个顾客,是尿急,老市场那边的厕所在排队,她就跑到这新市场里面来上厕所,没想到看到这里,还有这个货,这货她在老市场,上午转了几个小时,都没看到过,上完厕所后,她就回来进了。

收好了钱,小昭站起来,看着张晨一个劲地傻笑,张晨悄声问她“我要不要去把她抱回来,和她说,二十九给她?”

小昭嘻嘻笑着“那我就把你卖给她。”

张晨和小昭一样,心里也乐开了花,这是他们做的,真正的第一个批发客户,他怎么能不高兴?

他以前做过几个批发,但那都是亏本卖的,只有这个,才是赚钱的,更重要的是,这赚钱的衣服,是他自己设计的,看样子自己设计的货,一点也不比广州货差。

阿勇走过来问“开蛋了,还是批发?”

小昭站在那里,两只手搭在张晨的肩膀上,整个人都快挂在他身上了,她“嗯嗯”地点着头。

阿勇摇了摇头,叹道“没想到这破市场,也会有批发客的。”

过了半个多小时,有一个女的从主通道里匆匆进来,一路看着两边的摊位,她老远看到张晨他们摊位,就走过来,一进来就自言自语地说,找到了找到了。

张晨和小昭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她指着前面那个女的拿过的那三个颜色衬衣说,这三个,一个尺码各一件,快快,我们车子要开了。

“都只有码了。”张晨说。

“码?那一样来一件,还有那两个颜色,尺码齐不齐?”对方问。

张晨和她说齐,她马上说一个尺码一件。

衣服都拿好了,她说,三十八对吧,快结账。

小昭在给她算账的时候,张晨想起来了,他问“美女,你和前面来进过货的,是不是朋友?”

“对对,就是她介绍来的。”

“你们是一起的?”

“不是,她芜湖,我马鞍山。”

芜湖和马鞍山,是安徽相邻的两个城市,两个女孩,经常都来杭城四季青进货,虽然不会乘同一趟车,但她们在停车场会碰到,吃早饭买盒饭的地方会碰到,在市场和厕所也会碰到,一听对方普通话里的安徽口音,就知道是老乡,这样就变成了朋友。

变成朋友,就会互相交流信息。

在停车场,那个女孩和她说,这摊位的货不错,她就赶紧跑过来了。

0548 接着再来

就这么一下,二十五件棉麻衬衣,就还剩下了七件,张晨和小昭,都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这也太快了,原来,批发是这么做的,这才是服装批发。

他们见过,但还没有亲身这么痛快地尝到过,他们只是在广州,当过拉包客,但买方和卖方,感觉是不一样的,他们觉得,还是卖方痛快,毕竟,一个是钱付出去,一个是钱收进来,付的哪里会有收的心情愉快。

小昭拿起计算器,手指在按键上,飞快地按了一阵,放下计算器,她看着张晨,都快哭了,她说,亲爱的,这一下,我们就赚了二百八十八块钱?

张晨点了点头。

“这是不是也太快了?”小昭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张晨看了看她说“你希望慢点?”

“不不,越快越好,最好让我这手指都按到抽筋。”

小昭轻声叫道,她叫着的同时,下意识地转了转身子,张晨明白,她这是不让凤珍看到她满脸的兴奋,张晨禁不住就想,这他妈的,凭什么啊,老子做老子的生意,还要做得像贼一样?

张晨坐在那里,看看立式的衣架上,还剩下两件衬衣,再有,就是墙上出样的这五件。

他觉得一点也不用担心这些衣服,赵志刚说的没错,这是市场里独有的,他不用担心其他的市场其他的摊位,会有一样的货,要是有,那肯定也是他们在抄袭我,我张晨,说到做到,绝不会干仿版那种下作的事,不仅不干仿版,我连别人的货也不会进了。

“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张晨突然就想到了迈克杰克逊拍的,可口可乐电视广告里的这句话,禁不住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

从未被超越,也不模仿的感觉真好,心里真踏实,他想,自己的服装,之所以价格可以批到这么高,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不也就因为这点吗?

原来,这才是原创的力量,才是自己设计和自己生产服装的魅力,“我们就是我们自己的货源”,张晨觉得,小昭的这句话,可以和可口可乐的那句广告语媲美,对了,等自己的摊位,挂满了自己设计的服装的时候,自己一定要把这句,当作广告语挂到外面。

“只有七件,还全部都是码了,我们是不是需要补货?”张晨问小昭。

“要要,当然要了,亲爱的,我刚刚想和你说,你快点去进面料,彩娣他们下午就可以做了。”小昭说。

张晨犹豫了,他和小昭说,这个面料,有点麻烦。

“怎么麻烦了?”小昭问。

“我这个是东新路面料市场进来的,其他地方,没看到这个面料,东新路那里,他们是不零卖的,我上次打样的布,还是好说歹说,骗来的。”

“不零卖,那要进多少?”

张晨估计了一下,他说“五卷面料都进完的话,大概有一千多米。”

“这么多?”

张晨点了点头,小昭算了一下,一千多米,那就需要五六千块钱了,这个数字,想想都把小昭吓了一跳,他们可都是刚被蛇咬过一口的人,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再算算,这一千多米,可以做一千多件衣服了,这个数字,又把小昭吓了一跳,一千多件,这要卖到什么时候去啊,不光光他们卖,彩娣他们每天做每天做,那又要做多长时间,但是……小昭和张晨说

“亲爱的,我觉得还是要去进。”

“你疯了,一千多米,可以做一千多件衬衣了?”

“对啊,我们又不是一下子都做出来,你就是想,彩娣他们也做不出,这面料,本身不是也便宜嘛,我们是放面料,又不是放衣服,有什么好怕的,这面料放在那里,和服装积压在那里,还是不一样,面料放在那里,今年用不完,明年也还可以用,你说对不对?”

小昭说着,张晨也觉得有道理,自己两千多条牛仔裤都敢进,一千多米面料怕什么,这牛仔裤,虽然亏了一个大洞,但那是因为欧码的原故,不然也不怕积压,那北京佬拿去,他不照样能卖,他卖给老毛子,价格肯定不会低于十块一条。

这面料放在那里,更不怕积压,自己完全可以控制,卖多少做多少,这个款式卖不动了,那就再设计一个新的款式卖,没什么好担心的。

而这棉麻面料,和其他的面料相比,它最大的好处在于不会过时,这些颜色和小方格,都已经变成了经典。

和时装面料不一样,它不会一阵风地起来,一阵风地过去,今年流行千鸟格,明年流行蒙德里安的大方块,后年又把维也纳分离派克里姆特的《吻》印到布上了,今年流行的花型,你明年再拿出来,人们看到就会吐,哪怕再新的款式,只要图案旧了,穿起来就是旧衣服。

而格子棉麻,一年年生产,一年年都大同小异,人家喜欢的还就是棉麻这种旧旧的感觉,你太新了,反倒土了,棉麻面料,自己现在是没有条件,如果有条件,成衣后水洗或者砂洗,做到更旧,肯定更受欢迎。

这些面料放在那里,就看你怎么设计,它们不是已放了那么多时间,自己今天拿出来,不照样好卖?谁嫌弃它们是旧面料了?

“你说得对,那我们就再博一把。”张晨也打定了主意。

“好。”

今天的营业款是肯定不够进面料的,小昭从自己包里,拿出了存折,交给张晨,让他去门口的银行取了钱,就赶快去进面料。

“我先给你去买盒饭。”

张晨看了看手表,时间过得真快,一忙起来,这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现在已经到了中饭时间。

“哎呀,不要管我,我自己会安排……”小昭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凤珍,凤珍的脸,好像又开始阴沉,小昭摇了摇头,继续说“我等下让阿勇帮我带一份回来就可以了。”

张晨说好,他站起来,刚走出摊位,就看到银行那几个女孩子在通道里逛,张晨退了回来,小昭奇道“你怎么不去了?”

张晨说等会。

“等什么?”

张晨在等那几个女孩过来,他知道她们看到这里的变化,一定会走到他们摊位里看看的,他想看看她们对这批衣服的反应,她们都是杭城本地人,她们的意见,基本可以代表自己的设计,符不符合杭城人,甚至城市人的胃口。

小昭正要继续催促,她看到那几个女孩朝他们摊位走来,她心里明白,张晨是想做她们的生意,小昭笑笑,干脆站起来,从抽屉里拿了钱,和张晨说,我去买盒饭。

现在正好是饭点,吃快餐的人很多,摊位里的,和来来往往的顾客,买快餐的地方,排了很长的队,小昭等了十几分钟才轮到,她买了两个盒饭,走回去,远远地就看到正面墙上有三个地方已经空了,心想应该是被拿下来试了。

那三个女孩还在试衣服,她们的存在,好像还吸引来了一个拉手拉车的进货的客户,小昭看到她正在付钱,眼睛一亮,都快尖叫出来,看样子张晨又做了一个批发生意,这批发客户做起来,还真是快啊。

小昭拿着盒饭,干脆去了阿勇的摊位,她一走近,阿勇就喜滋滋地轻声和她说“老子也开蛋了。”

“真好。”小昭叫道。

“你们老公帮我做的。”

“啊!”小昭吃了一惊。

阿勇伸出了两根手指,朝她晃着,意思是卖掉了两件。

小昭看到那个批发客户走了,接着那三个女孩,也提着袋子走了,小昭赶紧过去,阿勇也跟了过去,张晨看到阿勇,就从抽屉里拿了一百块钱給他,和他说,你的。

看样子是五十块钱一件,他替阿勇批掉了两件牛仔马甲。

“老公老公,那个人拿了多少货?”小昭问。

张晨和他们说,外面模特上面这样的,拿了两套,再加两条裤子,四件t恤,还带走了三件棉麻衬衣。

“这么多?”

张晨笑着点点头。

阿勇把那一百块钱,在自己脸上打着,开心地笑道,他妈的,老子也总算是收到批发客户的钱了。

张晨看看立式衣架的一排,已经基本空了,和阿勇说,要么你再去烫几件女式的牛仔夹克过来,挂我这里?

“好好好,你们这里,他妈的现在变风水宝地了。”

阿勇叫着就走了出去,张晨跟过去,选了三个款式的牛仔衣,交给阿勇,阿勇赶紧拿去烫了。

张晨回去自己摊位,小昭问张晨,那三个女孩买了什么?张晨和她说,一条裤子,三件t恤,三个人要了三个不同的颜色,还有一件衬衣,对了,我还欠她们一件衬衣,我让她先让给批发客户了。

小昭笑道“哪个呀,这么听你的?”

张晨没有和她说哪个,而是说“我和她说,她穿小号的更好,明天会有小号。”

“明天会有小号?你这是要把彩娣他们逼死?”

“对啊,彩娣不是说,她喜欢久违的加班的感觉吗,今天就让她过过瘾。”张晨笑笑。

小昭也笑了,她说好,你现在暴露出来了一付周扒皮的嘴脸。

“你不也是一副地主婆的嘴脸?”张晨回呛。

“好吧,老地主,先吃饭。”

张晨叹了口气,他说“哎,外面这么大的太阳,吃完了饭,老地主就要去当老长工了。”

小昭呲地一声笑起来,骂道“吃饭的时候好好吃,不许说话,害我差点呛去。”

“那刚刚谁在说话了?”

小昭瞪了张晨一眼,把自己饭盒里的大排,挟到了张晨的饭盒里,和他说,好吧,这是赏你的,老长工一顿能吃到两块大排吗?

张晨想把大排挟回给小昭,他说,我可不和自己儿子抢肉吃。

小昭从饭底下,又翻出了一块大排,嘻嘻笑着,吃吧,我另外加了一块,你儿子不会骂你。

0549 再来一瓶十滴水

取好了钱,张晨就往家里骑,房东有一辆三轮车,是他们每天凌晨,往三里亭农贸市场送菜用的,中午回来,下午就停在院子里,不会再用,张晨决定去找他借三轮车,去东新路买面料,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这一下去哪里找车。

东新路面料市场门口,张晨每次去,都停着两三辆三轮车,但那个时候,杭城的“得儿哥(三轮车夫)”名声很差,他们会漫天要价,特别看你是外地人,你问了价后,不让他拉都不行。

反正自己也要骑自行车过去,这骑自行车和骑三轮车会有多大区别?还能把运费给省了。

另外,他也要去和赵志刚他们说一声,晚上最好是加加班,帮他们赶一点货出来,不然明天,他们摊位里就没东西卖了,现在去告诉了他们,他们该准备准备,该多睡一会,就多睡一会。

张晨回到了家,看到三轮车停在院里,房东大哥,大概是刚刚回来,正坐在堂前门口的风凉处,面前的方凳上摆了两盘菜,人坐在一张竹椅上,悠哉悠哉地喝老酒。

看到张晨,房东大哥就叫,来来,过来搞两杯。

张晨赶紧和他说,我刚刚吃过饭,我想借你这三轮车用用,去拉点东西。

“你去哪里?”房东大哥问。

“东新路面料市场。”

“那有点路,你会不会骑,不会骑我帮你去。”

“会会,我学过这个。”张晨笑道。

“好,那你骑走。”

张晨把自行车停好,坐上了三轮车,在院子里掉了个头,房东大哥笑道,喓喓,看不出来,不错,骑得还蛮顺当。

张晨挥了挥手,骑着三轮车冲出了院门。

全靠在海城,在义林家,没事的时候,他和刘立杆会在下面骑义林妈的三轮车玩,没想到今天还派上了用场,看样子技多不压身这话,还真是没错的。

张晨骑着三轮,到了赵志刚他们裁缝店门口,两个人今天没有午睡,在那里干活,张晨走进去,赵志刚看到是他,奇道,你现在怎么来了?

张晨和他们说,自己现在要去买面料,那棉麻衬衣接下来还要做。

“早上拿去的,卖得怎么样了?”彩娣问。

“卖差不多了,我走的时候,还有三件。”

“那不错啊,我就说这几个款式,都很好看。”彩娣说。

张晨笑道“所以要去进面料,我听说你晚上加班上了瘾,怎么样,今天晚上帮忙赶点出来?”

赵志刚和彩娣几乎同时说好。

张晨问“对了,辅料还差不差?”

“你那扣子,一包多少?”赵志刚问。

“三百。”

“晚上还要做多少?”

“你们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我最好你能做一百件,货等人,总比人等货好。”

“那扣子不够了,再带两包回来。”

张晨说好。

赵志刚伸头看了看外面的三轮车,问道“你骑三轮车去?”

张晨说是啊。

赵志刚放下手中的活,他说,那我和你一起去。

“你这里不是要干活吗?”张晨问。

“就一条裙子,她一个人可以。”

彩娣抬起手来挥了挥,赵志刚走出店,跳上了三轮车车斗。

张晨还是走那条近路,看到上坡,赵志刚就从车斗里跳下来,在后面推着,到了下坡,又跳上车。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好像路也没有那么长了,只是这正中午的,太阳还是很毒,两个人不一会,就被烤得快要化了,这三轮车,时间骑久了,毕竟没有自行车那么轻便,空车带着一个人,张晨也已经气喘吁吁,感觉人都快闷倒了。

好在赵志刚也感觉到了,更多的时候,他不再上车,而是跟着车子跑。

张晨看到路边有一家小店,停了下来,两个人咕嘟咕嘟喝了一瓶冰的可口可乐,张晨看到柜台里还有一包包的仁丹和塑料瓶的十滴水,就买了仁丹,一人一包倒进嘴里,用可口可乐送服下去。

张晨又买了十瓶十滴水,用牙齿咬开两瓶,喝了下去,他让赵志刚也喝,赵志刚摇了摇头说,太难喝了,喝了会想吐。

“想吐也喝下去,总比中暑晕倒强。”

张晨骂道,赵志刚也咬开一瓶,硬着头皮喝下去,才喝了半瓶,就一口吐了出来,头弯到一边干呕着,张晨知道勉强不了,只能放弃,他把剩下的十滴水放进包里,留着等会再喝,又问老板要了两瓶可口可乐,这才上路。

他们到了东新路面料市场,张晨直接把三轮车骑进了大门,停在那家店的门口,跳下车,没有走去店里,而是先走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那里有一个盥洗台,盥洗台边上有一个洗拖把的水池,张晨打开水池的水龙头,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面,哗哗地冲着。

赵志刚在边上的盥洗台,一捧一捧地用双手接着水,往自己脸上泼着。

在太阳下面,一直运动的时候还不觉得,到了这阴凉处,脑袋还被水冲着,但张晨感觉自己身上的汗,一个劲地往外面喷涌,顺着背脊和肚子流下去,把短裤都洇湿了。

张晨干脆把上衣脱了,在水里搓了两把,然后用衣服擦起了身,赵志刚见状,把外面的衬衣也脱了,里面还有一件背心,他用手接了水,在肩膀上啪啪地拍着,又把背心的下摆卷起来,露出了一截白白的肚子,用湿手在肚子上拍着。

张晨笑他,你他妈的不如和我这样痛快。

赵志刚笑笑,脸红了,但始终没有把背心脱下。

终于感觉到浑身凉快下来,张晨这才拿起盥洗台上的包,光着膀子往回走,老板站在门口的走廊上,他还记得张晨,又看到他们是骑着三轮车来的,知道他是来进面料了。

“来了。”老板和张晨打招呼,张晨说来了。

老板递过了烟,张晨接在手里,老板再递给赵志刚,赵志刚说,我不会抽。

那五卷棉麻,是对折后卷成一卷的,每一卷都有油桶那么粗,张晨看着犯愁了,心想,这要是量,还怎么量,敨开容易,要想再卷回去,就麻烦了。

“今天拿几个?”老板问。

“五个都拿走。”张晨说。

老板走到桌子那里,打开抽屉,拿了五张小纸片过来,和张晨说,这就是原来的卷标,就你剪了五米,没有卖过。

张晨接过来看看,上面品名、米数齐全,原来是用蓝黑墨水写的,现在已经褪色得快看不清了,下面印刷体的生产单位是杭城棉纺织厂,出厂日期后面,一个红戳一九八五年六月十八日。

杭城棉纺织厂现在已经倒闭,但卷标肯定是不会错的,如果自己买过之后,老板真的没再卖过的话。

“你要是想量也可以,我们一卷卷打开量好了。”老板说。

“算了算了,我相信你,量的话要量到什么时候。”张晨说。

“好,老板你好说话,我也好说话,这样,上次那个钱我也不退你了,今天就按三块九给你,好不好?”

张晨看看手上的卷标,最小的一卷,也有两百四十二米,这样算起来,老板显然是好了自己。

“三块七可以卖了。”

赵志刚在边上,突然就嘤嘤地说,老板看了他一眼,他的脸刷地红了,不过他还是继续说下去

“这个面料,放这么久了,要是量的话,起码会缩了七八米,还有,这么长时间,谁也不知道中间有没有浸到水,要是浸过水,那地方就脆了,整段不能用……”

“好好好,就这样,三块七给你们。”老板把手一挥,不耐烦地叫道。

面料太大捆,三轮车要把后栏板放下,才能够竖着放下三卷,还有两卷,三个人抬起来,横着堆在上面,老板从店里拿出了布条,帮他们绑紧,顺便用手压了压了三轮车的侧栏板,看看轮胎,和张晨说,棉麻很重,这里总有五六百斤,骑回去小心一点,轮胎别爆了。

张晨赶紧说谢谢老板。

走回店里结账,张晨又看中三捆大格子的面料,他想,用这个打风衣应该不错,他问赵志刚,一件收腰的风衣,大概需要多少面料?

“一米二五。”赵志刚想也不想就说。

再打样,张晨胆子也大了,不再按121的比例,而是按24:2做了,这样才能看出一个款式到底好不好卖,先做一件样衣,没有问题就把其他七件也做了。

“八件的话,十米够了吗?”张晨问。

“肯定够了。”

张晨就让老板一样给他来十米,这次,老板二话不说就剪了,也没有加价,都按三块七给他。

老板递了一支水笔给他,张晨问,干嘛?

“你自己做个记号,下次来你就知道,我有没有卖过了。”老板和他说,看样子,也是一个实在人。

张晨拿过水笔,在那三卷面料的角上,写了很小的一个“张”字,写完心想,这他妈的还真是劳动人民的智慧。

付完了钱准备上路,张晨打开包,又是咬开了一瓶十滴水,喝了下去,他递给赵志刚一瓶,赵志刚像被电到一样,逃了开去,张晨哈哈大笑。

张晨拍了拍三轮车的侧栏板,和赵志刚说,你可以坐在这里。

赵志刚记住了老板的话,再也不敢坐,他说,太重了,我在后面推。

这么热的天气,衣服一旦脱下,就穿不回去,张晨干脆继续光着膀子蹬三轮,赵志刚在后面跟着跑,遇到有坑坑洼洼的地方或者上坡,他就追上来,在后面抓住三轮车的栏杆,尽量把车子往上提。

驮着这么重的一车面料,张晨也不敢走近路,他们骑了快两个小时,才骑到东站小商品市场门口。

0550 又卖光了

冲完了凉,张晨倒在床上,感觉整个人都快散架了,他看看自己**的上身,红肿着,好像还有些起泡,手摸到哪里,哪里就疼,这是被晒坏了吧。

张晨在床上昏昏沉沉,躺到了五点半,这才起来,双脚一阵酸疼,差点就站不住,下了楼,上了车,咬着牙往前蹬,蹬到了杭海路上,整个人才慢慢舒展开来。

完了完了,张晨在心里这阵哀叹,他想起了赵志刚,这白白嫩嫩的家伙,这么远的路,基本是跟着车跑了一个来回,不会比自己好哪里去,前面两个人把面料抬进店里,一捆捆竖在裁剪台边上,他就看到,赵志刚好像整个人都快不行,差点瘫软在地。

这个家伙,现在恐怕连剪刀也拿不了,晚上还怎么加班干活,看样子今天是赶不出货了,早知如此,就不让这个家伙去了。

不过,这家伙去了,给自己一米还下来两毛钱,成本又下来了,在当时那个状况,他自己是怎么也开不了口,让老板再便宜一点的。

张晨走进摊位,小昭看到他,吓了一跳,不过是一个下午没见,张晨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小昭叫道,亲爱的,你怎么变成了一个黑人?

张晨笑笑“现在是不是老长工的本色?”

小昭心疼了,明白这是被太阳晒的,她埋怨道“你怎么也不知道戴顶帽子?”

张晨心想,还戴帽子,你不知道我巴不得连短裤都脱了。

但张晨只是和小昭说,不习惯,我不习惯戴帽子。

张晨看到正面墙上都已经空了,问道,这里的衣服呢?

小昭笑道“都已经卖了。怎么样,地主婆也还是会做生意的吧?”

小昭拿出了记账簿,翻开来给张晨看,张晨看到小昭又卖了三件衬衣,四件t恤,三条牛仔裤,还帮阿勇,卖了一件牛仔马甲。

张晨笑道“厉害。”

“看这里看这里。”

小昭指着最后一排数字和张晨说,张晨看到,那是他们今天的营业额2475元。

钱芳他们那次不算,这是他们的最高营业额了,小昭看了看对面的摊位,凑近张晨耳边说,这个纪录是我创造的。

张晨连连点头,是你创造的,就是我卖的,也是在你领导下卖的。

小昭得意地笑,她说,那当然,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你做的生意,当然也是我的。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小昭说。

“什么问题。”

“好像现在连牛仔裤都好卖起来了。”

“那当然,很多人买衣服,其实自己是不会配的,她看到模特身上这么穿,觉得好看,就要一样的,你信不信,今天帮阿勇卖的都是马甲,明天我要是把夹克出在模特身上,买的人选的,肯定都是夹克。”

“嗯,我信。”小昭点点头,“阿勇今天也和我说,奇怪,这马甲放在他自己摊位,连看的人都没有,一样的东西,怎么到了我们这里,就会有这么多人要。”

“对啊,不然你想那些酒店和商场,为什么要装修,装修得越高档,就会让人觉得这里面的货也越高档,虽然都是一样的摊位,但你出样吸引人,别人才会进来,他进来的时候,其实潜意识里,对你这个店已经产生了信任。”

小昭看着他笑道“不错,没想到这个老长工还知道这么多。”

“那是,不然你这地主婆怎么会被老长工拐跑。”

两个人回到三堡,连家都没有回,就直接先去了赵志刚他们的裁缝店,到了那里,张晨吃了一惊,他看到赵志刚在裁衣服,彩娣已经开始做了,没想到这白白嫩嫩的家伙,比自己还厉害,他凑近赵志刚看看,他那张脸,还是白白嫩嫩的,一点也没有晒黑。

“你看什么?”赵志刚看到张晨盯着自己看,就问道。

“你这个家伙,怎么就晒不黑,你看看我,都已经变成非洲人了。”

赵志刚笑笑,他说我从小就这样,怎么晒也晒不黑。

小昭和彩娣说,今天带去的衬衣都卖完了,你们这里晚上可以做多少?

彩娣摇了摇头,她拍了一下缝纫机,和小昭说“这个机器,我没试过,以前在厂里,我是最快的,这样的衬衣,我一个人一天可以做三十多件。”

“三十多件?”小昭和张晨吃了一惊,“你一个人?”

“不信?不信你们问他。”彩娣说。

“可以的,以前赶货的时候,差不多的款式,她最快一次做了四十一件。”赵志刚说。

小昭伸头朝后面看看,问彩娣,你们还没有吃饭吧?我们也没有吃。

彩娣摇了摇头,小昭说,那你们继续干活,我们去买菜,我来做饭菜,这个我还可以。

“幺妹,你想吃啥子嘛?”小昭问彩娣。

“回锅肉。”

……

第二天,张晨和小昭五点就起来了,他们去到赵志刚他们的裁缝店门口,看到赵志刚在熨衣服,彩娣在钉扣子,两个人赶紧进去,拿了针线,帮助钉扣子。

小昭问彩娣,做出了多少件?

彩娣满脸的不高兴,叹了口气,和他们说,只赶出了二十八件,张晨心里觉得暗暗好笑,他想彩娣这一个晚上,一定做得很郁闷,一晚上都在和这台怎么也跑不快的缝纫机怄气。

熨好包好,把衣服梱成了一捆,张晨让小昭回去继续睡,小昭不干,一定要和他一起去,张晨无奈,只能把衣服放在前面自行车筐里,让小昭坐在后面。

他们到了店里,小昭赶紧就把衬衣拿去熨烫,张晨拿了一件牛仔夹克,把门口模特身上的马甲换了,他要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正不正确。

小昭带着熨好的衣服回来,张晨重新开始出样,出到第三件的时候,走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两个人看上去很亲热,不停地说着话,但又应该不是情侣,因为他们一个人拉着一辆手拉车,他们大概把这冷清的市场,当作是马路在逛了。

那女的问小昭,这衣服我可不可以试试?

小昭赶紧说好,张晨从凳子上下来,把角落里的那块布拉上,那女的进去,换了衬衣出来,男的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女的走到镜子前照照,问张晨,这个拿货多少钱?

“三十八。”

“可不可以便宜点。”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便宜不了了,我们都生产不出来。”

小昭在边上听着,差点就笑出来,什么叫生产不出来啊,说得像供不应求似的,不过就是两个人,在裁缝店里做。

“这是哪里的货?”那个男的问。

“我们自己的货,他设计的。”小昭指了指张晨说。

那一男一女,听了这话,不禁看了看张晨,两个人脑袋凑到一起,张晨听到那女的轻声说“这做工,好的一笔。”

男的看了看衣架和地上的货,问道“你们这货,还有多少?”

张晨装出在心里默算的样子,过了一会,和他们说,大概还有不到三十件。

“尺码齐不齐?”

“还齐的,都是按一二一拿走的,剩下也一样。”

张晨说着,小昭差点又笑出来,听这口气,好像是早上他们已经批掉了很多一样。

那个男的说,都给我们吧。

他转身问那女的“你要多少?”

女的说一半。果然没错,他们是两家的。

张晨爬上凳子,把刚刚出样出上去的三件衬衣,从网架上取了下来。

两个人把二十八件衬衣统统都拿走了,一个人又要了六条牛仔裤,六件t恤,还要了六件牛仔夹克,小昭走过去让阿勇拿衣服的时候,阿勇脸都白了。

结账的时候,张晨随口问道,你们是哪里的?

“南京。”那个男的说。

阿勇站在走廊里,等两个人拉着车走出张晨他们摊位,阿勇叫道,老板,我这里看看。

两个人瞥了一眼他的摊位,就走掉了。

等他们走远,阿勇走过来骂道“戳煞了,看看都不肯看,我就当了个搬运工。”

张晨和小昭大笑。

阿勇看着他们也笑,他说“有搬运工当,我也高兴。”

小昭把阿勇夹克的钱,拿给了他,阿勇笑道“这两个还是大户,想不到,当真想不到,这市场里看看没有人的,还有这么多的批发户。”

张晨也觉得,看样子只要货对路,这在哪里,还是会有生意的,这个市场的每个摊位,要是都认认真真地做,这个市场,也是能做起来的。

两个人坐下来,小昭把手放在张晨的大腿上,不停地摇着“嗯哼嗯哼,怎么办啊,亲爱的,今天又没有货卖了。”

张晨也觉得头疼,看样子这批衬衣,已经是经过验证了,不管是批发客户,还是零卖客户,都很喜欢,现在头疼的是,赵志刚和彩娣他们,做不出来。

小昭盯着张晨看,张晨被她盯得不自在起来,轻声骂道,你看什么?

小昭嘻嘻笑着,学着张晨的口吻说“便宜不了了,我们都生产不出来。”

张晨也笑了起来,小昭说,老长工厉害的,没想到你还是一个演员。

“那是,我当年也是上过台的。”张晨得意地说。

“哎呀。”小昭叫了一声。

“怎么了?”张晨问。

小昭一脸的坏笑,她说,有人要倒霉了。

这个有人,肯定是自己了,张晨纳闷道“我怎么倒霉了?”

小昭继续笑道“那个美女的小号呢?”

张晨一愣,这才想起这回事,是啊,自己答应人家的小号呢,人家中午还要来拿的,张晨看着小昭,问道“我真的是忘记了,你是不是前面就想到了?”

“是呀,谁让她那么听我老公的话。”小昭晃着脑袋说。

“你瞎说什么,谁听我的话了?”

“你说,这衣服是不是那个你和她说,她留中长发好看的那个女孩的?她果然很听你的话,去剪了中长发,你是不是更喜欢了?”

小昭说着,口气是亦真亦假,张晨哭笑不得,只能摇了摇头。

衣服,确实是那个女孩的。

0551 很着急

“哎呀!”张晨也叫了一声。

小昭看着他,明知道他是故意在学自己,还是问道“怎么了?”

“有人把自己的衣服都卖了。”张晨指了指墙上,和小昭说“这个t恤,蓝色的已经卖完了。”

小昭一想,是啊,当初不是说好的,只拿来挂挂的,自己要留着的,怎么刚刚,自己就把最后的两件蓝色的,也给了那两个人呢?

“怪你。”小昭说。

“怎么又怪我了?”

“你没有提醒我啊。”

张晨笑道“不用提醒,这个面料还有,再做就是。”

小昭摇了摇头,她说“再做也卖,现在卖最要紧,自己穿不穿都无所谓。”

“哎呦,觉悟这么高了?”

“不是觉悟高,是现在也穿不了,明年就明年再说,你不还会设计出更多更漂亮的衣服吗,我就不相信我老公会退步,怎么,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张晨还没说话,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小昭接了起来,电话里,一个女声问道“你是不是1117摊位?”

小昭说对呀。

“你是那个大肚子?”

小昭说对。

“太好了,我是那个谁,到你们那里拿过货的,芜湖的,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记得,你好啊!”小昭赶紧说,小昭心想,你是我们的第一个批发客户,怎么会忘了你。

“你好你好,这样,我明天要去杭城进货,那个棉麻的衬衣,不是有五个颜色吗,这样,你给我留二四二,每个颜色八件,一共四十件,可以吗?”

小昭赶紧说可以。

“还有,我那个朋友,马鞍山的,明天也去,她也一样,你一共给我们留八十件。”

八十件?小昭犹豫了,八十件我们可做不出来啊,她看着张晨,用目光问道,怎么办?

张晨把电话接过去,和对方说,你好美女,这样,我们的货都已经订完了,八十件可能留不出来……

“好好,那四十件你一定要给我们留着,好不好?记住,我是芜湖的,不要给别人了。”

“好好,我知道了。”张晨说完,对方把电话挂了。

小昭看着张晨,急得脸都红了,“怎么办啊,亲爱的,人家要这么多,我们都给不了人家,这么大的一个生意,做不成了。”

张晨摇摇头,他也觉得可惜,八十件,本来这一个生意就可以做三千块,又打破他们的纪录,可惜,看得到,拿不到,真是没有办法。

更让张晨愁的是,别说八十件,就是四十件,能不能做出来也没有把握,赵志刚和彩娣昨天干了一个通宵,起来肯定是中午了,下午再开始做,能不能做出四十件都不好说,张晨想起了彩娣那气鼓鼓的脸。

“怎么办啊,那要是四十件都做不出来,客人来了,肯定会生气的。”小昭一听张晨说四十件都危险,就急了。

“有一个办法,可以加快速度。”张晨说。

“什么办法,你快说?”

“你记不记得彩娣说过,她以前一个人可以做三十几件?”

“对对,赵志刚说她最多做过四十一件。”

“那如果再加上赵志刚,两个人做五十件,肯定没有问题的。”

“哎呀,人家说的那是在工厂里,不是在裁缝店里。”

“那有什么区别,人不是还是这两个人吗?”

“当然有了,猪。”小昭骂道,“机器就不一样。”

“那要是换机器呢,把他们现在的这两台家用缝纫机,都换成工业缝纫机,不就可以了?”

“你疯了,人家为了做你这点衣服,再去买两台缝纫机?那缝纫机,一台几千块。”

“他们肯定不会买了,我估计也没有钱买。”张晨说,“我们可以买啊,我们买了,放在那里给他们用。”

“我们,去买,缝纫机?”小昭睁大了眼睛。

“对啊,我和你说,这缝纫机虽然贵,但放在那里,是给他们用,不是给他们,东西还是我们的,我们不需要的时候,大不了再把它们给卖了,这中间,最多一台损失几百块,但要是这两台缝纫机,一天能让他们两个人,增加二十件的产量,我们等于一天就可以……”

“我知道了。”小昭打断了张晨的话,“一天等于就多赚了三百多块钱,实际上几天就把这损失赚回来了,是不是这样?”

“对,要是有半个月,说不定就不仅是损失,而是把两台缝纫机都赚回来了。”

“好啊,那你快去,快点去买!”

小昭激动地叫道,她把抽屉里的营业款,加上包里昨天还没来得及存的营业款,再加上自己包里原来的钱,拿出来数了数,一共有五千多,她都交给了张晨,让他快去买缝纫机。

张晨看了看手表,笑道“你急什么,现在赵志刚他们还没有起床,要买缝纫机,肯定要赵志刚陪我一起去,我又不懂。”

小昭叹了口气说,好吧。

张晨看了看摊位里,和小昭说“下午买了缝纫机,我就不回来了,我留在那里帮忙,缝纫机我不会用,但我可以帮助裁衣服,这样赵志刚可以上缝纫机,反正店里也没什么好卖了。”

小昭说好,我在这里就可以了。

“我五点半过来接你。”

“不要。”小昭说,“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就可以,你在那里干活。”

“还是我来接你吧,一样的,你等公交车还要时间,不如我来接你,然后去买菜,这样还快……”

“哈哈,我知道了,你还是想让我给你们当伙夫是不是,要我做饭给你们吃?”小昭叫道,用手指指着张晨。

张晨嘿嘿笑着。

“不过我愿意,只要你们能多给我做点衣服出来就可以。”小昭嘻嘻笑着。

张晨坐在那里,其实他自己心里也火急火燎的,到了快十一点,他怎么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和小昭说,那我去了。

“嗯嗯,快去。”小昭说。

张晨匆匆就走了出去。

“回来回来。”小昭叫道。

张晨走了回来,问道“干嘛?”

“中午那个女孩子来,我怎么和她说?”

张晨哈哈一笑“我不管,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你……”小昭要去打张晨,张晨笑着逃了出去,走了。

张晨骑到了家里,心却冷了下来,他看到院子里没有三轮车,房东大哥卖菜还没有回来,这买缝纫机,肯定要骑三轮车去,自行车可装不回来。

张晨索性骑去了赵志刚他们裁缝店,看到他们的门还没开,知道他们还在睡觉,张晨就没去吵他们,让他们多睡一会,晚上说不定还要很迟呢。

张晨重回到家,房东大哥还没回来,张晨只能停好车上楼,倒在床上,人马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昨天累了一天,今天又起得很早,不困才怪呢。

楼下传来开院门的声音,接着是三轮车哐当的声响,张晨马上惊醒过来,从床上一跃而起,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真他妈的贱,休息了一会以后,双腿又开始酸疼了。

张晨走到走廊上,看到下面院子里,三轮车停在那里,房东大哥,走去院门那边,正准备关院门。

“大哥,别关!”张晨叫道。

房东抬头看着他,张晨叫道“三轮车再借我用用,我去拉东西。”

张晨走到楼下,房东站在三轮车旁,已经把三轮车的链条锁打开,张晨走近,他就把链条锁交给了张晨。

张晨骑着三轮车到了赵志刚他们裁缝店门口,赵志刚他们也刚刚起来,张晨把事情和他们说了,两个人都很兴奋,彩娣叫道“好啊,要是缝纫机到,我肯定能多做十件!”

张晨问赵志刚,这工业缝纫机去哪里买?

赵志刚和张晨说,中山中路就有,不过,没有必要买新的,新的太贵了,买二手的就可以,一般会相差最少三四百块,要是重机的话,更多。

“这二手的缝纫机去哪里买,跑人家服装厂里?”张晨问。

“很多的,离这里一点点路,太平门直街知不知道?”

张晨摇了摇头。

“太平门直街,快到秋涛路那里,有个百货公司的仓库,里面都是卖二手缝纫机的。”赵志刚说。

“走走,你和我一起去,什么机器好,我又不知道。”

赵志刚跳上了三轮车斗,张晨骑着车就走了,赵志刚在后面指点着,张晨骑了十几分钟,就到了赵志刚说的太平门直街。

说这里是街,可实在是不像话,他们穿过五福村,从五福路过去,除了刚进去的一段路,路口有一个菜场,菜场边上是几家小饭店和经营项目暧昧的,不洗头的洗头店,再过去就是一条小路,路的一边是菜地,路边还有好几个露天的粪坑。

路的另外一边,是一道围墙,围墙上竖着已经生锈的铁丝网,围墙里面,是一幢幢一层楼的瓦房,这里就是杭城百货公司的仓库,他们骑到了大门口,大门开着,赵志刚和传达室的人叫了一声,买缝纫机!

他们就进去了。

里面的仓库区很深,很大,一条水泥马路延伸进去,两旁都是一排排的仓库,总有十几幢,每一幢都有七八百个平方,这些仓库,就像是一片片叶子,很规则地排在这条通道的两边,各有岔路分进去,到了仓库的大门口。

靠近通道这侧,没有门窗,只有墙壁上用水泥在裸露的青砖上,做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圆圈里写了一个数字,就是这个仓库的编码。

赵志刚和张晨说,把车子停在这里,我们走进去,谈好哪家再来骑车。

0552 重机,重机

这仓库里,果然有七八家都是卖二手缝纫机的,每一间仓库里面,张晨他们在门口看看,看到都是堆成山的缝纫机,新旧各异,国产的进口的,几乎什么品牌,什么类型的缝纫机和其他缝纫设备都有。

每一间仓库里的空地上,都有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人,在擦洗和拆装着一台台回收回来的缝纫机,把那些缺胳膊少腿,已经不能动弹的缝纫机,拆下坏的零件,换上好的零件,机器就可以重新启动,实在太旧和破烂的,就把他们几台拼凑成一台。

那些完好无损的机器,也把他们的油渍和污渍清洗掉,让卖相更好看一点。

他们走进了一间仓库,马上有人过来问,买机器?

那人一问,赵志刚的脸就红了,他点了点头。

“中速车还是高速车?”对方问。

“中速车什么价格?”赵志刚问。

“六百。”

“高速车呢?”

“进口还是国产的?”

“分别是多少?”

“国产的一千一,重机一千七。”

赵志刚心里认定,这家的开价还可以,可以继续谈,他凑近张晨耳边说,国产的新机器,一千五,进口的两千多,一般做做的话,中速车就可以了,厚料的话要高速车。

“哪个干起活来速度快?”张晨问。

“那肯定是高速车。”

“我们就买高速车。”

赵志刚说好,他和对方说,带我们看看高速车。

那人带他们走到两排擦洗干净的缝纫机中间,一边是白色的台板,但机器是灰色的,还有一边,从机器到台板都是白色的,台板上还画着厘米和英寸对照尺,赵志刚指着右手边一目白的那排缝纫机,和张晨说,这个是日本进口的,重机。

再指着另外一边说,这里是国产的。

“有什么区别?”张晨悄声问。

“这缝纫机,我可不可以试试?”赵志刚问那人。

那人说可以,他拿了一块布,又从其他的机头上,拿了一筒缝纫线给赵志刚,那布上已经有很多的缝迹,看样子是专门给人试机器用的。

赵志刚先找了一台左手边的国产缝纫机,把线穿好,手伸到台板下面,从旋梭上拿出梭壳,看看里面的梭芯,已经穿好了线,虽然上面是黑线,梭芯上是白线,但试机器没有影响的。

他看看这台机器,电源已经接通,就把那块布放到缝纫机的压脚下,揿下开关,脚踩动踏板,那块布走了起来,发出哒哒哒哒急促的声响,赵志刚手指快速地拨着,布上很快车出了几个圆圈,他啪地按一下倒车开关,布料往后退着,放开,布料又往前走了。

他再把那块布放到了右手边,一台进口的重机牌缝纫机的压脚下,同样穿线和检查梭壳梭芯,再检查电源是否接通,确认后揿下开关,踩动踏板,那块布走起来,发出了兹兹兹兹的低沉厚重的声音,就是张晨这种外行,也听出了两台机器的优劣。

赵志刚凑近张晨说,进口的机器,做几年都不会坏的。

“那我们要这个。”

赵志刚点点头,他问那个人“这个重机多少钱?”

“不是和你们说了,一千七。”

赵志刚还是红着脸,和对方说“太贵了,哪里要这么贵。”

对方看了看他,问道“你们要买多少?”

“两台。”

对方叫道“两台你还和我还价,人家来买几十台的,也是这个价。”

赵志刚的脸更红了,但他坚持说“我们是今天买两台,用用好的话,以后的机器,都在你这里买了,你知道我们厂多大吗?几十台,放我们厂里就占一只角。”

赵志刚说着,就弯下腰去,看了看台板说“你这个台板,我怎么看上去不像是原装的?”

张晨在边上看着,差点就笑出来,心想这赵志刚还真是奇葩,和人说话就脸红,看上去就是个不会还价和人,但他还偏偏买什么都要还价,一开口就胡扯,净挑人家毛病,不过,可能也正因为他一说话就脸红,反倒给人一个错觉,别人会认为,他说什么都是认真的。

那个人有点急了,叫道“怎么可能不是原装的,你看看这机头,和新的差不多,人家香港老板,服装厂开了不到一年就关门了,我们整个厂吃了下来,都是新机器,这台板怎么会换,我们有毛病啊,你到其他家看看,还有没有这么新的重机。”

赵志刚不理睬他,蹲下去,继续查看装在台板下面的电动机,张晨发现,这电动机和国产的也不一样,国产的是灰色的,这个也是白色的,那个人叫道“你放心好了,这电机也肯定是原装的。”

叫了两次,那个人把自己叫得有些气短了,赵志刚继续问“最便宜多少?”

那个人不再嫌他们买的多买的少了,反问道“你想要多少?”

“一千五。”赵志刚说。

“不行不行,这个价格谈都不用谈,这么好的机器,这个价我们收都收不到。”

“可以了,可以卖了,我知道的。”赵志刚说。

“你们是不是诚心要买?”

“当然是诚心的。”

“诚心要买,你们就不要开出一千五这个价。”

“你也一样,你诚心要卖,就不要开出一千七这个价。”赵志刚反呛一句。

对方一愣,然后说好好,我再便宜一点,一千六百八,这样价怎么样?

赵志刚摇了摇头,他说不行,他和张晨说,他这里的机器和前面那家差不多,我们要么还是去那家。

张晨强忍着笑说,好。

对方急了“一千六百五,好不好,哎呀,烦死了,现在这生意做不好了,我一千六百五给你们。”

“一千六。”赵志刚说,“一千六我们马上拉走。”

“一千六真的没有钱赚了老板,我们这么多人还要吃饭。”

又是几个回合,双方终于谈妥,一千六百二一台。

“你这个老板,这么小气的,我们买你的机器,你梭壳总要送给我们几个的。”赵志刚和对方说。

对方白了赵志刚一眼,走开去,张晨还以为他是生气不卖了,没想到他是走到边上,拿了一个塑料的缝纫机的抽屉过来,里面一抽屉都是梭壳梭芯,顿在了他们面前,说

“好好好,你自己挑,最多挑两个啊。”

赵志刚看了一眼说“都是旧的,还这么小气,四个。”

对方不响。

赵志刚从抽屉里,挑了四个看上去很新的梭壳,找了四个梭芯套进去,他悄声和张晨说,这个很容易坏,买买要十多块钱一个,张晨一听就乐了,这不等于还是一千六一台嘛?

挑好了梭壳,赵志刚看到抽屉底上,还有几片梭壳上的弹簧片,伸手捡了起来,对方实在是忍不住了,叫道,你干什么?

“这么小的东西,你还要计较?”赵志刚问,对方无奈地摇了摇头,赵志刚回头和张晨低语“梭壳上面,最容易断的就是这个弹簧片。”

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又赚到便宜了,也难怪对方会气急败坏。

张晨看到这排机器的头上,还有几台拷边机,张晨问赵志刚,这个是不是也比家用的快。

“那当然。”赵志刚说。

张晨问对方“老板,这拷边机多少钱?”

对方用手指了指赵志刚,说“不要再还了啊,四百五。”

赵志刚点点头,意思是这个价格可以。

张晨问“这个进口的是不是更快?”

赵志刚还没开口,那个人就说“拷边机没人用进口的,我都没怎么看到过进口的拷边机,那里面有两台,不过都是很旧的。”

那人说着的时候,用手指了指堆成山的那堆机器。

张晨看看赵志刚,赵志刚说,老板说的没错,拷边机都一样的。

张晨和老板说“我们再要一台这个。”

“看到没有,老板,马上又多做了一个生意。”赵志刚叫道。

老板白了赵志刚一眼,知道他接下去可能要说什么,叫道“我再送你们几把线剪,可以了吧?”

赵志刚留下来挑机器,张晨去把三轮车骑了过来,大门口有一道放下来的铁门槛,骑不进来,张晨只能车停在门口。

老板又叫了两个人过来,把赵志刚挑好的机器抬去门外,一群人左摆右摆,试了几次,总算才把三台机器都放上三轮车,用绳子绑好。

骑到了大门外面,张晨和跟着跑在他身边的赵志刚说,想不到你这家伙,还很会讨价还价。

赵志刚笑笑说“你不还价,就被他们当猪杀了。”

两个人骑回到裁缝店,彩娣看到三轮车上的缝纫机就叫道,太好了,还是重机!

张晨和赵志刚,把原先的那两台家用缝纫机和拷边机,抬到了里面他们睡觉的房间,把地方腾了出来,这三台机器,有原来的一倍大,摆好以后,再加上竖在哪里的五卷面料,小小的裁缝店里感觉就有些挤了,这没关系,三个人还是很开心。

特别是彩娣,她马上坐了下来,按下缝纫机的开关,踩动踏板,缝纫机兹兹兹兹走起来,彩娣看着它大笑。

“说好了啊,你今天起码要多做十件。”张晨笑道。

彩娣和他比了个ok的手势“一定一定,看我的。”

0553 梦想很美,现实更急迫

张晨回到了家,把三轮车还了,又去街上,炒了两份炒面,每份上面,加了一个荷包蛋和一个大排,带回到赵志刚他们的裁缝店,彩娣已经吃过了,他和赵志刚,因为去买缝纫机,连中饭都没有吃。

两个人吃完了面条,赵志刚和张晨说,我们两个,刚刚商量了一下,你看,现在缝纫机是用你们的,你们两个,还天天在这里帮忙,我们就想,从今天开始,把加工费降到十二块,这样,你们也可以降下来一些成本。

张晨赶紧说,不用不用,现在利润还可以。

彩娣对市场里的情况,好像很清楚,她插话说,这衣服刚开始卖,价格肯定会好,越往后卖,价格就越低,没有说越卖越高的,还有,要是这些款式很好卖,没多少时间,市场里可能就会有仿款出来。

“不怕,我再换几个款式就是。”张晨说。

“你又不是神仙,那也不是说什么款式设计出来,都很好卖的,好卖的款式就抓紧时间多做一点,多赚一点,这样,碰到不好卖的,才亏得起。”

“不错啊,彩娣,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行家,对市场很了解。”张晨叫道。

“我在老市场卖过衣服啊。”彩娣说。

“你卖过衣服?”

“对啊,我第一个做的那家工厂,老板在老市场有摊位,我刚到杭城的时候,那里缺营业员,把我调去当过一个多月的营业员,我不喜欢做生意,后来还是回到了厂里。”彩娣说,“所以我对市场,还是有一点了解。”

张晨点点头,怪不得彩娣昨天一听说市场里货卖完了,她自己就知道应该要加班,她这是知道他们急等货呢。

三个人说说笑笑,这事就这么定了。

彩娣和张晨说:“要么你们去办个服装厂,我们来替你们管。”

张晨以为彩娣是在和他开玩笑,他就逗她:“怎么,不想开裁缝店,不想当老板娘了?”

“裁缝店是肯定越来越开不下去了,现在买衣服这么方便,这么便宜,还有多少人会做衣服。”

彩娣叹了口气,很认真地和张晨说:

“你们这样,自己有摊位,又自己能够设计,生意肯定会越来越好,这衣服,也不可能说一直放在裁缝店做,你现在放在我们这里做,我们当然高兴,但这个成本,我知道你们吃不消的,也不划算,最好的办法,还是自己开一家服装厂。”

张晨这才明白,彩娣不是在和他开玩笑,而是认真地想过的,他看看赵志刚,赵志刚很注意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但一直一声不吭,脸红红的,张晨就知道,他们肯定商量过这个事,他其实和彩娣有一样的想法,如果要开一家服装厂,他们真的会替他们打工,替自己管理。

而他们,还真是很好的人选,张晨不仅心动一下。

彩娣说的没错,自己能够设计,又有摊位,如果再有一家服装厂,前店后厂的模式,肯定是最好的,也最有发展前途,这样才可以把他们的事业做大,既然自己和小昭已经坚定了,不再进货,走自己设计的这条路,拥有一家服装厂,就是他们必然的选择。

但张晨也只敢想想,他暗自叹了口气,觉得这可以成为他们的一个目标,但没可能成为他们近期的行动,不能行动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钱,他们没有办服装厂的钱。

他们所有的积蓄,就还有几万块钱,小昭还有几个月就要生小孩了,医院里怎么说也要花去几千块,生下来以后,各种的开支就增加了,两个人都没有收入,也没有单位可以报销医药费,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去医院,他们都必须自掏腰包。

摊位里现在生意还可以,看起来前景一片美好,但实际会不会一直好,现实和想象有没有距离,谁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这几万块钱,他们是说什么也必须留着,不敢乱动。

这开服装厂,要租厂房,要买设备,要安排工人吃住,还需要进面料和维持运转的流动资金,加起来不是一笔小钱,他们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投下去,都不知道够不够,这要是钱花完了,万一再碰到什么急事,那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张晨知道,如果自己和谭大哥,还有孟平,说自己要开服装厂,他们一定会支持自己,自己问他们借个五万十万,他们二话不说,马上会打给自己,但问题是,自己说借,他们是不会借的,会直接给,自己一旦开口,其实就等于是在问他们要钱。

这个口,张晨是打死也不会开的。

开服装厂的想法很好,但条件不够,想过了也就让它过去吧,张晨暗自苦笑了一下,自己和自己说,别想那么多,还是先想办法,把明天需要的货赶出来。

一整个下午,张晨就在裁缝店里帮忙,他站在边上,看赵志刚排过一次版后,就和赵志刚说,我来裁,你还是去缝纫机上。

赵志刚和彩娣的动作很快,张晨一刻不停,才能赶上他们。

裁剪台太小,棉麻面料又太厚,用剪刀手工剪,一次最多铺两层布,一版剪下来,只能够剪出四件衬衣的裁片。

张晨看赵志刚剪着的时候很轻松,自己上手了才知道,这个活其实不好干,才剪了两版,就感觉右手握着裁缝的大剪刀,受力的大拇指和食指酸疼,还火辣辣的。

再剪完两版,张晨感觉手上不时就传来钻心的疼,抬起手看了才发现,原来大拇指的虎口这里,长出了一个血泡,而食指的皮,也已经被磨破了。

张晨放下剪刀,和赵志刚说,我去小店买包烟。

他走到街上的小店,买了一包餐巾纸和五个一条的创口贴,用指甲把大拇指上的血泡挤破,用餐巾纸挤干净里面的血,贴上了创口贴,接着再把食指上磨破的地方,也用创口贴缠了起来。

他把剩余的三个创口贴塞到屁股兜里,点着一根香烟,走回到裁缝店门口,站在门口把烟抽完,再走回去,重新拿起剪刀,这才感觉好了一点。

……

张晨和小昭,在裁缝店里待到了十点多钟,赵志刚和彩娣,都开始赶他们了,和他们说,你们再不去睡觉,明天怎么起得来开门,快回去吧,这里我们来就好了。

彩娣和小昭说,你这个大肚子,要是累坏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承担不起。

两个人被逼无奈,这才有些不舍地回去。

洗完了澡,两个人躺在床上,安静下来,张晨和小昭说起了下午彩娣和他说的,办服装厂的事,小昭叫道,对啊,我们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办一个服装厂?

“可以办啊,但需要钱。”张晨说。

“办服装厂需要很多钱吗?”小昭问。

张晨一笔一笔算给她听,我们先不要很大,就十几台缝纫机好了,那厂房和宿舍,一年一两万的租金总是要的,十几台缝纫机,加一台订扣机,两万多三万……

“什么什么?你说缝纫机和什么机?”

“钉扣机。”

“钉扣子的?钉扣子还有机器?”

“当然,我第一次到服装厂,感觉自己就是个白痴,那么多的机器,做什么的都有,我一样都不认识。”

张晨接着往下算,拷边机不够,还需要一台,还要一台电剪刀,这又两千去了,做个裁床,几百块,还要一台和市场烫衣间一样的熨烫设备,三千多,还要买床铺什么的……

张晨还没说完,小昭就叹了口气,我们的钱已经用完了。

“对啊,那进面料,进辅料什么的,还要钱呢,虽然每天市场里会有营业额出来,但刚开始,总不能想那么好,营业额是未知数,但厂里的开支是一分也不能少的,就是一点生意没有,这么多人也要吃饭……”

“亲爱的,我说一句话你不要生气。”

“嗯,你说。”

“要是那天老孟给我们的十万,你收下了,我们是不是就有办厂的钱了?”

“对,那肯定够了。”

“你现在后不后悔?”

张晨摇了摇头:“不后悔,我就是现在打电话给他,他也会给,但我不会打,你希望我打这个电话吗?”

小昭也摇了摇头,她说不想,我知道那样你会一直不开心的,还不如就这样。

“不去想了,关灯,睡觉,我就想知道等我们一觉醒来,彩娣他们做了多少。”小昭叫着就把灯关了。

第二天,他们四点钟就被闹钟叫醒,两个人赶紧起来,他们要去赵志刚他们那里,去帮忙干活。

外面还是一片的漆黑,张晨骑着自行车,带着小昭到了三堡街上,隔老远就听到从裁缝店里,传来了拷边机哒哒哒哒的声响,和缝纫机兹兹兹兹的声音,小昭的脑袋靠在张晨的背上,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张晨问。

“我怎么听到这机器的声音,感觉这么亲切啊,我是不是傻?”小昭问。

张晨笑道:“我听着也很亲切。”

裁缝店的门关着,小昭敲了敲门,缝纫机的声音停了下来,拷边机也停了片刻,接着继续,过了一会,门打开,彩娣看到他们,叫道:“怎么这么早?”

“怕钉扣子来不及啊。”小昭说,“做了多少了。”

“再过半个多小时,可以做出六十二件。”彩娣笑道。

“真的!这么多?太好了!”小昭尖叫着,一把抱住了彩娣。

“还要烫和钉扣子呢,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彩娣说。

“我们就是来钉扣子的。”张晨赶紧说。

两个人进去,坐下来就开始钉扣子,张晨一边订一边看着时间,心里暗暗焦急起来,他发现他们十二三分钟,才能订完一件扣子,再过一个小时多一点时间,他就要走了,等于他们两个,连二十件衬衣的扣子也订不完,还没有烫呢,还有四十多件呢。

早知道这样,他们三点就应该来了,张晨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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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54 一件都不剩

过了二十来分钟,赵志刚和彩娣做完了,赵志刚走过来和张晨说,要么你去点位,张晨说好,他站起来,走去了裁剪台那里,把他们刚做出来的那些衣服,门襟和门襟对齐,用粉饼画出了扣眼和扣子的位置。

张晨的目光很准,他不用尺,就那么随手点着,一件衬衣六颗扣子的位置,分毫不差,点完门襟上的,再点袖口上的,很快就点完了。

他一边点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彩娣和赵志刚,再看看手表,发现他们钉扣子的速度很快,两分多钟就可以订完一件衬衣,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要知道一件棉麻的衬衣,可是有八颗扣子。

张晨放下了心。

点位点完,张晨和赵志刚说,我来锁扣眼?

赵志刚说好。

原来赵志刚和彩娣他们裁缝店里,是用手工锁扣眼的,即使像彩娣这样的快手,也要二十几分钟到半个多小时,才能锁完一件衬衣的扣眼,很费时间。

张晨买的那台胜家缝纫机,上面有锁扣眼的功能,总算是派上了用场,张晨第一天就抱过来了,用它锁完扣眼以后,用剪刀把扣眼剪开就行,速度很快,一个扣眼,缝纫机针走一圈,**秒钟就完成,就是线迹有点稀。

不用有人安排,也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交流,赵志刚和彩娣配合得很默契,他看看还有十几件衬衣的扣子没订,就放下了手里的活,把它们留给彩娣,他站起来去剪扣眼和熨衣服。

等张晨把扣眼锁完,已经有一堆的衣服熨好,张晨拿过塑料袋,包装了起来。

四个人几乎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无形的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催逼着他们,手脚越来越快。

张晨和小昭感觉自己,心怦怦直跳,到了五点四十,还没有干完,小昭看了看张晨,张晨微微摇了摇头,意思是告诉她,迟去十几分钟没有关系。

是啊,你要是没有货,去市场又什么用呢?

过了五点五十,终于好了,外面天早已大亮。

六十多件衣服,捆成了两大捆,小昭还是想和张晨一起去市场,张晨和她说,不用了,你回家补一觉,睡醒再过来接我班,反正这些衣服,那两个客户都要拿走的,店里又没有其他的事。

小昭想想也有道理,再说,张晨也没有睡几个小时,自己睡醒了去摊位里,好换他回来睡觉。

“那你直接走吧,来不及了,我自己走路回去。”

赵志刚帮张晨把衣服放在自行车的书包架上,张晨拿起车筐里的橡皮绳,把衣服在自行车上绑紧了,张晨跨上自行车,马上就走。

小昭想起了什么,朝张晨叫道“喂喂,别忘了留一件小号,那个人中午还要来的!”

张晨已经骑出去,听到小昭的叫声,朝后面挥了挥手。

肯定是已经迟到,张晨一路上猛蹬,有两次差点就和别人撞上,也顾不得了,骑到了市场门口,停好车,拎起两捆衣服就往市场里面跑,远远地就看到有保安已经巡查到他们摊位门口,手里拿着本子,正准备往上面登记。

“来了来了!”张晨大声叫道。

那保安停下来,看着张晨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近,和他说,已经迟到了啊。

“等货等货,没办法。”张晨赶紧解释。

阿勇走过来和保安说“算了咯,就这么一次。”

保安和张晨说“快点开门。”

“马上马上。”张晨叫道,保安走了开去。

张晨把卷闸门拉开,阿勇帮他把衣服提了进去,打开灯,阿勇把摊位里的模特抱了出去,张晨解开了两捆衣服,第一件事,就拿了一件那个女孩子要的那个款式的s码,塞到了桌子的斗里。

“跟早嘎许多衣裳(今天这么多衣服)?”

阿勇问,张晨还没来得及说,就听到有人叫道“老板,有没有给我们留起来?”

张晨转过身,就看到芜湖和马鞍山的那两个女的,拉着拉车走了进来,张晨赶紧指了指那两堆衣服,和她们说,已经留了。

两个人也顾不得张晨了,自己就把那两堆衣服,按尺码和颜色分开,然后你一件我一件地重新分成两堆,分完站起来,马鞍山的那位指着墙上的t恤,问芜湖的,这个款好不好卖?

芜湖的说好卖。

两个人接着就把张晨剩下的九件t恤也分了,包括模特身上和墙上的,也让张晨取了下来,两个人还各要了六条裤子,三件夹克和三件马甲,阿勇赶紧跑回到摊位里,把夹克和马甲拿了过来。

“能不能便宜一点?”

结账的时候,芜湖的问张晨,张晨说好,一件给你们便宜一块钱,他还没问阿勇,阿勇就说好。

两个女的很高兴,结完了账,把衣服装好,马上就去隔壁市场,进其他的货了。

阿勇看着张晨大笑,他说,哪里有这样做生意的,这么快,好像被打劫了一样,张晨也笑,一转身,阿勇看到凤珍阴着脸,冷冷地看着他们两个,阿勇脱口骂道“背时鬼!”

凤珍听到了,但没有响,她装作不知道阿勇是在骂她,她心里拎得很灵清,明白阿勇不是张晨和小昭,葛个老倌是个毒头,不是好惹的。

十点多钟,小昭来了,她看到了摊位里空空荡荡,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问“都拿走了?”

张晨笑道“都拿走了,连这里都一扫空了。”

张晨说着,指了指桌子后面的那面墙。

“那一件衣服有没有留下?”

张晨用手敲敲桌子斗橱的门,说在这里。

小昭翻开了记账本看看,叫道“连牛仔裤都拿了这么多?”

张晨说是啊,我算是悟出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只要你摊位里有款式好卖,人家拿货的时候胆子都大,你没看到,她们真的就和阿勇说的,抢一样的,一点都不啰嗦,就把你东西都拿光了。”

小昭点点头说“对啊,我们要是出去拿货,不也会这样。”

到现在只做了这两个生意,就让他们的营业额,冲上了新高,但张晨和小昭,感觉都已经不再兴奋,他们不再关心今天卖了多少,反过来好像是更担心,这样子天天都没有东西卖,可怎么办?

“对了,前面彩娣问了我一件事情。”小昭和张晨说。

“什么事?”

“她问我们,衣服是不是还要做下去,要做下去的话,他们把赵志刚的弟弟也叫过来,他弟弟的手脚和彩娣一样快。”

“太好了,他弟弟在哪里?”

“在杭城,说是在丁桥的一家服装厂里。”

“那叫过来啊!”

小昭笑道“还用你说,我已经让他们叫过来了。”

“什么时候可以来?”

“今天,他们中午会打他电话,让他先请假过来帮忙。”

小昭说着,把包里的存折拿出来给张晨,张晨说干嘛?

“你不要再去买一台缝纫机?”

“不用取,今天的营业款够了。”

小昭指了一下空了的墙壁“你不要再进面料了?”

张晨一想,对啊,这个t恤的面料也要进了。

刚刚还在愁没有什么衣服可以卖了,现在多出来一个人,一天就可以多出几十件衣服,应该够卖了吧?

张晨不禁心头一松。

“你是不是舍不得回去,要等你那个中长发的妹妹?”小昭看着张晨,嘻嘻笑着。

张晨愣了一下,随即想起小昭说的是什么,不禁骂道“乱说什么?”

“那你还不回去,先睡一觉,再去进面料和缝纫机?”

张晨说好,他晃了晃手里的存折,和小昭说“我还是先去找中长发的妹妹,从她那里拿点钱。”

张晨笑着,小昭轻声地骂“不要脸!”

“对啊对啊,我就是不要脸了,我去看中长发的妹妹了。”张晨说着就走了出去,小昭看着他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一个人吃吃地笑着。

张晨回到了家,把房门开着,这样房东大哥回来的时候,他就可以听到。

再打开电风扇,呼呼地吹着,人倒在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等到他醒来,看看手表,已经是十二点多钟,支棱起耳朵听听,下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房东大哥今天怎么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张晨躺在那里,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心里焦急,就爬起来,走到外面走廊看看,吃了一惊,他看到三轮车停在下面,原来房东大哥早回来了,是自己睡着没有听到。

完蛋了!张晨听到下面静悄悄的,他担心房东大哥又出去了,家里没人,三轮车还用链条锁锁着呢,到哪里去找人要钥匙。

张晨赶紧下楼,到了楼下,他松了口气,他看到房东还是坐在堂前的风凉处,正自斟自饮。

看到张晨,房东就叫“喝不喝老酒?”

张晨虽然还没吃过饭,还是和他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要用车子?”房东问。

张晨点点头说“不好意思,天天要用你们的车子。”

“你用好了,车子又不是女人家,用不坏的。”房东说着,就把三轮车的钥匙扔了过来,张晨在空中接住。

张晨和房东开玩笑“大哥你这么厉害,女人都能被你用坏?”

“小昭不是也被你用坏了?”房东说着,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弧形,意思是肚子都用大了。

张晨大笑,两个男人,就在这样的荤笑话里分手。

张晨骑着三轮车到了裁缝店,裁缝店里,只有赵志刚一个人在,看上去睡眼朦胧的,张晨问“彩娣呢?”

“去给我弟弟打电话了。”

张晨奇道“给你弟弟打电话,不是你去,要彩娣去?”

赵志刚的脸红了,他说“她比我会骗人,我弟弟他们的主管,以前和彩娣一起的,肯定要骗她说,家里有什么人重病了,不然请不出假。”

张晨想骂,你他妈的还不会骗人?又没有说,而是问“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赵志龙。”

“常山的?”

赵志刚看了张晨一眼“我江山的,我弟弟怎么会是常山的?”

“不是常山赵子龙嘛。”张晨笑道。

赵志刚明白了,张晨这说的是三国人物,他也笑道“我弟弟是同志的志,不是赵子龙的子,对了,今天去拉什么?”

“t恤的面料,再去买一台缝纫机。”

彩娣远远地走过来,看到他们,就不停地点头,赵志刚跳上了三轮车斗,和张晨说“走!”

0555 烦恼看得见

小昭看着摊位两边空荡荡的墙壁,叹了口气,连门口的模特身上都是精光的,太难看了,小昭没有办法,只能拿了一件夏装,去套在它的身上。

阿勇走过来看到,和小昭说,你们这里没衣服,我就连搬运工也没得当了,我那个摊位,哪里是摊位,就是一个仓库。

小昭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桌上的电话响了,小昭接了起来,电话里,一个男的“咦”地一声,问道,你是不是1117号摊位?

小昭说是啊。

“那个男的呢,就是那个设计师……噢,你是不是他老婆,是那个那个……”

是那个大肚子吧?小昭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大肚子现在差不多已经成了小昭的代号,走到哪里,人家都叫她大肚子,连市场里的保安和烫衣间的老板伙计,都叫她大肚子,大肚子怎么了,每个人不都是从大肚子里出来的?

小昭和对方说“对,我就是那个大肚子。”

对方哈哈大笑“你好你好,我是那个,南京的,我和我朋友,一起到你们那里进过货……”

小昭笑道“你好,我记得你,请问有什么事?”

“那棉麻衬衣,今天还有没有?”

“没有了,今天来的都卖完了。”小昭觉得,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真是痛快啊。

“那t恤衫呢?”

“也没有了。”

“**得一笔,这么好卖……”

小昭微微笑着,没有言语,心里有些得意。

对方继续问“那明天会不会有?”

小昭点点头说“明天有。”

“那好,麻烦你帮我记一下,格子衬衣不是五个颜色嘛,我每个颜色,要一件s码,两件码,两件l码,一共二十五件,那t恤衫,是两个款式,三个颜色对不对?”

小昭说对。

“每个款式蓝色的两件,其他一件,一共是八件,还有,我们拿的牛仔裤你还记得吗?”

小昭说记得。

“26、27、28、29各一条,牛仔衣三个尺码,一个尺码一件,老板娘,你有没有记好?”

小昭说我记好了,要不要报一遍给你听?

对方说好。

小昭报了一遍,对方说没错,这是我要的,我叫方向宏,方向盘的方向,宏伟的宏,你记下了吗?接下来是我朋友的。

“你说。”小昭和对方说。

“衬衣和t恤,她和我一样,牛仔裤,她要25、27、28三条,牛仔衣要两件,小码不要,你报一遍。”

小昭报了一遍,对方接着说

“她姓秦,秦始皇的秦,她叫……算了,你就写一个秦字就可以了,这样,你把我们两个要的货,用黑袋子分别装好,外面贴个条子,写上名字,再用胶带纸把两个袋子绑在一起。

“对了,要是你们有打包的编织袋,就帮我们打个包,外面就写我的名字就可以,明天我们不过来,麻烦你们帮我送到常青停车场,找到我们南京的车,老板娘你记下车号。”

小昭记好了车号,报给了对方,对方说“没错,这车十二点四十分开,你们在这之前,帮我送到就可以,把售货单交给司机,司机会把钱给你们,记住了吗?”

小昭说好,我记住了。

谢谢你,谢谢你!对方说,谢谢老板娘,别忘了是十二点四十的车,再见。

挂断电话,小昭叫了一声阿勇,阿勇跑了过来,小昭把需要的五件衣服告诉了他,阿勇赶紧跑回去,拿了过来。

靠近正面墙的墙脚,堆了两层的纸箱,他们要的裤子在下面纸箱里,小昭指挥着阿勇,帮她找了出来,又拿了两个黑色的大号马甲袋,分别装好。

……

张晨和赵志刚,先去太平门直街买了缝纫机,回来的路上,再转去了四季青面料市场。

车上装着缝纫机,张晨就让赵志刚在门口等,他自己进去,走到了那个台湾老板蔡金祥的摊位,和蔡老板说,那三卷莱卡面料我都要了。

蔡老板在计算器上算了一下,和张晨说,这个面料因为有弹性,整卷打开了没办法量,按公斤算吧,八十五块一公斤,这样算起来,大概摊到每米三十四块左右,你看怎样?

张晨说好,就按你说的办。

两个人把一卷卷面料,抬到了磅秤上,过了秤,让张晨高兴的是,他们最好卖的蓝色系,数量居然最多。

张晨在蔡老板的摊位,又剪了其他的五种面料,蔡老板说,这些面料要是有人要,我就先扣你,你确定了不要,我再答应别人,你看好吗?

张晨赶紧说谢谢!

张晨和赵志刚回到了裁缝店,裁缝店里,再放下一台缝纫机,就很拥挤,两个人把棉麻面料,塞了两卷到裁剪台下面,把其他三卷,还有今天新进来的三卷莱卡面料,都搬到里间赵志刚他们住的房间,棉麻面料腾出来空间,就正好是一台缝纫机的位置。

这样一来,就是裁的时候麻烦一点,需要把面料搬进搬出,不过,他们不是马上又要来一个小伙子吗,他可以帮忙搬。

机器摆好,张晨把三轮车停在门口,他自己走去不远处的面店吃面条,他中饭还没有吃呢。

等张晨吃完面条回来,他看到裁缝店里多出了一个人,赵志刚说,这就是他弟弟赵志龙。

赵志龙和赵志刚长得一点也不像,黑黑瘦瘦的,嘴唇很薄,总是抿着,是个俗称的扁嘴,也不太爱说话,赵志刚和他说这是张老板,赵志龙嘴角抽了一下,算是笑过,笑过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这个样子,张晨怎么看也没看出来,他会是一个狠角色。

但等他在缝纫机前坐下,顷刻就好像变了一个人,脸上的表情也生动起来,还哼着歌。

张晨站在他边上看了一会,就知道自己错了,彩娣所言不虚,这个家伙的动作确实很快,他不仅动作快,还似乎有一套自己的工作方法,自己一个人就形成了一条流水线。

他会把所有的工序重新组合,在缝纫机前的时候,比如合缝,他会把所以需要合的地方都合完,一道工序完成,顺手就过渡到下一道工序,很少会颠来倒去地做无用功。

要拷边的时候,他在拷边机前一坐下,也是会坐很久,把需要拷边的活,一次性全部干完,然后才站起来,这样,他等于是减少了很多无谓的来回走动,效率又提高了很多。

张晨看着这家伙干活,就觉得赏心悦目,那黑黑瘦瘦的身子,一坐到机器前面,就好像进入了他的主场,浑身都发光发亮,给人一种很酷的感觉。

张晨走出了裁缝店,骑着三轮车回家,他准备先把车子还了,再过来这边,万一房东有需要用呢。

刚骑到下面院子,张晨腰里的bb机响了,他看了看,显示的是摊位里的号码,是小昭扣他。

张晨骑着自行车,回到三堡街上,找到公用电话打过去,小昭把南京客户订货的事情告诉了他,和他说

“怎么办啊,亲爱的,我算了一下,衬衣加t恤,一共是六十六件,店里一件都没有,我都把夏装出模特上了,这么多,彩娣他们做不做得出来啊?”

“没问题,常山赵子龙来了。”张晨笑道,“肯定没有问题,给南京发完货后,应该还会有剩余的。”

“真的?”小昭将信将疑,“你刚刚说谁来了?”

“常山赵子龙,赵志刚的弟弟啊,我刚刚看他干活了,这个家伙,只会比彩娣更快,不会比彩娣慢。”

“真的?太好了!”小昭叫道,长长地松了口气。

张晨回到了裁缝店,赵志刚在裁衣服,张晨把明天最急需要的告诉了他,赵志刚在一本用绳子挂在墙上的本子上记了下来。

张晨和赵志刚说,我来裁?

赵志刚摇了摇头,他说我先裁一会,你接不上的。

是啊,赵志刚和彩娣两个人干,他的裁片就快接不上了,现在又多了个赵志龙,他怎么可能供应得上?

这他妈的,怎么缝纫的人多起来以后,裁又成了一个新问题,赵志刚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叹了口气说,没办法,地方太小了,要是大一点,做一个几米的裁床,再用电剪,一版就可以裁出几十上百件了。

听着赵志刚的感慨,张晨心想,这就还是,需要一家服装厂呗。

张晨还想到一个头疼的问题,他们每天这样赶货,连他和小昭都用上了,现在最麻烦的是,一是自己都没有时间设计新的款式,赵志刚也没时间打板和做样衣了,连他东新路面料市场买来的那几块布,现在都还在裁剪台一角的塑料袋里,打开都没有打开。

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任何款式,都会卖老的,都会有失去新鲜感的时候,每一家服装店,也会有饱和的时候,不可能说一个款式就可以卖一季。

对客户来说,最好是每次到你这里,你都会有新款,这样他才会可能,成为你的忠实顾客,每次来杭城进货,首先就会想到,要先到你这里看看。

他在拿老款的同时,也会把新款带走,就像张晨以前在老市场看到的那样,你的客户才会越来越多,营业额才会不断地扩大,一个个款式,才会新老无缝接轨,不然,你老是没有新款,老客户来几次后,也会失望而走,最后和你拜拜。

不光是批发客户这样,零售客户,就更是这样,自己前几个月辛辛苦苦积累的顾客,不就是被那一摊位的纸箱,统统赶跑了吗?

张晨觉得,这是一个隐忧,不解决这个隐忧,自己是走不远的,但眼下,客户天天在后面追着货,他们又怎么腾得出时间和精力,去化解这个隐忧?

要解决这个隐忧,最好的办法,还是要有一家工厂,在工厂里,裁剪有裁剪工,样衣有样衣工,缝纫有缝纫工,熨烫有大烫,锁眼钉扣包装有后道,就像他在嵊县的那家工厂,看到的那样。

只有这样,自己才可能有时间设计,赵志刚也才有时间打板。

现在呢,不管是他还是赵志刚,几乎什么都做,就是没有时间设计和打板。

需要一家服装厂,前几天张晨还觉得是遥远的理想,想不到,现在已经变成了他的近忧,逼得他不得不面对。

可惜啊,他又没有能力面对。

0556 你把他们都吵到了

晚上十点多钟,张晨和小昭,还是被赵志刚和彩娣赶了回去。

他们两个,看到已经有四十多件衣服做好,堆在那里,就想去订扣子,彩娣和他们说,明天再订,来得及,大家做完一起订,很快的,小昭你快点回去休息,不然我也停下不干了。

两个人无奈,只能回家,擦了擦身躺在床上,虽然很累,一时却没有睡意,心里都有些亢奋。

这个赵志龙来了,果然就不一样,两个人算算,现在就已经做好四十多件,按这个速度,到明天早上,做好**十件应该是没有问题。

这样,把南京的发了,剩下的店里还有一些可以卖,那两面那么丑的墙壁,总算是有东西可挂,他们怎么会不开心。

聊着聊着,张晨又聊到了服装厂的事情,聊到了服装厂,就还是在钱的问题卡了壳。

小昭说“亲爱的,我不是还有两个月才生吗,要不,我们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先去搞服装厂,只要产量上去了,营业额不就多了吗,说不定到时就有钱了,怕什么?”

张晨摇了摇头说“产量上去,流动资金就要跟上去,每天工厂出好几百件衣服,你不要进这么多的面料辅料?

“只怕是每天所有的营业款,拿来进面料都还不够,哪里还会有剩余?你看看我们现在,生意是不是比以前好了,但我们的钱,你算一算,是多了还是少了?”

小昭一愣,叫道“还真是少了,亲爱的,这是为什么?我们不是每天都在赚钱吗,怎么会这样?”

“钱没少,是钱变成了其他的东西,变成了机器,变成了面料,这些东西,我们原来都是没有的,是每天的利润还有银行少去的钱,变出来的。人越多,需要的机器和面料不就越多,所以流动资金的需求就会更大,你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阶段吗?”

“什么阶段?”小昭问。

“原始积累阶段,在这个阶段,我们的现金是很难多起来的,只有积累到一定的程度,才会感觉,自己的钱好像越来越多,那个时候,每天的收入,会远远地高于了每天的支出。”

小昭点了点头,觉得张晨说的有道理,还这是这么回事。

张晨继续说“还有,就我们那个市场,要是一天生产几百件,能不能马上卖完,还是一个问题,要是一下子卖不完,钱就都压在货里了,我就担心,到时候钱没了,小孩又要生了,工厂流动资金又跟不上,那真是医院、摊位和工厂里,到处一片混乱,那才糟糕。”

“好吧好吧,真复杂,我听听都头痛了。”

小昭偎依在张晨怀里,说完她突然笑了起来,张晨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亲爱的,我们两个,是不是颠倒了?”小昭笑嘻嘻问道。

“什么颠倒了?”

“不是男的才应该是那种胆子很大,女的才是那种胆子很小的,我们怎么……”

张晨明白小昭要说什么,他也笑道“我这个不是胆小,是理智。”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就是胆小。”

“不是,我是管过公司,知道一个公司,它实际的开支,要比你想象的多很多,没管过公司的人不知道,他们只会算大账,但其实,公司哪里是只有大账,小账多了,也会拖死你,公司里的一张纸,谁看着都无所谓,随手就把它扔了,但不知道,它也是需要钱买的。”

张晨这样说着,两个人都不响了,都想起了那个遥远的城市,想起那段,离他们已经很遥远的生活。

“你说,亲爱的,杆子和老孟钱芳他们,现在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小昭问道。

张晨想了一下说“他们每天都很忙,事情很多,但实际上,还没有我们多,我想孟平和钱芳,现在肯定在ktv,只是不知道在哪家,杆子嘛……”

张晨心里在想,刘立杆这王八蛋,现在肯定不是和郑炜在一起,就是和雯雯倩倩在一起。

“杆子哥会在干嘛?”小昭问。

“他在家里。”

张晨笑道,只是不知道是在雯雯和倩倩的家里,还是在郑炜的家里,刘立杆自己没有家,在他的生活里,只有女人的家,这他妈的倒也简单。

两个人说着话,声音越来越轻,不一会就睡着了。

到了四点,还是闹钟把他们叫醒,两个人下楼,张晨骑着自行车,带着小昭到了三堡街上,一到街上,张晨就感觉哪里好像不对,小昭轻轻地“咦”了一声,问道“今天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张晨心里一惊,是啊,怪不得自己感觉哪里不对,到了这里,他们应该能听到从赵志刚他们裁缝店,传出来的哒哒哒哒或兹兹兹兹的机器声音才对,今天是三个人,应该比昨天更响才对。

张晨不由得加快动作,他们到了裁缝店门口,看到门关着,门里的灯还亮着,张晨松了口气。

两个人下车,敲了敲门,门打开了,张晨和小昭看到,赵志龙站在门里,手里还拿着一件衣服,他正在订扣子。

两个人进去,看到裁剪台上,有一堆衣服已经烫好包好,赵志刚和彩娣不在,三台缝纫机的台面和边上塑料筐里,还堆着一大堆的裁片和半成品,这是怎么回事?

张晨正要问,赵志刚从里间出来,一看就是听到他们的动静,刚从床上起来,走出来看到他们,赵志刚就苦笑着摇了摇头,和他们说

“昨天晚上,你们刚走,两边的邻居就都过来骂了,说我们太吵,害得他们不能睡觉,不许我们再干了,没有办法,我只能让我弟弟,一个人先把已经做好的衣服,订好扣子,烫好包好,你们早上好先带走一点。”

赵志刚说着,指了指裁剪台上的那堆衣服,张晨和小昭看看,是昨晚他们走的时候已经做完的那些。

小昭急了,叫道“那怎么办?这些发货都不够啊。”

赵志刚也很无奈,他只能摇了摇头。

张晨问“那你们几点可以开始做?”

赵志刚想了想说,这两边都是菜农,他们早上倒是起得很早,我想,我们六点多七点这样开始干,他们总不会有意见了。

张晨说好,那没办法,只能这样,中午的货一定要发走,要么,今天上午,你们辛苦一下,把这些货先赶出来。

“就本子上这些?”赵志刚问。

张晨说对,这些是中午要发的。

赵志刚说好。

张晨看了看赵志龙,知道他是睡在裁床上的,张晨和赵志龙说,小龙你也不要干了,先睡一会,已经好的我现在带走,不够的,我十点多钟再过来。

赵志刚说好。

他把裁床上已经做好的捆成两捆,提在手上,跟着张晨和小昭走了出去。

张晨把两捆衣服绑在自行车后座上,推着自行车,两个人走着回家,心里都十分的沮丧,小昭说,我真想大叫几声,把这些邻居都吵醒。

说完,她自己马上又说,不过也是的,我们那么远都可以听到这里的声音,这些邻居,怎么可能睡得着,他们昨晚已经忍了一个晚上,今天是忍无可忍了吧。

张晨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想到的是,晚上不能加班,赵志刚他们的效率一定会降很多,白天的时间太碎,晚上才是最有工作效率的,张晨自己以前在剧团画布景就是这样,要是活很赶的话,画着画着,就画到晚上去了,白天情愿拿来睡觉。

他们走回到家,院门开着,房东大嫂和他们的儿子已经起床,正准备骑着三轮出去,房东大哥每天早上,三点多钟就去菜地收菜,他们现在过去菜地,是要帮忙捆扎和装车,然后房东大哥骑着三轮去三里亭,他们两个回家睡个回笼觉,起来上班上学。

看到他们,房东大嫂吃了一惊,问道“你们怎么这么早?”

小昭和她说,去裁缝店取衣服了。

“街上的裁缝店,他们晚上在做的是你们的衣服?”

房东大嫂问,看样子,只一个晚上,赵志刚他们就做出了名,说不定惹了众怒,很多人都被张晨和小昭听起来感觉很亲切的,哒哒哒哒和兹兹兹兹的声音,从梦中吵醒。

张晨感觉,说不定赵志刚他们,在这里都会待不下去,这里都是菜农,有很多人是像房东大哥这样,中午喝完老酒后,需要好好补一觉的,你白天热火朝天地干,也一样会吵到很多人。

两个人上床又睡了一会,五点半的时候醒来,小昭和张晨说,要么我和你一起去,你不是还要回来彩娣他们这里帮忙吗,我去守在店里。

张晨说不要,你现在去了也没事干,这些衣服,带去也一件不能卖,赵志刚他们等下这几个小时,到底能做出多少还不知道呢。

你好好睡,睡醒了再去店里,我点完名后,看看没事的话,让阿勇帮助看着,我也不回家了,直接去赵志刚他们那里等货,你起来直接坐公交去店里好了。

小昭说好。

两个人说着话的时候,张晨一边还在小昭的手上,画着张晨牌手表。

小昭看着张晨,忍不住就伸出手去,摸着他的脸,她觉得就这么几天,张晨黑了,也瘦了,能不黑不瘦吗,每天骑着三轮车,晒了那么多的太阳,还没有睡一个好觉。

小昭觉得心疼了,等张晨画好,她忍不住就坐起来,抱住了他。

张晨感到自己的脸颊,被小昭的眼泪洇湿了,吃了一惊,挣脱开小昭,扳着她的脸问道,你怎么了?

小昭破涕为笑,不停地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太辛苦了!

张晨哈哈一笑,他说,这怕什么,他说着用手指在小昭的肚子上轻轻弹了一下,只要这小家伙,张向北,以后听话就是。

“嗯,他要是不听话,我替你揍他。”小昭说。

“有口无心,别到时又舍不得。”张晨笑道。

“不会不会,我保证不会,和这个家伙相比,我更舍不得老公。”小昭赶紧说。

张晨亲了她一下,和她说,你老公要是再不走,就迟到了,你好好睡。

小昭躺下来,朝张晨招着手“亲爱的再见。”

她看着他的背影在关起的门后消失,然后走过窗帘外面,接着听到开自行车的声音,开院门关院门的声音,小昭自己和自己说,没错,这个老公,她就是舍不得。

0557 我又不是丁百苟

张晨九点多钟的时候,到了赵志刚他们的裁缝店,他看到三个人都闷闷不乐的,再看看做出来的活,也没有多少。

赵志刚实在是忍不住了,和张晨说,没有办法,八点多钟才开始做。

赵志刚一说,彩娣就抱怨开了,骂到,这些人,我们七点多钟,刚一开机器就又跑过来骂,说他们家还有人在睡觉,那你要是一天都有人睡觉,我们是不是一天都不能干活了?

“其实还不是和房东有矛盾,把气撒到我们头上。”彩娣愤愤不平,“不就是看我们是外地人,好欺负吗!”

张晨问“那你们房东,看到了也不响?”

不提房东还好,一提房东,彩娣的火就更大了,她说“房东更可笑,你猜他来说什么?他和我们说,我们为什么不用原来的缝纫机,原来的缝纫机没有这么大的声音,哼哼,我们没生意的时候,更加没有声音,没生意你就不收房租了?还不是照样收!

“你租房子给我们的时候,又没说不准用工业缝纫机的,现在来说这话,这杭城城里城外,裁缝店、窗帘店,用工业缝纫机的多的是,不准用的话,谁要租你的房子。”

彩娣骂骂咧咧,但手上没有停下来,张晨在边上听着,感觉头都大了。

看样子前面自己的判断没错,赵志刚他们在这里,可能真的待不久了,如果待不久的话怎么办?他们走了,自己的衣服找谁去做?

这街上倒是还有另外的一家裁缝店,但找他们,接下来在这里发生的事,还不是要重演一遍?更主要的,是自己与赵志刚彩娣他们,感觉配合得很好,要换了人,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自己现在没有能力办服装厂,但赵志刚他们,是一定要想办法保住的,要是连他们也保不住,那自己的整个计划就全完了。

赵志刚和彩娣两个,在赶棉麻衬衣,赵志龙一个人,在赶莱卡的t恤,他是两个款式一个颜色一起做的,这样就不用换线了。

这家伙的动作还真是快,昨晚还没有开始做,从早上八点开始,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小时,他已经把八件蓝色系的做出来了,现在正在做八件黄色系的。

张晨走过去,替下了赵志刚,他去裁红色系的t恤,让赵志刚回到缝纫机上去。

接下来,四个人几乎没再说话,大家都埋头忙着,做到了快十一点钟,赵志龙的t恤都做完了,他帮着一起来赶衬衣,张晨连忙把t恤一件件包起来,加上早上拿去店里的,南京的货,总算一大半已经有了着落,张晨暗暗松了口气。

三个人一个小流水,已经有衬衣一件件地出来,张晨就一件件地点位,一件件地锁眼。

赵志刚问张晨,你几点钟要走?

张晨说十点四十一定要走,不然就赶不上车了。

赵志刚和他弟弟,用江山话说了句什么,赵志龙把缝纫机关了,坐到了裁剪台边上,拿起张晨锁好眼的衬衣,剪扣眼,订扣子。

“你也太厉害了!”

张晨看到赵志龙把门襟上的扣眼对折了一下,拿起剪刀,咔嚓一刀,剪完看也不看,就开始剪下一个,连修都不修,张晨不相信他的剪刀会这么准,拿起一粒扣子试试,还真是不大不小,张晨忍不住就赞叹。

赵志龙嘴角抽了一下,算是听到了他的夸奖。

他订扣子的速度也很快,不像其他人那样,拿一颗钉一颗,而是抓了一把扣子在左手心,订完一个,打个线结,也不伸手去拿剪刀剪线,而是马上开始订下一颗,一排六颗都订完,这才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几剪刀,把所有的线头都剪断,这一排的扣子就订好了。

赵志刚一边熨,张晨一边包,过了十一点半,终于包完了最后一件,彩娣问张晨,有没有够数?

张晨数数,这一个上午,三个人做出了二十六件衬衣,加上早上拿去的四十几件,已经够了。

张晨说可以了,彩娣哈地笑了一声,叫道“这比我在工厂里赶货还紧张。”

赵志刚两兄弟都笑了起来,他们也停下了手里的活,也有同感,需要休息一会。

为了防备别人来打扰,分他们的心,一整个早上,他们都是关着店门在干活,这时候把门打开,门外的太阳猛地倒了进来,似乎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张晨和赵志刚出去,把衣服绑在自行车的书包架上,彩娣站在门口叫道“你自行车没气了!”

张晨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前后两个轮胎都是瘪的,再仔细看,不是车胎没气,而是两只轮胎的气门芯,都被人给拔了,操他妈的,老子又不是丁百苟,张晨一下子气就上来了。

张晨冲着四周大声吼着“我**!哪个王八蛋,下三滥,有种你滚出来啊!”

四下里一片寂静,附近有几个人,看着他们这边在笑,但没人出来认这个账。

赵志刚他们没自行车,张晨和赵志刚说“我去骑小昭的车。”

张晨一口气跑回到院子里,房东大哥已经回来,看到张晨气喘吁吁跑来,就问“你干什么,着火了?”

张晨没时间多说,只说了一句有急事,就跑上楼,跑进房间,找来找去也没找到自行车钥匙,这才想到,钥匙一定是在小昭的包里,带走了。

张晨无奈,只能出门,他想,实在不行,就只好把自行车锁撬掉。

他跑下楼,问房东借老虎钳和螺丝刀,房东问他干嘛,他说我有急事,我的自行车轮胎没气,小昭的钥匙又带走了,我要撬锁。

“撬锁干嘛?这么大的自行车停在这里,你看不到?”

房东骂道,张晨这才看到房东身后的堂前墙边,停着房东的自行车,其实刚刚自己进来的时候,还一直盯着它看,就没想起,这摆着的也是自行车。

张晨禁不住笑了起来。

“快去快去。”房东大哥说。

自行车没锁,张晨拿过它就走。

这一个来回,时间还是被消耗掉了,腰里的bb机不停地响,张晨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小昭在扣他。

张晨扛着衣服,满头大汗跑到摊位,小昭和阿勇等在那里,都快急死了。

时间已经是十二点半了,离开车还有十分钟,张晨带来的货还没有两家分开,没有打包呢。

张晨和小昭,都认为怎么都来不及了。

张晨颓然地坐在那里。

阿勇和小昭说,你快把车牌给我,你们这里抓紧打包,我去常青停车场。

“你去干嘛?”张晨问。

“我去让司机等等。”

“司机会听你的?”

“不听老子拦在他车前面,不让他走。”

小昭把车牌告诉了阿勇,阿勇跑了出去。

等到张晨扛着一个包,跑到常青市场停车场,找到这辆车时,他看到阿勇在车上,正和司机两个人抽着烟,愉快地聊天。

满车的人都有些急了,有人叫着,可以走了。

阿勇朝后面一瞪眼睛,骂道“儿子叫撒西?等歇!”

叫的人不响了,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晨把包扛上了车,把售货单交给司机,司机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张晨,张晨数了数,没错,两个人这才下车,司机在阿勇再会再会的招手里,把车门关上。

张晨回到了摊位里,小昭已经把剩下的衣服都熨回来,门外模特上的夏装,也换了下来,张晨爬到凳子上,把两边墙上的样出好,坐下来,这才有时间一边吃着快餐,一边把上午的事情和小昭说。

小昭一听,也忧愁起来,她说,我还以为三堡的人都很好,没想到还有这么坏的人,对你的自行车都搞破坏。

“这个还是小事,我担心的是,赵志刚他们在那里,可能待不下去。”张晨说。

“那怎么办啊,他们要是待不下去,我们的衣服找谁去做。”小昭一听,就更急了。

张晨和小昭说,这事我想过了,只有两个办法。

“什么办法,快说!”

“一个是让小武带人过来,在那里好好打上几架,把那些人打怕了,他们就不敢啰嗦了。”

“你疯了?”小昭叫道,“你以为杭城是海城,靠打架能解决问题?别问题没有解决,还害小武去了派出所。”

张晨大笑“你以为我真这么傻?也就是气急了想想而已,不过,前面要是有谁出来说气门芯是他拔的,我还真会和他打一架。”

“听到没有,张向北,你老爸就是这么流氓。”小昭对着自己的大肚子说。

“别打小报告,以后我也会这么教他,男子汉,气量大一点,少和人家计较没错,但人家要是爬你头上拉屎,那一定要把他打出屎。”张晨说。

小昭伸出手,在他头上笃了一下“在吃饭呢,你再说试试。”

张晨嘿嘿笑着。

“说,还有什么办法?”小昭问。

“还有办法就是,我们先去那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不会影响到别人的房子,要是有,就先和对方谈谈,万一赵志刚他们街上待不下去了,就搬到那里去,总之,他们不能走。”

“这个还差不多。”小昭满意地点了点头。

下午的市场里,还是有一些零星的批发客户,这些,大都是杭城本地或附近的零售店,都是骑着自行车或坐公交车过来的。

有一个武林路的客户,看到他们的莱卡t恤,很喜欢,都拿走了,还带走了两条牛仔裤和两件夹克。

小昭向他介绍棉麻衬衣,他没看上,小昭心里还奇怪,都是卖服装的,为什么别人喜欢,他会不喜欢。

等他走后,阿勇过来和他们说,武林路的店,都喜欢找很古怪的面料,他们拿去以后,再订个商标,是当大牌杀猪用的。

张晨明白了,心想,这家伙的眼光倒是不错,一眼就能看中这个面料。

这个客户走后,又来了两个在萧山开店的小姑娘,她们把剩下的棉麻衬衣,都拿走了。

张晨看着重新光秃的两面墙,叹了口气,又白出样了。

但他心里是高兴的,经过了紧张而窝囊的一个上午,好在下午,一切都还顺利。

0558 大队部的仓库

张晨骑着房东大哥的自行车,带着小昭回到家,下面院子里泼了水,房东一家三口,把桌子凳子搬到了院子里,正在吃饭。

看到他们,就一定要邀他们一起吃,房东大嫂走过来,拉住了小昭,和她说,有粥,凉在井水里,已经冰了。

张晨和小昭看看檐下,确实有一个大木盆,一木盆的井水,盆中间坐着一只钢精锅,锅里是稠稠的凉粥,大热天的,看上去确实很诱人。

张晨把自行车推进堂前,停到中午停的墙脚。

一张方桌,本来是房东一家三口,一人占了一边,张晨停好车出来,小峰已经挪去和他妈妈坐,把自己的位子让给张晨,小昭占据了原来就空着的那边。

房东大嫂拿过碗筷,和他们说,家常便饭,没什么菜蔬,随便吃一点。

小昭笑道,这么多的菜,都像过年一样了,还说没有菜。

房东大嫂笑着给小昭盛了一碗粥,小昭俯下头抽抽鼻翼,嘻嘻笑着,真香!嫂子你现在要赶我走,我也不肯走了,这粥太诱人了。

一桌的人都笑了起来。

房东大哥拎起一个塑料壶,给张晨倒了满满的一碗酒,不是啤酒,而是他们喜欢喝的,代销店一坛坛零拷的黄酒,也叫老酒。

两个人端起碗碰碰,一大口就三分之一下去。

饭桌上的气氛,很快就热络起来,大家天南海北地聊着天,很自然地就聊到了他们在裁缝店做衣服的事情,房东大哥和他们说,吵么是有点吵的,但主要还是那个地方,搞不好的,那一排房子,紧邻着的还是三兄弟,十几年了,不是打就是骂,就像仇人一样。

“大队干部看到这份人家的人,都没有办法。”房东大嫂在边上说。

“那裁缝店是谁的房子?”张晨问。

“老二的,右手是老大,左手是老三。”房东大哥说,张晨明白了,原来彩娣说过来左右两边来骂的,都是房东自己的兄弟。

张晨想起来了,他问房东大哥,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僻静的房子,晚上也不会吵到别人的。

“你要干什么用?”房东大哥问。

“就是做衣服,你也知道,这做衣服,有时候赶货,晚上加班是免不了的,裁缝店那里,看样子晚上是不能干活了。”

“你想把那对江山佬儿搬那里去?”

房东大哥问,他说的江山佬儿就是赵志刚,虽然彩娣是四川的,但赵志刚是江山的,这三堡街上,还是叫他们一对江山佬儿,反正对他们来说,四川和江山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外地佬儿。

张晨说对。

街上那里,一个是不方便,第二也太小了点。张晨已经想好了,如果能找到稍大一点的房子,他们虽然还没能力办什么服装厂,但可以再招几个人,先搞个服装加工作坊。

房东大哥想了一下说,地方倒是有一个,就怕太大。

房东大嫂插嘴道,这附近,还有哪份人家有空的房子?

“大队部的那个仓库。”房东大哥说,张晨知道,他说的大队,就是现在的村。

“对对,要是做衣服,那里倒是一个好地方,吵翻天也和人不搭界的。”房东大嫂也同意了。

“离这里远吗?”张晨问。

“一点点路。”房东大哥说的兴起,站起来一拍张晨的肩膀,和他说“走走,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走走几分钟就到了,我们回来再喝。”

小昭也想跟去,房东大哥叫道,你一个大肚子,走也走不快的,跟去干嘛,你男人家去就好了。

小昭朝他做了一个鬼脸,房东大哥问,怎么,你们家的事,小张还不能做主啊?

张晨在一边大笑。

房东大嫂也说,小昭我们还是继续吃饭,那地方路很破的,不好走。

小昭只能作罢。

房东大哥领着张晨,两个人说着就走了出去,朝杭海路反方向往村里面走,走过了四五排房子,眼前又是一大片的菜地,地里都是绿油油的芹菜。

房东大哥指着立在不远处菜地中间一幢孤零零的房子说,看看,就那里,这里原来是我们大队部的仓库,分田到户以后,这里就空下来了。

有一条年久失修的水泥路,从菜地中间过去,两个人走近,张晨看到,这房子前面是一块水泥的晒场,墙是泥墙,顶是红瓦,但年代久了,瓦的红色早已经退去。

两个人穿过晒场,张晨看到这幢房子,大概有三四百个平方,平均分成了四间,都锁着门,门上的锁都已经生锈,房子的边上,还有披出去的一间小间,没有门,房东大哥告诉张晨,这里原来是养猪的,地里的烂菜叶,都捡到这里。

张晨站在那里,往四周看看,这个地方,前后左右都是菜地,离最近的那一排的房子,也有几十米远,确实吵不到人。

“这里水电通不通?”张晨问。

“通,早年间这里还办过大队部的食堂,水电怎么会不通,那边,看到没有,还有一口井。”

“这里的租金,大概一年要多少钱?”

“不会贵的,这种破房子,做工厂可以,又不好住人的,烂在这里好多年,一个铜钿也不值,你要是想要,我明天帮你去大队部问问。”

张晨赶紧说好,谢谢大哥。

两个人回到房东家的院子里,坐下来继续喝,小昭问张晨,那地方看过,怎么样?

张晨说,我感觉那地方还是很适合的,房子现在用用,是大了一点,但要是生意好,人多起来,就不会嫌大,那里我看,放个三四十台缝纫机没有问题。

“放他一百台都没有问题。”房东大哥说,“到时间,房子要是不够,前面那块空地,彩钢瓦自己搭搭好了,那块空地也是我们大队部的,这房子租给了你,那地也肯定是你用,你在那里搭什么,也没有人管你。”

房东大哥和张晨,一直喝到了天黑,小峰回房间去做作业,房东大嫂和小昭,早就吃好了,也坐在边上陪他们聊天。

直等到有人过来,叫房东大哥去打老k,他们这才结束,小昭要帮房东大嫂收拾,大嫂叫他们走,说她一个人就可以了。

张晨和小昭没有上楼,而是直接去了赵志刚他们裁缝店,走到了裁缝店,看到门开着,张晨的自行车就停在门口。

大概是担心再有人来拔气门芯,他们把车放在了门口的灯光里,彩娣坐在那里,就能够看到它。

张晨走近看看,自行车的轮胎已经充好了气,看样子赵志刚是去给他,买来了新的气门芯。

赵志刚他们三个人都坐在缝纫机前,裁剪台上,堆着山一样高的做好的衣服,张晨和小昭想订扣子,彩娣制止了他们,彩娣说,十点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你们坐着休息,聊聊天就好。

张晨和小昭这才明白,三个人是要把所有缝纫机拷边机上的活,都在十点以前干完,十点以后,就做一些没什么动静的手工活,这样,边上的人总没有什么话说了,这也是无奈之举。

赵志刚也会用十点以后的时间,把明天需要的裁片都剪出来,把需要烫粘合衬的地方都烫好,这样,一整个白天,他也都可以在缝纫机上干活。

张晨和他们说起了自己前面去看的房子,把那地方,大致和他们描述了一下,赵志刚和彩娣互相看看,笑了起来。

张晨奇道“你们笑什么?”

彩娣问“你说的,是不是村里的那个旧仓库?”

张晨说是啊,你们知道?

彩娣用手指了指赵志刚说,你问他。

张晨看着赵志刚,赵志刚脸涨得通红,就是不言语,张晨继续看着彩娣,彩娣这才和他们说

“他第一次把我骗到三堡来,就说是要在那里办服装加工厂,原来他师父答应借钱给他,我们从厂里出来,他师父又说,今年这么忙,你们怎么就走了,本来是说好明年才让你们单飞的,一生气,钱又不借了。

“其实,我觉得,他也就是找了这么个由头,根本就没打算过要借钱给我们,我们人都出来了,没办法才在这里,开了这家裁缝店。”

张晨和小昭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张晨问“那你们原来办了厂想做什么?”

“就是给四季青摊位里加工衣服。”彩娣说。

“你们有认识的摊位?”

“没有。”赵志刚说,“这个就跑去每个摊位里拉生意就好了。”

张晨心想,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比自己有胆量,摊位没有,钱也没有,就敢说要办服装厂了,自己倒瞻前顾后的。

张晨看到小昭看着自己笑,就知道她心里,一定又是在笑自己胆小,张晨自己一下子也糊涂了,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胆小,还是自己说的理智?

赵志刚和张晨说“那个地方,做服装厂真的很好,我都去看过很多次,和他们村里也谈过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村里多少钱可以出租?”张晨问。

“八千,八千块钱一年,水电费自理,我们当时价格都谈好了。”赵志刚说。

张晨和小昭互相看看,八千块钱租金,其他再有一些什么开销,不增加人和机器的话,两万块钱,那地方总应该能搞下来,这个钱,还在他们的能力范围之内。

张晨想好了,他们开始,可以就这么三个人,但有了这个根据地,就可以一步步地扩大,他相信很快就可以扩大到三十,三百个人。

开始,可能只是一个服装加工场,谁说他们就不能发展成一个正正规规的服装厂呢?

张晨已经打定主意,他要把这地方拿下来,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被绑手绑脚。

九点多钟,已经有人在门外探头探脑,张晨干脆站起来,走到了门外,站在那里抽烟,十点之前,要是有人来罗里吧嗦,张晨就准备吼他一声,反正又不准备在这里待了,闹翻就闹翻。

张晨想起了中午,阿勇在南京车上的情景,他知道,这个世界,很多时候还真是他妈的欺软怕硬、弱肉强食,特别是看到赵志刚这么一个白白嫩嫩的家伙。

好在张晨站在那里,一直站到了十点,身后的机器声都停止了,还没有一个人走过来啰嗦什么。

平安无事。

张晨把烟屁股扔在地上,回到了屋里,彩娣和他们说,你们也可以回去了,明天早上过来拿货就可以。

张晨说好。

他推着自行车,还是和小昭走着回去,走到一半,张晨突然问,你现在想不想去看看那个地方?

“好啊!”小昭叫道。

张晨走到了边上的小店,买了一把手电筒。

0559 签协议

从昨天下午到晚上十点,赵志刚他们做了正好六十件衣服,好在款式颜色和尺码都配齐了。

昨晚睡得早,今天小昭一定要和张晨一起去,小昭说,我在家里也睡不着,还不如去摊位里的椅子上去躺着,张晨只好由她。

六十件衣服,梱成了大小两捆,大的一捆,绑在自行车前面的车筐上,把铁丝的车筐都压变形了。

小的一捆,小昭抱着它,坐在自行车后座上。

今天一个客户的订货电话也没有,张晨和小昭,去的路上,还担心今天这些衣服,卖不卖得掉,但到了中午,竟然都卖完了。

两个人觉得轻轻松松,好像都没怎么忙,这些衣服,怎么就卖完了?

拿这些衣服的,还都是些新的批发客户,这市场里,看上去还是那么冷冷清清,这么多的批发客户,到底是哪里来的?

这个问题,张晨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只是觉得,这么冷清的市场,都还有这么多的客户,怪不得老市场的摊位,每天的销量会那么大。

十点多钟的时候,还来了一个客户,就像张晨他们曾经装扮过的那样,腰里插着一个腰包,背着手,站在摊位外面,看着摊位里的两个客户在拿货,等到那两个客户走了,他才走了进来。

“你这个货,是你们杭城做的?”那人问道。

张晨说是,我们自己生产的。

“我是郑州亚细亚的,这货,要是我每天打三百件,你们供不供得上?”他指着墙上的棉麻衬衣问。

三百件?每天?张晨和小昭吃了一惊,张晨醒悟过来以后,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和对方说,供不上。

张晨心想,别说是做不出来,就是做得出来,面料也没有了,剩下的面料,一天三百件,发两三天就发完了。

“什么时候可以供上?”对方不死心,继续问道。

张晨说没有了,面料快用完了。

对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可惜,这批东西,我在其他市场,好像没有见过。

“那当然了,这是我们自己设计的。”小昭叫道。

“哦,你们自己设计的。”对方来了兴趣,找了张凳子坐下来,他问张晨“是你设计的?”

张晨说对。

“不错,工厂也是你们自己的?”

张晨说是。

“你们工厂,有多少工人?”

张晨支吾着,小昭叫道,有十二个。

“这么少?那一天也就只能做两三百件衬衣了,接下来要做有衬里的衣服,还要少。”

小昭的脸红了,心想,我都已经在吹牛了,你还嫌少,你要多少人啊。

张晨和他说,等上下一批新款的时候,人就会多起来了。

对方点点头,掏出了一张自己的名片,和张晨说“我差不多一个月会来杭城两三趟,你要是出了新款,可以打我电话,我过来看,如果好的话,我可以直接订货。”

张晨说好,张晨没有名片,对方要了一张他们摊位的空白售货单,那上面印有他们的电话。

那人出去以后,小昭压低声音,激动地叫道“亲爱的,亲爱的,这个是不是就是打包的客户?”

张晨说大概是吧。

“不会疯了吧,一天就要三百件,那就是一万多块钱了,他要进这么多货?”小昭继续叫道,叫完叹了口气“可惜,我们做不出来。”

张晨看看小昭,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真信啊?哪一个人去进货,不吹牛啊,他说三百,你就信了?”

这样说着的时候,他就想到,自己第一次去东新路面料市场买棉麻面料的情景,那时候也吹了牛,不过后来,还真把这些面料拉完了。

他又想起赵志刚去买缝纫机时候说的话,“几十台,放我们厂里就占一只角。”张晨忍不住笑了一下,不过,自己真要把那仓库租下来,说不定离实现赵志刚的吹牛,也不远了。

张晨把那张名片,随手丢进了抽屉里,小昭气鼓鼓地说“哼,害我白高兴了一场。”

两个人正吃着饭,张晨的bb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拿起电话回过去,是房东大哥,房东大哥和张晨说“小张,我现在大队部,你那个房子还要不要?”

张晨心里哎呀一声,自己忘了告诉房东大哥,自己已经知道那里的年租金,不用问了,结果害他又跑了一趟。

“价格我给你谈好了,五百块钱一个月,六千一年,一年交一次要么半年交一次都可以。”房东大哥继续说。

六千?哈哈,又便宜了两千,还可以半年交一次,那自己更没有压力了,幸好房东大哥去问一下,张晨赶紧说“好好,谢谢大哥,这个房子我们要了。”

“这个死会计问,你什么时候来签协议?我和他们说一声。”

“他们什么时候方便?”张晨问。

“我们村主任和会计现在都在,你要是现在来,我就让他们等一下。”

“好好,我现在马上过去。”

“你知不知道我们大队部?”

“是不是街头上的那个村委会?”

“对,就是这里。”

“那我知道了,大哥。”

挂断了电话,张晨把事情和小昭说了,小昭叫道,真的?那你快去,正好,我昨天的营业款还没有存。

小昭从包里拿起了一沓钱,张晨数出了三十张,想了一下,他说不行,我觉得我们应该把一年的房租都交了。

“为什么?”小昭奇道。

“我们既然租了,就会做长久的打算,那里肯定要粉刷修理一下,就是一年我们也不会搬,现在这租金是房东大哥帮我们谈下来的,这要是过了半年,他们村里又反悔了,要涨租金,我们不是吃亏了?交了一年,至少这一年里不会涨。”

小昭想想有道理,她打开抽屉,把今天的营业款也拿了出来,一共点出了六千,交给了张晨。

张晨带着钱,直接去了三堡街上,骑到离村委会还有十几米的地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转头看看,是房东大哥站在路边。

张晨赶紧一捏车闸,从车上下来。

房东大哥走过来,和他一起往村委会走,房东大哥叮嘱道“到了那里,他们要问,你就说你是我亲戚。”

张晨说好。

两个人走进了村委会办公室,会计已经把租房合同起草好,还用复写纸一式两份,他拿了一张递给张晨,让他看看,等张晨看完,他问张晨有没有问题,张晨说没有问题。

房东大哥凑过来看看,他说还有,这里加一句,门前的那块地也归我们用。

会计白了他一眼“房子都租给你了,那地当然是你用。”

“噢噢,说不定的,那我们在用的时候,其他人又跑来,要晒东西怎么办?我说我要,他说他要,还不是闹架了。”房东大哥说,张晨心想,是啊,还真有这个问题。

“你这个毒头在那里,谁敢去和你抢?”村主任骂道。

房东大哥不理他们,坚持说,写上去,这个一定要写上去,还是先弄弄灵清好。

村主任不耐烦地和会计说,好好,你就加一句。

会计从张晨手里,拿过了协议,把复写纸在两张纸中间重新垫好,在最后面加了一句“租赁期间,门前空地的使用权,也归乙方所有。”

写完,他拿眼瞪着房东大哥问“可以了吧?”

房东大哥点点头,笑道“写两个字,你眼乌珠瞪那么大干什么,要吃人?”

会计摇了摇头,不理他,转身问张晨,房租是交半年还是一年?

张晨说一年,他就把金额写好,要填起止日期时,会计问村主任,是从今天开始算还是哪天?

“怎么会从今天开始,那地方脏都脏死了,扫扫干净都要半个月,从下个月十号开始。”房东大哥叫到。

“你是布置新房啊,要半个月?”村主任骂道,“你是不是还要墙上贴瓷砖?你要贴,好好,我们村里欢迎。”

吗归骂,主任还是伸出两根手指,往前划了划,意思是让会计,不要和这个毒头计较,就填下个月十号。

签完字,交完钱,张晨把那份属于他们的协议放进包里,问他们,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那里打扫。

“那里已经归你了,你现在就可以去。”村主任说。

房东大哥伸出了手“钥匙。”

“钥匙,钥匙。”会计嘴里嘀咕着钥匙两个字,一个个拉开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都没有找到钥匙。

会计用手挠着自己的头,努力地想着,自己把那几把钥匙放哪里去了。

村主任在边上叫道“要什么钥匙,带个榔头去,把锁都砸掉好了。”

“那买新锁匙的钱,到村里报销?”房东大哥问村主任。

村主任瞪了他一眼,举起手就要打他,房东大哥笑着,拉了一把张晨,逃了出去,逃到门口叫道“过两天一起吃老酒。”

会计在后面骂“你这个毒头的酒,老子吃不消吃。”

……

张晨和房东大哥分手,一个人又骑着自行车,去了那个仓库,站在前面的空地上,油然而生一种自豪和得意,这里从此就是我的世界,我的服装事业,应该是从这里才真正开始,他真的很想大喊一声。

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

张晨自己也觉得奇怪,自己又不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人,今天租到了这么一个破房子,又没花多少钱,怎么会这么高兴?

这以后会怎么样,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有这么夸张吗,值得自己兴奋如此?

但没办法,兴奋是掩饰不住,也是控制不住的。

张晨在水泥地上坐了下来,隔着两层裤子,屁股也觉得很烫,头顶又是烈日当空,只一会,浑身的汗就都涌了出来。

张晨不仅没有起来,反而躺了下去,顾不得地上脏,更顾不得水泥地面烫,他感觉自己,就是要让这里的滚热,给自己全身留下一个烙印。

0560 这真的会是我的地盘?

张晨站起来,骑着自行车,到了赵志刚他们的裁缝店,把自己租下了仓库的消息告诉他们,三个人听了都很高兴,赵志刚说走走,我们一起去看看。

张晨说好,有没有榔头,带上一把榔头。

赵志刚不知道张晨要榔头干嘛,不过他还是去找了一把,提在手上。

赵志龙也要跟着他们去,张晨就让赵志龙坐在自行车的前挡上,赵志刚坐在后面,三个人一辆车,往那边骑去。

张晨从赵志刚手里,接过了榔头,对准门上锈迹斑斑的挂锁,“噔”地一榔头,就把锁给敲掉了,推开门进去,张晨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到里面,面积比自己在外面感觉的还大,**十个平米的一个大通间,但实在是太破烂了。

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地面也开裂了,还有好几个坑,边上的墙壁,原来是用石灰刮过的,白色的墙面,早变成了灰色的,还有大片大片的石灰剥落下来,碎片掉了一地,露出了里面的泥墙。

房顶没有天花板,一根根椽子直接裸露着,到处都挂满了蛛网,有几处的瓦都已经破了,有阳光直接从破洞中形成一道道光柱,投射到地上,形成了形状各异的光斑。

张晨接着把其他三间的锁都敲了,里面都大同小异,最头上的一间,里面还有一架木头做的旧风谷车,这是原来仓库里筛选瘪谷和杂草用的。

风谷车的顶上有一个大漏斗,把稻谷倒进漏斗,不停地摇动风谷车圆肚子上的手柄,因为稻谷和瘪谷、杂草重量不同,风谷车里面的木头扇叶,会把它们分离开来,稻谷从风车下面的扁平出口流出来,落进摆在那里的箩筐,瘪谷和杂草,会被从敞开的侧面筛吹出去。

这样的风谷车,不仅仓库里会有,以前永城镇上碾米的加工厂也有,把碾好的米从漏斗倒进去,摇动手柄,白花花的米就从出口流出来,混杂在米里的糠,就会从侧面筛吹出去。

张晨每个星期天的下午,去加工厂买新做出来的年糕或米粉,最喜欢看的,就是有人筛米,没有人筛,他就会自己去抓住手柄,咕咚咕咚摇着风谷车玩,直到有人来赶他走。

张晨一时兴起,走过去抓住手柄,摇了起来,风车咕咚咕咚两下,接着就发出一阵空通通的巨响,里面的扇叶,因为闲置在这里年数久了,完全散架,掉进了车肚子里,三个人被吓了一跳,然后乱笑。

张晨笑着,心里却一阵阵的悲凉,前面的那种兴奋劲过去了,他看着这周围的一副破败相,心里有莫名的哀愁,这破破烂烂的地方,哪里是做服装的样子,哪里像自己梦想起飞的地方,给丐帮当个据点还差不多。

赵志刚却没有张晨这么沮丧,他以前来过这里,对这里面的情景早就知道,再说,这杭城附近的服装加工厂,哪个不是破破烂烂的,把地扫扫,拉上电线,摆上缝纫机,就好干活了。

这服装厂里,一件件做出来的服装看上去时髦又艳丽,但服装厂本身,是很脏的,粉尘很大,线头和布屑胡乱飞扬,特别是到了冬天做棉衣或羽绒衣时,更是如此,你搞得再干净,不出一个星期,照样也是积满了灰尘。

但张晨不是这样想,特别是他,毕竟是搞装修出身的,他怎么受得了自己的地盘,这么一副破败样,在这样的环境,他感到自己人都会窒息。

但要把这里搞得像样,张晨也马上估算出来,就不是和自己当初预计的,投一点小钱就可以了。

地面墙壁和头顶都要处理,顶上还要装上吊扇和一排排的日光灯,安全起见,所有的电源线也最好是架空,而不是在地上胡乱拉接,那样人很容易踢到,万一触电,就是大事。

三个人走到外面,赵志刚和张晨说,这第一间房间,就当车间,我算了一下,大概有三十几台缝纫机可以摆,第二间空着。

“空着干嘛?”张晨问。

“以后人多了,又是一个车间啊,两个缝纫车间,总要摆到一起的。”

赵志刚说,看样子,他比张晨还有信心,他是真的要让“几十台,放我们厂里就占一只角。”

张晨不禁又笑了一下。

赵志刚指着第三间说“这一间,就当后道,锁眼钉扣包装大烫都放在这里。”

张晨点点头,赵志刚又指着他们刚走出来的这间房间,和张晨说,这里,就当仓库和裁床,面料来了就堆这里,裁床是越大越好,越大就越省料。

赵志刚说的这个,张晨很容易理解,每一层布摊在裁床上,你不管怎么摊,一头一尾总是要浪费的,一卷面料,摊的层数越少,这头尾就越少,当然会节约。

而且,这和在裁缝店不同,不是两三件套排,而是可以,七八件十几件各种尺码的衣服一起套排,面积越大,大大小小的裁片摆布起来,就越方便,越紧凑,自然也更省面料。

对服装厂的裁床来说,铺布,排版画板才是最费时间的,铺好以后,用电剪裁下,一板就是几十几百件,可以说是,裁床裁一板,车间做半天。

“那人住在哪里?”赵志龙问。

是啊,所有的房子都当车间了,人住在哪里?

关于人员,赵志刚、彩娣也和他们说过,刚开始人再少,七八个人总是要有的,不然做不出活,租这么大的地方也浪费了,这七八个人,彩娣和赵志龙可以叫他们原来一起干过的人过来,都是快手,七八个人,就可以抵别人十几个。

七八个人,那就是还要再加五六台机器,这个,也还在张晨他们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张晨同意了。

但这七八个人,住在哪里呢?

“裁床,后道的包装台,哪里不可以睡。”赵志刚说,赵志龙点点头,看样子,这对当时杭城的服装加工厂来说,这个也是常态。

赵志刚走了两步,看了看边上那件披出来的小间,和张晨说,我和彩娣,可以住这里。

他看了看没有门的门框,继续说,门上挂个帘子就可以了。

张晨吓了一跳,叫道,这怎么行,你们还是住街上要么村里找间房子。

“不要,太不方便,加完了班,累都累死了,还要走路,我不如也睡裁床上,就这里可以了。”赵志刚说。

“这里?”张晨笑了起来,“你知道这里原来是干什么的?”

赵志刚走到门口嗅嗅,和张晨说,养猪的?

张晨说对。

“扫扫干净,水冲一下就好了。”赵志刚说。

张晨也从前面的沮丧中提起了劲,他想,亏你还是干过装修的,找两个工人,干三四天,你不能用最少的钱,把这里换个样子?又不是让你把这里搞得像望海楼的大堂,不漏雨不漏风,墙面和地面处理一下,你不懂怎么做?

张晨说好,我来改造一下,保证让你和彩娣,可以当新房用。

“我明天先去问问,这营业执照怎么搞,再找个人来,看看这里怎么整修,这里就交给我了,你们还是,做你们自己的事。”张晨和赵志刚说。

“什么执照?”赵志刚问。

“服装厂的执照啊。”张晨奇道,“这要生产,不需要办营业执照?你那个裁缝店,没有执照?”

“没有,这一条街上的店,都没有执照,杭城附近这么多的加工厂,也没有人办执照的。”

赵志龙在边上也说对,我原来的那个厂,两年多了,都没有执照,没人来管。

这一来倒大出张晨的意外,不过他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不管别人有没有执照,自己是一定要去办执照的,这个方面,还是规矩一点好。

三个人准备走的时候,张晨又发现一个问题,七八个人虽然不多,睡也可以将就,特别是现在天气还热,草席一铺,睡在裁床上,说不定还凉快一点,但吃和拉,还有洗澡,这可将就不得。

吃还好说,张晨想了一下,哪怕搭一个棚子,能放下一台煤气灶就可以,洗澡的话,冬天也不会天天洗,可以去三堡街上的澡堂,现在这时候,当然需要天天洗,这个也好解决,用彩钢板搭个简易房,分出男女,拉进一根水管,接上几个淋浴龙头,就可以了。

最头疼的还是,厕所厕所,张晨朝四周张望,就在晒场的边上,原来倒是有一个厕所,但这厕所,是十几年前农村的那种老厕所。

两边两堵泥墙,顶上是稻草,后面的一堵矮墙,外面是菜地,墙的上面三分之一是空的,前面半堵,上面三分之一也是空的,另外半边,原来挂着一个草帘,现在什么也没有,里面地里,埋了一个大缸,缸上面是一个木头的架子,人就坐在架子上一根横着的圆木上如厕。

这样的厕所,也不分男女,你走近的时候要先咳嗽一声,里面有人,会回你有人,你能听出男女,再判断你要不要进去和他或她排排坐。

这样的厕所,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是,冬天四面来风,会把你裸露的屁股都冻掉,夏天呢,你一进去,里面嗡地一声,就飞起一群红头苍蝇,低头再看下面大缸,都是蛆,有些还爬上来了,在木头的踏板上蠕动。

让工人用这样的厕所,张晨觉得,自己怎么也看不下去,特别是这里离那幢楼,还有十几米,这晚上要是加班,那些女孩子怎么敢来上厕所,总不能说是每次上厕所还要人陪吧?

特别是后面那堵漏风的墙,你要把上面堵死,这里面就会闷死臭死,要是不堵,黑灯瞎火的,就算外面没有人偷看,你从这里看到外面的夜空,也会吓得半死,这样的厕所,肯定是不行的。

但要改造厕所,可没有整修房间那么简单,你首先就要造化粪池,那就是一个大工程了。

实地察看之后,张晨又觉得,现实比自己的想象要狠很多,最关键的是,需要的银子,比自己实际拥有的银子,一下子好像又多出了很多。

必须犯愁,也不得不犯愁。

张晨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草寇,占山为王,占完山后,才发觉这山上一片荒芜,他妈的什么都没有哇?

0561 是“场”不是“厂”

张晨回到了摊位里,把租房协议拿给小昭看,小昭看了很高兴,但她发现,张晨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高兴,小昭问他怎么了?

张晨就把自己去了那里以后,发现的问题和她说了,小昭暗暗在心里松了口气,我以为什么大事,不就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吗?

小昭缓声和张晨说,没关系,走一步看一步,总会有办法的,暂时没有办法,也可以克服,你想,赵志刚他们,是要在那里工作和生活的人,他们对你说的这些,都不在意,你又何必记在心上,刚开始的时候,条件可能会很差,但我们对他们好一点就是。

放心吧,只要你真心对别人好,别人是感受得出来的。

还有,你忘了我们第一天到杭城,你不是也一样睡在走廊上,有什么?不还是一步步走过来了?

张晨想到,是啊,自己第一天到海城的时候,晚上睡的还是公园呢,又怎么样?

小昭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没有钱,没有钱又怎么样?没有钱就不办厂了?没有钱就不生张向北了?没有钱,张向北就养不大了?

不至于,她就是觉得不至于,他们虽然钱不多,但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她知道,张晨这个家伙死要面子,和人张不了口,真到那天,大不了自己去问瞿姐姐借,去问桂花姐借,她们也知道自己借钱是在办正事,肯定会帮自己的。

你开不了口,我来开口总好了吧?

小昭看着张晨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很想笑,觉得他有时候成熟得像个老人,给自己一种安全感,有时候,怎么又好像还没有长大似的,需要自己照顾,还真是自己的大宝宝。

小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默默地和里面的儿子说,看到没有,张向北,这个人不是你老爸,他是你哥,唉,你们两个,都需要我操心。

张晨拿出了速写本,坐在一边画着,小昭凑过去看看,张晨就和她说,这个就是那地方的平面图,我在考虑,那里应该怎么改,对了,晚上回家,我要画张效果图出来。

小昭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差一点又笑起来,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加工厂嘛,怎么被他搞得就像一个大工程似的,说话的时候都板着脸,好像在说着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不过,小昭心里是喜欢他这种认真的态度的,也可能正是这样大事小事都很认真,都力求完美,他才可以,什么事情都做得这么出色。

相比之下,现在生意好像变成了小昭最不用担心的事情,每天来的货都还是不够卖,她巴不得,明天彩娣他们就搬到那里去,就可以多招几个人,扩大生产。

这个,才是小昭最心急的。

第二天起来,张晨还是让小昭好好睡,他说,你今天要把觉睡足了,等到了摊位,可能连打盹的时间都没有了,我今天不在摊位。

“你去干嘛?”

“我要去工商所,咨询一下办执照的事,还要去劳务市场门口,找个泥水工,带他去那房子看看,怎么整修。”

张晨走后,小昭在床上躺着,怎么也睡不着,看看外面天也大亮,她干脆起来,洗完脸后,一个人又走到仓库那里,张晨前天晚上带她来过,但当时这里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昨天下午,她又听张晨把这里说得很糟糕的样子,她忍不住,还是要来看看。

所有的门都敞开着,小昭一间间房间看着,心里觉得,没有张晨说的那么糟,很多年没有人气的房子,不都是这样吗,至于张晨说的洗澡和上厕所什么的,她也觉得没什么,他们村里,家家户户,到现在不还是用这样的厕所。

小昭站在前面的空地上,清晨的太阳晒在人的身上,是柔弱的,小昭看看四周,反倒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她觉得这个地方很开阔,也很僻静,如果可以,她甚至想在这晒场的一周,都种上桃树,那才真是我们的世外桃源。

小昭一个人慢慢走回了家,坐了一会,她决定还是去彩娣他们那里看看,彩娣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起床,准备干活了。

张晨到了摊位,还没把样出好,萧山的那两个女孩就来了,张晨奇怪,你们怎么现在会来?

那两个女孩说,来拿这个衬衫,店里都卖完了。

三个人正说着话,芜湖和马鞍山的那两个女的也进来了,她们也要拿棉麻衬衫,四个女人就在摊位里争起来,总共六十多件衬衣,哪边都说要全部拿走。

四个女人叽叽喳喳,说话很大声,把周围摊位的人都吸引过来。

阿勇走过来凑热闹,叫到,好,好,闹架儿了,小姐妹们干脆打一架,谁赢谁都拿走。

他这么一说,那四个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女人,反倒都笑了起来。

张晨赶紧打圆场,他和萧山的说,大家都是卖衣服的,她们两个路远,来一趟不容易,你们就让她们多拿一点,你们今天够卖就可以了,明天再来拿。

“我们今天也是好不容易上午跑过来的,就怕你这里下午没有货。”女孩说。

张晨向她们保证,明天一定给她们留着,你们几点来都可以。

“对,晚上十二点来,都可以找他搞搞儿。”阿勇在边上叫,“要么小姐妹,把地址给我,我给你们送过去。”

“花头花脑,不理你。”

有一个女孩笑骂道,另外一个和张晨说,那我明天下午三点多钟过来,你一定要帮我留着。

张晨说好,一定。

两个女孩这才作罢,其中一个问张晨,这T恤怎么样?

张晨老老实实地和她说,看地方,武林路卖得不错。

“武林路不错,那我们萧山也肯定好卖。”

两个女孩,又各拿了六件T恤,写了明天还需要的货,结账走了。

芜湖和马鞍山的,拿了衬衣,又拿了T恤和其他的货,结账的时候,芜湖的和张晨说,老板,我给你提个意见。

张晨赶紧说好,你说。

你这里新款太少了,你看看,从我们第一次来到今天,都快半个月了,你这里还没有上新款。

马鞍山的在边上也说,真的,你们家的货,版型特别好,就是款式太少了。

版型好,那是赵志刚的功劳,款式太少,就是自己的不是了,虽然张晨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她们说了,他才感觉到这个事情的严重性。

其实进货的人很多时候,是有些迷信的,你家有款式她卖了好卖,就会对你家有种依赖,希望你多出新款,你多出新款,他们就会多进,多进了以后,他们也有他们的老客户,他们就会向他们的老客户,更多地兜售你的服装,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正循环。

有时候,还真不一定是你的服装比别人好,而是因为大家都更用心在你的服装上,卖的时候底气更足,你的服装,卖的才会快。

张晨觉得,自己怎么也要抓紧时间打新款,打样的面料,都放在那里那么久了。

小昭到摊位的时候,已经九点多钟,张晨拿了小昭的身份证,就去四季青工商所,到了工商所二楼,把事情和注册科的一位工作人员说了,对方问,你是想办公司还是服装厂,还是个体工商户?

张晨问他,这有什么区别?

“个体工商户的话,在我们这里办,服装厂和公司,你要去市工商局办理,个体工商户没有注册资金的要求,公司的注册资金要求是五十万,服装厂是十万元。”

后面的这两个,张晨自然都做不到,他说,我就是要招几个人,给我们自己的摊位加工服装。

“你们的摊位,在我们四季青?”

张晨说对。

“加工点准备放在哪里?”

张晨说三堡。

三堡也属于四季青镇,对方说可以,就在我们这里,办个个体工商户的执照就行了,你是租的农民出租房?

“不是,是三堡村里的房子。”

“租房协议带了吗?”

张晨说带了,他从包里拿出了租房协议给对方看,对方看完,问,执照上是你的名字?

张晨说不是,执照写我老婆的名字,张晨拿出了小昭的身份证。

对方和他说:“那这样,你看,这租房协议是你的名字,你这执照又要写你老婆的,这样的话,经营地址和经营者就对不起来了。”

“那怎么办?”张晨问。

“你写个说明,就说你无偿把这地方,给你老婆使用,这样就对起来了。”

张晨说好好。

对方拿出了一张表格,和张晨说:“你把租房协议,你老婆的身份证、你自己的身份证去复印一下,把这个表格填一下,再加上我前面说的那个说明,搞好了一起给我,就可以了。”

张晨本来是想来咨询的,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可以直接办理了。

工商所的一楼就有复印的地方,张晨把需要复印的都复印了,又问复印的地方要了一张A4纸,蹲在一旁,写好了说明,把表格填好,写到名称的时候,张晨想了一下,写:“昭美服装加工厂”。

写完看看,他觉得怎么像个日本名字,不过很好。

张晨回到楼上,把所有资料交给前面的那位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把其他的资料扫了一眼,放在边上,最后拿起那张表格看着,他在名称前面加了“杭城市江干区四季青镇三堡村”的字样,把加工厂的“厂”字用笔划掉,改成了“场”,和张晨说:

“你要说厂,就不是在我们这里办了。”

张晨点点头说好,工作人员重新拿了一张表格,指了指边上空着的办公桌,和张晨说,你坐那里,把表格重填一遍。

张晨再写“杭城市江干区四季青镇三堡村昭美服装加工场”,就觉得,这已经不再像是日本名字,而是乡土气息扑鼻了。

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晨把表格交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给了他一张回执,和他说,五个工作日以后来拿执照,交一百八十元钱。

“那我现在,已经可以开始生产了吗?”张晨问。

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这还用说,他点点头,和张晨说:“你已经申请登记,就属于合法经营了,在等执照期间,要是有检查的,把回执给他看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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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2 悄悄降临的巨款

接下来,张晨就准备去杭海路上的杭城劳动服务中心,服务中心的灰色大楼底下,有一个院子,院子的大门口,有保安值守,这院里院外,形成了两个招聘市场。

大门里,是一些正规的单位,在进行正规的招聘工作,一张张桌子排成一排,每一张桌子前都排着很长的队伍,一个单位人招好了,就站起来,接下去第二个单位的人坐下,那些排队的人也不管,继续排着,管他什么单位,反正都是打工,能进去就行。

当时的劳动力市场,还是个需方市场,只有用工单位挑打工的,鲜有打工的挑用工单位的,能找到一个工作就不容易,哪里还有得挑,为了找到一份工作,很多人甚至到处交报名费,被一些黑心的中介公司,骗得满城跑,最后还一无所获。

更有人跑到一些单位,交了押金和报名费服装费杂七杂八各种费,让你十天之后正式上班,等到你去上班的时候,才发现那里人去楼空,这单位根本就不存在。

下雨的时候,招聘就会搬到里面的大厅进行,每天来这里应聘的人数太多,又大都是刚下火车汽车,几天都没洗澡的人,大厅里的空气污浊不堪,所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大家更喜欢在院子里露天招聘。

大门外,则形成了一个自由的招聘市场,每天都有很多的人蹲在杭海路两边,等人来这里招零工,这些人面前放着木匠或泥瓦匠的工具,还有人用硬纸板写了“水电工”、“油漆工”“电焊工”的字样,把纸牌放在地上,人在边上,凑成一堆打牌。

看到有人在牌子前站住,就手握着老k牌走过来,谈不拢或对方并没有招工的意思,只是看看,他就回去继续打自己的牌。

也有舍不得花钱到院里面去招聘的单位,就在外面吆喝,有人围过来,就把条件说清楚,还愿意去的,就用手点着,你你你,跟我走,这情景,很像是海城东湖招聘墙前的野招。

这种单位,大多也不是什么正规单位,连营业执照都没有的各种作坊和小饭店居多。

招聘的人要是站在那里站得久了,门口的保安也会冲过来,人群呼啦一下散开,等保安走后,又聚拢到一起。

人数实在是太多,连保安也管不过来,大多数时候,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晨往劳动服务中心方向骑了十几米,又调转车头,他觉得还是应该先回去,把营业执照的手续都已经办完的好消息,告诉小昭。

张晨停好自行车,腰里的bb机响了,他看了看,是小昭,原来小昭已经扣了他三次,前面两次在路上,他没有听到。

张晨加紧脚步回到摊位,小昭看到他,就急急地招手,神色慌乱,满脸都是大写的紧张,张晨连忙走过去问,怎么了?

小昭压低嗓门说“出事情了?”

“出什么事了?”

小昭拿起了自己的存折,翻开来给张晨看,张晨看了一眼,也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小昭急道,“我前面让阿勇帮我看着摊位,我去存营业款,存折还给我的时候,就这样了。”

张晨看到存折上,倒数第二行,有一笔三十万的进项,下面一排的余额,也多出了三十万块钱。

“会不会是银行打错了?”张晨问。

“不会,我问过了,说是补登的,钱是上午到的。”小昭说,“亲爱的,你说,这一下子多出这么多钱,会不会出事情啊?会不会是什么犯罪分子干的?”

张晨笑了起来“犯罪分子会把你的钱偷走,但不会把钱给你,要是有这样笨的犯罪分子,估计他想犯罪,智商也不够用了。”

“你还笑,可是,这么多钱多出来,吓不吓人啊!”小昭急了。

“那你没有问银行,这钱是哪里来的?”

“我问了,她说是今天上午入账的,我问是谁汇的,她又说他们有规定,这个不能透露。”小昭说,“可是,谁会不声不响给我们汇这么多钱啊?”

张晨也觉得这事蹊跷,他猛地想起来,会不会是孟平,上次给自己钱,自己不是没要吗,张晨问小昭“钱芳知不知道你的账号?”

小昭摇了摇头,她说不知道,而且,就是钱芳汇的,她事先不说,事后总会说吧?

张晨想想也是。

“亲爱的,你能不能再去银行问问。”小昭说。

“他们说有规定,不能告诉你,那我去了,不也一样?”

小昭嘻嘻笑着,摇着张晨说“不一样嘛,我看到你的那个中长发的小妹妹,在另外一个窗口上班。”

张晨明白小昭是想让自己去走后门,张晨没好气地说“不去,我和她也不熟。”

“走嘛走嘛,锅锅,你和她不熟,她和你很熟啊,她肯定会告诉你的。”小昭笑道,“你看,我都同意我老公牺牲色相了。”

张晨瞪了她一眼,小昭大笑,把存折塞进张晨的手里,在后面推着他,张晨也确实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就走了。

张晨到了银行,看到那个女孩子上班,就排到了她的窗口,等轮到张晨,那女孩抬头见是他,笑道“是你?”

张晨赶紧说你好。

“取钱还是存钱?”

张晨把存折递了进去,压低声音和她说“你帮我看看,上午是不是有笔三十万的进来?”

女孩看了一眼说,是啊,这里不是写得很清楚。

“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是谁汇来的?”

女孩看了他一眼,没有响,站起来走了开去,过了一会回来,把存折合上还给了他,张晨收好存折,女孩没和他说是谁汇给他的,而是问“你认不认识海南,有个叫刘立杆的?”

张晨明白了,赶紧说谢谢谢谢!

张晨走出银行,回去摊位,张晨怎么也没想到,这钱是刘立杆汇给他的,他想到孟平,没想到刘立杆,是因为刘立杆是拿工资的,他不可能有这么多钱,而且这个家伙,基本吃光用光,就是有什么业绩奖金和分红什么的,那也该是年底,不可能是现在。

除非他和上次一样,又是从单位借的,但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去借这么笔钱打给自己?

除非是小昭告诉了他,他们现在缺钱,但也不可能啊,小昭要是和他说过,那小昭就该知道,这钱是刘立杆打来的。

张晨回到了摊位,小昭问,怎么样怎么样?

张晨看着小昭问,你有没有和刘立杆或者钱芳他们说过,我们要办工厂?

“没有呀。”小昭说,“我们要办厂,也只有瞿姐姐知道,她还问过我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我和她说没有,怎么……”

小昭明白了,叫道“你是说,这钱是杆子汇的?”

张晨点了点头,小昭笑了起来,她说“真是笨蛋,我们早该想到啊,只有他知道我们的账号,上次不是打过两万,让我们回永城去的时候,带给他爸妈的?”

张晨也记起了这件事。

“可他怎么,又会打这么多钱,还是要给他爸妈的?”小昭问。

张晨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刘立杆的办公室,电话是吴朝晖接的,他一听到是张晨,就说,在在,张总你稍等,刘总在办大事。

“什么大事?”张晨好奇地问道。

“嘘嘘。”

张晨哈哈大笑。

刘立杆回来,把话筒一把夺了过去,故作姿态地叫道“哎呦,是张总啊,难得难得,你老人家今天怎么有时间,给我打电话了?”

“你他妈的,那钱是怎么回事?”

“哈哈,你们收到了?意不意外,惊不惊喜?有没有一点点一夜暴富的感觉。”

“少啰嗦,这钱哪里来的?”

“你的啊。”

“我的?”

“当然了,你还以为是我给你的?我倒是想给,但我现在,他妈的拖家带口的,快被她们榨干了,囊中羞涩啊,不过现在好了一点。”

“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好,等我坐下来再和你下回分解。”刘立杆拿着话筒,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边和吴朝晖说,去给我拿瓶水。

“你下面刚嘘嘘了,上面又要嘘嘘?”吴朝晖问,张晨在电话里听到,又是大笑,刘立杆狠狠地瞪了吴朝晖一眼。

张晨也坐下来,他担心旁边人听到,电话也不敢按免提,小昭的脑袋几乎和他贴到一起了,听得也很着急。

“张晨,你人离开海城了,忘了自己在海城,还是有资产的?”

“我有屁资产。”

“就是资产,没有屁,你真把那块地忘记了?”

张晨恍然大悟,想起来了,刘立杆说的应该是老谢的那块地,刘立杆接着说

“龙昆南路通了,那块地虽然被一分为二,在海南的大好形势下,还是成了香饽饽,有人出了十倍的钱要转租,老谢问我,我就自作主张同意了,所以,我们投进去的五万块,变成了五十万出来,你的三十万,我就打给你了,怎么,你不想要?”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这么说,这钱还真是自己的,只是,这馅饼太大,砸下来也太突然,张晨傻傻地问道“你是说,那破地,老谢居然五百万转租掉了?”

“对啊,老谢现在富得冒油了。”刘立杆笑道。

“他怎么了?”

“他那个工厂,还记得吗,现在那里,变成了娱乐场、大酒店、电影院、大卖场,而且都是复数,老谢一年租金就可以收两百多万。”

张晨吃了一惊“老谢那工厂,按规划,不是不在路边嘛?”

“对啊,但人家老谢有办法啊,他把这块地转租给人家的时候,在协议里注明了,靠他工厂前面这里,只能当停车场,所以,他工厂前面,现在是一个大型的停车场,他这不是街面房的房子,就变成了街面房,你说,姜是不是老的辣?”

“厉害,确实厉害!”

张晨也笑道,不过他更开心的是,现在自己心里踏实了,这三十万,原来真的是自己的,刘立杆不过是故意不事先告诉他们,想调戏他们而已。

挂断电话,张晨看看小昭,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刚刚张晨和刘立杆通电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小昭和张晨两个人的手就紧紧握在一起,现在才发现,手心里都握出了汗。

0563 规划我的世界

张晨打开速写本,在原来画好的那张平面图上,打了一个叉,和小昭说,这个,作废了,我要重新规划。

小昭“嗯”了一声,点点头。

张晨把速写本合上,和小昭说,走,我们今天早点回去,再去那里看看。

小昭说好。

到了市场门口,小昭说要去买菜,张晨说不用,我们今天去三堡街上吃,请赵志刚和彩娣他们一起吃饭。

小昭还是笑着说好,她觉得张晨现在,真有一点点刘立杆说的,一夜暴富的感觉了。

张晨看到小昭在笑,似乎明白她笑什么,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是这么多天,他们也辛苦了吗,需要犒劳一下。”

“知道啦,走吧。”小昭还是笑。

两个人先到了赵志刚他们裁缝店,张晨和赵志刚说,一起去那里看看,详细规划一下。

赵志刚心想,还规划什么,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电线拉上,机器搬过去就可以用了,还要搞什么?

不过他还是关掉了电机,站起来说好。

张晨接着和彩娣说,你不用做饭了,等我们回来,一起去边上饭店吃。

彩娣看着小昭,小昭点了点头说,去嘛,锅锅今天捡到钱了。

“捡到多少?”赵志龙马上来了兴趣,问道。

张晨和小昭大笑。

一辆自行车,三个人,有一个还是大肚子,小昭在自行车后座坐好,张晨拍了拍自行车的前档,和赵志刚说,上来。

赵志刚摇了摇头,他说,走吧,我跑着去。

三个人一辆车,一个骑一个坐一个跑,就这样到了他们的美昭服装加工场,张晨和赵志刚说,对了,忘了和你说了,这里的营业执照也搞好了。

虽然赵志刚认为,搞一个加工厂,是不需要什么营业执照的,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感到很高兴,有了营业执照,毕竟就是正式的单位了,对外面说起来,也好听一点。

张晨从包里拿出了速写本,其实他自己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也很细致了,让赵志刚和小昭来,更像是把自己的想法,解释给他们听。

张晨边画边和他们说,这里,第一间和第二间,我想都当缝纫车间,现在一下子用不了两间,但我想,这场地还是要先一步到位,改建好后放这里,到时候人手不够,只需要往里面搬缝纫机和加人,很方便,就不需要再来折腾。

赵志刚说好,要是有钱的话,当然是一步到位最好。

张晨继续和他们说,每一个车间,我想,也不要搞得太挤,我大概算了一下,一排三台,一共九排,可以放二十七台平缝车,最后一排,放三台拷边机。

张晨转身问赵志刚“二十七个工人,配三台拷边机够了吗?”

赵志刚说够了。

“那好,我们第一次就招二十七个工人,把这个车间坐满。”

“这么多?”赵志刚吃了一惊,不是说只招五六个人吗?

张晨笑笑,他说对,“要是生意再忙,我们就把第二个车间开出来,这样,我们就有五十几台平缝车了。”

五十几台平缝车,在当时,如果不是做外贸订单的外贸服装厂的话,已经算是规模很大的服装厂。

张晨看着赵志刚吃惊的样子,心里一乐,很想问他,这是不是达到了你“几十台,放我们厂里就占一只角”的理想,张晨打趣道

“怎么样,赵厂长,你怕人太多?”

赵志刚的脸红了,他兴奋地连连点头“可以可以,我怕什么,要干就大干一场。”

张晨笑道“对,我们就是要大干一场。”

走到第三个房间,张晨说,这里是裁剪房,我们要在这里,做一张六米长的裁床,可以吗?

赵志刚说可以,六米很长了,裁大衣都足够了。

第四间房间,还是大烫和后道,最靠外面是锁眼和钉扣,最里面是大烫,中间做一张三米的台子,给他们包衣服点位等等用。

走到了边上的那个披间,张晨和赵志刚说,这里我会装修一下,但不是你们住的房间,而是给你当办公室,你这个厂长,总不能说连张办公桌都没有。

这里面再放一张两米四的台子,就一整张的九厘板那么大,我要是设计,就在这里,你也可以在上面打板,够了吗?

赵志刚想了一下,他说,办公桌就不要了,整天都在干活,要什么办公桌,我打板放板,放在那边裁床就可以,那里够大。

这里,我想还是当样衣间,放一台缝纫机、一台拷边机,再放一张桌子,当小烫,这里安排一个样衣工,你每天设计出来的东西,直接让样衣工做,反正你也不怕吵。

张晨觉得,赵志刚的这个想法太好了,确实需要一个专门的样衣工,这样,就不愁没有新款了。

张晨说好,你这个想法很好,你看,让赵志龙当样衣工怎么样?

赵志刚说可以,他的技术还是不错的,样衣工,能力一定要强,还有,他在这里,就归你管了,放在车间,我管他还不太好管。

张晨心想,这倒也是,一个厂长,一个工人,两个人是亲兄弟,你就是再一碗水端平,别人也会认为你偏心,赵志龙要是当样衣工,那他每天就是和自己打交道,和车间里基本不搭界。

再说,自己确实需要有个人,能把自己再奇特的想法,也变成现实,赵志龙这家伙,好像还真有这个能力。

张晨和赵志刚说“好,那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张晨指着晒场的左边,和他们说,我要把厕所的位置移过来,这样大家上厕所,特别是晚上就方便一点,不要走那么远的路,也安全。

“厕所过去,我们种一排树,这样等于是把我们这地方,和边上的菜地隔开了。”张晨说。

“种什么树?”小昭脱口而出。

张晨看了看她,笑道“桃树。”

小昭心动了一下,微微一笑。

“从这里种到头一排,前面横过来再种一排,一直到进来的路边,这样,边上虽然没有围墙,但其实把我们和周围隔开了。”

赵志刚和小昭都说可以。

张晨接着指着晒场的右边说“这里,我们用保温的彩钢板,造一排两层的简易房,把浴室和食堂放在一楼,其他的房间,就当员工宿舍,这样,就算是有六七十个人,都可以住下,这排房子,也等于是在那边,把我们和菜地隔开……”

“那这里就是我们厂的院子了。”赵志刚指着晒场说。

张晨说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张晨还有更详细的想法没有和他们说,他准备把这房子,正对着晒场的这面,粉刷一遍,这样整个工厂的面貌就焕然一新,他甚至还想在晒场上,做个小花园,摆上桌子凳子,可以坐这里休憩聊天。

那天那个郑州的客户到他们摊位,提醒了他,他想,工厂真的办起来以后,肯定会有很多的客户,会要求到工厂来看看,人家来看什么?还不是来看看你的实力,工厂里有多少台缝纫机是实力的表现,厂容厂貌,更是你实力的表现。

赵志刚和小昭听张晨这么说着,又看着他的画,也都很激动。

“好了,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动手了,争取用十天的时间把它拿下。”张晨说。

“十天,可以吗?你干活的人都没有。”小昭怀疑地问道。

张晨笑笑“干活的人,我明天就会找来的。”

张晨这么说着画着又转了一圈,心里还是有一点担心,那就是化粪池,厕所移动了之后,也还是需要做化粪池,这化粪池没有其他地方可做,只能在晒场上挖下去。

这要浇筑一个化粪池,才是他们最大的工程,也最费时间,十天的时间都不一定够。

“大哥来了。”小昭叫道。

张晨抬起头,果然就看到房东大哥骑着自行车,正从那条路上进来。

房东大哥吃完晚饭,正去别人家打老k,路过外面,远远地看到张晨和小昭在这里,就转进来看看。

张晨和小昭都叫大哥,房东大哥从自行车上下来,问道“这里准备弄了?”

张晨说是啊,我准备明天找人开始做。

“这破房子,好久没用了,弄起来麻不麻烦?”房东大哥问。

张晨说,其他都不麻烦,就是一个化粪池,我还想不好怎么弄。

“什么化粪池?”

张晨就和房东大哥说了,自己要把厕所改建一下,改建的时候,就要造一个化粪池,这化粪池做起来有点麻烦。

房东大哥一听就笑了,他问“你看我们村里,有没有一个化粪池?”

张晨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没有。

“我们这里,都是种菜的,这大便小便,你们看着脏,在我们看来,可都是好东西,哪家也舍不得浪费的。”

房东大哥说着,招呼张晨“来来,你告诉我,你准备把厕所做在哪里。”

张晨就带着房东大哥,走到了靠近房子前面的晒场边,和房东大哥说,准备放在这里。

房东大哥指了指晒场外面的菜地,和张晨说“这块地,是我娘舅家的,我和他说一声,让他在靠近这边的菜地里,埋两只千斤缸,你从厕所接根管子出去,直接到他缸里,两只缸,够你们用了吧?”

张晨眼睛一亮,这还真是个好办法,如果这样的话,就省事了。

张晨问“可是,你娘舅会同意吗?”

“怎么会不同意,高兴都高兴死了,这要是我的地,我自己就来埋了,不是和你们说了,这大便小便,对我们种菜的人家来说,可是好东西,这事情包我身上了。”

“那太好了!”张晨叫道,没想到困扰自己的难题,反倒是第一个解决的。

三个人回到了裁缝店,张晨和彩娣说,走吧,去吃饭。

彩娣看了看他说,要么我们现在吃点饼干泡面垫垫饥,等下再吃夜宵?

张晨明白了,她这是想利用十点以前的时间,在缝纫机上多干一会,十点以后,反正就无所谓了。

张晨说好,那我们十点钟打车出去,去杭城城里,去凤起路吃川味观。

张晨这么一说,其他四个人都欢呼起来,小昭和彩娣这两个四川人不用说,赵志刚和赵志龙这两个江山人,也是很会吃辣的。

红汤火锅,都是他们的最爱。

0564 万建国

小昭今天八点多钟就来了,好换张晨,换他去找干活的人。

小昭来的时候,张晨正在做一个批发生意,做完了以后正想走,瞿天琳和小安走了进来。

张晨奇道“你们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小安呛到。

张晨赶紧说欢迎欢迎,我要是敢不欢迎,怕被你们埋了。

瞿天琳笑道“今天是星期天呀。”

张晨这才醒悟,小昭和他说过,以后的每个星期天,瞿姐姐都会让小安来摊位里,说是让她接受接受培训,学学怎么做生意,这样小昭生的时候,小安可以到摊位里来帮忙。

不然,张晨一个人要几头跑,真的忙不过来。

张晨站起来,让瞿天琳坐,小昭和她说,他们服装厂的房子已经租下来,这两天要开始装修,装修好就可以开始生产。

“好的呀,祝贺你们!等你们装修好了,我们再过去看。”

张晨笑道“也不是什么装修,服装厂要装修什么,主要是那房子,好久没人用了,需要粉刷一下,再根据我们自己的需求,把一些地方改建一下。”

瞿天琳点点头说,你去忙吧,我们在这里。

张晨到了杭海路的劳动服务中心大门外,目光朝四周睃寻,凭他在工地上混了那么久的经验,他自信自己看中的人,会**不离十。

杭海路的两边,或蹲或站着那么多找活的工匠,张晨很快就发现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家伙,人瘦瘦的,看上去很精干,一脸的愁苦,看得出来,他应该是好久都没有找到活干了。

他的目光,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老成,他坐在半块立在地上的炉渣砖上,面前摆着一个水泥桶,桶里面放着抹泥板、砌砖刀和托灰板,一看就是一个泥瓦工。

张晨推着自行车过去,停好,人在他边上蹲下,拿出一根香烟递给他,他愣了一下,看看张晨,把烟接了过去,张晨自己也拿了一支,叼在嘴上,那人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先替张晨点着,再点着自己。

“从哪里来?”张晨问。

“安徽。”

“找瓦工的活做?”

“对。”

“除了瓦工,水电懂不懂?”

“懂一点。”对方说,“连油漆工也可以。”

“噢。”张晨看了看他,笑道“还是个万能师傅。”

他也笑了,说“原来在老家,带了几个人,接一点小工程,所以什么都要懂一点。”

“那不是挺好的,怎么还跑出来?”张晨问。

“活干了,钱结不到。”

张晨点点头,明白了,他和对方说,我姓张,师傅贵姓?

“万,万岁的万,万建国,就是建国的那个建国。”

“我有一点活,不多,大概要干一个多礼拜,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好啊。”

“包工包料还是单包工?”张晨问。

万建国说“还是包工吧,包料没有本。”

张晨说可以,可能还需要找一两个小工,你有人吗?

“这个有,我有一大堆的老乡闲着没事做。”

张晨站了起来,和他说“那跟我走吧。”

万建国也站起来,拿起那半块砖,走了两步,把它放在了路边的墙脚,这个举动,让张晨觉得自己没看错人,这个家伙,不是那种顾头不顾尾,自己屁股都擦不干净的人。

张晨骑在自行车上,和他说,上来。

万建国提着水泥桶,跳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到了那里下车,万建国就从屁股兜里,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和一张身份证复印件,交给张晨,张晨看了看后,把复印件留了下来,身份证还给了他。

张晨从包里拿出速写本,带着他看着,再把一张张的图翻给他看,和他说,这几个房间,所有的地上都铺地砖,四周墙上,先批一层纸筋灰……

“外面要不要刮腻子?”万建国问。

“不用了,这里是车间,没那么讲究。”

“那也不涂墙面漆,直接刷石灰了?”

张晨说对,刷石灰就可以,不要太容易掉石灰粉就是。

“那可以,加点108胶水就是。”

张晨说好。

“这顶上要不要吊顶?”万建国问。

张晨说不用,他已经想好了,墙面和地面处理完后,整个顶上就用摊位里出样用的,那种最大号的网架,把它们一片片都漆成红色,当吊顶吊上一层,这样简单又时尚,平时也不用清理,最主要的,还是方便后续的工作。

网架的吊顶做完以后,张晨准备在网架下面,用铝合金型材,组成一个个目字,所有的电线都从铝合金的型材里面走,底下安装日光灯管,上面安装一个个插座,用来插缝纫机和车间两边的小烫插头。

裁床上面,他准备拉一根钢丝,绷紧,套上一个个圆环,电动裁剪刀的电源线就从圆环里穿过,这样电剪刀在下面移动的同时,上面的电线也跟着移动,来去自如。

那一间他们准备用来当样衣房的披间,也要做地面和墙体,这里就不用网架吊顶了,而是用石膏板。

这幢房子是泥墙,外墙都没有粉刷,其他的三面不用管他,朝向晒场的这面外墙,张晨让万建国,也是批一层纸筋灰,再在外面刷两道白石灰。

剩下的就是厕所和那排简易房,张晨和万建国说了自己的要求,都说完后,张晨说,你叫两个小工帮忙,七八天时间可以干完了吧?

万建国算了算说,差不多,满打满算,十天时间肯定可以完工。

“你算一下,这整个下来,需要多少工钱,水电工不算,那个应该还有一两天的活。”张晨和万建国说。

“你说吧,听的出来,你也是行家,你说就是。”

张晨笑道“我对杭城的情况也不熟,这样吧,包清工一千五怎么样?”

万建国算了一下,两个小工,一个两百五,两百五太难听,算三百好了,这样,自己还有九百块钱可以赚。

万建国说好,就按你说的。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干?”万建国问。

“现在就可以。”

“明天吧,我们今天先去把材料进进来。”

“好,你知道材料哪里进吗?”

“七堡的建材市场,什么东西都有,我住也住在七堡,我们先到我住的地方,去骑了三轮车,再去进材料。”

张晨说好,我们走。

还是万建国坐在张晨的自行车后面,张晨在万建国的指点下,到了七堡万建国住的地方。

他住的房子,是在一幢农民房的后院,临时搭建起来的,他和其他的三个人住一间,靠近门边的窗户底下,停着一辆三轮车,看上去还很新,用一把链条锁,锁在窗户的铁栅子上。

万建国开了锁,骑着三轮出来,张晨和他并排骑着,张晨好奇地问“这三轮车是谁的?”

“我的。”

“你怎么会有三轮车?”

万建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到了杭城,找不到活,就想卖快餐大概能赚钱,就买了这三轮车去卖快餐。”

“那怎么又不卖了?”

“天天亏本,炒的菜不好吃,买了的人第二天不仅没有再买,还跑过来骂了。”万建国老老实实地说,张晨哈哈大笑。

两个人到了七堡的建材市场,买了纸筋灰、胶水、石灰和水泥,又买了一车的黄沙,四千块造厕所和简易房地基用的炉渣砖,给了地址,老板明天会送过去。

到了卖蹲便器的摊位,买了五个蹲便器。

接着去卖瓷砖的摊位,买了厕所贴小便池和墙裙的瓷砖,又挑好了车间里用的地砖,地砖明天早上才会到货,张晨就交了一百块钱的定金,货款明天来拉地砖的时候再付。

所有的材料都买好,也到了吃中饭的时间,两个人就在市场边上的小店,吃了汤粉,吃得满头大汗。

回去的路上,张晨在一家代销店,买了一箱矿泉水,这么热的天气在那里干活,总不能连水也没得喝吧,也不能喝自来水吧。

张晨和万建国说“工地上水要是喝完了,我不在的话,你就自己去街上买一箱,找我报销。”

万建国说好,谢谢老板!

等他们骑回到那里的时候,看到万建国的两个老乡带着工具,已经在那里等他们,看样子万建国还是忍不住,今天就要开干了。

一整个下午,张晨都在那里看他们干活,三个人干活都很利索,把房间里地上的垃圾都清理完后,一个开始拌纸筋灰,还有两个,用抹泥板和砌砖刀,把墙上原来浮起来的墙皮都剥落清理干净,浸透水,开始批纸筋灰。

村里的会计骑着自行车过来,他是来抄水表和电表上的度数的,张晨赶紧从包里掏出两包香烟塞给他,又拿水请他喝,会计很客气,抄完表后,他和张晨说,有什么事情,你就到村委会找我。

张晨赶紧说谢谢,谢谢!

张晨在那里待到五点多钟,看看万建国他们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是想趁着现在天气凉快下来,又还亮着,多干一点。

张晨要回摊位去接小昭,骑上了车他又下了车,叫过万建国,从包里拿出两千五百块钱,和定金单子一起交给他,和他说

“明天你过来的时候,把地砖直接拉过来,我就不过去了。”

万建国拿着钱,愣住了,他问“你就不怕我拿着钱,直接逃了?”

张晨笑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看到出来。”

万建国低着头说“谢谢!”

0565 都好了

万建国他们的动作很快,包清工嘛,早一天干完,那省下来的时间就是自己的,他们不仅天一亮就开始干,中午就在地上铺个席子,午睡一下,起来继续干,连晚上也要挑灯夜战,室内的批纸筋灰和铺地砖的活,只用了两天就干完了。

天气热,批上去的纸筋灰和地砖下的砂浆干得也快,一个房间搞完,隔一个晚上和白天就干透了,回过头来,就可以刷石灰,刷到第四个房间,第一个房间的墙又干了,回过来再刷第二遍,就完工了。

万建国叫来了他们的一个老乡水电工,和张晨谈好价格,就开始布置顶上的网格,直接从房屋的椽子上吊了钢丝下来,装吊扇,最后是装铝合金型材,走电线,装插座。

装厕所的水管,宿舍前面一排水池的水管,还有浴室和食堂的水管。

万建国他们老乡里,还真的是干什么的都有,他替张晨叫来了电焊工,用方管焊一个个的铁架子,叫来了木工,和电焊工一起做裁床,做后道和打样的台板。

裁床是用一张张的九厘板,在铁架子上先铺一层,然后在九厘板上,用胶水粘上一层墨绿色的防火板,这样裁床的光滑度和牢固度就都够了。

这时候万建国他们,已经转移到室外,在造厕所和打简易房的地基了。

张晨每天都是工地和摊位两头跑,在工地上干活的,都知道张晨是个行家,活干得好不好,有没有偷工减料,他一眼就能瞧出来,瞒不过他,所以很认真。

工地上需要什么材料,张晨也是直接拿了钱让万建国去买,也可能是知道张晨是行家,或者是万建国本身的人品不错,买回来的东西,从质量到价格,都没有二话。

赵志刚也每天会跑到工地上看,等第一个车间搞好,他们就急着要搬过来,和张晨说,彩娣和赵志龙已经打电话过去叫人了。

张晨担心会不会太早,毕竟这里的宿舍还没有造好,人来了,张晨怕连住的地方都还没有。

赵志刚和他说,不早,人家那边,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辞工总要有几天的时间,好在那时候的单位招人很容易,外面有一大堆的人通过亲戚和老乡的关系想进来,所以什么人要走,老板并不太在意,不会设很多的条件去刁难。

除非是像彩娣赵志龙这样的好手,老板才会舍不得,那你要是,连当月的工资都不要了,老板也拿你没办法。

有两个女孩子马上就过来了,赵志刚就让她们和彩娣,先睡裁床,他自己和赵志龙,睡在后道的台子上。

三堡街上的房子,还有一个多月到期,他们也不要了,到了这里,感觉才有翻身做主人的意思。

张晨让赵志刚当工厂的厂长,彩娣当缝纫车间的主管,赵志龙当样衣工,在大部队还没有抵达之前,他们三个人,加上已经来的两个小姑娘每天的任务,还是赶活。

原来已经有三台平缝车,一台拷边机,张晨算了一下,他们还要添置二十五台平缝车,三台拷边机,还需要一台钉扣机,一台锁眼机,一套大烫的烫台加蒸汽发生器,也就是一只小锅炉,还需要六套小烫,一把电动裁剪刀。

张晨和赵志刚去了太平门直街,老板看到他们需要这么多东西,高兴坏了,自己就把那二十块钱去了,张晨看了电动裁剪刀和大烫,他觉得这两个东西太危险,虽然赵志刚说旧的也可以用,但他坚持要买新的,锅炉,虽然小,那可也是会爆炸的东西,马虎不得。

电动裁剪刀,他选了进口的,价格是国产的三倍,老板拿出来一台给他们看,说这是人家香港老板厂里备用的,还没有用,工厂就倒闭了,赵志刚拿出来试了,确实不错,尽管价格要一千九,他们还是要了。

他们挑好了一台国产的锁眼机,张晨又看到仓库里,有一台重机781平头锁眼机,是带刀片自动剪扣眼的,张晨拿起放在边上的一块布,上面有一排锁好的扣眼,针脚细密,线迹很漂亮,和自己刚刚买的那台国产的,简直是天上地下。

国产的那台,线迹和胜家家用缝纫机车出来的差不多,很稀疏,只是速度比它快一点,锁好眼后,也一样要手工再剪扣眼。

“这个扣眼,可真漂亮!”

张晨赞叹道,老板知道他们这样的工厂,用不了这么高级的锁眼机,他笑道

“那当然,一分钱一分货,这个新的,一台可要三万六,一台可要买国产的十几台了。”

“你这台多少钱?”

“两万四。”

张晨吓了一跳,这么贵?

张晨赶紧走了过去,他走到自己选的那批机器跟前,忍不住拿起国产锁眼机锁的扣眼看看,觉得不比较还好,一比较,就更加的看不下去,一件衣服,你别看扣眼不起眼,但每一个人,从她试衣服的那一刹那,要用手拿起,眼睛看到的就是扣眼。

可以说,一排扣眼,就把一件衣服的档次拉开了。

张晨实在不忍,他又走回到那台重机前面,拿起那块布看看,越看就越舍不得,他问老板

“我要是买,你最低可以什么价?”

老板看了看他,以为他在开玩笑,老板说“你要是想要,没二话,我给你降一千,两万三。”

张晨咬了咬牙,他说好,我要了。

“真的?”

“真的。”

“不用不用,我们要不了这么好的,这是人家外贸厂用的。”赵志刚也被吓了一跳,赶紧过来阻止。

张晨摇了摇头,和他说

“我们的产品,就是要和外贸厂的产品相媲美,我看了,这两台机器锁出的扣眼,相差太大了。还有,这个是自动切扣眼的,那个要人工剪扣眼,这剪扣眼,每天都需要一个人吧,长期下来,还是这个划算。”

“不错,你这个老板会算账。”老板也叫道。

都说到这个程度,赵志刚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他们就用这台重机,把那台国产的锁眼机换了下来。

老板叫来了一辆货车,张晨和赵志刚说,我带的钱不够了,我去取钱,你在这里看他们装车,赵志刚说好。

一汽车的机器送到,连万建国他们都来帮忙,把机器从车上一台台抬下来,在一个个房间里摆好,一个服装厂的样子就出来了,张晨和赵志刚看着,乐得合不拢嘴。

赵志龙看看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机器,干净的地面,雪白的墙壁,再加上头顶红色的网格吊顶,也忍不住说“我们厂真高级!”

他都很想回车间里来上班了。

叫的人陆陆续续地来了,万建国他们的简易房也搭建好了,张晨又去买来一车的高低床,一个房间三张,楼上楼下,有八十多个床位,连第二个缝纫车间开出来,都够住了。

一楼最头上的一间是食堂,第二间是仓库,面料辅料针线等等,都放在这里,再过去就是赵志刚和彩娣的房间,其余的,就是员工宿舍,一楼最尽头的那间,中间隔断,开了两扇门,是男女浴室。

不仅那两排的桃树种下去了,张晨还让万建国,在房子门口的晒场上,敲开水泥,做了一个小花坛,张晨在花坛的中间,种了一棵五百块钱买来的,很大的桃树,他支支吾吾,都不敢告诉小昭,这棵树花了五百块。

不然,小昭会说,在我们老家,种桃树都是为了赚钱,没有像你这样,种桃树还糟蹋钱的。

张晨心想,这有什么,为了明年初春那一树的灿烂,花五百块钱不值吗?

等到万建国把朝向前面晒场的那面墙,最后粉刷完以后,他的工作就完成了,张晨把该给的钱都给了他后,他站在那里,期期艾艾,似乎还不肯走。

“老万,还有什么事?”混得熟了,张晨已经叫他老万,张晨问到。

万建国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问“张老板,我能不能在你们这里打工?”

这一来,倒出乎张晨的意料,他问“我们这里,你看看有什么好做的?”

“都可以,干什么都可以。”

张晨想了一下说,你等等。

他走到了裁房里,赵志刚正在排版,张晨和他说,那个老万,我看人还不错,他想留在我们这里,说是干什么都可以,你看可不可以安排?

赵志刚说“那叫他先来裁房当杂工,帮助铺布,捆裁片,边干边学,我会教他用电剪刀裁剪和排版,我们还正缺一个裁床。”

张晨把万建国叫了过来,把赵志刚的意思和他说了,问他愿不愿意,万建国赶紧说愿意愿意。

“那好,你今天就可以搬过来。”张晨说,“对了,把你那辆三轮车,也卖给厂里吧,我另外再交给你一份工作,那就是每天早上,用三轮车去给市场送货。”

这么多的工人,一旦正式开始生产,用自行车可装不了这么多的货,再说,不还要经常进面料吗,总不能每次都去问房东大哥借三轮车,他们,也该有一辆自己的三轮车。

房东大哥过来看了,和张晨说,这破烂地方,被你搞得很像样子,开工之前,要摆两桌酒,放放炮仗,热闹一下。

张晨觉得房东大哥说的有道理,开工之前的晚上,就在晒场上,摆了五桌酒,房东大哥一家来了,他娘舅和村书记、村委会主任、村会计都来了,连那个村妇女主任黄大姐也来了,她看到张晨他们这里,这么多的女工,和张晨说,你们注意啊,那超生的不要留在这里。

张晨赶紧说,不会不会,我这里的这些小姑娘,连婚都没有结,超什么生,再说你黄大姐这么厉害,一眼就能看破人家的肚子,那超生的,也不敢来啊。

边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瞿天琳和小安,海根和桂花姐,还有阿勇也都来了。

鞭炮响起来的时候,天正一点点地黑下来。

0566 长短不一的两根筷子

棉麻衬衣卖完以后,正好张晨新打的棉麻风衣接上去,张晨和老万,自从张晨叫了万建国老万以后,厂里的人都叫他老万,后来的工人,连老万的大名叫万建国都不知道。

张晨和老万,一个踩着三轮车,一个骑着自行车,又去了两趟东新路面料市场,把做风衣的棉麻面料,全部拉了回来,两个人都会踩三轮,可以轮换起来踩,上坡的时候,另外一个,还可以手推着车上的面料,猛蹬脚下的自行车脚蹬,就没有原先那么辛苦。

张晨又去四季青面料市场的蔡老板那里,拉了一些面料。

二十多个工人,而且都是赵志龙和彩娣找来的熟手,真正开始生产的时候,产量还是出乎张晨的意料,有衬里的风衣,一天都可以生产近三百件,这工厂就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一车面料,不过是四五天,就用完了。

他们的摊位,每天都有一些客户,但毕竟不是老市场的摊位,没有那么大的客流量,摊位里的衣服,开始堆了起来。

每天的营业额,轻轻松松就可以做四五千,但张晨他们的钱,并没有多起来,而是越来越少,钱都变成了面料,在仓库里放着,在裁床裁着,变成了货,在摊位里堆着。

张晨感觉,这生产和销售,怎么就像是两根长短不一的筷子,你一头对齐了,那另一头,总是会有出入,张晨不得不开始控制产量,再不能说,你们能做多少就多少,越多越好。

张晨和赵志刚赵志龙,都变得更忙,忙于打新款,摊位里每个款式好像都在动,但没有一个款,动的特别好,会像面料已经用完的棉麻衬衣那样,几乎每个人来了都会拿,拿了都好卖,回头会加大量地进,没有,现在没有这样的款式了。

这就促使张晨,需要不断地去设计,不断地推出新款。

店里的客户,多了以后,好像也开始分离了。

从台湾老板蔡金祥那里进来的面料,根据面料的特点,张晨设计的款式会比较前卫,比较大胆,这一批服装,就很挑地域,像上海、南京、宁波、杭城这些大城市比较好卖,其他的城市,就卖得有些吃力,拿去了还会来补货的,都是这些大城市的客户。

哪怕同样是杭城,也不一样,武林路的那个客户,就比较好卖,他是只要张晨有这个类型的面料出来,不管什么款式,都会拿。

每次拿货,他都会叮嘱张晨或小昭,老板老板,武林路你帮我控下货,张晨和小昭答应了他,也知道在一个地方,卖同样货的人多了,等于是自己打自己,武林路再有客户来,他们直接就拒绝了。

而杭城其他地方的客户,这些款式销售平平,基本拿了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

还有就是,那些零售的顾客,特别是会让张晨帮她们选衣服的顾客,比较喜欢这类型的服装,最后造成了,这张晨在不在摊位,他们零售的生意,会差一大截。

搞得小昭心里都有些发毛了,只要店里零售的顾客一多,她就不停地朝摊位外张望,就想,这张晨怎么还不来呀。

从东新路进来的面料,根据面料的特点,张晨基本设计成一些大众款,不在于款式多么新颖,而在于款式和面料的结合要好,这样的服装,基本不挑客户,不管你身材胖瘦高矮,穿在身上,不是说每个人都很好看,而是每个人都会觉得,比自己原来好看。

从数量上来说,拿这批服装的客户更多,回头客也更多,但它们的利润,没有进口面料的好,原因也很简单,进口面料做的,从款式到面料都很新颖,市场里没有比较,你价格当然可以上去,而这些款式,人家在市场里,总会找到差不多的类型。

这时候,就要比款式,比面料,比版型,也要比价格了。

最让张晨头疼的还是,不管是东新路面料市场进来的面料,还是台湾老板的面料,他们的毛病都是,一旦等你好卖了,这个面料恰恰就没有了。

服装这个东西,很敏感的,你一个款式好卖,面料卖完,你哪怕是换一个风格接近的面料,进货的客户首先就没有了信心,接下来,市场的反馈也会跟着疲软,面料差一点,销售差千里,张晨马上就醒悟到了这一点。

他不得不自己给自己下了一个规定,那就是,绝不能用不同的面料去做相同的款式,那只会把自己的老客户杀死。

张晨去了几趟柯桥,但都是一无所获,柯桥的面料市场里,大都是化纤面料,从织法到花型,都很新颖,柯桥老市场和四季青的老市场很像,通道很窄,通道里也是人头攒动,客商如织,有很多的摊位,客户都坐在摊位里等,等今天的面料送到。

一编织袋一编织袋的面料拉到,很快就被客户你三卷他四卷地瓜分完毕。

这样的面料,张晨隔两三天,就会在四季青服装市场里看到它们的身影,往往还不是一家,而是两三家。

张晨苦笑着摇摇头,这样的热闹,他还是少赶为妙。

而柯桥其他的几个市场,和老市场呈阶梯式呈现,往往是老市场很好卖的面料,隔几天,就会在这些市场大量出现,价格和老市场差一大截,而老市场的摊位,已经停止销售这些面料,改成新面料了。

也不知道这些市场的面料,是仿款的,还是干脆,和老市场就是同一家,在那边吃到了头口水后,就马上转到这边来卸货。

搞清楚这些规律,张晨觉得,自己的希望不在柯桥,做柯桥面料的,主要是要靠销量和打时间差,这个,自己是怎么也没有办法和四季青老市场的那些摊位相比的。

张晨也去过金华,金华有一个旧面料市场,卖的都是从全国各地,甚至是世界各地走私进来的旧面料。

这里的面料,虽然五花八门、异彩缤纷,但他们甚至比蔡金祥和东新路还不如,它们只有极少部分是成卷的,大部分只有半卷,有些干脆是只有几米,拿回去打个样就没有了。

要想再要,那是门都没有,张晨只能把这个市场放弃。

张晨还去了邻省江苏盛泽和江阴的面料市场,盛泽在卖的是胚布,大多是还没有印染的,还有就是各种做衬里的涤纶布锦纶布,也就是俗称的里子布,而江阴市场,一大半的摊位都关门了,剩下的几家,都是卖牛仔布的。

摊位里的服装越堆越多,还有很多,包装好后,一捆捆都堆在工厂后道车间的台子上和台子底下,张晨都没有让老万再送,再送过去,就要把摊位挤爆了。

不能再继续生产,没奈何,张晨终于决定,让工厂停下来,给工人们放假两天,没日没夜地忙过一阵之后,终于可以休息了,工人们似乎都有些高兴,张晨看着,心里却充满了忧虑。

两天之后呢,两天之后做什么?已经生产出来的服装,就是再有一个星期,也卖不完,两天之后,是继续在库存上增加库存吗?

张晨坐在摊位里,看着四周的衣服,呆呆地想,这问题到底是出在了哪里?

张晨也跑去老市场看了几次,他倒确实没有想去仿款的意思,而是,想看看他们生意这么好,到底是什么原因,有没有除了摊位位置之外的原因,如果仅仅只是市场和摊位的原因,那自己就被逼上梁山了。

这服装厂,一旦开始办,就没有回头路,张晨感觉自己现在,好像不再在乎生意怎么样,更在乎的,是这工厂的生产,怎么才能正常运转,那么多工人不停下来的话,干什么?

你能够拿什么给他们做,虽然很大程度上,这两者其实是相同的,你销量越好,厂里的生产任务就越紧,生产任务越紧,工人就自然越有活干,但也还是有区别的,那就是,你可以让工人继续生产,但生产出来,还是堆在厂里。

那时的工人,张晨后来想起来,和过了九十年代的工人,实在是太不相同。

那时出来打工的,是不怕加班的,你加班加得越多,越忙,越累,他们反倒越高兴,因为大家心里都很明白,只有这样,工资才会越高。

那时的打工者,赚钱几乎是他们出来的唯一原因,你看看一个小姑娘,但她全家,可能就只有她一个人出来打工,她身上背负的压力是很大的。

家里的房子破旧了,村里已经有人,开始盖瓦房,但他们家,还住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茅草房,她是家里的老大,也是家里唯一走出大山的人,是家里全部的希望,盖新房的任务,就责无旁贷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家里的日常活钱要靠她,家里的弟弟妹妹,上学的学费要靠她,甚至弟弟的彩礼钱都要靠她。

常常,加夜班的时候,张晨自己会亲自去厨房,给她们烧一锅的红烧肉或者红烧鱼,犒劳她们的时候,她们就会雀跃。

张晨做菜的手艺不错,有时间的时候,他会带着老万去菜市场,买了鱼或肉,或者螺丝之类,去食堂里,大锅煮起来给工人们加菜。

有人看到张晨和老万回来,进了厨房,“张老板去厨房了,”这个消息,很快会在车间,在工人们中间引起一阵的骚动和兴奋。

张晨喜欢看着她们津津有味地吃,看着她们的时候,他会想起自己去小昭家里的情景,这些勤劳而又节俭的女孩们,有多少就是小昭,有多少人,家里有父母,有弟弟和妹妹,就等着她们每个月的钱邮回去。

对他们来说,乡邮员走到门口,叫着:“签字,汇款单。”可能是最让他们兴奋的事情。

也正因为如此,张晨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生产停下来,这无形当中也给了他压力,让他觉得,维持正常的生产,似乎比生意更重要。

张晨去了老市场几次,就发现了自己和他们的区别,自己的批发客户,应该说也不少,在他们那个市场,已经是最好的了,但自己的批发客户,都是附近省市过来的零售店的客户,没有打包的客户,这才是他和他们的区别。

这些打包的客户,每一个在他们当地的市场,有他们自己的零售店客户,一个打包的批发客,等于是在全国其他的城市,复制了自己的摊位,同时,为自己的销售,在做乘法。

是不是只有到老市场,才会有打包的客户,如果这样,张晨甚至考虑,是不是该孤注一掷,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看看能不能在老市场租个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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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7 感觉有点糟

这一个市场难道就没有打包客吗?

张晨觉得还是应该有,就像当初,自己一直以为这里没有批发客户一样,可最后发现,还是有批发客户,只要你的货对路,那些批发客户,就不知道从哪里咕嘟咕嘟冒出来。

那这些打包客呢?

张晨想到了那个郑州亚细亚的,他从抽屉里找出他的名片看看,不管他说一天进三百件是不是吹牛,看看他名片上印着的摊位号,人家至少是亚细亚的没错,亚细亚和四季青一样,是个批发市场也没错,那人家肯定是个打包的批发客,这也没错。

有那么一下,张晨甚至想拨一个电话过去,但马上自己把自己制止了,都过去这么长的时间没和人家联系,现在联系算怎么回事?

和人家说,老板老板,我现在货压得太多,你能不能过来看看?

这种事情,这种电话,还是那句话,把张晨的头拧下来,他也不会干的。

张晨把名片扔回抽屉,叹了口气。

和那些零售店的批发客户相比,这些打包的批发客,他们更有充裕的时间,也更会去每个市场的犄角旮旯,找寻那些别人一时没有发现的货源。

张晨断定,在这个市场,会有他们存在,他们就像是幽灵,隐藏在通道中走来走去的人里。

他们之所以没有现身的唯一原因,是自己的货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当初吸引那个亚细亚客户目光的,是那些棉麻衬衣。

张晨试图从一个打包客的角度,重新审视自己的摊位,他觉得当初那些棉麻衬衣之所以吸人眼球,就是因为自己这一面墙,一排五件,它们虽然是五个款式,但它们是一个系列,那一面墙,莱卡的t恤,也是一个系列。

所以当时自己的摊位,虽然色彩看上去很丰富,但其实产品还是比较单纯,一看就像是做批发客户的,而现在,自己不停地打新款,不停地生产新款,这摊位里的款式越来越多,越来越像零售店。

如果不了解他们的人,一看就会认定,他们摊位里的这些服装,是到处进货进过来的,这样的摊位,很吸引零售的顾客,但对打包客来说,一点吸引力也没有。

看样子这新款,又是一个很难把控的尺度,你没有不行,但太多也不行,太多了,你就没有一个款式能吸引人。

这就像他们演戏,你不可能说大幕一拉开,台上就站着十几个演员,那马上会把观众晃晕了。

张晨走到外面主通道,还是尝试着以打包客的眼光,朝自己摊位里看着,他发现,自己的摊位,现在缺少那种让人眼睛一亮的感觉。

没有哪个客户,进市场会一个一个摊位仔细看过去的,你一定要先有那种能让他眼睛一亮的东西,让他停住脚步,再看第二眼第三眼,让他走进你的摊位。

就像是舞台上的布景和道具,你要让人眼睛一亮,张晨想到,自己原来处理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从大的色系着手,大幕拉开,一片的暖色调或一片的冷色调,从背景到道具,都是统一的,这马上就会把人带到特定的氛围里。

张晨觉得,自己需要有一个系列的产品,来吸引人的目光。

张晨看到小昭从外面进来,小昭走路的时候,双脚已经明显地朝外撇着,不时还用手下意识地去托着或摸自己的肚子,可能是肚子太大,或者里面那个家伙又不安分了,还有一个月才到预产期,张向北,似乎已迫不及待。

张晨站在那里看着小昭,小昭朝他笑着,走过来,很自然地就伸出了手,张晨牵着她的手,两个人走回到摊位。

小昭在桌子前坐下,第一件要做的事情,还是习惯性地打开抽屉,拿出里面的记账本看看,小昭什么也没有说,就把记账本给合上了,但张晨还是感觉到了她眼里的失望。

张晨已做过几笔生意,但显然没有到让小昭感到惊喜的地步,其实,只要看看摊位里没少下去的衣服就该想到,打开记账本的时候会看到什么。

他们已经太久没有那种,走到摊位外面,就发现摊位墙上,连出样的衣服都已被卖光的情景。

小昭也知道工厂今明两天都停工,为什么停工也很清楚,虽然他们互相之间什么也没有说。

张晨觉得有点闷,他站了起来,和小昭说,我出去转转,小昭“嗯”了一声。

“想不想吃什么,我回来时带回来?”张晨问。

“想,我想吃那个面条。”小昭说。

张晨明白了,他笑笑,从桌子的斗里,拿出了一个饭盒。

其实四季青的周围就有不少的面馆,张晨觉得很好吃,但小昭还是隔三差五的,想吃惠兴路那家面店的片儿川,连张晨说给她买奎元馆的,她都不要,指定要惠兴路的。

张晨笑她,你吃的不是面条,是回忆。

小昭拼命地点头,对对,和回忆一起吃才好吃,不知道那个卖自行车给我们的人,现在和他弟弟,怎么样了。

有两次张晨到了那里,人很多,张晨就到不远处的奎元馆,给小昭买了片儿川,心里也有试试的意思,带回来,小昭也没有吃出来,还和他嘻嘻笑着说,这有回忆的面条,就是好吃。

张晨看着心里想笑,不过,小昭也没说错,这奎元馆,他们不是也有回忆吗?就是嫌贵,舍不得吃的回忆。

张晨到了外面,把饭盒放在自行车筐里,推着自行车出了停车场,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东新路转转,为什么要去东新路,张晨自己也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心里隐隐地有些迷信,就觉得东新路的那个市场虽然破烂,但那里给自己带来了好运。

回去看看,说不定又能揪住好运的影子,自己刚刚还在笑小昭呢,你去逛的,不也是回忆?

东新路面料市场的那个老板,他们现在已经很熟,老板的名字叫王海鸟,张晨没事的时候,喜欢到他那里坐坐,不是他那里又有什么好面料,而是去他那里,放松随意,可以天南海北地聊天吹牛,还能获得很多的信息。

金华、江阴、盛泽这些地方的面料市场,都是他告诉张晨,张晨才跑过去看的,虽然一无所获,张晨还是觉得很值,毕竟眼界打开了。

这个家伙,就是一幅面料地图,什么地方生产什么类型的面料,他一清二楚,张晨也喜欢和他聊这些。

王海鸟也经常和他说,你想要什么面料,只要和我说,我就能给你找来,不是吹牛,这江浙沪的纺织厂印染厂,就没有一家我没去过的。

这个,张晨信,他不就是干这个的吗,哪个纺织厂或印染厂,都会有库存积压的面料,都会和他们这种人打交道。

张晨相信如果需要什么面料,他能帮自己找到,但自己现在的问题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面料。

张晨到了王海鸟的店,看到这个家伙,躺在门口的一张躺椅上睡着了,身上的一件汗衫,朝上卷了起来,卷到胸口,把大半截肚子都裸露出来,随着鼾声一起一伏的。

张晨走了进去,在店里面里转了一圈,没看到什么新货,略感失望。

他店里的棉麻面料,基本被张晨拿光,摊位里空了许多,靠墙是一包包用白色的棉布捆扎得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面料,看起来是堆放了很久,还有就是一筒一筒的格子法兰绒,这个,张晨倒是有过一些想法,觉得可用,不过时间尚早。

还有很多的里子布,有些边角都已经发黄,张晨担心,这种里子布,里面会不会都已经脆了,一撕就裂,虽然王海鸟和他保证肯定不会,但张晨还是没敢要。

四季青面料市场里,有一家专门卖里子布的,他的里子布都是柯桥进过来的新货,每米和柯桥价格相差一两毛,张晨都是在他那里进。

张晨转了一圈回到门口,王海鸟还在呼呼大睡,张晨看到桌上有一瓶矿泉水,还剩一个底,就拿起来,旋开盖子,走过去,把里面的水都倒在了他裸露的肚子上。

王海鸟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张晨哈哈大笑,王海鸟看到是张晨,也笑了起来,一边拍着自己的肚子,一边说,昨天麻将搞到天亮,都没睡过。

人随之坐了起来。

“怎么没有新东西?”张晨问。

“嘎热的天,出去都懒得出去,老底子话语不是说,好汉不赚六月钱。”

“你他妈的,现在都十月了,大哥。”

“不是刚刚十月吗,这鬼天气,不和六月差不多?”

“你里面墙边,那一包包的是什么东西?”张晨指了指摊位里面。

“垃西(垃圾),我就被这堆垃西害死了。”

“什么垃圾,这么几包就把你拖死?你不会这么一点实力也没有吧。”

王海鸟白了他一眼“几包?我还有一仓库,毛十万米放在那里。”

王海鸟说着好像想起什么,站起身来,走到了桌子那里,拿了剪刀,走向那堆布包,张晨跟了过去。

王海鸟剪开一个布包,里面一匹匹叠了七八匹布,王海鸟抽出上面的一匹,交给张晨,张晨赶紧用手接住。

“给你,你不是会设计吗,看看有没有办法用。”

接着再剪开另外一个布包,又拿出一匹,还是交给张晨。

店铺里没有开灯,光线很暗,张晨拿着两匹布走到门口,把它们扔在躺椅上,他看到两匹都是麻料,一匹是浅驼色的亚麻,织成了一条一条,很像是灯芯绒面料的形状,张晨看着,心里动了一下,感觉似乎有什么文章可做。

另外一匹,深褐色的,类似于竹节麻,但发着亮光,张晨觉得是混纺的,里面应该有粘胶纤维,也就是冰丝的成分,用手提起布的一角试试,很重很光滑,抖了抖,悬垂性和荡势很好。

“什么价格?”张晨问。

“你要是能用,三块四块都可以,用掉一点我的头痛就好一点,堆那里都有两年多快三年了。”

“好,我试试,这里多少钱?”

王海鸟摆了摆手,说拿去拿去,这个算什么钱,看起来他真的是讨厌它们到垃圾了。

张晨在他那里,坐到快十一点,王海鸟说,我去叫小店送几个菜过来,我们喝点。

张晨赶紧起来,叫道,哎呀,他妈的一吹牛就忘了,我老婆还等着我给她买面条呢。

王海鸟大笑,帮张晨把那两匹面料,捆好在自行车书包架上,看着他匆匆忙忙地离去。

0568 要来来一套

十二点多钟,小昭看到张晨右肩扛着两匹布,左手提着饭盒,从外面急匆匆地进来,小昭赶紧站起身,从他手里,把饭盒接了过去。

张晨把肩上的面料,放在地上,小昭问:“你进来的?”

“不是,老板送给我的,他让我拿回来打样。”

“这个面料,有什么用,一点也不好看。”小昭说,“你想拿来做什么?”

张晨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是老板送的,不行厂里面可以做窗帘。

小昭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时候,你这么贪小了?”

张晨没有言语,他努力地回想着,前面在王海鸟店里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心动一下。

小昭开始吃面,张晨坐在一旁,盯着地上的面料发呆。

他用手提起竹节麻的面料,因为有太多成分的冰丝,这个面料的垂挂感很好,但也正因为此,它几乎没有办法成型,你做成什么款式,都是软塌塌的,就是加了粘合衬,张晨估计也没有办法定型,可能它生产出来的时候,就不是当服装面料用的。

它的织法很简单,就是经纬编织,纱线很粗,有一种粗犷的感觉,面料的最头上,已经有纬纱脱线,悬挂在地上,张晨用手把它扯掉,裸露的经纱,就变成了一道毛边。

张晨灵机一动,继续扯掉第二根纬纱,第三根第四根……扯了十几根后,失去纬纱的经纱,就形成了一条一寸左右的抽丝的效果,这个效果刺激了张晨,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剪下了一块一米长左右的面料。

张晨和小昭说,你站起来。

小昭看了看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过她还是站了起来,张晨把这块面料,披在了小昭的身上,禁不住笑了起来。

他看到这块面料的垂挂感太好,即使小昭这样的大肚子围在身上,好像也苗条了很多,这个面料的颜色,质朴的织法,再加上下摆的拉丝,带来一种特别的味道,张晨马上明白,自己如果在人台上,用立体裁剪的方法,可以做出一件别具一格的衣服。

虽然张晨现在还不知道,最后做出的成品会是怎么样的,但那个感觉他已经找到。

再看亚麻的灯芯条面料,张晨似乎也知道怎么用了,一般的亚麻面料,都是平面的,很少有这样立体的感觉,它的形状很像是灯芯绒,但比灯芯绒硬挺,而麻的质感,做休闲装又再适合不过,甚至用它做裤子和裙子,张晨也感觉,会比灯芯绒更好。

这两种面料,这么大的库存,张晨几乎可以断定,它们最大的可能是老外下了单后,又取消了订单,厂家才会无奈地把它们处理掉。

老外当时下单,应该不是作为服装面料,而是作为装饰软装用料下的,正因为如此,才没人想到会用它们来做服装。

但张晨觉得,不管是什么面料,只要找到合适的形式,都可以变成很好的服装面料,获得出人意料的效果,前些年不还有人用红绿大花的棉布被面做服装,风靡一时?

张晨站了起来,和小昭说:“我要回厂里去。”

厂里今天休息,没有人上班,小昭知道张晨现在回厂里,一定是他想到了什么,要回去打样衣,小昭说好。

张晨把地上的两匹面料,扛到了肩膀上,走了。

整个厂里,空空荡荡的,难得放假,工人们不是去街上,就是去了城里,张晨看到,只有老万在裁床上午睡。

老万的宿舍在简易房的二楼,下午的这个时候,房间里热的就像蒸笼,连风扇吹来的风都是热的。

张晨伸手在裁床上拍了一下,老万醒过来,看到是张晨,赶紧坐了起来,张晨问他:“赵志刚和赵志龙呢?”

“他们好像去街上了。”老万睡眼惺忪地说。

“去帮我找他们一下。”

老万一骨碌从裁床上滚了下来,到了门口,就去骑三轮车,张晨奇道:“你骑三轮干嘛?”

“我去把他们拉回来。”

“好好,你去吧。”

张晨去到样衣间,拿过了人台,把那块竹节麻围在人台上,用圆珠针一个个插着,把它固定在人台上,然后拿过剪刀,把多余的部分剪掉。

他拿出了速写本,看着人台画着,这个面料太软,连锁眼和扣子订上去都会起皱,且容易吊,张晨决定,整件衣服不用一粒扣子,全部像睡袍那样,用系带。

他先考虑背带,觉得可以用棕色的翻毛猪皮带,或者用同款面料车出背带。

但猪皮带比这个面料要硬,固定上去的地方会不会起翘,张晨没有把握,张晨觉得还是用同款面料制作背带比较好,但这面料又太软,用它当背带,即使里面烫了粘合衬,刚开始可能还好,但洗过一遍之后,就会变形,而且会越拉越长。

张晨很快就想到了怎么来解决这个问题,用车出的布绳,编成粗大的麻花辫,用它来当背带,这个问题就解决了,效果还比单独的一条布带好。

外面传来三轮车的哐当声,还有赵志刚赵志龙和彩娣的声音,张晨走了出去,看到老万载着他们三个回来了,三个人从三轮车上爬下来,手里提着好几个塑料袋,彩娣和张晨说:

“晚上我做正宗的川菜,让小昭一起来吃。”

张晨说好啊,等会五点半,你记得提醒我去接小昭。

他担心自己一忙起来,又把接人的事情给忘记了。

赵志刚和赵志龙走到了样衣间,张晨把自己的意思和他们说了,赵志龙马上就忙了起来,车布绳,编麻花辫,赵志刚拿起剪刀,把人台上的布修剪得更合理,特别是腋下、前开领和后背这几个地方。

他和张晨说,这些地方,里面还是要烫粘合衬和加贴片,不然会不成型,张晨说好。

赵志龙编好麻花辫后,把整块布除了下摆,卷了边车好,两片门禁和后背,烫了粘合衬,为了防止开裂,没有用纸衬,而是用了布衬,再加一层贴片,一圈的形状就出来了。

没有扣子,背带背在肩上,前面两片前幅交叉叠起来,里面那片缝了一条布带,布带往左,从前片左腰里的一个扣眼穿出去,绕过后背,前片上的一条布带往右,在右腰和后片的布带交汇在一起,打一个结——

一件披风不像披风,风衣不像风衣,连衣裙不像连衣裙的衣服就做好了,里面可以配衬衣,也可以配T恤,解开来就是一块布,穿到人身上时,才是一件衣服。

张晨和赵志刚说,让彩娣过来试试,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有都叫来。

其他人都出去玩了,来的只有彩娣一个,还有老万跟在后面。

张晨让彩娣穿起来试试,彩娣穿了以后,大家都觉得好,彩娣脱下来后,张晨和老万说,你穿起来看看,老万吃了一惊,看看张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就穿了起来,接下去赵志刚赵志龙和张晨本人,都试穿了一遍。

张晨看着这件东西心想,你他妈的还真是不挑人啊,不管高矮胖瘦,现在连男女都不挑了。

张晨觉得,这件作品完成了。

赵志刚也不用画纸板,只需把整块的布,覆到纸板上,描下来就可以,连尺码都不需要再放。

赵志刚剪下一块灯芯条面料,又剪了一片纸衬,在布的背面用熨斗烫好,反过来看看,和张晨说,这个面料不错,连便西装都可以做。

张晨点点头,他的心里已经有底,他坐下来,拿过纸笔开始设计,等到彩娣过来叫他,他才知道,已经是五点半,需要去接小昭了。

张晨站起来,看了看设计到一半的作品,感觉实在是走不开,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他担心一个来回,思路会被太阳和汗水蒸发了。

他走到门口,叫着老万,老万跑了过来,张晨把自行车钥匙给他,和他说,你去摊位接下小昭。

老万说好,他没拿张晨手里的钥匙,转身就去后道,拿了一张椅子出来,放在三轮车的斗里,张晨看到,禁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待遇,可比自行车好。

张晨回到了样衣间,继续设计,等到老万接了小昭回来,他已经把一个系列的服装都设计好了,他设计了一套长裙套,一套长裤套,一条带衬里的连衣裙,一件风衣,还有一条亚麻的工装裤。

前面的那件三不像,现在也有了一个名字,他们把它叫做乞丐装。

这样,整个六件套亚麻系列,就很完整。

吃过晚饭,彩娣也帮忙来做样衣,做到晚上十一点多,所有的样衣都做好了,张晨让彩娣叫来五个女工,包括彩娣自己,把样衣都穿起来,站成一排。

赵志刚和小昭都说好看,张晨皱着眉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张晨没说好,那六个人自然不敢把样衣脱下,站在那里站了十多分钟,实在忍不住,彩娣求援地看着小昭,小昭赶紧和张晨说:“喂喂,老大,她们可以脱了吧?”

张晨这才醒悟,看到那几个人还一排站在那里,赶紧说,可以了可以了,谢谢。

说完,他转身一声不吭走了出去,这里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彩娣问小昭:“老板生气了?”

“不会呀。”小昭说,“这又没什么事,有什么气生?”

老万走了进来,赵志刚问他,你看到老板去哪里了?

老万说:“他骑着自行车,好像回家了。”

小昭站在那里,更觉得莫名其妙,哪里会有这样的事,这把我扔在这里,他自己就回家了?

小昭当下脸色就不好了,彩娣看到,赶紧过来说,走,小昭,我陪你走回去。

两个人走到外面的院子里,却看到张晨骑着自行车回来了,看到她们,张晨反倒问小昭:“你们去哪里?”

小昭没好气地说:“你刚刚去哪里了?”

“我回家拿笔和颜料去了。”

“你拿这干嘛?”

“画画。”

“画画?现在?”

“对呀,你们不觉得,这一个系列摆在一起的时候,太素了点?”张晨问道。

张晨这么一说,其他人也觉得,还真有那么一点感觉,一色的浅驼色排在那里,确实有些晃眼。

张晨把那套长裙套,和那件风衣拿了出来,在调色盒里调出绛红色,拿笔画了起来。

小桥、流水、垂柳、两头尖尖的蚱蜢舟,飞檐、阁楼、花窗、青石板的小巷和汰米码头,一派江南水乡的景色,很快出现在衣服上。

围在边上看着的人都叫好。

“你疯了。”小昭笑道,“这出大货,你一件件画,那还不画傻?”

张晨笑道:“放心,我没那么傻,我会找印花厂,用丝网印刷。”

:。:

0569 万事怎么就俱备了

踩着三轮车,张晨和老万去了东新路。

王海鸟听说张晨要来进那批垃西,高兴坏了,跑到边上的小店,买了两包香烟,一定要塞给张晨和老万一人一包,张晨笑道,什么意思,给我回扣?

“表背事老到(别啰嗦),拿牢。”王海鸟骂道,张晨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高兴,就接了过去。

张晨进了一包竹节麻,三包灯芯条,每一包里面有七匹,每匹四十几到五十几米不等,一包包面料抬出来,证实了张晨昨天的判断,他看到布包的两头,都贴着码标,全英文的,张晨英文不认识,但nuber是认识的,知道这后面是米数,这批货,原来是外销的没错。

外销的成品货,码标上的数字不会错,质量也不会有问题,不用把布包打开,一匹匹地统计,张晨一共进了338·4米的竹节麻,1083·82米的灯芯条。

结账的时候,王海鸟还是耍了一个小心眼,按昨天他和张晨说的,你要是要,我三块四块都可以给你,这话的意思,谁听起来都会理解成是两种面料,三块都可以给张晨。

但结账时,王海鸟和张晨说,兄弟,价格就按昨天说的,竹节麻三块,灯芯条四块。

张晨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心里知道这家伙的小把戏,但也不计较,这样的面料,这样的价格,已经是便宜到像捡来的,张晨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还价了。

王海鸟这样开价,心里还有一个打算是,他知道张晨来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而自己的仓库里,竹节麻有一万七千多米,灯芯条有有八万米,这八万米要是张晨都能用完,那他就等于多赚了八万。

要是昨天,张晨就和他把价格敲定,别说统统三块,就是全部两块八,他也都会答应,自己当时整个仓库包下来的时候算算,这批面料,才核到一块六毛多一米,不然他也不可能,这么大的量就一口吞下,只是这面料到了才知道,连问的人都没有,别说买。

怪只怪张晨昨天没有谈价,今天又直接骑着三轮到了店门口,哪怕是你把三轮车停在市场外面,人先走进来谈好价格,这一招,连赵志刚去买缝纫机的时候都知道用。

你这一来就冲进来,摆出一副笃定要进货的样子,那王海鸟要不打这样的小九九,才不是个做生意的人,相比之下,张晨还是嫩。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屑在这种小事情上计较,一套衣服,每米面料多个一两块,对他来说,算什么啊。

等他们拉着面料回到厂里,赵志刚出去找来的印花厂老板已经在等他们,他连晒版用的拷贝纸都带过来了,单片的印刷价格,他也已经和赵志刚谈好,这是张晨吩咐赵志刚谈的,他觉得自己在谈价格这方面,实在是不在行。

张晨把拷贝纸铺在台子上,拿起毛笔,把几幅画都画好,交给了印花厂的老板,老板就去裁床,等赵志刚的裁片。

赵志龙暂时没事,顶替老万在裁房里帮助拉布,老万今天有很多的事要做,他要拿着布样,去四季青面料市场配里子布,去东站小商品市场配缝纫线。

这个活也很简单,只要挑那里子布的颜色,和布样的颜色越接近越好,缝纫线嘛,从几十种线里挑出接近的几种,把线拉开,放在布样上,肉眼都看不出来线在哪里的,就是最配的线。

张晨骑着自行车先走,他和老万说,你去面料市场的时候,去台湾佬那个摊位转转,我要是有面料在那里,你就一起拉回来。

老万说好。

张晨骑着自行车,自己先去了蔡金祥那里,挑了三卷面料,这是拿来配这批衣服,特别是那件丐帮装的,这两类面料,一种前卫、时尚,一种质朴、天然,还带一点野性,搭配在一起,张晨不用等样衣出来,心里已有把握,这一定是一个很奇妙的组合。

张晨回到了摊位,小昭问,面料都进好了,张晨嗯嗯地点着头,随口应着,有点心不在焉,他在考虑的是,这一个系列拿到摊位里,如果要闪亮登场的话,似乎还欠缺些什么。

舞台的大幕拉开,那主角哪怕还没有出场,台上的布景、道具和灯光,就要营造出一种氛围,先吊起观众的胃口,对,氛围,这摊位里,灯光是足够了,那一系列的服装作为主角登场,它们的分量也是足够,还不够的,是这摊位里的氛围。

张晨站了起来,和小昭说了一句,我出去一下,就走了出去。

小昭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这两天有点神神道道,小昭微微一笑,她知道,他这是心里藏着心思,又不擅长用言语表达,他就喜欢做出来给你看,而让小昭放心的是,他每做出什么,他的想法总是对的,效果总是会出人意料的好。

而等到他把心里的想法,都往外掏完的时候,他整个的人,就会慢慢变得平静和正常。

过了一会,张晨带着一个人回来,两个人一回到摊位,张晨也没和小昭解释,就拿着凳子爬上爬下,用卷尺量着尺寸,那个人在一个小本子上记着,小昭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尺寸量完,张晨在桌前坐了下来,拿出纸笔,在桌上画着,那人站在张晨的右后侧,听张晨边画边说,不停地点头说好,知道了。

小昭也很好奇,站在张晨的左边看着,看了一会明白了,原来张晨是要用三组灯箱,给摊位做两个门套。

顶上是一边一块横跨整个卷闸门的有机玻璃灯箱,张晨和那人说,这个用绿底白字,哪种绿色,等下我去你们店里挑,字就用宋体,张晨先写了“我们是我们自己的货源”,想了想,划掉,重写“我们的货源是我们自己”。

小昭觉得,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好像是什么广告词,自己在哪里见过,一下又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停张晨继续怎么说。

张晨和那人说,就这些字,两边都一样。

那人说好,可就是,这边通道的这个灯箱,比那边的要长,排版上……

张晨想了一下,他在长的那块灯箱的头上,画了一个方框,这个方框的线没有完全合拢,是断断续续有缺口的,他接着在方框里,画了一棵树的剪影,小昭怎么看都像是一棵桃花树,有枝杈都伸到方框外面去了。

张晨和那人说,这样是不是就解决了?

那人笑道,可以了,不过,这个要你去帮我们画,我们可画不了这么好。

张晨说好,没问题。

接着是在七字型摊位转角的立柱那里,也就是张晨他们挂广告牌的柱子外面,张晨画了一个三角形的立式灯箱,上面和那两块横着的灯箱连在一起,形成一个门套,下面直通到地。

张晨和那人说,这也是绿色的有机玻璃当底色,和上面一样。

灯箱朝向两条通道的两面,张晨和那人说,这两面一模一样做就是,内容嘛,张晨竖着写了“昭美”两个草体字,和那人说,这个等下,我再写给你同等大小的,这用大红的有机玻璃,那人说好。

张晨想了想,在“昭美”两个字的右上角,画了个“?”的符号,他当时不知道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反正所有的商标都有这个,他觉得这个符号很洋气、很**,就用了,等到后来他去工商局注册商标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这个符号是注册商标的标记。

而当时,他是不能用的,就是他申请了商标注册以后也不能用,要等国家商标局的商标注册证发下来以后,他才可以在昭美商标上面,用这个符号,他当时哪知道这些,管他呢。

张晨在“昭美”两个字的下面,写了“服饰”两字,和那人说,这个也是白色的宋体,和上面一样。

那人说好。

“都清楚了吗?”张晨问。

“清楚了。”

“那好,我们走。”

两个人站起来,风风火火又走出去,走到外面通道,张晨拉了一把那人,和他说,走走,先跟我去市场办公室,和他们打个招呼。

等到五点多钟,张晨才回到摊位,坐下来,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坐在那里,看着小昭傻傻地笑。

“你笑什么?”小昭问道。

“没笑什么。”

过了一会,张晨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双手噼啪在自己大腿上,击鼓一样敲了一阵,自言自语到“他妈的现在,万事俱备,只欠……”

张晨没有继续说下去,小昭知道,他没说出的东风,就是要等那批衣服出来。

“灯箱做下去了?”小昭问。

“做下去了。”

“多少钱?”

“不贵,三个灯箱,两千八。”

小昭心里骂道,要死啊,这么一下,就两千八,还不贵,你可真是大款啊,哼,连商量都不和我商量!

不过,小昭心想,他和你商量了又怎么样,他肯定会有一万条理由说服你,你最后还不是乖乖地同意。

小昭微微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她看看张晨,和他说“挂个黑板,对面意见都这么大了,你搞这个,人家还不要气疯?”

“没事。”张晨说,“我已经去市场办公室说过,他们同意了,海根哥也在那里。”

小昭点了点头说,那就好。

“对了,你前面写的那句话,‘我们的货源是我们自己’,是哪个广告里抄来的,我怎么这么熟悉?”小昭问。

张晨看了看她,一本正经地说“这个不是广告里的,是名人名言。”

“名人名言?哪个名人说的?”

张晨再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啊。”

0570 一瞬间,大汗淋漓

厂里的服装已经一批批地出来,张晨一件也没有让老万往摊位里送,都堆在厂里,张晨让赵志刚他们,把所有的款式和尺码配齐,包括配这批衣服的小衣服。

那一车的面料很快用完,张晨让老万又去拉了一车的灯芯条,继续做,小昭看着厂里这么多的衣服堆起来,心里不禁暗暗有点担心,她觉得张晨现在,怎么有点像赌徒,在等着最后的一下梭哈。

赵志刚和彩娣他们也不理解,这衣服都做出来了,怎么还不往摊位里送,堆在这里,能变出钱吗?再堆几天,连厂里也堆不下去了。

小昭早上起来,去了厂里,老万每天都要出去采购辅料或者里子布什么的,他顺便可以把小昭带出去。

彩娣看到小昭来了,就走过来,有些焦急地问,这么多衣服了,怎么还不拿去卖?我都快急死了,小昭你不急吗?

小昭心里急,但还是笑笑,和她说“应该是明天吧,明天会让老万送去摊位了。”

小昭知道,张晨这是在等灯箱到位,灯箱要今天下午才过来装,这个老公,他又准备演戏了。

下午的时候,那个人带着两个人,抬着灯箱和梯子过来,开始安装,周围其他的摊位,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围过来看,把他们的摊位门口都站满了。

等到灯箱装好,电线都连接好后,张晨把一张小不干胶,贴在那批空气开关其中的一个开关下面,不干胶上写了“灯箱”两个字。

张晨和小昭说,你来开。

小昭把开关拨了上去,外面的灯箱亮起来,一片绿莹莹的,围在摊位外面的人,发出了一阵“噢”的惊叹。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小昭越过人墙看到,对面的凤珍,脸也已经绿了。

……

老万和赵志刚很早就起来,拿着张晨写给他们的单子配货,配了满满的一三轮车,一捆捆的衣服最上面,平摊着一堆衣服,这些衣服没有包装,而是用衣架一套套、一件件地挂好。

这是赵志刚每一套都精心挑选过,在边上指导厂里的大烫特别烫了两次,才熨好的。

这样他们拿到摊位,就不需要再到烫衣间去烫,而是可以直接出样,或挂到摊位里的立式衣架上,供人试,让他们感受一下,自己厂里出厂的服装,做工有多好,赵志刚很自信,他觉得你把四季青所有摊位的服装拿出来,他都不怕。

来啊,出来啊,有种大家就来比比,看谁的做工才叫好。

赵志刚拿了两大张牛皮纸,仔细地盖在那堆平摊的衣服上,然后用两根橡皮筋,一头钩在三轮车一边的栏杆扶手上,交叉着把衣服固定好。

他用手试了试皮筋的松紧,和老万说,可以了。

摊位里,张晨和小昭,昨天下班的时候,已经把两面墙都腾空,就等着这批衣服的光临。

等他们装车装好,张晨和小昭也到了,张晨看到他们都准备好了,在等自己,就和老万点点头说,走吧。

赵志刚骑了厂里的自行车,也要跟他们去,张晨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很想和赵志刚说不要,你留在厂里,不要去。

表面看上去,张晨很镇定,但他心里是忐忑的,这种忐忑,已经维持了好几天,伴随着他所有的准备工作,让他变得有些患得患失,一件事明明已经做好,他自己又总怀疑,是不是漏了什么,而这遗漏的,会造成最后的不可收拾。

他相信这出戏会上演成功,但又隐隐地有些担心会演砸,万一演砸的时候,你总是希望观众越少越好。

就像一大堆的人围过来看你放炮仗,有人还用两根手指,塞住了自己的耳朵,你叉开双臂,横着走到点炮点,自信满满地把引信点着,结果是一个哑炮,那多尴尬?

张晨都有些觉得,自己把这件事,是不是太过郑重其事,太有仪式感,早知道如此,这衣服出来就送去摊位,不要卖什么关子,好卖不好卖,都交给市场,要是不行,那就偷偷地换一批货,这偷偷地上,偷偷地下,不好过现在这样?

现在,是自己把自己架起来,下不来了。

张晨看着赵志刚,心想,他要是随便找个理由,不让他去,赵志刚一定会不答应,他也会找到理由坚持去,就像前面自己阻止不了小昭一样,自己现在也阻止不了赵志刚,你有什么合适的、拿的上台面理由阻止他们?

前面张晨和小昭说,你睡醒了再去。

小昭说,我已经睡醒了。

张晨硬着头皮说,那再睡一下。

“为什么?今天上新款,摊位里一定很忙,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张晨顿时哑口无言,他总不能和小昭说,不会的,今天可能都没什么人来,这一批货,可能根本就没有人要。

现在,他也没办法和赵志刚说,这一批货送到摊位,可能会出糗,你不要去看我出糗。

何况,这一系列的服装,不仅是你的作品,也是赵志刚的作品,赵志刚心里也是兴奋的,他也很想看看自己的作品,一次性展现出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情景,这胃口,还是被你吊上去的。

好吧,一起走吧!

张晨和小昭到了摊位,小昭把摊位的灯光和门口的灯箱都打开后,老万踩着三轮车也到了门口,赵志刚跟在后面跑进来。

老万几乎每天来市场,和门口的保安都混熟了,都知道他是1117的,而1117的老板,是海根的朋友,又是市场里的明星摊位,每个保安都知道。

看到老万满满的一三轮车货送到,不让他进去,要人家一趟一趟地搬,保安也觉得说不过去,所以老万发了一圈香烟,和他们一说,他们就让老万的三轮车长驱直入,沿着主通道,一直骑到摊位门口。

张晨他们摊位的灯箱一亮,就有三三两两的经营户走过来看,等到他们一车的货到,张晨开始在墙上出样的时候,更多的人就围过来,反正现在市场里又没有什么人,没什么生意可做,与其枯坐在摊位里,不如过来看热闹。

张晨先出门口的模特身上的样,他给它穿上了一件立领的衬衣,外面套上了那条丐帮服。

阿勇走过来,一边看他们出样,一边就大呼小叫着,他的动静,把更多的人吸引了过来,不仅是他们这条通道,连隔壁通道的也跑过来看了。

张晨穿好模特身上的衣服,转身回头的刹那,看到凤珍盯着他们这边的目光,就像两把刀,张晨禁不住心里一凛。

张晨接着开始出主墙上的样衣,他把一个系列五件套的灯芯条,都出在主墙上,外面围观的人就起了骚动。

张晨听到阿勇在问小昭“衣裳上的画儿,都是你们老公画的?”

小昭“嗯”了一声。

张晨听到有人在问赵志刚相同的问题,赵志刚说“这花版市场里不可能有的,都是我们老板自己设计的,我们老板很会画画,画得很好的。”

张晨仿佛觉得自己都能看到,赵志刚说这话的时候,大概连脖子都已经红了,但他还在不停地解释着,说他们的老板,说他们的工厂。

张晨还听到凤珍在骂,也不知道骂谁,意思是他们把她的摊位都挡住了,让他们走开一点,要看戏就去戏台下看,不要站在我店门口。

那种酸劲,谁都听出来了,所以被骂的人也不和她计较,就笑笑走开一点。

张晨却觉得她的声音很刺耳,一下子就击中了他,他觉得自己现在,确实有演戏的感觉,但他在剧团,上台跑龙套的时候,从来也不会紧张,今天怎么就紧张了?

还是那样,他担心大幕一拉开,而自己把戏演砸了。

今天自己不是龙套,而是这个舞台的主角,是冯老贵,是谭淑珍,你要是撑不下去,这台戏就撑不下去了。

他越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就越紧张,他站在那里,感觉自己浑身都颤栗起来,要是今天没有人来进货,那有多糗啊!

身后的人们叽叽喳喳,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满他的耳廓,张晨觉得,自己连回过头去的勇气似乎也没有了,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起来,这感觉怎么这么的熟悉,一切都似曾相识。

他想起自己在永城,第一次爬上进城的路口,站在那高高的脚手架上,在白铁皮上画广告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

脚手架下,很多的人在围观,也是这样叽叽喳喳,他不停地画着,就是不敢回头,他觉得自己只要一回头,面对下面那许多的人,许多的目光,自己就很像是小时候去看批斗会,那些站在台上,把头低得低低的被批斗的人。

张晨在脚手架上,被日光晒着,被风吹着,耳朵里始终都是下面嘈杂的声音,他甚至连尿急了也不敢回头,不敢下来。

这种感觉,后来是怎么消失的,张晨也想不起来了。

张晨又想到在海城,自己那次去那家酒店面试,自己说不出蒸鱼该用生抽老抽还是豉汁时的尴尬,他转身离开,听着身后那一排人嘲讽的笑声,他低着头,逃也似地离开,也不敢看周围那些和他一样,来应聘的人。

他想起自己在西湖边,收拾好画夹离开那里的时候,有美院的学生,那一声故意拖长声调的“哥们,撤了?”还有人哄笑,还有人尖叫“傻逼!”

张晨站在那里,他觉得自己今天就是那样的傻逼,戏开演了,你已经上场,但你突然就出现状况,没办法再演下去,没办法收场……

要是今天没有人进货,那有多糗啊!

张晨站在那里,他感觉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浑身颤栗了,越想控制,浑身就抖得越厉害,他觉得自己孤立无援,谁能够拯救我?

身后的人群叽叽喳喳,但所有的声音,都仿佛响在很远,又逼近在眼前。

“哇,都是新款!”

张晨听到了一声叫声,他浑身一震,这略微有些沙哑的叫声,在这一刻听起来是如此清丽,如此的恰到好处,它刺破所有嘈杂的声音,破空而来。

这是芜湖那个女顾客的声音。

“真好看!”他接着听到马鞍山那个顾客的声音。

张晨觉得自己整个的人,一下子松懈下来,瞬间就大汗淋漓。

0571 真的做了这么多

门口的那些人还没有散去,他们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就抱着想学习的态度,看看这家到底是怎么做的,为什么同在这一个市场,自己一点生意也没有,而他们,据说生意很好。

站在摊位外面的人,总之都带着复杂的心情,看着这两个拿货的女人,和这个摊位的老板和大肚子的老板娘。

“这个这个这个,五个款式,一二一。”

芜湖的那个女的说,马鞍山的说她也一样,接着她们又要了套装里面配的t恤,工装裤上身配的衬衣。

张晨指了指门口模特身上的乞丐服,和她们说,这个很不错,不带点?

两个人围着模特看,都纳闷了,这个怎么穿啊?

张晨就和她们说了怎么穿,两个人来了兴趣,都要自己试试,张晨就拿了一件给她们,拿在手里,两个人看到,这不就是一块布嘛,真逗,都大笑起来,芜湖的在张晨的指点下,把它穿好,马鞍山的就叫,好哎好哎。

芜湖的走到镜子前看看,又笑了起来,她问马鞍山的“我死了,你要不要死?”

马鞍山的赶紧摇头“不要了,你死过就可以了,行滴。”

张晨知道她们说的“死”,其实是“试”,安徽靠近合肥芜湖一带的口音里,其实“死”、“试”和“洗”都不太分的,老万是舒城的,也是这样的口音,他站在水池前,等着洗脸,会和人说“你先死,你死了我再死。”

有人就会笑“我就是不死,你先死。”

“行滴,行滴,我要五件,你呢?”芜湖的问。

“那我也要五件。”马鞍山的说。

张晨就给她们,各拿了五件,七十块钱一件,这个款式,其实很省面料,一件只需要一米多一点,做工也很省,工价核起来很便宜,但它穿起来,毕竟是长款,和一件风衣差不多,就没人觉得贵。

灯芯条的五个款式从六十五到八十五不等,不是长款就是套装,还有印花,也没人觉得贵。

张晨把所有的成本都核算了,乞丐服的成本不到二十,他批发一件赚五十多,灯芯条的,一件或一套赚四十多。

刚开始张晨不准备开这么高的价,还是彩娣和他说,新款,总是要卖贵一点的,这衣服,你从上往下调价容易,老客户来,你一次给他便宜一块,他都是高兴的,从下要往上调,就很难,调五毛都难。

彩娣也是有经验的,张晨和小昭,都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如果是有打包的大客户来,张晨也准备好了,一件便宜十块,这对他们来说,利润也相当的可观了。

有经过外面通道的客户,看到这里站着这么多人,这个摊位,又是这整个市场最靓的摊位,还有灯箱,就好奇地过来看看,看到芜湖和马鞍山的都在拿货,就走了进来,也跟着要拿。

这摊位里的生意就是这样,只要有人拿货,其他的人就接二连三会进来,起先在摊位里一堆堆垒得高高的衣服,很快就矮下去。

赵志刚和老万没有走,一直站在外面的通道上看,看到这样的情景,赵志刚就问,老板,要不要再送一车过来?

张晨说好,马上回厂里,再送一车过来。

看到外面门头上“我们的货源是我们自己”的灯箱,再听到他们的对话,拿货的人就更确认,这个摊位的货都是他们自己生产的,是一手货,那就更值得拿,有两个还在犹豫,觉得这服装好像太过前卫,不知道适不适合自己店的,管他,也拿一些去试试了。

张晨他们的很多老客户,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好像也是约好来祝贺他们的新货上市一般,都在今天来了,张晨刚忙完一阵,坐下来准备歇歇,南京的那两个又进来了。

接着武林路的也来了,灯芯条的,他只拿了工装裤和风衣,蔡金祥那里面料的,照例全都拿了,他看到门口的乞丐服,笑道,这个好!

他一下子就拿了十条。

到了中午的时候,连萧山的那两个小姑娘也来了,小昭看着张晨笑,意思是今天怎么回事?

张晨也笑着摇摇头,意思是我怎么知道。

老客户来,当然值得高兴,更让他们高兴的是,今天来了好几个新客户,有新客户,就说明了他们的生意,有进一步拓展的可能。

老万送来第二次货的时候,赵志刚还是跟着来了,他好像比张晨还兴奋,他和老万两个人,把货都搬进摊位以后,还是没有走,站在通道上看张晨他们做生意,摊位里人多的时候,他们也帮助照看着,就怕有一些进货的,浑水摸鱼,钱没付,就把衣服塞到进货包里。

等到了中午,生意终于告一段落,也到了吃饭的时间,张晨就让他们去打饭,在这里吃了饭再回厂里。

两个人正要走,张晨和他们说“不要买快餐,去小店炒几个菜,你们想吃什么就炒什么。”

“我要一个青椒肉片,辣一点。”小昭在算账,听张晨这么说,就头也不回地叫道。

赵志刚和老万走了,张晨在桌子边上坐下,一个上午,他们的那本记账本上,已经记录了两页多,小昭一遍算完,张晨问多少?

小昭摇了摇头,没有吱声,继续按着计算器,从后面往前,一项一项减回去,减到计算器上是“0”,小昭抬起头,看着张晨,轻轻地吁了口气。

“今天做了多少?”张晨又问了一遍。

小昭的眼眶泛红,都快哭了,她叹息般地说“两万一千四百五十八。”

“两万一千多?”张晨惊呼了一声,他知道今天的销售肯定破了纪录,但没想到会这么多。

“嗯嗯。”小昭不停地点头。

张晨双手用力地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下,看着小昭,两个人这才笑了起来。

“亲爱的,你不知道,早上来的时候,我有多紧张。”小昭说。

张晨点点头说“其实,我也很紧张。”

两个人又笑了起来。

老万和赵志刚,一人提着两个塑料袋回来,小昭赶紧把桌上的验钞机推到最靠近里面的角落,把桌子腾出来。

张晨去阿勇那里借凳子,阿勇问道“今天发了?”

张晨笑笑说,还不错。

“过来一起吃?”张晨和阿勇说,阿勇赶紧摆手,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四个人正在吃饭,有一个高高瘦瘦,大概三十多岁的男人路过他们的摊位,在门口站住,他看了看门头上的灯箱,又看看墙上的服装,再看一遍门头上的灯箱,走了进来,嘴里还念念有词“我们的货源是我们自己”。

张晨见有人进来,赶紧站了起来,那人看了看桌上,和张晨说“你们继续吃饭,我就瞅瞅。”

一张嘴就是一口的东北话,张晨看到他身穿一件彩条的t恤衫,下摆拉在裤子外面,腰部鼓鼓囊囊的,心里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张晨不动声色,准备重新坐下,那人突然问道

“这些货是你们自己生产的?”

张晨说是,是我们自己的工厂,这就是我们的厂长。

张晨说着指了指赵志刚,那人看看赵志刚,朝他点了点头,赵志刚的脸红了,也赶紧朝他点头,准备也站起来。

“你坐你坐,继续吃。”那人朝赵志刚摆了摆手。

张晨和赵志刚都坐下来,继续吃饭。

那人走到立式衣架前,伸手摸了摸立式衣架上的灯芯条,好像是看它的厚薄,接着把一件件衣服拿出来看看,又挂了回去。

“我能不能打个电话?”那人问道。

张晨赶紧说可以,老万和他都站了起来,把位置让出来,那人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串号码,和电话里说“我就知道老妹还在房间。”

电话里传出一串咯咯的笑声。

“你利索地过来这里,就是我们昨天中午逛过的这个市场,到1117……”

那人拿着电话问张晨“是不是1117?”

张晨说是。

“对,1117摊位,就右边的大通道进来,看到有一个灯箱,‘我们的货源是我们自己’,昭美服饰,挺好找,这个市场,就这么一个灯箱,你老远就能瞅见,对对,昨天没有,人家今天就有灯箱了,麻溜的啊。”

那人把电话挂了,还是和张晨他们说,你们继续吃。

他退到摊位外面的通道上,掏出了一支香烟抽着。

一支烟还没抽完,他看到他要等的人在通道那头出现,挥手叫道“这呢!”

那人走近,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的,两个人一起走进摊位,那女的也看看墙上的,接着拿起架子上的看看。

张晨继续吃着自己的饭,小昭想站起来,张晨碰了她一下,示意她别动。

这两个明显就是打包的客户,这样的客户,他们的眼光很毒,对所有的货,都有自己的判断,不会被你的几句话打动,也根本不需要你对他们太过殷勤,他们可不会因为你态度好,就给你下单的。

张晨心里很想做这个生意,但他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知道,有些逼,你是必须装的。

那两个人低着头,窃窃私语了一阵,男的问“老板,你们哈尔滨有没有客户?”

张晨摇了摇头说“没有,我们刚做服装不久。”

意思是,不是我们的货不好,因此没有哈尔滨的打包客,而是,我们刚做,所以你们碰到,是运气了,请抓紧这个机会。

“沈阳五爱呢?”那个女的问。

张晨还是摇了摇头。

“我们能不能试试版型?”女的问。

张晨说好,他站了起来,把角落里的那块布拉起来,回转身坐了下来,小昭和赵志刚都看着他,他朝他们笑笑,拿起了碗继续吃。

那边,那两个人自己一套一套地试起了衣服。

0572 开局很漂亮

两个人,男的名叫郭文涛,是哈尔滨秋林地下服装批发市场的,女的名叫马妞,是沈阳五爱服装批发市场的,他们也是经常来杭城,都住在四季青附近的采荷饭店,碰面的次数多了,自然而然就认识,成为了朋友。

大家都是做服装的,又不在一个城市,生意上不会有竞争,所以到了杭城,就会分头出去找货,不管哪一个找到了合适的,都会请另外一个人过来帮助参谋参谋,两个人的眼光,总比一个人要保险。

他们看了张晨他们的货,都觉得不错,最关键的是,在哈尔滨和沈阳都还没有客户,连墙脚都不需要挖了,两个人心里就有些兴奋。

郭文涛看了看堆在摊位地上的货,大概还剩一百来件,只够打一个包的,问道“你们的货,都在这里?”

张晨还没开口,赵志刚就回答到“怎么可能,我们厂里还有很多。”

“你们厂远吗,能不能带我们去参观参观?”马妞问,这就是有要去看你生产能力的意思了。

做批发的客户,最怕的就是你的货供应不上,货再好,再好卖,你的货要是不能正常供应,三天两头断档,那还不是白搭?

要知道服装可是季节性时效性很强的商品,做批发的更甚,每个季节,真正旺销的日子没有多少天,这摊位里空一天,对他们来说,都是巨大的煎熬,损失是巨大的,这损失,还不仅是营业额的损失,更是客户的损失。

那些老客户,到了你这里没补到货,他也不可能说让自己的店空着,就等你,何况那时的交通还不方便,很多人都是一个礼拜十天的,难得才出来进一次货。

更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快递公司,需要什么货,一个电话,你就可以给他发。

或者他到你这里,今天没货,你明天货到给他发快递,他也勉强能够接受,没有,那时候这些都不可能,进货就只能自己拉着拉车,大包小包地往回扛。

你这里没货,他肯定要去别的档口,上别人的货,上了别人的货,好卖的话,别人就是他优选的供货商了,下次再来,肯定会先到那里补货,剩下的时间,还会不会到你摊位里来看看都是未知数。

张晨说可以,没问题。

他心里是自信满满,早在厂里装修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这点,知道这些打包的客户,会有这样的要求,我可不怕你们看,我们的工厂,也经得起看。

那时候四季青的服装加工厂,大都是挤在农民的出租屋里,像张晨他们这样,有个正经像样的工厂模样的,还真不多,更别说还是装修一新的,张晨当然有底气。

他站了起来,轻声和小昭说,我陪他们去厂里。

小昭说好。

反正这服装批发的生意,大多就上午半天,到了下午,附近停车场里的那些长途客车,都走光了,还会在市场里转的,除了杭城本地的客户,就是些零售顾客,小昭一个人应付得过来。

五个人一起朝外面走,张晨问马妞,男式的自行车,你会不会骑?

张晨的打算是,把自己和赵志刚的自行车给他们两个骑,他和赵志刚,坐老万的三轮车去。

马妞笑道,会,我连马都会骑。

“嗯,你连男人都会骑。”

郭文涛突然冒出一句,马妞的脸刷地红了,狠狠给了他一拳,郭文涛哈哈大笑,其他的三个男人都笑了起来,又不好笑得太大声。

到了外面,看到老万的三轮车,郭文涛二话没说就爬了上去,和马妞说,老妹,我们坐这个,这多舒服。

他朝马妞伸出了手,马妞握住了他的手,郭文涛一把把她拽上了三轮车。

到了张晨他们厂里,从三轮车上下来,郭文涛和马妞站在那里,朝四周看看,都脸露欣喜之色,他们也没想到张晨他们的工厂,比他们原来见过的那些加工厂还更像样子,再看看他们的车间,也是井井有条,顿时就放了心。

张晨还打开空着的第二个房间,给他们看,和他们说,生产能力你们不需要担心,我们都准备好了,这个车间,一天的时间就可以开出来。

郭文涛和马妞看看这房间里,确实连电线灯管什么的都安装好了,只需要把缝纫机放进去就可以生产,知道张晨所言不虚。

他们走到后道,看到了那台重机的锁眼机,饶有兴趣地看工人锁扣眼,这又是他们在其他加工厂没见过的设备,更有了信心。

郭文涛指着后道堆着的,已经包装好的那些衣服,问张晨和赵志刚,厂里面还有多少货?

“五百多件套。”赵志刚说。

“品种齐吗?”

“齐,第一批货,我们都是按一样的数量生产的,今天第一天销售,往摊位里,也是按一样的数量送的。”张晨说。

“几个码?”马妞问。

“三个,s、、l,货都齐的。”张晨说。

两个人互相看看,郭文涛说“那好,那我们就不去摊位里了,你们把这里的货,都给我们打包,两家平分。”

张晨说好,赵志刚赶紧叫过了老万和赵志龙,让他们去仓库里拿打包袋打包针和打包绳,帮两位客户打包。

郭文涛和马妞,把老万他们分开的两堆货,过了数,就交给了老万他们打包,自己把张晨和赵志刚拉到一边聊天。

郭文涛和他们说,今天是发回去试销的,赵厂长,我们北方人骨架大,你要给我们再放一个码,xl码,我们再发货的时候,s码就不需要了,我们需要的是、l和xl。

“s码还是少量会要一点,反正具体每个尺码需要多少,会打电话告诉你。”马妞和张晨说,张晨点头说好。

赵志刚也说好,我今天就把加大的版放出来。

“还有,其他的码不用动,你放xl码的时候,把袖笼这里,适当的再加大一点。”马妞又叮嘱了赵志刚一句。

老万和赵志龙把包打好,五百多件套衣服,一共打了四只编织袋,把三轮车装得满满的,郭文涛和马妞要赶回去四季青发货,需要先走,他们借了厂里的自行车,由郭文涛带着马妞,和老万一起走,发完货,把自行车放在三轮车上,让老万带回来。

张晨在一张纸上,写了接下来需要生产的服装数量,交给了赵志刚。

面料快用完了,张晨要去打电话,王海鸟那里,再过一个小时也要关门了,他要让他把面料先准备好,晚上在店里等他们,他们晚上过去拉,这样赵志刚他们晚上可以加班,先裁个两板。

厂里没有电话,张晨骑着车,时间还来得及,他干脆回摊位去打,到了摊位,当他把包里的三万多块钱拿给小昭时,小昭都惊呆了,她说话都有些结巴

“这么多,亲爱的,那那,我们今天等于,等于是……”

张晨笑道“没错,做了五万多的营业额。”

小昭嘻嘻笑着,把钱接过去,和抽屉里的营业款合在一起,厚厚的一大叠,小昭继续笑着,张晨看了看她,逗道

“看,看,抓紧多看几眼,不看马上又要不见了?”

“干嘛?”

“进面料啊。”

张晨说着就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王海鸟的电话,和他说,你帮我准备三包竹节麻,十包灯芯条,我晚上要用,吃过晚饭去你店里拉,你等我们。

“这么多?你那个三轮车也拉不了啊。”王海鸟叫道。

“我又不傻,当然是找货车过来拉。”

“不用不用,店里没有这么多货,我也要去仓库里拉,这样,你告诉我地址,我马上去仓库,晚上给你送过去。”

“好啊,看样子服务升级了,都送货上门了。”张晨笑着,把地址告诉了他。

“对了,你把店里的这两种面料,都拿走,都给我留在仓库,店里一寸也不要留。”张晨和王海鸟说。

“好好,你是老大,我听你的。”王海鸟嬉笑着。

打电话和接电话的人不用多说,心里都明白了,张晨这是让王海鸟帮他控货,这两种面料,不要让其他人再拿去打样,张晨心里已经有把握,可以把它们用完,王海鸟当然高兴了。

在张晨,他更明白,自己的摊位生意好,虽然不是在老市场,是在这里,但你还是防不了有人会来仿款,就是上午进货的那些人里,你都不知道有谁是奸细。

好在这批面料是外销单,时间又隔了这么久,面料还都被王海鸟拿光了,市场上找不到这样的面料,张晨所有的款式,都是依据面料的特性设计的,你就是想仿款,没有面料也是白搭。

你就是拿着面料找工厂去订货,从布织出来到后处理,也需要时间,等你面料好了,再生产成服装,秋装最旺的批发季都过去了。

张晨需要从源头就把它掐断。

挂断电话,张晨和小昭说,留两万,晚上付面料款,其他的你去存掉吧。

小昭“哦”了一声,她摊开记账本,凑到张晨面前,叫道“看看,我也是有贡献的。”

张晨看到,记账本上,小昭下午又做了一千多的生意,一个批发,还有几个零售顾客,这一天的开局,还真是美好。

小昭背着包,刚走出去,海根就过来了,他和张晨说“你们今天又做出名了,连保安都到市场办公室叫了,说没想到,这市场里还有生意这么好的摊位。”

张晨嘿嘿笑着。

“这做生意,还是要想办法的,天天躺在那里,乌龟一样不动,生意会从天上掉下来?小张,你这个摊位就搞得不错,我们市场里,就是要鼓励经营户都向你们学习,要是每个摊位都像你们这样,这市场的生意,哪里会不好的。”

海根说后面这些话的时候,很大声,张晨感觉,他这话好像不是全说给自己听的,他看到对面凤珍的脸色很难看。

张晨是后来才知道,就在他们忙不迭地做着生意的时候,凤珍直接去了市场总经理的办公室,和总经理说,张晨他们摊位的灯箱一打,把她出在门口模特上的衣服都打绿了,这生意没办法做了。

总经理不响,等她牢骚发完,不紧不慢地和她说,这样,我同意你也去做灯箱,红的黄的随便你,你可以打回去。

一句话,就把凤珍噎住了,瞪了总经理一眼,气鼓鼓地回来。

总经理把这事在办公室当笑话讲,海根听到了,所以他决定到张晨他们的摊位里来看看。

凤珍并没有死心,一个人不行,她暗地里又想鼓动一些人,一起去市场里闹,人要是多了,你市场就是想帮他们,也没那么容易。

她找到阿勇,阿勇说,对我没影响啊,他们口子上做得这么漂亮,客户都往这里跑了,我们这通道的人好像都多起来了。

再去找张晨他们隔壁的温州老太,说了半天,温州老太也没听懂她要说什么,凤珍只能放弃。

紧邻的摊位都没有意见,其他的摊位就更不会有意见了,相反,张晨他们开了这个头后,其他的摊位,特别是主通道两边的摊位,纷纷都装起了灯箱,不管有没有生意,灯箱都打开以后,大家感觉,这通道包括这市场,似乎比原来热闹多了。

当然,这些是后话。

0573 贺红梅

小昭还是要跟张晨去摊位,张晨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说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关键时期,千万小心,偶尔的辛苦一天可以,不能连续这样,再说,所有的库存昨天都卖差不多了,早上没有多少衣服,我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大不了让老万在外面看一下。

小昭无奈,只能同意。

厂里毕竟现在有二十九个车工,赵志刚让工人赶了下货,还是赶出了一百八十多件套衣服,加上昨天摊位里没有卖完的,也还有三百件套左右,今天还不至于没货。

张晨骑到厂里的时候,老万已经装好了货,两个人马上出发。

到了摊位,刚打开灯,就有客户进来,老万没有马上回去,留在了摊位里,张晨做生意,和客户结算,老万在边上拿货装货,手脚也很麻利,到了八点多钟,早上的小高峰过去以后,不知不觉,他们也做了十几个客户。

老万正准备回厂,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走了进来,进来就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一只手拿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是小笼包子,还有只手,拿着一双筷子,坐下来就朝张晨笑笑,她说

“等我先把包子吃完。”

张晨也笑,他说好。

老万看到这个情况,就走到摊位外面,没有走,站在那里抽烟,这段时间经常来市场,老万也学会了看人,他觉得这个女孩子,不是一般的客户,应该是和昨天那两个一样,也是打包客。

张晨把桌上的纸巾,放在了那个女孩子面前,那女孩说谢谢。

从门外急急走进了一个人,张晨看看,却是萧山那两个女孩当中的一个,她进来就看看摊位里堆着的货,叫道“好好,幸好还有。”

她和张晨说,昨天进去的,有一些款式都卖掉了,所以早上来补,张晨把她要的货都装好,和她说,你以后要什么货,可以先打电话过来,我给你留着。

“我们店附近的那个磁卡电话坏了,跑回家又太远,还不如直接跑过来,门口就是公交车站。”

女孩说着就急急地走了。

吃包子的那个女孩边吃包子,边看着张晨做生意,等张晨这单生意做完,她包子也吃好了。

“这些服装,是你自己设计的?”女孩问道。

“你怎么知道?”张晨奇道。

女孩指指灯箱,然后说“不是说你们的货源就是你们自己嘛,我看看,你像个设计师,这些衣服,一看就是男设计师设计的。”

张晨有点疑惑了,问道“这个,也能看出来?”

女孩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接问,这五个,和外面模特上这件,打包什么价。

张晨告诉了她。

“好,一个款式二十件,一共一百二十件,大概正好一个包,帮我拿一下。”

张晨听出这女孩肯定应该是南方的,但他还是问“请问你是哪里的?”

“怎么?”

“有些城市,我们已经有批发的客户了,不能发。”

“我重庆。”

女孩一说,张晨就笑了起来,他想到自己和小昭,一开始的时候就是装扮成重庆的客户,没想到今天来了一个真重庆的。

“我靠,你们不会重庆已经有了吧?我看你这店,开出来也没多久啊。”女孩叫道。

“莫得,莫得。”张晨赶紧用四川话说。

女孩愣了一下,问“你也是四川滴?”

“不是,我老婆是四川的,回家都要经过重庆。”张晨说。

女孩轻轻地吁了口气,她说“那好啊,配货吧。”

老万赶紧进来,帮她配货,配完了数了一遍,然后看着她,等她来点数,女孩还在坐在那里,没站起来,她摆了摆手说,我看到了,没错,你打包吧。

老万拿过了编织袋,开始装袋。

“我叫贺红梅,没错,和新闻联播的那个播音员一个名字,你呢?”贺红梅问张晨。

“我姓张,早晨的晨,张晨。”

“你老婆呢?”

“小昭。”

“昭美那个昭?”

张晨说是,女孩笑了起来,张晨看着她,意思是你笑什么?

女孩嘀咕了一句“还挺浪漫,我喜欢。”

女孩站了起来说“跟我走吧。”

张晨奇道“去干嘛?”

“取钱啊,我没带钱,我是到门口买包子,看到你们这里很亮,顺便进来逛逛。”

张晨笑道“那你去取好了。”

贺红梅睁大了眼睛“这包都打好了,你不怕我一去就不回头?”

张晨摇摇头说不怕。

“那好吧,我去取取就来。”

正说着,小昭从外面进来,贺红梅看了看她,问张晨“这就是小昭?”

张晨说是。

“你门口这名字取错了,不应该叫昭美,而要叫美昭。”

小昭看了看她,又看看张晨,再看看老万在打的包,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张晨赶紧说,她是重庆的,你们老乡。

两个女孩,马上用重庆话叽里呱啦说起来,末了贺红梅挽起了小昭的手臂,让小昭陪她去取钱,两个人就走了出去。

张晨和老万,看着她们的背影,都笑了起来,觉得这个客户,还真有意思。

等老万把包打好,立起来,靠在门口的柱子上,贺红梅和小昭也回来了。

贺红梅看到包已经打好,和老万说,去拿水笔,我说你写。

老万拿了水笔,贺红梅说四川省重庆市,老万刚写了一个“四”字,贺红梅就叫道“你这个字也太丑了,笔给我,我自己写。”

老万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张晨和小昭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贺红梅把笔拿过去,刷刷刷刷一气就在编织袋上,把地址写好,字确实写的很好。

写完字后,她转头问小昭“姐,这运费给不给我出?”

小昭笑道“给。”

贺红梅嘻嘻一笑,她和老万说“到常青停车场,大门进去那一排托运部,找第三家,他们看到就知道是我的货,你帮我送一下,谢谢你!”

老万把包放到了手拉车上,拉出去。

贺红梅拍了拍手,走回来,靠着小昭,不停地用身子挤她,和她说“好嘛,好嘛。”

小昭不停地笑,张晨看着她们,不知道她们在搞什么。

贺红梅看着他说“我说晚上请你们吃火锅,哼,她不肯答应。”

小昭笑道“不是和你说了,吃可以,但要我请,你是客人,我们才是主人。”

“赖皮,是我先提出来的,当然要我请,哥,你管管你这个老婆,一定要去。”

张晨大笑,他说“你要是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答应你去。”

“什么问题?”

“你前面说的那个,你是怎么看出来这些衣服,是男设计师设计的?”

“这个简单,男设计师设计的服装比较大气,然后他们比较注重整体的效果,不太会在意细节的处理,这也很好理解,这些衣服,他们自己不穿嘛,他们设计的时候,脑子里想着的是,女的穿着……对了,我想你设计的时候,一定会是想着小昭姐穿上怎么好看吧?”

张晨点了点头,他觉得她说的这话有道理,问“那女设计师呢?”

“女设计师设计的时候,心里的那个对象总是她自己,她会把自己真实的感受融化进她的设计里,会特别注意细节,这里这样舒不舒服啦,那里好不好啦,总之,女设计师的作品,相对会比较柔,而你这一系列,一看就比较硬,换个词,比较酷,男设计师的痕迹很明显。”

“你也是学设计的?”张晨问。

“对呀,现在可以让我请你们吃火锅了吧?”

“好吧,我做主了,我们去。”张晨笑道。

“耶!”

贺红梅握紧拳头,从眼前往下面一拉。

贺红梅的父母,是在重庆朝天门,最早一批做服装的个体经营户,她姐姐高中毕业,也在市场里和父母一起卖衣服。

家里是卖衣服的,她自己又喜欢画画,读大学的时候,当然就去读了服装设计,当时全国开设服装设计专业的学校很少,她考上的是杭城的浙江丝绸工学院服装设计系,从她到杭城读大学的第一天起,家里就把进货的任务交给了她。

每个周日和没课的上午,她会到四季青和龙翔桥到处转,龙翔桥卖广州货的比较多,从杭城进广州货去重庆,没有竞争力,拿到的也不是第一手货。

她渐渐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四季青,她在这边发货,父母和姐姐在重庆卖货,生意渐渐做得很大,现在有五个摊位,已经是朝天门数一数二的商家。

大学毕业以后,家里还是让她继续留在杭城,她甚至有过,自己在杭城开家工厂的打算,但家里不同意,觉得她一个人在这边,又没有帮手,开工厂太辛苦,而且,说不定还会把进货的事情耽误掉,一家人集中精力,把重庆的生意做好,就够了。

她听从了家里的安排,就在这四季青附近买了房子,常住了下来,每天的任务就是在市场里转,有什么好的货,就往重庆发。

到了傍晚的时候,贺红梅来到了他们摊位,三个人走出去,张晨说要去打车,贺红梅说不用,她就住在边上的这个小区,她有车,我们过去开车。

市场边上的这个小区,和瞿天琳他们家很像,里面都是五六层高的楼房,贺红梅住在这里,怪不得她早饭会去隔壁市场门口买。

贺红梅带他们进去,走到第二幢楼的楼下,张晨他们就看到有一辆白色的夏利停在那里,虽然只是夏利,但在当时,大陆不是海南,有车就已经很稀奇。

贺红梅开着这辆白色的夏利,穿梭在满大街红色的夏利出租车中间,相当醒目,在路口等绿灯的时候,还有出租车司机摇下车窗,朝她吹口哨。

贺红梅带他们去了东坡路的川王府火锅,三个人吃完,她坚持要送他们回家,她问张晨,你们服装厂晚上加不加班?

张晨说加。

“那我一定要去看看,我这个学服装设计的,都没怎么看到过服装厂。”贺红梅看着小昭大叫。

“走嘛。”小昭笑道。

0574 接下来,很快很快

贺红梅从那天以后,就经常来他们摊位,有时候是发货,有时候在市场里转完,该进的货也进了,最后总是到他们这里报到,也是一个人在杭城待着,又没有朋友,碰到了小昭,还是老乡,真的就当她是自己的姐姐看。

张晨不在的时候,有客户来,她会让小昭坐着,她帮助做生意,从小在市场耳濡目染,她做生意,当然不在话下,三句两句,就把客户拿下。

碰到有打包的客户,她就会拿出名片,亮明自己的身份,和对方说,没错,这些货在我们重庆卖得很好,你们那里也会一样,这对那些打包客来说,是最好的现身说法。

很多的客户,都以为她是他们摊位的营业员,打电话过来,会和张晨或小昭说,你们那个营业员在不在,她知道我拿的是哪些货。

贺红梅要是正巧在边上听到,马上会把电话抢过去说,你好你好,我就是那个营业员,对对,我听出来了,你是那个……嗯,嗯,好好,我记下了,给你留着。

放下电话,她把对方要的衣服挑好,捆好,拿一张纸条,写好这人的姓名和哪里的,夹在那捆衣服上,然后和他们说,这人什么时候过来拿货。

“姐,我这个营业员怎么样?”做完这些后,贺红梅总是会这样问小昭。

小昭看着她笑“你这么大牌的营业员,我们可请不起。”

贺红梅嘻嘻地笑“姐,要么你晚上陪我睡,就算抵工资了。”

张晨敲着桌子叫道“喂喂,不要第三者插足啊。”

贺红梅白了他一眼;“小气,你的总归是你的,我又抢不走,借一个晚上都不肯。”

还有时候,张晨在厂里的时候,她会开着她那辆白色的夏利,到厂里,看到张晨设计,她自己也动手设计,让赵志龙替她做样衣。

张晨在台子的这头画着,她在那头画,画着画着,会突然把笔放下,气恼地呼着气,就像一个风箱,张晨看着她笑,她更恼了,叫道,好了好了,干你不过,你怎么这么厉害,比我们老师还厉害,他们应该把你请去学校教书。

“我可没和你比,也没兴趣去学校。”张晨说。

“也是,设计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所以家里不让我干,我就不干了,还是做生意好。”贺红梅说。

“噢,设计怎么就没有意思了?”张晨好奇地问。

“你想啊,这设计和画画可不一样,画画是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纯粹是爱好。这设计,功利性太强,你设计的东西,一定要能卖得出去,为了能卖出去,你就要去迎合那些买你东西的人的口味,哼,鬼知道那些是什么人。”

“也不能这么说,设计还是有它自己的独立性,好的设计,不是跟风向,而是可以引领风尚的。”张晨反驳。

“屁!说的好听,什么风尚,一切都是金钱至上!”贺红梅突然就变得有些愤世嫉俗,叫道

“这个世界,没有哪个设计师的东西卖不好,还能成为大牌设计师的,包括那些世界名牌,多恶心啊,你看看他们的什么品牌故事,不是和茜茜公主,就是和戴安娜王妃,要么就是和什么肯尼迪夫人,再不济也是好莱坞明星。

“这样那样,千篇一律,都是傍这些傻乎乎的蠢女人的,这些女人,除了漂亮,还有什么,你再看编的那些故事,要多恶俗有多恶俗,自己还自以为高贵,高贵个锤子,还不如我们朝天门的棒棒高贵,人家至少还靠自己的劳动赚钱,不像这些寄生虫。”

张晨不响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至少她的话的前半部分是对的,确实没有不为利益的设计师,自己设计,还不是为了追求服装好卖,要是一件自己觉得很得意的衣服,挂到摊位里,连问都没人问,不用别人否定,自己马上就会把它否定了。

贺红梅说是这样说,但当她到厂里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拿起笔画起来,不愤世嫉俗的时候,她就是一个乖乖的好女孩,看到谁都笑嘻嘻的,性格又大大咧咧,厂里的人都喜欢她。

她看到彩娣和其他几个四川的工人,也特别高兴,觉得自己就像是回到了家。

有一天晚上,工厂在加班,赶她要的货,她先一个个车间去拜托,到了晚上十点多钟,她开车走了,大家都以为她回去了,没想到过一会她又回来了,招呼老万他们去车上拿夜宵。

老万他们跑过去,才发现她买回来了三十多个肯德基的全家桶,把夏利的后座和尾箱,都快塞满了,她兴奋地和张晨说,我把那家店都买空了。

那一个晚上,全厂的人都被吮指原味鸡和鸡翅鸡腿撑饱了,连食堂的面条都没有人吃。

在设计上,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总是在细节上会有一些创意,比如,这里开一个叉,那里加一点花边,把袖口改成稍稍的喇叭型,还有衣服,她会建议把前后摆做得不一样长,有时又建议在后下摆,接一段另外颜色的面料。

她的建议总是恰到好处,张晨自己也感觉,自己设计出来的衣服,很多时候,经过她这样的细节处理之后,确实柔和了很多,也更适宜于穿着。

她自己看着修改过的样衣,也会常常感叹“唉,看样子,我就只能是当助手的命。”

……

就在贺红梅到过他们摊位的第二天,郑州亚细亚的那位顾客也来了,他看到摊位里的衣服,就埋怨张晨,这么多新款,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张晨只能说,自己那天,不知道把他的名片放在哪里了,找不到。

“郑州有没有发?”对方问。

张晨说没有。

“现在货可以跟上了?”

张晨和他说,现在自己厂里,已经有几十个工人,货没有问题。

看对方将信将疑的样子,张晨主动说,要么我带你去我们厂里看看?

对方说好。

张晨带他到厂里看了,对方马上就下了单,还真是下了三百件,六个款式,一个款式五十件。

他问什么时候可以配好?

张晨把赵志刚叫过来,两个人算了一下,让老万去摊位里拿回一些货的话,下午就可以配好。

那人中午就在他们食堂吃了饭,下午在厂里东看看西看看,等到他的货都齐了,打好三个包,结完账,张晨让他骑自行车走,他说不要不要,他爬上了三轮车,坐在绑好的货上,和老万说,我们走,去四季青发货。

等张晨回到摊位,看到贺红梅在摊位里,看到他就说,我替你把北京拿下了。

有一个北京动物园的批发客户,也是订了一百二十件衣服,交了定金,说好明天上午来拿货。

张晨赶紧说谢谢谢谢!

接下来郭文涛和马妞都打电话过来,开始补货。

厂里的货陡然就紧张起来,贺红梅和张晨说,招人招人,你赶快招人,不然我不管,我的货后天到了,我家里要是打电话过来,我直接去厂里抢货,你们谁也拦不住我。

张晨也觉得,把另外一个车间开起来的时间到了。

他和赵志刚,又去了太平门直街,拉回了一车缝纫机、拷边机。

厂里,彩娣和赵志龙不仅自己打电话拉人,还动员工厂里的工人去找人,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另外一个车间的人都到齐了。

张晨和赵志刚商量,从工人里,另外抽调了一个女孩过来当样衣工,让赵志龙去二车间当主管。

老万现在每天发货送货和采购很忙,没时间去裁房,好在他们东新路不用再去,需要什么面料,多少,张晨打个电话,王海鸟就直接给他们送过来,一般一次,张晨会让他送四五千米,多了他们厂里,没地方放,堆在裁房,也碍手碍脚。

五十几个工人,裁床必须一刻不停地干才能供得上裁片,他们专门招了一个裁床,又招了一个杂工在裁房帮忙,这样,赵志刚才有时间腾出来安排生产和打板。

后道的人员也增加了,全厂总共有八十几个员工,一起吃饭的时候,厨房里就乱糟糟的,打了饭菜,大家拿着碗,也没地方坐,只能回去宿舍或在院子里蹲着吃。

张晨让老万叫来几个老乡,在靠近厕所那侧,挨着那排桃树,又盖了间一百六十多方的简易房,五分之一当厨房,五分之四当餐厅,这才解决了吃饭的问题。

厨房搬走后留下的那间,清理干净以后,张晨把它当作了办公室,这样,有客户来的时候,也有一个可以坐的地方。

办公室申请安装了一部电话,摊位里需要补什么货,就可以直接打电话给赵志刚,厂里要是有什么事,赵志刚也可以直接打电话去摊位,方便太多了。

在这期间,他们又发展了昆明、兰州、西安、南昌和成都等地的批发客户,张晨买了一张中国地图挂在家里,每发展一个客户,他就在那个城市画一个五角星,很快,地图上出现了十几个五角星。

这时候,贺红梅和郑州的也开始补货了,货紧张的时候,她真的就待在了厂里,有什么她需要的货,她不用说,后道那些工人包装好就会悄悄叫她,她就把那些货抱到了样衣间,堆在台子上,都齐了,就叫老万来打包发货。

她朝张晨得意地笑“看到没有,我怎么感觉像是在自己厂里。”

他们的摊位里,虽然也招了一个营业员,但张晨和小昭两个,总有一个人,要守在摊位里,毕竟,那么多的货和货款在摊位,又都是现金交易,他们不可能说把摊位完全交给营业员去管。

很多客户,特别是打包客,老板在不在,区别还是很大。

这些打包客,是不可能会和营业员谈生意的。

0575 有钱的感觉

白天很忙,到了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感觉白天就像做梦一样,总是被事推着走,身不由己,反倒是晚上要睡觉前的这一会,安静下来,才是真实的。

小昭最喜欢这个时候,从包里拿出存折,看着上面的数字,傻傻地笑,不过是半个多月的时间,那上面已经变成了一百二十多万,一百二十多万,如果早一个月,对他们来说就是天文数字,他们想也不敢想。

那时候要不要买缝纫机,要不要自己开厂还在犹豫呢,几万块钱盘算来盘算去,好像做什么都不敢做,买什么都不敢买,没想到只不过半个多月,他们存折上的数字,就暴增到了这个地步。

以前,小昭去银行存营业款的时候,看到排在她前面的老市场的经营户,手里拿着厚厚的好几万去存款,排到自己,从包里拿出的只有薄薄的十几几十张,虽然里面的柜员没什么反应,小昭自己总感觉有些难为情。

现在,她就是拿着薄薄的几十张去银行,也不会感到难为情了,因为每次轮到她,她都会理直气壮地和柜员说,先给我补登一下,柜员把存折放进打印机,打印机兹拉兹拉,一行行打印出来的数字,这才是他们的大头,他们的打包客,都是转账过来的。

小昭觉得银行柜台里面那兹拉兹拉的针式打印机打印的声音,太好听了,这也是她一直坚持要用存折,不喜欢用卡的原因,卡上可没有数字,不可能让你这么一个个地数过去,一块钱还是一百万,不都是一样的一张卡,有什么意思。

张晨老是笑她,你这样,还真像是地主婆,地主婆才最喜欢看家里的余粮。

小昭得意地笑,我就是地主婆了,怎样,你要不要当地主。

张晨故作惊讶道,我不是老长工吗?

好吧好吧,你被提拔了,我提拔你当地主。

小昭说着,两个人乱笑。

厂里的生产没扩大之前,他们一天的营业额四五万,扩大之后的这一个多星期,每天最少也是七八万,最多做过十二万多,工人们同一批款式,做得久了,好像也越来越顺手,越来越快,特别是那件乞丐服,所有款式里卖得最好,工人也最喜欢做,太简单了。

连后道都喜欢这个款式,因为她们可以把工人拉筒拉好的布带拿回宿舍,有时间就抓紧编几条麻花辫,赚到额外的钱,工厂的活都是计件的,每一道工序,你多干一点,就有多一分的钱,连食堂烧饭和洗菜的厨师与帮工,空下来的时候,都会来编麻花辫赚钱。

张晨和小昭也没想到,这工厂开起来,顺利的时候,会这么顺利。

“亲爱的,你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过了你说的那个什么阶段了?”小昭问张晨。

“不知道。”

张晨说,他确实是不知道,看存折上每天增长的数字,张晨要说是他们还没有过原始积累的阶段,他自己都觉得有点矫情。

要知道一百多万,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都可以买一幢楼了,贺红梅那套房子,五十几方,也不过六万多块钱,还算贵的,离四季青不远的景芳的房子,才八百多块一个平方,有人到市场里来兜售,钱塘江边的房子,还有五百多块的,一套房子,也就三万块钱。

但几乎没人要买房,有单位的,都听说单位里马上要房改了,但怎么改,大家都还不知道,就是要改,也就是交个几千一万多块钱的事,而每个单位的房子还在造呢,还在分呢,没房的人也还在等着分呢,谁会去买房。

那些住在房管会房子里的,更不会想这种事,一是没钱,二是房管会的房子住着,一个月才几十块的房租,漏了坏了,还有人修,房子要拆,就会分给你更大的房子,谁没事会去买房啊。

就是张晨他们这样做生意的,也很少会有买房的意愿,做生意的,大都是外地的,还是农村户口,户口不在这里,他们知道自己在杭城是待不久的,赚了钱后,总是要回老家,要回村里去的,有钱了,他们第一个念头是在老家造大房子,在杭城,租个小房间就可以了。

住得再憋屈,只要想到自己老家有那么大的房子,春节回家,就可以享福,这憋屈也就没那么憋屈,苦也就没那么苦了。

所以那些房子来市场推销,再怎么便宜也没人动心,钱放在口袋,可以随时带走,房子在这里,自己走了,它就死在这里了。

房子又不是摊位,摊位还你今天想卖就有人要,这房子有谁会要啊,有人要,电线杆上,还会贴着那么多卖房子的广告?你们还要跑到市场里来推销吗?

花钱买房,那就是看着自己的活钱变成死钱的傻瓜,做生意的,都不是傻瓜。

不管怎样,一个都有能力买一幢楼的人,还说自己没有过原始积累阶段,确实有点不像话。

但说已经过了吧,张晨心里又总是觉得不踏实,他感觉这钱,来得快,去的也会很快,他们现在有八十多个工人了,每天的开销,每月的工资,都不是一笔小数字,现在可不是当初自己和小昭两个人,十几块钱可以过一天的时候。

现在每天,别的不说,光食堂买米买菜,一天就要几百块,厂里的房租不算,还要水电呢,你要是生意稍稍不好,或者和以前一样,钱都压在了货里,那他们的钱,也会像流水一样地流失。

所以张晨,并没有小昭那么兴奋,反倒觉得,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

最让他不安的是,这一个秋天他们做得很好,那冬天呢,郭文涛和马妞,已经打电话在催冬装的样款了,也是,秋天本来就短,到了北方,就更短,张晨觉得,他们需要马上开始打冬装的样。

当贺红梅他们这些南方的客户,还在热销秋装的时候,北方已经需要上冬装了。

冬装做什么呢?

……

老万和张晨一起到了市场,把货送进摊位,老万马上就回去厂里,他们到的时候,摊位的门开着,营业员小莉,已经做了一个生意,她每天早上准时会去开门,张晨现在迟到个十分二十分钟,就没关系了。

打包客的货都是直接在工厂打包,打完包后,老万再根据时间的先后,一车车地拉走发掉,所以老万要马上赶回去。

摊位里现在做的,基本是零售店来进货的客人,有打包客来,张晨也还是直接带去工厂。

他发现,在工厂谈生意,比在摊位里谈轻松多了,特别是人家参观了他们的工厂之后。

张晨不在摊位的时候,小昭会扣他,让他来带客户去工厂,要是张晨在工厂,小昭就会让客户打的过去,张晨派老万去三堡村的牌楼下等,或者是让小莉打的带他去。

小莉和客人一走,小昭就会扣贺红梅,贺红梅马上就会跑过来,预产期就快到了,小昭自己对待自己,都像一个瓷器,小小心心的,不敢有太大的动静。

八点没到,贺红梅就拎着两袋肉包子进来,和张晨、小莉说,饿了吧,我就知道你们没吃早饭。

她把包子放在桌上,小莉赶紧就拿了一个,笑道,还真是饿了,忙到现在,都没时间出去买早饭。

“看看,这个狠心的资本家,来的时候都不知道带点来,还是我好吧,小莉,要么你以后跟我混算了。”

“好啊。”小莉叫道。

贺红梅想了一下说“算了,我不怕这个资本家,我怕我姐,我挖她墙脚,我担心她揍我。”

张晨在整理衣架上的衣服,听到她们两个的调侃,就说“没事,你带走好了,你带着她能干什么?给你做丫鬟?小莉你愿意去给人做丫鬟吗?”

贺红梅白了张晨一眼,没回答小莉能做什么,而是说“看看,小莉,万恶的资本家是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你要走,他都不挽留,一句话,你带走好了,就把你打发了。”

小莉一边吃包子,一边听他们斗嘴,咯咯笑着,差点就噎去。

“师父,这些款,老市场有人仿出来了。”

贺红梅指了指墙上的那排灯芯条,和张晨说,从那次贺红梅说,自己只能是当助理的命后,她叫张晨,就不叫哥了,而是叫师父。

“什么,你说什么?”张晨浑身一震,问道。

“吓到了吧?”贺红梅看了看他,嘻嘻笑着。

张晨确实是被吓到了,这可是他最担心的事,看贺红梅嬉皮笑脸的,他又放下了心,以为她是在逗自己,就继续整理衣架上的衣服。

“没骗你,真有人仿出来了。”贺红梅又说了一句。

张晨转过了身“真的?”

“真的,3628摊位。”贺红梅说,“不过没事,画虎成猫,没仿好。”

“怎么回事?”

“我在这里,你自己去看看不就是了。”

张晨赶紧就走出去,走到外面,又走了回来,从桌上拿了一袋包子,朝贺红梅举了举,说了声谢谢。

张晨一边走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到了老市场门口,手里的包子也吃完了,他把空塑料袋,塞进了门口的垃圾箱里。

老市场摊位号第一个数字的1、3、5代表进去的三条直通道,第二个数字代表哪条直通道进去后,相应的横通道,3628,应该是第二条直通道进去的第六排横通道上的,第28号摊位。

张晨在通道口就看到这个摊位,摊位里好像没什么客人,就稍稍放了心,等他走到了摊位门口,看了看里面挂着的衣服,差一点就笑出来,怪不得摊位里的衣服会堆那么高,老板娘和营业员都愁眉苦脸的。

张晨看到,他们因为找不到一样的面料,都是用了米色的灯芯绒仿的,灯芯绒的面料质地太软,五套衣服也学了张晨一样出样,但挂在那里就像五个吊死鬼,一个个都往下耷拉,和张晨他们麻质的灯芯条,完全是两码事。

张晨一边笑着,一边往自己摊位里走,心里感到说不出的痛快,去你妈的,看你喜欢仿款,现在吃到苦头了吧?

要不是周围人太多,张晨都要大笑起来。

笑完,张晨心里也有些后怕,幸好当时自己让王海鸟,把那些面料都搬回到仓库里去了,不然,人家到处找面料,说不定还真会被他们找到。

0576 找呀找呀找面料

张晨回到了摊位,小莉在做生意,贺红梅在一边帮忙,看到他回来,就笑了起来,问:

“见识了吧?”

张晨笑道:“见识了。”

“这些仿款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脑子,连面料的特性都搞不清楚,就开始仿了。”贺红梅骂道。

正在拿货的客户听到,插嘴道:“你们说的,是不是老市场那个,一点都不好看。”

“那当然了,人家设计,是根据面料的特性进行设计的,你就抄个款式,面料又找不到一样的,不是很滑稽吗?”贺红梅笑道。

“老市场的人,还要仿你们的款,也是奇葩。”客户说。

“他们哪里不仿,就仗着自己做服装早,赚到了钱,其实什么是服装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又没有设计能力,只能靠抄。”贺红梅不屑道。

客户走后,张晨坐下来,和贺红梅说,我现在在考虑冬天做什么。

“是该考虑了。”贺红梅点点头说,“冬天其实也很简单,大衣、棉衣、羽绒衣,就这么几种。”

“大衣不考虑,我总觉得,小厂是做不好大衣的,大衣不经过定型处理,消费者买去,穿两天就变形了。”张晨说。

贺红梅点了点头。

张晨继续说:“羽绒衣也不考虑。”

“为什么?”

“我觉得我没那个能力,羽绒衣就是涂层面料,面料太单一,我真的想象不出,自己在这个里面,有什么变化的空间,就像你前面说的,我确实是个要看着面料,才有想象力的人,面料太单一,会限制我的想象。”

“不错,知道扬长避短了。”贺红梅笑着点头,“那就只有棉衣了,有想法吗?”

“有一点。”

“说说。”

“要做棉衣,我也不想做太低端的,到了冬天,满市场都是用那种TC布,雨伞布做的棉衣,我对这个没兴趣,还是想延续这个风格,用麻织物做。”

“可以,这个想法不错。”

“可惜。”张晨摇了摇头。

“可惜什么?”贺红梅问。

“你也知道,我以前不是做这个的,对面料这些知道得很有限……”

“还挺谦虚。”

张晨笑道:“有一说一,虽然我也去了很多的面料市场,我知道的,基本都去了,就是为开阔眼界。但到目前为止,还没看到哪个市场,有什么特别好的亚麻料。倒是在杂志上看到过一些国外的图片,从图片判断,那些面料也是亚麻,但在国内,就是没有见过。”

贺红梅想了一下,她指了指墙上的衣服,和张晨说,有一种叫色织麻的你知道不知道,不是像这样本色的,也不是织成布以后去印染的,那个效果不一样,而是用彩色的丝织出来的,好像是这样,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你怎么觉得不错?”

“我读书的时候见过啊,老师带来的,这种面料,砂洗后的感觉特别好,看上去旧旧的,很软,但不会像棉布那样软塌塌的,对了,要是能用这样的麻料做棉衣,那效果一定好。”

“我看到过图片,我说的就是这样的感觉。”张晨说,“你知不知道你们老师的面料哪里来的?”

“不知道,反正不会是国外带过来的,要么,我中午去学校问问?”

张晨赶紧说好。

小昭来了,看到张晨和贺红梅两个人聊得正起劲,问道:“聊什么呢?”

“在商量冬装做什么。”张晨说,“郭文涛和马妞,还有北京动物园的,已经要求上冬装了,昨天这个,已经是他们最后一次下单,这批发完,他们那里秋装也停止了。”

“我们还有二十几天可以卖。”贺红梅说,“接下去也要卖冬装了。”

“这么快?”小昭问。

“当然。”

两个人这么一说,小昭也着急起来,她对这些,完全没有概念,但知道他们冬装还没有准备好。

这做服装,怎么感觉就和做农活一样,靠天吃饭,天天就被天气赶着,还一天也不能放松,你要是放松了,又和农民一样,可能一个季节就耽误过去了。

张晨站了起来,他说我出去一下。

过了一个多小时,张晨回来,贺红梅已经不在摊位,小昭和他说,她去学校了。

小昭看到张晨手里抱着厚厚的一本全国电话号码簿,惊奇地问:“哪里来的?”

“我跑到邮电大楼去买来的。”

“买这个干嘛?”

“找面料工厂啊。”张晨说。

张晨记得王海鸟和他说过,做麻面料的,大都是在江苏一带,他也不能问他具体是哪些工厂,这个,做生意的都很忌讳,倒也不是说他想避开王海鸟,直接去找工厂,省几块钱,而是,他自己根本就说不清要让王海鸟去找什么面料。

他只有看到面料,才会有灵感,就像他看到灯芯条和竹节麻,才会想起它们可以做什么。

如果王海鸟能够提供面料让他挑,当然是最好的,但他那里,也没有,对他来说,他的兴趣不是在什么新面料,而是要找库存的便宜面料,才不管你是什么面料,他们那一整个市场,就是卖库存货的。

张晨觉得,他在这方面,对自己的帮助实在有限,而不管是柯桥还是盛泽,显然也没有他需要的东西,没有办法,张晨心想,就只能从全国电话本里找找,看看有没有相关的工厂,联系一下。

张晨翻到了电话簿江苏部分,先找江阴,有一大堆的织造厂和纺织厂印染厂,张晨先打了一家印染厂,对方告诉他,他们是印染厂,不是织布厂,没有布,张晨明白了,接下去把所有的印染厂都省略。

接着打织造厂,这些厂都和他说是做涤纶布或者棉布的,没有说有亚麻布的,张晨不死心,一页页电话簿翻过去,接着打,总算是打到了一家织造厂,和张晨说,他们就是专业生产亚麻布的,欢迎张晨过去参观。

总算是有收获了,张晨大喜过望,赶紧用笔把这个厂圈了起来。

江阴离杭城两百四十多公里,坐车需要三个多小时,要是只去一家也太不划算,张晨接着往下打,对方还是只生产涤纶布或者棉布,还有一家是专业生产毛纺织品的。

对方听清了张晨的需求,好心地和他说,生产亚麻布和苎麻布,张家港有几家,张晨赶紧问对方知不知道是张家港什么公司,对方说,这个就说不上来了,只知道那边有生产这个的。

张晨赶紧翻到张家港市的电话,这里的内容倒比江阴清楚,在公司或厂名后面,有很小的字,印着每一个单位的经营项目。

张晨找到了三家生产麻织物的公司,第一家打过去,电话通了,但没有人接,张晨继续打着,电话响了好久才被人拿了起来,大声地叫着:“喂,你找谁?”

张晨说不找谁,我是来联系……

“今天厂里停电,有什么事情,你明天再打过来。”

张晨赶紧说:“我想问一下,你们厂是不是生产亚麻布的?”

“是生产布的,什么布我不知道,我是传达室看门的。”

对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张晨接着拨第二家公司,对方静静地听张晨说完他的需求,问道:“你是杭城哪家外贸公司?”

张晨说我不是外贸公司,我是服装厂,我们是做内销的。

“对不起,我们只做外销。”对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张晨冲着电话瞪了瞪眼,深吸口气,接着拨第三家公司,这是家中外合资的公司,张晨拨通了电话,和对方说,自己想找亚麻布。

对方笑了,那你找对了,我们就是生产亚麻布的。

对方的态度出奇的好,反倒出乎张晨的意外,张晨接着问,那请问你们有没有色织麻?

“我们的品种很齐全,各种麻类面料都有。”

“太好了,我是做内销的。”

“嗯,欢迎你来我们公司参观和洽谈业务。”

“好好,我明天就过来。”

“欢迎,你明天来的话,直接到销售科找我,我姓李。”

“好的,李先生,那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

挂断电话,张晨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小昭问道:“怎么样?”

“这家不错,这家应该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太好了!”小昭也高兴了起来。

“什么太好了?”贺红梅从门外走进来,问道。

“他找到面料厂了。”小昭说。

“真的?”贺红梅叫道,张晨点点头,问道:“你那里怎么样?”

“没问到,我老师是外贸公司的朋友给他的。”

“哦,那没关系,我这里联系了两家,一家江阴,还有一家在张家港。”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贺红梅问。

“明天,江阴我去过,我准备先到江阴,再到张家港。”

“江阴离杭城多远?”

“两百四十多公里。”

“我陪你去,我们开车去。”

张晨赶紧说:“不用不用,我坐客车就行。”

“什么不用,我也想去啊。”贺红梅叫道,“那你去了人家厂里,看到合适的面料,不拿样布了?还是拿了样布,从江阴扛到张家港,你扛着别人的样布去第二家公司,合适吗?”

张晨愣住了,这个,还确实是个问题。

“张家港离江阴多远?”贺红梅问。

张晨摇了摇头:“不知道,应该不远吧,这电话号码簿上,江阴后面就是张家港,应该就在江阴边上。”

“那更需要开车去了,这样一天就可以来回,不然跑两个地方,你明天怎么回得来?”

张晨看了看小昭,小昭点了点头,她也觉得,贺红梅说的有道理。

贺红梅看了看桌上的电话簿,知道张晨是从电话簿里找来的,她把电话簿一推,和张晨说:“别啰嗦,你找到了哪两家?”

张晨就把那两家指给贺红梅看,贺红梅找来纸笔,把那两家公司的单位名称、电话好码和地址,都抄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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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7 向北走,一点点

早上五点四十,贺红梅就到了张晨他们家楼下,张晨听到汽车的声音,走到走廊看看,就看到贺红梅的白色夏利,停在了院门外。

张晨和小昭赶紧下楼,贺红梅把小昭先送到摊位,然后他们才出发。

昨天下午,张晨去外面书报亭买了一本《驾驶员全国公路地图册》,他坐在副驾座上,当起了导航,指挥贺红梅从半山出了杭城,往嘉兴和湖州交界的方向出发。

到了320国道,贺红梅看了看窝在副驾座上的张晨,和他说,把安全带系好。

“干嘛?”

“我要起飞了。”

张晨找到了安全带,还没扣上,贺红梅就一踩油门,张晨人往前一冲,脑袋差点就撞到前面的控制台上。

“你疯了?”张晨骂道。

贺红梅咯咯笑着,大叫:“没睡醒,这样可以快速清醒。”

她说着就把车窗摇下了一点,风呼呼灌了进来。

车速越来越快,张晨看了看仪表盘,已经到100码了,夏利车在公里上,都有点飘了,好在清晨的这个时候,国道上的汽车还不多,320国道又刚改建过,建成了双向四车道,中间有一条隔离带。

贺红梅看到前面有一辆汽车,就要加速倏地超过去,张晨叫道:“你不超它是不是很难过?”

“你喜欢跟在人家后面吃屁啊,我可不喜欢,只要有车在我前面,我就一定要超过它。”

“那你知不知道,只要是在公里上,就永远有车会在你前面,你永远都超不完的?”

贺红梅一愣,然后叫道:“我不管,除非它不要让我看到,看到我就要超过它。”

说话间,前面有一辆黑色的奥迪200,不紧不慢地开着,贺红梅骂了一声,奥迪,你圈圈多我也要超过你。

她加大马力,从奥迪车的左侧超了过去。

奥迪车大概是发现了贺红梅的挑战,开车的也不服气,心想,你一个夏利都敢超我奥迪,它瞬间加快了车速,马上反超过去。

贺红梅来了精神,她身体前倾,两眼死死地盯着前面,加快了车速,她快,前面的奥迪也快,两辆车在公路上追逐起来,车速都已经过了100码,车子在柏油路面上一跳一跳的。

张晨脸都吓白了,赶紧伸手抓住了前窗玻璃上的把手。

“哎呀!”贺红梅大叫了一声什么,张晨没有听清,问道:

“你说什么?”

“你要是个大胖子就好了,那我们还可以加速。”她这是知道自己的车轻,不能再加速了。

眼看着就追不上了,贺红梅吐出了一口气,气恼地把车速减了下来。

张晨揶揄她:“追啊,你怎么不追了?”

“我肚子饿了!”

贺红梅大叫着一打方向,把车子转向路边,前面有一个四岔路口,转进去,路边都是饭店,张晨哈哈大笑。

两个人到了一家面馆,要了两碗面条,贺红梅和老板说,加辣加辣,你给我加很多辣。

面条上来,老板已经加了很多辣,贺红梅还嫌不够,又加了很多的辣酱,几口下去,汗和眼泪就一起下来,她看着张晨热泪盈眶地说,好了好了,这下完全清醒了。

张晨差点把面都笑出来。

贺红梅看了看他说,笑屁啊,多吃一点,好把我车子压住。

“干嘛,你还要飙?”

“当然,你害怕了?”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我不害怕,我是不理解。”

“不理解什么?”

“不理解你们这些喜欢飙车的人,其实又不赶时间,但在路上,总喜欢飚,多抢个十分钟也好,飙到了目的地,又没什么急事,下了车,还不是东站站西站站,要么就傻坐着,一坐就是半天,还嫌坐着无聊,你说,路上这十分钟,抢来干嘛?”

贺红梅嘻嘻笑着,用筷子朝自己点点:“我我我,师父,我就是这样的人,整天游手好闲,到哪里也没急事,但就是喜欢开快车,一到车上就手痒脚痒,不快都不可能。”

吃完了面条,两个人站起来准备走,结账的时候,张晨问老板,这里是哪里?

老板和他说,是桐乡乌镇的双塔村。

张晨吃了一惊,这么快?这么说,再往前开一段,就出浙江,到苏州下面的吴江县地界了。

车左边出现了一大片水域,张晨和贺红梅说,这里就是太湖。

“太湖美,太湖美,歌里都这么唱,我还没见过太湖!”

贺红梅叫着就把车速减了下来,到了一块桑树林边的空地,把车停下,两个人下车,穿过油绿绿的桑树林,到了湖边,早上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把薄雾从湖面收尽,往左看,往右看,往前看,满眼都是一湖的金光潋滟。

张晨眯缝着眼,右手在额前挡了挡阳光,沿着湖岸,朝左右瞭望,他沿着一条湖边的田塍,朝右边桑树林尽头,一片齐人高的植物走去,贺红梅扭头看看,不知道他去干嘛。

张晨走到了那片植物跟前,回过身,兴奋地朝贺红梅招手,叫着,快来快来。

贺红梅走了过去,她看到这片植物一根一根,密密麻麻地站着,下面的枝竿光秃秃的,只有到了上面,才撑开一片片和桑叶差不多大的叶子,但又不是桑叶,桑叶是光滑油亮的,这些叶子是毛茸茸的,枝叶间还有一蓬一蓬的花籽。

“这个就是苎麻!”张晨亢奋地叫道。

“真的,我们找到苎麻布的妈妈了?”贺红梅也兴奋了。

张晨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什么比喻?贺红梅叫完,她自己也觉得不是很恰当,站在那里呵呵笑着。

“苎麻一年可以收割三季,现在是第三季,马上也快成熟了。”张晨和贺红梅说。

“那我们是不是只要守在这里,看看谁来收走它,就可以找到做麻布的工厂了?”

张晨忍住笑,点点头:“对,要不要我给你搭个帐篷?”

“不要,这地方连澡都没地方洗。”

“你可以跳太湖里啊。”

“咦,我才不干,我又不会游泳,会淹死。”贺红梅摇了摇头说,“不对,你怎么会认识它们?”

“我老家永城,我们小时候也到处是苎麻,我们还在里面捉迷藏,现在都没有了。”

两个人上车,继续赶路,九点多钟的时候,他们就到了江阴市区,但他们要找的工厂,不在江阴市区,而是在一个叫木渎的小镇上。

到了江阴,张晨感觉自己就好像是到了柯桥,一路上看到的很多厂房,一看就是纺织厂的建筑。

和柯桥不一样的是,这里没有像倪总他们那样,厂区里布满粗大的蒸汽管线,和一座座高耸的圆柱型钢结构建筑,看样子这里是光纺织,但并不像倪总他们的公司那样,生产涤纶丝。

他们要找的厂在木渎镇外,规模不是很大,和另外的三四家厂一起,坐落在一条新建的水泥路边,厂区的外面,就是稻田。

可能是他们开着车来的原因,传达室的人问明了他们的来意,就打电话进去,直接把厂里的销售科长叫了过来,同时把铁门打开,让他们的车子开进里面院子停下。

两个人刚下车,就有一个中年人朝他们走来,自我介绍是杨科长,杨科长问他们,要不要先参观一下?

张晨说好啊。

杨科长带他们先去织布车间,才刚刚靠近,还没走进车间的大门,就听到车间里传来纺织厂特有的那种嘈杂的声浪。

走进了车间,车间里光线明亮,让张晨稍感意外的是,这纺织车间,并不像是他们在电影电视里看到的那样,一排排比人还高大的纺织机器,一个个头戴白帽子的挡车工,在机器前不停地来回走动,不时需要伸出手去接线头或者更换一个个的梭子。

这里的机器是一台台横卧在那里的,每一台机器都自动在织着布,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也不用不停地更换一个个梭子,她们在几台机器之间走动,不急不忙地看看机器上的布,更像是在散步。

杨科长告诉他们,这些都是剑杆织机,张晨看到一台台机器在织着的,都是本色的亚麻布,他明白了,他们现在用的灯芯条和竹节麻,就是在这样的机器上织出来的。

杨科长带着他们到了成品仓库,这里堆着一堆堆的布料,让张晨和贺红梅感到有些失望的是,这里没有看到贺红梅说的色织麻,他们工厂生产的所有亚麻和苎麻布,都是本色的,这样的面料,春夏装做衬衣裤子和连衣裙都可以用。

但冬天要用来做棉衣,颜色太素,显然是不合适的。

他们带了两匹样布,放在后车座上,和杨科长告别后,两个人还是往江阴市区方向走,一开始坐在车上,谁都没有说话,心里都有一点点挫败感。

“也不是没有收获,到了做春装和秋装的时候,这里的面料还是可以用的,我现在脑子里已经有了几个连衣裙的款式。”

张晨说着,贺红梅“嗯”了一声,不停地点头。

张晨打开《驾驶员全国公路地图册》,他问贺红梅,饿了么?

贺红梅说没有。

“那好,那我们就到张家港再吃中饭。”

贺红梅说好。

张家港市是苏州市下面的一个县级市,东面靠黄海,张家港市,就是以天然良港张家港命名,北面就是长江,南面紧邻苏州和无锡市,东南挨着常熟,张家港的西面,就是江阴。

从江阴去张家港,只有三十公里。

贺红梅笑笑,她本来想说这么近,放个屁的时间就到了,话说出口,变成了吃一个冰激凌的时间。

张晨大笑,他说:“这么大个的冰激凌吃下去,就不需要我变成胖子了,你自己就会变成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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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8 必须很满意

张家港城市不大,但却是张晨和贺红梅他们见过的最干净的城市,张晨以前一直以为,海城算干净了,但张家港比海城还要干净。

吃饭的时候和饭店老板闲聊,老板颇有些得意地告诉他们,那当然,我们张家港年年都是全国文明城市,爱国卫生先进城市。

边上有一桌的食客插嘴道,现在全国都在学张家港,我们就是从山西长治过来,参观学习他们的文明城市建设经验。

张晨想到,昨天和他通电话的那个姓李先生,态度就特别好,会不会是和这里是文明城市有关?

吃完了饭,张晨向老板询问他们要去的地方,老板拿了一张纸,仔细地画给他们看,和他们说,地图不准的,现在张家港变化太快,几个月就变一个样,你按照地图,走不通的。

张晨他们拿着老板给他们画的那张图纸,开了二十几分钟的路,才到了那个坐落在长江南岸的工业开发区,到了开发区,再找这家中外合资张家港三彩织造有限公司,就很好找了。

开发区的道路两旁都是香樟树,他们到公司门口的时候正是午休时间,他们把车开进院子,在一棵树荫下停好,这家公司的规模,比他们上午去的那家要大好几倍,一条小河,横亘在厂区里面,河的这边是一幢办公楼,中间是停车场,对面是一幢两层楼的房子。

过一座桥,是三排长得一模一样的生产车间。

张晨和贺红梅走进办公楼,里面的每一间办公室都关着门,找到了一楼的销售科,也还没有上班,两个人回到车上,把座椅放倒,干脆在车里午睡一会。

等到张晨一觉醒来,已经快三点了,看看边上的贺红梅,还睡得正香,张晨赶紧把她叫醒,两个人到了销售科,找到那位李先生,李先生其实是小李,年纪和贺红梅差不多,小李看到他们就笑,和他们说,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

张晨赶紧说,我们前面来,你们还没上班,早上出来得早,我们就在车上睡了一觉。

张晨感觉,对方听到自己是开车来的,马上就重视起来,不再把他们当作那种一路打秋风,随口忽悠的人,看样子贺红梅开车过来,还真是做对了。

小李向他们介绍,说他们的产品主要是出口,但国内要是有订单,也一样做的,现在像亚麻,特别是苎麻,这个是中国的国宝嘛,我们的产量,占全世界的90以上,老外都把苎麻叫做中国草,苎麻的面料,这几年在国外特别流行,但国内好像还很少用。

“你们很有眼光。”小李看着他们说,“苎麻布做出来的服装,很漂亮,特别是色织布的产品,那比棉布,不知道要高档多少。”

张晨和贺红梅互相看看,从小李的嘴里听到了色织布这个词,两个人心里都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

“你们公司,有色织布吗?”张晨问。

“当然,不是吹牛,我和你们说,在麻织物这块,我们可以说是国内最强的,我们从染丝,到织造,再到后处理,都是我们自己做的。走,我带你们去看看。”

小李带着他们,走出了办公楼,过了桥,到了生产区,带他们先进了第一个车间,张晨他们看到,两千多平方的车间里,都是他们上午看到过的剑杆织机。

小李和他们说,这里是剑杆织机车间,专门生产那种纱支比较粗,手感比较硬和厚的面料。

小李接着带他们去了第二个车间,张晨看到,这里的设备和前面的不一样,小李和他们说,这里是喷气织机车间。

“这两种设备,生产出来的产品不一样吗?”张晨好奇地问。

“那肯定的,从设备本身来说,喷气织机的速度更快,190筘幅喷气600转,剑杆400转。”小李说。

这些都是专业术语,什么600转400转,什么筘幅,张晨听得一知半解,但小李接下来的话,张晨完全听懂了,小李说

“如果是高支高密的,剑杆织机就做不了,只能用喷气织机做,我们用喷气织机做出来的亚麻布苎麻布,是可以当羽绒服的面料,羽绒也不会跑出来,这个等下,看成品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张晨和贺红梅连连点头,小李这么一说,他们对等会要看到的产品就更期待了。

第三幢建筑,分割成了检验、定型和后整理车间,最里面一间,是他们的砂洗和水洗车间。

小李带着他们往前面走,穿过那座桥,走到了办公楼对面的那幢两层的楼房,一楼的大门关着,门口有一块“谢绝参观”的牌子。

小李和他们说,这里是我们的染纱和络筒整经浆纱车间,我们的纱都是我们自己染的,对不起,这里,我就不能带你们进去参观了。

小李带着他们从边上的楼梯,到了二楼,走进门去,张晨和贺红梅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看到,整个一千多平方的一个大厅,是一排排的铁架子,每一个铁架子上面,一层层摆放着一筒筒卷好的面料,五颜六色,炫丽缤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还真不知道,亚麻布和苎麻布,可以做到这么丰富多彩,这还是麻料吗,但它们又确实是麻料,从面料的质感和手感就能辨别出来。

“这个是我们这些年订单完成后,多余下来的,不知道你们需要什么。”小李说。

“这些面料,我们都可以当样布买回去?”贺红梅问。

“当然。”

“那我们样布用完,需要是下单,该怎么做?”张晨问。

“两万米起订,你们从我们这里买去的面料,卷标上都有编号,你们只要把编号告诉我们就行,像现在这样生产任务不是很紧的时候,大概一个星期左右,大货就可以出来了。”

张晨在心里叫道,太好了,张晨和贺红梅互相看看,都笑了起来。

“那你们自己挑,把编号记录下来,等会给我,我让他们帮你们拿。”

小李把一个夹子交给了张晨,夹子上有纸,还有圆珠笔。

小李走开去和仓库的人聊天,张晨和贺红梅,一排排架子看着,这里的面料,大大小小,厚薄不同,但每一卷大概都是四十多米,外面套着透明的塑料膜,包装完好,每一种面料的下面,架子上都贴着一张纸,上面是这个面料的编号。

张晨心想,王海鸟他们,说不定也来过这家公司,但这家公司,他们所有的面料,一寸也不会当垃圾处理,他们应该会谈不拢,张晨倒觉得,这里和蔡金祥那个摊位,气味有些合拍。

张晨和贺红梅在架子中间一排排地走着,他们必须加快速度,已经快四点了,这个仓库,要是仔细挑的话,可以转一天,他们今天,看样子是只能先选急需的面料,没有关系,反正他们心里已经认定,自己肯定还会再来的。

他们很快挑选出了二十几种面料,有拿一筒的,有拿两三筒的,这些都是配色用的,至于主面料,张晨看中了一种靛蓝色的,乍一看很像是牛仔布,张晨偷偷地把外面的塑料膜撕开一点,拉出了面料的一个角,用手摸摸,这个面料的手感很好,很薄很轻,纱支很细密。

“用这个做棉衣怎么样?”

张晨问贺红梅,贺红梅点点头说好,做好之后,成衣砂洗,肯定很漂亮,我说我在我老师那里看到的,好像就是这种面料。

这个面料除了靛蓝,还有其他的颜色,甚至大红和翠绿都有,看样子这也是他们这里的常规面料,大概很多的客户下过订单,每个订单余下一点,就积了很多。

他们看到,这个面料比其他的面料都多,每个颜色占据了一个铁架子,总有三四十筒之多,张晨在纸上记着,靛蓝的要二十筒,其他的都要十筒。

张晨和贺红梅走到门口,小李看到他们问“挑好了?”

张晨说好了,你们这里,面料太多了,眼睛都挑花了,今天就挑这些,下次再早点来。

小李说好,欢迎欢迎。

小李把夹子交给了一个女孩,女孩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价目表,对照着,在一个个后面写上价格,把夹子递还给张晨,张晨看了看价格,最便宜的是他们挑的靛蓝色的那批,每米八块五,其他的都在九块五到十五块五之间。

看样子这家公司的面料不便宜,他们上午在江阴拿的样布,一样一米五的门幅,人家是五块八,但张晨觉得,这里的面料,这个价格是值的。

“怎么样,要拿吗?”小李问张晨。

张晨点点头说要。

那个女孩把夹子从张晨手里接过去,吩咐两个男工,你们去搬出来。

两个男工推着平板车,消失在一排排的铁架中间,他们再出现的时候,平板车上就堆着一筒筒的面料,他们把面料堆在张晨他们面前,又推着空车,消失在铁架之间。

小李看着靛蓝色的那个面料,和张晨说,这面料就是喷气织机织的,剑杆织机做不出来。

张晨问小李“这些货,要是订货的话,价格……”

“很简单,把后面的零点五去掉就可以。”

张晨笑着点头,他接着问“我们自己的车,只能带走一点,其他的,你们可以帮我们托运吗?”

他已经迫不及待,晚上回到杭城,就要打样了,他昨天已经交待过老万,今天去王海鸟隔壁的摊位,拉四卷弹力棉回来。

“可以,你地址给我们就行。”

小李说着看看手表,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他和那女孩说,你打个电话,让财务等等,客户等下还要结账。

两个男工,把张晨他们需要的货都拉出来,女孩拿着夹子,报着一项项品名和数量,那两个男工,把她报到的面料拿出来,小李和张晨说,你们要带走的,让他们放一边。

那两个男工,在旁边的空地,横竖横竖层层堆着,把其他的面料,堆成了四四方方的一个方垛。

贺红梅和那个女孩一起过了数,一共是一百五十三筒面料。

小李让两个男工,把张晨挑出的十几筒面料,装上一辆平板车,送到楼下停车场。

到了停车场,张晨跟着小李走进办公楼去结账,贺红梅指挥着那两个男工,把面料装到后排座上。

张晨和小李去财务室结完账出来,贺红梅他们这里也装好了,小李看了看手表,和他们说,吃饭时间到了,要么到我们食堂,简单吃点?

张晨赶紧说,谢谢,谢谢,我们还是路上吃,赶路要紧。

“好,那祝你们一路平安,路上开慢点,注意安全。”

小李这么一说,张晨就笑了起来,他想,慢点是不可能的,安全不安全,听天由命吧。

贺红梅站在边上,知道他笑什么,打了他一下。

启动汽车,贺红梅就亢奋了,开心地叫道“哈哈,这下稳了,那个奥迪,你有种再来啊。”

他们在路上吃了饭,快到杭城的时候,已经九点多钟,张晨腰里的bb机一直响,张晨看看,是厂里的号码,他说,厂里不停地扣我干嘛?

“还会干嘛,肯定是我姐,看我们现在还没到家,担心呗。”

0579 请出示你的暂住证

张晨和贺红梅到了厂里,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他们远远地就看到,厂里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停电了?”贺红梅问。

刚一开始,张晨也以为是停电了,但车子驶近工厂,张晨觉得不对了,他看看那边村里,一片灯火通明,而自己厂里,不仅一点光亮都没有,还静悄悄,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一点声音也没有。

贺红梅刚把车开进院子,从黑暗中出现一个人影,是老万,贺红梅赶紧把车停下,张晨下了车,问道“老万是你扣我?”

“对对,出事情了。”老万说。

“出什么事情了?厂里的人呢?”张晨一惊,连忙问。

“被派出所和联防队带走了。”

“为什么?”

“来查暂住证,结果,说我们这里的人,都没有暂住证,就都带走了。”

“啊,带哪里去了?小昭呢?”

“老板娘没事,我带她从市场回来,她说人有点累,直接回家去了,没到厂里来。”

小昭没事,张晨稍稍吁了口气,他接着问“赵志刚他们呢?”

“我也不知道啊。”

“这派出所和联防队,怎么把你留下了?”贺红梅问。

“哪里是留下,我在七堡那边,经常被查暂住证,这些人很凶的,被他们抓到,不是罚款,就会被带走,我前面看到他们进来,就知道是来查暂住证的,就躲到边上菜地里去了,等他们走了才出来,这厂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我也不敢离开,跟上去看他们被带去哪里。”

“不错,你很聪明,你做得对。”张晨说。

张晨心里心急如焚,他和贺红梅说,你让老万,先把车上的面料卸下来,我先回去看看小昭,再问问房东,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些人可能被带去哪里?我马上回来。

贺红梅说好。

张晨骑着自行车,马上走了,到了院子里,看到房东一家坐在那里乘凉,张晨赶紧把事情和房东说了,房东一听就站了起来。

“大队部的房子还去查暂住证?不可能吧,出租屋现在倒老查,大队部的房子,应该不会去查啊。”房东说。

“去查了,现在人都被带走了,不知道带哪里去了。”张晨说。

楼上小昭听到下面张晨和房东说话,赶紧走了出来,问道“你回来了?厂里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张晨赶紧说。

“你带小张,去阿明屋里厢去问问。”房东大嫂和房东大哥说。

房东大哥说好,我们走。

张晨抬头和小昭说,你不要出去,等下贺红梅会过来。

房东大哥从张晨手里,拿过了自行车,骑上去,和张晨说,上来。

张晨跳上了自行车的书包架,房东带着他,到了村另外一头的一份人家停下来,院门关着,房东大哥在铁门上砰砰地敲着,里面有一个女人叫道“表敲表敲,来哉!”

铁门打开,一个妇人站在里面,看到房东大哥,就骂道“你各毒头,急煞乌啦做撒西,介个喔(急急忙忙干什么,怎么说)?”

“阿明呢?”

“打老k去了咯。”

“哪个屋里?”

“不晓得。”

“好好,就噶,我自家去寻。”

房东大哥说着,带着张晨走,他和张晨说,阿明是他们村的治保主任,联防队归他管。

房东大哥带着张晨,到了村委会边上的警务室,这里,只有一个联防队员坐在里面,房东大哥还是问他,阿明呢?

对方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今天你们是不是查暂住证了?”房东大哥问。

“对呀,怎么了?”对方问。

“没暂住证的那些人,带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人都是四季青派出所装走的,鬼知道他们带去了哪里。”

两个人无奈,只能往回走,房东大哥若有所思,没有上车,两个人走着回去,走了段路,房东大哥说,这王八蛋在躲我。

“谁?”张晨问。

“阿明。”房东大哥说,“他知道我会来找他,妈逼,明天我饶不了他。”

过了一会,房东大哥有些懊恼地说“哎呀,也怪我,没想到。”

张晨赶紧说“这事情怎么会怪你。”

“我知道了,事情的由头,还是那天,在你们那里喝酒的时候,我没找到这王八蛋,我找过他,没找到,后来我就忘记了,这王八蛋,一定还记恨在心,怪我呢,今天联防队带着派出所过去,也一定是为这个。”

“就为了这点小事?”

“你不懂,在我们农村,这个可不是小事,我是没找到他,他还以为是我根本就没有叫他,这个,可不是一顿饭的事,是面子的事,他以为其他的人我都叫了,就没叫他,不给他面子,在我们农村,就是这样,面子比天还大。”

张晨明白了,为什么那天房东大哥和自己说,要摆桌酒,热闹热闹,其实热闹是假,把方方面面的人都叫过来,告诉他们,以后这里,你们多照顾照顾才是真。

所以,那天不仅村书记、主任和会计来了,连妇女主任黄大姐和村里的电工都来了。

不然,这黄大姐老是带人来你这里检查计划生育,电工趁你晚上加班的时候,把你的电拉了,那真是不胜其烦,张晨又想到了自己和小昭回她老家,舅妈把所有的人都叫到家,事先都和你们打招呼了,你们要是不肯办,那也是面子问题,谁会当面抹牛乡长的面子。

看样子,哪里的生态都是一样的,自己以后,还真得小心了。

“大哥,要么你帮我约一下,我专门再请一次他。”

房东大哥说好,我明天先请这个六儿(笨蛋,家伙)吃点生活,再请他吃老酒。

房东大哥还告诉了他一件事,说是以前有一年,油菜花开的时候,有外地的养蜂人到这里放蜂,结果正好碰上他们大队开会,养蜂人很客气,进去就一个人敬了一管烟,结果,有一个家伙坐在角落里,养蜂人没看到,没递烟给他。

这个人也没响,坏就坏在这个人正好是他们大队的植保员,他没响是没响,也没把油菜地刚刚打了农药的事,告诉养蜂人,结果第二天养蜂人的蜂都死光了,哭得那个惨啊,连我们本大队的人都看不下去。

张晨听着,感觉触目惊心。

他们回到了院子里,小昭已到楼下,和房东大嫂一起在等他们,看到他们回来,房东大嫂赶紧问,怎么样了?

房东大哥说,人已经不在大队部了,被四季青派出所带走了,只有去问四季青派出所问问。

“我自己过去问好了。”张晨说。

房东大哥摇了摇头,他说,没有用的,没有熟人,你去了人家也不会理你,我想想,有哪个会认识四季青派出所的人。

“海根,海根应该认识吧?”房东大嫂叫道。

“哎呀,对,海根肯定认识!”房东大哥一拍手,笑道,海根是四季青市场里负责保安的副总,他和四季青派出所的关系肯定好。

“好好,我有车在厂里,我马上过去找海根哥。”张晨叫道。

“我和你一起去。”小昭说。

“你还是留在家里吧。”

“让她去吧,她在家里,急都急煞了。”房东大嫂说。

张晨带着小昭,去了工厂,老万已经把车上的货都卸完了,张晨让老万还是守在厂里,要是赵志刚他们回来,就扣他,老万说好。

贺红梅开着车,送他们到了四季青桂花姐家里,桂花姐上晚班,不在家,海根一听说是这事,就跟着他们出门,带他们去四季青派出所,张晨跑到边上的小店,买了一条香烟,交给海根,和他说,该怎么发烟,我都不知道,海根哥你帮我发。

海根赶紧推辞,和张晨说,不用发,一点小事,发什么烟,给他们吃一管就可以了,我这里有。

张晨坚持要给,海根接过去,又放在了车上。

他们到了四季青派出所,这里的人都认识海根,海根问值班的,今天哪个大头鬼在?

值班的和海根说,汪所。

海根带着张晨,上了二楼的所长办公室,所长看到海根,笑着站了起来,两个人一边握手,海根就把自己的来意,和所长说了。

所长走出去,走到了楼梯口,朝下面大喊一声,然后走了回来。

张晨听到有人从楼下噔噔地跑上楼,跑进了所长的办公室,所长问张晨,你厂是在哪里?

“三堡。”张晨回答。

所长问那人“晚上三堡的人拉到哪里去了?”

那人看了看张晨,问道“你是不是三堡村里那房子的服装厂老板?”

张晨说是。

所长皱了皱眉头,问道,三堡村里的房子你们也去了,谁带你们去的,阿明?

那人笑笑,朝所长眨眨眼,所长明白了,肯定是那个治保主任在作怪。

“奥烧奥烧,急煞了,人拉到哪里去了?”

海根有点不耐烦了,问那人,那人和海根说“转塘。”

“你真勤快,拉那么远!”海根瞪了那人一眼,那人嘿嘿笑着。

张晨急了“在转塘什么地方,晚上可以放出来吗?”

“已经放了,他们现在应该是在回来的路上。”

张晨又不明白了,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回去的路上,海根和他们解释以后,张晨这才对当时派出所和联防队,与外来人员的猫捉老鼠,有了一些了解。

当时,在每个城市的城乡结合部都有治安混乱的问题,像杭城这样外来人口比较多的地方,就更甚。

对外来人口的管理,派出所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进行暂住证管理,要求每位外来人员,都办理暂住证。

但暂住证不是免费的,除了十五块钱的办证费用外,每个月每人还要交十块钱的治安管理费,这个最少,还要一季度交一次,外来人员就很抵触,本来每个月的收入就不高,生活都已经很艰难,还要额外交这么一笔钱,凭什么啊?

大家就认为,这个不过是派出所敛财的一种手段罢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联防队员的工资,很大一部分都要从办暂住证收取上来的费用里开支。

一方不肯办,一方按规定又要求他们办,查暂住证,就变成了每个月在城乡结合部会上演的戏码。

抓到了没有暂住证的,按规定是可以罚款的,但这些没暂住证的外来人员,一口咬定自己没工作没钱,连吃饭钱都没有,拿什么交罚款,要么把我抓去好了,我还可以吃公家饭。

但没暂住证的,也不是罪犯啊,派出所和联防队,也不可能说真把这些人抓看守所去,开始是让他们在派出所待几个小时,耗耗他们,最后还是得放,放了人家还是不来办,收效甚微。

后来有人就想出办法,比如像今天这样,在城东头的三堡抓了,就把人弄上大卡车,开到了杭城郊外,城西的转塘,把人都赶下车,让你们自己想办法回去。

就是要让你们吃点苦头,目的还是催逼你们,去办暂住证。

海根和张晨他们说“今天来过,他们下次就不会去了。不过,这暂住证,能办你们还是办办起来。”

张晨说“我们是想办的,那天也让人过来问了,可这办暂住证,都需要本人来派出所,我们这段时间不是忙吗,工人晚上加班到通宵,白天睡觉,起来派出所都下班了,就耽搁了,我这两天还是组织一下,让他们来办,不然,还不是更耽误时间。”

海根点点头说对。

0580 一个新想法,一个新空间

张晨他们回到厂里,赵志刚他们还没有回来,不过事情都搞清楚了,知道他们没有危险,张晨和小昭,也就不那么急了,他们心想,转塘虽然偏僻,有赵志刚在那里,总能够想到办法回来的,自己现在除了等,没有其他的办法。

转塘那么大,他们就是赶过去,也找不到他们。

张晨让老万把工厂院子里的所有灯都打开,这样他们回来,就知道没事了,别到了附近,还不敢过来。

张晨和小昭坐在办公室里,贺红梅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那条红塔山香烟,他把烟递给张晨,和他说:“海根哥没拿。”

小昭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想到了问他们,你们今天去了怎么样?

贺红梅说,收获是大大地。

张晨也笑着点头。

小昭松了口气,总算是还有好消息。

他们坐了半个多小时,听到外面突突突突的声音,走出去,看到一辆拖拉机开了进来,车斗里站着十几个人,都是他们工厂的工人,彩娣也在里面。

张晨赶紧问彩娣,赵志刚呢?

“还在找车,他应该是在最后那辆车上,哈哈,小昭,我们今天兜风了。”

张晨看看其他的人,也都嘻嘻哈哈的,大家心情都还不错,这才放下了心。

接下去,就有拖拉机接二连三地过来,每过来一辆,彩娣就跑过来,清点车上的人数,把钱一人五块,交给拖拉机手。

等到赵志刚乘着最后一辆拖拉机到了,他跳下车,就问彩娣,人齐了没有?

“都回来了。”彩娣说。

车间里的机器已经开始重新轰鸣,张晨挂在每个车间的音响里,叶倩文在唱: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梦里有你追随/我拿青春赌明天/你用真情换此生/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何不潇洒走一回……”

有很多工人,一边干活,一边嘴里还跟着哼。

第二天上午,房东从三里亭回来,把三轮车停在了院子里,他就去了村委会,找到阿明,阿明看到他进来就说,你昨天晚上去家里找过我了,什么事?

“你妈逼的,我亲戚工厂里那些工人,你昨晚查暂住证都带走了?”房东骂道。

阿明一听就笑了起来,骂道:“你个毒头,我有毛病哦,大队部的房子都会去查?肯定是我不在,联防队的这些人乱来,误会了,我昨天都在乌猪头屋里厢打老K,你不信去问乌猪头。等等,我查一下昨晚联防队谁带队,叫过来你踢他两脚。”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知道对方使诈,房东也没有办法,只能说:“算了,算了,晚上和我亲戚一起吃老酒,不能不给面子。”

“你这毒头的酒,我怎么会不去吃,一句话,就噶。”

晚上,当房东大哥、阿明和张晨三个人,在三堡街上的一家饭店,喝完了六瓶加饭酒后,阿明拍着张晨的肩膀,看了眼房东大哥,和张晨说,我们不要管这个毒头,小阿弟,你这个朋友我认,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说到了暂住证,一个个人跑去派出所办太麻烦,阿明问张晨,暂住证的钱,是你们厂里交还是他们个人交?

张晨说我们厂里统一交。

“好,你这个老板,靠得老的,这样,这事情包在我身上。”阿明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你明天把他们的照片和身份证都集中起来,我到派出所去把表格全部拿来,到你厂里去办好不好?”

张晨说,这样就太好了。

阿明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带着表格去了张晨他们厂里,把所有的人都登记了,他和张晨说,我已经说好了,所有人的费用,全部减半收取。

张晨赶紧说谢谢谢谢!

送阿明出去,张晨把那条红塔山,用报纸包包,塞给了他,阿明笑嘻嘻地走了。

再一天,他就把他们所有人的暂住证,送了过来。

……

新进来的这批面料,张晨设计了很多的新款,从麻棉衣,到麻棉裤、麻棉裙和麻棉袍、麻棉大衣,贺红梅参与了整个设计,两个人配合默契,往往是张晨把大的轮廓设计出来之后,贺红梅再进行细节的补充和修改,使它的穿着性更强,更有女性的体贴和细腻。

样衣做出来以后,张晨找到了一家砂洗厂,把样衣砂洗了一遍,这批高支高密的面料,出来的效果出乎张晨的意外,就像是贺红梅说的,有一种旧旧的感觉,但面料表面,经过砂洗,出现了一层绒毛,看上去别有一番风味。

手感又特别的好,摸上去就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面料很薄,做成棉衣很蓬松,但又不会像是棉布那样,让人觉得单薄,麻的那种粗粝的质感还在。

这一整个系列的服装,都显得古朴而又时尚,放浪而又精致,贺红梅的那些细节处理,又透露出了一点点的俏皮。

张晨的动作很快,一个样衣工完全来不及,赵志刚就安排赵志龙他们车间的三个工人,也参与打样衣,这样,赵志龙也还可以,在边上指导她们。

贺红梅看到一件件出来的样衣,叫道,真痛快,师父,这个感觉,比我做毕业设计的时候还痛快。

张晨挑了七八个他觉得适合北方的款式,考虑到北方人冬天身上穿得比较厚实,他让赵志刚往上放了两个码,增加了,张晨交待赵志刚,不要按书本,也不要死脑筋,放码的时候,不要所有地方都同比例放。

“比如呢?”赵志刚问。

“想一想,动动脑筋,他们只是冬天穿的多了,不是人到冬天就长高了,手就长了,裤长、裙长、袖长这些地方就不要放,不然,春夏装还好一点,长了人家找个裁缝店还能改,这是棉衣,你让人家怎么改?”

赵志刚醒悟了,他说:“好,我明白了。”

贺红梅在边上吃吃地笑,张晨看了看她,她朝张晨翘了翘大拇指,夸奖道:

“师父英明,这些打板的,确实是死脑筋,我们卖衣服的时候,就老是碰到这种麻烦,M码太小,就换L码,结果腰够了吧,裤子又太长了,胸围够了吧,袖子NND,长出去半只手。”

“那也是你们这些学院派害人,所有的书上都是这么写的,连国家标准都是这样订的,不知道都是些什么笨蛋,误人子弟,我们的国标码,和日本的尺码比也不要比,人家比我们科学得多,要按照我们的国标码做衣服,百分之五十是没法穿的。”张晨骂道。

“好吧好吧,我举双手同意,我自己就是受害者,你尽管批判,我帮你喝彩。”

贺红梅这样叫,张晨反倒闭嘴了,贺红梅在边上,又是吃吃地笑。

这一批放大了两个码的衣服,张晨让赵志刚安排生产了一小部分出来,张晨给郭文涛、马妞和北京动物园的客户发过去,他们的反馈都特别好,马上下了订单。

马妞还在电话里特别和张晨说,张哥,你们家的衣服,真的,版型特别好,好像谁来谁都能穿上,老喜欢了。

其实,她比张晨年纪还大呢。

张晨给小李打了电话,把自己需要的面料报了过去,特别是那批高支高密的面料,张晨记得他们那里还有几千米,就让小李都发了过来,同时又下了一个几种颜色,合计三万多米的订单,这样才能保证接上,中间不至于面料断档。

北方因为是季节头上,订单量都特别的大,赵志刚干脆把赵志龙的车间全部腾出来,开始做冬装。

张晨接着又发给了兰州和西安、乌鲁木齐的客户,他们也下了定单,贺红梅在边上叫道,哈哈,太好了,我看到了我们重庆的未来和希望。

“等到你发,我会给你特别的优惠,说吧,你需要优惠多少?”张晨和贺红梅说。

“一毛都不需要。”

贺红梅摇了摇头,她看着张晨,很认真地说:

“不是我假惺惺,或者高姿态,我和你说说我父母的定价策略,你就明白了。其实,所有衣服,我们拿去,加的利润是一样的,你三十给我们,我们批五十,你五十给我们,我们也是批七十,不会说三十进来的,直接批七十,我们不是这么定价的。

“对我们来说,低进就低卖,高进就高卖,何况,你们的价格并不高,只要市场里没有出现仿版,就没有问题,不会有冲击,我知道,我们的这批货,太特别了,上去之后,一定会很醒目,很快能打开知名度和销路。”

是啊,仿版仿版,这才是让张晨感觉到最头疼的。

张晨站在样衣间门口,朝外面看着,他突然眼睛一亮,叫道:“老万!”

老万跑了过来,张晨和他说,去拿皮尺。

老万跑到仓库,拿了五十米的皮尺过来,张晨和老万两个,就围着样衣间,丈量起来。

贺红梅看到他们,好奇地问:“你们在干嘛?”

张晨笑笑,没理她,贺红梅就跟着他们,等到他们把所有的尺寸都量好,张晨才告诉她,我准备把样衣间扩大,看到没有,把这周围的空地都利用起来,有一百二十多个平方。

“你疯了,样衣间就你们两个,加我半个,要那么大干嘛?”贺红梅问。

“我装备把样衣间的功能改变了。”张晨说。

“怎么改变?”

“我要把样衣间改成集打样和展示于一体的空间,更确切地说,是把它改成一个服装展示间,只不过以后我们在展示间里设计和打样罢了。”

“听上去很酷,为什么要这么改?”

“这样,我们所有的新款都出样在展示间,摊位里有客户来,就往厂里介绍,到了这里,我们自己真正的客户,才能看到我们的最新款,可以下单,而摊位里,我们出样只是出一些,其实我们已经卖了一段时间的旧款,当然,对市场来说,还是新款。”

“我明白了,这样,就是有人仿款,他仿的也是旧款,他还以为是新款,其实,这些款式,已经在全国卖了一圈,即将淘汰了。”

“对,就是这样。”

“太好了,师父,你真是个天才,不行不行,我们重庆,也要这样搞,在市场附近租个房子,真正的新款,都出……”

张晨打断了她:“喂喂,老大,你们重庆又不是源头,我们这里才是源头,只要源头控制住就好了,你就不要折腾你父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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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81 不平静的周日

今天星期天,张晨先去了厂里转转,有一批棉衣今天凌晨砂洗厂会送到,张晨过去看看,等他再到摊位的时候,已经快七点。

他看到小安已经来了,正和小莉一起在做生意。

张晨走了进去,笑道“哈哈,今天热闹了。”

小安白了他一眼“心里美滋滋的吧,万花丛中,就你这一点绿。”

不仅张晨,连拿货的客户看了看张晨,都笑了起来,她们两个也是女的,这摊位里,四个女人,只有张晨一个男的。

张晨干脆退了出去,随小安和小莉去应付那两个客户,他走去了阿勇的摊位,转过身的时候,看到凤珍的脸色很难看,她的脸色一直难看,但今天好像特别的难看。

张晨走到阿勇摊位,阿勇看到他,就憋不住地笑。

“你笑什么,捡到钱包了?”张晨问。

阿勇朝他摊位努努嘴,压低嗓门问道“各个小姐妹,哪里来的?”

张晨知道他问的是小安,就说,朋友,怎么了?

“毛色照嘞,清不老早闹架儿,赫煞了(很厉害,大清早就吵架,吓死了)。”

阿勇说着,脑袋朝凤珍那边晃了晃,张晨明白了,是小安和凤珍吵架了,怪不得凤珍的脸色这么难看。

张晨赶紧问“怎么回事?”

阿勇把经过简单地和他说了,原来是前面小安很早就来了,在门口等小莉,小莉到了以后,两个人打开门,把模特搬好,小莉就把灯箱都打开了,小莉灯箱一开,对面凤珍就开始骂,她大概是看对面就两个小姑娘,以为都是营业员。

小莉是外地的,她以为小安也是外地的,她用杭城话骂着,骂得很难听,没想到刚骂两句,小安就跳了起来,冲到她摊位里,指着她鼻子叫,有本事你再说一个字,是不是要吃巴掌?

你再啰嗦,信不信我把你嘴都撕烂,来啊,要闹就来大闹一下过过瘾,四季青还是武林广场,你挑地方。

要不是阿勇和边上摊位的人过来劝住,凤珍可能真的要吃巴掌了。

凤珍一来没想到小安原来也是杭城本地的,更没想到还是个凶神恶煞,当时就萎了,一句也不敢再吭。

阿勇说完了大笑,张晨也跟着笑,他摇了摇头,心想,这小安,和瞿天琳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温言软语,很乖巧的样子,近朱者赤,是不错的。

到了市场,她又是另一副样子,看样子她适应环境的能力还真是快,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两个客户走了,张晨看到贺红梅提着一个黑袋子走进了他们摊位,看到张晨坐在阿勇这里,还朝他招了招手。

张晨走了过去。

“这个,老市场又仿出来了啊,今天刚刚上货,打包价和批发价,都比你这里便宜五块。”

张晨笑道“这次又用了什么面料?”

贺红梅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黑袋子,和张晨说“你自己看。”

张晨蹲下去,把黑袋子打开,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他看到黑袋子里的五件套衣服,款式和他们是一模一样的,用的也是一样的灯芯条,要不是商标不一样,乍一看,张晨还真的以为是自己的货。

小莉在边上看到,也叫道“怪不得,我说今天早上,怎么有好几个客户,问了问价格就走了,今天到现在,只做了刚刚的这两个生意,还是老客户。”

张晨看着里面有一张售货单,他拿起来,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他按照售货单上的摊位号找过去,远远地就看到那个摊位里很多人,张晨心里一片惊呼,完了,他自己和自己说。

走到那个摊位门口朝里面看,摊位里有很多的人在拿货,看样子已经出了不少,都快拿光了,墙上出样的,是和他们一样的五套衣服,张晨看到那个亢奋的老板娘红光满面,额上沁出了汗珠。

张晨心里一震,觉得这人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老板娘转过头来,也看到站在外面通道上的张晨,愣了一下,马上转过头去,就这一个瞬间,张晨想起来了,这老板娘,不就是那十天半个月才去他们市场一趟的温州老太的女儿吗?

原来,那个看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温州老太,其实一直在边上观察着他们,一定是她把他们摊位的情况,透露给她女儿的。

张晨转身朝外面走去,脑子里乱糟糟的。

走到了自己市场的门口,他站住了,掏出一支香烟抽起来,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他觉得自己现在需要做的是怎么面对。

他不可能冲进他们摊位去大吵大闹,市场里仿款的事情多了,被仿的从来只能是自认倒霉,你能怎么办呢,你的服装又没有专利,你甚至都没有办法证明,这些就是你设计的,这个,只有自己和他们的老客户知道,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这也是张晨站在那个摊位外面看看,但什么也没有说,就走开的原因。

他想到温州老太,会把他们摊位的生意火爆和女儿说不奇怪,老市场那个摊位,不也知道吗,所以他们才会去仿款,只是选择的面料不对,看样子自己的摊位,早就被老市场的很多人盯上了。

对,面料,面料才是关键。

张晨走到了停车场,他打开自己的自行车就骑了出去。

……

王海鸟打开茶叶罐,往自己那个大号的搪瓷茶缸里倒了茶叶,看看觉得不够,又倒了点,等他拿起热水瓶,把茶缸倒满的时候,看到张晨走了进来。

王海鸟笑道“哎呦,大老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张晨铁青着脸,看了看他,不作声,王海鸟心里咯噔一下,他继续笑着,好好,先弄杯茶。

他拿了一个杯子,用开水荡荡,倒在地上,再拿起茶叶罐,打开,往杯子里抖进些许茶叶,给张晨泡了杯茶。

张晨已经在桌边坐下,王海鸟把茶推了过去,和他说,尝尝,尝尝,这茶叶不错。

“他们的面料,是不是你这里拿的?”张晨开门见山地问道。

“什么面料,哪个他们?”

“老市场的那个温州人,他们的灯芯条面料,是不是你这里拿的?”张晨看着王海鸟,又问了一句。

王海鸟慌乱了一下,马上说“疯七疯八,你看看我这摊位里,哪里还有什么灯芯条,上毛子你和我说了,我就都拉仓库里去了。”

只刚刚的一下慌乱,张晨心里已经明白,自己的猜测没错,那个摊位的面料,就是从王海鸟这里拿的。

张晨凉意心生,但还是竭力控制着自己,他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和王海鸟说

“你说实话,你要是还当我是你的朋友,你就和我说实话,面料是你的,你把面料卖给谁,是你的自由,我不怪你,也没有权利怪你,但我就想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我这里的面料,就卖给了你,其他人没有卖过,织布厂这么多,谁知道他们是从哪里进的货。”王海鸟辩解道,“你说的那什么摊位,我根本就不认识。”

“不可能的,这批货是外贸订单,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出去,全部被你吃下了,其他的厂怎么可能会有,要是一般普通的面料,你说这话,我信,灯芯条,实在太特别了,其他的厂,不可能有的。”

张晨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有底气的,他去过的江阴那家工厂,没看到这款面料。

特别是张家港小李他们那里,那么大规模的工厂,仓库里几百种的麻料,他都没见到有灯芯条,如果这面料是大路货,他们那里,不可能没有的。

王海鸟想说什么,又觉得找不到很好的说辞,他只能一口一口地喝着茶,茶很烫,好像把他口腔里的一层薄膜都烫浮起来了,但他还是没有感觉,继续一口一口地喝着。

张晨叹了口气,他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说了,我只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今天既然来了,不搞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王海鸟不响,两个人都沉默着,过了一会,他还是端起大茶缸,一口一口地喝着,再端起杯子的时候,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张晨又叹了口气,他说好吧,那我们来做一件事情,你把我从你这里进了多少货,统计一下,要是你没有这个数字,我这里有,我可以告诉你,还有,最早你告诉过我,竹节麻和灯芯条,你这里分别有多少,这个数字,我也记下来了。

既然你说没卖过货给他们,这样,我们现在就去你仓库看看,看看这些面料还剩多少,要是数字对得上,就可以证明你确实没卖过,这么个小事,我让你帮下忙,不过分吧?

张晨说的这些,其实都在唬他,王海鸟当时确实告诉过自己,两种面料,一共有多少,自己记得是九万多米,但具体每种多少,自己根本就没有记,当时觉得,九万多米是个天文数字,自己哪里用得了这么多,根本就没在意。

至于王海鸟送过去的面料,四五千米一趟,也送了太多次,到底多少,他其实也不知道,只记得应该有一大半的面料已经用掉,这一个秋天过完,自己是有把握把它们全部用完的,但具体已用多少,他要到小昭那里,查看付过多少的面料款才能知道。

听张晨这么说,王海鸟心里明白,今天这事,不说实话是绕不过去的,他还想继续做张晨的生意,甚至交这个朋友,他心里已经认定,这个小子的生意,肯定会越做越大,自己靠着这棵大树,才可以乘凉。

同时,他对张晨一下子就帮他解决了心头大患,从心里是很感激的,要不是张晨发现了这些垃西,又变废为宝,他的日子,怎么会这么好过。

唉,怪只怪,自己那天一下子没经得起那个诱惑。

王海鸟把杯子放下,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和张晨说“哎呀,也怪我一时糊涂,脑子发热,就卖给了他们。”

张晨点了点头,问“卖了多少?”

“一万五千米。”

张晨脑子里迅速算了一下,那就可以做一万一千件套左右的衣服。

“什么时候卖的?”

“一个多星期……我想想,九天,九天之前。”

九天之前买的布,今天第一次上货,张晨心里清楚了,对方找到的加工厂,规模不是很大。

“多少钱一米卖的?”

“嗯……十……十四块。”

“这么高,真的?”

“真的。”

“那你他妈的不是发财了。”张晨笑了起来。

看到张晨笑了,王海鸟也笑了起来。

0582 应对之策

王海鸟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张晨,张晨听完,把事情捋了一遍,都兜拢之后,觉得暗暗心惊,要不是王海鸟告诉他,他还真不知道,对方苦心积虑如斯。

张晨有一种被人放冷枪的感觉,更有防不胜防的感觉。

原来,不仅是温州老太一直在监视着他们,温州老太的女儿,早就盯上了他们,她也知道老市场另外一家,仿了张晨他们的款式,但生意一塌糊涂,她去看了,马上就知道不是款式不好,而是面料的原因。

她知道这些款式都是张晨设计的,但不知道连厂也是他们自己的,她心里盘算的是,只要找到这家工厂,自己大不了加工费多加几块,不怕这工厂不说实话,从工厂里,很容易就可以知道面料是哪里进的,她甚至可以直接让这家厂把张晨他们的停掉,帮自己做。

这样,连版子都是现成的。

其他没有,她自信比实力,张晨是怎么也比不过自己的,要撬掉他一个工厂还不容易?

她用了一个最笨也是最有效的办法,马上就找到了三堡的这家工厂,她派自己的老公,去张晨他们那个市场守着,等老万送完货回去之后,他就跟在老万的后面,一直跟到工厂。

(后来,赵志刚也想起来了,他说,是有这么个人,那天进来说,他在找加工厂加工衣服,问赵志刚能不能接,赵志刚和他说,我们不接外单,我们老板自己有摊位,我们只给自己做。那个人听赵志刚这么说,就离开了。)

他们知道了这厂是张晨他们自己的以后,明白工厂是撬不动的,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到面料,那女儿装作是附近的村民,反正只要不开口,谁也不会知道,她瞅准了张晨和小昭不在厂里的时候,装成附近的村民,去他们厂里看热闹。

平时也确实有很多的村民,没事的时候,或者在周围菜地里干活干累了,会到他们厂里转转,不管是赵志刚还是裁房的人,哪里会注意这个。

她女儿从裁房里堆着的面料上,偷走了码标,找人把英文翻译过来之后,知道是常熟的一家工厂生产的,他们赶了过去,结果发现那家厂已经倒闭。

他们找到附近的一家织布厂,对方看了他们带去的样衣后告诉他们,可以生产,但这个面料,用的不是常规的纱,需要定制,这样从纱到面料出来,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时间?那有什么用,等面料出来,秋天都过去了。

他们想到,既然生产面料的厂都已经倒闭,那么,张晨就不可能是从厂里进的面料。

他们回到杭城,还是用了最笨也最有效的办法,天天在张晨他们厂外面守着,守了三天,总算是等到王海鸟送面料过来了。

等王海鸟走的时候,他们就追上王海鸟,和他说要进这个面料,问王海鸟多少钱一米,王海鸟其实不想做他们的生意,就随口说了十五块钱一米。

没想到他们只还到了十四块,还说,一次就要进一万五千米。

他们大概是想抓住这一个机会,一个单下去,把一万多件套衣服都做出来,趁着秋装还有十几天可以卖的时机,利用自己的摊位优势,捞最后一笔。

王海鸟犹豫了一下,这个利润也太大了,他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卖给了他们。

事情就是这么一个事情。

都说开了,两个人也坦然了,张晨笑道“那你他妈的,这一笔就发了。”

王海鸟嘿嘿笑着,他说我订了一辆依维柯,以后找面料就方便了,你以后要用车,我只要在杭城,保证随叫随到,对了,老板你不会不和我做生意了吧?

“你说呢?”张晨问。

王海鸟笑着,我说你不会,你不是一个小气的人。

“胡说,我很小气,要是再有下次,我不仅不再和你打交道了,还会把你头都剁下来。”张晨没好气地说。

“不会有下次了,你这个老板,我要巴结的,他们那些,都是一榔头的生意。”

“知道就好。”

“对了,老板,你接下来需要什么,我保证帮你找到。”

“我需要弹力棉,大量的弹力棉。”

“好好,包我身上。”

“对了,你仓库里灯芯条还有多少?”张晨问。

“七千多米。”

“下午都送到我那里去,对了,这个是按四块还是十四块?”张晨戏谑道。

王海鸟瞪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张晨哈哈大笑。

张晨站起来准备要走,王海鸟留他吃饭,张晨说“我不吃叛徒的饭。”

“看看,老板还是小气。”

张晨说“我真的有事,你他妈的给我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你又不擦屁股的,我他妈的还不要自己去擦屁股?”

“好好,快点滚,等你屁股干净了再一起吃老酒。”

张晨是真的有事,听王海鸟在说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这事想清楚了,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骑在路上的时候,他把整个计划又想了一遍,没错,就这么做。

……

张晨回到摊位,看到小昭也到了,四个女人坐在那里,愁眉苦脸的,贺红梅看到他进来,就叫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打架了?”

张晨笑笑“我怎么可能这么无聊。”

小昭看到张晨笑,她都快哭了,她说,你还笑得出来,一点生意都没有了。

张晨看着她,点了点头,他说,我知道,你准备一下钱,下午王海鸟有七千多米面料要送过来。

张晨没有和小昭说,那家的面料是王海鸟那里进的,他想他要是说了,小昭肯定会气炸,从此再不理那个人。

“你疯了?还要进面料?”小昭叫道。

“对,还要进。”张晨说,“我算了一下,这七千多米,加上厂里的库存面料,成品和半成品,大概还能做九千多套。”

小昭急了“这么多,现在还怎么卖啊!”

“和他们对着卖,打价格战,一下把他们打死。”

张晨在路上已经算过,一套衣服,在面料上,对方会比自己贵十多块,自己算工价,是直接算到给工人的,对方不是自己的厂,工厂肯定要有利润,这个利润,应该在七八块钱左右,也就是说,对方的成本,应该比自己高二十块钱左右。

最关键的是,他的面料已经进了,单子已经全部下到加工厂,这个成本,他已经没办法再调整,再减的话,也只能减加工厂的利润,那加工厂肯定不会干,管你好卖不好卖,从来都是,谈好的加工费就是一锤定音。

对方现在打包和批发都比自己便宜五块,还有十五到二十的利润,这个利润,在老市场,是正常的利润。

对方的摊位费还比自己高,要打的话……

张晨看到四个女人都盯着他,不禁笑了起来,问“你们都看着我干嘛?”

“看你卖关子啊,不然看什么,你以为你自己好看?”小安没好气地骂道。

“不敢不敢。”张晨笑道,“从现在开始,不管是批发还是打包,马上都降三十五块!”

“啊!”小昭和小莉都吃了一惊。

“降这么多?”贺红梅问。

“对,我已经算过他们的成本,他们的利润在十五到二十之间,还没有分摊每天的摊位费。我们降三十五,就能够保证他们,件件衣服都亏钱。”

“可这样,我们也没有钱赚了啊?”小昭说。

“对,我们没钱赚,最多就是半个工厂白干,还有半个,不是还在赚钱?但我们一定要这样做,他们还有一万多件衣服没有出来,从今天开始,我们九千件下去,就能够把他们的一万多件打成库存,除非他们认赔杀出,但那损失,也不是一个小数。”

张晨没有和小昭她们说的是,即使这样,自己其实仍然没有白干,还有几块钱的利润呢,他准备万一对方认赔,跟进他们的价格时,他就再降五块,那才是自己的成本。

张晨看了看门外的乞丐服,心想,何况,这最赚钱的,还没有参与打价格战呢。

张晨低声问小昭她们“你们知道老市场是谁在仿我们吗?”

她们都摇了摇头,张晨指了指隔壁说“她女儿。”

“啊!”几个人吃了一惊。

“娘妈逼,怪不得!原来贼就在身边啊!”小安骂道。

“对,贼就在身边。”张晨说,“这要是一次不把他们打痛,我们以后还能安宁吗?”

“我同意师父说的,干。”

贺红梅说,说完自己也笑了起来,自己说这话,是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他们的人,而不是他们的客户。

小昭握着贺红梅的手,她和张晨说“那好吧,就这么做。”

“我要回工厂去安排一下,你去不去?”张晨问贺红梅。

“去去,大减价了,我要去厂里发货,他们也是今天开始走货,我要追上去,万一有重庆的发了,我要把他打死。”贺红梅叫道。

他们到了工厂,张晨把赵志刚和老万叫过来,把事情告诉了他们,赵志刚这才说了那天那人的事,懊恼道

“哎呀,早知道是来偷版的,那天就不放他走了,打他打到半死。”

“你要是连这都能知道,那就是神仙了。”张晨说,“不过我们以后,篱笆还是要筑牢了,他妈的,我也没想道,这做服装的,还能上演《保密局的枪声》。”

“那是你见识少。”贺红梅说,“这在商场,再正常不过。”

“好吧,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快。”

张晨交待老万,马上让他们那些在扩建样衣间的老乡,把手里的活先停下来,先在这工厂周围,竖一圈铁栅的围栏,再在路口,加一个门,他和赵志刚说

“以后,不是本厂或者熟悉的人,就不要让他们进来,这事,发生过一次,就肯定还会有下一次,我们要防患于未然。”

赵志刚说好,平时上班的时候,可以把大门关上,只有需要的时候才打开。

老万和赵志刚都走了出去,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张晨和贺红梅,贺红梅和张晨说,现在看来,你扩建展示间的想法,太英明了,实在是高。

说完这句,她也出去,让老万去准备她自己的货。

张晨想到了一件事,他拨通小李的电话,和他说,你替我发的货,那卷标上,你们单位的名字,能不能帮我用墨水涂掉,还有,在外面的编织袋上,也不要写你们单位的名字和电话。

他担心又有什么人,跟踪到托运部,从托运部,撕开外面编织袋,偷走卷筒头上的卷标。

小李马上明白了,笑道,怎么,要保密?

“对对。”

“那这样,我把卷筒上所有的卷标都拿掉,另外写一张码单,所有的数量,就写在这码单上,和发货单一起,打包在面料中间,你们收到的时候,剪开打包带后找一下。”

张晨说好,就这么办。

0583 找上门去

张晨一个个电话打出去,告诉那些现在还在卖灯芯条的打包客户,从今天开始,灯芯条调价了,把新的打包价告诉了他们,客户听说调了这么多,都欣喜万分,马上下了新单。

样衣间在改建,他们把设计工作移到了办公室,样衣工暂时去车间里挤一下。

快五点的时候,老万进来和贺红梅说,包都打好了,我要去发货了,你去不去?

“不去。”贺红梅说,“我要在你们食堂蹭饭。”

张晨站了起来,他说我去接小昭。

贺红梅知道他说接小昭是假,小昭老万也可以接回来,他是按捺不住,要去看看战况才是真,她说:

“好吧,我送你去,我也去看看战况。”

张晨看了看她,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张晨把自己的自行车钥匙交给老万,和他说,那你帮我把自行车带带回来。

又转向贺红梅说:“你送我们?”

“当然,我还要回来蹭饭呢,我看到了,晚上食堂里有猪血豆腐。”贺红梅说。

他们到了摊位,不用问就知道战况如何,他们看到连墙上的样衣都拿光了,小莉指了指角落里的黑袋子,和贺红梅说:

“差一点把你这个都卖掉。”

“这个不能卖,我还有用。”贺红梅说。

张晨问小昭怎么样?

小昭说,这么便宜,下午的当然都做牢了,不过,每卖一套,我这心就痛一下。

大家都笑了起来。

张晨笑道:“你是心痛,但你要想想,人家的心是在流血,你就……”

“我心里就舒服了。”小昭笑道。

张晨看着空荡荡的墙壁,和小莉说,这里的样,以后,不管怎么样都留着,哪怕衣服卖完了,出样的也不要卖。

“为什么,你留着吃?”小安在边上说。

贺红梅笑道:“他是想让战场上战旗永远高高飘扬,这样有人找过来的时候,就能看到了,特别是在那边进了货的,走到这里,肠都悔青,这辈子也不会进那家的货了。”

张晨笑着点点头,其他的人都明白了。

……

七点多钟,张晨和小莉在忙,贺红梅提着两袋包子进来,和他们说了一句包子在桌上,就拿起那个黑袋子出去了。

她走到了老市场的那家摊位,看到还是有很多的客户在拿货,这也很好理解,老市场毕竟是老市场,有很多的客户,一下车就是先跑老市场,逛完了老市场,才会去逛其他市场,大家都知道老市场的货便宜。

贺红梅走了进去,和老板娘说,老板娘,我这个货,能不能帮我退了啊,我刚刚开店,什么都不懂,进错了。

她说自己是刚刚开店,接下来胡说八道,就正常了,但一听说她要退货,不仅老板娘感到奇怪,连那些在拿货的,也停下来看着她。

店里面这么多客户,老板娘也不好发作,只能说:“这么好卖的货,你干嘛退了,我们每天都不够卖。”

“什么好啊,我昨天进去,都被我妈妈骂死了,我们隔壁的店也在卖,他们卖的价格,比我进货的价格都贵。”

老板娘懊恼了,骂道:“走开走开,在这里说八道什么?”

贺红梅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叫道:“我怎么胡说了,老板娘,你不退就不退,干嘛说我胡说八道?”

这就是倒打一耙,反倒她占理了,老板娘心里着急,这是哪里出来的一个傻大姐,和她还真搞不清楚,两个人在说着的时候,店里的人越来越多,老板娘叫道:

“好好,你没有胡说,请你出去好不好,我现在很忙。”

“你不帮我退了我就不出去,还有,你说我胡说,我在隔壁市场,已经找到这家摊位,他们那里,比你便宜三十五,哼,做工还比你这里好,我不管,走走,你说我胡说,我就带你去看看,看看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是谁在胡说,人家都说了,你们是在仿人家的款式。”

一些已经在拿货的,听到贺红梅这话,把手里的货都放了下来,老板娘也明白了,这小姑娘不是傻,而是装傻,她就是来搞事情的。

她拿起黑袋子看看,从腰包里掏出钱,塞到了贺红梅手里,朝她怒喝,滚滚,再不滚我真的不客气了。

贺红梅一边数着手里的钱,一边嘴里嘀咕,做生意态度这么差的,怪不得只能仿版。

她看到老板娘真的怒了,赶紧嘻嘻一笑,逃了出去。

她走到通道里,后面有五六个人追了过来,都是原来在那摊位里,准备拿货的,有人拉住她问:“小姑娘小姑娘,你说的那个摊位在哪里?”

贺红梅大声叫着告诉了他们,还和他们说,那里才是正版,还便宜三十五。

那五六个人赶紧走,贺红梅叫得很大声,摊位里有个都准备在付钱的客户听到,放下手里的黑袋子,和老板娘说,等下等下,对不起,我等下再来。

她拉起自己的推车,匆匆地就走了。

还有几个,一声不吭放下拿好的货,跟了出去。

老板娘被气坏了,追出通道,看着贺红梅已经走出十几米,她想追过去,想想又忍住了,心想,要是再闹下去,时间长了,只怕一整个上午的客人,都会被她赶跑。

再说,人家说的每句都是实话,闹起来保安赶过来,弄到市场办公室,自己也说不响。

虽然她心里已经明白,这人和张晨他们肯定有什么关系,但张晨和小昭,包括那个营业员,她都是见过的,真闹起来,自己也没办法一口咬定,她就是张晨他们摊位里的人。

老板娘只能朝贺红梅的背影瞪了两眼,在四周摊位等着看笑话的众多目光注视下,回到了自己摊位。

贺红梅转头看看,身后那老板娘没有跟来,得意地笑了一下,朝外走去,早饭还没有吃呢,她决定去吃一碗馄饨,一客小笼。

张晨和小莉,都搞不明白,怎么一下子就有十几个客户,同时进了摊位,进来以后,问了问价格,就抢了起来,连款式都没有看,好像他们对这些款式都很清楚似的。

这么多的客户同时出现,张晨和小莉手忙脚乱,顾得了这头又顾不了那头,阿勇见状,赶紧走了过来,朝张晨点点头,意思是你做你的生意,我在外面帮你看牢。

人一多,就吸引了更多的人,摊位里都挤不下了,几百件衣服,很快被人一抢而空,从外面路过的一个客户,也凑热闹过来看看,一看,乖乖,这不是和自己在老市场进的货一样吗?

她问一个手里抱着一大捧衣服,等着结账的人说,这衣服什么价?

那人告诉了她,她吓了一跳,叫道:“这么便宜?该死,我进的货……”

她话还没说完,那人就看了她一眼问:“你是老市场进的吧?”

她点点头。

那人和她说:“你被坑了,我们前面也在那里,差点也被坑,还好一个小姑娘说了,我们才跑过来。”

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那套套装,和那人手里的比比,两排扣眼很醒目,优劣立判,不禁骂道:

“看看,做工还没有这里的好,真是被坑了,不行不行,我要去退货!”

她说着就匆匆地走了,那人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幸灾乐祸地笑,心想,退货,退货怎么可能,这四季青,还有进了货可以退的?不过是吵一架,出出心里的恶气罢了。

张晨隔着几个人,听到她们的对话,这才明白贺红梅拿着黑袋子去干了什么,这些人怎么会一下子涌过来的。

隔壁温州老太,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走出来站在通道上看着,小莉看到了她,装作是没看到,她故意把价格报的很大声,温州老太听见,被烫到一样,浑身抖了一下,缩回了摊位。

阿勇看着她,觉得,这老太婆完全是听得懂普通话的,说听不懂,其实一直在装。

摊位里的货都抢光了,还有两个客户没拿到货,他们央求张晨,把墙上出样的给他们,张晨和他们说,这出样的不能动,我让厂里再送一些过来,你们要么等下再过来拿。

“多少时间?”对方问。

“大概一个小时吧。”张晨说。

两个人都把自己要的货,写了下来,叮嘱张晨,货送到了,一定要帮他们留出来,张晨说好。

人都走了,阿勇进来问张晨,你们今天怎么卖这个价了,我记得昨天还不是。

张晨就把事情和他说了,阿勇叫道:“我操,这防贼防盗还要防邻居啊!”

贺红梅晃荡晃荡进来,看到摊位里都空了,叫道,不错啊,战果辉煌。

“你前面去那边拆烂污了?”张晨问。

“没有啊,我就去把衣服给退了。”贺红梅一脸无辜地说。

阿勇笑道:“小姐妹厉害的,这货进了,还能够退。”

“不退他们就亏更大了。”贺红梅笑道。

三天之后,贺红梅又去了那个通道,她看到那个摊位冷冷清清的,心里就感觉痛快,营业员站在门口,不停地叫着,新款,新款,来看看呐,都是新款。

贺红梅走到门口,差一点就笑出来,她看到摊位里面,山一样高地堆着衣服,老板娘坐在那里,一派的茫然,她看到贺红梅,还记得她,愤愤地盯着她看。

贺红梅装作没看到她,转头和她斜对面的摊位老板打招呼。

贺红梅走过去之后,老板娘走出去,问斜对面的,你认识她?

“她?贺小姐啊,重庆的,每天在市场里打包,生意做得很大的。”

老板娘走回摊位,坐下来,摇了摇头,原来这女的是重庆的,不是张晨他们摊位的,看样子是自己想错了,可是,不对啊,她是打包客的话,那天怎么又说自己是刚开店……

后来——

小莉刚打开门,把模特搬到了他们摊位靠近隔壁摊位的地方。

隔壁的温州老太,走出来,站在门口的通道里骂着什么,小莉就像小安上身,跳出去就指着对方大骂,老西斯,你们自己偷人家的版子,生意不好,衣服卖不出去怪谁?还有脸说?这么大年纪了,还像一个无赖,怪不得会生出那么个不要脸的女儿!

边上摊位的人都围过来,小莉就大声地把他们怎么偷版的事情,一遍遍地和大家说了,偷版,怎么说,在市场里都是不光彩的事,被偷的人愤怒,大家都可以理解。

温州老太显然听懂了小莉在骂什么,她悻悻地退了回去。

再后来——

张晨他们隔壁的摊位,转让了。

:。:

0584 这是我的大哥大

虽然小昭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自己感觉离生还远,但她的预产期到了,大家还是坚持她一定要住到医院去。

医院是瞿天琳帮助联系的浙二医院,张晨都没有打电话,他妈妈算准了小昭的预产期,从永城赶过来了,张晨安排他们住在红旗旅馆,从红旗旅馆到浙二医院,走走路几分钟就到了,很方便。

桂花姐从家里拿了一个煤饼炉过来,放在锅炉房门口,这样张晨的妈妈,每天都可以在煤饼炉上炖鸡蒸鱼,给小昭送过去。

小昭虽然早不在红旗旅馆上班,但这里的人,都还把她当自己人,就像是自己的家人要生小孩一样,都想插上只手帮忙。

小昭住院以后,瞿天琳就让小安,每天都过去张晨他们摊位里帮忙,再加上贺红梅也时不时地凑过去帮一把,摊位里的生意虽然很忙,有这三个女人在,倒也应付得过来。

张晨每天晚上在病房陪夜,白天他父母来接替他,他就骑着自行车,先到四季青转转,然后再骑着自行车去厂里,中午回家稍稍午睡一下,下午还是在厂里,四点多钟去四季青,听小安和小莉和他说一整天的销售情况,特别是顾客对他们服装的反应。

厂里面现在只有三分之一的工人继续在做秋装,其他的人都已经开始做冬装了。

展示间已经改建好,四周的铁栅和大门也做好了,张晨还让老万的老乡,在厂房前面搭了一个雨棚,雨棚很大,把三分之一的晒场都占掉了,在雨棚里,用铁栅隔出了八九十个平方当仓库,那么多的面料和弹力棉到了,都堆到裁房里的话,那就没地方干活了。

还有就是,需要一块地方打包,每天都要发十几个包,里面都是棉衣棉裤,晴天还可以应付,要是雨天,老万他们就只能躲在走廊上打,那太挤了。

雨棚的一边,是和厂房连在一起的,工人们也觉得方便不少,特别是下雨天,去食堂和宿舍就不用淋雨了,还给人一种安全感,特别是冬天的晚上。

整个厂区,修修补补,东拼西凑,每一个临时建筑都真的是需要的时候,临时增加的,没有事先的规划,看上去有些杂乱,这杂乱就更显出了工厂的忙,内里还是有序的。

这种杂乱而忙碌的环境,给人一种蒸蒸日上,刹不住往前的脚步的感觉,这种感觉,特别能打动那些打包的客户,他们来了一看,就知道,这工厂的忙是很真实的,不是装出来给他们看的,这家的生意是真的好,不是一般的好。

再走到展示厅里,看到那么多的产品,就明白了,他们的忙也是有原因的,没二话,发货发货。

连张晨他们很多生意好的开零售店的客户,像芜湖和马鞍山的,南京的,还有后来发展的福州和合肥等地的,他们到了杭城,也不去摊位了,直接就奔工厂来,他们也知道,在工厂才能拿到更新更多的货。

何况,现在样衣工已经发展到三个,张晨又很注意搭配,几乎每天都有新款,很多的新款样衣,不是打一件,而是打三四件。

很多样衣,打的时候就没有准备大批量生产,它们是为了搭配展示间里的衣服用的,有些则纯粹就是张晨和贺红梅脑子里的一个念头,打出来看看,有玩的成分。

这些样衣,因为是孤品,反倒特别受这些零售店客户的欢迎,每一家店几乎都有几个这样的顾客,什么样的衣服都敢穿,就是要和别人不一样。

何况他们现在,几乎大半个店都在卖张晨他们的货,到了杭城,三堡当然是他们的首选。

快换季了,贺红梅现在很忙,每天都在市场里转着,找新货发新货,重庆有一个档口全部在批发张晨他们的货,但她家还有其他的四家档口,需要上其他的货。

贺红梅每天忙完,会到张晨他们摊位里转转,碰到张晨在,她就会送张晨回三堡,展示间里,现在有她专门的位置,到了这里,她就愉快地叫道:

“哎呀,总算是可以头伸出水面,透透气了。”

她这样叫着的时候还咂咂嘴,好像自己真的是一条浮出水面的鱼,把那三个打样衣的小姑娘,都逗乐了。

白天的时候,张晨不管是在哪里,隔十几分钟,他就会看看腰里的BB机,他自己都觉得到了神经质的地步,他这是生怕医院里有什么事情,父母扣他,而他又没有听到。

有时候他好像是明明听到了哔哔的声音,低头看看,显示屏又是漆黑一片。

张晨晃了晃脑袋,似乎要把这烦人的幻听,从脑子里晃出去。

贺红梅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师父,我觉得你需要配一部大哥大了。”

“为什么?”

“每天有这么多人找你方便啊,特别是你不在厂里或者摊位里的时候,客户有事要找你,或者小莉赵志刚他们有急事要问你,直接就可以打你电话,扣你再等你找到电话回过来,黄花菜都凉了,我父母早就配了大哥大,很方便。”

贺红梅看了看他,继续说:“还有,这大哥大也是实力的象征,你不管是谈客户,还是要出去找面料辅料,联系其他的业务,名片拿出去,上面有大哥大号码,人家都会重视你一点,谈起来会很容易,真的。”

这话张晨听进去了,他想起他们去江阴和张家港的时候,人家看到他们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就特别重视,好像谈事情都比较好谈。

贺红梅说的没错,你就是再有实力,银行里有再多的钱,你又不可能把存折贴在脸上,还不是要通过汽车、大哥大这些东西,才能把你的实力体现出来?

再说,有一部大哥大,对他们来说,也确实会方便很多,特别是他们住的地方没有电话,不管是客户还是赵志刚,有事情要找他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找到。

他们又不是没有这个能力。

晚上再去医院的时候,张晨就把这事和小昭商量,小昭也觉得贺红梅说的有道理,她说,明天让她陪你去买吧。

张晨说好。

第二天,贺红梅陪张晨去了电信大楼,让张晨感到兴奋的是,那玻璃柜台里,除了黑色的白色的砖头机外,还有一台摩托罗拉MicroTAC,体积比砖头机小多了,一只手就可以操作。

扁扁的身子,顶上是一根可以拉缩的天线,下面一个折叠盖,掀开来,里面就是按键,这个大哥大,不需要专门的大哥大包,直接就可以塞进裤子的屁股兜里。

张晨和贺红梅都被这款大哥大吸引,营业员和他们介绍,这是最新款的,刚刚到货,这款大哥大,除了接打电话以后,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是那些砖头机没有的,它里面有电话簿的功能。

“真的,这么说,以后身上就不用带通讯录,也不用带一堆的名片了,想打谁的电话,从这个电话机里就可以找出来了?”贺红梅叫道。

“是的。”

营业员笑容可掬地点点头,从玻璃柜台里拿出大哥大,打开,把电话簿功能演示给他们看,两个人看着,都觉得很稀奇。

“快快,快告诉我们多少钱。”贺红梅急急地说。

“两万三千八。”营业员说,“不过需要订货。”

“什么,还要订货?你们这么大的大楼,连这么小一个电话都没有,还叫什么电信大楼?”贺红梅叫道。

张晨和营业员都被贺红梅的说法逗笑了,营业员说:“没办法,分配到的货太少,要的人太多,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贺红梅说。

“你们要是真的急需的话,加一千块钱的加急费,可以给你们现货。”

容不得张晨开口,贺红梅就叫道:“加急加急,当然加急,这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好的,小姐。”

“可不可以刷卡?”

这里是在电信大楼的大厅里,一个独立的回字形的大哥大专柜,营业员朝大厅的后面,主柜台那边叫道:“黄经理,这位顾客要买大哥大,可不可以刷卡?”

“POS机坏了,银行还没来修。”被称作黄经理的,从柜台后面伸出一个脑袋,朝这边看看叫道。

“那你陪我去一下,师父。”贺红梅说。

张晨奇道:“你要干嘛?”

“去取钱啊。”

“你也要买?”

“是啊,本来没想到买,看到这么漂亮,不买不行了。”贺红梅和营业员说,“两台加急,你给我们留着,我们去取了钱就来。”

营业员说好。

买到电话,两个人坐到车里,贺红梅马上给张晨打了一个电话,两个人就坐在正驾驶座和副驾驶座,聊起了天。

“老板,你现在这样了,才真的像老板了。”贺红梅对着大哥大说。

张晨笑道:“你这样就更像老板娘了,开着车,拿着大哥大,还不是一般的老板娘,一看就是金碧辉煌的老板娘。”

“对对对,老板,我就是你的娘!”贺红梅说着,两个人大笑。

“老板,接下去你想去哪里?”

“你猜。”

“我猜你是想去医院。”

“猜对了。”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医院,有事常联系吆,拜拜!”

贺红梅一边说着拜拜,一边朝张晨招手,这才把大哥大挂了。

贺红梅启动车子,张晨坐在副驾座,手里还是拿着大哥大,他从里面找到了通讯录,把刘立杆、孟平、钱芳、谭大哥、李勇、陈启航、瞿天琳办公室、王海鸟店里、自己厂里、摊位里、红旗旅馆、还有永城家楼下的电话,都一一输进去。

输完了想到,还有贺红梅的大哥大号码没有输,赶紧又输了进去。

想了想,又想到了张家港小李的办公室,还有永城婺剧团的电话,这个电话,虽然已经好几年没有打过,但在他心里总是觉得,还应该有它的一个位置。

张晨合上翻盖,拿着大哥大想了想,再没有什么电话需要输的,他接着掀开翻盖,拨通了刘立杆的电话。

“哈哈,张晨,孟平和李勇在我这里,我们刚刚聊到你呢,真是心有灵犀。”电话一通,刘立杆听到是张晨,就叫了起来。

刘立杆说着举起话筒,孟平和李勇都凑过来叫道,张晨,你好吗?

张晨赶紧说好好,这段时间太忙了,都没有和你们联系,你们好吗?

“我们当然好了,没看到三个地主在开会,我们每吐一个字,都是黄金万两。”

刘立杆说着,孟平和李勇笑作了一团,张晨也嘿嘿地笑着。

刘立杆问:“你呢,张晨,店里生意好不好?”

“好好。”张晨说,“我们现在自己搞了个工厂,有八十多个工人,工厂也很忙。”

“太好了!那现在是三个地主和一个资本家在通电话了。”刘立杆叫道,“对了,你和小昭在杭城不要动,等我过年回去,接你们一起回永城。”

刘立杆这么一说,张晨也醒悟了,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已经十一月,再过两个多月,还真的就是春节了。

“张晨,我也一起回去,我们还是在杭城聚聚,我再回南京。”孟平在电话里叫道。

“好好,孟平,我在杭城等你们。”

“哎呀张晨,可惜我还要留在海城,不然我跟杆子孟平一起去了。”李勇叫道。

“没关系,他那里不是有服装厂吗,张晨,你给李勇设计一条花短裤,这家伙越来越肥,连短裤都买不到了。”

“好,我给他设计一条全毛的羊毛短裤。”张晨说。

电话两头,大家都笑了起来。

:。:

0585 有请张向北

病房里一共有三张床,小昭在进门的第一张床,还有两张床上,她们的预产期和小昭是同一天,但她们一个在前天,一个在大前天,都生了。

预产期已经过去五天,小昭这里还是静悄悄的,一点反应也没有,医生检查了以后,也感觉纳闷,一切好像都很正常,羊水也没有减少,b超检查了,胎儿的体位也正常,脐带也没有绕颈。

医生只能和小昭张晨说,耐心地等,要是羊水减少,或出现脐带绕颈等情况,我们会考虑马上剖腹产,现在没到那个时间。

没到那个时间就等,张晨忘了在那本书上看到过,好像是说自然分娩的婴儿比剖腹产的,平衡感要强,张晨和小昭,当然选择这个要强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小昭会和张晨说,你看看,我早就说了吧,这个家伙,就是和你一样赖皮,他在里面待着,舒服呢,说不出来就不出来。

张晨一本正经地说,嗯,也可能你怀的不是张向北,而是张哪吒。

小孩还没有生,小昭却被吓了两回,都是同病房那两个孕妇,快要生时,子宫收缩时那痛苦的呻吟,把她给吓到了,生完了以后,还是痛,再看看那两个小孩,怎么这么丑,生产的过程都用上了吸盘,脑袋都被吸盘吸得突了出来,就像两颗子弹头。

虽然医生和孕妇的家人,都说这个正常,过段时间自己就会恢复,但想想小孩的脑袋都被吸成这样,那产妇的痛苦可想而知,这两个产妇,回到病房的时候,脸白得像纸,全身每一个部位,都是瘫软的。

小昭知道生小孩会痛,但不知道是这样痛不欲生,脸都吓白了,她骂着张晨,看看,快活是你快活,痛却要我来痛,我不干。

张晨抚摸着她的脸说,那怎么办,要么想个什么办法,让我来痛?

小昭说“我其实已经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张晨问。

“我要吃火锅。”

“啊!”张晨吓了一跳,不过他马上醒悟过来,说好好,等你出院,我们就去吃火锅。

“那有什么用,生都生掉了,怕也怕过了,我就是现在要吃,给我壮壮胆嘛。”

“这个,医生也不会同意吧?”

“要她同意干嘛,我们又不请她吃,走嘛,走嘛,锅锅。”小昭撒娇道,“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难受,知不知道你妈每天给我吃的是什么?淡的蒸鲫鱼,甜的猪脚。”

张晨差点笑起来,他想,他妈妈住在红旗旅馆,每天守着一个煤饼炉,红旗旅馆的那些人,肯定每天都提供无数的偏方和食谱,这些鲫鱼和猪脚,说不定还都是她们带来的。

妈妈给小昭送来这些,他知道,小昭硬着头皮也会吃下去,还要装出很好吃的样子。

“你不知道,我每天都想吐,就想,还是让我和一样,把我关在渣滓洞里,给我灌辣椒水吧。”小昭埋怨道。

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嘛,锅锅,你也不会这么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看你老婆天天这样,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吧,我真的真的很想吃火锅。”

张晨寻思,小昭也不是什么病人,不过就是要生小孩,医生也说了,现在一切正常,小昭也不像是马上要生的人,吃一次火锅怕什么,那天天的吃清蒸鲫鱼没有盐,清炖猪脚还加糖,确实是换作谁,都连想死的心都有。

再说,从这里到凤起路的川味观,也就一点点路。

“那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张晨和小昭说。

“好好,我保证下不为例。”

“那你下床,穿好衣服,我到门口看看,我们偷偷溜出去。”

小昭兴奋地叫道“好咧,你快点去。”

张晨扶着小昭,走出了病房,一个护士正好走过,两个人想退回病房,已经来不及了,护士看了看他们,问道“出来干嘛?”

张晨赶紧说“房间里太闷,扶她到走廊里走走。”

护士走了过去,两个人偷偷地笑。

小昭和张晨说“不错锅锅,急中生智。”

两个人慢悠悠的,装作是在走廊里散步,走到了电梯口,张晨朝身后看看,晚上十点多钟的医院走廊,一个人也没有,电梯不在这层,而在一楼,张晨伸手按了一下下行键。

两个人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前走,走了十几步,转身,就看到电梯正在上来。

两个人稍稍加快了脚步,走到电梯前,电梯正好停下,门打开,两个人赶紧闪了进去,小昭竟然比张晨动作还快,一点也不像一个待产的孕妇。

张晨赶紧按了一楼,再哒哒地按着关门键,两个人的心怦怦直跳,等到电梯门关上,电梯开始下行,两个人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到了一楼,电梯门打开,张晨扶着小昭走出了电梯,刚走两步,小昭一把抱住了张晨,叫道

“哎呀,哎呀,不行了,我感觉是要生了,快快,叫医生,要掉下来了!”

……

大汗淋漓之后,刘立杆和郑炜躺在那里,刘立杆还是从床头柜上,抽了一根香烟,点着,塞到了郑炜的唇齿间,然后自己点着一根,猛吸一口。

郑炜的一口烟喷过来,夹带着她口腔里温热的气息,郑炜笑道,我们这样,有没有感觉像两个男人躺在一起?

刘立杆说“像,不过我感觉自己胜之不武。”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很想和你拼刺刀,可惜你没有刺刀。”

郑炜愣了一下,然后明白刘立杆在说什么,她狠狠扭了刘立杆一把,刘立杆大笑。

床头柜上,刘立杆的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

要死!刘立杆陡然紧张起来,自己今天,怎么连大哥大都忘了关机了?

“两点了,谁啊?”郑炜问道。

刘立杆的大哥大放在郑炜那边的床头柜上,刘立杆赶紧翻身下床,想去拿大哥大,郑炜却抢先一步拿在手里,按了一下接听键。

完了完了,这个时间点,除了雯雯和倩倩那两个死逼,还会有谁?刘立杆脑袋嗡地一下,心里一阵哀叹。

“喂,杆子,我张晨啊。”

大哥大里,传来了张晨的声音,刘立杆一阵狂喜,背上冷汗都下来了。

郑炜把大哥大递给刘立杆,刘立杆接过来叫道“张晨,你他妈的大半夜在厂里加班,闲到想给我电话了?”

“我不在厂里,我在医院。”

“在医院,出什么事了?”

“你他妈的才出事,小昭生了啊!”

“啊!哈哈,小昭生了,快说快说,生了什么?”

张晨大笑“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小昭生了张向北。”

“男孩?又多了一把刺刀!”

刘立杆光着身子,站在床前的地毯上,一边接电话,一边看着郑炜笑,小昭生了,郑炜马上想过来和张晨说祝贺,欠起身,又倒了下去,两点多了,你们两个还在一起,算什么啊?

她伸出脚,踢了刘立杆一下,刘立杆一个踉跄。

张晨问道“什么鬼?什么多了一把刺刀?”

“没事没事,男的就男的,男的也不错,等他长大,从幼儿园开始,老爸我就教他怎么泡妞。”

“去你妈的。”张晨笑道,“好好,不和你说了,他们从手术室出来了。”

刘立杆把大哥大挂了,顺便关机,他想回到床上,郑炜伸出了脚,抵住他的胸脯问道“说,你要教谁泡妞,你要泡谁?”

刘立杆嘻嘻笑着“我教你泡我。”

“去你的。”郑炜轻轻蹬了一下,不过把脚放开了。

刘立杆倒了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叫道“我今天不回去了,当老爸了,我要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天亮。”

郑炜看着这个男人,心想,这家伙是有多么喜欢小孩啊,自己要是能够和他,生一个属于他们的小孩,那该多好!

郑炜轻轻地叹了口气。

……

护士把张向北洗漱干净,抱了过来,放在小昭的身边,小昭看了看自己的孩子,又朝另外两张病床看看,心里有一种得意和满足,这个病房,只有他们的小孩不是子弹头,看看,他长得多可爱啊!

病房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张晨的爸妈和张晨,也看着这个婴儿,他们看他已经哭过了,他们看他吃过奶了,他们看他睁开眼睛,看着他们笑过了,他们看他又睡着了,他们看他已经看了几个小时,但还是没有看够。

“小昭,你真的一点都不疼?”张晨妈妈问到,这话,她都已经问了好多遍了。

小昭摇摇头,她说,真的妈,就在下面电梯口有一点点疼,后来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医生和我说已经生下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没有开始呢。

张晨妈听小昭这么说,就又打了张晨一下,这一下是怪他,胆子这么大,这个时候,还敢带小昭出去吃火锅,幸好,还没有走出医院。

张晨笑道“打我干嘛,小昭就是记挂着火锅还没有吃呢,才这么顺利。”

小昭嘻嘻地笑着。

从小昭的脸色和神情,也看得出来,她整个的过程,确实一点也没有痛苦,那两个产妇,回病房的时候脸色煞白,就像是从生死线上回来,小昭从手术间出来,还红光满面,看到他们就笑说

“真的是张向北。”

张晨想起来了,他说“还是你师父带得好,你学样也学得好。”

张晨这么一说,小昭也笑了起来,他们都想起当初桂花姐和他们说过,她生她儿子的时候,咕哒,就像生了一个蛋,小昭这次,不也像是生了一个蛋吗?

七点多钟的时候,张晨的爸妈,就一定要把张晨赶走,和他说,小孩生下来了,就放心了,你还在这里干嘛,忙你自己的去,小昭我们会照顾的。

张晨妈说完,又补了一句,你照顾我还不放心。

这是又要责骂他带小昭去吃火锅了,张晨赶紧说好好,我马上走。

张晨俯下身,在张向北的脸上亲了亲,小昭伸出自己的左手,张晨明白了,他掏出笔,在她的手腕上画起了张晨牌手表。

张晨的爸妈,已经见多不怪,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张晨妈妈和小昭说,别让医生看到,会骂。

小昭嗯了一声。

张晨把大哥大留下,和小昭说,你等着吧,等会肯定会有很多电话进来,孟平、钱芳、郑炜、林一燕、李勇、陈启航……还是你亲自接吧,让他们感受一下你这新妈妈的骄傲。

另外,等下你也给舅妈、谭大哥和天琳姐桂花姐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一声。

“嗯嗯。”小昭点着头。

张晨离开了医院,骑在车上,骑一路就笑一路,他看着路上每一个人,脸上好像都挂着笑容,整个世界都欢天喜地的,这他妈的,张向北,你来的时候很啊?!

张晨骑在车上,都笑出了声,周围的人看看他,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张晨到了摊位,小安、小莉和贺红梅都在,看到张晨笑嘻嘻进来,小安白了他一眼,骂道“捡到宝了?”

张晨笑道“小昭生了,儿子。”

“啊!”三个小姑娘都尖叫起来,贺红梅站起来叫道“不进货了,我要去看小昭姐!”

“我也去!”小安叫道,她看看张晨说“这里交给你了!”

两个人跑了出去。

张晨看看小莉,小莉也看着他,张晨笑道“你也跟她们去吧。”

小莉哈哈一笑,赶紧追了出去,她身上还穿着摊位里在卖的衣服。



0585 有请张向北

病房里一共有三张床,小昭在进门的第一张床,还有两张床上,她们的预产期和小昭是同一天,但她们一个在前天,一个在大前天,都生了。

预产期已经过去五天,小昭这里还是静悄悄的,一点反应也没有,医生检查了以后,也感觉纳闷,一切好像都很正常,羊水也没有减少,b超检查了,胎儿的体位也正常,脐带也没有绕颈。

医生只能和小昭张晨说,耐心地等,要是羊水减少,或出现脐带绕颈等情况,我们会考虑马上剖腹产,现在没到那个时间。

没到那个时间就等,张晨忘了在那本书上看到过,好像是说自然分娩的婴儿比剖腹产的,平衡感要强,张晨和小昭,当然选择这个要强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小昭会和张晨说,你看看,我早就说了吧,这个家伙,就是和你一样赖皮,他在里面待着,舒服呢,说不出来就不出来。

张晨一本正经地说,嗯,也可能你怀的不是张向北,而是张哪吒。

小孩还没有生,小昭却被吓了两回,都是同病房那两个孕妇,快要生时,子宫收缩时那痛苦的呻吟,把她给吓到了,生完了以后,还是痛,再看看那两个小孩,怎么这么丑,生产的过程都用上了吸盘,脑袋都被吸盘吸得突了出来,就像两颗子弹头。

虽然医生和孕妇的家人,都说这个正常,过段时间自己就会恢复,但想想小孩的脑袋都被吸成这样,那产妇的痛苦可想而知,这两个产妇,回到病房的时候,脸白得像纸,全身每一个部位,都是瘫软的。

小昭知道生小孩会痛,但不知道是这样痛不欲生,脸都吓白了,她骂着张晨,看看,快活是你快活,痛却要我来痛,我不干。

张晨抚摸着她的脸说,那怎么办,要么想个什么办法,让我来痛?

小昭说“我其实已经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张晨问。

“我要吃火锅。”

“啊!”张晨吓了一跳,不过他马上醒悟过来,说好好,等你出院,我们就去吃火锅。

“那有什么用,生都生掉了,怕也怕过了,我就是现在要吃,给我壮壮胆嘛。”

“这个,医生也不会同意吧?”

“要她同意干嘛,我们又不请她吃,走嘛,走嘛,锅锅。”小昭撒娇道,“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难受,知不知道你妈每天给我吃的是什么?淡的蒸鲫鱼,甜的猪脚。”

张晨差点笑起来,他想,他妈妈住在红旗旅馆,每天守着一个煤饼炉,红旗旅馆的那些人,肯定每天都提供无数的偏方和食谱,这些鲫鱼和猪脚,说不定还都是她们带来的。

妈妈给小昭送来这些,他知道,小昭硬着头皮也会吃下去,还要装出很好吃的样子。

“你不知道,我每天都想吐,就想,还是让我和一样,把我关在渣滓洞里,给我灌辣椒水吧。”小昭埋怨道。

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嘛,锅锅,你也不会这么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看你老婆天天这样,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吧,我真的真的很想吃火锅。”

张晨寻思,小昭也不是什么病人,不过就是要生小孩,医生也说了,现在一切正常,小昭也不像是马上要生的人,吃一次火锅怕什么,那天天的吃清蒸鲫鱼没有盐,清炖猪脚还加糖,确实是换作谁,都连想死的心都有。

再说,从这里到凤起路的川味观,也就一点点路。

“那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张晨和小昭说。

“好好,我保证下不为例。”

“那你下床,穿好衣服,我到门口看看,我们偷偷溜出去。”

小昭兴奋地叫道“好咧,你快点去。”

张晨扶着小昭,走出了病房,一个护士正好走过,两个人想退回病房,已经来不及了,护士看了看他们,问道“出来干嘛?”

张晨赶紧说“房间里太闷,扶她到走廊里走走。”

护士走了过去,两个人偷偷地笑。

小昭和张晨说“不错锅锅,急中生智。”

两个人慢悠悠的,装作是在走廊里散步,走到了电梯口,张晨朝身后看看,晚上十点多钟的医院走廊,一个人也没有,电梯不在这层,而在一楼,张晨伸手按了一下下行键。

两个人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前走,走了十几步,转身,就看到电梯正在上来。

两个人稍稍加快了脚步,走到电梯前,电梯正好停下,门打开,两个人赶紧闪了进去,小昭竟然比张晨动作还快,一点也不像一个待产的孕妇。

张晨赶紧按了一楼,再哒哒地按着关门键,两个人的心怦怦直跳,等到电梯门关上,电梯开始下行,两个人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到了一楼,电梯门打开,张晨扶着小昭走出了电梯,刚走两步,小昭一把抱住了张晨,叫道

“哎呀,哎呀,不行了,我感觉是要生了,快快,叫医生,要掉下来了!”

……

大汗淋漓之后,刘立杆和郑炜躺在那里,刘立杆还是从床头柜上,抽了一根香烟,点着,塞到了郑炜的唇齿间,然后自己点着一根,猛吸一口。

郑炜的一口烟喷过来,夹带着她口腔里温热的气息,郑炜笑道,我们这样,有没有感觉像两个男人躺在一起?

刘立杆说“像,不过我感觉自己胜之不武。”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很想和你拼刺刀,可惜你没有刺刀。”

郑炜愣了一下,然后明白刘立杆在说什么,她狠狠扭了刘立杆一把,刘立杆大笑。

床头柜上,刘立杆的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

要死!刘立杆陡然紧张起来,自己今天,怎么连大哥大都忘了关机了?

“两点了,谁啊?”郑炜问道。

刘立杆的大哥大放在郑炜那边的床头柜上,刘立杆赶紧翻身下床,想去拿大哥大,郑炜却抢先一步拿在手里,按了一下接听键。

完了完了,这个时间点,除了雯雯和倩倩那两个死逼,还会有谁?刘立杆脑袋嗡地一下,心里一阵哀叹。

“喂,杆子,我张晨啊。”

大哥大里,传来了张晨的声音,刘立杆一阵狂喜,背上冷汗都下来了。

郑炜把大哥大递给刘立杆,刘立杆接过来叫道“张晨,你他妈的大半夜在厂里加班,闲到想给我电话了?”

“我不在厂里,我在医院。”

“在医院,出什么事了?”

“你他妈的才出事,小昭生了啊!”

“啊!哈哈,小昭生了,快说快说,生了什么?”

张晨大笑“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小昭生了张向北。”

“男孩?又多了一把刺刀!”

刘立杆光着身子,站在床前的地毯上,一边接电话,一边看着郑炜笑,小昭生了,郑炜马上想过来和张晨说祝贺,欠起身,又倒了下去,两点多了,你们两个还在一起,算什么啊?

她伸出脚,踢了刘立杆一下,刘立杆一个踉跄。

张晨问道“什么鬼?什么多了一把刺刀?”

“没事没事,男的就男的,男的也不错,等他长大,从幼儿园开始,老爸我就教他怎么泡妞。”

“去你妈的。”张晨笑道,“好好,不和你说了,他们从手术室出来了。”

刘立杆把大哥大挂了,顺便关机,他想回到床上,郑炜伸出了脚,抵住他的胸脯问道“说,你要教谁泡妞,你要泡谁?”

刘立杆嘻嘻笑着“我教你泡我。”

“去你的。”郑炜轻轻蹬了一下,不过把脚放开了。

刘立杆倒了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叫道“我今天不回去了,当老爸了,我要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天亮。”

郑炜看着这个男人,心想,这家伙是有多么喜欢小孩啊,自己要是能够和他,生一个属于他们的小孩,那该多好!

郑炜轻轻地叹了口气。

……

护士把张向北洗漱干净,抱了过来,放在小昭的身边,小昭看了看自己的孩子,又朝另外两张病床看看,心里有一种得意和满足,这个病房,只有他们的小孩不是子弹头,看看,他长得多可爱啊!

病房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张晨的爸妈和张晨,也看着这个婴儿,他们看他已经哭过了,他们看他吃过奶了,他们看他睁开眼睛,看着他们笑过了,他们看他又睡着了,他们看他已经看了几个小时,但还是没有看够。

“小昭,你真的一点都不疼?”张晨妈妈问到,这话,她都已经问了好多遍了。

小昭摇摇头,她说,真的妈,就在下面电梯口有一点点疼,后来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医生和我说已经生下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没有开始呢。

张晨妈听小昭这么说,就又打了张晨一下,这一下是怪他,胆子这么大,这个时候,还敢带小昭出去吃火锅,幸好,还没有走出医院。

张晨笑道“打我干嘛,小昭就是记挂着火锅还没有吃呢,才这么顺利。”

小昭嘻嘻地笑着。

从小昭的脸色和神情,也看得出来,她整个的过程,确实一点也没有痛苦,那两个产妇,回病房的时候脸色煞白,就像是从生死线上回来,小昭从手术间出来,还红光满面,看到他们就笑说

“真的是张向北。”

张晨想起来了,他说“还是你师父带得好,你学样也学得好。”

张晨这么一说,小昭也笑了起来,他们都想起当初桂花姐和他们说过,她生她儿子的时候,咕哒,就像生了一个蛋,小昭这次,不也像是生了一个蛋吗?

七点多钟的时候,张晨的爸妈,就一定要把张晨赶走,和他说,小孩生下来了,就放心了,你还在这里干嘛,忙你自己的去,小昭我们会照顾的。

张晨妈说完,又补了一句,你照顾我还不放心。

这是又要责骂他带小昭去吃火锅了,张晨赶紧说好好,我马上走。

张晨俯下身,在张向北的脸上亲了亲,小昭伸出自己的左手,张晨明白了,他掏出笔,在她的手腕上画起了张晨牌手表。

张晨的爸妈,已经见多不怪,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张晨妈妈和小昭说,别让医生看到,会骂。

小昭嗯了一声。

张晨把大哥大留下,和小昭说,你等着吧,等会肯定会有很多电话进来,孟平、钱芳、郑炜、林一燕、李勇、陈启航……还是你亲自接吧,让他们感受一下你这新妈妈的骄傲。

另外,等下你也给舅妈、谭大哥和天琳姐桂花姐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一声。

“嗯嗯。”小昭点着头。

张晨离开了医院,骑在车上,骑一路就笑一路,他看着路上每一个人,脸上好像都挂着笑容,整个世界都欢天喜地的,这他妈的,张向北,你来的时候很啊?!

张晨骑在车上,都笑出了声,周围的人看看他,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张晨到了摊位,小安、小莉和贺红梅都在,看到张晨笑嘻嘻进来,小安白了他一眼,骂道“捡到宝了?”

张晨笑道“小昭生了,儿子。”

“啊!”三个小姑娘都尖叫起来,贺红梅站起来叫道“不进货了,我要去看小昭姐!”

“我也去!”小安叫道,她看看张晨说“这里交给你了!”

两个人跑了出去。

张晨看看小莉,小莉也看着他,张晨笑道“你也跟她们去吧。”

小莉哈哈一笑,赶紧追了出去,她身上还穿着摊位里在卖的衣服。



0586 在南方

刘立杆醒来的时候问郑炜:“我昨晚是不是接了张晨的电话?他还和我说小昭生了?”

郑炜说是啊,怎么了?

“没有什么,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哈哈,张向北,这小王八蛋真的来了。”刘立杆乐不可支。

郑炜看看房间里的钟,已经八点半了,她说:“我要给张晨打电话了。”

刘立杆明白了,他一骨碌下了床,叫道:“好好,我滚去洗手间。”

郑炜拿过了自己的大哥大,拨通张晨的大哥大,吃了一惊,她听到电话里传来的,竟然是小昭的声音,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

“小昭,是你吗?”

“对啊,炜姐。”

“你不是刚生了小孩,怎么……”

“是杆子和你说的吧,我还想稍稍迟点,再给你们打电话。”

“快别打了,你好好休息。”郑炜急道。

“我没事,炜姐,真的。”小昭说着就笑了起来,“我就像生了一个蛋。”

郑炜大笑,都笑得呛去了,赶紧坐了起来。

等到刘立杆洗完澡从洗手间出来,郑炜已经打完电话,坐在那里呆呆地想着,刘立杆看了看她,她清醒过来,笑道:

“小昭真好,她说她就像生了一个蛋,一点痛苦也没有。”

说完,郑炜继续笑着,刘立杆说:“那还不是,她生了一个小王八蛋。”

刘立杆倒在床上,头发还湿漉漉的,他和郑炜说,怎么样,我们要不要也来生个小王八蛋?

刘立杆说着就抱住了郑炜。

郑炜想挣脱开他,叫道:“快上班了。”

“管他。”刘立杆说着,手脚不停。

郑炜整个人也软了下来,心里在说,管他,管他……

这一整天,郑炜都感觉心神不宁的,因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刘立杆一到办公室,就把自己成功晋升父辈级的消息,用电话广播了一遍,他已经约好了局,说是晚上要庆生,庆祝小昭生了。

郑炜觉得,这当然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刘立杆这么高兴,都快把她感动了,早上有那么一瞬,她就在想,管他,不要采取措施了,我们就来生一个小王八蛋,那又怎样?

但最后一刻,还是采取了措施。

刘立杆走了进来,问郑炜,我去京海中心看看,你去不去?

郑炜说去,她站了起来。

两个人坐在车后座,郑炜都有一种想要去牵刘立杆的手的冲动,是因为听到了小昭的好消息,还是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在一起,缠绵一整夜了?

郑炜觉得今天,自己都有些不像自己了,不能自持,很柔弱,很想和刘立杆粘在一起。

京海中心今天开始浇筑地下工程,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八千多平方米大,近二十米深的巨坑,光挖这个巨坑和埋设坑底下的桩基,就花了几个月的时间。

坑里坑外,二十多台搅拌机在连续不断地工作着,刘立杆看着一车车的混凝土,沿着之字型的坡道送到坑底,车子和人都越来越小,最后小的就像一根香蕉,然后又一点点变大,推着一辆辆的空车上来。

坑底里的那几台搅拌机,就像一个个玩具,正在浇筑的那片区域,实在太大,一车的混凝土倒下去,就像是一滴水落进了海里,连个涟漪也不会起。

但这每一滴水,都是钱,就这样倒下去,倒下去。

刘立杆感觉眼前这巨坑,真像是他妈的用钱堆起来的,他们现在,这里和新埠岛同时开工,每天那钱就像是穿过阀门已经破损的水管,哗哗地往外流。

就是孙猴他们,也感到了资金的压力,刘立杆已经建议过许多次,为了保新埠岛项目,把京海国际金融中心改租为售,现在就开始开卖楼花,刘立杆有信心迅速地回笼资金,去填新埠岛的那个洞。

郑炜因此都飞回了北京一趟,苦口婆心,但到现在,不管是分行还是自己行里,都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当面和她知道知道,抓紧抓紧,但她走后,很可能又束之高阁。

之所以会这样,郑炜心里明白,不仅是分行的李行长,连他们自己行的朱行长,包括孙猴,对此意愿都不高。

一是在总行的牛逼已经吹出去,海南京海国际金融中心落成的时候,总行的领导要亲自来剪彩,中心落成的仪式,也是他们银行海南分行成立的仪式,也是很多人正式走马上任的日子。

总行早就认定,这京海国际金融中心是他们行在海南的重要资产,海南越热,这块资产的分量就越重。

结果他妈的,中心落成的时候才发现,这幢楼根本就已经是别人的了,和他们已没有多大的关系,他们最多就只是一个前期开发商,后期的物业,那他妈的不是一个笑话吗?

朱行长和孙猴对这事不积极,郑炜觉得,他们这是等着中心落成,自己能再进一步,顺理成章地成为海南分行的行长、副行长,或者孙猴顶替朱行长现在的位子。

毕竟这楼,是他们行开发的嘛,朱行长成为楼里的分行行长,谁也没有话说,孙猴又一直主管海南业务,海南有今天,他当然居功至伟。

还有一件事情,郑炜暂时没有告诉刘立杆。

那就是一旦新埠岛的前期工作完成,他们银行,已在岛上规划了自己总行的培训中心,而且第一时间就会上马,其他的项目,都必须为这个项目让路。

郑炜没和刘立杆说,是她没找到合适的时间和理由,也不想看着刘立杆那失落和颓丧的样子,更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能拖一天算一天吧。

说是培训中心,边上还有一块单独的区域,计划建造十几幢面朝大海的别墅,这个是留给总行的几位领导支配的,能入住这里的,肯定是他们以及他们上面的领导。

郑炜以前和刘立杆说的没错,仗是我们前方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但成果永远是属于后方的,那些在后方的人,是不会体谅前方人员的苦衷的,你刘立杆不是本事大嘛,他们觉得,那就没有刘立杆解决不了的问题。

“小刘那个人,在海南,没二话,由他出马,哈哈哈哈……”

郑炜有时候都有些后悔去做新埠岛的项目,她有些心疼刘立杆,觉得他最后可能会被这些项目,拖累成一匹疲惫的老马,连嘿嘿吆嘿都哼不出来。

但刘立杆肯定不会这样看,他还真的是一副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他的样子。

这个家伙,叫他去干什么都比让他闲着好,没有事的时候,他找也要给自己找点事,精力真是旺盛,就像一棵野草,你在他头顶压块石头,他也要想办法从石头缝里钻出几粒绿芽。

没办法,自己喜欢他,不也正是喜欢他一天到晚都是这么一副屌屌的样子吗,自己不就是太讨厌那些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不苟言笑,彬彬有礼的人吗?

从京海国际金融中心的工地离开,他们又去了新埠岛,从长堤路连接到新埠岛,和海甸岛连接新埠岛的两座桥,都已经动工,岛上已经有两百多个人派上去,在清理那些杂草和灌木丛。

新埠岛的面积实在是太大了。

孟平和刘立杆说,弄十台推土机上去,推一个月,保证给你一个新的新埠岛。

刘立杆不要,他说岛上所有的椰子树和红树林都要留下,他听从韩先生的建议,还要尽可能地保持岛上原来的地貌,一马平川,就没有意思了。

推土机上去,只会把这里变成又一个洋浦。

刘立杆他们去过洋浦,熊谷组在那里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几十平方公里的土地都被推土机翻了一遍,寸草不生,这一片光秃秃土地的的尽头,只有一幢三层楼的小房子,一个比渔村还不如的小码头。

即使海南的土地已经炒到这么热了,照样很少有人看好那里,刘立杆不想他的新埠岛,也变成这样。

晚上的庆生宴还是摆在南庄,陈启航、林一燕带着他们的儿子来了,刘立杆看到,差一点连眼泪都落下来。

其实也不过就两年的时间,怎么仿佛像过了一个世纪,他们这五个当初在海安街头认识的人,这两个已是三口之家,张晨也有了自己的家和小孩,金莉莉连去哪里,刘立杆也不知道了,而他自己,他自己怎么样呢?

刘立杆觉得他也不知道,只是感觉自己还是象一艘汪洋中的船,在漂,在漂,一直漂,一眼还看不到他能够停泊的码头。

虽然郑炜坐在他身边,还在桌子下面悄悄地握着他的手,但他知道,这不是真正属于他的女人,如果说他们之间还有爱情,应该是有的吧,那也是绝望的爱情。

从包厢里,看不到外面的天空,但时间已经快八点了,外面天应该黑了,所有的鸟都已经归巢。

孟平拨通了张晨的大哥大,张晨已经回到医院,听到电话里这么多好朋友的声音,张晨和小昭,差一点眼泪都流下来,这里的人们听到小昭,不停地在说:

“向北,向北,张向北,看看,快看,这是谁……”

他们听到小昭在和张向北一个个说着他们的名字,他们仿佛从电话里,看到了小昭举着他们的儿子张向北,看着他们,那小子笑着,发出了乳臭未干的笑声……

刘立杆喝了很多的酒,他让吴朝晖和魏文芳,把他和郑炜送到椰岛大酒店就走,他们懒得解释,吴朝晖和魏文芳也没有问,这么长的时间过去,要是吴朝晖和魏文芳还看不出来他们是什么关系,那就是真傻,只是,那一层的窗户纸,谁也不去捅破罢了。

刘立杆下车的时候,步履有些踉跄,郑炜扶住了他,两个人穿过酒店的大堂,往电梯那边走,经过沙发那里的时候,有两个坐着的人站了起来,郑炜停住了脚步。

刘立杆听到郑炜,发出的一声惊诧,顿时就醉意全无。

“妈,你怎么来了?”

0587 恶梦醒来是早晨

郑炜站在那里,身子在微微地颤抖,两个人握着的手,很自然地松开了。

刘立杆又看到了一双鹰隼般的目光刺向了他。

那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即使在海城,衬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和袖口的扣子也是扣住的,她整个的脸和动作都是冷的,就像一尊雕塑,杵在那里。

她的身边,站着一位西装笔挺,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没有看郑炜,而是冷冷地看着刘立杆,不用介绍,刘立杆也知道他是谁。

刘立杆正在想着怎么和郑炜妈妈打招呼,就听到郑炜轻轻地和他说:“你先走!”

刘立杆“哦”了一声,他看看对面的两个人,想笑一笑,算是招呼,对面那两个人,可一点想笑,或想认识他的意思也没有。

鹰隼一样的目光让刘立杆哆嗦一下,逼退了他,他转身匆匆地离开。

刘立杆走到了大门口,正好有一辆出租车停下,上面的人刚刚下来,还没来得及关门,刘立杆就爬了上去。

司机问他:“去哪里?”

“随便。”

司机启动了车子,也没有随便开,他见刘立杆是个大陆仔,就想这些大陆来的,没有例外,一定都很想看看海城的夜景,特别是那一路的姹紫嫣红,他就把车开向了海秀路。

看到外面的望海国际大酒店,刘立杆才醒悟过来,他和司机说,去滨涯村。

出租车一直开到院门口停下,刘立杆扔下一张一百的就下了车,司机等了一会,确认这家伙真的是不要找了,人都已经进了院子,司机这才启动车子。

刘立杆上了楼,走进房间,雯雯和倩倩看到他,都叫了起来。

“稀客稀客!”雯雯叫道。

“怎么,今天没妞泡?”倩倩问。

刘立杆没理睬她们,他径直走到里间,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雯雯和倩倩两个人,想把他抬到地上,可这家伙好像喝多以后,死沉死沉的。

没奈何,她们两个只好出去,挤在了沙发上。

过了一会,雯雯觉得于心不忍,走进来站在床边看看,叫道,倩倩,过来帮忙。

两个人把刘立杆的衣服裤子剥光,拿了热水,用热毛巾替他擦了一遍,雯雯问,舒服一点没有?

刘立杆嘀咕了一句什么。

雯雯再问,要不要喝茶?

刘立杆已经打起了呼,酒气还是冲天。

雯雯叹了口气,替刘立杆盖了毛巾被,说走吧走吧,两个人走了出去。

到了半夜,雯雯进来看看,刘立杆还是保持前面她们离开时的样子,雯雯皱了皱眉头,爬上床,在他身边躺了下来,轻轻地拍着他。

在梦中,刘立杆头疼欲裂,他迷迷糊糊知道这是喝了太多的酒,又迷迷糊糊地感觉不仅是头疼,心也在疼。

他梦到自己在一个电影院里,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小时候经常去的永城影剧院,电影院里坐满了人,他坐在台上,背靠着银幕,那一道光柱,从远处幽暗的洞口射出来,刺花了他的眼,他看着台下影影绰绰的人,好像都认识,又分辨不出是谁。

他们都聚精会神地在看电影,刘立杆说,电影有什么好看的,你们看我,他的上半身都在放映机的投影里,但台下的那些人,好像还是没有看到他,他想站起来,挡住整个银幕,又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声嘶力竭,想盖过电影的声音,但始终没有办法做到,没有人听他说什么,也没有人看他,他们的目光好像穿透了他,还是聚精会神地看着他身后的银幕。

刘立杆双手做着各种动作,想引起他们的注意,当他双手捂着头,痛苦万分的时候,下面的人却集体笑了起来,刘立杆看着他们,但他们还是没有人看他,刘立杆终于放弃了声嘶力竭,一个人喃喃自语着,最后闭着嘴,呆呆地坐着。

那一道从远处幽暗的洞口射出的光柱,有时变幻成鹰隼一样的目光,一会是黄宏光,一会又是那个老太太,一会又变幻回放映机的光柱。

地点好像也不在永城影剧院了,而是到了滨涯村的那个露天电影院,三股光交织着,当刘立杆想说什么的时候,下面的人就一起喊:

“你倒丁吗?”

排山倒海的声浪涌过来,刘立杆终于垂下了头。

电影散场了,一个“完”字在他的脸上晃着,场景又跳到了永城影剧院,门口有高高的台阶,一扇扇木头大门是铁锈红的,就像是消防队,门上的油漆都已经剥落。

阴冷的秋天,外面下着雨,台阶下面是泥泞的街道,刘立杆站在台阶上,那些走下台阶的人,一个个都撑起了伞。

刘立杆在人群里寻找着郑炜,他朝左边看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瞟到她在右边,转过头,那张熟悉的脸顷刻消失,啪地撑起了一朵黑色的伞,刘立杆想走过去,眼角的余光又瞟到郑炜在左边,他赶紧把头转向左边,左边又是啪地撑开一朵黑色的雨伞,郑炜消失了……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左右左右地看着,不知所措,郑炜的脸就像一朵朵璀璨的烟花,闪现一下,一眨眼又消失在黑色的雨伞里,他想大喊,郑炜。你在哪里?

嗓子却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

人群都散光了,台阶下面是一条寂寥的街,连绵不绝的雨,昏黄的路灯,他看到一个人踽踽独行,裹紧了一件黑色的风衣,没错,那就是郑炜,刘立杆赶紧跑下台阶。

他看到雨虽然纷纷地下,路灯虽然昏黄,但这些雨,丝毫也没有沾湿郑炜的身子和头发,郑炜走在昏暗的路灯下如同置身在白天,他看到她白皙而又颀长的脖子,优雅地微微侧向一旁,刘立杆看到自己赶了上去,在郑炜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郑炜转过身来,刘立杆却一下子就吓醒了,他看到的是那个老太太的脸,鹰隼一样的目光。

刘立杆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刘立杆随即轻轻地笑了起来,原来是一个恶梦,郑炜还躺在他的身边,一只手还压在他的胸前,刘立杆伸手抱住了她。

“你醒了?”一个声音轻声地问。

刘立杆“啊”地一声大叫,坐了起来,房间里的灯亮了,刘立杆这才看清,躺在他身边的不是郑炜,而是雯雯。

刘立杆以为自己还在梦中,赶紧朝四周看着,心里在想,要是郑炜看到他搂着雯雯,那就糟了。

一个人从外面过来,也不是郑炜,而是倩倩,倩倩骂道:“你他妈的叫什么,大半夜的吓死人了!”

刘立杆看着雯雯,傻傻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雯雯骂道:“你他妈的醉得像猪,我们好心好意帮你擦了,我还陪着你睡,你他妈的,你说我怎么会在这里?”

刘立杆明白了自己是在家里,马上改口:“我怎么回来了?”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回来的?滚滚滚!从我们床上滚下去!”雯雯气极了,用脚踢着刘立杆,那边倩倩也过来拉他。

刘立杆滚下床,这才发觉自己光着身子,他起身想去拿床上的毛巾被,雯雯一脚就踢在他额头,倩倩大叫:

“滚啦,你那丑东西,谁没见过,挡什么挡。”

刘立杆落荒而逃,逃到了外面沙发上,里面,倩倩已经倒在床上,顺手把房间里的灯关了。

……

吴朝晖认定刘立杆应该还在椰岛大酒店,但他还是开车去了滨涯村,魏文芳和他说,去是你的职责,没去,就是你工作的失误。

吴朝晖觉得魏文芳说的对,魏文芳说什么,好像都很有道理。

吴朝晖把车在义林家门口停下,都没有熄火,他决定按三次喇叭,等五分钟,要是刘立杆没有出现,那这家伙,就会像以前一样,等他到公司的时候,他假模假式地坐在那里,还和他说,我起得早,就不等你,自己坐蓬蓬车过来了。

你起的早个屁,谁不知道你是从对面过来。

吴朝晖一边对着后视镜,用飞利浦电动剃须刀刮胡子,随手就按了一下喇叭。

没想到刘立杆马上出现在楼上走廊上,穿戴整齐,好像已经在等他了。

吴朝晖胡子刮到一半,刘立杆就上了车,吴朝晖赶紧把剃须刀放下,先送这瘟神到单位再说,剩下的一半胡子,到了龙珠大厦楼下再刮,省得这瘟神又要唠唠叨叨。

刘立杆坐在副驾座,两眼还是红肿的,他用手揉着眼睛,接着就不停地揉着额头,那里被雯雯踢了一脚,到现在还痛。

“怎么,没有睡好?”

吴朝晖问,心里在暗笑,你他妈的这么忙,一夜战三女,眼睛怎么可能不红?

“撞了一下。”刘立杆答非所问,接着骂道:“你他妈的管这么多?”

吴朝晖嘿嘿地笑着。

“你笑什么?”刘立杆奇道。

“你他妈的管这么多?”

吴朝晖回了一句,把刘立杆逗笑了,刘立杆叫道:“好好,你他妈的厉害了,现在都敢和老板顶嘴了。”

“那怎么样?又要扣我工资?都说了一万遍扣我工资了,怎么一毛也没有扣?”

“你他妈的,还把客气当福气了。”

吴朝晖笑道:“我这是提醒你,要吓我,就换个套路。”

“好,那我把魏文芳降职,还和她说,你什么时候不和吴朝晖在一起,我才给你官复原职。”

“这个有用,用这个能吓到我。”吴朝晖嘿嘿笑着,“我们要不要重新来一下?”

“滚你妈的!”

这么一弄,刘立杆觉得心里没那么压抑了,也许事情,还没有那么糟,有什么理由认为事情还没有那么糟,人家的老妈和老公都打上门了,你还要怎样?

刘立杆觉得最糟又怎么样,大不了……他又想到了和郑炜一起,去五指山养猪。

车到了龙珠大厦停车场,刘立杆准备下车,他见吴朝晖坐着不动,问道:“你不下?”

吴朝晖指了指自己的下巴,和刘立杆说:“你跑得那么快,我还有一半胡子都没有刮。”

刘立杆大笑着下车。

刘立杆走到了公司门口,前台看到他,笑容可掬地点头说刘总好!

刘立杆走进去,看到里面一如往常,什么情况也没有,他转头看看,除了郑炜办公室的灯黑着以外,其他一切正常。

没有他预想中的,那位老太太站在公司的门口等他,鹰隼一样的目光看着他,刘立杆甚至想到,她身边会不会有什么人,见他来了,就和他说,你跟我们走一趟。

就像那天,那个穿J装的从外面进来,走进会议室,和方哲说,你跟我走一趟,方哲就乖乖地跟他走一趟。

没有,一切正常,刘立杆不禁轻轻地吁了口气。

0588 又一个人,往北走了

刘立杆在办公室里,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坐到了快十点钟,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朝郑炜的办公室那边看看,郑炜还是没有来。

刘立杆不禁焦急起来,他甚至想,自己是不是该去椰岛大酒店,有什么事,也应该是自己来承担,而不是让郑炜独自面对。

走到了外面大厅,刘立杆又站住了,他想,那两个人,一个是郑炜的妈妈,一个是她的丈夫,他们能把她怎么样?

你去了恐怕只会添乱,你能做什么,和他们大吵一架,还是和那个西装革履的家伙打一架?

要打也是人家打你,你有什么权利去打人家,就像建强打自己的时候,自己只有挨揍的份,没有还手的道理。

刘立杆这样想着,又退回了办公室,他走到窗前,看着楼下的龙昆北路,车来车往,再看看斜对面的椰岛大酒店,大门被门口的椰子树挡住了,从这里看不到那里人进人出。

刘立杆看着想着,自己都有些害臊起来,他觉得自己没有过去,其实没有那么冠冕堂皇,就是心里有些害怕,就是不敢。

他不敢面对那位老太太,不敢面对她鹰隼一样冷的目光,老太太站在那里,不怒自威,让刘立杆禁不住就要退却。

就像郑炜真决定什么,一言既出,刘立杆就不敢违逆一样,他觉得她妈妈比女儿更厉害十倍,看着你,一言不发,就让你不敢造次,就像小学生看到校长,下意识地就会站好,规规矩矩。

这种厉害的原因是很复杂的,她似乎天然自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又有来自那个神秘的背景,不容你挑战的背景,你刘立杆再能折腾,有些东西,是你逾越不过去的。

这种厉害,甚至来自于那个千军万马之中,懒懒地躺在那里,一句轻飘飘的“慌什么”,就可以稳定军心的传说和传统。

身后传来“笃笃”的声音,吓了刘立杆一跳,刘立杆转过身,看到陈洁站在门口,正在敲敞开的玻璃门。

“什么事?”刘立杆问。

陈洁慌乱了一下,然后说:“郑总……郑总她回北京了,她让我和你说一声。”

“哦,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刚刚,她刚刚给我电话。”

“在哪里打的?”

“机场。”

郑炜没有直接打电话给刘立杆,而是让自己转告刘立杆,她要走了,陈洁猜想他们一定是闹别扭了。

陈洁以为就像电影电视里那样,刘立杆听到这话,一定会马上就跑出去,他要去机场把郑炜截回来,就像电影电视里那样,郑炜正要过安检,回过身,就看到刘立杆朝自己跑来,然后……

然后就是相视一笑,所有的误会烟消云散,郑炜就不走了。

但刘立杆什么也没有说,静静地站在那里。

陈洁有些着急,加了一句:“郑总……郑总说,北京有紧急的事情需要她去处理,还说,她可能不会回来了,刘总……”

刘立杆点了点头,他说好,我知道了,等她落地,我再和她联系。

陈洁纳闷了,她觉得是不是自己把他和郑总的关系想错了,公司里的人都搞错了,落地还能联系,说明他们也没有闹别扭。

“你去吧。”刘立杆说。

陈洁点了点头,离开了,走出去十几米回头看看,刘立杆好像还没有出门的意思,反倒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

刘立杆坐在那里,直觉得手脚冰凉,他知道这一次郑炜走了,就是真的走了,不会再到机场,然后意外地回来,就是她想回来,她也拗不过她那个妈。

明知道电话不可能通了,刘立杆还是拨打了郑炜的大哥大,电话不通。

郑炜走了,这一次刘立杆预计会彻底消失,他现在再回想起自己昨天的梦,他想到了自己背靠着银幕,喋喋不休时的那种无助,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片雨伞,在自己的眼前消隐进黑夜时的那种孤立无援,郑炜走了,这一次不会再回来了。

真的不会。

刘立杆觉得自己的眼眶红了,额头又开始痛了,他赶紧站起来,走过去把门关了,把朝向大厅一侧的百叶帘合上,他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拨通前台的电话,和前台说,有人找我,就说我有重要事情在处理,一律不见客。

“好的,刘总。”

刘立杆用手搓了搓自己的面颊,头靠在大班椅上,闭上了眼睛。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刘立杆伸手把电话线拔了,紧接着他的大哥大响起来,刘立杆按了接听键,是孙猴。

“你他妈的怎么把电话线拔了,不准备接电话了?”孙猴骂道,“你小子以为躲,就可以躲过去吗?”

刘立杆嗫嚅道:“我……”

“你什么你?见过老太太了?”

“就见了一面……”

“那你还想见几面?你想人家和你坐下来好好谈谈?老太太要坐下来,你事就大了。”

两个人在电话里沉默着,过了一会,孙猴叹了口气,他说:“杆子,你就庆幸吧,幸好人家不想把事情闹大,唉,闹大了,面子上也不好看。”

“猴,郑炜她……”

“回北京了,你就当这个人从此消失了吧。你他妈的,我上次去海城,就觉得有些不对头,这事也没法说,没想到你小子,还真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好在,这种事大家都清楚,一个巴掌也拍不响,不然我和朱行长,都要跟着倒霉。”

虽然知道孙猴不想再提郑炜,刘立杆还是问道:“猴,郑炜她不会有什么事吧?”

“和你说你别管了,把她忘了,就当这事从没发生过,明白吗?”孙猴不耐烦地说,“接替她的人明天就到,你认识。”

“谁?”

“黄建仁。”

“你们除了这些公子哥,就派不出人了?我可不想再到处找他了。”刘立杆也有些火了。

“你他妈的,杆子,你是不是想骂我也是公子哥?这次不会让你找人了,两个人一起去的,对了,还有个人,你安排一下,就这样。”

孙猴准备挂断电话,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一下刘立杆,孙猴放缓了语气说道:“杆子,你和郑炜,在海城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得罪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得罪了谁。”

“那你知道老太太为什么会去海城吗?”

“王侯将相家的事,我一介草民怎么会知道。”

“别贫,有人跟踪了你和郑炜,还拍了很多不堪入目的照片,这些人的能量还不小,别人查不到的事情他们都有办法查到,把郑炜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他们把照片,不仅匿名寄到郑炜家里,还寄到了她老公的手里。”

刘立杆明白了,不用查也知道,这肯定是方哲他们那伙人干的,郑炜坏了他们的好事,所以他们要戳戳郑炜的霉头,看样子他们这次,就是冲着郑炜来的。

“我知道他们是谁了,就是和上次那个楼的事情有关。”刘立杆和孙猴说。

“嗯,和我们猜的差不多,我们已经警告过了,他们应该不会继续再有什么动作,不过杆子,你还是小心一点。”

刘立杆笑道:“我怕什么……哎,不对,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老太太要来海城?”

“对,我知道。”

毫不隐瞒,马上就承认了,刘立杆刚想说什么,孙猴又说:“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们,我不敢。”

说完,孙猴又加了一句:“没人敢。”

孙猴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第二天,黄建仁就到了海城,和他一起来的,原来还有他的夫人,刘立杆想把她安排到魏文芳的手下,魏文芳马上跑来和刘立杆说,刘总,你把这么大的一尊菩萨放我那里,我怎么办,要么你把我这经理或者主任免了,给她做吧。

“胡说八道些什么,人家是来上班的,又不是来当太太的,你那个售楼部,就还剩一块牌子了,免什么免,把她放在你们办公室,该怎么管就怎么管,你怕什么?”

“不敢不敢。”魏文芳叫道,“我父母是煤饼厂的工人,人家父母是什么,我敢得罪人家吗,刘总你行行好。”

刘立杆依稀记得以前吴朝晖和自己说过,而吴朝晖这话还是魏文芳和他说的,魏文芳又是黄建仁和她说的,他依稀记得,黄建仁的这个夫人,是黄建仁父亲的老首长的什么人。

黄建仁的父亲那次找人,都可以搞得鸡犬不宁了,他父亲的老首长,那他妈的又会是什么人?

刘立杆看到魏文芳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心里一软,暗叹道,你自己都可以被一个老太太吓退,何况魏文芳这么个小姑娘,这些公子和公主,就没有一个好伺候的,刘立杆说:

“好吧,这人我另外安排,你也不要到我这里来打悲情牌了。”

魏文芳笑了起来,朝刘立杆拱了拱手:“谢谢刘总不杀之恩。”

“你是不是还要以身相许啊?”刘立杆笑道。

“呸,流氓!”

魏文芳的脸刷地红了,骂了一句,刘立杆大笑。

刘立杆决定,公司新设立一个公共关系部,专门负责和媒体以及社会的方方面面打交道,聂楠楠,就去做这个光杆经理,她不是人大新闻系毕业的么,去干这个,也正合适。

刘立杆想了想,他拨通孟平的电话,他想他有必要告诉孟平一声,黄建仁回来了,让他侧面提醒一下那个傻不愣登的徐佳青。

“他来顶谁?”孟平问。

“郑炜。”

“我去,你是说,政委走了?”

“对,走了。”

“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

孟平接下来的一句话,吓了刘立杆一跳,孟平说:“这么说,你和我一样,又变成孤老头了?”

我操!原来你们他妈的都知道啊?

刘立杆再看到郑炜,是二十多年以后,那天,他在看电视,电视里正放某领导人去欧洲访问,他看到到机场的接机人员里,有一个人很面熟,又想不起是谁。

在接下来报道某领导人的夫人在该国总统夫人陪同下,去当地艺术中心参观的报道里,他在中方的陪同人员里,一眼就看到了郑炜,郑炜已经有些发福了。

他再想到,前面那个似曾相识的人,就是那一年在椰岛大酒店,站在老太太身旁的那个人,他的头发还是一丝不乱,只是有些花白了,算起来,他和郑炜,都已经年过半百。

刘立杆顷刻间嚎啕大哭,他觉得自己这哭声,也埋藏了二十多年。

0589 出院回家

小昭在医院住了三天,准备出院,张晨妈妈一定要让小昭回永城去坐月子,她说,在这里哪里能坐月子,住也住不好,吃也吃不好,回家多好,这月子里,大人和小孩都把身体养好了,才不怕。

张晨爸爸,早就想回永城了,当然在一旁大力支持。

张晨也觉得,小昭回永城坐月子,可能是最好的选择,在杭城,不管父母去三堡,还是继续住在红旗旅馆,都很不方便。

他们也不能另外去找一个地方,比如说在市区找一套房子,一是短时间根本就很难找,大家的房子都不够住,谁会有多余的房子出租,还是整套?

二是,离工厂太远,张晨也不放心和不方便。

何况他们在房东大哥家里,也住出了感情,真要一下子搬离,不管是张晨还是小昭,都舍不得。

瞿天琳也支持他们回永城,瞿天琳和小昭说,反正是坐月子,你就在床上,这在杭城的床还是永城的床,还不一样,永城还能住更舒服一些。

小昭虽然心里不舍,也不得不同意。

小昭不舍的还是要离开张晨,她和张晨说,你就这么狠心,把我们孤儿寡母扔下不管了?

张晨大笑,他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把你送去的是我家里,你住的还是我的房间,什么叫扔下不管了?我每个星期还可以回去啊,你不让我回去,我还不干,还有,你放心,我会和我妈说的,保证不再让你吃没有盐的蒸鲫鱼和甜猪脚了。

瞿天琳在边上笑,骂着小昭,有点出息,都当妈妈的人了,还这么舍不得老公,我和你说,过两天你就知道了,有了儿子,这老公在你心目中的位子就往后排了,肯定是儿子第一。

小昭看着张晨,皱着眉头说,亲爱的,怎么办,你要失宠了?

张晨笑道,好好,在家里,我永远敬陪末座。

贺红梅听说小昭要回永城,就提出开车送他们回去,张晨算了算,五个大人,加一个小孩,还有很多的东西,贺红梅那夏利,都不一定装得下。

他给王海鸟打了个电话,请他帮忙送一下,王海鸟一口就答应了,第二天上午,他开着他新买的依维柯到了医院。

瞿天琳、小安和贺红梅把他们送上了车,瞿天琳和小安说,现在小张也不在,你还是继续去他们摊位帮忙,小安说好。

贺红梅开车把瞿天琳先送到杭城大厦,然后她们去了四季青。

王海鸟开车从浙二医院出来,张晨让他先去了边上的供销大厦,张晨进去买了很多的奶粉、尿不湿和饼干干果之类的东西回到车上,还有两个营业员,跟在他们后面,帮他们提着婴儿床和婴儿车,这是王海鸟一定要买来送给张晨的。

张晨妈看到张晨和王海鸟提着这么多的尿不湿上车,就骂张晨,你买这个干嘛,家里面尿布我都准备好了,这个是在医院里没办法才用用的,回到家里,哪里会用这个,不要说这么小的小孩,把你的屁股用纸包起来,你会不会难受,屁股都会烂掉。

张晨、小昭和王海鸟乱笑,张晨说好好,买都买回来了,也不能退了,你要是不用,就拿来生煤饼炉好了。

张晨妈气恼地说,生煤饼炉我都嫌它点不着。

张晨担心自己妈妈,接下去又要说婴儿床婴儿车没有用,这可是王海鸟送的,妈妈要是胡说,那多尴尬,张晨赶紧和小昭说:

“这婴儿床和婴儿车是王老板送给张向北的。”

小昭听了,赶紧朝前面叫道:“谢谢王大哥!”

王海鸟一边开车,一边抬了抬手,叫道:“应该的。”

张晨妈这才把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张晨看着暗笑。

中午的时候到了永城,车开到院子门口,就看到小武和小进已经在这里等了,两个人帮忙,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上楼去。

小武知道张晨他们这个时间点到家,肯定没有时间做饭,一行人把东西搬到家里放好,王海鸟和小进,把婴儿床和婴儿车装好,小昭把张向北放进了婴儿床里,这家伙睡得正香。

有人敲门,张晨过去把门打开,是饭店的服务员和老板娘,送小武点的菜来了,老板娘手里捧着的,是一罐土鸡煲。

张晨妈张罗大家坐下吃饭,小昭一看到辣子鱼块,眼睛都放光了,赶紧伸出筷子,伸到一半停住了,看了看张晨妈,张晨妈笑道:

“吃吧吃吧,知道你憋不住了,反正我们向北也是永城人,永城人长大,也是个贪辣的货,就是奶水有点辣,也锻炼锻炼他。”

一桌的人都笑了起来,张晨说,没事,他早习惯了,一个永城人,一个四川人,我们的血都是辣的,他不会怕。

王海鸟怕,他可一点都不会吃辣,只能吃卤牛肉、糖醋里脊和炒青菜,炒青菜也吃的他嘴里嘶嘶的,他说,永城这地方,我就是怕来,到店里吃饭,连那锅子都是辣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嘶嘶,其他的人,就看着他笑话。

张晨妈赶紧捞了一只土鸡腿给他,和他说这个不辣,王海鸟推辞不掉,只能接受。

吃完了饭,王海鸟准备走,小昭让张晨跟王海鸟车走,和他说,厂里店里那么忙,我们两个人都不在,怎么行,你回去吧。

张晨父母也说,我们两个老的,还带不好一个小的,你走,忙你的去。

张晨还是执意要在家里,住一晚上再走,他让王海鸟先回杭城。

张晨带着小武和小进出门,张晨骑着他老爸的自行车,小武骑车带着小进。

张晨先去邮电局,交了四千五百块钱的初装费,申请装一部电话,这样有什么事,小昭在家里就可以和他联系,他自己也可以每天打电话过来,小昭就不用跑到楼下的传达室去。

张晨办好手续出来,小武和小进抽着烟,在门口等他,小武问张晨:“接下来去哪里?”

“去五交化商店,我想买一台大一点的电视机,再买一台收录机。”张晨说。

三个人上车继续走,小武心想,要买大电视机,自行车可装不回来,他看到路边的店门口停着一辆三轮车,就和小进说:“去把这三轮车借来用用。”

三轮车没锁,小进走过去骑上三轮车就走,店里的人喂喂叫着跑出来,看到小武,他站住了。

小武和他说:“骑去用一下,等下还你。”

那人赶紧说好好。

张晨奇道,问小武:“你认识他?”

小武摇了摇头:“不认识。”

张晨忍不住笑道:“你他妈的,不认识就把人家的车给征用了?”

小武也笑:“就用用,他有什么好怕的,我还会污他一辆破三轮车?”

张晨心想,这倒也是。

他们到了五交化商店,张晨化了一万一千多买了店里最大,也是唯一的一台29英寸的索尼彩电,又买了一台燕舞牌双卡收录机,“燕舞,燕舞,一曲歌来一片情……”的广告歌伴随了他们好多年,对这个牌子,不要太熟悉。

张晨继续往前骑,骑到文化广场上,县文化馆开办的文化服务部,挑了挑,只买了两盘歌带,但把其他所有的音乐磁带都买了,包括当时最红的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命运》。

张晨也不懂什么音乐,只记得在报纸上看到过,说是多听音乐,对幼儿的智力开发有好处,他就买了。

文化服务部里,还有一个柜台,里面摆放着的都是一些古典音乐,张晨虽不懂音乐,但贝多芬肖邦李斯特等等的大名是知道的,他明白这些都是好东西。

但这部分磁带,是不卖的,只提供转录服务,转录一盘磁带,不算磁带的钱,转录费是三元。

张晨指了指边上那一盒盒空白的TDK磁带,和店员说,就用你这里的磁带,你帮我这里的,全部录一下。

“这么多都要录?”店员吃了一惊。

张晨说对,你算下多少钱。

店员赶紧算了起来,一盘空白的60分钟TDK磁带五元,再加上转录费三元,一共八元,全部需要三百二十八块,都快是他两个月的工资了,他不禁微微摇了摇头。

店员收了钱,叫那边柜台的一个女孩子说,死逼,快点上楼,把你家的录音机拿下来用用。

女孩撇了撇嘴说,又要用,都是白用的,我爸爸都讲我了。

不过她还是站起来走了出去。

张晨问店员:“什么时候可以取?”

“两台收录机一起录,我今天晚上通宵加班帮你弄,最快也要到明天下午,你三点左右来取吧。”

张晨心想,下午三点?我还想明天上午回杭城呢。

小武说:“我来拿了给嫂子送去。”

店员赶紧说,可以的,小武哥来取一样的。

张晨转身准备走,店员突然问道:“你是婺剧团的张晨吧,现在发了?”

张晨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不认识这个家伙,但这家伙认识他,也不奇怪,大家原来不都是一个系统的吗?

三个人把东西抬上楼,小进去还三轮车,张晨和小武,把电视机开箱打开,抬出来安装,这么大的电视机,把张晨的父母都吓了一跳。

张晨妈问道,这电视都和电影院一样大了,多少钱?

张晨怕她啰嗦,就说:“没多少钱,四千多。”

“四千多还不贵?这都我和你爸一年的工资了!”张晨妈叫道。

张晨心想,我还没和你说一万多呢,要和你说,你是不是一定要逼我去退掉了?

张晨爸爸很高兴,他呵呵地笑着:“这么大的电视,再看种土豆,是不是连地里的蚯蚓都可以看到了?”

张晨忍不住笑道:“那也要那地里,先有蚯蚓。”

“册,土豆地里,怎么会没有蚯蚓?”张晨爸爸白了他一眼。

张晨笑笑,没有接嘴,张晨自己心里也顿了一下,他想,这是不是因为有了张向北的缘故,自己当了爸爸之后,感觉自己和父母的态度,都变好起来了。

小昭问张晨:“电话申请了吗?”

张晨和她说申请了,可是要等到半个月后,才轮到装,要么我走的时候把大哥大留在这里,反正我店里和厂里,都有电话。

小昭摇了摇头,她说还是不要了,那客户要是打电话订货,我又不知道厂里还有什么货,还要先打电话问你。

张晨愣了一下,这倒是一个问题,现在每天打他大哥大最多的,还就是要订货的客户。

小武站了起来,他说:“我出去一下。”

小武说完就走了出去,过了十几分钟,他回来了,张晨眼睛一亮,他看到小武身后,跟着两个穿墨绿色工作服的人,一看就是邮电局的,其中一个进来就问张晨,电话准备装在哪里?

张晨一听就乐了,自己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怎么把小武这个永城王给忘了,在永城,台面上走不通的路,背地里,可都是畅通的。

0590 三个皮匠,一个皮草堂

张晨的大哥大响了,张晨接了起来,是房东大哥,房东大哥问张晨在哪里,怎么这两天都没有见到你人回来?

张晨和他说,我现在在永城,小昭出院了,我送她回永城家里坐月子,在这里我爸妈可以照顾他们。

房东大哥说怪不得,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张晨说明天上午,有什么事吗,大哥?

“我现在在我们大队部里,我们大队里的书记和主任,他们两个说,等你回来,要请你吃饭。”

张晨赶紧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回来也是我请他们,这段时间,我医院厂里店里三头跑,都没有时间,大哥,你帮我约一下,我明天回来,我请他们吃饭。”

房东用手捂住电话机话筒,问了村委会主任,主任和他说了,他拿起电话,接着和张晨说:

“那就明天,明天晚上一起吃饭,我们主任说了,饭还是他们请,他们有事情要找你帮忙。”

“找我帮忙?什么事?”

“等你回来,你回来让他们自己和你说,背事老到的,我也说不清爽,就噶。”

张晨说好,大哥再见。

挂断电话,张晨心里感到这个电话有些蹊跷,他把电话的内容和小昭说了,小昭也感到很奇怪,两个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这村书记和村主任找张晨,会有什么事,还说是要他帮忙。

“会不会是那个房子,不租给我们了?”小昭问道,这是他们最担心的。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好像不像,那房子我们交了一年的房租,这才过了几个月,怎么可能收回去?就是拆迁,也没这么快,这才几天,我们在杭城的时候,也没听说有拆迁这么回事,按协议,除了政府拆迁属于不可抗力,他们有权收回,不然,他们是没有办法收回去的。

小昭点了点头,她觉得张晨说的有道理。

“不管他了,他们都要请我吃饭了,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要是坏事,这饭还怎么吃得下去。”张晨笑道。

“你说的对。”小昭颔首说,“真要是什么坏事,大哥也不会高兴打这个电话。不过,这饭,还是要我们请。”

张晨说知道,我又不傻,我怎么可能会让他们买单。

张晨回到杭城,先去了摊位,小安和小莉,两个人分别在对付两个客户,看到他进来,小莉笑着点点头,小安理都没有理他。

张晨在桌子前坐下,小安把抽屉的钥匙朝他扔了过来,他打开抽屉,拿出记账本看看,这两天他不在时的销售情况都还不错,远超过他的预期。

两个客户先后付完了钱走了,张晨和小安说:“不错,你现在看起来都是一个老手了。”

“切,你当我是耳朵(笨蛋),这点都学不会?”小安白了他一眼。

张晨赶紧笑道:“不敢不敢,你要是耳朵,这世界就没有不是耳朵的了。对了,今天晚上我没有时间,明天,明天我请你们吃饭,犒劳犒劳你们。”

“切,你回来了,明天我就要回杭城大厦了。”小安说。

“那就去杭城大厦吃,叫天琳姐一起。”张晨说。

“好好,去杭城大厦。”小莉高兴地叫道。

小安看着张晨问:“你是不是小昭不在,觉得自由了?”

“还真不是,是你们这段时间辛苦了。”张晨说,“这还是小昭要我犒劳你们的,不信,你打电话问小昭。”

“切,我就说你没这么好,原来是小昭命令的。”小安说。

张晨笑道:“对对,她命令,我执行,你们来贯彻好不好?”

“好啊,不吃白不吃。”小安笑道。

张晨站起来准备走,小莉问道,老板你去哪里?

“我去厂里看看。”

“等一下,等一下,有个银川的客户,他要去厂里看看,你等下他。”

张晨说好。

“我在阿勇那里,他来了你叫我。”

张晨站了起来,走去阿勇那边,张晨自己都感觉到好笑,怎么现在和小安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好像都有点怕她了,不知道她冷不丁,就会冒出句什么话,把你呛得一脸懵逼。

张晨走到阿勇的摊位,阿勇见他进来,摇头叹息,和他说,这破市场,怎么做着做着好像人做多起来了,主通道里那几家,就是也装了灯箱的,他们学你们的样,也自己去进面料做货,生意没你们这么好,可也不错了。

“怎么,你还希望这市场,一直死气沉沉的?”张晨笑问。

阿勇摇了摇头。

“娘**,我是想来想去想不好啦,不晓得做什么,这摊位要是和对面温州佬儿一样转让了,倒是也能赚几万块,可这摊位要是没了,老子也没有事情可以做了。”阿勇愁眉苦脸,继续摇头叹气道。

“你也可以这么做啊,你又不比人家笨。”张晨说。

“我?表背嘞,老子哪里有你那么大本事,自己花头花脑会设计,你拿个乒乓球让我照着画,我也画不圆,我会干什么噢,唰唰唰,嚓嚓嚓,咔咔咔。”

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骂道:“什么鬼,还这么多的象声词。”

“唰唰唰是鞣皮啊,嚓嚓嚓是用剪刀剪皮,咔咔咔是用斩斩孔。”

张晨听得莫名其妙,问道:“什么是斩?”

“做皮具用的工具,打孔的,头上就像是梳子,要先用斩在皮革上斩孔,你手缝针才穿得过去。”

张晨似乎有些明白了,他问阿勇:“你原来是干什么的?”

“做皮匠啊,我爷爷我爸爸到我,原来都是做皮匠的,不过,我们是说说好听,我爷爷才是真皮匠,他是皮包皮箱皮靴马鞍,什么都做,到我爸爸和我,其实就是个补皮鞋的。”

“那你爷爷会做的,你会不会做?”

“当然会,从小看都看会了。”

“好啊,不错啊!”张晨叫道,“那你干嘛不做这个?”

阿勇看了他一眼,鄙夷道:“现在还有谁会要这个,包皮靴皮箱,去百货商店买买多清爽,要么去环北小商品市场,便宜得一塌糊涂。”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你错了,那些都是大路货,你做手工皮具,个性化产品,始终都会有市场的,而且,这个市场会越来越大,你知不知道,那些国外的名牌皮包,都是手工制作的。”

“真的?”

“当然,你做这个,要是做得好,阿勇,我告诉你,其他我不敢保证,我的很多客户,一定会从你这里拿货。”张晨看了看四周,好阿勇说:“对了,我们这个是服饰城,也没有说不允许卖皮包皮具,你把这摊位装修一下,就专门做手工皮具,我保证你有生意。”

张晨的眼光,阿勇是服的,张晨的说法,他也肯定是信的,他听张晨这么一说,也兴奋起来,来了兴趣,张晨继续和他说:

“而且,你这个手工皮具,和我的麻类衣服还是绝配,你要真做起来,我们还可以合作。”

张晨这么说着的时候,阿勇就想到,张晨帮他带走了多少牛仔衣啊,他要说行,那就肯定能行。

“你是说做这个,现在真有前途?”阿勇问。

“保证有前途,你这里装修一下,摆上你自己做的皮具,这店,这店也搞他一个名字,叫,我想想叫什么……”

“皮草堂?”

“哎呀,不错啊,这个名字不错,就叫皮草堂,阿勇,你怎么想到这名字的?”

“我爷爷解放前,在孩儿巷那里的店,就叫这个名字。”

“那太好了,还是老字号,对了,你爷爷以前做的东西,你家里还有吗?”

“有,解放前的货都还有,我爷爷一直都放着,当作宝贝,说是要带棺材里去。”

“那太好了,也别带棺材里去了,现在也不能土葬,还是留着,这就是以后你店里的镇店之宝了。”

阿勇也嘿嘿笑了起来,他约张晨有时间去他家里,帮他看看,张晨一口就答应了,他说明天,我们明天中午去看,阿勇说好。

“老板。”

小莉在叫他,张晨赶紧走了回去。

银川的客户已经到了,张晨带着他去厂里,走到路上,碰到了贺红梅,贺红梅听说他们要去厂里,就说,我也去。

这个客户到了厂里,看了他们的展示间,又有贺红梅在边上现身说法,当然很快就谈下来。

打包好货,张晨送客户和老万一起出去发货,再看看时间,已经是四点多钟,赵志刚过来和张晨说,你看看那个面料,可能要补货了,张晨去仓库看看,算了一下,按他们目前每天的产量,仓库里的面料大概还可以用仈Jiǔ天。

张晨以前没做过服装,一点经验也没有,他问贺红梅,你们一般冬装,进货会进到什么时候?

贺红梅和他说,零售店的话,春节之前会有一个小高潮,过了春节,大家都开始打折销售了,所以零售店进货,一般到春节前十天还在进,像他们这样批发的客户,一般春节前半个月,就不会再进冬装了。

张晨明白了,他算出一个大概的用量,然后加了一点余量,这些面料要是冬装用不完,接下来春装,应该还可以再用一些。

张晨把自己的打算和贺红梅说了,贺红梅叫道,别别,千万别,哪怕再合适,你春装也不要用和冬装一样的面料。

“为什么?”张晨不解了,“这些做棉衣的料,都是薄料,春装用也正合适啊。”

“会有审美疲劳的你知不知道,哥哥?”

张晨明白了,想想还真是有道理,他骂道:“没大没小。”

“是,师父!”

“好好,这回你是我师父,真的,你提醒得对。”

“这是实践出来的真知。”贺红梅贫道。

张晨重新计算着,贺红梅和他说,其实你少算一点没关系的,冬装最怕压货,一压压一年,还特别占地方,冬装情愿收得早一点,也不要压货。

“那没货了卖什么?”

“春装啊,春节之前,像我们这样的客户,可以上一部分的春装新款的,你要知道,我们其实和你们是一样的,也怕压冬装,也希望在春节前,把冬装都清光,上一部分春装。”

“那这么说,我们过段时间,还需要去张家港一趟?那里有很多的面料,适合做春装。”

“那是肯定的,这次早点去,直奔张家港,把他们那个仓库,都仔细看一遍,师父。”

张晨说好。

张晨按照贺红梅的建议,再次统计了数字,然后打电话给小李,把年前需要的面料,一次性地都下给了他。

忙完这些,他看看手表,已经快五点了,他和贺红梅说:“我要去和村长大人吃饭,晚餐你自谋出路。”

贺红梅埋着头在看一本新到的《瑞丽》杂志,她抬起手朝张晨挥挥,叫道:“去吧去吧,我跟彩娣混。”

0591 喝的是什么酒?

房东大哥坐在家门口,看到张晨回来就站了起来,问,你刚刚从永城回来?

张晨说不是,陪一个客户去厂里了,永城我上午就回来了。

“一挨挨路,我们走过去好了,等下吃了老酒,也不好骑车。”房东大哥和张晨说。

张晨说好。

两个人出了院门,往街上走去,张晨问房东大哥,书记和主任找自己有什么事?

房东大哥说:“大队部里的事,我也弄不灵清,反正等下他们要问你,你做的到就答应他们,做不到就好好交回报他们(好好拒绝他们),不要觉得不好开口。”

张晨说好,听房东大哥这么说,他就放下了一半的心,至少应该不会是他们最害怕的,村里要收回房子,不然什么叫好好交回报他们?

房东大哥也知道,他们在那里装修和建造那些简易房、搭雨棚,已经投了不少钱,人家真要收回房子,他们肯定不肯,免不了一番口角,还有什么“好好交回报”?

两个人到了街上,走到街尽头的村委会,张晨看到房东大哥没有拐进去的意思,而是继续往前。

他们过了村委会,看到紧挨着村委会大楼,有一爿小酒店,这酒店连店名都没有,要不是今天房东大哥带他来,张晨都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一家店。

平时逛街的时候,他们也都是走到了村委会,就以为是到了街的尽头,没想到后面还有店。

房东大哥带着张晨走进去,酒店很小,店堂里一个收银兼卖酒的柜台,就占去了六分之一的地方,剩下的空间,摆着三四张桌子,现在是饭点,店里却一个人也没有,连后面的厨房,也是静悄悄的。

一位三十多岁,颇有几分姿色、满脸油光的老板娘,站在收银台后面,看上去神情坦然,似乎早接受这样凄惨的景况,房东大哥问:

“老五头来了没有?”

老板娘叫道:“来哉来哉,在包厢里。”

走进柜台边上的一道小门,里面是一个两三平方的过厅,正对面有一道塑料帘子,打开着,里面是厨房,过厅的左边是间不分男女的厕所,右边有一扇关着的门。

老板娘把门推开,张晨看到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以及村会计三个人坐在里面,看到他们,三个人几乎同时举起了右手打招呼,就像是抢着发言。

张晨赶紧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厂里有点事,让你们久等了。”

书记笑道,我们也没屌事,就是坐在这里,吹吹牛喝喝茶。

坐下来后,张晨心里明白了,怪不得这爿店连招牌也没有,店堂里也没什么生意,老板娘还老神在在的,原来她这店最大的客人,应该就是村委会,而前面房东大哥问的老五头,也不知道是这三位中的哪一位。

也就在房东大哥和张晨进门的那一刻,厨房里开始忙乱起来,传来了点火的声音,马勺磕碰着锅子的声音。

没过一会,老板娘就开始上酒上菜,他们喝的是瓶装的古越龙山加饭酒,这里的菜,不是装在一个个盘子里,而是盛在白色的品锅里,一盆盆地上来,红焖羊肉、红汤甲鱼、泥鳅滚豆腐、老鸭煲、肚包鸡……一下子就把桌子摆满了。

主任和张晨说,都是土菜,不知道张老板吃不吃得惯,张晨赶紧说很好很好,看着就很诱人,他说着赶紧拿起筷子,挟了一块羊肉,以佐证自己的话。

一个人一瓶加饭酒是门分数,也不互相倒酒,个人包干,张晨站起来,依次敬他们四个一人一杯,他这瓶酒就见了底,会计叫了一声,老板娘赶紧拿着酒进来。

书记和老板娘说,这张老板,你还不敬他一杯。

老板娘嫣然一笑,说敬敬,当然要敬,谢谢张老板赏光!

老板娘从边上台子拿了一只空杯,先把这杯倒满,然后给张晨加满,举起杯,和张晨碰了一下,一口干掉,其他人都叫了起来,看着张晨,张晨也只能一饮而尽,其他人接着鼓掌。

接下来是老板娘打通关,从书记到主任再到会计,最后到房东大哥,一人一杯,敬谁酒的时候,老板娘就右手端着酒杯,左手搂着对方的肩膀,一副不干不行的样子,喝的人都故意做出艰难的表情,看的人都起哄拍手。

都喝完了,老板娘不再出去,而是在书记和主任中间坐了下来,陪他们一起吃饭。

这一轮的酒喝掉,才开始谈正事,主任和张晨说了,张晨方才明白,他们今天请他来喝这酒的目的。

原来,自从南巡讲话以后,全国上下不争论,一心一意搞经济,现在是层层下达经济任务,层层检查落实情况,连他们村里,镇上也给他们下达了招商引资的指标。

这三堡村,和更挨着杭城的其他那几个村不能比,原来大家一样都是菜农,没什么村办企业,后来四季青村搞市场搞得风风火火,隔壁的五福村,钢管厂、锅炉厂,也是搞得像模像样。

三堡原来也搞过一个市场,卷烟市场,前几年也是客商如云,日子好过得不得了,但这个市场,后来变成了一个假烟集散地,每一个摊位,明面上摆着正牌的香烟,暗地里都在做着假烟的生意,被工商和公安冲了好几次。

加上现在,卷烟又开始实行国家专卖,各地都成立了烟草公司,这个市场,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被勒令关停或者转型,但一个市场,开起来容易,关门是千头万绪,一大堆的遗留问题,经营户天天在闹事,烦不胜烦。

而市场转型做什么,他们也还没有主意。

除此之外,这村里就没有其他的什么企业或者资源,但上级不管你,下任务的时候是一刀切的,谁也别想逃过,眼看着这一年都快过去了,这招商引资的任务,连个蛋都还没有开,天天让他们头大。

村里面倒是有几家服装加工厂,但这些加工厂,都是在村民的出租屋里,连个执照都没有,规模又都很小,你说你招商引资,引了这么几个服装加工厂,你报上去,上面也不认啊。

他们想来想去,觉得张晨这个,还像个服装厂的样子,也有了一定的规模,还在他们村里的房子里,把他这个,当作招商引资的项目报上去,上面来检查的时候,也还说得过去。

他们今天请张晨来的目的,就是和他商量,看他能不能去注册一个公司,正正经经的一个服装公司,这样他们就可以把这新注册的公司,作为招商引资的成绩报上去。

张晨听完了主任的话,想都没想就说好,没有问题。

本来,就是他们不说,张晨也想去注册一个公司,自己当时去申领执照的时候,还不是因为注册资金不够,没办法才办了个个体工商户的加工场的执照。

自己现在,注册资金完全没有问题,有了正式的公司以后,也更有利于自己业务的开展,答应他们,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三个人听张晨一口答应,都开心了起来,会计问,张老板,你这个公司,注册资金多少?

“这个,关系很大吗?”张晨问。

“大,大。”主任说,“这招商引资的指标,是看你引进企业的注册资金统计的,我们当然希望越大越好,你这里大了,我们剩下的压力就小了。”

张晨想了一下,自己如果紧一点,两百万是可以拿出来的,如果再去问刘立杆或者孟平,借三百万,就可以凑出五百万。

这借钱和借钱可不一样,这次是为了注册公司临时借用,从钱打进来出验资报告,到公司执照下来,再拿着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证、开户许可证、代码证,去把基本结算户开好,把注册资金从验资账户,转到基本结算户,再打回去。

这三百万,满打满算也就用两个星期时间。

这个口,张晨觉得开了不丢脸,他会去开,刘立杆或者孟平,也一定会答应,张晨和主任说:

“我注册资金凑到五百万怎么样?”

“太好了!”

主任叫道,他们原先的打算,是张晨这里,看看能不能做做工作,让他把注册资金做到八十到一百万,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张晨自己就来一个五百万,五百万注册资金,在当时可不算小了。

主任看了看书记和会计,三个人都笑了起来,书记端起了杯说,来来,我代表我们村,先敬张老板一杯。

张晨赶紧举起了杯,和书记碰了杯后一干而尽,老板娘看着也叫道:“这张老板,喝酒和做事,都很爽快!”

主任笑道:“你这么喜欢张老板,还不和他喝杯交杯酒?”

“喝就喝,我老太婆今天也吃吃嫩草。”老板娘端起杯子,大家都笑了起来。

老板娘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其他的人又在起哄,张晨觉得,不喝就有点太装了,反正也就是大家闹着好玩,逢场作戏。

张晨端着杯子也站起来,老板娘走过来,笑吟吟地看着张晨,端着杯子的手,从张晨抬着的手里套过去,两个人手勾手,喝完了一杯交杯酒。

其他人拼命起哄拍手。

张晨坐下来后,会计看了看书记和主任,和张晨说,张老板,你看我们村里这两位领导怎么样?

张晨赶紧说很好很好,我在这里,全靠他们的大力支持,我从心里很感谢他们。

张晨说着合掌朝书记和主任拜拜,两个人谦逊地摆了摆手。

“那你在我们村里,待得习惯不习惯?”会计接着问。

张晨看了看房东大哥,和会计说:“太习惯了,现在要是让我换个地方,我肯定是一万个舍不得。”

“那好,张老板,我有个提议,这个啊,我也没有和两位领导说,就是我自己想想的,我想,你要么干脆把我们那地方买下来好了。”会计说。

张晨吃了一惊,买下来,什么意思?注册公司没有问题,但要买那个地方,自己可从来没有想过,我吃饱了撑的,跑到这农村里面,来买这么一幢破房子。

“你看啊张老板,我到你们厂里也去看过了,说实话,我们原来的那幢破房子,一分钱不值,还没有你自己搭的那几幢房子值钱,但那个地方,房子不值钱,地方其实不小,你公司成立以后,肯定会有一个大发展是不是,你总不能老像这样,今天搭一点,明天搭一点。

“这样,对你来说,其实也是不划算的,东弄西弄的钱,时间长了,加起来也不是一笔小钱,你要是把那个地方买下来后,你就可以重新规划,像像样样造几幢房子,这样不是很好?”

会计这么说着的时候,书记和主任都不作声,看着张晨。

0593 不然我和你急

“你他妈的才有病呢,注册公司的事,你知道,还是我堂堂的刘局知道?你就是要注册一个两千万的公司。”刘立杆说。

“不要不要。”

“闭嘴。”刘立杆骂道,“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注册公司?”

“他们村里要我注册啊。”

“要是村里没找你,你自己就不注册了?”

“还是会。”张晨老老实实说,“就是时间上没这么急迫,但最迟到了明年,我肯定还是会去注册。”

“你是很想念别人叫你张总的日子吧?”刘立杆笑道。

张晨想了一下,也笑了起来,他说还真有点,这张总,怎么听着也比张老板舒服,怎么,你喜欢别人叫你刘财主?

“我喜欢别人叫我地主,现在海城地主才最屌。好了,再说你为什么要注册公司,没有公司,你就是拿着那个个体工商户的执照,这生意不也一样做?”刘立杆问。

“这个,还是有区别吧,我想,特别是出去谈业务的时候,总感觉你是一个公司,比一个个体户,人家更信任你。”张晨说。

“那名片拿出去,自我感觉也不一样吧?”

张晨说:“好吧,你说的对,是不一样,你他妈的到底想说什么?”

“哈哈,我想说的,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你再告诉我,这大公司和小公司,别说别人,就说你自己,比如你有一批面料需要生产,你更信任大公司还是小公司?”

“这还用说,当然是大公司。”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大公司?我是说如果你又没去人家公司看过,马上又要签协议的话。”

“去你妈的,这要签协议,不都要提供营业执照的复印件吗?”

“就一张执照,你怎么看出对方公司的大小?”

“这,这……”张晨知道刘立杆要说什么,这他妈的,自己被他绕进去了。

“现在两张营业执照摆你面前,你认为是注册资金五百万的更大,还是两千万的更大?”

“好吧,你他妈的别绕了,你不就认为两千万更好吗。”

“当然,还有一个你知不知道。”

“什么?”

“根据新的注册制度,五百万的公司,你要去杭城市工商局注册,你公司的抬头是杭城什么什么公司,两千万,明天你就可以去省工商局注册了,你公司的抬头就是浙江什么什么公司了,人家一看浙江的,就知道你是大公司。”

“五百万不行?五百万就不能挂浙江什么公司?”

“不行,注册资金一千万以下,都是在市地级工商局注册,五百万以下,你公司要是不在杭城,在永城,你连杭城都不能挂,只能挂永城,虽然永城是属于杭城地区的,这公司冠名,注册资金是道槛。”

张晨点点头:“学到了,还有这个讲究。”

刘立杆接着说:“这公司,你要注册就注册一个大公司,越大越好,大了才对你以后业务的开展更方便,这就是很多公司,为什么要不断地增加注册资金的原因。这个也是商誉,你知道,你的商誉越高,短期看,要付些代价……”

“什么代价?”

“注册费是依照注册资金,按比例收取的,五百万的话千分之零点八,会收四千,两千万的话,千分之零点四,会收八千。”

“这个没有关系。”

“我知道你也不会在乎这几千块钱。”刘立杆说,“这注册资金,等到你需要的时候,才会感觉到小,到时你后悔都来不及。”

“比如呢。”

“比如你要找银行贷款……”

“我不需要钱。”

“别吹,你是现在不需要,企业发展了,谁敢打包票就不需要银行,再说,我是说比如,比如你五百万的公司,你要贷款五百万,第一关银行就会把你打掉,会认为你不够格,但要是两千万的公司,你贷一千万,人家都觉得你的贷款主体没问题。”

张晨心里暗忖,这些,他还真的从来没去想过,好像也没必要想那么远,不过,刘立杆前面有句话是对的,要是两千万的公司,出去谈业务,肯定比五百万的方便。

张晨觉得自己有些被他说动了。

“还有,人家村里找你帮忙,你不要以为你是帮他们,其实你也是在帮自己。”刘立杆继续说。

张晨不理解了,问:“这个又怎么说?”

“你帮了他们,他们肯定也会帮你,有什么好处,他们都会想到你,两千万,我想应该是当地最大的公司了吧?”

“应该是。”

“这个,公司在一个地方,都是宁当鸡头不当凤尾的,现在各级政府都在抓经济,有很多政策上的支持,你要是当地最大的企业,人家所有的好处肯定都会给你,不会给那些小企业,这个,我自己太有切身体验了。”

“你他妈的有什么体验?”

“你看看孟平,这家伙每天多忙,不是陪这个吃饭,就是陪那个唱歌,你看看我,每天有没有这些屌事?”

“你比他更忙,你忙的更是屌事。”张晨骂道。

“哈哈,也对,不过我和他有本质区别,虽然都是屌事,他更像叮咚,是被人操的,我他妈的,可都是操人的。”

“去你妈的,那还不是因为,你后面的公子和公主们。”

“这个只是其中之一的原因,更重要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海城第一高楼啊,我们这个项目,再加上新埠岛,又来了一个海城最大的开发项目,就这两个拿在手里,他妈的我们干什么都是绿灯。

“我和你说,张晨,你要搞搞清楚,那些当官的,好处要拿,但政绩他也要,没有政绩,他官位就保不住,所以我们做公司的,你两者满足一项,他对你都青眼有加,不要以为当官的就只会捞好处,你要是能给他创造政绩,也是一样的。”

张晨想了想,刘立杆这话,还是有道理的。

“怎么样,想通了吗?”刘立杆笑道。

“好吧,算你说的有道理。”

“什么叫算,我说的句句都是道理,我刘立杆就是刘道理。”

“去你妈的。”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我让黄建仁给你准备两千万,你要是少一百万,我都不准他打。”

“好吧好吧,两千万就两千万,多大点事。”

“我儿子好吧?”刘立杆问。

“好,我刚刚跟他通过电话。”张晨嘿嘿笑着。

“他现在会通个屁电话,你是打给小昭吧?”刘立杆笑道,“不会吧,张晨,你现在连注册公司这样的屁事,也要先向一个坐月子的请教,而不是先请教刘局?”

“滚,我是还有事和她说。”

“床事?床事现在谈也还早啊,这事水到就渠成的,你以为就男的在熬,女的这么长时间,也一样在熬。”

“去你妈的,你以为谁都和你这么流氓!”

“哈哈,我这个不是流氓,是真实,你们才是虚伪,和我说说,你们虚伪地讨论了什么事?”

张晨没好气地说:“讨论了买房的事,你要不要听?”

“要要,你们准备买房?”

“不是,是村里想把房子卖给我。”

“啊,怎么回事,快说快说!”

张晨就当一个笑话,把葛会计的那个提议,和刘立杆说了。

“你说是多少亩地?”刘立杆问。

“十点零二亩。”

“多少钱卖给你?”

“十五万。”

“张晨,你他妈的是不是傻,这不就是我和你说的好处吗,你以为你不答应注册公司,他们会卖那地方给你?他们这是想要留住你,蠢蛋,笨蛋,王八蛋,这样的好事,你还犹豫什么,一分钟也不要考虑,当然买啊!”

“去你妈的,我要那地干嘛,在这个破农村里,周围全部都是菜地,我买了老来晒腌菜用?”

“武林广场位置好,你想买人家卖给你吗?”

刘立杆气极了,继续骂道:

“傻逼,蠢货!什么农村,你现在的市场,以前不是农村?上海以前还是个渔村呢,这城市不会发展的,城市要发展,往哪里发展,空中?当然是往城郊啊,四季青,你现在再去找块地出来给我看看,你看看人家开价多少。”

“可是,小昭也不同意,她说,他们村里,比这还大的一个大会堂,两千都没人要。”张晨说。

“这他妈的,气死我了,你要是在我身边,看我他妈的打不打死你,土地买卖这么大的事,你他妈的不问我和孟平这两个专家,去问一个四川山沟沟里出来的产妇,去你妈的,小昭他们老家是什么地方,三堡是什么地方?

“好好好,张晨,我也懒得和你这蠢驴多说,你这样,你现在马上打个电话给孟平,你问问他,他要是不鼓励你买,我把头拧下来给你。”

“我要你头干嘛,当球踢还嫌不圆,我他妈的才不会打给孟平,在这事上,他和你就是一路货。”张晨回骂道,“反正我就是觉得,那破地方我买了不划算。”

“我们弄龙昆北路那地的时候,你觉得划算了?”刘立杆问。

张晨一怔,是啊,说实话,当初刘立杆要入股去租那块地,自己最初确实也不看好,连那地在哪里都没兴趣去看,只是抱着一个,你他妈的这么想做这件事,钱你拿去就是的态度。

等到地真敲定了,自己去看过以后,也算是看明白了,才有了中国城的构想。

可自从中国城的梦想破灭以后,自己都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最后救了自己,让自己有启动资金的,还就这块地。

张晨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刘立杆和孟平的嗅觉比自己灵敏,不然他们的事业也不会做到这么大,自己就像是看到面料,才会想起怎么设计款式一样,而他们,更像狼犬,能从一堆的混乱或虚无里,马上嗅出别人还看不到的东西。

他也确实相信,自己要是去问孟平这件事,孟平没二话,也肯定鼓励他买,难道真的是自己和小昭错了?

还是说,是刘立杆根本不了解杭城的情况?

也不会啊,刘立杆其他不知道,他至少知道三堡在哪里。

张晨有些犹豫了。

“喂喂,还在吗?”刘立杆听大哥大里好久没有声音,就叫道。

“我在。”张晨说。

“这样张晨,你帮我一个忙。”刘立杆说。

“什么忙?”

“你明天先去村里,第一,和他们说,你要注册两千万的公司;第二,和他们说,你考虑好了,那地方你准备买,我估计,他们会更积极,马上就要和你签卖卖协议,生怕你这条大鱼跑了,那地方,你先买下来,买下来后,要是觉得后悔……

“对了,这事,你也不要和小昭商量了,在这种事情上,女人的脑子靠不住,只会动摇军心,你买下来以后再和她说,她要是有意见,或你觉得后悔,两千万打回来的时候,你少打十五万,这地,算是我买了送给张向北的,好吗?”

“去你的,谁要你送。”

“那你买不买?不买我明天飞回杭城,我来买。”

“好好,啰嗦,买了,不就十五万吗,打个水漂又怎样。”

“哈哈,大气,这才对了,就是要有这样的气魄,我看好你,千万别敷衍我。”刘立杆大笑着。

和刘立杆通完话,张晨还是给家里打了电话,张向北终于睡着了,小昭听到客厅里电话铃响,就跑了出来,张晨把刚刚和刘立杆通电话的情形,和小昭说了。

小昭听完,想了一下,她说:“要是杆子和孟平,都觉得这地方值得买,那我们就买,我觉得,在这个方面,他们两个比我们懂。”

张晨说好,那我们就听杆子的,买!

0594 两千万的风险

刘立杆到了办公室坐下,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黄建仁办公室,和他说,你过来一下。

过了一会,黄建仁走了进来,刘立杆和他说:“你准备个两千万,这几天我要用。”

“好的,刘总,请问是要付给哪几家建筑公司,我核一下他们的工程进度,看看他们每家该支付多少。”黄建仁说。

他想,两千万,这么大的数字,肯定是打给建筑公司的进度款,而且不会是一家,这些家伙,到刘立杆面前的时候最会装穷,有些是明明没到合同约定的时间,也早早就来要钱了,还不是看在刘立杆这家伙很好讲话的份上。

刘立杆摇了摇头,他说不是,不是给建筑公司,“是我个人,需要短时间向公司拆借两千万,大概用半个月。”

黄建仁吃了一惊,他在刘立杆的对面坐了下来,问道:“你个人要用?刘总,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刘立杆见黄建仁一脸的认真,就想故意逗他,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没办法,把人家肚子搞大了,被缠上了?”

“什么人,他姥姥的,两千万,你是搞了个镶几百克拉钻石的,还是哪国的王妃?这种事,给个五千一万就算大方了。”

“你他妈的,原来你这么小气,枪走火了,五千一万就可以打发了?”

“那也用不了两千万啊,还是公款,你知不知道,你这样钱挪出去还不上,算是贪污,我是合谋贪污,哎哎,不对,你两千万给她了,半个月后用什么还?”

“去你妈的,我这里都火烧屁股了,你还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我不给,我不给人家威胁我,说是要曝光我,我就死定了,还是先应付了眼前的再说,半个月,你放心,我求爷爷告奶奶也借到这两千万还给公司。”

黄建仁一听,更不乐意了,他说:“我操,我还以为怎么威胁你,跳楼都比曝光威胁大,曝光,那就让她曝光好了,一个子儿也不给,反正你也是……”

黄建仁说到这里,不再说下去,看着刘立杆傻乐着,刘立杆骂道: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说我,本来就是个烂人,曝光怕什么,对不对?”

黄建仁大笑:“我可没说,刘总,这是你自己说的,不过你对自己的评价很中肯,你刘总什么时候怕过女人啊。”

“你……”

刘立杆站起来就要打他,黄建仁赶紧闪到一边,他也看出刘立杆是在和他开玩笑,就想,这家伙早饭吃太多,找我开心消食呢,他就想回办公室去。

刘立杆见到黄建仁准备出去,连忙叫道:“哎哎,你他妈的干嘛?”

黄建仁扭头问:“娱乐时间还没结束?”

“回来回来,我真找你有事。”

黄建仁走了回来。

“坐下。”

黄建仁坐了下来,看着刘立杆,意思是,有屁快放啊。

“我是真的要用两千万,不过,前面是和你开玩笑的,其实是一个朋友,注册公司要用,借他一下。”

“可以,担保措施呢?”

“你说什么?”

“担保措施,这么大一笔钱出去,风险总要可控,我是说有什么担保措施?”

“你他妈的,我签字,当然是我负责,要什么担保措施?”

黄建仁摇了摇头,他说:“这是两码事,你签字只是同意这笔款可以转出去,但要风险可控,担保措施还是要先落实。”

“那我担保,可以吗?”刘立杆不耐烦了。

“不行,这也不符合财务制度。”黄建仁坚持道。

“你他妈的,我是这公司的股东,我的股份,值不值两千万?我来担保还不行,你他妈的想什么呢?”刘立杆有点恼了。

“不是,刘总,你不要为难我,你想,这两千万是你自己的私人用途,股东也不是不可以向公司借钱,但按制度,这也要经过股东会决议通过……”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这股东加法人一分钱不值,连这个也做不了主?”

“刘总刘总,你别误会,我分管财务的,财务制度就是这么要求的,我也没办法,不然,这笔钱虽然是你签字出去的,但如果出现风险,担最大责任的还是我,我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我看你他妈的就是死脑筋,要是……”

黄建仁知道刘立杆想说什么,赶紧摆了摆手,叫道:

“刘总,你可不要把我和郑姐相比,比不了,郑姐别说我们朱行长,就是分行的李行长,也怕她三分,而且,我相信郑姐要在,她一定也会和我一样的说法。”

刘立杆想起了当时,和张绍文谈宏宇大厦的事时,郑炜倒也确实特别注重风险控制的问题,但她不是阻拦,和这个屌人这样说这不行那不行,而是想着怎么化解,刘立杆看着黄建仁,没好气地说:

“你和郑炜确实没法比,她不会和我逼逼这些没用的,她会帮我想办法。”

“我也可以给你想办法啊。”黄建仁叫道,“我其实已经给你想到办法了。”

听黄建仁这么说,刘立杆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他说:“有屁快放。”

“你可以让孟总的公司,对这笔钱进行担保,这样风险就可控了。”

刘立杆睁大了眼睛,他死死地盯着黄建仁,一字一句问:“很好,你是不是还要让他,再拿出土地证来抵押?”

“如果能这样当然更好了。”黄建仁说,“不过,以孟总公司的实力,不一定需要这个,我向行里汇报的时候,会帮孟总他们公司美言的。”

“你说什么?”刘立杆看着黄建仁问,“你是说,老子借两千万用半个月,你要孟平给我担保,你还要向北京报告?”

“这么大金额,我肯定要汇报的。”

刘立杆伸出两根手指,朝黄建仁勾了勾,和他说:“来来,你过来一点,我问你一件事。”

黄建仁把椅子往桌前挪了挪,欠过身子,他把双手按在桌上,警觉地看着刘立杆,随时提防他偷袭自己。

“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刘总。”

刘立杆一脸严肃,问:“你说,我是去找孟平给我担保简单,还是直接让他借我两千万简单?”

黄建仁一愣,是啊,找孟总担保,还真不如直接找孟总借,凭刘立杆和孟平的关系,孟平不可能会不借,而孟平他们,现在也不是连两千万都拿不出来的公司,他们还有几千万放在那里,准备付海甸岛的第二笔土地款呢。

黄建仁突然笑了起来,他拍了下手说:“对啊,你直接找孟总借就可以了,哈哈,问题不是解决了?”

刘立杆怒不可遏,“啪”地一拍桌子,骂道:“我他妈的丢不起这个人!自己公司有钱,我他妈的居然调不动,还要去找别人借钱,你他妈的,你说我怎么开这个口?你教教我!”

黄建仁的脸刷地白了,这么长的时间,他还从来没见过刘立杆发这么大的脾气。

刘立杆指了指门口,朝黄建仁吼着:“你他妈的给我滚!”

黄建仁没有滚,他还是坐在那里,他知道现在自己真要滚了,这事情就大了,他偷眼看看,刘立杆铁青着脸坐在那里,黄建仁脸色苍白,喋喋不休地辩解道:

“刘总刘总,你不要生气,不是我不肯帮这个忙,是真的,真的,财务制度就在那里,我没有办法违反啊,刘总,你……你平时给我们财务部门开会,不是还一直强调,要求我们严格执行财务制度的吗,刘总,你看看这事,你看看这事……”

“你他妈的不要用我的话来堵我。”刘立杆瞪了黄建仁一眼。

刘立杆开口说话了,黄建仁暗自松了口气,他说:“刘总,我还没有说完,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听我说。”

刘立杆看了他一眼,这就是允许他说下去的意思了,黄建仁叹了口气,他说:

“其实就是报告行里,也没有那么可怕,不管是孙猴还是朱行长,都那么信任你,你又为公司赚回了那么多钱,这两千万,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你个人真的要用半个月,他们也不会不同意,这样,刘总,你看这样好不好,不用你来说,我去和孙猴说。”

黄建仁看到刘立杆的面色已经有些好转,就继续说:“你放心,我一定会说动孙猴的,只要孙猴一同意,这事就完全符合规定了,你看这样好不好,刘总?”

刘立杆想想,事到如今,看样子也只能这样了。

他心里有些嘀咕,如果放在以前,他想孙猴肯定会同意,就是他不同意,自己软磨硬泡也要逼到他同意,只是,发生了郑炜这事之后,刘立杆觉得自己没那么大的底气了,让黄建仁先去说说也可以,要是不同意,自己再想办法。

刘立杆说:“好吧。”

“那刘总你能不能把基本情况告诉我一下,我好和孙猴说,这钱要打去哪里?”

“杭城。”

“收款人是谁?和刘总什么关系?”

“张晨。”

“谁?”

“张晨,你他妈的不认识啊?”

“我操你大爷的,你怎么不早说!”黄建仁骂道,“你就说打给张总,不就没事了。”

“那你以为给谁?两千万出去,你以为我不担心风险,除了他,谁他妈的在我这里,值两千万?”

“你大爷的,那你早说啊。”

“早说又怎么样?”

“那就打啊,姥姥的!”

刘立杆奇道:“怎么,财务制度不要了?”

“管他大爷的。”

“不要向孙猴汇报了?”

“汇报了猴也会同意吧,不报了,这事我做主!”

“好好好,黄贱人啊黄贱人,你是我老板,我听你的。”刘立杆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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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5 慢慢交,慢慢交,事情一桩桩做

张晨大清早刚到摊位,阿勇就跑了过来,和张晨说,他昨天晚上回去,把张晨的建议和家里人说了,家里人都很支持,他爷爷最兴奋,知道张晨今天要去看他的那些宝贝,昨天都搬了出来,一个晚上都在给它们上油打光。

“老头儿困告都困佛好,灯打乌又开洞,打乌又开洞(老人家觉都没有睡好,灯关掉又开起来,关掉又开起来)。”阿勇和张晨说。

张晨听了,也不禁笑了起来,他想想自己今天,还真是很忙,上午要去三堡村委会,就像刘立杆说的那样,告诉他们,自己准备把注册资金加到两千万,还要和他们说,自己已经决定,要把那地方买下来。

中午要去阿勇家里,看他爷爷的宝贝,这要是不去,老人家昨晚一个晚上,就白兴奋了。

下午要去省工商局,申请企业名称预先核准登记。

好在中午工商局也休息,他正好就利用这个时间段,去阿勇家里看看。

贺红梅从外面走了进来,张晨问她:“你今天忙吗?”

“可以忙也可以不忙,干嘛?”

“如果不忙的话,我想征用你一天,我今天有很多地方要跑,我怕骑车来不及。”

贺红梅想了一下说:“十点以后,可以吗?我现在要去老市场,那里有四个包要发。”

张晨说好,十点之前我也走不开,这里就小莉一个人,我怕忙不过来。

贺红梅点点头,她说那就十点。

她走到桌子前,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厂里,电话是赵志刚接的,贺红梅和赵志刚说,大赵,你帮我和老万说一下,我今天不去厂里了,叫他就按我昨天写给他的给我配货,配完直接去帮我发掉。

赵志刚说好。

一个赵志刚,一个赵志龙,厂里现在都叫他们大赵小赵,把他们区分开来。

十点多一点的时候,贺红梅回来了,张晨这里,也做完了两波的早高峰,他和小莉说,我出去一下,要是人多,你就叫阿勇帮你照看一把。

小莉说好,我知道了。

张晨又走过去,和阿勇说,我现在出去有事,等下回来叫你。

阿勇点点头。

两个人到了贺红梅他们小区,坐进车里,贺红梅问张晨,去哪里?

张晨和她说先去我家。

他们回到了家,张晨进了院门,看看房东大哥还没有回来,想了想,他也没有上楼,而是回到车上,和贺红梅说,去三堡街上,到他们村委会。

张晨走进了村委会,看到村委会走廊两边的办公室门都关着,书记和主任都不在,到了楼上,也只有一扇门开着,张晨走过去,看到葛会计坐在那里,葛会计看到他,赶紧站了起来。

张晨把自己的来意和葛会计说了,葛会计一听就乐得合不拢嘴,一迭声地说,哎呀,哎呀,你等等等等,我叫他们。

他先打了书记家里的电话,书记不在,他马上又扣了他,接着打主任家的电话,主任的老婆接的,说昨天酒喝多了,现在还在困高。

“叫他起来,快接电话。”葛会计说。

“撒西?”隔了一会,电话里传来了主任的声音,葛会计和他说,张老板来洞等你们。

“我马上过来,就噶。”主任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主任电话刚挂,电话又响了起来,葛会计接了起来,书记在电话里说:“介个喔(怎么说)?”

“出大事了,天塌下来了,熬烧来。”

“表撤空了,你喔撒西?(不要啰嗦,你说什么?)”

“张老板来洞,他注册的公司,不是五百万,是两千万。”

“撒西?两千万?好好,我马上回来。”

书记和主任先后到了,他们从张晨的嘴里证实,张晨要注册的公司,确实是两千万,两个人都高兴坏了,主任叫道,好哉好哉,张老板你一个人,就把我们的任务都完成了,我们可以困个舒坦觉了。

会计急急地问:“张老板,那个地方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张晨说:“我考虑好了,我觉得葛会计你说得对,像现在这样东搭一点,西搭一点,确实不是个事情,我决定把那地方买下来,好好规划一下,把厂房重新建造一下。”

“太好了!我没看错,张老板你就是个有眼光的人。”葛会计叫道,同时看了看书记和主任。

书记和主任心里也在乐,还真是喜上加喜又加喜,这张老板不仅是要注册个两千万的公司,帮他们把招商引资的任务都完成了,还决定买下那地方,这就缓解了他们村里的财务压力,从张晨的话里,他们还听出来,这张老板,还准备在那地方盖新厂房。

哈哈,这样一来,上级再来检查的时候,他们就有一个像样的地方,可以带去给他们看了,两个人怎么会不高兴。

而且,完成了招商引资的任务,区里面还有奖励呢,那可是真金白银。

“你马上起草一个买卖协议,把这个事情,赶快敲定下来。”书记和葛会计说。

葛会计说好,他问张晨,这个协议,你看看怎么签?

张晨想了一下,他说这样,我下午要去省工商局申请企业名称预先核准登记,这名称核准下来,就可以去刻公司的公章了,协议还是和公司签,当然,字我明天上午会来签,钱也明天上午交掉,后面再补盖一个公司的公章就是。

书记和主任都说好,看样子张老板是个急性子,做事情爽快。

“对了,张老板爽快,我们也不要拖人家后腿,下午就去把那地界定清楚,接下去,该清的那些菜,就让他们都清了,把那个地方,干干净净交给人家。”书记和主任说。

主任说好,我下午就带人去打桩拉线,明天把那些人都叫到村里来开会。

张晨离开了村委会,和贺红梅说,还是再去一下我家里,他想这事,还是该去和房东大哥打声招呼,他知道在农村,屁大点事都会马上传开,要是等事情都传开,房东大哥才知道,就不太好。

张晨回到了家,房东大哥已经回来,张晨和他说,前面来找过他,没看到人,他就直接去了村委会,那个地方他和小昭商量过了,还是准备买下来,不然这工厂办起来,中间再搬来搬去,也很麻烦。

房东大哥说,这样也好,那你们就要在我们村里,长期待下去了。

张晨笑道,对啊,我们差不多也是半个三堡村民了。

张晨又和房东大哥说了注册资金的事,房东大哥笑道,那三个鬼,要高兴死了,张晨说对对,他们很高兴。

两个人回到摊位,小莉和张晨说,小昭姐的身份证送过来了,说着就把小昭的身份证交给张晨,这是下午去工商局要用的。

昨天晚上,张晨和小昭通完话后,又扣了小武,小武一大早就去了张晨家里,拿了小昭的身份证,跑到县委门口,等到去杭城的早班车到了,他上了车,在车上看到一个熟人,让他到杭城后,第一时间把小昭的身份证,送到摊位里。

张晨贺红梅,在摊位里吃了快餐,叫上阿勇,去他家里。

贺红梅在路上才听张晨说了去阿勇家里干什么,她马上兴奋起来,和阿勇说,对对,我们下面有很多零售店,也需要这些配饰,你做起来,我也可以到你这里进货。

阿勇听了很高兴,他知道贺红梅家,在重庆的生意做得很大,这就等于,自己皮具店还没开,就已经有了第一个批发客户。

阿勇家在皮市巷的一幢老房子里,大门进去,中间是一个天井,天井的一边,住了两户人家,阿勇的爷爷,阿勇家,还有他寡居的大姆妈(伯母)家,占据着天井的另外一边。

阿勇的爷爷,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新衣服,衣服的两只袖子,套了两只袖套,他把他们带进自己的房间,让阿勇把朝向天井的木头花窗统统打开,天井里的光线倒了进来,使原来阴暗的房间,亮堂得如同室外。

在一张八仙桌上,有两只打开的皮箱,张晨和贺红梅看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些东西,也太漂亮了,他们看到,从外面的这两只皮箱,到里面的牛皮公事包,都仿佛只有电影里才看到过,那些达官巨贾,高级将领,手里提着,腋下夹着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这些东西,经过几十年时间的沉淀,虽经老人家的仔细打磨,发出了锃亮的光,这这种光,和新皮革发出的光泽是不一样的,它有一种沉着和深邃,是一种被岁月浸透的光。

箱子里还有女式的羊皮坤包,男女手套,靴子,张晨感到奇怪的是,他看到一顶皮帽,这皮帽也只有在电影里看到过,好像是空军飞行员的帽子。

阿勇的爷爷说,是的呀,这是笕桥机场空军的帽子,那时候空军最神气,皮靴皮帽皮手套,还有皮夹克……爷爷说到这里的时候,看了阿勇一眼,阿勇嘿嘿地笑着,张晨和贺红梅都看着他,不知道他笑什么。

阿勇和他们说,这里原来还有一件空军的皮夹克,好几年前,被我偷去卖了两百块钱,他妈的,那时真是一笔巨款,人家上班,一个月才四五十块钱。

张晨贺红梅都笑了起来,贺红梅骂道,真是败家子,要放到现在,又何止两百。

张晨问爷爷,笕桥空军的这些装备,都是你做的?

爷爷说是,不光光是笕桥的空军,你晓不晓得陈仪?

张晨摇了摇头,爷爷和他说,那辰光是浙江省的省主席,后来被蒋光头抠牢杀头了,他们屋里的皮箱皮包,也都是我做的。

贺红梅问,这么多东西,爷爷你一个人怎么做得过来?

不是一个人,爷爷说,光笕桥机场的生意就忙煞了,我那辰光,下面有十几个伙计。

“那爷爷你是资本家了?”贺红梅问。

“差一挨挨,差一挨挨就是资本家,要游街了。”爷爷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离开了他们家之后,阿勇和他们说,他爷爷那个时候,赚了很多的钱,赚到钱后干什么,赌博、拷位儿(泡妞),还被人杀瘟猪(敲竹杠),把一爿木老老大的皮货店,糟蹋到了一个皮匠摊,正好,杭城解放了,不然就是一个资本家,那苦头有的吃,也是运气好。

张晨和贺红梅大笑,张晨说,看样子你是有传统的,阿勇知道张晨这是笑他,不仅接了爷爷的皮匠手艺,连爷爷拷位儿的本事,也一起继承了,阿勇也乐了。

后来,有一次张晨在《钱江晚报》上,看到一篇介绍陈仪的文章,他马上就想起了阿勇的爷爷,这才知道陈仪是谁。

陈仪是浙江绍兴人,国民党的陆军二级上将,在日本振武学校第五期炮兵科时,与蒋介石同学,加入了光复会,四五年台湾光复,陈仪出任台湾省行政长官兼警备总司令,四七年台湾爆发“二二八事件”,陈仪被迫辞职。

四八年出任浙江省政府主席,阿勇爷爷说的,应该就是这样时期,四九年杭城解放前夕,陈仪想策动老部下汤恩伯起义,被汤恩伯告发,陈仪被蒋介石“抠牢”,五零年五月,以匪谍案,被台湾军事法庭判处死刑,六月十八日,在台北市马场町刑场枪决。

张晨不知道陈仪被“抠牢”时,他是提着阿勇爷爷做的皮箱,还是夹着他做的公事包。l0ns3v3

0596 半亩田

离开阿勇家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贺红梅说先送阿勇回市场,阿勇说不用不用,让张晨他们忙自己的去,他自己坐公交车去市场,反正也没有生意,老子慢慢交荡过去好了。

张晨他们两个到了省工商局,南巡讲话以后,办公司的人突然就多了起来,包括很多前些年下海,后来又上岸回到单位里去上班的机关干部,这时候也蠢蠢欲动,重新跳到了海里。

省工商局把原来二楼的会议室,装修过后,改成了注册大厅,他们进了注册大厅,看到一号窗口上面,贴着“注册1·企业名称预先核准”的字样,张晨就排到了队伍里。

从窗口领到表,张晨朝四周看看,大厅里也没有桌子可以坐下来填写,就走到窗户边上,把表格放在窗台上填写起来。

看了眼表格,张晨却懵了,这和自己在工商所填的表格完全两码事,工商所连什么企业名称预先核准都没有。

虽然昨天晚上,刘立杆已经把办执照的大概流程和自己说了,张晨在海城,有一段时间,老是听刘立杆和雯雯倩倩絮絮叨叨办执照的事,听听也觉得会了,但真拿到表格的时候,还是不知道怎么填。

张晨拨通了刘立杆的电话,和他说,我现在就在工商局,这个企业名称预先核准申请书怎么填,这上面怎么还有申请企业名称和备选企业字号?

“哈哈,你这电话,打给刘局就对了。”刘立杆笑道,“来来,我慢慢和你分解。”

刘立杆把取名字的几个要点和张晨说了,张晨马上听明白,先跳过这个,迅速填写起来,住所没问题,就是三堡那地方,注册资本没问题,两千万,企业类型也没问题,生产,批发及零售。

写到经营范围,刘立杆和他说,你尽量写多一点,这个其实是没有限制的,法律规定不许经营的,你想经营也经营不了,其他你能想到的,尽量写上去,什么钢材煤炭、家用电器、文化用品、日用百货等等,多写没有坏处,少写了万一你要用到,就说你超范围经营了。

“好好,我明白了,投资人呢?我写小昭一个还是我和小昭?”张晨问。

“投资人就是公司股东,一个股东的是独资公司,股东对公司承担的是无限责任,两个股东才是有限责任公司,当然要写两个。”刘立杆想想有些奇怪,问道“你想干嘛?”

“我想这个公司归小昭,小昭来当法人啊。”

“你他妈的,你以为这是你那个小店,让小昭当法人,你想害了她?”

“这个,怎么会?”

“公司的法人和你那小店不一样,是需要法人兜底,也就是完全负责的,说句不好听的,你公司要是出现责任事故,去坐牢的都是法人。”

“我操,这么可怕?”张晨吓了一跳。

“你怕什么,我说的是极端例子,基本不会碰到,不然我当个屁法人。”刘立杆骂道,“不过,平时很多事情,都需要法人出面的,最简单的,比如像工商和税务来检查,都是找法人,你想让小昭去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自己躲在后面?”

“去你妈的,我有那么阴险吗?可是,可是……”

张晨可是不出来,刘立杆却已经明白了,他知道张晨这是在给自己设限,不是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吗,这公司办着,赚到钱了,你要是想变坏,那对不起,公司还是小昭的,该光屁股滚蛋的是你,他这是在给小昭,提供一个保障,也给自己一个警醒。

“你是不是想让这公司,是小昭的公司?”刘立杆问。

张晨说是。

“那没关系,股东才是公司的所有者,和法人是两回事,你可以这样,小昭百分之九十的股份,你百分之十,但法人还是你来当,也就是说,你就是干活的命,哈哈,你怎么也赶不走小昭,但小昭随时可以让你从公司里滚蛋。

“张晨,想清楚了,你是不是想这样?”

“好好,那就这样,我不会从公司滚蛋,只要保证公司是小昭的,让她什么时候都觉得安心就可以。”张晨说。

“好吧,随你,那你就按我说的写。”

“我就是一个小股东,当法人真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你就不是股东,也没有问题,不然那些国有公司,除了国家,就没人当法人了?”

张晨一想,也对,他们永城婺剧团,老团长都已经退休好多年了,但那剧团的法人,还是老团长,谁也没把这当回事。

“好,知道了,滚吧。”张晨笑道。

“你他妈的,卸磨杀驴啊,你怎么和刘局……”

刘立杆话还没有说完,张晨就把电话挂了,刘立杆冲着话筒骂了一句傻逼,然后笑了起来。

贺红梅一直站在边上,听着张晨和刘立杆的对话,这才知道,张晨原来还有这样的想法,不禁心里就有些感动,觉得小昭找到这个男人,还真是值了,唉,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够碰到这么一个男朋友就好了。

“喂喂,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帮我想想名字。”

张晨看到贺红梅愣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叫道。

贺红梅看看那表格,下面都填好了,就剩下第一栏和第二栏没有填写。

第一栏申请企业名称,张晨想也没想,当然是填了“浙江昭美服饰有限公司。”

到了第二栏备选企业字号,里面又分1、2、3,可以填写三个备选名称。

张晨停下了笔,看着贺红梅,他来的时候,想也没想需要填写这么多的名字,需要两个人现想。

他们先想到了一个“浙江缤纷服饰有限公司”,两个人都觉得不错,就填到了1。

张晨又想到了“浙江桃花朵朵服饰有限公司”,贺红梅点点头,她说这个也还可以,张晨把它填到了2。

最后一个,根据刘立杆说的,越古怪越保险的教诲,两个人想到了一个个名字,又都觉得太普通,不保险,把它们一个个都否决了,最后,张晨想到了一个“浙江半亩田服饰有限公司”。

“这个好,这个一定没有人会想到。”贺红梅叫道。

张晨把这个名字,写到了3,写完之后看看,两个人都犹豫起来,觉得还是最后的这个名字最好,半亩田,有点懵懂,有点怪,但又很有个性,和他们棉麻风格的服装在气质上很接近。

贺红梅指着最上面那个“浙江昭美服饰有限公司”,和张晨说

“我觉得比这个还好,这个太普通了,‘半亩田’,要是不用就太可惜了,我知道你喜欢小昭姐,那也不一定要写在公司名字里啊。”

一句话,说得张晨面红耳赤,贺红梅接着揶揄

“再说,这公司百分之九十的股份都是小昭姐的,公司名字里有没有她,这公司还不一样都是她的。”

贺红梅说着,就笑了起来,张晨瞪了她一眼,不过想想,她的话是对的,这公司名字对一个公司来说,太重要了,张晨现在自己看看,也觉得这个“浙江半亩田服饰有限公司”,比“浙江昭美服饰有限公司”更好。

“要么我打电话给小昭姐,我来问她。”

贺红梅说着,就拿出自己的大哥大,准备打电话,张晨赶紧制止,和她说,别打别打,就用这个半亩田吧。

可这个表格都已经填好,改也没办法改了。

“再去领一张,重新填,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去。”贺红梅在边上怂恿着。

领取表格,要先递交一份开办公司的申请书,张晨心想,这么多人排着队呢,我就是再排一次,里面的工作人员,也一定不会知道。

张晨从背包里拿出了纸,重新写了一张开办公司的申请书。

张晨重新排到了一号窗口前,轮到他,把证件和申请书递了进去,没想到里面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就用手指敲敲桌子,转过头来,盯着张晨问

“怎么回事?你刚刚不是已经来过了吗?”

张晨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边上贺红梅赶紧插上来解围,叫道

“同志,真对不起,我们前面这张搞坏了,钢笔漏水了,你看。”

她说着举起了那张表格,张晨看到,不知什么时候,那表格上,已经被她弄了一大块的墨水上去。

里面的工作人员皱了皱眉头,把申请书还给了张晨,又递过一张空白表格给他,和他说“这回注意了啊。”

张晨赶紧说着谢谢谢谢,退了出来。

贺红梅嘻嘻笑着,和张晨说“怎么样,师父,我这一招厉害吧?”

“不错,够机智的。”

张晨笑着夸奖,心里在想,怎么自己身边的这些女的,一个个都是有勇有谋,很多时候,自己倒更像是一个笨蛋。

走回到前面填写表格的窗前,没想到这个位置已经被人占去,也在填写表格。

张晨退到一边,靠墙蹲了下来,和贺红梅说,你帮我挡着点人,别让他们撞上来,这次写坏,再去补会被骂死。

张晨把背包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把表格放在包上填写起来,贺红梅站在边上,真像一个守护神一样,警觉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看到有人朝张晨这里过来,就赶紧插过去,挡住了他。

张晨把“浙江半亩田服饰有限公司”填到了申请企业名称里,把其他三个,移到了备选企业字号里,下意识地,他还是把“浙江昭美服饰有限公司”,填到了备选企业字号的1里,这样,万一“浙江半亩田服饰有限公司”没有通过,那就还是它。

把表格交进去窗口,张晨问工作人员,什么时候可以拿通知书?我这个很急。

“你急我们也急,按规定是三个工作日,不过,我们现在每天都在加班加点,这样,你要是急的话,可以明天下午过来看看,说不定就已经好了。”工作人员和他说。

贺红梅看到里面,和这位工作人员隔一条过道的办公桌上,有一部电话,问道“同志,那我们可以打电话过来问吗?”

工作人员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看看我们这里,哪个有时间站起来接电话?”

贺红梅吐了吐舌头。

两个人到了下面停车场,坐进车里,张晨和贺红梅说,晚上一起吃饭。

“怎么,安慰我给你当了一天的车夫?”贺红梅问。

张晨笑道“不是,我是奉命请客,要请你、小安、小莉和天琳姐吃饭。”

“奉命,你奉谁的命,小昭姐的?小气鬼,小昭姐不下命令,你就不请客了?”

“好好,请请,她不下令我也请。”

“那说定了啊,今天你是奉命,今天不算,你还欠我一顿。”贺红梅笑道。

0597 看见未来

第二天张晨醒来,已经七点多钟,今天上午,他要去村委会签那个仓库的转让协议,所以昨天已经和贺红梅说好,贺红梅一早会去摊位里帮忙,张晨就不需要一大早赶去摊位,又赶回来了。

去村委会时间还早,张晨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实在是躺不住,决定还是起来,去厂里看看,工人们凌晨加班结束,刚睡下没有几个小时,要到中午才起床,但老万他们几个,现在肯定已经起床,在打包发货了。

张晨洗漱完毕,从枕头边拿起一个马夹袋,里面是一大包的钱,这还是昨天张晨让贺红梅送他去银行取出来的,他想转来转去太麻烦,干脆今天带着十五万现金过去,昨晚睡觉的时候,怕有小偷进来,就把它放在了枕头边。

张晨想把这袋钱塞进背包,塞进去后背包鼓鼓囊囊的,背在身上很不舒服,干脆就提在手上。

张晨拎起这袋子钱看看,马夹袋太薄,从外面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钱,张晨找了一下,又找到一个绿色的马夹袋套在外面,感觉这才好些,虽然隐隐约约还有钱的影子透出来,但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

他提着钱下楼,把钱夹在自行车书包架上,想想不放心,干脆把袋子的提环套在自行车把手上,这样骑着车的时候可以看着它。

张晨骑到了拐进厂去的路口,就乐了,他看到昨天主任果然是带着人来过这里,他们在地里打了一根根的木桩,在木桩和木桩之间,系上了绳子,张晨看着一目了然,知道这木桩和绳子以内,就是属于自己的地。

他看到从那条路开始,就扩出去了三分之二,到了晒场那里,沿着四周看看,更是多了老大的一圈,差不多多出了一倍的面积,这十点二亩,比他想象的要大的多,连房东大哥娘舅的地里,那两只埋着当化粪池的千斤缸,原来也在木桩之内。

前面后道记录的成品的数字与实际不对,赵志刚很早就被老万叫了起来,他蹲在厨房门口吃方便面,看到张晨,就问到,他们村里,打这些木桩干什么,这里要被征用了?

张晨憋住了笑,和他说“对,被征用了,包括我们这里,这一整片都是。”

“啊!”赵志刚吃了一惊,叫道“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张晨用手指了指那幢旧仓库,和赵志刚说“把这里拆了,造房子啊。”

赵志刚呆呆地看着他,没搞懂他在说什么。

张晨笑道“我们把这地方买下来了,这里以后,就是属于我们的了。”

“什么?你说什么?我们厂把这地方买下来了,你是说木桩以内都是,这么大?”

“对啊,怎么样?”

“太好了!”赵志刚大声叫道。

张晨也被赵志刚的兴奋感染了,他看着这诺大的一块地,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又回到了海城,回到自己站在谢总的厂房门口,看着他们租下的那块地,心里有种抑制不住的冲动,就是这冲动,让他有了中国城的设想。

此刻,张晨觉得那种冲动好像又回来了,这里是他的世界,比那块地更实在,这里实实在在就是属于他的。

他把钱提进了办公室,塞进办公桌的斗里,从桌上拿了速写本和皮尺出来,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和赵志刚说,来来,去帮我拉尺,我们把这地方量量,我要重新规划一下。

赵志刚把碗往身边地上一放,就跑了过来,一人拉着皮尺的一头,在周围的菜地和厂区之间,量了起来,张晨把每一个量出的尺寸,都在速写本上记了下来。

回到了办公室,张晨先在速写本上,把整块地的平面草图画了下来,觉得不过瘾,他想画一幅更大更精确的,办公桌太小,他要去展示间的工作台上去画。

他从办公桌的斗里,拿出了那包钱,赵志刚看到,好奇地问“你拿这么多钱干什么?”

张晨和他说,这是等下要去村委会,交买这地方的钱。

“我操,要这么多?”

张晨笑道“那你没看到这里有多大?”

前面量完之后,张晨心里已经同意了刘立杆的看法,他现在也觉得,这么大的一块地方,十五万,不贵。

十五万虽然在当时是很大的一笔钱,但对张晨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星期就赚到了,一个星期就赚到了这么大的一块地,还不划算吗。

哪怕这地什么也没有用,只是用来长草,那也是自己的草,自己可以在上面随便打滚随便跑,张晨觉得,那也是值的。

“老板,快给我提一下,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钱。”赵志刚叫道。

张晨笑着,把那袋钱交给了赵志刚。

两个人到了展示间,张晨拿出一整张的铅画纸,铺在工作台上,他先用尺,按比例把厂区的整个平面图画了下来,然后扭过头,和赵志刚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赵志刚坐在他边上,一直看着他在画,坐着的时候,手里还是一直提着那袋钱。

张晨拍了拍台子,笑道“你是不是傻,还提着它干嘛,放这里。”

赵志刚摇了摇头,他说“机会难得,我要多提一会,沾沾钱气。”

张晨大笑,只能由他。

前面边量边想,张晨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雏形,他和赵志刚说,这仓库,原来是东西朝向的,当仓库可以,光线充足,但如果给我们当厂房,其实是不太合适的,我想,这厂房还是要做成南北朝向的,这样夏天就不会那么热了。

赵志刚点点头,他说对对,这样好。

张晨和赵志刚娓娓道来,他说他准备把整个厂区,布置成一个冂字型,开口的地方就是大门和院墙,这面对面的是两幢楼,一幢四层,一楼是裁房和仓库,二楼是后道,三楼四楼是缝纫车间。

“三楼四楼都是车间,那能放多少缝纫机?”赵志刚问。

“差不多一千台,怎么,你有没有信心?”

“你有我就有。”

“好。”

“那一楼是裁房,三四楼是车间,裁片怎么送上去,还有衣服做好了怎么送下来?不可能走楼梯吧,然道要装电梯?”赵志刚问。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电梯太贵,装一台垂直起降的卷扬机就可以了,很便宜,反正是只装货,不能坐人,一台不够就装两台,这样肯定就够了,也防备万一有一台有故障什么的。”

赵志刚点点头。

“对面这幢,是五层楼,一楼是办公室和食堂,上面四层是员工宿舍,后面这里,两幢楼中间,是一幢横着的两层楼的房子,把它们连起来,这幢房子,就是我们的展示间,我们需要一个超大型的展示间。”

“那这样有多少平方了,按你说的,少说也有一万平方了吧,这么多的房子造起来,要造到什么时候,工厂还要不要干活?”赵志刚问。

“这是规划,笨蛋,规划懂吗,规划就是未来,就是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张晨看了赵志刚一眼,骂道“现在造这么多的房子,我们一没这么多钱,二也没有必要,造起来又用不了,造起来干嘛,养蚊子?”

“好好,懂了,这是你的远大目标,你继续说。”

“这地方现在是我们自己的了,我们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东搭一点,西搭一点的,我们要先规划好,然后按规划一点点造,这两幢楼,地基我们打四层和五层楼的,但上面,我们需要的时候,再一层一层往上加,不是一下都造起来。”

“嗯,这样不错,我明白了。”

张晨指着平面图,和赵志刚说

“看到没有,车间的这幢房子,压着外面的线造,现在的简易房往院子中间移动几米,就可以把整幢楼的位置让出来了,这样,只有最头上这里的这只角,被现在的车间占了,我们就不管这只角,从大门进来那头先造,先只造一层,造好以后,这面积也比现在大多了……”

“我明白了,我们就把这里都搬过去,然后把这里拆了,补上这个角?”

“对,拆也不用全拆,现在这厂房,反正是泥墙,拆掉一间就可以了,其他的三间,不是已经搬空了吗,我们把厨房和食堂搬过来,这样,这边这幢简易房就可以开始拆了,对面的这幢楼,地基打好,也是从大门那头开始造进来,也是只造一层……”

“我知道了,外面造好了,把这里展示间和食堂又搬过去,把这幢房子,就可以完全拆掉了。”

“对,聪明。”

赵志刚嘿嘿笑着“我怎么感觉我们是在躲猫猫啊?”

“不是,我们是在有限的空间里挪移转腾,但又不使我们的生产中断。”

张晨笑道,心想,连望海楼那么大的工程,不是都这么做吗,整个装修和扩建期间,无论是望海国际大酒店还是望海商城、望海酒楼,都没有停业过一天,何况我们这个小得多的工程,只要计划好,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

“好吧,你比我说的高级,但什么时候,可以把这个目标完全实现啊?”赵志刚用手指笃着张晨刚刚画好的平面图问。

“这就要看我们的发展和资金情况了,发展得越快,这目标实现的可能性就越大。”张晨说。

“我们现在,其实扩充到一百台平缝车已经没有问题。”赵志刚说,“你看工人天天加班,每天都做到这么迟,已经一个多月没休息了,货还是紧张,要是有一百台平缝车,就不会抢货了。”

张晨点点头,他说好,那我们就争取尽快把这边这幢楼先建起来,把厂房先扩大。

“我觉得现在就可以扩大了。”赵志刚说。

“现在扩大?这里面哪里还有地方?”张晨问。

“可以把裁房搬到外面棚子里来,把现在的裁房,再搞一个车间出来。”

张晨眼睛一亮,他觉得这倒是一个办法,不过,“天气越来越冷了,这裁床搬到外面,会不会太冷?”

“周围用彩钢瓦挡一下啊,风吹不到就可以了。”

“好,那就在食堂边上,再搭几间宿舍。”

张晨说完,自己也笑了起来,他妈的刚说不乱搭乱建呢,怎么又要搭了?

不过也没办法,工厂,当然是以生产为主,只有扩大产能,才能带来更多的效益,其他都应该靠边。

“老万去哪里了?”张晨问。

“送货还没有回来。”

“等他回来,你就把我们大致的想法和他说一下,让他去找他老乡过来,具体怎么做,等我从村委会回来,我和他们说。”

赵志刚说好。

0598 故技重施

张晨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他问赵志刚:“对了,每天这样连续加班,工人们有没有意见?”

“有什么意见,大家都是出来赚钱的,又不是出来玩的,要玩就在家里玩啊,每个月拿到这么多工资,又不扣押金,还一天也不拖欠,高兴都高兴死了,都说,今年春节回家,家里看到带这么多钱回去,家里人也要高兴坏了。”

张晨点点头说,那就好。

当时,对出来打工的打工者来说,确实都是以赚钱为唯一目的,不怕辛苦的,和穷比起来,累一点算什么,来到陌生的城市,能找到一个工作就不容易,找到一个好工作就更难。

当时大多数的服装加工厂,工人每个月是不能拿到全部工资的,只能拿到三分之一到一半的生活费,其他的说是要到年底结算,到了年底,又会扣下一个月的工资,说是等你明年来了再发,这都还算好的。

更有甚者,很多加工厂到了年底没钱,干脆只能发个路费,其余的继续欠着,等工人来年再来的时候,连老板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像张晨他们这样,一分钱不扣,工价还高的工厂,好还是不好,大家在外面打工,也不是只打了这一家,自己心里就会有比较,其他不说,虽然一样都是包吃包住,但看看他们的食堂吃的是什么,再看看其他的加工厂,那真是猪食。

张晨觉得工人们每天很辛苦,他给食堂的要求是,每餐都必须有荤菜,不是大排就是红烧肉红烧鱼,或者是红烧鸡腿,这些,在其他厂,一个月也就能吃到两三回。

他们工厂食堂的油水很足,师傅的手艺也不错,连贺红梅都老想着来他们食堂蹭饭。

“厂里有很多工人的亲戚和老乡都想过来,我们这新车间搞起来,一天人就满了。”赵志刚和张晨说。

张晨说好,那我们马上就搞。

张晨把整张平面图画好,赵志刚问:“这个,能不能给我?”

张晨奇道:“你要这个干嘛?”

“贴办公室里啊,这样工人看到,都觉得在我们这个厂干下去,是有前途的。”

张晨笑道:“不错啊,你都知道鼓舞人心了,不过,我这张不给你,下午我画一张效果图,就是把那些房子都画出来,再给你。”

“太好了!”

张晨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半,差不多可以去村委会了,他看到赵志刚还提着那袋钱,就问,我要走了,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吧?

赵志刚的脸红了,他说,现在也没有事,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

“不是叫你等老万回来,让他去叫人吗?”张晨说。

“这个,让厨房师傅看到老万回来,给你打电话不就行了?”

张晨一想也对,他说好,那你和我一起去。

两个人到了村委会,张晨朝两边走廊看看,书记的办公室在左边走廊的尽头,门开着,主任的办公室在右边走廊的尽头,门也开着,张晨正在犹豫,应该是去书记还是主任的办公室,葛会计从楼上下来,看到张晨就说:

“来了?走走,到书记那里,主任在开会。”

他们三个人走进书记的办公室,书记看到赵志刚,奇道:“咦,江山佬儿,你怎么来了?”

赵志刚原来的裁缝店开在三堡街上,这村委会的人走来走去都认识他,也不奇怪,张晨赶紧说:

“他现在是我们工厂的厂长。”

赵志刚的脸红了,书记笑道:“霍霍,江山佬儿,你总算还是去了那个地方,蛮好蛮好。”

听书记这么说,张晨想起来了,赵志刚最早去看过那个地方,想在那里开加工厂,和村里都已经接触过,最后因为他师父的钱没借给他,才泡了汤。

葛会计拿出转让协议给张晨看,张晨看了以后觉得没问题,就签了字,书记拨通主任的电话,听到电话里吵吵闹闹的,他皱了一下眉头,和主任说:

“你不要管他们,先过来一下。”

这协议上,需要主任代表村委会签字,主任走了进来,看到张晨已经签了,他就也签了字,葛会计拿出村委会的章盖了以后,拿一份协议给张晨,和他说,我们这边的手续都齐了,你公章拿到,来帮我这份补一下就可以,你自己那份无所谓。

张晨说好。

“章都盖好以后,我再去区土管局,帮你重新确权,我们都已经打过招呼了,你是招商引资进来的企业,没问题的。”葛会计说。

张晨点点头,他从赵志刚手里接过那袋钱,放在桌上,和葛会计说,钱我已经带过来了,给你。

书记主任和葛会计都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主任说:“这张老板,没想到拿钱都这么爽快,葛会计,那你就收下,给张老板写张收据。”

葛会计说好,他数了数,马甲袋里十五刀没错,有十万还是整捆的,另外五刀,银行的封条都很完整,虽然按规定他应该每刀都拆开数数,但人家这么客气,自己就不好意思小气,这钱他就没数,心里也知道,这张老板是上路的,不会有错。

他提起那袋钱走到门口,又走了回来,和书记说,还是放你这里,我等会来拿去存。

“拿走拿走,放我这里干嘛,我不来帮你看钱。”书记叫道。

葛会计摇摇头,只能把那袋钱带走,嘴里嘀咕:“放一下都不肯,有本事用的时候也不要抢得快。”

房间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你那里怎么样了?”书记问主任。

“一个个烦不老早烦,都说时间太急,清不了,还说什么现在菜不好卖,价格也低,其实,不就是想要点补偿。”

“一个铜钿没有,和他们讲讲清爽,不要弄不灵清弄,白用了这么长时间,村里没问他们收钱就不错了,自己肯清就清,不清,让联防队去帮他们清。”书记骂道。

张晨听出他们是在讲周围那些菜地里的菜的事,在主任办公室里开会的,大概就是那几个菜农。

张晨想了一下,他说:“书记,主任,你们是不是在说木桩里面那些菜的事?”

两个人点点头,书记说:“农村里就是这样,牵涉到屁大一点利益,一个个就变成了刁民,张老板你放心,这事我亲自来抓,三天之内,一定把它们都清除掉。”

张晨赶紧说谢谢书记,不过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说?

“你说你说。”

“我前面也去看过了,那些菜,基本都快到收割的时间了,最迟的,也就过一个多星期十天的,可以收了,我想,要么这样,他们不是说现在菜难卖吗,就让他们卖给我们厂里好了,我们那么多工人,每天也要吃。”

“对对,这是一个办法。”主任说,“张老板还是通情达理。”

“不过,他们也不要一天送过来,每天送多少,先到我们厂里,问问赵厂长。”

“可以的,那里一共五份人家,每天两家,这样轮起来送好了,你们要是不够,其他人再送。”主任说。

“可以,就这么办。”张晨看了看赵志刚,赵志刚点点头。

张晨盘算木桩里的那些菜,自己工厂仈Jiǔ十个人,每天吃,大概吃十天半个月也就吃完了,他和书记、主任说:

“这样吧,只要是木桩里面的菜,送到我们厂里,我们都按比农贸市场高一倍的价钱收。”

书记和主任愣了一下,书记不解地问:“张老板,你这是为什么?”

张晨笑道:“这以后,大家都是邻居了,他们种点菜也不容易,算是互相帮助吧。”

书记和主任都点点头,书记和主任说:“看到没有,人家张老板这么大度,你去和他们说,他们不要再得寸进尺了。”

“一句话语,这样他们还有什么【零零看书00kxs】好说,屁都放不出一个。”主任说着就走了出去。

葛会计进来,把收据给了张晨,他举了举那袋钱,和书记说,我去信用社存掉了?

书记点了点头。

张晨和赵志刚也准备走,书记问他:“张老板,你那公司怎么样了?”

“我昨天下午去过省工商局,名称预先核准已经报上去,说好今天下午再过去看看结果有没有出来。”

书记点了点头笑道:“张老板的动作还是快。”

走出了村委会,张晨马上给小昭和刘立杆打了电话,告诉他们,买卖协议已经签了,刘立杆叫道:“这就对了,你总算是在正确的道路上又走了一步。”

“滚你妈的!”张晨骂道。

……

下午,贺红梅送张晨去了省工商局,他们拿到了企业名称预先核准通知书,核准的名称是“浙江半亩田服饰有限公司”。

贺红梅叫道,半亩田,真棒!张晨心里却还是有些遗憾。

接下来该怎么做?

工作人员给了张晨一张纸,张晨看到上面写着工、农、中、建四家银行莫干山路支行的地址和联系电话。

工作人员和张晨说,你拿这个通知书,去这里的任何一家银行,他们会给你开验资户,户开好把钱存进去,他们会把这钱冻结,给你一张验资户的资金状况证明,你拿着这个证明和其他的资料,一起到三号窗口,把资料交给他们审核,缺会让你补,不缺你就等着拿执照。

张晨赶紧说好。

省工商局边上,就是建行莫干山路支行,张晨拿着企业名称预先核准通知书,开了自己和小昭的验资户,里面的柜员和他说,钱到账,你再过来拿证明就行。

坐到了车里,张晨把自己和小昭的验资账户信息,打电话告诉了刘立杆,刘立杆说好,我马上让黄建仁去办,你最慢应该明天下午三点以后就可以收到。

两个人接着去刻公章,刻公章的地方说明天下午可以拿。

“不可以加急?”贺红梅问。

“牛角章还是塑料的?”

“当然是牛角的。”

“牛角的加急一个章一百。”

“好,那就加一百。”贺红梅说,也不等张晨同意,她就自作主张,倒好像她比张晨还着急。

“快啊,你快动手刻啊,我们就在这里等。”

贺红梅催促刻章的那个小伙子,小伙子看看她,忸怩道:“要等一下。”

“等什么等,不是同意你加急了。”

小伙子涨红了脸,嗫嚅道:“等我师父回来,我能刻,但我不会写。”

“切,那要等到什么什么时候?”

“半个……大概四五十分钟吧。”

“你把章拿出来,我来写,你刻。”张晨站在一旁,突然说。

不仅那个小伙子,连贺红梅都吓了一跳,贺红梅睁大眼睛看着张晨,张晨笑道:“不就是写几个字吗,我可以。”

“可是,这是公章上的字……”贺红梅说。

“那还不一样,字写在哪里都是字。”张晨笑道,他见那个小伙子还将信将疑,就说:“拿出来啊,我白帮你写,该给你的钱,一分钱不少。”

张晨这时候想到,自己公司的公章自己写,是不是更有意义?

小伙子保险起见,没有拿公章,而是先拿了一枚四四方方的法人章的印章坯子交给张晨,再把描笔和墨拿了过来,张晨先勾勒出边框,然后在边框里,用隶书写了“张晨之印”四个字,一挥而就。

小伙子赞叹道:“乖乖,比我师父动作还快。”

张晨笑着问小伙子:“怎么样,合格吗?”

“合格合格。”小伙子说着,把财务章和公章的印章坯子也拿給了张晨,张晨很快就写好了。

连贺红梅在边上都感叹:“师父,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厉害的一手。”

张晨笑笑,心想,要是连这手都没有,我们当初,连海南岛都上不了了。

0599 一个意外

一切都很顺利,刘立杆的两千万第二天上午就到了,张晨拿到了验资账户的资金证明,按照工商局的要求,把所有的文件都准备好,在需要小昭签字的地方,张晨模仿小昭的笔迹签了字,这对张晨来说,也太小儿科了。

所有的资料交到三号窗口,结果一次性通过,给了他一张资料提完成的单子,接下来张晨要做的事,就是等七个工作日过后,凭这个单子来领营业执照。

这几天张晨每天都在忙营业执照的事情,早上起床就去了摊位,到九点多钟十点,不是跑银行就是跑工商局,白天连厂里都没有时间去。

张晨还在摊位里,抽空帮阿勇设计了一个“皮草堂”的装修方案和一个“皮草堂”的商标。

两个人又去了市工商局,张晨申请注册了“半亩田”的商标,阿勇申请注册了“皮草堂”商标。

贺红梅也很起劲,在边上帮助出主意,她和阿勇说,你的第一批产品,要以休闲风为主,不要做太正经的包,太正经的包,你和正规的箱包厂相比,没有竞争力,手工皮具,就一定要有自己的个性,是一个个唯一,这样才能吸引人。

张晨同意贺红梅的建议,并且随手帮阿勇设计了好几个款式。

每天摊位里关门,张晨和贺红梅干脆跟着阿勇去他家里,他家里爷爷和父亲都把自己的家什拿出来了,摆开了场面,准备帮他一起制作皮具。

张晨建议,让阿勇的爷爷和父亲,就按他爷爷擅长的样式,制作那种老古董的皮具,那些皮箱皮帽和公事包,现在的人连见都没有见过,又怎么可能会有,老的旧的,只要别人没有的,反过来就是新的,是新潮和时尚的,就像旗袍,过几十年又会变成新的时尚一样。

而阿勇自己,张晨建议他就制作贺红梅说的休闲风格的包,反正老东西让你做你也不会。

这样,当两种风格的皮具出现在同一家店里时,会有一种奇妙的效果,因为风格各异,看上去店里产品也会显得很丰富,而他爷爷和父亲制作的东西,材料和做工都很考究,价格可以定高一些。

也不要指望这些东西能够赚钱,这是镇店用的,有这些东西,你的店和其他店的差别就出来了,要赚钱和能走量的,还是要靠阿勇制作的休闲包,这个,价格可以适中。

“那老头儿们做的,是不是噱头?”阿勇问。

张晨说对:“顾客就是冲着你爷爷他们的东西进店,但最后买走的,可能是你做的东西。”

“我也会进一些爷爷做的皮具,摆在店里,这是可以当道具,用来装潢店铺的。”

贺红梅和阿勇说,张晨也想到了,他们的展示厅里,其实也需要一批这样的“道具”,张晨和贺红梅,两个人一时兴起,当场就给阿勇下了单,阿勇的爷爷和父亲,听说自己的东西还没做出来,就已经被卖掉了,当然很高兴。

张晨和贺红梅,以前从来没见过皮具是怎么制作的,有这么一个机会,都觉得大饱眼福,特别是当他们看到阿勇的爷爷,把他那一套因年代太久,已变得黝黑的工具摊开来时,两个人就更是亢奋,他们每天都看得饶有兴趣,直到九十点钟才回家。

阿勇的爷爷,用的都是厚实的牛皮,阿勇自己制作的产品,张晨建议以柔软的翻毛猪皮或羊皮当材料,阿勇拿了很多染色的样皮过来,张晨又有了新的想法,随手画出两款,是用不同颜色的翻毛羊皮拼接成的背包。

贺红梅在边上看得气恼,叫道,怎么衣服干不过你,这设计包,还是干不过你,还有没有天理,对了,你又不懂包,你怎么连包也会设计?

张晨笑笑,只好搬出设计是共通的,差别是思维方式,而不是具体的产品那一套说辞。

“好吧好吧,看样子我又是助手的命了。”贺红梅叫道。

等阿勇把这两款样包制作出来,就先挂在张晨的摊位里,结果有很多来进货的客户,都看中了这两款包,这让阿勇信心大增。

一连几天,白天都很忙,等到张晨回到厂里或家里时,天早已黑了,好在厂里现在基本不用他操心,不管是生产还是那个新车间的改建,包括去买缝纫机,赵志刚和老万两个都办完了,只花了四天的时间,张晨再到厂里的时候,他们连人都已经招好。

工商局的资料提交上去,张晨感觉自己的忙碌终于告一段路,今天他也没有再去阿勇家,而是准备早点回家,他想去三堡街上的澡堂,好好泡一个澡。

一阵阵的风刮过,一场场的雨淋过,大地上的热气,被一点点地抽走,十一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天也黑得很快,张晨六点钟离开市场,往家里骑的时候,路边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

张晨把自行车推进院子,房东大哥听到动静,打开堂前的大门,从门里走了出来,他问张晨,噶迟回来?

张晨“嗯”了一声准备上楼,房东大哥叫住了他。

“你是不是高一倍的钞票在收那些人的菜?”房东大哥问。

张晨说是啊。

房东大哥叹了口气,他说你等歇,他回到家里,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出来,把电筒交给张晨,和他说,你跟我来。

房东大哥骑上张晨的自行车,张晨跳到了后面的书包架,房东大哥带着他,往他们厂那边骑,张晨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房东大哥骑在车上,也是闷声不响。

一直骑到了他们厂的院子里,房东大哥才把自行车停下,他打开手电,带着张晨沿着晒场的边上,照着外面的菜地给张晨看,从手电筒的光里,张晨看到只有房东大哥娘舅家的菜地里,大概有三分之一的菜收走了,其他的菜地,一动也没有动。

张晨也感到奇怪,他把赵志刚叫过来,问他,这几天他们没有送菜?

“送了啊,我们每天吃的蔬菜,都是他们送的,已经连吃了四天的大白菜了。”赵志刚说。

“每家都送了?”张晨问。

“对啊,每家都送过两三回了。”

张晨纳闷了,那这个,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三个人回到了办公室里,房东大哥这才开口和张晨说,坏就坏在你那个高一倍的价格收购,现在他们送来的菜,都是从其他村民那里买来的,加了价再卖给你们,有人还到三里亭去批发了大白菜往你们这里送。

“啊!”张晨和赵志刚都吃了一惊。

“你们又不懂菜的,不知道这一片菜地里到底会有多少菜,几天可以收完,他们只要自己菜地里的菜没有割光,你们是不是要一直收下去?”

张晨和赵志刚互相看看,面面相觑,这他妈的,本来是想做件好事,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这些人怎么这么坏?”赵志刚骂道。

“和钞票挨边,哪个不是为自己考虑,老实和你们说,就是我娘舅,你们看他是不是割了最多的菜,他是不好意思做太过分,但他送到你们这里的菜,有一半也是从别人那里买来的。”

张晨苦笑道:“我们现在,大概已经变成了一个笑话,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六儿了吧?”

“差不多。”房东大哥点点头。

张晨和赵志刚坐在那里,直感到手脚冰凉,张晨问房东大哥:“那现在怎么办?”

房东大哥站了起来,和张晨说:“我带你去老五头屋里。”

房东大哥带着张晨,骑到一扇不锈钢的铁门前停下,房东大哥敲了敲门,过了一会,院门打开,门里站着一位妇女,看到房东大哥,朝身后叫了一句,紧接着张晨就看到主任走了过来,原来这主任,就是老五头。

主任看到他们两个,赶紧把他们让了进去,进到堂前,这里和其他人家不一样,不是放着饭桌,而是一圈的沙发,倒好像是到了一间会议室,主任招呼他们坐下,那个妇人赶紧送上来茶,主任和她说,这个就是张老板,妇人朝张晨笑笑。

房东大哥把事情和主任说了,主任一听就火了,猛地一拍沙发扶手,腾地站了起来,骂道:

“还有这种事体,把我们村里的脸都丢光了,我这两天没去过那边,不知道,你们等等,我马上让联防队,现在就去把那些菜,统统铲了。”

主任说着就要去打电话,房东大哥赶紧拉住了他,叫道:

“那就要闹架儿了,真和边上的人家都闹了架儿,这张老板他们,还能好好交在那里待下去的?”

张晨也觉得房东大哥说的有道理,这事情要解决,但又不能激化矛盾,如果打架能够解决问题,也不用联防队,自己让小武拉两卡车人来,把那地里的菜都铲光就行了,地是我的地,我要干什么还不是就干什么,走到哪里都说得响,不服要打架的,那就来。

但打完以后呢,厂四周都是一群对你虎视眈眈的人,每天找机会就想拆你的烂污,烦不胜烦,房东大哥说的没错,如果这样,哪里还能“好好交地待下去”?

主任的火气稍稍减了一些,他看着张晨问:“张老板,你现在什么态度?你放心,我们村里一定会配合你。”

张晨想了一下说:“我还是想妥善地处理,问题要解决,但又要让他们心服口服,至少,从道理上我们不能输,我想,现在这事,大家都在看着,谁有理没理,这个大家都看得到,心里也都有一杆秤。”

“难,你不知道,张老板,有时候对这些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一个个脸皮比城墙还厚,就是要来硬的。”主任摇了摇头说。

张晨问房东大哥:“菜这个事情,我也不懂,大哥你帮我算一下,那木桩以内的菜,按市场价,大概值多少钱?”

房东大哥算了一下,他说,大概毛三千来块,不会超过四千。

张晨说:“那这样,我干脆一次性把补偿发给他们算了,我也不用再去收购菜了,菜由他们自己处理。”

“那他们拿了钱,还是不肯处理掉怎么办?”房东大哥问。

是啊,如果这样怎么办?这不又回到原头了。

“这样子,张老板你大度,但大度也要有个限度的,不要让他们把客气当福气,不能惯着他们。”

主任继续说:“既然张老板你已经表态,那我明天把他们都叫过来,和他们说清楚,每份人家补贴多少,明明白白告诉他们,给他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内,让自己把菜都处理掉,处理完后来领补贴,不处理,就让联防队去处理,补贴一分没有,这钱给联防队。”

房东大哥和张晨想想,觉得还是主任的这个办法好,也算是先礼后兵,大家都没话说。

三天之内,所有的菜总算都清理完了,张晨看着四周光秃秃的菜地,长长地吁了口气。

房东大哥提醒张晨,你就趁这个时间,把这地方先围起来,不围起来的话,他们一点点又会扩进来的。

张晨觉得有道理,他就让老万叫人,把这个地方先用石棉瓦简单地围了一圈围墙。

前面的路比原来宽了三分之二,张晨让把厂里的那些桃树,移了过去,变成了两行行道树,同时把门前破破烂烂的道路,改建成了一条宽敞的水泥路。

这样,那些蚂蚁一样的邻居们,总没有办法继续蚕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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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0 都回来

执照下来了,房产证和土地证也变更好了,时间也就到了十二月。

张晨把刘立杆的两千万打了回去,把原来在存折上的钱转到了公司的账户上,生产规模扩大以后,张晨原来订的面料就不够了,他又向小李追加了两万米,这样,春节前还可以做一个小高潮。

更重要的是,保质保量供应,让大家都赚到钱,才可以把那些原来每天在催货的批发客稳定下来,对你的供货能力有信心。

四周的围墙都围了起来,张晨画的效果图也在办公室你张贴出来,老万就憋不住了,他指着效果图和张晨说,这个我能干,也不用找什么建工队了,我们自己招几个人,成立一个维修队,自己来干,这点活,我全部都懂。

张晨知道老万原来是做过包工头的,就是带着一批人到处承揽工程,再加上自己也是内行,望海商城那么大的加层项目,自己也搞下来了,还真没有必要找什么施工队,完全可以自己干。

再说,他们这个工程,本来就不是什么正规的工程,自己就打算蚂蚁啃骨头一样,一点点地啃下来,招几个人,每天在工地忙碌,反正也不赶时间,干完了这边干那边,他们的时间和进度,可以配合工厂的时间。

真要找了正规的建筑公司,人家是有自己的时间表的,按合同办事,它的施工进度,才不会考虑你厂里的实际需求,该拆的就必须马上拆,一天也等不了。

而且,自己做的话,完全可以量力而行,资金宽裕的时候就多干一些,资金紧张的时候,就少干一些,不会被人跟在屁股后面催要工程款。

张晨同意了老万的要求,他说好,我们自己来干,每天干一点,你们几个人干两三年,总可以把整个项目都完成了。

老万和赵志刚去了劳动力市场,赵志刚问,你老乡那么多,怎么不去招你老乡?

老万摇了摇头说,那些屌人不好管,还是招不认识的,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赵志刚想想也有道理,两个人到了劳务市场的门口,从那两排蹲在路边的人里,找到五个泥工和一个电工,和他们说是到工厂当正式的工人,既干泥工的活,也干其他的杂活,包吃包住,每个月拿工资,赵志刚和那个电工说,平时连机修的活也要归你,干不干?

这些人都说干。

把他们招进来以后,赵志刚把厂里原来的两个杂工,也编到了维修队里,老万是队长,张晨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要取维修队这么个四不像的名字,大概是老万原来带的那个施工队,就是挂靠在人家单位下面,名叫什么维修队的。

于是他们厂里,就出现了这么一批奇怪的人,他们好像什么事情都干,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包发货,面料来的时候就帮助搬面料,机器来的时候就去抬机器,反正厂里有什么重活,都是他们干,干完这些,又去挖地基。

他们增加了一辆三轮车,每天往厂里拉建筑材料,还增加了一台二手的混凝土搅拌机,每天也是咕咚咕咚转着,其他的事情都干完以后,他们就去工地上忙,张晨看到厂房的地基,每天一点点地长出来。

有了这个万能的维修队,让张晨感到最方便的是,好像什么活都有人干了,不需要再去外面找人,这样一算,还有很多的钱省了下来,再算算他们房子的造价,低到了让张晨自己也吃一惊。

还有两件事,也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候,一是需要再跑张家港一趟,把春装的面料确定下来,几个样衣工,现在已经没有冬装可打,就等着打春装。

还有就是,张晨要回永城去接小昭和张向北,小昭偷偷地给张晨打了好几个电话,说是在永城待不住了,想回杭城,小昭假假地和张晨哭诉道:

“嗯哼嗯哼,我都快忘了我们摊位是什么样子了。”

张晨大笑,他说:“怎么,一线指战员脱离战场太久,闻不到硝烟味就睡不着了?”

“就是就是。”小昭说,“我和张向北不在,你晚上能睡好觉?”

张晨笑道:“那小坏蛋不在我可以,你不在我不行。”

小昭嘻嘻地笑着,撒娇道:“亲爱的,我知道你最好了,快来快来,快来接我们脱离苦海。”

“我去,我父母每天一心一意伺候你们,那是苦海?”

“哎呀,人家心里苦嘛,心里苦才是真的苦。”

张晨知道,小昭要回杭城这话,小昭和他妈开不了口,只能由自己来说,张晨给他妈打电话,他妈妈不同意,说,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回什么回,过往年再说。

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说理说不通,看样子就只能强夺了,星期天,张晨让小安来店里帮忙,他自己和贺红梅,直奔永城。

到了家里,张晨妈一见到张晨,就明白他是来干什么的,把脸拉了下来。

张晨和他妈说,现在厂里和店里都那么忙,小昭不在,我一个人真的忙不过来,我还要出差呢,这店里做的都是现金生意,肯定要有人盯着,还有很多的客户,是只肯和老板老板娘谈生意的,小昭不在,我就哪里都走不开。

“那小昭去了,还带着北北,能干什么?”张晨妈没好气地问。

“她看店啊,有她在店里,我就放心了。”

“那北北呢。”

“你放心,这个我也已经安排好了,我在我们住的隔壁,找了一个保姆,每天去店里的时候,小昭可以把张向北放在保姆家里,反正店里也就早上忙,到了下午就没多少事了,营业员一个人可以忙过来,小昭就可以回家带小孩了。”

小昭在边上听了,赶紧说:“这样可以,妈你就放心吧,那四季青,还有很多人连保姆都没有,小孩就自己带到摊位里去的。”

张晨妈还是不甘心,她说:“你们要走也可以,我也跟去。”

张晨哭笑不得,他说:“你跟去干什么,住在哪里?还有,你走了,老头怎么办,老头一个人在家你放心?”

“他都这么大的人了,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当然更不放心北北。”

“有没有搞错?张向北不是还有我们吗,我们是他的父母,他跟着自己的父母,你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们还会虐待他?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没多少时间就过年了,我们就回来了,保证把张向北白白胖胖的给你带回来。”

“嗯嗯嗯。”小昭在边上不停地点头。

张晨妈还在犹豫,张晨和她说:“对了,我们厂里,现在有很大的一块地方,已经在造房子,等房子造好,就有地方可以住了,你和老头,都去杭城,和我们一起住厂里面去。”

“不去不去,杭城那地方,打死我也不去,住不习惯。”

张晨爸爸在边上叫道,张晨心想,你不去最好,我这本来就是缓兵之计,谁希望你们一天到晚在边上罗里吧嗦,张晨笑道:

“我们厂的边上都是菜地,你有什么不习惯的,你要是嫌闲着没事,那就发挥余热,去厂里给我看传达室,要是喜欢种地,我就在边上搞一块地,土豆玉米黄瓜茄子,你喜欢种什么就种什么。”

“好好,这样可以。”张晨爸爸一听就乐了,他转过身和张晨妈妈说:“就这样安排最好,你多管什么,小孩有小孩自己的日子,总归是他们自己过,你就别管了。”

张晨妈心里虽然万分的不舍,但经不起全家人这样的鼓噪,只能作罢。

四个人回到杭城的时候才四点钟,小昭先就要去摊位看看,小安看到小昭和张向北,高兴坏了,抱起张向北亲了又亲,抱完了张向北,把他交给小莉,她又去抱小昭,小昭和她说,你帮我打电话给瞿姐姐,晚上一起吃饭,我想她了。

小安赶紧说好好。

阿勇和边上摊位的人,看到小昭抱着小孩回来,都跑了过来,连凤珍也不避讳她的死对头小安在摊位里,也走了过来。

张向北在众人的手里转了一圈,他倒是很争气,谁抱他他都不哭,都朝着人家笑。

“等下你和小莉自己过去,我们就不来接你们了,我们还有很多地方要跑。”小昭和小安说。

小安说知道了,你们去吧。

小昭打了电话到红旗旅馆,正好是桂花姐接的电话,小昭和她说,姐,我回杭城了,我马上过来。

离开了四季青,他们就去了红旗旅馆,从红旗旅馆出来,贺红梅笑道:“娘娘,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不回,我要去厂里看看。”小昭叫道。

他们到了厂里,厂里本来女工就多,听说老板娘带着小孩回来了,那些老工人都是认识小昭的,车间里一大半的机器关了,人都蜂拥出来,围在了小昭他们身边。

彩娣从小昭的手里抱走了张向北后,半天就回不来了,那么多的女工,众星拱月般地轮流要抱张向北,张向北有些人来疯,人越多他就似乎越开心。

赵志刚笑道:“还是个小花鬼,看到女的就开心。”

张晨瞪了他一眼,赵志刚赶紧说:“我可没说你是老花鬼。”

边上的人大笑。

张晨带着小昭,在四周转了一圈,小昭虽然电话里早知道这里的情况,但真看到,还是吓了一跳,再看看办公室里的那张效果图,她说什么也不相信,他们真的要搞这么大的工厂。

“亲爱的,这些都是真的吗?”小昭问。

“当然是真的,没看到我们已经开始动工了。”张晨笑道。

“什么,连房子都我们自己造?”小昭吃了一惊。

张晨点点头说:“当然,这造房子有什么难的,不过就是时间长点,其实,一幢房子还没有一件衣服那么复杂,衣服还要迎合很多人的口味,众口难调,房子只要满足我们自己的需求就可以。”

这口气可真大,小昭觉得,不过转念一想,还真是的,张晨连望海楼那么大的工程都做下来了,这个相比,还真不算什么。

两个人转完了一圈之后,彩娣也抱着张向北回来了,小昭和张晨说,现在我们可以回家了。

“还不行。”张晨摇了摇头说,“我带你先去一下保姆家,认认路,也见见人。”

“啊,还真有这么一个保姆?”小昭吃了一惊,“我以为你是骗骗你妈妈的。”

“当然是真的,你还真想带着张向北去摊位啊,你放心,我还不放心呢,摊位里那么挤。”张晨笑道,“这个保姆人不错,是房东大嫂介绍的。”

听说是房东大嫂介绍的,小昭不由得放宽了一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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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1 兄弟单位

张晨和贺红梅去了张家港,和第一次一样,带回了很多的样布,也发回了几大包货,这一次和上次不同,这次他们到了,对方连公司的老板李总,都亲自出来接待他们。

他和张晨说,我们其实一直也想打开国内的市场,但就是没有头绪,找不到突破口,没想到张总帮我们做到了我们做不到的事。

他交待小李,张总他们今天挑选出来的所有货,在我们的出厂价上减一块,以后的大货也这样,享受最优惠的价格,还有,张总他们定的面料,不管多忙,都第一时间安排生产。

张晨赶紧合掌道谢!

李总和张晨说,很多的厂,都喜欢做外贸,我们也是一直在做外贸,但老实说,我最看好的还是国内市场,国内市场要是起来,那才是真正最大的市场,做外贸多累啊,风险还那么大。

张晨同意李总的说法,他说,国内市场,以后肯定会是最大的消费市场,这衣服谁都有需求,都说吃是人的第一需求,但在我看,这话不全对,我觉得吃只是动物的本能,谈不上是需求,这穿衣服才是人的第一需求。

人一旦有点钱,他吃方面可能还是会很节俭,但最肯花钱的,肯定是买衣服,特别是那些女孩子,情愿饿着肚子,也要去买一件漂亮的衣服。

李总一愣,然后笑道,对对,你这样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这事还真奇怪。

张晨笑道,其实也不奇怪,人和其他动物不一样,人是社会动物,每天要在外面活动嘛,你要去上班,要去上学,这吃的差一点,谁也看不到,只要不饿死就行,但穿得差,别人一眼就会看到,人多少都是有虚荣心的,谁也不想被别人看低。

李总点点头,对,有道理。

张晨继续说,这也就是很多人为什么一定要买名牌,买不起名牌也要去买假名牌的原因,这衣服和衣服还不是大同小异,名牌又不会比一般的牌子穿着更暖和,但为什么人们还是要买名牌,其实他穿的不是暖和,也不是好看。

“那是什么?”李总好奇地问。

“在乎的是别人看自己的目光。”张晨说,“特别是那些穿假名牌的,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是假货,心里是虚的,但为什么还要去穿?别人不知道啊,别人看他的目光,还是当真名牌看的,他们要的就是这个。”

李总大笑,他说有道理有道理,没想到张总,还是一个有思想的人。

张晨赶紧笑道:“有思想谈不上,就是没事的时候喜欢瞎想。”

“瞎想好,瞎想好,这样的瞎想,想着想着就变成了思想。”李总赞叹道,看了一眼边上的小李。

张晨和李总说,自己的公司,就是想以做棉麻为主,我觉得这样的面料,才能够做出自己的个性和味道。

李总对这个大加赞赏,他说对了张总,你以后在面料方面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和我们说,你们是做服装的,对面料,特别是新面料怎么做出来,肯定没有我们了解,但我们,和广大顾客,毕竟还是隔着一层,我们的面料,要通过你们做出服装,才会到消费者手里。

张晨点点头。

“所以,消费者想要怎样的面料,你们比我们了解,包括你们在制作服装的时候,对面料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和我们说,这样,也更有利于我们不断地推出新面料,我相信我们两家,要是强强联合,一定对我们双方的发展都更有利。”

“太好了!”张晨叫道,“李总有这样的想法,真是太好了,只是你们不要怕我们麻烦。”

“不会不会,你们来麻烦我们的次数越多,我们的产品才会越丰富,越接近市场。”李总笑道,“那这么说,我们以后,就是兄弟单位了?”

“对,是兄弟单位!”

两位老总的手,再次握到了一起。

这次时间有的是,张晨和贺红梅再去仓库,两个人就看得很仔细,小李还从技术科叫来了一位技术员,两个人一起陪着他们看。

张晨不仅看面料的外观,还要了解每种面料的成份和它们的特性,包括不同的后处理,会出来怎么不一样的效果,他在速写本上仔细地记录着。

中午四个人在职工食堂吃了工作餐,下午,小李打电话得到了李总的同意,连他们不对外开放的染纱和丝网印花车间,都带张晨他们进去参观,张晨又详细了解了印染麻布和色织麻布的区别。

回到楼上的仓库继续看,一直看到下午四点多钟,才把整个仓库的面料都看完了。

小李抱了十几大本的布样本过来,送给张晨,里面是一块块的小布样,小李和张晨说,这个才是最全的,是我们生产过的所有种类面料,有些没有库存,仓库里你们就没看到。

“那是不是,我们看中里面的,也可以下单?”贺红梅问。

“对对,贺小姐,每一种布样都有编号,你们还是把编号告诉我,我就会安排车间,织出小样让你们确认。”小李点点头说。

张晨和贺红梅都很兴奋,觉得这也太好了。

两个人准备走,小李说什么也不让,小李和他们说,李总已经定好了酒店,他和我交待过,一定要留你们在这里吃了晚饭再走,他现在也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小李,你和李总是不是亲戚?”贺红梅突然问。

小李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边上那位技术员看看小李,笑道:“他是我们小老板。”

张晨和贺红梅恍然大悟,原来这小李是李总的儿子,这个工厂,是他们自己家的产业,怪不得这小李,对客户始终都这么巴结。

贺红梅歪着头,盯着小李看,把小李看得脸都红了,他知道她看什么,有些腼腆地说:“别看了,我像我妈妈。”

大家都笑了起来。

晚上回杭城的路上,贺红梅和张晨说,师父,你有没有感觉,有了这么一家强有力的工厂合作,我们的前途一片光明?

贺红梅说这话时,早就是认为自己和张晨他们是一家的,而不是他们的客户。

张晨点点头说是。

“好,为了庆祝我们光明的未来,把安全带系上,我现在要加速到一百三十码!”贺红梅兴奋地大叫。

“你疯了,你想上天!?”张晨骂道。

……

阿勇的“皮草堂”也开张了,店里面简单装修了一下,门口也做了一个“皮草堂”的灯箱。

张晨和贺红梅前一天晚上,市场关门之后,帮阿勇出样出到了十点多钟。

阿勇今天一早就来了,前一天还特意去理了发,把自己捯饬得整整齐齐的,店门一开,他那个心就怦怦乱跳,直到第一个客户进来。

小昭和小莉,每做完一个生意,都会向他们介绍阿勇的摊位,这些顾客,也会过去看看,一整天,阿勇的摊位就客人不断,有很多的客户也拿了货。

阿勇就做了三千多的营业额,大大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期,也是他摊位的销售纪录。

虽然大多数客户是从张晨他们摊位里过来的,但阿勇才不管他客户是从哪里来的,只要拿了货,就证明他们认可了自己的产品,这让阿勇的自信心大增。

接下来卖了两天,阿勇的货马上就接不上了,他爷爷和父亲,还有其他的家人都来帮忙做,包括他大姆妈一家,下班了也来帮忙,这才缓解过来。

营业额也维持在每天三四千的水平,有一天还冲到了五千,阿勇高兴得在摊位里,都跳了起来。

眼看着不仅张晨他们摊位,连阿勇的生意都好了起来,凤珍现在整天不是拉着脸,而是好像完全崩溃了,脸都是灰灰的,走路无精打采,连身子都似乎佝偻起来,小昭在对面看着,心里都有些不忍。

将心比心,她觉得自己要是看着边上的摊位,生意一个个都好起来,只有自己没有起色,那也会是很难过的。

小昭吩咐小莉,以后早上来的时候,就不要开灯箱了,到下午再开。

小莉说好。

隔了三天,凤珍明白了小昭的好意,她见小昭来了,特意走了过来,和小昭说,你们把灯箱打亮好了,其实,我这生意好不好,和你们灯箱乌不乌一点关系没有,灯箱打乌(关黑),对你们还是有影响,小莉,去打亮好了。

小莉看了看小昭,走过去把灯箱开了起来。

凤珍回到了自己的摊位,坐在那里,发了会呆,接着趴到了桌上,埋在自己的双臂里,小昭看到她肩膀抽动,好像在哭,小昭走了过去,在她边上坐了下来,小昭拍着凤珍的肩膀问:

“凤珍姐,你怎么了?”

凤珍头还是趴在那里,不停地摇着,过了一会,一只手从脑袋下面伸出来,在桌上乱摸,小昭知道她这是要找纸巾,赶紧把纸巾递了过去,凤珍低着头,把眼泪擦干,这才抬起头来,朝小昭凄惨地笑了一下。

凤珍说:“小昭,我知道你和小张都是好人,我也不想拆你们的烂污,我就是这心里憋着,憋不住,才会跑到市场里去……”

小昭摇了摇头说:“凤珍姐,你不要说了,我们理解。”

“小昭,你们不会恨我吧?”

小昭摇了摇头,她说不会,你想哪去了,都是一些小事情。

“不会就好。”凤珍叹了口气,“我也是没有办法,和你们没有办法比,没有你们这么有本事,我和阿勇都没有办法比,他还有手艺呢,我和我们家老头儿,原来都是在食品公司,他是杀猪的,我是卖肉的,现在这种生意,早就被农贸市场里的肉贩子抢光了。

“单位里一大半的人早就不去上班,去上班也没有用,单位里连电费都交不起,那办公室每天都墨墨黑的,哪里有钱发工资,正好么有人介绍,说到四季青摆摊位卖衣服可以赚钱,我们就来这里报名了,手气也算好,还抽到了这个摊位,找亲戚朋友借钱才买下来。

“本来么就想,从环北倒点衣服过来卖,赚两个钱,也好过过日子,这进来做了,才晓得,自己根本就不是做这行的料……”

“不会的,凤珍姐,会好起来的。”小昭赶紧说。

凤珍苦笑着摇了摇头,她说:“我也这样骗自己都骗了好几个月了,骗不下去了呀,我算是想灵清了,就是这市场好起来,我这生意也好不起来的,我们就会杀猪和卖肉,哪里会卖什么衣服,我和我老头儿商量好了,还是把这个摊位转让了安耽。”

“不要啊,凤珍姐,你要是转让了,再想买回来就买不回来了。”

“不想了,死了这条心了,再说,那亲戚朋友的钱,总是欠着也说不过去,总归要还的。生意没做起来,好在这摊位还不会亏,卖了把该还的钱还了,还剩下一些,我们想去弄堂里开个代销店,或者搞个早点铺,每天卖卖葱油拌面。”

凤珍抬起头来,看着小昭说:“小昭,有一件事,你能不能帮帮忙?”

“你说,凤珍姐,我肯定帮。”

“你看我这是连字都写不好,等歇小张来了,你能不能让他帮我写几张摊位转让的纸,我去附近这电线杆上贴。”

小昭说好,他一来我就让他帮你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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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2 那一把刀

中午的时候,张晨去东站小商品市场和四季青面料市场的那家摊位,给春装样衣找辅料回来,刚进摊位,小昭就把凤珍的要求和他说了,张晨说好,我马上写。

他看了看对面的摊位,压低声音问小昭,她真要转让?

小昭点了点头,张晨从抽屉里拿了a4纸出来,又拿出水笔,把笔帽摘开,却没有写,而是呆呆地想着什么。

小昭催促,写呀,你快写呀。

张晨把笔帽套了回去,把水笔放下,盯着小昭看了一会,和小昭说,要么我们把这摊位转让过来算了。

小昭吃了一惊,我们转过来?

她睁大眼睛看着张晨。

张晨说对呀,你想想,虽然我们在这里出的都不是最新款,但也已经出不下去,我们有那么多的款式,每天还会有那么多的样衣出来,其他不说,这些样衣工做出来的样衣,一大半也没有批量生产,都挂在展示厅里,还不如挂这里来。

这摊位费,平摊下来每天才多少钱?我们就是每天做几个零售,卖卖这些样衣,摊位费也赚回来了,还回笼了资金。

再说,这四季青的摊位,只有越来越贵的,没见过一年比一年便宜的,这个市场慢慢也好起来了,我们买下来后,不想要的时候再卖出去,那也不会亏。

小昭点了点头,她想张晨说的也有道理,这摊位就是放在这里,亏也肯定是不会亏的。

“而且,你想过没有,这个摊位要是买下来,我们其实只要增加一个营业员就够了,虽然是两个摊位,但三个人,肯定也可以忙过来。”张晨说。

对啊,面对面的两个摊位,自己如果带两个营业员,哪个摊位忙就集中力量去那个摊位,三个人完全可以应付过来,只恐怕比现在还要轻松,这样他们,虽然营业面积增加了一倍,其实开支也就增加了一个营业员的工资,很划算的。

小昭心动了,她看着张晨说好,那就我们买下来。

张晨指了指桌上的纸,笑道“那这个我就不需要写了?”

小昭点点头,她站了起来,准备过去和凤珍谈这件事,走到摊位门口又走了回来,和张晨说“你还是写吧,让别人来谈谈再说,不然……”

张晨明白了,这市场的摊位,又没有统一标准的定价,一摊一个价格,全看买卖双方的意愿,小昭是担心就这样去和凤珍谈,谈多高多低都不合适,都会给人一种他们要乘人之危的感觉。

还是让凤珍把转让启事贴出去,等外面的人一个个来谈过之后,这个摊位的价格就出来了,到时自己再按这个价格去买,别人也没有话说。

小昭想了一下,她和张晨说“我觉得还是这样,让凤珍姐先去谈,我会和她说,反正你先谈出一个价格,我们就按那个最高价,再加一万块钱问她买。”

张晨犹豫了。

小昭用胳膊推了推他,问道“怎么,你不愿意?你不会这么小气吧,怎么说大家也是做了快半年的邻居了。”

张晨知道小昭是好意,他倒不是小气,他是犹豫,这他妈的好意会不会又没有结果,又和厂边上的那些菜农一样,这凤珍,也来和他们玩心眼,明明人家开的最高价是十二万,她和他们说是十三四万,他们又不可能追着所有来和她谈的人,问他们开了什么价的。

“不会的,凤珍姐有些小气,但她不是坏人,我相信她不会乱来的,你放心吧。”

小昭和张晨说,张晨点点头说好吧。

过了两天,凤珍过来和他们说,她那里谈好了,人家出价是十一万,张晨听了,就觉得这是一个合理的价格,看样子小昭说的没错,在这点上,凤珍没有和他们藏着掖着,也没有耍花枪。

他们就以十二万的价格,把凤珍的摊位买了下来,这样他们拥有了两个面对面的七字型摊位,这在他们这个市场,就是大户了。

张晨找来原来给他们做过灯箱的那个老板,让他用一样的尺寸、材料和颜色制作灯箱当门套,上面横着的两只灯箱,也是写“我们的货源是我们自己”。

只是,那边那个竖着的灯箱,上面是“昭美”服饰,这边竖着的这个,张晨就让老板改成“半亩田”三个字,尽管申请的商标,离批下来的日子还早,管他,张晨也在右上角加了个“?”。

这样,来来往往的人一看就明白了,这两个摊位是一家,只是他们拥有两个品牌的商标,两个摊位的灯箱一亮,这一块区域就特别的醒目,从老远就可以看到,这让拿他们货的老客户,陡然都增加了更多的信心。

摊位还在装修,就陆陆续续有小姑娘过来问,这里要不要招营业员,小昭选了一个他们的四川老乡,名叫小娟。

张晨笑她,小同志,看不出来,你地方主义色彩很严重啊。

小昭嘻嘻笑着,哪有,我是看这个幺妹会吃辣嘛,不然吃饭的时候,我和小莉两个都吃辣,还有个不吃,多没劲啊。

张晨继续笑道,那以后你们三个人,在摊位里可以吃火锅了。

“好耶好耶。”小莉叫道。

张晨看了她一眼,骂道“你又不是四川人,刚来的时候,好像还不怎么会吃辣,现在怎么这么骁勇?”

“老板娘带的。”小莉指着小昭说,然后手指朝外面一转“还有她。”

张晨看到,贺红梅正朝他们这里走来。

……

张晨腰里的bb机响了,吓了张晨一跳,自从有了大哥大之后,张晨的bb机好像就变成一个摆设,没人扣他,找他的人,都是直接打他的大哥大,张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bb机有多久没有响过了,所以bb机突然响起来的时候,张晨会被吓一跳。

张晨看看,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号码,一下子又想不起来是谁,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回过去,说你好,我是张晨,请问谁扣我?

“张、晨,你、现、在、还、在、杭、城、吗?”

对方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每一字都说得很标准,但连在一起的时候,就有些怪,那是因为没有音调的变化,张晨一听就知道是谁了,赶紧说

“你好啊,原田先生,我还在杭城。”

原来电话中的人,是友好饭店五楼,松竹映画的原田志乃。

“张晨,你方便到我这里来一下吗,我有事情找你。”

张晨赶紧说,好,我马上过来,我在四季青,你知道四季青吗?

“是不是有很多衣服的那个地方?”

“对对,原田先生,我就在这里,我现在过去,大概半个小时到你那里。”

“好的,那我在办公室里等你。”

挂断电话,张晨看到三个女人都看着他,她们从他的对话里,听出内容有些古怪,张晨和小昭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个日本人原田志乃,是他找我,说有事情。

“记得记得,是不是那个什么豆瓣酱?”小昭问。

张晨大笑,他说对对,他让我过去一下。

“还是国际友人,师父,要不要我送你去?”贺红梅问。

张晨说不用了,又没多少路,我骑车过去就行。

原田志乃看到张晨很高兴,他一边起身给张晨倒水,一边问他,你现在还在找工作吗?

张晨笑道“不找了,我现在自己开了公司。”

张晨说着,就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名片,双手递给原田志乃,原田志乃双手接过,很认真地把名片上的每一个字都读出来,笑了起来,他说我找你,还正是服装的事,没想到你现在,自己有了服装公司,那我找你,就更找对了。

原田志乃和张晨说了,张晨才知道,原来是他们明年准备来浙江拍一部电影,这电影其实是把中国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和白蛇传这两个故事,结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故事。

他就想到张晨,能做设计,原来又是剧团的美工,对这两个故事应该都很熟悉,他就想他能不能在道具和服装设计方面帮帮忙。

“你自己做公司了,现在还有时间吗?”原田志乃问。

张晨听说是这个事情,大感兴趣,他问设计稿大概什么时间要,自己可以挤出时间。

“明年四月底之前,电影是六月开拍。”

“那可以,中间正好有一个春节的假期,我可以做出来。”

张晨原来在剧团,说是美工,但其实和美术沾点边的事情他都做,小剧团哪里有什么专职的服装,服装设计这活,当然也是张晨做,加上他现在又是专门设计服装的,就更有这个自信,认为自己干这个没有问题。

“太好了。”

原田志乃说,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电影剧本给张晨,因为这部电影里的女一号和其他的几个演员,是中国的,所以他们已经把这剧本,翻译成了中文。

张晨把剧本在包里放好,两个人接着聊天,原田志乃看着张晨,笑道,你现在应该很好吧,看得出来。

张晨奇道,这好不好,还能看出来?

“可以可以,你现在和以前我看到你的时候不一样。”

原田志乃说着,伸出自己的右手,比划着在自己的脸前抹了一把,和张晨说

“你现在脸上,都是幸福的表情。”

张晨一愣,然后大笑起来。

张晨告诉原田志乃,自己结婚了,刚刚不久,还有了小孩。

“男孩?女孩?”原田志乃问。

张晨告诉他说男孩。

“那我要祝福你。”

原田志乃说,他想了一下,“哈”地叫了一声,站起来,走去边上的柜子,拿了一个紫红色的布包过来,放在桌上,把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精致的木盒,木盒上写着“守刀”两个苍劲有力的毛笔字。

原田志乃把木盒的盖子打开,盒子里是两个长条形的纸包,原田志乃把外面包着的纸打开,里面一个是刀,一个是鞘,是分开放的,而不是像习惯中的,刀在鞘里。

原田志乃和张晨说,日本刀是由你们中国唐代的唐刀改良而成,全称为平面碎段复体暗光花纹刃,是世界三大名刀之一,自古以来作为武器的同时,还因其优美的造型著称,被世界各地的藏家当作艺术品收藏,日本刀,寓含着武士之魂的象征意义。

与其他国家的刀类不同,日本刀最大的一项特点就是在外形装饰之外,刀体本身展现出的艺术感,在日本,制刀人被称作“刀工”、“刀匠”、或“刀锻冶”。

原田志乃指着刀身接近刀柄的地方,招呼张晨凑近看,张晨看到有“山口胜平”四个字,原田志乃告诉张晨,这是日本已故的国宝级的刀锻冶,这刀,还是他在大师去世前两年,他们去拍他的一部纪录片时,原田志乃请他制作的。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原田志乃问。

“张向北,方向的向,北方的北。”

原田志乃在一张纸上,写了“张向北”三个字,问张晨,是这个?

张晨点了点头。

原田志乃去柜子里,拿了毛笔和墨,他把写有“守刀”的木盒盖子翻过来,在盖子里面写了“守护张向北,原田志乃祈福”,张晨看着,心里一惊。

原田志乃写完,把木盒盖上,和张晨说,我把这刀送给你儿子,祝福他就像这刀一样的锋利和明辨是非。

0603 年前

张晨带着原田志乃送给张向北的日本刀和电影剧本,回到了四季青,贺红梅帮助小昭和小莉,在原来凤珍的那个摊位,把样都出好了,看到张晨回来,小昭得意地和他说,我们把这个摊位,今天的摊位费都赚回来了。

张晨看了看边上,问道,你们的那个小老乡没来?

“她要搬到四季青附近来住,今天在找房子。”小昭说。

张晨想起来了,他们厂里新盖的简易宿舍,还有一间是空的,张晨和小莉说

“你们要是不怕远,其实可以住厂里,安排你们两个营业员一个房间,这样,你们连房租都不用了。”

“真的?”小莉问道。

“当然,你们可以享受和厂里工人一样的待遇,包吃包住,晚上下班,可以去厂里食堂吃饭。”张晨笑道。

“去去去,厂里的食堂很好吃。”贺红梅在边上叫道。

“那我们是不是连吃饭钱也省了?”小莉问。

张晨说对呀,我们食堂吃饭,又不收钱。

“太好了,老板娘,那我去找小娟,让她不要找房子了?”

小昭说好,你去吧。

小莉兴冲冲跑了出去。

贺红梅看着张晨手里的红布包,问道“你从国际友人那里,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张向北的护身符。”

张晨把布包放在桌上,打开,露出里面的木盒,打开盒子,把里面的日本刀给她们看,还向她们介绍了这刀的来历,两个人都觉得这刀很漂亮。

“这个豆瓣酱,还真不错。”小昭说。

张晨把刀拿着手里,笑道“有了这把刀,我们张向北就可以斩妖驱魔了。”

贺红梅问道“日本的刀,也可以砍中国的妖怪?”

“当然,要不砍你试试?”

“切,我又不是妖怪。”

张晨接着拿出了那本电影剧本,和贺红梅说,这个也有你的份,你的活来了。

贺红梅和小昭,看着那本浅黄色封面的电影剧本,不知道张晨在说什么,张晨把事情和她们说了,两个人都兴奋起来,那时候电影在普通人的心目中,地位是很高的,她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和电影搭上关系。

贺红梅叫道“师父,那你一定要让让我,让我设计的衣服在电影里出现,这样,我就能带我爸妈去电影院,和他们说,看看,这衣服就是我设计的。”

张晨说好。

“那这么说,我们以后是不是也可以在摊位里,把这电影的剧照摆出来,和客人说,看,这电影里的服装,都是我们公司设计和制造的?”小昭也问。

张晨说是,只要我们的方案通过就可以,这服装制作,需要设计师在边上指导,那肯定也是放在我们厂里做。

贺红梅把电影剧本一把夺了过去,她说“那我先看,我看完了再给你看。”

张晨笑道“好吧好吧。”

小莉带着小娟回来了,张晨和小昭就要走了,小昭要回去给张向北喂奶,张晨要去厂里,张晨问小莉小娟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搬去厂里?”

小娟说“我那边已经退掉了,今天就要搬。”

小莉说“那我也今天过去吧,这样我们两个人有伴,可以早上一起来。”

张晨说好,那我让老万过来等你们,等你们下班了,帮你们拉东西过去厂里。

贺红梅也要去厂里,她还要去看看张向北,她让小昭坐她车走,小昭就把自己的自行车,给了小莉,让她等下和老万一起骑去厂里。

……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过得很快,这就到了一月十几号了。

今年是一月二十三号过年,贺红梅发完最后的一批货,号就该回重庆了,但她没走,她本来是想和彩娣她们一起,十七号挤火车走,彩娣不让,她说,挤在车上,累都累死了,我们还要照顾你这个大小姐,你坐过火车吗?

“坐过啊,我小时候坐过。”贺红梅说。

“坐了几个小时?”

“好像是两个多小时吧。”

“这个是三十多个小时,小姐,你吃不消的,走开走开,要么你给我买机票,我把火车票给你?”彩娣骂道。

贺红梅无奈,只能买了二十号的机票,说是要在这里,趁现在没事,好好琢磨一下那个电影的服装。

小昭笑道“你不是天天都没事,也就早上发货忙那么一下。”

贺红梅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很认真地说“这里有,每天想着要发什么,也是很头疼的,现在什么都不用想了。”

工厂里的工人,路远的十七号放假,路近的二十号放假,工人们自动选择,反正现在都在做春装,货没那么急,但工人,大都是选择不得不上路的那天才走,多做一天,就多拿一天的工资嘛,张晨是让赵志刚,把他们最后一件衣服都统计出来,工资都发掉的。

还有十几个工人,春节也不准备回家,他们就央求赵志刚,给他们春节期间,也留一些裁片,这样他们玩腻了可以干干活,春节外面有什么可玩的呢,风景区都冷死,街上又所有的店都关门的,还不如在厂里干活。

赵志刚决定把三个车间关掉两个,只留下一个车间,把留下来的工人,都集中到这个车间,还指定了一个工人当组长,让她负责分发裁片,验收成衣和统计产量。

所有的成衣,都堆在后道的台子上,等后道和大烫回来,再做后处理。

没有回去的十几个人里,包括了老万。

张晨把老万叫到一旁,问他,你是不是欠了别人的钱,回不去了?

老万说不是,是父母都不在了,回去看到那几个兄弟姐妹,每天就是吵来吵去,没有意思,还不如待在厂里清净,厂里还有这么多人在,大家多有伴。

张晨就让老万,春节期间负责厂里所有的事,包括买菜,老万和那些工人们说,你们要是不嫌弃我做菜难吃,那我就每天做给你们吃,要是嫌弃,那菜我买,做你们自己轮流做。

留下来的工人们都说不嫌弃,老万你做吧,就年三十,我们大家一起做好了。

市场里是到年三十才关门,小娟十七号,就跟着彩娣她们一起回四川了,小莉是省内的,当天的汽车就可以到家,她就选择二十一号,年二十九再回去,小昭问她怎么这么迟回去,她和小昭笑着,说回去早了,天天要干活,我不想早回去。

张晨知道小昭很想回四川,谁会不想抱着新生儿回娘家呢,但要让他们去挤春运的火车,肯定是吃不消的,坐飞机嘛,瞿天琳和他们说,小孩子太小坐飞机不好,坐飞机对耳膜的损害很大,这张向北才多大,他的耳膜多嫩,飞机起降的时候,大人的耳朵都受不了。

张晨没坐过飞机,不知道飞机起降的时候,人会多难受,小昭是坐过飞机的,她想起来,飞机起降的时候,人的耳朵确实有些难受,胀胀的,还有耳鸣,要努力地吞咽口水,才感觉舒服一些。

瞿天琳和小昭说“忍着,我儿子我就是等他到了一岁多,才带他回杭城见外公外婆。”

小昭苦着脸说,好吧好吧,忍着就忍着。

和瞿天琳她们一起吃过晚饭,两个人回到家里,张晨和小昭说“明天给家里多寄点钱。”

小昭“嗯”了一声。

“寄五万。”

小昭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寄这么多干嘛?”

“小气。”张晨骂道。

“锅锅,不是我小气,是这钱放家里没有用的,在我们这里,才可以钱生钱嘛,我们现在每个月都给家里寄钱,家里不缺钱的。”

“缺房子啊。”张晨说,“过完了年,让家里把旧房子拆了,造新房,下面的工人都带着钱回家造新房了,你这个老板娘不造?”

小昭一想也是,还是张晨想得周到,她说好吧,那就造,不过也用不了这么多,我们那里,两三万就可以造房子。

“多了就买电视机,买其他的东西。”张晨一下子来了兴致,叫道“对了,我给家里设计一套图纸,寄回去,让他们就按这图纸造。”

小昭说好。

说干就干,张晨就在家里的桌子上,铺开了纸,开始画起来,画了一会,张晨说哎呀,怎么在家里画不顺手了,我还是去厂里画。

小昭笑道“你是变修了。”

“对对,是变修了,厂里那么大的台子,工作起来才带劲。”张晨说。

“好吧,我们也一起去。”小昭抱着张向北,和他说“北北,我们去厂里,看爸爸给外公外婆,还有阿姨和舅舅画房子好不好?”

张向北大概是厂里这个词听得多了,已经隐隐约约知道厂里是什么东西,一听到就笑了起来,他一笑,小昭就笑,叫道

“看看,亲爱的快看,他都听得懂我说的话了。”

张晨看了看他们,笑道“赵志刚说的没错,这就是个小花鬼,知道厂里小姑娘多,一说去厂里就高兴。”

小昭抓起张向北的小手,就来打张晨。

“小张,小张。”

三个人刚走出房门,就听到房东大哥在下面叫,张晨朝下面院子看着,看到葛会计和房东大哥站在下面院子里,仰头朝上面看着。

三个人下楼,房东大哥把他们让进了堂前,在八仙桌边坐下,葛会计从自己的提包里,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红信封,信封上写着自己公司的名字,葛会计把信封交给张晨,和他说“这个是你的。”

信封没有封口,张晨撑开来看看,里面是四刀四万块钱,张晨奇道“葛会计,这是干嘛?”

葛会计笑道“这是区政府奖给你的招商引资奖励,千分之二,四万。”

张晨赶紧把信封推回去,和他说,这个太客气了,我不能要。

“这就是给你的,你怎么不能要?”

“那……那就给村里吧。”张晨说,“我们在这里,村里对我们的帮助很大。”

葛会计把那包钱推了回来,和张晨说“村里也有,奖了十万,这奖励奖励,就是要到你手里,才有意义,这是区委区政府特别交待的,你要给村里,那是在逼我们犯错误,张老板,你的心意我们领了,钱你还是留下。”

“那就收下,不要客气。”房东大哥也在边上说。

“来,钱收下,你在我这里签个字。”葛会计递了一张纸条过来,张晨在他手指点着的地方签了字。

葛会计接着又拿出一个红信封,交给房东大哥,和他说“这个是你的,招商引资引荐奖,奖励你把张老板介绍给我们,千分之一,两万。”

房东大哥吓了一跳“我也有,噶多?”

“当然有,招商引资,现在区政府不是口头贯贯,是下了血本的。”葛会计笑道,“那你看看,这信封上是不是你的名字,你个毒头,要不要?不要送给我。”

“要要要,明早请你吃老酒。”房东大哥笑道。

第二天,张晨和小昭去邮局给家里寄了钱,汇款单一张最多只能汇一万,小昭就写了五张汇款单,写完,小昭扭头和张晨笑道

“手都写酸了。”

张晨知道,小昭心里是高兴的。

张晨把昨天晚上设计好的图纸,卷成一卷,也当挂号信寄了。

出了邮局,老万在门口等他们,村委会一共六个人,张晨去给他们每个人买了两瓶一百二十八块一瓶的茅台酒,两条软中华,还给联防队,买了一箱大重九。

0604 几个老倌

一月二十一日,农历年二十九。

市场里现在已没有批发客户,有的只是杭城本地,或还留在杭城的打工者,来四季青买便宜货的,最后三天,每个摊位都在大甩卖,都不想把冬装,留到明年再卖。

过完春节,哪怕天气太冷,也没有人会来买冬装,都觉得熬熬就过去了。

每个摊位,也需要为来年的春装腾出空间,所以这两天大家打折的力度都很大,真的是打到了骨折,一件平时七八十的大衣,这时十块二十块也就卖了,很多的摊位,干脆在门口挂一块大牌子,摊位里所有衣服一律十块。

张晨他们本来冬装剩的就不多,整个库存,大概只剩五六十件,打打也就一个小包。

加上厂里也有仓库放,不急,小昭说,与其现在这样贱卖,不如来年冬天头上拿出来大酬宾,几天就卖完了。

他们心里有底气,最主要的还是,他们的服装,没有那么强的年代感,不像时装,过了一年拿出来,这些款式早就已经过时,他们的服装,没有这样的忧虑。

所以,不管整个四季青多么喧嚣和疯狂,他们还是按正常的价格卖,在满市场的十块二十块里,他们就显得鹤立鸡群,那些来市场捡便宜货的,问一问价格就吓跑了。

和平时正好相反,他们这个原来生意最好的摊位,这两天,变成了最冷清的摊位。

反正他们也不急。

小莉今天回家了,摊位里也没有什么人,张晨和小昭,干脆就带着张向北去摊位。

反正市场里这几天也不点名,他们在家里磨磨蹭蹭,磨到了九点多钟,才带着大包小包出门,他们准备在市场里,坐到下午,就打的去武林门轮船码头,不回家了,他们买了旅游公司下午三点回永城的车票。

他们到了摊位,阿勇正在做生意,听到他们的卷闸门响,就跑了出来,和他们说:

“刚刚好几个老倌,来寻过你们,问我,我说你们迟点会来的,他们就走了。”

“找我们?”

张晨奇道,这样的日子,还有人找我们?谁呀?还好几个人?

“对了,就是那辰光,在你们这里,买了很多衣服的那个老倌。”阿勇继续说。

“孟平!”张晨和小昭眼睛一亮,他们都知道阿勇说的是谁了。

“张晨!小昭!”

“小昭!张晨!”

“张总!小昭!”

张晨和小昭,听到好几个熟悉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大叫着,从外面进来,两个人跑到主通道里,就看到孟平、刘立杆、吴朝晖,还有曹小荷抱着圆圆,从外面进来,三个男人一路咋咋呼呼的,曹小荷和圆圆,走在边上笑。

小昭也尖叫了起来。

刘立杆一走过来,就从婴儿车里把张向北抱了起来,叫道,儿子,他妈的儿子,有没有想我?

张向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张晨骂道,你他妈的,他是只要有人抱,从来不哭的,你是第一个。

曹小荷把圆圆放在地上,赶紧把张向北抱了过去,果然,张向北一到了曹小荷怀里,就不哭了。

大家都看着刘立杆笑,刘立杆嘿嘿笑着:“这就说明,我们之间有特殊的关系。”

张晨问:“你们怎么来了?”

“回家过年啊。”刘立杆骂道,“你真是贵人,把这个忘了?我不是和你说过,今年要回家过年?”

“那你他妈的,怎么也不先打个电话和我说?”

“我,是我说给你们一个惊喜的。”孟平叫道,“这到了路上,就没有办法打电话了,我们在路上开了三天,今天凌晨才到这市场门口。”

“幸好,我们准备今天下午就回永城了。”张晨说。

“那我们就追到永城。”孟平说。

孟平退开两步,看了看他们面对面的两个摊位,和张晨小昭说,不一样了,和我们上次来的时候,大变样了。

刘立杆也说:“嗯,不错,现在看上去就是财大气粗的样子,我喜欢。”

“你们这里,今天可以关门吗?”孟平问。

张晨说可以,孟平说:“那快带我们去你们工厂看看。”

一行人走到停车场里,张晨笑道:“这才是财大气粗的样子。”

他们老远就看到孟平和刘立杆的车停在那里,好几个人围在边上看,在当时,一辆奔驰就已经很稀奇,一下子并排停着两辆,还都是海南牌照,想不引人注意都不可能,看样子,海南还真是人们传说中的,富人云集的地方。

张晨和小昭上了刘立杆的车,在前面领路,孟平跟在他们后面,小昭问刘立杆,钱芳没有来?

刘立杆说,那三个人,也都回家过年了,曹姐回不了武汉,老孟就带她们母女去南京玩,曹姐还可以帮助开车。

张晨和吴朝晖说,小吴,他们两个人可以轮流开,你一个人,从海城开到杭城辛苦了。

“什么辛苦,我们也是两个人。”刘立杆叫道,“我也开啊。”

“屁,坐你开的车,比我自己开还累。”吴朝晖骂道。

张晨和小昭大笑,张晨问刘立杆:“你驾照考出来了?”

吴朝晖说:“假货,证是买的,开车是跟我学的。”

“你他妈的,当我儿子的面,你这样出老子的洋相?”刘立杆骂道。

吴朝晖摇了摇头,他说:“看到没有,跟我学车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这种徒弟,你们说学不学得好的,学到现在,就是一个三脚猫。”

刘立杆不服气地叫道:“你下去,你下去,我来开给你看。”

吴朝晖懒得理睬刘立杆,过了半天,才说:“你就老实一点,快过年了,安全第一,没看到这路上都是人?”

张晨和小昭乱笑,刘立杆气得朝吴朝晖瞪眼睛,吴朝晖就当没有看到。

车开到张晨他们厂的院子里,一行人下车,孟平叫道:“不错啊,张晨小昭,这里像个工厂的样子了。”

刘立杆指着那一圈的石棉瓦问:“张晨,这里面都是你的?”

张晨说对。

刘立杆叫孟平:“老孟,你有没有感觉,这十点二亩,比我们想象得大?”

孟平点点头说:“大概是周围都是菜地,没有遮挡的缘故吧。”

小昭领着曹小荷和圆圆,去车间看工人做衣服去了,张晨领着刘立杆和孟平、吴朝晖,在院子里走,走了几步,看到老万一个人在厂房的工地上砌砖,张晨奇道:

“老万,你在干什么?”

老万嘿嘿笑着,说:“没什么事,就找点活干干。”

刘立杆和孟平也觉得,这个家伙有点怪,离开那里之后,孟平问张晨:“这什么人?”

张晨笑道:“我们维修队的队长,原来干过包工头,现在领着几个人,我们自己在造厂房。”

孟平明白了,他点点头,说:“这么实在和卖命的人,张晨你哪里找来的?”

“你手下的那几个,还不够卖命?”张晨反问。

孟平说对对,我那几个,也很不错,张晨,看样子我们是命好。

“就我他妈的命苦,碰到这么个二百五。”

刘立杆看了看吴朝晖,骂道,吴朝晖也不以为意,孟平和张晨都说,你他妈的,也就小吴受得了你,换一个人早就不干了。

吴朝晖被他们这么一说,倒不好意思起来,挠着头说:“我都已经习惯了,刘总其实人还不错,就是嘴臭一点。”

孟平和张晨哈哈大笑。

张晨领着孟平和刘立杆,去了办公室,给他们看墙上的效果图,两个人都觉得不错,孟平说,这样的服装厂,规模就不小了,什么时候可以造好?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现在还说不准,这主要还是看业务发展的情况,不然,这么多房子造起来,也用不完。

“可以出租啊。”孟平说,“你自己用不完,厂房和宿舍都可以出租,这样土地和房子的利用率就可以最大化。”

张晨觉得,这倒也是一个思路,租金收入,那可是净收入。

张晨再领着他们去展示间,小昭带着曹小荷已经在这里,看到展示厅里琳琅满目的服装,孟平问:“张晨,这些都是你设计的?”

张晨点点头说是。

孟平和曹小荷说:“曹姐,你一定要帮钱芳他们带些衣服回去,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这些可都是张总自己设计的,让小昭帮她们挑。”

“我们已经在挑了。”曹小荷笑道。

刘立杆看了看吴朝晖:“怎么,你不给你们魏文芳带?”

“要要要,小昭你帮我挑。”吴朝晖叫道。

小昭笑着说好。

张晨走过去,从小昭手里接过了张向北,把他放在自己工作的台子上,张晨和刘立杆孟平吴朝晖四个人,围着台子坐下来,一边聊天,一边看着张向北。

刘立杆冲着张向北,不停地做着各种鬼脸,张向北总算是笑了起来,刘立杆高兴地叫着:

“看到没有,笑了笑了,我儿子看到我笑了。”

刘立杆一叫,张向北又哇地哭了起来,吴朝晖赶紧抱起他,不停地摇着晃着,张向北总算是不哭了,吴朝晖抱着他回来,刘立杆看了一眼张向北,张向北又哭了起来,吴朝晖赶紧抱开,嘀咕着:

“真是见到鬼了,对对,年纪大的人都说,这么小的小孩,是看得到鬼的。”

张晨和孟平大笑,刘立杆抬脚去踢吴朝晖,吴朝晖干脆抱着张向北,逃了出去,去隔壁车间看工人做衣服了。

孟平和张晨说:“你这个工厂,要完全建起来,有没有资金上的压力?需不需要我们支持?”

张晨老老实实说:“资金的压力确实会有,不过,我也不想那么急,一点点做吧,这房子我们自己造,其实就是不想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不会让人逼着跑,有钱就多造一点,资金紧张的时候,就少弄一点,这样压力就不会很大。”

“狗屁,依我说,干脆做个预算,缺多少钱,我和孟平一次性解决,你要是不好意思,就当我们是来入股好了,把这里一下子他妈的全造起来,不够,不够就边上再来个二十亩,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成一个龙头企业。”刘立杆叫道。

“你他妈的,我没事找死?”张晨骂道,“我办厂又不是给人家看的,龙不龙头企业,我才不在乎。”

孟平也说:“张晨这个,和我们房地产也还是不一样,我们是房子没造之前,都不知道客户在哪里,卖了第一个楼花,才知道这是我们的客户,他这个,生产是没有办法超前的,不然就会变成库存,他的生产规模,还是要靠业务驱动。”

张晨不停地点头。

“不过张晨,我觉得肯德基和麦当劳的经营模式,你可以借鉴一下。”孟平说,“你知道他们是什么经营模式吗?”

张晨摇了摇头,他吃过肯德基,但还真不知道肯德基还有什么经营模式。

“特许经营啊。”孟平说,“他们的模式就是特许经营,张晨我觉得你们做服装的,也完全可以走特许经营这条路,这样,一来你可以收到一笔加盟费,你的资金压力就会减轻,二来,最大的好处是,你的销量会稳定发展,是可以预计的,会有一个提前量。”

“老孟,你说详细一点,这个怎么说。”张晨和刘立杆都来了兴趣,张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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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5 细细道来

孟平从台子上拿过纸笔,他问张晨“你们现在的客户是怎么样的?都有什么类型?”

张晨说“主要是两种吧,一种是北京、哈尔滨、沈阳、重庆这些地方,其他批发市场的批发客户,还有一种,就是自己开服装店,做零售的。”

孟平在纸上写了“批发”和“零售”两个词,孟平接着问张晨,这两种客户有什么区别?

张晨就向他解释了做零售的批发客,和做批发的打包客的区别,告诉他,自己开店的批发客,以省内和附近省份居多,而打包客,一是路途比较远,第二是当地有很成熟的批发市场。

孟平马上就理解了,他说,其实还是距离的问题,就是你们鞭长莫及,比如你说的重庆,他们其实和你们一样,做的也是附近地区的批发客,重庆附近做零售的客户,他们要跑到杭城,一是不方便,还有也不划算,对他们来说,哪怕稍贵一些,也情愿在重庆进货。

张晨说对。

孟平在纸上划了一道线,他说,那这样就可以出来两级代理,一是省级或大区域的代理,这个可以叫总代理,二是比如地、市、县的二级代理,这个二级代理,更准确说,应该是叫专卖。

“你现在这样,张晨。”孟平说,“你看那肯德基,在全国各地的店,他的装修风格都是一样的,你到哪个城市,都感觉是进了一家店,但其实他每个城市都有自己不同的代理商,互相一点关系也没有,有些城市,甚至是一个城市,就有好几个代理商。

“这些人,都是交了代理费,才取得肯德基在当地的经营权,并不是说这些店,都是肯德基公司自己跑去各地开的。”

“我知道老孟的意思了,就是你也可以和肯德基一样,通过代理商,把你的店一家家复制过去,但卖的货都是你们这里生产的。”刘立杆说。

“对,杆子说的没错,肯德基每家店的货也是统一配送的,你取得一个地方的代理权,但你并没有生产自己的产品,再挂个肯德基名号的权利,代理制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有统一的标识和装修风格,连这个,代理商都没有自作主张的权利的。

“你不能说他那里大门是黄色的,你来一个绿色的,不可能,全国就两种,一个是省级代理,就是你说的,在各地批发市场的,我想,批发市场的摊位和你们这个也大同小异,那就要求,每个省级代理的装修和你这里一样。”

孟平扫了一眼整个展示厅,和张晨说

“在你这里,可以增加一个样板店的模型,就是那些二级代理,这些代理商来了一看,就知道他们回去该怎么装修,货物该怎么布置,包括他的店面装修方案,也不是他自己出,而是你们帮他出,有一个统一的标准,这个你在行,你知道怎么做。”

“那这样做的目的呢?”张晨问。

“专卖啊,保证不管是总代理还是二级经销商,他们卖的都是你一家的产品。”孟平说。

张晨疑惑了,问“这个,人家愿意干吗?”

“你现在的东西好卖吗?”孟平反问。

张晨点点头“可以。”

“东西好卖就有人愿意。”孟平说,“我不知道肯德基的加盟费是多少,但我知道很高,那些人为什么肯付这么高的加盟费,他自己搞个店,就不能炸鸡翅了,不也一样可以?那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做,情愿去付那么高的加盟费?”

张晨想想,他觉得自己好像感觉到了里面有什么不一样,但一下又说不清楚。

孟平说“那是你这里需要给他提供强有力的支持,这支持包括几个方面,一个是产品的支持,第二是品牌的支持,最重要的,是独家经销,就是别人看你们家的东西再好卖,他想来进,但对不起,你不能提供给他,一个城市,你只发展一家,这对你来说,是要牺牲一部分眼前利益的。”

张晨心想,对,这对客户来说,是最有吸引力的,这样,他们就不必担心被别人挖墙脚,也不用像武林路的那个客户那样,要求自己控货。

而孟平说的牺牲一部分的眼前利益,也很好理解,比如自己现在,光一个南京,就有好几个客户,只能把经销权给一家的话,其他的,自己就不能发货给他们了,这对自己来说,当然是损失。

孟平在纸上一二三四地写着,和张晨说,我们回过头来,再一个个细说。

“产品支持不用说,首先就是你的货一定要好卖,不好卖,人家掉头就走了。

“产品支持还包括统一的配送体系和销售统计体系,每个店每天的销售,会集中反馈到你这里,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是全国各地,哪个款式好卖,你一清二楚,这对你提前安排生产,是不是有好处?同时他缺的货,你这里也马上知道,可以第一时间安排配送,他都不需要自己跑出来进货了。

“再说品牌支持,这里面有两层意思,一是我前面提到过的统一装修,统一标识,包括店里面的海报道具什么的,统统可以统一,你不要小看这个,这对你来说很容易,拿张纸拿只笔,一画就画出来了,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个难题。

“很多人租到一个店面,是不知道怎么装修,也不知道怎么布置的,他就是有点钱,然后想卖服装,装修的时候还是要找人设计,具体有什么要求,他自己也说不清,加盟了你这个品牌以后,他这些苦恼都没有了,只要有钱就可以,其他的一切,你都帮他考虑了。

“包括,他连卖什么都不用想了,连货你都会帮他配好,你说,这对他有没有吸引力?”

“有,听老孟这么说,我都想找地方开店了。”

曹小荷和小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听他们聊天,曹小荷插话道。

孟平看了她一眼,骂道“你好好开你的车,开什么店。”

“不过,就是这样,张晨,你看像曹姐,只要经济能力够,她又不懂什么服装,她都可以开服装店了,你说方不方便?”

孟平转头问张晨,张晨点点头,觉得孟平说的有道理。

“这品牌支持,还有一个意思,其实是集中大家的力量,你想,一个服装店,每个月在自己店门口出出海报,做做宣传什么的,花个两三百块钱很正常吧?”

张晨点点头。

“但这个有什么效果吗?”孟平问,“他们都有你张晨这样的能力,能画出这么漂亮的海报吗?”

张晨摇了摇头,这点他很自信,就是贺红梅那样学服装设计毕业的,要比这个,和自己还是没有办法比。

“那为什么,你们不能把这个集中起来呢,也不用每个月,一年比如一个店收取七八百块钱的广告费,省级总代理还收高一些,这样,你全国几百个店,光把这一块的资金集中起来,就有几十万了,这个钱就不是说店门口贴个广告了……”

“够在全国性的报刊杂志打广告了。”刘立杆说。

“对,这样你品牌的知名度就打出去了,知名度越高,当然是对你最有利,但对他们也一样有利啊,再加上他们每个季度,还能获得免费的印刷海报呢,那个大批量印刷,不需要多少钱,但比他们自己去画,高端很多吧?对你来说,你等于是一分钱也没花。”

“不错啊,老孟,你他妈的造房子可惜了,你应该来卖衣服才对。”刘立杆叫道。

张晨在边上不停地点头,他也觉得孟平的这些想法,对自己很有启发。

孟平白了刘立杆一眼,没好气地说“别打岔,我刚刚准备进行总结性发言,被你一打岔,就忘记了,我前面说到哪里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你刚刚说完品牌支持。”小昭说。

孟平低头看看自己前面写的独家经销几个字,用笔点着,说,对对,我正准备说这个,这个才是总结性发言,这个说完,就把所有的一切都串起来了。

“不管是我前面说的,总代理也好,还是二级代理,就是经销商也好,这个经销权不是免费取得的,而是要和那些肯德基的代理商一样,通过交纳代理费取得的,当然,我们和肯德基不能比,人家是世界名牌,我们这个,还没有什么名气……”

“谁说的,我们现在,在其他的市场也有名气了,很多人都想来挖墙脚,让我们不要给原来的客户做,让他做。”小昭不服气地说。

孟平笑道“好好,有名气了,那也是小名气,不要骄傲,不过小昭倒是说了一个好现象,说明我们的基础有了。我先说总代理,我想一想,这个代理费,目前定价十万是合理的。”

“这么多?”张晨吓了一跳。

“对自己要有信心,你听我说下去,就知道不高了。”孟平说,“这十万,又分两个部分,那就是五万是加盟费,这个是一次性收取的,不退的,还有五万,是保证金,保证什么?保证他不卖你们之外的货,同时,不卖假货等等,还有其他的保证,你慢慢想。”

张晨心里有些犹豫,他说“要人家一次性地给五万,还是白给,我觉得这个难度,还是有点大。”

孟平看了看他,笑道“张晨同志,你这个小同志什么都好,就是心急,不是让你听说我下去吗。”

“快说快说,你他妈别卖关子了,老孟!”刘立杆急道。

0606 计划很完美

“地市一级,收三万,一万五是加盟费,还有一万五是押金,到县一级,也不要太低,太低你这个品牌,就掉份了,收两万,一万是加盟费,一万是押金。”

孟平在纸上,先写了总代理——省、区域,后面写上十万,接下来写二级代理——地、市,后面写了三万,最下面写三级——县,后面写了两万。

写完,孟平抬起头,和张晨说

“现在到了最关键的部分,前面我们分了纵向的三级,现在来说横向的,要把全国划成一个个区片,就你前面说的附近,也就是江浙沪,你们在这一块的批发客很多,因为离杭城近,这些地方,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批发市场对不对?”

张晨说对。

“安徽呢?安徽的零售客户多不多?”

张晨说多。

“有打包客吗?”

张晨说没有。

“那就包括一个皖,江浙沪皖。”

张晨大概知道孟平什么意思了,他说,还有江西和福建,和安徽的情况也差不多。

“那好,再加闽和赣。”

孟平在这些省市的简称外面,画了一个大圈,把它们都包围了进去,孟平和张晨说

“这些地方,就不要发展总代理了,你们自己就是总代理,由你们自己来发展二级三级的代理。其他的省份,就由总代理去发展二级三级代理,收上来的钱,有两笔是要交给你们的,一是我前面说的每年的广告费,这个必须集中才能办大事。

“还有一个,就是加盟费,加盟费一半归你们,还有一半归总代理,押金也由总代理收取,一个总代理下面,发展十几到二十家二、三级代理,应该是最基本的吧,如果这样,你现在还觉得收总代理十万高吗?”

“我操,老孟,可以啊,这么说,总代理其实是又把这个分摊下去了,他要是做得好,五万加盟费和保证金,不仅全部可以收回来,他还有得赚?这他妈的,还不抢起来做总代理?”刘立杆大叫到。

孟平笑着点点头,张晨和小昭他们,至此才理解孟平前面说十万不高的原因。

“这个其实也是分销制,分销制最大的好处就是,让每一级都得到了好处。”

孟平继续说“对最底下的一级,县级的经销商来说,有一万是保证金,他不会担心,他会顾虑的是一万的加盟费,不知道这钱交得值不值。

“这加盟费高不高呢?其实也不高,你们想,现在大家都是在打混战,一个款式的衣服,你卖了好,明天边上其他的店也进来卖了,这里也不可能说不卖给他们,一个县城才多大点的地方,大家都卖一个款式,你还赚什么钱……”

“一万块,除了买到了你们提供的服务以外,还买到了安心。”刘立杆说。

“对,杆子说的没说。”孟平点点头。

“其实,还可以让他们更安心。”刘立杆说,“彻底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

“更安心?怎么做?”这一回连孟平也奇怪了。

“很简单,就是规定,这代理权是可以转让的。”刘立杆说,“他要是因为各种原因不想做了,可以把这代理权转给别人,这样,他交的加盟费,一样也收回来了。”

“对啊!杆子的这个提议好!”孟平叫到,他问张晨“怎么样,现在这整个体系完整了吧?”

不仅张晨,连小昭都听明白了,她说,这个办法太好了,我觉得可以这样做,我们过了春节就可以试试,不过,市场里好像没听说有这样做的。

“你们还喜欢跟在别人后面吃屁啊?”刘立杆骂道,“这要做就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你们是第一个做的,所有的规矩就是你们定,你们做成功了,保证后面就一帮跟着吃屁的人。想想,这一下你们就能回笼多大的一大笔的资金,这造厂房的资金压力就没有了。”

“对,杆子说的没错,这做什么生意,其实这点是相通的,那就是要有比别人超前的目光和勇气,就是要敢为天下先。”孟平赞同道,“我们也一样,你们想想,要是等别人发现了新埠岛的价值,我们再过去开发,那还有我们什么事。”

张晨盯着孟平乱涂乱画的那张纸,他也觉得孟平的这个计划很完美,他说好,就这么干。

他从台子上拿过那张纸,折起来放进口袋,和孟平说“这个归我了。”

“放好,这可能是见证历史的时刻,你们说不定,就把四季青的整个经营模式都颠覆了。”刘立杆笑道。

“对了杆子,你要利用春节假期,帮张晨起草一份加盟协议,这协议要写得通俗易懂,让人一看就明白。”孟平和刘立杆说。

刘立杆说好,包我身上了。

……

中午,张晨和小昭,带刘立杆、孟平他们,去了当时杭城最红火的张生记饭店,吃完饭后,两拨人就在酒店门口分手,孟平和曹小荷他们三个继续往北,朝无锡去,吴朝晖、刘立杆、张晨和小昭,带着张向北,往永城赶。

刘立杆想开车,吴朝晖不肯把钥匙给他,吴朝晖说,现在在市区里呢,等到了城外再说。

刘立杆无奈,只能坐到了副驾座上,张晨他们一家三口,坐在后座。

小昭叫道“我们的车票!”

刘立杆头也不回地说“作废好了,两张车票才几块钱。”

吴朝晖开着车,出了酒店停车场,本来应该往左转,吴朝晖往右打了方向,一直把车开向环城北路,刘立杆叫道

“你他妈的要去哪里?”

吴朝晖不理睬他,而是问张晨“张总,是武林门车站还是轮船码头那里?”

张晨明白了,笑道“轮船码头。”

刘立杆瞪了吴朝晖一眼,也无话可说。

车开到轮船码头的大门口停下,张晨拿着两张车票跑了下去,很多没买到票的人等在售票窗口前,张晨一到就把票退了,回到车上,刘立杆问他“现在满意了?”

“当然,我们卖一件衣服,还赚不到两张车票钱。”张晨说。

“就是。”小昭也笑道,“谢谢吴师傅啊。”

车穿过钱塘江大桥底下,到了六和塔,就已经是杭城郊外,刘立杆看着吴朝晖,吴朝晖两眼看着前面,嘀咕着“都年二十九了,这路上的车,怎么还这么多?”

刘立杆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没有啊。”吴朝晖说,“你不就是想开车吗?乘我现在还清醒,多开一会,等下就可以你开了。”

张晨和小昭在后面笑,吴朝晖不停车,刘立杆也没有办法,不过好在,去永城要经过桐庐,吴朝晖的家在桐庐,到了桐庐,吴朝晖就要下车了。

哼哼,那接下来,你就是不让,也没有办法。

车行到桐君山下,就看到了江对面的桐庐县城,从分水江上的那座桥过去,车进入了桐庐县城,吴朝晖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刘立杆叫道

“喂喂,你他妈的不回家了?”

吴朝晖看了他一眼说“我家又不在桐庐镇上,在七里泷,你不是说你去过水工机械厂吗,你连在哪里都不知道?”

吴朝晖一顿抢白,倒让刘立杆说不出话,好吧,反正还有十里路,就到七里泷了。

快到七里泷的那个三岔路口时,刘立杆和吴朝晖说,转进去好了,这里进去你们那个破厂,我记得还有四五里路,我允许你开着大奔,到你们厂里威风一下,我再开出来。

吴朝晖嘴里说着谢谢,到了那个岔路口,却直直地开了过去,刘立杆骂道“你他妈的干什么?”

“车上又不是你一个人,要是你一个人,我才不管你,还有小孩呢,我把你们送到永城,再坐班车回来。”

刘立杆气得头毛都竖起来了,骂道“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对我这么没有信心?”

“你让我有信心了吗?”吴朝晖说,“要么你问问张总,要不要我送?”

张晨和小昭大笑,张晨叫道“要要,我对他开车也没有信心。”

吴朝晖得意地笑“看到没有,这也是乘客的要求。”

“什么乘客,他就是和你一路货。”刘立杆骂道。

“对啊,那我更要负责安全地把他们送到永城了。”

“你到永城几点了,他妈的还有班车回来?”

“不用你管,我拦辆过路车就行,这点小事算什么。”

小昭还是笑道“谢谢吴师傅送我们啊!”

车到了张晨家楼下,吴朝晖和刘立杆帮他们把东西都送上楼,张晨送他们两个下来,张晨和吴朝晖说

“小吴,反正已经迟了,要么吃了晚饭再回去。”

吴朝晖赶紧说不了,我家里老头老太,知道我今天回来,还在家里等呢。

“上车上车。”刘立杆催促吴朝晖。

吴朝晖问“干嘛?你走你的,一点点路,我自己走到国道边就可以了。”

“你他妈的,老子辛苦一趟,送你到七里泷再回来,好了吗?”刘立杆骂道。

吴朝晖笑道“这个可以,这个可以。”

张晨在边上看着,都快笑岔气了。

刘立杆气恼地坐上驾驶座,吴朝晖赶紧一边朝张晨挥着手说张总再见,一边坐进了副驾座。

刘立杆启动了车子,张晨想到什么,赶紧追上两步,砰砰地敲着车,刘立杆把车停下,摇下车窗问

“还有什么屁放?”

张晨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大哥大,和刘立杆说“你那个破大哥大,到这里就没用了,带上我这个,路上万一有什么事,打电话过来。”

刘立杆把张晨的大哥大接了过去,开走了。

张晨看着远去的汽车,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0607 锦衣日行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钟,张晨朦朦胧胧,就听到外面客厅,似乎是刘立杆和他妈妈在说话,张晨赶紧坐了起来,和小昭说,你继续睡,好像是杆子来了,我去看看。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敲响,张晨妈在外面说,晨晨,快起床,杆子来找你了。

张晨赶紧说,我听到了。

张晨走出门去,看到小武也在,张晨愣了一下,问:“小武,你怎么还没有回去?”

“这个骚包不让啊,现在全团的人都在等,等他去了才走。”小武骂道。

张晨正想问什么全团的人都在等,刘立杆抢先一步问道:“我儿子呢?”

“还在睡呢,怎么,你有奶喂他?”张晨没好气地说。

刘立杆“哈”了一声:“这个功能我还没进化好。”

张晨准备去洗手间洗脸刷牙,刘立杆叫道:

“走走走,的鼓都敲响了,就等我们两个上场。”

“去哪里?”

“团里啊,你他妈的不会这么无情无义,真的把剧团给忘了吧?”

“我操,是你要去骚包吧?”张晨醒悟过来。

“走走走,快走,不要啰嗦,小武还等着回他那个鸟不拉屎的乡里过年呢。”

刘立杆说着就来拉张晨,张晨赶紧说:“你他妈的,那也等我洗个脸。”

“洗屁啊,你就是十年不洗,那里的人也认识你。”刘立杆不由分说,就把张晨拉出门去。

张晨无奈,只能边走边用双手搓着自己的脸,这也是以前他们在外面演出里,大清早起床,天寒地冻找不到水时的应急办法。

到了楼下,就看到刘立杆的汽车停在那里,很多人围着看,这可是永城的第一辆奔驰,有人围观也很正常。

坐上了车,张晨说,还不错,昨晚还让你开回来了,轮子都没掉一个。

“笑话,你真听吴朝晖那王八蛋胡说,老子的开车技术好得很,都可以拿奖了。”刘立杆叫道。

刘立杆开着车,在街上走的很慢,还把车窗摇了下来,路人纷纷朝他们看,张晨骂道:“你他妈的,这么冷的天,还不快把窗关上。”

“杆子哥现在是巴不得这车没顶。”小武冷不丁冒出了一句,张晨哈哈大笑。

刘立杆也笑了,他说:“看到没有,我们三剑客,总算又杀回永城了。”

“什么杀回永城,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小武问。

“不一样,我是说当年大闹海城的永城三剑客,终于合体回到了永城。”

张晨骂道:“去你妈的,怎么听着就像是犯罪集团。”

“管他像什么,只要回来,又这么拉风就可以。”刘立杆满不在乎地说。

车开到永城县副食品公司的大门口,小武叫道:“就停在这里,不要开进去。”

刘立杆听也不听,一打方向就开了进去,这大门其实是一条很窄的过道,在一幢大楼的底层,楼上是县副食品公司和县果品公司的办公楼及宿舍,过道两边临街的这面,左边是副食品商店,右边是水果商店。

从这条过道穿过去,里面是一个院子,院子里是县副食品公司和果品公司的仓库。

过道有六七米长,正好容一辆车开过,刘立杆一进过道就后悔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开了进去,进去以后叫苦不叠,院子里一边停着两辆五菱小货车,一边是堆成山高的木条箱子,进去之后,车子根本就没有办法掉头,只能从通道里倒车出去。

张晨看到车子正前方的仓库门口,停着一辆三轮车,小进站在三轮车旁。

张晨心里疑惑,问道:“我们到这里来干嘛?”

刘立杆得意地笑着,不言语,小武说:“这个骚包,说是要给全团的人发年货。”

张晨恍然大悟,怪不得前面小武说全团的人都在等刘立杆,原来是在等着,拿到他的年货才回家去,剧团的人,大部分家都在下面农村,能带着年货回去,自己就省得花钱买了。

“还是武大侠的面子,不然,也搞不到这么多的货。”刘立杆说。

张晨奇怪了:“这事,你们早就计划好了?”

“他离开海南前就和我说了。”小武笑道,“还不让我和你说。”

张晨骂道:“你又搞什么鬼?”

“和你说了,你张总又要去准备什么,罗里吧嗦的,这个,可是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送的,你等着收账单付钱就是。”刘立杆说。

三个人下了车,走进了仓库,副食品公司的经理坐在里面等小武,看到他就说,你再不来,我也看不住了,这货要被人抢走了。

他说着用手指了指边上一箱箱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这可是这年新出现的稀罕物,“香喷喷,好吃看得见”,又是春节,当然供不应求。

小武骂道:“敢,吃下去我都叫他吐出来。”

经理笑道:“我就是和他们说是你订的,他们才没敢动。”

整个剧团一共五十六人,刘立杆让小武给他们准备的年货是,一人两瓶郎酒,两条红塔山,一箱方便面,刘立杆和小武说,就按六十份拿,多下来的,小武你可以放在那里送人。

小武说我不要。

“你不要就放团里,招待客人用。”

经理站在一边为难了,他说:“小武,这烟和酒我还可以想想办法,方便面只有五十六箱,多一包我也没有办法了。”

“就按原来的数字拿吧。”小武说。

“好好。”经理说着,就吩咐仓库里的人发货。

把货都搬到了三轮车上,小进和张晨在用绳子把东西绑好,刘立杆和小武走进仓库,刘立杆打开提包,付了两万一千多块钱,经理站在边上问小武:

“你门婺剧团,今年发财了?发这么高级的年货,全县就你们一家。”

小武笑道:“剧团没有发财,是这个原来剧团的人发财了。”

经理明白了,朝刘立杆翘起了大拇指:“好,有情义!”

刘立杆笑笑。

两个人走出来,刘立杆从包里又拿出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沓用皮筋扎好的红纸包,每个红包里是两百块钱。

刘立杆和小武说,你帮我发,我怕有人不收。

张晨和小武,都知道他说的有人是指谁,两个人谁都没有言语,张晨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刘立杆为这一天,大概是已经酝酿了很久。

小进叫道:“杆子哥倒车,你不倒我出不去。”

刘立杆赶紧上车,启动车子往后倒,想倒出那条狭窄的通道,就听“砰”地一声闷响,车子的尾巴撞到了墙上,张晨和小武赶紧跑过去看看,好在撞得不严重,只是后保险杠撞瘪了进去。

刘立杆从车上下来,用双手比划着叫道:“他妈的,我明明看到离墙壁还有这么大的一段距离,怎么就撞上了。”

张晨大笑:“这就是你可以得奖的开车技术?看样子吴朝晖不让我们坐你开的车是对的。”

“好了好了,你不要动,就你这手艺,你是倒不出去的,等等,我出去叫个人。”

小武说完就走了出去,他站在街边等了五六分钟,才看到有一辆桑塔纳过来,小武招了招手,那车停了下来,司机摇下车窗看着小武,小武和他说,来来,帮我把一辆车从里面倒倒出来。

那人把车停到了路边,下了车,跟着小武进去,看到这情况,叫道:“我操,什么情况,大奔,开大奔的不会倒车?”

刘立杆的脸霎时通红,张晨和小进哈哈大笑。

小武和那人说:“新手新手,还是个小姑娘。”

“怪不得,小姑娘开这么高级的车,是哪个大款的女儿吧,小武,你泡到手了?”

小武笑道:“对对,刚泡到手。”

那人上车,启动车子,把车往前移动了一点,重新调整了方向,一轰油门,车子就从通道里出去了。

小进爬上了三轮车,张晨、刘立杆和小武往通道外面走,张晨还在笑着,刘立杆要去打小武,骂道:

“你他妈的,你说谁是小姑娘?”

小武一边逃一边说:“那我说是你开的,你丢得起这个脸?”

刘立杆身子挺得笔直,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小心翼翼地从那个弧形的陡坡转上去,张晨看到,高磡上东一撮西一撮站满了人,几乎全团的人都到了楼下。

他们看到从坡底下,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开上来,大家都愣住了,心想,这都什么日子了,怎么还有什么大人物来他们这个破地方?

接着,有眼尖的看到开车的是刘立杆,就叫了起来:“刘立杆?是杆子到了!”

大家都欢呼起来。

刘立杆把车停下的时候,车周围早就围满了人,“砰砰”地用手敲着车顶车窗和引擎盖,张晨看到窗外一张张都是熟悉的脸,不由得心里一酸。

这些人的脸还是那张老脸,发型还是那些发型,衣服也还是那些张晨熟悉的衣服,就好像他们离开了不是两年多,而是昨天。

离开又回来,这里的人一点也没有变,但又好像全变了,每一个人,都仿佛是从虚空里一个个抠出来的,在眼前漂浮着,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张晨和刘立杆下了车,张晨一眼就看到了李老师,他赶紧叫道:“李老师好!”

李老师笑道:“好好,张晨,你们总算是回来了。”

张晨接着看到了许老师,赶紧叫道:“许老师好!”

许老师笑着,不停地点头。

张晨接着看到从人群里挤出来的徐建梅,乍一看到,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徐建梅的眼眶红了,她走近前来,一把抱住了张晨。

众人都哄笑起来。

“哥哥哥哥,还有哥哥。”刘立杆叫道。

徐建梅放开张晨,又和刘立杆拥抱着,大家又是一阵的哄笑。

坡底下,传来小进的一声大喊,小武听到了,把手一挥,大声叫道:“东西到了,快下去帮助推车。”

几个小学员噼里啪啦跑下坡去,接着,一辆满载着货物的三轮车,从坡道那里一点一点地升上来。

众人看到,又是一阵的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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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8 两手都很忙

看得出来,刘立杆刚下车的时候还有些拘谨,他虽然和徐建梅搂搂抱抱,和其他的人插科打诨,但他的目光,始终偷偷地在人群里睃寻,寻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直到确认在这人群里,既没有谭淑珍,也没有冯老贵的时候,刘立杆暗自吁了口气,整个人这才放松下来。

但他心里,隐隐地又有些失落。

锦衣日行,那也是行给你希望她看到的人看的。

张晨也在人群里寻找着谭淑珍,没找到她,他知道她这是有意回避了,张晨也松了口气。

“不要卸下来了,杆子,是不是这就开始发?”

小进领着那几个小学员,正想把三轮车上的货物都搬下来,李老师看到,赶紧制止,他觉得就这样直接从车上一件件拿就可以了,何必还搬上搬下的做无用功。

李老师问刘立杆,刘立杆连忙说好。

李老师拍了拍手,朝大家叫道

“好了,感谢杆子和张晨的话,我也不说了,大家心里有数,来来,大家都排好队,人人都有,一个人一份,两瓶好酒两条好烟,还有一个大红包,拿回家可以体体面面过个年了,都不要挤,住在团里的让下要回去的,他们还要赶车。”

三轮车前,呼啦一下就排开了一条队伍,还些人,没排到队伍里,而是站在边上,乐滋滋地看着排队的人,排队的都是急着要赶回乡下去的,站着看的,都是准备留在团里过年的,他们不急。

李老师和小进,站在三轮车前发年货,小武站在他们边上,手里拿着那沓红包,领完年货的人,就从小武的这里,领一个红包,两只手都提着东西,没有空,小武就把红包,塞到了他们指示的口袋里。

两瓶酒两条烟,再加一箱那么大的方便面,每个人都觉得这年货沉甸甸的。

站在边上看的那些人,不知不觉,又围到了刘立杆的车周围,刘立杆把四扇车门都打开,让这些人一个个钻进去又钻出来,刘立杆站在边上,解释着他们提出来的,从价格到性能到海南开到这里要开多久等等的所有问题。

张晨在人群外站了一会,信步走上台阶,走到了大楼里,他朝办公室那边看看,看到那里的门开着,就走过去,他想看看这破破烂烂的办公室,是不是还是老样子。

张晨走到办公室门口,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办公室里还坐着一个人,是冯老贵。

在张晨来到之前,冯老贵一直坐在那里,支棱起耳朵,很注意地听着窗外的动静,特别是那些人的大呼小叫一惊一乍,和刘立杆故作从容的声音。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冯老贵转过头,看到张晨站在门口,两个人都没想到会见到对方,都愣了一下,冯老贵的脸顿时胀得通红。

张晨站在门口想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家具还是原来的旧家具,但整个办公室,比原来整洁多了,办公桌上的物件也井井有条,一看就是每天有人在这里办公的样子。

冯老贵看着张晨进来,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回来了?”

张晨点点头说“回来了。”

他走过去,在冯老贵对面,李老师的那张办公桌前坐下,两个人互相看看,都笑了起来。

“今天轮到我值班……”冯老贵喃喃地说,这意思是告诉张晨,不是他有意想来看看,这刘立杆示威的场面。

张晨“哦”了一声。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下午。”

冯老贵迟疑了一下,问“现在……好吗?”

张晨说好。

“听说你老婆,刚生了小孩?”

张晨说是,生了个儿子。

“真好。”冯老贵笑道。

张晨也笑,他本来想说,听说你也生了个女儿,想想又觉得不合适,改成了意思含含糊糊的“家里都好?”

冯老贵点点头说,好。

两个人接下来就沉默着,张晨避免不去提到谭淑珍,冯老贵也很注意回避着金莉莉。

连女人都不能提,男人的话题就没有了。

他们听到外面的人声渐渐稀落,很多人领了年货和红包,都走到车那里,双手没空,就用身体撞一撞刘立杆,和他说,杆子,谢谢啊!

然后从那个弧形的坡道下去,兴高采烈地去赶汽车。

“你们的那个,那个什么,工作关系……张晨,没有办法,我向局里争取过了。”冯老贵说。

“谢谢,我知道,这事你做不了主。”张晨说。

“但楼上的房间,我还给你们留着。”冯老贵说,“我想,你们迟早都会回来的。”

张晨点点头,他说谢谢,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这么长时间,有也没什么用了。

“总还有一些私人的东西……”冯老贵的声音低下去,几乎呓语般地说。

张晨说对,我等会上去清理一下,团里就可以另外安排了。

“其实,其实……不急的。”冯老贵说。

“张晨,张晨,你在哪里?”

走廊里传来刘立杆的叫声,张晨看到冯老贵突然慌乱起来,脸刷地白了,张晨赶紧站起来,走出门去。

刘立杆已经快走到办公室门口,张晨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问道“外面发完了?”

“还在发呢,快完了。”刘立杆说,“谁在办公室里?”

“没有人,我他妈的大清早被你吵醒,困死了,就来这里打个盹。”

刘立杆还想继续往那边走,张晨拉住了他说,走走,上楼去房间看看,不知道房间里现在怎么样了?

刘立杆已经被张晨搂着朝楼梯那边走,他还是回过头来朝后看看。

“你带钥匙了吗?”张晨问。

“要什么钥匙,一脚踹进去就是,这地方,你还会来?”刘立杆骂道。

两个人上楼,在二楼的楼梯口分开,张晨站在楼梯口,看到刘立杆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他并没有踹门,而是从包里掏出了钥匙,开门进去。

张晨这才上楼,早上匆匆忙忙被刘立杆拉了出来,他倒确实什么都没有带,他用肩膀抵住门,稍一使劲,门“嚓”地一下就开了,司必灵锁的锁销这边,整个被从木头的门框里拔了出来,挂在锁舌上。

门猛地打开,一阵灰尘扑面而来,差点把张晨呛去。

张晨站了一会才走进去,就感觉里面床上桌上地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张晨皱了皱眉头,都有些后悔进来了。

他站在那里,朝四周看看,定了定神,眼睛也开始适应房间里昏暗的光线了。

这个房间的门上有气窗,外面走廊的灯二十四小时亮着,那灯又正好在这气窗的位置,所以这房间不分昼夜,总是不会漆黑的,他记得有好几次,金莉莉气恼地想把走廊上的灯砸了,都是被他拦住。

张晨走到了窗户前,把窗帘拉开,他清楚地想起他们走的那天早上,金莉莉把窗帘一遍又一遍地拉着,一定要拉到中间没有一点的缝隙,这才转过身,兴奋地和他说,好了,灰尘进不来了,这样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房间里的一切,就会和我们走的时候一样。

如果把窗帘拉好就可以挡住灰尘,那么现在,这满房间的灰尘又是哪里来的?

张晨自己都觉得奇怪,如今想到这些往事的时候,就仿佛是想起了别人的事,自己的心里,波澜不惊。

他想起了一个词“尘封”,是不是就因为这些灰尘的缘故,才把他们所有的生气都湮灭了,连回忆都死气沉沉的,让人感觉,那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

他站在窗前转过身,在明亮的光线里,房间里确实都是灰尘,他看着这个他住了五六年的房间,现在竟有了疏离感。

他重新扫视一遍房间,然后想起,自己上来的主要原因,虽然是为了把刘立杆支开,但自己也是真的想上来,清理一下冯老贵说的“私人物品。”

他把墙上挂着的几幅自己画的油画摘下来,有一幅金莉莉的肖像画,他决定把它留在这里,它最后的命运,就随它自己决定好了,他不想带它回去,被小昭看到。

他接着看到了门后的油画箱,那还是父亲找工厂的木工帮助做的。

张晨打开油画箱,里面一管管的油画颜料都硬了,调色板上的颜料也板结了,整个调色板,就像一幅凹凸不平的世界地形图,张晨把油画箱倒空,把空箱子和那些画放在一起。

他接着打开衣柜,里面都是自己和金莉莉的衣服,这些当时他们用省吃俭用省下的钱,换回来的衣服,其实都是便宜货,现在再想起自己穿着它们的时候,都变得有些滑稽,张晨把柜门关上,这些东西,就由它去了。

张晨走到了一张两屉的桌子前,拉开一个抽屉,一抽屉都是他画的布景的草稿,张晨把抽屉合上。

再打开另一个抽屉,里面有三本影集,张晨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几页看看,里面不是金莉莉的照片,就是自己和金莉莉的合影,张晨把影集合上,不想再看下去。

另外两本,也是差不多的内容,他打开都没有打开。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找到了一个牛皮纸袋,把影集都放了进去,看看墙上那幅金莉莉的肖像画,想了想,找到一把剪刀,从画框上,把画割了下来,卷起来,也塞进牛皮纸袋。

张晨找到一根绳子,把那几幅画和画箱绑在了一起,再看看房间,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了,他准备离开。

他一只手提着那捆画和画箱,一只手提着那个牛皮纸袋,走了出去,腾不出手,就用脚把门勾了一下,门合拢一下又自动打开,司必灵锁的锁销,“嘭”地一下掉在地上,又扬起一阵尘埃。

张晨摇了摇头,开着就开着,随便,他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0609 过去

刘立杆走进房间,打开灯,就愣在了那里,他看到房间里很整洁,根本不像是好久没人住的样子,谭淑珍有这个房间的钥匙,一定是她,经常地来打扫。

刘立杆心里一阵的狂喜。

但很快,他的目光又变得黯淡。

他感觉房间里有些异样,稍仔细看看,就发现了,墙上原来挂着的一幅谭淑珍《貂蝉》的剧照不见了。

桌上,立着一个相框,相框里原来是自己和谭淑珍,在楠溪江边的一张合影,相框还在,但里面是空的。

刘立杆走过去拉开抽屉,抽屉里有两本影集,那时的人,几乎人人都有影集,刘立杆在桌子边上的床上坐了下来,一页页地翻着,他发现影集里,自己的照片还在,但所有和谭淑珍的合影,都被抽走了,哪怕是他和谭淑珍、张晨、金莉莉的合影。

刘立杆清清楚楚地记得,还有一张照片,一张新编婺剧《水到渠成》,参加省里调演,剧组所有演职员和省文化厅领导的合影,也被抽走了。

这是刘立杆写的戏,当时在全省还引起了一阵小的轰动,得过那次调演的二等奖,谭淑珍饰演的是里面的劳动模范邱爱珍。

刘立杆越翻心就越冷,他想到谭淑珍一定也是这样,坐在这里,一页页地翻着,然后把自己所有的影子,都从这影集里,小小心心,一点一点地抹去。

刘立杆翻到第二本影集的最后一页,他看到了一张自己的照片,这张照片,原来是装在一个相框里,摆在谭淑珍房间的桌上的,谭淑珍把它送了回来。

刘立杆把照片翻了个面,看到后面自己写的一行字,“放飞思想,但不放飞我们的爱!——赠给我亲爱的珍!刘立杆1988·10·27”。

纯蓝色的墨水已经褪色,只有一块地方特别醒目,就像一块膏药贴在那里,就是那个“珍”字,被人用蓝黑墨水小心地涂掉了。

刘立杆走过去把衣柜打开,他看到衣柜里,所有谭淑珍的衣物都拿走了,连一双袜子也没有,而有一些原来放在谭淑珍房间的自己的衣物,被拿了回来,放在柜子里。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的房间在同一层,斜对面,两个人把两个房间都当作了自己的房间,住是乱住,东西也是乱放的,反正需要拿什么,一抬脚就到了嘛。

现在一切,都已经物归原主,泾渭分明。

刘立杆盯着书架看,书架上有好几本书,是谭淑珍买了送给他的,那时候很穷,几毛一块多的书,都要狠狠心才下得了手买,他在书店里看到喜欢的书,又没有钱买的时候,谭淑珍只要知道,就会悄悄地买来。

他一本本地抽出来,翻开封皮,看到这些书里面第二页的空白页,都被小心地撕去了,这里,原来每一本谭淑珍都写了诸如“好好学习!”、“祝进步!”“加油!努力!”之类的话。

现在已经,连一个字也舍不得留下了。

刘立杆明白了,这房间里,谭淑珍确实是进来过,但她进来,不是来打扫,而是来清理自己的痕迹的,清理得这么干净,还真是谭淑珍的风格。

刘立杆觉得自己整个的人,突然地虚弱起来,他倒在床上,呆呆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心想,有多少次,他们就这样躺在这里,也是这样呆呆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刘立杆问谭淑珍在想什么?谭淑珍总是摇了摇头,说没想什么。

但刘立杆知道,她十有,一定是在想他们的未来,想她那两个烦人的父母亲。

如果天花板上还留有谭淑珍的目光,谭淑珍会不会也小心地擦去?

你就是把这些都小心地擦去,但你可以擦去我们的过去,擦去那每一分每一秒吗?

擦不去的,就像我们再也回不到我们的过去,我们也没有办法去改变我们的过去,擦去我们的过去。

刘立杆听到斜对面的门打开,那里原来是谭淑珍的房间,刘立杆听到香香和她的老公出来,两个人说着话,把门关上,然后从自己门前过去,他们要去赶车回家。

……

张晨提着东西下楼,他看到小武蹲在大门口,身边摆着三份年货,一份是他自己的,还有两份,不用问张晨也知道,是谭淑珍和冯老贵的。

张晨走了过去,问“没有收?”

小武点了点头。

“老贵呢?”

小武的头朝办公室那个方向甩了甩。

张晨想自己抱着东西过去,又担心这个时候,刘立杆正好从楼上下来,又跑去了办公室,张晨和小武说

“再跑一趟,就说是我送的,要是不给我面子,就让老贵自己把东西砸了。”

小武说好。

他把两份年货抱起来,走去了办公室,过了一会,他空着手走了出来。

张晨和小武说,我上去看看杆子,你在这等我们,我们送你。

小武点点头。

张晨正要上楼,就看到香香和她的老公从楼上下来,两个人肩上都背着包,香香的老公一只手提着一份年货,香香手里抱着那两箱的方便面,香香的老公是团里的剧务道具等等,反正就是个木工,以前每天跟在张晨后面,听张晨指派他干这干那。

剧团里所有的人都叫他香香的老公,张晨从进剧团的那天就听别人叫他香香的老公,张晨也就这么叫,香香的老公自己叫什么名字,几乎没有人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早二十年,香香在剧团,就是谭淑珍现在在剧团的角色,香香的名字,还是从那时叫起来的,她全名叫什么,好像也没人知道,连演出的时候,幻灯机在舞台边上的墙上,打出的字幕里,她的名字也是香香,现在她上台的时候,往往是演谭淑珍的娘,或者婆婆。

看到张晨,香香的老公赶紧两手并作一手,腾出一只手来和张晨握手,香香嘴里一迭声地叫着,谢谢啊谢谢张晨,幸好有你们,这破剧团,大过年的,连一张草纸都没有发,不然,我们都没脸回家过年了。

张晨赶紧说,香香姐你客气了。

“那好张晨,不多说了,我们要去赶车,初七再见,对了,一定要把你老婆和儿子带来,听到没有,全团的人都想见见他们。”

香香的老公不停地点头,说对对。

剧团放假放到初六,初七是刘立杆和李老师约好的,要在浙西楼请全团的人包括家属吃饭,他订下了整个二楼,当然又是以他和张晨的名义。

张晨看着香香和香香的老公走出去,经过小武身旁时,小武作势要去抢他手里的东西,他赶紧逃到一边,香香大骂着小武

“你作死啊,不要害他东西都打打掉!”

“打掉我的赔你。”小武笑道。

张晨笑笑,转身走上楼去。

张晨走到刘立杆的房间门口,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张晨敲了敲门,叫道,走了,送小武回家。

门打开了,张晨看到刘立杆身后整洁的房间,也愣了一下,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刘立杆的眼眶好像有点红,张晨看了看他,他赶紧把头别了过去,轻声说,走吧走吧。

张晨看到他空手走了出来,问道,什么都没有拿?

不用拿了。刘立杆说。

两个人下楼,三个人上车,车开出了永城县城,沿着320国道开了半个小时,又沿着一条县道开了十几分钟,就到了一个轮渡码头,小武的家在江对面的大山里,过了轮渡,他还要坐半个多小时的拖拉机才能到家。

张晨和刘立杆,只能送到这里了,刘立杆从包里,掏出了两个大红包,和小武说,一个是我的,一个是张晨的。

小武的脸红了,赶紧推辞,骂道“你他妈的什么意思?”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刘立杆回骂道,“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家里老人的。”

张晨也说“收下吧,小武。”

小武还是摇头,他说我不要。

“你他妈的,我们三个人一个锅里吃饭的时候,有这么见外吗?”刘立杆骂道。

张晨点点头说“杆子骂得没错。”

刘立杆把两个红包,塞到了装香烟的袋子里,小武终于没再推辞。

船刚刚靠岸,会停十分钟,三个人站在那里,张晨和小武说

“小武,外面的事,现在能不出头就不要出头,不想在永城待,就去杭城,去帮我忙。”

“杀回海城也可以,曹国庆现在不错,对了,义林那家伙,也很想你。”

小武“嗯嗯”地点着头。

刘立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和小武说,滚吧滚吧,搞得好像就不见面似的,你初六回来,我们还没有走呢。

小武也笑了,他说,那晨哥、杆子哥,我走了。

张晨点点头说好,回家问你爸妈好。

小武上船,两个人上车,车到了永城郊外,张晨看到路边一大片剪了枝的桑树地,和远处的蚕种场,张晨和刘立杆说“靠边停车。”

刘立杆把车停下。

“有没有工具?”张晨问。

“干嘛?”

“挖蚯蚓。”

“滚你妈的,这时间挖屁蚯蚓。”

张晨笑笑。

两个人下车,张晨从车上拿下了那个牛皮纸袋,刘立杆瞄了一眼,看到了里面的影集,明白了。

刘立杆打开尾箱,里面有一个工具箱,张晨打开,从里面拿了一把螺丝刀,和一双线手套。

两个人走进桑树林,张晨用螺丝刀在一棵桑树下挖着,表面冰冻住的一层挖开以后,下面的泥土很松软,张晨用螺丝刀一下一下地朝泥土里插着,然后用戴着手套的手,把泥土一捧一捧地掏开,很快就掏出了一个坑。

张晨把三本影集,和那幅金莉莉的肖像画,都放进了坑里,深深地吸了口气。

刘立杆一直蹲在边上抽烟,他看到张晨的脸上,有一种愀然,心想,我他妈的还没有东西埋呢。

0610 为了告别的盛宴

初七的那天,在浙西楼,谭淑珍和冯老贵还是没来,剧团里其他的人都来了,拖家带口的,摆了二十几桌,反正是只要人来,位子不够,刘立杆就叫,加桌加桌。

二楼很快就摆不下,摆到了一楼。

剧团里总共只有五十几人,一半的还是单身,哪里有这么多的家属,有一些人,其实是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都叫了过来,那一桌就是他们一家人,变成了家宴。

浙西楼是永城最高档的酒店,一般人一年也不会进去一次,有了这么个机会,不吃白不吃,还不乐得做人情,反正结账的又不是自己,是刘老板。

刘立杆看到来的人越多,就越高兴,越觉得自己的面子大。

不过是一个春节假期,刘立杆就成了永城街谈巷议的名人,他那辆奔驰,天天在永城的街上跑,大家老远看到就说,来了来了,就是这个刘老板,在海南炒地皮发了财。

也有在海南打工和当兵的,这时候回来,一说起来,当然都知道那个海城第一高楼,都知道新埠岛,只是不知道,原来这公司的老板是永城的,都后悔不迭,早知道这样,当时就去投奔刘老板了。

他们纠正别人说,他可不是炒房地产,他是海南最大的老板,在电视上,和省市领导都一起的。

有这些人出来验明正身,刘立杆的名气,就更大了。

连永城的县高官和县长,初六的那天,都特意在县委招待所,宴请了刘立杆,希望他能支持家乡的建设,帮家乡招商引资,吸引更多的金凤凰。

刘立杆去叫张晨一起参加,张晨说什么也不肯去,他天生就不是个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的人,更别说这些什么领导,坐在一起,吃也吃不好,喝也喝不痛快,装腔作势,话也不投机,有什么意思。

自己的生意,和这些当官的又八竿子打不到一块,也没有什么需要求到他们,认识他们,又不会说给自己多带来几个打包客。

他也从来没有回家乡发展的想法,自己要回永城,只会是死蟹一只,还不如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待在杭城,做自己的生意就是。

把时间花在和什么县高官县长打交道,还不如和三堡村的书记和主任处好关系,他们和自己才有直接的关系,现在也熟了。

张晨死活不肯去,刘立杆就只好自己一个人去,他听了书记和县长的要求,马上就答应了,说没问题,县里什么时候需要,我就可以组织一个考察团来永城。

刘立杆这话倒不是吹牛,凭他在海城的人脉,不管是香港、台湾还是大陆的老板,他要说组织,不会没有人不卖他的账,组织个几十人的考察团是稀松的事,还保证个个拿出的名片,名头都很响。

只是,这些人在海城,大多是做房地产的,到了永城能投资什么?你让孟平到永城来投资一个企业,他还不如干脆看在刘立杆的面子,借你永城县政府几百万,你们自己拿去花。

书记和县长听了刘立杆这话,都很高兴,书记和刘立杆说,我们县刚刚结束的文代会,那些作家和艺术家们很有想法,他们提议,我们县可以利用我们,地处两江一湖黄金旅游线的地理优势,举办一个永城之夏艺术节,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嘛。

我们县委常委会开会商量以后,也觉得这个提议很好,所以,我们现在初步决定,在今年的七月份,举办首届永城之夏艺术节。

刘立杆听着,心里暗笑,他妈的什么文代会,什么作家艺术家,永城最大的作家就是我,写大王传奇的,画画的最好的就是张晨,我们都没有参加的会议,算狗屁的文代会,至于什么永城之夏艺术节,不过又是县文联的老孟,哈哈,这个也是老孟。

刘立杆觉得,这不过是文联的老孟和文化局的老饶他们,弄出来的一个骗人玩意,借着艺术节的名义,去各个单位拉赞助,刘立杆敢保证,老孟肯定会找到自己,让自己也赞助。

县长接着书记的话说,所以,我们县委和县政府,希望刘总能够支持家乡人民的这件大事,到时组织海内外客商莅临指导。

七月?刘立杆满口答应,说没有问题。

书记和县长都松了口气,觉得有刘立杆的这句承诺,自己的心里就有底了,到时候省市领导来的时候,场面上就不会很难看。

刘立杆接着邀请书记和市长百忙之中,也抽出时间,莅临海南他的公司参观指导,他可以带他们参观他们兴建中的海城第一高楼,京海国际金融中心,和新埠岛国际旅游度假区的项目。

书记和县长都很高兴,和刘立杆说,可以可以,这件事,假期过后,我们马上提上议事日程。

接下来的二月,永城县四套班子组成的学习团果然就去了海城,参观了刘立杆的公司和他们的项目,都觉得受益匪浅,大开眼界,知道刘总的事业做的大,但没想到会是这么大,学习团回来之后,刘立杆在永城就更是家喻户晓,成为了一个传奇。

话说回到初七的那天晚上,那一天大家喝了许多的酒,很多人都喝醉了,刘立杆也喝得差不多了,他站起来,一桌桌地敬酒,敬到有一桌,也不知哪个家伙,是有心还是无意,说起了谭淑珍。

刘立杆把手一挥,叫道:“谭淑珍?哈哈,他妈的谭淑珍,老子也就是在这个山沟沟里的时候,没见过世面,觉得是个女人就赛貂蝉,我后来谈的那些女朋友,哪一个不比她漂亮,不比她有背景有能力。”

刘立杆话一出,大厅里霎时安静下来,大家这两天,私下里都在说着谭淑珍和刘立杆,但当着刘立杆的面,没有人会提起谭淑珍,现在刘立杆自己提起来,大家顿时就有好戏开场的味道。

“说说,杆子,快说说你的这些女朋友,她们怎么比谭淑珍还强。”有人起哄道。

“说?哈哈,说!”刘立杆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叫道:“说就说,我和你们说,我后来第一个女朋友是北大中文系的,北大知道吗?北京大学,整个永城,找得出一个北大的吗?没有,一个都没有!北大的屁都闻不到,我女朋友就是北大的。”

“你闻过她的屁吗?”有人叫道。

“屁?嘿嘿,嘿嘿,何止是屁,我什么没有闻过。”刘立杆笑道。

“还有呢,杆子,你说是好几个,还有呢?”有人叫道。

“还有?嘿嘿,还有一个是……”

刘立杆说了一个名字,声音轻的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有人叫道,杆子,说响一点,还有一个是谁?

“还有是谁?还有是黄美丽,你们知道黄美丽吗?”

大家一起摇头。

“你们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大家还是一起摇头。

“你们知道她开什么车吗?”

大家都说不知道,有人叫道,杆子,不会也是奔驰,和你这车一样吧?

刘立杆摇了摇头,笑道:“奔驰,你们就知道奔驰,她开的车比奔驰还高级……”

“比奔驰还高级,那是什么车?”

刘立杆退开一步,两只手抬了起来,一只脚着地,想把另外只脚也抬起来,模仿法拉利的车标,站立不稳,差点就摔倒,幸好边上有人把他扶住,刘立杆甩开扶他的人,问大家: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车吗?”

大家一起摇头,刘立杆笑了起来,他说:“我也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不知道,我说是马拉小便……”

众人都笑了起来,有人问道:“那这叫什么车?”

“法拉利。”

“癞痢?”有人叫道,“还有这么难听的名字?”

“对对。”刘立杆嘿嘿笑着,“法拉利,法癞痢,法国的癞痢头,现在记住了吧?”

大家都点点头。

“你们知道这车多少钱?告诉你们,买一辆这车,都可以买三辆奔驰了。”

“三辆奔驰?这女的这么有钱,她是干什么的?”

“不干,她什么都不干,就是玩,每天玩,请我吃饭,请我住酒店,我们住张晨设计的那酒店,你们没见过,那是海南岛最漂亮的酒店……”

“那她的钱哪里来的?”

“不能说,我不能说,嘘,我要是告诉你们,你们能不能保证不和别人说。”

“我们不说,杆子。”

“嘘,她是黄宏光的女儿,她爸爸是海南最有钱的人,她现在在……”刘立杆打了一个寒颤,“你们说,谭淑珍和她怎么比?谭淑珍,哈哈,谭淑珍算什么东西……”

小武和小进他们来迟了,楼上已经坐满,就坐到了楼下,除了小武他们,楼下还有四桌,张晨和刘立杆两个人分了工,刘立杆在楼上照顾,张晨在楼下。

张晨和小武他们坐在一桌,李老师从楼上下来,看到张晨,就走了过来,边走边朝张晨招手,张晨赶紧站起身,李老师把张晨拉到一边,和他说,你快上去看看杆子,这家伙喝多了,在胡说八道呢。

张晨吃了一惊,赶紧招呼小武和小进,走,我们上去看看。

四个人上楼,一整个二楼都静悄悄的,大家都在听着刘立杆大叫大嚷,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丰富。

张晨隔老远就听到刘立杆在叫:“谭淑珍,哈哈,谭淑珍算什么,还有那个老谭,谭老师,哈哈,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不就是个唱戏的嘛,对不起啊,各位,我也是剧团的,没有看不起唱戏的意思,可是,你他妈的唱戏的,也不要看不起老子啊。

“去他妈的,谁会看不起老子,谁敢看不起我刘立杆,他姓谭的算什么,我和你们说,我还有一个女朋友,那背景才是深,人家家里才了不起。”

“有多了不起啊,杆子?”有人叫道。

“多了不起,嘿嘿,我和你们说,他们家里,真的是北京很大很大的官,对了,她爷爷,我和你们说她爷爷,她爷爷指挥千军万马的时候,指挥千军万马,你们想想,那是什么人。

“她爷爷就是这样指挥,躺在那里,真的,不骗你们,躺在那里,就是这样,吊儿郎当的,什么?敌人攻上来了,慌什么,那就给老子打下去……”

“杆子,你这说的,怎么像个国民党的官啊?”有人叫道,众人哄堂大笑。

“滚滚滚滚滚,谁和你说是国民党的,不是……哈哈,你们不信?不信你们就问张晨,张晨知道她,对对,小武也见过。”

刘立杆看到张晨和小武小进朝自己走来,就大声地指着张晨叫道,张晨铁青着脸,他和小武低声说:

“你和小进,把他带回家去。”

小武说好。

三个人走近,刘立杆还在絮絮叨叨,小武和小进一人一边扶住他,小武叫道:

“杆子哥,我们下面的人等了你一个晚上,你都没去敬酒,他们叫我们上来,把你押下去。”

两个人不由分说,把刘立杆架起来就走。

张晨拿过桌上的酒瓶,往刘立杆的杯子里倒满了酒,他举起杯,朝大家叫道:

“来来,我敬大家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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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1 向南向南

初八,张晨他们和刘立杆,就要回杭城了,孟平和曹小荷他们昨天已到杭城,住在杭城花港饭店,等刘立杆和吴朝晖到杭城后,一起走。

九点多钟,张晨和小昭收拾好了,准备出发,小昭问张晨,杆子今天还可以吗?

张晨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昨晚那么大闹一场以后,据小武回来以后和张晨说,刘立杆在路上就吐了,回到家里,他们把他弄上床,这家伙早就不省人事,张晨心里还真没把握,不知道他今天起不起得来。

在一起这么久,张晨几乎没看到刘立杆真正醉过,最多也就是喝到了开心和兴奋,走路踉踉跄跄,但离醉还早,踉跄到另外一个地方,坐下来照样还能继续喝。

有一段时间,张晨和刘立杆还互相搞,看谁能把谁搞醉,但最后谁也没有成功。

再加上以前谭淑珍几乎天天在身边,他想醉也没有机会。

到了海城以后,不管是他还是张晨,都在有意识地控制自己,节制自己,心里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你一刻也不敢松懈,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你要是喝醉,要是倒下,那就连叉手叉脚躺平的地方都没有,城市的车轮,会无情地从你身上碾压过去。

海城虽好,但他们在海城没有家,他们都有一种到了别人家里做客的感觉,在别人家里,你怎么可以喝醉?

回到了永城,张晨感觉刘立杆既像是完全放开,又像是深受什么刺激,他那种种膨胀的行为,总给人一种很虚假的感觉,张晨觉得,刘立杆就是要把永城搅得天翻地覆,让谭淑珍无处可藏,你不是不露面吗,那好,我就要让自己的消息,像病毒一样地侵扰你。

张晨明白,刘立杆昨晚种种的言行,很快就会通过各种渠道,传到谭淑珍的耳朵里,凭谭淑珍的心高气傲,她一定会把刘立杆叉叉叉叉,用红笔打上无数个叉,还不解气!

有人敲门,张晨妈把门打开,门外站着的是吴朝晖,张晨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他们是要到了桐庐,才去接上吴朝晖,张晨问道:

“你怎么来了?”

“不是今天回去吗,我一早就赶过来了。”吴朝晖说。

“你看到杆子了?他知道你今天要过来吗?”

“他?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在楼下车里,说是头疼,让我上来帮助拿东西。”

张晨彻底松了口气,看样子刘立杆没事,而今天也不是刘立杆开车,就刘立杆那技术,昨晚又喝了那么多的酒,就是他能开,张晨也会提心吊胆的,毕竟车上还有小昭和张向北,要是他一个人,他的想法和吴朝晖一样,管你上天入地。

他们提着东西下楼,刘立杆看到他们下来,也下了车,他的脸色很难看,整张脸上,好像蒙了一层翳,站在那里,浑身都在瑟瑟发抖,张晨妈看到,赶紧说:

“杆子你怎么了,感冒了?要不要我上楼去拿药?”

刘立杆赶紧说没事没事,是没睡好,等会车上睡一觉就好。

“那你快上车吧,别站在这里,外面这么冷。”小昭说。

张晨拉开了副驾座的门,把刘立杆塞了回去,张晨想问刘立杆什么,但刘立杆好像总是在回避他的目光,张晨就什么也没有说。

等到他们把东西在尾箱放好,上了车,刘立杆好像已经睡着了。

吴朝晖走到副驾座,拉出保险带,帮刘立杆扣好,刘立杆惊醒过来,骂道,你他妈的干什么?

“你就像一头死猪,你看那死猪在车上,有不绑绳子的吗?”

吴朝晖也骂道,张晨在后面听着想笑,但又笑不出来,刘立杆想发怒,最后也放弃了,只是嘴里嘟囔了一句,谁也没听清他说什么。

刘立杆整个的人好像萎了,一路上几个小时,几乎都没说什么话,也不和吴朝晖抢着要开车了。

到了路边的饭店,张晨和吴朝晖小昭下车去吃饭,问他,他说不饿,再问要不要上厕所,他也说不上,整个人萎靡不振,说话也瓮声瓮气、有气无力的,好像再多吐一个字,嘴巴就会挂掉。

整个人,就像一个用旧了的布口袋,皱皱巴巴地被扔在座位上。

“他昨晚哭了一个晚上。”

吃饭的时候,吴朝晖和张晨小昭说,两个人吃了一惊,小昭问:

“你怎么知道?”

“早上我到他家时,他妈妈偷偷告诉我的,让我路上多顺着他,多照顾一点。”

“杆子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小昭问张晨。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我在一楼,他在二楼,我也没有看到。”

其实就算是没看到,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李老师把刘立杆在楼上说的那些话,都告诉了张晨,张晨一听就头大,觉得事情严重了。

张晨现在不想说,说了也和小昭解释不清楚,她连谭淑珍的面都没见过,是谁也不知道。

他们到了杭城,张晨让吴朝晖,直接开去西湖边的花港饭店,孟平和曹小荷在大厅里等他们,见他们到了,就和刘立杆张晨说,给你们房间都开好了,杆子,你这个状态不对,先去房间休息。

孟平这话,就像一个开关,把刘立杆“吧嗒”一下打开,他突然来了精神,整个人回过了神,他说不用,我不用睡,我饿了。

“帅哥,餐厅现在开不开?”

刘立杆朝不远处的一位门僮叫道,门僮走近几步,和刘立杆说,先生,餐厅现在还在营业。

他同时指了指餐厅的方向,刘立杆转身就朝那边走去,孟平和曹小荷说,你带小昭他们先去房间休息。

孟平和张晨,赶紧跟着刘立杆过去。

刘立杆一到餐厅坐下,拿过菜谱,“啪啪”地翻着,飞快地点了几个菜,还要了一瓶五粮液,张晨赶紧制止,和服务员说,不要酒。

“你他妈的,不要酒,我点这么多菜干什么?”

张晨和服务员说,给我们来可乐。

孟平和张晨已吃过饭,但他们还是陪着刘立杆喝可乐。

“我这次回无锡,哈哈,受到了英雄凯旋般的欢迎,杆子,你呢?”孟平问。

刘立杆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张晨笑道:“他也一样,天天骚包,现在永城几乎人人都认识他的车了。”

“费油,哈哈,杆子你太浪费油了。”孟平笑道。

“不仅费油,还费马路,永城的马路都快被他压平了。”张晨骂道。

“哦,永城的马路不平吗?那杆子你要捐条路啊,修桥铺路,功德无量。”孟平说着,自己就大笑起来。

张晨笑道:“不仅捐路,他连凯旋门都想捐。”

“对对对,这个我也想捐,我现在算是能体会,拿破仑骑在马上,经过凯旋门时的那种感觉了。”孟平叫道。

张晨想起小武的话,笑道:“他是巴不得那奔驰是敞篷的,他坐在车里,朝外面挥着手说:‘同志们好!’。”

孟平大笑,刘立杆跟着也笑。

“对了杆子,这次回去,父母官有没有打扰你?”孟平问。

“他都已经准备好接待一个永城县的访问团了。”张晨说。

“一样一样,现在大陆的领导,每个人一开口就是招商引资,其实压力很大,连我们那个老市长都被新市长鼓动,出马来游说我了。”孟平说。

张晨想起来了,还别说,连三堡村的书记和主任都感觉到了压力,何况这些县长市长。

“对了张晨,你那个代理协议怎么样了?”

孟平问张晨,然后他和张晨,两个人都看着刘立杆,刘立杆嘿嘿笑着,说:“他妈的,我都把这事给忘了。”

张晨笑道:“你就天天骚包,都快骚包上天了,哪还会想到这等小事。”

刘立杆白了他一眼,骂道:“不就是一个破协议吗,等等,立马可待。”

他转身朝服务员挥了挥手,服务员走了过来,刘立杆和她说:“你帮我拿纸笔过来,对了,要大信笺,多拿几张。”

服务员点点头说好的先生,走开去又走回来,拿过了一支酒店的圆珠笔和半本酒店的大信笺。

刘立杆马上开始写,写了几个字,就卡壳了,写不下去。

张晨说算了算了,孟平说的意思我全明白,我自己写。

刘立杆放下笔,看着他们,自我解嘲地笑道:“他妈的,还真有刘郎才尽的时候。”

吃完了饭,回到大堂,孟平和他们说,回房间休息一下,起来再去门口西湖边走走,这一带的风景还真不错。

刘立杆瞪了他一眼,骂道:“有没有搞错,我们才是杭城人,还要你这个无锡佬来告诉我们,西湖哪里不错?走走,现在就走。”

“不叫小昭他们一起去吗?”孟平问。

“去哪里?我是说我们现在就回海南,马上上路。”

孟平和张晨都吃了一惊,不知道刘立杆这是唱的哪一出,孟平和刘立杆说,我把张晨他们房间都开好了,晚上我们可以好好聚聚,明天再走。

“聚什么聚,他又不是美女,你他妈的这么舍不得?”刘立杆骂道,“再说,七月份还要回来呢,我都答应人家了,对了,老孟你也逃不掉,走走,我们现在走,七月回来再聚。”

不管孟平和张晨怎么劝说,刘立杆都坚持要走,还威胁说,孟平要是不走,他就自己先走了,孟平无奈,他和张晨说:

“那张晨,我陪这王八蛋走吧,你和小昭住在这里。”

张晨笑道:“你们都不在,我们还在这里干嘛,市场明天也开门了,厂里还有很多人。”

“走走,我们先送他们回家,然后走。”刘立杆叫道。

两辆车,离开了花港饭店,就到了三堡,把张晨和小昭送到家后,刘立杆坚持要抱抱张向北,这一次张向北在他怀里,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刘立杆呵呵笑着。

他们上车走了,小昭抱着张向北,和张晨站在院门口,看着两辆车在前面路口,转弯消失,小昭叹了口气:

“亲爱的,我怎么感觉,杆子哥是逃走的!”

张晨猛然醒悟,可不是吗,刘立杆就是逃走的,他从永城逃到杭城,从杭城再逃到海城,向南向南,一刻也不肯逗留,他就是要逃得远远的,离永城越远越好。

张晨也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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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 开工前一天

张晨和小昭抱着张向北去了厂里,厂里一半的工人都回来了,只有彩娣他们这些路远的,还要过几天才到。

今天还没正式开工,太阳又好,工人们就在院子里拉绳子,晒衣服晒被子,还有很多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边晒着太阳,边吃着瓜子花生和各种家里带来的食物。

小莉站在房间门口,看到他们,就跑了过来,把张向北抱了过去,叫道,看美女看美女,北北我们去和美女玩。

张向北喜欢女孩子在厂里已经出了名,女孩子们也喜欢他,看到小莉抱着他过来,都站起来,抢起来要抱。

张晨和小昭朝里面走去,看到赵志刚、赵志龙和老万,在裁房里一层层地铺布,赵志刚和张晨说,裁床要晚上才到,他们下午先裁两板,年前留下的裁片,都被那些工人做完,明天一点裁片都没有了。

张晨点了点头,他和赵志刚说,你去统计一下有多少人到了,小昭准备了红包,已经到的人就先发掉。

赵志刚说好,他让老万和赵志龙继续铺布,自己去统计人数了。

张晨走到了展示厅里,意外地发现贺红梅坐在台子前画着,张晨奇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初六就到了,急啊。”贺红梅说。

张晨走过去看看,看到贺红梅在设计那电影剧本里的衣服,已经有两套设计出来,还很不错,看样子是用了心了。

张晨把设计稿拿在手里看着,贺红梅怯怯地问:“过不过啊,师父?”

张晨点点头说,过了,画得很不错。

“真的,那有没有的赏?”贺红梅高兴地叫道。

“你要赏什么?对了,要么去小昭那里领个红包?”张晨笑道。

“我才不要,我还要给张向北红包呢。”贺红梅摇了摇头,“师父师父,听说你手艺不错,要么晚上来两个?”

张晨说好,晚上食堂加菜。

张晨走了出去,走到裁床里叫道,老万,我们去菜场买菜。

赵志龙一听就知道,老板这是要亲自上阵了,他赶紧催老万:“快走快走,我另外去找人来帮忙。”

工人们看到张晨跳上老万的三轮车出去,知道他这是要去菜场买菜,晚上食堂加菜,都开心了起来,有人叫道:

“老板,多买一点。”

还有一直留守在厂里的工人叫道:“我们都被老万喂瘦了!”

其他的人大笑。

张晨和老万,还真是买回了很多的菜,食堂的师傅和帮工也回来了,再加上其他人帮忙,算一算,竟可以搞十几样菜,赵志刚让大家把每个房间的桌子都拿出来,在院子里拼出了一长溜桌子,张晨又让老万去街上拉了酒和饮料回来,晚上干脆聚餐了。

老万带着电工,从两边的宿舍里,接了三盏小太阳出来,把整个院子照得如同白昼。

虽然二月初的夜晚还是寒风料峭,上来的菜,很快就被风吹冷了,但大家还是吃得其乐融融,他们在吃的时候,又不断地有工人回厂,马上加入进来,人越多,就越觉得气氛热烈,连风吹在脸上,也感觉没有那么的冷了。

春节的气氛,在这个院子里,好像又回来了。

张晨坐在小昭的右边,贺红梅坐在小昭左边,张晨想到了,他和小昭换了一个位子,和贺红梅坐到了一起。

张晨和贺红梅说,有事情和她说。

贺红梅举起筷子摇了摇,说:“师父等等,你让我先吃点菜,这菜太好吃了。”

张晨笑骂道:“你吃就是,边吃边听我说,你吃菜还要用耳朵?”

贺红梅点点头:“那你快说。”

张晨就在边上,把孟平的想法,一步一步,详细地和贺红梅说了,说完问她,你觉得这样可不可行?

“太行了!”贺红梅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她叫道:“简直就是天才,这么刁钻狠毒又有利可图的计划都想得出来,我们重庆第一个签。”

“你不用和家里商量?”

“这不是对我们有好处吗?有好处还要商量,你以为我家里人都是笨蛋?”

张晨笑笑,被贺红梅这么一激,他也坐不住了,和小昭说,那我先去把协议写出来。

小昭说好。

贺红梅听到了,叫道:“快快,师父,机不可失,晚上就搞出来,悬梁刺股也搞出来,小昭姐要是舍不得刺,我来刺。”

“好好吃你的,话这么多。”张晨骂道,贺红梅嘻嘻笑着。

张晨去到了展示间,他还是习惯用铅笔和铅画纸,他取过了一整张的铅画纸,在上面写了起来,不一会,贺红梅走了进来,看到,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张晨骂道:“有这么好笑吗,没看到过人写字?”

“看到过,不过今天见识了。”

“见识什么?”

“你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大的作家。”

张晨停下了书写,看着她,不知道她在胡扯什么。

“你看看你,在这么大的一张纸上写文章,不是最大的作家还是什么?”

张晨听到,也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小昭走了进来,也是吓了一跳,贺红梅问,见识了吧,这么个人才。

小昭笑道,见识了。

张晨任她们取笑,管自己写着,写完了大半张铅画纸,总算是写完了,写完才发现,写在这么大的一张纸上,看起来太费劲了。

贺红梅叫道,我有办法了,她把这张铅画纸,贴到了墙上,三个人像看画一样看着它,这才感觉舒服多了。

“谁说我是最大的作家,那些写大字报的,不是都写在这么大的纸上吗?”张晨想起来了,叫道。

“人家写大字报的,有用铅笔写的吗?”贺红梅问,“还有,有把字写得这么小的吗?”

张晨被问得哑口无言。

三个人把一大张的纸看完,看得头晕晕的,张晨问贺红梅和小昭,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小昭指了指贺红梅说:“我肯定没有问题,那天孟平说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好,这要问她,从客户那方面,她能不能接受。”

贺红梅说:“从大的方面来说,这对我们也是有利的,一是保证了我们的货源,二来,如果我们发展了下面的代理商,对我们来说,也保证了基本的客户,还有就是,其实我们就是过了个桥,是用从下面收上来的钱,在做这事,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张晨和小昭都点点头,看样子孟平想到的问题,这贺红梅也想到了。

“就是有一点,师父。”贺红梅说。

“什么?”

“就是专卖,店里面只能卖你们的货。”贺红梅说,“对我们做批发的来说,当然没有问题,我们重庆有一个档口,就全部在卖你们的东西,但对下面二三级代理商,也就是专卖店来说,你想过没有,他要全部卖你们的货,那要多少货?”

张晨愣了一下,是啊,他觉得贺红梅说的有道理,这零售店和批发的档口,区别太大了,批发的档口,款式在精不在多,一个店里,最多有五六个款式就够了,一批货卖一段时间,换上一批,还是五六个款式。

但对零售店来说,就远远不够了,一个店面,要能做出形象,这店面也不能小,按张晨写的协议,最小要在三十平方以上,这样一个店,最少也要有一百多个款式的衣服。

“还有,对零售店来说,还需要品种齐全。”贺红梅继续说,“一个顾客,到了你店里,最好是在你这里买了衣服又买了裤子和裙子,把一身配齐,不能说在你这里买上身,再去其他地方配下身,而且,我们又是这么风格鲜明的衣服,她就是想配,其他店风格也不搭啊。”

是啊,张晨和小昭,都觉得这确实是个问题。

张晨看了看他们的展示厅,他说,我们这里有这么多的款式,大不了就把这些样衣都生产出来,这么多的款式,总够了吧?

贺红梅也看了一下,她说款式是够了,但这样一来,面料就显得单调了,我们可以以棉麻为主,但也要有其他面料的衣服、特别是内衣搭配,总不能说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棉麻。

“那还不简单,我们本来就有从台湾人那里进的面料在搭配啊。”

张晨说完,自己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半亩田”,现在之所以特色鲜明,吸引人,就是自己这个品牌全部是棉麻面料,如果面料一杂,反倒会把自己的特色冲淡了,这也是他越来越少去蔡金祥那里进面料的原因。

“其实有一个办法。”贺红梅说。

“什么办法,快说。”小昭在边上,听得也急了。

“我们不是还有一个‘昭美’商标,现在都已经不用了?”贺红梅说。

“对啊,这和这事又有什么关系?”张晨问。

“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半亩田’就保持原来的风格不变,只是把款式再丰富一下,其他所有搭配的衣服,都用‘昭美’商标?”

张晨眼睛一亮,叫道:“你的意思是,我们有一个主品牌‘半亩田’,再加一个副品牌‘昭美’,两个品牌的服装互相搭配?”

“对啊,这样不就解决了。”贺红梅点点头说。

对啊,这样确实是都解决了,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这其实是回到了最初做灯芯条的时候,张晨出样时的想法,只是那时候没有品牌的意识,现在,用品牌就可以把两种互不搭界又互为补充,不是互为补充,而是一种配合另一种,一主一副,就这样把它们区割开来。

0613 三个臭皮匠

“我现在不是站在重庆总代理的角度,而是站在最底下的,专卖店经销商的角度,比如我就是个准备在涪陵开专卖店的,毕竟所有的风险,最后都落在我这里,我的意愿高不高,想不想做,是不是就代表我们这整个的网络能不能扩张?”

贺红梅毕竟不是一个新手,她的问题刁钻,但切中要害。

确实是,这所有的一切看上去很完美,但到底完不完美,还是取决于最下面的那一层,有多少人有做你这个品牌专卖店的意愿,不管是自己公司还是各地的总代理,最终的目的是要发展他们。

最底层的专卖店越多,你的根须才越发达,根须越发达,你才立得越稳,而要让根须发达,你就必须扎根在一片沃土,让每一条最细微的根须,都能够吸收到充足的养分。

就拿肯德基来说,为什么越开越多,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愿意出很高昂的加盟费去加盟他们,就是因为他让每一家的加盟店都赚到了钱,而不是吸干他们,吸干他们,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利益均沾,才能够兴旺发达。

“我们不是已经同意,代理权可以转让,这样,哪怕是加盟费,他们其实也没有什么损失吗?”小昭说。

“姐姐,那只是理论上的,要是开这店赚不到钱,或者风险很高,还是说涪陵,整个涪陵都没有人愿意开,你就是想转让,又转让给谁去?没有人要转让,你这个代理权可以转让,还不是一句空话?”贺红梅问。

小昭愣住了,她想,道理确实就是这么个道理。

“也就是要让大家都想开。”张晨边想边说,“让大家都想开,这就有两条,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当然是你的货要好卖,货不好卖,什么都是白搭,第二,就是要降低他们的风险,不是说所有的风险都是由他们来承担,但好处都是你拿,利益均沾,风险也要均担。”

“对,你这样说,我很爱听,快快,你再说些我爱听的话来打动我。”贺红梅指着自己说,“我,我,我还是涪陵那个,正犹豫不决,要不要开你们的专卖店的那个人。”

张晨和小昭都笑了起来,他们觉得贺红梅快进入那个角色了,这很有意思,她进入角色,自己也就要进入角色,去说服她。

张晨问道:“你资金准备好了吗?”

贺红梅点点头。

“店面找好了吗?”

“当然。”贺红梅说。

“你原来做过服装吗?”

贺红梅想了一下说:“等等等等,这里就有两种人,一种是原来做过服装,开过服装店的,他现在有了点钱,就想提升一下自己店面的档次,也不想再那么累,三四天就跑一趟重庆去进一次货,还要担心进得好不好,隔壁的服装店,会不会也进了一样的货。

“还有一种,是没做过,但看别人开过服装店的,后面一种简单,只要我们的专卖店生意好,他在边上看着生意很好,就会想做,这里不行,已经有我们的专卖店了,我们不允许再开,他就会去别的地方开。等等哈锅锅,我想想。”

贺红梅举起一只手,做了一个暂停的动作,张晨和小昭,都被她逗笑了,贺红梅自己也笑了起来。

等了一会,张晨问:“想好了吗?”

贺红梅清了一下嗓子说:“想好了,老板,我还是第一种吧,只要第一种人做起来,生意好,第二种人自己就会找上门来了。”

张晨和小昭都点点头,张晨觉得,这家伙的脑子转得很快,又总是转对了方向。

张晨问:“你以前卖过我们的服装吗?”

贺红梅点点头:“卖过。”

“好卖吗?”

“那肯定是好卖的。”贺红梅跳了出来,不再是那个涪陵的了,她说:“要是不好卖,他一点兴趣也没有,打听都不会来打听,你们说对不对?”

张晨和小昭点点头。

“再来,接着来。”贺红梅招了招手,又回到了那个涪陵的:“卖过,老板,你们的服装还可以。”

“你想不想卖更多。”张晨问,“你原来去进货,肯定是只能进到五六个款式对不对?其实我们公司,有两百多个款式,有两个品牌,你想不想店里都卖我们的货?”

“两百多个款式,这么多,每一个都很好卖吗?”

张晨想了一下,说:“当然,不然我们就不会设计出来。”

“不行,这个理由不充分。”贺红梅摆了摆手说,“那些不好卖的款式,也是人设计出来的,你这话等于白说。”

小昭和张晨都笑了,小昭说:“确实是白说,重来。”

张晨想了一下说:“你要相信我们的目光,你卖过我们那么多的款式,都很好卖,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目光准,能切中顾客的需求,还有就是,我们的服装版型好,穿上身好看,还不怎么挑人,我们工厂的管理也很到位,服装做工精致。”

“这比前面强点,但还不够。”贺红梅叫道。

“服装店开得好,不仅是服装本身要好,还要有一个好的环境,一个让人进来,就觉得别具一格,和其他店不一样的店面环境,这个,如果你有兴趣,我们有旗舰店可以参观,同时,我们也会为你免费提供装修方案。”

“有点打动我了,加油加油。”

“环境好,还要包括店里的软装……对不起,我扯到装修上去了,包括店里的道具,你看看,从模特到挂衣服的橱子柜子,每一件衣服的衣架,都是我们自己设计的,还有,店里面最重要的,是这衣服怎么出样和搭配,这些我们都会提供支持和帮助。”

“嗯……帮助和支持够多了,我喜欢。”贺红梅说着,突然皱紧了眉头,她叫道:“哎呀,最关键的问题出来了!不行不行!”

“什么问题?”张晨和小昭都被她吓了一跳。

贺红梅看着他们问:“你说你们有两百多个款式,那我开你们的店,是不是两百多个款式都要进?”

张晨想了想说:“也不一定,每一个地方还是有差别的,我们的服装是对全国的,但具体到每个地方,还是会有地方差异,你不需要全部进,可以选一部分,比如进一百多个款式。”

贺红梅盯着张晨,目光有些咄咄逼人,她说:“说清楚,是我自己进,还是你们配,我自己进,肯定会按照我自己的意愿,如果这样,你前面说的搭配,你们觉得这件衣服配这条裙子好看,但是我看不上呢,我偏偏要配那条裤子,但实际配起来,效果很糟糕,怎么办?”

张晨想了半天,他说,最好的办法,还是个人自己进货和配货结合起来。

“对,那这样,我自己进的货卖不掉的话,我自认倒霉,如果你们给我配的货,卖不掉怎么办?服装不可能是说都能够卖掉的,这就是我说的最关键的。”

贺红梅说着,确实把张晨和小昭也问住了,张晨的眉头也皱紧了,他离开那里,走过去把展示厅所有的灯光都打开,他在展示厅里走了一圈,回来看着贺红梅,问道:

“要是我允许你换货呢?”

“太好了!那我就没有风险了,我肯定愿意!”贺红梅叫道。

“可是这样,风险都到我们这里来了!”小昭也叫道。

“而且,如果这样的话,我肯定会大量地进货,超过我的销售能力进货,什么货都要进,反正可以换嘛,你们说不适合我的,我都要。”

贺红梅说,这就马上又出来另一个实际的问题,如果大家都这样进货的话,就让原来有计划的生产,变成无序了,反正可以换,不要白不要,每个款式大家都会要,不好卖了,再换回去就是,风险就不是分担,而是厂家独自承担了。

三个人又陷入了沉思,张晨继续在展示厅里走着,他想,按照利益均沾风险分担的原则,换货是最好的选择,这样客户对你配货就没有那么抵触。

但如果这样,其实还有一个,就是你把客户根据自己当地的需求,主动选择的意愿降低了,他就等你给他配货,不行就换,不行就换,一直换到好卖的款式为止。

方向对,但又要控制住自己的风险,还要调动经销商的主观能动性,张晨觉得——

“按比例,百分之二十的换货率。”张晨和贺红梅说。

贺红梅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百分之二十的换货率是合适的,这样,客户他怕超出这个范围,他也会想办法控制货,同时积极地去销售每一个款式,进货的时候也一样,他自己会挑货,但因为有这百分之二十的换货率,他也会接受我们的建议,接受一部分的配货,只要我们能说服他们,为什么要这么配就可以。”

“我接受,我觉得这个换货率可以接受。”贺红梅说,“做服装,就没听说过可以换货的,光这一条,我觉得就够吸引人的了,还有,换货要控制时间,所有货品,换货周期是二十天,一件衣服,在他那里好不好卖,二十天肯定看出来了。”

张晨点点头:“但对我们来说,货品调配的空间就大了,很多款式,只要互相调配就可以,不需要过量生产,这个不错。”

贺红梅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她问:“这个换货率跨季吗?”

这又碰到了服装的一个实际问题,服装都是季节性很强的产品,如果跨季,这百分之二十,就都变成厂家的库存,如果不跨季,最后就变成了商家的库存。

“跨季百分之十。”张晨想了想后说,“这样他们要换季的时候,就会小心一些,减低大家的风险,同时,我们还可以配上,比如在季末实行打折促销活动,这样就可以把实际的换货率降下来。”

“可以,我觉得这样可以,师父。”贺红梅表示赞同。

“但是这样,我们的风险是不是很大了,而且会很麻烦,这百分之十和百分之二十怎么计算?每一个款式吗?光算就要算死人了。”小昭说。

“不用,按进货额计算就可以,这样就简单了。”张晨说。

“可是,我还是觉得,我们的风险很大。”小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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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4 想了很多

这样做确实是有风险,风险就是因为有了换货率,他们的库存会加大,但好处呢,也是很明显的,他们可以借此迅速扩大,本来,人家只是一个店,进你几个款式在卖,现在改成专卖,一个店,打底也要两万块钱以上的货。

还有加盟费和押金呢?

加盟费等于是你预收的利润,押金等于是让你没有成本地有了流动资金,张晨粗略地算了一下,自己如果在全国发展十个总代理,光这两笔钱,自己就可以收到一百万,每个总代理发展二十个二三级代理,自己光加盟费又可以至少净收一百万。

货款最少也会收回五六百万,再加上江浙沪闽皖赣,还是自己直接发展二三级代理,这一块区域,发展五六十家没有问题,这又是几百万。

张晨觉得,如果这样,自己很快就可以成为一个千万级,甚至几千万级的企业,这在当时,几乎是一个不敢想象的规模。

同时,自己品牌的知名度,在全国也可以迅速地得到提升,这有赖于孟平说的,集中力量做大广告,但张晨想到了更深的一层,这一个个形象鲜明的专卖店,本身就是很好的实体广告。

年底的时候,张晨一个人去过上海,主要是为了增长见识,在淮海中路,他看到了新开张的esprit专卖店,当时就让他感到很震惊,原来服装还可以这么做,直至这几天的思考下来,张晨觉得,这就是自己的标靶,自己的目标。

如果自己的服装品牌,能在全国各地开出专卖店,谁能够说,不也会同样让人震惊。

和这些相比,增加库存的风险是值得冒,也必须冒的。

“师父,这个还要不要改?”贺红梅问他。

张晨没有吱声,而是拿起了橡皮和笔,在墙上修改起来,把换货率和其他他们刚刚想到的,都写了进去。

小昭在边上看着,心里明白了,她知道张晨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这么做,既然他已经下定决心,自己再多说什么就没有意义。

她太了解张晨这个人,看上去很随意、很好说话,脾气很好,但心里其实是很固执,一根筋的,他认定的事,也不会和你争论,但他会默默地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做,最后的结果,你往往发现,被改变的是你自己。

小昭心里虽然还是有些忧虑,但想,好吧,你想这样,那就这样,大不了把赚到的钱,都赔进去,重新再赚,小昭总是这样安慰自己,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修改完,张晨和贺红梅说,你帮我抄一份下来,他自己走到一边,去设计总代理的授权铭牌去了,他觉得自己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做,必须抓紧时间,把所有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再去和客户沟通,争取在这个春天,就把他们的模式在全国全面推开。

张晨已经预感到,这是一个很大也很了不起的事,不仅是对他的客户,对他自己,更是关键的一步,这一步迈出去,走对了,就是一个巨大的提升,他的竞争对象,就不再是市场里的那些摊位,而是,像esprit这样的国外品牌。

这个想法,吓了张晨一跳。

虽然他对esprit的认识几乎是零,但从它专卖店的装修风格,就可以看出来,这应该是一个大品牌,自己的产品和它是完全两个风格,但自己并不是没有胜算。

和它相比,自己产品的顾客,应该更广,自己的品牌形象,也会更接近顾客,而不是像它那样,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你以为你自己很高傲,但你瞄准的还不是和我一样,都是顾客的钱袋子,你瞄准人家的钱袋子,就应该有起码的谦卑。

对了,张晨几乎马上就确定了自己店面的装修风格,就是要和它相反,自己的店面,应该是让人感觉到温馨、浪漫和生活化的,是要给人以希望和慰藉,而不是整天拉着一张顾淑芳的脸。

脑子里突然跳出顾淑芳这个名字,让张晨吓了一跳,吓过之后,他自己也觉得好笑,好吧,既然你已经来了,张晨就想,如果是以人来比拟店面的装修风格,张晨希望自己的店面,是小昭,是瞿天琳,甚至是原田志乃,而不是顾淑芳,更不是海霸天和洪刚芦。

张晨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这些遥远的名字都从脑袋里晃出去,他用笔在纸上写了温馨、浪漫、生活化,接着再写了希望和慰藉,这就是自己接下来要设计的专卖店的主基调。

张晨因此感觉到激动,心情有些澎湃。

“师父,这协议,需要我明天去找地方打印出来吗?我看到黄龙饭店的商务中心,好像有四通文字处理机,打出来的文件就和印出来的一样,很漂亮。”贺红梅说。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不用,我们不是要和印出来一样,我们就是要印出来。

“印出来,那要花多少钱?”贺红梅惊呼道。

张晨点点头“就是要印出来,不管是协议的封面还是里面的排版,我都要重新设计过,然后印出来,我们的起点一定要高,现在开始,所有的一切都要是高标准的,我们要自己压迫自己,一点点地逼自己进步。”

贺红梅没有完全听明白张晨在说什么,但她说好吧。

小昭听出来了,心里一阵哀叹,就是多花钱呗。

张晨和小昭回到了房间,两个人刚刚睡下,张向北哭了起来,张晨赶紧起床,把张向北抱了过来。

小昭喂他吃奶,他吃着吃着就睡着了,张晨把他轻轻地放回到婴儿床里,自己也回到床上,张向北突然又哭了起来,张晨连忙又下床,把他抱在手里,摇着晃着,总算是把他哄不哭了。

“这家伙今天是怎么回事,这么难伺候?”小昭问。

张晨想了想说,大概是水土不服,你想想,在永城待了这么好多天,突然回到杭城,肯定是不适应。

“水土不服,你儿子?哼哼,你看他今天,看到那些女孩子,不要太舒服,我去抱他他都愿意。”小昭骂道。

张晨大笑,他说,那是不是就是因为太兴奋了,才不肯睡?

“他不肯睡,我可困死了。”小昭叫道,“你也把大衣披上。”

小昭看到张晨,就穿着针织内衣裤,抱着张向北在房间里走,双手招着,让张晨把张向北抱去给她。

张晨把张向北抱给小昭,自己穿好了袜子和大衣,从小昭手里接回张向北,继续在房间里走着晃着,眼看他已经睡着,就把他放回婴儿床,可刚一离手,张向北又哭了起来,这一下哭个不停,张晨抱着他在房间继续走着晃着,他还是哭。

小昭气恼地用手捶着床,张晨和小昭说,我抱出去走走乡间的小路,不然把楼下都要吵醒了。

张向北除了喜欢女孩子,还有就是喜欢走走乡间的小路,这是张晨和小昭发现的。

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他大哭不停的时候,只要抱着他走到那一畦一畦的菜地里,嗅着空气中飘荡的微微的粪臭,张晨再哼唱着台湾校园民谣,叶家修的《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张向北就会特别的安静,这让张晨和小昭都惊奇不已。

小昭说,他的名字是不是取错了,怎么感觉他才应该是叫“半亩田”?

张晨大笑,想到,张向北真要是名字叫“张半亩”,其实也很不错。

小昭侧着身,背着门,听到张晨说要带张向北去走走乡间的小路,举起左手挥了挥,叫道“早点回来。”

张晨“嗯”了一声,他拿过一床小被子,把张向北裹得严严实实的,这家伙哭得更厉害了,但当张晨把门打开,外面凛冽的寒气侵袭进来,他似乎预感到自己要去走走乡间的小路了,哭声马上就减弱下去,变成了快乐的哼哼。

小昭躺在那里,她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听到下面院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她知道张晨抱着张向北已经走出院外,她实在是太困了,马上就睡着了。

小昭是被冷醒的,一个人缩在被窝里,以为张晨马上就会回来,她也没开电热毯。

张晨在的时候,她的人会往张晨怀里缩,张晨不在,她一个人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越睡越冷,终于被冷醒了,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她看看边上却没有人。

再欠起身看看婴儿床,那里也没有张向北。

他们走走乡间的小路,走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小昭伸手摸出枕头下面的手表看看,吓了一跳,已经是三点多了,他们不可能现在还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想也不用想,张晨肯定是抱着张向北去了厂里,以前也有这样的事,张晨抱着张向北,走着走着就走到厂里,可那时厂里都在加班,很热闹,张向北一到,就更热闹。

但今天,厂里都没人上班,现在这个点,也不会有人还醒着,他们去厂里干嘛?

小昭再也睡不着了,躺在那里睡意全无,她干脆下床穿好衣服,拿着手电走出门去。

整个三堡村静悄悄的,除了偶尔的一两声狗吠,在寒风中莫名其妙地从远处传来,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小昭一边走一边用手电扫着边上的菜地,没看到张晨和张向北的身影。

小昭走到了拐向厂里的路,厂里也静悄悄的,除了院子里的两盏路灯,所有的房间都是黑漆漆的。

小昭不由得担心起来,加快了脚步,快走到展示厅门口的时候,小昭才松了口气,她看到展示厅的门关着,但从门底下,透出了一线的光亮。

小昭轻轻地推开门,她看到张晨背朝着门,坐在工作台前发呆,工作台上,张晨铺了一堆的衣服,把张向北放在衣服堆上,上面又盖了一件棉衣,这个家伙睡得正香呢。

小昭站在门口,轻轻地咳了一声。

张晨回过头看到小昭,惊奇地问“你怎么来了?”

“还问我,你怎么还不回家。”小昭边走过去边问。

“我在想事。”

“想什么事?”

张晨怔怔地看着小昭,摇了摇头,他说“我在想,我们要离开四季青了。”

“啊!”小昭吓了一跳。

0615 静悄悄的革命

小昭在张晨身边坐下,她手伸到盖在张向北身上的棉袄里面,摸了摸张向北的小手,是热乎乎的,她放了心,转过身来看着张晨。

张晨把台子上的一张效果图推给小昭看,小昭看到,是一张专卖店的效果图,小昭叫道

“真漂亮!”

张晨和小昭说,这是专卖店的。

小昭说我知道,看出来了。

“等我要画到总代理在市场里的店面装修效果图时,我才想到,这其实完全是两码事。”张晨说。

“本来就是两码事啊。”小昭说。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看,在批发市场,能放多少款式的衣服,他要是总代理的话,我们的货是不是都要发给他,他再发到下面去?他怎么发?就那么大的摊位,连出样和调配货的地方都没有,还有,下面二三级的代理商来了,他总要看货吧,去哪里看?

“货都一包包打包在那里呢,连货都看不了,下面的代理商怎么挑货,就你给他发?就是你给他发,那也要把所有的货都拆开,再配起来啊,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条件。

“我们有这个条件,是因为我们有这个展示厅,所以我们发展的专卖店客户过来,他们在展示厅里,就可以看到所有的样品,但这些总代理下面的专卖店,他们看不到,除非总代理那里,也有一个和我们一样的展示厅,这展示厅谁来做?我们还是总代理?”

小昭心想,这确实是个问题,没有哪个总代理,会舍得去搞这么大的一个展示厅,毕竟,他们的销量和效益,和我们比起来,还是要差一点,我们面对全国,他们只是面对他们的那个区域,而且,我们是搞在厂里,没有租金,他们要去找这么个地方,租金就不少。

“那怎么办?”小昭问。

“所以我们的整个系统,到了总代理这里就卡壳了,我们要是把几百个款式都发给他,他会瘫痪的。这只是第一个问题,还有第二个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批发市场也在做,怎么控货?你在批发市场里,别人来进货,你就是每个人都问是哪里的,人家也可以骗你,你总不能要求都看身份证吧?就是看身份证也没有用,谁说在南京开店的,就一定是南京人,我们在四季青做,我们还是永城的呢。”

“总之,人家真要骗你,有的是办法,这样,你一个专卖店开在那里,边上的店看到哪些款式好卖,跑到四季青或总代理那里,进了货过去,你怎么办?那些专卖店马上就不干了吧?”

小昭点点头,张晨这么一说,她也觉得这是一个大问题,她说

“那我们可以和现在这样,都不放到四季青去,我们现在,很多款式不是也不进市场吗?”

“这又回到前面那个问题了,我们是有这个展示厅,可以把客户带到厂里来看,总代理不是没有展示厅吗,他们不放在摊位里,就没地方放了,就像贺红梅说的,在市场边上租个房子放这些货,如果这样,那又要市场里的摊位干嘛?

“这样不等于是一批货,占了两个销售场地,他还要配营业员吧,这样总代理的成本就增加了很多,就是贺红梅愿意干,她家里愿不愿意都不知道,更别说其他的顾客。”

小昭急了,叫道“那这么说,搞了半天,这条路根本就走不通?”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我前面在想的就是这个事,这条路当然可以走通,我相信,我们不做,用不了多少时间,别人肯定会做,而且,以后这才是服装销售的一个正途,要走通这条路,只有两个办法。”

“快说,什么办法?”

“一个是我们自己直接在全国各地发展专卖店,由我们厂里直接发货,但这样,路近的当然可以,我们也准备这么做,路远的,还是不行,哪怕我们不怕路远,可以给他们直接把货托运过去,他们也不愿意啊,在涪陵开专卖店的,怎么会老是跑杭城,他当然是去重庆。”

“嗨,你这样说,不是等于白说,这条路行不通呗。”

张晨笑道“对,看起来是两条路,其实是只有一条,前面这个只是可能做的,第二条路,现在看起来才是唯一的路。”

“哎呀,亲爱的,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人家都急死了。”

张晨大笑“那是你一直在打断我啊。”

“你还笑,你还笑得出来……好好,我闭嘴,我不打断你了。”

“这条路,就是离开批发市场,我们要建立自己的销售体系,一个总部、总代理、专卖店的三级体系,要把总代理的角色完全改变过来,让他们怎么做……”

小昭正想问“怎么做?”,话没出口马上闭嘴,用眼瞪着张晨,张晨笑道

“好好,我说快点,就是总代理,比如贺红梅,他们就要在重庆市区,开一个我们的专卖店,前面是店,后面是仓库,这样不管是配送货,还是下面的专卖店自己上来选货就方便了,他们直接在店里选就可以了,这样是不是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小昭实在是忍不住了,叫道“问题是解决了,可是,这做批发的,谁愿意去做零售?”

“为什么不愿意?”

“做批发多痛快。”

“是来钱快吧?”

“一样。”

“这样来钱也快啊。”

“做零售怎么会快?”

“怎么是零售了,这是零售兼批发,他批发一件衣服赚二十,零售一件赚六十,同时,他下面还有几十个店在他这里拿货,等于是他在做零售的时候,批发一直也没有耽误,只是不在店面里,是在后面仓库罢了,你说,他这样是不是一样来钱快?”

小昭张了张嘴,又觉得张晨说的有道理,自己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反驳他,张晨看着她,挑衅似地笑道“说,你说呀,你还有什么话,你就说出来。”

小昭瞪着张晨看了半天,最后气恼地说“反正我就觉得,要他们去开店很难。”

“为什么?一个总代理,你鼓动下面的人去开专卖店,你自己不愿意去开,有这个道理吗?如果实在沟通不了,那没办法,那就换人,换总代理。”

“你疯了!”

小昭大叫一声,张向北在梦里都吓了一跳,幸好没有惊醒,小昭赶紧伸手拍着他。

“我们现在的这些客户,可都是我们辛辛苦苦,一个一个发展起来的,说换就换,你是不是疯了?”

小昭压低了声音继续说“只怕你把这个客户得罪了,也没有其他的人来做总代理,那我们就完了,你知道吗?我们的打包客都逃光,厂里怎么办,这么多工人怎么办?你是不是要让他们也都回家?”

小昭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她觉得张晨已经完全走火入魔,这个办法行就行,不行就别去想他,继续按照原来的做好了,他们也不是做不过人家,为什么一定要去钻这个牛角尖?

是有了点钱,人就开始飘了,还是被什么汤迷到了,如果真的由着他的性子搞下去,小昭觉得,他们辛辛苦苦赚到的这些,可以真的都会付诸东流,这可不是自己和张晨两个人的心血,是包括赵志刚、彩娣,包括厂里的每一个工人,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

“亲爱的,这事如果不能做,我们就别做了好吗,就像现在这样,不也很好吗,别忘了我们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做得好了。”小昭说。

张晨沉默着,他用笔在纸上胡乱地画着,两个人默默地坐了好久,小昭和张晨说

“亲爱的走吧,天都快亮了,我们先回家睡觉,有什么事,我们睡醒以后再说,好吗?”

张晨把笔放了下来,看着小昭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小昭觉得自己的脑袋嗡一声就炸开了,她觉得这个家伙没错,就是走火入魔了,小昭心里无名火起,但她努力地压制着,问道

“什么办法?”

张晨嬉笑着“我们可以来一场静悄悄的革命。”

我天,连革命都出来了,还这么嬉皮笑脸的,小昭真想把他的嘴给缝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张晨继续说

“我答应你,目前就维持现状不动,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们经不起折腾,也没有资本折腾?”

听张晨这么说,小昭放宽点心,她觉得他还没有完全不可救药,小昭放缓了语气说“说清楚一点。”

“我反反复复想了,还是觉得这条路是对的,我们一定要走,但你说的也是对的,我们可以不采取那么激烈的手段,完全可以从我们自己开始做,现在所有的事情,所有的客户我们都不去动,我们就静悄悄地开始自我革命。

“我们要用我们的实际行动,去教育我们的客户,用事实去教育他们,他们看到我们的成果,我想,都不用我们去鼓励,去煽动,他们自己就有样学样,跟着我们做了。”

“求求你,亲爱的,你说了半天,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进来的时候,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离开四季青啊!”

他看到小昭瞪着他看,笑道“你放心,不要用吃人的目光看着我,我不是说现在,既然是静悄悄的革命,肯定是润物细无声的,我要先去找一个店面,在杭城,在闹市区,我要先开一家‘半亩田’的旗舰店,或者说航空母舰店,不好听,还是旗舰店吧。

“等这家店开起来之后,我们就把我们现在的这个展示厅搬到那里去,现在一大半客户不是要来展示厅拿货吗,我们这里没有了,就让他们去旗舰店拿,以后来都去那里,等他们都去那里以后,我们把四季青也撤了,就在那里,做零售也做批发。

“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推出我们的计划了,就是总店-总代理-专卖店的三级营销体系,只要我们做得好,你想想,那些打包客,他们会不有样学样,也在他们当地,开一个我们这样的店吗?”

小昭等张晨说完,长长地吁了口气,看着张晨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张晨问。

“贺红梅说的没错,你还真是个人才。”小昭继续笑道。

0616 有什么毛病

市场第一天开门,不会有什么生意,一般客户,都要过了十五才出来进货,张晨八点多钟起来,和小昭说,你今天就在家里好了,反正店里有小莉。

“你去哪里?”小昭问。

“我去市场找下阿勇,他是本地人,我让他托朋友帮我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店面。”张晨和小昭说。

小昭知道,他这是打定主意要开他那个什么旗舰店了,开个零售店小昭不反对,店开起来,总是能做一点生意,他们原来在市场里,零售就做得不错。

即使没有生意,大不了再把店转给别人好了,就是亏,应该也亏不了多少,但要是不让张晨去试试,他心里肯定是不甘的,何况他那个计划,听起来也没有什么毛病,静悄悄的革命,反正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嘛,那你就走一步。

张晨到了阿勇那里,把事情和他说了,阿勇一口答应,他说,我马上电话都打出去,让他们都去问,你有什么要求?

张晨说,面积最好在一百平米以上,位置要求是在闹市区,卖衣服,总不能去弄堂里。

有数有数。阿勇说。

张晨回到了摊位里,看到贺红梅从外面优哉游哉进来,张晨问:“你这么早就要发货了?”

贺红梅摇摇头说:“还早呢,我是来碰你们啊,你们要不在这里,我就去厂里了。”

“什么事?”

贺红梅睁大了眼睛:“什么事?那么多事在那里,你问我什么事?你那个协议怎么样了,有没有和其他的客户沟通?”

“再说。”

“什么再说?”

“这事再说啊。”张晨笑道,这不是要静悄悄地革命了吗,那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默默努力。

贺红梅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昨晚还说得热火朝天的事,今天怎么就变成“再说”了,这“再说”是说什么说?

“你没事吧?”贺红梅问。

“没事啊,我有什么事?”张晨嬉笑着。

贺红梅恼了,骂道:“对,我看你是没事,你是有病!”

贺红梅骂完就站起来,气冲冲地走了,小莉不知道内中详情,她被搞得莫名其妙,看着贺红梅的背影,问张晨:“她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

“不会是失恋了吧?”

“你看她和谁谈恋爱了?”

“是啊,天天泡在厂里,也没看到带什么人来,不会是和厂里什么人谈恋爱吧?”

张晨哈哈大笑,小莉又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市场里空空荡荡的,张晨站起来,他决定去四季青面料市场蔡金祥那里看看。

贺红梅气冲冲地从市场出去,开车就去了三堡,开到小昭他们家楼下,院门关着,贺红梅按了两下喇叭,小昭抱着张向北出来,看到贺红梅,就朝下面叫着:

“小峰,帮我开下门。”

房东大哥的儿子,走过去把院门打开,贺红梅走进来,说了声谢谢,就上楼去。

小昭站在走廊上等贺红梅,贺红梅上来第一句话就是:“我师父他什么毛病?”

小昭吓了一跳,连忙问:“你师父怎么你了?”

“我前面在摊位里,问他协议的事,哼,他说再说,什么再说,昨天不是还说得好好的,他什么意思,什么毛病?”

小昭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他在革命。”

“什么?”

“他在革命,他要静悄悄地革命。”

“说啥子嘛!”贺红梅急得连四川话都跑出来了。

小昭让她坐,然后把昨天晚上,也不是昨天晚上,是今天凌晨张晨和她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和贺红梅说了,贺红梅听了,骂道,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出来听啊,还再说再说,哼!

小昭说:“他大概就是想,把店开出来,再给你们看,那句话怎么说的,事实胜于雄辩,他大概就想这样。”

“姐,他糊涂,你也糊涂,他这样想是对的,对的事,为什么不拿出来说,你们不知道做服装的,现在耽误十天,就是耽误了一个季节,耽误一个季节,要少赚多少钱?”

贺红梅站了起来说:“不行,我要走了。”

“你去哪里?”小昭问。

“回重庆,我今天就要回重庆,开店这事太大,一定要我回去,当面才能说服我家里人,我不管其他地方开不开,也不管你们开不开,我们重庆,一定要这么做。”贺红梅叫道。

“好好,那你快走。”小昭叫道。

“给我抱抱。”

贺红梅指了指张向北,小昭把张向北交给了她,张向北看到贺红梅就笑了起来,贺红梅说,真可爱,姐,要么让我带去重庆算了。

“你敢!”小昭骂道。

贺红梅嘻嘻笑着,她亲了亲张向北,把他还给了小昭,风风火火地下楼去。

张晨从蔡金祥那里回来,走进摊位,看到贺红梅坐在哪里,贺红梅看到他进来,一拍桌子骂道:“你为什么这么看不起人?”

张晨奇道:“我怎么看不起人了?”

“你是不是以为天下就你聪明,其他人都是笨蛋?”

张晨被贺红梅骂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她了。

“小昭姐都和我说了。”贺红梅咬着嘴唇,眼眶都红了。

张晨明白了。

“明明是件好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还和我说再说再说,你就是在敷衍人,说,你不是看不起人是什么?你说?”

张晨赶紧说:“还真不是,我是觉得,这样要求总代理的话,总代理的投资太大,怕你们接受不了,好吧,也是我自己觉得开不了这个口,我就想,我自己把杭城的旗舰店先开起来,让你们看看,也有信心。”

听张晨这么说,贺红梅脸色总算是和缓了,她说:

“你是不是傻,大家都是做生意的,账谁不会算,你这个本来就是一个区域一个总代理,你还要全国一盘棋啊?能想进去的,可以接受的先做,想不通的还是按原来办法做,给他们时间慢慢想,不就可以了?”

“对对,你批评得对。”张晨赶紧说,他觉得贺红梅说的,还真是有道理。

“还有,你都没和别人沟通,你怎么就知道别人不能接受了?你也太武断了吧?沟通一下有什么问题吗,就是沟通不成,人家连生意也不和你做了?”贺红梅继续骂道。

“对对,你说的对。”张晨不停地点头。

“把所有打包客的电话都打一遍,把事情和他们说了,你要是能再说服一个,你就成功了。”

“再说服一个,什么意思?”

“我已经买好下午三点多钟回重庆的机票了,我会说服我家人的,有种就来比一比,看是你杭城的店先开出来,还是我们重庆先开出来。”

张晨兴奋地叫道:“真的?”

“当然,要是我们先开出来,我们就是‘半亩田’的旗舰店,你们杭城,是孙子店,龟儿子店。”

张晨笑道:“那要是我们杭城先开出来呢?”

贺红梅嘻嘻笑着:“那我们就是‘半亩田’的重庆总店啊。”

临走的时候,贺红梅又和张晨交待,别忘了打电话,每一个都打,把道理和他们说清楚。

张晨说好。

“你想过没有,不管是在哪里,全国只要有一两家店开起来,就都能起示范作用,其他的地方会跟上来,不光光是你杭城开起来才算。”贺红梅说,“杭城你们是自己在开,要是我们总代理开成功了,比你们自己开的店,更有说服力。”

“好吧,这次又是你是我师父了。”张晨诚恳地说。

贺红梅走后,过了一会,阿勇走了过来,和张晨说,有一个地方,在延安路,就是浙江医科大学往武林广场过去这里,有一幢楼,是一鸣食品厂的门市部,我朋友他老头儿是食品厂的厂长。

“那地方有多大?”张晨问。

“两层楼,房子毛旧嘞。”阿勇说。

“旧不要紧,我原来是做装修的,干这个在行,多大?”

“一层有毛三百平方。”

“那可以啊,多少钱一年?”

“这种破房子,租租么肯定不贵的,不过,他们好像不太想租,说是想卖,我朋友让他老头儿去和其他几个人商量了,那个破厂,现在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他们就想卖了发工资。”

“租金不是也可以发工资?”

“租金又没几块钱,就怕一年租金,发一两个月工资就没有了,卖了么总可以撑个一两年。”

阿勇正说着,他摊位里的电话响了,他赶紧跑回去接电话,接完电话回来和张晨说,就是他朋友打电话过来,说是几个厂领导商量了,还是不肯租,说租掉门市部里几个人还要安排,太麻烦,还是想卖。

“卖多少钱?”张晨问。

阿勇摇了摇头说,没问,那种破房子,你去买他干嘛。

“能不能去看看?”

阿勇说,看看总没有问题的,我让我朋友去那里等我们?

张晨说好。

他们到了那个一鸣食品厂的门市部,这地方正好是在延安路的中间,离浙江医科大学不远,应该说是延安路最冷清的地方。

延安路是热两头,一头靠近解放路,有解百、香港服装店和工联大厦,是杭城最热闹的地方,另外一头通武林广场,有国际大厦、杭城大厦和环北小商品市场,又是杭城另外一个热闹的场所,到了中间,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这个门市部的门前还有一排的花坛,把它和延安路隔了开来,房子和红旗旅馆差不多,应该也是解放前的建筑。

张晨和阿勇两个正在外面看,阿勇的朋友骑着自行车也到了。

0617 解放前的店

三个人走进店里,诺大的店堂冷冷清清,整个一楼,张晨目测总有三百多平米,中间是一根根红漆斑驳的木头圆柱,撑起了顶上的楼板。

店铺很宽敞,左边摆着一米多宽的玻璃柜台,柜台上面,张晨看到,都是那种老式的糕点,有团结糕、蛋糕、云片糕、芡实糕、雪饼、麻饼等等。

一半的柜台,被草纸包好、麻绳扎好的一包包立方体的糕点占据着,看得出来,这些都是准备春节前,人们来买了当礼物送的,但现在还有多少人会送这种东西,卖不掉,所以就积压下来,堆在这里,连里面有没有长毛都不知道。

这样的工厂,这样的店,不关门才怪呢。

店铺的中间,也是一米多宽的柜台,围城了一个回字型,柜台上麻酥糖、芝麻糖、绿豆糕、红豆糕等等。

靠右边的那排柜台,则是卖猫耳朵、饼干、小麻花、麻球、斤枣等等,靠近外面有一个糖炒栗子的锅,锅都是冷的,里面只有一摊黑乎乎的砂子。

整个店铺,一半的日光灯是不亮的,也不知道是没开还是坏了,虽然靠街这面都是一块块的门板,卸下来后,面朝延安路的这面是亮堂的,但由于店铺进深太深,里面的一半光线昏暗。

店铺里有三四个营业员,都聚到了右边的柜台里一起聊天,他们进去,连看都没人看他们一眼。

阿勇的朋友敲了敲中间的玻璃柜台,叫道:“买东西嘞。”

终于有人转过头来看看,她显然是认识阿勇朋友的,骂了一句“背时鬼”,又转回头去继续聊天。

阿勇骂道:“都是这种垃西货,怎么会有生意。”

阿勇的朋友不服气,叫道:“老底子生意不要太好,杭城哪个没吃过一鸣的糕点,你没吃过。”

阿勇说:“我已经毛十年没吃过了。”

张晨在边上听着,心想,阿勇朋友的父亲,和这整个厂的人,大概一直还沉浸在过去辉煌的梦里,到现在还在想着,一觉醒来,世道又变回去了,这里又变得顾客盈门,生意兴隆。

但是,怎么可能?

他们走到尽里面,有一道木头的扶梯,通往二楼,楼梯边上有一扇门。

阿勇的朋友把门推开,张晨看到,外面是一个三四十平方的老式的天井,地面都是鹅卵石铺的,靠墙有一个鱼池,假山上爬满了青苔和落叶,池里的水都已经臭了,水里都是一条条红色的“跟斗虫”,上下翻滚。

鱼池的前面,有两个盘龙大花盆,花盆里是两株海棠,虽没有人料理,它们也自顾自地生机盎然,这是这整个店里,唯一有生气的东西,比那几个营业员还有生气。

阿勇的朋友带着他们上楼,木头的楼梯支各支各响,走到上面,木头的楼板还是支各支各响,张晨担心会不会塌下去,阿勇的朋友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了一声“毛牢嘞,都是好木头。”

他说着的时候还猛地跺了跺脚,一阵灰尘扬了起来,楼下有骂声滚上来:“寻死啊!”

整个二楼光线昏暗,一盏灯也没有,也不知道堆放着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杂物,竟挤得满满当当的,只留下靠墙一条十几米长的过道,过道的尽头是个隔间,门开着,门里亮着光。

阿勇的朋友带着他们过去,走到门口,里面是个三四十平米的房间,只有一张办公桌和几张板凳,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人,在看报纸,听到他们进来,就把报纸放下,看着阿勇的朋友,淡淡地问:

“花头花脑,又来花撒西?”

阿勇的朋友和他们说,这是毛经理。

毛经理朝他们淡淡地点点头,丝毫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阿勇和张晨,也没有想走进去的意思,他们站在门口站了一会,朝里面看看,就走了出来。

三个人走到下面门口,站在那里,阿勇问他朋友,这垃西地方,卖卖要多少钞票?

“一百八十万。”对方说。

“多少?”

“一百八啊。”

“毛病嘞,噶垃西地方,噶巨?”

阿勇的朋友朝张晨笑笑,他伸出一只手,箍住阿勇的脖子,把他拖到了一边,两个人站在那里,嘀哩咕噜地说着什么,说完,阿勇说有数有数。

阿勇的朋友拍拍阿勇的肩膀,又朝张晨远远地挥了挥手,骑上自行车走了。

阿勇走过来,他朝店里看看,压低声音和张晨说,我朋友的意思是,他们便宜点,可以一百五十万卖,你另外再拿十万块,他们几个厂领导分分,这样一共是一百六十万。

两个人站在那里,看着这幢房子,阿勇说,这地方又不是毛好,房子又噶破,不划算的。

张晨却觉得,这地方真要当自己的旗舰店,那是太合适了,首先,这是独幢的房子,自己真要买下来,怎么搞自己就完全可以做主,房子旧没有关系,外面,他可以两层楼全部把它包掉,整个做一个大的形象。

这位置嘛,交通是很方便的,外面延安路也是车来人往,这地方留不住人,是因为,这附近没有什么大的商场,商业气氛不浓,但正因为这样,可能对他来说,反倒是好事,只要他的店面装修设计到位,他这里,可以变成一个亮点,反倒会很出彩。

让张晨最喜欢的是,这店里面的那些木头柱子、木头楼梯和楼板,张晨觉得,这些东西和他们的品牌和服装风格,简直是绝配。

还有就是,这边上不远,就是浙江医科大学,张晨觉得,这些都是他们的潜在顾客,棉麻服装,在很多的城市的一般市民看来,感觉是乡下人穿的,但文化程度高的,反倒会觉得这是风格,是个性,是一种情怀。

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往回走,让张晨感到犹豫的,还是钱,他倒是拿得出一百六十万,买下来后,他自己设计,自己的维修队施工,装修这块,张晨觉得也不需要花多少钱,十万块的材料费,应该就可以拿下来了。

只是,这一百七十万出去以后,自己就没有多少钱了,厂里那么多人,每天都要开支,还要买辅料线什么的,一天没有几千块,维持不下来,还有更大头的面料和工人工资呢?

张晨到了摊位里,阿勇和他说,我再帮你找其他的地方,这里算了,我回报他,就说租可以,买不买。

张晨赶紧和阿勇说,先等等,让我考虑考虑。

阿勇说好。

张晨坐下来,拿起了计算器,算过来算过去,觉得自己的钱紧巴巴地还够,能应付过去,但就是这中间不要有什么大的开支,还有就是,生意也不能降,这样过一两个月,自己才可以缓过来。

张晨心里是很想买下那个地方,但毕竟是一百六十万,划算不划算,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唉,要是刘立杆和孟平,再迟两天走就好了,不要两天,他们昨天没走,今天还在就好了,他们两个是专家,可以帮自己出主意。

如果买了不会亏,张晨觉得,孤注一掷也要干。

张晨算了一下,刘立杆他们这时候还在路上,没到海南,虽然明知道电话打不通,他还是拨了刘立杆的大哥大,没想到电话一拨竟然通了。

张晨奇道:“这么快,你们他妈的已经到海南了?”

“哈哈,没有,我们刚出江西,昨晚睡在赣州,现在刚刚到广东的河源,在吃中饭呢。”

刘立杆听上去心情不错,看样子这家伙越往南,心情就越好,张晨问道:

“那这电话……”

“哈哈,我们也是刚刚知道,这广东和海南已经联网了,我们的大哥大在广东也可以用了。”刘立杆笑道,“怎么,刚刚分开就想我们了,张晨?”

“去你妈的,都是你这王八蛋,昨天急着走,要是今天,就可以去帮我参谋参谋。”

“参谋什么?”

“有一幢房子……”

“房子?你又要买房子?等等,我叫老孟一起来听,他上洗手间去了。”刘立杆一抬头,看到孟平正走过来,赶紧叫道:“老孟,快快,张晨电话。”

孟平赶紧跑了过来,叫道:“张晨,你好啊。”

张晨赶紧说好好,边上刘立杆急道:“快快,说你的事,我开免提。”

张晨就把他要开店的事,和他们说了,然后说到了那房子。

“房子在哪里?”刘立杆问。

“延安路。”张晨说。

“那是杭城的黄金路段。”

“在延安路的中间,浙医大过去,不是很热闹的地方。”

“过两年,过两年就热闹了。”刘立杆说,“延安路,只会越来越热闹。”

“张晨,那房子多大面积?”孟平问。

“两层楼,大概六百多平方。”张晨说。

“对方开价多少?”

“一百六十万……”

“买啊!”孟平和刘立杆几乎同时叫了起来,孟平接着叫道:“张晨,你不要考虑太多,一刀拿下,对了,你是不是钱不够,钱不够的话,先付定金,其他的钱,和他们说,三天之内,不不,两天之内给他们,我现在就让叶宜兰给你打,你明天就可以收到了。”

“不用不用,老孟,我自己有钱。”张晨赶紧说。

“有钱你他妈的还考虑什么。”刘立杆骂道。

孟平想起来了,他问:“张晨,你是不是买了以后,流动资金和装修的钱没有了?”

“有点紧张,但我算了,都还有。”张晨和孟平说。

“那好,张晨,大胆去买,不管什么时候,资金上要是有困难,一个电话,一千万以内我分分钟给你打,一千万以上,给我几天时间。”孟平说,“我这样说,你有底了吧?”

张晨说,谢谢老孟,我知道了。

“张晨,这他妈的,我现在在老孟边上,都不敢讲话了。”刘立杆笑道。

“老孟怎么了?”刘立杆问。

“你不知道海南现在已经疯了?前面钱芳打电话过来,你猜猜国贸的房子到多少钱一平米了,就这过个年的时间?”

“多少?”

“一万多。”

“啊!”

“你啊什么,我才要啊呢,我他妈的,那幢楼真卖早了。老孟那地,人家现在找他们开价,你知道他要出手,一亩可以赚多少?”

“赚多少?”

“两百六十万,他妈的,他有三百多亩,你自己算算,挖一块鼻屎,都够你买一幢楼了吧?”

“够够,老孟的鼻屎多,那你那新埠岛呢?”

“天文数字!”孟平在边上叫道。

“可惜,我他妈的做不了主啊。”刘立杆骂道,“不然我现在就他妈的卖了,回家养老去了。”

“叫五个北大中文系的美女,在边上记录你的回忆录?”张晨问。

三个人在电话两头,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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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8 这一下搞大了

张晨站起来,走到了阿勇摊位里,和阿勇说,你等我电话,我回去一下,阿勇说好。

张晨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家,家里没人,他下楼,骑去了工厂,小昭抱着张向北,到厂里食堂来吃中饭,吃完中饭,小昭抱着张向北,坐在办公室门口晒太阳,看到张晨回来,小昭问,有没有吃?

张晨摇了摇头说没有。

“食堂都收掉了,你让师傅帮你做点什么。”

张晨走到职工食堂,师傅看到张晨,就问,你没吃?我帮你炒两个小炒?

张晨看看还有剩饭,就和师傅说,帮我炒个蛋炒饭吧。

师傅说好,马上。

张晨走出去,走到办公室门口,和小昭说,你进来,我有事情和你说。

小昭抱着张向北,走进了办公室,张晨就把要买房子的事情,和小昭说了,小昭皱了皱眉头说

“不是租房子吗,怎么又变成买房了?买了房子,你算过没有,我们还剩多少钱?”

“我算过了,会很紧张,但还够,能撑过去,撑过一两个月,就好了。”

小昭还想说什么,张晨说“我自己也在犹豫,不知道那地方值不值得买,我给杆子和孟平打过电话,把那房子和他们说了,他们都支持我们买。”

小昭不响了,自己一个人,对方是三个男人,自己就是反对,这反对的力量也太弱了,虽然她心里是不希望买什么房子的。

“你放心,钱上面不用担心。”张晨说,“实在是资金上面周转不过来,我去问杆子和孟平借。”

小昭心里咯噔一下,借钱,这对张晨来说,是最难以启齿的事情,他连这话都说出来了,说明他是铁了心要买这幢房子。

“好吧,既然你说要买,那就听你的,我们去买。”小昭和张晨说。

张晨一听就乐了,他赶紧拿起桌上的电话,打给了阿勇,和阿勇说,你和你朋友说一声,就按他说的,那房子我们买,看什么时候可以办手续。

“你真的要买那垃西房子?和小昭商量过了?”阿勇问。

“商量过了,真的要买。”张晨点点头,好像阿勇就在他身边。

“你现在在哪里?”阿勇问。

“厂里。”

“把厂里电话告诉我,我等下打给你。”

张晨把电话告诉了阿勇,放下电话,食堂师傅端着一盘蛋炒饭进来,放在了张晨面前,张晨这才感觉到肚子饿了,看看时间,也已经一点多了。

“吃慢一点,别噎到。”小昭叫着,她和张向北说“张向北,看看你这个馋嘴老爸。”

小昭笑了起来,张晨看了看她问“你笑什么?”

“你儿子在吞口水,他也想吃蛋炒饭了。”

小昭和张晨说,张晨也笑了起来,张晨挟了一大块蛋,举起来给张向北看看,然后放进嘴里,故意很大声地吧唧吧唧地吃着。

厨房师傅又走进来,给张晨端来了一碗紫菜蛋汤。

张晨一碗蛋炒饭还没有吃完,阿勇就打电话过来,和张晨说,他们急煞了,说最好今天下午就过去签,不过,他们要求,签的时候,让你带定金过去。

“不用带定金,我把全部钱都交了,手续办完。”张晨说。

“好好,那最好了,我和他们说,说好了要么等下,我们直接过去,到那里碰头……不对不对,是去他们厂里,你又不晓得怎么走,还是你到摊位,我带你过去。”

张晨说好,那我马上过来。

张晨放下电话,就问小昭,你要不要去那个地方看看?

小昭说好啊。

“不对不对。”张晨想起来了,叫道“我们是去厂里,不是去那里,这样,我下午先去把事情办完,晚上再带你去看,那是个门市部,他们晚上一定开门的。”

小昭站起来又坐了下去,她说好吧。

张晨把厂里的营业执照、公章、财务章、法人章和支票都带在身上,骑车到了市场门口,先去门口的银行,找那个女孩子,取了十万的现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报纸,把钱包了起来,放在一个马甲袋里,然后放进背包。

一鸣食品厂在马腾路,张晨和阿勇到的时候,阿勇的朋友已经在厂门口等,看到他们就说,熬烧熬烧,他们已经在等了,连转让协议都准备好了。

他们进去,到了厂长办公室,有三个人等在这里,看样子都是厂领导,张晨不知道谁是阿勇朋友的父亲,但听阿勇叫其中一个矮矮胖胖的某某叔叔,知道他应该就是厂长。

阿勇介绍说,这是张总,就是他要买你们那门市部。

他们都朝张晨点头,说噢噢噢,张晨和他们分别握手,握完了手,范厂长问阿勇,其实是在问张晨,那地方你们去看过了?

阿勇说看过了。

“是不是毛好?”范厂长接着问。

阿勇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垃西地方,风大一点都要吹没有快了,好什么好?”

范厂长也开玩笑“垃西地方你们还要买,买去堆垃西?”

边上一个人问道“价格也谈好了?一百八十万?”

阿勇骂道“什么一百八十万,不是一百五十万吗?”

范厂长瞪了儿子小范一眼,骂道“一百五十万是我们最最底价,没有办法的价格,他已经透露给你们了?”

小范说“阿勇来了,还不是最最底价,你们还要多少?”

张晨在边上看着,不响,他知道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戏,一定要做,做完就可以继续下去了。

果然,范厂长看了看那两个,摆了摆手说“算算,那就一百五十万,大家做事情清爽就好。”

张晨终于可以上场了,他问“我可以看看房产证和土地证吗?”

范厂长从抽屉里,拿了房产证和土地证出来给张晨看,张晨看了没有问题,上面写的都是杭城一鸣食品厂,让张晨有些意外的是,那房产证上的面积,不是六百多平方米,而是七百一十二平方米。

张晨把两个证都还给了范厂长,范厂长把它们放在桌上,问“可以了吗?”

张晨说可以了。

范厂长拿出一份转让协议,递给张晨,张晨看到,这是一份打字机打出来的油印协议,甲方杭城一鸣食品厂的名字都已经打在上面,只有乙方和转让金额的大小写,和最后的日期空着,留着临时填写,显然,这协议对方是早就准备好了,随时等着乙方的出现。

张晨把协议看了一遍,没有什么问题,他和范厂长说,协议可以,那我们现在签?

范厂长说好好,现在签。

张晨把自己公司的名称填到了乙方里,转让金额大小写都写好,签了名,盖了章,范厂长也拿出了公章,在最后一页的杭城一鸣食品厂的名字上面盖了章,在下面的“甲方代表”,写了“范启顺”三个字,最后写上今天的日期。

写完,把两页的协议折过来,盖了骑缝章,张晨看到,也赶紧补盖了。

两份协议都签完,范厂长和另外一个人点点头说,你去叫过来。

那人走了出去,不一会就带着一个四十几岁的妇女过来,她显然也知道叫她过来干什么,进来就看看阿勇,又看看张晨,阿勇的朋友指了指张晨,和她说,张老板。

她问张晨,张老板,那这钱怎么付?

张晨说“我马上开支票给你,你支票倒交就可以了。”

想了一下又问,我是建设银行,你们是什么银行。

对方说,我们也是建设银行。

“银行离这里远吗?”张晨问。

“不远,走出去路口就是。”

“要么我们去银行柜台,同行柜面转账好了,马上就能到账。”张晨说。

那女的还没开口,范厂长就说,好好,你们去。

张晨和那女的到了银行,现金业务柜台排着很长的队伍,但对公业务柜台没有人,那女的认识里面的柜员,和她说明了来意,张晨很快在柜面办理完转账业务,拿到了回执。

两个人走回到厂长办公室,范厂长问那女的,办好了?那女的叹了口气,笑道,好了好了,工资有着落了。

“快去给人家写了收款收据送过来。”范厂长骂道,那女的喜滋滋地出去了。

范厂长从桌上拿出已经签好的协议,拿了一份交给张晨,又把房产证和土地证拿起来,不过没有交给张晨,而是交给了他儿子,小范拿在手里,朝张晨点点头。

范厂长伸出手,和张晨握手,他说“你放心,听说你们很急,那地方我们三天之内肯定腾空。”

张晨说好好,谢谢范厂长。

那女的回来,把一百五十万的收据,交给了张晨。

另外两个人也和张晨握手,范厂长和小范说“你替我们送送张老板和阿勇。”

张晨和阿勇推着自行车,小范没有自行车,手里始终拿着房产证和土地证,三个人从一鸣食品厂出来,小范和阿勇说,带老子出去。

两辆车骑到马腾路转弯,小范说可以了,三个人下了车,小范朝左右看看,问张晨,带了吧?

张晨点点头,从包里拿了那个马甲袋出来,交给小范,小范和阿勇说,帮老子挡一歇。

小范把马甲袋里的报纸打开,看了一眼那一捆钱,赶紧又把报纸包了回去,同时把房产证和土地证递给了张晨。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布袋,套在马甲袋外面,卷了卷,把布袋夹到腋下,嘴里叫着再会再会,匆匆地走了。

阿勇看着张晨把房产证和土地证放进背包,叫道“张晨,这一下搞大了!”

0619 我们拿你老爸怎么办?

吃过晚饭,张晨和小昭带着张向北,走到外面杭海路,等了半天,才等到一辆的士经过,他们上了车,张晨和驾驶员说,去延安路。

“延安路哪里?”司机问。

“那个一鸣食品厂的门市部。”

司机启动了车子,朝市区方向开去,边开边想,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什么食品厂的门市部在哪里,他又问道:

“你说的那地方在延安路哪里?”

张晨也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那地方也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建筑,张晨说,你就给我开到浙医大门口,我们自己走过去。

司机说好。

他们三个人在浙医大门口下了车,小昭站在那里看看,右边一百多米外是龙翔桥,工联大厦和二轻大厦,再过去就是香港服装城和解放路,看上去一片灯火辉煌,小昭正准备往那边走,张晨和她说,不在那边,在这边。

小昭朝左边看看,这边黑漆漆的,这一带两边都是办公楼,到了晚上,都下班了,只有零星的窗户亮着灯,这一段延安路,除了路灯,就没有什么灯火,小昭看着就吸了一口凉气,心想,这里的店面,怎么会有人啊?

张晨抱着张向北,兴致勃勃地朝那里走去,远远地看到那里门开着,不禁松了口气,走到近前,张晨差点就笑出来,谁说这个工厂没有效率,他看到门口,已经有很大的一个牌子竖起来,上面写着很大一行字:

“店面转让,杭城名牌,一鸣食品,最后三天。”

下面是更大的两个字:“3折”。

店里的光线比白天还昏暗,张晨确认顶上那一半的日光灯,不是没开,而是坏了。

店里面比白天热闹了一些,有十几个人在挑选着东西,但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

张晨和小昭说,看看,想吃什么,我们也买一点回去。

小昭在远处,张晨指着这边说就是那里时,她的心就凉了半截,往这边走,越走就心里越凉,走到门口,她都快哭了,一百六十万,就买了这么一个破房子,小昭现在真是后悔,下午没有坚持一起出来,先来这里看看再去交钱。

如果她下午来这里看过,她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去交钱的。

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钱都已经交了,你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张晨问了一声,没听到小昭的回音,他转头看看,小昭的脸色有些难看,问道:“你怎么了?”

小昭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有点累。

张晨不以为意,和张向北说:“张向北,看看,看看,你想吃什么?”

小昭心里苦笑:“他想吃什么?幸好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他老爸花这么多钱,买了这么一个破地方,他想吃你。”

张晨带着小昭,走到了楼梯口,朝上面指指,和小昭说:

“这里上去,就是二楼,二楼也和一楼这么大,我想好了,一楼是营业场所,二楼就当仓库,我要把这里也布置成我们展示厅那样,有些最新款,怕人家仿款,我们下面不出,也出在上面,专门给我们下面专卖店看的。”

小昭闷闷地“嗯”了一声。

张晨接着说:“二楼还要隔出财务室,客户拿了钱,就在楼上结账,和下面没有关系,对了,你的办公室也在楼上,怎么样,以后你就不是在摊位里,而是在这里,坐办公室里上班了!”

小昭心想,谁稀罕到这破房子里来办公啊,我还不如在四季青的那个摊位里呢。

张晨朝身后看看,他看到那些店员都在忙,就把那扇关着的门插销拔掉,偷偷地推开,心里马上就笑了起来,自己骂着自己,你怕什么,这地方已经是你的了,你才是这里的主人,认真地说,是你借给他们,在这里最后大酬宾三天。

张晨和小昭说,这里是一个老式的天井,很漂亮,我搞好以后,这里会是我们的一个亮点。

小昭伸头朝外面看看,外面也是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

“喂喂,你们干什么?”

有店员看到张晨他们站在这里,远远地叫道。

张晨本来想走过去和她说,买下这里的就是我,想了想又没说,而是招了招手,有些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就看看。

“关上关上,把那门关上。”

张晨说好好,赶紧把那门关上,插上插销。

两个人走到了店铺的另外一边,张晨还是问小昭要不要买什么,小昭还是说不要。

张晨把张向北交给小昭,他挑选了好几样食物,买了一大马甲袋,不是因为便宜,而是觉得,这是向这个杭城名牌告别的最好方式。

不是杭城人人人都吃过一鸣食品的糕点吗,我没有吃过,我现在来补吃。

他们到了外面,张晨说等等,他把那一袋子食品放在花坛上,从包里拿出了速写本,站在那里画了起来。

他们坐着出租车,直接开到了厂里,看到彩娣和小娟他们也回来了,带回来很多的四川特产,他们本来是还要过两天才回来的,但在家里待不住,一大队人,就提前回到杭城。

彩娣看到小昭,赶紧跑过来抱过张向北,招呼小昭和张晨去办公室里吃东西,张晨把那袋食品也给了他们,和他们说,这是杭城的特产,一起吃。

张晨没有跟去办公室,他一个人走去了展示厅,在工作台前坐了下来,拿过一整张的铅画纸,他先从包里拿出土地证,把里面的平面图描到了铅画纸上。

快十点钟的时候,小昭抱着张向北,来到了展示厅,她看到张晨呆呆地坐在那里,走过去看看,面前的那张铅画纸上,画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图案,也看不出是什么。

小昭和张晨说:“你儿子要睡觉了。”

张晨“噢”了一声,站起来,从小昭的手里接过张向北。

“走吧,回去。”张晨说。

小昭从台子上拿起张晨的包,走到门口,小昭准备关灯,张晨说,别关。

小昭明白了,他这是还要回来,现在只是送他们回家。

三个人回到了房间,张晨正想把张向北放到婴儿床里,小昭叫道:“放床上,让北北陪我睡,你走吧。”

张晨“嗯”了一声,把张向北放到了床上,说了一声我走了,就离开了房间。

看到张晨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小昭就知道,他这是没有进入状态,还没找到灵感呢,这个样子,你就是把他绑在床上,他也不会睡觉的。

小昭从一个盛凉水的塑料桶里舀了半杯水,拿起热水瓶加了点热水,蹲在另外一个空塑料桶前刷了牙,接着拿脸盆洗了脸和脚,把电热毯打开,想起来了,她从张晨的包里,拿出了房产证和土地证,放在床头,然后脱裤子上了床。

坐进了被窝里,她抱过边上的张向北,放在曲起的大腿上,喂他吃奶,张向北一叼起N头就不肯放,小昭随他吮吸着,她拿过了房产证和土地证,打开看着,她想到那昏暗的店面,破破烂烂的房子,她怎么也想不通,张晨又是被什么迷住了,化这么多钱买了这里?

小昭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把两本证放下,看着张向北,喃喃地说:“北北北北张向北,我们拿你老爸怎么办呀?”

……

张晨回到了厂里,走过职工食堂门口的时候,食堂的师傅看到他,叫道:“老板,今天夜宵面疙瘩,你要不要?”

他知道张晨半夜,最喜欢吃面疙瘩了。

张晨一听就乐了,叫道:“要要,我要一大盆,今天我可能通宵。”

“好咧,多加辣?”

“对对,把我辣死!”

两个人大笑,张晨走了过去。

他走到了展示厅里,回到工作台前坐下,从隔壁传来哒哒哒哒的缝纫机声音,还有音响里的音乐声,和很多的工人,跟着音响高声唱着歌的声音,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晚上加班,白天睡觉,他们都说,白天不知道怎么,就是干不出活,不如晚上。

新年开工的第一天就这样。

这声音又回来了,让张晨感到很舒服,比昨天晚上,那种静悄悄的夜晚让人舒服多了。

张晨走过去,把展示厅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他正想在展示厅里走两圈,台子上的大哥大响了,张晨走过去接起来,是刘立杆,刘立杆问:

“那房子有没有拿下?”

张晨说拿下了,下午签了协议,现在房产证和土地证都在我手里,我明天开始去办手续。

“真乖。”刘立杆笑道,他转身和孟平说:“拿下了。”

“太棒了,张晨!”孟平叫道,“我们在湛江吃宵夜,海鲜大餐,张晨你过不过来?”

“来来,我马上来,你们等着,我不到你们不要散。”张晨笑道。

“好好,我们不散,我们不见不散。”孟平也笑。

“你们晚上住在湛江?”张晨问。

“没有,杆子归心似箭,说是吃完夜宵还要走,争取天亮赶到海安码头。”

“那你们半夜开车,注意安全。”

“好好,反正不让杆子碰方向盘就肯定安全,我们三个人可以两辆车轮换起来开,没问题的。”

张晨大笑,他听到刘立杆在叫:“张晨,我和你说,他们串通一起贬低我,我是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得了吧,你那个可以得奖的开车技术,我可是见识过的,对了,撞瘪的保险杠好了吗?”

“对对对。”孟平大笑,吴朝晖和曹小荷也在笑,连圆圆都跟着笑。

刘立杆冲着电话,骂了一声去你妈的,就把电话给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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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0 不要和我说话

张晨刚放下大哥大,大哥大又响了起来,张晨还以为又是刘立杆,按了一下接听键就骂,还有屁放?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下,然后说:“师父,是我。”

张晨哈哈大笑,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以为是另一个朋友,我刚刚和他通完电话,你到重庆了?

“当然,我和家里人在吃火锅。”贺红梅说,“我用我爸的大哥大给你打电话,师父,我已经说服我家里人了,明天我就出去找店面。”

“真的,太好了!”

“你那里怎么样?”

“我这里?”

张晨本来想告诉贺红梅,我的店面已经找好了,想了想,觉得不能打击她的积极性,还是没有告诉她,张晨憋着笑说:“还没有找到。”

“呵呵,那你等着做龟儿子店吧。”

“没那么容易,我也会抓紧找的。”

“那肯定没有我快,我告诉你。快让小昭姐接电话,这家的火锅很好吃,我要馋馋她。”贺红梅笑着。

“你没听到机器的声音?我在厂里,她在家里,带张向北睡觉呢。”

贺红梅“哦”了一声,她想起来了,问道:“对了,你今天电话有没有打?”

糟糕,下午就在忙店面的事,早把打电话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张晨老老实实地说:

“没有,下午不是都在找店面吗。”

“你不会是不敢打吧?”

“不会不会,电话有什么不敢打的,真的是在忙店面的事,把这给忘了。”

“好吧,那明天记得一定要打,我和你说,只要有三家开始做,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局。”

“嗯嗯,我明天一定打。”

“好了,师父再见!”

挂完了电话,张晨摇了摇头,哼了一声,你们一个在吃海鲜大餐,一个在吃火锅,什么了不起,我等下也有面疙瘩吃,辣死人的面疙瘩。

不过,能接到贺红梅的这个电话,张晨感觉还是很高兴,也算是双喜临门,昨晚还愁死人的事情,没想到今天进展就不错,至少,会有两家的“半亩田”专卖店,可以开起来了。

张晨拿过昨天画的专卖店的效果图看看,昨天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就是二三级代理商的专卖店,面积在四十平方左右,昨天画完,自己还觉得不错,现在看看,这要当总代理的店面,气势上就还不够,而自己的旗舰店,更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张晨找出昨天自己随手写的那张纸,看着上面“温馨”、“浪漫”、“生活化”、“希望”、“慰藉”这几个词,就觉得不管店面大小,还是要围绕着这些词去设计,只要能在设计中,体现出这些意思,这个设计就是成功的。

张晨觉得自己,朦朦胧胧似乎找到了一点方向。

他首先想到了那个老式的天井,又想到自己在设计望海商城时那个中庭的处理。

有了,张晨决定,把这个老式的天井就设计成一个小型的,精致的休息空间。

不是打开那扇门,而是把那一部分的墙面在顶上用梁柱加固后,把靠近天井的那面墙完全打掉,形成一个开放空间,把天井和整个店面连在一起。

那里的地面和鱼池假山都很有味道,包括那两株海棠,张晨决定修旧如旧,就保持整个老式天井原来的形态,加上桌椅,那里就可以喝咖啡喝茶,看书报甚至聊天,他要把那里打造成两三好友,聚会小憩的场所。

天井的一面和店堂相连,靠外面的三面,张晨决定用玻璃,做成一个两层楼高的透明空间,顶上和这幢房子的房顶齐平,风进不来,雨进不来,但是那两株海棠,你要是愿意,你就可以恣意生长。

因为三面都是玻璃的,整个天井就会很亮堂,连带着,让后面的一半店铺也变得明亮,晚上,玻璃上可以用五颜六色的灯光打亮,带来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店里的那些木柱都保持不变,只是外面漆成各种颜色的,远远地看去,就像一片彩色的丛林。

楼板还是木头的,张晨想到,就像他们以前在舞台上,用幻灯机打出背景一样,他准备安装朝上的幻灯机,在顶上打出各种天空或森林图案,可以随着季节和时间的变化,不停地变换幻灯片。

外面,张晨早就已经想好了,整个一幢楼全部包掉,几百个平方,就做成一堵效果墙。

用十公分宽的木条,间隔二点五公分,一条一条地排列开,形成一堵木栅的墙,木头用银色的漆涂刷,离木条二十公分,是黑色的背板,白天,看上去一片有些晃眼的锃亮,夜晚,背板上的灯光亮起,又是一片的璀璨。

木栅墙上,做出“半亩田”三个大字,隔老远就可以看到,张晨想起来了,他在“半亩田”下面,要做一排白色的宋体字“——属于自己的风景”。

更外面,那一排的花坛,横亘在他们店和延安路之间,现在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阻碍,张晨要把它利用起来,他准备用白炽的满天星,把所有的草丛、花丛和树上都铺满,晚上点亮的时候,这整个的一排花坛,银光一片,就像是满天的星星落在地上。

是的,它们会和后面巨大的立面呼应,会让延安路中段,这一片光线最为昏暗的地方,变成最灿烂之地,毕竟夜晚是属于女人的,特别是属于购物的女人的。

他要把这里,打造成吸引全城女人的目光之地。

曾经家喻户晓的一鸣糕点走了,“半亩田”要成为新的家喻户晓。

有人敲门。

张晨走过去把门打开,他看到是食堂师傅端着一盆面疙瘩过来,张晨伸头看看办公室的门开着,他和师傅说,你帮我端到办公室,我到那里去吃。

食堂师傅说好,端着面疙瘩转身走了。

张晨不想让人进来,他觉得这里现在关着他的梦,一半的梦,还没有完整,更没有圆满,他担心有人进来,会踩碎了它。

他把门轻轻地带上,把梦留在了里面,走去了办公室。

他看到赵志刚和老万坐在办公室里,也在吃面疙瘩,张晨走进去和他们说,你们今天,谁也不要和我说话。

赵志刚和老万看了看他,满脸狐疑,不过两个人都“噢”了一声。

张晨一边吃面疙瘩,一边还在推敲着他前面的构想,一遍想完,他觉得可以了,吃完面疙瘩,就可以回去把它们落到纸上。

张晨笑了一下,他问老万:“老万,你知道杭城哪里有搭脚手架的毛竹买?”

老万愣了一下,然后问:“你不是让我们不要和你说话吗?”

张晨笑道:“现在可以说了。哪里有的买,我们可能这两天就要用到。”

“城西有,不过现在卖毛竹的,都还没有回来,买不到。”老万说,“对了老板,你们永城不就出毛竹吗,城西的很多毛竹,还是你们永城运过来的。”

张晨说好好,我自己来解决。

他看看时间,还没到一点,这个时间点,小武应该还没有睡觉,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扣了小武,过了一会,小武回了过来。

张晨和小武说,我需要搭脚手架的毛竹,你能不能帮我找到?

小武没有说能不能找到,而是直接问,晨哥你要多少?

“大概两车吧。”

“什么时候要?”

“就这几天。”

“好,那我让他们先备起来,你要的时候,提前一天打个电话就可以,我让他们送过来。”

“好的,谢谢小武!”

“晨哥……”小武吞吞吐吐的。

“什么事?”张晨问。

“杆子哥还在杭城吗?”

“走了,昨天到杭城,一刻也没有逗留,就急着要回海南,现在应该快到徐闻了吧。”

“唉,晨哥,淑珍姐今天来找过我了,很生气,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肯定的,我都怀疑,这王八蛋是故意撒酒疯说的那些话,他肯定知道这些话,第二天就会传到谭淑珍的耳朵里。”

“我也这么怀疑。”

“小武,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谭淑珍要再问你什么,你就说在海城的时候,你都和我在一起,很少和杆子在一起,杆子的事情,你也不知道,前天晚上,我们也是在一楼喝酒,杆子在楼上说了什么,我们也没有听到。”

“好的,晨哥。”

挂断电话,张晨看到赵志刚和老万都看着自己,张晨奇道,你们看着我干嘛?偷听我打电话?

赵志刚说:“老板,你不是说我们这楼,先造一层吗?”

“是啊,没错。”张晨说。

“那要毛竹干嘛?一层要搭什么脚手架?”

“不是这里用。”

“那是哪里用?”

张晨心想,和他们说了,这两个家伙就会兴奋起来,追着自己刨根问底,说不定自己等下回到展示厅,他们还会跟过来。

张晨和他们说:“明天再告诉你们,对了,我晚上有重要东西要弄,等下你们不要到展示厅打拢我。”

赵志刚和老万,又是“噢”了一声。

张晨站起来,看看自己买回来的糕点还有很多,他挑了一包麻酥糖,一包绿豆糕放进口袋,心想,好了,我也是尝过一鸣糕点的人了,他和赵志刚说:

“把这些都拿去给工人们吃了。”

赵志刚说好。

n.

0621 又是你对了

张晨走出了办公室,站在院子里,打了一个饱嗝,这一盆的面疙瘩,吃得他满头大汗,肚子也撑得滚圆,就这样去展示厅,只怕是连坐都坐不下来。

冷风吹在脸上,去掉了一成的汗,让人感觉到脑子很清醒。

张晨站在那里想了想,还是往厂外面走去,头顶有依稀的一弯月亮,地上也还分辨得清道路,再加上又熟,他连手电也没有拿,决定去厂边上的菜地里走一走。

脑子里继续着刚才的梦,现在他又回到了那幢房子的室内,需要上楼。

那一道楼梯太窄,作为营业场所,肯定是不够用的,还有那么多的货物要搬上搬下,承重也会成问题。

张晨设想,楼上楼下,都必须按照商业场所设计,只是楼上,暂时只针对自己内部的客户,只有自己公司下面的专卖店客户,才可以上楼。

但也不排除,以后一楼的店铺不够用时,需要扩大营业面积,那就要把楼上也开辟出来作为店面。

张晨决定把整个楼梯都进行改造,从下面一个楼梯上去,到了中间,是一个平台,然后往左右分开两道楼梯,连接到二楼,这样上下楼的人流就可以有选择地自动错开。

到了楼上,因为靠近延安路这边,整个做了一堵效果墙,二楼所有朝向延安路的窗户,都被封了,采光就首先成了问题。

原来的楼上没有吊顶,直接可以看到房顶的瓦和椽子,层高够高,边上最低的地方,离楼板也有四米多,二楼的吊顶是一定要做的,不然夏天很热,空间太大,房顶的密封程度也差,会直接影响店堂里空调的效果。

采光,张晨首先想到了,还是朝向天井的那面墙,和楼下一样,也在房顶处用梁柱加固后,把整片墙都打掉,装上玻璃,这样天井里的光线就可以透进来了,天井的上半部,等于是变成了四面玻璃的透明体,站在楼上,透过那面玻璃,也可以看到下面天井里的风景。

在玻璃前面,可以安放两组桌椅,既可以洽谈业务,也可以供来进货的客户,坐在那里休息。

有了,张晨想到,在吊顶上,要挖几个一米五见方的,四四方方的洞,用木方和木工板封上去,直达房顶,做成一个个竖井,把顶上的瓦片和椽子去掉,整个井口,换成是有坡度的玻璃顶,形成一个个天窗,光线从天窗漏进来,这样整个店铺就变得明亮。

竖井里,交叉错落地横伸开一片片阔大的梧桐树叶,或螺旋桨的叶片,这样,光线可以进来,但阳光又不会直射进店面,到了晚上,每一个竖井里安装的灯亮起来,这一个个的竖井,又变成了光源,仍旧使整个店堂变得明亮。

现在的那个隔间,张晨决定把它一分为三,一间财务室,一间经理室,还有一间是业务员的办公室,那些慕名而来的新客户,要洽谈专卖事宜,就在那里洽谈。

想到这里,张晨觉得那一整幢建筑都饱满起来,七百多平方,不仅不显得宽敞,反倒有些局促,要是能再增加一层就好了,张晨脑子里闪现了再加一层的念头,但马上就否定了,这种老建筑的地基,根本承受不了再加一层。

除非是推倒重来,而推倒重来,建筑成本不说,那一块地就太小了,只有四百八十多方,还不到一亩,哈哈,是半亩多一点,还真是半亩田啊!

张晨走在田埂上,自己也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想太多了,这里还没有开始营业,你就要想着推倒重建,你的企图也太奔放了吧?

张晨朝四下里张望,远远近近的菜地,蒙上了一层白霜,在熹微的月色里熠熠闪着凄迷的光。

张晨摸到口袋里有什么硬物,手伸进去,才想起来,是前面放进口袋的一包麻酥糖和一盒绿豆糕。

张晨拿出来拆开,放进嘴里,觉得这麻酥糖很好吃,不亏是杭城的一鸣糕点,比永城的麻酥糖好吃多了。

再拆开那盒绿豆糕,放进嘴里,入口就化了,滑滑的,张晨觉得,长这么大,自己从来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绿豆糕。

他不仅就为这个一鸣食品厂感到可惜,他觉得凭他们的产品,只要改变产品的包装和营销方式,就完全会是另一副模样,老品牌能撑到现在,不是没有道理的,但为什么就不能再往前走一步呢?

走一步,可能就天宽地阔。

张晨不知道的是,对他们那种企业,特别是那些企业领导来说,恰恰这一步是最难的,这一步迈出去,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败,失败了是你自找的,是活该,成功了,也不会有人给你鼓掌,你的收入也不会增加。

何苦出这个风头?

什么也不要做,就当个维持会长维持着,能卖的东西就卖一点,把工人的工资开出去,让工人不要去市政府闹事,这就是厂领导最大的贡献,这个厂不行,到时大不了换个厂,还是当厂长。

就这么混着混着就混到退休,可以颐养天年。

步鑫生、马胜利,前些年喜欢出风头的所谓的改革家,谁会有一个好下场?

这些,张晨当然不会知道,他只是觉得有些为一鸣食品厂感到可惜,就是这点的感慨,他自己也觉得有猫哭耗子的味道。

张晨开始往回走,走到厂门口,他想到了,延安路的店面搞起来以后,厂里横着的那两层楼,就不需要有展示的功能了,一楼可以建成一个样衣间和成品配送中心,发往全国各地总代理的货,在这里直接发,这样,延安路的那个店,更像是他们杭城的总经销。

二楼,可以建成一个设计中心,这么多的产品,如果仅靠自己一个人,加贺红梅半个,肯定是不够的,他们还需要招更多的设计师,就像贺红梅说的,张晨自己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设计有太鲜明的个人色彩,这是好事,但也同时是坏事。

如果一个店几百个款式,都带有你鲜明的个人色彩,张晨明白,这就会显得过于单调,鲜明的个性,是在排斥了很多人的选择性基础上形成的,就像他们现在的服装,张晨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贺红梅的参与,可穿性会降低很多。

也就是,好看,但很难穿,太挑人,缺少细节上的苟且和变通。

张晨觉得,他们的产品本身,在保持个性的同时,也需要有丰富的多样性。

张晨走到展示厅门口,推门走了进去。

……

张向北半夜里哭醒了两次,小昭起来,喂他吃了一次奶,给他换了一次尿不湿,第一次是一点多钟,张晨没有回来,第二次是四点多钟,张晨还没有回来。

小昭坐在床上,很想起来去厂里看看,再看看边上的张向北,想想外面寒冷的天气,犹豫不决,心想着过十分钟,在这温暖的被窝里再坐十分钟,没想到实在太困,坐着就睡着了。

小昭是被楼下铁门的咣当声响吵醒的,外面天都已经亮了,她看看时间,已经快七点钟,心想,这次应该是张晨回来了吧?

果然,过了一会,她就听到了门上钥匙开锁的声音。

张晨开门进来,看到小昭和衣坐在床上,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哪有,起来给这小家伙换了尿不湿,还想着过十分钟去厂里找你,坐着就睡着了。”小昭笑道。

“去找我干嘛?黑灯瞎火的,晚上不要出去,不安全,我上次就准备说你了。”张晨说,“我活干完,自然就会回来了。”

小昭看着张晨面露喜色,背着一个画夹,问道:“干完了吗?”

张晨得意地说:“不完我会放自己回家?”

“快给我看看。”

张晨把画夹放在桌上,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叠效果图,递给了小昭,小昭看了一眼就叫起来:

“天呐!亲爱的,这就是我们昨晚去过的那破……那个地方吗?”

“当然,没看到那么大的‘半亩田’。”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仔细看看,是不是那里。”

小昭一张张地重新看起来,依稀看出了昨晚去过的,那地方的影子,但这个又是全新的,完全被改变了,小昭都快哭了,这一次是激动的。

“亲爱的,这个这个,什么时候开始做?”小昭问道。

“我睡醒就开始,今天带老万去把所有的尺寸量回来,还要画施工图呢。”张晨走到床边,倒了下来,趴在了小昭的身上,叫道:“我都困死了。”

“好好好,你快点睡。”

小昭说着,再看张晨,趴在她身上的被子外面,好像已经打起了呼,小昭赶紧把他摇醒,和他说,脱衣服脱衣服,我这里让给你,小心,别压到你儿子。

张晨嘴里咕哝着,眼睛已经睁不开,小昭下了床,穿好裤子,转身帮他脱去了裤子和衣服,把他塞进被窝里,然后走到一边,用热水绞了一把毛巾,走回来,替他擦着脸和手。

张晨真的是累坏了,前一天就没怎么睡,昨晚又是一个通宵,他早就进入梦乡,任凭小昭的摆布。

小昭帮他擦完,直起身,看着床上的这对父子,不由得轻轻地笑了起来,她趴下去,亲了亲张晨,又亲了亲张向北。

她把那些效果图拿起来,走到桌旁坐了下来,一张一张又看一遍,傻傻地笑着。

她想,幸好昨天下午自己没有去,自己昨天要是去看了那地方,怎么耍赖也不会同意张晨去交钱,如果没买下来,他们又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店,半亩田!旗舰店!

小昭远远地看着熟睡的张晨,心想,好吧好吧,又是你对了,为了这么漂亮的店,我们就是倾家荡产也值得了,这总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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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2 一头没热起来

张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他看到桌上小昭已经做好了几个菜,张向北坐在婴儿车里,津津有味地吮吸自己的手指头。

“没送去保姆那里?”张晨问。

“我又没去摊位,就不送了,小娟回来了,她们两个人忙得过来。”小昭说,“快起来吧,饭做好了。”

张晨从床上起来,看到桌上有回锅肉,用手指抓了一块就放进嘴里,小昭骂道:“哎呀,先去洗脸刷牙!”

张晨一屁股坐了下来,叫道:“我快饿死了,吃了再洗。”

小昭无奈,只能给他盛了碗饭。

“对了,贺红梅有没有给你打电话?”张晨问。

“没有啊,怎么了?”

“她父母同意了,她今天也在找店面。”

“真的?那太好了!”小昭叫道。

张晨想起件事,和小昭说:“她要是找你,你不要告诉她我们已经买了店的事。”

“为什么?”小昭不解了。

“她憋着气,要和我们比,说是看谁先把店开起来,要是知道我们比她快……”

“知道了。”小昭笑道,“她幼小的心灵会受到打击。”

“对对。”张晨也笑了。

“真好,那我们现在就有两家店了。”

“嗯,我下午还要给所有的打包客打电话,再争取一家,这电话要不打,会被贺红梅骂死。”

小昭笑道:“你是不是有点怕她?”

“嗯嗯。”张晨点着头,“她有道理的时候我怕她,她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家伙。”

小昭大笑,她说,你有个人怕,也挺好的。

“我怕很多人啊。”张晨说,“天琳姐我也怕啊,她认真的时候,我怕死了。”

小昭知道,张晨这是指上次绍兴那事。

“还有,连小安我也怕。”张晨说。

“你怕她干嘛?”

“她和贺红梅正好相反,她是蛮不讲理,莫名其妙会冒出一句话,让你哑口无言。”

小昭肚子都笑痛了,她说好好,下次我告诉小安,就说你怕她。

“别别。”张晨急道,“你一说她就更猖狂了。”

“对了,我可以和瞿姐姐、桂花姐说我们买了店的事吗?”小昭问。

“可以,她们可以说。”

“那我可以把效果图带去给她们看吗?”小昭有些迫不及待了。

张晨说可以。

“哈哈,那我今天不上班,带北北走亲戚去了。”

张晨也笑:“去吧去吧,我马上要走了,先打电话,再带老万去延安路。”

“好好,你去吧……哎哎,你还没有洗脸刷牙!”

但张晨已经逃下楼去了。

小昭看着张向北说,看到没有,你老爸就是这么无赖,张向北咿咿呀呀嘀咕着,小昭大笑:

“你同意,你同意是不是北北,你老爸就是个无赖,脸都不洗,牙都不刷!”

张晨跑到楼下,到水池那里,打开水龙头,把手沾湿,边走边在脸上搓着,房东大哥正坐在门口的太阳底下喝酒,他看着张晨一连串的动作,好奇地问,你做撒西?

张晨笑道:“洗脸啊。”

房东大哥一口老酒差点喷出来,骂道:“你倒是省水!”

张晨到了办公室,坐下来,把抽屉里的通讯录拿出来,想了想,他决定还是先给沈阳的马丫打电话。

电话通了,张晨把自己的想法和马丫说了,马丫安安静静地听张晨说完,问张晨,张哥,你说的这些,有没有写出来?

张晨说写了,还没来得及印。

“这样哈,张哥,你给我发传真,传真号就是我摊位里的这个电话号码,赶紧地啊,我把电话拨到传真。”

张晨说好好。

张晨拿出了那天晚上贺红梅抄的几页纸,把它们传真给了马丫,传真过去以后,那边静悄悄的,张晨等了五六分钟,还没有反应,他决定继续给哈尔滨的郭文涛打。

郭文涛听说要开什么专卖店,就问,你们来开还是我开?

张晨说当然是你开。

“那这事不能干,张总,要是你们来开,我帮你们管可以,我去开,我也没那个时间管哪。”

张晨在心里骂道,你他妈的,我开你有时间管,你自己开,就没时间管了,那不是胡扯吗?

等张晨再说到那十万块的加盟费和押金,郭文涛就更不乐意了,叫道:“什么意思?张总,是不是瞅着你家货好卖,敲竹杠啊?”

张晨说没有这个意思,我怎么可能有这个意思。

“没这个意思扯什么十万十万的啊?张总,我们大家做生意,以前也合作得好好的,那就好好做,行不?”

张晨赶紧说:“改变方式,其实是对大家都有利的,就是为了好好做,这样,要不我把协议发给你,你看看。”

“扯什么协议啊,张总,我给钱,你发货,我不欠你的,你也不欠我的,我们要什么协议,别整那些虚头巴脑地。”

郭文涛说着,就把电话挂了,张晨愣在了那里。

郭文涛挂了张晨的电话,就给马丫打了电话,问她,老妹,杭城那个张总,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马丫说,打了,咋地呀?

“是不是和你扯什么开店的事?”

“对呀。”

“他妈的脑子进水了,被我一顿的凶。”

“你凶他干啥?”

“又要我们开店,又要十万块钱啥的,我不凶他凶谁,想什么呢?”

“你想什么呢?你是猪啊?”马丫骂道,“你没瞅出来,这是好事哈?”

“怎么是好事了?”

“你有没有看那协议?”

“没,他要给我发,我没要。”

“说你是猪,你还真是,我马上给你发。”

马丫把电话挂了,就把张晨发给她的协议,传真给了郭文涛,郭文涛的传真机有点问题,收到的传真件模模糊糊的,加上又是贺红梅手写的草书,他半看半猜,好不容易看完,看得脑袋也大了,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好的。

他给马丫挂了电话,和马丫说,老妹,我咋没瞅出来呢,你给我说道说道。

马丫笑道:“真是个猪。”

马丫和他解释,这开了店,就和市场里的摊位没有关系了,你摊位还一样可以卖其他的货,这找个店面,哪里有摊位贵,你想想,就这样,他家的东西还可以照样卖,你找个人管着店就可以了,一边零售,一边批发。

“都开了零售店了,还咋批发呢?”郭文涛不解了。

“你下面不是发展了代理吗,那代理到你店里拿货,不是到市场拿货,那不也是批发?”

“还真是。”郭文涛笑道,“那这样我们是不是可以批两家货了?店里卖他们的,市场里卖其他家的?”

“对啊,就这个意思。”

“那可以做。”

“当然可以做了。”

郭文涛又想起件事:“可是,他还要交十万块钱呢?”

“他收你,你收下面的,你收了下面的,超过十万,还都是在你这里,你连流动资金和店面的本都拿回来了。”

“还有这好事?”

“当然,想进去就是这么地。”马丫说,“还有,这都不要像我们这样做批发的,市场里有摊位的人才可以做,有前期掉个头资金的人,都可以做了,就是掉个头,下面钱进来,就转出来了,明白吗,这要是有人知道,说不定就抢了做,没我们事了。”

“哎呦,那我们是不是该马上动手?”

“我也正在想呢,这风险还是有。”马丫说。

“什么风险,老妹?”

“就是下面的人招不招得起来啊,要是招不起来,你不就是个零售店?”

“还真是哈,那怎么办?”

“倒是有一个办法。”

“快说快说,老妹。”

“拖着。”

“拖着?”

“对,拖着,我们和张哥说,这事情很好,我们肯定要做,可是,我们以前没干过这个事,没有经验,看看能不能哪里先开出来,我们去看看,学习学习,回来就可以开了。”

“对对,这样说好。”

“我们他们家的货还进着,也说要做,这要是沈阳或者哈尔滨,有其他人去谈,张哥那个人,你也知道,他肯定是不好意思和人家谈,人家就是要做,他也肯定会先问我们,真到那时没法子,那我们就做呗。”

“好好,这样好,要是有人先做起来,真做得挺好,我们也可以马上做。”

“对,就这个意思。”马丫说,“那我们分头给张哥打电话哈。”

“好。”

张晨先接到了马丫的电话,再接到郭文涛的电话,两个人解释了半天,但意思是一样的,都是说他们肯定要做,但不知道怎么做,有人开起来了,就介绍他们过去学习,他们学了就知道怎么做了,他们就可以马上去找店面开。

张晨心想,看样子还是自己的判断是对的,自己的这个旗舰店,无论如何要开起来,开起来以后,别人看了,不仅会做,不做,还会有危机感。

这事,毕竟是新生事物,谁都没有接触过,张晨觉得,他再给谁打,别人也一样会有这样的想法,张晨觉得,再打就没什么意义了,还是抓紧推进自己的事为好。

张晨想了想,还是给贺红梅打了电话,把自己和沈阳、哈尔滨通话的情形和贺红梅说了,贺红梅叫道,是你嘴太笨,说不清楚吧,这样,你把昆明那个客户的电话给我,我来沟通。

张晨就把昆明的那个客户的号码,告诉了贺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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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3 不是我嘴笨

张晨把赵志刚和老万叫了过来,把自己买下了延安路的那个店面,当作他们旗舰店的事情和他们说了。

张晨问老万,你维修队的人都回来了吗?

老万说回来了。

“那可能厂里的活要停一下,先集中力量把那里搞下来,这个赶时间,不行就再招几个人。”张晨说。

“先去看看,如果工程量大,可以招几个零工和师傅,做包工就是。”老万说。

张晨说好。

赵志刚站在那里,一直嘿嘿嘿嘿地笑着,张晨问,你傻笑什么?

赵志刚的脸红了,继续笑道“开心啊。”

张晨站了起来,和老万说,带上皮尺,跟我去量尺寸。

赵志刚叫道,等我五分钟,我安排一下,我也要跟你们去。

张晨看着手表,笑道“给你四分钟。”

赵志刚马上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又气喘吁吁跑回来,只用了三分多钟,张晨奇道,就放个屁的时间,什么事,你安排好了?

“对啊。”赵志刚说。

“你安排了什么?”

“我让他们有事找我,就打你大哥大。”

老万大笑,张晨也笑了起来,骂道,你厉害。

三个人骑着自行车出去,刚骑过清泰立交桥,骑到了清泰街上的古旧书店门口,张晨屁股兜里的大哥大响了,张晨叫道,等等,电话。

老万和赵志刚下了车等张晨,张晨从屁股兜里掏出大哥大,大哥大还在响着,张晨把它递给了赵志刚,和他说,肯定是找你的。

赵志刚接过电话,打开,说了一声你是谁,就像被烫到一样,脸刷地红了,赶紧把大哥大递了回来,和张晨说;“找你的。”

张晨接过来,电话里,贺红梅问;“刚刚谁呀?”

“赵志刚。”张晨说。

贺红梅咯咯笑道“他什么毛病,我问他是谁也不肯说。”

张晨笑道“他已经被你吓脸红了。”

张晨边说边看着赵志刚,赵志刚瞪着他,但脸色还没有褪去。

贺红梅和张晨说,昆明的这个也是滑头,他和我说,反正昆明到重庆火车十几个小时就到了,让我重庆搞起来,他就马上过来看,哼,我搞起来,才不要他来看。

贺红梅说完,叹了口气。

张晨心里早就认定会是这个结果,他想了想,觉得不要让贺红梅感到气馁,觉得自己是在孤军奋战,张晨和她说

“我这里房子已经好了,我们在延安路买了一幢房子,用来做‘半亩田’的旗舰店。”

“延安路,真的?”

“对啊,我带赵志刚和老万,现在正过去量尺寸,他们搬空,我们就动工。”

“太好了!”贺红梅叫道,“好好,不和你说了,我也约了人,马上要过去谈,我也要尽快拿下,保证不被你拉下。”

“好,你拿下了,我马上来重庆,帮你设计。”张晨说。

“好啊师父,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三个人到了一鸣食品厂门市部的门口,张晨看到今天白天,比昨天晚上的人还要多些,大多还是上了岁数的人,门口的3折的“3”被打了一个叉,在上面写了一个“2”。

张晨走进店里,看到那个毛经理也在下面柜台帮忙,毛经理也看到了张晨,从柜台里面走出来,问张晨“你就是那个张老板吧?”

张晨说对,我就是,毛经理好。

毛经理朝四周看看,和张晨说,东西是今天卖卖差不多了,用不了三天,就是,这叫了搬柜台的货车,要大后天才有空,这些柜台,张老板能不能让我们再放一天?

张晨说没有问题,你们就是多卖几天也没事,我们也要做准备工作,暂时没这么快。

毛经理说好好,伸出了手。

两个人握手,然后分开,毛经理继续卖他的货,张晨带着老万和赵志刚量尺寸。

楼下量完,张晨走过去和毛经理说,毛经理,我们要去量楼上了,那个办公室,我们可不可以进去?

“可以可以,门开着,这地方已经是你的,张老板你去哪里都可以。”

张晨说谢谢,心里暗想,这毛经理,还是个搞得灵清的人。

他们到了楼上,楼上的那些杂物已经搬走,空荡荡的,张晨不禁笑了一下,没想到这些人干搬家的事,效率还挺高,大概是工资拿到手,积极性就来了。

三个人楼上楼下,楼里楼外,把所有的尺寸量好,回到厂里,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张晨接到了贺红梅的电话,在电话里,贺红梅兴奋地说,她的店面也定下来了,刚刚签了协议,交了钱。

“太好了!”张晨叫道。

“呵呵,是太好了,两百六十多个平方,在解放碑,师父你知不知道重庆的解放碑?”

张晨说不知道,我就回小昭他们家时,路过重庆一下,什么印象都没有。

“重庆最热闹的地方,你来了就知道了,对了师父,让小昭姐一起来,我开我姐姐的车,送她回娘家,我们早上早点走的话,一天就可以来回了。”

张晨说好啊,可是张向北不能坐飞机。

“为什么不能坐?”

“他生下来才多长时间。”

“可以的,我侄女像北北这么大时,我姐都带着她去广州进货了,专门去问过有经验的医生,医生说,婴儿出生过一个月就可以坐飞机了,你们准备一个奶瓶,上下飞机的时候,给他耳朵里塞点棉花,用奶瓶给他喝水,对了,让小昭姐喂他吃奶也可以。”

“太好了!那我这里安排一下就过来。”

张晨挂断电话就去了展示厅,市场里现在还不忙,他们可以利用元宵节前的时间,抽时间去趟重庆,张晨算了一下,他们可以在重庆住三个晚上,他花两天时间设计和与装修队沟通够了,还有一天跑小昭家,时间虽然紧点,但可以安排过来。

再多待一天,他们也没有时间,这里厂里店里,还有那个工地,都等着他们呢。

张晨在工作台前坐下,他想,今天自己又要忙一个通宵,他要把最基本的施工图和施工方案先搞出来,交给老万,让老万他们先对整幢房子做一个检查,看哪些需要加固的地方就先加固,包括需要更换的椽子、瓦片和楼板,毕竟那是一幢老建筑。

然后就是备料,和把该拆除的地方先拆除。

等他们完成这些,自己也从重庆回来了,可以开始正式施工。

食堂的帮工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不锈钢托盘,里面是一盘青椒肉片,一碗汤和一份饭,她和张晨说,这是赵厂长让我送过来的。

张晨赶紧说谢谢谢谢!

“你吃完放这里好了,我来收。”帮工说。

张晨说好,谢谢你!

他一边写一边吃,大半碗饭吃掉,才发现自己菜没吃一筷子,笑笑,把饭推开一点,把菜挪到了面前,还是一边写一边吃,不知不觉把一盘菜都吃完了,才醒悟过来。

他把汤倒进剩余的饭里,抓紧吃完,把整个托盘推到一边,帮工什么时候来收走的,他也不知道。

和瞿天琳、小安一起吃完晚饭,小昭坐出租车直接回到了厂里,听张晨说,他们后天就去重庆,还听说贺红梅要开车送他们回家,小昭高兴坏了,赶紧就要跑去办公室给舅妈打电话,张晨说,现在都下班了,乡里还有人接电话?

“有有有,有人值班的,他们会叫牛乡长。”

张晨笑了起来,谁敢不叫牛乡长,今天晚上大概就别想睡了吧。

小昭抱着张向北回来,眼眶红红的,张晨问她怎么了,小昭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人家高兴嘛。

小昭和张晨说,舅妈知道我们时间紧,要当天来回,她说,让我们不用回家了,她把我爸妈叫到乡里等我们,这样就省了时间。

张晨点点头说,到底是牛乡长,还是她考虑得周到。

张晨忙了一个通宵,把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把效果图、施工图和施工方案交给老万,和他交待清楚,让他想一想,还有什么问题,趁今天他还在,可以提出来。

老万说,我带人再去那里看看。

张晨说好。

老万走到门口,张晨把他叫住,和他说,你先别走,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张晨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家,小昭已经起来,张向北也送去了保姆家,看到张晨回来,小昭就要给他铺床让他睡觉,她自己要去四季青,那里有个民航售票处,她要去买机票。

张晨和她说,你走吧,我来拿东西,还要回去厂里。

“你不睡了?”小昭叫道。

“还有事呢,回来再睡。”

张晨从柜子里拿出相机和胶卷,和小昭说,我们那个店的效果图,要留给老万,我要去把效果图拍成照片,带给贺红梅,不然……

“知道啦,你又怕被她骂。”小昭笑道。

“不是,是给她信心,也给她家里人信心,贺红梅说服她家里人,也不容易。”

小昭点点头,她觉得张晨说的有道理。

张晨回到厂里,把效果图一张张都拍了下来,保险起见,每张都拍了两次,还有胶卷没有用完,张晨想了想,又拍了他们的展示厅和一个个车间,包括他们在施工的工地,贺红梅当然熟悉这一切,张晨拍它们,还是要给她家里人看的。

张晨预感到,很可能重庆以后,会变成是他们公司在西南的中心。

张晨把胶卷从相机里取出来,交给老万,和他说,我们那店过去,延安路到头,国际大厦那里有个彩扩部,你帮我拿去冲印,加急,今天就要,冲印三套。

老万说好。



0624 在重庆

重庆“解放碑”,原名叫“抗战胜利纪功碑”,一九四七年八月落成,是为了纪念中国人民取得抗日战争的胜利而建,一九五O年,时任重庆市市长的陈锡联,向西南军政委员会请示并获批,“抗战胜利纪功碑”更名为“人民解放纪念碑”,刘伯承题写了碑名。

“解放碑”的称呼,就一直沿用至今。

解放碑是重庆最热闹的商业地界,重庆百货大楼和曾经的重庆第一高楼,十五层的“会仙楼”,都在这里。

贺红梅租的店面,就在“会仙楼”的一楼,贺红梅开着她姐姐的桑塔纳,到机场接的他们,她安排张晨和小昭,住在“会仙楼宾馆”,张晨把行李在房间里放下,就要求去一楼看看。

张向北好几天没看到贺红梅,看到她好像很高兴,在机场就伸出手,要求贺红梅抱,贺红梅大喜,抱着他到了外面停车场,贺红梅开着车的时候,张向北坐在后面,一听到贺红梅的声音,也不停地四处找着贺红梅。

现在,自然的还是贺红梅抱着他,三个人坐电梯到了一楼,会仙楼坐落在邹容支路和民族路的转角上,宾馆的大门开向邹容支路,而贺红梅租的店面,是宾馆的裙楼。

刚造起来的时候,这里是宾馆对外营业的西餐厅,但当时实在没有多少人,要吃西餐,后来就改成了吃早点的,卖抄手、小面和脑花,现在干脆出租了。

这里不从宾馆的大门进出,而是另外开了一扇门,开向民族路,正对着解放碑和对面的重庆百货大楼。

张晨一眼就看出来,这地方太好了,是重庆的黄金地段。

张晨拿出速写本画了起来,画完,张晨和小昭抱着张向北先上楼,贺红梅去了停车场,和张晨说,纸笔和颜料她都带来了,在车上。

张晨他们回到房间不一会,贺红梅就上来了,带来了张晨需要的一切,张晨把自己昨天拍的照片拿出来,给贺红梅看,贺红梅看着,就叫了起来,问张晨,这照片可不可以送给她,她要给她家里人看,小昭笑道:

“你师父昨天拍的时候,就是要送给你的。”

贺红梅呵呵呵呵地笑着。

贺红梅想起来了,她和张晨说,他们店里,要留出位置,等杭城的旗舰店改造好以后,就拍一张旗舰店的照片,放得很大,挂在店里,对了,以后所有的加盟店,都要挂旗舰店的照片。

张晨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张晨笑道:“怎么,你不争旗舰店了?”

“算了算了,你这个个子太大了,争不过。”贺红梅笑道,“我就老老实实当重庆总店好了。”

贺红梅和小昭,抱着张向北下去玩,留张晨一个人在房间里,说好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再来接他,晚上,她父母要请张晨和小昭吃火锅。

因为店铺是在酒店的裙楼,二楼就是酒店的餐厅,餐厅的窗户不能遮挡,所以这个店面,不能像张晨他们自己的那幢楼那样,用整个门面的几百个平方,做一个立面。

但这个店的地理位置,又要求这个店面必须做得很醒目,要让在解放碑广场上游玩的人,甚至站在对面重庆百货大楼门口的人,老远就能看到这个店。

张晨因此决定,把整个的门面设计成一个“厂”字型,上面两米高的门头,和店铺三分之一的立面连在一起,店铺整个朝外面这面都是玻璃,三分之一遮挡掉以后,从外面看,气势出来了,但从里面朝外看,看到的如果是背板的背面,会感觉很压抑。

朝外面的那面,为了和他们杭城的旗舰店保持一致,也一样是用十公分宽的木条,隔二点五公分排开一整面墙,后面也是黑色的背板,不同的是,背板朝里面这面,张晨做成了一堵花墙,粘满了红色的玫瑰绢花,这样从玻璃里面看出去,不仅不会压抑,反倒会感到惊喜。

张晨一个人乘电梯去到楼下,他走到店面的门口看看,然后一步步朝外面退去,退到了解放碑前,两只手伸出拇指和食指,指对指形成一个方框,透过方框朝这边看看。

然后继续朝后面退,一直走到对面重庆百货大楼的门口,一样指对指形成一个方框,朝这边看着,他在计算“半亩田”三个字的大小,要保证站在这里,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张晨穿过广场往回走去,走到会仙楼宾馆门口,看到小昭和贺红梅正从里面出来,原来他们上楼,在房间里没看到张晨,又下楼来找他了。

贺红梅带着他们去了洪崖洞,她的父母和姐姐姐夫,领着他们的女儿,已经在这里等张晨他们。

大家寒暄之后坐下来,贺红梅给他们看张晨带来的照片,他们看了都很高兴,贺红梅的姐姐和小昭坐在一起,贺红梅说,以后,这里重庆总店,就是我姐姐在管,你们就要经常联系了。

张晨和他们说了自己下午的设想,他们听了都表示很好。

火锅吃完回到房间,洗完澡后稍事休息,张晨开始干活,到了晚上十二点,贺红梅到了楼下大堂,打电话上来,催他们快点下去。

张晨和小昭抱着张向北下楼,贺红梅说去吃宵夜,还是火锅,小昭一听就兴奋起来,张晨骂道,不是晚餐刚吃过火锅,你又馋了?

小昭嘻嘻笑着,贺红梅说,到了重庆,就是要吃火锅嘛锅锅,二十四小时的火锅。

吃完了宵夜回来,张晨继续工作,小昭带着张向北先睡,等到张晨把店里店外的一整套效果图画好,又是一个通宵。

贺红梅中午来的时候,张晨还在睡觉,小昭把那一叠效果图都交给了她,等到下午张晨醒来,贺红梅带着装修公司的老板,已经在楼下大堂吧里等他。

张晨下楼,三个人去了现场,张晨教装修公司的老板,应该怎么怎么做,特别是一些细节要怎么处理,还有一些装修材料,在重庆找不到,张晨就要教他用其他的材料怎么变通和代替,特别是,怎么做出相同的效果。

毕竟,那时的重庆,和杭城不能比,这两个地方,和海城更不能比,很多的装修材料,必须因地制宜。

贺红梅和装修公司的人说,明天他们去邻水,晚上还会回重庆,有什么不知道的地方,明天晚上还可以问,你要是不问,等我师父走了,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张晨笑道,你不要吓他,没有那么严重,他把自己的名片拿给了装修公司的老板,和他说,我回杭城,你施工时碰到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打我大哥大。

要的要的,装修公司的老板说。

晚上,小昭去给家里人买礼物,她扳着手指一个个地数着,这个要买什么,那个要买什么,很快就把桑塔纳的尾箱装满了,张晨出主意说,后排座位还有空的地方,其他的东西都不用买,全部买红塔山香烟。

“买那么多香烟干什么?”小昭不解地问。

“乡里面还有那么多帮助过我们的人,让你舅舅送啊,我们又不知道该怎么送,还有,你忘了算的人出现,你没准备其他的礼物,就送一条烟给人家,也一样的,烟不分男女,谁拿到都能派用场。”

小昭想想有道理,他们又买了九十多条的香烟,把车上能塞的地方都塞满了,小昭只在后排,给自己和张向北,留出了一个很小的空位,贺红梅站在边上笑,她说你们这哪里是回娘家,完全是要装备回去开店。

小昭哼哼哼哼地看着她冷笑,和她说,等你结婚了就知道了。

“结婚这么麻烦,那我就算了。”贺红梅赶紧叫道。

从重庆到邻水县城,再到他们乡里,一共是一百八十多公里,第二天,他们六点多钟就从会仙楼宾馆出发。

路不是很好走,就是贺红梅这么骁勇的人,路上也开了三个多小时,才开到了小昭他们乡里。

车子还在那条小街上,没到乡政府大门口,贺红梅就叫道:“我去,什么情况?”

张晨坐在副驾座,朝前面看看,也吓了一跳,他看到乡政府门口,有几十个人等在那里,有一些人的脸都很面熟,张晨赶紧叫小昭,小昭快看,这些是不是都是你亲戚?

小昭有些晕车,她抱着张向北坐在后座,闭着眼睛,听张晨这么一叫,她赶紧睁眼朝前面看着,眼泪霎时就流了下来。

原来,从家里出来的,不仅有自己的父母,她看到这些站在乡政府大门口的,都是自己的亲戚,连外婆阿姨小舅舅和大伯们,也都一大早从家里出来了。

在这一群人的外面,还围着一群人,他们也都是来看小昭和张晨的,小昭自己都不知道,她在乡里,早就已经成了名人,乡邮员走村串户,把小昭一次性寄回来五张汇款单的事情,做了口头传播之后,还有谁不知道小昭。

你想想,寄回来的钱,连汇款单都写不下,而且要写五张,那得是多少钱?啧啧!

加上他们,今天又是坐了比县长还好的小汽车回来,大家更觉得值得围观了,那时候的县政府,才只有一辆旧的北京吉普121,草绿色帆布的车篷,连空调都没有,夏天坐在里面,还要吧嗒吧嗒地扇着扇子,这个季节,从县城坐到这里,连县长的脚都会冻僵。

张晨和小昭看到舅妈,挥着双手,大声地叫着人们让开让开,让汽车开到乡政府里面去,人们都让开了,但车子没有动,张晨和小昭,看到小昭的父母和外婆,都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小昭的弟弟和妹妹,早就跑到了车子边上,啪啪地敲着车窗。

张晨和小昭赶紧下车,小昭的妹妹要来抱张向北,小昭妈妈害怕她抱不住,拍了一下她的手,自己伸手从小昭怀里,把张向北抱了过去,小昭的妹妹满脸委屈,噘着嘴,小昭下车后搂住了她,她马上又阴转多云,弟弟也马上靠了过来。

张晨和小昭都下车以后,贺红梅这才启动汽车,从让开的人群中开进了乡政府的院子里。

n.

0625 找上门的

中午就在乡政府的食堂和外面的空地上,摆了九桌,不仅那些亲戚,连书记和乡长,还有上次张晨和小昭回来时候见过的副乡长、派出所长、民政所所长、计生所所长等等,还有很多人,都来了。

吃完饭后,那么多的亲戚也没地方去,就在这里坐坐,轮流又来抱了一遍张向北,然后拿着小昭送给他们的礼物,先回去了。

张晨和小昭,原来计划下午回重庆的,舅妈怎么也不让,父母和弟弟妹妹,自然也是不舍,外婆拉着小昭的手,一直就没有松手。

舅妈说,吃过晚饭,在这里吃过晚饭再走好不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是冲着张晨和小昭,而是冲着贺红梅,她知道,这种时候,驾驶员才是最关键的,她要是答应不走,你们就是想走,也别想走得成。

贺红梅笑道:“可以可以,我们回去又不急,晚上走就晚上走。”

其他人都欢呼起来。

张晨和小昭,本来就不舍,心里也是想这路不太好走,贺红梅晚上开车太辛苦了,既然她连都这么说,他们当然也很开心。

晚饭,就剩下小昭的父母、外婆、舅舅、阿姨和大伯,这些很近的亲戚,就摆在了舅妈家里吃,一大家人边吃边聊,其乐融融。

吃到了九点多钟,张晨和小昭看看,回去还要开三个多小时的汽车,虽然贺红梅一直说没事没事,下午舅妈已经让她在房间睡过一觉,她半夜开都没事,但张晨和小昭,还是觉得应该走了。

小昭和他们说,北北也慢慢大了,可以坐飞机了,重庆这里的店开出来以后,她经常会来重庆的,到时候,杭城也没那么多的事情,她就可以,带着北北回家好好住几天。

弟弟和妹妹还是哭,不过这次说好了,今年暑假,爸爸送他们到县城,坐汽车去重庆,贺红梅在重庆,会让人到车站接他们,然后把他们送到机场,他们就可以坐飞机去杭城,小昭和张晨在杭城接他们就可以。

两个人哭得很伤心,想到暑假可以坐飞机,又笑了起来,笑完了还是哭,惹得张向北也大哭起来,小昭叫道:

“北北北北,快看看你这两个爱哭的舅舅和阿姨。”

弟弟和妹妹,马上止住了哭,抽抽搭搭地擦着眼泪,众人大笑。

这一路无话,回到了重庆也无话。

第二天,张晨和小昭坐飞机回到了杭城,两个人想想他们第一次的重庆之行,这才感觉,原来还可以这么的方便,只不过三天,就可以跑这么多的地方。

小昭说,还不是要钱,有钱才到什么地方都方便,张晨想想也对,他笑道,好吧,那我们就好好赚钱。

接下来的一天各就各位,市场里的客户也开始多起来,小昭一大早起床,给张向北喂完了奶,又挤了一奶瓶的奶放在桌上,就和小莉小娟去了市场。

张晨七点多钟起来,拿着桌上的那瓶奶,抱着张向北去了保姆家,然后自己去厂里。

张晨刚走到厂门口,就碰到老万骑着三轮车出来,车上还坐着他们维修队的五六个人,后面还跟着一辆三轮车,车上都是工具。

老万看到张晨就停下来,和他说,延安路今天可以开工了,小武那里的毛竹,今天也会送到。

张晨说好,那你们先过去,我等会就来。

“张老板,新年好!”

有人叫张晨,张晨转头看看,是芜湖和马鞍山的那两个女的站在办公室门口,原来她们也出来进货了。

张晨赶紧也和她们说新年好!

张晨走了过去,芜湖的朝办公室里指指,问:“张老板,你这个是什么?”

张晨跟她们进去,看到墙上,原来是老万把自己画的效果图贴在了那里,张晨和她们说,这是我们的专卖店,再过一个多月,就会开张了。

“专卖店?在哪里?”马鞍山的问道。

“杭城,延安路,这是我们的旗舰店,对了,这里开张以后,你们就要去这里拿货了。”张晨和她们说。

“什么意思?”两个人没听明白,问道。

张晨就把他们接下来准备要做的事情,和她们说了。

“你坐你坐,张老板你坐。”

芜湖的好像是到了自己的地方,反倒招呼张晨坐下,张晨坐了下来。

芜湖的让张晨,把他前面说的,再仔细说说,到底要怎么做。

张晨就把他们准备做的模式,详细地和她们说了,马鞍山的问,这么说,我们要是做了这个,以后其实,都不太要跑杭城了,你把我们的货,直接放客车上带过来就可以了?

张晨说对,平常补货就不需要来了,发一个传真过来,我们就会配货,除非是季节头上,或者出很多新款的时候,还有就是,最后需要换货的时候,你们才需要到公司来结算一次。

“换货?换什么货?”芜湖的问。

张晨就把他们的换货政策和她们说了,两个人互相看看,都笑了起来,这个好哎,马鞍山的叫到。

她们在心里,马上就算出来了,如果一个季节,她们进了十万的货,百分之十,那到了季末,就有一万是可以换的,就不会有什么库存了,卖服装的,最怕的就是库存,库存积压的,可都是流动资金。

而那个一万五的加盟费,是一次性的,她们一年就可以回来,明年是不用再交的,这对她们来说,还是划算。

“是不是我只要交了加盟费,店面你们会帮我设计,还有形象什么的,你们会帮我出,对了,你们能够保证,芜湖绝对不会再有其他人能进到你们的货了?”

张晨说对。

“那人家也是芜湖的,到市场里,冒充自己不是芜湖的,进了货,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以前,这种事不要碰到太多次,那些老板都和我们说帮我们控货,最后都控不住。”马鞍山的说。

“这个店开张以后,我们在批发市场就没有摊位了,到我们这里进货的,都是和我们签过协议的,我们对每一个人是哪里的,一清二楚,怎么会控不好货,还有,不是有押金吗,我们在协议里就规定了,专卖店不能串货。”

“什么意思?”芜湖的问。

“就是,比如他是在合肥开专卖店的,他不能把货拿到其他地方去,他就是自己在芜湖开了店,也不能卖我们的货,专卖协议,是一个地方一个协议,不是一个客户一个协议,他要卖了,就违反协议了,我们就会扣他押金,严重的,还会取消他的专卖资格。”

两个人点点头,明白了。

“张老板,你这里有没有协议,给我看看。”芜湖的问。

张晨从抽屉里,拿出了贺红梅抄的那份协议,和她说,这个是要印刷的,这几天事多,还没来得及送去印刷厂印刷。

芜湖的拿过去,仔细地看了一遍,她问张晨,这个协议,有没有人签过?

张晨老老实实地说,还没有,不过重庆的总代理已经开始做了,协议等她过来补签,我和小昭,昨天就是刚从重庆回来,去帮他们做店面设计,重庆的总店,开在解放碑,你们知不知道解放碑?

两个人都摇头,说她们都没去过重庆。

“重庆最热闹的地方,对面就是重庆百货大楼,他们店就开在那里,他们那店,应该比我们杭城还早开起来,他那里装修简单。”

“我来和你签这第一份协议怎么样,张老板?”芜湖的突然问。

张晨愣了一下,以为她在开玩笑,就也和她开玩笑,笑道:

“好啊,你要是签,就是我们的第一家二级代理,我也去芜湖,帮你设计店面。”

“那好,你把这协议再抄一份,我签。”芜湖的说。

张晨看着她问:“真的?”

“真的,这有什么好骗你的,你说我是二级代理,二级代理三万是不是?我没带这么多现金,等下出去,我转到小昭账户里。”

张晨这才明白,对方不是开玩笑,他说好,那我把这抄一份。

张晨拿出纸笔,又拿出复写纸,抄起了协议,芜湖的看到,笑道,张老板亲手写的协议,第一份,对了,张老板,编号也是001吧?哈哈,以后你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她和马鞍山的说。

张晨听了,也笑起来,芜湖的又说:“张老板,你说过的,你要去芜湖帮我设计店面的。”

“好,我肯定去,你告诉我时间就是。”张晨说。

“那我不管,等我签的时候,你也要去马鞍山,帮我设计,我请你吃好吃的。”马鞍山的说。

“好好,你也特殊,我去。”

张晨把协议抄好,签了名,盖了章,还学着一鸣食品厂的范厂长,把三张纸的协议折过来,盖了骑缝章。

芜湖的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写上了经营地址和身份证号码,签了名,也学张晨的样子,把三张纸的协议折过来,没有章,骑缝签了名,张晨这才知道,芜湖的名字原来是叫项琴。

项琴拿起了两份协议,她把复写的那份还给张晨,和他说,我要这份手写的。

项琴和张晨说,她现在的店面二月底到期,她已经找好新店面,正准备装修,她这次来,还想着再找几家的货,还没想好要找什么,因为新店,比她原来的大了一倍,有五十几平方,没想到碰到这事,哈哈,她不用愁找货的事了,你们家的东西我相信,好卖。

马鞍山的说,我回去也要找店面,马鞍山你一定要给我留着,不许给其他的人。

张晨说好,我肯定给你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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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6 项琴带来的

项琴告诉张晨,四季青华夏大酒店后面的停车场,有一趟到马鞍山的车,是专门乘坐像他们这样往来杭城四季青,批发服装的商户。

这车来去都会经过芜湖,每天中午十一点出发,晚上到芜湖,对开的一趟是每天晚上十点钟从芜湖出发,第二天凌晨五点到杭城,张晨安排好时间,可以坐这趟车去,等于是在芜湖待一天。

项琴笑道,你来了我也请你吃好吃的。

张晨说好,那我这两天抽出时间就过去。

项琴和马鞍山的说,哈哈,那我今天就这里拿了货,其他货不拿了,卖到月底,争取把店里其他家的货都清光。

两个人在厂里拿好货,马鞍山的拖着项琴,一定要她陪自己去四季青进货。

老万和两辆三轮车都不在厂里,张晨和赵志刚,骑着自行车,把她们两个送到杭海路的公交车站。

赵志刚往回骑,张晨骑着自行车,去延安路,路过四季青的时候,他还是在市场门口停了下来,走到摊位里,把项琴已经签了协议的事情,和小昭说了,同时让小昭等会去查一查,她的三万加盟费和押金有没有打过来。

小昭一听就乐了,笑道:“这个项琴,又是她。”

张晨奇道:“你知道她叫项琴?”

“当然,都做了这么长时间生意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知道马鞍山的叫什么?”

“王丽珍啊,怎么,你还不知道她们名字?”小昭反问道。

张晨嘿嘿笑着:“我要知道人家女的名字干嘛,对了,你说又是她什么意思?”

小昭看着张晨摇了摇头,笑道:“看样子你现在真是贵人,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忘了项琴是我们自己生产的货,第一个批发客户?最早拿棉麻衬衣的就是她,她进这个市场来上厕所,然后看到了我们摊位,后来介绍王丽珍又跑来进了货。”

小昭一说,张晨想起来了,叫道,还真是,没想到今天第一个签加盟协议的也是她,看样子她还真能给我们带来好运气。

“是真的,每次她来的时候,我们的生意都会比其他日子好一点。”

“真的?”

“真的,我最喜欢她来了。”边上小莉叫道。

张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朝市场外面走去,走到一半,想起来了,嗨,这个项琴,每次都是和马鞍山的王丽珍一起来,两个人每次拿的货都比较多,她们两个一起来了,营业额当然就比平时高点,不很正常吗?

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项琴给他们带来了好运气是真的,张晨刚走到门口,就接到赵志刚打电话过来,他让张晨马上先回厂里,说是南京的那两个客户来了,他们要来进货。

“你带他们去展示厅配货好了,他们又不是第一次来。”张晨和赵志刚说。

“不是不是,我前面不是听你和那两个女的,说了什么加盟啊,专卖店的事情,我和他们说了,他们也很想做,不过,很多事情,他们问我,我也说不清楚。”赵志刚急道。

张晨一听就说:“好好,我马上回来。”

张晨打电话到摊位,电话是小莉接的,张晨问她小昭呢?

小莉说,在小娟那边做生意呢,要不要我叫她?

“你知不知道南京那两个叫什么?”张晨问。

“知道啊,男的叫高志鹏,女的叫徐丽。”

“好,那可以了,不用叫小昭了。”

高志鹏和徐丽,在办公室里等张晨,高志鹏不时地看看手表,他们是一大早先在四季青进好货,然后跑到这里来的,这里的货,赵志刚也已经帮他们配好,财务那里的账也结了。

高志鹏是在担心,张晨再不回来,他们就没有时间,必须要赶回四季青去,那大客车的司机虽然熟识,但最多也只会等他们十几分钟,时间再长,车上其他乘客会鬼叫鬼叫的。

张晨把自行车蹬得飞快,到了办公室门口,把车子一扔就急匆匆走了进去,差点和里面出来的高志鹏撞了一个满怀,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张晨赶紧说,新年好啊高先生徐小姐。

两个人也说,张总新年好。

“快快,快和我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高志鹏和张晨说。

张晨干脆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份协议,和高志鹏说,还没来的及印刷,你看看。

高志鹏低头看了起来,张晨就和徐丽说起这是怎么回事,徐丽不停地点头。

“屌得一逼!”张晨这里还没有说完,高志鹏就叫道。

徐丽看了看他。

“好搞哎。”高志鹏和徐丽说,徐丽把协议从高志鹏手里拿了过去,匆匆地看了一遍。

徐丽马上发现了一个问题,她问高志鹏:“南京你搞还是我搞?”

高志鹏愣了一下,问张晨:“对哎,那是不是讲,她要是做了,我就没的做了?”

张晨点点头说:“是的,我们一个城市,只能发展一个客户,在这个城市,开几家倒没有限制,那是这个客户的权利。”

“那我签了,同意你也搞,那不就对头咯。”高志鹏和徐丽说。

“我做你分店?你拽噢?”徐丽说,“我们两家,开一样的店,你想得出来!”

这中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两个人都知道这是好事,谁也不想放弃,但又知道,有一家开了,另外一家肯定就不能开,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好卖的货,谁会舍得放弃?

最后还是徐丽想出了一个办法,她说,这店开起来,其实比我们现在这店轻松,要么,我们再去找个店面开好了,大家合伙。

高志鹏叫道:“好哎,那就签。”

“签。”徐丽也说。

两个人从包里拿出了钱,各数出一万五,张晨赶紧说,不急不急,等你们找到店面再签不迟,南京我给你们留着就是。

高志鹏看了看手表说,快搞,我怕她后悔。

“你才会后悔。”徐丽骂道。

两个人都催促,张晨只能赶紧又用复写纸,抄写了协议,他刚抄完,高志鹏就拿过去签了个名,徐丽在他后面也签了名,张晨签字盖章,把协议给他们,两个人又都谦让起来,这个说放你那里,我不方便,那个也说放你那里,最后还是放在了高志鹏那里。

高志鹏和张晨说,张总,我提一个建议啊。

张晨赶紧摆了摆手,你说。

高志鹏说,既然我们都做专卖店了,我们服装的吊牌,是不是也要做正规一点,和商场一样,直接把零售价打上去,这样顾客来,也不会乱还价,而且,她到全国各地的专卖店,看到的都是统一价。

张晨眼睛一亮,他说好,你这个建议好。

张晨想了一下,和高志鹏说,那这样,我们以后拿货也改一下,你们到我们这里拿货,统一都是按零售价打四点二折,规定每个专卖店,在正常销售的时候,最低不能低于八点五折。

“好哎,可以哎。”高志鹏说,“那这协议改改,把拿货的折扣写上去。”

张晨说好,他把协议收回来,垫上复写纸,把这一条填上。

高志鹏看了看手表,问张晨:“能不能让人帮我们送去四季青,时间有点紧。”

张晨走到外面,叫了赵志刚,赵志刚说三轮车有一辆已经回来了,张晨让他马上安排送高志鹏他们去四季青。

高志鹏把自己和徐丽的货放到了三轮车上,他自己骑了一辆自行车,带着徐丽走了。

张晨回到办公室,坐下来,看了看桌上的协议,觉得应该有两份协议,一份是对总代理的,还有一份,是对二三级代理的,这两份协议最大的不同,就是给总代理的折扣是三折,给二三级代理的是四点二折。

总代理和下面二三级代理签的,也必须使用公司提供的,统一的空白协议,折扣也是统一的,最低零售折扣也是统一的,这样,才能够把全国所有专卖店的管理,规范起来,就像这个高志鹏说的,顾客到他们全国各地的专卖店,都是一样的。

张晨想起来了,当时孟平举肯德基的例子时,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张晨用复写纸,誊抄了两份协议,他把一份放进抽屉,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把这两份协议的封面和排版设计出来,让瞿天琳帮助印刷,还有两份复写的协议,他放进包里,决定去过延安路后,就去一趟黄龙饭店,找到商务中心,把它打印出来,先应应急。

张晨拿到了用四通中文处理机打出来的协议,果然是比那种铅字打在蓝色的蜡纸上,再用油印机印出来的漂亮多了,这个是直接打在白纸上,然后用复印机复印出来的。

虽然打一张要二十块,复印一张要三块,三页的协议,成本算起来要十块钱一份了,张晨觉得还是很划算,他把总代理的协议复印了十份,二三级代理的协议,复印了三十份。

张晨给重庆贺红梅他们家店里打了电话,电话是贺红梅姐姐接的,她说贺红梅在会仙楼那边,她带着我的大哥大,你打她。

她把自己的大哥大号码,告诉了张晨,张晨打过去,贺红梅接了起来,张晨问她那里怎么样了,贺红梅说,这个大脑壳笨死了,我不在这里盯着,他就搞错。

张晨大笑,知道她说的大脑壳,是那个装修公司的老板。

张晨把折扣的事情,和贺红梅说了,贺红梅说,这样好,这样我们发货的时候,算起来也简单多了,只要按吊牌上的价格,算总价,再折扣打下来就可以了,不用一个个款式去查进价,又查批发价的,你把改过的两份协议,传真到我店里。

张晨说好。

张晨接着告诉她,自己这里,已经签了两份协议,芜湖和南京的,其实是三份,马鞍山的也已经定下,她回去找店面了。

“哈哈,全面开花,太好了!”贺红梅笑道,“对了,你协议发来,我们这里也可以和一些老客户先谈。”

张晨说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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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7 一来一回

晚上,张晨把两份协议的封面和里面的排版都设计完成,又想到贺红梅和自己的店,包括芜湖的店,近期都要开张,开张的时候,肯定需要宣传,他干脆又设计了一张“半亩田”女性生活店隆重开张的海报。

设计完了以后想到,这张海报其实可以所有的店通用的,这样才可以达到制版起印数,张晨想了想,海报下面的地址和时间就做成空白的,每家店准备开张的时候,再填写进去就可以。

这样,每家店开张之前,就可以把这海报,到全城四处去张贴,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第二天上午,张晨带着协议和海报去了瞿天琳那里,和瞿天琳说明了来意。

瞿天琳把他设计的海报和协议样本拿过去看看,叫了小安,小安走进来,瞿天琳拿起那张海报,交给小安,和她说,你马上下单到厂里,让他们加急安排,就说我说的。

小安说好,她看看海报,知道是张晨他们的,就问张晨,印多少?

张晨说三万。

小安拿着海报出去,瞿天琳和张晨说,这协议就不需要用海德堡的机器了,化那个钱干嘛,这个要求,一般的彩印机就可以做出来,我给你介绍一家杭城的印刷厂,你过去。

张晨说好好,谢谢天琳姐。

接着说起了吊牌的事,一个款式一个吊牌,也不好印刷,每个吊牌上的价格手写,或用不干胶贴,张晨又嫌档次不高。

“我知道有种吊牌机,香港的店都在用的,就是从品名货号面料成份到单价,可以一次性打印出来,这个机器,好像是美国还是英国生产的,体积不大,就放在桌子上,用起来很方面,但价格好像也不便宜。”瞿天琳说。

“天琳姐,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

瞿天琳拿出了一本名片本,翻找着,找到了打过去,对方嘀哩咕噜说了半天,广东话夹带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瞿天琳和对方说等等。

她用手捂着话筒,和张晨说,有,但要从香港发过来,很贵,对方说要五万二,一台机器,还需要配备一台叫什么,什么电脑的,好像是这么个名字,另外,需要配专门的吊牌,每张吊牌大概一毛二。

张晨想了想,寻思今天不是有六万进来吗,这六万,不在原来的计划里,正好可以买这个,张晨说好,我要。

“这么贵,也要?”瞿天琳吃了一惊。

张晨点点头。

瞿天琳放开捂着话筒的手,就笑了起来,和对方一点点地磨着,张晨听出来,对方应该是个香港人,不停地叫着瞿小姐啦瞿小姐啦地求饶,但机器的价格,最后还是让到了四万九,吊牌让到了一毛一。

瞿天琳问张晨,吊牌需要多少,张晨说十万,瞿天琳和对方说了五万。

放下电话,瞿天琳和张晨说,先发五万,吊牌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纸型和规格不同,哪里要这么贵,等到货了,我帮你找厂,肯定能仿制出来,这办厂,你每省下一分钱,可都是你自己的利润。

这话,就有些责备的意思了,怪张晨太大手大脚,张晨不禁脸红了起来。

从瞿天琳那里出来,张晨去了延安路,他看到有两三个人,已经在搭外面毛竹的脚手架。

张晨走到里面,看到厂里的那台混凝土搅拌机已经拉过来,老万他们正在地上的模板里,浇钢筋水泥的立柱和横梁,张晨知道,这是开向天井的那堵墙上用的。

横梁浇好以后,要先用立柱把楼板支撑住,然后在墙上横着敲开一道缝,把横梁插进去以后,再开始敲横梁下面的砖头,中间的砖头敲掉,用立柱支撑住横梁,然后往一边扩,这边的边框砌好,牢固了,再扩另外一边。

这个做好,这里和外面的天井,就连通起来。

张晨问老万,没增加人?

老万说,现在还不需要,过两天再说。

……

张晨去了芜湖,去的时候,把画夹颜料笔等所有的工具都带上,免得到芜湖后,还要四处去买。

车到芜湖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多钟,项琴在下车的地方等他,真的说要带他去吃好吃的,张晨赶紧说不用不用,还是先去看看你那地方,现在这时候,正好可以看看晚上的人流。

项琴的新店面在中山路,是当时芜湖最热闹的街道了,晚上的时候,店门口的街道上人头攒动。

这店面现在是一家棉花店,里面还有人在嘭嘭嘭地弹棉花,张晨看到门口贴着“本店转让,最后优惠”的大字报,心想,这冬天都过去了,还有多少人会弹棉胎,优惠不优惠的,有什么用?

房子很旧,但好在是一层楼,外立面可以朝上做上去,不受高度的限制,老式的街面房,店堂里的层高也还可以,吊顶可以做些文章,这让张晨心里一喜,他拿出速写本,迅速地画了起来,画好,这才跟项琴去吃好吃的,长江三鲜、无为板鸭和渣肉蒸饭。

当天晚上,张晨就帮项琴设计好了,早上七点多钟,他又特意走去那个地方,看看白天这里的情景,回到酒店,把昨晚的设计稿拿出来看看,修改了几个地方,等九点钟项琴来找他时,他都已经完成了,这让项琴吃了一惊。

原来的店家租期还有十天,项琴连装修的人都还没有最后找好,张晨拿了铅笔,在一张纸上,边写边说,告诉项琴在找装修的人时,需要注意哪些地方,哪几点要特别和对方强调,这样对方才不会以为你什么都不懂,欺负你。

项琴笑着点头说,好好,知道了张老板,谢谢你!

装修的人找到,你让他直接给我打电话,我来和他说,有些事,我和你说了你也记不住,我会和他说,我会过来看的,这样,他就不敢乱来。张晨和项琴说。

项琴说好。

张晨也等不及到晚上再走,杭城的事情太多,他问项琴,除了晚上那车,这里还有什么车去杭城,项琴和他说,汽车站和火车站都有车去杭城,火车很挤,很慢,汽车一路停,没有晚上那车快,你还是在这里玩玩,晚上再走。

张晨心里实在是着急,问项琴,这里去杭城的过路车多不多?

项琴说那有很多。

张晨笑道,那好,你就不用管我了,我自己回去就是。

项琴觉得不好意思,说你就来这么一下,哪里都没有玩,匆匆忙忙就走了。

张晨开玩笑说,你不会以为我在敷衍你吧,住一个晚上,随随便便画了几张,就把你打发了?

项琴赶紧说,不会不会,我看了很漂亮,很满意,是张老板你动作太快,其他人赶不上。

张晨说好,你满意就好,他很认真地和项琴说,等你这里开始装修了,我抽时间再过来一趟,我担心装修的人经验不足,这样,中间有什么地方,如果要修改还来得及,等装修好再来,就迟了。

项琴前面听张晨说,装修的时候他还会过来看,以为他是吓装修人的说辞,没想到是真的,就有些感动,她说好,谢谢张老板,能和你们合作,真好!

张晨笑道,能和你合作也很好,你不知道,连我们店里的营业员都说,她最喜欢你去摊位了。

“真的,为什么?”项琴叫道。

“你下次自己去问她吧。”张晨笑着说。

张晨叫了一辆人力三轮,送他到国道边上,在路边站了十几分钟,看到有一辆大客车过来,前挡风玻璃上,竖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金华”两个字,张晨赶紧伸出了手。

也不管它是从哪里来的,只要是去金华,就肯定要路过杭城。

车子在张晨面前停下,车门打开,售票员大声叫着,去哪里?

“杭城。”张晨说。

“上来上来。”

售票员招了招手,张晨爬上了车,找位子坐下,售票员过来买票,张晨买了票,和售票员说,到杭城叫我一下,售票员说好。

张晨坐在车上,很快就睡着了,迷迷糊糊,感觉这车一路不时地停车,不断地有人上车,有人下车,车又破旧,开得很慢,摇摇晃晃的,有一阵,张晨感觉自己是在从广州去湛江的车上,边上坐着的是金莉莉,张晨的头就靠了过去。

金莉莉!张晨猛地惊醒,这才发现身边坐着的是一个中年人,自己的脑袋都靠在他肩膀上了,他赶紧坐直身子,和对方说对不起,对方只是温和地笑笑。

张晨这才想起,自己是在从芜湖回杭城的车上,问问,才刚刚到安徽的广德,连安吉都还没到,离杭城还远。

张晨坐着,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有人把张晨摇醒,车窗外天已经黑了,摇醒他的,不是售票员,而是身边的中年人,中年人和他说,杭城到了。

看样子售票员早把要叫他的事情忘记了。

张晨站起来,看到车子正经过一条灯光明晃的街道,街道上很热闹,赶紧朝售票员叫道,这是到哪里了?

售票员这才想起张晨是到杭城,连忙朝前面驾驶员叫道,停车停车!

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张晨又问这是哪里?

“半山,杭钢杭玻肿瘤医院。”

她这说的,都是杭城的两家大型企业,杭城钢铁厂和杭城玻璃厂,还有就是杭城肿瘤医院,一般人说起半山,想起的都是这三个单位。

半山在杭城的城北郊区,张晨问,不进市区?

“不去不去,快点下车。”售票员催促道。

张晨下了车,看到路边有一家面店,感觉肚子也咕咕叫了,就走了进去,要了一碗面条,正吃着,门口一辆出租车停下,司机也进来吃面条,张晨问他,三堡去不去?

“去,去。”

“打表?”

“好,打表。”

司机干脆在张晨对面坐了下来,等面,张晨就放慢了吃面的速度,等他。

0628 下面的花蕾先开了

车开到三堡大运河和钱塘江连接的船闸,张晨看看手表,九点还不到,心想,这个时间,自己又不在家,小昭和张向北,肯定会在厂里,张晨就指点着司机,把车直接开去了厂里。

张晨下了车,赵志刚听到外面汽车声音,从办公室里出来,看到张晨,就站在了办公室门口。

张晨问他,老万他们回来了吗?

“没有,他们还在前方挑灯夜战,估计要到吃宵夜才回来。”赵志刚说。

张晨忍俊不禁,骂道“你新词还真是多!”

赵志刚得意地笑着,要不是晚上,他的脸这时应该红了。

张晨问他“看到小昭了吗?”

赵志刚朝展示厅那边指了指,和他说“在那里,今天单子很多。”

张晨走到展示厅门口,推开门,看到张向北躺在自己的工作台上,一个样衣工在缝纫机前干着活,还有一个,坐在台子前,一边逗张向北玩,一边帮助看着他。

小昭和财务两个,正拿着今天的销售单,在核对展示厅里的库存,这是她们每天要做的工作。

每天凌晨,后道完工的服装会入库到这里,整齐堆放在这款衣服出样地方的地板上,早上开始,不管是打包的,还是送摊位里的,或者是那些自己到厂里来配货的客户,需要什么款式和颜色、尺码、数量,就在这里拿,一目了然,很方便。

每天晚上,小昭和财务会汇总今天所有的出库单和销售单,到这里核销台账、盘点库存,核对好后,库存单一份财务留存,一份在小昭这里,还有一份,会给赵志刚,赵志刚根据库存的数量,再结合打包客户的订单传真,就知道怎么填写生产单,安排生产了。

张晨心想,这里现在,实际已经是作为一个配送中心存在,里面堆放的成品太多,已经影响了展示的效果,变得有些,一切从实用出发了。

小昭看到张晨进来,和他笑道,等等,我有事情和你说,这里就快好了。

张晨走过去,看着张向北,问他“张向北,要不要去走走乡间的小路?”

小昭叫道,不要去了,我这里就快好了。

但张向北听懂了,已经活跃起来,张晨把他抱在手里,和小昭说,我们逛一下就回来。

张晨抱着张向北回来,小昭已经忙好,站在展示厅门口等他们,看到张晨就问,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天亮才会到吗?

张晨和小昭说,提前完工,我就提前回来了,没坐晚上到四季青的那趟车,结果亏了,在路上白耽误了好几个小时,还费钱。

“怎么了?”小昭问

“我从半山打的到这里。”

小昭翘了翘大拇指“好,阔绰!不过,和你在瞿姐姐那里订的相比,九牛一毛。”

张晨知道,这是他订了那套打吊牌机器的事,瞿天琳告诉小昭,她知道张晨又先斩后奏了。

两个人往里面走,张晨问小昭,你有什么好事要和我说?

小昭走到台子前,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沓纸,在张晨眼前晃着,得意地叫道“看看,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

张晨一把抢了过来,看看,原来是三份协议,再看看上面都已经签了,张晨叫道

“这都是今天在摊位签的?”

小昭笑道“对啊,别以为只有你能签到。”

张晨看了看三份协议,一份是本省的象山的,一份是江苏的昆山的,还有一份,是江苏的无锡的,两份三级代理协议,一份二级代理协议,张晨嘿嘿笑着

“还是你厉害,你连孟平的老家都打进去了。”

张晨一说,小昭也想起来,大笑道“还真是,我就说今天看着无锡这个名字,总好像很熟,原来是孟平那里。”

张晨问小昭,今天谈这些客户,困难吗?

“不难啊,把协议给他们看了,我都没说什么话,他们就说要签了。”小昭说,“怎么,你怎么会问这个?”

张晨想到的是,不管是自己谈的项琴还是王丽珍,或者高志鹏和徐丽,好像也都不难,也像小昭说的,自己都没说什么话,他们就要签了,比较起来,谈总代理还费劲一点。

张晨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想着想着他明白了,也兴奋了起来,看样子老孟、杆子和自己的判断没错,这个模式,还真是未来服装销售的发展方向。

总代理之所以难谈,其实是因为,他们还是隔了一层,并没有直接面对市场,不知道这个市场的需求已经改变了,他们还抱着原来的那一套,而这些二三级的代理商,他们才是直接面对市场的人,对他们来说,自己的这个模式,正好切合了他们的需求。

张晨把这个想法和小昭说了,小昭说是,我要是自己开店,我也会加盟。

“为什么?”张晨问。

“一是服装如果好卖的话,我真的在我那个城市,是独家销售,就再也不用担心别人会来抢我的生意,还有就是,有换货率,我不用担心库存。”

张晨连连点头,他觉得小昭说的很对,就是这两点,才是最切合那些最终端的服装店的需求,服装市场开起来的这么多年,说是市场,但其实已经把这个市场打乱了,需要有一套新的模式。

让张晨最兴奋的是,如果他们谈下来的这些客户,都是这样的态度,那就说明,这是一个普遍的需求,他相信这个模式,肯定会在全国都取得很好的反响。

你们落伍了,退步了,你们还盯着什么加盟费,不知道下面的客户,最在意的恰恰不是这个。张晨在心里和郭文涛和马丫说,他甚至隐隐地觉得,如果理念不合的总代理,不行还真不如换掉,要都像重庆这样,他们的基础才会扎实。

但这话,张晨没和小昭说。

第二天,合肥和宁波的客户到了厂里,张晨把协议给他们看了之后,他们马上就签了,合肥的客户说他现在的店面太小,今年又刚刚签了租约,不过没有关系,我会把我现在的店面转租掉,再去租一个大的。

宁波的客户和张晨说,她本来就准备换个大的店面,不过她现在的店面还有三个月才到期,我现在签了,货都开始卖你们这里的,但店面装修,要等新的店面拿下才可以,可不可以?

张晨说可以,你现在要去装修,不就浪费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小昭打电话过来告诉张晨,萧山的那两个女孩也要做,她们签了回去找店面去了,还有富阳的也签了,她要你去一趟,帮她的店面重新设计一下。

张晨说好,富阳一个下午就可以来回,我明天中午去。

张晨站起来,走到外面院子里,屁股兜里的大哥大响了起来,张晨打开接听,是贺红梅,贺红梅问他,你在不在厂里?

张晨说在。

“你去把传真机打开。”

张晨走回到办公室,把桌上的传真机,从电话模式,调到了传真模式,电话嘟嘟响了三声之后,发出一阵尖锐的怪叫,传真机下面,开始噗噗噗噗地吐出传真纸。

张晨看看抬头,是一份代理协议,张晨不知道贺红梅给他传这个干嘛,大概是她觉得,有什么地方还需要改动?

这可来不及了,协议前天就送去了印刷厂,现在应该已经开印。

张晨站起来,任由传真纸噗噗噗噗地吐着,心想等会再回来看。

他走出了办公室,想去看看样衣工在打的一件样衣怎么样了,走到展示间门口,屁股兜里的大哥大又响起来,还是贺红梅。

“师父,那协议你有没有看?”贺红梅问。

“还在接收,怎么了?”

“已经发完了,你快看看,看完帮我回签回来。”

张晨纳闷了,他转身往办公室走,问“什么回签?”

“哎呀,你快去看,这是我们重庆总代理的协议啊!”贺红梅叫道。

张晨赶紧走回到办公室,传真机果然已经停止工作,整份协议都传完了,张晨走过去看看,这才发现,这还真是一份重庆总代理的协议,乙方都已经签好了名,签名的人是贺冬梅,贺红梅的姐姐。

张晨和贺红梅说,我看到了,怎么了?这个又不急的,等你回来签好了,我还怕你不签?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老爸的意思,按他的说法,大家做生意,还是要规规矩矩,对了,师父我和你说,我们今天谈了几个老客户,他们都要签,我老爸硬是没让,说是要先和你们签了,我们才有权和下面签,不然,就是在欺骗下面的这些客户。”

张晨听着大笑。

贺红梅也笑“好玩吧?这不,我姐才想出了,大家就传真先签,后面再补签正式的,我老爸才算同意。”

贺红梅说完,叹了口气“唉,没办法,老古董,不然我们今天,都有五六家可以签掉。”

张晨赶紧说,好好,还是尊重叔叔的意见,我马上把协议签了,给你们传真过去。

“对了,师父,有二十万,已经打到小昭姐账户了,你让小昭姐查一下。”

张晨吓了一跳,问“干嘛?”

“十万是加盟费和保证金啊,还有十万,是预付的货款,这里装修好就要发很多的货,厂里又不可能一次性生产的,现在出来的货,先给我们留着,怎么配,明天我会告诉赵志刚,对了,货款要是不够,让小昭姐和我说,我们这里补上。”

0629 把红旗插遍

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每天都有客户来签协议,越到后来,就变得越容易,那些后来的客户听到这里那里,自己周围的城市都被签了,赶紧就签,生怕自己迟一步,就会错过这个机会。

王丽珍第二次再来的时候,虽然张晨和她保证,马鞍山肯定给她留着,让她不要着急,但张晨越是这么说,她就越是坚持要签。

她很快就找到了店面,张晨也按原来和她的承诺,去了一趟马鞍山,帮她设计了店面,这次他是和她们一起,从四季青华夏大酒店的停车场坐车走的,车经过芜湖的时候,他没有跟项琴下车,而是跟着王丽珍,直接去了马鞍山。

到了马鞍山后,他还是先去王丽珍租的店面,当天晚上和第二天上午,就把设计稿拿出来了,中午的时候,他坐车从马鞍山去了芜湖,这两个城市,并排挨在长江的南岸,中间只相隔四十几公里,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张晨在芜湖待了半天,项琴正装修的店里,有一堵背景墙,是需要用石膏,做出影剧院里那种吸音墙的效果,装修工人不知道怎么做,张晨手把手地教了他们。

晚上,张晨坐上了那趟从芜湖直达杭城四季青的大巴,凌晨到了四季青,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里的时候,小昭已经起床,正准备去摊位里,她把张向北留给了张晨。

小昭现在每天去摊位里,更多的是为了签新的客户,而不是为了做生意,做生意的事情,就交给了小莉和小娟,要知道签一份协议,马上就会有两万到三万的加盟费和保证金进账,同时,等于是预定了几万元的货,小昭感觉,这比做一笔批发的生意,更刺激。

每天回到家里,张晨看着房间墙上的那张全国地图,已经好久没用了,上面一些他们发展了打包客的城市,他后来也忘了贴五角星,现在,打包客已经是过去式,他们要发展的,是区域总代理。

张晨用红色的不干胶剪了无数面的小红旗,他要玩插旗游戏,一面红旗就代表一个专卖店,站在地图前面,他有一种指挥千军万马的豪迈,以前在电影里常常看到,有我军的高级指挥官,左手叉腰,右手有力地一挥,声音宏亮地说,我们要把红旗,插遍全中国。

现在,张晨就是要把红旗,插遍全中国,不过,他首先要做的是,把红旗插遍自己公司直接发展的地区,其他的地区,留着总代理们去插。

无奈那些城市放到了中国地图上,就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像太仓、昆山插完,再要插苏州的时候,地图上就几乎没有地方,要插到太湖里或者吴江去了,那吴江插哪里去呢?

张晨看着手里的红旗,就像越剧《红楼梦》里,饰演贾宝玉的徐玉兰,听到王文娟饰演的林黛玉去世之后,边跑边哭,一迭声地叫道:“林妹妹,我来迟了……”,张晨摇了摇头,和手里的红旗说,苏州,你来迟了。

城市越密集的地方,正是他们签了专卖协议最多的地方,像苏州地区,从苏州市区到所辖的县,已经全部签了。

签到张家港时,张晨拿着手里的红旗,又想起电影《闪闪的红星》里胡汉三的经典台词:“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张晨在心里和小李已及老李说:“我张晨又回来了。”

张晨打电话给李总,告诉了他这个消息,李总听了很高兴,笑道,哈哈,那以后我就可以,直接带客户去你们专卖店,给他们看用我们的面料做出的衣服了。

张晨笑道,对对,我都没想到这个。

还有本省的宁波,也是这个情况,从宁波市区到下面的每个县,都已经签了协议,红旗也插不下了。

张晨找了一张铅画纸,准备自己画一张地图,把上海、浙江、江苏、安徽、福建和江西放大,这样就有地方插旗了,画到一半想到,再加上山东和台湾,这不就是华东地区七省一市吗?

而山东也没有服装市场,不是他们要发展总代理的区域,这个,不也属于他们公司的范围?

张晨想起来了,山东他们其实已经签了一个地方,那就是东营。

张晨跑去了新华书店,买了一张华东地区的地图回来,地图大了,所有的城市就都疏阔起来,可以插旗了。

张晨几乎每天都有旗可以插上去,算了一下,他们已经有了六十二个加盟店,集中在苏南、皖东和浙江全境,其他地方,至少也有了零星的旗帜,整张地图,只有台湾和上海是空白。

台湾暂时还没有办法去,让张晨感到最遗憾的是,从他们开店到现在,他们还没有一个上海的客户,而上海,是他最想做的市场,也是他自认为,他们的产品会有最多客户的地方。

上海虽然有七浦路和华亭路批发市场,但外地人去上海批发服装的并不多,难道上海本地的服装店,也不到外地来批发服装,只在这两个地方拿货?

张晨觉得捉摸不透。

好消息不断地传来。

贺红梅他们那里,也发展了二十几个专卖店,订的货数量也越来越多,贺红梅不断地提醒张晨,一定要减少春装的数量,把重点放在夏装上。

张晨问为什么?

贺红梅和他说,对我们做服装的来说,春秋都很短,春天尤其是,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虽然专卖店和批发市场相比,不需要有那么大的提前量,卖的都是当季的产品,但对顾客来说,春装也是买的最少的,很多地方是脱了棉袄就穿短袖,穿不了短袖,拿秋装凑合一下也过去了,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张晨问。

“而且对女孩子来说,渴望穿裙子,总有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贺红梅说,“虽然我不喜欢穿裙子,但穿裙子,是一种情绪的表达,而不是实际的行动,你明白吗?”

张晨笑道,明白了,很多时候,是带着穿裙子的心情在穿牛仔裤,看样子我们不管是在设计七分裤九分裤还是长裤的时候,都要带着设计裙子的情绪。

“还真是这样。”贺红梅大笑,“你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裙裤啊?”

张晨还想到了,怪不得春秋装春秋装,会把这两个不相连的季节连在一起,原来它们的服装是可以通用的,没有人会把一类服装,统称为秋冬装或者冬春装,而春夏装的界限,又是很模糊的,真是又学到了。

张晨把设计好的很多春装的稿子收了起来,留着秋天再用,把精力集中到了夏装的设计上。

有一件事,张晨感到很忧虑,他们现在这些签了协议的客户,都还在寻找店面和装修的阶段,但基本会集中在这一两个月开张,如果这样,光首批的铺货,最少就要两百万。

现在对张晨他们来说,资金不是问题,聚集的速度很快,张晨预计的一两个月的资金紧张期,几乎就没有来临,他们现在的资金很充裕,比买延安路的房子之前还宽裕。

张晨预感到,成问题的会是供货,张晨和赵志刚反复计算,现在每天出来的成品满足每天的销售以外,略有盈余,都堆在仓库和展示厅里,但只要有五六家店同时开张,就会把他们的这些库存一扫而空。

好在天气开始变热了,他们干脆把后道和大烫,也搬到了院子里来,把棚子加大,又造了新的简易宿舍,把原来后道和大烫的那个车间,也改成了缝纫车间。

现在等于原来仓库的那四个房间,全部变成了缝纫车间,每个车间的平缝车,挤了又挤,也从二十八台,增加到了三十四台,现在他们光平缝车就有一百三十多台了,但生产任务仍然很紧。

贺红梅好像预感到了会有这个问题,重庆的店还在装修,她就跑回了杭城,张晨奇怪道,你回来干嘛?那边装修你不管了?

“我姐夫在工地上盯着,不是还有你遥控指挥那个大头壳嘛?”贺红梅说。

“你偷懒溜过来的?”张晨问。

“我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

“我来盯货啊。”贺红梅说。

“你对我们还不放心?你的货都给你留着。”赵志刚在边上叫道。

贺红梅看了看他,冷笑道:“你当我是小孩?我在四季青打包都打了六年了,厂里有多少生产量我算不出来?我开张的时候就要三十万的货,你拿出来给我看看,你给我准备了多少?”

赵志刚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张晨在一边笑,心里虽然忧虑,却有些欣慰。

他觉得贺红梅回来得正好,自己现在一半的精力,都在给这些加盟店设计图纸,虽然他随身带着速写本,不管是坐长途车还是在外地,一有时间和灵感,还是可以抓紧设计服装。

但他还是觉得,如果要撑起一个专卖店的话,产品还不够丰富,贺红梅回来了,在这方面可以帮助自己。

贺红梅和他说,你不能这样到处跑,你跑不过来的,其实店面都大同小异,公司完全可以编写一本“半亩田”专卖店的装修手册,提供几个统一的装修方案,让大家自己选择。

在手册里,把装修的材料和工艺要求,包括一些关键的工艺流程都写清楚,还有Logo制作的色标和比例尺寸,都标注清楚,发给每家店,他们给装修公司看了就知道了,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打电话过来咨询。

张晨觉得这个建议很好,他们和老万一起,马上就编写出了一本专卖店装修手册,发给了所有签了协议的客户,新签的客户,在签约的同时,就把装修手册给了他们,大家的反应都很好。

n.

0630 全英文的说明书

他们订购的那套吊牌机到了,商家还派了一个过来,吊牌机本身很简单,主要是来培训,教他们怎么使用那台电脑,所有的吊牌内容都要在电脑里制作好,然后输入吊牌机打印。

定制的空白吊牌一盘盘卷成一个圆盘,装到机器里,你在电脑里设置好数量后,再按“OK”,它嚓嚓嚓自动就通过机器上的一个小口,源源不断地吐出打印好的吊牌,直到吐完指定的数量。

大家对这台机器都很好奇,对那台电脑倒没有什么,虽然叫了这么厉害的一个名字,但它除了给吊牌机当当助手之外,也不知道它还能派什么用处。

倒是那台吊牌机,大家都觉得很神奇,赵志刚特意数了好几次,它每次打出来的数量,还真的是一张不多,一张不少。

定制的吊牌,每张上面是连穿吊针的小圆孔都已经打好,每张吊牌之间,也用模具刀片事先切过,就像连在一起的电影票,轻轻一撕就下来。

张晨觉得,这吊牌一毛一一张太值了,这吊牌机,虽然贵,也太值了,张晨拿着吊牌去给瞿天琳,瞿天琳找了很多家厂,最后气馁,她和张晨说,奇了怪了,就这么一个东西,这些厂居然都说仿不出来,怎么可能呀?

但就是没有人敢说自己能做。

张晨又向商家,订了二十万张。

吊牌机和电脑的说明书都是英文的,商家派来的人说,你们最好派一个懂英语的人来培训。

张晨和赵志刚去了劳动力市场的大门口,带了两个自称英语很好的女孩子回来,结果一拿起那说明书就傻了眼。

再去,张晨就在纸上,写了“英语要求特别好”,“特别”两个字下面,还用红笔重点划了两道,赵志刚举起来,很多的人看到特别这两个字,就不再像他们第一次来时,只写了“懂英语”那么踊跃了。

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走到了他们面前,站在那里有些胆怯,说不出话,张晨问她,你英语特别好?

女孩点了点头。

“好到什么程度?”张晨问。

女孩说话的时候生音很轻,嘤嘤的:“我从初中到高中,一直都是英语课代表。”

“那有什么用。”赵志刚说,“前面那两个,也说自己是英语课代表。”

女孩涨红了脸,想了想,继续嘤嘤地说:“我的英语,比我的语文还好。”

“噢,相差多少?”张晨来了兴趣,问道。

女孩低下了头,轻声说:“考大学的时候,我英语离满分只差三分,语文……语文只考了五十六。”

张晨笑道:“那这可以,跟我们走吧。”

女孩没有跟他们走,而是问:“老板,到了你们那里,是不是有地方住,还有……还有,马上就有饭吃?”

张晨看了看她,问道:“中饭没吃?”

女孩点了点头。

“早饭呢?”

女孩摇了摇头。

张晨看她那憔悴的样子,估计再问下去,连昨天的晚饭都可能没吃。

他朝四周看看,看到马路对面,有一家包子店,他和赵志刚说,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走过去,买了六个大肉包子,又到边上的小店,买了一瓶水,回来递给女孩,和她说,你吃吧,要是你的英语,真的和你说的那么好,我们厂里,是包吃包住的。

女孩点了点头,张晨问,现在可以走了吧?

女孩转身走开,张晨和赵志刚都纳闷了,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女孩走到了一边的墙脚,拿过了自己的一个行李,行李也就是一床旧被子,其他好像也没有什么了。

张晨拿过她的行李,放在自己的书包架上,然后让女孩坐在赵志刚的车后,三个人到厂里的时候下车,女孩手上还有半瓶水,但六个肉包子都吃完了。

女孩到了办公室,商家派来的那人,把吊牌机的说明书拿给她,和她说,你读给我听。

女孩打开说明书,声音很轻,但很流利地读了起来,只有到几个专业名词时,卡了一下,商家的人和她说了,再碰到的时候,她就能很流利地读出来。

“就她了。”商家的人说。

张晨说好,他让赵志刚给女孩安排住的,悄悄地和赵志刚说,住下来后,你带她去财务,预支两百块钱的工资。

赵志刚说好。

住下来后,又去财务领了钱,女孩和赵志刚说,她要去买点东西,赵志刚说好。

过了一个多小时,女孩还没有回来,赵志刚急了,他想,这到街上买东西,来去最多二十几分钟半个小时就回来了,怎么可能这么久?

张晨在展示厅里,趴在自己的工作台上画着,赵志刚急匆匆跑进来,和张晨说:“老板,那个郑慧红跑了!”

“哪个郑慧红?”

“就是刚招来的那个人啊。”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嗨,要是没有预支工资给她,她不会跑,她现在拿到了两百块钱,肯定不会回来了,她那床被子才值多少钱?送给人都没有人要。”

“她和你说去哪里了?”

“她说去买东西。”

“那东西买好,就会回来的。”

“你是不是……”赵志刚差点把“傻”字骂出来,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说:“买东西怎么会这么久?已经出去一个多小时了。”

“那人家要是买了衣服,又顺便去澡堂洗个澡呢?或者去理个发什么的呢,女孩子的事情,你怎么知道?”

赵志刚脸红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两个样衣工看着他吃吃地笑。

“回来了,回来了。”

其中一个样衣工眼尖,她透过打开的门,看到新来的这个郑慧红,正从外面进来。

赵志刚转身看看,赶紧走了出去,张晨好奇,也跟了出去,他们看到,郑慧红还是前面的那幅样子,头发蓬乱的,显然是既没去洗澡,也没去理发,瘦弱的身子,抱着很厚的两本书,书太重,身子都快被两本书压弯了。

赵志刚问:“你去哪里了?”

郑慧红红着脸,嘤嘤地说:“前面那个师傅,他给我看的说明书,里面有很多单词我都不认识,我去,我去新华书店买书了。”

张晨从她的手里拿过书,双手一沉,差点就没拿住,这两本书总有十多斤二十斤左右。

他看了看书名,是上下两卷,厚厚的两大本《英汉大词典》,再看看书的定价,更是吓了一跳,上卷定价八十元,下卷定价九十元,他妈的,还有这么贵的书的,张晨都没有见过。

张晨看看郑慧红,心想,这么说她那两百块钱,就这样快用完了?

张晨问她,这书,你有没有开发票?

郑慧红感觉奇怪,她看着张晨问,我自己买书,要发票干什么?

张晨和赵志刚说,你去财务填个单子,把这两本书,还有进城来回的车票给她报销了,她要是车票也没留,你单子上注一下就可以。

他和郑慧红说,你这书是工作需要用的,属于工具书,当然是厂里报销。

郑慧红跟着商家的人学了一天,就学会了怎么使用吊牌机和电脑,等到贺红梅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用上了新吊牌,贺红梅看着新吊牌说,这个好,这个高级,比商场里的那些服装都高级,一下子就把我们,和其他的服装档次拉开了。

张晨听着这话,觉得就像自己当时狠狠心,买下了那台重机锁眼机一样,这次自己,又买对了。

……

赵志刚跑出去,找到了两家有三四十台平缝车的加工厂,感觉他们的做工还可以,就把他们发展成了自己的定点厂,他把赵志龙抽出来,让他每天去这两个厂,专盯他们的生产质量和进度。

后道也不用他们做,他们的锁眼机不行,都拿回来做后整理。

张晨心里有些排斥这种做法,怕会造成产品质量的下降,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暂时只能这么做,一旦自己的生产能力跟上去,就马上把生产都回缩到自己厂里。

贺红梅建议,把阿勇的“皮草堂”吸收进来,作为他们的合作品牌,毕竟有这么多的专卖店,而且号称是女性生活店,仅有服装是不够的,包也是一个品类,如果发现其他的饰品合适,也可以作为合作品牌,吸引进来,这样他们的产品才会丰富。

张晨觉得贺红梅的这个建议很好,他和阿勇去谈了,阿勇当然很高兴,这可以让他的销量也迅速扩大,阿勇现在店里招了营业员,他自己基本在家里做包。

阿勇和张晨贺红梅说,他们那个家,现在基本快变成工坊,天井里堆满了物料,不仅占地方,气味还很重,邻居天天在抱怨,但是也没有办法,他现在也还没有能力,说自己去搞一个厂。

“你可以分点活给你们邻居做做,反正是手工皮具,总有活是他们能做的,只要他们增加了收入,就不会有意见了。”张晨和阿勇说。

阿勇说对对,这还真是一个办法,我回去马上和他们谈。

“皮草堂”和“半亩田”合作的方式是,阿勇接受和他们一样的批发折扣,那就是总代理三折,二三级代理四点二折,另外,扣除三个点,作为给张晨他们公司的管理费,毕竟,货都要通过他们的渠道和店铺出去,很多的工作,也都是张晨他们公司的人在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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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1 就等那一天

贺红梅有两个同学,在大学里就是一对恋人,他们毕业以后,一个分配到了东阳的一家木雕厂,一个分配到了嘉善县的外贸公司,两个人干了不到一年,都不干了,回到了杭城。

到了杭城,像他们这种从单位自动离职的人,属于档案里有污点的,自然也没有单位还会再招收他们。

没办法,他们就自己在环北小商品市场,租了一个摊位,专门设计和制作各种帽子,草编的、竹篾编的、藤编的、帆布麻布和皮革的帽子。

但因为是手工的,价格很贵,和那些义乌温州工厂里,大批量生产出来的帽子相比,根本就没有竞争力,再加上环北小商品市场,本来就是卖便宜货的,他们栖身这里,只能是生意清淡。

张晨跟贺红梅去看了以后,觉得他们的东西很好,有创意,也很有个性,贺红梅就建议把他们也吸纳进来,作为合作品牌,条件和“皮草堂”一样,张晨同意了。

【零零看书00ks】那两个同学,干脆把市场里的摊位退了,专门就在家里,为他们制作各种帽子,销量上去了,开支还减少了一大半。

张晨建议他们,可以考虑挑选一些他们厂里在用的麻料,作为帽子的原料,这样做出来的帽子,和他们的服装就配套了,他们接受了张晨的建议,效果果然不错。

他们和阿勇互相之间也有合作,那就是他们设计出来的帽子,如果是皮革的,干脆也交给了阿勇去做,而他们,也开始设计制作一些麻棉面料的包。

贺红梅的这两个同学,又给他们介绍了一位,同样在环北小商品市场摆摊的,据说是浙美版画系的,他自己用丝网印文化衫和T恤衫在市场里卖,生意也是做得很艰难。

原因是,他的图案,要么就太高雅,去那个市场的人接受不了,偶尔向市场妥协,设计出一些看上去应该有销路的图案,又一觉醒来,整个市场都是,价格比他便宜一半,他看着只能干瞪眼。

浙美的依朋友的指引,拿了十几件样衣,到厂里来找张晨,张晨看了很喜欢,有心就想邀请他加盟。

快到夏天了,体恤衫文化衫还真是他们缺少的,完全可以用来搭配他们的衣服。

但这个老兄,他自己没有品牌,张晨就决定把“昭美”的商标,也免费授权给他用,但有一个要求,你东西不能差,不能说去进那种三块五块的衣服过来印。

“这个当然。”老唐说(他进门就自称老唐,其实年纪,和张晨也差不多),“我要是肯糟蹋自己,就他妈的不会混得这么惨了。”

张晨点点头,说:“还有一个要求,你的东西要加盟我们,就不能再在环北卖了,更确切地说,是哪个市场都不能卖,因为我们的商标,不能进市场,我们这里,必须是你唯一的经销渠道。”

“可以,那破市场,我早就不想待了。”

“好,其他的条件,反正你也知道,我就不多说了,等会签个合作协议就行。”

“这么说,成交了?”老唐问。

张晨笑道:“成交了。”

“太棒了,总算是他妈的要混出头了!我早就听说,你们这里的销量很大!”老唐兴奋地叫道。

张晨哈哈大笑,心想,这家伙倒是直爽,有意思。

又想,自己和浙美的还真是有缘,去海南的时候,莫名其妙,就被刘立杆冒充是浙美的,自己在西湖边画画,抢了自己饭碗的,也是浙美的,现在,自己给他饭碗的,还是浙美的。

“对了,老唐,你浙美毕业,怎么会来干这个?不会也和你那两个朋友一样,不愿做奴隶的人,从单位滚出来了吧?”

“我没毕成业,被秋后算账了。”老唐大大咧咧地说。

“哦,怎么回事?”张晨奇道。

“还不是那年,去了武林广场……”

张晨点点头,明白了,看起来确实是有缘,李勇和陈启航要在这里,看到他,又要叫“战友”了。

有了阿勇、老唐和贺红梅那对同学的加盟,张晨觉得,他们的整个产品系列,就变得很丰满,自己的供货压力,也减轻了一些。

……

老万他们每天加班到很迟,干了一个多月,他们延安路的店终于渐露雏形,ChóngQìng和张晨预计的一样,毕竟工程量小,进度比他们快,三月十八日,就可以正式开业。

张晨和贺红梅,乘十八号上午的飞机去了ChóngQìng,这次小昭没有去,他们两个人在ChóngQìng,也只待了一个晚上,十九号就回到了杭城。

他们在ChóngQìng待了一天,这一天就足够他们兴奋了,开业的这天,ChóngQìng“半亩田”总店,光零售就做了六万两千多,很多的款式都卖空了,不然,销售额还要高。

零售六万两千多,那个毛利,等于是做批发的三四十万,贺冬梅笑着和张晨说,早知道这样,去年就该开了。

张晨心里暗想,去年,不是连想都还没有想到嘛。

杭城的事情太多,张晨不可能在ChóngQìng久留,贺红梅也要回来盯货,甚至是和张晨抢货,因为接下去的四月三日,就是他们杭城“半亩田”旗舰店开业的日子。

之所以要选三日,是因为这天是星期六,周末,正是延安路人最多的日子。

张晨打电话给刘立杆,告诉了他这个消息,刘立杆说好好,太好了!祝贺你啊,张晨!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过了十几分钟,刘立杆又打电话过来,和张晨说,你不要以为一个电话,就可以把我们打发了。

那要怎样?张晨问。

“我们海南会组团到场!”

张晨听到,李勇在边上大叫,电话里,好像还有陈启航的声音,张晨知道,刘立杆前面是挂了电话就下楼了。

“张晨,你记住了,半个海城的大佬都会来,你做好接待准备。”刘立杆叫道。

“好啊,快告诉我,都有谁。”张晨也兴奋了。

“你听着啊,本人、黄贱人、魏文芳、还有她那个狗腿子。”

“哪个狗腿子?”

“桐庐佬!还会有谁?”

张晨哈哈大笑。

刘立杆继续说:“这是我公司的,接下来是孟平公司全体成员,包括圆圆,一个也不能少,拉下谁谁都会把孟平杀了,这是孟平的原话,为保命起见,他宁肯整个公司停摆。”

“好好,都来都来,多多益善。”张晨笑道。

“接下来是李勇先生,加陈启航贤伉俪,还有老谭。”

“我大哥也来?”张晨吃了一惊。

“对,不仅他来,还带了一张臭嘴。老谭说了,你生儿子的时候,他们没能赶到,现在你生二胎,他们怎么也要来。”

“哈哈,大哥的这个比喻好,还真是二胎。”张晨明白了,这是连二货也要来了,张晨笑道:“那你一路就棋逢对手了。”

“去你妈的!我怎么会和他一般见识?”刘立杆骂道,“怎么样?阵容够不够强大?”

“够强大了,小昭要高兴死了。”

“先不要死,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谁呀?”

“老谢啊,曾经的合作伙伴你都忘了?”

“不敢忘不敢忘,我这个底子,还是那块地打下的,谢总来了,我要当面谢谢他。”张晨笑道。

张晨结束和刘立杆的通话,马上就打了电话给小昭,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小昭在电话里就尖叫起来,离开海城之后,这么多的好朋友在杭城又可以相聚,心里怎么会不高兴?

张晨还邀请了所有已经签订了代理协议的客户,和他们全国各地的打包客。

他还邀请了李总、小李和王海鸟,邀请了三堡村的书记、主任和村委会的所有人,还有房东大哥,邀请了瞿天琳和小安,还有原田志乃。

贺红梅听到张晨在一个个地打电话,等他打完,她说,我不管,那我们ChóngQìng所有的加盟店也都要来参加,这是大事,要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增加他们的信心。

张晨赶紧说好好,应该的。

张晨骑车去了市场,叫上小昭,两个人一起到了海根哥的办公室。

除了邀请他和桂花姐,还有市场的几位领导,参加他们的开业仪式之外,也是提前来告诉海根哥,那边的店开张以后,这里的摊位,他们可能就要转让了,谢谢海根哥,从帮他们拿到这个摊位起,就一直在照顾他们。

海根哥去隔壁办公室,把市场的老总叫了过来,老总看到张晨和小昭,也很高兴,说是已经知道他们的事了,祝贺你们!

老总愉快地接受了张晨他们的邀请,他听说张晨他们要转让摊位后,和海根一样,也很感慨。

他说,你们不在市场里了,对我们这个市场,还真是一个损失,平时我们自己在聊天,都会说,这市场能红起来,和你们的头带得好有关系,不过,你们就是不在这里,也还是我们市场的骄傲,不管怎么样,你们都是从我们这个市场走出来的。

对对,张晨赶紧说,没有这个市场,哪里有我们的今天,真的要谢谢你们!

老总看了看海根,和他说,你数数,这整个的四季青,能出去,到延安路开这么大店的老板,还有没有第二个?一个都没有!

海根笑道,是啊,我们市场,以后可以吹牛了。

张晨和他们两个说,在我们的店里,会有一面墙,上面写的是我们的品牌故事,里面的第一张照片,就是我们在这个市场的摊位照片,从一间,到两间,里面也会写到,我们就是从这个市场起家的。

老总和海根,听了就更高兴了,老总笑道:“看看,看看,还真的是可以吹牛嘞!”

0632 主力上来了

延安路的店,直到三月三十一号才彻底结束,还有两天的时间就要开业,店里还是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新招的八个营业员都是杭城本地的,以前连服装都没有卖过。

张晨考虑的是,这里和四季青不同,店里面来的顾客,大多是杭城本地人,本地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排外的,有些人明明会说普通话,也不肯和你说,非要和你说杭城话,这样,如果不是杭城本地的营业员,和顾客的沟通都会有问题。

小莉和小娟,张晨准备安排在二楼,她们本来就和下面的那些加盟店的客户认识,在二楼做的,其实也是批发业务,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而已。

张晨他们在四季青的摊位,后来海根给他们出了一个主意,海根说,如果你们不等钱急用,这里的摊位,卖还不如出租,现在市场起来了,又是在季节头上,正好是摊位出租最好的时候,你们那两间七字型的摊位出租,每年光租金就可以给你们带来十几万的净收入。

摊位现在不卖,明年也好卖的,明年要是卖,只怕比今年价钱还高,你们看看从去年到今年,摊位涨了多少?

张晨和小昭,都觉得海根哥说的有道理,而他们也不等钱用,所以就准备出租。

摊位出租的海报在附近的电线杆上一贴出,当天就租掉了,谁让他们的摊位位置好,而他们又很急着出租,急于把小昭和小莉小娟都抽出去,急于把货都搬到延安路去。

他们也没和来租的人讨价还价,几乎是第一个来的两个人,他们就把摊位租给了他们,要是屏牢,多谈几家,说不定一个摊位,还能多赚个五千一万的,但他们没有那个时间。

王海鸟这两天,每天一车车地帮他们运货,从摊位运到延安路,从厂里运到延安路,王海鸟和张晨开玩笑,张老板,你也好买车了喽。

张晨也觉得他们确实是需要一辆车了,他也想买一辆依维柯,可以拉货,也可以接送客人。

但他们整个厂里,又没有一个人会开车,买了车就要去招驾驶员,而驾驶员和一般的人还不一样,总要人品啊性格啊了解了解清楚,不然,方向盘在手里,一旦出事,可就是大事。

算了,还是忙过了这阵再说,反正两辆三轮车,也还顶得过来,每天厂里做好货,都是凌晨三四点钟,那时候从厂里往这里送货,路上也很好走。

新招来的那些营业员,连简单培训的时间也没有,来的第一件事,小昭就是带着她们搞卫生,还有就是量尺寸,统一制作工作服,好在自己就是服装厂,工作服一天就可以搞定。

那时的商场,还不是敞开式经营的,服装还是在服装专柜,是真的有一长排的柜子,服装都是挂在柜子里面的,也没有什么试衣间,可以让你自由地试衣服。

柜台里面的营业员,一个个凶神恶煞般,你让她多给你拿几次,她就不耐烦了,你还想试?

要试就厚着脸皮,站在柜台外面,对着她的一脸嫌弃当面试。

张晨和小昭从广州到杭城的第二天,去解百买羽绒衣的经历,就给张晨留下刻骨的印象,他自己又在四季青,做零卖也做的得心应手,他知道来买衣服的这些女孩子的心理和需求。

他认为柜台是服装店里最丑陋的东西,在他们店里,除了收银台,绝对不允许出现柜台,他们这个店的面积虽然已经不小,抵得上商场的一个女装专区,但在张晨看来,还是扩大了的路边服装店,你看到过服装店里有柜台,然后衣服挂在柜台里面的?

到他们这里来的顾客,必须是能够在店里自由地走动和挑选衣服,自由地去试衣间试衣服。

营业员存在的意义,只是在顾客需要了解什么的时候,解答她们的问题,需要帮助的时候,去帮助她们,在她们离开你的工作区域时,迅速地把她们弄凌乱的衣柜衣架整理整齐。

当然,也要防备衣服不要丢了。

这里,所以的价格也都是明码标价,开业的时候,也是全店一律八五折,和路边的服装店不一样的是,她们这里,也和商场一样,不能讨价还价。

张晨的这套理念,是把商场和路边的服装店结合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无意中切和了当时国际百货业的流行经营模式。

当年晚些时候,上海淮海中路,开出的中日合作的华亭伊势丹商场,和台湾人在成都开出的,大陆第一家太平洋百货,也都是这个模式。

后来所有的百货商店,也都改成了这样开放式的经营模式。

小安和贺红梅都来帮忙了,瞿天琳下班以后,也过来帮忙,但这样感觉人手还是不够,几千件的衣服要整理要出样,不是一件小事,加上那些营业员,又都是新手。

到了张晨这里就更是,他需要对楼上楼下,整个环境进行布置,不断地这里加一点什么,那里加一点什么,都是他一个人在弄,别人想帮忙也帮不上。

好在,他们的援军到了,刘立杆说的那个“海城一半的大佬们”,在二号傍晚就到了杭城,这一下人手大增,大家在一阵热烈的拥抱握手和女人们的热泪盈眶之后,马上投入工作。

来的人里,还有一个人,刘立杆在电话里没有提到,那就是黄建仁的夫人,徐佳青都来了,她怎么可能不来。

好在张晨看她和徐佳青,两个人脸上都云淡风轻的,黄建仁又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管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三个,已经不是第一次碰面,不会到了这里彗星撞地球。

钱芳、叶宜兰、徐佳青、魏文芳和林一燕,都是手脚麻利的厉害角色,她们一到,现场的局势马上改观,小昭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曹小荷带着圆圆,也帮助带着陈启航和林一燕的小孩,手里还抱着张向北,小昭这就可以完全脱出身。

谭总和二货,说什么也是做装修出身,张晨和他们一说,他们就知道哪里该怎么做了。

谢总和吴朝晖两个,转来转去,最后谢总干脆和赵志刚、赵志龙,还有从厂里抽调过来的两个烫工,帮助熨衣服。

衣服在从厂里和摊位里运过来的时候,总是会皱的,要出样的时候,还是必须简单再熨一下,这个谢总在行,看看他每天都熨得可以切豆腐的裤子中缝就知道了。

吴朝晖跟着老万和他的维修队,去当搬运工,有货送到的时候就卸货,卸完了货就楼上楼下地搬。

陈启航和李勇这两个北大中文系的,加上刘立杆这个写大王传奇的,到了以后,马上对张晨自己写的那个什么品牌故事大加挞伐,说是写的什么玩意儿,就像产品说明书,必须重写重做,连刘立杆,也被两个北大的排挤在外。

那里没他的事,刘立杆和孟平,就来关心张晨明天开业仪式的流程,刘立杆问张晨,明天一共会有多少花篮?

“什么花篮?”张晨问。

“你开业的时候没有花篮的?”刘立杆和孟平都奇怪了。

张晨说没有,贺红梅听到了,她叫道,我这里已经订了二十六个,我们店和下面专卖店的。

“其他的就没有了?”刘立杆问。

张晨说,客人是来了不少,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送,我没要求送。

“不行不行,开业,就要用花篮把这门口,挤得满满的,你没见过人家开业?”刘立杆骂道。

孟平也说:“幸好这美女这里有二十六个,杆子,把我们的都写出来。”

刘立杆马上写了一串名字,孟平看到了老万,对他还有印象,他把老万叫过来,问他,你知不知道哪里有花店?

老万说知道。

孟平从包里掏出两万块钱,从刘立杆手里拿过名单,一起交给老万,和他说,你按这个名单,去做一批最大的花篮,明天十点以前,让他们送到这里。

开业仪式,是明天中午十一点,开业仪式结束,各地来的客人都去不远处的国际大厦吃饭,这里就开始营业。

“明天剪彩的领导是谁?”刘立杆问。

张晨摇了摇头,要什么领导?我们自己的店,就自己剪彩就是。

“你没请领导?”孟平也奇怪了。

张晨说,我请了我们市场的老总,还有三堡村的书记和主任。

刘立杆和孟平两个,哈哈大笑。

刘立杆骂道,没请领导你剪什么彩?

孟平和张晨说:“张晨,这请领导可是学问,你知道为什么大家开业都要请领导?”

张晨摇了摇头。

“这领导来了,可不是他一个人来。”孟平和张晨说,“比如省领导来了,省里的媒体自然就来了,市领导来了,市里的媒体,跟着自然就来了,所有的媒体都报道出来,这对你来说,可是免费的广告。”

张晨明白了,他说:“可是,我在杭城认识的最大领导,就是三堡村的书记。”

“就是你这个书记和主任,还有市场的老总,你为什么请他们?还不是因为你在他们的地方,觉得要依靠他们,这领导来了,我和你说,张晨,你说的书记主任和老总,看到,哇,这么大的领导,和这家伙都有关系,以后你们的角色就变了,是他们见你要怕三分。”

孟平和张晨说着,刘立杆在边上不停地点头,等孟平说完,刘立杆接着说,老孟说的没错,就这么个道理。

张晨心里暗想,这他妈的,原来请领导还真有这么多的学问,不过自己就是知道,又有什么用,自己真的是一个领导也不认识。

刘立杆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他把黄建仁俩夫妻叫了过来,和他们说,张总这里明天中午十一点举行开业仪式,一个剪彩的都没有,你们想想办法。

黄建仁还没说话,他夫人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我来安排,张总,你这里的地址和单位名称能不能告诉我?

刘立杆把纸笔递给张晨,张晨写了,交给黄建仁的夫人小黄,她也姓黄。

小黄拿了张晨的大哥大,走开去,过了十几分钟回来,和他们说,安排好了,明天来一位高官,还有杭城的常务副市长,够了吗?

孟平点点头说,可以了。

“分社和记者站,需要打招呼吗?”小黄问。

刘立杆说最好,小黄这说的是,新华社和人日、光明、文汇等几个大报,在浙江的分支机构,小黄在海城就负责这块,她和他们总社很熟。

这一些都安排好后,刘立杆和孟平,才觉得明天的开业仪式是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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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3 品牌故事

陈启航和李勇写完品牌故事,让张晨过去重新写到背板上,再竖在门口,张晨看完骂道,这他妈的,写得这么肉麻。

他看到他们,是把他和小昭的爱情故事,结合到了品牌故事里,故事的最后一句是:“守护着每个人爱情的半亩田,恬淡、知足、不奢望。”

李勇叫道:“这故事是写给别人看的,不是你自己看的,你的感受可以忽略不计,能打动别人就行。”

李勇招呼那几个女人,你们快过来看看。

几个女人都跑了过来,看了,都说李勇他们写的好,徐佳青拿着他们写的说,当然是这个,我都快看哭了。

小黄侧转过头,不经意地笑了一下。

“看到没有,这样的女人,才是你的顾客,你要感动的是她们。”李勇和张晨说,“快写。”

张晨无奈,拿起了笔,准备写之前又读了一遍,还是把笔放下,和李勇、陈启航说,你们他妈的该去当知心姐姐,要么去主持午夜情感热线,不行不行,我怕我会写吐。

贺红梅自告奋勇说,我来写。

贺红梅写完,自己看了一遍,站起来,也搂着小昭不停地笑,她说,这里面的这两个人是谁呀,我怎么都不认识?

小昭皱着眉头,不停地晃着脑袋,她说,不要问我,我也不认识,这小昭是谁啊?

陈启航和李勇大笑,李勇说,你不认识就对了,不认识才是故事,不然就是新闻报道了。

“新闻报道就更不认识。”小黄说。

她伸手问贺红梅要李勇他们写的那故事的原稿,贺红梅问她,你要这个干嘛?

刘立杆叫道:“给她给她,明天那么多的记者来,她要喂料给他们,喂得越猛,人家才越有写头,一个店开张,有什么好写的?要是两个青年的创业故事,再加上爱情故事,那才有新闻的价值,明天开始,这半亩田的爱情故事,大概会传遍大江南北了。”

张晨瞪了他一眼,骂道:“你那些大王,就是这么来的?”

刘立杆满不在乎地说:“是啊,不然怎么会变成大王?”

小安奇怪了,问刘立杆:“你怎么知道明天会有很多记者来?”

刘立杆指了指小黄,你问她。

大家看着小黄,小黄微笑着不语。

张晨想起来了,他说,杆子一个人到了,就等于是来了六家媒体,他可是六家媒体联合记者。

大家不解,李勇就把刘立杆六家媒体联合记者的梗和大家说了,大家乱笑。

这一来张晨就想到了刘芸,心里不由得沉了一沉,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好不好?

这话,他不能问刘立杆,更不能问李勇,只能找机会,悄悄地问问陈启航,如果她真在南京的话,南京离杭城才多少点路。

这么多人,忙到了凌晨两点多钟,才总算完成,谭总挥起双手,拍了拍,大声叫道,出去出去,大家都出去!

谢总看着他问,老谭,你要干嘛?

“大家都是这店的第一批嘉宾,都出去,到马路对面去。”谭总继续叫道。

大家明白了,都走了出去,穿过空阔的延安路,站在马路的对面,只留谭总和张晨在店里,这也是他们以前,没做完一个工程时,必须要完成的仪式。

大家站在延安路的对面,看着这里,店里店外的灯光,一盏一盏地黑了,最后整个店铺,变成漆黑一片,他们都不知道,这老谭和张晨要干什么,只有二货一个人明白,但这张叽呱不停的嘴,这时却偏偏沉默了。

整个店,一共三排空气开关,一排控制着室外,一排控制着一楼,还有一排,是控制通往二楼的楼梯和整个二楼。

谭总打开手里的火机,亮了一下,两个人对三排空气开关的位置都心里有数。他们先摸黑把一个个单独的分开关推上去,最后,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张晨手里按住了一个总开关,谭总按住了两个。

张晨笑道,大哥你数。

谭总开始数一,二,三——开!

随着谭总的一声“开!”,两个人几乎同时把手里的总开关往上推去。

站在对面的人眼前一亮,他们看到,对面整个半亩田的旗舰店,就像一个突然降临的奇迹,瞬间,所有的灯光都亮了起来,包括门口的那片星海。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叹:这也太漂亮了!

然后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欢呼起来。

一辆路过这里的空出租车,被吓了一跳,赶紧一踩刹车,他既是被右边的掌声和欢呼声,也是被左边的这一片突然亮起的灯火吓到的,定一定神后,他索性停着看了一会,然后松开刹车,朝车子里整个晚上,都有很多人叽里呱啦在抢着说话的对讲系统大声叫道:

“你们快到延安路这里来看,这里很好看,仙境一样!”

马路对面的众人,都穿过马路往回走,他们急着要钱店里看看,谭总跑出来叫道,合影合影,所有人在门口合影!

大家又是一阵欢呼,欣然在店门口一排排站好,店门口的光线很明亮。

二货拿出了照相机,张晨也赶紧去拿出照相机,先是所有人一起的大合影,然后开始各种组合的合影。

有海城来的大部队和张晨夫妇的合影,有谭总、谢总、孟平、瞿天琳等等分别和张晨一家三口的合影,还有其他各种组合的合影,从店外到店里,再到天井里。

最奇葩的是,刘立杆抢过了张晨的照相机,和黄建仁夫妇和徐佳青说,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和地方,你们三个,需要留个纪念,三个人愣了一下,然后大方地站在一起,刘立杆还叫着,黄贱人,你他妈的站中间。

不知道的人看着也没觉得有什么,知道内情的那些人,早就笑弯了腰。

“逼养的,我还没有和我干弟弟合影。”二货叫道,一定要和张晨他们三个合影。

小昭说,你看到我,还没有叫呢,叫完再合影。

二货挠了挠头,乖乖地叫了一声“婶”,其他人在边上大笑。

欢乐过后,张晨说好了,谢谢大家帮忙,忙了一个晚上,接下来我们一起去龙翔桥宵夜。

小昭和那些女孩子,还有厂里过来帮忙的人说,你们也一起去,那些女孩,听说要去龙翔桥吃海鲜,都兴奋了起来。

谭总听说是吃海鲜,就说,我们从海南来,还要到这里吃海鲜?

“不一样的,这里是东海海鲜,从沈家门和温州过来的。”

瞿天琳对杭城和广东、海南一带的海鲜都很了解,她和谭总他们解释:

“舟山的带鱼肉质很嫩,是可以清蒸的,广东和海南的带鱼肉太粗糙,背上还有一粒粒的小骨头,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有螃蟹也不一样,海南是红花蟹、肉蟹,这里是梭子蟹,这是东海独有的,还有东海独有的大黄鱼。”

张晨也想起来以前他们经常去的温州一带,和他们说:

“温州平阳的南麂岛,是我国贝壳类海洋生物最丰富的地方,我们自己去市场里看,保证有很多贝类,是你们见都没见过的,更别说吃。”

“好好,那我们就去尝尝。”听瞿天琳和张晨这么一说,老谭和老谢也来了兴趣。

龙翔桥离这里不远,有一个海鲜批发市场,每天晚上,运送海鲜的货车可以进城,从宁波和温州一带过来的车子,就源源不断地运送来各种海鲜,海鲜批发市场的四周,就自然生成了很多的大排档,到这里来的食客,都是为了能尝到最新鲜的海鲜。

这么多人,要五六张桌才能够坐下,他们就挑了一家新扩建不久,店名叫“二盅”的,最大的一家大排档坐了下来,坐下来后,就把门口几个塑料盆里的海鲜都点光了,老谭和孟平还觉得不过瘾,他们两个,又去对面市场里找张晨说的,你们见都没见过的贝类。

谢总坐在那里,他问瞿天琳,这家店怎么取了这么怪的一个名字?

瞿天琳一愣,这店她倒是经常来,但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和服务员说,把你们倪老板叫过来。

不一会,服务员领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过来,他就是“二盅”的倪老板,倪老板是认识瞿天琳的,看到她就笑呵呵的,瞿天琳指了指谢总,和倪老板说,倪老板,我这位海南来的大哥,想知道你这店,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你不知道?”倪老板问。

“我也是真不知道呀。”瞿天琳说。

倪老板就和他们,说起了这店名的由来,李勇和陈启航听着,都笑了起来,这又是一个品牌故事。

倪老板是龙翔桥的“坐地户”,也就是这里的人,长生路念的小学,在东坡路上开过理发店,后来是看这菜场的周围人多,就在自家这房子里,开起了排档,他的排挡,最开始卖的是盒饭和面条,后来么看看人家的海鲜排挡,生意不错,他占个地利,也开起来。

生意越做越好。

至于这店名“二盅”,倪老板呵呵一笑,他说,这也是我的绰号,从小被人叫到大。

老底子东坡路上,有个开茶馆的老太太,喜欢给附近的伢儿起绰号,取来取去,都带个茶盅的“盅”字,从十一盅开始,十二盅、十三盅、十四盅……

倪老板的绰号就是“十二盅”,后来大家叫烦了,把“十”字省掉,就叫“二盅”。

我倪杏根的大名,现在倒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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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4 开业这一天

延安路上来来往往的,很多人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这家店,首先当然是这么大的门头,几百个平方,看上去还很漂亮和洋气,可以说是延安路上,最靓的一家。

其次是这个店名,“半亩田”,这名字说土又洋,说洋么,还带有那么种傻傻的土气,还有点搞不明白的怪。

还有后面,“女性生活旗舰店”,女性大家都理解,看看这样子么,不是卖衣服,大概就是做头发的,可为什么不叫女装店,要么美发店,而是要叫生活店,生活店不算,还要生活旗舰店,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真是不懂,不懂。

一大早,就陆陆续续地有花篮送过来,有贺红梅他们重庆帮的,有刘立杆孟平他们海南帮的,还有张晨他们自己发展的那些加盟店,也约好一样,都送了花篮,这可以算是本土帮。

还有那些打包客,郭文涛、马丫、郑州亚细亚的、北京动物园的、西安的、昆明的、武汉的……他们都送了花篮。

还有四季青服装市场和三堡村委会,也送来了花篮。

所有承接了业务的花店都很尽职,提前把花篮送到,张晨他们九点钟,从谭总和刘立杆他们,以及所有客户住的国际大厦,走到这里的时候,从店门口到前面花坛的这片空地,已经堆满了花篮,刘立杆一看,比张晨还要高兴。

张晨这个人,从心里是很讨厌这种场面的,甚至有些怯场,他和孟平、刘立杆说,不行不行,我最讨厌这种场面了,看到领导,都不知道怎么说话,和该说什么。

“你他妈的看到领导还怯场?你不是个赣度嘛,最喜欢和领导抬杠,文化系统,哪个不知道你?”刘立杆骂道。

“我抬杠当然不怕,可今天人家是好心好意来,还是冲着小黄这么大的面子,我能够和他们抬杠,你脑子坏掉了?”张晨回骂道。

好吧,关键时刻,兄弟不上谁上。

刘立杆和孟平,今天和张晨一样,也是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胸前还佩戴着鲜花,作为主人出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家店是三个老板。

他们之所以愿意出场,其中还有一个关节,今天会来参加剪彩仪式的,总共有两位大领导。

一位是省里的副S长,还有一位是杭城的常务副市长,不知道的人以为,这副S长肯定比副市长大,但这副S长是分管商贸旅游的,而这副市长,是省会城市和计划单列城市的常务副市长,都是中管干部,他们的级别,其实差不多。

这领导碰到领导,大领导碰到更大的领导,那很好办,大领导肯定是亦步亦趋,跟在更大的领导后面,对更大领导的每一句话,都微笑颔首,表示赞扬,或者拍手,一行人会一起绕着整个店铺,楼上楼下看一圈,听他们汇报,然后剪彩,然后大领导送更大的领导上车走人。

这级别差不多的领导碰到一起,就没有一个跟着一个亦步亦趋的情况,他们甚至从心里盼着,最好都不要碰面,各自参观各自的,然后上台,分站两边,剪完彩双方才气氛融洽地握握手,各自离开。

孟平和刘立杆对这个门清,知道张晨应付不过来,这个家伙,说不定当面都会说出“X副市长,今天X副S长待会也要来。”这样很忌讳的话,倒好像X副市长这时候,就是应该在这里恭候X副S长。

最可怕的,刘立杆说,老孟,你不要小看张晨,他是连X副市长,你继续参观,我去门口接一下X副S长这样的话,都会说的。

孟平哈哈大笑,他和张晨说,今天市长和S长都不在,你千万不要加那个副字。

“那市长和S长在呢?”张晨不解地问。

“那就一定要加那个副字。”孟平说。

孟平和刘立杆约好了,由孟平陪同副S长,刘立杆陪同副市长,分别参观,要是上楼下楼看到另一位在这个楼层,如果一方在左边,就把另一位,领着从右边开始参观。

小黄和黄建仁,则作为后援,万一碰到紧急的情况,救场如救火,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们就要叫着X叔叔出场,亮明自己的家底。

十点五十分的时候,外面已经挤满了人,有他们全国各地来的嘉宾,更多的是看热闹的人,人都挤到延安路上去了。

交警骑着摩托过来,本来想把这什么店的老板训一顿的,但他们知道杭城的常务副市长马上要到,赶紧通过对讲机,请求更多的警力支援,干脆把延安路让出来一半给他们。

果然是有很多的记者到来,有小黄请来的,有接到通知,来报道领导行踪的,还有一些,是自己凭嗅觉找上门来的,都由小黄领着他们,先参观一圈,让他们咔嚓咔嚓地拍上一阵,或摄像机扫一扫。

小黄和他们说了那个动人的品牌故事,大家都很感兴趣,都觉得不虚此行,在完成头版的任务以外,还可以发一篇其他版的报道。

副S长和常务副市长差不多同时抵达,孟平和刘立杆迎了上去,接住,分别陪着参观,前面围着小黄的记者,这时也自动分成了两拨,省级媒体的记者跟着孟平他们去了,市级媒体的,就跟着刘立杆他们。

参观完毕,在众人的鼓掌之下,副S长和常务副市长上场剪彩,这个时候,本来应该是张晨也上去的,但他们却发现找不到张晨了,刘立杆急问小昭,张晨呢?

小昭摇了摇头,穿着旗袍的小莉说,他好像陪海根哥他们进去了。

刘立杆明白,这家伙是借故躲起来了。

陈启航叫道,上上,杆子老孟,你们上。

孟平和刘立杆,赶紧上去,四个人四把剪刀,咔嚓咔嚓,剪完了彩,互相握手,分别上车。

副S长和常务副市长坐到车上,都轻轻地吁了口气,对他们来说,也算是完成了一项工作任务,虽然这任务,是谁交办的都不清不楚的,只是知道,他们必须来。

送走了两位大领导,孟平和刘立杆转身,一大堆的记者围了上来,问他们,请问你们谁是张晨张总?

孟平反应很快,他没说我们都不是,而是朝刘立杆指了一下,记者都围了过去,刘立杆只能变成了“张晨”,孟平在人群外面,看着刘立杆,得意地大笑。

“张晨”在记者的包围下,侃侃而谈,从自己的创业经历,聊到了自己的爱情经历,记者们都觉得,今天的这个采访对象太好了,口才好,说话和讲述又有条理,整篇记下来,几乎不用修改,就是一篇很感人的专访。

一大波的顾客冲进了店里,那几个营业员根本就照顾不过来,一个收银,也忙不过来,叶宜兰马上坐到了收银台,钱芳、徐佳青、魏文芳、林一燕和小安,和小昭一起,在一楼当起了营业员。

小莉和吴朝晖、二货站在楼梯口,只有小莉说可以,是他们加盟店客户和打包客的,吴朝晖和二货才放他们上二楼。

二楼,贺红梅带着整个重庆团队在参观,他们不进货,但都向贺红梅订了很多的货。

赵志刚和老万,帮助小娟在楼上,接待那些加盟店的客户,手里拿着订货单,接受他们的预订。

反正这里,一大半的客户赵志刚和老万都认识,他们也不介意两个大老爷们接待他们,到了今天,到了这里,在这么热闹的场景下,他们大家,都有一种自己人的感觉。

我们不都是“半亩田”人嘛?

郭文涛和马丫,找到了张晨,和他说他们一定要签了总代理的协议再回去,郑州亚细亚和北京动物园的,还有其他的打包客,也都说要马上签总代理协议。

张晨说好好,等会吃饭的时候,我们一家家签。

张晨领着客人去国际大厦吃饭,但小昭和钱芳她们走不了,一楼零售的顾客太多了,她们根本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抽空,去收银台那里咬一口瞿天琳买来的蛋糕,喝上一口水。

这一天,他们光零售就做了十三万四千多。

“半亩田”在杭城一炮打响,虽然那时还没有网络,没有后面网络时代的秒传和秒红,但一夜之间,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他们还是成为了人尽皆知的大事件,更成为了女性一定要去看看的场所。

再加上晚上电视里几十秒的新闻播报,和第二天更多篇幅的报纸宣传,那真是一个纸媒的美好时代,有那么多的人会爱好看报纸,延安路的“半亩田”女性生活旗舰店开张,和两位创业者的传奇爱情故事,通过报纸,传遍了杭城内外。

只是,报纸上出现的浙江半亩田服饰有限公司总经理张晨的照片,都是刘立杆,这让第二天同时看到报纸的很多永城人,都纳了闷了。

一九九三年的四月四日,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日,更多的顾客来到这里,张晨不得不从厂里,抽调了好几个女工过来帮忙,钱芳她们,也不得不推迟了迟一天回去海城。

到晚上七点五十,叶宜兰和张晨说,销售额已经冲破了二十万。

不重要了,张晨觉得,后面还会增加的数字已经不重要,甚至,连前面的数字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这店里人挤人的场景。

n.

0635 梦醒时分

张晨从睡梦中惊醒,醒来已经忘记梦到什么,人腾地坐了起来,直觉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小昭问他,怎么了?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没有什么,做了一个恶梦。

“梦到了什么?”

张晨继续摇头:“想不起来了。”

张晨看了看手表,是凌晨三点多钟,他和小昭说:“你睡吧,我去厂里看看。”

小昭嗯了一声,转了个身,继续睡觉。

张晨下了楼,也没有骑车,而是走着去厂里,一路上还在想着刚刚的梦,但就是想不起来,梦的内容想不起来,但那种心悸和突然间束手无策的感觉还在,很清晰。

也许是这段时间,一切都太顺利,延安路“半亩田”女性生活旗舰店的开头开得太好,包括各地接连不断传来的都是好消息,让张晨感觉到了隐隐的不安,他觉得这太好,似乎就像一直无形的大手,在遮挡着所有的一切,蒙蔽着你的眼睛。

不应该啊,张晨就觉得不应该一切都太好,在所有人都很开心的时候,张晨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的开心,但不安什么,他自己又说不清楚。

正是这种说不清楚,每天在折磨着他,让他想去搞清楚,但越想搞清楚的时候,就越搞不清楚,搞清楚好像也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遮挡着他想搞清楚的一切。

他觉得自己就像回到了小时候过年的时候,每天都在盘算着,某位亲戚的到来,他可以拿到一块钱的压岁钱。

这位亲戚真的来了,张晨的心怦怦直跳,他走的时候给了张晨一个红包,张晨突然一惊,这红包似乎比以往的都厚,亲戚走后,他拿出来数了,发现红包里不是十张崭新的一毛,而是二十张!

张晨没有办法追出去问这个亲戚,为什么今年的红包是去年的两倍?

他很兴奋,兴奋之余,又觉得肯定是这个亲戚搞错了,以至于他再来的时候,张晨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他怕这亲戚会问他,我那红包里塞了多少张一毛?

虽然这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就是塞错了,也没有人会去这样问,但张晨就是担心,担心那多出来的十张一毛,总觉得这不是他应该得的,直到他把钱都花完了,他还是觉得,自己拿到了不该拿的十张一毛。

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个亲戚来的时候,张晨就会焦躁不安,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这个给了他幸运的人,每次出现,竟然变得像一个灾星,他甚至有些害怕和讨厌他来。

张晨走到了厂里,他看到办公室里,郑慧红还在打吊牌,吊牌机噗噗噗噗地吐着吊牌,她却拿着一叠单据,不停地在那台什么电脑上打着什么。

张晨好奇地问:“你在干嘛?”

郑慧红嘤嘤地说:“在帮小昭姐记账啊。”

张晨听小昭和他说过,说是这郑慧红把那本电脑的说明书都翻烂了,到处和人说,她发现这个什么电脑,不仅是只能打吊牌,它还可以干很多的事,她说不清,别人也搞不懂这电脑还能干些什么。

但小昭说,郑慧红很厉害,她现在每天都把所有的单据交给了郑慧红,她需要查什么数据的时候,只要一问郑慧红,她就能从那台电脑里找出来,哪怕你想知道五天之前的哪几个款式,发给了哪些人,她一分钟不要,就可以找出来,这要是翻台账,要翻死了。

张晨在她身后,看了一会,没看出她是怎么记账的,张晨摇了摇头,走了出去,在门口碰到了老万。

张晨说你干嘛?

老万和他说,找郑慧红,问问她应该怎么发货。

“这个也要问她?”

“货不够啊,没办法。”

张晨来了兴趣,跟着老万走回来,郑慧红嘤嘤地说了半天,张晨明白了他们是怎么做的。

每天晚上,各地的加盟店会把每天的销售传过来,郑慧红都会输到那台电脑里,她这里的账,和每家店的账都是一样的,什么款式还有多少她一清二楚。

现在,大家都知道厂里什么货都紧张,所以很多时候,配货的时候是乱配的,明明是还有的货,也要要求配,因为有换货率嘛,就不担心库存,总觉得多备比少备好,备在这里卖不了的,到时候换回厂里就是。

但厂里现在什么货都紧张,基本上每个客户的配货单都不可能配齐,很多的客户就会打电话过来骂,说是已经收了顾客的钱,人家今天要来拿衣服的,你怎么其他不急的款式发来了,偏偏这个款式没有发?

郑慧红每天在边上都听老万在接这种电话,她给老万出了主意,说是,其实每家店的库存她这里都有,干脆,哪个款式生产出来的时候,要是产量大大少于订单量的,就先到她这里查一查,那些还有库存的就不要给他们发,先发给没有库存的。

这样做了以后,果然老万这里,接电话挨骂的次数就少了,那些没收到货的,其实没有那么急,没到就没到,过两天卖完的时候,厂里又会把前几天的订货补发过来,他们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张晨听了大感兴趣,他觉得用这个办法去控制那个换货率,比靠每家店自己控制更靠谱,这样,可以大大减少库存的风险。

张晨问郑慧红,你考大学的时候,数学的分数是不是也很高?

郑慧红点点头,嘤嘤地问:“张总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语文和政治太差了,才考不上。”

怪不得,张晨心想,怪不得。

“小郑,再问你一件事,你现在这里,能看到的都是哪些店?”

“我们自己签协议的那些店。”

“其他的呢?比如,要是重庆的,你可以看到吗?”

郑慧红摇了摇头,看不到,我只能看到重庆总店的。

张晨明白了,问:“要是他们下面的,每天都把销售,不是传真给重庆,而是给我们,你这里是不是就可以看到了?”

郑慧红说是,但那样,她一个人就来不及了,要是那么多单据的话。

张晨想了一想,他和郑慧红说,你去了解一下,这个电脑,杭城哪里有的卖,多少钱,要是我给你再配两个人,你是不是可以把全国的数据都统计出来?

郑慧红算了一下,嘤嘤地说,差不多,张总。

张晨走出门外,他突然有些明白了,让他感觉隐隐不安的其实都是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事,但最后会发现其实每一个都是定时炸弹,他担心生产跟不上,担心质量会有问题,担心最后的库存会很大,他最不担心的是销售,但很可能,他最应该担心的就是销售。

张晨想到了,他们的销售数据,很可能是虚假的,现在每天,厂里面看起来很忙,每一个款式都供不应求,但其实,很多款式,只是从他们厂里,到了每家加盟店里,并没有真正到顾客的手里。

张晨马上回到了办公室里,他和郑慧红说,小郑,你能不能统计一下,现在所有的加盟店里,库存最大的三个款式是什么?

“好的,张总。”

过了几分钟,郑慧红把三个款式的货号,写给了张晨,张晨看了看问,这三个款式,你看看全国各地是不是还在补?

“是的张总,我前面还看到不少补货的单子。”

张晨想了想说:“你再统计一下,就这三个款式,我们的加盟店,一共发了多少,实际销售多少。”

张晨正说着,后道的主管跑了进来,和郑慧红说:“快快,X-9303447,S码差十五个吊牌,帮我打一下。”

郑慧红看了看张晨,张晨说好,你先帮她打。

郑慧红在打吊牌的时候,张晨问后道主管,怎么会少十五个,吊牌不都是按照生产单打印的吗,衣服还有做坏的,实际数量会少于生产单,吊牌不是只会多不会少吗?

后道主管说不出话,郑慧红说,每天都补的,都是后道那些人搞坏的,最后不够,就过来补。

张晨看了看后道主管,后道主管说,有时候会撕破嘛。

张晨皱了皱眉头,没有再说什么,但他觉得,每天都要补,就肯定不是撕破那么简单,怎么可能撕破那么多?

后道主管拿着补打的吊牌出去,郑慧红继续帮张晨查数据,过了十几分钟,郑慧红嘤嘤地说,好了,张总。

她把那张纸递给了张晨,张晨一看,浑身一震,他觉得自己又吓出了一身冷汗,没有冷汗,也应该吓出冷汗。

他看到排在最上面的款式,发出去五百八十二件,但他们六十几家店合计销售,只有十七件,而这个款式,工厂还在加班加点生产,并且把其他好卖的款式,拉了下来。

张晨和郑慧红说,你帮我查查,这三个款式,我们的店,最少卖了几天了?

郑慧红查过之后,告诉张晨,五天,张总。

张晨跌坐在凳子上,觉得心里冰凉,在看似忙碌而有序的每一天里,他觉得其实都是无序的,整个工厂,每天忙忙碌碌,不知道给自己,挖了多少的坑。

张晨拿起桌上的电话,扣了赵志刚和老万,过了一会,两个人都跑了进来,张晨和他们说,这三个款式马上停止生产。

“可是,昆明和郑州,都还在补这些货?”老万说。

“让小郑统计一下,从各个加盟店,催他们把这货退回来,再发给昆明和郑州。”

张晨这样说着的时候,心里明白,其实这些货发到昆明和郑州,也是白发,现在更像是一次赌博,堵这两个市场,和江浙皖的市场,顾客的需求不一样。

张晨觉得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已经有多少这样的款式,需要这样赌了。

0636 这个有点急

“张总。”郑慧红叫道。

“什么事?”张晨问。

“我觉得昆山和象山的要满足他们的需求。”

“为什么?”

“这个款式,十七件都是他们两家卖的。”

张晨说好,那就满足他们,看样子这服装款式,还是有地方差异,或者是他们这两家店,出样出的特别好。

郑慧红举了举手,就像是课堂上请求发言。

张晨说你说就是。

“他们两家,其他的款式也卖得好,昆山这店,每天的销售额,比苏州还高。”郑慧红说。

“可是,这几个款式,来拿货的都看中了,都要拿,不然我也不会一直安排生产。”赵志刚不明白了,“这还不是畅销款什么是?”

“这只是我们的客户认为好的款式,并不是好卖的款,服装要卖掉才算,这个款式,六十多家店,五天才卖了十七件,你还认为是畅销款?现在这样,只是从我们这里到了店里,二十天换货期快到了,它们就都回来了。”张晨说。

赵志刚明白了,他叫道:“那怎么安排生产,我们就是按照客户补货下单的,那这样不算,我们都不知道做什么了。”

“还是可以的,赵厂长,我这里可以把我们的加盟店,所有的款式销量统计出来,排在最前面的,就是真正畅销的款式,而不是统计批发量。”郑慧红说。

张晨点点头:“你辛苦一下,把它们统计出来。”

郑慧红说好。

“还有,张总,我觉得我们可以,从我们的加盟店里,挑选出十家店,加上我们自己延安路的店,我们第一板出来的服装,可以发到这些地方先卖,这样就可以知道这个款式好不好卖了。”

郑慧红话音刚落,赵志刚就叫道:“这可以,反正我们一板也裁不了那么多,先裁一板,好卖就大量地裁,不好卖就不要再追加生产了,这中间最多也就相差三四天,好不好卖就可以看出来。”

张晨想了一下,觉得这个方法确实不错,等于是挑了几个点试销,这样一个款式好不好卖,马上就可以知道,而不是说,等所有的货都铺下去,再等他们反馈回来,那时等你发现,一个款式,也已经有上千件的衣服生产出来了。

张晨看着郑慧红说:“好,小郑你的建议不错,选哪些店,由你来安排。”

“好的张总。”郑慧红嘤嘤地说,脸有些红了。

离开办公室,张晨和赵志刚老万,三个人一起往车间那边走,缝纫车间的工人已经下班,只有后道和大烫还在上班,他们每天都比缝纫工上班要迟,下班要晚,要把所有的服装都包装好后,才可以下班。

而送货的,这时候会把两三轮车的货,送去延安路,其他的放进展示厅,第二天打包发货。

“半亩田”女性生活旗舰店回归正常以后,每天都有五六万的销售,到了周日,会有十万左右销售,已经成为了省内外知名的女装店,很多的女孩子到了杭城,就必定要去“半亩田”逛逛。

赵志刚和老万去后道清点成品,张晨一个人走到了展示厅,推开门走进去,走到了工作台前,又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进来了,张晨苦笑着摇了摇头。

张晨从展示厅出来,连后道也已经下班,最后值班的人,把后道车间的地打扫干净,手拿着畚斗,正准备去垃圾桶那里倒垃圾。

张晨叫住了她,看看她畚斗里,果然有几张完好的吊牌,验证了张晨前面的想法,吊牌不是撕破了,是工作的时候没有保管好,掉在哪个衣服堆里找不到,等最后台子和地上塑料筐里的衣服都清理完后,这些吊牌又跑出来了,但已经多余。

张晨感觉这就像是身体上的一个红斑,一个两个你不觉得,但等到多了,你整块的皮肤就要开始溃疡。

这公司越大,人越多,这里那里的红斑,也变得越来越多,溃疡可能正悄悄地来临,而你还没有知觉。

“老板,我可以去倒了吗?”拿着畚斗的工人问道。

张晨清醒过来,他“噢”了一声:“你去吧。”

张晨步出了工厂,往家里走,再过一会,天就要开始亮了,周围的菜地里,已经有三三两两的菜农在收菜。

张晨有些闷闷不乐的,他不知道是自己患得患失,还是这么些年,每到自己感觉快到达那个顶点时,总会有不好的事情来临,从望海楼的工程开始,一桩一桩,接二连三,都是这样,是自己怕了吗,还是,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

第二天中午,张晨去了工厂,厂里面现在还没有几个人,大批的工人,都还没有起床,职工食堂的中餐,从原来的十一点半,挪到了十二点,后来又挪到了十二点半,还是不行。

干脆,中午就分两批就餐了,正常上班的人,比如像维修队和财务、库管、设计师、样衣工等等,还是十一点半就餐,工人的中餐时间,挪到下午一点,那时候他们才三三两两,刚起床不久。

张晨走进了办公室,看到郑慧红还在办公室里,见张晨进来,就把张晨要的,最畅销款式的统计给张晨,张晨看了一眼,吃了一惊,他看到手里,不是畅销款式的统计,而是所有几百个款式,包括阿勇、老唐和贺红梅同学的货,按销量从多到少,排列得整整齐齐。

自己凌晨走的时候,她还在办公室里,看样子她是一直在弄这个,张晨问道:“你没睡觉,就为了整理这表?”

“没有没有,这个用不了多少时间,我睡了两个小时,去文三路了,刚刚回来。”郑慧红说。

张晨奇道:“你去文三路干嘛?”

郑慧红愣了一下,然后说:“不是你说,去找找看哪里有电脑买吗?”

张晨想起来了,自己确实和她这么说过,也怪自己,当时没有多交待一句,你下午起来再去看看,郑慧红有点死脑筋的,自己没说,她就一大早睡下去又起床,跑了出去。

张晨赶紧说:“辛苦你了,找到了吗?”

“找到了,还是国产的,我看看性能和这个差不多,是长城牌的,一万五千多。”

“哦,那比这个还便宜。”

“是的,可是,没有现货,要订货,半个月的时间。”

“是不是可以加急?”

“你怎么知道张总?一台加五百的话,三天可以到货,从上海调过来。”

张晨笑笑,所有紧缺的货,不都是这一个套路吗,张晨说好:“那你和财务一起去买两台,加急。”

“好的张总,那我吃完饭就去。”

“吃完饭睡觉,睡醒了再去。”张晨说。

郑慧红虽然眼睛都还是红的,但她还是说:“我已经睡醒了。”

张晨知道,拦是拦不住了,他和郑慧红说:“那这样,你们顺便再去买两台传真机,去邮电局,再申请两部电话,要是装电话需要加急的话,那也加急。对了,传真机买最好的。”

郑慧红说好。

等她们两个,下午三点多钟,一个人抱着一台传真机回来的时候,郑慧红嘤嘤地告诉张晨,电脑已经买好了,大后天会送过来,帮助安装,装电话现在不需要加急,但因为装的人太多,要后天才可以来装,还有这传真机……

“你们没买最好的。”张晨说。

“是的张总,我们两个人商量了,觉得没有那个必要,这个四千多,已经很好了。”郑慧红说。

张晨刚刚给延安路买过,松下,最好的要六千多,张晨笑道:“好吧,你说了算。”

“真的张总,那最贵的,不一定是……”郑慧红有点急了。

张晨赶紧说:“好好,你们做得对,我再交给你一个任务。”

“你说张总。”

“我不是还和你说过,要给你再安排两个人吗,这两个人,你自己和赵厂长一起去招。”张晨和郑慧红说。

三天之后,张晨把郑慧红和两个新招来的女孩子,连同新买的电脑,加上原来那套电脑和吊牌机,一起都搬到了展示厅,展示厅从延安路的店开出来以后,就变成了成品仓库和配送中心,不再需要用模特展示服装,空间就多出了很多。

那两部传真机也安装在展示厅里,张晨规定,任何人不得用这两部传真接打电话,这两部传真机,必须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

贺红梅在边上看着,问:“你要干嘛?”

张晨和她说,从你们ChóngQìng开始,让你们下面的每家专卖店,每天都把报表,传到这里来。

贺红梅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还是说,好吧,不就是一个电话的事。

张晨和郑慧红说,你数学比我好,你知道我需要哪些数字,和为什么需要。

“我知道了,张总。”郑慧红说,“不过我有一个建议。”

“你说。”

“我们可不可以统一去印一批报表,所有的店,就让他们每天只按这报表填写。”

张晨明白了,要不是这样,各地报过来的报表,还真可能是五花八门的,你还要一个个电话打回去再确认。

“你这个建议很好,就这么办,报表的内容,你设计一下。”张晨和郑慧红说。

“我已经设计好了。”

郑慧红把一张画好的报表,递给了张晨,张晨在报表的抬头,加了一个“半亩田”的Logo,就交给老万,让他去叫印刷厂印刷,加急。

0637 关于传真

但就是每天传真报表的这样一桩小事,也并非像贺红梅说的那么简单,说起来没错,这确实只是一个电话的事,但真做起来才知道,原来很难。

张晨他们自己的加盟店还好说,基本都照办了,有两个拖拖拉拉,一直没传的,张晨打电话过去后,也开始传了。

问题是有很多地方的总代理,对下面本来就没有这个要求,更有甚者,有些加盟店连传真机都没有,根本就没有达到他们店面装修规范里的要求,为了跑马圈地发展他们,总代理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些总代理自己,平时就是有人按规定给他们发传真,他们收到,也是扔到一边,过两天就当垃圾扔了,他们不知道这有什么用。

卖衣服就卖衣服,你要补货才发传真,不补货发什么传真,那不是费纸吗,传真纸可不便宜,这些总代理,有人给他传报表,传到一半,他们看到是这鸟东西,不是订单,干脆就把传真掐了。

总代理这样,那些开始还傻傻地给他们发传真的,第二天自然也懒得发了。

现在张晨他们既然要求传到公司,那就正好,总代理们打了几个电话通知以后,也不管对方说好还是不好,就觉得这事自己已经完成任务,从此和自己无关。

下面的那些加盟店,从来没来过杭城,连公司在哪里也不知道,本来传的积极性就不高,这一来,就更没人传了。

全国的十几个总代理,只有ChóngQìng下面的店是和张晨他们同步的,一是这些店老板,延安路旗舰店开业的时候,都来过杭城,感受过那个氛围,知道这公司是很不一般的公司,虽然他们也不理解为什么要天天传报表,但既然公司要求,那就传呗,不就一个电话的事吗。

还有就是贺红梅在盯着呢,贺红梅天天在这里,她看着郑慧红她们每天的工作,知道了传真的重要性,虽然,比较而言,这对公司更重要,可以降低库存的风险,掌握设计的方向,还有就是,更合理地安排生产。

对总代理来说,重要性并没有那么大,反正不好卖的货,你们退回来,我们退回公司,最后库存,是公司的库存,又不是总代理的库存,这也是其他那些总代理,根本没把这当回事的原因。

贺红梅和他们不一样,一是她和这公司,是真的有感情,早就把自己当成这公司的一员,还有就是,她比他们明白,你店铺再大,那你要店里挂了一大半销不动的衣服,还不是浪费?哪里有都是畅销款好,多一个畅销款,你的营业额不就增加了吗?

你是开店卖衣服,目的是要把衣服卖出去,你又不是开托运部的,一堆的货,发过去又发回来,是好玩还是你舍得花运费?

更重要的是,贺红梅知道厂里的生产压力始终是紧绷的,如果一半的产能耗在生产库存上,那其他的服装不就生产不出来,不能够保量供应了吗?

所以贺红梅是很支持这件事的。

ChóngQìng下面的加盟店,开始的时候传是传了,但都很不规范,不是时间上今天才传昨天的报表,就是数字不对,郑慧红和她这里的数字一比对,就知道有问题了,打电话过去,对方这才说,哦哦哦,写错了,轻飘飘的一句话,这里忙半天。

还有就是,干脆连自己店的代码也忘了写,就传过来,这里收到也不知道是哪家店的,要把其他店的都拿过来,用排除法才推算出来,这到底是哪家的,但要是有两三家店同时这样,那就又要打电话一一确认了。

贺红梅天天骂,骂那些店,也骂贺冬梅,骂了一个多星期,整个ChóngQìng地区,才算是纠正过来。

但其他的地方依然故我,郑慧红她们打电话过去,那些人没听两句,就把电话挂了,收了他们加盟费和保证金的是总代理,他们从业务上也感觉自己,只和总代理有关系,连张晨都没有办法直接打电话给他们,他只能打电话给总代理。

这些总代理本来就不把这事当回事,接到张晨的电话,也是吊儿郎当的,说好好好,张总,你放心,我马上打电话告诉他们。

但一切,还是照旧。

“罚款吧。”贺红梅出主意说,“不是有保证金吗,直接罚款,罚总代理。”

张晨想想,这可能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贺红梅和郑慧红,商量起草了一个通知,规定从五月一日起,所有的加盟店,都必须每天传真报表,当天的报表,时间不得迟于第二天的凌晨一时,不允许漏填,也不允许乱填,凡没有按规定填报的,一次罚款两百。

一天没传,罚款四百,所有罚款,都从总代理的保证金里扣除,由总代理自行处置相关的加盟店。

通知还附加了一个回执,要求每个总代理接到通知后,填写回执后回传。

通知写完,给张晨看,张晨看了觉得很好,签了字。

把通知传给了所有的总代理后,张晨、贺红梅和郑慧红就盯着桌上的传真机,过了一会电话响了,三个人都松了口气,传真机在一阵的怪叫后开始吐纸,贺红梅看了一眼就叹了口气,她看着张晨说,我姐的。

果然,回执都发完以后,就是贺冬梅发过来的。

一整个下午,传真机再响起的时候,一次次过来的都是订货单,除了ChóngQìng这个模范生,再没有一张回执。

郑慧红和张晨贺红梅说,离五月一号,不是还有四天嘛,人家没发回执,不等于是五月一号就不传啊。

张晨和贺红梅看了她一眼,贺红梅苦笑着说:“小妹妹,你还真是不知道江湖险恶。”

贺红梅想了一下,她和张晨说:“亏了。”

“怎么了?”张晨问。

“前面通知下面应该加一句的,回执等同于报表,必须在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回传。”贺红梅说。

“那就再发一次好了。”郑慧红说。

张晨想想,也觉得应该再发一次,从前面总代理们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了,奢望五月一日开始,所有的店铺都会按规定办事是不可能的,但这事,又必须办,不然你有再好的设想和努力,都是白搭,而承担最后结果的,不是总代理们,而是自己。

离五一还有四天,现【零零看书00kxs】在就是一个风向标,也是一个试验场,必须用这四天的时间,把这些家伙的态度测试出来,并加以扭转。

张晨亲自操刀,在前面的那份通知后面,加了贺红梅说的那句话,重新给所有总代理传了一遍。

马上把回执发回来的,还是只有贺冬梅这一个模范生,其他的人,好像约好了一般,集体继续沉默。

事情严峻了。

接下去,张晨每次出去回来,第一时间都会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郑慧红,郑慧红赶紧就朝他摇头。

快五点了,所有的代理商还是没有动静。

吃过晚饭,依然没有动静。

等到晚上快十点钟,小昭抱着张向北都回来了,还是没有动静。

延安路的店上午九点才开门,小昭现在不用再和市场里那样,很早就去,张晨帮她联系了一辆出租车,就是那天从半山把他送回三堡的家伙,每天早上八点半,这家伙都会到他们家门口,小昭就抱着张向北去店里,晚上再打车回来。

那里有小昭自己一个人的办公室,她有时间和地方喂奶了,婴儿车放在自己的身旁,小昭也感觉比放在保姆家里更安心,加上瞿天琳和小安,离这里很近,她们中午和傍晚下班,还要过来看看小昭和张向北呢。

小昭走进来,见他们三个人都忧心忡忡的,问他们怎么回事,张晨就把事情和她说了,小昭看了看手表,安慰他们,不是还有两个小时嘛,说不定到十二点,就都传回来了。

贺红梅看着她说:“姐,没想到你也和小郑一样,不知道江湖险恶。”

张晨和郑慧红,饶是心事再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昭问贺红梅,十点多了,你不回去了?

贺红梅赌气般地说,不回了,我就是要看看心是怎么死的。

张向北听到这话,突然地笑了起来,贺红梅鼓起腮帮子,盯着他骂道:

“你这个小坏蛋,没心没肺,你是不是连一点的同情心都没有?”

其他人大笑,张向北也笑得更开心了,贺红梅一把把他从小昭手里抱了过来,嘴里叫道,卖掉卖掉,把你这小坏蛋拿去卖掉。

她抱着张向北走了出去。

张晨问小昭:“今天店里好吗?”

小昭点了点头,她说好,下午那个豆瓣酱,带几个日本朋友到店里,买了几件衣服,我要给他免单,他一定不肯,说是如果这样,他下次就不敢再带朋友来了。

张晨笑道:“想想他也会这样,很固执,说不通的。”

“对对,都快生气了,我只好听他的。”小昭说,“还有,下午《经济生活报》的记者来采访了,在店里拍了很多的照片。”

张晨说好。

“对了。”小昭想起来了,和张晨说:“下午还有两个人来找你。”

“谁呀?”

“说是市二轻总公司的。”

“二轻总公司?从来没打过交道,他们找我干嘛?”

“我也不知道,问他们,他们也没说,就说让你有时间的话,看看能不能去他们公司一趟。”

小昭说着,从包里掏出了两张名片,递给张晨,张晨看看,一张是市二轻总公司的党高官,还有一张,是总经理。

张晨奇怪了,这书记和总经理一起出马找自己,会有什么事?这么慎重其事,看样子这事还不会小。

张晨把名片收起来,他说好,我明天找时间过去一趟。

0638 软软地说硬话

贺红梅抱着张向北回来,张晨和小昭说,我送你们先回去?

小昭说:“明天又不用早起。”

“张向北也不用睡觉?”

“我肚子饿了,想吃食堂的宵夜。”

贺红梅在边上吃吃地笑,她说,姐,你想看我心死干嘛不直说?

张晨心里也知道,小昭这是不想回去,他说:“那好吧,想吃什么,我去食堂做。”

“回锅肉可以吗,锅锅?”小昭说。

贺红梅在边上叫道:“强烈要求蹭!蹭!蹭!”

张晨走到了职工食堂里,食堂师傅看到张晨,就笑了起来,说你有口福,今天晚上有好东西。

张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看,原来是一大搪瓷脸盆的螺蛳,张晨也笑了起来。

工厂的工人每天要加班到凌晨,早餐是没有几个人吃的,所以他们食堂,是把夜宵当半个正餐做的,食堂的师傅,半夜里老是会有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食物,他也好像,特别享受工人们到食堂时,那一个个喜出望外的表情。

夜宵还没有点火开做,张晨就趁这时间炒了一盘回锅肉,又炒了一盘酱爆螺蛳,看看今天的青椒不错,索性又炒了一盘虎皮尖椒,放在一个托盘里端去展示厅,食堂的帮工,在后面端来了一盆饭和碗筷。

小昭和贺红梅一见,都欢呼起来,小昭招呼郑慧红一起来吃,郑慧红看了一眼,眼泪就快流出来了,叫道,太辣了,我还是等会去食堂吃。

两台传真机几乎同时响了起来,四个人赶紧凑过去看,传真机里出来的,却不是什么回执,而是各地每家加盟店传过来,当天的报表和订货单,传真机响起来之后几乎就没有停,这个时间点,正好也到了各家店做完夜市,关门统计销售以后,准备回家的时间。

张晨他们自己下面的加盟店和ChóngQìng的,都已经习惯把发报表,当作了他们一天最后的一项工作。

张晨和小昭、贺红梅继续吃饭,郑慧红还眼巴巴地盯着传真机,她盼着奇迹发生,会出现一张回执。

“ChóngQìng的来了。”郑慧红叫道。

贺红梅赶紧跑过去看,一看就笑了起来,不错嘛,ChóngQìng今天又做了两万八千多的零售,总算是让她的心情好了一点。

他们等到了十二点十分,还是一张的回执也没有,四个人面面相觑,贺红梅说,老大,这次不能手软了,一定要痛下杀手,不然就走不下去了。

小昭和郑慧红,也同意贺红梅的说法。

张晨心里当然知道,这事如果到此为止,那么,传报表这事,今后你就不用再想推了,不仅是这事不用再推,其他的事,也会和这事一样,件件无疾而终,整个自己设想的根须发达的系统,只会变成一盘散沙。

张晨说好,不仅要处理,而且要马上处理,马上把传真发过去,让他们明天一早,看到传真就明白,我们一直等到了十二点。

其他的三个人,点了点头。

张晨马上起草了一份通知,通知说:

为了申明特许授权的严肃性,经本公司研究决定,对没有按规定要求,于一九九三年四月二十六日二十四时前,将回执传真给本公司的下列总代理商,做出扣除保证金人民币四百元的处理。

因被扣除后,原保证金已不足五万元,下列总代理商,需在一九九三年四月二十七日十五时前,将保证金补足,同时向本公司提交书面保证,凡未补足保证金和提交书面保证的总代理商,本公司将一律暂停发货,直至达到本公司要求为止。

下面是一长串的名单。

贺红梅看完,拍了拍手说,不错,够雷厉风行,不发货这招最狠,不屈服也要屈服。

是啊,谁都想趁五一好好做生意,就怕货不够,你不发货,谁会不着急。

“把ChóngQìng写在名单的第一个。”贺红梅说。

“为什么,ChóngQìng不是早就把回执发过来了?”郑慧红不解地问。

贺红梅看了她一眼说:“苦肉计懂不懂小妹妹?你以为这是光荣榜,大家都是要脸的人,谁愿意在这个名单上排第一个。”

“可是这样,对ChóngQìng太不公平了,ChóngQìng应该表扬才对。”郑慧红叫道。

“小妹妹,你真是个死脑筋。”贺红梅骂道,“你不要把这个发给贺冬梅,她看不到不就行了?你想表扬,你另外写封表扬信,传真给贺冬梅呀。”

张晨和小昭都笑了起来,郑慧红这才恍然大悟。

听了贺红梅的话,张晨有些犹豫了,他觉得这么一封措词严厉、冷冰冰的东西,确实谁看到了心里都会不舒服,大家毕竟是合作关系,也没必要为这么件事,搞得针尖对麦芒的,但不这样,这个事情又推不下去。

郑慧红已经准备发了,张晨和她说等等。

“怎么,老大心软了?”贺红梅问道,“心软可就完了啊,小郑她们,也可以退休了。”

张晨仔细地考虑后,和小郑说,把那通知给我,我重新写一份。

郑慧红把通知给了张晨,张晨拿过纸笔,重新写了一份,上面的内容完全相同,他拿了一张给贺红梅说,来,你也帮助抄五、六份,名单那部分先空着,等会我教你怎么写。

其他的三个人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贺红梅拿了纸笔抄起来,两个人一共抄了十几份,张晨数了数,放下了笔。

张晨拿了一张贺红梅抄写的,和她说,这第一张,按你说的,ChóngQìng写在第一个,哈尔滨的郭文涛和沈阳的马丫不要写。

贺红梅依张晨说的,把名单写完,张晨把这张拿过去,交给了郑慧红,和她说,马上把这个传真到郭文涛和马丫的店里。

郑慧红拿去传了,张晨让贺红梅写第二张,和她说,还是ChóngQìng第一,这一次,郑州不要写,把哈尔滨和沈阳写上去。

贺红梅写完,张晨交给郑慧红,和她说,这个传真到郑州。

第三张,是其他的都写,北京没写,张晨让郑慧红传到北京。

贺红梅抄写的都写完了,张晨接着就写自己抄写的,贺红梅和小昭渐渐看明白了,郑慧红却越看越糊涂,她忍不住问:

“张总,你这样,那不是收到的人,都是看到自己不在名单上,那还有什么教育和警告的意义?”

小昭笑道:“他就是想这样。”

贺红梅看着张晨摇了摇头,叹道:“师父啊师父,我以为江湖险恶,没想到你比江湖还要险恶。”

张晨笑道:“还不是你提醒了我。”

“我说什么了,怎么就提醒了你?”贺红梅叫道。

“你说人都是要脸的,我就做脸给他们啊。”

郑慧红在边上越听越糊涂,她提高声音问道,但还是嘤嘤嘤嘤的:“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贺红梅拨了一下她的肩膀:“来来,小妹妹,我问你,你现在要是一个总代理,你收到了一封措词严厉的信,我们从上面开始,你看到上面这部分,你会怎么样?”

“我会感到害臊,会不好意思啊。”

张晨和小昭都笑了起来。

贺红梅盯着她看,然后摇了摇头说:“不怪你,是我不好,你太纯洁了,你还没被江湖污染过,还是以我自己,比如我是那个马丫,你猜我会怎样?”

郑慧红摇了摇头。

“我当然会愤怒,怎么话说得这么难听,然后我看到下面名单没有我,我会怎样?会转怒为喜,知道这不是针对我的,人人都是喜欢看别人倒霉的,只要事不关己就行。她接着会想,我明明也没有传真回执,为什么上面会没我名字,你说她会怎么想?”贺红梅问。

“是不是公司漏掉了。”郑慧红说。

张晨和小昭,这一次是连贺红梅也忍不住了,一阵乱笑,郑慧红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脸胀得通红,问道,不是吗?

“好好,小妹妹,按你会是,按我不会,我马丫会想,这是张老板给我留面子呢,说明张老板和我的关系,和名单上的这些人不一般,我会觉得,这是给我大大的面子。”

郑慧红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她说“噢,这就是张总说的做脸给他们?”

“明白了吧?”

“明白了。”

“那张老板都这么给我面子了,我是不是也要回报他啊?”

郑慧红拼命地点头,她问:“可为什么其他都是一个人不写,給郭文涛和马丫的,要两个都不写?”

“他们两个,好的就像一家人,收到这个,肯定会互相通电话,上面有一个的名字,不就穿帮了?两个都没有,大不了就让他们认为,张老板是对他们两个都特殊对待好了。”

第二天上午八点多钟,张晨接到了马丫的电话,电话一通,马丫就和他说:

“张哥,是这么地,我昨天家里有事,一整天都没去店里,那传真哈,营业员收到了,这几个笨蛋,也不晓得给我打电话,也没有回传,我刚刚来了才看到,把他们都骂哭了。”

张晨赶紧说:“知道知道,我和公司里的人也说了,其他人我不敢保证,你和郭哥肯定是会支持我们的工作的。”

“那当然地,张哥你放心,五一开始,我保证给你弄得妥妥地。”

“好好,谢谢你!”

隔了一会,郭文涛给张晨打了电话,内容大同小异。

十点之前,所有的总代理都给张晨打了电话,都是因为各种原因,昨天不在店里或没有看到传真。

中午的时候,财务和张晨说,除了ChóngQìng,每个总代理都汇过来了四百块钱,郑慧红说,可是,他们一个都没有传真书面保证。

张晨笑道:“放心吧,五一开始,你这里就能收到全国每一家店的报表了,你们做好准备,传真纸去多买几箱来。”

张晨感觉自己,终于疏通了淤塞的经络,整个【零零看书00kxs】机体,可以朝着自己希望的样子,正常地运转了。

0639 货真价实的张总

延安路的店搞了一个多月,老万他们维修队,都去了那边,厂里的工地,就耽搁了一个多月,回来以后,又因为客户的猛然增加,每天的发货量大增,维修队,一半的精力,花在了发货和送货上。

有几个师傅,又被张晨派出去各地指导加盟店的装修,张晨自己是实在抽不出时间去了,这些师傅,好歹装修过延安路的店,对所有的工艺,特别是张晨的要求都明白,打电话也听得懂。

不像那些加盟店自己找来的师傅,都是当地人,首先听说普通话就吃力,对张晨说的一些东西,就更云里雾里,张晨说半天,对方还是不懂,有这些师傅过去指导,情况才有了改观,至少双方可以沟通了。

老万带着剩下的人,还是一有时间,就去工地上干一点,张晨现在已经改变了主意,资金的压力没有了,他们不再是打算盖一层,而是要三幢房子,一幢一幢整幢做完。

老万暂时也不敢多增加人,那些装修项目都是短期的,总不能说那些师傅们出完了一趟差回来,发现自己的工作没有了。

张晨的精力,也主要花在带新招的两个设计师身上,以及,怎么让自己适应突然增加的市场、销售、生产和理顺整个的网络上面,工程上,先不急,忙完了这阵再说,烂就先让它烂在那里好了。

对张晨来说,现在最急迫的倒好像是变成了眼下这展示厅,他觉得急需要把自己心目中的设计中心和配送中心分隔开,设计师和样衣工去另外一个地方,而把这里,完全地交给郑慧红她们,有她们这三个一组人,再加上库管和运输,这个配送中心才是完整的。

但那个设计师和样衣工应该去的另一个地方,现在还是空气,什么时候能变出四面有墙、头上有顶,张晨也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现在,整个人都被事包围着,每一件事都很重要,都很急迫,都应该马上到位,但自己就是,一件也做不到马上就好。

张晨屁股兜里的电话响了,他接了起来,是小昭,小昭和张晨说,那个聂总又打电话来了,问什么时候能和你见面。

“哪个聂总?”

“哎呀,昨晚和你说的,二轻总公司的那个。”

张晨想起来了,小昭昨天给自己的那两张名片,一个是二轻总公司的总经理聂总,还有一位书记姓鲍,鲍书记。

小昭要是不说,张晨早就把这两个人忘到九霄云外了。

“怎么了?”张晨说。

“怎么了?你这个人现在真是……”

小昭说了一半,没说下去,张晨明白了,小昭这是想说他现在,真是承诺得容易,忘的也快,贺红梅也说过他这个毛病,张晨自己想想,好像也确实是这么回事。

现在,别人和他谈什么事,也不知因为忙的缘故还是心神不定,他总是别人还没有说完,就随口应着,好好好,可以可以,要么就是,等下午,或者明天。

但真要到了下午或者明天,别人不再和他提起这事,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他当时答应人家,好像只是为了应付人家。

贺红梅很认真地和他说:“师父,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不好,容易误伤人。”

“好好好,我马上改。”

张晨赶紧说,说完,就看到贺红梅拿眼瞪着他,一根手指指着他:“又来?你再说一遍。”

张晨没有再说,而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可是和人家说,你答应今天过去的。”小昭说。

“好好,我现在过去。”张晨说,“他们公司是在哪里……噢噢,我想起来了,就在二轻大厦楼上对不对?我现在过去。”

二轻大厦也在延安路上,离他们店不远,斜对面,大厦的一、二楼是百货商场,和杭城大厦、杭百、国际大厦、工联商厦、华侨大厦、新天龙商场、供销大厦、解百、天工艺苑,并称为当时杭城的“十大商场”。

张晨把自行车在大厦的停车场停好,从商场边上的一个侧门进去,乘电梯到了六楼。

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开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胖胖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前面,低头看着一份报纸。

张晨在门上笃了两下,走了进去,那人抬起头来看着他,张晨问:“您好,请问你是不是聂总?”

对方点点头说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张晨。”

“张晨?”

“半亩田的,昨天您去过我们店里找我。”

“哦,你好你好,张总!”

聂总一听,赶紧放下手中的报纸,站起来和张晨握手,不过眼里还是有些疑惑,他看看张晨,又转头看看桌上的报纸,那报纸是好多天以前的《杭城日报》,上面有一篇关于半亩田的报道,张晨明白了,他看到那报纸上,有一幅刘立杆的照片。

张晨赶紧说:“是记者搞错了,这是我一个朋友,他是从海南来参加我们的开业仪式的,记者误以为他是我。”

张晨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名片夹,取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聂总,聂总拿在手里看看,这才释然,哈哈大笑,骂道:

“现在报纸多了,这记者一个个,变得越来越不敬业了,这么大的乌龙也会搞出来。”

张晨跟着笑笑。

聂总请张晨去沙发那边坐,倒了一杯茶给张晨,然后摆了一下手,示意稍等,他退回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电话话筒,按了几个号码后,和里面说:

“老鲍,那个半亩田的张总到我这里了。”

聂总放下电话,走回到沙发这里,还没坐下,从门外就进来了一个人,也是五十岁左右,很瘦,和聂总正好形成了一个反差,他看到张晨,也是愣了一下,然后看着聂总,聂总笑道:

“是记者搞错了,那是张总的朋友,这个才是货真价实的张晨张总。”

张晨知道这人肯定就是鲍书记,赶紧站了起来,拿出自己的名片递过去:“鲍书记您好,这是我的名片。”

鲍书记笑呵呵地接了过去。

聂总和张晨说:“张总,先讲个笑话,你不要介意,我们昨天回来的时候也纳闷,那办公室里的照片,怎么和报纸上就不一样,哈哈,又不好意思多问,今天答案全有了。”

张晨也笑了起来,知道聂总说的办公室里的照片,是小昭桌上摆着的,自己和小昭、张向北的合影。

鲍书记看着张晨说:“张总还是年轻有为,能搞出这么大的场面,我们昨天下午,去你们那里参观学习了,都很佩服,那店里面,照道理说,下午那时候,又不是星期天,应该是很冷清才对,可还是有那么多的人。”

“是啊是啊,我们很有启发。”聂总感叹道,“对了张总,延安路这个店,听说是你们自己的?”

张晨说对。

“我们还听说,那里面的服装,也都是你们自己生产的?”

张晨点点头说,绝大多数是,有一小部分,是加盟的合作伙伴的。

“张总,你们自己的工厂在哪里?”鲍书记问。

“三堡。”

“有多少工人?”

“缝纫工是一百四十个左右,加上后道大烫裁剪后勤财务等等,一共是两百一十多个,不包括延安路店里的人员。”

“张总,我冒昧问一下,那你们的销售是?从报纸上看到,说你们好像是退出批发市场,在服装行业里,全省第一家实行什么特许连锁经营的公司。”聂总插话道。

张晨说对,“我们现在,都是通过我们自己的销售网络,我们在全国有十四家总代理,除了杭城的这家旗舰店外,我们在北京、沈阳、哈尔滨、ChóngQìng、郑州等地,有十四家总店,总店下面,各地市县,加起来一共有四百五十多家专卖店。”

聂总吃了一惊:“这么多?那你们生产忙得过来吗?”

张晨摇了摇头:“忙不过来,每天都被催货。”

“那你们现在是怎么解决这生产和销售的矛盾的?”鲍书记问。

“两块,一块是加盟的那几个伙伴,他们原先都是自己一两个人在做,现在每家都有十几二十几个人在做,这减轻了我们一部分的压力,还有就是,我们除了自己工厂,现在有六七家加工厂在为我们生产,是我们的定点合作方,这样又增加了两百多台车。”

张晨轻轻地叹了口气:“但即使这样,也还是很忙。”

聂总和鲍书记,互相看看,张晨感觉到他们两个人,似乎都松了口气,还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

“好了。”

聂总的手在自己的大腿上轻轻地拍了一下,看着张晨说:“张总,我们也不绕圈子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和我们鲍书记昨天去你们那里,其实是专门去考察的,我们就想,我们双方能不能合作。”

“合作,合作什么?”张晨有些不明白了。

“我们二轻总公司下面,有一家服装厂,也不瞒你张总,这两年的效益很差,受市场冲击太厉害嘛,我们就想请你,能不能把我们的这家厂兼并了。”

聂总终于把话挑明了说,张晨却糊涂了,兼并,这兼并是怎么个兼并?

就像当初越剧团解散,要把一半的人并到婺剧团一样?

张晨记得,那结果是被婺剧团的人强烈反对,最后只进来一个老杨,其他的人,一三五去文化局,二四六去县政府,一个越剧团,变成了花腔堵门团,据说,连县长见了他们都要逃。

0640 先看你的,再去看我们的

聂总问张晨,张总,我们现在可不可以去你们工厂参观一下?

张晨虽然心里不太情愿,但还是说当然可以,欢迎欢迎。

三个人下楼,有一辆日产面包车在楼下门口等他们,他们上了车,司机在张晨的指引下,到了三堡他们厂里。

三个人下车,聂总和鲍书记,就看到了他们正在兴建的工地,问张晨,你们这里,是准备扩建厂房?

张晨说是,这边是一幢四层楼的厂房,那边一幢是五层楼,全部是宿舍和办公楼,横着的这边,是一幢两层的楼房,一楼是配送中心,二楼是设计中心。

“那你们这厂房造好,计划要有多少缝纫机?”聂总问。

“一千多台。”张晨说,聂总和鲍书记都惊了一下,不响了。

三个人说着,就走进了办公室,聂总和鲍书记,看着墙上的效果图,就看到了这块地的未来。

张晨和他们说:“没办法,现在厂里生产太忙了,一天也不能停,就只能这么东挪西挪的,一边生产一边施工,乱糟糟的。”

“蛮好蛮好。”

聂总和鲍书记都说,心里在想,乱怕什么,乱拳才能打死老师傅,这个工厂,一看就是生气勃勃的,不像自己的那个群英服装厂,死样活气,不就是被他们乱拳打得,连最后一口气都快没有了。

工厂里的工人都已经开始上班,张晨带着聂总和鲍书记,一个个车间看着,他们走到了裁房,看到裁床上一层层叠得有一块竖着的砖头那么厚的布料,问张晨,这里有多少件衣服?

“这一板是四百二十件。”边上赵志刚说。

“那你们这一板裁下来,车间里可以生产多少时间?”聂总问,他心里是想,赵志刚会回答一到两个月。

赵志刚和他说:“夏装的话,我们一天最少要裁三板。”

“都生产完?”聂总问。

“那当然,我们裁床很忙的,不是当天要的货,根本就排不进去裁。”赵志刚红着脸说。

聂总和鲍书记都吓了一跳,但心里均想,这小伙子吹牛不打草稿,怪不得要脸红。

他们接着走到了后道车间,看到台子上堆着山一样高的衣服,两台日本进口的锁眼机,和三台钉扣机在一刻不停地忙着,心里疑惑,难道是张总已经打电话回厂里,这么多的衣服是故意堆出来,给自己看的?

他们接着去了缝纫车间,车间里大白天也亮着一排排的日光灯,把整个车间,几乎就照得没有一点阴影,墙角挂着的音箱里,播放着的音乐比机器声还响,很多的工人一边干活,一边跟着唱歌,看样子精神面貌不错。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车间看完,两个人的脸都白了,他们都不知道去了群英服装厂多少次,自以为对服装厂是很了解的,但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一件衣服做出来,可以这么快。

他们随便问了几个工人,一天都要完成二十几件的短袖衬衣,最多的可以完成三十八件,这样算算,那小伙子的话还真不是吹牛,后道那里堆得山高的服装,完全是人家的常态。

张晨看到,两个人在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说着,就一边不停地摇着头,张晨偶然听到几句,什么一个月抵不上人家一天,没有办法,就像是新社会和旧社会,一天一地。

走到了展示厅,他们又对郑慧红她们的工作大感兴趣,心里被那一套进口的吊牌机折服,说没办法,这比我们商场里的还要先进,聂总甚至考虑,他们商场,是不是也该进这样的机器。

他们看着那几台电脑,不知道这是什么,更不知道有什么用,张晨就和他们解释,这是电脑,通过它们,我们每天统计,就可以知道每一家店所有最新的库存了。

“新到什么时候?”聂总问。

“昨天晚上。”张晨说,“明天上午,我就可以知道今天每家店的销售和库存。”

“这么快?”

鲍书记吃了一惊,他是商场的老财务出身,知道就在几年前,他们可还是需要每个月月底都停业一天,专门进行盘点的,那一天商店关门,门口都会挂一个“今日盘点”的牌子,现在虽然不用关门一天了,那每月的盘点,还是要大费周折。

“你是说,你在这里,就可以知道全国每家店每天的销售和库存?”聂总问。

张晨点点头说是的。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张晨就和他解释,每家店每天晚上,会把报表传真过来,她们就输入到电脑里。

“这么多的店,那么大的数据量和工作量,就她们三个人?”聂总不相信地问。

“每天做的话,工作量并不大,电脑自动会计算,不用人工算。”郑慧红嘤嘤地说,鲍书记也发现了,她们这里,既没有一把算盘,也看不到一台计算器。

张晨和郑慧红说,你把整个苏州的数字,给两位领导看看。

好的张总。

聂总和鲍书记,就看到这个女孩,把一个红颜色的塑料的扁扁的方盘,放进了电脑,按一下按键,屏幕上就出现一个报表,下面的一排按钮一个个点着,出来的就是一家家店的报表,所有的款式,每天进货几件,销售几件,库存几件都一目了然。

甚至可以随便就调出任何一天的数字,还可以调出一个款式,从上柜那天开始到现在,每一天的销量和库存。

走出展示厅,聂总和鲍书记都叹了口气,说是见识了。

聂总和张晨说:“张总,我们请你再去我们的那家工厂看看。”

鲍书记嘀咕了一声,就当一个笑话。

张晨赶紧说好,我也去老大哥的厂里,学习学习。

三个人上车,聂总和司机说,去群英。

群英服装厂就在体育场路上,杭城炼油厂的边上,五六十年代,把杭城各个区的十几家做被面做枕套的被服厂,找了炼油厂边上的一块空地,集中到一起,成立了一个集体所有制的群英服装厂,这群英两个字,就代表各路被服厂英雄豪杰的意思。

七十年代,群英服装厂也曾经红极一时,不仅是因为他们生产的“西湖”牌被面和“百卉”牌真丝衬衫,畅销全国大江南北。

还因为他们有一支女子篮球队,在每年的杭城厂矿企业篮球友谊赛中,连杭钢、杭氧和杭玻这样的大型企业球队,都是她们的手下败将,屡屡夺冠。

成为了当时二轻系统的一张王牌。

但从八十年代初开始,群英服装厂就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原因还是因为商场里的服装品种越来越多,而随着各地服装批发市场的兴起,马路两边的服装店也雨后春笋一般,一家家地开起来,消费者好像也不认什么老牌子了,他们更看重的是服装的款式和价格。

群英服装厂就没有一项可以和人家竞争的,他们渐渐,靠只能给个大商场供应那些,服装批发市场看不上眼的中老年衬衣,月经带和那种碎花棉布的大裤衩过日子。

就是这样,也没有维持多久,中老年服装的市场也被人发现了,商场里出现了越来越多专门生产中老年服装的品牌,那些衣服,姹紫嫣红,比年轻人的服装颜色还要鲜艳。

但现在的中年妇女和老太太,倒好像也越来越喜欢这一款,群英服装厂的领导们,感觉自己都晕了头了。

他们的拳头产品,月经带已经没什么人用了,那种碎花棉布的大裤衩,穿的人好像也越来越少,就是同样的棉布裤衩,义乌人做出来的,三四块钱一条,群英服装厂的工人们,怎么算也觉得成本都不够啊。

服装厂一百多个工人,连工资都开不出来了,更别说在在职工人之外,还有同样数量庞大的退休工人,他们的工资和医药费,就更没有着落。

没有着落就来公司闹,去市政府闹,去厂里闹,去厂里还和现在的工人打起架来,现在的工人骂,自己的工资都拿不全,钱怎么还能给你们这些老不死的。

去厂里闹不划算,他们就更多地去公司和市政府闹。

厂里的工人,本来就连正常的工资也只能发一半,这样一来,就更人心惶惶,打归打,想想自己一旦退休,就是和他们一样的命运,谁还有心思干活?

有一段时间,聂总也和外贸公司联系过,看看能不能转型做外贸,但人家来了一看,说要做外贸,首先工厂的机器设备就要全部换掉,不然老外过来看了,也通不过,随便一算,换设备也要几十万,算了算了。

市场活跃,各种批发市场起来以后,街边五花八门的商店开起来,乡镇企业、私营企业一波一波地出现,受冲击最大的就是他们二轻系统,几乎没有一家厂的销路不被抢,人不被挖,活路不被堵死的,像群英服装厂这样的,在他们公司,不是一家,而是三十几家。

他们的二轻大厦这几年效益还不错,但人家一是独立核算单位,上交到总公司的那几个钱,总公司每年补贴这几十家的老大难单位都不够,聂总和鲍书记他们总公司的领导一班人,每天都为这事头疼,市政府倒也是很体谅他们的苦衷,他们的难处,也都看在眼里。

但光看在眼里有什么用,还是要钱,要给这些工厂找出路,市政府也是一样没钱,没钱就只能找没钱的出路,好在现在从上到下的政策好,你只要能够解套,什么办法都可以用。

不是思想要再解放一点,步子要再快一点嘛。

聂总和鲍书记,就把群英服装厂的出路,找到了张晨这里来了。

找出路不是甩包袱,而是要替厂里所有的工人,包括退休工人,找到他们的活路,让他们老有所依,这才能够减轻社会和政府的压力,也减轻二轻总公司自己的压力。

车子开过了省体育馆,还没到炼油厂的大门就转了个弯,从一个不起眼的铁门里开进去。

体育场路,张晨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个什么群英服装厂,今天到了门口才明白,原来是铁栅门上,群英服装厂那几个铁字,早就锈迹斑斑,走到门口都很难分辨,更别说骑在外面的人行道上。

0641 群英服装厂

进了大门之后,张晨才发现,群英服装厂原来很大,靠大门左边是一幢三层楼的办公楼,背着体育场路,办公楼的大门是朝里面开的,门口居然是两个标准的篮球场,这还不是一般的篮球场,而是灯光球场。

球场的四周竖着一根根的水泥电杆,电杆上拉着一根根钢索,悬挂着的铁皮灯罩都已经生锈,在风中摇晃,好像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危险。

四个水泥的篮架,有三个已经没有篮板,唯一有的那一块篮板,固定在水泥篮架上的四个螺丝,也有三个已经锈蚀断裂,只残留了一个,才把这块油漆剥落的篮板斜挂在篮架上。

篮球场的那边,是另外的一幢三层楼,就是群英服装厂的厂房,大楼的门也是开向篮球场。

厂房的后面,还有很大的一片空地,空地上是一排排高耸的水杉树,这片水杉树,一直伸展到后面的环城北路,才被一堵紧挨着环城北路的红砖墙挡住,水杉树林里污水横流,到处都是杂草和垃圾。

两片篮球场的两头,还有水泥做的一阶阶的看台,看样子这群英服装厂的灯光球场,当年不仅是本厂女篮的练习场,还是每年杭城厂矿篮球比赛的赛场之一,可见当年这里的风头之盛。

他们车开进去的时候,球场上有男男女女十几个人坐着聊天,每个人身上穿着的不是工作服,而是围着一块白围裙,胸前印着“群英”两个字,两只衣袖上,套着两只白袖套,有人头上还戴着白帽子,有人就没有戴。

这些人对这辆车以及车上的人都很熟悉,车进来的时候,他们只是停止了聊天,一起转过头来,看着车在办公楼前停下,看着聂总、鲍书记和张晨三个人从车上下来,也没有人和他们打招呼。

见他们往办公楼里走去时,他们就转过头去,继续聊天。

办公楼里的光线很昏暗,从外面太阳下进来,一下还很不适应,办公楼的格局和张晨他们的婺剧团很像,或者说,七十年代的大楼,基本都是这么一个格局,大门进去一个门厅,门厅的尽头是去二楼的楼梯,楼梯口的两边是走廊,走廊两边,是一间间的办公室。

他们朝右转进走廊,第一间办公室里有四五个人聚在一起打牌,他们经过的时候,里面的人转头朝他们看看,也就停了几秒钟,就有人叫到,熬烧熬烧,出牌!

聂总和鲍书记皱了皱眉头,脸沉了下来,但并没有发作,继续朝里面走去。

张晨知道,他们脸沉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今天有他这个外人在场,如果他不在,他们可能就会当作没有看到,直接走了过去。

有那么一个瞬间,张晨突然觉得,这一切怎么那么的熟悉,这聂总和鲍书记置身在这里,就好像是丁百苟或永城县文化局的任何一个领导,而自己,就是那打牌的人中的一员。

当你连工资都不能够给人家的时候,你在这些打牌或外面晒太阳的人眼里,就是一个屁。

领导的权威和下属对你的敬畏程度,是和你能够给予人家的东西是成正比的,你能给予人的越多,畏惧你甚至谄媚你的人就越多,你能给人工作、票子、位子、房子时,你在他们的眼里就危乎高哉,你什么都不能给予的时候,你自己就只能是个屁。

他们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门上也没有牌子,但显然是厂长办公室,聂总和鲍书记一走进去,鲍书记就骂道,赵厂长,你这里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上班时间都在打牌了。

赵厂长看到他们进来,站了起来,但对鲍书记这话,就当没有听见,他对他们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看得出来,他厌烦这个厂长的位子,已经好久了。

人家连厂长的位子都不在乎,也就更不在乎你把他拿不拿掉了。

聂总请张晨在一个木头的沙发上坐,赵厂长只是出于礼貌,给他们端来了三杯水,张晨看到,那白色的陶瓷杯的杯口,有一圈黄黄的垢,深浅不一。

“老赵,这是半亩田公司的张总张老板,你知不知道半亩田?”聂总问。

赵厂长点点头,朝张晨淡淡地一笑,就延安路新开的那家?

张晨说对。

张晨想掏名片,又觉得好像没这个必要,赵厂长也没有想给他名片的意思,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名片。

“我们今天带张总过来,是来参观的,老赵你向张总介绍一下你们厂。”聂总和赵厂长摆了摆手。

赵厂长说:“有什么好介绍的,就这个样子,不是都看到了。”

聂总和鲍书记都有些尴尬,鲍书记站了起来,他说,赵厂长你带张总去车间看看。

鲍书记这么说,其他的三人也只好站起来,四个人往外面走,经过第一间办公室的时候,这一次里面打牌的人,连一秒都没有停下来,赵厂长走进去,张晨以为是去叫他们不要打了,没想到他是把门给关了起来。

也是,眼不见,不就好了,哪里有那么多啰嗦的。

走到楼梯口,赵厂长想往左转出去,聂总朝右手的楼梯指了指说,老赵,先带张总去楼上样品间看看。

赵厂长就往右转,带他们上楼,走到二楼,正对着楼梯口有一扇双开门,门上面的一排气窗,玻璃上贴着“荣誉室”三个字。

这明明就是荣誉室,为什么聂总要叫它是样品间?

张晨想了一下明白了,现在在这么一个厂里,实在是没有什么还可以称得上荣誉的事情,虽然“荣誉室”这三个字还在,但也要你有勇气读出来啊。

赵厂长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二楼的走廊一片漆黑,他转过身,借着楼梯口的光亮,从那串钥匙里抠出其中一把,插进锁孔,转动,把门打开,门里是更深的一片黑暗。

赵厂长伸手按了门边的开关,顶上的日光灯,吧嗒吧嗒闪了七八下以后,才彻底亮了。

张晨走了进去,发现里面还真的是荣誉室,至少一大半是,临街的那一面窗户被封掉了,墙上画了一个厂徽,下面是八个大字:“群英荟萃,勇攀高峰”。

左边的那一面墙,挂满了锦旗和奖状,那些锦旗,最耀眼的就是“杭城市职工篮球比赛女子组第一名”,从七二年一直到八一年,其中只有七八年是第二名。

这么多的奖状里,有两张最吸引张晨的注意,是“百卉”牌衬衣,消费者最信得过的产品,这发奖的单位,居然是上海市第一百货商店,一张是八O年,还有一张是八二年,能拿到这种奖状的工厂,在那个时候,日子大概还不会难过。

张晨看到更多的奖状和锦旗,是杭城的解百和二轻总公司颁发的。

剩下的一面墙上,挂着真正的样品,几件真丝衬衣已经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但就是这个,还是让赵厂长的声音自豪了一下,他指着墙上的一件衬衣,和张晨说,这件衬衣,我们已经生产了十三年,现在每年还在生产。

张晨吓了一跳,什么衣服,居然可以生产十三年,而这个工厂,还以此为傲,这样的服装厂,怎么还可能好的?

这面墙的一边,呈扇形铺开十几条碎花棉布的大裤衩,不用问张晨也知道,就这个花型和款式,大概也已经生产了十几年,墙的另外一边,羞羞答答地挂着十几条各种款式和颜色的月经带,就是连赵厂长【零零看书00ks】的目光,也没有在它们身上逗留。

它们不仅被时代,也被所有人的目光都忽略了。

他们在这个样品间,待了还不到十分钟,就走了出去,实在也没什么好看的。

四个人下楼,张晨看到,前面被赵厂长关上的那扇门,又打开了,里面的人一定是受不了房间里的烟雾缭绕。

这一次,大家都选择了看不见,直接走出办公室的大门。

篮球场上,那十几个人还坐在那里,看到他们过去,有人叫了赵厂长,但不是叫他厂长,而是叫:“条儿,你又带什么外宾来了?”

在杭城,能被称为“条儿”的,一般都是那种又瘦又高的家伙,可这赵厂长既不高也不瘦,他还不如鲍书记更像“条儿”。

赵厂长回骂道:“小心,把你卖到外国去!”

“那我就享福了。”

“享福?哼,卖到都是黑人的外国!”

周围人一片哄笑,有妇人大叫:“那他交儿挪出来,都看不到了。”

那人回骂:“要不要现在拿出来给你看?”

妇人叫道:“挪出来,挪出来,挪出来就剪坏。”

张晨他们,就在这样的一片嘈杂声里,穿过了篮球场,到了对面厂房里,

厂房的格局和办公楼是一样的,大门进去也是一个门厅,正对着的是上楼的楼梯,不同的是,这里两边,不是走廊,而是一边一个车间,每个车间,总有五六百个平方,靠右的那间挂着锁,左边的这间,张晨走进去以后吓了一跳。

他看到里面横七竖八地摆着一台台,都是那种脚踏的家用缝纫机,十几台形成一个组,总有仈Jiǔ十台之多,有的已经坏了,台面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尘,缝纫机机头也生锈了,都还没有被抬走。

更让张晨惊奇的是,这里有七八个人还在干活,顶上稀稀落落的日光灯都没有开,所以她们散坐在靠窗的几台缝纫机,借着窗外明亮的光线,她们在做的,就是那种碎花棉布的大裤衩。

张晨走近去看看,她们的机器,甚至还不如自己当初在赵志刚他们裁缝店里看到的,他们还知道加装一台马达,这里的工人,还是一上一下地用脚踩着缝纫机踏板。

张晨猛然就想起了聂总和鲍书记,在自己厂里时说的什么新社会旧社会,一天一地是什么意思了。

“我们厂里,都是这样的缝纫机?”张晨问赵厂长,赵厂长点了点头。

走出车间,赵厂长指了指对面,和张晨说,这边也是,不过好几年没有用了。

领着他们上二楼,二楼的格局和一楼一样,也是一左一右两个大车间,一边写着包装车间,里面有两三个人在干活,把一条条大裤衩,用吊针枪从腰间松紧带的部位打进吊针,挂上一个“百卉”的商标,然后叠好塞进一个塑料袋。

另外一边,所谓的技术科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靠进门的地方,有两张乒乓球桌大小的台子,台子上蒙着毛毡,有两个人在画板裁剪,他们用的样板不是纸的,而是白铁皮的,怪不得一套版子,可以用十几年。

裁剪也是靠人工,两三层布叠在一起,一剪刀一剪刀剪出来的,宛如当初赵志刚在裁缝店里。

走出技术科,赵厂长问,楼上仓库还去不去看?

鲍书记不耐烦地说:“不看了不看了。”

他们下楼,穿过篮球场,走到面包车旁,聂总和鲍书记停下了,没有继续走向办公楼,司机在车上放倒椅子在睡觉,聂总敲了敲车窗玻璃,同时拉开面包车的门,三个人上车。

车子启动,赵厂长站在那里,朝他们挥手,张晨听到那堆人里有人大叫:

“条儿,你怎么不上车?上了车,工资总是可以拿全了喽。”

赵厂长就当没有听到。

0642 我回去考虑考虑

他们回到了二轻大厦,回到聂总的办公室,坐下来后,聂总朝张晨笑笑,那笑容有些尴尬。

聂总和张晨说:“张总,情况就这么一个情况,这厂是破了一点,设备嘛,也是旧了一点,但你放心,工人可都是好工人,最少也都在那厂里,干了三四年了,都是熟练工。”

“对对,只要有业务和流动资金进去,这厂马上就能重新活过来。”鲍书记也在边上说。

张晨心里暗想,这么个破厂,别说是自己,就是连赵志刚过来,让他们给自己当加工厂,赵志刚都看不上,这么老旧的机器,不知道他们除了做这些大裤衩以外,还能够做什么。

张晨当时就想走了,但觉得这聂总和鲍书记,这半天都和自己在一起,态度也很真诚,自己就这么走了,也太不近人情,何况,张晨是一个实在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的人,人家对他的态度越好,他就越难当面拒绝,他能做的就是拖。

张晨这个时候,真希望有电话进来,这样他就可以找个由头离开了,但屁股兜里的大哥大静悄悄的。

平常的时候,屁大点事,这些人也喜欢打他电话,到了这关键时刻,自己等着他们打自己电话时,他妈的怎么就没人打了呢?

张晨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水,他的口确实是干了,前面在赵厂长那里,他没敢端起那杯口满是黄垢的杯子,不是他讲究,而是那黄垢实在是有些形迹可疑。

喝完了两口水后,张晨终于下定决心,既然没有人打他的大哥大,他就只能自己硬着头皮给自己找个理由,他站起身,和聂总、鲍书记说:

“有个客户,我们约好了在店里见面,我想他一定到了,聂总、鲍书记,我也该走了,有什么事,我们电话联系。”

聂总一听这话,有点急了,他伸出手来,按住了张晨肩膀,和他说:

“再坐一会张总,你听我把话说完,那客户要是到了,肯定会打你大哥大对不对,你大哥大不是还没响嘛,那就肯定没到。”

鲍书记也说:“对对,张总你再坐一会。”

张晨无奈,只能继续坐着。

聂总看着他说:“张总,我也知道,我们厂里的那些设备,你也看不上,但那个厂,也不是一无是处,你看看,那车间不是很宽敞,地方不是很大嘛?依我看,比你那地方宽敞多了,你那地方,现在不是连挤也挤不下了。”

张晨笑笑,未置可否,心想,这个破厂,也就只剩地方大了,但地方大有什么用。

“你看,我是这么想的啊,张总。”聂总继续说,“你现在业务有,流动资金,应该也不紧张,完全可以把我们这个厂兼并了,在这里搞一个分厂,厂里的那些工人,培训培训,也肯定还是可以用的,设备么,你也可以换,这里还可以扩大产能是不是?

“前面我听你说,你在外面还有很多的加工厂,那你把这些工人培训一下,再新招一些工人,你不就连加工厂都不再需要了?这别人的厂,哪里有自己的厂好管,我说对不对?再说,这厂离你们的店才多少路,也就两三公里,送货到店里也方便啊。”

“我们聂总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张总,这个方案,我们也已经请示过市政府,市政府也大力支持,只是要让我们找到一个有发展前景的公司,这也是对厂里的工人们负责。”鲍书记说。

“方案,什么方案?”张晨不解地问。

“兼并啊,当然是你们公司,兼并群英服装厂。”聂总说,“兼并完成后,这两家就是一家了,那地方就是你的了,你就可以在那里扩大生产。”

张晨笑道:“我都没做过这种事,一点也不懂,聂总、鲍书记,我想知道,就是你们说的兼并,如果要做的话,我需要做什么?”

“我们双方会签一个兼并协议,你按协议办事就可以,这协议其实也简单,你是兼并,不是收购,也不存在你还要支付收购金什么的,对了,我知道,你们延安路那店,就是收购了一鸣食品厂的门市部对不对?”

聂总问,张晨点点头。

“这协议,大概会有什么内容?”张晨问。

“其他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一条,厂里现有的一百三十五个工人,你要负责安置,不能说这两家合一家之后,那地方属于你了,你就把工人们都开除了,虽然我看你张总不是这样的人,但这是严肃的事,所以要落实进协议里。”

“当然,被兼并以后,那些自己不愿意待,要离开的,这个没有限制。”鲍书记说。

“对对,鲍书记这么一补充,这个意思就完整了,还有,就是这群英服装厂原来的七十二名退休职工,也要由你负责。”聂总说。

“负责什么?”张晨问。

“就是按规定给他们发退休工资,按规定支付医药费啊。”聂总说,“这个张总,你要往远处看,这部分人员,现在听上去人数是不少,但他们,是只会年年减少,不会年年增加的嘛,你说对不对?”

“聂总说的这个,还是对的,张总你考虑考虑。”鲍书记说,“说实话,我们是很看好你的,对你的能力、实力和人品都了解以后,才敢把这么多的工人都交给你,交给了你,我们也觉得心里放心。”

张晨听着,暗暗觉得好笑,你们当我是傻瓜吗,还把工人交给我,交给我你们才放心,不就是你们养不起了,要我来帮你们养吗?我又不是不知道这样的企业,是什么状况。

张晨想到,他父母亲的那个厂,不就和群英服装厂一样吗?颠三倒四都两三年了,直到几个月前,好像才有点眉目。

现在哪个地方,不都是这样的烂摊子,就等着人去一一收拾,没人收拾,那责任就都在地方政府的身上,就像那个被解散的越剧团,遗留问题,几年都没有办法解决。

张晨站起来说:“好,我都知道了,谢谢聂总和鲍书记的信任,这事,我也要回去考虑考虑,和公司里的人商量。”

“好好,这个是肯定的,我就希望,张总你把这事放在心上。”聂总说。

张晨和他们说:“我会的,这事不管我做不做,我都会告诉你们一个答案的。”

“这就好这就好。”鲍书记说,“还有,我们希望越快越好。”

这一次张晨再要告辞,聂总就没有再拦他,张晨下了楼,骑着自行车,到了自己店里,他走到二楼小昭的办公室,发现瞿天琳和小安也在这里。

小昭问他,你这是从哪里过来?

“二轻大厦。”

“他们找你什么事?”

“让我们兼并他们下面的一家服装厂。”

张晨把事情和他们说了,瞿天琳叫道,千万不要,现在这种没人人要的烂厂到处都是,你千万别去粘,一旦粘上,甩也甩不掉,七十二个退休工人,那就是七十二个祖宗,你个个都要给他们养老送终,这还不算,后面还有一百三十多个排队等着呢。

“我知道了,天琳姐,我又不傻。”

“你不傻,我就怕你逞能,公家都养不活,凭什么你认为你可以养活他们?别逞能,知道吗?”瞿天琳说。

“瞿姐姐说的有道理,房子不够,我们就自己造,人不够,我们就自己招,要是嫌地方不够大,那就再买大一点,主动权都在自己手里,那工人不好好干活,也不用你出面,赵志刚就把他给开除了,这样多清爽,我们千万不要去惹那个麻烦。”小昭在边上也说。

瞿天琳补充道:“小昭说的没错,不管是买地还是造厂房,那钱都是算得出来的,这么多人一接上手,那就是个无底洞。”

张晨点点头说,这些,我怎么会不明白,我自己家里,就还有两个活教材。

话说到这里,张晨想起来了,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家里,电话是他爸爸接的,张晨问他,你们厂里,现在怎么样了?

“还不是老样子。”张晨爸爸说。

“前几个月,不是说你们那供销科长,把厂拿去了吗?”

“两个月,就弄了两个月,人家就反悔了,死活也不肯干,现在干脆,人家连人都跑出去,说是不要再和这厂有一点瓜葛。”

“干嘛去了?”

“自己去和人合伙办厂了,做的还是我们原来厂里的产品。”

“那厂里的工人怎么办?”

“怎么办?哼,照过去方针办,还不是天天去县委门口吵。”

张晨爸爸说:“依我说,这些人也是活该,没人管的时候吧,哭天抢地,好不容易有人肯接手,那一个个,就当自己是个爷,恨不得把人家活吞了,你本事那么大,你来接手啊,得,还不是除了瞎起哄,屁本事没有,拿了两个月的安耽工资,现在又要等着喝西北风了。”

“老头,那县委门口,多少人去,你和妈也不要去,好好在家里待着,知道吗?”张晨叫道。

“不去不去,我们一次都没去过,来兜我们好几次,我们都没去,现在也不来叫我们了。”张晨爸爸笑道。

“对对,老同志好样的。”张晨也笑道,“那退休工资,拿不到就拿不到,不差那几个钱,钱不够花,就给我们打电话。”

“爸,你们钱够吗?”小昭凑过来,冲着话筒喊。

“够够够,你们上次留下的,都还没动呢,我们两个,要花什么钱。”

“谁的电话?”张晨听到他妈妈问。

“你儿子的。”张晨爸说。

“让开让开,电话给我。”张晨妈叫道。

张晨妈把电话抢了过去,张晨连妈都还没来得及叫,张晨妈就说:“小昭在不在?北北在不在?快让小昭接电话。”

张晨无奈地摇摇头,把电话递给了小昭。

瞿天琳和小安,看着张晨在笑。

张晨走出了小昭的办公室,从屁股兜里掏出大哥大,再拿出聂总的名片,电话拨过去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张晨看看手表,已经五点四十,大概是下班了。

明天上午,明天上午记得,一定要给聂总打个电话,告诉他,我们公司里商量过了,还是不考虑兼并的事。

张晨自己和自己说。

0643 我们害怕

从五月下旬开始,直到现在,整个海城的气氛就有些怪异。

土地和房子,每天还在涨,但实际成交的没有多少,那些红线图,虽然每吃一顿饭,价格就飙涨了几十万,但不再像是原来那样,一进包厢,一宗买卖就成了,买到红线图的走出这个包厢,钻进边上的包厢,又一宗买卖成了。

陈启航和李勇他们的三块地,准备出手,但谈了一个多星期,一波波的来人都是掮客,就是没有一个真正的买家,哪些买家们都去哪儿了?

李勇问刘立杆和孟平,刘立杆和孟平,也觉得这情况有点奇怪,心里也有点慌,但太阳每天还在升起,土地也每天还在涨,一切看上去又是风平浪静。

刘立杆和孟平,去问韩先生,韩先生也感觉到奇怪,他反过来问刘立杆,你那里没有内幕消息?

刘立杆摇了摇头。

“难道是滞涨?”韩先生自言自语。

“什么是滞涨?”孟平问。

“噢。”韩先生回过神来,“现在这样,有价无市,就是滞涨的一个标志,就是涨到一定的程度,再涨不动了,就停在这里。”

“结果会怎么样?”刘立杆问。

“不好说。”韩先生说,“如果是正常的市场供需调节,那还好办,过一段时间,价格回落了一点,交易又会起来,就怕不是,那就要出大事了,你们都小心一点。”

“韩先生,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孟平继续问。

“海城就像一个吸金黑洞,它把所有能吸的资金,都吸光了,就会在周围出现一个暂时的资金的真空地带,毕竟,每一波的上涨,都是要靠资金推动的。”韩先生沉缓地说,“还有一个,就可怕了。”

刘立杆急问:“是什么?”

“是有消息灵通人士,事先知道什么,正在抽逃银根,如果这样,那就必出大事无疑。”韩先生说。

孟平心里也有些着急,赶紧说:“韩先生,你能不能说详细一点。”

韩先生看了看他们,和他们说:“整个海南,现在已经是一个非理性的市场,这样的市场,是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的,如果真有人知道什么,在抽逃资金,呵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到那个时候……”

韩先生说到这里,不再说了,刘立杆急了:“韩先生,快说啊。”

“我怕说了会吓到你们。”

“没事,你说,韩先生。”孟平说。

“那就会带来一波的资金出逃狂潮,进来的时候不理性,出逃的时候会更疯狂,嘣!”

韩先生做了一个爆炸的动作:“比原子弹爆炸还可怕,海城会变成冰封之地。”

韩先生的话,确实把孟平和刘立杆吓到了,两个人觉得手心都是汗,韩先生有心宽慰他们,说:“也可能是我杞人忧天、危言耸听,过一段时间,一切又会回归正常。”

“对了,你不是消息灵通人士吗?”韩先生看着刘立杆问,“你那里就没有一点内部消息?”

刘立杆摇了摇头。

韩先生松了口气,他身子往沙发后背一靠,看着他们笑道:“你们就当我讲了一个故事。”

从韩先生那里离开以后,两个人还是去了刘立杆办公室,刘立杆把黄建仁叫了过来,和他说,发动你所有的同学朋友,打听打听,上面有没有关于海南的消息。

“没有。”黄建仁说,“他们都知道我在海城,要是有的话,不用打听,他们就会告诉我。”

“他们知道你在海城,但是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孟平不放心,追问道。

“当然。”黄建仁说。

黄建仁走后,孟平拍了一下沙发扶手,叹了口气:“唉,要是政委在这里就好了,这家伙的话,总是那么不让人踏实。”

孟平说着,大拇指朝门外甩了甩。

“杆子,你一点政委的消息也没有?”

刘立杆摇了摇头。

刘立杆想想,还是给陈启航拨打一个电话,过了一会,启航和李勇都上来了,陈启航他们现在整个的公司,已经不做贸易,都在做房地产。

刘立杆把他们去韩先生那里的情况,和他们两个说了,陈启航知道刘立杆现在,和孙猴之间有点不那么愉快,陈启航说:

“你们都不要说话,我给孙猴打个电话。”

刘立杆摆了一下手,示意陈启航等等,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前台,和前台说,你帮我看着,我有急事处理,任何人都不要进我办公室。

放下电话,刘立杆和陈启航说,你上。

陈启航拿出自己的大哥大,拨通了孙猴的电话,寒暄之后,陈启航问,猴,现在海城各种流言满天飞,人心惶惶的,不会出什么状况吧?

“海城能出什么状况?”

“上面没有动静?”

“哈哈,你他妈的神经过敏吧,要有动静,我还不动?”

“真没有?”

“没有,我们那么大一块在海城,我会做待宰的羔羊?启航,你是不是钱赚多了,现在神经衰弱啊,什么流言蜚语你都信?”

“神经衰弱?我他妈的现在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们整个公司可都扑在上面了,真要出事,我和李勇连底裤都会输掉。”

“哈哈,要输也他妈的输李勇的,他一条,可以顶你俩。”孙猴笑道,“好好赚钱,踏实睡觉,明白吗?别一惊一乍的。”

陈启航挂断和孙猴的电话,其余的三人,总算是吁了口气,孟平看看刘立杆,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心想,这韩先生,还真是惊险悬疑大师,不亚于希区柯克和柯南道尔。

第二天上午,刘立杆到办公室刚刚坐下,桌上的电话就响了,刘立杆拿起来,是孙猴,孙猴和刘立杆说:

“杆子,我通知你一下,你那个京海国际金融中心改租为售的方案,分行批准了,你可以马上做。”

刘立杆心头一喜,叫道:“太好了!”

“还有,有句话你记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是海城公司的法人,很多事情,你完全可以自己做主,不要玩请示汇报那一套,这商场不是如战场嘛,机不可失。”

孙猴继续说着,刘立杆觉得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他的眉头皱紧了,说好好,猴,我知道了。

“对了,我们这楼改租为售这事,你和启航说一下,他很关心这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想买,昨天还给我电话。好了,就这样。”

孙猴说着,就把电话给挂了。

刘立杆把话筒放回机座,呆呆地想着孙猴的话,特别是最后一句,陈启航昨天给孙猴打电话,明明就是在这里打的,启航根本就没有说起过什么京海国际金融中心改租为售的事,什么叫启航很关心这事?

刘立杆想着想着,心里吓了一跳,他全明白了,孙猴这电话,说不定就是在哪个行长的办公室里打的,有很多话,他根本就不能说。

刘立杆马上拨通了孟平的电话,和他说,不管你现在在干什么,扔掉,马上过来。

刘立杆说完就挂断电话,然后打李勇电话,说,你和启航,马上上来。

……

孟平气喘吁吁地跑进刘立杆办公室的时候,他看到陈启航和李勇也在,三个人面色凝重。

刘立杆看到孟平就说:“老孟,出事了。”

孟平的脸霎时白了,赶紧问:“出什么事了?”

刘立杆把孙猴的电话和他说了,孟平也觉得手脚冰凉,他的判断和他们三个一样,没错,这就是撤退的信号,能不能胜利大逃亡,就看你和时间赛跑的速度了。

这一天,是一九九三年的六月十五号。

孟平看了看呆呆地坐着的三人,大叫一声,还愣着干嘛,动起来啊!

三个人如梦方醒一般醒悟过来,陈启航和李勇马上就下楼去了,孟平要走,刘立杆问他,你去哪里?

“去找买主啊,钱芳和徐佳青在楼下,我去让她们,挖地三尺也把买主找出来,什么价格都出手。”

“好好,有人要新埠岛的地,一并给他,要多少给多少。”刘立杆说。

“好的,我知道了。”孟平马上就走了出去。

刘立杆拿起桌上的电话,先给《海城晚报》广告部的黄主任打电话,和他说,老大,从明天开始,连续三天的整版广告,一定要从明天就开始,广告的内容,我等会叫人给你送过去。

刘立杆听出对方在电话里有些为难,刘立杆说:“不要说不,老大,我知道现在版面紧张,但你加页也要帮我给弄出来,不然,我们的交情就一笔勾销,不开玩笑,这是救命的。”

“救命?救谁的命?”

“救我自己的,我那京海国际金融中心要开卖了。”

“哈哈,那是好事啊,好好,我帮你安排。”黄主任笑道,“你刘立杆就是活阎王,小魔小鬼,哪里敢挡道。”

最重要的《海城晚报》落实,刘立杆接着就打《海南日报》和《海南特区报》,都落实了,刘立杆埋头写起广告内容,写完,叫过魏文芳和陈洁,让她们带着支票和这广告内容去几家报社,让他们自由发挥帮助设计,只要不漏掉这些内容就成。

魏文芳看了看刘立杆写的那张纸,叫道:“我们的京海国际金融中心,十九号就开卖,这么急?”

“对,从报社回来,马上把你的队伍拉起来,这次销售,还是你负责。”

魏文芳说好,十九号,正好是周六,刘总你算过日子?

“对对,我找大师算过,这是最好的日子,宜买房宜卖房宜结婚宜离婚宜死去宜上街捡钱包,什么都宜。”

“是不是真的?”魏文芳问。

“你怎么和吴朝晖一样啰嗦了,还不快去?”

好好好,魏文芳叫着,就和陈洁出去了。

刘立杆这才发现,自己人坐着,但双脚一直在抖,他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让自己不抖,但就是控制不住,他觉得内心一阵的恓惶,人好像突然就失去了依靠,周围的一切都在崩塌,火速地崩塌,还带着尖锐的呼哨。

刘立杆虽然双脚还在发抖,但他站了起来,走出了办公室,下楼,走出大楼,走到对面的“汤の浴”温泉,门口的迎宾正要开口,刘立杆说:

“不要说鸟语,给我找个最大的包房,把你们现在在上班的小妹,全部给我叫进来,你们想不想赚钱?想赚也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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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4 外面的世界你继续

一整天,刘立杆都不能让自己安静下来,只要稍一安静,浑身就会颤抖,内心会有一种无法排遣的恐惧,遮天蔽地,让他喘不过气,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又不知道什么,还不能细想,只要一想,就头疼欲裂,然后身子开始打颤。

“关掉关掉。”刘立杆指着房间里粉红色的灯光叫道。

有女孩嘻嘻笑着,把灯关了,她们以为刘立杆又是一个喜欢假正经的家伙,到了这里,却不想看到自己的丑态,喜欢在黑暗中猖狂地干。

当时就有很多的手,在黑暗中上了身。

“把大灯打开。”刘立杆叫道。

有人打开了一盏灯,刘立杆继续叫着:“把所有的灯统统打开。”

所有的灯统统打开,房间里光线明亮得如同酒店大堂,每一个人纤毫毕现,这一来反倒是那些女孩,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她们可是很少在这样的光线里工作。

刘立杆摊了摊手,叫道,来啊,你们一个个站着看我干嘛,想看我表演独角戏?

女孩们迟疑了一会,这才慢慢靠近,心想今天又碰到了一个变态,在这里,什么样的变态没见过啊,好在今天这个,看上去还算面目友善,不是那种狂躁的变态。

而自己还有这么多的人呢,怕什么?

女孩们慢慢放开,她们看着刘立杆,也看着彼此,嘻嘻地笑着。

刘立杆和她们说,这灯就这样开着,不要关,哪怕我睡着了,也不要关,知道了吗?

女孩们嗯嗯地点头。

他受不了那种昏暗的环境,黑暗里面有思想,只有在明亮的光线里,看着这些美女们环绕在他的四周,眼花缭乱,他才感觉自己的大脑是麻木的,什么也不用去想。

他现在需要的就是,什么也不去想。

他没有给孟平和陈启航、李勇打电话,他们也没有给他打,现在大家都忙着呢,都在战斗,在逃亡的途中慌不择路,谁在逃亡的途中,还有时间停下来,想到要打个电话?

只有他,无所事事,甚至连思考都是多余的,他现在除了等待,做不了任何的事情,就是等待,让时间一分分,一秒秒地过去,如果可以,刘立杆甚至想把这每分每秒都拧成一团,随手一扔,一天就过去了。

他现在把所有的宝都押在四天之后,也就是十九号的开盘上,只要宏宇大厦的辉煌再来一次,只要一次,刘立杆觉得,他就不怕任何的风雨了,但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

除了等待。

魏文芳给他打电话,说要汇报京海国际金融中心销售部的人员组成情况,刘立杆和她说,一切都你做主,你想要谁就要谁,公司现在你最大,部门经理也可以抽调到你那里当一个销售员,明白了吗?

魏文芳说,明白了。

还要给我打电话吗?

“会的,刘总,我会把这里的进展,随时向你汇报。”

“你要是再给我打电话,我就撤了你的职,一撸到底,让你去搞卫生。”

“刘总,这……”

刘立杆把电话挂断了。

魏文芳把吴朝晖叫过来,和他说了与刘立杆的通话,吴朝晖说,那就不要理他,做你自己的事,做错了也没有关系,他要是看不下去,就等他自己给你打电话。

“真的吗?”魏文芳满眼狐疑。

“真的,刘总这个人,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家伙说过的话从不会抵赖,不会甩锅,他说让你负责你就负责,说让你不要给他打电话,你就不打,鬼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魏文芳点点头说,明白了。

黄建仁给刘立杆打电话,问他在哪里?

“我很忙,边上都是美女,我要一个个应付过来,你要不要来,来就分你两个?”刘立杆说。

“又吹牛。”

刘立杆举起了大哥大,和满屋的美女说,你们一起叫,黄哥哥好。

那些女孩子们咯咯笑着,一起叫,黄哥哥好!

“相信了吗?”

“信了信了。”

“找我什么事?”

“有几张单据,需要你签字。”

“我不签天会不会塌下来?”

“好像不会。”

“那就别打扰我,等我回去再说,记住,我不找你,你就不要找我。”

“好好,你随意,你尽兴。”

刘立杆连包房的门也不愿意出,饿了就让人去拿吃的进来,困了脑袋一歪就睡着了,也不知道是在谁的怀里。

他还告诫那些女孩,我睡着了,你们也不要出去,都好好在这里待着,可以说话可以唱歌可以看电视可以叫东西吃可以喝酒,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准出去,不能让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明白吗?

“明白了。”那些女孩齐声叫着。

刘立杆自己都不知道在包房里待了多长时间,但太阳还是会按时落山,月亮也还是会按时升起,到了晚上十二点多钟,终于把“汤の浴”温泉的老板招来了。

老板和刘立杆说,老板,你看,其他房间的客人都在等,这里的小妹,我能不能派出去几个?

“为什么?你们这里,不讲先来后到吗?还是规定一个客人只准点一个小妹?”

“那倒没有这个规定。”

“那你为什么要到我这里来要人。”

“不是,是这样,老板,这么多的美女在这里,她们和我说,你什么也没有和她们干……”

“你们这里规定,来了就一定要干什么?”

“那也没有这个规定。”老板急了,“只是,你什么都没有干,她们在这里,到底是算上钟还是没有上钟?”

刘立杆大笑:“不错,看样子你这老板,还很诚实经营,我叫了她们,自然就开始上钟,我没让她们走,自然是一直加钟,明白了吗?”

“明白了。”

“明白了还不走?”刘立杆说,“对了,你进来不算上钟。”

那些女孩都笑了起来,老板扫了她们一眼,她们又马上闭嘴。

刘立杆明白了,叫道:“你是不是怕我最后会逃单啊?”

老板站在那里,微笑着,没有说话。

刘立杆从手腕上,脱下了钥匙牌,拿给一个女孩子,和她说:“你到更衣室的柜子里,在我裤子屁股袋里,去把我钱包拿过来。”

女孩接过钥匙牌,看着老板,老板朝门的方向晃了一下脑袋,女孩赶紧跑出去,过了一会,拿着刘立杆的钱包回来,刘立杆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问老板,从现在到十八号中午,刷三十万够了吗?

老板说:“那肯定够了,用不了这么多。”

“多的你就分给她们。”

老板说好,那先生请你跟我去前台刷卡。

“我不去。”刘立杆摇了摇头,“我就是不想出这个门。”

“可是,只有前台可以刷卡。”老板说。

“有没有笔?”刘立杆问。

老板拿了笔给他,刘立杆朝四周看看,也没看到纸,他和老板说,把你手借我一只用用。

老板伸出了一只手。

刘立杆在他手心,写了一串数字,然后把卡拍到他手里,和他说,密码和卡都给你了,现在可以刷了吧?

老板点点头说可以了,赶紧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老板带着单子和卡回来,他把卡还给了刘立杆,请刘立杆签完名,和他说,谢谢,谢谢,那刘老板你尽兴,不打扰你了。

刘立杆把卡放回钱包,转身找到前面替他去拿钱包那女孩,招招手,女孩走了过来,刘立杆把钱包里的一沓钱都拿出来,分了三分之一给这女孩,和她说,你帮我钱包放回去,这个给你。

“谢谢大哥!”女孩低声说着。

他把手里剩下的钱,随手递给身边另外一个女孩,和她说,你们大家分了。

“谢谢大哥!”女孩们齐声叫着。

第二天一整天,刘立杆还是躲在“汤の浴”温泉的包房里,这一天,不管是魏文芳还是黄建仁,都没有给他打电话,刘立杆浑浑噩噩,不知外面晨昏昼夜。

他心里是盼着孟平或者李勇,能给自己打电话的,他需要有好消息来拯救他。

不然,他觉得自己已经丧失了从这里走出去的勇气。

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起来,他以为是孟平,赶紧接听起来,没想到却是雯雯,雯雯叫道:

“你在哪里?”

刘立杆没好气地骂道:“你管我在哪里,我在泡妞。”

周围的女孩子都咯咯笑了起来。

“哎呦,还真的有妞。”雯雯冷笑道。

“那当然,‘汤の浴’的妞,个个肤白貌美。”

“你他妈的快滚回来!”雯雯怒不可遏,骂道。

“不回。”

“你回不回?”倩倩在边上叫道。

那些女孩,听他电话,知道是家里打来了,赶紧闭嘴,刘立杆看着她们一个个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他妈的还笑?你笑什么?”雯雯问道。

“没笑什么,笑你们把我的妞都吓坏了。”刘立杆大笑着把大哥大关了。

“来来来,警报解除。”刘立杆朝那些女孩挥着手。

……

包房的门被“砰”地一脚踢开,包房里一片尖叫,雯雯和倩倩从外面走了进来,刘立杆笑道:

“你们怎么来了?来来,大家一起,人多才热闹。”

那些女孩站在那里,看看雯雯和倩倩,又看看刘立杆,一个个都没有动。

雯雯朝她们瞪了一眼,骂道:“还不快滚出去?一个个歪瓜裂枣的。”

倩倩叫道:“就是,也不照照镜子,你们哪个有我们两个好看。”

那些女孩扁扁嘴,朝外面走,有人小声地嘀咕:“好看有屁用,还不是看不住自己老公。”

“你他妈的说什么?”雯雯骂道,“看你就是个没人要的货,你不知道,老公老婆吵架很正常?”

女孩们到底心虚,没人敢再还嘴,匆匆忙忙套上衣服,赶紧走出门去。

走廊里碰到老板匆匆而来,叫道:“怎么了,怎么了?”

他还想往包房里走,有人一把拉住了他,和他说:“人家老婆找上门来了。”

“还是两个。”另外有人叫道。

老板赶紧站住,皱了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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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5 可能是虚惊一场

刘立杆坐在沙发上,雯雯和倩倩一左一右,一人一张凳子,坐在刘立杆对面,开始审问他。

“说,你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雯雯叫道。

倩倩也说“老实交代,为什么不回家?”

刘立杆瞪了她们一眼,骂道“你们他妈的还真以为自己是我老婆。”

雯雯和倩倩都笑了起来,倩倩骂道“要是有你这样的老公,那才倒八辈子霉。”

雯雯笑嘻嘻问“我们是不是帮你逃单成功了?我们出来,都没有人敢拦我们。”

“对,我要谢谢你们!”

刘立杆没好气地叫道,他不敢和她们说,自己已经付了三十万,不然这两个死逼,一定嚷嚷着又要回去,烦不胜烦。

“那你是不是该请我们宵夜,我们还有事情和你说。”雯雯说。

刘立杆感觉,被雯雯和倩倩这么一闹,自己的手脚也不抖了,心里也没那么慌张,但肚子是真的饿了。

刘立杆从自己的屁股兜里掏出钱包,拍在了茶几上,骂道“看看我钱包。”

雯雯拿起来看看,里面一分钱也没有,雯雯叫道“我去,你这家伙,本来到那里就准备去赖账的?”

“那是,你以为我还需要你们?”

倩倩摇了摇头“没想到你这个刘总,混得这么惨,连这个也要白蹭。”

“有你们这两个周扒皮在,我不惨可能吗?”

雯雯嘻嘻笑着“好吧好吧,今天我们请你宵夜,这总好了吧?”

刘立杆笑道“这还差不多。”

三个人下楼,朝后面小街走去,刘立杆一边一个,楼着雯雯和倩倩的肩膀。

“滚啦,你不是有肤白貌美的抱吗?”倩倩骂道。

“贱人,身上一股骚气。”雯雯骂道。

两个人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就由他继续搂着。

三个人走到排挡前,雯雯和老板说“老板,今天是我请客,贵的不要,你上最便宜的。”

老板笑道“你们一家人,什么你的我的,分的清楚吗?”

“就是。”刘立杆叫道,“那基围虾,今天要白灼,不要椒盐,花蟹你给我挑最大的。”

三个人几杯酒下肚,刘立杆看了看雯雯和倩倩“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今天看到广告了。”雯雯说。

“什么广告?”

“猪啊,当然是你们那个楼的广告。”

刘立杆明白了,原来这两个死逼,急吼吼找自己,是为了这个。

“你们想买楼花?”刘立杆问。

“对啊,你的油我们不蹭,还是一家人吗?”雯雯讨好地笑着。

“可以,十九号你们迟点去。”

这一次刘立杆答应得这么爽快,雯雯和倩倩反倒感到意外。

“为什么?”雯雯马上就想到了,“你他妈的是不是耍我们?我们迟点去,你楼花都卖光了。”

刘立杆瞪了她一眼,骂道“好心没好报,我们这次销售,和上次一样,还是在那一天,分批销售的,不过不一样的是,这次越到后面,价格越便宜,楼层也越好,懂了吗?”

雯雯和倩倩一听,这才笑了起来“懂了懂了,来来来,亲爱的你吃虾。”

“对了,不要去外面逼逼。”刘立杆说。

“好好,保证不逼逼,最多也就和义林妈说。”雯雯举起了一只手保证。

“真是猪,断自己财路的事,我们会干噢?”倩倩不满地骂道。

“对了,你们手上还有多少楼花?”刘立杆想起来了,问她们。

“没有了,都卖完了。”雯雯说,“最近也没有什么好楼盘,他妈的都到金牛岭去了。”

“不错,都知道理性投资了。”

“那当然。”倩倩得意地说,“我们有顾问啊。”

“顾问,谁?”刘立杆好奇地问。

雯雯笑道“义林妈,她骑三轮车都嫌远的地方,我们就不去。”

刘立杆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海城这么热,那么远的路,买了房子的,怎么骑自行车上班?”

“笑话,人家就不能开车?”

“不会不会。”雯雯举起筷子摇着,“买楼花的,都是骑自行车的,每个楼盘开盘,门口都是一大片的自行车,你想想,这买楼花的都嫌远,那地方会不会好卖的?”

“也是,你们真是实践出真知。”刘立杆赞许道。

“那当然,本来机场路明天有一个开盘的,我们要去买,这不,今天就看到了你们的广告。”

“对了,你们最后一个楼花卖掉,是什么时候?”刘立杆问。

“十天前吧。”雯雯说。

“现在买楼花的人还多吗?”

“多,不过买的起的人少了。”

“为什么?”

“楼花贵了啊,以前,随随便便就可以买十个,现在一样的钱只能买两三个,买的少了,当然就要挑挑拣拣了。”

刘立杆点点头“有道理。”

“不过,你们那楼肯定要抢。”

“为什么?”

“大家都都盯着啊,从你们那个海南第一高楼的牛逼吹出去,大家就盯着了,可惜你们一直不卖。”

“你他妈的,我们海南第一高楼是吹牛逼?”

“切,没造到顶,都是吹牛逼,谁知道你们最后会造几层。”

“就是。”倩倩赞同道,“对了,你说迟一点,那我们几点去。”

“十九号的事情,我十八号晚上再告诉你们。”

“十八号晚上,你他妈的不会又去找肤白貌美的吧?”倩倩骂道。

“不会不会。”刘立杆说。

“你也真是,嗯哼嗯哼。”雯雯装出一副哭相,骂道“家里有这么两个如花似玉的,还不满足。”

刘立杆大笑,他觉得和她们这么一说,自己的心情都变好了,自信心也一点一点地回来了。

毕竟,她们才是在海城房地产的第一线,她们才最了解这个市场,比韩先生还了解。

……

刘立杆到了办公室,看到短短一天,魏文芳的售楼部已经组织好了,她自己正在对他们进行培训,刘立杆站在会议室门口听了一会,暗暗点了点头。

他走去黄建仁的办公室,黄建仁看到刘立杆进来,就笑了起来,骂道“我还以为你会j尽人亡,没想到你活蹦乱跳回来了。”

“怎么,你想继续我的遗产?我还没留遗嘱,追认你是我儿子。”刘立杆骂道。

“去你妈的。”黄建仁大笑。

刘立杆走过去,黄建仁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叠单据,刘立杆刷刷地签着字,一边问黄建仁,上面还没有关于海南的消息?

黄建仁摇了摇头。

“你是猪还是你那些同学、朋友是猪?”刘立杆问。

“什么意思?”

刘立杆没有理他,把所有的单据都签完,转身走到门口才扔下了一句“我真怀疑,连你这个公子都是假的,什么意思自己领会。”

刘立杆走出黄建仁的办公室,想去楼下李勇和陈启航那里转转,走到公司门口想想,还是回去自己的办公室,不知道李勇和启航的办公室里,现在都有些什么人,自己去了,会不会打扰他们。

刘立杆在大班桌前坐下,忍不住还是给李勇的办公室打了电话,电话响了一阵后被人接起,却不是李勇,刘立杆也没听出是谁,对方却听出了刘立杆的声音,问道

“是刘总吧?李总不在,回贵州了。”

“那陈总在吗?”

“也不在,他们两个一起走的。”

两个人一起走的,那应该是和土地有关了,关键时刻,还是回去找增援部队了?

刘立杆挂断电话,接着给孟平打,电话通了,不过却马上被摁断了,刘立杆再拨,却听得办公室门外大哥大响,刘立杆扭头看看,孟平正走了进来,这个家伙,两眼是红肿的,胡子拉碴,一看就是熬了一个通宵,不过脸上却挂满笑意。

刘立杆的心,顿时就安定了下来。

孟平走进来,一屁股就在沙发上坐下,人倒向了一边,大声叫道,累死了,连油门都快踩不动了。

“怎么样?”刘立杆问。

“昨天忙了大半天,加一个通宵,总算是搞定了一份意向书,一半的土地有着落了。”

“哦,那不错啊,卖给了谁?”

“胜利油田,他们买去造宿舍楼,那些退了休的石油工人,干脆就安排到这么个温暖的地方来养老。”

“价格还可以吗?”

“还行,比预想的低点,不过还能接受,钱芳和徐佳青那里,也有眉目了,谈了几个山西挖煤的,包括你那岛上的一大块,转了一圈发现,其实现在大家的热情并没有减低,可能还是韩先生说对了,就是暂时的资金真空,

“还有就是,现在大陆的银行都在搞什么清理整顿,所有大额的资金进出都比较慢,这个,孙猴他们应该知道吧?

“我问了林一燕,林一燕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现在上岛的资金都慢了,他们有好几个客户,也是这样,钱芳他们谈的几个,不是没有意愿,都是这个星期该到的钱,要到下个星期才到。”

刘立杆听了,不仅松了口气。

孟平稍稍坐直了一点身子,看着他笑道“杆子,你说,这会不会是虚惊一场?”

“可能吧,也可能真的是我们神经太过敏了。”

0646 来得很快,很快很快

十九日这天,刘立杆很早就起来了,他看到雯雯和倩倩也起床了,奇怪道,你们起来干嘛?

“太兴奋了,睡不着啊。”雯雯叫道。

“不是和你们说了,十点再过去吗?”

“知道知道,我们保证不早到一分钟。”

楼下传来了汽车喇叭的声音,刘立杆下楼,看到车里只有吴朝晖一个人,刘立杆问:“魏文芳呢?”

“早就去公司了。”

他们车开到公司楼下,现在才八点过一点,公司楼下,已经有十几个人在等了,一看就是来买楼花的,他们要八点半才开卖呢。

刘立杆不由得心里一乐,感觉回来了,他们卖宏宇大厦时的那种盛况,看样子马上要回来了。

刘立杆和吴朝晖上楼,看到孟平带着钱芳、徐佳青已经到了,他们今天还是来帮忙的,叶宜兰在财务部,和上次一样,她和陈洁他们,正紧张地在开抬头空白的收款收据。

曹国庆带着十几个人,也已经到了,正准备维持秩序。

刘立杆一走进去,孟平和钱芳、徐佳青就凑了过来,孟平叫道,杆子,看到没有,楼下已经有一百多个人了。

“对啊,我们到的时候都乐坏了。”钱芳叫道。

刘立杆愣了一下,心想,楼下是有人,不过没看到有一百多人啊。

他朝身后的公司门外看看,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上楼来了,站在门外,朝公司里面张望,刘立杆释然了,看样子自己到的时候,楼下的人,正在往上移动。

“走走走,老孟,把这里交给他们,我们还是去喝茶吹牛逼。”刘立杆和孟平说。

两个人走进了刘立杆的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下。

八点二十五分,公司门口汇集了十几个人,魏文芳带着人,把一块块牌子拿出去,一一竖在门口,她朝围过来的人群说,选好就进来,现在已经开始了。

“美女,你们这楼花多少钱一个?”

魏文芳告诉了他。

魏文芳走回到公司,回头看看,并没有人从外面进来,她心里有些疑惑,转过身朝外面走,走到门口看到,那十几个人,不在他们公司门口,而是到了电梯口。

刘立杆和孟平坐着喝茶,孟平和刘立杆说,启航和李勇,回贵州了,那里有几个客户,原来就来看过他们的地,双方价格都谈好了,李勇的叔叔,不肯出手,想等价格再高一点,前天决定不等了,大概也是吓到了,就派他们过去赶快签。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怎么昨天两个人都不在,刘立杆说着,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刘立杆看看手表,已经八点四十了,这他妈的,外面也太安静了,孟平也觉得诧异,他打开了朝向外面的百叶帘,就看到外面空空荡荡的,只有曹国庆和魏文芳他们售楼部的几个人站在那里。

两个人看到,钱芳正朝这边走来,脸色很难看。

刘立杆心里咯噔一下,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说,完了!

钱芳走进来,只为了证实他们的猜测,钱芳脸色煞白,喃喃地说:“出事了,出大事了,一个人都没有,魏文芳都不敢过来,和你们说。”

刘立杆木然地点了点头:“不用说,我们也看到了。”

钱芳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三个人沉默了好久,孟平看了看钱芳,惨然地说:“看样子下个星期,就轮到我们了。”

“我马上联系那几个挖煤的,让他们今天,双方至少把合同签了。”钱芳说。

“不用打了。”孟平苦笑道,“你这个时候打,人家只会跑得更快。”

钱芳急了,叫道:“那我们怎么办啊?!”

孟平看看她,又看看刘立杆,长叹口气:“听天由命吧!”

徐佳青从门外走了进来,眼眶都红了,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说不出话,孟平笑道:“说吧,还有什么坏消息?”

“那几个山西人,已经联系不上。”

看样子,她已经比钱芳更快地行动。

桌上的电话响了,刘立杆走过去接起来,是前台打来的,前台怯生生地问:“刘总,曹经理他问……”

“让他们都回工地去。”刘立杆说。

“可是,怎么可能,明明是这两天,土地和房价,都还在上涨。”钱芳咬了咬嘴唇,问道。

“那也要有人买啊。”孟平笑道。

“最后的疯狂,大家都知道死期快到了,就想着最后捞一把就上岸,没想到还是被拍死在沙滩上,哈哈,真他妈的滑稽。”

刘立杆也笑道,他指了指外面,继续笑着:“看到没有,我们不也还制定了一个超完美的计划,今天还想借着第一波的人气,把最差的房型和楼层,先最高价卖了,我还在想,只要我把京海中心卖了,老子就任你地动山摇,我自岿然不动了,厉害吧?”

“厉害厉害。”孟平跟着大笑,钱芳和徐佳青却哭了起来,徐佳青叫道:“老孟,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孟平拍了一下手,继续笑道:“简单,两个字:等死!”

“不会的,不会的,老孟。”钱芳不停地摇头,“我们还有胜利油田,这单做了,我们的本就翻回来了。”

孟平停住了笑,看着钱问道:

“钱芳,你怎么还这么天真,你以为这戏还能继续下去?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人家怎么说,也只肯签一份意向书,人家是拿着这份东西在等风向!

“想想还是韩先生说的没错,市场本身是有生命的,它的嗅觉,比我们任何人都灵敏,我们,只不过是自作聪明罢了。”

吴朝晖从门外跑了进来,刘立杆骂道:“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吴朝晖指指外面,和刘立杆说:“那个,那个谁她们来了。”

刘立杆朝外面看看,看到雯雯和倩倩,还有义林妈三个人在进来的门口,三个人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公司里的人都把头转向她们,静静地看着。

刘立杆和吴朝晖说:“让她们回去。”

刘立杆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都认识雯雯和倩倩,她们去过孟平的公司送执照,大家都不说话,看着吴朝晖走过去,和她们三个人说着什么,但那三个人并没有走,还是执意地站在那里,朝刘立杆办公室的这边看着。

孟平说:“看到没有,杆子,你要是想开张,还是可以开张的,她们肯定会买你的楼花。”

刘立杆站了起来,走出去,外面整个大厅,死一般的安静,那些人坐在那里,看到刘立杆出来,就都看着他,看到他走向进门处,看着他和那三个女人,以及吴朝晖越来越近。

刘立杆走近的时候,看到义林妈今天穿着一件新衣服,就像准备出席一次隆重的盛典一样,双手紧紧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刘立杆知道,那布包里一定都是钱,准备来买楼花的钱。

雯雯和倩倩,显然也知道了这么多人正盯着她们看,两个人饶是久经沙场,也还是有些紧张,脸微微地红了,额头上布满一层细密的汗珠,她们背着的包鼓鼓囊囊、沉甸甸的,里面一定也是,比义林妈更多,准备来买楼花的钱。

“他他他,为什么让我们回去?”看到刘立杆走近,雯雯指着吴朝晖问刘立杆。

“是我让你们回去的。”刘立杆说。

“为什么,我们不回去。”雯雯坚持道。

“就是,我们要买楼花!”倩倩说道。

“回去!这里没有楼花,不卖了!”

刘立杆突然大吼一声,吓了她们三个一跳,也吓了大厅里所有人一跳,连陈洁、叶宜兰和魏文芳,也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朝这边看着,他们所有人,都从没见过刘立杆发这么大的脾气。

刘立杆晃了晃脑袋,他放缓了语气,和吴朝晖说:“你送她们回家。”

吴朝晖和她们说,走吧。

义林妈拉了拉雯雯和倩倩的手,两个人瞪了刘立杆一眼,满是委屈地转过身去,要不是周围有这么多的人看着她们,她们才不会走。

刘立杆目送着她们走出公司大门,想了想,还是加快脚步,也跟了出去,快走到电梯口时【零零看书00ks】追上她们,叫了声等等。

三个人站住,刘立杆和她们说,拿着钱回家,哪里也不要去,不要再去买一个楼花。

“你们两个,不是家里还等着你们去造房子吗?”刘立杆和雯雯倩倩说,“那就带着钱,回家去造房子。”

“你,拿着这个钱,把义林好好养大,明白了吗?”刘立杆又看着义林妈说。

三个人都看着他,刘立杆接着说:“不要去买任何楼花,听到没有,不然,你们都会死在海城的!”

她们看到,刘立杆的眼眶红了,都快哭了,她们想不答应他也不可能。

……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海城,陷入了一个更奇怪的氛围,这个因为房地产疯狂了一年的城市,一个连三轮车夫和菜市场卖菜的、摆老爸茶摊的,都在买卖楼花的城市,突然就停摆了。

整个城市,好像一瞬间和房地产绝缘,没有人再谈论楼花,再谈论土地和房子,就是你说,也没有人要听。

有楼花和土地拿在手里的,都是一张张阴郁的脸。

刘立杆和孟平觉得,这不是黎明前的黑暗,也不是决战前的寂静,而是整个城市,整座岛,都在暴风眼中,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什么,这城市的很多人一时还不知道。

但刘立杆和孟平知道,他们知道自己仰天躺在断头台上,他们看得到头顶那阴森森的、冰冷的断头刀,他们等待着的,只是它什么时候落下。

一九九三年六月二十三日,时任******z镕基发表讲话,宣布中止房地产公司上市、全面控制银行资金进入房地产业。

全国银行,随之全面停止发放开发贷款和住房按揭贷款。

一九九三年六月二十四日,国务院发布《关于当前经济情况和宏观调控意见》,简称国十六条,十六条整顿措施招招致命,海南房地产热潮应声而落,疯狂的房地产大戏落幕了。

关于那次会议,当时海城有个传说,传说朱总当着全国所有银行行长的面说,从现在开始,再有一分钱进海南,我就把你行长的职务撤掉,杀无赦。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海城的房地产进入了韩先生说的冰封之地。

“天涯海角烂尾楼”,很长一段时间,是海南独特的风景。

0647 后来

雯雯和倩倩,几乎是被刘立杆押到机场的,他知道这两个死逼,还留在海城的话,不知道又会干出什么,海城已经是一座死城。

一场战争过后,硝烟还在弥漫,阵地上到处都是坑,这两个死逼不知深浅,还以为可以打扫战场,捡到什么便宜货,说不定就会摔死在哪个坑里,连带还会把义林妈带进坑里。

她们不在,义林妈就没那个胆量了,毕竟还是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这个也不懂它,那个也不懂它。

在安检口前面告别,雯雯和倩倩抱着刘立杆哭,雯雯说,其实我还是真的有一点点喜欢你的。

倩倩说,我也是。

刘立杆笑道,我知道,我也有一点点喜欢你们。

“干嘛,我们只配你一点点喜欢?”倩倩骂道。

“好好,多一点,我比你们喜欢我多一点喜欢你们。”刘立杆赶紧说。

“要么你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就回我们老家,开个小店,再也不要来这个破地方了。”雯雯说。

“就是,我们三个人,还是可以在一起。”倩倩也说。

“我怎么走得掉,还有公司,公司里还有那么多的人。”刘立杆说,“你们先回去,回去了以后,不是要造房子吗,那就造,等你们房子造好,我就来看你们。”

“那说定了,不许耍赖。”雯雯说。

“好好,我保证不耍赖。”

刘立杆走出候机大厅,看到有一个人,正骑着自行车过来,刘立杆把他叫住,那人刹住车,双脚踩在地上,他看了看刘立杆,觉得自己好像也不认识他,不知道刘立杆要干嘛。

刘立杆问他“你这自行车多少钱?”

“干嘛?”

“不干嘛,我就问你这自行车多少钱。”

“我旧车市场买来的,五十块,怎么了?”

“你买贵了,这车,我要去买,三十五块就够了。”

“关你屁事。”

刘立杆掏出了一百块钱,和那人说“一百块钱卖给我,怎么样?”

“你有毛病?”那人看着刘立杆,好奇地问。

“没有毛病,我就是想买你车。”

刘立杆把手里的钱,不停地往那人眼前递,那人把钱拿了过去,翻来覆去仔细地看着摸着,举起来对着阳光看看水印,还用手抓着纸币的两边,抻了一抻,他嘀咕道

“好像还是真钱。”

“什么好像,当然是真的。”刘立杆掏出钱包,打开,里面有一沓钱,刘立杆和那人说“你要是不放心,来来,那就换一张,这里面你自己挑。”

那人咧开嘴笑了一下,把钱塞进了衬衣口袋,跨腿从车上下来,把自行车支好,拍了拍自行车座,和刘立杆说,拿去,这车归你了。

刘立杆骑着车子,到了自己的车前,吴朝晖看到,问“你捡的?”

“你他妈的,你下来去给我捡一辆试试。”刘立杆骂道,“老子一百块钱买的。”

“你买它干嘛?”

“骑啊。”刘立杆说,“你开车回去,我骑回去,对了,以后你也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骑自行车上下班。”

“真的?”

“当然是真的,有时间,把我那摩托车也拉去卖了。”刘立杆和吴朝晖说,说完,他调转车头骑走了。

吴朝晖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摇了摇头,这就是受刺激了,吴朝晖心想。

刘立杆骑在自行车上,骑出去还不到一百米,就出了一身的大汗,六月的海城,已经很热了,空气里盐分又高,连风都是黏糊糊的。

刘立杆觉得自己都可以闻到自己的汗臭味了,从头发和额头上滚落下来的汗珠,让他的视线都有些模糊。

从机场路刚拐到海秀路,刘立杆已经气喘吁吁,刘立杆暗自叹了口气,骂道,真他妈的,这人变修的速度可真是快,这才多少时间,当年自己骑着自行车洗楼,骑一整天,也不可能喘得这么厉害。

刘立杆骑在车上,慢慢适应了以后,人也不那么喘了,他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他想到,这坐车虽然和外界只隔着一层玻璃,但其实是隔着一个世界,摩托车太快,让人在车上,连思想的时间都没有,还是自行车好。

刘立杆觉得,骑着自行车,自己好像才真正融入了这个城市,融入进去以后,心里也就不那么慌张,才感到踏实,你他妈的,不就是想把我打回原形吗?那老子就自己回到原形给你看,老子才不会让你主宰。

虽然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刘立杆觉得,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控制着这个城市,它每天都在试图改变这个城市,和这城市里的每一个人,自己就是被它抛到浪尖,然后扔到谷底。

去你妈的,老子就是要和你玩一玩!

刘立杆朝着头顶骂了一句,仿佛它就在那里,正瞧着他。

刘立杆骑到了龙珠大厦的楼下,停好车子,走进大厅里的时候,他解开衬衣袖口的扣子看看,不禁笑了起来。

他看到自己的两只手,黑乎乎的,回来了,只不过在太阳下骑了这么段路,这一双的黑手套就回来了,海城的太阳,还真是毒啊。

刘立杆上了楼,一进了公司的大门,前台的女孩看到他就低下了头去,眼眶红红的,不再像以前那样,清脆地叫道刘总好!

办公大厅里的气氛也很压抑,大家坐在那里,一个个看上去都失魂落魄的,静静地,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的声音。

刘立杆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看到黄建仁、陈洁、魏文芳和吴朝晖都在他办公室里。

刘立杆问陈洁“工资都算好了?”

“算好了。”陈洁点点头。

“那就发了吧。”刘立杆说。

“刘总,他们都说,能不能大家一起再吃一次饭。”魏文芳问。

“散伙饭?好,那你就定南庄,问问他们,想在大厅看演出还是去豪包,想吃什么,让他们自己点,尽情点,不要给公司省钱,分手了,请他们吃顿好的也是应该的。”刘立杆说,“去吧去吧,把工资发了。”

黄建仁和陈洁、魏文芳都站了起来,刘立杆看着他们,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三个人包括还坐着的吴朝晖,都看着他,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刘立杆拍了下手,问道

“你们三个人还记不记得,当初就是我和黄贱人去东湖招聘墙,把你们三个招回来的,走了一圈,这公司又剩下我们这几个,也挺好,哈哈。”

魏文芳和陈洁眼眶一红,魏文芳瞪了刘立杆一眼,拉了一下陈洁,两个人走了出去。

黄建仁正准备跟着出去,刘立杆叫住了他,和他说,发点工资,她们两个就可以了,你坐下,我还有事和你说。

吴朝晖听到两个老总要谈事,不等刘立杆赶他,他自己就站起来,想走出去,刘立杆叫道,你也坐下。

吴朝晖乖乖地坐了下来。

刘立杆问黄建仁“我们账上还有多少钱?”

“四千六百五十二万三,今天的工资奖金发完,还有四千六百一十万左右吧。”

刘立杆点点头,他接着问“我让你算,如果现在把新埠岛项目全部停下来,我们还需要付多少钱,你算出来了吗?”

“算出来了,九百七十三万。”

“好,那就这样,从明天开始,就把新埠岛的项目,全部停下来,吴朝晖,明天你就跟着黄建仁处理这事,突然就叫人家停工,总有几个施工队会很难搞的,现在是发挥你英雄本色的时候了,不行就叫曹国庆。”

黄建仁和吴朝晖都说好。

刘立杆说“我们现在,就是要节省每一分钱,把不必要的开支,统统砍掉,剩下的钱,就用来维持京海中心的项目,让所有的施工队,慢慢做,越慢越好,不要赶进度,谁赶进度就罚谁的款。”

“为什么?”黄建仁问。

“我只需要让人看着,我们的工程没有停,还在进行,这样,一旦形势稍稍好转,我们就是第一个可以卖的楼盘,懂吗?你是买楼花的,你会去买烂尾楼?”

“明白了。”

“还有,只要工程没停,就给我们留了活下去的时间和机会,这样,我们也有时间去找新的资金和合作伙伴,我就不信,真的就没有一分钱可以上岛的。”

“我知道了。”黄建仁说,“其实行里也在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资金。”

“那就好。”

“不过刘总,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也没有几个月的时间了,时间到了,我们新埠岛的土地出让金怎么办,第二期的?”

“蠢!”刘立杆把手一挥,“这个不用担心,这是最不成问题的问题。”

“为什么?”

“你想想,这一下,整个海城,甚至整个海南,会有多少烂尾楼,多少地坑,会有多少土地出让金欠缴的?这个,已经不是财务问题,而是地方政府最大的政治问题了。

“你放心,只要我们公司还在,我们的京海中心不要停,海城市政府,就不会向我们催缴出让金,反倒会保护我们,我们是这一波房地产大潮后,整个海城硕果仅存的独苗,他们能不呵护?这也是我们,一定不能让京海中心工程停下来的原因,明白吗?”

“明白了。”黄建仁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是个战略家。”

刘立杆也笑了“你他妈的以为,我这脑子,就只会想女人。”

“我还真这么以为的。”

吴朝晖冷不丁冒出一句,黄建仁大笑,刘立杆伸手要去打他,吴朝晖接着说“不过今天改变看法了,你让我刮目相看。”

刘立杆举到空中的手停住了,黄建仁叫道“好,这个马屁拍得好!”

“不是马屁,我是说认真的。”吴朝晖说,“我还以为刘总会疯掉了,他没疯,就不容易了。”

黄建仁止住笑,也点了点头。



0648 后来(二)

黄建仁和吴朝晖出去以后,刘立杆拿起桌上的电话,拨打了孟平的大哥大,电话没通,刘立杆再拨他办公室的电话,还是没人接。

刘立杆想了想,拨通了钱芳的电话,钱芳接了起来,声音蔫蔫的。

刘立杆问“你们那里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还不就这样,继续等死。”

“老孟在吗?”

“不在,一个人开着车,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大哥大怎么打不通?”

“卸了电板,扔办公室里呢。”

“干嘛?”

“他哪里敢开机,一开,都是无锡的电话,那里的人已经吓坏了,你知道吗,六千万,在海城只是一个数字,在大陆是天文数字。”

“知道知道,在海城,现在也是天文数字了。”刘立杆说,“不过钱芳,你提醒老孟,连电话都不通,会出大事的。”

“不是已经出了,还能大到哪里去。”

“好好,老孟回来,让他给我电话,对了,晚上我们在南庄吃散伙饭,你们要么一起过来?”

“不去,我不想吃饭,我想吃人,就是不知道该吃谁。”

钱芳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刘立杆摇了摇头,他站起身,去了下面李勇他们公司,李勇和陈启航还没有回来,李勇办公室的同事和刘立杆说,吞吞吐吐的,他说,我们老大也过去了,还有,还有陈总的老婆。

刘立杆吃了一惊,林一燕和李勇的叔叔一起过去了,她过去干嘛?

刘立杆追问了半天,李勇办公室的同事才和刘立杆说,其实李总和陈总是被扣在了那边,回不来了。

“为什么?”

“当初签意向协议的时候,不是收了人家定金吗,这次过去,本来是想签协议的,人家不仅协议没签,还要求把定金退了才肯放人。”

“这他妈的,还有协议没签,要退定金的?”刘立杆骂道。

“谁说不是,但人在人家手里,也没办法。”同事叹了口气,“再说,现在公司里哪还有钱退定金,连下个月的工资发不发的出来都不知道,老大临走的时候说了狠话,说是如果对方谈不拢的话,大不了用他自己,换了李总和陈总回来。”

“你们老大能联系上吗?”

“联系不上,只有等他打电话过来。”

“他要是打电话过来,让他打我电话。”

“好的刘总。”

……

刘立杆骑着自行车到了公司,走进大门,看到魏文芳坐在前台的位子,看到他进来,就说刘总好!

“你坐这里干嘛?”刘立杆问。

魏文芳笑笑,没有说。

再走进去,就看到黄建仁、小黄、陈洁都不在自己的办公室,和吴朝晖一起坐在外面大厅里。

刘立杆奇道“你们这是干嘛?”

黄建仁说“人都走光了,看着外面空空荡荡的,很难受,我们大家还不如坐在外面,这样公司也有点人气。”

刘立杆默然,不再说什么。

早上骑自行车过来,到了公司,又是出了一身的汗,刘立杆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先冲个凉,换了身衣服,就想,还是比以前奢侈。

以前想冲个凉,哪里有这么方便,骑车到了人家大楼下面,大汗淋漓地开始扫楼不好,还不是有风扇的就站在风扇下面,有空调的就站在风机前面,等身上的汗被吹干了再上楼,还要担心自己身上的汗臭散发出来,走进人家办公室,都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刘立杆正想着,就听到外面那几个人,“孟总好!孟总好!”地叫着。

刘立杆赶紧走到门口,就看到孟平提着包,已经快走到他办公室门口。

孟平看着刘立杆笑道“怎么,收缩战线了?”

刘立杆苦笑“不然怎么办?”

“看样子这点上面,我还是比较幸运,一颗人也没有增加,现在就没有这些麻烦。”孟平在沙发上坐下,说道。

“这几个人,你现在就不用开工资了?”刘立杆问。

“我想开也开不出来啊。”孟平说,“我已经给她们开过两次会了,让她们自谋出路,她们不肯,说是死也要死在一起,哈哈,我孟平死了,现在连陪葬的都有了。”

刘立杆听着这话,心里有些难过,刘立杆和孟平说“几百万能顶吗?几百万可以的话,我和黄贱人还可以想想办法。”

“算了,不要把人家公子拖下水,人家家里,已经给他规划好了远大前程,一招走错,就害人家一辈子,这黄公子,现在还能留在这里,没溜回京城,就已经不容易了。”

孟平说“再说,几百万有什么用,还是你们留着,能多撑一天算一天吧,我知道你小子的心事,是不是想撑到援军到来?”

刘立杆点点头。

孟平本来想说“就怕远水解不了近渴”,想想又没有说,他说“但愿孙猴他们,这时候能施展他们的功力。”

孟平说但愿,其实是担心他们,到了这时候,千万不要明哲保身,他自己是机关里出来的,太知道很多人碰到这种事时,处理起来标准的abc了。

刘立杆桌上的大哥大响了,他接了起来,听了一会就脸色大变。

挂断电话,刘立杆急步走到门口,大叫一声“吴朝晖!”

吴朝晖赶紧跑了进来,刘立杆问孟平,你的车钥匙呢?

孟平从包里拿出了车钥匙,递给刘立杆,孟平问“干嘛,你的车坏了?”

“车上还有没有重要的东西?”刘立杆问。

孟平拍了拍包“重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兵荒马乱的,不得不小心。”

刘立杆伸手问吴朝晖“车钥匙给我。”

吴朝晖把钥匙给他,刘立杆把孟平的车钥匙交给了他。

刘立杆和他说,你开着老孟的车,去望海国际大酒店的停车场,把车停在那里就出来,记住,万一有人拦车,问你老孟在哪里,你就说你不认识,这车,只是托一个朋友借来用的,你现在开过来还在这里,那朋友说,车主人自己会来取。

“喂喂,杆子,你干嘛,怎么神经兮兮的?”孟平叫道。

刘立杆没有理睬他,而是问吴朝晖“明白了吗,不管发生什么,就一口咬定你不认识老孟,只是来还车的,他们一定要问你那朋友是谁,你就说是鬼佬兰德尔,他们让你带去,你就带他们去,你放心,鬼佬昨天回香港了,他公司现在一个人也没有。”

“好好,我知道了。”吴朝晖说。

“对了,他们要拿这车,你就把车给他们,你人走开就是。”

吴朝晖说好。

“你快去。”刘立杆说,吴朝晖赶紧跑了出去。

刘立杆叫孟平,起来,我们也走。

“干嘛?”

“等会再说,听我的老孟,快走。”刘立杆焦急道,把吴朝晖的车钥匙递给了孟平,他知道自己的开车技术,在大街上不灵,这时候要是出了事故,就麻烦了。

孟平看看刘立杆的样子,知道一定是有大事,他也赶紧起来,两个人到了停车场,上了车,刘立杆和孟平说,我们也去望海楼,但不要进去。

孟平开着车,出了龙珠大厦,他们到南大桥桥头的时候,看到吴朝晖驾驶着孟平的车,开到了南大桥的桥顶,正准备转弯。

刘立杆和孟平说,开慢一点,和吴朝晖保持距离。

孟平减了速。

他们快开到望海楼停车场的时候,就看到吴朝晖已经停好了车,正从停车场里面出来,刘立杆朝四周看看,和孟平说;“接上吴朝晖。”

吴朝晖走到了停车场出口,孟平正好把车停下,刘立杆叫道,快上车。

吴朝晖上了车。

“转到大同路上,在海城公园门口停下。”刘立杆说。

孟平把车左转,到了大同路,开到海城公园门口停下,刘立杆和孟平说,我们去后排,小吴你来开车。

两个人坐到了后排,刘立杆和吴朝晖说“去三亚。”

孟平和吴朝晖都吃了一惊,孟平问道“杆子,你到底搞什么鬼?”

刘立杆还是说,等会再说。

等到车子出了城,刘立杆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刘立杆和孟平说“刚刚那电话,是钱芳躲到女厕所里打来的,无锡的公安,到你们公司去抓你了,已经把你们财务室封了,银行的账户还有另外一辆车都封了,他们正四处找你呢,钱芳说,你不能留在海城,他们说不定,马上会去我公司,明白吗?”

孟平愣在了那里,刘立杆接着马上打了黄建仁的电话,问他,有没有人来找自己,黄建仁说没有。

要是有的话,你就说我去桑拿了,哪家不知道,多久回来也不知道,最长的时候,我一天一夜才回来。

“刘总,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黄建仁叫道,“白的黑的?”

“我没出事,反正有人来找,你就这么说,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你放心吧,不管谁来,我都会应付的。”黄建仁说。

挂断电话,刘立杆就把大哥大关机了,他担心无锡的公安,会从孟平的抽屉里找到自己名片,打自己电话。

“他们找你干嘛?”

“还能干嘛?要钱呗。”孟平苦笑道,“我预感到他们可能会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呵呵,他们一定是以为,我公司里还会有钱,抓紧时间,能拿回一点是一点。”

“就是那六千万?”刘立杆问。

孟平点点头,刘立杆奇道“那六千万,不是连银行都知道是到海南来买土地的,你又没骗他们,那地都还在那里,他们要,就把地拿走啊,抓什么人?”

“你啊,也是天真,要是地还值钱,还有人要,鬼都不会来抓我,都是一张张笑脸相迎,现在就是地出了事。”

“那总要有理由吧?”

孟平盯着刘立杆看了一会,他叹了口气,也不怪你,你都没贷过款,这要是黄建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知道什么?”

“这到银行贷款,哪个申贷报告、报表什么的不做点手脚,这些,没事的时候就没事,真认真起来的时候,都是把柄,都可以是罪。”

0649 后来(三)

他们到了三亚海湾丽景酒店的工地,这里的酒店房间都已经装修好,就还差大堂和外面院子里的景观,整个工地,现在也停在那里。

工地刚停不久,二货他们也不知道,接下去是要撤回海城还是继续留在这里,谭总叫他们暂时在工地上等,他还在和夏总他们交涉,二货就带着人,等在了这里。

看到刘立杆他们,二货高兴得跳了起来,逼养的,你们怎么来了?

刘立杆也不隐瞒,直接把他们来的目的和二货说了,二货叫道,没事没事,到了三亚,你们就放心好了,就是人来带走,我也让基地的人去抢回来,那里有不少我的兄弟。

二货他们就住在已经装修好的房间里,地板上铺了草席,水电也已经通了,除了空调不能用以外,其他条件都还可以,吃也是有人做,不用出去,天天海鲜,三亚海鲜比青菜还便宜,每天有人送来,都是最新鲜的,老孟,保证吃得你半夜都想起来出去打一炮。

老孟笑道:“我可没这个爱好。”

二货摇了摇头,他说老孟,“你和指导员一个屌样,逼养的,什么都好,就是炮打不到一起,和杆子就不一样。”

其他人大笑。

二货问刘立杆,这里怎么样,不行我去榆林基地找个房子,让老孟住基地里去,逼养的,就是那些人也不敢进去。

刘立杆赶紧说,不用了,就这里挺好,谁也想不到老孟会在这里,你们平时又没有什么联系,到了基地,他一个外人,反倒显眼。

孟平也说,就这里吧,看看,还是海景房,这房间还是张晨设计的吧?

二货连忙说是。

孟平笑道:“想不到我先来住了。”

“你放心,老孟,你在这里,我保证你住得好,吃得好,要是想泄泄火,就和我说,逼养的,三亚的叮咚我差不多都认识,还是有几个不错的。”

二货聊了几句,就聊到了这里,孟平连忙摆手。

刘立杆看看手表,也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四个人去了春园海鲜排挡,要了一只边炉,一桌的海鲜,打起了边炉。

孟平问二货,老谭那里怎么样?

二货摇摇头说,难,我问他他都不肯和我说,不过我问了下面包工头,现在所有的工地都停了下来,像我们这样,工地停着,甲方老板还找得到的,都已经算好了,很多是连房子一扔,人到哪里去都不知道的,那装修下去的,还不是白做了,你就是拿着人家房子也没用。

孟平点点头,苦笑道,现在海城,最不缺的就是房子,房子还不如要付的装修款值钱,人家当然不要了。

逼养的,也不知道我谭叔能不能撑过去。二货骂道。

“对了,那个金莉莉,还和老夏在一起吗?”刘立杆问。

“猪草妹?应该还是吧,反正以前来的时候,都是一起来的,逼养的,幸好指导员没和她在一起,那一脸瞧不起人的样子,哪里比得上我婶,他们在一起多好,看着都般配。”

孟平和刘立杆一愣,然后想起来,二货说的我婶是指小昭,两个人都笑起来,刘立杆和二货说,那老孟就是你叔了,你可要照顾好。

放心放心,不是我叔我也照顾好,不过,好久没来了。

“谁?”刘立杆问,二货这说话,一跳一跳,他不问还真追不上。

“猪草妹啊,逼养的,我还等着她来,拿我婶的照片给她看呢,看看,我婶是不是比你好看一百倍。”

刘立杆、孟平和吴朝晖,又笑了起来。

刘立杆心想,这孟平和二货在一起也好,你就是有天大的心事,这家伙也会让你绷不住。

他们打完边炉,外面天已经黑了下来,刘立杆和吴朝晖把孟平、二货送到工地,他们就往海城走,刘立杆担心,无锡的公安要是去过公司,虽然黄建仁会应付,但人家从自己消失这么长时间,也可以判断出自己去了有多远,不要因此把他们引到三亚。

两个人回到海城,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四点多钟,刘立杆想想回去也没有意思,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他干脆让吴朝晖把他送到公司,冲个凉,在办公室沙发上睡一觉算。

回来的路上,吴朝晖让刘立杆开了好几个小时,总算是过了瘾,刘立杆学着二货的口吻叫道,逼养的,你今天这么大方,不啰嗦了?

“我这是让你练习练习,万一你哪天要跑路了,也可以开着车跑。”吴朝晖说。

“去你妈的!”刘立杆骂道。

……

刘立杆在沙发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他从办公室里走了出去,倒让黄建仁吃了一惊,他说,我还以为你没来呢。

“有人来找过我吗?”刘立杆问。

黄建仁摇了摇头。

刘立杆这才把大哥大开了机,没见到黄建仁之前,刘立杆不敢开机,他怕电话打过来,自己和黄建仁的话兜不拢。

刘立杆在办公室里,坐到了四点多钟,也没人来找他,也没电话打他,刘立杆忍不住,给钱芳打了一个电话,钱芳和他说,他们在望海楼停车场找到老孟的车了,叫人开了锁,车子也开到椰园宾馆了。

“去椰园宾馆干嘛?”

“他们住那里啊。”

“你怎么知道?”

“曹姐和徐佳青在跟着他们。”

刘立杆大笑,好好,还是你们厉害。

“你还笑,不跟着他们,我们怎么知道他们去哪里,都找到了什么线索。”

“对对,有道理。”

“不过奇怪。”

“奇怪什么?”

“他们找到老孟那车后,好像就不找了。”

刘立杆心里马上明白了,这些人是来例行公事,找到两辆奔驰,回去至少可以交差,能不能抓到孟平,他们可能还真不在乎,他们的主要目的,还是看能不能找到钱。

查封了孟平公司的账户,银行流水拉出来一看,都是正常往来,没有异常的资金流动,就知道孟平没有转移资金,钱都在公司账上,逮不逮到人,意义都不大。

而且,说不定来的人里,就还有孟平的朋友,孟平在无锡,不是朋友多嘛。

“账上查扣了多少钱?”刘立杆问。

“不是刚交了出让金嘛,账上还有三百多万。”

“老孟个人账户上呢?”

“他个人账上有屁钱,他从来都不放钱的。”

钱芳的话,更确定了刘立杆的猜测,这也是连自己这里,他们都没有找来的原因。

“对了,你把老孟藏哪里去了?”钱芳问。

刘立杆正要告诉她,钱芳叫道:“不要不要,你不要告诉我,我怕他们给我坐老虎凳灌辣椒水的时候,我忍不住,会把老孟给出卖了。”

刘立杆哈哈大笑,骂道:“你电影看多了吧?”

过了两天,钱芳给刘立杆打了电话,告诉刘立杆,无锡的走了。

“你确定?”

“确定,我们看着他们开着两辆车,到了秀英码头,上了船,我们看着船开走了,这还不确定,他们会到海安再回来?”

“那倒不会,车上的人数了吗?”

“数了,五个,到我们公司的也是五个,我们查了宾馆的住房记录,也是五个,没错了。”

刘立杆不禁松了口气,看样子,他们是回去交差了。

刘立杆放下电话,正准备扣二货,他的大哥大响了,他接起来,是二货,二货在电话里急急地说:“杆子,老孟回海城了。”

“啊!”刘立杆大吃一惊,叫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逼养的,今天早上起来,就逼逼了一天,说是要回海城,我没有让,前面,基地里有人扣我,说让我去拿他们自己种的菜,我就去了,结果回来,老孟不在了,我就跑到长途车站,值班的和我说,刚刚,确实有一个我说的大陆仔,坐晚班车去海城了。”

“你确定那人没看错?”

“逼养的,三亚车站,一天才几个大陆的,人家怎么会看错,他和我说的,就是老孟。”

“好好,我知道了,万一他要是回来,你就扣我,我这里想办法在海城堵他。”

“知道了,逼养的,就去拿了两筐青菜,把人给弄丢了,真是倒霉。”二货骂骂咧咧地把电话挂了。

刘立杆马上打了一个电话给钱芳,问她,老孟和你们联系过了吗?他知道无锡的人走了?

“没有啊。”钱芳说,“怎么了?”

“你现在在哪里?”

“公司。”

“在那里等,我马上过来。”

刘立杆叫上吴朝晖,就去了孟平的公司,钱芳、徐佳青、叶宜兰和曹小荷都在,四个人听了刘立杆的话,也是大吃一惊,钱芳问,难道老孟真有内线?有人告诉他海城安全了?

“不可能,就是有内线,那也要联系得到他啊,老孟的大哥大,还在办公室呢。”叶宜兰说。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更可怕。”刘立杆说。

“为什么?”其他人都看着他,钱芳问道。

“那就说明他们来的不止五个,还有人在海城,而且老孟可以联系上他,如果那样,你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钓老孟上钩。”

刘立杆一说,其他的人都急了起来,徐佳青不停地跺着脚叫道,那怎么办啊,老孟这个笨蛋!

“不要急,这样,好在我们知道他是坐长途车回来的,现在还早,等下钱芳,你跟我们去进城的路口堵,看到三亚来的长途车,我们就拦下来,上车看看有没有老孟,曹姐你带着圆圆,在公司里等,小叶和佳青,你们去老孟住的地方,在路口等,万一我们没找到,他又回来了,你们就可以看到他。”

刘立杆说,其他人都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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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0 后来(四)

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刘立杆和钱芳,在三亚到海城的长途客车上,找到了孟平,孟平跟着他们下车,一边走一边还奇怪地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然后马上醒悟过来,是二货打电话告诉你们的?对了,你们怎么知道我坐这趟车?

刘立杆骂道,这么大一个活人不见了,二货能不找吗?

钱芳也骂道,我们不知道你坐这趟车,他妈的我们把所有三亚来的车都拦下了!

四个人站在公路边上,刘立杆问:“你回来干什么?”

“我回来投案。”孟平坦然地说,“我在三亚想了两天,最后觉得,我还是应该回来,不管这事最后是什么结果,我都应该回来面对。”

“你有毛病?你不知道他们已经走了?”钱芳骂道。

“他们走了?”孟平奇道,“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早上。”

刘立杆舒了口气,原来这事,并没和自己想象的那样,无锡还有人在海城,孟平和他们有联系,不是这样,那就没事了,无锡的都从海城撤走了。

刘立杆和他们说,上车上车,先去我办公室,有什么事情,到办公室再说。

上了车后,刘立杆和钱芳说,你打徐佳青和曹姐她们电话,让她们也去我那里,告诉她们,老孟找到了。

钱芳这才醒悟过来,这两拨人,还在眼巴巴地等着呢。

到了刘立杆公司,刘立杆和吴朝晖说,你在前台这里守着,徐佳青她们来了,就让她们进来,其他人……

“有数有数。”吴朝晖说。

刘立杆、钱芳和孟平三个人,走进了刘立杆的办公室,坐下来后,刘立杆和孟平说,老孟,你这个事,可大可小,顶到天也就是一个虚假贷款,但他们把所有的银行流水,和你们公司的资料都拿去了。

他们很快也会明白,你在这事当中,不存在欺诈,贷款用途,也和你表述的一样,这笔贷款,你确实用来缴纳了土地出让金,而且,你在那块地里的投资,不是只有这六千万,而是远远高于这个数字,这块地现在也还在你手里,这都是一清二楚的事。

“对,要说责任,那也是银行的责任更大,他们对贷款资料审核不严。”钱芳说。

“这种事,时间一长,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避一避风头,不要吃眼前亏就行。”刘立杆补充道。

孟平看着他们说:“你们说的,以为我不知道?这事,他们也不会拖久的,越拖对大家越不利,没找到我,他们肯定也会找到相关的责任人,起诉定案,杆子,你说的没错,这事,本来就可以定我这边,也可以定银行那边,找不到我,就找银行,总之会迅速结案。

“时间久了,这事确实也就会过去,你们说的都没错。”

“那不就结了,大不了你在三亚多待一段时间,或者我们另外安排一个地方,海南这么大,哪里不能去,你回来干嘛?还投案,你是脑子坏掉了?”刘立杆问。

刘立杆话音刚落,徐佳青、叶宜兰和曹小荷进来了,徐佳青一进来,看到孟平,就抱着他哭了起来,徐佳青叫道:

“老孟,我还以为我见不到你了。”

孟平笑道:“我又没杀人放火,怎么就见不到了。”

“好了,都坐下吧。”钱芳叫道。

三个人也坐了下来,钱芳和孟平说:

“老孟,现在人都在这里,你想说什么,大家就摊开来说,我们都会帮你想办法,就是不允许你像今天这样,什么都不和我们说,就擅自行动,你知不知道,你如果出事,我们都会比你自己还难受,会认为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你。”

刘立杆说,钱芳说的对。

其他人也点了点头。

孟平扫视了他们一眼说,这两天我在三亚,想了很多,你们说的我都想过,不是想了一次,而是反复想过无数次。

没错,我孟平在海南,不是孤家寡人,我还有朋友,有你们,我要躲,肯定躲得过去,但你们知不知道,六千万出了问题,这个责任,肯定是要落实到人的,不是我,就是其他人。

我躲掉了,但你们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进去,会因此家破人亡?这些人,和你们一样,也是我孟平的朋友,他们当初,也都是为了帮我孟平,我孟平其他牛不敢吹,但曹姐和钱芳,你们是和我一起回无锡的,你们应该知道这事。

我孟平敢吹的牛就是,这么大的一笔钱出来,我没有行贿一分钱,最多也就是请他们吃了几餐饭,这个,我敢说去银行做开发贷款的,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我说的对不对?

我能做到这点,靠的是什么?还不是靠朋友们给我孟平面子,信任我,知道我孟平拿着这钱,不会去乱来,但现在,这钱出事了,虽然有特殊的原因,我孟平也无能为力,但这钱,毕竟是从我孟平手里出去的没错吧?

你们说,我让你们每个人都好好地想一想,再大声地告诉我,想什么,告诉我什么?

你们就告诉我,我孟平事到临头躲起来了,然后让这么多的朋友去替我背锅,让他们的家庭,他们的妻子和小孩,去因为我承受骨肉分离的痛苦,你们告诉我,我孟平能不能这样做?再告诉我,我孟平要是这样做了,还是不是个人?

你们都想想,杆子,给我根烟。

孟平说完,大家都沉默着,刘立杆把香烟递给了他,替他点着,孟平猛吸了一口,和刘立杆说,杆子,你说实话,我要是这样的人,你还敢和我做朋友吗?

刘立杆摇了摇头,骂道,没想过,也懒得去想,这他妈的太复杂,我就知道,其他人我管不了,但你孟平,我不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

曹小荷说:“老孟,你说的这些,也对,但就没有一个更好的办法了吗?”

“没有,这事就是要有人扛,不是我就是别人,没人扛的话,这事就过不去。”孟平说,“我回海城,就是想来找他们当面说清楚的,反正有什么责任,就我一个人来扛,钱是我用的,没有让别人帮我扛的道理。”

“可是,他们不是已经回去了吗?”叶宜兰说。

“那我也回去。”孟平说。

其他的人都大吃一惊,刘立杆骂道:“你他妈的有病?”

孟平哈哈大笑,他回骂道:“杆子,你是事情没到你头上,到你头上,你病得不比我轻,我就问你,要是你有事,你会让张晨去替你扛,你自己躲起来?这些人和我,就像你和张晨是一样的。”

孟平一句话,就把刘立杆噎住了。

“好了,肚子饿了。”孟平拍了一下手,叫道:“杆子,请我们去狮子楼,据说现在那里,都已经不用排队了。”

一行人去了狮子楼,吃到两点多钟,刘立杆和吴朝晖,把孟平送回了家,钱芳她们打了一辆车在后面跟着。

回到家里,孟平冲了凉,正准备上床睡觉,有人敲门,孟平走过去把门打开,看到是钱芳、徐佳青、叶宜兰和曹小荷站在外面,曹小荷手里还抱着圆圆。

孟平赶紧让她们进来,孟平笑道:“你们干嘛,怕我想不开?”

四个人都摇了摇头,钱芳和孟平说:

“别臭美了,我们知道你不会想不开,我们是知道你已经打定了主意,没有人能拦住你,对不对?”

孟平看着她们说:“对。”

“我们也不想拦你,老孟,你说的是对的。”曹小荷说,“我们来只是要告诉你,我们和你一起回去,你别想扔下我们。”

“你们有毛病?”孟平叫道,“我这是回去投案,不是回去旅游探亲,不是衣锦还乡。”

“无所谓,不管你回去干什么,反正你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钱芳笑道。

“老孟,你还记得我们第一天到公司的时候,你和我们怎么说的,你说我们来了,以后就是一家人,有一家人其中一个出事的时候,其他人都各自走开的吗?”叶宜兰说。

“记不记得那次,就是你们到处找我那次。”徐佳青说,“我觉得曹姐有句话说的很好,说我没找到一个好老公,至少找到了一个好老板,我不管,老孟,反正我赖上你了。”

其他的人都笑了起来,钱芳说:“老孟,你要是还想回去,就乖乖的带我们一起走,不然,你信不信,你也肯定走不成,我们会二十四小时盯着你。”

孟平笑道:“我这是回去坐牢,你们跟去干嘛,我去监狱了,你们还能去当狱警?”

“你不要管,你去坐牢,我们就在外面等着你,你要砍头,我们就去劫法场。”钱芳说,“来,把身份证给我。”

“干嘛?”孟平问。

“买机票啊,你现在一个穷光蛋了,银行账户还被查封在那里,吹什么牛啊,还投案,我们不管你,你还买得起机票吗?”

第二天上午,刘立杆到了办公室,冲完凉,换了衣服,在办公桌前坐下,他拿起电话,打了孟平,电话不通。

刘立杆想了想,再打钱芳,也不通,打徐佳青,一样不通。

刘立杆连续拨打着孟平公司的几个电话,每一个都通了,响了好久,但就是没有人接。

他看到对面的楼顶,有一架飞机几乎是贴着楼顶朝北飞去,不知道为什么,刘立杆突然就觉得,他要找的人,好像都在这一架飞机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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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1 后来(五)

雯雯和倩倩走了,孟平他们也走了,陈启航和李勇又音讯全无,刘立杆觉得自己在海城,真的是一株独苗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撑多久,不知道转机会在几个月还是几年以后,或者干脆就遥遥无期?

但要他就此罢手,举手投降,他又不心甘,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颗火种,只要自己还在海城,坚持下去,朋友们一个两个三个……都会回来。

在这期间,让刘立杆感觉到最尴尬的还是,永城县委县政府给他发来了正式的邀请函,邀请他参加八月二日至十日举行的“首届永城之夏艺术节”,这就是要他兑现自己夸下的海口了。

刘立杆盯着邀请函,只能苦笑,装聋作哑,有那么几天,刘立杆甚至一听到大哥大,或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人就会陡然紧张起来,他怕他接听以后,是永城的书记或县长给他打来的电话,那他妈的不就尴尬了,怎么说啊?

也可能他们已经知道了海南现在的状况,知道了现在的刘立杆已经不是一月的刘立杆,甚至不是三月他们到海城时,见过的那个刘立杆了,邀请函只是一个试探,就是看看,你在海城还好吗?

刘立杆没有回音,他们也就没有打刘立杆的电话,大家心照不宣。

刘立杆紧张的心,慢慢地放松下来。

让刘立杆感到烦心的是还有件事,那就是京海中心的工地,尽管刘立杆吩咐建筑公司慢慢做,但他们还是拼命地加班赶工程,也不知道是因为其他地方的活都停了,就指望这里养活他们整个的公司,还是想早干完早结到工程款落袋为安。

刘立杆心里骂道,你们他妈的要是这么赶,老子的钱就维持不了多久了,他干脆命令曹国庆,到了晚上八点,整个工地就断电,曹国庆说,那怎么和他们说?

“就说供电局要求的。”刘立杆说。

这个说法说得过去,反正海城的电总是不够,天气越热就越经常停电,或者限制用电,逼得像南庄这样规模大点的酒店,都要自己买发电机发电。

晚上不让他们这些施工队加班,没想到他们就转到早上,每天凌晨四五点钟,天才刚刚擦亮,大部队就进场,轰轰烈烈地开干了,刘立杆打电话找不到建筑公司的老板,就把几个包工头都叫过来骂,你们他妈的,不是让你们慢慢干吗,那么急干嘛?

包工头们说,那没办法,我们和公司签的协议就是这样,不按进度完成,公司要罚我们款的,要慢下来,那你刘总得去和公司说。

刘立杆打建筑公司老板的电话,电话要么打不通,要么通了,对方就打哈哈,天南海北扯几句,匆匆就把电话挂了,刘立杆心里明白,这是有意在回避自己,他们就是想把每阶段的工程按合同完成,然后停下来,天天来你办公室催讨进度款。

黄建仁和刘立杆说,刘总,要么干脆停下来吧,据可靠消息,这次调控,不是短期行为,上面是下了决心的。

“你他妈的现在有可靠消息了?”刘立杆骂道,“我和你说了多少次,工地不能停,停下来我们就完蛋了,明白了吗?”

“可刘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最后还是不得不停,那我们这段时间,就白坚持了,我们的钱,就都扔进那窟窿里,打了水漂,后果只会更严重,而且……”

“而且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刘立杆骂道。

“而且海南,现在已经臭了,行里谈了好几笔海外的财团资金,人家一听说是到海南,根本不管你是什么项目,连谈下去的兴趣都没有,也难怪,熊谷组都从洋浦彻底跑了,李嘉诚也跑了,谁还会看好海南。”黄建仁说。

“好吧,让我想想。”

刘立杆放缓了语气,和黄建仁说,他心里也明白黄建仁说的有道理,及时止血,可能是防止伤口继续扩大,甚至溃烂的最好办法,但刘立杆又明白,只要一停下来,前面所有的努力就都前功尽弃。

在建工程马上会被利益相关各方查封,臭名传开,整个新埠岛,只要你迟交一天的出让金,海城市政府,就会根据协议收回,他们也害怕这地烂在你手里,钱没收到,还缠上各种官司,各种的妖魔鬼怪都扑上来。

对他们来说,收回是最好的选择,是执行上面的任务,也是最大的政治。

如果那样,就没有第二次了,一个在当地名声做臭的公司,你化几倍的努力,也很难把你自己的名声再洗白。

境外的资金不行,刘立杆去找谢总,谢总帮他介绍了几个湖南的老乡,他们和谢总说,老谢,你要是敢投,我们就跟进。

现在的问题就是,谢总拿不定主意。

谢总在海城的这一次泡沫破灭,基本没有什么损失,那块地,他已经转租,租金也到手了,那个工厂的房子,也都租了出去,签的都是十年的租约,收的都是三年的租金,三年之后,你交不出租金,那也是三年之后的事。

地和房子都出手后,老谢手里拿着一大笔钱,正掂量来掂量去……

他在海城已经跌过一个跟斗,不可能不犹豫,犹豫了几个月,等到他下定主意想出手的时候,好几个项目都是这样,今天已经谈好,明天要签协议交钱了,对方又后悔了,说要涨价,对方说要涨价,老谢当然也要考虑考虑。

在他考虑考虑的时候,价格蹭蹭蹭蹭往上猛涨,老谢看着都害怕了,终于放弃。

就在眼馋着别人都做得热火朝天,日进斗金,焦急自己一事无成,变成了一个旁观者的时候,就到了六月二十三日。

整个海南虚假的繁荣,轰然坍塌,老谢除了庆幸就是后怕,他庆幸自己要是再出手,那就是在一个地方跌两次跟斗,那肯定就是,一个被枪毙的人,拉起来再毙一回,让你彻底凉凉。

老谢不是不相信刘立杆,而是实在吃不准,这形势什么时候会好转。

而老谢的这次虎口脱险,在他的湖南老乡眼里里,又被无限地扩大,甚至神话,变成了一个传奇,那么多人都死了,只有老谢完好无损,这不是眼光独到是什么?这不是精明是什么?

所以他们都要看着老谢,老谢你自己都不敢投,让我们投,算怎么回事?

老谢不敢领投,还有一个顾虑,那就是他已经仔细地算过,他们的资金,就是全部投进去,这楼也完不成,要是能完成,老谢不怕,楼在那里,能卖多少算多少,能租多少租多少,大不了过几年苦日子,就像自己守着那个破厂,过了两年多的苦日子后,不就苦尽甘来?

但如果投进去以后,还是一个烂尾楼,那这事老谢不敢干,真到那天,这破楼一分钱效益给自己带不来,还会把自己拖死,你最后要想脱手,或求人救自己脱离苦海,不把自己的手脚打断是没人救你的,被救了你也只是一个残疾人。

这种事情,是万万不能干的。

刘立杆没有能够说服谢总,谢总反过来劝说着刘立杆,说辞和黄建仁一样,也是劝他,趁早就收摊,不要硬撑,这人做生意也好,或事业也好,拗不过大势,只能够顺势而为,而不能逆势而行,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刘,你还年轻……

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刘立杆接了起来,是陈洁打来的,陈洁在电话里叫道:“刘总,你快回来,出大事了!”

“慌什么慌,好好说,出什么事了?”

“黄总,黄总他把我们公司账上的钱,都转回北京了。”

“啊!”刘立杆大叫一声,赶紧起身,朝谢总摆了摆手,就朝外面跑去,吴朝晖正蹲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和谢总的哥哥两个在抽烟吹牛逼,看刘立杆跑了出来,吴朝晖连忙站了起来。

“快点回公司!”刘立杆大叫一声。

两个人出了电梯,就看到陈洁和魏文芳一脸慌张,站在电梯口,刘立杆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就是前面,我去银行,银行告诉我说,黄总把我们公司的钱,都转回北京了。”陈洁叫道。

“黄贱人人呢?”

“不知道啊,他和小黄人都不见了。”魏文芳说,“打他们电话,电话也没有接。”

“钱全部都转走了?”刘立杆问。

“就还留了三十万。”陈洁说。

“我操他妈的黄贱人!”吴朝晖骂道。

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刘立杆赶紧接了起来,电话里是黄建仁,还没等刘立杆开口,黄建仁就说:

“对不起刘总,我也没有办法,这是朱行长和孙猴的命令,我不得不执行。”

“你他妈的,你知道你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刘立杆吼着。

“我知道,可是刘总,你知道我要是不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对朱行长和孙猴,又意味着什么?”

“你在哪里?”刘立杆问。

“我在机场,小黄已经过安检了,我在安检口等你,刘总,你要打要骂我都等着,你冲我一个人来好了,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嘴,不为了小黄,我不会走,会在公司等你。”

“妈了个逼,黄贱人,你站在那里不要动,看我去把你拎回来!”吴朝晖大声骂着就要走。

被刘立杆一把拉住。

“对不起,刘总,我又当了逃兵。”黄建仁在电话里,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小黄她怀孕了,我不能不听行里的,那三十万,是我自作主张留下来的,是给,是给大家发工资的,刘总,真的,我们撑不住的,没有路了……”

0652 后来(六)

刘立杆坐在那里,竭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陈洁和魏文芳站在边上,都已经哭了,刘立杆看了看她们想起来了,刘立杆和吴朝晖说,你马上带她们去银行,把三十万都取出来,把你们和曹国庆他们工程部的几个人的工资都发了,就按月发,能发到几月就发到几月,都发完了,一分钱不要留。

刘立杆自己在心里和自己说,只怕,马上就一分钱也留不住了。

他见三个人还站在那里,大声叫道:“快去啊,还傻乎乎站在那里干什么?”

三个人走后,刘立杆拿起电话,想拨打孙猴,拨了两个号码又放下了,还有什么意义呢,人家连招呼都不打,就把资金全撤回去,现在他们就是想再汇出来,也一分钱都汇不过来了。

刘立杆知道,人家这是在明哲保身,他和整个海南公司,现在就是背丢弃的卒。

这一波的事件过后,像孙猴他们这样的单位,肯定会开始一次大清查,清查所有在海南有分支机构的,损失多少,然后按损失金额的大小,一一追责,就像无锡人追那六千万一样。

孟平说的没错,所有的钱都会落实到人,这也是黄建仁和他说,朱行长和孙猴,打他很多电话的原因,恐怕不只是朱行长,那个李行长,肯定也不停地打电话给朱行长。

海南公司,曾经是他们的荣耀,现在正挑动每一个人的神经。

吴朝晖他们三个人回来了,走进办公室,陈洁抽抽搭搭地和刘立杆说:“刘总,取回来了。”

刘立杆站了起来,他说好,就按我说的发,马上发,通知曹国庆他们也过来领,对了,我不要算在里面,全部发完。

“刘总,这……”魏文芳说。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放心吧,我还饿不死。”

刘立杆朝吴朝晖伸出了手:“把车钥匙给我。”

吴朝晖迟疑着,刘立杆咧开嘴笑了一下:“放心吧,我不是跑路,也无路可跑。”

吴朝晖把车钥匙给了他。

刘立杆下楼,启动车子,车开到了滨海大道左转,一直朝前开着,他开到了假日海滩,往右一打方向,汽车沿着那条斜坡朝下开去,一直冲到了那块空地上才停下来。

头顶的烈日似火,整个的假日海滩空无一人,刘立杆下了车,走到了白色的沙滩上,坐了下来,沙子是滚烫的,刘立杆在滚烫的沙子上躺了下来,霎时,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千疮百孔的水壶,每一个毛孔,都朝外滋滋地滮着汗。

刘立杆的双眼马上就模糊了,头顶的蓝天和白云,氤氲着,蒸腾着,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块白薯,就要在这块沙滩上,被烤熟了,又像是一块奶糖,在这块沙滩彻底地融化,要是这样,那也很好。

刘立杆就觉得,如果是这样,那也很好。

刘立杆感觉到自己的每一根毛发都枯焦了,一点就着,他想就这样坚持下去,但生存的本能让他爬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他听到黄建仁的声音在叫,我又当了逃兵,当了逃兵,逃兵……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潮湿的沙滩上,仰面倒了下去,海水缱绻而至,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块通红的铁,浸入了水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他似乎看到一阵的白烟,从他的四周冒了起来。

……

刘立杆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他朝上看着,看到了一圈的人脸,脸后面是深蓝色的天空。

“醒来了醒来了。”人群一阵的骚动。

刘立杆动了动脚,脚好像还能动,刘立杆动了动手,手好像也还能动。

刘立杆坐了起来,感觉到屁股兜里有东西咯着,掏出来,是他的大哥大,他打开翻盖看看,屏幕一片漆黑。

刘立杆随手一挥,大哥大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落进了海里,人群里发出了一阵惊呼。

“你是不是炒楼花赔了?”有人问刘立杆。

刘立杆点点头。

“怪不得。”有人说,“这楼花就是害死人。”

还有人劝慰他:“小伙子,我也赔了,看开一点,熬一熬就过去了。”

刘立杆说:“你说的对,熬一熬就过去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对对,你要这么想就对了。”那人说。

刘立杆朝那人笑笑,他用手撑地,想站起来,双脚却无力,差一点摔倒,幸好周围有好几个人,搀扶住了他,扶着他在沙滩上站直了。

刘立杆站了一会,感觉自己能动了,他挣脱开那些扶着他的手臂,嘴里喃喃地说着,谢谢谢谢……

他走到自己的车前,一拉车门,车门没锁,坐进去后,看到钥匙还插在锁孔里,刘立杆咧开嘴笑了一下,看样子自己还没有糊涂,他看到副驾座上有半瓶水,也不知道是谁留在这里的,他旋开瓶盖,咕嘟咕嘟地把半瓶水都灌了下去。

打开空调,凉风从里面嘶嘶地吹了出来,他感到自己的脸上手上身上浑身上下,都是火辣辣地疼。

刘立杆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钟,刘立杆吓了一跳,骂道,你他妈的怎么睡得像猪,竟然迟到。

刘立杆在床上腾地坐起,然后笑了起来,自己都已经忘了,现在迟不迟到都无所谓。

刘立杆感觉自己的脸上手上和身上还是火辣辣地疼,他看了看,两条手臂都是红肿的,手碰一下,就钻心地疼,知道这是昨天被晒伤了。

刘立杆起来,走到走廊尽头的洗脸池,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被吓了一跳,他看到里面一张陌生的黧黑的脸,脸上有一层薄薄的白翳,已经剥裂开,剥裂开的地方,透出一点点腥红的皮肤。

脸一碰水就很疼,他把毛巾沾湿,一点点地擦拭完整张的脸,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一个鬼脸。

车就停在下面的院门口,刘立杆坐进去启动车子。

刘立杆走进了办公室的大门,魏文芳惊呼一声:“刘总,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刘立杆笑道:“这叫夏威夷色,懂了吗?”

刘立杆听到里面办公大厅有人叫道,来了来了,他扭头看看,吴朝晖和曹国庆都在里面,还有七八头包工头,和那久违的建筑公司的白老板。

刘立杆走进去,朝白老板笑笑:“稀客啊,能见到你真不容易。”

白老板赶紧问:“刘总,这工地怎让停下了?”

刘立杆和他说:“没钱了,不停下来怎么办?多干一天都是白干,你愿意?”

那几个人,一下子就炸了锅,叫道:“那我们怎么办,还有钱都没有拿到,怎么能说停就停!”

曹国庆吼道:“去你妈的,海城现在有多少楼都停下来了?有多少人,一分钱都没有拿到,我们有没有欠过你们一分钱?就是按协议,你们他妈的到拿这期工程款的时候了吗?”

“小曹,住嘴。”刘立杆叫道。

他和白老板说,走吧,去我办公室。

白老板说好好。

那些包工头想跟过去,白老板瞪了他们一眼,骂道:“我和刘总商量事情,你们来干嘛?”

那些人站住了。

两个人进了刘立杆的办公室,坐下来后,白老板和刘立杆说,刘老板,你就告诉我实话,这工地停下来,什么时候才可以复工?

刘立杆看着他摇了摇头,和他说:“不知道,真的,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我倒是想,可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账上的钱,昨天都被大股东突然抽走了,你以为我想这样,这个工程要是想停,我早就停了,还用等到今天。”

“话是这么说,可现在这样,我怎么办?刘老板,我们一直都合作得很好,也不是我想为难你,是这样的话,下面这些人兜不住的,我皮都会被他们剥掉的。”

“到今天的现状,我们大概欠了你们多少钱?”

“本来再过十几天,都要付这期的进度款了,到现在,应该是一千两百多万吧。”

刘立杆苦笑道:“那我还真的没有办法,这个时候,人人自危,我就是想找地方借钱,也没地方借,人家都会想,借了你拿什么还啊,你说对不对?除非坑蒙拐骗,就是坑蒙拐骗,那也要对方是个傻子才行。”

白老板急了:“可是这样,刘老板,我是真的撑不过去的,你也知道,现在是暑假,下面那么多的工人,他们家里的孩子,都还等着拿钱去交学费呢,没有钱给他们,他们怎么办。”

白老板知道刘立杆这个家伙,你不能和他来硬的,这家伙心软,吃软不吃硬,你在他面前,哀鸣永远比嚎叫有用。

果然,刘立杆听了这话,就皱皱眉头,白老板继续说:

“刘老板你想想,那么多的人家,全指着这工地过日子呢,现在海城又是这么个情况,他们就是这里不干,也找不到其他的地方干,就是回家,只怕身上也没有路费了,这真的会把他们逼上绝路的。

“刘老板,你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替他们想想办法,你刘老板是大人物,海城响当当的大人物,你面子大,不像我们这些搬砖挑泥桶的,走出去也没人理我们。

“刘老板,我这里就代表下面这么多的工人,代表他们全家,代表他们的孩子谢谢你,真的,刘老板,你让我在你面前跪下都可以,你就是要帮助想想办法,不然,我怕会出事情的,长流那工地,一对农民工夫妻跳楼的事情,你一定也听说了……”

“好好好,不要说了。”

刘立杆摆了摆手,他想了一下,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了银行卡,和白老板说:“那么多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这样,这张卡里,是我自己的钱,我都给你,你给他们匀匀,发给工人们,先解决他们眼前的困难,好不好?”

刘立杆说着,拿过纸笔,写了一串数字,和卡一起交给了白老板,和他说:“这是密码……”

“卡里有多少钱?”

“一百三十多万吧。”

“才这么点,这可怎么够啊?”

“你他妈的,我在这里也是拿工资和奖金的,这已经是我的全部了,你要不要?不要就不给你了。”

白老板赶紧把卡和那张纸拿了过去,他看到了桌上的车钥匙,喃喃地说:“刘老板,你这车……”

刘立杆明白了,笑了起来,骂道:“你他妈的真是得寸进尺,好好,拿去拿去,反正我也没什么用了。”

白老板赶紧把桌上的车钥匙拿走了。

刘立杆站起来,走到办公室门口,他看到白老板正带着那几个包工头出去,刘立杆轻轻地吁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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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3 没有后来了

刘立杆停好自行车,上了楼,在门外就听到公司里吵吵嚷嚷的,刘立杆走进门去,吃了一惊,他看到两拨人在里面吵架,一拨是曹国庆和吴朝晖,还有一拨是昨天来过的那几个包工头,魏文芳和陈洁在中间劝着。

包工头们背对着大门,曹国庆和吴朝晖站在他们的对面,吴朝晖看到刘立杆进来,不停地朝他打眼色,示意他快走。

刘立杆没有走,而是走了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吵架的两拨人都停了下来,那几个包工头看到刘立杆,就围过来,和刘立杆说:“刘总,我们是来拿钱的。”

刘立杆奇道:“拿什么钱?”

“什么钱,当然是干活的钱!”有人怒气冲冲地叫道。

“你们的钱,怎么会问我来要,该和你们结账的,是白总,我们和你们又没有关系。”刘立杆说。

“就是,我们就是有钱,也不可能给你们一分,这么长时间了,你们都是怎么结账的?你们的活,是谁分包给你们的?关我们屁事!”曹国庆骂道。

包工头里,有个年数最长的,他看着刘立杆说:“刘总,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现在白总找不到了,我们不找你找谁?”

“白总找不到了?”刘立杆奇怪地问。

“对啊,昨天他和我们说,让我们先回去,说今天再来,说是刘总已经答应,今天会给我们安排一部分钱,没想到今天我们扣他,他一直就没有回音,跑到他住的地方看看,发现连东西都没有了,这才知道他已经跑了。”

刘立杆一听,就觉得脑袋嗡地一下,他问:“他昨天一点钱都没有给你们?”

“没有,要是有,我们怎么可能还会来,昨天,也是他带我们来的。”对方说。

“可是,我昨天已经把钱给他了。”刘立杆说。

“他和我们说没有,说今天才给,所以我们找不到他,才来找你。”

“你们两个,昨天在里面商量什么?是不是商量怎么耍我们?”有人叫道。

“对,你们肯定是通好的,昨天晚上,有人看到他就是开着你的车走的。”还有人叫道。

“放屁!姓白的什么东西,我们刘总会去和他通好?”曹国庆骂道。

刘立杆摆了摆手,和他们说:

“白经理昨天和我说,很多工人的小孩,都等着钱交学费,我昨天把我自己所有的钱,一百三十多万都给他了,让他分给你们,先救救急,他嫌少,还要我的车,我就把我的车也给了他,事情就是这样。”

“谁信,我看就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就是不想给我们钱。”有人叫道。

“去你妈的,我们公司的人都在这里,你说,我们谁把他藏起来了?”吴朝晖骂道。

刘立杆说:“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事情就是这样,你们可以去报警,公安会来了解,他们会去查我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卡上的钱谁取走的,银行也有记录,我有没有说谎,一查就清楚了……”

“吵什么,吵什么?他妈的在吵什么?”

有人嚷嚷着从外面进来,刘立杆转头看看,是阿正,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人。

阿正走过来,和刘立杆点了点头,然后问那些包工头:“你们是哪里的?”

阿正不认识这几个包工头,但包工头都是认识他的,看到他又带着这么多人,当下就有些怯了,年长的那位说:

“阿正师傅,我们是工地上的,来找刘总,要我们干活的钱。”

阿正斜睨着他:“哪个工地?”

“京海中心。”

“我操!京海中心你们找刘总干嘛,要拿钱,也是去找姓白的要啊。”阿正骂道。

“白经理已经跑了。”

“跑了也是找他要,滚滚,别在这里捣乱,这里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阿正继续骂道。

那些人还想分辨什么,阿正使了一个眼色,马上有人上来,一人一个,一伸手就插到他的腋下,夹着他走,有人刚挣扎一下,屁股上就被人狠狠踢了一脚。

阿正看看四周,和刘立杆说:“刘哥,你的人呢?怎么就剩这么几个了?”

刘立杆摇了摇头,叹道:“别他妈的取笑我了,你不知道兵败如山倒。”

阿正“哈”地一笑:“看刘哥说的,刘哥还是有底,海城一大半的老板,现在跑得都没影了,刘哥还在,就不容易。”

刘立杆苦笑道:“我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

“走走走,刘哥,我们去你办公室聊。”

阿正搂着刘立杆,往他的办公室走,身后还有两个人跟着,曹国庆看到那两个人,他是认识的,他们一个是给工地送黄沙的,还有一个,是送钢筋水泥的,他们到这里来干嘛?

曹国庆也跟去了刘立杆办公室门口。

四个人坐下来,阿正和刘立杆说:“刘哥,是这么地,这两个是我老乡,我带他们来,是有事情请刘哥帮忙。”

“什么事,你说。”

“是这么地,刘哥你可能不认识他们,他们一个是给你们工地,送黄沙的,还有这个老哥,是送钢筋水泥的。”阿正说。

刘立杆点点头,他问他们两个:“你们都是给白经理供货的?”

那两个人点点头。

“姓白的那王八蛋不地道,还欠着他们四百多万,人就跑了,这不,我这两个老哥就慌了,找到了我,我就带他们来找刘哥了。”阿正说。

刘立杆明白了,知道阿正说什么老乡都是胡扯,阿正不过是帮他们要债抽头的,而他,也一定以为是自己把姓白的藏起来了。

刘立杆笑道:“阿正你他妈的,我说的话你信不信?”

“你刘哥一言九鼎,我阿正当然信。”

“那我和你说,白经理真的不是我藏起来的。”

“我不找他,我找那屌人干嘛,我找刘哥你。”

“找我?找我干嘛?”刘立杆奇怪道。

阿正看了看那两人,笑道:“瞅见没有?我就和你们说了,我刘哥就好开个玩笑。”

“不是阿正,我是真不知道,你找我干嘛?”刘立杆说,“他们结账,不是应该找建筑公司吗,找我有什么用?”

“这不是知道我和刘哥关系好嘛。”

阿正笑笑,他看着刘立杆说:

“我是这么想地,刘哥你这里,不是差着姓白的工程款吗,你也不用给他了,把那四百多万,直接给我这俩老哥,你呢,再把这钱从姓白的工程款里扣了,我也省得去找姓白的啰嗦,我这脾气,刘哥你也知道,我怕我会刹不住车。”

刘立杆吃了一惊,原来,这才是阿正来这里的原因,这他妈的,账有这么算的吗?

刘立杆说:“阿正,我和你说句实话,这要是平时,这样做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我一个电话,把白经理叫过来,大家当面算清楚,他同意,我就可以直接给钱,可现在,这白经理我也找不到啊。”

“啥意思,刘哥?这姓白的要是找不到,这钱就打水漂了?刘哥你是这意思吗?”

“不是不是,阿正,我是说,这桥归桥路归路,账还是要一笔笔算清楚,你这两位老乡,他们也不是和我签的协议,我就是要付钱,那也要白经理同意,你说对吧?不然,他不认账怎么办?”

“刘哥,你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合着我两个老哥的黄沙和水泥,都用在你那项目了,你意思是不认账了,让他们自己再去那楼,把水泥和黄沙抠下来呗,是不是这意思?”

“阿正,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来,是他妈的要讹我啊?”刘立杆半开玩笑地说。

“你他妈的!”阿正一拍茶几,“你是不是没钱了啊?”

刘立杆点点头:“没错,钱也确实没有了。”

“没钱你和我逼逼个啥?!”阿正盯着刘立杆骂了一句。

“什么意思?”刘立杆问。

“有钱你他妈的是我哥,没有你他妈的……”

刘立杆也恼了,骂道:“那就是你孙子,是吗?”

阿正站了起来,招招手:“走走,刘总,你要是没钱,我们就换一个地方说去。”

“你敢!”曹国庆跑了进来,他把两把剁骨头的刀,嘡啷扔在茶几上,叫道:“阿正,你要带人是不是,好,这样,这两把刀,你挑一把,我们来对砍,把我砍倒了,人就可以带走,只要我人还站在这里,休想!”

阿正看了看他,冷笑道:“你和我玩这手?好啊,那就玩!”

阿正说着的时候,他那十几个手下,都拥了进来。

魏文芳从人群里挤了进来,她和刘立杆说:“刘总,刚刚郑总打你电话,怎么打不通?郑总问我,我们这里有没有什么事?”

刘立杆和阿正都愣了一下,刘立杆说,没事没事。

“要是需要,郑总说她今天就从北京过来。”魏文芳继续说。

“不用了,我这里的事,我自己能够处理。”刘立杆说。

阿正当然知道他们说的郑总是谁,虽然他们已经把郑炜赶回北京了,但郑炜的背景,搞清楚之后,也是吓了他们一跳,他们也知道郑炜和刘立杆的关系不一般,她这个时候人虽不在,但关心是很正常的。

阿正当下就有些害怕,他怕突然又有什么人进来,就像把方哲带走一样,把他給带走,那他妈的可不是好玩的。

这样的事,每一分钟都可能发生。

阿正站了起来,带着人走了出去,他和他的手下说,你们就给我守在这里,拦着,不要让他们出去,我看他们能憋几天。

手下说好。

阿正和那两个人说,我们走。

就在阿正他们走出去的时候,曹国庆和吴朝晖,一人拿了一把刀,堵在了办公室门口,守着不让人进来。

魏文芳看着刘立杆,吐了吐舌头,刘立杆哭笑不得,他当然知道魏文芳说郑炜打电话来是假的,不过这招,看起来暂时奏效了。

……

两拨人互相对峙着,外面的人一下子进不来,办公室里的人也出不去。

一直相持到晚上八点多钟,守在公司大门外的人突然跑了进来,和阿正手下领头的说了什么,那十几个人,赶紧走到一边,远离开通道,站在远处办公室的黑暗里。

曹国庆和吴朝晖正疑惑间,就看到从门外有四个公安走了进来,他们径直走到办公室门口,看了看曹国庆和吴朝晖手里的刀,其中一个厉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阻挠执法?”

他说着的时候同时摸了摸腰部,腰部鼓鼓囊囊的,刘立杆赶紧叫道:“你们快让开。”

曹国庆和吴朝晖让到了一边,四名公安走了进来,领头的看了看刘立杆,问道:“你是刘立杆?”

刘立杆点了点头。

“有一件案子需要你配合,你跟我们走一趟。”

刘立杆说好,你们是……他心里想到,大概是那些包工头,真的去报案了。

“到了你就知道了!走吧。”领头的说。

两个人在前,两个人在后,把刘立杆夹在中间往外面走,魏文芳叫道:“喂喂,你们是哪里的?”

领头的瞪了她一眼:“啰嗦!要么你也跟我们一起走?”

魏文芳赶紧闭嘴。

五个人下楼,龙珠大厦的大门口停着一辆警车,两个警察坐前面,另外两个,把刘立杆夹在中间,三个人坐在后排。

车子马上启动,到了前面滨海大道左转,一直开到了秀英港,右转进入码头,看样子是准备离岛了。

刘立杆突然明白了,问道:“你们是无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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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4 谁的舞台,谁来唱歌

谭淑珍突然之间,就变得很忙。

自从永城县决定在八月举行首届“永城之夏艺术节”后,县里的领导仿佛才突然想起自己县里,还有一个正规的剧团,虽然这个剧团已经好几年没有演出,但团还在,关键是,那些演员还在。

所谓的艺术节的重头戏,不过是开幕式上的那一台开慕演出,接下来就是假模假式地搞几个什么协议的签约仪式,其实都是早就已经签了的,找这个机会,再签一次。

县领导很重视这个活动,一是因为,这活动连省市的电视台和报纸,都会应邀前来进行报道,领导们因此有个露脸的机会。

最主要的,是在外面的永城籍的老领导们慨然接受,应邀赴会,指导家乡的改革和建设事业,重温家乡的秀美河山。

永城籍的最高老领导,做到了高官,还有一个,是大军区的副职,他们来了,省市的相应领导就会陪同出席。

这对县领导们来说,一来可以和老领导们建立同乡情谊,二来也是和陪同的省市领导,增进印象,加深感情的最好机会,获得他们对永城的各项工作,包括他们个人努力的肯定。

开幕式的演出,会邀请两三个当时在全国各地的各种节之间走穴的演艺明星,各地都在“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这些明星们当时就很抢手,出场费很高。

请多了永城县也请不起,只能请两三位,每位登台唱三首歌,或现场表演一段自己在某部电影里的片段,靠他们两三个,当然凑不齐一台两个小时的演出,就需要以本地的演员为主,他们只是点缀,或者说是点睛,毕竟大家人挤人地来看的,主要还是他们。

永城县文化馆,有一个“永城艺术团”,那是由文化馆的音乐老师施老师,领着一帮业余演员组成的,凑凑热闹可以,但艺术水平不高,“永城之夏艺术节”,是永城今年的头等大事,当然是要给来宾和广大群众,提供一台高质量的演出。

这就需要婺剧团。

南巡讲话以后,县里面的领导,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好像日子突然就好过起来,财政不那么紧巴巴了,这自然得益于千军万马齐下海,和家家户户的破墙开店,反正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县里当即决定,拿出十万块的专项资金,让婺剧团新排两出折子戏,参加“永城之夏艺术节”的开幕式,同时决定,剧团的主要演员,还要兼独唱,毕竟他们的水平,还是要比那些业余演员高,虽然他们从来没有登台演出过流行歌曲。

有什么关系,不都是要靠嗓子,不都是要开口,可以学嘛。

于是,谭淑珍、徐建梅和冯老贵,除了在团里要排演新戏,还要去县文化馆,跟施老师学唱流行歌曲,还要和那些业余的鼓手、贝斯手和萨克斯手们合作。

从县里到文化局,都有把婺剧团,特别是谭淑珍当一张永城的名片打出去的想法,哪怕那些高价请来的明星,怕什么,也和他们比一比,让他们不敢小觑我们永城县。

谭淑珍自己也有这个心,她一直以为自己在永城婺剧团是被埋没了,自己缺少的只是一个更好更大的平台,只要有这个平台,自己肯定不会比那些明星差。

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谭淑珍当然格外的珍惜。

她把女儿带回了家,交给自己的父母,她自己每天,白天在剧团排练,晚上就去文化馆,跟施老师学习,也跟艺术团的人边排演边演出。

艺术团每天,都会在文化馆四楼的歌舞厅演出,谭淑珍也出场,增加自己的舞台经验,要知道她原来有的,可都是戏曲表演的经验,这两者的区别,还是挺大的。

谭淑珍的嗓音清亮,底气足,特别是高音部分,唱上去还游刃有余,可以在上面走走逛逛,再从从容容地下来,这是很少见的,施老师因材施教,觉得她适合演唱民族唱法,就给她挑选了一首《我爱你,中国》,还有一首《在希望的田野上》。

谭淑珍走到歌舞厅舞池前面,那个局促的小舞台上,一开嗓,那些在舞池里跳舞的都停了下来,纷纷看着她,这是谁啊,怎么唱得和电视里一样好?

谭淑珍不仅唱得好,脸上的表情还很生动,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在台上熠熠生辉,好像是活了,感情特别的饱满和真挚,唱到高亢处,那眼睛里好像还有泪光闪动,真的是很“我爱你,中国”,想不被她感染都不行,对那些男的来说,最最特别的是,她还那么漂亮。

真的是光彩耀人。

一曲唱罢,大家站在那里拼命地鼓掌,连台上的那些乐手和舞台侧边的施老师,都拼命鼓掌。

施老师都快哭了,一直知道婺剧团的谭淑珍嗓音好,但也只是听说而已,自己没看过她的演出,不知道,谭淑珍第一天来的时候,一开嗓,施老师就被吓了一跳,等她登台,就更是被震惊了,这简直就是一个,天生必须在舞台和镁光灯下的人。

虽然歌舞厅没有什么镁光灯,只有旋转球灯、滚筒灯、多头旋转灯,但就是在这样的灯光里,她也十足就像一个明星。

施老师当即决定,今年一定要推荐她去参加十月份,由杭城市群艺馆组织的“三江歌手大奖赛”。

只有一个人看着台上的谭淑珍,她的脸都绿了,心要是可以拿出来检查,那也肯定是长满了刺,那就是艺术团原来的台柱子沈琳琳,沈琳琳知道,属于自己的舞台被终结了,终结它的,就是这个外星人一样降临的谭淑珍。

让施老师感到意外和高兴的是,接下来,文化馆歌舞厅的生意突然就变好了,歌舞厅是男宾买票,女宾免票的,生意好的原因,当然是因为男宾大量地增加了,而这些男宾,都是来看谭淑珍的。

来的人太多,不仅把舞池一圈的座位都坐满了,后来连一大半的舞池也都站了人,都没有什么地方跳舞了,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本来就不是来跳舞的,而是来看谭淑珍的。

谭淑珍上了台,就几乎下不来,谭淑珍刚一下去,换了沈琳琳上来,没想到下面就有人不断地嘘她,喝倒彩,沈琳琳站在台上都快哭了,乐手们也看着一边的施老师,不知所措,这是要不要起前奏啊?

嘘声还是不停,施老师上台,搂着沈琳琳下来,让谭淑珍重新上去,谭淑珍看着沈琳琳,觉得很不好意思,但乐手们已经奏响了《在希望的田野上》的前奏,谭淑珍不得不上台了。

第二天,沈琳琳气得没有再来,她在家里生着闷气,心里其实还有一点摆谱的意思,想着施老师派人来叫自己,哼,我才不会你一来叫就去,起码要来叫三次,好吧好吧,我才会不情不愿地去,看在大家都这么熟的份上。

但竟然到了晚上十一点,还没有一个人来叫自己,沈琳琳气炸了,把一把塑料梳子的齿都掰断了好几根。

生气归生气,但睡不着觉是肯定的,到了十二点多钟,她想,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没去,歌舞厅今天根本就没有人啊,没有人,施老师当然就不会让人来叫自己。

沈琳琳忍不住从家里出来,朝文化馆走去,快走到文化馆时,看到一大波的人从上面下来,歌舞厅刚刚散场,根本就不是没有人来,而是来了沈琳琳从没见过的那么多人。

沈琳琳赶紧闪到马路边的一棵树后面,她怕有人认出她。

人都散了之后,沈琳琳又等了一会,远远地看到施老师和艺术团的人下楼,大家众星拱月般地围着那个谭淑珍,要是心可以拿出来检查,沈琳琳的心,这时候不仅长满了刺,还一根根地朝外戳着。

他们走出门后,朝和沈琳琳相反的方向走去,沈琳琳知道这是,要去吃宵夜了。

艺术团的人每天来参加演出,纯粹是出于自己的爱好,没有收入,所有的门票和饮料收入,都是用来支持永城群众文化事业的,但生意好的时候,施老师觉得过意不去,会请他们宵夜。

看样子今天的生意就不错。

施老师带着他们,走过了常去的那家馄饨和饺子摊,没有坐下来吃馄饨饺子,而是继续朝前走,一直走到了区小学的门口,施老师让老板把两张桌子并作一张,请大家就坐。

沈琳琳一直远远地跟着,那一根根往外面戳着的刺,把她自己都戳痛了,她看到他们兴高采烈,就好像从来也没有过她这么一个人似的,他们一个个地都端起杯子敬谭淑珍,谭淑珍没有喝酒,而是拿着一罐的椰子汁,笑意盈盈地和他们一个个碰,看上去兴致也很高。

最让沈琳琳生气的是,那个每天缠着自己的,吹萨克斯的一点乌,也不停地端起杯子,敬谭淑珍,一副巴结和讨好的样子,好像沈琳琳现在不在,他更高兴。

哼,你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沈琳琳把那一根根的刺,都戳向了一点乌,要把他下巴上的那个黑色的痦子都戳破,戳他一脸的血。

沈琳琳在家里待了三天,待得人也憔悴了,她妈妈都看出来了,吃晚饭的时候,妈妈问道,你这两天,怎么不去演出了?

不舒服。沈琳琳没好气地哼了一句。

妈妈赶紧伸手来摸她的额头,沈琳琳躲开了。

沈琳琳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生着闷气,她拉开抽屉,拿出那把已经残缺不全的塑料梳子,继续来回来回地折着上面的齿,终于把最后的一根齿折断,沈琳琳也没有了主意,她想哭,又哭不出来,看看桌上的闹钟,已经六点半了,她实在是忍不住,还是站了起来。

沈琳琳走下了楼,身不由己地朝文化馆方向走去,她是实在喜欢唱歌啊。

虽然跟着施老师学了三年,施老师也年年都推荐她,去参加杭城市群艺馆举办的“三江歌手大奖赛”,拿了三次人人有份的优秀奖,没有更好的名次,但她还是喜欢唱歌,一天不唱就觉得难受,这都三天了。

沈琳琳怀着巨大的屈辱,一步步地从楼梯走上去,走进了歌舞厅,施老师看到了她,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她想了想,和谭淑珍说,今天让琳琳先上,你后上。

谭淑珍说好。

谭淑珍走过来,好像很熟似的,看着沈琳琳说:“你这两天怎么没来?是不是病了?”

沈琳琳赶紧嗯嗯地点头。

一整个晚上,谭淑珍是唯一一个关心她,这两天为什么没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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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5 唱完歌,我们一起去夜宵

沈琳琳唱完,施老师有意安排了一个男的上去,唱了两首,还让乐手们,演奏了一曲《噢,苏珊娜》,这才让谭淑珍上去,施老师的想法是,这样,观众就不会在两个女歌手之间,有直接的对比,沈琳琳自己,总也不会那么在意了吧?

她知道沈琳琳的心里,呕着气,幸好谭淑珍没和她一般见识。

谭淑珍一上去,歌舞厅里就掌声雷动。

谭淑珍上去之后,就下不来,但她会的歌曲就那么几首,没办法,把哄女儿睡觉学的儿歌都搬出来了,大家也还是掌声尖叫声不断。

连会的儿歌都唱完了,她干脆清唱了一段婺剧《雪里梅》收场,那些从来也不听戏不看戏的小年轻,这才发觉,原来婺剧也是这么的好听。

特别是谭淑珍站在台上,边唱还边表演着,真觉得太过瘾了。

施老师在边上听着,也是暗暗心惊,这谭淑珍一个人在台上,都唱了快一个小时,她的声音听上去,还一点都没有疲态,真是太不可思议。

歌舞厅散场,施老师照例还是带着他们去吃宵夜,这几天天天宵夜,艺术团的人个个都很兴奋,只有沈琳琳恹恹的,谭淑珍注意到了,走过来牵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走。

谭淑珍和沈琳琳说,你唱的真好,你那样的歌,我就唱不来,去卡拉OK,他们都笑我,说我把什么流行歌曲,都唱成了戏。

这就是夸沈琳琳的通俗唱法,沈琳琳笑笑,说,哪里呀,民族唱法才见功力。

“什么功力,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吃这碗饭的,你上小学的时候,我就是剧团的小学员了,天天练功,你要是那么早开始学,肯定比我好。”谭淑珍说。

这话是客气,但沈琳琳听着很舒服。

他们还是到了区小学门口的那家排挡,老板见到他们,不用吩咐,就把两张桌子并作了一桌,谭淑珍拉着沈琳琳和自己坐,一点乌想挨着沈琳琳坐,沈琳琳轻声骂道,滚。

一点乌愣了一下,以为沈琳琳是在开玩笑,准备继续坐下,沈琳琳又骂了一句,滚!

一点乌看到沈琳琳的脸冷冰冰的,知道她没开玩笑,讪讪地走去一边坐下。

宵夜吃到一半,边上来了一桌七八个人,一看就是社会青年,一坐下来就开始拼酒,有人朝这边看看,发现了谭淑珍,叫道,哎哎,这不就是那个,歌舞厅里唱歌的那个逼吗?

一桌的人朝这边看看,眼睛一亮,有人就端着杯子,走过来,要敬谭淑珍酒,和她说,你歌唱得真好,我在那里听了一个晚上,听得我心都动了。

谭淑珍笑笑,赶紧拿起了椰子汁说谢谢!

边上有人叫道,哪里是心动,你下面也动了吧?

那人大大咧咧地说,那当然,你下面不动?

谭淑珍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收敛了,把手里的椰子汁也放了下来。

那一桌的人几乎都围了过来,那人继续端着杯子,和谭淑珍说,来来,我们来个感情深,一口闷。

谭淑珍摇了摇头。

“怎么,你不喝?”那人问道,“看不起我?”

谭淑珍坐着不响,施老师赶紧站了起来,叫道,我们在宵夜……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按了下去,骂道:“老巫婆,坐下,没人看到你会心动。”

“哪里都不会动。”有人叫道。

其他人大笑。

施老师的脸红了,沈琳琳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窃喜,她想着这些人闹得越厉害才好呢。

“请你们对人尊重一点。”谭淑珍说。

“什么,你说什么?”那人脸凑到谭淑珍面前,戏谑道:“你说响一点,我听不到。”

“请你们对人尊重一点。”谭淑珍重复了一句。

“哈哈,我对你就很尊重,你要是脱光了在老子面前,老子一定很尊重你。”

“啪!”地一声,谭淑珍甩了那人一个巴掌。

那人怒了,叫道:“你他妈的不识抬举!”

他骂着就想把手里的酒泼向谭淑珍,手却被人一把抓住,接着人被从谭淑珍身边一把拎开,那人回头看看,脸刷地白了,他看到是小武和小进站在身后,抓着自己手的是小武。

周围雅雀无声,和他同桌的那些人,已经退回到了自己桌子,那人讪笑着:“小武,你认识这逼?”

“你再说一遍。”小武放开了他的手。

那人的神情有些尴尬,忸怩了一下,继续问:“你,你认识她?”

“你还想不想继续喝酒?”小武问。

那人愣在那里,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不知道小武这话是什么意思,小进在边上说:“想就和淑珍姐道歉,不想,我们送你去医院。”

那人脸色惨白,赶紧和谭淑珍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小武的……”

“滚!”谭淑珍骂道。

那人转过身,和老板说:“老板,这桌的单我买了。”

他看了看小武和小进,看他们没有什么表示,就退了回去,那一桌的人谁都没有说话,隔了一会,都站了起来,有人给那桌买了单,那人掏出了两百块钱,塞给了老板,指了指谭淑珍他们这桌,和老板说,这是那桌的。

一桌的人很快地走了。

小武朝施老师点了点头,都是一个系统的,不认识也脸熟,施老师倒是认识他,叫道,小武,坐下来一起吃。

小武赶紧摆手说,你们吃你们吃,我们那边还有朋友。

小武和谭淑珍说:“淑珍姐,那我和小进过去了。”

谭淑珍点点头说好,谢谢你,小武。

沈琳琳看了看小武,心里骂道,管什么闲事啊!

小武和小进走开,谭淑珍想到了什么,叫道:“小武。”

小武站住,转过身,谭淑珍站了起来,走过去和小武说:“我忘记和你说了,这两天李老师都在找你,你们也没回团里。”

“找我干嘛?”

“这次演出,李老师想让你们武生上一个节目,小进,你也要上啊。”

婺剧团的李老师,是这次艺术节开幕演出的总导演,在设计这次的节目时,他想到了,这次演出是在江边的广场上,广场上的演出光有文戏不行,要有武戏才热闹,这婺剧,本来就是重做轻唱,渲染现场的气氛,是他们的长项。

他因此就想到了排一个专门武生的节目,主要是表演各种跟斗,而翻跟斗,是小武的拿手戏,这家伙真要下功夫,可以说是国内各个剧种,都没有几个是他对手,这个,完全可以成为他们这台演出的亮点之一。

“不去,我才不去。”小武说。

“去,听姐的,这次有那么多的国内外的客人来,还有那么多的记者,你知道李老师为什么要排这个节目?”

“为什么?”

“李老师就是想让那些人知道,我们婺剧,一点也不比京剧差,还是京剧的祖师爷之一,明白了吗,你就不想为我们剧团争气?”谭淑珍问。

小武笑道:“不想,这破剧团关我什么事。”

谭淑珍打了他一下,骂道:“那你也给姐争气,明天开始,你们都给我回团里练功,听到没有?”

小武和小进都挠着头,觉得这还真是有点麻烦,都多长时间没有练功了。

“你们要是不去,姐从此就不理你们了。”

“好好好,我们回去。”小武赶紧说。

小武和小进准备走,谭淑珍又想起件事,把他们叫住,小武朝施老师他们这边看看,笑道:“淑珍姐,你再不吃,菜都凉了。”

“讨厌。”谭淑珍挥了下手,“这事很要紧。”

“淑珍姐,一年到头都没有事,你今天怎么这么多的要紧事?”小武奇道。

谭淑珍也笑了起来,她说:“这事真的很要紧。”

“好,你说吧,淑珍姐。”

“过两天,你陪老贵去趟杭城。”谭淑珍说。

“去杭城干嘛?”

“送请柬。”

“送请柬?”

“对,给张晨。”

“怎么,你们又要结婚了?”

“去你的,是请张晨回来参加艺术节的请柬。”

“我去,这种事,怎么会要我去?”

“不是让你去帮老贵嘛。”谭淑珍说,“张晨现在名气那么大,报纸电视上都是他,这永城要搞艺术节,当然要请他回来当嘉宾,县里的人又不认识他,知道他原来是文化系统的,就让文化局请,文化局的那些人,你也知道。”

“晨哥一个也不会鸟他们。”

“对呀,所以,他们就说,这张晨原来是剧团的,让剧团负责去请,这不就推到老贵身上了。”

“那老贵叔去就可以了,他又不是不认识晨哥,还要我陪干嘛?”

谭淑珍沉默了一下,轻声说:“老贵,老贵是担心,他去了张晨不卖他面子,这不,才让你陪他去。”

“不会,他们已经见过面了。”

“啊,你说什么?”谭淑珍吃了一惊。

“就是上次,春节的时候,晨哥回剧团的时候,已经和老贵在团里见过面了。”小武说。

“这个死老贵,都没有和我说。”谭淑珍咬了咬嘴唇,问道:“你知道他们,有没有不愉快?”

“没有,我看他们挺好的。”

谭淑珍轻轻地吁了口气。

“淑珍姐,其实有一个人面子很大,他要开口,晨哥肯定不会拒绝。”

“谁?”谭淑珍警觉起来,她以为小武要说的是刘立杆。

“你呀。”小武说,“谁不知道,团里你和晨哥最说的来,你要是开口,晨哥肯定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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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6 剧团里的人

本来,整个婺剧团艺术节要上台独唱的是三个人,一个是谭淑珍,还有两个是冯老贵和徐建梅。

冯老贵是因为太忙,剧团突然就被县里重视了,要排新戏,还有在艺术节上,要给那些外地来的明星们伴奏的,主要也是他们剧团的人,这也需要准备。

不要说,专业的还就是专业的,让拉二胡的去弹吉他,敲的鼓的许老师去敲爵士鼓,上手没几天,也像模像样,一点不比艺术团的那几个人差。

再说,这几年他们也在走穴,李老师带着他们,在帮助永城当地的省部属国企,参加各种系统里的比赛和汇演,他们的器材,不知道比县文化馆的那个艺术团好多少,多多少,这些西洋的乐器,他们平时也有接触。

婺剧团的团长一职,一直由丁百苟兼着,实际的工作,是冯老贵这个副团长在管,反正以前剧团一直被放养着,也没什么事,办公室里有个人摆着,参加会议的时候,有个人来代表剧团报个名就可以。

剧团一直被放养,没演出也就没差错,大家都觉得挺好,到今年剧团突然地被重视,排新戏以外,最要紧的就是把散了的人心收回来,冯老贵就变得格外的忙,很多人名义上还在剧团,但实际几个月也看不到他的人。

有些甚至是跟着其他的团去演出了,或者,干脆在其他单位上起了班,这些,都要冯老贵去一一找回来,他就没时间来跟施老师学什么唱歌了,何况,从心里面来说,冯老贵还看不起施老师。

按职务,冯老贵也是和文化馆的副馆长平级,要论专业,剧团才是专业的文艺工作者,你一个文化馆的音乐老师,就是个半吊子,和居委会的大妈差不多,最多也只能糊弄糊弄那些业务的爱好者,让我去跟你个半吊子学,怎么可能?

冯老贵可不是谭淑珍,没有那种觉得自己这方面不行,你比我行,你就是我老师的虚心,更没有那种不择手段,不耻下问,努力使自己完美的劲头。

他推说自己工作忙事情多,和谭淑珍说,你先去试试,学了回来教我也行,再说,本来那演出,你才是主角,我不过是上去串个场,平衡一下男女比例,随便吼两首就可以了。

谭淑珍只好由他,谭淑珍由他,还有一个原因,是觉得要和冯老贵同进同出,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到有些别扭,虽然他们台上搭戏,生活上搭伙过日子,结婚两年多,两个人也没闹过什么矛盾。

但要说有多好,还真说不上,感情,就更是连想也不敢想的词,不过是习惯罢了。

习惯了视线里有你,生活里有你,甚至,床上有你。

习惯了以后,也就会有一种体谅,注意着不去伤害对方,也注意着在场面上,照顾到对方,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体谅对方会有需求,牵就着让对方满足。

冯老贵一次也没有去施老师那里,徐建梅去了一次,第二次就没有再去了。

徐建梅没有再去,是她第一次和谭淑珍一起去的时候,她从施老师的眼睛里发现,她看谭淑珍的时候是惊喜,看自己的时候是应付,徐建梅霎时就没有了兴趣。

再说,她也从心里瞧不起这个施老师,她也觉得,你整个文化馆,工作的性质就是,要丰富广大群众的业余文化生活,这都写在你文化馆的工作职责里,看到没有,是业余,你们就是个文化居委会,我们剧团,才是专业的。

再说,你一个小小的文化馆工作人员算什么啊,连丁副局长对我都很尊重,你算什么,我忙着呢,谁愿意跟你学就去学,反正我不愿意。

这两年,丁百苟碰到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他患病多年的妻子去世了,第二件,是去年年底,那个和他互相看不顺眼的老饶,饶副局长退休了,丁百苟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永城县文化局的副局长。

那婺剧团,这两年也没出什么事,加上县里的日子,也不像前些年那么紧巴巴了,排新戏没钱,但团里人的基本工资,县里倒是可以保证。

县财政拨款的时候,是按剧团的编制拨的,但实际到剧团,已经没有那么多领工资的人。

像张晨和刘立杆他们这样的,总共有八九个人的工资,县财政每月按时拨付,到了剧团,早就已经停发,这部分的钱,就充当了剧团的办公经费,这样,剧团的电话也通了,电费也有着落了。

剧团的人拿着基本工资,在外面能挣外快的就去挣外快,没本事挣的,就天天在家里挺尸喝黄汤,反正日子也过得去,没人会像当年越剧团的那些人那样,一三五去文化局,二四六去县政府。

加上冯老贵那个人,见到领导就哆嗦,一次也没到局里来要这要那,局里也觉得很省心,要不是系统开会会点到婺剧,局里的人包括整个永城,都快把剧团给忘了。

直到今年,剧团突然地被重视以后才发觉,这丁副局长还兼着剧团的团长,这个团长,如今也没有当年那么让人讨厌,兼着就兼着,说不定还能拿剧团捞点政绩。

阔别剧团几年之后,丁团长终于又推着他那辆28吋的永久自行车,从那个半圆的坡道,去了那个高磡上。

去了剧团以后,丁团长最大的发现是,徐建梅已经走在了从大姑娘前往老姑娘的路上,还是单身,这让鳏居的丁团长眼睛一亮。

不是要收拢失散的人心吗?丁团长义无反顾,就把找徐建梅谈心的任务,压到了自己身上。

徐建梅这个人的心思比较复杂,需要丁团长天天谈,夜夜谈,他们从面对面的交谈到促膝长谈,再到手把手地谈,一直到了肩并肩坐在床上谈,徐建梅的思想终于转变了,下定决定,准备接任丁副局长的夫人这一重要岗位。

连丁副局长都必须把我放在眼里,我怎么会把你一个小小的文化馆一般工作人员放在眼里?

于是,实际跟施老师学的,就只剩下了谭淑珍一个。

谭淑珍乐此不疲,不仅学唱歌,她也很享受和艺术团其他人的合作,享受歌舞厅里,那久违的掌声和欢呼声,对一个演员来说,没有掌声的日子,是多么的煎熬。

同时,她也享受这崭新的新世界,真的,对她来说,这每天晚上的演出,就是一个新世界,她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谭淑珍从小在剧团长大,剧团,其实是一个封闭的小世界,小时候你每天该干什么,都有老师管着,包括什么时间睡觉,什么时间起床,什么时间吃饭和练功,都是有规定和教鞭的。

等到大了,虽然这种限制没有了,但也已经形成了习惯,比如,鸡叫的时候,没有人规定你必须起来,谭淑珍也肯定起来咿咿呀呀吊嗓子了,吊完了嗓子吃早饭,吃完早饭排练,然后是中饭,午休,排练,晚饭,排练,接着睡觉。

和小时候相比,每天的内容并没有增加多少。

出去演出也是,每天睡在哪里吃什么,换场子的时候怎么走,团里会有安排,什么时候化妆,什么时候上台,也都有规定的时间,穿什么衣服也是剧情规定的。

到了外地,人生地不熟,几乎就不单独外出,要出去也是几个人结伴而行,几乎就没有自己单独的行动。

就是剧团被放养的这几年,谭淑珍每天除了去菜场买菜,回家做饭做菜带小孩,也没有和外人接触的机会,也不需要。

加上他们结婚后住的房子,也是原来越剧团的,里面住的,也都是原来越剧团的人,谭淑珍每天大清早起来吊嗓子,也没有人觉得吵,每天白天,楼上楼下,反倒不时还会听到咿咿呀呀的声音,那是有人嗓子痒了。

越剧团的房子,是从婺剧团高磡下面的一条小路,一直走进去,永城婺剧团在青牛山的山脚,准确地说,是在山坡,而原来的永城越剧团,是在边上的山谷里,谭淑珍住到了这里,简直就觉得和原来在剧团,没有多大的区别。

她只是从一个封闭的小环境,到了另一个封闭的小环境,和外界还是绝缘的,甚至从他们剧团人平时的聊天里,也可以听出来,他们把外界一律称为社会上,社会上现在这样,社会上现在那样,都是遥远的事情,而我们团里,团都是我们团,而不是我的团。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形成了谭淑珍一种既孤傲,又有些自卑的性格,自卑是觉得自己对社会上什么都不懂,社会简直是洪水猛兽,让自己离开剧团,把她放到社会上,她就会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孤傲是因为,我们团把自己和社会区隔开的时候,社会其实是带点贬义的,社会上这样,社会上那样,社会就是乱糟糟,没有团里单纯和美好,在这个团里,独立的城堡当中,谭淑珍是众人哄的公主,她怎么能不孤傲?

但每一个公主的心底,都有对城堡以外世界的隐隐渴望,谭淑珍也不例外。

想起来谭淑珍和张晨最谈得来,和刘立杆会谈恋爱,还不就因为这两个人,和剧团里那些也是从学员班长大的人不一样,他们不是剧团土生土长的,他们是外来的,他们有社会的气息,新鲜的气息,这才是吸引谭淑珍的。

谭淑珍自从参加了永城艺术团每晚的演出,她感觉自己面前,打开了一扇窗户,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原来社会上是这样的,并且,没有那么的可怕。

她好像自己长这么大,才第一次真正地进入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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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7 找不到

一进入七月,张晨变得很忙。

本来是不应该这么忙的,这个时候,夏装早就已经定型,需要的只是,补充一些新款而已,服装设计和打样上的压力并不大,有压力,那也是生产上的,是赵志刚的压力。

让张晨变得很忙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和贺红梅为松竹映画的那部电影设计的服装通过了。

张晨原来以为,设计服装,不过是很简单的事,根据剧本设计出来,通过以后,还需要我们生产的话,我们生产就是。

没想到这事,远远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通过之后,张晨就不停地接到原田志乃的电话,通知他去开会,和编剧,和导演,和摄影,和剧务,和灯光道具,甚至和演员,日本人的工作态度特别严谨,甚至可以说是到了龟毛的地步,每一个细节,都需要反复的修改和确认。

光和导演、副导演,张晨和贺红梅就去开了十几次的会,光开会不够,他们去选外景地的时候,还要张晨和贺红梅跟着去,张晨心想,这关我们什么事啊,但到了现场以后,张晨觉得来是有道理的。

服装是穿在人身上的,人是在这些场景里走动的,一件服装,无论是款式还是颜色,在室内和室外是不一样的,到了实景和镜头里就更不一样。

张晨每次回来,都觉得需要对设计稿进行改动。

电影里会有特写镜头,导演要求,主演的服装,不能有现代工业的痕迹,毕竟是古装戏,你不能说镜头拉近,就看到这服装是用双针车车出来的,必须还原到当时的手工制作,甚至针法,都要采用当时的针法。

好在张晨曾经把一本沈从文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都翻烂了,对这方面还略知一二,导演把找手工缝纫工的工作也交给了张晨,这就又苦了张晨,就是连赵志刚这样开裁缝店的,也没手工缝制过一件衣服,更别说还是古人的衣服。

好在时间还有,张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日本人,一部电影的准备周期才会这么长,等于是从去年剧本出来,到真正开机,是今年的十一月。

想到从现在到十一月,还有这么漫长的时间,自己都要被这件事折磨,张晨就感到有些害怕,甚至觉得自己当初答应这事时太草率了。

但张晨不是个轻易会打退堂鼓的人,他觉得还是应该把这件事做好,既是对原田志乃的承诺和负责,自己在和日本人的接触里,也可以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日本人是有那种铁杵磨成针的精神的,这也是他们的产品,为什么会那么精细的原因。

这个,不也是自己追求的吗?张晨自己和自己说。

张晨和贺红梅从诸暨五泄的外景地回来,回到厂里,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两个人晚饭都没有吃,张晨走到食堂,让师傅给自己炒两个菜,他和贺红梅,走去了员工餐厅。

餐厅里有一台大电视机,维修队的几个人晚上没事,就在这里看电视,张晨和贺红梅坐在他们身后的桌子等饭菜。

爬了一天的山,两个人都有些累了,坐在那里,目光呆滞地盯着电视看,有人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来回换台。

“等等,快倒回去。”

张晨突然叫道,他刚刚在一晃之中,好像是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他听到播音员说海南两个字,顿时来了兴趣。

拿着遥控器的人换一个台就回头看看张晨,问他是不是这个,张晨站起身走过去,干脆把遥控器拿了过来,一个个快速地换着,终于找到了中央电视台。

原来是方宏进主持的《观察思考》栏目,确实是在说海南和广西的北海房地产,张晨心里一惊,他第一次听到了海南房地产泡沫这个词,镜头里出现了大量的烂尾楼和一个个地坑,还有洋浦那一大片一大片被挖掘机毁坏的农田。

海南出事了!

而且是房地产!

张晨这才想到这段时间太忙,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刘立杆、孟平联系了,张晨赶紧拿出了大哥大,拨打了刘立杆的大哥大,大哥大不通,张晨拨打了他办公室的电话,电话没有人接。

张晨接着拨了孟平的电话,电话也不通,拨钱芳和徐佳青的,也没有通。

完了完了,张晨心里一阵哀叹,他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预感到他们已经出事,怪不得他们这么长的时间,也没有打自己的电话。

也难怪张晨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在一个偶然的时间,知道海南出大事了,那是一个消息闭塞的时代,海南的惊心动魄,如果不是有人告知,大陆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从报纸和电视上,看不到一丁点的消息。

还是要感谢中央电视台这个在今年晚些时候,将改名为《焦点访谈》的《观察思考》栏目,让大陆的人第一次知道海南发生了什么,从泡沫的形成直到泡沫的破灭,在这之后,才开始有更多的文章和报道,在书报杂志出现。

食堂的师傅给他们送来饭菜,但张晨却站了起来,在餐厅里走来走去,他接着拨打了老谭,谭总的电话也不通,他打李勇和陈启航,他们的电话一样不通,整个海南,都被海水淹没了吗,怎么一个电话也打不通?

“师父,吃饭了。”

贺红梅叫他,她虽然也看完了整个节目,但懵懵懂懂,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什么土地和房地产,在她听来,都是很遥远和陌生的东西,管他破不破灭。

“你吃你吃。”

张晨喃喃地说着走了出去,他走到了办公室,在抽屉里找出自己的通讯录,翻着,他翻到了黄建仁的电话,拨过去,也一样不通。

张晨给小昭打了电话,小昭一接起来,就听到张晨哭了,小昭吓了一跳,赶紧叫道:“你怎么了?”

“杆子和孟平他们可能出事了,小昭,海南完了,杆子和孟平他们出事了!”

小昭大吃一惊,连忙问,你怎么知道?

“我刚刚电视里看到,说是海南的房地产泡沫破灭,我打杆子和孟平的电话,电话都打不通,他们的电话怎么可能不通?以前都是一打就通的啊。”

“你不要着急,他们可能有什么事情,你打钱芳问问。”

“我打过了,钱芳、徐佳青、李勇、陈启航的电话我都打了,都不通,我连谭大哥的电话也打了,也一样不通。”

小昭也感觉到事情大了,急道:“哎呀,那怎么办啊!”

过了一会,小昭想到了,叫道:“对了,还有谢总呢?”

“对对对,还有老谢。”张晨也叫道。

张晨把大哥大里的通讯录翻遍,也没有翻到谢总的电话,再从那本通讯录里找,也没有找到,张晨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来没有和谢总通过电话,在海城的时候,有什么事,都是刘立杆打电话联系后,他们再一起过去。

后来,不管是张晨还是老谢,都觉得这么熟了,再见面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想起互留电话这种事,也从来没感觉有这个需要,不是有刘立杆嘛。

张晨现在要找到老谢,就必须先找到刘立杆,而他找老谢,就是为了找到刘立杆。

张晨用双手不停地搓着脸,他在想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联系到海南的任何一个熟人。

他想到了自己买来的那本全国电话号码簿,赶紧拿起桌上的电话,打给小昭,问她,摊位里搬家的时候,那本全国电话号码本放哪里去了。

“在我这里。”小昭说。

“你马上带着电话本……算了,你在店里等,我马上过来。”

张晨放下电话,跑进了餐厅,贺红梅见他进来吓了一跳,她看到他眼眶红红的,赶紧问出什么事了?

“快,送我去小昭那里。”

“啊,小昭姐怎么了?”

“没事没事,她没事,是海南出事了,海南的朋友,一个也找不到了。”

张晨在路上扣了小武,小武回电话过来,张晨和小武说,你去杆子家里看看,有没有杆子的消息。

“杆子哥怎么了?”小武问。

张晨和他说,我也不知道杆子怎么了,反正就是找不到他,海城出事了是肯定的,但不知道杆子他们怎么样。

“好好,晨哥,我马上过去。”

张晨和贺红梅到了小昭的办公室,拿起那本电话号码簿,张晨找到了谭总的腾龙装饰有限公司,上面一共有三个电话,张晨一个个打过去,都没有人接,如果以往,这个点公司里都还有人加班才对。

张晨叹了口气,他接着找到了谢总的那个夜总会,夜总会,你他妈的总不可能现在也没有人吧?

夜总会只有一个订座电话,张晨打过去,电话响了两下以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接了起来,张晨和她说:“麻烦你帮我叫曹经理接电话。”

他想到了那个声音很好听的曹经理,找到了她,就肯定找到了谢总。

“曹经理?我们这里没有曹经理。”

“那你们老板是不是姓谢,湖南的?”

“不是,你打错了。”

对方说着就准备把电话挂了,小昭想到了什么,问道:“美女,你在这里上班多久了?”

“十几天吧。”

“你们这夜总会,是刚转让过来的?”

“对啊,怎么了?”

“好,谢谢!”

挂断电话,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他们不知道的是,老谢在房产泡沫之前,这夜总会生意冷清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突然红火了大半年,赚得盆满钵满。

随着海南房地产盛宴的结束,老谢马上预感到,夜总会的苦日子又要来了,那时还有人手里拿着原来准备炒楼花的钱,看看想做点别的什么。

老谢在第一时间,把夜总会转让了。

这一下张晨和小昭,彻底没辙了,他们除了明天白天,把所有已经打过的电话再打一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张晨的大哥大响了,是小武,小武和张晨说,刘立杆的父母,也奇怪刘立杆怎么很长时间没有电话回来,他就不好再问下去。

“我打了阿正的电话,阿正说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和杆子联系了,还说,现在海城的房地产老板,都逃光了,没逃的大概也爬到了楼顶,正准备跳楼。”小武说。

n.

0658 还是找不到

张晨和小昭彻夜未眠,两个人睁大了眼睛躺在那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联系到刘立杆和孟平。

小昭问“亲爱的,你说,真的要是像你说的,海南那什么破灭……”

“没有真的假的,是房地产泡沫破灭,这个肯定没错,中央电视台都报道了,还会有错?”

“好吧,那你说杆子和老孟他们,会怎么样?”

张晨叹了口气“他们两个人手上都有那么多的土地,应该是会破产吧。”

“破产了又会怎样?”

“那就没钱了。”

“没钱就没钱好了,我们不是还有钱吗,可以给他们。”

张晨差点就笑起来,他说“我们这点钱,对他们来说有什么用,他们可是用千万、亿来计算的。”

“那吃饭总够了吧,只要还有饭吃,我觉得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没饭吃了,也没什么了不起,再去赚就是。”

“话是这么说,但这没饭吃和没饭吃,还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比如我们没钱的时候,吃不起奎元馆的片儿川,大不了去吃惠兴路的,要是现在,再让你口袋里只有吃奎元馆片儿川的钱,你受得了吗?”

“那不是连张向北的奶粉也买不起了?”

“对。”

“还有那么多的工人,不是连他们的工资也发不出了?”

“当然。”

“糟糕,是不是连店里的电费也交不起,我每天也坐不起出租车,又要骑自行车了?”

“对啊。”

小昭想了想,叹了口气“那还真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这从来没有过,和有过,再没有,怎么会一样?”

张晨说着,就想到,从没有到想有,是希望,是一个奋斗的过程,从有过到没有,大概会是绝望,“啪”的一声,就是泡沫破灭的过程。

刘立杆从每天的洗楼到回去永城,可以在浙西楼大摆宴席,来多少人请多少,到成为书记和县长的座上宾,甚至是到自己,问他借三百万,他一开口就是,两千万,你自己那钱也不要用了,两千万都我打给你,这其中的落差,会有多大?

电影里那些破产的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他破产的时候,并不是说连饭也吃不起了,但他们为什么还是要去跳楼去自杀,他们受不了的,是这个落差。

阿正不是也说“现在海城的房地产老板,都逃光了,没逃的大概也爬到了楼顶,正准备跳楼”嘛,刘立杆和孟平,就是海城最大的房地产老板,他们……

张晨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小昭似乎和他想到了同一个问题,小昭问“亲爱的你说,小武电话里说的,杆子和老孟……不会不会,呸呸呸,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对,他们不是。”

张晨说,但感觉自己的声音空落落的,就像是响在很远的地方,他听到自己叹了口气,在心里苦笑道,那是你们根本就没在他们那个位置,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有很多东西,不在那个位置的人,是根本体会不到的。

远处传来了两声狗吠,张晨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小昭问道“你怎么了?”

“快把大哥大给我。”

小昭疑惑地把床头柜上的大哥大拿给张晨,张晨打开,急急地按了0898-6704431,电话通了,但没有人接,张晨看了看屏幕上的号码,喃喃地说,怎么会没人接,这个号码没错啊。

“你打哪里?”小昭问。

“我打滨涯村的那个小店。”

对噢!小昭也坐了起来,那个小店的老板一定知道刘立杆的下落,他每天出去回来,都要从他店门口经过,虽然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但那小店,要开到五点多钟,现在也不会没人。

小昭凑过去看了一下,笑了起来,和张晨说,是6704471,不是431,张晨赶紧重拨了号码,电话响了两声以后被接起来,张晨赶紧问,你是不是滨涯村?

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鲁噢。”

张晨和小昭都笑了起来,小昭拼命地点头,张晨说“老板,你好啊,我是原来住在义林家的张晨。”

“噢噢,你是那个浙江的卷毛。”

“对对,老板,你有没有看到杆子?”

“义林家那个?我都久久没有看到他了。”

“大概有多久了?”

“十天……半个月这样。”

“老板,我是小昭。”小昭在边上叫道。

“哈哈,小昭,鲁噢鲁噢。”

“老板,那你有没有看到雯雯和倩倩?”

“她们已经不在了这里。”

“去哪里了?”

“回老家了,我看到杆子送她们走的,那个杆子,大概炒楼炒亏了,破产了。”

“啊,老板,你怎么知道?”

“他原来都开着汽车,要么骑摩托车,现在都骑自行车这里,摩托车和汽车都没有了。”

张晨想了一想说“老板,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他们那里还有没有人。”

“那你等等这里呐。”

老板说着放下电话,去帮张晨他们看了,过了一会回来,却不是一个人,义林妈跟着过来,张晨还没有说话,义林妈就大声喊着问他们,知不知道刘立杆去哪里了,他好几天没回来了,会不会是楼卖不掉想不开?

张晨和小昭问义林妈怎么知道刘立杆的楼卖不掉,义林妈就把那天她和雯雯倩倩,去刘立杆公司买楼花的事情和他们说了,他都哭了这里,义林妈和他们说。

张晨听着,心里一片冰凉,看样子自己的猜测没错,刘立杆确实没能逃过这一劫。

张晨反过来安慰义林妈,和她说,刘立杆不会有事的,他现在应该在回来的路上,等他到了,就让他打电话到小店。

挂断电话,两个人更睡不着了,张晨心里在想,刘立杆的那幢楼,一直都是海城最引人注目的,如果连他的那幢楼,都一个楼花也卖不出去,那不用说,孟平只会更惨。

张晨这话,连说也不敢和小昭说。

外面天已经亮了,张向北哭着醒来,小昭坐起来喂他吃奶,一边喂,一边眼泪就扑簌簌地滚落下来,骂道,这个杆子,还有老孟,他们怎么什么事都不和我们说呀,他还是北北的干爹呢!

等到了早上九点钟,两个人干脆抱着张向北和那本全国电话号码簿,去了厂里,在办公室,把门关起来,两个人拿着电话,把所有的号码又打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一个人。

小昭翻着那本电话号码簿,告诉了张晨一个号码,张晨问,这是哪里?

“林一燕他们银行。”小昭说。

对啊,找林一燕,张晨的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光,赶紧拨了这个号码,电话通了,电话里一个声音冷冷地问张晨找谁?

张晨和他说找林一燕。

对方说林一燕不在。

“请问去哪里了?”张晨问。

“我怎么知道去哪里了,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快一个月了,人就消失了,手上一大堆的烂客户,都要人家帮她处理。”对方没好气地说,“对了,你不要再打这个电话来找她了,她回来,也肯定会被开除,我他妈的一分钟也不会让她多留!”

“我!”张晨冲着话筒,大吼了一声。

……

两个人在煎熬中又等了两天,还是没有一点的消息。

这一天下午,张晨和贺红梅在友好饭店,和原田志乃以及电影导演开完会,总算是把最后的方案确定下来,接下来,就是张晨等对方把一个个演员的相关尺寸报过来,他们找工人找原料制作了,这里的工作,暂时可以告一段落,张晨吁了口气。

两个人去了店里,小娟有事找贺红梅,她想抱张向北一起去,看看他睡着了,就一个人走了出去,张晨和小昭说

“我想去一趟海城。”

“什么?”小昭吃了一惊。

“这样等着不是办法,我想去海城找找他们。”张晨说。

“可是,你去了,万一碰到那些人怎么办?”小昭摇了摇头,“不行,我不同意,太危险了。”

“不会的,你想想,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们难道还会天天在机场等,我一去就被他们发现?”

“那你总要住酒店吧?酒店里可都是他们的人,他们只要去总台看看,就知道有哪些人入住了,不要太方便。”

“我可以不住酒店,我到了,就直接去义林家。”

“你疯了?你知道滨涯村街上的那些烂仔,有多少是他们的人?只怕你还没走到义林家,就有人通风报信了。”

张晨不得不承认,小昭的这个想法是对的,滨涯村的那些烂仔,包括那个鬼和他的手下,你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去义林家太危险了。

但要是不去,张晨又觉得忍不住,不知道他们的下落,他实在是连做其他事情,注意力也集中不起来。

“我可以不住酒店,我住在海口公园,他们总找不到我了?”张晨说。

“好,那我们一起去,带着北北,我们一起去。”小昭说。

“你疯了,我一个人,万一碰到那些烂仔,我还可以想办法逃走,带着你和张向北,怎么逃?”

“我没有疯,我告诉过你,张晨,我们一家人,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然后我们娘俩在家提心吊胆,你想去海城,那好,我不拦你,我也想找到他们,我们一起去,我什么也不怕,就是要一家人在一起。”

张晨沉默了,这个代价,是他承担不起的,他知道小昭说了,就一定会这么做,哪怕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去了,也没有用,小昭知道后,肯定会搭最近的飞机,就飞过来,到时候就是,一家三口在海城,他在寻找着刘立杆和孟平,小昭抱着张向北在找他。

他不知道,那些烂仔,是不是还在找他们,至少认识他们的烂仔看到他们,肯定会报告给洪刚芦,哪怕这事已过去这么久,对洪刚芦来说,依然没有了结。

“笃笃笃”,有人敲门。

小昭说进来。

门推开了,是小莉,小莉说,老板,有人找。

小莉让到了一边,有两个人出现在门外,张晨和小昭看到,都大叫起来,张向北被吓醒了,哇哇乱哭,但他们顾不了他了,两个人齐冲向门口。

站在门外的,是吴朝晖和魏文芳。

0659 求仁得仁

吴朝晖和魏文芳,把海城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了张晨和小昭,两个人听着,直感到心惊,不过,心里也安定了一些,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比没有消息要好。

而从吴朝晖和魏文芳的叙述看来,无论是刘立杆还是孟平,人都是安全的,一个自己去投案,一个被公安带走,性命安全无虞,总好过被阿正他们这些烂仔纠缠。

倒是陈启航、林一燕和李勇,至今下落不明,更让人担心。

张晨心想,孟平自己去投案,一定是把所有的后果都想清楚了,也因此,他走之前,会把钱芳她们全部遣散,孟平的下落,应该就在无锡,倒是刘立杆,虽然是被公安带走,但哪里的公安,吴朝晖和魏文芳也不知道。

“应该不会是海城的。”魏文芳说,“我们第二天到海城所有的派出所和公安分局都去问了,他们都不知道这回事,还有人和我们说,肯定是大陆的公安带走的,这段时间,大陆的公安去海城的很多。”

“对,我看那几个人,也不像是海南的。”吴朝晖也说。

但公安也不会随便带人啊,也要你犯了罪,才会来抓你,孟平是因为那六千万,刘立杆根本就没有这种事,怎么也会来抓他?

张晨问魏文芳“你们公司,没有其他的事情了?”

魏文芳摇了摇头,他说没有。

“工程款方面呢,有没有欠的?”

“新埠岛工程停下来的时候,所有的工程款都结清的,欠的是海城市政府的土地出让金。工程款还没有结清的,就是京海中心,可京海中心的那个老板,刘总前一天还给了他一百三十多万,他还把我们的车开走了。”魏文芳说。

“不可能是他。”吴朝晖说,“这家伙自己都逃走了,那些包工头还在找他,他怎么还敢找上门。”

张晨自己也把这个想法否定了,即使是他,那也只是民事官司,和公安没有关系。

“你们公司,没有其他的债务和法律方面的纠纷了?”

“没有了,我们公司你也知道,很单纯,钱都是从北京过来的,要说还有什么,要么就是那天来的那些人……”

“那个更扯不上,那钱和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阿正那王八蛋,就是来讹诈的。”张晨知道魏文芳说的是哪一笔,马上就排除了。

魏文芳和吴朝晖也点点头,他们也觉得是这样。

“会不会和把老孟送去三亚有关?”小昭问。

张晨惊了一下,他说对,要说这个,倒是和公安挨点边,他们会找杆子,但是,也不可能啊。

“为什么?”小昭问。

“你想想,这事,只有老孟把杆子供出来,然后一口咬定他是帮助潜逃,那才会有事,老孟会这么做吗?”

张晨问,其他的三个人马上摇头。

“只要老孟不咬杆子,公安哪怕知道他们一起去过三亚,也没有用,老孟完全可以说,杆子根本就不知道他的事情。”张晨说。

“那会不会只是叫去,了解一下这个情况?”小昭问。

“这倒是有可能。”张晨点点头。

吴朝晖说“不可能,如果要问,那要把我也带走,我也一起去了三亚,还是我开的车,他们来的时候,我就在办公室门口,他们都看到我了。”

其他的三个人,都觉得吴朝晖说的有道理。

张晨拿起电话,扣了小武,小武回过来后,张晨把刘立杆的事情和小武说了,不过他没有告诉小武,阿正带人去找过刘立杆,不然,小武什么事都可能做出来,阿正骗小武他几个月没见过刘立杆,也是担心这个。

张晨不告诉小武,是觉得这个时候,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张晨和小武说“不管是哪里的公安带走,至少都会通知家属吧,要么你去杆子家里看看。”

小武说好,我先到派出所去,问下他们所长,再去杆子家。

“去派出所干嘛?”张晨奇怪道。

“要是杆子被其他地方的公安带走,他们可能也会打电话给永城的派出所,了解杆子的情况。”

“对对,有道理。”

挂断小武的电话,张晨和小昭说,你把我们无锡专卖店的电话找出来,小昭马上说,我来打,吕红和我很熟。

吕红是他们“半亩田”的无锡代理商。

小昭打通吕红的电话,两个人叽叽咕咕聊了几句,小昭说有事情找她帮忙,吕红连忙说,什么事,小昭你快说。

小昭觉得自己说不清楚,还是把电话交给张晨,张晨问吕红,无锡的公安,你有没有熟人?

“有,我一个好朋友,她老公是崇安分局的,有什么事?”

“我有两个朋友,经济上的问题,一个好像是自己从海南回无锡自首了,还有一个,他是被公安带走的,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无锡的,我想了解一下他们的情况。”

“那你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我明天过去找下我朋友的老公。”

“好好,谢谢你。”

张晨说着,把孟平和刘立杆的名字告诉了吕红,吕红都记下来,问“张总,那明天我是打你还是小昭的电话?”

张晨说,都可以。

“你还是打张总的电话,吕红,有些事情,我也不太懂。”小昭在边上叫道。

“好好,那我问了打张总电话。”

张晨接着问吴朝晖“你知道谭总的情况吗,怎么我打他电话,也打不通。”

“那肯定是出事了。”吴朝晖说,“我没有碰到过老谭,不过我们那次送老孟去三亚,刘总也问过二货,二货就很担心,说是很多的工地,装到一半,业主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老谭不肯和他说,但下面的工头和他说了,都说恐怕坚持不下去。”

“现在海城,只要和房地产沾边的公司都倒霉,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他估计也不例外。”魏文芳说。

虽然张晨打了几次谭总公司的座机,电话都没有人接,他心里就预感情况不妙,此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感到很难过,看样子整个海城,真比海水漫过还要惨,怎能不让自己替他们担忧。

“你们两个,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小昭问魏文芳。

魏文芳摇了摇头,她说“不知道,我们在公司等了一个多星期,什么消息都没有,坚持不下去了,陈洁也回去老家,现在海城根本就找不到工作,我们也只好先回家,这不,我们想先到小吴老家这里看看,要是没有合适的事干,就去我们家那里。”

“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就留在我们这里,我去买辆依维柯,小吴你还是帮助开车,小魏你就在我厂里当办公室主任,厂里现在也有两百多人,杂七杂八的事情很多,需要一个办公室主任,现在就是办公条件简陋一点,和你们原来公司不能比。”张晨说。

“对对,留下来吧。”小昭说,“大家在一起多好。”

吴朝晖和魏文芳互相看看,都笑了起来,吴朝晖和张晨说

“七里泷那里,有屁事干,我们本来,就是想到张总这里看看,有没有工打的,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张晨和小昭大笑,张晨说“到了这里,就像到自己家里一样,以后有什么事,不要客气,开口就是。”

吴朝晖和魏文芳,“嗯嗯”地点头。

张晨、小昭、贺红梅、魏文芳和吴朝晖五个人在吃晚饭的时候,小武打电话给张晨,和他说,派出所那里没有消息,我和他们打过招呼了,要是有其他地方的公安和他们联系,他们就会问清楚到底什么情况,然后和我联系,杆子哥家里,还是没有杆子的消息。

……

第二天,吕红给张晨打来电话,和他说,你那个朋友刘立杆,肯定不在无锡公安的手里,那个孟平,好巧,他就是到崇安分局投的案。

“真的,那这案子现在怎么样了?”

“金额太大,不是小数字。”

“我知道。”

“你这个朋友,人缘不错,我朋友的老公偷偷告诉我,说是有很多的朋友,都在帮他说情,有几个,在我们无锡这边还是很有影响力的,不过麻烦。”

“怎么了?”张晨感觉到奇怪,有很多朋友在帮孟平说情,那不是好事吗,怎么还麻烦了?

“关键是你这个朋友,不太拎得清,大家都在想办法帮他脱罪,他倒好,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在帮其他人脱罪,这样,连帮他的人都使不上力了。”

张晨叹了口气,他说“他回去就是为了这个,不然,他都不用去自首了。”

“是啊,我朋友的老公也说,他们办案,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但要做朋友,就一定要交这样的朋友,我朋友的老公让我偷偷告诉你,有很重要的朋友在帮忙,能起作用,他们局里,大家都很同情他,有把他多往自首减刑那方面靠的想法,让你放心。”

“好好,谢谢你吕红,也帮我谢谢你朋友的老公。”张晨说,“对了,麻烦再请你朋友的老公帮帮忙,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孟平了,就告诉我们一声。”

“好的张总,你放心,这事我会盯着的,有新的消息,我会马上告诉你,张总拜拜。”

“拜拜。”

张晨摇了摇头,呆呆地想了一会,看样子孟平是求仁得仁了,好在这样,他的心是踏实的,晚上睡得着觉了。

现在还是这刘立杆,他到底会在哪里?

“怎么,没有刘总的消息?”魏文芳问。

张晨摇了摇头“他不在无锡。”

“那他会在哪里,我昨晚和小吴想了一个晚上,还是想不起来,难道我们公司,还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真是奇怪。”魏文芳说。

“对了,你们这里还住得惯吧?工人们后半夜下班,有点吵。”张晨说。

“很好啊,半夜里肚子饿了,起来都有夜宵吃。”魏文芳笑道。

0660 还是那回事

“哈哈,张老板在,被我一枪打中。”

张晨和魏文芳正在聊天,门口有人叫道,张晨转过头去,原来是三堡村的村主任站在门口,张晨赶紧站了起来。

张晨把主任和魏文芳互相做了介绍,问道“主任大驾光临,有什么吩咐?”

“跑腿跑腿,上头一张嘴,下头跑断腿。”主任叫道,“哪里敢有什么吩咐,是市政府找你,电话都打到村委会去了,还指定要我亲口通知你,我就只好跑过来了。”

“市政府找我?什么事?”

“你们大人物的事,我一个种菜的怎么会知道,就是帮助跑跑腿,通知一下。”

“主任,你才是我们的父母官。”魏文芳在边上说。

主任开心地笑了,他看着张晨说“看到没有,你找来的这个主任,比我这个主任还色照(厉害),真会说话。”

张晨大笑。

主任说“是这样,明天下午两点,你去市政府大楼105,找市府办的柳副主任,就是他找你开会。”

张晨说好,谢谢主任!

“好了,通知到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主任转身准备走,张晨赶紧把他叫住,问“主任,这市政府在哪里?”

主任睁大了眼睛“你连市政府在哪里都不知道?”

张晨点点头“我是真不知道。”

“真是奇了怪了,你一个连市政府大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的人,市政府还要找你开会,我天天想去市政府开会,可惜没资格。”

张晨笑道“那明天你替我去开好了。”

“不敢不敢,要被打屁股的。”主任说,“市政府就在延安路到头,解百后面那一块,你沿着延安路走去就看到了。”

张晨说好,我知道了。

主任走后,张晨坐在那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这市府办的什么柳副主任,找自己会有什么事,自己好像从来也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

算了,不去想了,明天去了就知道了。

门外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张晨和魏文芳赶紧跑了出去,就看到吴朝晖开着一辆崭新的依维柯回来,开到院子里停下,车门打开,赵志刚、老万和财务三个人从上面下来,赵志刚看到张晨就叫,这个车,坐着比大巴还要舒服。

张晨走上去看看,里面通道的两边,一边双人,一边单人,一共有两排座位,吴朝晖和张晨说,把后面那排座位拆掉,后面就可以装货,前面这三个位子,也可以坐人。

张晨说好,那你拆吧,老万在车下,听说要拆椅子,赶紧又爬了上来,要帮吴朝晖拆,他好像对汽车上的一切,都特别感兴趣。

……

张晨走到市政府大院的门口,在传达室里登了记,他看看院子里面,树木参天,一共有好几幢五十年代造的,那种苏联风格的房子,张晨问了传达室值班人员,对方告诉他,从中间这条通道走进去,左手的第二幢就是市政府大楼。

张晨从市政府大楼的大门进去,也是一个门厅,不过这个门厅很大,中间有两根粗大的水磨石的圆柱,两边靠墙,有两排木条的长椅,是供来办事的人坐的。

正对着大门,竖着一块很大的木头的照壁,照壁上刻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字,照壁底下,一字排开十几盆万年青。

绕过照壁,就可以看到后面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很宽大,两边是红漆的木头扶手,楼梯口的两旁是走廊,朝左右两边深进去,左边的走廊口悬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116-130”,右边写着“101-115”。

张晨朝右边的走廊走去。

他走到105房间门口,房门关着,门上一人高处有一扇玻璃的气窗,但被从里面用白纸糊住了,站在外面,还是看不到里面。

张晨在门上敲了两下,里面一个宏亮的声音叫道“进来!”

张晨推门进去,愣了一下,他看到二轻总公司的聂总和鲍书记也在,坐在沙发上,看着张晨,有一刹那的尴尬,然后朝他笑着说“张总,你好啊!”

张晨感到头皮都发麻了,看到他们,他基本上明白今天把他叫到这里,是开什么会了,应该还是动员他兼并群英服装厂,张晨还以为那天他打电话给聂总,把他们的决定告诉他以后,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他们还不死心。

他们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力量还不够,把市府办都搬出来了,张晨在这一刹那,也明白,市府办为什么要让村主任来通知自己,这也是从侧面先镇住自己,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张晨预感,今天这会,自己有点麻烦了。

办公桌前,坐着一位皮肤白皙、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在张晨进门的时候他站了起来,走过来,看着张晨,伸出了手“你就是张总?幸会幸会!我姓柳。”

张晨赶紧握住柳副主任的手,和他说“你好,柳主任!”

柳主任说话的时候声若铜钟,当当当当地响,一听就给人一种很正派的感觉,让张晨顿生好感。

张晨觉得,柳主任这形象这声音,和耍小计谋,通过三堡村主任去通知自己这种勾当,好像不太合拍。

“来,坐坐。”柳主任在张晨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两下,示意他在沙发就坐。

张晨坐了下来。

“张总你需要白开水还是茶叶?”柳主任问。

张晨说白开水就可以了,柳主任。

柳主任端了一杯凉白开过来,放在张晨面前,张晨说谢谢!

柳主任退开去,从办公桌上,拿了自己的保温杯过来,笑着和他们说,我不行,就是这样的大热天,也要喝热的。

他把保温杯在茶几上放下,搬过一张椅子,放在聂总和鲍书记的对面,张晨赶紧站起来,想把自己这张侧对着聂总和鲍书记他们的,单独的沙发,让给柳主任,聂总和鲍书记也站了起来。

柳主任招了招手,叫道“坐坐,张总你坐,我还是习惯坐这个,老聂老鲍,你们也坐。”

四个人都坐下来,柳主任本来个子就高,又坐在椅子上,张晨和聂总、鲍书记,说话的时候,就要微微仰视着他。

“好,长话短说,今天把你们叫过来,就是开这么一个短会,议题就一个,那就是怎么解决群英服装厂的问题,老聂、老鲍,这个事,后来怎么就没有进展了?”

柳主任来了一个开场白,抛出了一个问题。

鲍书记看了看张晨,和柳主任说“是张总没有看上,我们也不能强制人家兼并,也没有这个……”

柳主任把手一挥,打断了鲍书记的话,柳主任说

“不怪人家张总,你们那个厂,我是去过的,乌烟瘴气,哪里还有一点工厂的样子,从那个什么厂长,到下面那些工人,那精神面貌,谁要是能看上,那才是瞎了眼,张总我说的对吧?”

张晨赶紧说“不是不是,主要是我没有这个经验,我自己办厂,也是边摸边学边做,这冒然去兼并了,我怕自己应付不过来,反倒辜负了领导们的信任,耽误了工人们的大事。”

柳主任盯着张晨看,看得张晨心里都有些发毛了,柳主任“嗤”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哎呀张总,你们那个永城县文化局呐,当初没让你去当那个团长,真是失误,你们听听,张总这几句话,说的多有水平,滴水不漏,这下好了,我们都碰了一个软钉子。”

聂总和鲍书记都笑了起来,点着头说是是。

张晨的脸红了,心里暗暗吃惊,看样子这柳主任,今天完全是有备而来,早把自己的底摸了个透,至于这什么团长的,当初张晨也听海霸天这么说过,看样子文化局,还真有过这样的动议,乖乖,好险,自己险些就变成了冯老贵。

“张总,在我这里,我们可以畅所欲言,你不要有顾虑,我们本身就是探讨问题,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好不好?”

张晨说好。

“那好,那我也不客气,就直接问了,张总,你真的不是看不上这群英服装厂又旧又破?”

“不是。”张晨老老实实说,“旧和破都不可怕,机器旧了,换新的就是,厂房破了,整修一下就是,我原来就是做装修的,这个难不住我……”

“对对,我插一句。”柳主任说,“一鸣食品厂门市部那么个破房子,你们就搞的不错,现在都变成了延安路上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了,我听说这还是你自己设计的?”

张晨点点头说是。

“有能力!这有能力的人,还真是干什么都能干得像像样样的,好,张总,你继续。”柳主任抬了抬手。

张晨想了一下,继续说“说实话,我担心的还是人的问题,这人可不是设备厂房,不是说你想换就马上可以换的,它还是一个长期的存在,你每年每月每天都要面对,我担心这么多人,要是我没有能力解决的话,这厂还是支撑不下去。”

“对,有见识,也很坦诚。”柳主任点点头,“人才是最关键的因素,人的问题解决好了,对企业来说,是动力,是发展的促进力,解决不好,那就会变成阻力和压力,甚至是包袱,七十多个退休工人,一百多个在职工人,要是都靠养的话,哪个养得起?”

柳主任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张总,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父母都是永城仪表厂的退休工人,对吧?”

张晨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是。

0661 犯了错的乖小孩

“那个厂效益怎么样?”柳主任问。

张晨摇了摇头说,不好,都几个月领不到退休工资了。

“嗯,和这个群英服装厂差不多。”柳主任说。

“还不如。”张晨说。

“心疼吗?我是说,看到你父母这样?”柳主任问。

张晨本来想说,不心疼,退休工资才几个钱,拿不到就拿不到好了,但觉得这样说,也太没心没肺了。

张晨正踟蹰间,柳主任又说:“当然,你父母有你这么一个会赚钱的儿子,那几个退休金,能不能拿到,可能也无所谓。”

张晨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窥破了心思,不禁有些害臊,他抬头看看柳主任,柳主任没有看他,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缓缓地说:

“但是,你想过没有,他们的那些老同事,你从小叫叔叔阿姨的,不是人人都有你这么个会赚钱的儿子的,他们可是指望着这退休金过日子,这退休金就是他们的一切,有时候我到下面县里,县里的同志老是和我抱怨,说是一大半的精力都花在应付他们身上了,”

柳主任看了看聂总和鲍书记,继续说:“老聂老鲍,你们心里一定也有这样的抱怨吧?但要是换位思考一下,就能理解了,别说他们,就是我们,要是几个月没有工资,也一样受不了,也会有怨言,嗯嗯,话扯远了,张总,我的意思是,你要把这些退休工人当自己父母看。

“我想,这人的感受就会不一样了,你不会把他们看成是包袱,虽然他们确实是包袱,对企业对政府都是,我这个话,听起来有些政治不正确,但实事求是嘛,就算他们是包袱,如果你有能力,张总,你会不会想帮帮他们?”

张晨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张总会有这个想法,这很好,不管是群英服装厂,还是永城仪表厂,七厂八厂,我们现在很多的厂,都是这个现状,但他们不是第一天就这样的,他们也有红火的时候,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有历史的复杂的原因。

“但总结起来,不外乎几点,一是机制出了问题,让企业和市场脱了节,被市场淘汰了,所以我们要转换机制;二是人出了问题,这个人,主要是指企业的管理人员,包括我们这些人,在上面指挥,又不懂企业运行的规律,怎么可能不出问题?出了问题怎么办?

“那就要斩断我们这些瞎指挥的手,和那种瞎指挥的冲动,还有最重要的,就是把企业交到那些真正能管理企业、经营企业的人手里,这才能彻底解决企业的根本问题,解决工人们的切身问题,工人都是好工人,只是需要有个好的带头人。

“张总,就像你妈妈,我了解她一直就是工厂的先进生产者,就这样的一个好工人,你说,一辈子兢兢业业,这到老了,她以为的靠山,这个工厂,突然就靠不住了,你说,对她公平吗?当然不公平!在群英服装厂,也有一大堆这样的人。

“那我们有能力的各方,不管是政府也好,个人也好,是不是应该帮帮他们?老实说,政府要是有能力,那我们二话不说,肯定大包大揽,但现在的实际是,政府也没有这个能力,这就需要全社会来帮忙,特别是像张总你这样的有能力的人。

“我说这些话,不是官话套话,不是文件上的话,完全是我个人的肺腑之言,我走过太多的企业,见过太多的工人了,这对我的触动很大,我也不是个冷血的人,做不了铁石心肠,所以,老实说,当老聂和老鲍来和我说这事时,他感觉心里一热,眼睛一亮。

“我觉得如果按这条路走,群英服装厂工人们的出路,就有保证了,真的,张总,我就是这样想的。”

柳主任这样说着的时候,其他的三个人静静地听着,聂总和鲍书记不断地点头,张晨也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团火,好像被点燃了,他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我干,但话到嘴边,又强忍住了。

但柳主任这话,确实让他招架无力,不管是从大的方面,还是小的方面,张晨都觉得柳主任说的无懈可击,人家还不停地给你戴着高帽,你也不能太不识抬举。

张晨就是这样,要拍桌子,他会和你对拍,要发脾气,他犟起来,天王老子也不卖你账,但你要身段这么柔软地和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就等于是捏到了他的七寸。

张晨觉得自己除了沉默,几乎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怎么样,柳主任这一番话,确实是肺腑之言,我都被感动了,张总,你也给个态度。”鲍书记说。

柳主任马上抬手制止,他说:“哎,老鲍,这是大事,不要逼人表态,我们要做的是,尽我们的可能去创造条件,排除困难,张总是明白人,也是识大体的人,我们的诚意,他一定看得到。”

柳主任转向张晨,和他说:“张总,那个企业的现状,说实话,会把人吓死,但我敢表态,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共同来克服这个困难,不是说,这企业被兼并了,我们就撒手不管了,我话说在这里,以后你张总经营上有什么困难,我柳成年绝不推脱,全力以赴帮助你。

“眼下,就群英服装厂,有两点我已经请示过,可以告诉你,作为政府,也是我们可以做到的。

“第一,就是不让你背旧账,就是在兼并之前,长期拖欠着的工人工资、退休金、医药费等等,这个不用你来承担,我们政府会想办法解决。

“第二,作为帮政府脱困的企业,我们会在我们地方政府的权限范围之内,给你三年的税收减免,同时,在兼并过程当中,凡涉及土地和房产变更等等的费用,我们一并减免。

“我相信,在张总的领导下,群英服装厂一定会踏上腾飞之路,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不在腾飞的翅膀上,去绑上几块铁,这家伙要绑上了,那翅膀怎么还扇得起来?”

柳主任说着,聂总、鲍书记和张晨都笑了起来。

柳主任用征询的目光,笑眯眯地看着张晨,张晨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目光,他低下了头想了一下,说:“好,我听柳主任的。”

“不是听我的,是你有没有信心把群英服装厂搞好?”柳主任又逼近一步。

张晨抬起头来看着柳主任说:“我接手了,就一定会想办法把它搞好。”

“这才对了嘛!”

柳主任双手在椅子扶手上拍了一下,聂总和鲍书记,都大笑起来。

……

张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柳主任的办公室的,他走出了市政府大楼,再走出院门,走到停在门口停车场的夏利车边上,还想继续往前走,吴朝晖叫了他一声,他这才醒悟过来。

完蛋了完蛋了!

张晨心里一迭声地叫道,几乎在自己说“我接手了,就一定会想办法把它搞好”的刹那,张晨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冲动。

张晨上了夏利车。

昨天,厂里的依维柯买来以后,贺红梅就来了兴趣,一定要和吴朝晖换车开,今天,她开着依维柯和老万一起送货,把自己的夏利给了吴朝晖,吴朝晖就是开着夏利,送张晨过来的。

“去哪里?”吴朝晖问。

张晨刚说出去店里就有些后悔,他心里是想躲到厂里去了,但想想还是算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想不去和小昭说,想躲过去吗?

张晨在店门口下了车,内心挣扎着,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回到了家门口不敢进去一样,张晨走到一楼的楼梯口,好像已失去了上楼的勇气。

“张总。”

小莉叫了他一声,然后从他的身边过去,噔噔蹬蹬上了楼,张晨想去天井里坐坐,但那里已经坐满了人。

张晨一步一步,艰难地上去,刚走近小昭的办公室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瞿天琳和小安的声音,完了完了,张晨脑袋里嗡地一下,就像犯了错的小孩回到家,结果发生老师已经到了家里。

张晨当时就想转身离开。

“张总。”

小莉从小昭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又叫了他一声,真是见了鬼了,今天怎么到处都碰到你,你他妈的嘴巴还这么甜,吃了多少的冰激凌?

张晨硬着头皮,只能往里面走。

里面的三个女人都住了嘴,三双眼睛,就像六把刀,齐刷刷刺向他,张晨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们都发现张晨的脸色很难看,小昭赶紧问:“你怎么了?”

张晨摇了摇头,看看小昭,他说:“我同意了。”

小昭没听清他说什么,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我同意了。”张晨说。

小昭疑惑了,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她问:“你同意了什么?”

张晨觉得嗓子有点干,他吞了一口口水,说:“我同意兼并群英服装厂了。”

小昭愣了一下,呆住了。

“得!我说什么,人算不如天算。”瞿天琳说,“我就知道他逃不过。”

小昭镇定了下来,她说:“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经和他们说了我们不接受的吗?”

“他们又找我了。”

“好吧,坐下来说。”

张晨坐了下来,小安走开去倒了一杯水,回来递给张晨,和他说:“给,大英雄。”

张晨接了过来。

张晨接着就把昨天村主任怎么到厂里来通知他去市政府开会,到他今天去了以后的情景,包括柳主任说的话,都大致和她们说了。

三个人听完,都沉默着,过了一会,瞿天琳叹了口气,看着小昭说:

“你们这是树大招风,被盯上了,小张就是今天不答应,他们还会找第二次第三次的,不过这个姓柳的说,不让你们背旧账,总算是还讲点良心,不然,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就会拖死你们。”

瞿天琳拿过小昭办公桌上的计算器,按了起来,按完,和张晨、小昭说,光这七十二个退休工人,每个月的工资加医药费,就要一万多,你们就当是一年在那地方花了十几万的租金吧。

小昭睁大了眼睛,都快哭了:“十几万?姐,我们买三堡那块地,才花了十五万,江干区还奖励了我们好几万。”

“那怎么办,他现在还能说不吗?”

瞿天琳问,小昭和小安看看张晨,都觉得这让他回过头去再说不,那是打死他也不可能的。

“好了,就当做一件善事吧,小张说的没错,那些年纪大的大伯伯大姆妈,也确实可怜,你们年轻,就当是帮助他们。”瞿天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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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62 开头,让人有点烦

接下来,兼并的事情进展很快,张晨几乎是被聂总他们推着走,不过一个礼拜,就在群英服装厂召开了全厂职工大会,举行浙江半亩田服饰有限公司兼并杭城群英服装厂的签字仪式。

这一天,群英服装厂的全体工人和退休工人,几乎全部到场,群英服装厂几年来,第一次这么热闹。

原因是聂总和鲍书记,今天带了钱来,来清旧账,把原来欠工人和退休工人们的工资和应付的医药费,在会议结束以后,一次性支付完毕,从此,在场的所有人,就和二轻总公司无关了,二轻总公司只是还担负着,监督张晨他们执行协议的义务。

虽然到了九三年,整个社会,对自己身份的认同,已经和前几年天差地别,什么国营的全民的大集体的集体的街道的,还分的那么清楚,差一个级别,走路的时候下巴往上翘的程度就不一样。

但一夜之间,自己就从一个大集体的工人,变成了一个私人老板手下的工人,很多人,特别是那些年纪大的人还是感觉有些受不了。

当场就有人闹起来,柳主任也参加了今天的签字仪式,他站了起来,先是缓声说,我们今天举行这个仪式,也是为大家找出路。

“什么出路,就是把我们卖给资本家吗?”有人叫道。

“哪个资本家?”柳主任问,“在我们国家,根本就没有资本家,私营企业,也是我们社会主义经济的重要补充,这是中央文件说的清清楚楚的。”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私营企业,还不就是资本家,就是要来剥削我们工人阶级。”那人继续叫道。

柳主任笑道“哟,你这帽子,还定的蛮大,来来,你告诉我,你这一个月,做了什么,你有什么好让别人剥削的,你说出来。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但是,我敢肯定,你上个月如果没有迟到早退,你的工资,二轻公司都不要发,我柳成年来发,你出来讲,你有没有做到。”

会场上鸦雀无声,那人努了努嘴,欲言又止,过了一会,才说了一句“又不是我一个人。”

柳主任扫视了一遍下面的人,继续说

“我这个人,也不怕说丑话,我就把丑话告诉你们,不要以为你们是个宝,还剥削,你们知道,人家张总自己有厂,工厂的业务忙得不得了,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你们这一个厂,为了促成这件事,你们知道老聂和老鲍,做了多少工作,人家才同意来接手的。

“被兼并以后,根据协议,你们的工作权,张总会保障,但是,如果你们有谁觉得你自己本事大,待在这厂里委屈了,要么和前面那个人说的,不想让资本家剥削,那你也有权走。

“我再说句丑话,你走了,张总只会松口气,他心里只有巴不得,保障你们的工作权,保证退休工人的工资,才是在这次兼并中,政府一定要戴在张总头上的紧箍咒,也是他对政府和全体工人的承诺,他不得不遵守,你们把这个搞搞清楚。”

“我不管厂是谁的,只要能保证我每个月拿到退休工资,不要像现在这样,钱塘不管,仁和不收。”有退休工人叫道。

柳主任看了看张晨,张晨说“不管是在职的,还是退休的,每个月的工资我敢保证,肯定一天都不会迟发,要是迟一天,你们就来找我,把我的办公桌掀掉。”

“看到没有,张总的保证靠不靠得牢?你们还有什么意见?”柳主任叫道。

下面,虽然还有人叽叽咕咕的,但也不敢大声地反对什么。

签约仪式结束,柳主任带着聂总和鲍书记,还有原来群英服装厂的赵厂长先走,今天所有人里,最开心的就是这个赵厂长,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公司等待重新安排工作了,他怎么可能不开心。

张晨送走了柳主任他们,他却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站在那里,心里反倒是万分沮丧,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高磡上,这么多年,他逃避着不想当老杨和冯老贵,结果,自己现在和冯老贵有什么区别。

工人们领完了工资,也都回家吃中饭了,等到下午,这里就不再是上午的情景,只有十几个人还来上班,来了也都是坐在车间大门进去的门厅里聊天。

张晨走过去,没有一个人理他,好像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他,更没有人把他当成老板。

张晨走到车间看看,原来还有几个人在干活的车间里,一个人也没有,二楼他连上也懒得上去,他知道肯定是一样的情况。

张晨从车间里出来,重新经过那堆人的身边,终于有人叫了一声“老板,你是哪里人。”

“永城。”张晨说。

“瓜老儿(乡下人)。”张晨听到有人用杭城话,轻声说了一句。

他不以为意,走出门去,瓜老儿就瓜老儿,只要你们能永远保持你们城里人的高傲,然后继续饿肚子就可以。

张晨穿过球场,看到老万和吴朝晖正用锯子,在锯那块独存的篮板上,那一枚独存的螺丝,这是张晨让他们干的,他担心不要自己刚刚接手,这篮板就掉下来,砸到人,自己他妈的已经够倒霉了,可不想再碰到这种倒霉的事。

螺丝已经生锈,用扳手扳不动,所以老万和吴朝晖,就只能用锯子,把螺丝锯断。

张晨走进了办公楼,第一个办公室,还是围着几个人在打牌,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办公楼里,只有这个办公室的吊扇还是好的。

张晨在门口站了一会,那几个人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继续,也好像不认识他一样,其实张晨这一个星期,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他们早就知道他将是这里的老板,现在已经是了。

张晨来这里是为了和赵厂长办交接,交接也没有多少事情,不过是把企业的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还有房产证、土地证等等交给他,另外还有印鉴交给他。

赵厂长和他说,设备的台账,还有库存,你派人过来清点交接一下,张晨虽然觉得没有什么必要,这种破缝纫机,多一台少一台有什么关系?不过他还是派魏文芳来走了一下形式。

厂里的财务继续留任,也没有什么账目交接的问题,账上还有三百七十五块三毛五分,赵厂长和他说,从我到这里当厂长以后,财务上从来没超过三千块,你要查账也可以。

赵厂长说这话时,带点挑衅的口吻,张晨差点就给他一拳,心里在骂,你他妈的,一个厂长,把工厂搞成这副鬼样,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种人真是欠揍。

账当然是要盘的,但不是查赵厂长,而是盘应收应付,结果应付的还比应收多了一万两千多,又是一笔多出来的开支。

张晨觉得,在这个鬼地方待得越久,就越是心里憋屈。

瞿天琳说的没错,自己就是逞能,才会自己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麻烦。

张晨走到了赵厂长的办公室,如今这里是他的办公室,魏文芳和贺红梅两个,正在帮他打扫卫生。

厂长办公室对面的财务室门也开着,出纳赵晶晶见他进来,抬起头叫了一声张厂长,她是整个厂里,唯二理他的两个人之一,还有一个,是坐她对面的李会计,他长期泡病假,赵晶晶告诉他,其实是在其他单位上班。

他兼了好几个单位的会计,这里现在也变成了他的兼职。

李会计上午倒是出现了一下,下午又不见了。

赵晶晶见张晨看着她干活,就和他解释,上午发的钱,整理好了交到二轻公司去。

张晨说好,辛苦了。

张晨转身准备出来,赵晶晶把他叫住,问他“厂大门的钥匙要不要交给你?”

这个厂每天,都是赵晶晶早上来开门,也是她负责关门。

“还是你再坚持一下。”张晨说。

“给你一把吧,张厂长,万一你晚上什么的要进来。”赵晶晶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钥匙,张晨说好,接了过来。

这么大的一个厂,连传达室也没有一个,可见凄惨到了什么程度,这是连小偷都不愿意光顾了。

张晨走回到厂长室,贺红梅看到他,苦笑道“师父,这地方也太破了,和解放前差不多。”

张晨白了她一眼,骂道“好像你经历过解放前似的。”

“我看到过啊,电影里,你说,这里和解放前有什么区别?”

张晨不理她,走了出去,他走到第一个办公室,里面的人还在打牌,张晨走了进去。

“你们在打什么?红五还是双扣?”张晨问。

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几个人手上的动作也慢了,过了一会,有人说“红五。”

“能不能让我来打一会?”张晨问。

有一个人站了起来,站起来的时候,把自己面前的几张毛票拿走了。

坐下来后,张晨发现,早上那个开会的时候,喜欢自称工人阶级的家伙也在。

“来多少的?”张晨问。

“一毛两毛。”有人说。

张晨大叫一声“魏文芳!”

魏文芳跑了过来,贺红梅也跟了过来,魏文芳问“张总,什么事?”

“有没有带钱,毛票?”张晨问。

魏文芳摇了摇头。

“我车上有,买早点用的。”贺红梅说。

“去拿来给我。”

贺红梅走了出去,不一会回来,拿了一叠一毛两毛五毛的钱,放在了张晨面前。

张晨和其他人说,来来,就按你们的规矩。

打了一个多小时,其他人面前的钱,差不多都到了张晨面前,张晨把手里的牌放下,和那几个人说,打牌你们不行,牌技太臭,从明天开始,你们谁要是还想上班的时候在厂里打牌,就来找我打,不过,我们打十块二十的,不然,时间浪费掉不划算。

张晨说着站起身,走了出去,连面前的钱也没有拿。

张晨走到了外面球场,看到老万和吴朝晖已经把那块篮板卸了下来。

张晨和老万说“明天你带维修队过来,先把所有坏的灯换了,还有,把车间那边门厅里的吊扇也换了,那么多人挤在一起聊天,多热。”

老万说好。

0663 中国胜利

傍晚的时候,张晨在小昭那里吃完饭,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了群英服装厂。

他打开锁着的铁门,推车进去,把门重新关上。

两块篮球场,靠厂房的那一边已经沉浸在厂房的阴影里,另外一半,涂满了桔红色的夕阳。

张晨骑着车,在这光亮和阴影之间,一圈一圈地兜着圈子,心里想着,还是有收获的,小时候傍晚,一群人拿着篮球,到学校泥土地的篮球场去,还常常抢不到场地。

现在,自己居然有了两个篮球场,虽然四根水泥的篮架上,一块篮板也没有了,但没有篮板的球场,也还是球场。

张晨从自行车上下来,在球场上跑动着,做着运球、过人、三大步上篮的动作,不一会,就已经满身大汗。

张晨走到一边,爬上水泥的看台,在厂房的阴影里坐了下来,水泥的看台还烫屁股,张晨干脆把上衣脱了下来,垫到了屁股下面,光着上身坐着。

前面体育场路的喧杂,隔着一幢办公楼,再经过半个球场,声音已经有些遥远,隔壁的杭城炼油厂,似乎是在大兴土木,有打桩机,不停发出“嘭,嘭”沉闷的声响,每“嘭”一下,屁股下的水泥看台,就微微地晃动一下。

张晨掏出屁股兜里的大哥大,虽然知道明知道打不通,他还是依次拨了刘立杆和孟平的电话。

孟平现在肯定在看守所里,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也正看着窗外的夕阳,刘立杆在哪里,张晨还是不知道。

张晨心里想着,这两个人,哪怕是有一个人的电话可以打通,那该多好,自己的心里,就不会那么烦躁和孤独了,这一段时间,张晨竭力装出了轻松和无所谓的样子,但他的心里是紧张的,有很多话,和小昭都不能说。

要是孟平和刘立杆在,他们可以说,朋友,不就是关键时候的互相依靠吗?

但是,孟平和刘立杆最关键的时候,自己没能成为他们的依靠,那是他们觉得,自己还靠不上,能力太小,不能够帮他们解决任何的问题。

而他们,在张晨的心里,早就是依靠了,虽然张晨没有想要问他们借钱的念头,但孟平那句,一千万以内,我分分钟打给你,一千万以上,你给我几天时间的话,无形当中,就给了张晨底气,做什么胆子都可以大。

包括那次,三堡的主任和书记,找自己谈注册公司的事时,自己明明只有两百万,但就敢说五百万,就是因为自己觉得,那三百万不会是问题,因为有刘立杆和孟平在。

现在,刘立杆和孟平不在了,张晨每一件事,就必须做得战战兢兢,他们已经不是他的靠山,但他要努力地成为他们的靠山,这个世界,钱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但能够解决绝大部分的问题,不管是孟平还是刘立杆,当他们再出现的时候,肯定就需要钱。

张晨不能让自己倒下,特别是在所有人都倒下的时候,自己就更不能倒下,而现在,可能会让他倒下,没法控制的,就是这里。

瞿天琳说的没错,这里搞得不好就会变成一个无底洞,张晨深入了解得越多,就越有这个感觉,那天在柳主任的办公室,甚至从他办公室出来以后,张晨感到的是烦躁和焦虑,但随着这两天到这里的次数增多,特别是和这里的人接触多了以后,张晨感到了恐惧。

他有一种自己走了一条不归路的感觉。

这些都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另外一个世界的工人,和他厂里的工人完全是两码事,厂里的工人很单纯,那就是拼命地干活,多挣钱,生产任务越紧,工人们反倒越好管理,一个个都像一个钉子一样钉在自己的座位上,怎么可能不好管理。

厂里的工人,是连上下班都不用管的,起床之后,洗完脸吃完饭,自己就去车间,打开机器干活了,连主管都还没到车间里。

下班也是,只要他今天的活没有完成,不用人说,他自己也会干完为止,把成品交到后道才下班,哪怕通宵,哪怕车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里呢,规定的上班时间是早上八点到中午十一点半,下午一点到五点半,但谁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是没人说的清楚的,甚至今天会有多少人到厂里来,也说不清楚。

大多数的人每天还来厂里,好像只是让自己觉得有地方可去,早上出门的时候,可以理直气壮地和家里人说,我上班去了,其实,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坐着而已,或者说,厂里聊天的人更多,聊天的气氛比家里好而已。

那几个还会坐下来每天车几条大裤衩的,是因为做一条还有一毛钱的计件奖金,工资没有保障,但这个奖金倒是每月都能发,因为加起来也没有几百块钱。

而这几个还干点活的,都是厂里的生活困难户,就是这一条一毛的奖金,对他们来说,也是好的。

张晨觉得自己不仅重回到了高磡,就是连周围的人,好像也是高磡上的人,高磡上的人多难搞,自己当年,就是最难搞的之一,一点也不亚于今天的那个“工人阶级”,张晨现在都有些同情永城县文化局,同情丁百苟了。

自己是到了他们相同的处境,才开始能理解理解他们的苦衷吗?

张晨摇了摇头。

太阳已经落山,现在整个的球场,包括周围整个的世界,都沉浸在了一致的光线里,将夜未夜,欲黑还明,那么的暧昧和不安,那打桩机每一次“嘭嘭”的击打,似乎都让光线更暗了一点,好像黑夜就是被它,从天上震落的。

张晨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不管怎么说,兼并这里,也是自己的选择,哪怕在柳主任的办公室里,自己是晕了头,那晕了头之后的选择,也是你的选择。

小昭反对过,瞿天琳提醒过,既然你还是执迷不悟,要选择一条道走到黑,那你就走,除非你在黑暗的尽头能看到光明。

张晨觉得,他就是要把这到黑的路,走到底,走尽走透,他已经被逼得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张晨想起小时候家边上的一条弄堂,那条弄堂很窄,下面是石板的路,两边都是高高的那种旧房子的院墙,这条弄堂里,据说是有人吊死在里面,所以这条弄堂就叫吊死鬼弄,从张晨记事的时候,它就叫这个名字。

弄堂里本来还有几座院子的院门,是朝向弄堂里开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院门就紧闭了,再也没有打开过,院子里的人,把开向其他弄堂和马路的后门当作了正门。

这样一来,这条弄堂就更显幽深,更别说晚上,晚上这里面是一点的光亮也没有。

他们小时候经常会做的就是,一大帮的人结伴往里面走,约好,谁也不许往回跑,大家挤挤挨挨地进去,每个人的心都怦怦直跳,快走到传说中的有人吊死的那扇紧闭的院门,有人叫了一声“吊死鬼来了!”

“哇”地一下,所有的人拔腿就往回跑,有人踩到的石板,发出“倥侗”的一声巨响,大家已经被吓破的胆四分五裂,再尖叫一声,最后那个一拐一拐跑出来的,肯定是被人推倒的,他跑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认为的,推倒他的那个人算账。

他们小时候还玩一种叫“中国胜利”或“解放台湾”的游戏,指定了一块地方叫中国,再指定几十米外的一根电杆叫台湾,人分成两拨,一拨逃,一拨抓,逃的那拨,先是在划定为中国的地方,一般是一个门洞口的台阶上。

抓的人可以在中国之外的地方到处走动,逃的人只要离开中国,他们就开始抓,你逃回到台阶上才安全,他们继续在外面等。

逃的人也不可能一整个晚上,都龟缩在中国不出去,因为本方有一个人,在游戏开始的时候就在台湾,也就是那根电杆,一只手不能离开电杆,他只能绕着电杆移动,整个游戏,就是在中国的人,要去解救出那个在台湾的人。

从中国试图出去的人,一个个被抓,被抓的也被押去台湾,和那个人在一起,等着其他的人来解救,要是所有冲出中国的人都被抓,游戏结束,你们输了。

在中国的人,只要想办法穿过重重阻击,不被人抓到,跑到台湾岛,伸手拍到被抓的自己同伴的任何部位,中国就胜利了,台湾就解放了。

往往是,从中国出去的人会一个个被抓,在台湾那里连成一串,一个个手牵手,排成一条长龙,这叫“传电”,最后的那一个,手还是要碰着电杆,手牵手排成长龙,是尽量缩短台湾和中国的距离,让跑出来解救他们的人,尽可能地少跑一段路。

那天晚上,他们还是玩这个游戏,游戏已经到了最关键也是最刺激的关头,那就是张晨他们这方只剩下两个人了,其余的人都被抓去了台湾。

整个台阶外面的街上,都是包围着他们的人,他们第一步需要想办法先冲出中国,然后去解放台湾,对方那么多人,他们只有两个,一出去就被抓的可能性很大。

张晨和另外一个商量,他们商量好的办法是,由一个人出了台阶,就拼命往重兵把守的台湾的方向跑,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张晨就朝相反方向,也是对方兵力最少的那边跑,先离开中国,摆脱他们的追击,再想办法回来解放台湾。

张晨趁着对方都蜂拥向他的同伴时跑了出去,有人抓住了他的衣服,但被他甩掉了,张晨拼命地跑,跑过了好几条街,才把追他的人都摆脱了。

接下来,张晨的任务就是怎么解放在台湾的大部队,他们的输赢,都押在他一个人身上,这时候对方,肯定是守着台湾附近的路口,只要他一出现,就会被活活抓住。

张晨想到那被当做台湾的电杆,就在离吊死鬼弄不远,所有的路口对方都有人把守,就是没人会守吊死鬼弄,因为整条街上,晚上,连大家一起都没有一次走完过这条弄堂,更别说一个人,放心好了,没有人会有胆量晚上穿过吊死鬼弄。

张晨当时就觉得,要解放台湾,这是唯一可能的机会,他到了弄堂的另外一头朝里面走,走了十几米腿就开始哆嗦,从童年开始的所有关于吊死鬼的传说和画面,一幅幅在他眼前闪现,最讨厌的是,怕被别人发现,他还不能唱歌,要是能唱歌壮壮胆也好啊,但是不能。

张晨走到了弄堂里,想退回去,又觉得退无可退,整个台湾都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去解放呢,自己怎么能退?张晨只能不断地在脑子里想象着,台湾被解放时同伴们欢呼的情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终于走到了传说中吊死鬼的那个院门口,恐怖的画面没有出现,张晨为了克服自己的恐惧,还有意在那扇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一会,虽然心在怦怦地跳,浑身在不停地哆嗦,张晨还是数着数,自己和自己说,一定要坐到一百……

当张晨从吊死鬼弄里神兵天降般地出现时,敌方还没有发现他,他自己的同伴就欢呼了起来,等到敌方醒悟过来,从四面包围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张晨一个巴掌扇到了那条长龙,最前面一个人的脸上,那人被扇了一巴掌也不觉得,只知道欢呼——

我们赢了!

张晨觉得,自己现在又回到了那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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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64 “工人阶级”和“瓜老儿”

天黑下来了,但城市里没有彻底的黑暗,总有这里那里的灯光,会给这一块地方带来一点光明。

张晨借着这半明半暗的光线,在整个厂区前前后后地走着,他觉得要让这个地方走上正轨,首先就要收拢人心,而收拢人心最好的办法就是,要让大家看到变化,有变化大家才会觉得有希望,而要是一直延续以前的死气沉沉,这个地方,就会一直烂下去。

但怎么改变,张晨觉得,是最让他伤脑筋的。

张晨在厂里转到了九点多钟,走出去锁好门,在门口又转了转,还骑着自行车,到了环城北路,看了看他们后面的院墙。

这才去了店里。

张晨和小昭说,你明天让财务,转十万块钱到群英服装厂的账上。

“干嘛?”

张晨没说干嘛,想了一下说,算了,还是我等会去厂里,让她开支票给我好了。

小昭看了看他,郁郁寡欢的,知道他虽然不说,但心里的压力很大,小昭觉得,什么都不问他,让他自己慢慢舒压,可能是最好的办法,该说的,他也会和自己说。

张晨坐下来,拿过了速写本,凭记忆画了起来,把整个厂区画完,画到前面的体育场路时,张晨一个激灵,他问小昭“我们把办公楼租掉怎么样?”

“怎么租?”

“你看,虽然这办公楼的大门是朝厂里开的,但这外面,就是体育场路,现在不是鼓励破墙开店吗,我们把这办公楼,都改成商铺出租,是不是可以增加收入?”

小昭看了一下,觉得这倒也是一个办法,但肯定不是好办法,如果是好办法,当时的群英服装厂早就做了,他们不做的原因,一是这改造办公楼,本身就需要一大笔钱,而改造之后的效益,是看不到的,有很大的风险。

体育场路虽然是杭城的主要街道之一,但并不是商业街区,整条街上,基本就没有什么商店。

特别是群英服装厂的那个地方,就更是,它右边是杭城炼油厂,门口进进出出的都是大货车、槽罐车,左边是省体育馆,对面是杭城体育场,除了有比赛的日子,这里有些人外,其他的时间,根本就没有人在这里逗留。

小昭把自己的想法和张晨说了,张晨叹了口气,他也觉得小昭说的有道理,不要改建办公楼一大笔钱扔下去,最后却没有人来租,那就亏了。

张晨把这个念头放弃了。

他们到了楼下,吴朝晖来接他们,张晨问小昭,你要带张向北先回家吗?

“你去哪里?”小昭问。

“厂里,我要去拿支票,还要找赵志刚、魏文芳和老万开会。”

“那我们也去厂里。”

张晨说好,他让吴朝晖直接开去厂里。

第二天上午,张晨去了群英服装厂,厂里的人比昨天下午稍多了一些,有三十几个人到场。

但张晨从这些人看他们的眼光和表情里,明显感觉到了一种敌意,连那几个困难户也没有再干活了,大家只是坐在厂房和办公楼的门厅里,冷冷地看着他们,连聊天的劲头都没有了。

张晨心里明白,这是在进行不合作运动,肯定是有人在煽动的,而煽动的人,不外乎那几个自己不让他们继续打牌的人,说不定起头的,就是那个“工人阶级”。

张晨他们刚到不久,老万带着维修队去按张晨吩咐的,更换灯泡和吊扇了,一辆大货车从门外开了进来,这是昙花庵路的那个卖缝纫机的老板,过来拉缝纫机,赵志刚昨天去问过了,这种老式的缝纫机,他们收,但价格只有二十块一台。

赵志刚问张晨,张晨说卖,放在那里也是垃圾。

赵志龙从大货车的驾驶室里跳了下来,张晨让老板运来了五台高速车,赵志龙一大早就过去挑机器,张晨的想法,是先拉五台过来,给这里的工人们练习用的。

货车在厂房门口停下,赵志龙叫那些人帮助搬机器,但大家坐着,没有一个人理他,还是老万带着维修队的人,过来把机器搬了下来,摆在篮球场上,接着就开始往车上搬那些老式的缝纫机。

“喂喂喂,你们干什么?”有人叫道。

“卖掉了,这种烂东西,怎么干得出活。”赵志龙说。

“机器都卖掉了,那我们用什么干活?”

“这个啊,先学会,然后厂里就都换成高速车。”赵志龙说。

马上就有人叫了起来“我不要学,电的,万一触电了怎么办?”

“对对,针戳到怎么办?”

“还有,看到没有,这是电动机,这是皮带,一个不小心,衣服都会被转到皮带里。”

“工人阶级”叫道“我说的没错吧,资本家就是资本家,一来了就开始卖家产了,这群英服装厂,机器都卖完了,还剩下什么?”

那边在七嘴八舌吵吵闹闹时,这里张晨,走进了财务室,他把那张支票交给赵晶晶,和她说,这个你去银行倒交,钱到了就留在账上,这是专门发工资用的。

“这么多?”赵晶晶问。

“够发两个月了吧?”张晨问。

“够了够了。”

“好,厂里的人我们现在也不熟,还是辛苦你通知一下,从明天开始,凡是没来上班的,一律都按旷工处理,扣工资,还有,每天迟到早退的,也要扣工资,这个我等下会让魏主任写好贴出来。”

“好好,我知道了,张厂长。”赵晶晶兴奋地说。

张晨之所以要让她通知,是知道她同时,肯定会把财务上已经有两个月工资存在这里的消息,告诉每一个人。

张晨就是要让他们先明白,每个月的工资已经有保证,这样,不许迟到早退和旷工,否则要扣工资的规定,才会起到作用和有威慑力。

张晨走出了办公大楼,看到那边一堆人吵吵嚷嚷的,就走过去,看到他们正围着赵志龙,张晨问怎么了,赵志龙说,他们都说不肯学。

那些人又七嘴八舌地和张晨说着,张晨说好,第一他也你们一样,也是这个厂的工人,他能做,你们为什么不能做?

第二,你们不学也可以,那你们也给我天天坐在厂里,看他们干活,这个要求不高吧?

赵志龙笑道“好好,你们在边上玩好了,我们养你们。”

那些人又跳了起来,“工人阶级”骂道“瓜老儿,牛逼哄哄的,还养我们,我们是工人阶级,还要你个瓜老儿,农民工来养?”

张晨问他们“你们这里,谁技术最好?”

很多人都用手指了指“工人阶级”,张晨明白了,怪不得这家伙嗓门响,原来是自恃在这厂里是骨干,所以自我感觉良好。

张晨看着他,笑道“那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什么游戏?”

“不是工人阶级嘛,那当然是比谁干活手脚快,你们两个,来比一下手工锁扣眼,他锁五个,你锁一个,看看谁快。”

众人一愣,然后纷纷叫了起来,“五个比一个,怎么可能,和他比。”“赵龙,让瓜老儿看看你的本事。”“和他比和他比。”

还有人马上跑开,去找来针线棉布和剪刀,这一下,不比也要比了,“工人阶级”说“比就比,他输了怎么办?”

“你想要他怎么办?”张晨问。

“滚出去,从此不要再进来。”

张晨说好。

“那你要是输了呢?”赵志龙问。

“五个比一个,我怎么可能输?”

“那要是万一呢?”张晨问。

“万一……万一……”“工人阶级”把脖子一梗,“那我就自己离开这个厂。”

“等等等等,这个不算,不要赌这么大。”

张晨赶紧制止,和他说“这样,他输了,他不再在这个厂露面,没关系的,他在那个厂还有工作,不来这里,对他影响不大,你要输了,也不要说离开工厂,我看……”

张晨朝门厅外面看看,他说这样好了,你们两个,不管是谁输了,就沿着外面这个球场跑五圈,他输的话,跑五圈以外,再加从此不能来这里,这样好不好?

“工人阶级”点点头说好。

马上有人自告奋勇当起了裁判,赵志龙问,多大的扣子?

有人拿了一粒扣子出来,赵志龙用尺量了量,然后拿起画粉,在布上点了五个位,“工人阶级”也把扣眼位置在布上画好。

裁判叫了一,二,三,开始!

赵志龙直接就在布上走起了针,边上的那些工人,都奇怪了,还有这样锁扣眼的,不是应该先剪扣眼,再沿着剪口锁吗?

张晨看到,“工人阶级”就是这样锁的。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在边上叫着起哄,当然,主要是为“工人阶级”加油,门厅里热闹非凡,但接着,这声音就慢慢地减弱,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赵志龙手里,看到那块布上,很快出现了一个整齐的扣眼。

有人看看手表,摇了摇头。

有人轻声叫道,噶结棍!

大家都屏息静气地看着,刚刚还吵吵闹闹的门厅,现在鸦雀无声。

“工人阶级”瞟了一眼赵志龙,他的额头冒出了汗,手开始抖起来。

当赵志龙很快锁好五个被线连成一串的扣眼,拿起剪刀,“咔嚓咔嚓”把扣眼剪开,线头剪断,把布交给裁判,裁判拿起那粒扣子,从扣眼里穿了过去,扣眼不大不小,正好。

人群里发出了一片惊叹,大家都觉得其他的四个不用试了,他们反过来,用有些同情的目光看着“工人阶级。”

“工人阶级”的那一个扣眼,才锁了三分之二。

“工人阶级”的脸胀得通红,他呆呆地坐了一会,把手里的布一扔,就站起来,朝外面走,张晨一把拉住了他,问道“你去干嘛?”

“工人阶级”气恼地说“我输了,我去跑步!”

“要跑也等太阳下山再去跑,你想中暑?”张晨骂道。

从这天之后,这个厂的工人,哪怕是四五十岁的老工人,看到赵志龙,就都叫他“赵师傅”,没有人再叫他“瓜老儿”了。

张晨感觉,“工人阶级”整个人都蔫了,他在心里暗暗好笑。

0665 吃饭真的不要钱

果然就像张晨预料的那样,第二天,全体职工都到了厂里,但这一百多个人到了厂里,厂里除了那五台机器,其他的机器都被卖了,就是没卖,他们也不是来干活的,而是来看笑话的。

你让我们不能旷工和迟到早退,那我们就既不旷工也不迟到早退,但你要让我干什么,对不起,那还要看我愿不愿意,反正你也开除不了我,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从心底里,这些杭城本地的工人是看不起张晨的,就觉得你一乡下的,就想来当我们的老板,让我们乖乖地听你的,有那么容易吗?

那五台高速车摆在那里,也没有一个人愿意过去学,赵志龙想去叫一两个过来,张晨和他说,别叫,随他们,等他们愿意学的时候才教他们,现在还不到时候。

张晨知道,你现在要想去硬拉几个人,是不可能的,只能徒增笑柄,那些敢来的人,会被其他人视为异类,视为叛徒,他们不可能拉下这张脸。

一百多个工人在厂里,也没有地方坐,于是上午太阳还没有升到头顶的时候,他们就坐在靠体育馆那边的看台上,在他们厂和省体育馆中间,有两棵高大的樟树,上午的时候,这里的看台还是阴的。

到了中午十一点二十,大家都挤到厂门口,等着下班,十一点半,有人叫熬烧熬烧,时间到了,大家鱼贯出门,回家吃饭,到了下午一点之前,又陆陆续续回来了。

这时候看台已经不能坐,他们就去空荡荡的车间或办公楼里,还有的干脆去了车间后面的水杉树林,那里脏是脏一点,臭是臭一点,但凉快啊。

张晨已经让老万的维修队,把厂里的工程都停了下来,留下两个人,帮吴朝晖一起发货,其他的人都到了这里,连那台搅拌机都搬了过来。

砖头水泥和沙子陆陆续续地运来,张晨让他们分几个人去车间里,粉刷墙壁,平整地面,装支架装电源,还有一部分人动手把靠近杭城炼油厂那边的看台拆了,张晨准备在这里砌一幢三层楼,一楼当食堂和餐厅,二楼三楼当宿舍。

整个厂里,所有在忙的都是从三堡过来的人,连张晨自己,也脱了衣服,光着膀子和老万他们一起在大太阳下干活。

那些人就那么坐在那里,看着他们干活,刚开始还当热闹看,到了后来,心里其实也是五味杂陈。

魏文芳和赵晶晶也戴着草帽出来帮忙,她们干不了重活,就在边上给张晨他们递水,赵晶晶看着几个男的骂,你们站在那里,就看得下去?

那几个男的干脆就走开了。

两拨人马,就这么天天冷战着。

看台拆完,张晨让老万去叫了十几个老乡,和维修队一起,白天晚上连着干,中午太阳很大的时候休息几个小时,这样,只不过一个多星期,一幢三层楼房就起来了。

那一些坐着看的人,心里也暗暗惊奇,自己在这个厂里这么多年,什么时候看到过厂里这么大的变化?

他们起先还能在车间里待着,接下去连车间里也待不下去,只能都挤到办公楼这边来,因为厂房也开始重新整修。

张晨把原来厂房的布局,重新做了调整,一楼原来的车间,改成了后道和大烫,对面那间,一半当作裁房,还有一半,当作仓库。

即使这样,裁房也比三堡大了很多,裁床也加大了一倍,原来群英服装厂的工人,都看傻了,他们哪里见过这么大的裁床。

二楼的两间车间,都当作缝纫车间,每间可以摆八十多台平缝车,张晨先开了一间,另外一间空着。

把朝向外面篮球场的一扇窗户敲掉,改建成门,加装了一台运送货物的升降机,这样,无论是裁片还是车间里做好的成衣,就不用从楼梯抱上抱下,而是直接从这里装运。

三楼的两间也清理了出来,粉刷之后,是两个大通间,一间张晨准备当作设计中心,这样就可以把三堡的展示间,完全让给郑慧红她们当作配送中心。

把设计中心放在这里,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这里是市中心,而设计师,一般都不喜欢跑到城郊去,三堡对她们来说,太远了,张晨原来面试过两个设计师,张晨觉得很不错,但最后都是因为工作地点在三堡,对方想想,还是放弃了。

把设计中心设在这里,人就很好招了。

设计中心对面的那间,张晨隐隐地,还是想当作办公室,他虽然已经放弃了把前面办公楼改建成商铺的想法,但把那幢楼出租的念头,一直都没有打消过,毕竟,那是临街的房子。

张晨每天管自己忙着这一切,把那一百多个人扔在那里不闻不问,就当他们是空气。

张晨自己经历过这个过程,太了解他们内心的想法,他知道这个时候,你越把他们当回事,他们的尾巴就会翘的越高,以为这个厂离不开他们。

第一个回合你要是输给他们,接下来你就寸步难行,处处都被掣肘,只有把他们的气焰彻底地打掉,让他们心里没有怨气,心悦诚服地服从安排,以后才会顺风顺水。

你他妈的,老子就是这么过来的,你们还来和我玩这套,大家耗着呗,反正开除也没有办法开除你们,那张晨就只能和当初说的一样,你们只要按时上下班,我们干活的时候,你们就在边上看着,只要你们好意思,你们就一直看着。

张晨在门口加设了一个传达室,上班时间,所有进来的人,都要填访客单,所有出去的人,都要凭出门证,出门证要找赵志龙或魏文芳开具,除非你不出门,不然你们就要去求这两个“瓜老儿”。

这一切都准备好之后,时间也半个多月过去,那些每天到厂里无所事事的人,自己心里也觉得说不出的别扭,但又没有办法,他们还是拉不下脸,去和赵志龙说,赵师傅,你帮我安排一个位子,我想学。

而且后面,还一直有人在鼓噪。

张晨和赵志刚商量,从三堡调了一个缝纫车间的人过来,还从裁床、大烫和后道,各抽调了一部分人过来,然后两边都开始招工,自己工厂的生产能力又可以扩大,赵志刚还是负责三堡那里,群英服装厂这边,生产上就由赵志龙负责。

群英服装厂,终于响起了隆隆的机器声,从三堡调过来的工人,只坐满了三分之一个车间,然后每天在不停地增加新招的人,这样一来,原来群英服装厂的工人就慌了。

一是开工以后,他们每天自己在车间里转,看到这一个个平时他们看不起的农民工,瓜老儿,个个干活的手脚都比他们利索,信心上先就受到了打击,在他们面前,不再有那么多的优越感。

接着看到空在那里的机器,一台台地坐上了新招的人,空机器越来越少,这样用不了多久,自己就真的要一直靠边站,天天看人家干活了,那这面子上,怎么受得了。

从三堡过来,和新招的工人,他们的活是全计件的,张晨在车间的头上做了一块大黑板,黑板上贴着两大张表格,把每个人每天生产的产量都统计在上面,边上还有一张工价表,这样,对照两张表,每个人自己就可以算出自己每天的工资。

张晨这个,其实不是贴给表上的工人看的,而是给那些旁观者看的,老群英服装厂的工人看了几天,就按捺不住,他们发现,这里的工人每天都可以赚二十多块钱的工资,一个月就是七八百块,是自己工资的四倍,这怎么得了!

那几个生活困难户首先就不干了,什么面子不面子,面子哪里有票子重要,他们找到了张晨,和他说

“张厂长,你帮我们安排工作,我们去学,我们看过了,学这个好像也不难。”

张晨说好,他让赵志龙把她们安排到车位上,他自己每天教她们,学了两天,基本都会熟练操作高速车了,张晨让她们自己选择,是按原来的工资计算方法,还是按统一的?

“什么意思?”她们问。

“是这样,按原来的,就是老人老办法,工资和原来一样,每个月拿固定工资,每天也只要完成最基本的生产任务就行,按统一的,就是和她们一样,也是全计件。”

“当然是和她们一样,我们也是老车工了,我就不信,赶不上她们。”有人叫道,其他人都说对对。

这样,这批人就正式安排到车间里,马上,本地人就自然分成了两派,那些已经上岗的,上班下班,进进出出都在一起,而那些继续旁观的,也用冷眼继续看着她们。

餐厅造好之后,这些旁观者终于找到了好去处,他们每天来,不再坐在那个看台上,而是,除了去车间转转以外,他们就都集中到了餐厅里,餐厅里有吊扇,还有电视机,可以坐在这里,吹着吊扇,看着电视,比原来舒服多了。

到了十一点半,是他们下班回家吃饭的时候,阵阵香味飘过来,他们实在是忍不住,临走之前去饭菜窗口看看,伙食还不错,这时,从车间里下班的工人陆续进来,有几个好事的就不走了,他们想看看这样在食堂里吃一餐,大概要花多少钱。

结果他们发现,这里居然是不要饭菜票的,每个人直接拿着不锈钢餐盘,去窗口打饭菜就可以。

“你们这样,饭菜钱怎么计算?”有人问吃饭的工人。

“什么饭菜钱?”被问的人转过头来,好奇地反问“你们不知道我们厂里吃饭都是不要钱的?”

“不要钱?”

“对啊,有这个就可以打饭菜了。”工人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厂牌,“你的呢?”

问话的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厂牌。

“你挂起来就可以去打了。”吃饭的工人说。

“真的?”

“当然,你是这个厂的工人,当然可以打。”

这几个人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走到了打饭菜的窗口,从边上的桌子上,拿了一个不锈钢盘递进去,里面打饭菜的师傅看也没看,就问道,一荤两素,你要哪三样?

他们拿着饭菜,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既兴奋又后悔,早知道这样,前几天就可以在这里吃的,大热天的,还来回跑。

心里又觉得,这瓜老儿的工厂,待遇也太好了。

他们看到张晨和赵志龙进来,赶紧低下头去,张晨和赵志龙端着饭菜,从他们的身旁走过,还是好像没看到他们一样,就走了过去。

第二天,所有的工人都知道原来厂里是可以免费吃饭的,他们就都留下来吃饭,食堂的师傅,好像也知道今天吃饭的人多一样,多做了好多的饭菜。

其实是张晨昨天下午就和他们说了,今天会增加一百多个就餐的人。

0666 那个两分

老群英服装厂的工人们,接下来知道原来厂里还免费供应早餐和晚餐,晚上如果加班过了十点的话,还会供应夜宵。

于是大家就上午早早地就来,吃完了早饭在餐厅看电视,等着吃午饭,吃完了午饭还是看电视,有人看到五点半回家,有人继续吃了晚饭再回家。

好像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为了去厂里吃饭。

不管是张晨还是赵志龙或者魏文芳,看到他们都还是像没看到一样,倒是那些工人,包括已经上岗的老群英服装厂的工人,都用嘲讽的眼光看着他们。

讥笑他们每天什么活也不做,还占着好位子,抢着最热的饭菜,辛苦了半天的工人们从车间走过来时,这些人已经在这里,恬不知耻地排起了长队,工人们看到他们,都抱着手摇头冷笑,好像他们就是来蹭吃蹭喝的。

其实也真是,他们就是来蹭吃蹭喝蹭看电视还蹭风扇的。

工人们吃完了饭都回去车间,不屑于和他们在这里多待一分钟,剩下他们自己,坐在那里互相看看,也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她站了起来,看了看其他人问“天天这样,不难为情吗?”

“两分,你喔撒西(你说什么)?”“工人阶级”叫道。

这个女人个子很高,大概一米七十多,她看着“工人阶级”,问道

“我们这样,和叫花子有什么区别,依我看,比叫花子还不如,叫花子你给他一分两分,人家还晓得谢谢,我们呢,白拿人家的工资,白吃人家的饭,一个个还拐头拐脑。”

有些人低下了头去,有些人嘻嘻笑着,但那笑是尴尬的。

“两分,表不老子得,你来洞做色各?(不要给我啰嗦,你在做什么?)”“工人阶级”朝着两分叫道。

被叫做的两分的,哼了一声,骂了一句“噶种日子,你们吃得消过,我吃不消,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我上班去了。”

她说完就从餐厅里走了出去,还有十几个人,也站了起来,跟着走了出去。

接下去每天都有悄悄来找赵志龙,要求学电动缝纫机的,那一个车间很快坐满了,张晨把对面的车间也开了出来。

还有十几个人坚持着旁观,但到了发工资的时候,他们看到,那几个最早上岗的工人,她们上个月实际上岗只有十天,前面二十天还是按老工资算的,就是这样,她们的工资,也比自己多了一倍多。

包括两分他们这些只上了几天的,也比自己多了几十块钱。

这一下,这十几个人也屏不牢了,他们也都去找了赵志龙,“工人阶级”悻悻地跟在最后面,走进车间的时候,没有人说他什么,但他感觉,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他的脸比上次锁眼,输给赵志龙的时候还要红,如果可以,他情愿去外面太阳下面跑十圈。

但其实在这个厂里,这时候并没有人关心他在想什么了,他在这个厂里,已经无足轻重,再说什么,人家也只会当他放屁,要说有人看着他,还真的有一个,那就是张晨。

所有的人都上岗了,张晨看到,连“工人阶级”都走向属于他自己的车位时,张晨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这第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

张晨让老万他们,把厂房粉刷了一遍,把厂房后面的那片水杉树林,垃圾都清理干净,挖了排水沟,这样下雨的时候,雨水就不会淤积,又在树林中间,铺设了林荫小道,安装了水磨石的椅子,这样工人休息的时候,就可以来这里走走坐坐。

那两块篮球场,靠近员工食堂的那块,张晨把它改建成了一个小花园,另外一块,边上还有看台的,张晨让老万他们把看台整修了,新买了篮板安装上去,地上球场的线,也用油漆重新画过,顶上的灯也更换了,一个崭新的灯光球场就出来了。

整个群英服装厂现在焕然一新,除了这幢办公楼,张晨始终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办。

张晨走进了财务室,赵晶晶看着他说,张厂长,你把这球场新修了,厂里很多人大概心里都痒痒的。

张晨问“厂里还有人会打篮球?”

“四十岁以上的老工人哪个不会。”对面的李会计说。

“哦,谁最厉害?”张晨来了兴趣,问道。

“两分。”李会计和赵晶晶异口同声地说,然后都笑了起来。

李会计和张晨说,两分以前可是杭城大出风头的中锋,你知道她这个外号怎么来的吗?

张晨想了想说,投篮投得准?

“对,她不仅投篮投得准,还有个习惯动作,那就是嘴里都要大叫一声‘两分’,刷地出手,百发百中。”

李会计说到这里,看看赵晶晶,两个人又笑了起来,张晨感到奇怪,这有什么好笑的。

“不是不是,两分在杭城出名,不光光是这个,还有一件事。”李会计看看赵晶晶,笑道“你讲你讲,你讲给张厂长听,我讲毛难为情嘞。”

赵晶晶和张晨说了,张晨也忍不住大笑,他说“看样子这个两分,年轻的时候还真是厉害!”

赵晶晶和张晨讲的故事是,那一年,群英服装厂女篮和杭钢比赛,地点在杭钢的体育馆,两千多个座位,人都坐满了,比赛当中,两分在罚球弧那里,接到了一个传球,她准备起跳投篮的时候,对方的球员拉了她一下,结果——

那时候人上场打球,都是穿田径裤,这田径裤穿时间长了,那松紧会变得很宽松,没有弹性,但有一根棉绳系着,也不怕。

那天两分正准备跳起投篮,边上有人拉了她一下,腰里的棉绳绷地一下断了,两分球拿在手里,愣了一下,还是很潇洒地起跳,嘴里叫着“两分”,一出手,球刷地入筐。

原来么绳子断了,你马上用手拉住还不要紧的,没想到这两分得分心切,一定要把这个篮投掉,还要起跳,一起跳么,那裤子就彻底掉下来了,投完篮后,她才大叫一声,从脚跟拉起裤子,哭着跑下去,一边跑一边还朝裁判叫“两分算,两分算!”

两分这个外号,就这一下子在杭城出名了。

笑完,张晨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群英篮球队重新拉起来,三堡那里场地空出来以后,院子里也要搞一个篮球场,以后,这两个厂可以经常比赛篮球,也可以合并成半亩田篮球队,和外面的单位比。

……

张晨接到了小昭的电话,小昭和张晨说,小武来了,在我这里,你什么时候过来?

小武在边上听到,连忙和小昭说,晨哥不用过来,还是我们过去,我们也去看看你们的新厂。

张晨在电话里听到,就说好,反正从那里走过来,也就十几分钟的路。

“吴朝晖刚刚送货过来,我让他送他们过去。”小昭说。

放下电话,张晨心想,他们?这小武是和谁一起来的。

张晨走了出去,站在办公楼的门口,隔了一会,吴朝晖的依维柯从门外转了进来,张晨赶紧走过去。

他看到跟着小武从车上下来的,是冯老贵,张晨愣了一下,不过马上笑了起来,走上去和老贵握手。

“你们怎么这么难得?”张晨问。

“是老贵叔让我陪他来的。”小武说。

“我也是,嗨,文化局的那几个**人,自己都不好意思来,让我来。”冯老贵说。

“文化局找我干嘛,让我去当团长?”张晨笑道。

“你张晨现在还会去当那个破团长。”冯老贵说,“是县里面,不是要搞艺术节吗,邀请你去当嘉宾。”

“不去,我最讨厌干这事了。”张晨想也没想,就回绝了。

三个人往里面走,到了张晨的办公室,冯老贵和小武看到他的办公室,这么破破烂烂,都有些意外,张晨笑道,怎么样老贵,这办公室,和你那个很像吧?

冯老贵摇了摇头,说“我那个是真穷,你这个是装的,谁也不会相信有那么大一个店,还有这么大一个厂,哦,不是,听说还有一个,这么大的老板在这么烂的办公室,谁也不会相信。”

张晨大笑,老实和他们说,这幢楼,自己还没有想好要干什么,所以暂时就不去动,将就一下。

“这样说,才是合理的。”

冯老贵笑着,他接着还是从包里拿出了邀请函,递给了张晨,让他回永城一趟,张晨一个劲地摇头,骂道

“老贵你他妈的,到了这里,想吃什么你就说,想去哪里我带你去,让我回永城干这**事,打死我也不去。”

老贵说“这次艺术节,上面可有很多领导会来。”

“关我屁事。”张晨骂道,心里在想,什么领导,高官和副市长来参加我的剪彩,我都躲开了,还要见什么领导。

“看到没有,我就说晨哥不会去的。”小武在边上说。

“对了,团里现在怎么样了?”张晨问。

“又排新戏了,两个折子戏,为这次艺术团排的,县里也拨了十万块排戏的钱,团里,总算是有点团里的样子了,这不,连小武他们都回去排练了。”

“我是被淑珍姐拉回去的!”小武叫道。

冯老贵和张晨都愣了一下,冯老贵有些尴尬,张晨赶紧岔开话题说,那这样,老贵,我给团里赞助五万怎么样?

“真的?”

“当然,你把账号给我,我等会叫财务打。”

“那这可不可以算是给艺术节的赞助?”冯老贵说,“县里给每个单位分摊了拉赞助的任务,我们团两万,我们上哪里拉去,出去谁**我们?就李老师好不容易拉到了两个一千,我们正愁这事呢。”

“怎么算都可以,但这钱必须是给团里的,县里关我屁事。”张晨说。

“好好,这样可以的。对了,张晨,当嘉宾坐主席台这么光荣的事,你还是考虑一下。”

“你再说,那我五万也不打了。”张晨笑骂道。

“可以了,人家礼都到了,你还一定要人到场喝喜酒!”小武骂道,张晨和冯老贵都笑了起来。

0667 动感地带

送走了冯老贵和小武,张晨走到了厂门口,看到边上有很多的人,朝体育馆的售票处走去,张晨好奇,就走过去看看,原来是三天以后,蒋兴权带领的国家男篮,和美国大学生明星队的一场友谊赛。

售票窗口排了不少的人,他们都是专程跑过来买票的,张晨知道,这些人一大半应该是冲着郑武来的,郑武是国家队的主力,杭城人,这个机会难得。

张晨马上回到厂里,走到财务室,和赵晶晶说,你快去车间里统计一下,看看有多少人要看三天后的那场球,国家男篮和美国大学生队。

“那有郑武,我要去的。”李会计叫道。

“统计一下以后你去买票,单位包场,对了,给我多加二十张。”

张晨和赵晶晶说,多加二十张,是自己和小昭,再看看三堡那边有没有人要看,要就让吴朝晖一车拉来。

赵晶晶站了起来,马上跑了出去。

到了比赛的那天,张晨和小昭带着张向北去了,外面天还是亮的,没到进场的时间,但体育馆的周围已经很热闹,有很多人手里拿着钱,在找退票,还有黄牛在四处兜售着黄牛票。

贺红梅开着车,到了他们厂门口,发现因为人太多,从体育馆的四周漫出来,把他们厂门口都淹到了,这体育馆的周围,和平时冷冷清清的场面完全是两码事。

他们大门口的空地上,停满了自行车,连进厂的通道上也都是人,贺红梅需要不停地按着喇叭才能过去,到了厂门口,发现铁门紧闭,贺红梅嘀咕道:“天都没黑,关什么门啊。”

她按了按喇叭,传达室的走出来看看是他们,这才把铁门打开,车子缓缓进去的时候,传达室的和车里的张晨说,人太多了,不关起来,他们都跑进来,自行车都停里面来。

张晨点了点头,明白了。

张晨没有想到,一场友谊赛还能吸引这么多的人,看样子这城市的体育迷还是不少。

张晨的心动了一下。

等到进场以后,张晨他们周围,都是自己厂里的人,一共来了一百多个人,群英服装厂的老职工一大半都来了,张晨很注意地看看,没看到有两分,直到开场,体育馆里的播音员介绍双方队员,报到郑武的名字,全场的观众都站了起来,欢声雷动。

张晨朝四周看看,也还是没看到两分,她那么高的个子,应该是很醒目,张晨不可能看不到。

等到散场,他们随着人流,走出了体育馆,吴朝晖和贺红梅的车都停在厂里,他们随着人流往厂里走,走到门口,张晨看了看自己黑黢黢的办公楼,再看看隔壁这一刻还灯光明亮的体育馆,突然心又动了一下。

“先去办公室。”张晨和小昭说。

他又转头和贺红梅说:“你送我们?”

贺红梅说好。

张晨让吴朝晖他们先回去,三个人走去了张晨的办公室。

张晨一进办公室,就从抽屉里拿出纸笔,刷刷地画起来,小昭和贺红梅坐在沙发那边,逗着张向北玩。

“这个家伙,体育馆里那么多人,那么吵,我还以为他会哭,没想到他还很兴奋。”小昭笑道。

“体育馆里美女多啊,是不是是不是,小流氓?”贺红梅用手指兜着张向北的下巴,逗他,张向北咯咯地笑着。

张晨拿着一张纸,走过来,递给她们看,小昭看了一眼,问道,这什么呀?

贺红梅把那张纸拿过去,看了看,明白了,她问:“你是想把这幢楼改成这样?”

张晨说对,怎么样?

“我觉得可以。”贺红梅说。

张晨拉过了一张凳子,坐下来,用手里的笔指着那张纸,和她们两个解释,他说:

“这里,我们要做上去,比这幢楼还高,有四层楼那么高,材料也是用我们半亩田外墙那样的木条做背景墙,这个看着面积很大,其实花不了多少钱,前面这个,是在背景墙上,做出一个跑到终点线冲刺的人形,这个人很大,有三层楼那么高。

“这里,四个带动感的美术大字:‘动感地带’,下面这排小字是‘半亩田体育用品一条街’,这么大的一面形象墙,把这整幢房子的外面都包住了,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一定很醒目,这个地方,一下子就会变成体育场路的亮点。”

“你想干嘛?”小昭问,“我们来做体育用品?”

“不是,我们做什么体育用品。”张晨笑道,“还是店面出租啊,我们先把这地方的形象做出来,气氛做出来,这样就有人来租了,而且还可以提高租金,最后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这个地方,做其他的东西会嫌偏,但要是做体育用品,还真是最好的地方,边上是体育馆,对面是体育场,哪个体育爱好者会没来过这里,你们看看,一场比赛,就吸引多少人?”

小昭和贺红梅都有些听进去了,张晨继续说:“杭城这么多的体育迷,他们要买运动服,要买鞋,买球拍买球等等,如果在这里集中十几家的体育用品商店,那他们想买这些的时候,这里会不会是他们的首选?”

小昭和贺红梅点点头,张晨越说越亢奋:

“我们可以这样,把这幢房子,隔成十几个店面,每个店面里面,一二层是打通的,这样面积就不小了,他们租去后,一楼可以当店面,二楼也可以隔一半当店面,另外一半,当办公室或洽谈室,他们租去后,不仅可以卖体育用品,还可以开公司或者分公司用。

“三楼,基本不用装修,粉刷一下就可以,三楼随便,你愿租几间就租几间,当仓库或者住人都可以,我们这样,是不是把人家公司注册地的问题都解决了,那些做体育用品的,他们还不来租吗?”

“我觉得可以!”贺红梅说。

“嗯,如果这样,我们可以试试。”小昭说,“不过,这个外面是花坛,这花坛和我们店那个不一样,我们店那个,是花坛和我们店之间,还有一段距离,门口有一片空地,这个,是直接连到我们墙脚的,要做的话,就要把整个花坛都拆掉,这个不是想拆就能拆的吧?”

张晨点点头,他觉得小昭说的对,这个花坛,和当初汉高祖刘邦保俶路上的那组花坛一样,要拆掉,就要经过规划局、城建局的同意,确实是个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是,张晨不知道汉高祖刘邦那事,最后的结果怎么样了,甚至不知道那个老鸡毛,还在不在那里当领导,如果在,他知道是自己的项目的话,肯定会卡死自己。

如果不在,也别高兴得太早,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按规划局的作风,自己的项目只要报到他们那里,那项目就必须交给他们下面的那个新城装饰装潢有限公司来做,自己的项目,要是落到那个鬼公司手里,那搞不好,自己要变成第二个汉高祖刘邦了。

“对,小昭说的对,我明天先去了解一下,要办哪些手续。”

张晨说,他想到的是,明天要给钟亚琼打个电话,先了解一下规划局的情况。

第二天,张晨到了办公室,就打了钟亚琼的电话,没想到电话不通,张晨想了想,从通讯录里,找到了宋经理的电话,打过去也是不通。

这公司换号码了?张晨心想,他打了114,让她帮助查询一下杭城新城装饰装潢有限公司的电话,对方查了一下后告诉张晨,对不起,这家公司已经注销了。

哈哈,真是恶有恶报,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明白,这公司的注销,肯定和汉高祖刘邦的告状和市政府的调查有关。

只是不知道那钟亚琼,现在怎么样了,不仅拿不到工资,看样子是连工作也没有了。

张晨叫过魏文芳,干脆让她去这两个单位先了解一下。

魏文芳去了以后回来,和张晨说,破墙开店,把办公用房改建成营业房,大家都很支持,但要是把前面的花坛整个都拆掉,他们又说,这个很难办。

张晨气恼道:“那花坛要是不能移,我们还改建什么?”

“就是啊,我也是这么和他们说的,可他们说这个也有规定那个也有规定,我觉得,张总,在杭城办事情,没有海城那么方便,他们好像根本不听你解释什么的,只管他们自己。”

张晨看了看她,笑了起来:“公司也不一样,在海城,你们可是海城市政府的重点企业,哪个部门都是开绿灯的,我们公司,现在在杭城,算什么,小巴拉子,这出去办事的难度,当然不一样。”

魏文芳“哦”了一声,若有所悟。

张晨的大哥大响了,他一打开,就有一个声音从里面当当当当地走出来,张晨一听就知道是柳主任。

“张总,现在怎么样?我可是听说了,你接手了以后,那群英服装厂可是大变样,现在据说,连职工的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哈哈,张总,你可能不知道,有退休工人去找老聂和老鲍了。”

“啊!”张晨吃了一惊,连忙问:“柳主任,他们去反映什么情况?”

“莫慌莫慌。”柳主任笑道,“老聂和老鲍,也是被他们吓怕了,看到他们,也是你刚刚这个表情,哈哈,结果,那些退休工人过去,是去感谢他们的,说他们做了一件好事,现在退休工资是一天也不拖,医药费是跑去就可以马上报销,如果是吃饭时间,还可以到食堂免费吃顿饭。

“我也是前面开会碰到老聂,他和我说了这事,我就想,自己不能官僚主义,一定要打电话给张总,也表示我的感谢,张总你做的好啊!”

“谢谢,谢谢柳主任,这是我应该做的。”张晨说。

“对了,你那里有没有什么困难?”

张晨想了一下,就把他们想把办公楼整体改建的事情和柳主任说了,柳主任说,这是好事啊,有什么困难?

张晨就把大楼外面花坛的事情,和柳主任说了,柳主任听完说:“张总你等等,我看看我明天的安排。”

过了一会,柳主任和张晨说:“那这样,张总,明天下午三点钟,你到我办公室来,对了,把你改建的方案也带过来,好不好?”

张晨赶紧说好,谢谢柳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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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68 你想复杂了

张晨回到了三堡厂里,把自己的设计思路画成了一副效果图,用kt板裱好,同时写了一份规划书,把自己整个改建计划的思路和说明,都写了进去,准备一起带去给柳主任看。

柳主任让自己明天下午三点去,依柳主任的工作作风,他不喜欢拖泥带水,而是要把事情一次性解决,张晨估计,柳主任明天应该是会把规划局和城建局的相关领导,都叫到办公室,这事成与不成,明天就可以见分晓。

所以张晨画的写的都特别认真,一直工作到凌晨一点多钟,自己才觉得可以了,没有什么地方再需要修改。

张晨这才放下笔,走到展示厅的外面,他看到工地上灯火通明,老万带着维修队在干活,白天太热,工地上干活也太吵,工人们都还在睡觉呢,他们干脆就晚上干了。

张晨走到那个被抽调到群英服装厂去的车间看看,这里人早就已经补满,因为是新车间,问题会比较多,赵志刚把彩娣调到了这个车间当主管,看到张晨,彩娣就和他抱怨说,把我当个保姆一样用,哪里难弄就把我调到哪里。

张晨大笑,他说,那这个我可管不了,是你们的家务事,要么,你不要让他上床。

“去,我才没这么傻,厂里这么多女的,他吃香得很,我不让他回家,他巴不得。”彩娣骂道。

张晨大笑着回去了。

吴朝晖送张晨和魏文芳,两点半不到就到了市府大院的门口,张晨觉得太早去也是不礼貌的,说不定人家现在正谈事呢,张晨没有下车,他把那份规划书,拿出来又看了一遍,然后交给魏文芳。

等到两点四十五分,张晨带着魏文芳下车,到门口登完记后进去,走到105房间门口,张晨看看手表,已经是两点五十,这个点正好合适,张晨敲了敲门。

“进来!”柳主任叫道。

张晨推门进去,看到里面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柳主任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拉了椅子,坐在那人的对面,看样子他说他不喜欢坐沙发不是客套。

在他们进来的同时,柳主任和另外那人也都站了起来,柳主任向张晨介绍说,这是下城区市容办的楼主任。

张晨心想,他们刚刚一定是在谈其他的事情,看样子自己还是来早了。

柳主任向楼主任介绍张晨,介绍完了看着魏文芳,张晨赶紧向他们介绍,魏文芳笑容可掬地朝他们点头说“柳主任好!楼主任好!”

楼主任把自己坐着的三人沙发让了出来,去坐侧边的单人沙发,柳主任让张晨和魏文芳坐,同时看了看张晨手里的效果图。

“这是你的方案?”柳主任问。

张晨说是,赶紧把效果图递给了柳主任,柳主任双手拿着,放在眼前端详着,楼主任也起身凑过来看。

柳主任和他说,看到没有,我说的没错吧,张总他们一出手,档次就不会低,他们的半亩田已经是延安路上的亮点了,这个,“动感地带”,是不是也会成为体育场路的亮点?

楼主任不停地点头说“不错不错,张总你们这是请了哪里的设计师?”

“这是我们张总自己设计的。”魏文芳说。

楼主任吃了一惊,柳主任笑道,没想到吧,延安路那店,也是张总自己设计的。

“没想到没想到。”楼主任还是不停地点头。

张晨在边上看着暗暗好笑,心想,这楼主任也真是奇怪,谈完了事,看到柳主任有其他事要谈,他也不走,还这么凑进来,倒好像这与他有什么关系似的。

张晨悄悄地看了看手表,这时间都已经过了三点,规划局和城建局的人怎么也没有来,看样子是自己想错了。

魏文芳打开手里的文件夹,拿出了那份规划书,和柳主任说,这是我们的规划书,请柳主任过目。

柳主任接了过去,饶有兴趣地看了起来,边看边赞叹道,好啊张总,你这个体育用品一条街的设想不错,放在那里,还真是再适合不过。

看完,他把规划书给了楼主任,和他说,你看看,说要思想再解放一点还真是不错的,这么好的点子,那省体育馆,占着天时地利,可怎么就想不到,让张总想到了,这一下,你体育场路的这一块,还真是要热闹起来了。

楼主任拿着那份规划书,也仔细地看了起来,看完,冲柳主任点点头说“柳主任说的没错,这个方案还真不错。”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柳主任问。

“好,你大主任都定了,我这小主任还有什么话说。”楼主任说。

柳主任看着张晨说“听到了吧,张总,你这事解决了,我昨天就和你说了,好事一桩,我们政府各部门,肯定会大力支持。”

张晨纳闷了,他问“柳主任,你是说,外面那花坛,可以拆了?”

“楼主任不是答应你了吗,具体手续怎么办,他会和你说。”

张晨和魏文芳都吃了一惊,原来这楼主任才是来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张晨奇怪地问“这个,不需要经过规划局和城建局?”

柳主任和楼主任都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柳主任说“拆几个路边的花坛,关规划局和城建局什么事?”

“可是,我昨天去城建局和规划局,他们还和我说,这个没有文件,那个没有文件。”魏文芳也奇怪了。

两个主任都笑了起来,柳主任说“哎呀,老楼,也不能怪群众啊,你看看我们这些部门,不是在瞎扯吗,明明不是自己管的事,也要瞎指挥一通。”

楼主任也笑着说,是是。

“老楼,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和张总他们说说。”柳主任挥了挥手。

楼主任和张晨魏文芳说,这个规划书,已经很完整了,提供一份给我们备案,效果图,不是要这样的,而是要可以归档的,小一点,两张a4纸这么大就可以。

另外,提供一份你们改建方案里整幢楼的平面图,包括需要开多少个门,每扇门的宽度等等,都画清楚,还有,再提供一份房产证和土地证的复印件,土地证里面的宗地图要复印清楚。

张晨不停地点头,魏文芳拿着笔和本子记录着。

楼主任问“是小魏具体办理这事?”

张晨说对。

楼主任和魏文芳说“你带着这些东西,还有公章,明天来办公室找我,还需要你们填一个表格,然后我们,会根据你们的需求和现场的实际状况,划定出可以供你们借用的公共面积,这样就可以了,至于那个花坛,你们拆我们拆都可以。”

“这样就好了?”魏文芳问楼主任,“这么简单?”

“对啊,你以为有多复杂?现在都在鼓励破墙开店、繁荣市场,那些沿街的单位和个人,我们还上门动员他们这么做,你们自己有这个积极性,那是最好了,我们肯定会大力支持。”楼主任说。

魏文芳做了一个鬼脸,笑了。

张晨想起了一件事,他问“对了,楼主任,我们做延安路那店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怎么也没见有人来告诉我们,需要到你们那里去办手续?”

楼主任看着柳主任,笑道“看看,大主任,张总这是在你这里告状,说我们不作为。”

张晨赶紧辩解说“不是不是。”

“我开玩笑呢,是这样,你延安路那店,从你们店门口到花坛这里,那块空地是属于你们的,你知不知道?”

张晨挠了挠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你在你自己的土地范围内施工,也没有改变现状,我们当然管不到,这个,不是要涉及到公共用地嘛,就要我们批了。”

楼主任用手指笃了笃茶几上的规划书,张晨明白了。

“不过,你延安路的店,也不是没有违规的地方。”楼主任话锋一转,和张晨说。

“啊!”张晨吃了一惊。

“你在门口的那花坛里,还有树上,装了那么多的灯,按规定就是不允许的,下面也报给我了,我有天晚上,还特意去看了,看了以后觉得,蛮好,就没让他们发整改通知给你们。”

“还有这么回事,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张晨嘿嘿笑道。

“没办法,谁让你们会有这样的奇思妙想呢。”楼主任说,“我要是把你们那片灯光取缔了,我爱人都会把我骂死,她那天晚上和我一起去看的,她就很喜欢。”

“不仅仅是你爱人,整个杭城都会把你骂死。”

柳主任说到这个,好像气就不打一处来,继续骂道

“会骂你是老古董土包子,冥顽不化,思想一点也不解放,这城市就是要多姿多彩,哪里能千篇一律,你能不能让肯德基,也做个和工商银行一样的门头,那人家企业的特性和文化,怎么体现出来?就是百年老店,你看看那胡庆余堂和张小泉的门店会不会一样?”

“是是是,不然你大主任这个帽子压下来,我也受不了。”楼主任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

第二天,魏文芳就去楼主任那里办完了手续,刚撤回到三堡去没几天的维修队,马上又过来了,张晨让他们先把厂房三楼的那个大通间,靠后面一排窗户,分隔出了八间小办公室。

那里有自己的一间办公室,还有厂办公室、生产科、销售科和财务部,在财务部的边上,给小昭留了一间办公室,现在三个地方有三个财务部,总管还是小昭。

这一排办公室的外面,就是一个大的办公区域。

那边装修好后,就把这边的办公楼腾了出来,把设计中心也从三堡搬了过来。

接着就开始对办公楼进行改建,工程还在进行的时候,张晨就在《钱江晚报》登了一则招商广告,第一个上门的是德国彪马公司浙江的总代理。

广告登出来只不过一个多星期,十二间店铺很快就出租完毕,包括三楼的房间,赵晶晶算了一下,每个月会有三万八千两百元的房租收入。

赵晶晶和李会计私下里说,这么好的主意,当初这厂里怎么就没想到,要是想到,厂里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了。

李会计说,没办法,人家就是赚了聪明的钱,还有,这改建的钱砸下去,这店铺可能租的掉也可能租不掉,租不掉的话,这责任谁来承担,厂里还不是雪上加霜?再说,就是改建的钱,厂里也拿不出来啊,这没钱,还就是寸步难行。

赵晶晶想想李会计说的有道理,她说,按老赵那个死脑筋,他要搞出来的店面,一定就租不掉。

所以人家就不敢搞啊,李会计说。

张晨站在体育场路的人行道上,看着即将竣工的“动感地带”,松了口气,看样子第二步又走对了,房租的收入,应该是可以抵消厂里每个月所有退休工人的工资和医药费报销了。

0669 那就这么定了

谭淑珍每天白天在剧团排戏,晚上去文化馆的歌舞厅演出,戏排得差不多了,她干脆又抽出下午的时间,去文化馆跟施老师学新歌,歌舞厅每天晚上,都有一批老顾客,他们就是来看谭淑珍的,谭淑珍自己也不好意思,每天晚上,唱来唱去就那么几首歌。

好在这些人虽然都是冲着谭淑珍而来,但像那天晚上,有人过来到她面前疯言疯语的情况,却并没有再出现过,小地方各种消息传得都快,大家都知道谭淑珍是小武罩的,因此不敢有人造次。

倒是有一个下面镇上化工厂的老板,这几年赚到了一些钱,那天被朋友带到这歌舞厅,看到谭淑珍后,眼睛就拔不出来了,再也舍不得。

他干脆就在永城县城的宾馆,包了一个房间,每天都住在这里,每晚都去歌舞厅,歌舞厅回来,黑暗中下面压着的女人,他每一个都必须把她想象成谭淑珍,才能继续下去。

实在是难耐,谭淑珍又是个不太近乎人情的人,你客套的时候她笑眯眯的,你要是言语稍稍有点豁边,她马上就柳眉倒竖,实在是不好接近。

这老板就辗转了朋友的朋友,终于坐到了施老师的办公室,老板和施老师推心置腹,差一点就痛哭流涕,说出了自己对谭淑珍的仰慕之情,希望施老师成全。

施老师只觉得心里一阵的恶心,还成全,你这是把自己当西门庆,把我当王婆呢?

她看着对方,也不含糊,**裸地问,你想干嘛?你是不是想把她搞上床?

对方嘿嘿笑着,那一张有点歪的嘴,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终于承认有这个意思,他妈的男人喜欢女人,最后都不是想那个吗?

“可以理解。”施老师点点头,“不过,你知道谭淑珍以前的男朋友是谁吗?”

“谁啊?”老板不屑地问,心里在想,这永城县里,我还怕谁,谁他妈的还会比我有钱?

“刘立杆。”施老师淡淡地说。

老板愣了一下,站起身告辞,回到宾馆就退房了,刘立杆他是认识的,还给他写过大王传奇呢,那时他的嘴还刚被炸歪不久。

刘立杆现在的名头,更是如雷贯耳,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虽然只是前男友,但这前男友的一根**毛,也比自己腰粗,和刘立杆搞过的女人,当然是见过世面的,哪里会看得上自己。

化工大王的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剧团里在排的虽然只是两出小戏,加起来在台上也就二十分钟的时间,但因为是在艺术节这么重要的舞台演出,也不敢怠慢,小剧团没有什么ab角,但还是按老规矩,谭淑珍主演,徐建梅也要备演。

这样万一到时候,谭淑珍有个什么意外,比如感冒嗓子发不出声等等,徐建梅就可以顶上,这次的两出小戏里,有一出还是根据京城那位永城籍老领导的故事改编的,所以就更加重要。

谭淑珍当主角的时候,还是按剧团以往的惯例,徐建梅就当配角,徐建梅在剧团,有个外号,叫“蛮儿头”,这“蛮儿头”是永城当地的话,是指那些不是亲生,而是外面抱来认养的小孩,和后妈生的也差不多,反正不受待见。

这其实就是笑徐建梅每次都是吃力不讨好,花了时间和精力,排了主角的戏,但最后往往都用不上,上台还是演配角。

刚开始有人这样叫徐建梅时,徐建梅还会生气,时间久了,也就不以为意,认了,反正事实就是这么回事。

徐建梅表面是认了,但心里还是不服的,每次排练主角的戏,她还是很认真,就想着总有一天可以出人头地,真正地当一回主角。

谭淑珍下午去文化馆的时候,剧团里的排练并没有停下,李老师让徐建梅顶替谭淑珍,排主角的戏,香香演配角,这在李老师心里,就是紧急时的备选方案。

离艺术节还有一个星期,作为艺术节筹备委员会办公室常务副主任、永城县文化局副局长、永城婺剧团团长丁百苟,再一次来到婺剧团的办公室。

虽然自从他和徐建梅的谈心,从公开转到地下,从团里转到他家里以后,丁局长因为工作繁忙,又有半个多月没来剧团。

今天他来,是来和冯老贵、李老师商量并且确定艺术节演出的事宜。

坐下来后,李老师就向丁百苟汇报了剧团两出新戏的排练情况,丁百苟说,这谭淑珍还真是不容易,这次要挑大梁了,我听文化馆的同志向我汇报,说是最近谭淑珍在文化馆的独唱演出,反响很好,很受群众的欢迎。

谭淑珍在歌舞厅的表演,很受欢迎,李老师和冯老贵,当然知道,李老师笑道“没办法,嗓子条件摆在那里,一开口就是那个水平。”

“当然当然,但我们也不能把担子都压到她一个人身上,一场演出,又要演戏,又要独唱,会不会压力太大了?”丁百苟问。

“没问题的。”李老师说。

“但我们还是要有准备。”

“我们已经有准备了,万一到时候谭淑珍全场顶不下来,这两出戏,徐建梅也在做准备。”李老师说。

丁百苟和李老师两个在说着谭淑珍,冯老贵就只能在边上听着,他说什么,自己都觉得不太好。

“李老师、冯团长,我就在想,我们能不能换一个思路,这次艺术节的重头戏,还是在女声独唱上,你们也知道,县里这次请来的是董x华,这永城上下,已经传开了,都想看看到时候,这谭淑珍和董x华比,到底会怎么样,你们有没有听到这么个说法?”

“当然听到了。”李老师笑道,“依我看,有比头。”

“哈哈,是不是,老李,你这样说,我就更感兴趣了,老实说,不光光是老百姓,我们文化局的几位局长,县里的领导,哪个心里没有这个想法,只是不好说而已。”

丁百苟笑着,继续说“虽然说这董x华是全国知名的歌星,远来也是客,但也不能让她小看了我们永城,让她知道,我们这山沟沟里,也是有金凤凰的,对不对?”

李老师和冯老贵,都笑了起来。

丁百苟看着冯老贵问“来,小冯,透露透露,谭淑珍自己,是不是也憋着一口气?”

冯老贵摇了摇头“这个,我怎么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好说啊?”丁百苟追问。

三个人互相看看,都笑了起来。

李老师说“我的学生我知道,要是说不憋着一口气,那这谭淑珍,也就不是谭淑珍了。”

“好好,还是老李这话说的好,对嘛,就是要有这么一口气,你大明星又怎么样,放到一个舞台,是驴子是马拉上来溜溜,谁高谁低还真不一定呢,到时候,这镜头这画面,从电视里一播出去,市里省里,哪个还会不知道,我们有个能和董x华媲美的谭淑珍。”

丁百苟说这话时,眼睛不时地看着李老师和冯老贵,冯老贵有些忸怩,李老师不停地点头。

丁百苟说“我们就是要鼓励这一股劲,老李、小冯,机会难得,依我看,我们就要把这次艺术节,当作一次赛跑,让谭淑珍集中力量去冲刺。”

李老师和冯老贵都看着丁百苟,都觉得他话里有话,但又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看怎么样?”丁百苟问。

“什么意思?”李老师反问。

“我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老李,你刚刚说的,这团里的两出戏,谁也做准备了?叫什么名字?香香?”丁百苟问。

“徐建梅。”

“哦,对对,徐建梅,你们看看,我就是记不住这个名字,光记住谭淑珍了。”丁百苟笑道,“我的意思是这样,让谭淑珍全力以赴去冲独唱,团里这戏,就让徐建梅主演。”

李老师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这个,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了?”丁百苟问。

李老师想说,这谭淑珍都已经准备好了,但这话好像又不妥,谭淑珍准备好了,徐建梅就没有准备好吗?这小青准备演白素贞,团里谁不知道,都准备了好几年了。

“怎么,老李,你是觉得徐建梅顶不下来吗?”丁百苟再问。

这话,李老师就更说不出口了,虽然自己排什么戏,首先想到的主演都是谭淑珍,谭淑珍是自己的学生,但这徐建梅也是自己的学生,虽然这徐建梅,总让人感觉差那么一点火候,有时候李老师看着,都想上去踢她一脚,把这火候踢出来,但要说徐建梅不努力也不对。

李老师心里虽然有一杆秤,但要让他说出来自己这两个学生,谁优谁劣,特别是为了褒一个学生,而去贬另外一个学生,这种事,李老师是万万干不出来的。

李老师看看对面的冯老贵,冯老贵低下了头去,他这时更感到,自己不该在这事上插嘴,他还指望着李老师呢,可他哪里知道李老师的苦衷。

“老李,你就说,要是让徐建梅上这两出戏,她能不能唱下来?”丁百苟问。

“唱当然是可以唱下来的。”李老师说。

“那不就结了,我们团里的两根台柱子,一个谭淑珍,让她全力以赴准备独唱,去冲董x华,让徐建梅,去演这两出戏,而且我想,这徐建梅万一有什么状况,谭淑珍还可以顶,这谭淑珍要是有什么状况,那就没人可以顶喽,我们必须保护好谭淑珍。”

李老师心想,这婺剧团,什么时候出来两根台柱子了,徐建梅什么时候,又是过婺剧团的台柱子?

但他也不能就和丁百苟说不是。

而这丁百苟的话,听上去又是那么的合理,放到哪里都说得响。

“你们说,是不是这么个意思,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老李你说说。”丁百苟追着。

李老师点头又摇头“话是这么说,可是……”

“小冯,你是副团长,你说我的话有没有道理?”丁百苟看着冯老贵问。

冯老贵看了一眼丁副局长,又垂下头去,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李老师看着冯老贵,见他点头,气恼得想踢他一脚,不过两个团长都同意了,自己还有什么话可说?

就算是这么多年,也给徐建梅一次出头的机会吧。李老师想着,叹了口气。

丁百苟叉开腿坐着,他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好了,那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对了,明天就要把节目单送去印刷厂印刷,这节目单上的名字,就我来改吧。”

李老师还想说什么,但他看看丁百苟和冯老贵,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从后面的练功房里,传来了徐建梅抑扬顿挫的声音。

0670 你用不用告诉她

晚上的排练结束,已经快十点,这一个晚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冯老贵的心理作用,他总感觉,徐建梅知道这事情了,一整个晚上,她兴致都特别高,和自己排对手戏时,冯老贵感觉到她的眼睛都比平时活泛,人也好像比平时更漂亮了。

照理说是不可能的,他们是下午才商量这事,商量完后,冯老贵送的丁百苟,他看着他推着自行车,走到坡底,左脚猛踩一下自行车脚蹬,跨上右腿,骑车走了。

那个时候,徐建梅已经到团里了,再也没有离开,就是不在团里,她也不可能去文化局,有机会碰到丁局长,他们两个又不熟。

排练间歇的时候,冯老贵站在那里喝水,徐建梅凑过来,用胳膊碰了碰冯老贵的胳膊,关切地问:“老贵,你怎么了,今天状态不对啊?”

冯老贵自己也感觉这一个晚上,自己都心神不定的。

“没什么,大概是这几天太累了。”冯老贵说。

“谭淑珍又去文化馆了?”

冯老贵“嗯”了一下。

“谭淑珍现在很火啊,我可是听说了,很多人天天去文化馆的歌舞厅,就是为了看谭淑珍。”

冯老贵皱了皱眉,徐建梅感觉到了,赶紧把话题岔开。

“昨天你和小武去张晨那里了,听说张晨赞助了团里五万块,是不是真的?”

冯老贵笑道:“这还有假,钱都已经到账了。”

“还是你老贵厉害,不声不响,这一下就拉来了五万,你看看这县里,几年才给了十万,还好像是天大的事。”

“我可没有拉,这张晨,我们话还没说几句,他自己就说了,要么我赞助剧团五万。”

“唉,这离开剧团的人,还是和剧团有感情。”

徐建梅叹了口气,她这一声叹气,让冯老贵觉得,这离开剧团的人,是不是也在说刘立杆啊?

“好了,开始开始,再来一遍!”李老师拍了拍手。

徐建梅又用胳膊碰了碰冯老贵的胳膊,妩媚地笑道:“走吧,相公。”

这一出戏,冯老贵是演相公,徐建梅演的是他的娘子,是文联老孟写的所谓新编轻松幽默古装戏,所谓幽默,也就是把一些现代词汇,掺杂进了古装戏里,相公娘子插科打诨,比如娘子会说:“哎呀相公,我去冰箱,给你端一碗酸梅汤,治治你这好吃醋的病。”

这他妈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不如反映老领导的那一出呢。

李老师大概也是这两年社会上走的多了,他还很吃这一套,说是不这样,下面会冷场,反正热闹就是。

热闹?小武他们的那个节目最热闹啊,把剧团的武生,都当杂技演员用了,全指望着小武翻跟斗的时候,下面观众跟着一起大声数:“……”

从高磡上下来,冯老贵看了看头顶,被两边黑黢黢的山剪出的三角形夜空,叹了口气。

路口的路灯又坏了,通往山谷里面的路漆黑一片,冯老贵越往里走,心情就越沉重,他在想着的,还是名单的事,把谭淑珍换成了徐建梅,他知道这事,谭淑珍是不可能轻易接受的,但她更不可能去哪里大吵大闹,她才不屑于这么做。

她会觉得,要是这样,她就是和徐建梅一般见识了,就是要和徐建梅一较高下了,哼,她才不会。

谭淑珍和徐建梅一个学员班长大,两个人也没有什么矛盾,平时还经常会在一起玩,但全团的人都知道,谭淑珍从心里是瞧不起徐建梅的,虽然她总是刻意地不让这种瞧不起表露出来,但她越掩饰,旁人就越看得出来她的这种瞧不起。

从小到大,瞧不起都已经成为她们的习惯,你瞧不起我,那就瞧不起好了,徐建梅也在一旁冷笑,她盼望的是,哼,走着瞧,也总会有我瞧不起你的那一天,不然我徐建梅,就不是徐建梅。

冯老贵知道谭淑珍不会去大吵大闹,她在外面,甚至会把这事,表现得让人觉得,她根本就不在意,但她其实,是很在意,她会很在意地把这闷在心里,很在意地,把这当作是无名火,时不时地就拿出来,刺冯老贵一下。

他们连大吵都不会,大吵,谭淑珍都会觉得,老贵,我太看得起你了,冯老贵知道,虽然他们结婚,到女儿生出来,做夫妻也好几年了,但自己在谭淑珍心里的地位,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甚至他们干那事的时候,谭淑珍也是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躺在那里,有时候冯老贵埋头苦干了半天,谭淑珍会伸手拿过手表看看,和他说,老贵,睡觉吧,时间久了,对身体不好。

一翻身,谭淑珍就睡着了。

冯老贵觉得,不管是怎么样,今天都要把这事告诉谭淑珍,让她早有一个心理准备。

冯老贵走到了越剧团楼下,这幢楼里的大部分住户,还是老越剧团的人,剧团的人,天不亮就要起来练功,所以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特别是对那些老人。

整幢楼里,只有两三盏灯是亮的,其他一片漆黑,包括自己的房间,肯定是黑的。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越剧团的房子,几乎和婺剧团的房子是孪生兄弟,格局一模一样,只是越剧团的房子,造得比婺剧团晚了几年,所以它比婺剧团好一点的是,它的楼里有厕所和盥洗间。

每一层楼西头最头上两间,右手是集体的盥洗间,有四个水龙头,这一层楼所有人的洗脸刷牙洗衣洗菜洗碗洗锅都在这里,盥洗间的对面,是公共卫生间,不分男女,没人用的时候门都是开的,有人用的时候,进去把门销插上就可以。

这样的卫生间,你干什么都必须快,不然你蹲久了,外面就有人砰砰地敲门,有时候门口还不止一个人。

一楼门厅里的灯是黑的,冯老贵走进去,按了按开关,一点反应也没有,冯老贵抬头看看,原来不是灯坏了,而是不知道哪个缺德鬼,自己房间的灯泡坏了,跑下来,把这里的灯泡旋走了。

冯老贵摇了摇头,摸黑走上楼去,二楼楼梯口和走廊上的灯,这幢楼每一个楼梯口和走廊上的灯,不是坏了,就是没有灯泡,不然,那家伙也不用这么辛苦,跑到一楼去摘灯泡。

楼梯口和走廊的灯坏了,大家还能够忍受,一楼的灯摘走了,这家伙肯定会被人背后毒骂的,因为一楼的这盏灯,可不是只给一楼的门厅带来光明,它还照亮外面的院子,还给走进来的那条路,带去了一点光明。

冯老贵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灯,从柜子里找到一个灯泡,拿了手电和一张方凳,出门的时候,按了一下门边的另外一个开关,装在他们门框上面的一盏灯就亮了起来,把整条的走廊照亮,

这还是他们布置新房的时候,剧团的灯光兼电工帮他出的主意,走廊里的灯靠不住,他们就自己装一个,开关在房间里,关和用自己随意,用的也是自己的电费。

冯老贵下了楼,站在方凳上,一只手拿着手电,一只手举着灯泡,把灯泡插到灯头的螺口,顺时针旋着,旋了两下灯就亮了,冯老贵继续把灯泡旋紧,这才从方凳上下来,上楼。

回到房间,女儿不在,房间里静悄悄的,冯老贵拿了牙杯和脸盆,去盥洗室刷牙洗脸,洗好回来,把房间和走廊的灯都关了,站在窗前,透过窗口的纱窗朝外面看着,进来路口的路灯坏了,谭淑珍就是回来,从这里也看不到。

而谭淑珍,每天回来的时间好像越来越晚了,这个时候,她一定还在歌舞厅里。

“谭淑珍现在很火啊,我可是听说了,很多人天天去文化馆的歌舞厅,就是为了看谭淑珍。”

冯老贵想起了徐建梅说的这话,又皱了皱眉头。

他走到床边坐下来,还是决定,今天谭淑珍回来,无论如何要把这事和她说。

想到要和谭淑珍说这事,冯老贵就觉得下意识地有些害怕,头皮发紧。

冯老贵脱了外衣和裤子,在床上躺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习惯了黑暗之后,天花板和房间里的一切,都从黑暗中浮现了出来,他看到天花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块石灰,已经剥落,他看到墙上挂着的他们的结婚照,谭淑珍的脸在黑暗中,也是冷冷的。

他想起拍这张照片的时候,照相馆的师傅一直叫他们笑一笑,来,笑一笑,结婚就是要开心嘛!

但谭淑珍始终没有笑,照相师傅无奈,最后还是“咔嚓”按下了快门。

冯老贵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他知道离谭淑珍回来的时间还早。

冯老贵坐了起来,走到桌边,给自己到了一杯凉水,站在窗前喝着,不远处的黑暗里,有一星的亮光在黑暗中闪,那是萤火虫。

冯老贵想着等会谭淑珍回来,应该怎么和她说,是她回来就和她说,还是等她洗漱完毕,上了床以后才和她说。

唉,反正什么时候和她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冯老贵叹了口气,他现在有些后悔,下午,当丁百苟提出这个建议时,自己就应该反对,要是自己那时候有胆子反对,那该多好,他觉得只要他反对了,李老师肯定也会反对。

冯老贵又叹口气,回到床上,继续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呆呆地想。

他看看手表,已经十二点多钟,谭淑珍还是没有回来。

“谭淑珍现在很火啊,我可是听说了,很多人天天去文化馆的歌舞厅,就是为了看谭淑珍。”

冯老贵又想起徐建梅这话,他觉得他妈的有些恶心。

快两点了,冯老贵听到一阵摩托车的声音,从山谷外面响进来,这是谭淑珍回来了,又是那个吹萨克斯的一点乌送她回来的。

冯老贵想象着谭淑珍坐在摩托车后座,手抱着一点乌的腰,那张脸上,不是冷冷的,应该是很兴奋。

本来这个时候,冯老贵都会去把门口的灯打开,但今天不知为什么,他躺在那里,懒得动。

他听到摩托车在楼下熄火,他听到他们窸窸窣窣在说着什么,又听不清。

他听到一点乌叫着再见。

他听到谭淑珍笑着说:“再会哦。”

这笑声是有颜色的,砰地一下溅开,五光十色,很鲜艳很夺目,谭淑珍的笑声很开心,甚至还有些亢奋。

冯老贵心里紧了一下。

她和冯老贵在一起时,很少会有这样有颜色的笑声,都是彬彬有礼的,淡淡的,相敬如宾的。

冯老贵听到谭淑珍上楼,听到她走到楼梯口,“咦”了一声,是在奇怪家门口的灯怎么没亮。

冯老贵听到她的开门声,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谭淑珍不喝酒,但她每天回来,身上都会有酒味。

冯老贵翻了个身,趁着房间里的灯光没亮起来的这一刻,他决定自己已经睡着了,决定今天,什么也不和谭淑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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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1 我惹出的笑话

不管前一天晚上睡得多迟,谭淑珍第二天早上六点多钟,肯定还是会起床吊嗓子。

越剧团的前面也有一个石磡,只是这石磡没有婺剧团的那么高,石磡上面,靠近左侧的山坡,有一片郁郁葱葱的蓖麻地。

蓖麻地的所在,原来是一个垃圾场,经年累月的垃圾都堆在那里,没有清运,太阳一晒,就发出阵阵的恶臭。

后来是有人实在看不下去,就在那里撒了几把蓖麻籽,蓖麻就生长起来了,虽然大家的垃圾继续倒在那里,但因为有蓖麻的遮蔽,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刺眼,把臭味也隔绝了。

只是到了秋冬季节,蓖麻衰败凋零以后,垃圾场又裸露出来,但这时的垃圾场因为散落着大量的蓖麻杆、叶,虽然凌乱,但没有那么醒目,加上秋冬,垃圾本身也没有那么重的气味,大家就习惯了。

到了来年的三月,山谷里的气温升高以后,也不用播种,那一块地方,自然就会茁壮出一大片的蓖麻苗。

蓖麻本来是娇贵的植物,需要精心护理,但到了这里,大家都说,越剧团的蓖麻就和越剧团一样,长着长着,就长野了。

蓖麻地过来,沿着石磡的边沿是一排无花果树,谭淑珍每天清晨,就站在两棵无花果树之间,冲着山谷外面,咿咿呀呀地吊嗓子,声音被两边的青山挤着,只能朝前一个方向,晃晃悠悠地出去,连婺剧团的人都可以听到。

他们听到山谷里传来的声音,就知道,谭淑珍起床了。

结婚之后,冯老贵就没有和谭淑珍再在一起吊过嗓子。

起先谭淑珍下去的时候,过了一会,冯老贵照例也跟着下去,谭淑珍刚开一会嗓子,看到冯老贵下来,谭淑珍就停止了吊嗓子,她穿着灯笼裤,沿着无花果树走开去,走到蓖麻地那里,呆呆地看了一会几只鸡在绿茵里刨食垃圾,就上去了。

冯老贵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谭淑珍这是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吊嗓子,第二天,谭淑珍下楼的时候,冯老贵就没有跟下去,而是把煮粥的钢精锅坐到门口的煤饼炉上,把盖子稍稍打开一点,这样即使是水开了,也不会潽出来。

冯老贵下楼,沿着那条路朝外面走去,谭淑珍看着他的背影,用咿咿呀呀的声音送着他。

冯老贵从那个半圆的斜坡走上去,徐建梅正和几个小学员一起,站在樟树和桕子树之间,咿咿呀呀吊嗓子,冯老贵站在边上,也跟着哦哦哦啊啊啊地吊起了嗓子,然后去食堂吃早饭,接着上班。

几乎是从结婚的第二天开始,他们就没有在一起吊过嗓子,甚至连早饭,也是分开吃的。

结婚没有让他们走得更近,而只是跨过了一道门槛,在同一片屋檐下,找到了各自的位置继续待着,因为什么,两个人心知肚明,但谁也不愿意再提起。

……

冯老贵听到楼下传来谭淑珍咿咿呀呀的声音,他在床上坐了起来,想着,是不是等谭淑珍上来,就告诉她名单的事,他看到桌上放着一个空玻璃杯,这也是他们形成的默契,那是谭淑珍在通知冯老贵,今天早餐,她喝牛奶吃饼干,不要熬粥了。

冯老贵站了起来,拿了牙杯和毛巾,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空杯子,他觉得这杯子,不是在告诉他不要熬粥了,而是说,你可以走了。

冯老贵洗漱完毕,提着手提包下楼,走到了高磡上,看到徐建梅还是带着几个小学员站在那里,咿咿呀呀地吊嗓子。

冯老贵今天没有站到一边,而是直接走去了办公室,趴在办公桌上,继续睡觉,直到徐建梅替他端来一搪瓷碗的粥和一个咸鸭蛋,敲了敲桌子,他才醒来。

“你干嘛?昨晚和谭淑珍吵架了,没睡好?”徐建梅问。

“我们有什么好吵的。”

冯老贵没好气地说,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徐建梅这话不对,她是不是真的知道名单的事了?

冯老贵看了看徐建梅,问“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徐建梅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听到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这破剧团,会有什么事,老贵你告诉我。”

冯老贵赶紧摇头说“没事没事,好好准备你的排练就是。”

“还早,我不是下午吗,上午总共才三句台词,倒着都会背了,需要什么准备,都是你和谭淑珍的事。”

徐建梅噘着嘴说,听徐建梅这么说,再看看她的表情,冯老贵又觉得,她还不知道这件事。

冯老贵想起来了,他之所以一直没和谭淑珍说,也没向徐建梅透露,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隐隐的他还盼望,丁百苟一觉醒来,又改变了主意,那样就太平无事了。

在这个世界,消息永远比人奔跑的速度还快,冯老贵不知道的是,换名单这事,其实昨晚就已经全团的人都知道了,只有谭淑珍不知道,还有就是,只有他以为别人还不知道。

九点的时候,和以往一样,谭淑珍到了练功房,她一进来,几乎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一起看向她,谭淑珍愣了一下,这些人今天都怎么了?

她悄悄地低头打量一下自己的身上,没发现什么,走到一旁放包的时候,她又拿出里面的化妆镜,偷偷地照了一下,这才放下了心。

但排练开始之后,还是状况连连,先是冯老贵和她演对手戏的时候,似乎始终不敢看她,在躲避着她的目光,念白又干巴巴的,一点也不出彩,还老是出错,他们不得不一遍遍重新开始。

直到排第四遍时,徐建梅扮演的丫鬟,跑上来,本来是应该说“小姐小姐,老爷和老太太来了。”结果徐建梅说成了“老爷和老太婆来了”,在场的人包括冯老贵和乐师,都笑了起来。

谭淑珍彻底地恼了,骂道“你们今天都怎么回事,还能不能好好排演了?”

其他的人都住了声,她看到徐建梅还在笑,更加恼了,冲着她叫道“你是第一天演戏吗?一出戏三句台词,你还背不全,你好意思?”

众人都愣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们。

徐建梅“哼”了一声,抬起头,人在原地旋了半圈,甩给谭淑珍一个背影,走开去。

谭淑珍气极了,想冲过去拉住她,李老师赶紧挡到了前面,拍了拍手说

“好了好了,这几天大家排练都累了,今天上午就到这里,先回去休息吧。”

徐建梅径直走了出去,谭淑珍看着李老师,老师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回去吧,多休息一会,眼里都有血丝了。”

谭淑珍余怒未消,把东西胡乱地塞进包里,走了。

李老师走过去问冯老贵“你没告诉她?”

冯老贵点点头。

“你——!”李老师瞪了冯老贵一眼,骂道“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谭淑珍从那个高磡下来,朝山谷里走去。

“珍珍,珍珍。”有人在后面叫。

谭淑珍站住了,回过身,她看到是香香在叫她,谭淑珍等她走近。

香香朝身后看看,然后看着谭淑珍问“你是不是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嗨,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傻……”

香香拉着谭淑珍,往前又走几步,走到一个架在两根电杆之间的变压器后面,这样从那个斜坡上下来的人,就看不到她们了。

谭淑珍疑惑道“香香,你鬼鬼祟祟的,想说什么?”

“这次艺术节的演出名单换了,团里的这两出戏,上台的不是你,是徐建梅。”

谭淑珍差点就笑出来,还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吗?她觉得香香是在逗她,可看看香香一脸的认真,再想想早上种种奇奇怪怪的事情,谭淑珍突然觉得心里就没了底,她问

“你怎么知道的?”

“全团的人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这老贵也没告诉你?”

谭淑珍摇了摇头,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那个丁百苟来了,他和老贵、李老师三个人在办公室里商量后,定下来的。”

谭淑珍浑身一震,脸刷地就白了,她觉得一阵的晕眩,差点就站立不住,怪不得怪不得,原来今天早上,从她走进练功房的那一刻,大家就在把她当成一个笑话看,自己还那么的神气活现。

她想起了徐建梅的那声“哼”,和那个轻快的转体,甩给她的不屑的背影,谭淑珍觉得头都要炸开了,手脚又是冰凉的。

你呀你呀,谭淑珍,你还真是一个笑话。

“珍珍,你没事吧?”香香问。

谭淑珍竭力地控制着自己,她摇了摇头说没事,没事,香香,我正好也想向团里说,看是不是能够换人,文化馆那边,学歌很费时间,施老师要求又很严,香香,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和别人说。

“好好,珍珍你说。”

“这次艺术节,你知道请了谁吗?董x华!呵呵,你猜施老师和我说什么?她说,让我上台和她比一比,我当然不会这么想啦,人家是大明星,怎么比,可施老师这么要求,你说我能怎么办,那里很忙很忙,这里我自己都觉得忙不过来……”

说到后来,谭淑珍自己都觉得已经语无伦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要滚落出来了,谭淑珍赶紧拉了一下香香的手,算是告辞,转身往山谷里面走。

太阳还没有爬到头顶,山谷里还是阴的,凉风飒飒,谭淑珍朝前走着,泪水止不住地流。

0672 我喝酒了

冯老贵中午回到家里,他看到门口的那张桌子上,煤气灶是冷的,锅子是冷的,连桌子边上的煤饼炉,也马上快要冷了。

冯老贵知道,谭淑珍这应该是,回娘家去了。

冯老贵赶紧把煤饼炉的炉门打开,用煤饼钳把炉子里最上面的那个,还有点火的煤饼钳出来,放在一边,把下面一个废煤饼钳出来,放进了铁畚斗里,然后把那个还有火的煤饼放回炉子,上面加了一个新煤饼。

拿起煤饼炉边上的一把破扇子对着炉门,啪嗒啪嗒扇了几下,从新煤饼的圆孔里朝下看看,底下有一团火苗亮起来了。

冯老贵吁了口气,把水壶坐上去,这才掏出口袋里的钥匙,打开门。

冯老贵愣了一下,原来谭淑珍没有出去,冯老贵没话找话地说“这煤饼炉差点黑了。”

谭淑珍坐在桌前,静静地喝水,没有理他,冯老贵瞄了她一眼,又愣了一下,他看到谭淑珍都已经化过妆了,连眉毛也细细地描过了。

这大中午的,花什么妆啊?

“你准备什么时候和我说?”谭淑珍问。

“说什么?”冯老贵头皮一紧,明知故问。

“换人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说不说,你反正都会知道。”

“对,我反正都会知道,被人当个笑话,把脸丢尽以后,是吗?”

“这是丁局长定下来的事情,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人家也是好意,是要保护你,让你去冲独唱。”

“保护我?姓丁的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谭淑珍看了看冯老贵,冷笑一声“我一个唱戏的,什么才是我的本行,你不知道?亏你还说的出来。”

“我怎么了,不是连李老师也没有反对。”

“李老师不反对?李老师是我的老师,谁才是我的老公?你的老婆,自己的老公都不保护,还需要别人来保护,对吗?”

“就因为我是你老公,所以我才不好说话。”

“我知道了,姓丁的提出来,你连反对都没有反对?”

“他是局长,又是团长,我就是反对,有什么用?”

谭淑珍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冯老贵,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嫁的就是一头猪!”

谭淑珍走过冯老贵的身边,走出门去,冯老贵走到了窗前,他看着谭淑珍一直走出山谷,转了个弯,不见了。

这一次,谭淑珍是真的回娘家了。

……

冯老贵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等到了快三点钟,才听到外面的摩托车声响,他以为谭淑珍从此就回娘家了,但谭淑珍还是回来了。

冯老贵站起来,走到窗户前面,朝下面看着,摩托车停得太靠近大门,冯老贵的视线被大门上面的雨篷遮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他支棱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听了一会,也没听到一点乌的“再见”和谭淑珍的“再会哦”,反倒听到门外走廊窸窸窣窣的声音,冯老贵走了过去,他听到走廊里谭淑珍说

“没事没事,我真的没事,你走吧。”

冯老贵把门和灯几乎同时打开,他看到外面走廊里,谭淑珍走在前面,一点乌跟在后面,隔老远就闻到了很浓重的酒味,冯老贵皱了皱眉头。

谭淑珍没有停下脚步,她从冯老贵的身旁进了门,一点乌看到站在门口的冯老贵,有点尴尬,赶紧解释

“太迟了,是施老师让我送谭老师回来的。”

边说边就摆了摆手,匆匆地退去,很快,冯老贵听到了楼下摩托车突突的声音,接着远去。

冯老贵回到房间,把门关上,谭淑珍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那股浓重的酒味还没有散去,冯老贵抽抽鼻翼,这才发现,今天这酒味不是从谭淑珍身上发出来的,而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你喝酒了?”冯老贵问。

谭淑珍猛地抬起头,看着他吼道“对,冯老贵!我喝酒了,怎么样?!”

冯老贵懵了一下,从小到大,他还第一次看到谭淑珍发这么大的火,冯老贵喃喃地说“喝酒,对嗓子不好。”

谭淑珍突然就暴怒起来,继续吼着“对嗓子不好是吗?对嗓子不好,哈哈,对嗓子不好,那我就不仅要喝酒,还要抽烟!”

谭淑珍站了起来,冲到柜子前面,把柜门一个个打开,去找家里给客人来时准备的烟。

冯老贵被吓坏了,他赶紧走到窗前,把纱窗打开,伸手把窗户关上,他想谭淑珍的吼叫,应该已经把这整幢楼的人都吵醒了。

等他回过身来,看到谭淑珍已经找到了烟,一支烟叼在嘴上,手里还拿着那半包烟,她正四处寻找着火柴或者打火机。

冯老贵赶紧去抢她手里的香烟,那半包香烟,在两个人的争抢中,已经被捏成了团,谭淑珍干脆把它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了两脚。

在争抢的过程中,谭淑珍嘴上的烟也断了,只剩下一个过滤嘴,还咬在那里,谭淑珍呸地一下把它吐了,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着。

冯老贵站在边上,手足无措,他只能讪讪地劝慰“珍珍,珍珍,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现在,现在这样,会把整幢楼的人都吵醒的。”

没想到这句话还比什么都管用,谭淑珍还是趴在那里,但马上止住了哭,过了一会,她站起来,拿着毛巾和脸盆出去了。

洗漱完毕回来,谭淑珍却没回到这个房间,而是去了走廊对面的房间,对面是他们的餐厅兼客厅,只要人在家里,一般钥匙都插在门上,为了来去进出方便,客厅里面有一张长沙发,谭淑珍进去就再也没有动静。

冯老贵睁着眼睛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万籁俱寂,冯老贵躺在那里,却默默地哭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太憋屈了,在谭淑珍面前憋屈,在外面也憋屈,他似乎到哪里都憋屈,这大概就是自己一定要去追求,那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所要付出的代价吧?

他当初为什么就不能听家里的安排,娶一个大手大脚的同村姑娘,一年偶尔地回去几趟,叉手叉脚,享受享受城里拿工资的老公,回家应该享受的待遇,其他的时间,他在外面都是自由的。

这一个清晨,冯老贵在混混沌沌的一连串的碎梦中,不安地醒来,外面天已经大亮,他看看手表,六点半了,第一次没有听到楼下谭淑珍咿咿呀呀的声音,他走到对面,打开门,看到谭淑珍背朝着外面,蜷缩在沙发里。

冯老贵退了出来,他把煤饼炉的炉门打开一点,拿着钢精锅去盥洗室淘了米,走回来的时候,煤饼炉的火苗也窜上来了,炉上的水壶盖噗噗噗噗地上下跳动,他把钢精锅坐到了煤饼炉上,把炉门关小了一点,拎起水壶,把里面的水咕嘟咕嘟都灌到热水瓶里。

冯老贵拿着牙杯毛巾去了盥洗室,洗漱完毕回来,他再次走进对面的房间,谭淑珍还是面朝里蜷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冯老贵走过去轻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他欠过身,伸手想去摸谭淑珍额头的时候,谭淑珍低沉地吼了一句“滚!”

冯老贵吓了一跳,缩回手,呆呆地站在那里站了一会,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转身走出房间,把门带上,回到对面的房间,拿起自己的包,走下楼去。

楼下大门口坐着越剧团以前的老生老郑,她看到冯老贵就叫道“老贵,珍珍呢,害我都到楼下来等了。”

冯老贵没有理睬她,顾自走了出去。

他们在练功房里,等到了九点半,也没有等到谭淑珍,李老师看看冯老贵,冯老贵摇了摇头,李老师拍了拍手说,来来,建梅,你来娘子,大家开始。

从这天之后,谭淑珍就再也没有走上婺剧团的高磡一步,婺剧团的人,早上也再没有听到,谭淑珍的声音从山谷里晃晃悠悠地出来。

谭淑珍没有再在高磡上出现,大家公开地,也避免去谈她,好像这团里从来就没有这么个人,但她又分明还在,每个月的工资和奖金照发,不是冯老贵代领,而是李师母代领了,走进山谷,给谭淑珍送去,整个团里,也没有人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对。

出勤表上,谭淑珍的名字也还在那里,李老师每天都会打一个钩,然后看着出勤表,叹了口气。

谭淑珍不在,大家似乎反而都解脱了,徐建梅当然是巴不得,谭淑珍不在,她就真的成了婺剧团的台柱子,不管李老师愿不愿意,那白素贞,也必须是她,香香变成了小青。

李老师总是觉得,自己愧对谭淑珍,要是谭淑珍每天走进练功房,再叫他一声李老师,他会觉得,自己的这张老脸没地方放。

冯老贵呢,在家外面,只要是谭淑珍一走近他的身边,他就下意识地紧张起来,浑身都不自在,更别说还要对戏了。

甚至包括那个丁百苟,他明明知道谭淑珍一直没去剧团上班,但他,连问也没问冯老贵和李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他还不清楚吗,他不清楚,徐建梅也会让他清楚。

丁百苟有太多的理由让自己也让整个文化局都相信,婺剧团现在这样,是永城婺剧团历史上最好的时期,谭淑珍不是不在,而是她高风亮节,提携后进,虽然这被称为后进的徐建梅,和谭淑珍是一样大的。

丁百苟必须让整个局都这样认为的原因是,那个平时根本就不管婺剧团事情的局长,拿到了艺术节的节目单,他还愣了一下,问丁百苟,剧团这戏,主演怎么不是谭淑珍?

丁百苟明白了,徐建梅的身上,还需要光环,只有等到她的身上,有足够的光环,她成为丁百苟夫人的时候,才没有人会认为她是利用了丁百苟权力,挤掉的谭淑珍,她凭的全是自己的实力。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0672 谭淑珍,我们看到你了

让冯老贵感到意外的是,这天晚上,还不到一点,一点乌就送谭淑珍回来了,两个人在下面,一个说“再见”,一个说“谢谢”,再也不是“再会哦”。

冯老贵不知道的是,经过了昨天晚上,也是从今天开始,施老师决定不再带他们去夜宵了。

施老师和馆长商量,现在歌舞厅的生意这么好,也不能再让艺术团的人每天晚上都是无私奉献,特别是谭淑珍,怎么说她也是一个专业的演员,人家剧团外出演出,每场可都是有补贴的,再说,这歌舞厅的生意这么好,一大半还不都是她带来的?

馆长同意了施老师的说法,从这天开始,艺术团的人只要来演出,每人每天补贴两元,谭淑珍十元,这就比她在剧团的收入还要高了。

至于夜宵,你们愿意去就自己去,反正施老师是不再带了,她隐隐地觉得,这夜宵再吃下去,不是谭淑珍,就是沈琳琳,这两个人总有一个要出事,她可担待不起。

谭淑珍不再去剧团,但她每天下午还是会来施老师这里,而且比原来练得还勤奋,因为再过两天,艺术节就要开幕了。

谭淑珍双手虚握着空心拳,放在胸前,看着施老师办公室窗户下面的法国梧桐树和文化广场,引吭高歌的时候,有时会有一个幻觉,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文化馆的人,而早已经不再是婺剧团的人了。

还有两天就是开幕式,冯老贵却觉得自己的嗓子好像出了问题,唱着唱着,突然就会出现了一个破音,这让李老师大为紧张,他有顶替谭淑珍的备用方案,可没有顶替冯老贵的第二方案。

徐建梅也很紧张,这可是她第一次挑大梁出场,本来心里就有些忐忑,要是和她演对手戏的冯老贵台上出了状况,让她救场,她担心自己会懵,会应付不过来。

冯老贵反过来安慰他们,和他们说“没事没事,就是这两天压力有点大,我会想办法放松的。”

李老师和徐建梅都知道,这冯老贵的压力因何而大,李老师问冯老贵,珍珍每天还去文化馆?

冯老贵说,去。

“那就好,我知道她会坚持的。”李老师点点头,转过头来又和徐建梅说“你也不要紧张,放开演就是,珍珍是识大体的人,真到了那天,你有什么状况,她还是会救场的。”

徐建梅笑道“我知道了,李老师,有谭淑珍在,我心里当然有底。”

她在心里,却是撇了撇嘴,轻蔑地“哼”了一声,谁要她救场,还不知道谁救谁的场呢。

这天晚上,排练的间隙,徐建梅凑到了冯老贵的身边,轻声和他说,你的嗓子还是有点紧,等会结束,你去我那里,我那里有泡好的胖大海。

冯老贵听着,没有做声,也没有任何的表情。

排演结束,其他的乐师和演员都离开了,小武和小进他们几个才刚刚从外面回来,说是要来练功,他们才是天上人,对剧团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小武还问冯老贵,现在淑珍姐晚上都不排练吗,怎么天天去文化馆?

冯老贵说,艺术节上的独唱,才是她的重头戏,以前没唱过歌,她在给自己练胆子。

小武“噢”了一声,没有下文,连衣服都没换,就噔噔噔噔先来一串跟斗。

冯老贵叫道,不错,老底子还在,小武!

小武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徐建梅和冯老贵站在那里,看小武他们翻了一会跟斗,徐建梅轻轻地碰了一下冯老贵,瞟了他一眼,走开了。

冯老贵一个人站在那里,脸就红了起来,想了想,还是走了出去。

徐建梅在前面走,冯老贵在后面跟,两个人中间保持了三、四十米的距离,徐建梅走到了大门口转了进去,冯老贵进来的时候,她已经上楼。

冯老贵走到楼梯口,朝身后看看,又朝左右走廊看看,也跟着上楼,这时徐建梅已经走到二楼的楼梯口,伸手就把楼梯口的灯给关了。

冯老贵摸黑走到徐建梅的房门口,伸手刚一推门,门就自动开了,徐建梅一把把他拉了进去,房间里没有开灯。

冯老贵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徐建梅就抱住了他,嘴凑上来亲吻着。

冯老贵挣了两下没有挣脱,徐建梅紧紧搂着他,他的下面,也不老实了,他也伸手抱住了徐建梅。

两个人大汗淋漓,要不是冯老贵捂住了徐建梅的嘴,他都怕她会太大声,让边上的人都听到。

两个人坐起来后,徐建梅问冯老贵“老贵,你说实话,是我好还是谭淑珍好?”

冯老贵老老实实地说“你好。”

“谭淑珍怎么了?”

“她……她就像是一具僵尸。”

徐建梅忍不住笑了起来,随之却觉得一阵的厌烦,不是对冯老贵,而是对她自己,你一直就想出头,现在,谭淑珍主演的位子被你抢了,她的老公也被你睡了,徐建梅却觉得,自己怎么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兴奋。

徐建梅,你还要怎样,你到底要怎样?徐建梅自己问自己。

冯老贵还要再来一次,徐建梅说,你再不回去,谭淑珍要回来了。

“她还早呢,现在大概还在歌舞厅发情。”冯老贵骂道。

听老贵这么说,徐建梅就让他再来了一次。

再坐起来,徐建梅问冯老贵,现在压力放松了?

“放松了。”

“嗓子不紧了?”

“不紧了,这胖大海真是有效。”冯老贵笑道。

“认真的,你还能不能好好演?”徐建梅问。

“当然可以。”

徐建梅松了口气,她和冯老贵说,老贵,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为什么?”

“我可能要结婚了。”

“你要结婚,和谁?”冯老贵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徐建梅连男朋友都没有,怎么冒出要结婚了。

徐建梅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认识。”

“我认识,谁呀?”

“刘立杆。”

“啊!”冯老贵大吃一惊,徐建梅却咯咯笑了起来,她问“老贵,我问你,要是我的未婚夫是刘立杆,你是不是会觉得很兴奋?”

冯老贵想了一想,老老实实地说“会。”

徐建梅叹了口气,冯老贵明白了,她这不是要和刘立杆结婚,而是一直在暗恋着刘立杆。

怎么都是刘立杆?

“花痴!”冯老贵骂道。

不过,就此之后,徐建梅还真就没有再让冯老贵碰过自己,本来就不是喜欢,只不过想借此从精神上又胜谭淑珍一回,也让冯老贵确保和自己好好配合,毕竟他和谭淑珍是一家子,自己挤走了谭淑珍,你怎么就保证冯老贵到了台上,不会给自己使绊子?

徐建梅要确保万无一失。

……

艺术节开幕式的舞台,搭在江边的广场上,舞台的后面,拉了两道警戒线,警戒线里面,是一大一小两个帐篷,小的那个帐篷,是给请来的几个明星化妆用的,其他的演员,就挤在那个大帐篷里。

离舞台不远,原来是一个茶室,现在不对外开放了,茶室里面加装了空调,这是给来参加开幕式的领导和嘉宾们休息用的,当然,里面又隔了两间,一间是嘉宾,还有一间,是给省市的领导和永城籍在外的老领导们的。

永城的八月,天气很热,虽然开幕式的时间定在下午五点,外面还是很酷热,领导和嘉宾们,会在开幕式正式开始的前五分钟,才移步去舞台前的第一排就坐。

开幕式之所以定在五点,这是为了开幕式结束后,天正好黑下来,可以施放烟火,没有直接定到晚上,又是为了让领导们透过茶室的玻璃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江上,敲锣打鼓举行的九姓渔民婚礼的表演,这是永城当地,最拿的出手的民俗表演了。

谭淑珍一个人坐在一个角落,对着一枚镜子慢慢地化妆,她的边上,是艺术团的人,帐篷的另外一边,是婺剧团的大队人马,两拨人进来以后,就自动地分开。

剧团里的人看到谭淑珍一个人背对着这边坐在角落,觉得这时候过去和她打招呼,有些不合时宜,他们连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了,生怕被谭淑珍知道,自己在这里而没有过去打招呼。

只有徐建梅一个人大呼小叫的,生怕谭淑珍听不到她在这里,大家都觉得她是故意的,特别是她还故意大声地叫着,老贵,帮我去把这个拿来,老贵,帮我去把那个拿来。

大家都觉得,徐建梅,你不要太过分了。

小武走了过来,问谭淑珍“淑珍姐,你怎么不和团里一起上了,你把我忽悠回团里,自己却跑掉了,不够意思啊。”

谭淑珍笑道“这不是还在一个台上演出吗,谁说我跑掉了,你没看节目单,排在你们后面的就是我。”

小武嘿嘿笑着,想想,是啊,这不还在一个舞台上吗,可怎么感觉好像不太搭界了?

“小武,听说你练的不错,今天准备翻多少个?”

“保底四十个吧。”

“小武,你太厉害了,一定要加油,姐在后台给你鼓掌。”

小武说好,谢谢淑珍姐!

李老师作为节目的总导演,也不得不走过来,他站在那里,心里有些难过,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谭淑珍看着他笑道“李老师,你有什么要交待的?”

李老师和谭淑珍交待了几句,说完,他还想再说什么,又说不出,只能拍了拍谭淑珍的肩膀,走了开去。

0673 结果有点好,心情有点糟

开幕式的表演很成功,谭淑珍上台唱了三首歌以后,不得不在台下观众热烈的叫好声中,临时加唱了一首,好在艺术团的那些伴奏,每天和谭淑珍合作,她会唱的歌曲他们都能伴奏,即使临时加唱也没有问题。

第四首歌唱完,下面的观众还觉得不过瘾,仍然要求再来一首,但李老师考虑到再加唱下去,后面的演出就要延期,恐怕连压轴演唱的董x华,都会有意见,前面加唱已经是破了规矩,这也是李老师心里有意想补偿谭淑珍。

董x华这里演唱结束,还要去兄弟县参加明天上午西瓜节开幕式的演出,来接她的车子早就到了,助理催她,她说等等,她走出小帐篷就直奔大帐篷而来,大帐篷里乱糟糟的,大家都在等着指令上台,接受领导们的登台接见。

被接见的都是本地的演员,邀请来的明星一般自己的节目表演结束,就急匆匆地走了,董x华这时也应该走了,却突然出现在大帐篷里,大家都吓了一跳,然后鼓起了掌,董x华冲着人群叫道

“前面唱《我爱你,中国》的那个小姑娘呢?”

谭淑珍在角落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李老师赶紧把董x华领了过去,众人自动让开,谭淑珍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朝自己走来,却惊呆了。

虽然上台之前,自己确实是暗暗有和董x华比试的想法,但现在看到,这么大的明星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董x华走过来,朝谭淑珍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和她说“你唱得很好,你应该去参加中央电视台的青年歌手大奖赛。”

站在边上的施老师,激动的都快哭了,她说“我们已经在安排了。”

“那好,我要是当评委的话,我会记得你的,我们北京见。”董文华握着谭淑珍的手,加了一句。

谭淑珍赶紧说“谢谢董老师!谢谢董老师!”

她觉得为这一刻,自己受的所有委屈,都是值得的。

本地《永城日报》的摄影记者金波,在边上用照相机咔嚓咔嚓地拍着,董x华干脆转过身,搂着谭淑珍的肩膀和他说“来,记者同志,麻烦给我们合个影。”

两个人笑靥如花,被记者咔嚓地定格。

董x华在大家的掌声里离开,几乎在她离开的同时,有人进来叫道,快快,快准备上台,按前面排好的次序站好队,上台的时候不要拥挤,看着脚下,不要摔倒出洋相。

谭淑珍看到人群里,徐建梅盯着自己,眼里都在冒火,谭淑珍听到自己好像是“哼”了一声。

还有一双在她身后的冷冷的眼睛她没看到,那就是沈琳琳,这个曾经的永城第一歌手,今天完全沦为了陪衬。

徐建梅失落的心,很快在台上得到了补偿,老领导带着省市领导上台接见演员的时候,他虽然也用手和蔼地拍着谭淑珍的手背,和她说,表演得不错,小同志唱得很好,但他最感兴趣的还是演出了自己故事的冯老贵和徐建梅。

他握着饰演自己的冯老贵,笑道,演得不错,就是我那个时候,可比你壮,也比你黑,人家都叫我铁塔,小同志,没人会叫你铁塔吧?

冯老贵赶紧说,没有。

跟在老领导身后的省领导补上一句“那你就要向铁塔看齐,多劳动多锻炼。”

老领导呵呵地笑了起来,他一笑,其他的领导也就都跟着笑。

再握着徐建梅的手时,老领导就不肯放了,他说“像,像,太像了,和我老伴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徐建梅赶紧说“谢谢首长的关心。”

老领导摸着徐建梅的手说“演得真是好啊,把我老伴的精神头都演出来了,那时候我们,还就是这样忘我地为革命工作的。”

老领导看样子还真是离开永城太久了,永城人都把自己的另一半,叫做老婆或老太婆,没有叫老伴的。

省领导赶紧补上一句“我也觉得这戏很有教育意义,我们就是要把这样的精神当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

“说的好,你这话说的好,那个,县里的同志呢?”老领导问。

排在队伍最后面的永城县高官和县长,赶紧走到前面来,老领导握着徐建梅的手,一上一下地摇着,和他们说

“你们就是要把这样有教育意义的作品,大力推广,争取把它演出永城演出全省,演到全国,演到北京去!”

书记和县长赶紧点头,我们一定遵循老领导的教导,把这部作品,早日演到北京去。

谭淑珍站在一边,心里一阵的酸楚,她想,这演戏的,谁的目标不是演到北京去,演到北京,几乎就是轰动全国的代名词,徐建梅今天的表演,可以说是平平,自己要是上台,肯定比她演得好,如果那样,那现在接受领导们夸奖的,就应该是自己了。

艺术节结束以后,县里还真就把婺剧团进京,当成了县里的头等大事,责成县文化局尽快落实,这可是老领导的殷切期盼和鼓励。

丁百苟感觉到喜从天降,这一下徐建梅的光环就全部有了,徐建梅是老领导钦点的像他老伴的演员,这次进京,当然也还是徐建梅担纲主演,谁也不敢说什么,至于谭淑珍,那就一边凉快去。

丁百苟马上就被派去北京落实这件事,他通过在北京的同乡,联系到了铁道部下面的一个剧场,虽然这剧场在北京没有什么名气,也不大,但这也是进京演出啊,最关键的是,老领导会来。

在排去北京的人员名单时,李老师没有把谭淑珍排进去,他觉得让谭淑珍去当徐建梅的备选,这事他做不出手,她还是选了香香,去当徐建梅的备选。

当李老师、冯老贵和徐建梅他们,在永城县的书记和县长带领下,离开永城,在杭城坐上北去的列车时,谭淑珍在家里默默地流了一个晚上的眼泪,她必须下床,把自己和董x华的合影拿出来看着,才感觉好一点。

谭淑珍觉得明天要去配一个镜框,要把这相片在墙上挂起来。

关于这张相片,还有一个插曲,《永城日报》从主编到拍摄的记者,都觉得这张照片太好也太难得了,董x华去了那么多的这节那节,见过那么多的演员,她能主动提出来合影的肯定不多,这张照片,无论从新闻的角度还是从画面的可读性来说,都很好。

他们的读者和永城的广大群众,也一定会很喜欢这张照片。

但报纸的排版永远是讲政治的,讲政治,就必须把老领导接见广大演员,和徐建梅亲切握手的那张照片,放在头版,董x华和谭淑珍合影的那张,就只能排到了头版的下面位置。

丁百苟看到了《永城日报》,禁不住乐了,还真是好戏成双啊,这不又是一道光环嘛?

谭淑珍看到这张报纸,好像被烫到一般,赶紧就把它扔到一边,心里一阵疼,她不是心疼自己,而是觉得,董x华的一片好心,都被玷污了。

好在拍这张照片的记者很体贴,他特意把这张合影放大了,晚上送到了文化馆楼上的歌舞厅来,谭淑珍很开心,一定要这记者留下来,等这里结束,她要请他吃夜宵。

记者金波,很愉快地接受了谭淑珍的邀请,两个人一起去吃了金华筒骨煲,不过到了买单的时候,金波怎么也没有让谭淑珍买。

两个人走到外面,金波问谭淑珍,我今晚要冲洗照片,你想去看吗?

谭淑珍其实是很想去看冲洗照片的,她对一张照片是怎么出来的,当然很感兴趣,但想想这么晚了,自己和金波又不是很熟,谭淑珍说

“还是下次吧,我今天要早点回家。”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我每次要冲洗照片,都告诉你,直到你来为止。”

“你怎么这么赖皮啊。”谭淑珍笑骂道。

“对,我从小就赖皮,看到漂亮的女孩,就更赖皮。”金波笑道,“来,把手给我。”

“干嘛?”谭淑珍问道,不过还是把手伸给了他。

金波掏出笔,就着昏黄的路灯,在谭淑珍的手里写着什么,谭淑珍感觉手心痒痒的。

写完,金波和他说“这是我暗房的地址,你收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去?”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金波颇为自信地说。

“无聊!”谭淑珍骂道。

不过回到家里,她还是把手心的地址记了下来,再去洗手洗脸。

谭淑珍从床上起来,走过去打开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本子,那天匆匆地写着,都没有仔细看这是在哪里。

今天下午,金波又打电话给她,电话通了,他只说了一句,我晚上工作,就把电话挂了,谭淑珍拿着电话,愣了一会,还真是只例行通知啊。谭淑珍笑了。

谭淑珍仔细看看,才发现这地方其实离这里不远,是在森工站的院子里,从婺剧团对面的一条小马路,一直走到江边就是。

谭淑珍看看手表,已经是十点多钟,她今天感觉心情很糟,就向施老师请了假,没有去歌舞厅,谭淑珍心想,这个时候,他大概早就已经不在了吧?

谭淑珍走到窗口,一阵阵的凉风从窗外吹来,谭淑珍看了看远处路口的那盏路灯,决定还是走过去看看,就当散步,就当去江边散散心,也好过这样继续闷在家里。

谭淑珍走到镜子前看看,自己的眼睛有点肿,就坐下来,化起了妆,化到一半,心里突然又犹豫起来,这么迟了,你去见一个男的算怎么回事?还这么郑重其事,你不是要去看别人工作吗,那怎么还要美美的?

谭淑珍这样想着,就站起来,拿了块湿毛巾,把化好的妆统统擦去,这才站起身,走了出去。

0674 暗房和卡朋特

这一条路走到头,右转,一边是江,一边是森工站的院墙,谭淑珍在江边站了一会,看着落在水面的月亮,被流动的江水一点点地敨碎,又一点点地聚拢,再一点点地敨碎,她能够听到江水喁喁唼唼的声音,好像有无数鱼的嘴巴翘着,一张一合发出的声响。

她往前走了一段,到了一个废弃的码头,这个码头,还是当年安徽的木头,能够从上游放下来的时候建的,现在江上造了水电站,通往安徽的水路被截断,再没有木头下来,这个码头,也就废弃了。

码头的另外一边,是一扇门,森工站的门,这门原来是前门,现在变成了后门,新开的前门在前面的马路边,现在森工站里的木头,都是从千岛湖周围山里的林场拉过来,再从这里运出去。

铁门大开,传达室里的人,对空手进出的人根本就懒得管,因为有太多的人,要从里面出来,去江边洗手洗脚,甚至洗澡,这大热天的,不仅是他们森工站本身的人,还包括那些运送木材的司机和搬运工,包括前门附近的居民,他们也会穿过森工站,到江边来。

如果不是因为谭淑珍长得漂亮,传达室里的人是不会多看她一眼的。

铁门进去,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灯火通明,每一盏灯,都有无数的小飞虫围着它飞,院子里堆着小山一样的一垛一垛的木头,院子的那一头是靠马路的院墙和前门,院子的两旁,是几十米长的两排二层楼的房子。

谭淑珍问也没问,凭感觉就认为是在左边的这排房子里。

这一排房子,一共有三个楼梯通到二楼,谭淑珍选择了最靠近江边的这个楼梯,201,肯定是在二楼的第一间,不是这头,就是那头,谭淑珍感觉应该是在这头。

谭淑珍到了楼上,却轻轻地笑了起来,她看到二楼的第一间,不是201,却是200,还有这么奇怪的号码,走到第二间,才是201,谭淑珍看到这房间门窗紧闭,窗户上还贴了厚厚的纸,再拉上窗帘,不管是从窗户还是门下,都一点的光亮也没有露出来。

谭淑珍犹豫了,她想,应该是没人了吧,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她还是敲了敲门。

没想到门里却响起了一个声音“等等,等等,等两分钟。”

谭淑珍咳嗽了一下。

里面的人笑了起来“哈哈,是谭美人,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别臭美了,我是跟朋友散步,走到门口,才想到进来看看。”谭淑珍隔着门说。

“无所谓,来了就好。”门跟着打开了一条缝,金波从里面伸出一个脑袋,看着她说

“你为什么要撒谎?你明明是一个人来的,我在楼上,都看到你是一个人来的。”

谭淑珍的脸霎时红了,要是白天,那就尴尬了,好在是夜晚,这里还光线昏暗,谭淑珍急道“你是从哪里看到的?”

金波哈哈大笑“看到没有,露馅了吧,我刚刚是在诓你的。”

“你——”谭淑珍伸出手,在他头上笃了一下。

金波走了出来,把门带上,谭淑珍问“怎么,金屋藏娇?”

“藏屁,有多少娇,你来了,也把她们扔出去,人不在,怕野猫进去。”

谭淑珍奇道“你要去哪里?”

“隔壁。”金波指了指200,“你过来。”

谭淑珍跟着过去,金波打开门,再打开灯,谭淑珍看到,这里原来是一个摄影室,金波和谭淑珍说,这里是我的工作室,也是我赚外快的地方。

“拍什么?”

“什么都拍,产品照片,艺术人像,小狗小猫。”

“一定有很多女孩子被你骗这里来吧?”谭淑珍看着这灯光设备齐全的摄影室,问道。

“有,不少,不过你是最漂亮的。”

“你要是再这么油腔滑调,那我就走了。”

“好好好,你要是喜欢听假话,那接下来,我就专门讲假话好了。”

“什么真话假话?”

金波转过身来,看着谭淑珍说“真话就是,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不对,不是漂亮,是最有魅力,假话就是,你是我见过最丑的女孩,你想听哪个?”

这话,不好回答,谭淑珍转变话题,说“什么女孩,我都当妈了。”

“对,就是这样,才更有魅力,年轻的母亲,有一种恬静的气质,不像女孩子那么浮躁,来,坐那里去。”金波指了指一张被一盏盏摄影灯围着的椅子,和谭淑珍说。

“干嘛?”谭淑珍问。

“给你拍照啊。”金波叫道,“我要让你自己看到,你有多么漂亮。”

“你疯了,现在拍照?”

“拍照还分时间?你又要急着回家?”

谭淑珍踌躇了,她倒是不急着回家,回家一个人待着乱想,还不如在这里拍照,只是,自己一点准备也没有,前面还把花了一半的妆卸了。

“不要和我说你没有准备好。”金波好像窥破了谭淑珍的想法,他眯缝着眼,上下打量着她“你这样,就是最美的。”

谭淑珍看了看他,他说这话的时候,是认真的,人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状态,一点也不油滑。

摄影室的窗户都被封死了,金波又把摄影灯都打开了,房间里很闷热,谭淑珍额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金波递给她纸巾,和她说,马上就好。

他走过去,把靠江的一扇窗户的窗帘拉开,谭淑珍发现,窗户上居然装着一台窗式空调,金波把空调打开,把门关上,不一会,房间里就凉快下来。

谭淑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金波拿出了照相机,不再说话,而是咔嚓咔嚓地,从不同的角度拍着,有时候走得很近,镜头都快贴着谭淑珍的脸了,有时候又退出很远,站在那里,看着谭淑珍,久久地不说话。

“你不要管我,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想什么就想什么。”

金波眼睛没看着谭淑珍,但和她喃喃地说,谭淑珍觉得,他的声音,就像是从梦中传来的。

谭淑珍果然不再去管他在干什么,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她在想,这个时候,冯老贵和徐建梅他们到哪里了,她不禁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就听到相机咔嚓一声。

谭淑珍正要骂这么丑,你拍什么,相机咔嚓咔嚓,又响了两下。

一卷胶卷拍完,已经十二点多钟,金波问谭淑珍,你急着回家吗?不急,我们现在就去把它冲洗放大出来。

谭淑珍当然很想马上看到自己的照片,她说好。

谭淑珍跟着金波,走出了摄影室,在空调里待的久了,一到外面,就感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两个人走到201,金波用钥匙打开了门,门里面一股更热的热浪,夹带着一股浓重的药水味道,滚了出来,金波叫道,你等等。

他走进去,把靠墙里头的窗上的空调打开,空调上的指示灯,用黑电工胶贴去了。

谭淑珍走进房间,她看到暗房里,只有一盏暗红色的灯泡亮着,房子的中间,拉了一根铁丝,铁丝上是一排排的夹子,夹着一长条一长条冲好的胶卷,还有一张张洗印好的照片。

靠墙有一排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台放大机,还有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量杯量筒,和一瓶瓶的药水,桌子上还摆着几个大号的,医院里的医生护士放针筒针头的那种搪瓷的托盘,桌子的边上,是两个水池。

金波走过去把门关上,和谭淑珍说,过一会就凉快了,我一个人的时候,不喜欢开空调。

适应了暗房里暗红色的光线之后,谭淑珍朝四下看看,也没看到有电扇,她说“那这么热,你怎么工作?”

“我一个人工作的时候,少儿不宜。”金波咧开嘴笑了一下,他的牙齿,在红色的光线里很白。

“什么意思?”谭淑珍问。

“我喜欢光着身子干活,那样才刺激。”金波笑了一下。

怪不得刚刚在外面要让自己等两分钟,原来是……谭淑珍的脸霎时又红了,好在这里的光线本身就是红的,谭淑珍感觉这种光线,有一种暧昧,加上金波的声音和他笑起来的时候,白色的牙齿,让谭淑珍恍惚了一下,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慌乱了一下。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谭淑珍去看铁丝上挂着的一张张照片,大多是女孩子的艺术照,金波说,不用看,没有一个会比你将要看到的漂亮。

谭淑珍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他这是在说自己。

“来,我们马上开始。”

金波把胶卷从相机里取出来,拿过桌上的一个罐子,金波和谭淑珍说,这是冲洗罐,冲胶卷用的。

他把胶卷头插到冲洗罐的轴芯上,一圈圈绕好,盖上盖子,嘴里说着,我们先用清水洗一下,他把水池上的水龙头打开一点点,让水流从冲洗罐上面的一个孔流进罐子,轻轻地晃动几下,把水从罐子里倒出来。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谭淑珍说,现在要用显影水了。

他打开一瓶药水,倒进了量筒里,举起来看看,又加了一点,然后把量筒里的显影水,倒进了冲洗罐里。

他双手撑在台子上,头微微地朝上仰着,整个身子,努力地朝上耸着,好像随时都准备要飞出去,他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计算时间,过了一会,他自问自答,ok了?ok了。

他把显影水倒出来,接着倒进了已经用量筒量好的定影水,还是双手撑在台子上,头微微朝上仰着。

谭淑珍坐在那里看着他,脸上火烧火燎的,她觉得这个男人的这个背影,在这样的光线里,再听着他说着一个个陌生的词,她觉得这个男人,有些……x感。

胶卷冲洗好了,金波把它用夹子夹好,晾在铁丝上,他扭过头来冲着谭淑珍笑了一下,他说,要晾一会。

他走到一边,按下了录音机,录音机上面的指示灯也被贴掉了,声音传出来的时候,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这声音是从幽暗深处发出来的,你找不到声源。

是一个外国女人的歌声,声音略带沙哑,很有磁性,还有一种吊儿郎当的味道,让谭淑珍又感觉到了那个词,x感。

谭淑珍以前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歌,她也听不懂她在唱什么,但觉得这声音很好听。

“这是谁的歌?”谭淑珍问。

“卡伦卡朋特,美国的,好听吗?”

“好听。”

金波走过来,在紧挨着谭淑珍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他坐下来的时候,手臂碰到了谭淑珍的手臂,他的手臂很凉,谭淑珍惊了一下,赶紧站了起来。

0675 就是那么美

谭淑珍走开去,装作是去看晾在铁丝上的胶卷,心却怦怦乱跳,她觉得完了,自己今天到了这里,可能要完了。

怎么完了,又怎样会完,谭淑珍不敢多想,一想脸上就火烧火燎,整个人会一阵阵地颤栗。

她一边看着垂挂在那里的胶卷,一边绕着圈,绕到那边的时候,忍不住就想去偷看他一眼,却发现他也正看着她,谭淑珍赶紧把头别了过去,心里一慌,一把就捏住了胶卷,差点把胶卷从夹子上扯下来,赶紧松手。

卡伦卡朋特也停了一下,房间里有了片刻的安静,过一会又响起来,继续下一首歌,还是那么的吊儿郎当,就像一个人,随便靠在了一个什么地方,松松垮垮地站着,又像是一个人,从一个暧昧的梦中醒来,一边回想,一边慵懒地诉说着什么。

那个梦里的声音还真的响起来了,他站起身,还是自言自语般地说,ok了ok了。

他走了过来,谭淑珍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身子却好像被什么推着,不肯离开。

他取下夹子上的底片,举起来,两只手捏着底片的边沿,把底片一点点地在手里移动着,他似乎决定了先放大哪一张,拿着胶卷去了桌子那边。

“你过来。”

他轻轻地说着,谭淑珍身不由己地跟了过去。

他在桌上,并排摆开三个搪瓷托盘,在一个搪瓷托盘里倒了显影液,在另一个托盘里倒了停显液,在第三个托盘里倒了定影液,他一边做着,一边和谭淑珍说着,谭淑珍不停地嗯嗯点着头。

他从放大机上取下底片夹,把选好的那张底片放在底片夹那个方框里,合上底片夹,把底片夹放回到放大机上。

他打开放大机的光源,谭淑珍看到放大机底座的压纸板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不停地旋转着放大机上的调焦旋钮,谭淑珍看到那影子越来越清晰,她禁不住凑过头去,两个人的头都快挨到一起了。

谭淑珍倒吸了一口凉气,屏息静气,她看到了自己被定格的脸,就是在她微微蹙了一下眉头的那一瞬。

这一张脸,有淡淡的忧伤,又有一些的孤傲,这是超脱了她每天在镜子里看到的那张脸,是可以媲美于任何一张《大众电影》封面的脸,谭淑珍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还可以这么漂亮,而且,没有化妆,这就是自己真实的面貌。

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多么圣洁,她漂亮吗?”他在身边,耳语般地问道。

谭淑珍觉得自己浑身不停地颤栗,都快站不住了,脑子里嗡嗡地响,他伸手轻轻地牵了一下她的手,就这一刻,万籁俱寂,脑子里嗡嗡的声音消失了,谭淑珍的颤栗也消失了,她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动,勾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却马上离开了,就像他说,我晚上工作,马上就把电话挂了。

你干嘛呀?谭淑珍突然就觉得有万般的不舍,很想伸过去,再把它抓住。

他的手是回去继续工作的,哪怕天塌下来,他也不会让工作停止。

谭淑珍觉得有些委屈,又有些庆幸,她庆幸他的手及时地抽走了,不然,她不知道自己握着这只手,会握多久,她觉得自己很可能都会抱着这一只手,忍不住地痛哭起来,把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哭给这一只手听。

“放这么大可以吗?”

他问着,她嗯了一声。

他把放大机的电源关了,取出了照相纸,插入压纸板里,啪嗒一下打开光源,他的头又是那么微微地朝上仰着,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像是在心数着时间,停了有十几秒,他把电源关了。

“你来。”

他说着,谭淑珍不知道他要让自己来什么。

他把曝光好的相纸从压纸板里取出来,一只手不由分说握住了谭淑珍的右手,另一只手,把一把毛竹的夹子放在她的右手里。

他和谭淑珍说,接下来的顺序是,先显影再停显再定影,最后放在水池里漂洗,他不是问她明白吗?而是用征询的口吻问她,好吗?

谭淑珍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他站在谭淑珍的身后,谭淑珍感到他的呼吸,都滞留在她的脖子里,痒痒的,但让人有一种醉了的感觉。

他的右手握住了谭淑珍拿夹子的右手,左手碰了碰谭淑珍的左手,谭淑珍很自然地勾住了它。

竹夹夹起了相纸,把相纸放进了显影液里,谭淑珍看到自己的脸,在那张白纸上慢慢地浮现出来,原来还真是这么的美和骄傲,她感到自己又快窒息了。

“好了。”他在她耳边说。

右手指挥着她的右手,把那张美丽的脸放进了停显液,接着再放进定影液,最后放进了水池里的盆子里,把水龙头打开一点点。

谭淑珍看着自己的脸慢慢地沉浸到水里,她看到自己在水流下面,波光粼粼,但是她就是那么美丽。

他的手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他的声音从梦中,和卡朋特的声音一起飘来“我要是放过了你,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谭淑珍感觉到了一阵更深的晕眩,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后靠去,她觉得自己的头,就像卡朋特的歌声,也那么慵懒地朝后靠去,在虚无中,她要寻找她停泊的地方……

她的头转过去,寻找着,他也在寻找着她,滴滴答答的水声,暗红色的暧昧的光线,卡朋特歌声忽远忽近,两张嘴亲吻在一起,一整个世界都退去了,我不管我不管,谭淑珍听到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我不管了,她感觉那个声音声嘶力竭,都快哭了,我还要管什么呀……

他的手伸过来在解她的扣子,谭淑珍突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她抬起手,“啪”地给了他一个耳光,他愣在了那里。

谭淑珍推开了他,跑过去一把把门拉开,外面真实的世界倒在了她的身上,谭淑珍跑了出去。

卡朋特的歌声在追着她,但没有追出多远。

……

吕红给张晨打了电话,和他说,张总,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朋友的案子判下来了,从轻处理,两年。

两年,还从轻处理?张晨的心里咯噔一下,两年,那是多么漫长的日子,是多少个一天啊。

“我和你说,张总,刑期是从他投案那天开始算的,还有,在监狱里表现好,不仅表现好,他那么多朋友,肯定会帮他疏通关系的,在监狱里还可以减刑,实际用不了两年。”

张晨感觉稍稍宽了点心,这么说,已经是有一段日子过去了,实际确实没有两年。

“吕红,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他?”张晨赶紧问。

“现在还看不了,判了就入监了,就不归他们公安管,要看,只有去监狱里看。”吕红说,“我让我朋友的老公帮助打听,看他是去了无锡的哪个监狱,确定在哪个监狱,我再去找监狱的关系。”

“好好,谢谢你吕红。”

“不客气的张总,你的事就是我的是。”

张晨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小昭,小昭听到,反应和张晨一样,她叫道,两年,这么久,那老孟要吃多少苦啊?

“没有办法,已经是轻判了,吕红说了,孟平把所有的责任都扛到了自己身上,这个案子,就只有他一个人进去了,其他人都没有事,我想,这就是孟平要的结果吧。”

“好吧。”小昭叹了口气,“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他?”

“现在人已经在监狱里了,吕红在找监狱的关系,没有关系,不是直系亲属是不可以看的。”张晨说。

过了两天,吕红又给张晨打了电话,在电话里沮丧地说“对不起张总,我帮不到你了。”

“怎么了?”

“你朋友没有关在无锡,他被送去南京了。”

“啊!”张晨吃了一惊,“那他去南京哪个监狱了?”

“这个,张总,我也不知道了。”

“好好,谢谢你吕红。”

挂断吕红的电话,张晨马上又拨通了南京高志鹏的电话,张晨把事情说了一半,高志鹏就叫道,张总你等等。

高志鹏拿着电话,叫道,徐丽,徐丽。

徐丽跑了过来问“干么丝啊?”

“张总啊有事。”高志鹏说。

高志鹏把电话按了免提,说“张总,你说。”

张晨把事情从头说了一遍,高志鹏和徐丽明白了,徐丽说,多大事啊,张总,就是要找他在哪个监狱,要去看他,阿是啊?

张晨赶紧说对。

“等我电话,张总。”徐丽和张晨说,这就是打了包票了。

第二天下午,徐丽给张晨打了电话,和他说,孟平人找到了,是被送到了南京提篮桥监狱。

张晨赶紧问徐丽,你监狱里能不能找到关系?

徐丽说,已经找了呀,不然怎么会知道他在提篮桥。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他?”张晨问。

“现在还看不了。”

“为什么?”

“刚入监的犯人,都在集中学习,任何人不能探监的,要等到集中学习结束,具体分到下面哪个监所,就可以去看了。”

“那要多长时间?”张晨问。

“半个月。”徐丽和张晨说,“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一分到下面监所,我朋友就会直接去找这个监所的监狱长,他所有的监狱长都认识的,那时就可以安排你们来看了。”

0676 去两分家看看

张晨他们的“动感地带”开张以后,这一带果然就成为了体育场路最热闹的地方,特别是晚上和星期天,很多的体育爱好者都会来这里逛逛。

对面的杭城体育场,看到他们这里生意的火爆,终于也坐不住了,他们把靠体育场路的围墙打掉,把这一边球场的看台底下,也改建成了一排商店,隔壁的省体育馆也沿着围墙,造起一排房子。

张晨在“动感地带”门头上写的体育用品一条街,当时看看,有夸大之嫌,没想到现在这里,还真的成街了,就是在体育馆和体育场没有比赛的日子,这附近也会有很多的人。

张晨交待传达室,每天晚上,都把灯光球场的灯光打开,凡是外面想进来打球和看球的,都放他们进来。

很快,张晨干脆就在厂房那里,又设了一个门卫,厂区增加了流动保安,大门这里,基本就对外敞开了,这样一来,他们这里又变成了这一带的中心。

张晨看着省体育馆和杭城体育场,得意地笑,来啊,一起来,你们也都一起对社会开放,一起免费,只要你们做不到,这一带的亮点就还是我。

何况他们的门面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就是省体育馆和杭城体育场,他们也做不了这么大的形象造型。

有一块灯光球场,还免费对外开放,这就吸引了更多的体育爱好者到这里来,每天晚上,他们的篮球场上,就聚集了很多的人,张晨都有些后悔,把另外一块球场,改成了花园。

不过,改成了花园也有花园的好处,那时城市里的花园不多,最讨厌的还是,每一个花园,都会有拿着手电筒的联防队员,他们最喜欢找那些搂抱谈恋爱的人,两个人刚刚嘴唇和嘴唇接触到,就有一道光柱“啪”地杀到,然后开始查身份证查户口。

张晨笑着和自己的保安交待,你们不要这么下流,看到亲嘴的,你们就给我走远一点,你们自己就不亲嘴?

张晨他们这里的花园,和后面的水杉树林,很快就被那些体育爱好者发现是一个自由的场所,他们到这里除了打球看球,还可以谈恋爱,有这么一个好去处,青年男女怎么会不趋之若鹜?

他们门口的铁门上,还是群英服装厂的五个字,还用红油漆涂得很醒目,这是张晨有意留下来的,他说这可以给老职工一种归属感,觉得这里还是群英,没有变,要说变,也是变得更好了。

但这些外来的年轻人对此可不买账,当他们知道这里也是半亩田的以后,他们情愿把这里也叫半亩田,而且马上发展出了一套自己的语系,比如,如果两个人说,去半亩田“耍子”,那就是说的来这里,说去半亩田“荡一圈”,说的就是去延安路的专卖店。

虽然“耍子”和“荡一圈”,在杭城话里,都有玩的意思,但他们就是用这样两个词,把这两个地方,很自然地区分开了,听和说的人,从来都不会搞错和会错意。

灯光球场上都是打球的人,厂里的工人,特别是那些老职工,每天最喜欢做的就是,在劳动的间隙,手里端着杯子,站在二楼的窗户前,一边喝水,一边看下面人打球,看一会,再继续工作,这是最好的休息了。

车间里实行的是计件制,对工人的上下班时间,甚至是加班的时间,就没有那么严格的规定,让张晨感到欣慰的是,原来群英服装厂的那些老职工,渐渐地,竟和从三堡过来的,以及新招来的工人融为一体了,他们每天很早来厂,晚上,也自动开始加班。

晚上凉快,可以多做些活,多做些活,就可以多拿钱,这些老职工,虽然和那些出来打工的不一样,不会想着攒钱回家造房子,但他们哪个,后面不还都是有一个家,有一大家子的人和菜油盐米酱醋茶的种种需求,需要开支。

中午的时候,工人们吃完了饭,会拿着椅子,去水杉树林里午睡一会,那里凉快。

吃完晚饭,运动的年轻人还没有到来,球场上是最空的时候,有一些四十来岁的老工人,终于按捺不住,上场打起了球,带动很多年轻的打工妹,也跟着她们玩起了篮球。

这正是张晨希望的,但让张晨觉得遗憾的是,在这些人里,他从来也没有见到过两分,看到她那传说中的,起跳,嘴里叫着“两分!”球跟着出手,刷地进篮的情景。

张晨回想起那次厂里包场,看国家男篮和美国大学生明星队的比赛,也没有看到两分,这是为什么呢?

张晨留心观察了以后发现,两分每次不管是吃中饭还是晚饭,她都不是用食堂的不锈钢餐盘去打饭菜,而是用两个自带的饭盒,打了饭菜之后,就匆匆地离开食堂,走去自行车棚,把饭盒放在自行车前面的篮子里,骑着自行车就出去了,到了上班的时间再回来。

张晨好奇地去问赵晶晶,赵晶晶说,她家里有病人要照顾,要回去做饭。

“什么人病了?”张晨问。

“你不知道?”赵晶晶抬头看着张晨,张晨摇了摇头。

“我们厂退休的工人里,有个葛东海,就是两分的老公。”

“两分不是才四十多岁,她老公就退休了?”

“心脏有毛病,病退的,原来是我们厂里的供销员。”

张晨明白了,他了解了更多的细节,又问明两分他们家的地址,星期天,他带着魏文芳,买了很多的营养品和水果,过去了。

两分的家在刀茅巷一个很逼窄的老院子里,张晨和魏文芳到的时候,两分正在院子里的水池边洗衣服,看到他们都愣了,还以为他们到这里是来找其他什么人。

本来嘛,厂里现在有两百多人,两分平时在厂里,和张晨、魏文芳也没什么接触,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两个领导,特别是张晨,是专程来看自己和老葛的。

当两分知道张晨他们的来意后,赶紧在衣服上擦了擦手,领着他们往家里走。

院子里都是平房,两分的家占据其中三十多平米的一间,门口用砖头和油毛毡,搭出一间四五平方的简易房,作为厨房。

三十几平米的那一间房,中间用板壁隔了一下,隔成两间,里面一间,是两分俩夫妻的卧室,外面一间,靠墙放着一张小方桌,吃饭和女儿以前写作业画画什么的,就都在这桌上。

对面靠墙,铺着一张单人床,就是他们女儿的床铺。

张晨他们到的时候,葛东海坐在门口的竹椅子上,女儿葛玲,坐在方桌边上,看一本书摊上租来的雪米莉的。

两分一米七十几的大高个,但她女儿,却长得很娇小,看上去也十分的乖巧和伶俐,她看到张晨和魏文芳看她的眼神里有些疑惑,就摆了摆手笑道,不要稀奇,我是抱来的。

两分骂道:“真当弄不灵清,和你喔多少次,垃西筒里捡来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

房间里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坐,他们进来,葛玲就赶紧走开,走到了自己的床上坐下,把原来坐着的位子让给他们,方桌边上只有三张凳子,两分让张晨和魏文芳、葛东海坐,她自己走去,和女儿坐到了一起。

张晨对葛东海和两毛说,自己到了厂里,一直在忙厂房改建的事,后来么就忙办公楼的改建,所以对厂里工人的情况,都不熟悉,这段时间,厂里安定下来了,他才有时间去了解,才知道葛师傅一直生病在家,今天星期天,就和魏主任过来看看。

两分赶紧说,张总事情那么多,我们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还要让张总惦记着来看我们。

张晨笑道,在厂里,你们就是大人物,我第一次到厂里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一面墙的锦旗,年年都是第一名,就一个第二,那都有你的功劳吧?还有葛师傅,我可是听说了,以前厂里一半的销售都是他做出来的,你们不是大人物,还有谁是大人物。

两分和葛东海都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张总这么说,毛难为情嘞。

张晨问起了葛东海的病,两分告诉他,老葛的病,学名叫……她一下子想不起来,女儿葛玲叫道:“原发性心肌病。”

对对,就是这个。两分说,哦吆,林妹妹一样的,不能干活,多动也不能动,动了就气急,胸闷,呼吸困难,会有危险。

张晨明白了,他说,怪不得,所以你每天都要回家来做饭。

两分说对,以前么女儿还能帮助做做,女儿十八岁了,去年高中毕业,现在要找个正式的工作也不好找,在家里待了几个月,也待不牢了,今年才找到了一个在人家店里当营业员的工作,平时看店走不开,只有像今天星期天,老板娘自己去看店了,她才可以休息。

这样,平时做饭,就只有自己回来做了。两分和他们说。

“其实,我自己可以做的。”葛东海在边上说,“一个人吃的,做做又不吃力的。”

两分看了他一眼,骂道:“你表背,屋里又没有个人,你要是气急翻过去,连个帮忙叫救命的人也没有。”

张晨也说,葛师傅还是要注意一点。

张晨想了一下,和两分说,要么这样,我让魏主任和食堂交待一下,以后你去打饭菜,就给你打两份,这样你带回来就可以吃了,不用再做,特别是中午,回来还要做饭,时间太紧了。

两分和葛东海同时叫道,难为情咯。

“这有什么,葛师傅本来就是厂里的人,我们所有退休的师傅,他们回厂里的时候,还不是想吃就去食堂里吃。”张晨说。

“对,还是这样好,我明天一大早就和食堂里说。”魏文芳在边上也说。

两分和葛东海,赶紧说谢谢。

张晨看了看葛玲,和两分说,还有你女儿,要是不嫌弃的话,就让她去延安路的专卖店上班,这样,你们三个人就都在公司里了。

两分和女儿互相看看,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两分说:“那要高兴煞了。”

葛玲看着张晨和魏文芳,有些难为情地告诉他们,其实,半亩田专卖店招工的时候,她就去报过名,但当时报名的人太多了,有几百个,她没有被选中。

“那你明天就可以去上班了。”张晨和她说。

葛玲赶紧点头。

n.

0677 魏文芳

张晨很忙,小昭也很忙,这一段时间,小昭的妹妹和弟弟,都是贺红梅带着他们在玩,贺红梅有时间,又有车,就是她去机场接的小昭的妹妹弟弟,他们两个,住也是住在她那里,本来,张晨和小昭,是想让他们住到群英服装厂的宿舍里的,但毕竟太小,不放心。

贺红梅大包大揽地说,我那里一个人住,还嫌太冷清,幺妹和瓜娃子跟我住,小昭你总放心了吧?

小昭说放心放心,那就都交给你了。

小昭的妹妹和弟弟,也很喜欢贺红梅,两个人就像两条小尾巴,跟着贺红梅,贺红梅走到那里,他们就跟到哪里,连贺红梅早上起来去市场打包,他们也跟在后面,市场里的老板问,贺红梅就说是自己的弟弟和妹妹。

这一跟,一个暑假都快跟过去了。

贺红梅和张晨小昭说,两位老板,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买车,要么买房,你们总不能老是这样,每天来去要吴朝晖接送,像我这样自己开车,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多方便,你们买不起车吗?

还有,家里来个人,又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要安排到集体宿舍里去,亏你们想得出来,你们是小气,还是你们买不起房?

张晨和小昭看着她,贺红梅转头问小昭的弟弟和妹妹,你们说,你们下次来,想不想住姐姐家里,坐姐姐开的车?

妹妹点了点头,她说想,我下次来,还要和姐姐住。

弟弟也说,坐姐姐的车好,嗖嗖嗖,姐姐开车,把其他的车都超过去了。

弟弟和妹妹,显然会错了意,张晨和小昭大笑,贺红梅也笑,她摸着弟弟妹妹的头,很喜欢他们就这样搞错。

“你们别笑,这两样,你们最少总要选一样,不然连我都看不下去,我要采取行动。”

“什么行动?”小昭笑着问。

“我来抢钱,我不管,我到你们财务部,到下面收银台,看到钱就抢,抢了钱我去给你们买。”贺红梅叫道。

“那你会被警察,啪啪,一枪打死的。”弟弟叫道。

“笨蛋,你这是两枪了。”妹妹骂道,“我不要,我不要红梅姐姐被打死。”

张晨、小昭和贺红梅,笑得直不起腰。

张晨和小昭,觉得贺红梅的话有道理,还真的认真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买车的话,还要先去学驾照,这驾照,又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拿到的,没有驾照,买了车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要人开车送,不如先买房。

现在小昭每天在店里上班,张晨大多数时间都在群英服装厂上班,两个地方,走走路也就十几分钟,他们就想,要么就在这附近买一套房子,这样上下班也方便。

结果他们找了几天都一无所获,就这附近,包括城区里面,哪里还有房子卖,那时候各个单位的房改刚刚开始,动作快的,房子也到了个人的名下,但没有人会把自己住的房子卖掉的,卖掉了他们住哪里去?

只有在杭城的城郊,才有一些房子在卖,就是这些房子,也都是人家单位造的,分到人手里以后,那一对夫妻,男女单位里都分了房,或者家里就有老房子,单位分了房后,嫌远,才把它们卖掉的。

像贺红梅买的房子,就是这个情况,人家夫妻,上班都在市区,单位里分的房子在四季青,心里嫌弃住到了那里,就像是变成了乡下人,房子一到个人头上,就赶紧卖了,还是和父母挤在老房子里。

张晨和小昭,觉得要住到城郊去的话,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继续住在房东大哥家里,那里离三堡的厂近,方便,也住习惯了,心里真舍不得搬家,不然,他们就是厂里的宿舍也可以住啊。

算了算了,既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两个人就打消了买房的想法,商量着稍稍空下来,还是小昭,先去学开车,学会以后买了车,她可以每天开车带着张向北,张晨怎么来去,都方便的。

张晨每天,还是搭着吴朝晖的车,从三堡到群英服装厂,心想,就这样也很好,他早上起来,可以先去厂里,看看厂里有什么事情,安排一下,接着就去体育场路,晚上还是回到厂里,有什么事,又可以当天解决。

群英服装厂的生产规模,已经饱和了,他们以后的产能扩张,他们的根,还是在三堡厂里,在一天比一天高起来的新厂房里,自己真住去了其他地方,回厂里又不方便了。

群英服装厂的生产稳定了以后,魏文芳回到了三堡厂里,群英服装厂,说穿了更像一个大一点的加工厂,没有采购,没有销售,生产出来的产品,每天不是拉到延安路店里,就是拉到三堡厂里的配送中心,需要的面辅料,也是从三堡拉过去的。

这样的工厂,业务很单纯,事情也很单纯,只要有赵志龙一个人在管生产就可以了,设计中心张晨自己在管,财务部是小昭在管,厂里连工人都已经招满,不再招新工人,魏文芳这个办公室主任,在那里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虽然她本人更喜欢在体育场路上班,但待着没事也受不了,她还是要求回来。

其实回到了三堡,好像也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可以做,但三堡毕竟还是一个大工地,魏文芳就东管一点,西管一点,一天下来,自己想想,管的都是鸡毛蒜皮的事,好像也没有具体做什么,心里就觉得有些闷。

再看到张晨他们的事业做得蒸蒸日上,心里又有些羡慕。

魏文芳其实是个心很大的人,心不大,她怎么敢去闯海南,而在海城待过的人,心想不大都不可能,海城撑也把你的心撑大了,除非像吴朝晖这样没心没肺、胸无大志,又随波逐流去了海南的人。

她魏文芳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卖过一整幢的宏宇大厦,那可是比张晨小昭他们现在在做的还要大的卖卖,魏文芳就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去创业?

她和吴朝晖商量,吴朝晖说,创什么业,赔了怎么办?就现在这样,不是很好?

魏文芳骂他没有志气,说人家都可以创业,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创业,你还想一辈子都给人打工?

吴朝晖是个没主见的人,魏文芳看中他,也是看中他什么都会听自己的,既然魏文芳坚持,吴朝晖就说,那你去想好了,等你想好了,我们再早点去和张总说,不能撂挑子就走人,那太不够意思了。

“那当然,笨蛋,你以为我连这个也不知道?我们就是创业,说不定也还需要张总和小昭帮忙,他们是已经有基础有关系了,我们什么都没有,他们要是能帮我们,那我们的创业,就成功了一半。

“你看看原来我们公司,虽然表面是刘总在忙,但其实还不是要北京支持,北京的支持一但没有了,公司还不马上就垮了,连刘总到哪里去了,现在都不知道。”

魏文芳说着,吴朝晖觉得有道理,反正魏文芳说什么,吴朝晖都会觉得有道理。

说到了关系,魏文芳就想到了张晨带她去见过的柳副主任,那可是一个大官,自己要想办法再去和他接触接触,最好能请他吃饭。

魏文芳亲眼见过刘立杆是怎么管理和经营公司的,也见过孟平他们的公司是怎么运转的,她就觉得,自己的能力和本事要有,但方方面面的关系也要有,不管是刘立杆还是孟平,甚至钱芳,身上都有很多自己要学的东西。

当然,张总也是。

自此,魏文芳一边每天还是认真地工作,一边也在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创业,认真工作,她觉得就是张总教她的,把每一件事都做完美,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这样,即使是接手群英服装厂这么个烫手山芋时,你每天一点点地去做,最后总是能在做中找到机会。

孟平、刘立杆和张晨,魏文芳觉得他们就是三个类型

孟平是那种有领袖气质,登高一呼,会有很多的人跟着,替他卖命的人,这种人,他最大优点就是,他做事从来不会计算个人的利益得失,你跟在一个不计较个人利益得失的人后面,你要是计较,你自己都会觉得太自私、太猥琐。

这样的人,从来都是只会觉得世界太小,而不会觉得世界很大的。

刘立杆更像是一个艺术家、谋略家、幻想家,就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那种人,他的想象力很丰富,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东西,他也是从来不会畏惧摆在他面前的世界有多大的人,你给他多大的空间,他就能想到怎么去改变这个空间的办法。

但也正因为他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有些时候,会让他忽略掉很多细节,这些细节,不起眼,但有可能,最后就是这些细节,会让他全盘皆输。

张晨呢,魏文芳觉得,他看起来好像比那两个人更单纯,但其实他更复杂,更让人捉摸不透。

他对世界没有那么大的企图,从来都是机会摆在他面前,而不是他去寻找机会,刘立杆和孟平,都是会去寻找机会的人。

但不是每一个人,机会摆在面前时,都可以抓住的。

张晨是一个完美主义着,努力地想去做好每一件事,甚至患得患失、瞻前顾后,看起来犹豫不决,缺乏决断力,但往往就因为这样的性格,让他这个人,变得韧性很足,很难被折断,面对任何机会,都会努力去抓住。

有时候被动地被机会选择,他的个性,也会让他不会回避,只会努力想去做好,也正因为这样,他对细节的考虑会更多。

不知道是不是他是学美术的原因,学美术的,是在一张白纸上画画,你画上去的每一笔,都会决定你这幅画的成败,你必须对每一笔每一个细节负责,画坏了,你也要自己想办法去挽回,没有人可以帮你。

就像碰到两分这样的事,如果是刘立杆,魏文芳觉得,他可能会直接拿出一叠钱,给你,让你去解决困难,不太会像张晨这样,自己跑去别人家里,看了问了,好像没化什么钱,但对两分的帮助,却更大,钱能解决人家一时的困难,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如果自己是两分,魏文芳觉得,自己会更感激张晨。

魏文芳一有时间,就喜欢琢磨这些事情,她觉得,想事情很多时候,比你经历事情,会让你更快地成熟,也更能认清这个世界,认清人,她是从一个小地方来的,不可能见过多大的世面,但因为喜欢琢磨,魏文芳觉得,让自己变得不那么小家子气。

在这一点上,她觉得自己又和张晨挺像的,他也是一个内心的世界,永远比他外在表露出来的要大,要复杂,甚至细腻的人。

魏文芳想到这个,忍不住笑了起来。

0678 爷叔的上海

张晨爬到三楼,先去设计中心看看,有两个设计师,已经在设计秋装,她们把自己的作品,交给张晨,张晨提了一些意见,让她们再修改一下,之所以这么早就让她们开始设计秋装,张晨这是有意在磨练她们。

贺红梅也说,师父,你不要让她们感觉太顺了,觉得设计服装很简单,随便去哪本杂志上,抄个款式过来,改动一下就可以了,我和你说,我很多同学,就是这么干的。

“我有没有让你,觉得太顺了?”张晨笑道。

“我当然不一样了,我是你徒弟,还是你司机,还是北北的保姆,对了对了,我还不拿工资,她们可都是拿工资的。”贺红梅叫道。

“那我发你工资,你正式来这里上班?”张晨说。

“算了,我还是像现在这样,献艺不卖身吧。”贺红梅摇了摇头。

张晨大笑,但觉得贺红梅这话是对的,服装设计,你说简单很简单,确实像贺红梅说的那样,只要会画两笔的人,都能够干,从杂志上临摹一个款式下来,这里加一粒扣子,那里加一个袢,开一个叉,或者把西装领变成青果领,就可以交差了。

但这样的设计,是没有灵魂的,这又是服装设计不容易和难的地方,特别是像他们这样的商业设计,你连在画板上,或模特上身的效果好都不行,必须要消费者觉得满意,肯掏腰包才行。

设计中心搬过来以后,张晨新招了六个设计师,但总是觉得不满意,他们大多都有贺红梅说的那种喜欢走捷径的毛病,大概都是她的师哥师姐,学弟学妹吧?

张晨打了两个的回票,其他的人就不敢再递上来,张晨走到他们的工作台边,看看,和他们说了一些东西,这才离开设计中心,去办公室。

他走进对面办公区域的门,就看到两分和葛东海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他们是在等他的。

张晨赶紧把他们让进了办公室,问他们,你们女儿,上了几天班,感觉还好吗?

“好好,现在每天回来,人都比以前开心了。”两分赶紧说。

“那就好。”张晨笑道,他问葛东海“葛师傅今天是来报销医药费?”

他以为他们来找他,是来让他给医药费的报销单签字,想想又不对,所有人的医药费每次都是李会计核好报销比例后,赵晶晶拿过来让自己签字的。

“不是不是。”葛东海赶紧说,“不是医药费的事情。”

“那有什么事,葛师傅你说。”

“是这样的,我这两天在家里,就在想,张总这么照顾我们,我们也没有什么本事,帮不上公司其他的忙,就想过来问问,我们公司的产品,张总有没有想去拓展上海市场的想法,我这张老面孔,要是去,人家还是会卖的。”

葛东海说着,张晨心里一惊,葛东海一说,他还真想起来了,上海确实是他们的一个空白,是整个华东地区,唯一没有代理商的地方,只是,这葛东海说的拓展上海市场,是怎么个拓展法?

张晨和葛东海说,上海市场,还真是我们公司的一个空白,只是,我们也不了解上海市场,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葛师傅你是老供销,你有什么想法,就尽管说。

葛东海和张晨说,这上海市场,最好的当然还是百货商场,一百啊,华联啊,这外地人去上海,哪个不是跑大商场,就是本地人,也喜欢跑大商场,觉得大商场里的东西靠得牢,我们那时候,光光一百一个店,就把我们整个厂都喂饱了。

张晨想起来了,问道“我看到原来荣誉室里,那张上海第一百货商店发的,‘消费者信得过产品’的奖状,就是葛师傅赚回来的?”

葛东海和两分都笑了起来,两分说是,老葛那个时候,就是专门跑上海的,老葛生病了以后,原来这厂里的人,说话也不好听,报个医药费,还要求这个求那个的,老葛一生气,就不帮助搭这条线了,要不然,这厂里也不会败落得这么快。

张晨明白了,心想,自己的产品,要是能做进上海第一百货商店,那真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

张晨问“葛师傅现在和他们还有联系?”

“联系的不多,但一年么,总还要通几个电话的。”

“葛师傅关系最好的是上海一百?”

“一百到九百,华联商厦,关系都好的呀,服装部经理,都老卖我面子的。”

葛东海说起上海的时候,他那普通话混杂着杭城话,又把上海腔都带出来了,真不愧是跑上海的老供销。

“那些人现在还在?”两分问。

“不在了,大多不在了,但现在的那些经理,都是那辰光服装部的小毛头,都叫我爷叔的,我去,他们还认的。”葛东海转过身,对张晨说“而且张总,他们现在,每家店都在调整,就是要搞得和我们延安路这样,人在柜台里可以走来走去的。”

张晨一听,心里就乐开了花,他想,如果这样,还真是自己的好机会,说不定自己这一下,就可以占领上海市场,而这个葛东海,看样子也是有备而来,他不仅把这些情况都了解了,还专程去延安路的店里,看过自己公司的产品,这大概也是一个老供销的基本素质吧。

张晨笑道“葛师傅,你这个消息太好了,对了,他们商场里是怎么做的,我们以前也没有做过商场,一点都不清楚。”

“倒扣的。”葛东海说。

“倒扣,什么意思?”张晨问。

“就是服装的价格,是我们自己定的,我们每个月的营业款,商场倒扣百分之二十八,其他的都支付给我们,我问清楚了,现在我们要做,他们是划一片地方给我们,大概十几到二十几个平方,大小,这个看关系的,这个位置,装修我们自己去装修。”

张晨点点头,问道“还有什么费用?”

“还有么就是一家店两个三个营业员,这个要我们自己招的,工资也是我们付,其他每个月的固定费用没有了,就是像国庆、春节这种节日,商场会向每个单位,一次收几百块钱的广告费。”

张晨算了一下,这个费用也不算高,最大的问题是,那是上海,只要进去,就是胜利,赚多少钱,还真的是无所谓,占领了上海市场,光给自己带来的广告效应,就不好说。

“张总,你看怎么样?你要说定下来做,我就跑一趟上海。”葛东海说。

张晨吃了一惊“你跑一趟,那你这身体?”

“没事情的,我又不是真的林妹妹,跑一趟上海,还是吃得消的。”

“不行不行。”张晨摇了摇头,“这样太危险了。”

“让他跑一趟,药带牢,不要紧。”两分也说。

张晨还是摇头,葛东海都有点急了,张晨说“要么这样,葛师傅,我让厂里的车送你去,药带着,还有……”

张晨和两分说“汤师傅,辛苦你一趟,你陪葛师傅一起去。”

葛东海和两分都说好,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吴朝晖后天开车,送他们去上海,临走的时候,葛东海和张晨说

“张总,还有件事,你这里最好安排一个灵光点的小年轻,跟我一起去,我把上海的关系都交给他,做起来的话,每天配货打单子,每个月结账什么的,都要和商场联系的,他接上了,这样中间才不会脱节。”

葛东海这么说,就有掏心掏肺、毫无保留的意思了,张晨心里有些感动,连忙说,谢谢,谢谢葛师傅!

送走了葛东海和两分,张晨马上就过去延安路店里,把这个消息告诉小昭,小昭听了,当然很高兴。

上海,小时候在别人拎着的旅行袋上,看到这两个名字都会激动和向往,南京路口的上海第一百货商店,是在多少电影和电视里才会看到,现在,自己的服装要到那里卖,小昭怎么可能不开心。

“小莉和小娟这两个人,你看派哪个去好?”张晨把葛东海说的人的事,告诉了小昭,问她。

小昭想了一下说“如果是内部管理的话,小娟比较合适,心细,不太会出错,要是和外面人打交道,还是小莉比较合适,胆子大,就是有时候有点马大哈。”

张晨点点头,他也觉得如果最后要派去上海,还是小莉比较合适,这个人在那里,要能够独当一面,要和那么多的人打交道,还要继续拓展新的市场,葛东海带进门,但你不能说什么都靠他,人家毕竟是一个病人。

“其实,还有一个人比她们更合适。”小昭说。

“谁?”

“魏文芳。”

张晨眼睛一亮,是啊,要说独当一面,魏文芳才是最合适的,她可是个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没有什么能难住她。

“对对,魏文芳最合适!”张晨兴奋地说。

“就是不知道她自己愿不愿意。”小昭说。

“这是去上海,又不是去什么偏远地区,还有哪个女孩子不想去上海的。”张晨想到了,问“你是说这样她就要和吴朝晖分开了?嗨,我们上海做起来的话,吴朝晖也经常会去上海啊,又不是长久地不见面。”

“还是问问再说吧。”小昭说。

张晨觉得小昭的语气好像不太一样,看了看她,问道“怎么了?”

小昭笑道“没有什么,我是说问过她再定,人家要是不愿意去,你总不能强迫人家去吧。”

但小昭这样说,张晨就觉得,不是没有什么,而应该是有什么。

0679 最后谁会去上海

张晨和小昭,坐吴朝晖的车回到了三堡厂里,下了车,小昭抱着张向北,去郑慧红她们那里,张晨走去了办公室,他看看魏文芳不在,就和吴朝晖说,你帮我去找下魏文芳。

过了一会,魏文芳来了,她刚洗过澡,头发都还是湿的,手里拿着一块毛巾,问,张总你找我。

张晨说对,我有事情和你说。

魏文芳在张晨的对面坐了下来,一边用毛巾搓着头发,一边和张晨说,张总你说,我听着。

“派你去上海怎么样?”张晨问。

他以为魏文芳马上会说,好啊,没想到魏文芳愣了一下,手上停了下来,她看着张晨问“什么意思?”

“你还记不记得葛东海?”张晨问。

“两分的老公?”

“对,他今天来找我了。”

“什么事?”

张晨就把葛东海和两分,来找自己的事情和她说了,魏文芳马上就明白了,她说“你是想后天让我陪他去,然后,让我去负责整个上海的销售?”

张晨说对,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

魏文芳继续用毛巾搓着头发,沉默着没有说话,但看得出来,她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来和张晨说“张总,我回房间去考虑一下怎么样?”

张晨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还是说“好,但是,你最好晚上能告诉我结果,因为这个人我今天要确定下来。”

魏文芳站了起来,她说好,张总,我等会来找你。

魏文芳转身走了出去,张晨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地摇了摇头。

院子里传来搅拌机咕咚咕咚的声音,张晨走了出去,看到魏文芳和吴朝晖,正朝工厂大门外走去,张晨心想,他们大概也是去乡间的小路走一走,商量这事去了。

张晨笑了起来,这两个人有什么好商量的,吴朝晖还不是都听魏文芳的,所谓的商量,不过是一方通过不断地否定另一方,来巩固自己的想法。

厂房已经造到了三楼,张晨看到老万正站在卷扬机的开关那里,控制着卷扬机,把一翻斗车一翻斗车的混凝土,从底下送上去。

张晨走过去,拿了一支烟给老万,两个人站在那里,一边抽烟一边聊天。

一支烟抽完,张晨看到魏文芳和吴朝晖从外面回来,朝办公室那边走去,出去的时候,两个人是肩并肩的,回来的时候,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吴朝晖跟在魏文芳的后面,看上去闷闷不乐的,张晨突然就有一个不好的预感,他觉得魏文芳会拒绝这次派任。

而小昭,好像下午就知道魏文芳不会去上海。

张晨也朝办公室那边走去,他们三个,几乎同时到了办公室门口,走进去后,魏文芳和吴朝晖说,把门关上。

吴朝晖把门关上,坐到了赵志刚的位子上去,而没有站在魏文芳的身边,吴朝晖坐在那里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魏文芳还是在张晨对面坐了下来,还没有说话,脸就胀得通红,张晨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魏文芳想了一下,似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语言,她说

“张总,谢谢你和小昭,在我们从海城回来,没地方可去的时候,收留我们。”

张晨赶紧说“我们之间,不用这么生分,有什么话,你说就是,你们两个在这里,也帮了我们不少的忙,真的。”

“张总,那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张晨说好。

“本来,我是想过一段时间再和你说的,但现在,不是出了上海这事吗,我觉得,不和你说,就不好了。”

“你说。”

“我们,我们还是想自己出去创业。”魏文芳说。

张晨愣了一下,问“做什么?”

“还没有想好。”

张晨笑了起来,这都还没有想好,创什么业啊。

魏文芳看到张晨笑了,有点急,她说,哎呀张总,你别笑啊,不是和你说了,本来是想再过一段时间和你说,就是想等想好了再和你说的,可是,你刚刚不是和我说了上海的事吗,我觉得就应该要和你说了。

张晨点点头。

“我们要是不走,别说上海这么好的地方,你派我去哪里,我肯定二话不说就去了,可前面听你说的,我就知道,上海这事很要紧,派去上海的人关系重大,中间还不太好换,我要是去了上海,又自己心里有打算,就不好了,即使暂时去了,也肯定不会集中精力。

“这样,对公司对我个人,还有对我们之间的关系都不好,这是顾负责的,所以我觉得,就一定要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和你说,要是张总实在是派不出人,需要我去顶一段时间,那我就去,要是有合适的人,我觉得张总,还是一开始就派他去好。”

张晨心想,这魏文芳倒也坦诚,她说的话也有道理,派去上海的人,确实是去了以后,轻易就不能更换,否则刚刚建立起来的方方面面的关系,因为人员的更换,又要重新开始。

“那你觉得,公司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张晨问魏文芳。

魏文芳想了一下,她说有,有两个。

“两个?你说说是哪两个?”

“一个是小莉,派去上海的人,不仅要有能力,更要可靠,小莉一直就跟着你和小昭,能力和可靠肯定没有问题。”

“那另一个呢?”

“葛玲。”魏文芳说,“葛玲全家都在公司,可靠也没有问题,她去还有一个好处是,葛东海一定会全力帮助她,上海的那些人,有什么事,看在老葛的面上,也一定会很照顾她。

“老葛说上海那些人会给他面子,我想,可能不仅是面子的问题,这里面还有,他是病人,大家都同情他,想帮帮他的原因。”

张晨愣了一下,是啊,这也是人之常情,那些人给老葛面子,可能还真是有这样的原因,魏文芳提出葛玲这个人选,是张晨没想到的,但想想,还真是可以作为备用人选之一。

魏文芳继续说“所以从这方面来说,葛玲也是一个人选。”

“对,你说的有道理。”张晨说。

“但葛玲最不利的,一是年纪太小,社会经验不足,到上海,是要有独立处理事情的能力的,这个工作,也不仅仅是只和商场服装部的那些人打交道,下面还要管着那么多的营业员。

“第二个是,葛玲到公司没有几天,她对公司的情况,包括对服装的了解,都远不如小莉。比较起来,我觉得还是小莉更适合,当然,如果张总要派葛玲去,我也可以去帮她一段时间。”

张晨觉得,魏文芳这话,说得很真诚,她的分析也头头是道,张晨和魏文芳说,我想,还是派小莉去吧,葛玲留在杭城,也可以帮两分一把。

魏文芳点点头。

张晨看看吴朝晖,见他一直低垂着头坐在那里,张晨叫道“吴朝晖,过来,我有事情问你。”

吴朝晖站起来,神情恹恹地走过来,张晨和他说,你们如果打定主意创业,就要全力以赴,创业没有那么简单的,两个人一起创业,最重要的就是要齐心,要互相理解,明白吗?

吴朝晖咕哝道“我又没想创业,是她要创业。”

魏文芳瞪了他一眼,张晨笑道“有能力的,当然要自己创业,这是好事,我看魏文芳就很有能力,你要帮她,对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到时候你们也尽管开口,不要客气,好吗。”

魏文芳赶紧说“谢谢张总。”

“对了,吴朝晖,在你们决定离开之前,你要先帮我去找一个司机,带他一段时间。”张晨和吴朝晖说。

“老万,张总,让老万开车,他馋开车馋得要命,而且,他其实已经会开了,每天缠着我,跟我学的,他比刘总还开得好,就是没有驾照。”

“没驾照可不行,也不能去买驾照,你知道有没有什么地方,学开车的?”

“我们桐庐就有一个驾驶学校,我师父在那里当副校长,按道理,学员是都要住到学校里去学的,我可以和我师父说说,把名报上,但人不要去,继续跟我学就是,我的技术,我师父是很放心的,考试的时候,去考一下就可以。”吴朝晖说。

“好,那你明天打听一下。”张晨说,“你帮我把老万叫来。”

老万跟着吴朝晖进来,一进来就满脸笑容,吴朝晖已经和他透露了张晨找他,是要问学驾照的事,他怎么能不开心。

张晨问“你要是去开车了,那维修队怎么办?”

“我可以叫一个人管的,再说,我又不是离开公司,开车的时候开车,开车回来,还是管维修队,每天晚上,提前把第二天要干的活安排好就是。”

老万急急地说,张晨看着就乐了,看样子这老万,只要能够开车,你让他干什么都可以。

张晨笑道“那你明天盯着吴朝晖,他要是没在他师父那里,帮你报上名,你就不要放过他。”

老万赶紧点头。

接着张晨又让魏文芳去把小莉找了过来,张晨和她说了,要派她去上海的事,小莉高兴的都快跳起来了,张晨赶紧和她说

“你暂时不要高兴得太早,这事还没有定下来,人家同不同意我们进场,现在还不知道,要服装部的这一关过去,人家同意了才算。”

魏文芳想了想,和小莉说

“小莉,你这样,你后天跟老葛去,你们把重点放在邀请他们服装部的人,到杭城来玩上面。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到杭城来玩,人家怎么会不愿意,只要他们人到了杭城,再带他们去我们的店里看看,两个厂看看,看到我们公司这样的实力,人家就是不看老葛的面子,都会同意。”

“好好,我知道了。”

小莉满口答应,张晨也觉得,魏文芳的这个主要很好,看不出来,这小姑娘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到了关键的时候,头脑却很清楚。

0680 一个呆B

张晨走去了配送中心,从小昭的手里,抱过了张向北,小昭问,和魏文芳谈过了?

张晨说对,和小莉也谈过了,她去。

小昭明白了,没有再说什么,张晨想问小昭,你是不是事先知道什么?想了想又没有问,而是和张向北说,走走走,我们去走走乡间的小路。

小昭看着张晨他们出去,她没有和张晨说的是,彩娣和她说,她老是听到魏文芳在和吴朝晖商量,说是要创业什么的,一有时间,她还就往四季青跑。

彩娣提醒小昭,他们是不是也想去四季青开店,到时候又来仿我们的款?

小昭觉得,这两个人,最不用担心的就是这个,他们两个,吴朝晖是不会做,魏文芳是不屑做,她不是那种,喜欢学人家样的人,想得很多,心思重,但心也高。

而现在,对他们来说,最不怕的也是仿版,四季青现在说不定,已经有不少的仿版了,但他们不会担心,原因是现在他们走的是两条路,面对的是两个市场,他们靠的是顾客的品牌信任度。

何况服装的款式,又是每天在更新的,不是说因为你在这里干过,你就什么都会。

葛东海和小莉去了上海,葛东海和他的那些老熟人,说了他们想再进场做的想法,同时强调,现在的公司,可不是原来的群英服装厂了,他邀请他们先到杭城看看,再做决定,对方几家商场,都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商定好时间,张晨请王海鸟帮忙,小莉带着他和吴朝晖两辆依维柯,去上海把那些服装部经理都接了过来,第一站,就是到他们延安路的专卖店,葛东海在这里等他们。

葛玲来报到的时候,小昭把她安排在二楼,跟着小娟,二楼是针对他们自己下面的代理商的,这些人,一般都是早上来,下午就回去的,到了下午的三四点钟,二楼就没有什么客人了,葛玲每天五点钟都可以按时下班回家,这样,两分就不用回家照顾葛东海的晚饭了。

葛东海把葛玲介绍给了他的这些老朋友,葛玲很乖巧地依偎在葛东海身边,一个个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地叫着,大家都很开心。

来的这些,虽然都是各大商场的服装部经理,但他们看到张晨他们的店,还是感到意外,对他们的产品和店铺的经营理念和方式,都很感兴趣。

接着再去群英服装厂,看到这里和他们早年来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接着再去三堡,对张晨他们的实力,就信服了,等到在楼外楼晚餐的时候,他们都已经确定,和张晨葛东海说,十月一号进场。

小莉送他们回去上海,回杭城的时候,就带回来每家商场的合同。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就够张晨他们忙的,要去看场地,要装修,商场里面的装修,比店面简单很多,主要是货架,但这么多的店,也要做出来。

还要备货。

对小莉来说,事情就更多了,她带着公司盖好章的合同,马上就返回上海,她要在上海,先找到他们公司的配送仓库,所有发往各个商场的货,都要先发到这个仓库,再进行配送,不可能说直接送到每个商场,那会乱了套的。

仓库找好之后,还要招营业员,并培训她们,魏文芳主动和张晨说,还是让她去帮帮小莉,事情太多了。

张晨说好,她同时把郑慧红也派了过去,他觉得她的那一套仓库的进销存管理,小莉那里更需要。

该出发的人已经出发,该准备的事情,张晨也安排下去之后,他马上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去看孟平。

徐丽打电话过来和张晨说,孟平已经分监了,分到了老虎桥监狱的三监,已经和监狱说好,只要不是星期天,张晨他们哪天都可以去,张总你提前一天打我电话,我让我朋友这天不要安排其他的事,陪我们去。

张晨迫不及待,马上和徐丽说,我们明天一早就来,上午**点钟就到南京。

……

张晨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小昭,贺红梅在边上听到,就叫道,我送你们去。

考虑到到了南京,还要接上徐丽和她朋友,夏利坐不下,贺红梅就要和吴朝晖换车,吴朝晖说不换,我也要去看老孟。

吴朝晖和老万说,你们就用三轮车辛苦一天,老万说好。

从杭城到南京,这条路吴朝晖是走过的,和他们说,路上要开七个多小时,贺红梅骂道,那是你,三百多公里,开七个多小时,你是蜗牛?

“路不好走啊,快到南京的时候,都是山路。”吴朝晖叫道。

“多不好走,比我们四川的路还难走吗?我们那是蜀道,什么叫蜀道你懂不懂?噫吁嚱!”

“什么鬼?”吴朝晖被她搞懵了,张晨和小昭大笑,贺红梅得意地朝吴朝晖不停地叫道“噫吁嚱!噫吁嚱!”

虽如此说,他们还是多留了时间,晚上在厂里吃了夜宵,十二点多钟就出发了,情愿早一点到南京,在南京等,反正路上有吴朝晖和贺红梅这两个司机,可以轮换开,也不怕,他们准备一天来回。

六点钟不到就到了南京,张晨和吴朝晖说,开去王府大街,直接停到我们专卖店门口,我们到那里继续睡。

他们到了王府大街,从人行道上开上去,停在了半亩田南京专卖店的门口,张晨说好,大家先休息一会,要么去吃早饭。

“这里过去,有一家皮肚面很好吃,我上次来的时候吃过。”吴朝晖和他们说。

小昭要给张向北喂奶,张晨和吴朝晖说,你和贺红梅先过去,把我们的也点起来,我们马上过来。

贺红梅甩了甩手“你去,我陪小昭姐。”

张晨和吴朝晖往后走了十几米,到了一条弄堂口,有一家面店,门头上就写了“皮肚面”三个字,店里面已经坐满了,他们到的时候,门口刚刚有一桌站了起来,吴朝晖赶紧抢了过去,服务员连桌上的碗筷都还没来得及收。

张晨问吴朝晖要吃什么,吴朝晖说三鲜,张晨走进去,点了两碗三鲜面,两碗肥肠面。

有人过来要坐吴朝晖对面,吴朝晖说“有人。”

那人不坐,就想把边上的一张凳子拿走,吴朝晖说“别动,我们四个。”

那人白了吴朝晖一眼,吴朝晖瞪了他一眼。

张晨回来坐下,过了一会,小昭抱着张向北和贺红梅过来了,张晨把张向北接了过去,两个人刚坐下来,两碗三鲜面上来了,吴朝晖拿过去一碗,张晨和贺红梅说,还有一碗是你的。

“阿要辣油啊?”服务员问,贺红梅说要要,服务员走开,拿了辣酱过来。

贺红梅加了很多的辣酱,用筷子拌拌,正准备吃,另一个服务员端着两碗肥肠面过来,贺红梅看到,赶紧把三鲜面推到了张晨的面前,叫道,我要肥肠。

四个人吃完面条,回到车上,已经七点半了,张晨看到边上有一个小店,店里有电话,张晨就走过去,扣了徐丽,等了十几分钟,也没等到回电,却看到徐丽骑着一辆自行车到了,老远就叫道

“我就知道是你们到了。”

小昭从车上下来,徐丽亲热地抱了抱她,又用手指逗逗张向北,这才走过去把专卖店的卷闸门拉开,但只拉了一半,她和张晨他们说,营业员要九点才到,他们早上九点才开门,她催他们进去。

四个人到了店里面,徐丽马上把电话按了免提,再按一串号码,电话响了很久以后才被接起,里面一个睡意惺忪的声音问“哪个?”

“二五,等你五个小时了。”徐丽骂道。

“马就到。”电话里说。

徐丽挂了电话,看到张晨和小昭看着她,知道他们是奇怪为什么要和对方说等了五个小时,徐丽笑道“小杆子甩料。”

张晨没明白说的是什么,应该是指对方磨蹭吧。

他们坐在那里,又等了二十多分钟,徐丽又挂了一个电话,对方接起来,还是说,“马就到。”

隔四五分钟打了一个电话,打到第四个,对方说“已经下楼了。”

徐丽气极了,骂道“呆逼,下楼了还能接电话?”

对方在电话里就笑了起来。

看样子这个家伙,还真是够磨蹭的,但脾气也够好,你怎么催怎么骂,他一点也不急,不恼。

张晨和小昭他们心里就疑惑了,这家伙办事,能靠谱吗?别开车开了半夜,最后到了,只是远远地看看监狱的外面一日游。

徐丽好像看出了他们在想什么,和他们说,这小杆子,就是甩料,人到了,还是来事的。

徐丽接着再打电话,打了半天也没人接,徐丽反倒松了口气,和他们说,真来了。

等到了九点钟,徐丽的营业员都已经到了,徐丽用南京话和营业员骂骂咧咧,骂的都是那一个家伙,营业员也都点头说,阿是滴,犯嫌。

就在他们的骂骂咧咧中,一个长得很帅的,穿着红色t恤的小伙子走了进来,看着他们就笑,徐丽骂道,你拽死了!

那人嘻嘻笑道,么事哎,不马就到了?

徐丽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张晨这才知道对方叫李阳,李阳人到了以后,给人的感觉,和电话里一点也不一样,还真是和徐丽说的一样,很刷刮(利索),没说两句,就和他们说走。

徐丽问他,要不要先打个电话?

他反问徐丽,打什么电话?

徐丽心里一下子,没了底,问,老虎桥的三监,你真的那么熟?

李阳一开口,大家都笑了起来,他说“我坐过哎!”

怪不得,那他是从外面到里面都熟透了。

0681 看到孟平

张晨他们到了南京,等李阳等了两个多小时,上了车,没想到从徐丽他们的半亩田南京专卖店,开到老虎桥32号的老虎桥监狱,只花了十分钟,监狱就在南京市区里面,很近。

老虎桥监狱是清朝光绪年间建造的,叫“江宁罪犯习艺所”,北洋时改名“江苏第一监狱”,抗战胜利后改称“首都监狱”,四九年以后,更名为“江苏省第一监狱”,也叫南京监狱,而一般的南京市民,习惯称老虎桥监狱,更简化为老虎桥。

两个人吵架,一个人骂一个人,你早晚要去老虎桥,就是说,你早晚要进监狱,这就好像杭城人诅咒别人,熬烧去龙驹坞,那是让你快去龙驹坞的杭城火葬场。

每个城市,好像都有一些这样有特殊含义的地名。

老虎桥监狱里的房子,大都是民国时期的老房子,也有几幢六七十年代建造的建筑,这几年一直说要拆,但都没有拆,大概也因此,没有再建什么新的建筑。

徐丽在门外车上等他们,李阳带着他们进去,到了门口,李阳和执勤的武警说,要去三监,去监狱长的办公室,他们在门口的武警值班室,每一个人都拿出了身份证登了记。

武警看了看小昭手里的张向北,心里大概是奇怪,怎么把小孩带这里来了,张向北看着武警,笑了起来,伸手想去抓他的红五角星,小昭赶紧把他抱开,歉意地朝武警笑笑,对方也笑了。

监狱长的办公室在一幢深灰色洋砖砌的老房子里,门口是一条长长的甬道,边上是会议室和狱警们的办公室,李阳带着他们进去,一路上碰到几个狱警,好像都是认识他的。

他们走进了监狱长的办公室,监狱长看到他们,站了起来,看着李阳问道“回来了?”

张晨他们都笑了起来,看样子这家伙没有说谎,他果然是在这里坐过牢。

监狱长听到他们的笑声,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他们笑什么,也笑了起来,伸手在李阳肩膀上拍了拍,走了出去,边走还边说

“你们朋友,来看他的人还很多,门路很广。”

过了一会,监狱长回来了,他后面跟着身穿监狱服、手上戴着手铐的孟平,还有一名押解他的狱警,孟平看到他们吃了一惊,叫道,张晨、小昭,你们怎么来了?

小昭一看到他,眼泪就扑簌簌地滚落下来,贺红梅的眼眶也红了。

那位狱警,把人带进来后,解开孟平的手铐就出去了,李阳指了指办公室里那一组木头的沙发,和张晨说,你们坐你们坐,喝水自己倒,我有事和我们老大聊。

他走过去搂着监狱长的肩膀,两个人走了出去。

孟平看了看张向北,和小昭说,你们怎么把他带来了,小孩子,到这里来不好。

小昭摇了摇头说“当然要带来了,你到哪里,都是他大伯。”

孟平看到了吴朝晖,但没看到刘立杆,孟平问“杆子呢,杆子没和你们一起来?小吴,你们公司还好吗?”

几个人霎时都沉默了,孟平眉头一紧,知道有事,他追着问,张晨,杆子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张晨就把刘立杆的事,和孟平说了,孟平听完,不禁摇了摇头,他说,北京那边会这么做,我早就想到了,大难临头各自飞,正常,只是没敢告诉杆子,也没想到他们会做得这么绝,会把杆子一个人,就**裸地扔到杀戮战场上,连条撤退的路也不给他留。

公司撑不下去,也不意外,就是那些烂仔会找上门,也是想得到的事,就是这公安怎么会把来杆子带走,我想不明白,好像不可能啊,杆子没什么事和公安挨得上边。

张晨点点头说,我们也是这样想的。

孟平反过来安慰他们,他说没事,被公安带走,反倒安全了,你们看,像我这样,不就很好?

孟平说着,就笑了起来。

小昭骂道,你还说好!

孟平笑道,是真的好,吃的下,睡的着,这几年来,还是现在最轻松,每天什么压力都没有,你们看,我是不是白了胖了?

其他的人都笑了起来,但这笑,是苦涩的。

“对了张晨,你知道这里,以前谁在这里坐过牢?”孟平问。

张晨摇了摇头。

“。”孟平笑道,“还有周作人,就是鲁迅的弟弟,抗战胜利后,他是作为汉奸被关进来的,哎呀,有时候我就在想,就我那个房间,会不会就是和周作人住过的。”

“孟平,在这里真的适应吗?”张晨还是忍不住又问。

“真适应了,张晨,住到这里,还真是朋友帮忙了,帮我挑了地方。”孟平说,“你知道我们那个房间,都有什么人?”

张晨摇了摇头。

“有我的一个老领导,有个银行的行长,南大的一个教授,还有两个大企业的老总,还有原来也是机关里的,哈哈,真是往来无白丁,谈笑皆鸿儒。”孟平笑道,“大家不管以前是什么身份,到这里就都平等了,真能够掏心掏肺,无话不谈。

“真的,张晨,我是到现在才知道,这监狱还真是一所好学校,你能够从别人身上,学到很多你以前不懂的东西,人家也是真心肯教,不教你他也没其他的事,哈哈。”

张晨感觉到,至少孟平的笑是真实的,他说这里好,当然是有夸大的成分,但看到孟平本人的状态,好像比他们原来预想的,感觉还是要好一些,让人稍感宽慰。

“对了,你们现在怎么样?”孟平问张晨和小昭。

张晨把自己现在的情况,大致和孟平说了,孟平不停地点头,他说,还是你们这样,脚踏实地的好。

“对了,钱芳她们前天来过。”孟平想起来了,和他们说。

张晨和小昭吃了一惊,小昭问“她们也在南京?”

“对,四个人都在,不对,是五个人,还有圆圆,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可不是自首,我是被她们从海城押解到无锡的。”孟平大笑,“然后她们又从无锡跟到了这里,这几个人你们不知道,我前天刚刚可以被探监,她们就来了,也不知道她们哪里来的本事。”

“她们的本事,还不都是你老孟教的。”张晨说。

“哈哈,钱芳昨天也和我说,她说我们公司还在,公司的人一个也没有离开,我们人到哪里,公司就在哪里。”孟平笑着说,但说到后来,有些黯然。

“老孟,你知道怎么找到她们吗?”小昭急问,“这个钱芳和徐佳青,回大陆了,也不给我们打电话,我们还找她们找不到。”

“你们还不知道她们,她们要给你们打电话的时候,肯定是她们想做的事做成了,我也没有她们的联系方式,我在这里,她们给了我我也没用,哈哈,不过,她们和我说了,要开个卖鸭血粉丝和馄饨、小笼包子的店,还说起你们,说是也要开成连锁店。”

孟平看了看他们,继续笑道“你们以后,要是再来南京,看到有什么鸭血粉丝的连锁店,进去看看,说不定就是她们开的。”

“他们要是再来,孟平,你让她们一定和我们联系,好吗?”张晨说。

“对,我想她们了。”小昭说。

孟平说好,再看到她们,我一定和他们说。

他们接着又聊到了陈启航和李勇,聊到了谭总,孟平不胜唏嘘。

孟平和他们说,你们不知道,其实,就在六月二十三日的前几天,我和杆子去找过韩先生,韩先生提醒过我们,也向我们描述过泡沫破灭后的可怕情景,但真的到了这天,还是没想到,这会比想象中的还可怕,几乎无一幸免。

我们看到的是海南,看不到的还有全国,全国因为海南,受到的影响还不知道有多大,像我这样的案子,在全国不知道还有多少,韩先生说的没错,泡沫破灭的时候,其威力,还真的是不亚于一颗原子弹。

他们就这样聊着,不知不觉就聊了一个多小时。

李阳走进来,在边上站了一会,他拍拍张晨的肩膀,和他说,张总,你们继续,我再出去抽一支烟。

张晨说好。

孟平看着他出去的背影,问张晨,这朋友是谁?

张晨和他说,是他们南京专卖店的老板的朋友,张晨笑了起来,和孟平说,你那个房间,可能不是住过的,是他住过的,他确定在这里待过。

孟平也笑了起来,他说,这家伙的情商好高。

吴朝晖不明白了,他问,老孟,他就进来这么一下,你怎么就看出来他情商高了?

孟平说,坐监狱可以把监狱长坐到是哥们的,情商不高怎么做得到?你以为我们这样的环境,不是哥们,是谁都可以办到的,我老领导来看我,也是在会客室。

其他的人都点点头,孟平说,不过,从他进来出去,就看出来了,他能做到,不是没理由的,小吴你学着点。

“学什么?”吴朝晖不解地问。

“明明是时间差不多了,你看他进来说什么,他说,‘我再出去抽根烟’,就是告诉你,再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有重要的话,就快说,这让人多舒服。”

吴朝晖挠挠头说“这绕来绕去,也就你老孟能够理解,他要是和我说,我肯定想,你抽就去抽好了,是没烟了吗?没烟你说啊。”

大家都笑了起来。

门推开了,李阳走了进来,这一次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监狱长和带孟平来的狱警,看样子孟平说的没错,最后的会客时间也结束了。

孟平从小昭手里,接过张向北抱了抱,把他举起来举了举,还给小昭,然后走到那位狱警面前,伸出了双手,狱警把手铐铐了回去,带着孟平出去了。

0682 万事有头就有尾

当天中午,高志鹏和徐丽,一定要请张晨他们吃饭,高志鹏说他已经定好了,就在离王府大街不远的金陵饭店的旋宫,金陵饭店对张晨他们那一代人来说,曾经是遥不可及的梦。

它八三年建成的时候,三十七层,一百一十米,是全国第一高楼,第三十六层的旋宫,又是全国第一个高层旋转餐厅,每天去参观的人太多,竟至于要买票才能进去,而一张门票,高达五元,那时候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一个月才三十多块。

金陵饭店从开始兴建就引起了世界媒体的关注,日本《朝日新闻》报道“金陵饭店能否获得成功,将是中国整个饭店行业能否现代化的试金石。”

英国、加拿大等国和港澳地区的媒体也对金陵饭店建设和开业做了大量报道,作为南京乃至中国的地标建筑之一,80年代初,金陵饭店在境外媒体上的曝光率,估计仅次于北京的**。

即使到了现在的九三年,金陵饭店,仍然还是南京的第一高楼。

张晨和高志鹏说,是要一起吃饭,不过,应该是我们请,我们要谢谢你们和李阳。

李阳一听,就指着高志鹏和徐丽说,让他们请,你的留着,等我带对象去杭城,你再请我们吃饭。

“你有对象啊?”徐丽问。

“找哎。”李阳说,“多大事。”

“你找对象?乖乖隆地咚!”高志鹏叫道,“等你跑到,对像都颠掉了(离开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吃饭的时候,张晨和李阳说,我朋友这里,你帮我照顾一下,该怎么安排,你安排就是。

小昭也说,对对,只要能争取早点出来就是,其他都没有关系。

徐丽和小昭说,放心吧,小杆子我会盯着的。

转身又问李阳,阿行啊?李阳点了点头。

吃完了饭,和高志鹏、徐丽、李阳分手,坐到车上,张晨翻着地图,突然叫道

“我们直接去上海怎么样?我看了地图,从这里到上海,和到杭城差不多,本来这两天就要去上海看场地的,不如现在就看掉,回去马上可以安排。

“我们现在走的话,傍晚就可以到上海,晚上和明天上午,把几个商场都看完了,再回杭城,从上海回杭城,还不到两百公里。”

小昭和贺红梅,都没有去过上海,听张晨这么说,马上就来了兴趣,同意了,吴朝晖就更不用说了,魏文芳现在也在上海啊。

一行人当即决定,往上海走。

在出城的路上,小昭看到街边有一家鸭血粉丝店,就叫吴朝晖停车,吴朝晖停了下来,小昭跑下车去,张晨叫道,你干嘛,刚吃完饭就饿了?

小昭没有言语,她走进店里,过了会又空着手走出来,张晨恍然大悟,她这是在找钱芳。

“老孟才到南京多久?钱芳她们是准备开,还没这么快开张。”张晨和小昭说,小昭也想起来了,不好意思地笑笑。

一路上,几个人都在想着孟平,都觉得命运太残酷,太会捉弄人,特别是张晨和小昭想到,他们延安路的店开张,到现在才几个月,那时候一大帮海南的朋友过来,个个都是意气风发的,而这一转眼,竟然都找不到了,能找到的,也已经在牢里。

小昭想着,又要哭了,赶紧把头扭向窗外。

车子离开南京,过了江宁,快到句容的时候,张晨突然叫了一声“失误!”

小昭和贺红梅都看着他,问他怎么了?

“在那个老虎桥监狱对面那里,你们有没有注意,是不是有一排店面在装修?”张晨问她们。

“是啊,怎么了?”贺红梅问。

“我敢保证,钱芳她们的店,应该就在那里,你们想想,钱芳她们为什么要开鸭血粉丝店,她们把这店,开在监狱对面,一是可以了解监狱的情况,二是监狱里的狱警什么的,都会去吃啊,她们就可以搞好关系,就有活动的空间了。”

张晨说着,小昭和贺红梅都眼睛一亮,她们也觉得太有可能了。

“而且,老孟说她们不知道打通了什么关系,可以进去见他,说不定,那房子的房东就有监狱的关系,钱芳她们,就是知道有这层关系,才会租他房子的,这样她们才会连老孟哪一天分监都知道,刚一分监,就进去见到他了。

“不然,几个外地人,就是本事再大,哪里有这么快就找到关系?”

张晨说,小昭和贺红梅觉得太有道理,小昭埋怨道“你怎么现在才想到,早点想到,我们监狱出来就可以找了。”

张晨笑道“你放心吧,只要老孟没出来,她们不会离开的,我们下次来的时候,肯定能找到她们。”

听张晨这么一说,小昭也高兴了起来。

……

回到杭城之后,张晨就开始忙着设计上海商场的装修,商场的装修,关键就在衣架衣柜这些道具,这都需要他们在厂里统一制作好,到时候运过去,现场安装和摆放就可以。

小昭的弟弟妹妹回去后,贺红梅上午到四季青和三堡厂里发货,下午,就到了体育场路,这里的设计中心里,也有她的位置。

她拿着那部电影的服装设计稿,跑到张晨的办公室里,和他说,怎么办啊,师父,做的人呢,这个也要先做起来。

张晨头也不抬说,你找赵志刚啊。

贺红梅气道,哼,你们两个,一让我找他,一个让我找你。

张晨笑道,做的事情,当然要找他,我想做,我也不会啊,你要么找赵志龙,他手工厉害。

“你……!”贺红梅拿眼瞪着他。

赵晶晶手里拿着单子,走进来找张晨签字,看到贺红梅面前的画稿,“咦”了一声,问道“怎么,我们厂里要做古代的衣服了?”

“我们厂里,要是能生产就好了。”贺红梅没好气地说。

赵晶晶奇怪了,她拿起画稿看看,说“不都是服装嘛,这有什么难的,我们怎么做不了?”

“这些是拍电影用的,全部要手工做,我们厂里,谁会手工缝衣服啊。”贺红梅叫道,“这不,连这个大老板都在耍赖了。”

赵晶晶看了看她,笑道“你这个不用找他,找我,小妹妹,我可以帮你解决。”

“什么,你有办法?”贺红梅吃惊了,连张晨也觉得奇怪。

“不是有办法,是太有办法了。”赵晶晶说,“我们厂里的那些退休工人,原来都是裁缝,他们年轻的时候,哪里有缝纫机,还不个个都是手工缝衣服的?”

张晨哈哈大笑,贺红梅也笑了起来。

张晨心想,自己也真是糊涂,早就应该想到啊,这群英服装厂,最早不就是把一些裁缝铺和作坊合并在一起的?唉,也怪自己,一直以为这些退休工人是包袱,没想到他们其实也是财富,包括葛东海。

“你什么时候要?我一叫他们就来了,人不要太多。”赵晶晶问贺红梅。

张晨笑道“看到没有,是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贺红梅敲着张晨的桌子说“来来,老板,给我干活的地方。”

张晨想了一下说,一楼裁房,那裁床有一半都是空的,用不到,你让他们去那里干活好了,顺便也可以裁,要是嫌裁床还不够长,让老万他们来加几米,或另外做一张台子也可以,反正裁房有地方。

“好了,万事俱备,我现在要拍你马屁了,走走走,你告诉我,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贺红梅拿起那叠画稿,搂着赵晶晶出去,赵晶晶被她逗得咯咯笑着,连字都忘了让张晨签了,拿着单子进来,又拿着单子出去,走到了门外,才想起签字这事,又跑了回来。

张晨设计好货架,就去了三堡厂里,他已经让老万买回了很多的木头,为了体现和突出他们棉麻服装回归自然的感觉,张晨想好,所有的道具都用木头制作,而木头外表,他准备放在火上烤,做出那种火烧烤过的感觉。

然后用水和刷子,把外表清洁干净后,再在外面涂一层桐油或者清漆,起到保护层的作用,效果出来了,但又不会把衣服搞脏。

这个,张晨觉得掌握用火烧木头时候的火候,很重要,需要反复试验。

他们找了一个油桶,在油桶里装了木柴,再倒上柴油点着,然后把木头放在上面烧着烤着,很快就烧烤出了火烧的痕迹。

张晨盯着油桶里的木柴看,突然叫道,老万,挟一块木柴出来。

老万从油桶里,挟了一块木柴出来,张晨赶紧用水把火浇灭,拿起那块木柴看,他觉得已经炭化的木头纹路很漂亮,马上就来了灵感。

他让老万在厚木板上,淋上柴油,把木板放在地上,淋了柴油的那面朝上,用火点着,烧了一会以后,把火扑灭,木头的表面,出现了一层黑色的炭层,用水冲,铁刷子刷,把表面浮着的炭灰清除干净,再在外面刷一层桐油,哈哈,就完全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一组类似于木炭的道具,在灯光明亮、色彩斑斓的大商场里,一定很有个性,张晨自己看着,都得意地笑了起来,张晨让老万按他的方法试,试到了晚上九点多钟,老万也完全能掌握火候了,明天,他就能带人开始大量地制作这样的木条和木板。

张晨让他去找两个木工,用这样的材料做出他设计好的衣架。

张晨洗完澡再回到厂里的时候,小昭回来了,和郑慧红的手下们在配送中心盘存,张晨刚走进去,就听到外面院子里吴朝晖大叫

“张总,张总!快点出来!”

张晨以为出了什么事,走到门口,禁不住大叫一声“我操!”

然后回头叫道“小昭快来!”

他接着就朝外面跑去,他看到站在吴朝晖身边的,是刘立杆!

0683 原来……

那辆警车开进了秀英码头,插到了在排队等候过海的车队前面,很快就上了轮渡。

即使上了轮渡,停好车,他们也没有下车去客舱里,而是继续坐在车里,刘立杆看了看他们,问他们是不是无锡的公安,他后悔前面上车,都没有看车牌,现在想下去也下不去了。

也难怪他,他下楼的时候总以为他们是要把他带去哪个派出所,没想到是直接开到了码头,还要过海。

那四个公安始终不理睬他,刘立杆问他们,自己犯了什么事,他们也不理睬他,互相看看,也不说话,但对刘立杆的态度,明显好转一点,有一个,还把一支烟点着,递给刘立杆,刘立杆接过来抽了起来。

船靠了海安码头,他们下船,经过海安镇时,也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前,一直快开到徐闻县城,才在公路边的一家“贵州饭店”门口停下来。

刘立杆看到贵州两个字,心里一凛,莫非这些人来找自己,是和陈启航、李勇有关,他们出了什么事了?

饭店门口的空地上,还停着一辆车,车牌被“百年好合”的红纸贴掉了,警车开过去,停在这辆车旁,前面的两个下了车,后排两位,也催促刘立杆下车。

车上的人都下了车,听到外面有车到了,从饭店里走出两个人,刘立杆一看就骂道“我操!”

他看到从饭店里走出来的,是宏宇大厦的老板张绍文和他的小舅子。

张总看着刘立杆大笑,那四个公安也笑了起来,其中三个,开始脱身上的衣服,张绍文问他们“刘总老不老实啊?”

其中一个笑道“还算老实。”

张总又问刘立杆“刘总,你看看我们演花鼓戏的,演技还可以吧?”

刘立杆明白了,笑骂道“你好大的胆子,连公安都敢冒充。”

“哎,我可没有冒充,看到没有,这个可是真公安,我堂弟。”张绍文指着那四个人中,唯一一位还穿着公安制服的人说。

“他们三个,只是到了海城太冷,没带衣服,借我堂弟衣服穿穿而已,还有这个,看到没有,可是真警车,只是我堂弟,不是到海城执行任务,而是去替我接你这个朋友过海。不这样,怎么搞得赢,他们怎么能把你带出来?”张绍文补充说着。

刘立杆说“好,谢谢,谢谢!不过,你怎么知道阿正他们要去找我?”

“去你们公司的那些人里,有我们的人嘞,人家想去找你,都策划了好几天了,这个三句两句说不清,等会慢慢和你说。”

张绍文问他堂弟,要不要吃点东西再走,他堂弟说,还是先赶路吧,怕他们追过来,我们争取尽快赶到广州,到了广州,才会安全。

张绍文说好,老谢刚刚也打电话过来提醒我。

张绍文前面就预计他们在这里不会久留,已经让饭店准备了很多饭菜,让他们带路上吃,张绍文让他小舅子回到饭店,把打包好的食物拿出来,放了两袋子到警车上,还有一袋,是给刘立杆的。

张绍文和他堂弟说,刘总坐我车子。

他堂弟说好,我们跟在你们后面,万一有人追上我们,你们不要停,管自己继续走。

刘立杆坐到了张绍文的车上,马上就走了。

张绍文的小舅子开着车,一路飞奔,张绍文和刘立杆坐在后面,刘立杆确实饿坏了,他一边吃着饭菜,一边听张绍文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刘立杆这才完全了解事情的全过程。

原来,是谢总下面夜总会的一个保安,他们老乡,跟着阿正他们在混,谢总知道上次阿正他们找张绍文麻烦的事,就多留了一个心眼,索性让他们这个老乡跟着混,但有什么消息,就来告诉他。

刘立杆经常去谢总那里,保安是认识刘立杆的,但刘立杆不认识他,他听阿正他们在商量,怎么搞刘立杆,他们想搞刘立杆,其实不仅仅是为了拿什么沙子水泥的钱,那只是一个由头,只不过是借故要把刘立杆从公司带走。

他们还不清楚刘立杆和北京的关系到底怎么了,对他们公司,还有些忌惮,就决定要尽快把他带离公司,只是没料到曹国庆会出来拦,魏文芳又吓了阿正一下。

他们要带走刘立杆的目的,其实还是,逼迫刘立杆签一些文件,趁机把京海国际金融中心的项目拿到手。

虽然海城现在的房地产烂得一塌糊涂,但阿正后面的人知道,这京海中心和其他项目不一样,这个项目,土地款都已经付清的,也是实打实已经有几千万投下去,外面又没有什么欠款,很干净。

唯一还没有结清的工程款,就是那建筑公司的老板,那个家伙,也是被他们吓走的。

那老乡听到阿正他们在谋划这事,就跑过来告诉了谢总,谢总打电话给张绍文,他们商量了以后觉得,在海城要和他们斗,是肯定斗不过的,而刘立杆只要还留在海城,就等于一只都在虎口里。

唯一的办法,就是只能把刘立杆先弄出岛。

谢总和张绍文商量到最后,才商量出了这么一出。

刘立杆已经被人盯上,他自己还不知道,谢总他们,也不能通知他走,就怕那些人一旦知道刘立杆有离岛企图,就会提前下手,把他抓走。

张总去找他堂弟,从单位里借出了车,他们带着人,到了海安,准备在海安住一个晚上,第二天就上岛。

那老乡打电话告诉谢总,说是阿正今天会带他们去找刘立杆,谢总和张绍文明白,他们去了,肯定不会有好结果,就决定让他堂弟,马上带人上岛,去找刘立杆。

张绍文和他小舅子,阿正他们是认识的,他们不方便上岛,双方也不能在海安碰头,就约好在靠近徐闻,他们来的时候在那里吃过饭的“贵州饭店”碰面。

堂弟他们在秀英港下了船,就直奔刘立杆公司去,那时阿正已经离开,他们很顺利地带出了刘立杆。

他们人还在船上的时候,那老乡就打电话给谢总说,阿正他们正在整个海城找刘立杆,应该很快就知道不是海城的公安带走的刘立杆,估计会出岛追。

谢总就让张绍文他们路上不要停留,直接去广州,广州那么大,他们就是追到广州,想找也没办法找,这样才会安全。

……

“还真是惊险,要不是老谢老谋深算,你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了?”张晨问刘立杆。

“对,估计不在海里,就是在五指山上了,反正要我签什么,我肯定是不会签的。”刘立杆说。

“然后你他妈的到了浏阳,也不知道打电话来报个平安?要不是那天吴朝晖他们到了,我都差点去海城。”张晨骂道。

“哪里敢打电话,我们也根本没回浏阳,张总他堂弟他们回浏阳了,我们都在郴州,张总每天也只能和老谢通个电话,了解一下海城的情况,其他电话,一律不敢打。”刘立杆说。

“都回到大陆了,还怕什么?”张晨不解了。

“怕他们有人看到过车牌,按车牌找到浏阳去啊,老谢那老乡说,他们一直在找我们,直到上个礼拜,才放弃了,我们这才回的浏阳,我在张总那里待了两天就回来了,反正人都回来了,还打屁电话。”

“为什么他们找到上个礼拜,不找了?”张晨好奇地问,“死心了?”

“找到也没有用了,那个楼,他们已经不可能拿到。”刘立杆说。

“为什么?”

“你还不知道,我们公司的很多钱,都是从孙猴他们分行出来了,上个星期,分行去海城,把这楼查封了,阿正他们,就是再想搞什么名堂,也搞不出来了,在下面搞搞小动作可以,让他们去和北京的分行抢,他们没这个胆子,毕竟,他们什么东西也拿不出来。”

“我操,自己查封自己?”

“也不算,我们公司的大股东是孙猴他们,不是他们的上级分行,分行来查封,也算名正言顺,他们来查封之后,这一大笔钱,也算是有着落了,到时候他们可以做坏账处理,大家都解了套。”

张晨点了点头,明白了。

张晨和刘立杆说了他们去看孟平的事,刘立杆说,不奇怪,我那天上午打他们所有的电话,都打不通,就知道钱芳她们,肯定是跟孟平回大陆了,孟平这个家伙,在海南最大的收获,是收获了她们。

张晨点点头,觉得这话说的有道理。

再说起谭总和启航、李勇,刘立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了,只是觉得,启航和李勇,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贵州的事肯定没有那么简单,现在最麻烦的是,他们根本就没有通道可以联系到他们。

小昭和吴朝晖,去街上给刘立杆买生活用品回来了,他们已经把刘立杆的房间布置好。

小昭问刘立杆,饿了么,要不要出去吃东西?

刘立杆笑了起来“还是小昭好,我在火车上,连晚饭都没有吃,这个家伙,你们看看,抓着我就知道问为什么,就不知道问我一句饿不饿。”

张晨瞪了他一眼,问“饿了吗?”

“饿了饿了,张老板快请我这个穷人,去龙翔桥吃海鲜,我要大快朵颐。”刘立杆叫道。

0684 念念不忘房地产

张晨早上起来,去到厂里,刘立杆已经不在,老万带着人,在烧木头,张晨问老万,老万告诉张晨,刘立杆好像是跟着吴朝晖的车子,去体育场路了。

张晨看了看老万他们烧的木头,效果喜人,拿起昨晚试验的那几块看看,刷上去的桐油,今天完全干透了,张晨用力地搓,也没有一点的炭灰搓下来,不由得点点头。

张晨走回到办公室里,看看手表,已经是九点多钟,他拿起电话,打了李阳,电话里传来的还是那睡意惺忪的声音,不过听到是张晨,声音总算清醒了一点,张晨和他说,麻烦让他三监的朋友,转告一下孟平,就说刘立杆回来了,没有事,很平安。

“马就打。”

李阳和张晨说,张晨心里疑惑,这家伙到底会不会马上就打,但又没办法确认,说了谢谢,正准备挂电话。

“你说哪个,哪个回来了?”

李阳的声音好像又清醒了一点,他的清醒度就像是电风扇的速度,是可以一档一档调节的,更清醒一点的声音也让张晨增加了信心,张晨告诉他叫刘立杆,李阳还是说;“马就打。”

清醒度好像又调低了一档。

挂断电话,张晨摇了摇头,不禁笑了起来。

他听到外面汽车响,站起来,正准备出去看看,刘立杆却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说“张晨,体育场路这地方不错,不过可惜了。”

张晨不明白了,问道“什么可惜了?”

刘立杆在张晨对面,一屁股坐了下来,和张晨说,那个地方,我看了一下,完全可以搞成一个体育用品市场。

“我房子都已经租掉了,签的是三年的协议。”张晨说。

“和那个房子无关,那房子留在那里做形象,很好,房子不去动它。”刘立杆和张晨说,“来来,你给我纸笔。”

张晨拿了纸笔给他,刘立杆边画边和张晨解释,他说,你看,就这样,把这里的看台拆掉,还有这个球场,边上这个花园,吴朝晖和我说,原来也是个球场,把这花园也拆掉,看看,这地方是不是就够大了,完全够做一个市场,这里还是绝佳的位置。

“绝佳位置?”张晨问道。

对啊,刘立杆继续说,右边是你们的动感地带,左边是体育馆的这排店,对面是体育场的这排店,你看看,把你们现在这工厂的大门,改成市场的大门,这市场,是不是绝佳位置?

还有这里,我看过了,就你们新造的这三层楼,把一楼的餐厅也可以并到市场里面来,这样市场的面积又大了,二楼三楼不动,还是宿舍,另外靠近里面厂房这里,造个楼梯上下就是,看看,一个市场是不是马上出来了?

刘立杆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张晨以前还真没想过这个事情,这么一说,这里还真的可以造一个市场,不过——

“那我们餐厅和厂大门开哪里去?”

“环城北路啊,这工厂的大门又无所谓的,你开在体育场路和环城北路有什么区别?还有餐厅,后面水杉林里,随便弄一块地方就可以了,想想,一个市场,光租金一年可以收多少?而且,要说体育用品市场的话,其他地方的位置,和你这里没办法竞争的。”

张晨觉得,刘立杆的这个想法是成立的,这里要是搞一个体育用品市场,确实可以为自己带来不少的效益,可是,如果把灯光球场和边上的花园拆掉的话,现在每天晚上来这里的那些人,让他们去哪里?

“你管他们干嘛?他们给你一分钱吗?你又不是居委会,有义务给他们提供活动场地?”刘立杆说。

“不关是他们,我们自己工厂的人,也会在这里打球。”张晨说。

“你的工人的任务是干活,不是打球,多干活多赚钱,他们要是那么喜欢打球的话,赚到了钱,可以去边上的体育馆租场地打。”

张晨想想,还是摇了摇头,他说,其实现在,我们那里也是一个中心,杭城的很多年轻人,特别是男青年,都是通过那里知道我们半亩田的,他们又不会去延安路买衣服,现在年轻人知道两个半亩田,这灯光球场就起了很大的作用。

“这对我们的品牌形象、企业形象,都是有好处的。”张晨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很棒的理由。

“你这个傻……”刘立杆看着他,没有把后面那“逼”字骂出来,不过明显是泄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么好的一个计划,就这么被这个傻瓜否决了。

张晨看着他笑,问道“你他妈的,现在是不是还满脑子都是房地产?”

刘立杆点了点头,老老实实说“没错,这做过房地产的人,大概做不了其他生意了,你想想,那一套房子出去就是几十万,多过瘾,像你们这么卖衣服,几十一百的,哪里提得起劲。”

张晨骂道“我觉得卖衣服也挺好的,还有,别忘了这里是杭城,不是海城,杭城的房子,没你说的那么贵,什么几十万,一套房子也就几万。”

“那一幢楼,几十个几万加起来,要是一天能卖完的话,那也是上百万的生意,这才过瘾。”

张晨看着刘立杆,觉得这家伙完全是中了房地产的毒了,海城的苦头还是没有吃够,张晨说“我觉得这杭城,和海城还是不一样,你还是现实一点。”

刘立杆摇了摇头,他说“我觉得韩先生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这房地产的马车,只要放开,就没人能刹住车,现在从政策上,是已经放开了,杭城没有动静,就恰恰是最好的机会。”

“我看你是,被那个香港人迷惑了。”

“他是真有本事,我和孟平,要是早去向他请教,说不定还有时间逃。”刘立杆说,“这家伙最烦人的就是这点,牛逼哄哄的,就喜欢端着,你不去向他请教,他永远不会主动来和你说什么,他妈的,有时想想,我都想回海城去掐死他。”

张晨大笑。

笑完,张晨问刘立杆,我这公司,你看看你想到哪里,想干什么,你自己挑。

刘立杆想了想说,你给我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张晨问。

“把门口的那辆自行车给我,我想骑着车,先在杭城转几天再说,”

“又要洗楼?”

“洗城,我把杭城洗一遍。”

张晨从口袋里掏出自行车钥匙,扔给了他,又打开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一刀钱,扔了过去,刘立杆把钱拿起来,又扔了回来,说,不要钱。

“你他妈的在外面跑,不要吃饭了?”张晨骂道。

“吃饭钱还有,从湖南走的时候,从张总那拿了点零花钱,吃饭要花多少钱,再说,这里和体育场路、延安路都可以蹭饭,花完了再问你要吧。”

刘立杆这么说,张晨就只好把那刀钱,放回了包里。

刘立杆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自行车钥匙,和张晨说,我出去了。

张晨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家伙的心,一下子想收回来还没那么容易,先让他到处去转转也好,让他自己去看看杭城现在,到底有多少人会买房卖房,他就会清醒了,自己和小昭前段时间,也想过买房,也找过房子,对这一块,还是比他清楚。

倒是刘立杆说的那个体育用品市场的事,张晨又想了想,这要说他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他们本身就是市场出来的,知道现在,在杭城搞市场,是有需求的,这比什么房地产,要靠谱得多。

但要让张晨关掉灯光球场,他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他看到现在,连两分因为不用回家送饭,傍晚都上场打球,这场上场下,还真是判若两人。

自己要是把灯光球场关了,当然谁都不会说什么话,就是说,也最多是私下里说自己见钱眼开,但是这样,自己其实是在掐灭多少人心里的那一点火。

张晨觉得,自己下不了这个决心。

贺红梅来厂里发货,发完了货,张晨搭她的车去体育场路,临走时,张晨把吴朝晖叫过来,让他去给自己买一辆自行车。

“旧车新车?”

“新车,你去买一辆捷安特。”

那时捷安特自行车刚进入大陆,它的赛车型可以调速的自行车,虽然贵,但是每个年轻人的梦想。

“好啊,张总也要开始烧包了。”吴朝晖笑道。

张晨刚走进办公室,赵晶晶就急急地跑过来,叫道,张总张总,和你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张晨问。

“孩儿巷那帮小鬼,要找我们比赛。”赵晶晶说。

“你是说众辉?”

赵晶晶点点头。

他们的灯光球场,往来的人很多,但有一帮人很醒目,他们穿着统一的橘黄色背心,背心上印着“众辉”两个字,每晚都占据半块球场,据说是孩儿巷一带自己组织的篮球队,他们在这里比较嚣张,来了看到球场上有人打球,轮不上,就要和人比赛。

各种比法,不管是投篮、带球过人还是弹跳,让你挑,比输的就把这半块球场让开,据说还从没有输过。

“他们怎么会找我们比赛?”张晨好奇地问,“他们来的时候,我们的人都上班了,又不会和他们争场地。”

“不服气啊,那天有人来得早,和两分比投篮,输给两分,后来特意早来,又比了几次,都输了,就要比正式的一场比赛。”

“一帮小伙子,找一群四十几岁的妇女比?”

“是啊,不过张总你不要看不起我们的人,我们群英,当年打篮球的,谁不知道,这种男的找上门和我们比的,不要太多。”

“好好,我没有看不起。”张晨说,“那就和他们比,对了,你去给两分她们,一个人也买两身衣服,不要让我们看起来像杂牌军。”

“太好了!”赵晶晶叫道,“张总,那球鞋买不买?”

“买,球鞋球袜都买,他们不是卖相好吗,我们也武装到牙齿,还怕他们。”

0685 来十万块的房地产

赵晶晶马上去车间里统计了尺码,然后到厂门口的店里,买来了球衣球裤,还有鞋子和袜子,张晨说要武装到牙齿,赵晶晶考虑到两分她们,毕竟年纪大了,还给她们买回来了护膝。

服装买回来以后,赵晶晶问张晨,这胸前印什么字,张晨和她说,当然是“群英”,人家是“众辉”,我们“群英”,挺好,有旗鼓相当的意思。

赵晶晶离开了,过了一会又回来了,和张晨说,两分她们的意思是,还是印“半亩田”。

“为什么?她们不想重现当年的辉煌?”张晨问。

“什么辉煌。”赵晶晶摇了摇头说,“她们说了,群英让她们伤透了心,有什么好留恋的,她们现在是‘半亩田’的人,要打,也是代表‘半亩田’打。”

张晨听着,心里有些感动,同时知道时间已经到了,连大门上的字都可以换了,这里,从里到外,已经是半亩田的一部分了。

张晨说好吧,那就依她们的。

赵晶晶走去了设计中心,问贺红梅她们,你们一个个都能写会画的,有没有会印字的?

“印什么字?”贺红梅问。

“篮球队的球衣球裤上,印厂名和号码啊。”

“去找张总。”贺红梅说。

“张总会印?”

“他会印,但有比他印得好的。”贺红梅说,“走走,我陪你一起去。”

贺红梅带着赵晶晶,又回到了张晨办公室,两个人把事情和他说了,张晨说好,你们去给我找硬纸板来,我来刻。

这种事情,张晨以前在学校里,不要做得太多,连那年三个伟人先后逝世,全校五百多个人,黑袖套上“xxxxx永垂不朽!”也都是他带着其他同学一起印的。

“你还真自己动手?”贺红梅问。

“这有什么,不很简单吗?”

“你知不知道,你那个是用涂料,已经老土了,会结痂,洗了还会一块块掉下来?人家现在都是用水浆和胶浆印的,你忘了印花厂是怎么做的?”

“你会?那你来印,我可只会用你说的涂料,再说,这么点衣服找印花厂印?”

“找老唐啊。”贺红梅说。

张晨笑了起来“对对,我怎么把这专业人士给忘了。”

张晨扣了老唐,过了一会,老唐回过电话。

张晨说有事请他帮忙,老唐说好,我马上过来。

只不过过了五六分钟,贺红梅和赵晶晶都还没有离开,老唐就到了,张晨奇怪道“这么快,你是飞来的?”

“踩着风火轮来的。”老唐笑道,“张总召唤,我怎么敢不马上杀到。”

老唐和张晨说,他刚刚送货到延安路。

张晨明白了,他把印球衣球裤的事情和他说了,老唐满口答应,说是小事一桩,不过他还是有个疑问,忍不住问“你们这里,男人都没有几个,还有篮球队?”

“女的就不能打篮球了?”贺红梅问。

老唐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叫道“还是女篮?稀奇稀奇,那我要好好设计一下。”

老唐跟着赵晶晶出去拿衣服,张晨问贺红梅,你那个手工作坊怎么样了?

“真是官僚,你不知道已经开干了?”贺红梅说。

“没见老万他们来过。”

“不用,那个‘工人阶级’介绍了更好的地方,不放在裁房,而是到员工餐厅里,他们可以一边干活,一边看电视聊天,赵志龙让他负责每天给这些退休工人派活。”

张晨笑道“对,他是对员工餐厅最熟悉的人。”

贺红梅走后,张晨拿了纸笔设计起了厂大门,他很想用他们试验成功的木料,做一个木炭效果的大门,想了想,还是克制了这个冲动,那样的门放在这里太过前卫,门口经过的路人,还以为他们这里被火烧过了。

张晨笑着,放弃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还是中规中矩设计了个门,他把设计稿放进了包里,等回去的时候给老万,这事情不急,等他们把上海的道具都赶出来,并去摆放安装了以后再说,过了十一吧。

晚上,贺红梅送张晨和小昭、张向北回的三堡,他们远远地看到,刘立杆和吴朝晖坐在办公室的门口,看到他们车来,就朝他们招手。

三个人抱着张向北,走过去一看,小昭和贺红梅就叫了起来,他们看到,在一张折叠方桌上,放着一脸盆的炒螺丝,还有一脸盆的盐水毛豆。

他们赶紧把张向北放进了婴儿车里,坐了下来。

刘立杆把婴儿车拉到自己身边,用筷子沾了啤酒,喂张向北吃,张向北舔了一下就皱起了眉头,快要哭了,贺红梅骂道“你神经啊?”

刘立杆说“这男人哪里能不会喝酒。”

“他才多大,还男人。”

“他多大作为男人的要件,也都具备了,他老爸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会喝了,不信你问他。”

贺红梅看了看张晨,问“他老爸这么大的时候,你知道?”

刘立杆用大拇指朝自己指指“是这个老爸,我是让你问我。”

“你这么大时候的事情,你自己知道?”

“他老爸还有老爸啊,喂他老爸喝酒的事情,肯定是他老爸干的,他老爸告诉过他,他老爸当然知道。”

这一串的老爸,把贺红梅都绕糊涂了,瞪了刘立杆一眼。

张晨和小昭,管自己吃着喝着,任她们去斗嘴。

赵志刚和老万他们,走过来抓一把毛豆,站在边上吃着,张晨让他们坐下喝酒,他们说有事,站了一会走开,过一会又走回来,再抓一把毛豆,站在边上吃着,张晨恍惚间觉得这情景,好像是回到了永城的高磡上,可惜,这里没有樟树和桕子树,但是有桃树。

吴朝晖站起来走进办公室,推着一辆新自行车出来,给他们看,贺红梅叫道,酷!

张晨和刘立杆说,这个你骑,我那辆,物归原主。

刘立杆赶紧摇头,不要,骑着它,还要照顾它,怕它被社会上的朋友借走,太啰嗦。

贺红梅叫道“要么我们换车,我骑这个,车给你开?”

刘立杆还是说不要,你那个太占位置,到一个地方还要找地方停,太麻烦,还进不了弄堂,我一天都在弄堂里转。

小昭想起来了,和他们说了他们刚到杭城时,张晨把自行车用链条锁锁在红旗旅馆门口的电杆上,结果前后轮胎被人偷走,只剩一个三角架的事情,大家听了笑死。

“不行了不行了,我要消化一下。”贺红梅叫着站起来,去骑那辆捷安特,上了车,就朝工厂外面骑去,小昭叫道,这么迟,你出去干嘛?

贺红梅举起一只手,挥了挥,人车就冲出了门外。

过了一会,小昭也站起来,她说她也要先去忙一会,她推着婴儿车去配送中心。

张晨举起杯,和刘立杆、吴朝晖碰了碰,三个人一饮而尽。

吴朝晖拿起酒瓶,给他们倒酒,倒了大半杯没有了,啤酒冰在厨房的冰箱里,他站起来跑过去拿。

张晨问刘立杆,今天转了一天,怎么样?

刘立杆说,越转越觉得杭城真是个好地方,对了张晨,你知不知道,杭城还有没有像你们群英服装厂那样的工厂,在市区的,但又快死了的?

张晨马上就想到了一个,他说有,把延安路的门市部卖给我们的一鸣食品厂就是。

刘立杆马上来了兴趣,他让张晨说说,这个厂怎么个情况,张晨就和他说了。

“马塍路,我今天转到过,那还真是个好地方。”刘立杆说。

张晨扭头朝工厂大门外看看,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贺红梅还没有回来,张晨和吴朝晖说,你去看看,这疯丫头不知道跑哪去了。

吴朝晖站起来,骑着自行车出去。

“你今天转了多少地方?”张晨问刘立杆。

“杭城又不大,差不多转遍了。”刘立杆说,“张晨,你再和我说说,你买他们门市部的情景,越详细越好。”

张晨就把他们的整个交易过程都和刘立杆说了,包括那个厂长范启顺和他的儿子小范,包括另外的那十万块钱。

“你能不能把这个小范介绍给我认识?”刘立杆说。

“可以啊,他是给我们供应皮具的阿勇的朋友,要么你明天和我一起去体育场路,我让阿勇把他叫过来?”

刘立杆说好,又问,你能不能借给我十万块钱?

张晨瞪了他一眼,刘立杆笑道“好好,给,给我十万。”

“你准备干什么?”

“做房地产。”

“十万块钱做房地产,买块地都不够,你准备把房子也盖到这城郊?”张晨叫道,“你没发烧吧?”

“没有,我都想好了。”刘立杆认真地说,“你还记不记得海城的内江大厦,人家拿着三千块都可以干,我拿着十万还不能干?”

“那是在海城,这是在杭城,没有可比性。”张晨说。

“一样,事在人为。”

“好吧,用完不够你和我说。”

“用完做不起来,我就不做了,那就说明我的判断是有问题的。”刘立说,“十万是极限,用完做不起来,我就回你这里,老老实实上班,房地产这辈子和我无缘了,我认命。”

刘立杆举起了杯,和张晨说“来,走一个。”

张晨举杯和他碰了碰,两个人一口干了。

0686 今天开始学L锋

第二天上午八点多钟,张晨和刘立杆,就骑着自行车去体育场路的群英服装厂,在门口,意外地碰到了葛东海,正从里面出来,张晨赶紧下车,问,葛师傅你是来找我的?

葛东海赶紧说,不是张总,我是早上来看她们训练的,训练完了,在餐厅里,和那些回厂里来帮助干活的大哥大嫂聊了会天,现在准备去坐公交车回家。

张晨看看葛东海,身上穿着一身旧运动服,运动服上,也印着“群英”两个字,都已经褪色了,张晨突然明白了,问“葛师傅你以前是她们的教练?”

葛东海笑笑“瞎搞搞的。”

张晨赶紧说,那不行,那现在还是要聘请你回来当教练。

“什么聘不聘的,你不叫我来,两分每天也要拖我来,她说,我又不是林妹妹,也要出来走动走动。”

张晨笑了起来,看样子林妹妹已经是他们家的一员了,说什么事,夫妻两个都会请林妹妹出来。

而想当年,这葛东海和两分在群英服装厂,风华正茂,一个是厂篮球队的教练,一个是主力中锋,两个人最后在生活中走到一起,真是太正常不过了。

张晨和刘立杆,在门口和葛东海告别,两个人继续往里面走,穿过篮球场,进到了厂房三楼,阿勇已经在这里等他们了,这也是刘立杆要求的,他让张晨把阿勇先叫过来,他要先从侧面了解一下小范,范建国这个人。

张晨介绍他们认识后,刘立杆问阿勇,范建国现在有工作吗?

阿勇说,原来在雨伞厂上班,那个厂,也倒来快了,早不去上班了,去了也没工资拿。

刘立杆又问阿勇,范建国这个人,人品怎么样?

阿勇说,人还是不错的,就是有点花。

阿勇一说,张晨就笑了起来,看了看刘立杆,刘立杆也笑了,知道张晨想说的是,你们倒是臭味相投。

刘立杆和阿勇说,那可以,凡是花的人,人都坏不到哪里去。

阿勇稀奇了,为什么?

“你想想,花的人,一天到晚,脑子都在想女人,哪里有时间想干坏事。”刘立杆说,阿勇大笑。

“你帮我叫下他。”刘立杆和阿勇说。

阿勇说好,他打了范建国家里的电话,就是范建国本人接的,阿勇让范建国马上到体育场路,省体育馆边上这里,动感地带后面,有个球场……

知道知道,是不是半亩田?范建国问。

阿勇说对,你走进来到底,里面这幢房子的三楼,到张总办公室。

范建国说好,我马上来。

张晨随他们两个在聊天,他走去了隔壁的财务室,问赵晶晶,现在两分她们早上都来训练了?

赵晶晶说是,六点钟就来了,说不训练训练,怕到时候,全场跑都跑不下来。

“葛东海是他们教练?”张晨问。

“是啊,你怎么知道?”赵晶晶疑惑道,“你大早上的也来了?”

“我前面来的时候,在门口碰到他了,他正准备回去。”张晨说,“对了,你买衣服,光给运动员买,不给教练买的?那到时候一堆运动员围着教练,都是新衣服,就教练一个旧衣服?人家不会骂我们厂,这也太小气了?”

赵晶晶笑道“好好,那我马上去给他买。”

赵晶晶站起来想到了,问张晨“那我们还有个人要不要买?”

“什么人?”张晨问。

赵晶晶指了指对面的李会计,和张晨说“他,他是我们的裁判。”

张晨看了看李会计叫道,哎呦,还真看不出来,李会计还有这手。

李会计嘿嘿笑着。

赵晶晶说,一到球场,毛正经,铁面无私,下了场两分她们,都想把他吃掉。

张晨大笑,他说好,那天就是需要李会计这样的人上场当裁判,不然,人家会说我们胜之不武,我们不靠小动作赢人家。

就是,李会计赞同。

“那衣服呢?”赵晶晶问。

“当然要配了,你还想让这个裁判,穿着自己的老头裤衩上场?”张晨问,赵晶晶和李会计都笑了起来。

“对了,你再和食堂说一下,每天早餐,给他们准备牛奶和肉包子。”张晨交待赵晶晶。

张晨走回去自己的办公室,刘立杆和阿勇,已经聊得很热络,办公室里烟雾腾腾的,烟灰缸里已经有半缸的烟头,两个人在聊的都是杭城的风土人情,和每个区与每个区人的不同。

张晨进去的时候,就听阿勇在说,杭城本地的人,就是再远,也喜欢往城西去,不喜欢往城东的。

“为什么?”刘立杆问。

“因为往城东走,觉得这边是萧山人绍兴人多,杭城人,是不太看得起这两个地方的人的。”阿勇说。

“人家现在,经济不要太好。”张晨说。

“那也没办法,城东这里的人,一开口就带萧山腔,老底子的杭城人,就是受不了,他们情愿往拱墅跑,也不愿意往江干跑。”

刘立杆不停地点头,他想,这对自己要造房子卖的话,太重要了,如果是这样,以后这杭城城西的房子,怎么也会比城东好卖,价格也会比城东贵。

三个人坐着又聊了一会,范建国到了,互相介绍之后坐下来,刘立杆和范建国聊了几句,刘立杆突然就问,你到我这里上班怎么样?

范建国说,好啊,什么公司?

“现在还没有公司,不过很快会有公司的。”刘立杆说。

“那在哪里上班?”范建国问。

“现在也还没有地方上班,你每天跟着我就是。”刘立杆说,“对了,你自行车有吧?”

有有,范建国点了点头。

刘立杆说“那就可以了,你骑着自行车跟着我,就算上班。”

范建国有点摸不着头脑,张晨赶紧说,你们要是需要,我这里还有办公室空,马上可以用。

刘立杆摇了摇头,他说,我们现在不需要办公室。

他看着范建国说“你要是愿意,从今天开始就可以上班,每个月工资五百块。”

“多少,你说多少?”范建国以为自己听错了。

“五百,怎么样?”

刘立杆问,范建国吓了一跳,当时一般单位的工人,上半年刚调过一次工资,一个月全部拿到手,也就两百多一点,范建国他老子范启顺,一鸣食品厂的厂长,一个月也就三百零一点,这一个月五百块,那是什么工作?

范建国看了看阿勇,阿勇说,刘老板说五百,那肯定就是五百没错了,刘老板是张老板的兄弟,你跟着他干没错的。

范建国说好好,那刘老板……

“还是叫刘总吧。”刘立杆说。

“好好,那刘总,我现在要干什么?”范建国问。

“一鸣食品厂你熟吧?”刘立杆问。

范建国点点头,熟得和我家里一样。

“我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一鸣食品厂。”刘立杆说。

“去干什么?”

“你放心,干的都是好事,我们去就是看看,怎么把这一鸣食品厂,搞红火起来,我知道那厂长是你老爸,我们去帮你老爸,把一鸣食品厂的生意做起来,让下面工人,每个月拿着奖金,嘴都笑歪好不好?”

刘立杆说着,不禁范建国和阿勇,连张晨被搞糊涂了,不知道这刘立杆想干什么,不是要做房地产吗,怎么又要跑人家食品厂去,帮人家做生意了?

范建国也不是个傻子,他马上心里也起了疑,觉得这家伙是不是来捣糨糊的?但他是张总的朋友,张总的实力又摆这里,还没听说过,捣糨糊还把自己朋友带进来的,而张总,看起来又好像很信任这个家伙。

范建国觉得,有些事还是要先搞搞清楚,他说“这要让他们花多少钱?一鸣可没有钱,上次卖门市部的那钱,留在账上,只能发工资用的,大家都盯着,谁要敢动那个钱,会被下面人皮都扒掉的。”

刘立杆笑了起来,他说“范建国啊范建国,看来你还不是个笨蛋,你以为我是知道他们有笔卖房子的钱在账上,要去打这钱的主意?”

范建国嘿嘿笑着。

“放心吧,我们过去,是纯帮忙,我保证一分钱也不要他们,也不拿他们一分钱的工资。”刘立杆说,“对了,我倒是要提醒你,从今天开始,你既然跟着我干了,这一鸣食品厂,接下去不管他生意怎么好,你一分钱也不能碰,你做不做得到?”

范建国说好。

刘立杆又说了一句话,把办公室里的人又吓了一跳,他和范建国说“只要把一鸣食品厂的生意做上去,我另外会发你奖金。”

范建国和阿勇彻底懵了,这是什么套路啊,帮人家,还帮到倒贴的,就是学l锋,也不是这样学的吧?

“明白了吗?”刘立杆站了起来,问范建国。

范建国虽然还懵着,但还是点点头说明白。

“明白了我们现在就走,去一鸣食品厂上班去。”

“好好。”范建国也站了起来,他朝阿勇和张晨说“这是肉包子,自己跑去狗嘴里。”

张晨和阿勇大笑,觉得范建国这比喻,太形象了。

看着他们两个出去,阿勇问张晨,你这朋友,什么路数,他在搞什么?

张晨摇了摇头,他是真的不明白,不过知道,刘立杆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这家伙干什么,可都不会白费工夫。

0687 刘立杆的一小步

刘立杆和范建国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下午的时候,刘立杆打过来一个电话,告诉张晨,这是一鸣食品厂的电话,有事情找他的话,就打这个电话。

张晨明白,他这是在那里扎下了根了。

老唐拿着一份设计稿进来,和张晨说,张总你审一下,没问题的话我回去就印了。

张晨拿过来看看,不禁笑了起来,他看到老唐设计的前面是“半亩田”三个字,三个字上面,是一张杨门女将穆桂英的京剧脸谱,后背那大号码,不是直接就印这么一个号码,而是每一个号码里面,都有镂空的一条凤。

“不错,很漂亮,到底是专业人士。”张晨点头赞许。

“那我就这么印了?”

“好。对了,这单活要多少钱,你去赵晶晶那里结算。”张晨和老唐说。

老唐瞪着他“张总,你是骂我,还是把我当外人看?我不是半亩田的人?”

“是也不能白干啊。”

老唐甩了下手,意思是这事别聊了,他本来都准备走了,这时又坐了下来,问张晨“怎么,我可是听说,这次是一批小伙子,和一帮中年妇女比赛?”

张晨说对。

老唐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这比赛有意思了,对了,张总,光这样不刺激啊,要来点奖金。

“这样张总,我赞助一千块钱奖金怎么样?赢的就奖给他。”老唐说。

“你也爱好篮球?”张晨问。

“不爱好,从来不看,不过这次要来看,我就是觉得这事太好玩了,这些女人,也太厉害了。”老唐笑道。

张晨也笑了起来,他说好吧。

“那我去和那赵出纳说,让她通知下去,给双方队员都鼓鼓劲加加油。”老唐笑着就出去了。

老唐这么一说,倒提醒了张晨,他觉得那天,可能来的人会很多,虽然是两支业余队的比赛,但这男的打女的,女的还是一帮差不多都能做对方妈的人,这比赛,还是会吸引人,那天,要把老万他们维修队调过来,帮助维持一下秩序。

张晨正站起来,准备去设计中心,贺红梅走了进来,和张晨说“师父,我帮你抓到一个人。”

张晨看了看她,不知道她在胡扯什么。

贺红梅朝门外叫道,进来,你快进来,怕什么,敢作敢当。

从门外进来了一个人,张晨看看,是葛东海和两分的女儿葛玲,葛玲满脸绯红,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

张晨看着贺红梅,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贺红梅说“我帮你抓到了一个小师妹,刚刚我到那边店里,看到她居然没在认真看店。”

葛玲急道“张总,现在这个时候,店里早就没有客人了,我就,我就……张总,我下次肯定不敢了。”

张晨被她们搞得莫名其妙,更不知道贺红梅在搞什么名堂,这葛玲就是在店里犯了什么错,也应该是带去小昭那里,带这里来干嘛,把人家小姑娘吓成了这样,他和葛玲说

“没事葛玲,你好好说,你当时在干什么?”

“画画。”葛玲声音轻的就像蚊子。

“干什么?”

“画,画画……张总,我下次……”

张晨赶紧制止了她,埋怨地瞪了贺红梅一眼,怪她这也太大惊小怪了,张晨说“没事没事,我没事情的时候,也喜欢画画。”

“还不把你画了什么,给张总看看。”贺红梅板着脸说。

葛玲哆哆嗦嗦,从身后拿出了一本本子,递给了张晨,张晨看到,这是一本自己用白纸装订起来的本子,张晨打开看了一下,眼睛一亮,他看到里面都是一幅幅的人物画,都是女孩子,画得很有功力,特别是身上穿的那些衣服,很漂亮。

张晨再翻,每一幅人物画后面,还有不同的服饰画,纯粹就是衣服,没有人。

张晨抬起头来,问葛玲“这些都是你自己画的?”

葛玲点了点头。

“你是从杂志上临摹下来的?”

“不是,都是,都是我……”葛玲结结巴巴。

贺红梅再忍不住,哈哈大笑,她搂着葛玲说,快坐下吧,小妹妹,我没事的时候,也喜欢画画,画画没什么错,没有人会骂你的,我带你来,是看到你画得太好了,是让你把自己的画,拿来给张总看看,看看他收不收你这个小师妹。

葛玲看看贺红梅,贺红梅朝她笑着,又看看张晨,张晨也朝她笑着,葛玲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也笑起来。

贺红梅说“师父,这些画,她不是临摹的,是她自己看小说画出来的,这些都是雪米莉小说里的人物,后面这些,是她自己设计的,她是觉得,如果她们穿这几件衣服,会更好看,厉害吧?”

张晨不停地点头说,厉害,确实厉害,葛玲,你学过画画?

葛玲摇了摇头说,没有学过,我就是从小喜欢画画,小时候是对着连环画画,后来就自己画。

张晨明白了,这不就是女版的自己吗。

“怎么样,师父,当小师妹合格吗?”贺红梅问。

张晨赶紧点头“合格。”

“那你还不给小昭姐打电话。”

张晨醒悟过来,马上拿起电话,拨通了小昭的办公室,和小昭说,你那边二楼,另外再安排一个人去跟小娟,葛玲不能去你那里上班了……

张晨话还没有说完,葛玲的脸刷地白了,她都急哭了,叫道“张总,不要开除我,我会被爸爸妈妈骂死的。”

张晨和贺红梅都一愣,贺红梅笑道,傻瓜,张总不是开除你,是要把你调到这里设计中心,当设计师,怎么,你不愿意?

葛玲一听,破涕为笑,赶紧点头。

……

刘立杆和范建国,到了一鸣食品厂,范建国带刘立杆进范启明的办公室,先见了范启明,然后把刘立杆带到隔壁一间黑咕隆咚的破旧会议室,让他在这里等,他先去和他老爸,说点事。

刘立杆说好,范建国走回到范启明的办公室,和他说,从今天开始,自己就在刘总那里上班了,每个月工资五百块。

范启明也吓了一跳,五百块,这比老子的工资还高,你小子有什么能耐,配拿这个工资,这到底是什么公司?昨天怎么都没你说过,今天就上班了?

是阿勇介绍的,这刘总,就是买延安路那门市部的张总的朋友。

听儿子这么说,范启明觉得有点靠谱了,上次那张老板,就是阿勇介绍的,结果事做成了,这张老板,看得出来,还是蛮有实力的,这人要是和张老板是朋友,大概不会是什么皮包公司。

“你们公司在哪里?”范启明问。

范建国不敢和老爸说,我们公司现在屁也还没有,就我们两个人,他和范启明说,就那个,体育场路上,省体育馆边上,那个动感地带,你知不知道?

“看到过,怎么了?”范启明问。

“那房子,和后面那厂,都是张总的,刘总刚从海南来杭城没几天,我们公司,现在就在张总公司里。”

范启明听儿子说他们公司在张总公司里,这才放了心。

“那你们公司,到底是干什么的?”范启明问。

范建国挠了挠头,说“这个,我不是今天刚去嘛,我也不是很清楚,要么,我让刘总自己来和你说?”

范启明说好。

范建国走到隔壁,把刘立杆叫了过来,刘立杆坐下来后,打开包,先从包里,拿出了六本记者证,给范启明看,范启明看了,这是从《海南日报》到《海南特区报》和《海城晚报》等等,一共六家新闻单位,六本记者证上的人,都是这个叫刘立杆的,范启明顿时肃然起敬。

这一个记者就很了不起,六个记者,是什么人哪,他哪里知道,在海城,大家都开玩笑说,一个椰子掉下来,都能砸到三个记者,记者在当时的大陆,还是有点威慑力的。

刘立杆把这些记者证,一直放在自己随身的包里,本来只是为了留着,提醒自己天天都要铭记洗楼的日子,不要骨头轻。

没想到最后那晚,从海城带回来的,就只剩下这六本记者证了,更没想到,今天还能派上用场。

对他和孟平来说,海城就是一个梦,梦碎了,他只赚到了六本记者证,孟平比他好一点,他赚到了钱芳她们四个死心塌地的人,但同时也比他惨,他还赚到了两年的牢狱生涯。

刘立杆和范启明说,自己是记者,同时也是商务咨询官。

“什么,什么官,刘总?”范启明问。

“商务咨询官。”刘立杆说,“我们这个工作,其实是半公益性质的,就是到每个单位,特别是那些经营困难的单位,提供各种咨询,也就是给他们做顾问,帮助他们,改善经营状况。”

范启明不知道这什么商务咨询是什么意思,但既然是个官,听上去很正式,海南不是特区吗,特区的东西,谁搞得清楚,不都比杭城要洋气一点,不过,他听刘立杆的口气,又好像有些像那些上门推销的温州人,说起来一套一套,最后都是要钱。

“你说的这个,按我的理解,是不是你们给我们当顾问,然后我们给你们钱?”范启顺问,他想,肯定就是因为这样,才需要拉上他儿子。

“不是,范厂长,你前面理解对了,后面理解不对,我说我们的工作是半公益性质的,就是因为我们的顾问工作,是不收钱的,要是我个人,向你们厂,收取一块钱,那都是犯错误的。”

“不收钱,那你们图什么?”范启顺奇怪了。

“这样,启动这个项目的是海南中国体制改革研究所,我们的目的是,把你们作为一个案例,像这样一个工厂,怎么在我们的帮助下扭亏为盈的案例,然后,我们会把这个案例,就是整个这个过程,写成文章,这就是为什么需要我们这些记者参加的原因。

“这些文章,最后都会往上报,给领导们制定政策和决策时参考用的,小范是我的助手。”

刘立杆随口瞎扯着,在海城的海甸岛,确实有这样一个研究所,但那个研究所,和一鸣食品厂差不多,自己都奄奄一息了,哪有什么能力做项目,刘立杆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去白沙门的时候,路过那里看到过,觉得名字有个中国,范启顺听起来会觉得可靠。

果然,范启顺听刘立杆这么一说,觉得合理了,原来是国家的事,他们是来做试点,写文章,最后是给领导用的,国家的事,当然不会收钱,既然不用花钱,那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范启顺点了点头,他说明白了,刘记……刘总,嗨,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还是叫刘总吧,现在是在做商务活动,所以是刘总,要到写文章的时候,我才是刘记者。”刘立杆笑道。

“好好,我明白了,刘总,那需要我们工厂怎么配合你们,你也看到了,我们厂的条件很简陋。”

刘立杆笑道“我们去的地方,条件刚开始都很简陋了,后来,很多都盖起了新厂房,我相信,范厂长这里也会这样的。”

“好好,借你吉言,你说,我们怎么配合?”

“我们不需要其他的,我们每天会来厂里,只要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们坐,可以写写东西就行。”刘立杆说。

“要办公,是吧?就你们刚刚坐过的那会议室给你们,怎么样?”范启顺问。

“太好了,谢谢范厂长。”刘立杆说。

0688 老鼠忘不了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范建国就陪着刘立杆在一鸣食品厂到处转,一鸣食品厂的面积很大,除了现在这幢三层楼的办公楼,和边上一个一千多个平米的糕点车间以外,沿着办公楼和糕点车间中间的一条小路走到底,有一扇门。

这扇门进去,豁然开朗,里面是很大的一个院子。

院子里摆满了一只只的千斤缸,这些缸十个倒是有九个破的,没破的里面,也不知道是盛满了多少年的雨水,水都已经臭了,原来用来覆在缸上面,用毛竹和箬叶编成的罩子,也散落得到处都是,这些罩子,都发黑腐烂了。

缸和缸之间的空地上,龟裂的水泥地上,连草都长得齐膝高了。

范建国和刘立杆说,这里原来是做酱油的,酱油的销路不好,停掉十多年了。

穿过这片空地,是三进老房子,像是庙,又像是宗祠,一道天井,一重大殿,三道天井和三重大殿穿完,又是一大片空地,应该是原来的后花园,后来被挖平了,浇了水泥。

空地上是一根根竖着的水泥柱,水泥柱和水泥柱之间,拉着一根根的钢索,这些钢索,现在已经锈迹斑斑,用手一碰,一块块的锈斑就脱落下来。

范建国和刘立杆说,这里原来是晒火腿的。

“这里还做火腿?”刘立杆奇道。

“对啊,一鸣火腿,后来大家都吃金华火腿了,谁会买杭城的火腿,所以也停了。”

刘立杆笑道,他们这里做的产品还真不少。

范建国说“那当然,我小的时候,这里什么都做,我们家里,吃的东西不要太多,就我们刚刚走过来的这些房子里,原来是做酱鸭和酱肉的,不光这些,酱菜也做,什么都做,后来只剩下一个糕点车间,现在连糕点,也快做不下去了。”

我就是要你做不下去,不然,哪里还有老子机会,刘立杆心想。

他跟着范建国这么转了一圈,心里暗喜,感觉完全像是捡到了宝,这个地方,比张晨昨晚和自己说的还要大,这也难怪,张晨他看到的只是办公楼和前面做糕点的车间,后面这一大片,张晨根本就没有进来过。

他们转回到前面的糕点车间,这糕点车间,完全可以说是一个厂,里面又分了七八个车间,生产几大类的产品,但现在,一大半停在那里,只有十几个人,还围着两张油光发亮的长案板在干活。

范建国和刘立杆说,没有办法,生产出来也卖不掉,只好一个工人,一个月上十天的班,每天上半天,这样让每个人都还有点班上。

范建国把车间里在生产的,和仓库里堆着的成品,每样拿了一点,不一会,一个人的手里就提着一大塑料袋,回到了会议室,刘立杆把这些东西都拿出来,堆了会议桌上,堆满了半张桌子。

他们又去了供销科,刘立杆发现他们现在的主要销售,就靠杭城附近的一些供销社和代销店,每天的销售额,大概只有可怜的几百块。

但就是这样一个厂的产品,刘立杆发现,他们居然在杭城的十大百货商场都有销售,虽然每个月的销售也只有可怜的几十到几百块,供销员摇着头和他们说,不好意思,去商场结账,都毛不好意思,我们的销售,连人家的一个零头都赶不上。

另外一个供销员说,最气的是上毛,我去供销大厦结账,人家财务和我说,你们就不要拿什么支票了,我抽斗旮旯里扫扫,你们这点货款也扫出来了。

众人大笑。

刘立杆奇怪,就这样的厂,人家让你的产品摆在那里都浪费柜台,怎么还不被赶出来?

范建国和他说,都是几十年的老关系了,一鸣,怎么说也是杭城的老牌子,大家还留点情面,不然,毛难为情。

“这样就好办多了。”刘立杆说。

“什么好办?”范建国问。

“你知不知道,所有的商品,打开销路才是最难也最花成本的,我们现在是销路还在,产品不行,这样,只要改变我们的产品就可以,这事情就好办多了,销路是在人家手里,给与不给,是人家决定,这产品是在自己手里,怎么改都是自己内部的事。”

刘立杆说着,范建国听得似懂非懂。

“你说,是改变别人难,还是改变自己?”刘立杆问,然后马上又自己回答“当然是自己,就看怎么改变。”

说完了这些,刘立杆就坐在那里,盯着桌上的那一堆东西发呆,范建国在边上坐了一会,实在是无聊,就站起身,走到门口,回头看看刘立杆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他干脆走了出去。

他走去车间,和那些大嫂吹牛逼去了,有两个大嫂风韵犹存,范建国最喜欢和她们开那种半荤半素的玩笑,还可以借机揩下油。

到了五点,工人们准备下班,范建国走回去会议室,发现刘立杆还呆呆地坐在那里,范建国拿起那两个塑料袋,把桌上的东西都收起来。

“你干嘛?”刘立杆问。

“你要不要?要就带走,不要也收起来,晚上放在这里,有老鼠。”范建国说。

“有了!”刘立杆猛拍一下桌子,叫了起来,吓了范建国一跳。

“什么有了?”范建国问。

“好东西有了。”刘立杆笑道。

“带走带走,这些东西我都带走。”刘立杆和范建国说,“你去财务算算,要多少钱?”

“这点东西,要算什么钱,够不够?不够我再去帮你拿点。”范建国满脸的不在乎。

“我和你怎么说的?”刘立杆问,“我说了我到这里,一分钱也不会拿,当然也包括一分钱的东西,这厂里的东西可以这么随便拿的?怪不得搞不好,拿的时候大家都无所谓,进来呢,这些东西进来的时候,也是无所谓进来的?”

“好好好,我去结账就是。”范建国听得头都大了。刘立杆意犹未尽,继续说“进来的时候,可是每一两面粉,每一滴油,都是要化钱的。”

他看到范建国拎着两大袋东西,走到门口,问道“你去干嘛?”

范建国奇怪道“不是你要我去财务结账嘛?”

“你钱都没拿,结什么账?”

“这点钱我还有。”

“这些东西我要带走的,当然是公款,要你付什么钱?”

刘立杆从自己屁股兜里,掏出钱包,扔了过去,范建国两只手里都提着袋子,没有手接,只能用肩膀撞了一下,让钱包掉在面前,他把袋子放在地上,捡起钱包,再拎起袋子出去了。

范建国到了财务部,说是要结账,会计和出纳都惊奇了,会计叫道,哎呦,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出纳叫道,拿走拿走,这点东西,我算算都烦,还要给你开收据。

“你不要烦,大姐,还是给我马马虎虎算一下,你不算,我这里交不了账。”

范建国说着,就把刘立杆那一套说辞和他们说了,会计叫道,你不要说,你这个朋友,说的还真是有道理。

“什么朋友,是我老板。”

“你老板?”会计奇道,“你老板跟着你来,又不揩油,又不赚钱,你们来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们来干什么。”

范建国没好气地说,不过想想,不知道干什么,都可以有工资拿,也蛮好的,再看看刘立杆连这么点东西,账都要算算清爽,看起来也不是那种会赖工资的人。

范建国提着那两袋东西回去,把钱包和收据都交给了刘立杆,刘立杆接过收据一看,叫了起来“这么多东西,才三十多块钱?”

“那是出厂价。”范建国说。

“出厂价?那就是我们厂出去,就是这个价喽?”

范建国点点头。

刘立杆站起来,把两袋东西提了提,试了试分量,和范建国说,面粉和油、糖进来,差不多都快这个钱了,我们这里,等于是没有创造价值,就当了个搬运工。

刘立杆拎着两袋东西,走到自行车旁,他把一袋放在前面的自行车篮里,一袋放在后面的书包架上,骑着车,去了张晨那里。

他走进了张晨的办公室,把两袋东西放下来,张晨一看是一鸣的糕点,就站了起来叫道,有没有麻酥糖和绿豆糕,他们的麻酥糖和绿豆糕特别好吃。

他看着两大袋叫道,哎呦,当年大王那里打秋风的劲头又回来了,今天一去,就污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去你的,我花钱买的。”刘立杆骂道,“你说,还有没有天理了,这么多东西,才三十几块钱?”

“有有,好吃才是最大的天理。”

张晨已经找出了麻酥糖和绿豆糕,在手里晃着,刘立杆一把夺了回去,骂道“先帮我想想,想完了再吃。”

“想什么?”

“外包装,广告词。”

刘立杆说着,把从张晨手里抢走的麻酥糖和绿豆糕扔回袋子里,张晨重新捡了出来,和刘立杆说

“边吃边想,你他妈的,连人家东西都没尝过,瞎想什么?要是一坨屎的话,你想出一朵花,又有什么用?”

刘立杆一听有道理,他也从袋子里找出一小包麻酥糖和一小包绿豆糕,拆开吃了起来,咬了一口绿豆糕,他就看着张晨,张晨问“好吃吧,是不是很好吃?”

刘立杆点点头。

“人家这老牌子,也不是老的一点道理也没有的。”张晨说。

吃完了绿豆糕和麻酥糖,张晨问刘立杆,你想到了什么?

“我就想到了半句话,还差半句,我想到了‘老鼠忘不掉’。”刘立杆说。

张晨盯着那两袋东西看了一下,从袋子里捡出几样,和刘立杆说,简单,杭城人不是喜欢什么都挂西湖吗,也很正常,会买这些东西的,一大半都是游客,这样——

张晨数了数拿出来的东西,是七样,他又拿出了三样,和刘立杆说,看到没有,西湖十大宝。

刘立杆眼睛一亮,叫道“哈哈,好,‘西湖十大宝,老鼠忘不了’,广告词有了,不是忘不掉,是老鼠忘不了。”

“在外包装上,还可以对应‘西湖十景’。”张晨说。

“对啊,广告词好玩,东西也好吃吧,再来个好看的包装,好看好玩好吃,他妈的全了啊!”刘立杆叫道。

0689 扶正和放饵

“等等等等,杆子,你先让我搞明白。”张晨叫道,“你和我说,你要去做房地产,然后现在,你又不准备做房地产了,要做食品了,对吗?”

“我做食品干嘛,当然是做房地产。”

“好,那我上午就想问你了,你叫那个小范来,你给他高工资,你是想通过他,接近范启顺,对吗?”

“对。”

“你接近范启顺,目的是想要一鸣食品厂的那块地,对吗?”

“对。”

“那你现在也接近了,你要买地,你直接买就可以了,你还搞这么多花头干嘛?”

“直接买,钱呢?”

“需要多少钱?”张晨问。

“等等等等,现在是你等等,张晨,我们先搞清楚一件事,你接下来是不是想说,买一鸣食品厂需要多少钱,你这里有对不对?”刘立杆问。

“一鸣食品厂会要多少钱,我想,几百万也差不多了,你说几千上亿的我没有,几百万我有,我想那个破厂,了不起到八百万,我紧一下,能凑起来。”张晨说。

“好,这个,就是我要和你说的,做房地产,要是全部花自己的钱,那你的钱,还是不够,还有,我也不想。经过了海城这事,我至少明白了几件事,一是,房地产的收益确实大,顺风顺水的时候,堪比印钞机,但它要倒下来的时候,是会死人的,谁也救不了它。

“所以,干这个事,用自己的小钱去博可以,但不能用大钱,而是要调动各方的资源。

“第二,有你这么一个,对房地产一点兴趣也没有的人在,蛮好的,你就做你的衣服好了,我刘立杆博输了,不管怎么样,还有地方可以去,还有一口热饭可以吃。

“我和孟平,在海城最大的失误就是,我们把我们的一切,都绑在一起,扔到了新埠岛那个项目上,孟平要是按照他原来的路子,一直做二道贩子,他也不会这么惨,大概会有几块地砸在手上,但不会韭菜一样,齐刷刷一刀全被割了。

“我们两个,但凡有一个能活下来,就还有办法自救,但我们好死不死,还死到一起去了。

“张晨,我们来约定一下,只要我刘立杆在做房地产,你张晨就连碰都不要碰,你走得远远的,好吗?这也是我和你说搞市场,你不想搞,我就没有说服你的原因,你可能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但你就按你的做。

“我可能会是对的,也可能会是错的,我还是按我的做,我们就是不要死到一起,好吗?”

张晨说好,我本来对房地产就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不是对房地产一点兴趣也没有。”刘立杆说,“你是喜欢做事,喜欢把事做好,但对赚钱其实没有多大的兴趣,你会有钱,是事做好之后带来的自然回报。你不像我和孟平,看到一块石头,只要闻到有铜腥味,都要捡起来用力挤,看看能不能挤出汁来。”

张晨想了一下,笑了起来,他说“好像还有点道理。”

“不是有点道理,是就是,我对你的认识,比你自己清楚。”

“去你的,你认识你自己吗?”

“自己不用,自己认识自己太清楚,活着就了无趣味了,就和一个机器人一样,人其实都是这样,看别人是用理性的,看自己都是感性的。”

“比如呢?”

“比如,哈哈,比如很多人看别人,这个臭流氓,又玩弄女性,但到自己出轨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是爱情了。好好,别瞪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们看我,确实像个流氓,但我和每个女人,都是爱情,哈哈哈。”刘立杆大笑。

等他笑完,张晨说“你他妈的扯半天,还是没说一鸣食品厂这事。”

“好好,回到一鸣食品厂,这次,和你可不一样,你是买他们一个门市部,他们可以像卖他们的糕点一样,马上就卖给你,卖了给工人发工资,上面也没话说,下面也没话说,这次,我要把他一锅端,那你想想,厂卖了,那些工人怎么办,后面还有一堆退休的。

“也不能说,好,卖了大家就把钱分了,然后自谋出路,如果那样,工人当然愿意,其实也可能是最好的办法,但上面不允许,政策也不允许啊,政策不允许,这么多人又要养着,所以就变成了,情愿一分钱不要,把群英服装厂让你兼并,也不能说卖给你。

“虽然卖也卖不了多少钱,可能也是最好的办法,但政府情愿给工人找出路,也不能卖了钱给你们分完,为什么,其实政府也很清楚,你们这些人,钱给你们分了,花完了,最后还不是来找政府,那政府怎么办,到哪里去拿钱来养这么多退休工人?

“所以我要把一鸣食品厂一锅端的时候,就面临给他们找出路的问题,这工厂要找出路,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做红火了,做红火了,他自己就有出路了,不需要别人帮他找,这就是我现在要做的。”

张晨被说糊涂了,骂道“你他妈的,他要是红火了,日子好过了,就不需要把这厂房卖给你了。”

“我也没要买啊。”

“你没要买,那这地方,从天上掉下来?啪一下砸你脑袋上?”

“我不买,但可以置换啊。”刘立杆笑道,“人多是有追求的,所以富贵才会思,你想想这全厂上下,苦日子过去了,感觉工厂有希望了,这时候我要是拿一个新工厂和他们换那个破厂,他们会不会换?”

“你拿新工厂和他们换?就你那十万块,你可以买个新厂房和他们换?”张晨惊奇了。

“对啊,怎么不可能,一起皆有可能,只是有个时间差。”

“什么意思?”

“你到时就明白了,现在和你说也说不明白,还有,这主意太好了,我要自己在心里,先焖一会。”

“好好,你就焖着吧,我也不想知道。”张晨说不想知道,还是忍不住问“你要这样,那你也该是先去想办法弄新厂,而不是一鸣食品厂。”

“这是个系统工程,我没有钱,也不是没有,我就十万块钱,我要给一鸣食品厂一个新厂房,把他的旧厂房拿到手,这样不够,还要在这里造起房子来卖掉,这里面最缺的是什么?”刘立杆问。

“你他妈的,说了半天,还不是钱。”张晨骂道。

“对,钱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但解决不了所有问题,有一样东西要是有,那也足够了,不需要钱也可以把这事做成,你知道是什么?”

张晨想了想,没想出来,只好问“是什么?”

“信任。”刘立杆说,“信任只有两个字,但其实不简单,我们之间为什么信任,因为前面有那么多年的铺垫,要是我们今天才认识,我们之间也不会有信任。

“建立信任最好途径是什么?那就是一起战斗,就像我们和孟平,就是因为我们一起在战斗,从三个穷光蛋,这么奋斗起来,大家都知根知底。”

“这个对。”张晨说,“你现在是要去和范启顺一起战斗?”

“是也不是,我现在在做的是两样,中医里,一个人要是体质很弱,一个好的医生治病,就会先扶正,范启顺他妈的现在就是那个病入膏肓的人,连他自己在那厂长位置上,都不知道还能待几天,他就是信任我,搞半天啪叽,他被免了或撤了,我不是白忙了?

“我现在就是要扶正,让他的位置坐稳了。

“坐稳了还不算,他现在说话,不管是在厂里还是在上面,比一个屁响不了多少,那我要是帮他把厂搞红火了,他就不仅位置坐稳了,估计还会成为一个优秀企业家,改革红人,那时候这家伙说话,就不是屁,而是一句顶一万句了。”

“你说两样,这是一样,还有一样呢?”张晨问。

“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去江里钓鱼?”刘立杆说,“我们星期天要去钓鱼的前几天,都会拿着鱼饵,去我们准备钓的地方撒饵,一连几天撒下来,这样等我们去的时候,鱼才会多。

“我现在做的就是这个,你想,我不仅帮一鸣食品厂生意做上去了,还把范启顺捧成了一个红人,在这过程,我还一分不取,那个时候,我和范启顺是什么关系?一个一言九鼎的范启顺,饮水思源,会不会想帮我做点什么,对我,是不是言听计从?

“何况,还有个范建国在我这里,他做什么,都只是帮我,不是帮他儿子,但我这里潽出来,不会湿到他儿子?和我合作,条件再优惠,也名正言顺,因为他们全厂都看到,在这期间,我帮他们做了什么,和我合作,谁都没有话说。”

“你他妈的,说这么多,还不就是放长线钓大鱼?”张晨骂道。

刘立杆愣了一笑,笑道“对对,你这六个字总结得好,我怎么就没想到,我倒丁了吗?”

“你不是倒丁,我看你是得意忘形。”

“没有,真的,我现在看起来好像是漫不经心,其实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一步也不能错,错一步,这个计划,就不能完成。”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范启顺,真要是成为了你说的红人,他说不定,马上就上去了,被提拔了,不在一鸣食品厂了。”张晨问。

“那是我最不用担心的,他要是被提拔了,谁来当厂长,那还不是他提拔的人,那个人会不听他的?到那个时候,我就不仅是搞定了一鸣食品厂,连它的上级范启顺也搞定了。”

张晨想了一想,也对。

0690 剩下他一个,好像是多余的

“坦白交代完毕,现在,可以帮我设计外包装了吧?”刘立杆问。

张晨想了一下说“光我们两个不够,没凑成三个臭皮匠,我再帮你找一个人。”

“谁,那个四川妹?”刘立杆问。

“对,她也参加,她细节上可以帮助出主意,还有一个,真的浙美的。”

“那就不是三个,是四个了。”

“那就凑一桌。”

张晨说着,扣了老唐,不一会,老唐回电话过来,张晨问他,在哪里?

“工作室,带着小的们,流血流泪在加班。”

“印球衣?”

“哈哈,那点活,还值得加班?早干完了,接赵志刚赵大人的命令,在拼命赶送上海的货呢。”

张晨明白了,问道“晚饭吃了吗?”

“正在吃,康师傅红烧牛肉面,香喷喷,好吃看得见。”

“别吃了,出来吃,有事情找你。”

“大餐?好啊,去哪里?”

“你想吃什么?”

“肉,我只要有肉就可以。”

“望江门,从城站火车站这边过去,有一家西北餐馆,烤羊排加冰啤酒怎么样?”

“好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正合我意。”

挂断电话,张晨和刘立杆出去,到了设计中心,没看到贺红梅,却看到葛玲,张晨奇怪了,问“你不用回去给你爸送饭了?”

“我爸爸他也来了。”葛玲说。

张晨明白了,两分他们吃完晚饭,还要训练一会,葛东海这是到厂里来了。

“你师姐呢?”

“去一楼了,裁房里。”

张晨和刘立杆到了一楼,在裁房里看到贺红梅和赵志龙,正在用剪刀剪那些退休工人手工缝制的服装,张晨和贺红梅说,走,一起去吃饭。

“我吃过了。”贺红梅说,不过马上问“吃什么?”

“烤羊排。”

“那我可以再吃一顿。”贺红梅叫着和赵志龙说“这里辛苦你了?”

赵志龙举起剪刀挥了挥。

三个人走到外面,看到球场上,两分她们正在训练,葛东海站在边上,双手抱在胸前,很严厉地在骂着她们,贺红梅吐了吐舌头“妈呀,葛师傅这么凶?”

“严师出高徒,你知道吗?你以为谁都像你师父,怪不得你不长进。”刘立杆说。

贺红梅拿眼瞪着他,骂道“你才来了几天,你哪只狗眼看到我不长进了?”

“我用后脑勺都可以看到,看看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就不是一个好徒弟。”刘立杆说。

“哎呀,我气死了,哎呀,师父,我要被这家伙气死了。”贺红梅叹着气,张晨大笑。

他们路过球场边上的时候,张晨朝葛东海远远地打了个招呼,葛东海也回了一个招呼,快走到夏利车边上时,刘立杆急走几步,跑到了驾驶座那边的门,挤住了车门,刘立杆朝贺红梅叫

“把钥匙给我,我开。”

贺红梅站住了,问“那你还说不说我不长进了?”

刘立杆赶紧说“不说了不说了,你是最长进的。”

贺红梅得意地笑笑,这才把钥匙扔给了他。

张晨看着他们两个大笑,张晨说“你们两个,这么天天斗嘴,迟早斗出感情来。”

贺红梅哼了一声“我会看上他?休想!”

刘立杆赶紧拱了拱手“谢谢女侠不杀之恩。”

他们三个到了望江门,停好车,走到“西北餐馆”的门口,看到老唐已经坐在门口的一张桌子边,见他们到了,赶紧举起手挥了挥,张晨走过去说“你怎么比我们还快?”

老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摩托车,和张晨说“没看到我老唐已经鸟枪换炮了。对了,羊排已经点了,来了两个大家伙,十一斤六两。”

“你神经,这么多怎么吃得下?”贺红梅骂道。

“放心,我老唐一个人可以吃六斤。”老唐说。

张晨介绍了刘立杆和老唐认识,特别强调了“浙美的”,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老唐赶紧说“不足挂齿,别提那破学校了。”

张晨笑着说“你不知道,我也是浙美的。”

“不会吧,张总,你哪个系的?”老唐叫道。

“子虚乌有系。”张晨说,他接着把自己这个“浙美的”由来,和他们说了,贺红梅和老唐大笑。

“我也和你们说一件好玩的事,现在海城,拉皮条的介绍自己的叮咚,都是说她是‘浙美的’。”刘立杆说。

“什么是叮咚?”贺红梅问。

刘立杆就把什么是“叮咚”告诉了她,老唐大笑,叫道“哎呀,我可怜的母校唉,不过,这很拽啊,我觉得可以写进校史。”

张晨和刘立杆也笑了起来,张晨不用问,大概也猜出了为什么海城的叮咚,现在都叫‘浙美的’,一定是和建强佳佳有关,这个,刘立杆也不方便说了。

贺红梅在边上,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个,她在想,为什么张晨假冒“浙美的”,而现在海城的叮咚,也会自称“浙美的”,这里面有什么关系,想了一会想明白了,她用手指着张晨,问道

“你你你,你是不是经常去那些地方,所以她们都知道‘浙美的’?”

对哦,老唐也看着张晨,头不停地朝上点,意思是是不是?是不是?

张晨骂道“你瞎说什么呢。”

“没有,这个我可以作证,你师父一次也没去过那地方,上次你们延安路开业的时候,来的那个二货,他是爱好者,让他最恼火的就是,他拉过你师父多次,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刘立杆说。

贺红梅指着张晨的手,马上指到了刘立杆,问“那是你,对不对,你经常去,还自称是‘浙美的’。”

刘立杆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这他妈的没法说啊,他倒是一次也没有自称是‘浙美的’,但经常去却是真的。

“没想到你这么恶心!”贺红梅骂道。

刘立杆大笑“那这样,你是不是更要不杀了啊?”

贺红梅红着脸说“不行不行,老唐,我和你换个位子,我不要面对面看着这家伙,我怕我会吐。”

老唐慢悠悠地说“那你就坐他身边了。”

张晨和刘立杆大笑,贺红梅的脸胀得通红,想想也是哦,一张方桌四个人,不坐刘立杆对面,怎么坐,也坐到他边上了。

刘立杆笑道“没关系啦,你对面虽然有我这么一个大,你身边不是还有个冰清玉洁的师父,可以防疫的。”

老唐一口酒喷了出来,喷到了地上,要不是他头转得快,都喷到桌子上了。

嬉笑完毕,张晨说起了事,大家马上又认真了起来,张晨的设想是,一个大盒子,里面是十个小盒子,一个盒子里一种糕点。

包装盒的设计,必须体现三个理念,一是雅,二是高端大气,三是要有个性,没有个性,从商店里那么多的糕点中,没有办法让人一眼就注意到。

雅是因为,这些糕点,都是很土的食物,越是土的食物,你才不能用土包装,一鸣食品厂的东西他是看到过的,还是用那种几年前的方式,用草纸包装成立方体的,那肯定不行,雅才能和里面的土相得益彰。

高端大气是因为,这大部分买的顾客,是来杭城的游客,他们买了拿回去,很多是要送人的,你必须让他们送的出手,越高端大气,人家才会买得越多,价格反而不会那么计较。

刘立杆点了点头,他说好,你把我要说的,都说出来了,我都没话说了。

老唐马上想到了,他说,里面的纸盒,可以用本色的牛皮纸板做,上面不要用照片,而是用版画,版画的西湖十景,版画印在牛皮纸板上,效果特别好。

“这个好!”张晨也想象到那个效果了,赞同道“这样,我前面说的这三样,就都占全了。”

“可以把西湖十景,组合到两幅画里。”贺红梅说,“不是一共十个盒子吗,打开来,上面五个,下面五个,上面五个组成了一幅画,五个景,拿出来,一个盒子是单独的一个景,合在一起,又是一幅画,下面是另一幅。”

张晨和老唐都眼睛一亮,觉得贺红梅这个想法太好了,马上表示同意。

他们说起了这些,刘立杆就像一个白痴,他们说什么,他脑子里也出不来那个画面啊,他只能不停地吃着羊排,喝着酒。

里面的小盒子确定了,接下来商量外面的大盒子,三个人商量的结果,觉得还是也用本色的牛皮纸板做比较好,当时商场里的包括盒子,都是花花绿绿的,特别喜欢用美人或明星的照片,几乎没有用牛皮纸做的盒子,越是这样,反倒会显得和别人不一样,档次更高。

“西湖十大宝,老鼠忘不了”这句广告词很好,肯定是少不了的,背景再用浅棕色的三潭印月和保俶塔断桥的线描,主体要用一只老鼠,可爱的老鼠,不会引起人反感的老鼠。

“用米老鼠怎么样?”刘立杆问。

“恶俗!”贺红梅骂道,张晨和老唐也摇了摇头,刘立杆马上就闭嘴了。

老唐说,其实我们中国民间,有很多老鼠的图案,比米老鼠还可爱。

张晨也觉得是,他说齐白石画里的老鼠,就很可爱,包括戏曲《十五贯》里的娄阿鼠,他的装扮,也是走滑稽和有趣风格的。

“不要太具象,毕竟这个是食物的包装,老鼠太具象了,还是会让人反胃的,你们不觉得吗?”贺红梅问。

张晨和老唐点点头。

“用剪纸的老鼠怎么样?”贺红梅问。

“好啊!大红的剪纸图案,印在本色的牛皮纸板上,不要太漂亮!”老唐叫道。

“不要完全用剪纸,那样会太死板,用剪纸风格的老鼠图案,老鼠在偷吃一鸣糕点。”张晨说。

三个人互相看看,都笑了起来,他们觉得,一个完美的包装出来了。

“好了,接下来的活就交给我了。”老唐说,“来来,可以放开肚子吃羊排了。老板,把我们另外一份也上来!”

0691 改变很困难,不是一点点

第二天上午,老唐送球衣球裤过来,同时也带来了他做的西湖十宝的盒子样品,张晨看到吃了一惊“这么快?”

“那个杆子,不是急等着吗,我就搞了一个晚上,帮他搞出来了,你看看怎么样。”老唐说。

张晨拿起盒子,上下看着,又打开外面的大盒子,看里面一个个的小盒子,看完笑道“我只能用‘太好了’三个字来形容。”

张晨打了电话,叫贺红梅上来,贺红梅一看,也很喜欢,她说,我回重庆,一定要带很多回去,以前每次回去,都不知道要带什么,杭城说起来好东西很多,但真正能送人,能拿得出手的,又几乎没有,也就是茶叶和扇子,但我们女孩子,哪里会喜欢送那些,有这个才对。

张晨听着,心里动了一下,自己三堡厂里加这里,再加上延安路店里,就有六百多个员工,今年的中秋是九月三十日,连着国庆,完全可以一个人发一筒月饼,加一盒这个,作为员工福利,月饼反正也没有人吃,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他们上海商场的专柜开张,有二十几个营业员,还有下面的专卖店,发货的时候也给他们每家店发两盒,大家高兴高兴。

加上上海每家商场的服装部,也让小莉每家店各带二十盒过去,这样,自己就需要一千盒,可以支持一下刘立杆,就像当初,钱芳她们买很多衣服,支持自己一样。

老唐不仅拿来了盒子的样品,还把画稿也带过来了,这样刘立杆就可以,直接让印刷厂制版印刷了。

赵晶晶走进来和他们说,两分他们拿到衣服,开心死了,都说,从来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衣服。

“谢谢你,老唐!”张晨说,“对了,我也先代杆子谢谢你,等他这个上市了,再让他请你吃肉。”

老唐笑道“你们喜欢,就已经让我很有成就感了,有肉吃,那就更好,好了,我先回去,睡一觉起来还要干活,赵志刚那里,我快被他逼疯了。”

张晨和他说“你确实要多备一点货,你想想,十一,上海六家店同时开,再加上这么多加盟店,那个需求,他怕你应付不过来。”

“其他地方我不管,我重庆这里,老唐你一件也不能少。”贺红梅说。

老唐说“好好,不行我把人抵给你。”

“去,我才不要你人,你要是敢少一件,老唐,我和你说,我就一天到晚跟着你。”贺红梅叫道。

“跟着我干嘛,求我收了你?”老唐问。

“想得美。”贺红梅说,“我跟你抢肉吃,管你碗里的锅里的,我看到肉就抢,让你一个月都吃不到一块肉。”

老唐大笑“这个也太狠了,我要赶快溜。”

张晨马上给刘立杆打了电话,和他说,盒子的样品到了,刘立杆一听,骑着自行车马上过来,看到盒子,笑得合不拢嘴,他说,昨天我听你们叽叽咕咕,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原来做出来是这样子,哈哈,正合我意,这就是我想要的,知我者,莫过于你们两男一女。

他站起来马上就准备走,张晨问,你这么急干嘛?

“你们要抢十一,我也要抢十一啊,这事,我还没和范启顺他们说,我要先去说服他们。”

贺红梅问“车子给你要不要,助你一程?”

刘立杆还没有说,张晨就说要,赶十一的话,你也就还有十二天的时间,你现在连盒子都没有出来,这样,你说通范启顺他们后,马上去瞿天琳他们那里一趟,让她们帮你介绍一家赶得出来的印刷厂,你说不定,还要马上跑印刷厂。

“好好,谢谢!”刘立杆抓起贺红梅的车钥匙,朝她举了举,带上盒子样品和画稿就出去了。

刘立杆拿着盒子,到了范启顺的办公室,范启顺看了看盒子,问刘立杆,这是拿来干嘛用的,装老鼠药?

“真是个农民,你怎么看出是装老鼠药的?”范建国骂道。

“这里不是吗,画着一个老鼠,还写着‘老鼠忘不了’,老鼠忘不了,走开去又会回来吃,结果翘辫子的,不是老鼠药是什么?”范启顺反问。

刘立杆听着哭笑不得,他知道这事情没有自己想像得那么简单,自己找人设计了新的包装盒,他们就会马上接受,并且是这种看上去还很新潮的包装。

要是他们的观念这么容易改变,那这个厂也不会沦落到做酱油酱油不行,做火腿火腿不行,最后做糕点,也做到这么凄凄惨惨戚戚的地步。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禀性,其实是说观念更恰当,还有什么,比改变一个人的观念更难的?

但自己如果连这个也做不到,那就不如趁早偃旗息鼓,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更别想推行你那个什么庞大的计划。

自己连第一把的饵都还没有撒出去。

虽然范建国自己也说不出来,这盒子有什么好,但刘立杆说,这盒子是准备拿来装一鸣糕点的,那他觉得自己就有责任,说服自己的老爸接受这个想法,谁让老板比老爸更重要呢,老爸又不发你工资,老板才是发工资给你的那个人,老板说好,那当然就是好。

老板雇自己,不就是要通过自己,去让范启顺就范吗,虽然他不知道,就范了会让范启顺去干什么,但刘立杆承诺过不是去干坏事的,那就行。

范建国见刘立杆不做声,就和范启顺说“这个是我们专门去找人帮助设计的包装盒,用来包装厂里的东西的。”

范启顺吓了一跳,叫道“用这个包装我们的糕点?你开什么玩笑,这么小的几个盒子,能装下去多少东西?”

“你管他能装下去多少东西,你用这个装就可以了。”

“什么用这个装就可以了,不行不行,这个厂你是厂长,还是我是厂长。”

父子两个说着,就吵了起来。

边上办公室的人听到,都走了过来,书记赶紧把两个人劝住,并有些不满地看了看刘立杆,意思是说,你在边上,是个木头,也不知道劝劝?

刘立杆不是不知道劝劝,而是想看看这范启顺,到底有多固执,这个事,自己心里已经有底,范启顺是不做也得做,因为张晨告诉过他,他们公司要订一千盒西湖十宝,加一千筒月饼,光这一个单,就是这破厂两个月的销售了,他不做行吗?

会计和出纳走了进来,看了看这盒子,出纳说,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实用。

会计问,这一套盒子,做做要多少钱?

范建国不知道,他看着刘立杆,刘立杆说,具体的价格,还没和印刷厂谈,大概是三块多吧。

“多少?”会计问。

“你没听清啊,三块多。”范建国叫道。

“那能装几斤糕点?”

范建国又不知道了,还是看着刘立杆,刘立杆说,每个盒子不多装,大概装二两半,这样一大盒,差不多两斤半吧。

“不行不行,那不划算。”会计的头拨浪鼓一样摇着,“我们两张草纸,还不到一分钱,这样都卖不出去了,怎么承担得了三块多的成本。”

范启顺听到这话,得意地看着刘立杆和范建国,意思是,你看看,你们不明白,有明白的人吧。

“就是用草纸包,才卖不出去,早和你们说,我们厂的产品,要换包装了,一帮老古董,就是不肯换。”销售科的在边上叫道。

“你疯七疯八喔撒西?”范启顺骂道,这供销员说的要换包装,大概就是和他说,骂老古董,大概就是骂他。

“没错,我也觉得这个盒子很漂亮,要是拿着这盒子去人家商场,腰杆子都可以直起来。”另一个供销员也叫道。

马上,他们两个,就和范启顺顶了起来。

效益不好,工资都很难有保障的工厂,有一点好,那就是众生平等,就是厂长,也没人把他放在眼里,就像当年他们婺剧团,从来也没人会把团长老杨放在眼里一样。

刘立杆看着,心里暗暗好笑,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他觉得自己可以上场了,他说

“我昨天买了两大袋我们厂的产品回去,请我的朋友们吃了,大家吃了都说好吃,还有人说,这么好吃的东西,他怎么就不知道。

“对啊,他怎么会不知道?说起来,我们一鸣食品厂的糕点,也是老牌子了,这老牌子之所以能成为老牌子,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它的口味好,不然活不到今天。

“那既然是口味好,还是老牌子,前面会计也说了,价格也不贵,那为什么销路就不好呢?这老牌子,为什么就过不下去日子了呢?

“是大家都不吃糕点了?那也肯定不是,糕点大家肯定还吃,而且,比原来吃的还多,不然这市场上的糕点品种,就不会越来越多,那我们的毛病出在哪里?

“我想了想,就出在这越来越多上,你们想想,早个五年十年,那店里,会有什么糕点?蛋糕就一种,饼干不会超过两种,一种大人吃的圆的方的饼干,还有一种给小孩子吃的动物饼干,其他的糕点也差不多。

“一个人跑进店里,拿着钞票和粮票去买糕点,这店里,只有我们一家的糕点,他想挑也没得挑,而且,他挑什么啊,有的吃就算改善生活了,你还挑?

“那个时候,说实话,别说我们的糕点是用草纸包,我们的糕点,就是用报纸包,他也要买啊,你们说对不对?”

书记笑道“我们还真用报纸包过,你们忘了,我们有一年做出来的酥饼,没有包装纸,就是用办公室的旧报纸包的。”

大家想起往事,都笑了起来,这一笑,办公室里的气氛就改善了。

0692 成功撒饵

刘立杆接着书记的话说

“对啊,那现在,就不敢再用报纸包了吧?现在你们再去商场看看,我昨天就去工联和解百看过,食品柜台里是几十家的产品,几百种的糕点,我们的糕点,很可怜,摆在角落里,我努力去找,还找不到,问了营业员,她指给我看,我才看到。

“那我就在想了,我要是一个外地的游客,这么多的糕点,我怎么知道哪种糕点好吃,我又不可能每样都拆开来吃的,那我买的那个,肯定是买那看上去最漂亮的,最吸引我的对不对?

“那么多的产品里,我又不能拆开来吃,怎么知道,那就要靠产品的包装了,这产品的包装,就像是人穿的衣服,你就是人再漂亮,要是你穿得破破烂烂,那漂亮也打了折扣,相反,边上一个,没有你漂亮,但人家穿得漂亮,是不是还是她吸引人?”

“没错,老底子话,不是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嘛。”出纳叫道。

“没错,这产品和人一样,人要靠衣装,产品也要靠包装,酒香也怕巷子深,要是包装不好,顾客看不上眼,你就是口味再好,也没有用,现在,就不是一个讲实惠的年代。”刘立杆说。

“瞎讲,还是要讲实惠的。”范启顺说。

“好好,对不起,范厂长,是我讲的不精确,精确地讲,是现在,很少有人拿糕点充饥了,他要充饥,不如去买包子,这糕点,主要还是解个嘴馋,这嘴和眼是连在一起的,你这东西好看,就解了他一半的馋,解了眼馋,再吃,喔吆,嘴馋也解了。”

刘立杆说着,把范启顺都说乐了,他笑道“花头花脑,毛噱头类。”

“刘总讲的还是有道理的。”供销科的说。

“对对,刘总你跑过供销?”另外一个也问。

刘立杆笑道“我没有跑过供销,但去过的工厂多啊,见的多啊,我见过很多像我们厂这样的,产品很好,销路也畅通,但就是卖不出去的,但人家包装一改变,广告一打,这产品的销量就上去了,你们看那中央电视台广告,你们知道是按什么算的?”

好几个人都摇了摇头。

“人家是按秒计算,十五秒就是好几万到几十万,新闻联播前面那十五秒,你们知道要多少钱一年?几千万!”

“几千万?”有人叫道。

“对,这么贵,为什么还有人要投,就是有投入才会有产出,你要想人家买你的东西,就要先让人家知道你的东西,看上你的东西。”

“对,有道理!”供销科的叫道。

“来,大家看看,比如,同样是糕点,一个是这盒子装的,一个是原来那样,草纸包的,要是让你选一样去送人,老实讲,你们选哪个?”

出纳说“那肯定是这盒子装的,这盒子里的东西吃完,盒子我还可以装其他的东西,还有这西湖十景,就是摆在桌上,这样一排也好看啊,那草纸,还不是那种草纸,擦屁股都嫌太硬。”

其他的人,不管开口还是没开口,也是选了盒子装的,范启顺有点心动了,他看了看书记,说“要么我们试试?”

书记还没有说,会计说了“这话是这么说,听起来也有道理,可这成本要是一进去,那我们一盒要卖多少钱?”

“二十八。”刘立杆说。

二十八?众人吓了一跳,书记说“我们的糕点,一斤都是三块多四块多,你这两斤半,就要二十八,有人买吗?”

书记说着的时候,看了看供销科的那两个,意思是,你们有把握卖出去?

那两个人,前面觉得刘立杆的话都对,但听到这个价格,心里也没有了底。

范启顺冷笑道“人家这么多的宝贝盒子,不卖这么贵,这成本怎么收得回来。”

会计在心里算了一下,他说不对不对,这二十八是定价对不对?商场倒扣是百分之二十三,那就是六块四毛四,这样剩下是二十一块三毛四,两斤半糕点么,不管你是做什么,我们的成本也不会超过六块,你说这一套盒子,大概三块多四块,我们按四块算好了。

“这样成本就是十块钱,你是说,一盒这个东西,我们毛利要赚十一块多?百分之一百多的毛利?”会计看着刘立杆问。

“对。”刘立杆说,“你说的是实际成本,但隐性成本没有算?”

“隐性成本?那是什么,我还没听说过,这糕点还有隐性成本?”

“有,比如,要有人想到用这个盒子,还有这盒子怎么设计,这些都是隐性成本,你说的那毛利率,都是隐性成本带来的利润,不是实际成本带来的,我们现在那草纸包的,是实打实的,是实际成本带来的。这隐性成本的构成有很多。

“比如,我们不是老牌子吗,这老牌子就是隐性成本,我们一鸣食品的名气要是再打响,同样的东西,怎么卖,我们就是要比别人贵几块,这就是隐性成本带来的显性利润,我这样说,是提醒你们,这企业,不仅要靠明的,看得见的东西,还要靠很多看不见的东西。”

刘立杆一番话,把这些人说得云里雾里,这也就是他要的效果,他看看差不多了,这才开始摊牌。

“其实,我老实和你们说,这个盒子,是我们的一个客户提供的,他就是指定要我们用这样的盒子装糕点,他已经定了一千盒。”刘立杆说。

“一千盒,什么价钱?”范启顺连忙问。

“我也没有仔细算过,我当时就和他们说,我们的出厂价是二十二块,客户接受了,他另外再订了六百筒我们的月饼。”刘立杆说。

在场的人随便一算,就知道这是两万多块,赶上他们现在两个月的销售了。

“我就在想,客户既然都已经订货了,这盒子我们为什么不多订一些,把这产品,也试着拿商场里去卖卖试试,我判断是会有销路的。”刘立杆说。

刘立杆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合情合理,既然这样,那就试试吧。

会计想到了一个问题,他问“刘总,这盒子,你准备做多少个?”

“一万。”

“那就是说,我们光做这盒子,就要先付出去三万多四万块钱了?”会计问。

听到这个数字,大家心里一凛,这他妈的,这一下出去,要是卖不掉,盒子都堆在仓库里,我们今年一年都白干了还不够?

范启顺看了看他儿子,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疑虑,他觉得这什么刘总,是不是在套路自己,他其实就是个卖盒子的。

刘立杆看了看他们,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刘立杆说“这盒子,是印刷是要制版的,成型还要开模具,少于一万,人家印刷厂应该是不肯做,至于到底是多少钱一个,你们这里负责采购的跟我去,价格由他去和印刷厂谈。”

范启顺心里冷笑,那有屁用,不管谈成多少,你一回头,问印刷厂都有回扣拿,哼哼这点套路……

刘立杆接着说“我知道大家还担心销路问题,怕这么多的盒子进来了,结果积压在仓库里变成库存,对不对?”

没人回答他对不对,但大家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刘立杆笑笑,他说“这样,我对这件事是很有信心的,我觉得百分之百会成功,我可以打包票,怎么保证,我也不和你们玩虚的,这样,这一万个盒子的钱,我先来垫,最后,你们用掉多少给我多少,没用掉库存的,都算是我的。”

刘立杆这么一说,连范建国都吃了一惊,这他妈的,帮忙还有帮到这样的,这不是帮忙,是保姆啊,连尿布都帮你洗了,他不知道的是,刘立杆就是要他们,对他产生这种保姆般的依赖感。

连书记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他说,刘总,这样,好像不太合适吧,这这,我们的事情,到最后怎么都变成了你的事情,好处我们拿,吃亏都是你的,这这……

书记这么说,范启顺也觉得,自己刚刚,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也点点头。

刘立杆笑笑,和他们说“没有什么,我知道你们工厂,确实是有困难,也是吓怕了,好像做什么,都是只花钱,不见效益对不对?”

“对对对,就是这样。”范启顺继续点头。

“放心吧,这事在你们看来,风险很大,但在我看来,风险是零,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我只不过是,拿几万块钱,暂时垫一下而已,我相信,用不了一个月,这钱就会回来的。”刘立杆说。

刘立杆的话,又吓了他们一跳,不到一个月,一万盒都卖完,那是什么概念?那就是说,一个月他们就有二十几万的销售,十多万的毛利?我的天,他们现在一年也做不到。

会计急了,既然有这么好的好事,他当然怕刘立杆反悔,他说“刘总这真是帮人帮到底啊,好了,我们大家也不要拂了刘总的美意,他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好了。”

好好好,众人纷纷同意。

刘立杆和范启顺说“那好,范厂长,你派人跟我去联系印刷厂,还有,去把这一千盒的合同签了,定金去收了。”

“不用了不用了,就你们去好了。”他指了指范建国,和刘立杆说“你们可以代表我们厂。”

他心里在想的是,派供销科的这些鸟人去,他们回头又来问自己要销售奖,这一千盒卖出去,关你们的鸟事啊,你们有本事自己卖去,也卖个一千盒回来看看,那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书记和范启顺想到一块去了,他说,对对,刘总你们去做就是,完全可以代表我们厂,我们要是连你都不相信,还相信谁?

刘立杆在心里,轻轻地吁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的第一把饵,已经成功地撒出去了。

0693 炮弹落下来了

张晨和刘立杆说,那我们接下来就有很多仗要打,你那里要卖西湖十宝,我这里要战上海,还有一场篮球赛。

“篮球赛什么时候?”刘立杆问。

张晨笑道“本来是二十五号,但现在这场球,还没打,名气就出去了,越来越响,本来是玩玩的,但现在双方的球员也越来越认真,还把下城区总工会和体委的人都招来了,大家商量了以后,改成了九月三十号晚上八点开始,叫做‘庆中秋、迎国庆职工篮球友谊赛’。”

“好好,这一刀收割得好。”刘立杆说,“看样子这些机关干部也不是笨蛋,他们的鼻子,比狗还灵敏。”

“谁说不是,现在,他们两家变成主办单位,我们变成协办单位了,说我们是参赛的一方,如果是主办单位,会显得不公平。”

刘立杆大笑“那他们出不出血啊?”

“出屁,他们就是把老唐,变成了正式的赞助者,这不,老唐那一千块,都交到总工会去了,老唐就拿到了一个到时候上台跟着一起颁奖的机会,老唐肠子都悔青了,说他妈的,现在这样,怎么搞得一点也不好玩了。”

刘立杆肚子都笑痛了,贺红梅走进来问“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张晨和她说,在聊篮球赛的事。

贺红梅问刘立杆“你那个盒子,什么时候好啊?”

“后天。”

“那店里什么时候会有的卖?”

“盒子到了就装,装了就开卖,这有什么好等的,国庆之前,先试卖几天。”

“要不要我带人,去哄抢啊?”

“什么意思?”

“造成很畅销的样子啊。”

“不用,我们靠实力说话。”刘立杆看了看贺红梅,“没想到你还人小鬼大,鬼点子挺多。”

“你这是表扬还是损我?”

“当然是表扬了。”刘立杆说,“对了,你的队伍,还是随时待命,说不定要派上用场。”

……

盒子到了,范启顺来问刘立杆,先生产几盒?

“一千盒。”

“这么多。”

“那你本来想生产多少盒,范厂长?”

范启顺说“我本来想先生产个五十盒,送去商场试试。”

“五十盒,十大商场,加上几家旅游用品商店,平均每家三盒?人家拿到了,愿不愿意把你出样出出来都不知道。”

范启顺想了想说“这倒也是。”

“听我的,生产一千,每个点送五十盒过去,剩下的放厂里备用,等他们补货。”

范启顺笑了起来“五十盒还需要补货,你想什么呢?”

“想好事呢,你不想?”

“想想,我也想,我做梦都在想着厂里会有什么好事发生。”范启顺说,“不过想不起。”

“对自己要有信心,范厂长,你是厂长,你的信心,直接影响到下面的士气。”

“这个厂,还有什么士气,不要断气,我就烧高香了。”

“放心,我会帮你做起来的。”刘立杆笃定地说。

范启顺笑道“如果那样,我烧香都不拜财神,就拜你刘总了。”

“可以,用西湖十宝给我上供就行。”刘立杆也笑。

说笑归说笑,范启顺还是担心,他说“一千盒,那我上午的工人都不能让他们回去,要他们下午继续干了。”

“好,继续干吧。”

范启顺叹了口气“唉,就怕无用工啊,干了变成库存。”

刘立杆想了一下,和范启顺说“这样,范厂长,不是有一千盒在打底吗,我和我朋友说一声,他们的一千盒,二十九号过来拉,今天才二十三号,那你这几天,是不是不用担心库存了?每天多下来的,二十九号让他们拉走就是。”

“好好好,这样我就一点不担心了,我去让他们下午加班。”范启顺说。

“还有,范厂长,做出来的,让供销科的马上往商场送,一刻也不要停留,最好今天傍晚,所有商场都送到,还有,让他们辛苦一下,晚上九点商场下班,把每个商场每天的销售数量都统计过来。”

范启顺嘴里说好,心里在想的是,这有什么好统计的,大多数还不是零,但看着刘立杆这么慎重其事和热心,他还是交待下去了。

刘立杆觉得不放心,他还是自己走到厂外面的小店,买了一条红塔山,拆开,倒进自己的背包里,走回厂里,直接去了供销科,给供销科的人,一人一包香烟,和他们说,今天是关键的一天,晚上我会在这里等,你们辛苦一下,每个点的销售,千万打电话回来告诉我。

拿着烟,大家都说,好好,没问题,刘总。

刘立杆走回到了会议室,他让范建国去找一张大纸过来。

“多大?”范建国问。

“整张纸那么大。”

范建国走出去,过了一会回来,和刘立杆说,这个破厂,连张纸都找不到。

“那你就去买几张回来,对了,他们大概也不会有长尺,你再买把长尺回来。”

“长尺不用买。”范建国说。

“为什么?”

“车间里多得是。”

刘立杆明白了,他这是说车间里那些干活用的硬木的长木条,那些确实是可以当长尺用,刘立杆想了想,还是和范建国说“还是买一把,车间里的东西不要乱拿,不卫生。”

范建国买了纸和尺回来,刘立杆把纸铺在桌上,画了一张表格,上面横着的一栏写了从今天到九月三十号的日期,左边头上竖着下来的那一栏,写了所有商场和旅游用品商店的名称,中间一格格空着的,就是每天要填写的每家店的销量。

刘立杆让范建国,把这表格贴到了墙上。

下班时间到了,范启顺走过来,叫他们下班,范建国和他说,我晚上不回去吃饭了,我们晚上要加班。

“你们加什么班?”范启顺好奇地问,范建国指了指墙上的那张表格,一本正经地和他说“你没看到,我们要指挥作战啊。”

范启顺看看他们,又看看那张表格,摇了摇头,心里骂道,怎么搞得像小孩过家家似的,他走出门的时候心里想,这儿子跟着刘总,现在也变得神神叨叨了。

刘立杆想起来了,他问范建国,这厂里的人,全部下班了?

“对啊。”

“你快去把仓库钥匙拿来。”

“干嘛?”

“晚上哪个店要是补货呢,怎么拿得出来?”

范建国“噢”了一声,马上跑了出去。

隔壁办公室的电话,已经被他们拉过来了,电话铃响,是张晨,张晨问刘立杆,去不去吃麻辣鱼。

“我现在在前沿阵地,阵地上硝烟弥漫,我怎么可能撤下来。”

张晨大笑,骂了一声滚你妈的,把电话挂了。

刘立杆和范建国,走出去外面小店,一人吃了一碗片儿川,还是回到了会议室里,两个人呆呆地坐着,到了七点多钟,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刘立杆和范建国都跳了起来。

刘立杆一把抓过电话,一个供销员在电话里急急地叫道“厂里还有没有人啊?”

“你他妈的,我不是人?”刘立杆骂道。

对方听出了刘立杆的声音,兴奋地叫道“不是不是,刘总,我是问,仓库里有没有人,西湖边的这个旅游用品商店要补货,他那里快卖完了,补三十盒。”

范建国在边上叫道,仓库钥匙在我这里。

“那好,我马上到厂里来。”

范建国和刘立杆互相看看,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范建国叫道“节约时间,你不用来了,我马上送过去。”

刘立杆刚挂断电话,范建国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就跑了出去,范建国刚刚出去,张晨、小昭和贺红梅抱着张向北进来了,张晨手里还提着一袋子冰啤酒,贺红梅手里,拎着打包回来的菜,他们是刚吃好麻辣鱼,给刘立杆送吃的来了。

刘立杆拍手大笑道“太好了,我这里炮弹刚刚落下,正需要庆祝。”

“什么鬼?”贺红梅问。

“已经有店补货了。”刘立杆叫道。

这三个都是做生意的,他们都知道补货意味着什么,也都笑了起来。

“快快,我说今天怎么开门大吉,原来是儿子来了,快给我抱抱。”刘立杆没有去拿啤酒,而是先来小昭手里抱张向北。

贺红梅把带来的菜,在桌上摆开,小昭从刘立杆手里,把张向北抱了回去,张晨坐下来,正想陪刘立杆喝一点,从门外进来一个人,是范启顺,原来他在家里吃完饭,也是坐不住,决定还是过来看看。

刘立杆和张晨,赶紧招呼他一起喝酒,范启顺说他已经吃过了,张晨说我们也吃过了,再喝点。

刘立杆看着范启顺说“我要是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会喝点。”

“什么事?”

“西湖边的点,五十盒快卖完了,补了三十盒,范建国已经送过去了。”

范启顺一听就笑了起来,他说“那我真要喝点了。”

桌上的电话又响起来,刘立杆接起来,另一个供销员叫道“刘总,杭城大厦已经卖完了,刚刚扣我,让马上补八十盒过去,可是,可是,我现在走不开……”

刘立杆说好,范建国回来,我马上让他送。

贺红梅问“你们的送货流程是怎么样的?”

刘立杆也不知道,他看着范启顺,范启顺说,简单,仓库里开个三联的出库单,带去两联,把货送到食品柜台,一联给他们,还有一联,让他们签字后带回来就是。

“我明白了,那我开车送过去就是。”贺红梅说,“把东西给我。”

大家赶紧起身,一起往仓库里走,把六十盒货在夏利的后排座位上放好,小昭和贺红梅说“这么多,你到了,一个人也拿不进去,我和你一起去。”

她转身想把张向北交给张晨,刘立杆抢了过去。

0694 商品的位置

他们等到了九点半,每个店的销售都报过来了,刘立杆把一个个数字都填到空格里,最后合计出来的数字是,这一天,他们销售了七百二十一盒,也就是说,光这西湖十宝,他们就做了两千的销售额,范启顺惊呆了。

刘立杆却叹了口气,明显觉得销售还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你想要多少?”范启顺问。

“我本来以为,都应该卖完的。”

刘立杆说,他把墙上的数字,都抄到了本子上,抄到本子上的时候,他把所有的店,重新做了排列,按照销售额从少往多排列,他看到销售最少的供销大厦,才卖了十一盒,不禁皱了皱眉头。

“可以了。”范启顺说,“你知道我们以前一天卖多少?”

刘立杆霸气地说:“以前的数字对我没有意义。”

范启顺愣了一下,不过马上又恢复了脸上的笑容,心想,对你没有意义,对我意义可是重大,这么多年,老子还是第一天大晚上的,为厂里的事情感到这么舒心。

他也不得不从心里有些佩服,这刘总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希望他继续这样不满足,每天都不满足,你不满意,拼命地往前赶,我就会太满意了。

看看刘立杆和张晨,范启顺又有一种老之将至的悲哀,觉得和这些年轻人相比,自己真的有些老了,跟不上趟,落伍了,这些年轻人可真是来势汹汹。

两个人骑车回家的路上,范启顺认真地和儿子范建国说,跟着刘总好好学,你学会了人家一半的本事,你老子我也就放心了。

第一次,范建国觉得自己老子的话没有那么刺耳,他“嗯”了一声。

第二天,他们昨晚卖了七百二十一盒西湖十宝的消息,在一鸣食品厂就炸了锅,这个厂这么多年,第一次好像被打了强心针,有了勃勃的生气,供销科的那几个供销员,几乎成了明星,到哪里都被人围着问东问西。

早上一到厂里,几个供销员就跑去仓库抢货,每个人负责的店不同,货就还剩这么一点,别人抢走了,自己就没有了,害得范启顺不得不出面协调。

虽然是抢,但大家脸上都是开心的,他们说,第一次,第一次走到人家商场,有个人样,感觉腰终于可以挺直了。

最开心的还是那些上上午班的工人,知道今天下午可以继续上班,当然高兴,这样自己的工资就多了半天啊。

范启顺问刘立杆,今天生产多少?

“一千五。”

刘立杆说,范启顺虽然觉得这个数字有点吓人,但想想,不是有一千盒托底吗,今天就是和昨天卖的一样,那剩下来的也不怕。

“好,那就一千五。”范启顺下了决心。

“能多生产,就多生产一些,不要拘泥于一千五。”刘立杆说。

“为什么?”

“明天是星期天。”

范启顺恍悟,是噢,明天是星期天,这一周一天的休息日,不管是商场里还是西湖边,都是人最多的日子,确实要多备点货。

各大商场,上午是没有什么人的,到了下午一点多钟,商场里的人开始多了起来,刘立杆和范建国说,我们走。

“去哪里?”范建国问。

刘立杆拿出自己的本子,和范建国说,我们去把所有的店都跑一趟,从昨天销量最少的供销大厦开始跑,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

范建国说好。

他们骑着车,先到了解放路上的供销大厦,食品专柜在一楼,供销大厦的食品专柜,和其他商场的大同小异,都是一圈回字型的玻璃柜台,玻璃柜台里面是三层的玻璃架子,一层层放着包装好的食品。

回字形柜台里面,是一个台子,台子上呈宝塔状,一层层朝上面竖着叠上去纸盒和马口铁包装的食品,摆在柜台里面的不一定是畅销的商品,因为柜台会被站在柜台前的人遮挡,畅销商品,都摆在里面这台子上。

这台子上的样品摆放,也是有讲究的,一般是越好卖的产品摆在最越上面的一层,因为越上面,位置越高,能看到它的人就越多。

最下面一层,你要走近到柜台前才可以看到,而上面的商品,你隔很远就可以看到,最上层的,哪怕柜台前挤满了人,你也能越过头顶看到它,能摆到这个位置的商品,才肯定是最畅销,或者是和柜台长关系最好的,它占据着宝塔的塔尖,相当醒目。

食品柜台,总是商场里人最多的地方之一,刘立杆他们到的时候,柜台前有很多的人,刘立杆伸头看看,在里面的台子上,没看到有西湖十宝,他们沿着玻璃柜台绕了一圈,在柜台里面也没找到,莫非已经卖完了?

不可能啊,昨天送过来五十盒,这里才卖了十一盒,今天虽然还没有给这里补货,但商场的人也才刚刚开始多起来,不可能说三十九盒已经卖完了。

范建国拉了拉刘立杆的衣袖,努努嘴,刘立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才透过人缝,看到角落里的那张玻璃柜台的最下面一层,摆放着他们的西湖十宝。

摆在这个位置,只要柜台前面站了人,人腿就把它给挡掉了,其他的人根本就看不到它,怪不得才卖了十一盒。

摆在这里,能卖十一盒,说明都是奇迹了。

刘立杆拉着范建国离开那里,到了门口的自行车旁,刘立杆和他说,你去那个柜台,买四盒我们的产品。

“干嘛?你要的话,回去拿就是,到这里买干嘛?”范建国不解地问。

“你别管,你去买了就回到这里来,我在这里等你。”

刘立杆拿了两百块钱给范建国,范建国进去了,不一会抱着四盒西湖十宝回来了。

刘立杆和他说,你在这里等我。

刘立杆走了进去,快走到食品柜台的时候跑了过去,故意搞得气喘吁吁的,柜台前站了很多人,刘立杆叫着让让,让让!

那些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都让了开来,刘立杆急急地问营业员,同志,那个西湖十宝,你们这里还有没有?

刘立杆叫得很急很大声,柜台前的人都看着他,不知道这西湖十宝是什么东西。

营业员弯下腰,从玻璃柜台底下拿出一盒给他,当时边上就有人叫道,这是什么,这盒子怎么这么好看?

刘立杆问:“这个还有多少?”

营业员看了一下说:“三十二盒。”

这么说今天卖掉三盒了,刘立杆叫道:“快快,全部给我,我跑了好几个商场,都卖完了。”

边上的人听刘立杆这么一说,都看着柜台上的西湖十宝,大家七嘴八舌,都说这东西好看,稀奇,但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有个男的,当时就把那盒拿在了手里,叫道:“这盒我要了。”

刘立杆看了看他,赶紧说:“不行不行,大哥,我已经要了。”

“什么不行,这柜台上的东西,你又没付钱,我怎么不能要?”

“大哥大哥,真不行,我们单位买去送人的,这还不够。”刘立杆哀求道。

“对对,这东西送人太好了。”边上有人说。

营业员把一叠盒子刚放到柜台上,马上就有很多的手过来拿走了,刘立杆大叫着:“别抢,你们别抢啊,我都要了。”

哪里还有人理他,大家拿在手里都不肯放,刘立杆求助地看着营业员,叫道:“我本来都已经不够了,还要被他们抢去,我怎么办啊?”

营业员摇了摇头说:“我也没有办法。”

“那里面还有多少,你不要再拿上来了,拿上来又被抢了。”

“好好好,我帮你装起来。”营业员说。

抢到的人马上走去一边柜台付钱,还没有抢到的不干了,叫道,我也要我也要。

“怎么回事?”

柜台长听到这边的动静不小,马上从柜台的那边转过来,问营业员。

营业员说,他们都要这个,没货了。

“这么好卖?”

柜台长看了看西湖十宝,和柜台外面的人说:“不要急不要急,我马上打电话补货,二十分钟就送到了,你们要么先去其他地方逛逛,回来再买。”

有一个大姐,拉了拉刘立杆的衣袖,和他说:“同志,我是外地的,我要赶火车,来不及了,你看,你反正已经不够了,你能不能等会再来买,这里先给我五盒。”

刘立杆摇了摇头说:“不行不行。”

“同志,帮帮忙,我不骗你,你不信的话,我拿车票给你看。”

刘立杆犹豫了一下,他问柜台长,等下真的还会有?

“真的真的,肯定会有。”

刘立杆叹了口气:“好吧,那先给她五盒吧。”

“谢谢!谢谢!”那大姐赶紧说。

刘立杆一开这个口,其他人也说,小伙子,你要的多,反正你等会还要来,这里就先给我们吧。

是啊是啊,小伙子,你就学学。

刘立杆和营业员说,好吧,那你先给他们,我等会来买。

那些人马上围到了那个营业员身边,柜台长看着他们摇了摇头,她叫过另外一个营业员,问她,这东西今天很好销吗?

那人点点头,和她说,是的,我刚刚也卖了四盒。

柜台长看了看里面的台子,指着从上面下来的第二排位子,和营业员说,这里让一个位置出来,等下货到了,出样在这里。

营业员说好,柜台长走开,去打电话补货了,刘立杆心里暗笑着离开那里。

刘立杆到了外面,范建国蹲在自行车旁抽烟,看到他出来,就站了起来。

刘立杆走过去,和他说,你把这四盒东西送回厂里,和范厂长说,今天抓紧生产,不行就加班,然后,你去其他的店看看,我们的产品现在都摆在柜台的什么位置,对了,带个本子,画下来,都画好了,回厂里等我。

范建国说好。

0695 这是我的仗

刘立杆和范建国分手,他骑着自行车,去了张晨那里,张晨看到他进来,奇怪道“怎么,你现在脱离阵地了?”

“快帮我打电话,让四川妹上来。”刘立杆说。

张晨拨了电话,过了一会,贺红梅上来了。

刘立杆问她,你的队伍还在吗?

“在啊,设计中心这些不就是。”

“一共有多少人?”

“加我六个。”

刘立杆和张晨说,都借我用用?

张晨点点头。

刘立杆拿出自己的本子,除了供销大厦,把其他的商场都拿纸笔抄了下来,递给贺红梅,贺红梅伸手来接,刘立杆又缩了回去,把供销大厦还是填了上去,现在自己的西湖十宝还在里面台子的第二排,他要在国庆节之前,把它挤到塔尖上。

刘立杆和贺红梅说,出发吧,把这里都扫一遍,该怎么做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贺红梅笑道。

“让他们都讲自己的家乡话。”

“知道,就是西湖十宝,畅销五湖四海呗。”

“对对,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透。”

贺红梅看着刘立杆,点点头“你这家伙,求人的时候好像就没那么讨厌了,嘴巴特甜。”

张晨和刘立杆大笑,刘立杆说“我在厂里等你,车装满了,就拉厂里去。”

“ok啦。”贺红梅说着走了出去。

刘立杆和张晨说“我也不能在这里了,我要回去坐阵,晚上再说。”

“滚吧滚吧。”张晨骂道。

……

刘立杆回到一鸣食品厂,看到他回来,范启顺和书记就跑了过来,笑呵呵地和刘立杆说,补货了到处都在补货,车间里都来不及做了,没想到,我们这一鸣食品厂,还有生产赶不上卖的时候。

刘立杆笑笑,他心里明白,这是贺红梅她们起作用了。

范建国回来了,他也和刘立杆一样,弄了一本本子,把每家商店,他们的西湖十宝,摆放在食品专柜的哪里,都画在里面,虽然画得一塌糊涂,但刘立杆好歹还能看清楚。

果然不出刘立杆所料,他们的产品,在每家店,都被放在中不溜的地方,这大概是因为他们的东西包装好看,柜台长看到,自然而然就给它们升了级,只有供销大厦,还是摆在一鸣食品原来的位置,怪不得销售会最差。

这商品的摆放位置,看样子是太重要了。

门外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刘立杆和范建国赶紧走了出去,看到是两个供销员,站在范启顺的门口骂,原因是他们快被商场逼疯了,要补货总是补不上。

“人家说了,我们再不送去,就不用送了。”供销员气咻咻地说。

范启顺一脸的无奈,他说,这里也要货,那里也要货,车间里又生出不出来,我怎么办?

“你是厂长,你还问我们怎么办,生产不就是你要负责吗?”另一个供销员骂道。

“我是厂长没错,但东西要一盒盒做出来,我总不能说,让你们直接拿着一袋袋面粉和白糖给他们送去。”范启顺争辩道。

刘立杆赶紧过去,他和供销员说,不要急不要急,我已经让人去调货了,马上就到,人家商场说再不送去,就不用送去了,那也是吓吓你们的,你们想,我们的东西不好卖的时候,都没让我们撤柜,现在好卖,人家怎么舍得?

“对对,刘总说的有道理。”书记在一边说,不过,他转向了刘立杆“你调货,你到哪里去调货?”

正说着,就看到贺红梅的夏利车从大门外开了进来,刘立杆叫范建国,你去叫库管和财务过来,把车上的数量统计一下,马上发出去。

又和供销员说,还愣着干嘛,货到了,还不快送去。

供销员也懵了,这是从哪里来的货,不过,不管了,赶紧把货从夏利车上卸下来,他们每个人的自行车后面,都绑着一个大塑料筐,从夏利车上下来的货,库管过数,开了出库单之后,就去了他们的塑料筐里,他们赶紧骑上车,给人家送货去了。

刘立杆和出纳、库管说,这进来的货,你们就按二十八一盒,给贺小姐,中间那每盒六块四毛四的差价,等下我一起补给你们。

范启顺和书记明白了,原来,这到处的补货,是刘立杆叫人去买的,自己白高兴了,这卖出去的货,一转眼又回到了厂里,这算是什么回事啊。

刘立杆笑道,不是全部,只是一部分。

“哎呀,这这这,那不是弄虚作假吗?”书记在一边埋怨道。

范建国算是明白了,骂道“不然呢,不然人家把我们的东西,都放在那角落里,谁看得到?你们说说,不这样我们一鸣食品厂,哪个有这么大的面子,货一送去,人家就把最好的位置让给你?”

“你有吗?”范建国问书记,书记尴尬地笑笑。

“你有?”

他接着问供销科长,供销科长说我没有,人家不让撤柜,就已经是给我最大的面子了。我同意刘总这么干,不这样那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轮到我们。

“算你明白。”范建国笑笑,接着问范启顺“还是你有?”

范启顺瞪了他一眼,他转身和出纳说“那个差价,不用刘总出。”

刘立杆赶紧说“不行不行,这钱,财务没办法做账,还是我来。”

“做业务费里。”范启顺和出纳说,出纳说好。

书记和供销科长,也和刘立杆说,这样好这样好,就这样安排。

“不能让你出人出力还出钱。”书记和刘立杆说。

“人家美女,还倒贴油钱,不过她大概是心甘情愿的。”范建国叫道,大家都笑了起来。

贺红梅送来第三趟,已经快五点了,她和刘立杆说,第一遍已经扫完,还要不要第二遍?要的话,我就要去厂里换人了。

刘立杆赶紧说,应该是可以了,谢谢谢谢!

贺红梅走了,但催补货的电话还是不断,范启顺忐忑地问刘立杆,这这,还是我们自己在买?

刘立杆笑道“不是了,应该是这一波的销售,被带起来了。”

他知道这是贺红梅她们的扫货起作用了,自己的货在每个商店的位置,应该都有变化。

他让范建国去附近的两个商场转转,范建国回来,高兴地和他们说,换了换了,都换好位置了。

仓库里还是没有多少的库存,范启顺和会计出纳说,你们出去买一些包子和馒头回来,让工人们吃,吃完了继续干活,晚上加班。

过了下班时间,不管是范启顺还是书记,包括会计和出纳,大家都没有走,都挤到了刘立杆他们的会议室里,吃包子和馒头。

补货的电话,也还是接二连三进来,今天是周六,周六晚上的商场,和周日一样,人也还是多。

供销员们进进出出厂大门,他们也还没有下班,继续在往商场送货。

会议室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的,他们坐下来坐了一会,觉得坐不住,就跑去车间里看看,范启顺和书记,看到车间里热火朝天的场面,觉得自己的老泪都快下来了。

车间里每个工人干了一天,都很疲倦,但他们也不觉得累,就是累,每个人脸上,也是轻松和喜气的。

范启顺和书记,在车间里走走看看,心里记挂会议室这边的情况,忍不住又走回来。

一整个晚上,他们就这样来来回回走,不走起来,那心里的一团热火,就好像会把他们点着。

所有人里,好像只有刘立杆耐得住,范启顺和书记也觉得奇怪,这小伙子,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呢?

他们看到,刘立杆松松垮垮地坐在椅子上,两只脚搁到了会议桌上,眼睛半睁半开,好像是睡着了,又好像是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在另外的一个世界。

过了九点,不管是范启顺还是书记、供销科长,包括会计和出纳,都聚拢到了会议室里,大家谁也没有说话,都盯着桌上的电话,范建国手就放在电话机边上,只要电话敢响,他就会一把把它抓住,看你往哪里逃。

第一个电话打进来,是西湖边的旅游用品商店,销量是一百七十二盒,整个会议室里的人,好像一起松了口气。

随着电话接二连三地进来,会议室里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等到最后一个解百的数字报进来,出纳在墙上填完最后一个数字时,会计这里的合计数马上出来了,一共是三千五百三十一盒,减去贺红梅她们自己买的六百八十五盒,实际销售是两千八百四十六盒。

会议室里一片欢呼,他们都看着刘立杆,刘立杆说“盒子快不够了,马上要补盒子。”

“补补补,明天就做两万下去,不,三万,刘总,这次不用你垫款了,我们自己来。”范启顺叫道。

“对对。”书记表示同意。

刘立杆说“统计一下,每家店里,包括厂里,还有多少库存。”

数字也马上出来了,还有三百六十三盒,大家面面相觑,明天可是星期天,不仅明天是星期天,接下去,马上又是中秋连国庆。

范启顺和范建国说“你马上去把车间主任叫过来。”

车间主任跟着范建国进来,范启顺和他说,通知下去,明天不休息,大家加班,还要提前一个小时,七点上班,这样争取九点商场开门之前,再生产一批出来。

车间主任说好。

范启顺拍拍拍巴掌,和大家说,还有,大家今天晚上辛苦一下,分头去跑,通知所有轮班在家休息的工人,和他们说,不轮班了,明天都来上班。

大家都说好,纷纷准备下班骑车去通知,刘立杆把供销科长叫住,和他说

“你们供销科,明天把人员调整一下,安排一两个人出来,去跑火车站、机场和长途汽车站,和他们联系一下,把我们的西湖十宝,马上铺到这些地方去。”

“可是,这些地方,我们都没有关系啊。”供销科长有些为难地说。

“要什么关系?这些地方的商店都是承包的,找到老板,把我们的东西给他看,把各个商场的销量说给他听,他会不乐意?还有,我们给他,是代销,不是经销,一个星期去和他结一次款,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把我们的产品,摆在醒目位置。

“对了,老板要是犹豫,就告诉他,你试试摆三天,三天要是销量不理想,我们自己就撤了。”

好好好,明白明白,供销科长笑眯眯地出去。

范启顺走过来,拍了拍刘立杆的肩膀,和他说“怎么样,走,今天我请你去喝一杯。”

0696 我是一号,二号、三号请回答

一鸣食品厂的生意起来了,刘立杆松了口气。

今天是二十八号,是张晨他们往上海送货架货柜和服装的日子,刘立杆要和他们一起去上海。

六个商场的道具和货要同时上,今天晚上一个晚上,要把商店都布置完,最关键的问题是,大货车十点之前,还进不了上海市区,这样他们,实际没有多少时间,至少在明天九点商场开张之前,他们所有安装的工作必须结束。

张晨叫来了三辆大货车,两辆装道具,还有一辆,一半是一箱箱用纸箱打好的货,还有一半,装着订做的人体模特和一箱箱,印有他们“半亩田”LOGO的衣架裤架。

六个商场同时安装,光老万他们维修队的人全部去都还不够,赵志刚带了裁床的人也跟着去,还从群英服装厂抽了人。

设计中心的所有人都要去,她们的任务是到了每个商场,和小莉、魏文芳,以及新招来的营业员们一起,老万他们在安装道具的时候,她们在一旁熨衣服,等老万他们安装完毕,她们就要把衣服都出样出出来,还要把专柜里的海报、装饰品和软装也安放和张贴到位。

所有这一切,都要在今天晚上完成,时间很紧,可以说是一环扣着一环,不能提前,更不能拖后,不仅是上海市区,十点钟大货车才能进,就是商场,也只有晚上九点打烊以后,才允许他们进去,而早上九点,除了营业员,其他的人也必须撤走。

三辆大货车以外,还有吴朝晖的依维柯,坐人也装货,张晨叫了王海鸟过来帮忙,他那辆车,也是装人又装货。

还有就是贺红梅的夏利,坐了张晨、刘立杆、葛玲和郑慧红。

六辆车的一个车队,都在三堡准备好了,老万坐在那辆装道具的货车上押车,张晨把自己的大哥大给了他。

赵志刚坐在最后一辆装模特和半车货的卡车上押车,张晨把小昭的大哥大给了他,小昭没有去,贺红梅一直会和张晨在一起,这样他们三部,加上王海鸟一共四部大哥大,到了上海,就可以互相联系。

六月开始,上海和浙江的大哥大联网了,他们的大哥大,在上海已经可以用。

但去的路上还是没有网络,瞿天琳帮他们从杭城大厦的保安部,借了三部对讲机,张晨给自己车上留了一部,老万拿着一部,还有赵志刚一部,这样路上就可以联络了。

瞿天琳和他们说,对讲机的有效范围是三公里,碰到有山的地方,有效距离还要短一些,你们不要离太远。

张晨和老万、赵志刚说,把备用电池的电充满,路上随时联系,不要拉开距离,赵志刚和老万都说好。

刘立杆在边上看着大笑,他说,还真有一点上战场的感觉,张晨也笑了起来,他想,那些大战前的指挥官们,大概也是这样周密地安排和计划的。

一切准备就绪,他们在三堡吃完了晚饭,六点钟准备出发,这样九点左右的时候,就可以到上海市区了,大不了在外面等等,等到十点可以进了,才进市区。

吴朝晖说,是要早点走,去上海很烦的,进城的时候,所有车子都会被拦下,排很长的队。

“干嘛?”张晨问。

“洗车子,让所有车都开到一个大院子里,交了钱,有人拿着水枪给你的车冲几下,才允许进城,不然,说是脏车不许进城,其实,哼,就是骗钱,最讨厌的是,那队伍排得很长,要排一个小时才轮到。”吴朝晖骂道。

张晨骂道:“那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这样,我们提前一个小时就可以出发了。”

吴朝晖嘿嘿笑着,说他也是刚刚想到。

贺红梅说:“不对啊,我们上次从南京去上海的时候,好像没被拦下洗车。”

张晨也想到是没有,问吴朝晖,你是不是搞错了。

“怎么可能,我在水工机械厂,每次开车去上海,都会被洗车,我们车队的司机,哪个不知道,一听说去上海,就头大。”吴朝晖叫道。

王海鸟在边上说:“老辰光去上海,我也碰到过,没错的。”

张晨想想,要么是从杭城去上海的车多,所以管得特别严?

“快走快走!”张晨叫道。

大家上车,一个车队,浩浩荡荡就出发了。

刘立杆把对讲机从张晨的手里拿了过去,坐到了夏利车的副驾座,隔十几分钟,就对着对讲机一本正经地叫:“这里是一号,这里是一号,二号、三号,听到请回答!”

老万和赵志刚,在对讲机里大叫:“听到了听到了。”

八点不到,外面天开始黑下来,他们过了嘉兴,到了嘉善地界,再往前,就出省,到上海的松江了,对讲机里,传来了老万的一阵怪叫,他们都还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马上就没有了声音。

刘立杆赶紧叫道:“这里是一号,这里是一号,二号、三号,听到请回答!”

对讲机里静悄悄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刘立杆又叫了一遍,还是没有反应,张晨赶紧和贺红梅说,太快了,慢一点,可能距离太远了。

贺红梅嗷嗷叫道,这一路,太痛苦了,我比蜗牛还痛苦,要么你来开?

她问副驾座上的刘立杆,刘立杆举了举手里对讲机,和她说,没看到我在指挥大部队?

贺红梅减慢了车速,后面吴朝晖和王海鸟也跟着慢了下来。

刘立杆朝对讲机里不停地叫着,对讲机还是没有回音,张晨和贺红梅说,先靠边停车,等他们一下。

三辆车靠边停下,张晨、刘立杆和王海鸟、吴朝晖都下了车,王海鸟问他们,怎么了?

张晨说不知道,后面车子联系不上,等他们一下。

几个人站在路边抽烟,刘立杆还不时用对讲机叫着,后面就是没有回音。

王海鸟突然想到了什么,叫道:“他们会不会被拦下了,前面我们不是过了个检查站。”

“不可能,我们有什么好检查的,又没有运什么违禁品。”张晨说。

正说着,刘立杆手上的对讲机响了起来,赵志刚在里面大叫:“张总张总,那两辆车被拦下了,那两辆车被拦下了。”

张晨他们大吃一惊,刘立杆赶紧问被谁拦下了,赵志刚坐在货车的驾驶室里,看到路边停着的三辆车,就赶紧叫司机靠边停车,司机车子还没有完全停稳,赵志刚就从车上跳了下去,跑向张晨他们。

张晨看到赵志刚过来,赶紧问:“怎么回事?他们被谁拦下了?”

“木材检查站,说是那两辆车上,运的都是木头,要《运输许可证》,我们这辆车也被检查了,看看没东西,才放行的。”赵志刚说。

“胡扯,我们那些都是道具,是要运去商场安装的,算什么木材?”张晨骂道。

“是啊,我们也这么和他们说的,但他们不听,一定要。”赵志刚说。

“乱来的,这些检查木头的,都是乱来的,上毛子我听人讲,人家装了一车的拖把,在南浔那里也被拦下,说那拖把的柄是木头的,也要许可证,这些人就是敲竹杠。”王海鸟叫道。

“你们在这里等,我们过去看看。”张晨和王海鸟他们说。

他们上了车,让贺红梅调头,往回开了十多公里,果然在路边看到有十多辆货车被拦了下来,一道木材检查的红白相间的横杆落了下来,被拦在最前面的那两辆车,就是他们的。

贺红梅把车子靠边停下,张晨和刘立杆赶紧跑了过去,老万正和几个检查人员在理论,看到张晨过来,赶紧说:“我们领导来了。”

张晨走过去,问怎么回事,那几个人斜眼看了看他,没有言语,老万和张晨说,他们说我们装的都是木头,要什么《运输许可证》。

张晨赶紧和他们说,我们这个,不是木材,我们这是道具,挂衣服用的,是要去上海的商场安装的。

对方领头的哼了一声:“不是木材,你这个是铁?你看看,都烧成这样的,铁能够烧?你烧给我看看。”

“是木头做的没错,可我们这些木头,都是木材市场买来的,又不是山里砍来的,这个,还要什么许可证?”张晨问。

“当然要,只要是木头从这里过,就要许可证。”对方说。

“我们从杭城来,那这证,我们要去哪里办?”

“杭城林业局。”

“什么,你是说我们还要回杭城去办这个证?”张晨叫道。

“那当然,你吼什么,没有证,你就别想通过。”

张晨急了:“可我们赶时间啊,我就是现在回杭城,那什么林业局也没有人了。”

“你赶时间,我们也赶时间,掉头掉头,看到没有,后面还有这么多的车。”

“可我们这个,真的不能算是木材。”张晨急道。

“算不算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

身后有人拉了拉张晨,是其他车的司机,他和张晨说:“你和他说这些没用的,我们晚上,都不敢跑这段路,天一黑,这些人就出来了,唉,我也是倒霉,前面车子坏了一下,不然都逃过去了。”

“你,你说什么?”对方吼了一声,那司机赶紧闪开。

张晨无奈,只能和对方说好话,张晨说,我们确实是赶时间,也不知道,运这个还要什么证,你看看,能不能帮帮忙,通融通融。

张晨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烟,递了过去,对方用手挡了一下,谢绝了,他和张晨说:

“你赶时间,但又没通行证,对吧?那还有一个办法,交罚款,交了罚款你就可以走了。”

“好好。”张晨赶紧说,“要交多少?”

“一车八千,两辆车一万六。”

“一万六?”张晨觉得自己的火气腾地一下冒了上来,这不是明显的敲诈吗,张晨大声吼着:“去你妈的,一万六?一分钱没有!我这两车木头,买买也没有一万六,我操你妈的,你们就是车匪路霸!”

几个检查人员马上围了过来,正这时候,边上突然有闪光灯闪了起来,那几个人都愣了一下,郑慧红拿着张晨准备去上海拍照的照相机,接着又闪了两下闪光灯。

刘立杆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记者证,朝那几个人晃着说:“我们是记者,接到任务,来暗访公路乱收费的,刚刚的事情我们都看到了,你们谁是负责人?”

几个人都往后退去,就留了那个领头的站在前面,刘立杆问他:“你是负责的对吧,请你拿你的检查证给我们看,回答我们的几个问题。”

那人赶紧说不是不是,我不是负责的。

他说着转身就走,刘立杆拉住了他,你别走啊,我们已经打了110,你要是不想在这里接受采访,可以去派出所接受采访。

那人一听,一把把刘立杆甩开,急急地走了。

刘立杆去问其余的那几个人,你们什么单位的,把你们领导的电话告诉我,那几个人也一哄而散。

刘立杆走回来,走到老万身边,轻声骂道:“笨蛋,还不快去把杆子升起来。”

老万醒悟过来,赶紧跑过去,把杆子升了起来,被拦着的一大溜卡车,陆续开过了这个检查站。

n.

0697 哪一个人的上海

张晨他们开到前面,和赵志刚他们会合后,担心进了上海地界,这路上还会有这样那样的检查,他们把车队重新进行编排,吴朝晖开最前面,王海鸟第二,三辆货车跟在王海鸟后面,张晨他们最后,这样万一有事,他们随时可以超到前面去。

张晨让赵志刚坐到吴朝晖的第一辆车上,赵志刚举着对讲机,和刘立杆说,现在我是一号,你是三号了,刘立杆看着他干瞪眼,只能默认。

贺红梅听说他们要跟在大货车后面,怎么也不肯开车,让刘立杆开,刘立杆刚举了举对讲机,贺红梅就骂道,你都已经是三号了,还指挥什么作战?

一车的人大笑,结果还是刘立杆去开车,张晨拿着对讲机坐到了副驾座,贺红梅到后排,和葛玲和郑慧红坐在一起。

车队启动,一路上对讲机里,接着就不停传来赵志刚兴奋的声音“这里是一号,这里是一号,二号、三号,听到请回答!”

“按下按下,把对讲机按下。”刘立杆大声叫道。

“干嘛?”张晨好奇地问。

“快按下,拿过来。”刘立杆说。

张晨把对讲按钮按下,把对讲机凑近刘立杆,刘立杆叫道“一号一号,是不是你在放屁,一路上这么臭?”

车上人大笑。

前面在嘉善被耽搁了一会,他们到莘庄时已经快十点,张晨路上还担心,吴朝晖说的排队洗车,要是进城又耽搁一个小时,再开到南京路,恐怕都要半夜了。

但他们离进城的收费站越来越近,这洗车点始终没有出现。

张晨通过对讲机叫道“吴朝晖,你说的洗车地方呢?”

吴朝晖也奇怪,他感觉那地方早就过了,又好像还没有过,到了进城的收费站,吴朝晖忍不住问收费员,洗车的地方还在前面吗?

“洗什么车?”对方奇怪了。

“以前来上海,不是都要被拦下,洗了车才能进城吗?”

对方反问“你哪一年来的,现在是九几年?那都是八十年代的事了。”

吴朝晖问话的时候,赵志刚按下了对讲机的按钮,张晨他们都听到收费员的话,大笑。

……

车到了徐家汇,看着外面高楼里的一盏盏灯火,张晨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来上海的情景,那时从永城到上海的车,要走一天,他和永城县图书馆的小管,都是第一次来上海,那时是冬天,七点多钟,外面天就已经黑了。

他们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看到,这上海原来还有这么高的高楼,张晨清楚地记得,对他这个从山沟沟里出来的小孩来说,上海向他展示的第一面,就让他感到震惊,看着外面高楼里的灯火,禁不住就想,要是自己能成为这城市的一员,能住在这样的高楼里,那该多好。

他甚至觉得外面马路上的法国梧桐树和橘黄色的路灯,包括马路两边铁栅的围墙,都是让人向往的,很想就在这样的马路上走一走。

身边叽喳了一路的小管,这时也沉默了,张晨知道,她一定和自己会有一样的想法,对他们这些小地方来的人来说,大城市的每一张面孔,都会是让他们惊艳的。

他瞥到了小管黑暗中看着车窗外面的呆滞的双眼,幽幽地闪着光,他甚至能听到她吞咽口水的声音。

张晨第一次到上海,就是到南京东路和西藏中路交界处的第一百货商店,上海第一百货商店几乎就是南京路的代名词,所有南京路的照片,好像都是以它为中心的。

这也是那天,当张晨听到葛东海说上海一百时,他马上会有触电般感觉的原因。

他们那次到上海,是因为永城县图书馆,接到了上海第一百货商店的一封信,说是他们订购的浦江牌手摇速印机到货了,通知他们来上海一百取货。

当时速印机是紧俏货,永城县图书馆接到这信,如获至宝,馆长决定派图书管理员小管到上海取货,但小管是个女孩子,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让人不放心,但图书馆里,除了馆长自己,也没有别的男的了。

正好那几天张晨在帮他们画鲁迅和爱因斯坦,馆长就问张晨,能不能陪小管去一趟上海,路费和住宿费由他们图书馆承担,张晨从来也没有去过上海,当然就同意了。

他们带着那封取货的信,还带着馆长特意去永城县农委开的一张介绍信,介绍信是开给上海市农委招待所的,当时的上海住宿很紧张,上海农委,因为年年都会派单位里的人去千岛湖旅游,他们的人到了永城,都住在永城县农委的招待所。

所以两地的农委招待所,变成了兄弟单位,只要凭永城县农委开具的介绍信,上海农委招待所,都会优先安排。

永城县有点关系的人到上海,基本都会去农委开介绍信,住在上海农委的招待所里,老馆长凭着自己的这张老脸,也给他们弄来了介绍信。

他们当天晚上,就是住在农委的招待所,农委招待所在一幢三层的老房子里,地面还是红漆的木板,张晨住的房间,虽然是一个三人房,但房间里很整洁,让张晨惊奇的是,他第一次在这里看到了蒙着床罩的床铺,第一次睡到了在书上才见过的席梦思。

那个感觉,真的和高晓声《陈奂生上城记》里的陈奂生,第一次坐沙发一样,张晨坐到床上,床突然就陷了下去,张晨吓了一跳,赶紧站了起来,他以为是自己把床坐坏了,站起来看看,床又恢复了原状。

再看看隔壁的床铺,看到他们坐下去的时候,床也是陷下去的,张晨这才再次坐了上去。

睡在这么柔软的床上,这一个晚上他没有睡好,第二天起来腰酸背痛的,张晨暗自嘲笑自己,到底是山沟沟里出来的,看样子就只能睡硬床板。

他们早早地退了房,挤公交车到人民公园下车,站在那里,就被对面的国际饭店惊呆了,两个人仰着头数了半天,也没数清,这国际饭店到底有多少层。

特别是饭店的门口,还站着穿紫红色制服,戴白色手套的门僮,就像外国电影里一样,他们在门前走过来走过去,朝里面看着,根本就不敢走进去。

他们走到第一百货门口的时候,已经快九点钟,他们还以为自己来迟了,没想到门口挤满了等开门的人,这才知道,这里的开门时间和永城的百货商店,也是不一样的,不是早上八点半,而是九点半。

他们等到开门,去了信上写的商店地下一楼的对公业务服务部,这里是专门应对上海本地,和全国各地的单位的订购商品服务,三四十平米的办公区域,里面有十几个人在办公,对外是一个几米长的敞开式窗口,他们把信交给了窗口的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看了看他们的信,朝里面叫了一声,有一个脸很干净的中年人站起来,走了过来,他拿过信看看,让张晨他们稍等,他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开了一张提货单,和他们说,你们去五楼的文化用品柜台取货。

他们爬楼梯去五楼,楼梯的窗户外面,就是南京路,从这里能看到下面熙攘的人流,上下楼的人很多,空气很污浊,即使是冬天,这里也很闷热,但每一扇窗户,都用铁栅封死了。

小管和张晨说,她在《新民晚报》上看到过,说是第一百货的窗户之所以要封死,是因为有自杀的人喜欢选择从这里往下跳。

为什么他们都要死了,还一定要选择一个特别的地方?小管问张晨,张晨当时也回答不了,现在他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仪式感,仪式感可以增加他们的勇气。

他们到了五楼的文化用品柜台,里面的人一看提货单,就和他们说没货了,已经卖完了。

小管和张晨都急了,张晨拿出那封信给对方看,责问他们,是你们写信让我们来提货的,怎么我们到了,你们这里又没货了?

对方白了他一眼,和他说,信上面又没写让你们今天来,你们昨天来的话就有货,过几天来的话也可能有货,你们为什么今天来?

小管也急了,骂道“你这不是不讲理吗?”

对方也恼了,叫道“册那,我怎么不讲理了?走走走,这信也不是我们这里写给你的,谁写给你的你找谁去,我们这里,就是没货了。”

张晨和小管站着,人家再也不理他们,只是用轻蔑的目光看着他们,还和同事说他们是乡窝宁,两个人无奈,只能下楼,他们还是到了地下一楼,找到了那个中年人,中年人一听就说怎么可能,这是客人订的货,他们怎么会卖掉的?

他拿起电话打到楼上,楼上的人和他说,确实是卖掉了,谁卖掉的也不知道,你让他们过几天来好了。

“册那,人家瓦地的。”中年人也火了。

但货已经卖掉,中年人也没办法,他只能歉意地和他们说,这台速印机,确实是楼上的营业员没搞清楚,卖掉了,你们看怎么办?要么你们先回去,过几天到货了,我一定给你们留着。

小管一听,站在那里就呜呜地哭了起来,馆里面平时根本就没有出差的机会,这次出差是到上海,领导把这么好的差事派给自己,不放心,还派了一个人陪,结果他们到了,东西没有了,自己要空着手回去,这可怎么办,哪里还有脸啊?

小管哭着,说我不回去,我没有脸回去,我情愿死在上海,也不能回去,你们楼梯上的窗户要是没被封死,我就从那里跳下去。

中年人一听就慌了,赶紧劝道,不要急不要急,我来想想办法。

张晨看到他本来就白的脸更白了,他走到了电话那里,不停地打着电话,语气恳切地哀求着什么,大冬天的,额头都冒出了汗,但每一个电话,都让人失望。

打了十几个电话,他终于脸露喜色,急匆匆走过来,兴奋地和他们说,找到了找到了,我帮你们在九百找到还有一台,已经让他们留着,我这里马上帮你们开调拨单,你们过去提货好不好?

小管破涕为笑,连连点头。

中年人开好了一张调拨单,还在一张纸上,详细地画了一张地图,教他们从这里到常德路,坐公交车应该怎么走,坐几路车,到哪里转车,连公交车票要多少,都写在了后面。

张晨和小管,拿着调拨单,到了常德路的第九百货商店,取到了速印机。

取到之后,他们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赶快往永城赶,而不是在上海玩一玩,连来的路上计划好的外滩都没有去,南京路都没有去走一走,包括张晨本来计划的南京东路的上海美术馆,统统都没有去。

他们拿着这来之不易的速印机,感觉好像在上海多待一会,它就会不翼而飞似的。

速印机很重,有四五十斤,体积很大,外面是松木板的包装箱,那时上海的公交车很挤,他们拿着这么重这么大的东西,根本就挤不上车,两个人决定从常德路走路去上海火车站。

他们到上海火车站不是要赶火车,而是去火车站边上的长途客车站坐汽车。

于是,张晨扛着这么一箱大家伙,小管背着自己和张晨的包,手里还拿着一张地图,两个人就这么狼狈地在上海的街上走。

虽然寒风凛冽,但背着机器走一会,张晨的浑身就湿透了,感觉人都快要虚脱了。

松木板的箱子,似乎把他肩膀上的皮都磨破了,一阵阵钻心的疼,小管拿出自己的手帕,不停地帮张晨擦着汗,后来又在边上用身子顶着他,在后面用手帮助掐着他的腰,想替他分担一点。

她真恨自己是个女的,不能和张晨轮换起来扛。

他们走走歇歇,歇也不敢歇很久,因为不知道几点还有车,如果没车,他们今天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两个人走了快两个小时,才走到长途汽车站,终于到了目的地,他们瘫坐在车站的长椅子上,感觉人都快昏过去,小管禁不住抱住张晨,痛哭起来,那一刻,张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流泪了。

从上海到永城的汽车每两天才有一班,还是早上六点多钟的,他们只能买了下午两点半到杭城的车票,反正,只要能离开上海就好,只要能离永城近一点就好。

张晨不知道,那个好心的中年人是不是还在那个办公室,也不知道小管现在过得好不好,她回永城不久,就去了深圳。

张晨看着窗外掠过的大世界,深吸口气,前面就是上海一百了,张晨听到一个声音和自己说,我又回来了。

0698 疲劳也是好的

十点以后,上海的公交车基本都已经停运,宽阔的大马路上车辆很少,一路畅通,他们十点半就到了第一百货商店的楼下,小莉和三个营业员在门口等他们,指引着他们去靠近西藏中路的后门卸货,那里有一台货梯,可以把货物运上楼去。

张晨下了车,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第一百货商店女装部的陈经理,和另外一个她的同事,也在这里,看到张晨就走了过来。

陈经理是知道今天晚上张晨会来,特意在这里等他的。

张晨考虑到第一百货商店女装部的人员比较多,送西湖十宝时,让小莉送了五十盒,这样他们部门一个人发了两盒还有的多,陈经理特意在这里等张晨,就是要谢谢他给他们部门的福利,这让她这个经理,感觉到老有面子。

张晨赶紧笑道:“这不是过节嘛,一点点的小礼物,应该的,陈经理何必这么客气。”

陈经理说这个礼物老好,下面的人都喜欢得伐得了,她介绍了边上她的同事,给张晨认识,说这是他们商店食品部的郎经理,她吃了这个西湖十宝,也觉得很好,很喜欢,包装盒子漂亮,里面东西也精致。

张总,听小莉说,你和这家厂认识,能不能介绍一下,郎经理他们想引进这个产品。

张晨笑道:“这还真是巧了,这个厂我不仅认识,管这个事的人,今天也还来了。”

张晨赶紧把刘立杆叫了过来,把事情和他说了,刘立杆听了大喜,连忙和两位经理握手。

四个人就站在西藏中路边上的人行道上,聊起了天。

郎经理和刘立杆说:“你们这个产品,要是能够做成一个系列,就更加好了,如果那样,我们商场可以辟一个专柜出来,卖你们的产品。”

上海第一百货商店辟一个专柜,那是什么待遇?要是放在一个小时前,这事刘立杆想也不敢想,而现在,竟然是对方主动提出来的。

刘立杆心里大喜,他马上抓住郎经理的话头,继续问,郎经理,你希望是怎样的一个系列?

郎经理和他说,我们这里,每天都有很多的人来问,有没有无糖和低糖的食品,我们是卖东西的,又不是做东西的,这让我们到哪里去拿?你们这个,要是能再做出无糖和低糖的,那买的人肯定会很多。

“无糖的?那不就是一点也不甜了?还有人要吃不甜的糕点?”刘立杆觉得真是闻所未闻。

有的呀,郎经理和他说,来问的这些人,都是自己或者家里人有糖尿病的,他们是不能吃甜的,又找不到,心里老急的,你晓得一个上海,有多少糖尿病人?一百三十多万!

刘立杆眼睛一亮,原来是这么回事,他马上觉得这是一个商机,如果一个上海,就会有这么多的糖尿病人,会有这样的需求,那杭城肯定也一样,全国的其他城市,也肯定一样,这一块,要不是郎经理提醒,有谁会注意啊。

刘立杆赶紧和郎经理说,好好,我回去马上安排研制,研制出来就送过来,请郎经理批评指教。

四个人站在那里,聊到了十一点多钟,张晨想起来了,问陈经理,你们怎么回家?

陈经理指着不远处停着的自行车,和他说,当然是骑车回去。

张晨赶紧把吴朝晖叫过来,让他把两位经理的自行车扛到依维柯上,送她们回家。

送走了两位经理,刘立杆兴奋地和张晨说:“看样子这一鸣食品厂,命不该绝,遇到贵人了。”

张晨调侃道:“遇到你?”

“遇到郎经理,她这一个点子,真是价值千金,我觉得这一鸣食品厂,想不红火都不行了。”刘立杆说。

就在他们聊天的时间,老万和赵志刚他们,已经把道具和服装等等,这个商场需要的所有东西,都搬上了楼,他们想留下两个人在这里安装,其他人去下一个商场,张晨和他们说,不用留人,这里我和杆子来安装就可以,你们都去下一家,人多搬起来快。

老万说好,拿了两套工具给他们,车队继续走了,张晨、刘立杆和贺红梅,跟着小莉上楼,女装部在三楼,他们到了以后,马上就开干。

他们在上海忙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回到杭城,已经是下午的两点多种,大家都累坏了,回到宿舍,洗了澡就要补觉,只有刘立杆,骑着自行车,赶去了一鸣食品厂。

刘立杆把去上海,碰到上海第一百货商店郎经理的事情,与范启顺和书记说了,两个人都很高兴,要知道无论是从单位营业面积、营业品种还是销售规模,上海第一百货商店一直在全国百货零售行业雄居榜首,是名符其实的中华第一店。

有多少厂家,打破头想挤进去,都没有机会,就是他们一鸣食品厂最红火的时候,也没有能够做进去,没想到这刘立杆,得来全不费工夫。

刘立杆又把郎经理让他们开发无糖低糖食品的建议,和他们说了,他们也觉得这是一个商机,马上决定,把工厂的一部分人抽调出来,专门研制和生产这个无糖和低糖食品。

刘立杆让范建国去车间里问问,有多少工人的家属是糖尿病人。

范建国去了以后回来,告诉他们,有九个,三个人都吓了一跳,他们一百多个人的厂,没想到就有这么多的糖尿病人家属,看样子这糖尿病人还真不少,这还真是块一直被人遗忘的市场。

刘立杆和范建国说,你去和这些人说,他们的家属再去看病的时候,通知我们,我们也一起去。

“你要干嘛?”范建国问。

“去看医生啊。”刘立杆说。

“我要从这些医生里,聘请一个顾问,指导我们的生产。”刘立杆和范启顺、书记说,两个人都点点头,觉得他的这个想法不错。

接下来,他们集中力量,抓紧研制生产了低糖和无糖的西湖十宝,和正常的西湖十宝,一起送去了上海,在上海第一百货商店一炮打响,一天就销售了四千多盒,尝到了甜头的他们,马上把这低糖和无糖的西湖十宝,在杭城所有的点铺开,同样大受欢迎。

杭城一鸣食品厂,成为了全国第一家,生产和研制低糖和无糖食品的企业。

这些,又是后话。

……

一觉睡醒,人清醒过来,就是九月三十日,这一天,对张晨他们来说,最大的事情就是晚上的篮球比赛,不仅体育场路的工厂晚上不加班,连三堡工厂晚上,也不安排加班,很多都要跑去体育场路,给自己公司的球队加油。

七点刚过,天还没有完全黑,张晨就吓了一跳,从三楼办公室的窗户看出去,下面人头攒动,他看到不仅是那个看台,早早地就被人坐满了,球场其余的三边,也站满了人,还不断地有人从大门外进来,还有人爬到了边上小花园的树上。

张晨赶紧叫过赵志龙和赵志刚,让他们下去看看,把我们自己厂里的人,不管是这里还是三堡的,都撤到这厂房的二楼三楼,打开窗户看,把下面的位置,都让给外面来的人。

赵志龙和赵志刚下去,把他们的人都撤到了厂房里面来,但他们腾出来的空间,很快就被新来的人填补了,张晨估估,今天也该有上千人来看这一场比赛。

张晨看到,下面有警察在维持秩序,心里明白,这应该是体委和总工会叫来的,还是他们有经验,这么多人在挤到了这里,如果没有警察,光靠他们维修队的那些人,根本就压不住阵,你就是去管,谁理你啊。

刘立杆和贺红梅也到了楼上,小昭抱着张向北,和彩娣、小娟,一直就在楼上小昭自己的办公室里,这时也都走过来,刘立杆看到下面人群里,有两个胸前挂着照相机的人,知道他们应该是记者。

刘立杆和张晨说:“我下去一下。”

张晨想问你下去干嘛?刘立杆却已经跑得没影了。

天渐渐暗下来,球场上灯光大亮,双方的队员占据着一边球场活动,他们也没料到今天晚上会有这么多人,双方都有些紧张。

两分她们还好一些,尽管离有这么多人看她们比赛,距今已有好多年了,但毕竟她们是经历过这种场面的,心里慌乱一阵后,马上就稳了下来。

相比之下,众辉的那些小伙子明显有些慌了手脚,虽然他们平时很骄横,但第一次面临这么多的人,这样的场面时,他们心里在不断地和自己说,没事没事,但球拿在手里一出去,准星没了,自己也感觉到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技术变了形。

越是这样,心里就越慌,这技术变形就像会传染似的,很快,篮球乒乒乓乓飞向篮筐,但没有一个进的,边上,已经有人开始嘘了,特别是那些平时老是被众辉压着的,他们今天来,可是抱着看众辉的笑话来的。

众辉为了今天的比赛,也特意去找了一位省男篮退役的后卫,给他们当教练,他站在场边,马上发现了问题,知道这样下去就完蛋了,必输无疑。

虽然这时候过分地消耗体力是大忌,还是把大家叫到场边,和他们说,跑起来跑起来,让自己流汗,明白没有,都给我跑起来,拼命跑,让自己流汗!

对付技术变形和心理压力的唯一办法,现在就是让自己兴奋起来,哪怕疲劳,也比害怕要好。

0699 有赢就有输

八点钟,李会计穿着一身崭新的裁判服,神气活现地站到了中圈,准备吹响上半场比赛开始的哨声。

早前一个小时,当众辉的球员知道今天的主裁判,是来自对方公司的时候,就表示抗议,说这样的球赛没办法打了,我们在场上,等于是五个人打六个人,不输才有鬼。

总工会的同志就和他们说,不会的不会的,老李已经表态了,他肯定做到客观公正判罚,你们放心。

说说谁不会说,会说又有屁用,不行不行,这裁判一定要换。

总工会的同志为难了,这比赛都要开始了,你们让我们到那里再去找一个裁判来?

那些人就看着体委的人,叫道,你们体委还没有裁判。

体委的人说,我们要叫,也是叫老李,他是我们区最好的篮球裁判。

小伙子们还是不依不饶,他们的教练走过来,问怎么回事,小伙子们就和他说了,他也觉得不妥,一转身,看到李会计在球场的一角活动身体,他问:

“你们说的就是他?”

体委和总工会的人都点头,教练骂他的队员,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在杭城,没有比小老鼠更公正的裁判了,你们放心。

原来,他是认识李会计的。

随着李会计的一声哨响,上半场比赛开始,半亩田篮球队很快就占了上锋,特别是两分,不管在篮下的什么位置,接到球后,起跳、投篮、嘴里大叫一声“两分!”球刷地入篮,球场边欢声雷动,特别是他们的厂房这边,叫好声把整幢楼都快震趴下了。

相反,众辉那边,却是屡投不中,球不是打板,就是碰了篮筐就弹出来,还有直接几不沾,直接从篮板下出了端线的,迎来场外的一片嘘声。

本来球场边半亩田的啦啦队就比众辉多,众辉的啦啦队,集中在看台上,他们是老早就从孩儿巷过来抢了位子的,起先还起劲地给众辉加油,这时加油声也变得稀稀拉拉了。

两分每次接球起跳,她自己还没有喊,边上的人就一起喊“两分!”等到众人的声音落下,两分的声音才清脆地响起“两分!”球应声入篮。

李会计哨子响起,两根手指用力地朝下一挥,两分有效。

比赛进行了六分多钟,半亩田得了十四分,众辉还是零,那些小伙子眼眶都打红了,再接下去,就要崩溃了,他们的教练,马上叫了暂停。

“不要管比分,知道没有,你们现在不要去想比分,接下去改打联防,人盯人盯住了,自己不得分,也不要让对方轻易得分,明白没有?都提起劲,比赛才刚刚开始,记住,打联防!”

教练看出来了,对方的技术,在自己这边之上,如果自己的球员继续下去,会在球场上跑都跑不动的,那一个个两分,就是扇到他们脸上的一记记耳光,会把他们打晕,如果比分继续扩大,那上半场三十分钟还没结束,比赛可能就结束了。

对方虽然技术好,但毕竟是一帮四十多岁的大嫂,体力肯定跟不上,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拖住她们,不能让她们轻易得分,打顺风球,人打顺风球的时候,是不知道疲倦的,但是,只要让她们感觉到压力,失误就会增多,命中率一下降,人也会开始疲劳。

果然,众辉改打联防之后,半亩田频频得分的趋势被减缓了,加上教练在场边不停的大喊大叫,众辉的混乱阵势渐渐开始稳定下来。

众辉七号,在罚球区接到传球,起跳投篮,球打了篮板弹下,他们的二号抢到了篮板球,再投,球在篮筐上转了两圈后落网。

李会计的哨声响起,众辉得到了他们的第一个两分,看台上孩儿巷的观众呼喊起来。

教练从替补席上,叫过了自己球队身高最高的队员,一米八九的九号,和他说,你上场就给我盯着五号。

“那个两分?”九号问。

“对,那个两分,她到哪里你到哪里,死死盯着她,不要怕五次犯规,你今天要是五次犯规被罚下,你就立功了,明白了吗?”

“明白。”九号点点头。

七号下,九号上。

九号上场以后,果然就贯彻教练的意图,死死地缠住两分,两分跑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他人比两分高了一个头,手伸开来,就像一堵墙拦在她的面前,他完全就不管球在哪里,只管两分在哪里,动作还有些粗野,上场没一会,就犯规了两次。

这样的打法,让两分头疼不已,她只能在场上不停地跑动,把对方的防线拉开,给自己的同伴创造得分的机会,但同伴的命中率,到底不如两分,两分被抑制之后,对方的得分追了上来,追到了十八比二十四。

葛东海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干脆把两分换了下来,让她休息一会,对方教练,马上也把九号换了下来,和他说,对对对,你就这么打,打得很好。

“我上场球都没有摸到过。”九号不好意思地说。

“你要摸球干嘛?我情愿你摸到两分的头,摸到她的手,也不要你摸到球,明白了吗,抓紧时间休息。”

等到葛东海把两分再换上去,对方也马上把九号换了上去,上去后还是盯着两分,还动手动脚的,气得两分都想踢他一脚。

上半场比赛结束,半亩田以三十七比三十二,领先对方五分。

趁着中场休息,场地上鼓噪的声音平息下来,刘立杆问边上的人:“你是钱晚还是杭报的?”

对方看了看他,说杭报的。

“我《海南日报》的。”刘立杆说。

“《海南日报》?你来这里干嘛?也有任务?”

“没有。”刘立杆摇摇头,“在这里玩,这的老板,是我朋友。”

“你是说半亩田的老板?”

刘立杆点点头。

“听说这家伙还挺神的,而且,也不喜欢接受采访。”对方说。

“对,有点腼腆,他也是从海南过来的。”

对方点点头,怪不得你们是朋友。

“对了,哥们,你能不能帮我约下他,做个专访?”对方问。

“这个。”刘立杆犹豫了一下,“他愿不愿意做专访我不知道,不过,你要是有兴趣,等会这里结束,我可以让他请我们喝酒。”

“真的?那太好了!”对方朝刘立杆伸出了手,“许文辉。”

刘立杆和他握了握:“刘立杆。”

下半场比赛开始,九号还是继续盯着两分,到十分钟的时候,已经五次犯规被罚下,教练叫过另外一个高个三号,和他说,看到没有,你就和他一样打,还有十几分钟,你也给我争取五次犯规被罚下。

那家伙说好,看我的。

三号上场后,继续缠着两分,动作比九号还要粗鲁,有一次犯规,他几乎是把两分整个人抱了起来,被李会计严厉地警告,四周发出了一片嘘声。

两分被这两个家伙的盯人防守搞得精疲力尽,同时,队里的其他队员,毕竟年纪大了,到了下半场,也渐渐体力不支,葛东海不得不频频地调兵遣将,无奈半亩田的板凳深度不够,替补队员和主力队员的差别太大。

众辉渐渐地把比分追了上来,到全场结束还有四分多钟时,他们已经把比分反超,以六十五比六十二领先。

球场外的观众,大家都看出问题出在哪里,他们看到尽管场上两分她们竭力还在奔跑着,但毕竟她们的岁数在那里,对手的性别和体力在那里,这几乎变成了一场体力和年龄的屠杀。

场外加油的声音渐渐稀落下来,大家都揪着心,有很多人甚至已经开始希望,这场球快点结束。

两分在罚球区外面接到一个球,三号从后面逼上来,顶了两分一下,两分踉跄了一下,还是控制住了球,她转身切了进去,三大步上篮,球场外的“两分”在球入篮的同时响起。

李会计的哨声马上响起,他的两只手在胸前转了两圈,然后平着一抹,示意两分走步,进球无效。

球场外一片骂声。

比赛继续,两分接到了球,一个转身,对方的三号挡在面前,起跳封堵,两分等了一下,等他落下来后,两分起跳,出手,嘴里叫了一声“两分”,球刷地入篮,球场外一片欢呼。

李会计的哨声响了,他举起三根手指,朝两分比划了一下,判她三秒违例,然后示意两分不算,场外的记分员,把已经翻过去的两分,又翻了回来。

众辉的球员和看台上的孩儿巷观众欢呼起来。

葛东海怒不可遏,冲进场推了李会计一把,楼上窗户里,吴朝晖狠狠地骂道:“我他妈的去把这卖国贼拎上来。”

还有很多半亩田的球员也冲进场去,李会计见势不妙,及时地吹响了全场比赛结束的哨声,转身往主席台那里跑去。

比分定格在六十五比六十二,众辉获胜。

在张晨和两分的劝说下,半亩田的队员才和众辉的球员在球场上站成了一排。

体委的同志宣布众辉取得了本场比赛的胜利,老唐上场,颁发了一千元的奖金。

众辉的球员领完奖后,在他们教练的带领下,走到了两分他们面前,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球场外响起了一片掌声。

老唐凑到总工会的同志耳边低语了几句,总工会的同志和体委的同志说了两句,体委的同志拿着麦克风大声叫道:

“我代表组织者宣布,半亩田女篮,获得了巾帼风采奖,由唐先生颁发一千元奖金!”

0700 战上海

比赛结束,由赵志龙和赵晶晶带着两分他们,去龙翔桥的二盅吃海鲜,葛东海和葛玲,还有赵志刚和彩娣、吴朝晖、老万也去了。

张晨和小昭本来也要去的,正准备走,老唐来了,过了一会,刘立杆带着那个记者许文辉也来了,老唐还是要吃烤羊排,这样,张晨他们就不能去了,只能让赵志龙和赵晶晶带队。

张晨和赵晶晶交待,两分、老葛他们这段时间都辛苦了,想吃什么,你就让他们敞开点,反正明天国庆休息,大家也不上班,赵晶晶说好,张总你放心,吃谁不会啊,不要你特别交待,我钱也带够了,你只要等着签字就是。

张晨大笑,连忙说好好。

篮球队的所有人都去了,只有李会计逃回了家,赵晶晶说,他要是不逃走,今天晚上就要吃生活了,完了又补充一句,别以为逃得掉,放假回来上班,还是会吃生活。

张晨不知道李会计会吃什么生活,但想他那么瘦小的一个男人,被一堆中年妇女围着,那日子肯定不好过,张晨想想,又大笑。

贺红梅看到老唐来了,就一定要骑他的摩托,最后是她带着老唐,刘立杆开着她的车,带着张晨、小昭和张向北,还有许文辉一车过去,还是去望江门的那家西北餐馆。

他们到的时候,老唐和贺红梅已经占了位置,连羊排也点好了,老唐看到他们来,神秘兮兮地和他们说,今天有好东西。

刘立杆问是什么,老唐不说,贺红梅叫道,这个神经病,把人家十几个羊腰子统统要了,在烤。

啤酒上来,羊排没上,羊腰子就先上来了,四个男人吃了都说过瘾,小昭嫌膻味太重,碰也不敢碰,老唐拿了一个放到贺红梅面前,和她说,真的是好东西,我们吃壮阳,你吃滋阴。

贺红梅皱着眉头咬了一点点,觉得味道怪怪的,但也没那么难吃,就大口吃起来,老唐得意地说,怎么样,你现在不会嫌多了吧?

贺红梅嗯嗯地点着头,她说,很好很好,我壮阳,你们滋阴。

一桌子的人大笑。

很自然就聊到了今晚的球赛,都觉得这球赛太过瘾了,老唐说,没想到这么帮老娘们,上了场以后这么生猛,连我这个从来不看篮球的,都觉得过瘾,特别是那个两分,一个人,把两个小伙子累得跟狗一样。

张晨就和他们说了两分的故事,除了那个松紧带断了的事没说,其他人都说,怪不得怪不得,原来还曾经叱咤杭城。

刘立杆端起杯子,和张晨说,我现在觉得你的决定是对的,保留这么一块地方太值得了。

其他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刘立杆就把他体育用品市场的设想和他们说了,老唐说这很好啊,这搞起来,一定赚钱。

“他不要赚这个钱,要留着这个球场给人活动,留着花园和水杉树林,给人谈恋爱。”刘立杆指了指张晨说。

小昭看了张晨一眼,心里在想,这事,怎么张晨提也没和自己提过,看样子他真是从来没有考虑过。

“这个很值得写啊,放着经济效益不考虑,也要考虑社会效益,这样有眼光的老板真不多。”许文辉叫道,“张总,我不管你同不同意,这故事我都要写。”

张晨赶紧说:“你还是去写两分和葛东海的故事吧,老杭城人,一定还有很多人记得他们,你写了,能勾起他们的回忆。”

许文辉愣了一下,叫道:“还真是,这还真是一个好选题,谢谢张总!”

“我觉得我们‘浙美的’故事更好,可惜不能和你说。”老唐和许文辉说,刘立杆和贺红梅大笑,他们知道老唐是指什么。

许文辉赶紧问老唐,“浙美的”是什么故事,你能不能说说?

老唐说,我说了你也不能上报。

“不上报也没有关系啊,说来听听。”

老唐举起了杯子,和他说,来来,喝酒,你和我们喝醉了几次,这故事就可以告诉你。

许文辉说,好,不就是酒吗,怕什么。

两个人碰杯,咕嘟咕嘟喝下去。

……

国庆节工厂休息,但张晨他们的一颗星都悬着,吃晚饭的时候,不仅贺红梅来了,连老唐和阿勇、还有贺红梅的那对同学,都到厂里来吃晚饭,他们毫无例外,都是来等上海的销售情况的。

不光光对张晨,对他们来说也一样,谁从小到大的记忆里没有上海,没有南京路上的上海第一百货商店,自己的东西能到那里面卖,当然都觉得很兴奋,今天是上海六家店营业的第一天,直接关系到他们踩进上海的这一只脚稳不稳,谁会不关心?

虽然离各店销售数字出来的时间还早,但他们在家里哪里坐得住,再说这段时间都在赶货,难得今天空闲,大家一起来聚聚,喝点酒也是好的。

张晨今天还亲自下厨了,刘立杆把桌子摆到了院子里,快到开饭的时间,许文辉也找过来了,只不过一天,他和刘立杆就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也觉得和张晨老唐他们一起玩,很有意思,所以刘立杆扣了他,他忙完采访任务,就赶过来了。

小昭没在,她在店里,今天店里,比他们开业的那天还要忙,开业的时候,还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的店,现在他们,可是声名远播,不仅杭城本地的,很多到杭城来旅游的,都要到他们店里逛逛。

连张向北,今天都是由贺红梅带着,没有跟着小昭。

十月初的日子,正是杭城最让人感到惬意的时候,天气已经没有那么燥热,但也还没有完全转冷,穿着短衣薄裤坐在外面,凉风习习,也没有盛夏那么多的蚊蚋骚扰,可以长久地坐着。

他们一直吃到了晚上九点,菜早已经凉了,但这时,早没有人在意菜的冷热,几乎都很少有人动筷挟菜,坐着更多是为了喝酒,或者手闲着没事,去抓几节盐水毛豆剥剥。

九点钟,所有的商场都打烊了,但销售结果出来,还没有这么快,相反,他们延安路的专卖店,要开到晚上十点,七点半的时候小昭就打电话过来,告诉张晨,店里的销售到她打电话这个时候,已经破了他们的销售纪录了。

贺红梅一听,连忙打电话给贺冬梅,放下电话得意地和他们说,我们重庆五点就破了。

上海的销售情况也不差,小莉前面吃晚饭的时候,就打电话把白天的销售情况,告诉了张晨,他们之所以还在等,这么关心的,是它在商场里的排名,一个商场,同时有几十个品牌的服装在卖,就像是几十个人参加的一场比赛,比赛的名次,比你个人的成绩还更重要。

你哪怕成绩再好,要是你敬陪末座,那也说明你的产品不怎么样,只是那商场人流太多,把你的销售冲高了。

这对你在商场的地位,是很有影响的,就像一鸣食品厂的供销员,以前去商场,会被各种奚落,现在去,感觉腰杆硬起来一样,还有一个关键因素是,商场每个季节,都会对一些商品进行调整,那些始终排在倒数几位的,会被通知撤柜,商场也需要新鲜血液。

同一块地方,他们也希望单位面积的销量越高越好,商场的末位淘汰是很残酷的,有些品牌,连装修的油漆都还没有完全干透,就已经被通知准备撤柜,这些品牌的负责人,见到商场的部门经理,就像见到鬼一样。

相反,那些销售前几名的品牌负责人,他们在商场走路都是带风的,进进出出部门经理的办公室,就像进自己家门,和经理们也是谈笑风生,就像是姐妹淘。

张晨他们集体转移到了配送中心,现在正是郑慧红她们最紧张也最忙碌的时候,已经有营业结束早的专卖店,开始陆续发传真过来,郑慧红见他们进来,知道他们最关心的是什么,和张晨说,上海还没有来。

张晨点点头,想和她说自己知道,又觉得这话是多余的,你知道你进来也是为了这个。

张晨在配送中心走了一圈,让他稍感满意的是,前段时间赵志刚抓得紧,配送中心的货还算充足,应付这两天的补货,应该是没有问题。

过了一会,赵志刚和赵志龙也走进来了,看样子他们也一样关心上海的情况,配送中心里,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

张晨的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配送中心里的众人,顿时就闭了嘴,大家都看着张晨,这个时候的电话,应该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张晨故作镇定,他打开了电话,小莉的声音从里面冲了出来,她已经来不及等发传真了,小莉叫道:

“张总,我们在一百的销售今天排第三!”

“确定吗?”张晨问。

“确定确定,我就在陈经理这里,她刚刚还表扬我们了。”

“那好,我知道了,小莉,对了,你看看前面两个是谁。”

“好好,我知道了张总,等下发传真给你。”

挂断电话,张晨轻轻地吁了口气,看着刘立杆和老唐他们,笑了起来。

“别装逼了啊,第几?”刘立杆骂道。

“三。”张晨说,配送中心里欢呼了起来。

接下去好消息不断传来,他们在华联商厦排名第二,在九百排名第一,六百和其他两家,都是第三。

这一仗,完美!

张晨赶紧打电话告诉了小昭。

紧接着,传真就陆陆续续地发过来了。

“张总张总。”郑慧红嘤嘤地叫。

“什么事?”张晨问。

“上海需要补货了。”

张晨还没有说,赵志刚就叫道,好好,你们这里马上把配货单开出来,我去叫吴朝晖和老万,今天晚上就走,马上走!

接下来怎么办呢?

好像只能继续喝酒,开心的时候不继续喝,那还什么时候喝?

许文辉缠着老唐说,老唐老唐,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什么是‘浙美的’了?

老唐举起了酒杯,有那么便宜吗,你他妈的一次都还没有醉过。

0701 看着外面

谭淑珍没有能够去北京,为此感到最愤怒的,就是她的爸爸老谭,谭淑珍在艺术节没参加团里的演出,冯老贵和老谭解释过,说是主要是因为永城没有人能在这么大的场合独唱,而开幕式演出,独唱才是重头戏,需要珍珍撑场面,老谭还觉得可以理解。

开幕式演出的当天,他没有去现场,但永城县电视台,磕磕巴巴,还是凭一个机位,就把整台演出,对全县人民做了直播,老谭在电视里看了谭淑珍的独唱,也看到了下面观众的反应,他觉得冯老贵说的没错,没有珍珍,这场演出会很难看。

他同时也看了徐建梅的那两出小戏,觉得这孩子,还是没有多少长进,大概也就这样了。

但等到老谭知道,这次进京的演出名单里,居然也没有谭淑珍时,他就怎么也想不通了,如果艺术节,用徐建梅顶替谭淑珍是无奈之举,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谭淑珍的能力摆在那里,这进京这么重要的演出,怎么可能没有谭淑珍,徐建梅凭什么能挑大梁?

那几天冯老贵有意躲着,没有到家来,谭淑珍也是不见了影子,连外孙女天天叫着要找妈妈妈妈,也就是不知道这妈妈去了哪里。

老谭几次都想去文化局,甚至去剧团问问局长和老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名单是谁定的?

但老谭都被谭师母拉住了,谭师母说,这是自己能去问的事吗?你一问,不是显得珍珍技不如人,还需要你这张老脸出来,替她撑场面,从小到大,珍珍哪一次需要你去给她出头?

老谭想想有道理,这还真不是自己能出头的事,今非昔比,文化局已经不是当年把他请回来的那个老局长在当家,剧团也不是当年的那个老团长,女婿还是副团长呢,要争,也该是他去替珍珍争,何苦要你这张老脸,只怕是,脸没争来,还连自己的脸也丢尽了。

再说,珍珍值得去和徐建梅争吗,两个人的实力摆在那里,这些人都是瞎了眼了?

老谭一直认为,这样的错误肯定会被纠正,这样的事情最终不可能真正发生。

但剧团还是出发了,还是书记和县长带的队,谭淑珍就是被撇下了,老谭觉得自己臊得连楼也不敢下,他觉得自己只要在人前出现,人们肯定就会在他的背后指指点点。

剧团出发的第二天,谭淑珍回家来看女儿了,父女两个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老谭破口大骂,骂谭淑珍,骂冯老贵,骂李老师,骂文化局,连那个什么狗屁的老领导,也被他骂进去了。

“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土包子,当了官,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了,对什么都要指手画脚,自以为的英明指示,其实下面都当笑话听,自己还好意思腆着脸在台上自鸣得意。他懂什么文艺?讲半天还不是一个土包子,连半吊子都算不上,半吊子还比他强一点。”

老谭絮絮叨叨地骂着,谭淑珍听着头都大了,就想溜,老谭一声怒喝:“你上哪去?!”

“回家呀。”

“回家?回家把女儿带回去,戏没得演了,你妈妈也不想做了?”

“可是,我晚上还要演出。”

“剧团都去北京了,你演个什么出?”

谭淑珍顿时觉得自己也有点气馁了,她低声呢喃道:“我还有文化馆……”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正经的演出不好好演,大半夜的跑到什么歌舞厅里去唱歌,你是歌女?去唱天涯呀海角呀,还是郎呀妹呀?那歌舞厅里都是些什么人?那里面能有一个好人吗?”

谭淑珍的妈妈起先还有些向着谭淑珍,觉得这北京不去也就不去,那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进京汇演,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说到了这歌舞厅唱歌,她也气不打一处来,她最反对的就是谭淑珍去什么歌舞厅唱歌。

前段时间说是为艺术节的演出在排演,谭师母没说什么,这艺术节都过去了,你还跑歌舞厅去干嘛?老谭说的没错,那里会有什么好人,都是一些流氓。

你就是天天在家里睡觉,也好过去和这些流氓混在一起。

爸爸妈妈两头夹击,谭淑珍哪里受得了,她抱起女儿,急急忙忙离开父母家,到了楼下才发现,连女儿的奶瓶和奶粉都没有拿,她也懒得回去拿了,干脆去街上买了奶瓶和奶粉。

带着女儿,谭淑珍去了施老师那里,施老师和她说,那个《永城日报》的记者金波,打过来好几个电话找你。

谭淑珍就当没有听见,她和施老师说,这两天自己不能来唱歌了,要在家里带女儿。

“你女儿不是外公外婆帮着带吗?”施老师奇怪了。

谭淑珍赶紧说,父母亲这两天不太舒服。

“我今天上午还碰到谭师母,还站着聊了会天。”施老师更奇怪了。

谭淑珍忘了这施老师,也住在文化系统的宿舍院里,和自己的父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当时就有些窘,只好说,其实是她外公感冒了,怕传染给她。

施老师点点头,原来如此,这两天倒是确实,没见过老谭谭老师,原来是病了。

谭淑珍这一请假,就请了一个星期,这可愁坏了施老师和艺术团的其他人,眼见着每天晚上来的人,越来越少,就是还来的那些人,来了也都问施老师,谭淑珍还来不来?

“来来,肯定来,她这两天身体有点不舒服。”施老师和他们说、

“什么时候来?”

这个,施老师就说不上来了,她不能和他们说明天后天,说了要是谭淑珍还是没来,那他们就会找她臭骂,认为她是在骗他们的门票钱,施老师只能和他们说,很快,病好了就来。

所有人里,只要沈琳琳一个人是最开心的,谭淑珍不在,她又回到了在这歌舞厅里原来的地位,她自己感觉自己的唱功,这几天已经有了很大的长进。

虽然下面那些人,胃口已经被谭淑珍吊起来了,沈琳琳再怎么卖力地唱,还是掌声寥寥,包括台上那几个乐手,给她伴奏的时候也无精打采的。

但沈琳琳心里还是觉得开心,甚至连往日的那种骄横,都有些回来了,她指着一点乌骂道,你怎么回事?你还能不能好好吹了,不行你一边歇着去呀。

一点乌瞪了她一眼,但又无可奈何。

哈哈,沈琳琳在心里暗喜,她太喜欢看到他们这种无可奈何的样子了,包括施老师,现在和沈琳琳说话也必须小心,不然,老娘我也不来了,看你这歌舞厅,包括这艺术团,还能不能撑下去。

施老师他们难受,其实谭淑珍一个人在家里就更难受,每天吃过晚饭,都是以往她去歌舞厅演唱的时间,人的适应性和依赖性是很强的,她已经适应了这个点,匆匆地往外面赶了,现在却要她每天站在窗前,看着前面的路,一点点地暗下来。

谭淑珍现在早上也不吊嗓子了,晚上又不能扯开嗓子高歌,几天下来,就觉得嗓子里堵得慌,浑身不自在起来。

隔这么远,她仿佛都能听到歌舞厅里那嘈杂的声浪,还有那些掌声和尖叫声,最让她留恋和习惯的,就是这些掌声和尖叫声。

谭淑珍觉得自己浑身的劲没有地方发泄,她拿着抹布,把水泥地板擦洗了一遍又一遍,把女儿放在地板上,任她满房间乱爬,她自己总是呆呆地站在窗户前,呆呆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想的时间一长,心里就有些恐慌,她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是浮在了半空中,哪里都不着落。

她的关系还在剧团,她也知道,剧团没有人也没有可能,像对待张晨和刘立杆那样对待自己,她的工资,也照常发着,每天的考勤,李老师也一天天地勾着,但她自己知道,那个剧团,她已经回不去了,那个自己从小在那里长大的地方,她回不去,也不可能回去了。

每次,她从那高磡下面经过的时候,头皮就会发紧,脚下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她害怕碰到剧团的人。

虽然有几次碰到,剧团的人和她,也一如往常,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好像谭淑珍几分钟之前,还在高磡上,他们说话的声音没变,态度没变,但彼此之间,都在回避着很多事情,这不仅让谭淑珍,连对方心里也想着尽快结束他们的聊天。

谭淑珍和剧团的人碰见时,能聊的天越来越少,最后干脆,双方再碰到,都习惯了远远地笑笑,打一个招呼就过去,脚下不再停留。

剧团回不去了,接着要去哪里?谭淑珍自己也不明白,虽然她每天晚上还可以去歌舞厅唱歌,去了每天还有补贴,但这毕竟不是一个正式的工作。

谭淑珍也不可能就这样一直没有正式的工作,一直就这样浮在半空。

在施老师办公室的时候,谭淑珍想过,要么自己干脆想办法调文化馆来上班算了,但她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一个县的文化馆,编制总共就那些几个,几个馆员,也是卯榫契合,一个管美术,一个管音乐和表演,一个管民间文学,一个管摄影,一个在编《永城群文信息》和半个月一张的小报,还有一个是出纳,连会计还是文化局的会计兼着的,剩下的就是馆长和副馆长。

谭淑珍其他的活都干不了,除非是她来了,施老师走,这又怎么可能?

谭淑珍看着外面,天渐渐暗下来了,她不由得长叹口气。

0702 每天继续了

冯老贵下午从北京回来,谭淑珍当天晚上就去了歌舞厅,不管是艺术团的成员,还是早来的顾客,大家看到了久违的谭淑珍,都不约而同地给予了热情的掌声,把那个沈琳琳,嘴都气歪了。

施老师把谭淑珍拉到歌舞厅门外的走廊上,笑眯眯地和她说,你再不来,我明天就要去越剧团找你了。

“对不起,施老师,我这几天实在是走不开,老贵下午回来,我晚上就赶过来了。”谭淑珍连忙说。

施老师知道她误会了,连忙和她说:

“我要找你,不是这里的事,是去杭城,参加‘三江杯青年歌手大奖赛’的事,我已经给你和沈琳琳报了名,九月十号开始预赛,九月三十号,也就是中秋节的晚上决赛,杭城电视台会现场直播比赛。

“这次比赛的前六名,有资格参加接下来,明年五月份,由省电视台、省文联和省文化厅举办的‘衢化杯’青年歌手大奖赛,也就是中央电视台青年歌手大奖赛的预赛。

“这次比赛分专业组和业余组,两个组的前三名,明年的十一月份,会代表我省参加中央电视台的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还记不记得董X华和你说的话,别忘了你们的约定。”

“施老师,那我是属于专业组还是业余组?”谭淑珍问。

“你是戏曲演员,又不是专业的歌唱演员,当然是属于业余组,浙歌杭歌的才在专业组。”施老师说。

“幸好幸好,要是和专业组的去比,我就压力大了。”谭淑珍听了,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施老师笑道:“怎么,业余组你就很有信心?”

谭淑珍嘻嘻一笑,赶紧说:“谢谢施老师,我一定会努力的。”

施老师说着的时候,谭淑珍就觉得一条路在自己面前缓缓展开,如果自己能参加中央电视台的比赛,在中央电视台的荧屏上露面,那个时候,小小的永城,小小的一次什么进京演出,算得了什么啊,去中央电视台,这才算是真正的进京演出吧?

谭淑珍当即就决定,自己一定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第二天早上,冯老贵惊奇地发现,谭淑珍一早又下楼吊嗓子了。

谭淑珍一开嗓,楼上的老李在窗户里就叫道,好听好听!

谭淑珍转头笑笑,谢谢李老师!接着继续。

冯老贵躺在床上,心里松了口气,他想,自己去北京的这些日子,谭淑珍大概也想通了,上次换名单,包括这次进京演出的事,大概彻底翻篇了。

冯老贵起来,看看女儿在自己的小床铺里睡得正香,他去走廊头上的盥洗室洗脸刷牙,去的时候,带了钢精锅和米过去,洗好了自己洗了米,回来把炉子上的水壶拿开,把钢精锅坐在煤饼炉上,把炉子底下的炉门,拉开了一点点。

冯老贵走到窗前,看着下面的谭淑珍咿咿呀呀地唱着,看了一会,冯老贵转身看看睡着的女儿,一下子好像还不会醒来,试试小床铺四周的插销,都插得好好的,女儿就是醒来,也爬不出来。

冯老贵拿起自己的包,走出门去,下了楼,和以前一样,也没有和谭淑珍打招呼,管自己沿着那条路出去,又沿着半圆形的坡道上去,在坡底,他还能听到身后若隐若现传来谭淑珍咿咿呀呀的声音。

能听到高磡上徐建梅清晰的咿咿呀呀的声音。

冯老贵走上去,看到徐建梅带着两个小学员,站在樟树和桕子树之间,冯老贵走进办公室,把包放好,他走出去,站在徐建梅的身旁,啊啊啊哦哦哦地吊起了嗓子。

徐建梅停了下来,她走过去,走到了两个小学员的那边站着,继续咿咿呀呀。

冯老贵愣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继续啊啊啊哦哦哦地吊着嗓子。

到了九点,虽然大家都不知道接下去还要排演什么,但还是都去了练功房,大家站在那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着李老师,冯老贵却看着门,他知道谭淑珍随时都可能从那里进来,给大家一个惊喜,当然,对有人来说是惊吓。

但出乎冯老贵意料的是,谭淑珍始终没在门口出现。

李老师拍了拍手,叫道:“来来,大家过来,我们把老领导的戏,再过一遍。”

香香首先就表示反对,她叫道:“这破戏,还排啊,我都快要吐了。”

其他人也觉得,这戏的历史使命都已经完成了,还去排他干嘛,除了那个老头会心情激动地看这戏外,谁会要看?莫非我们还要第二次进京?

徐建梅心里是很想一遍遍地继续排演这戏的,但大家都反对,她也不好说什么。

从北京回来以后,徐建梅就成了一个红人,《永城日报》用了两个版,刊登了他们这次进京演出的盛况,还用了一个版,登了徐建梅的专访。

永城电视台,也连续几天,轮番播放着对徐建梅的专访,一时之间,永城人几乎就没有人不知道永城婺剧团的这次进京演出,没有人不知道徐建梅,婺剧团原来的红人谭淑珍,却好像是凭空消失了。

除此之外,县里还特别为这次进京演出,举行了一次庆功会,说是这次进京汇报演出,震动了北京,极大地扩大了永城在海内外的知名度,徐建梅和冯老贵、李老师,都从书记和县长手里,接过了大红奖状和三百块钱奖金。

丁百苟向徐建梅透露,今年的“永城文艺奖”,已经定下来,团体奖是我们剧团,个人奖是你和冯老贵。

徐建梅听了奇怪,这婺剧团,原来不都是你们剧团吗,现在怎么变成了丁百苟的我们剧团?

庆功会领到的奖状,冯老贵连家都没敢带回去,扔到了办公室的柜子顶上。

庆功会开完以后,永城婺剧团也开始回到了自己原来的日子,仍旧是没有新戏可排,没有演出可演,书记和县长当着老领导的面说的,把这个戏尽快推出全省、推向全国的话,说的人和听的人,谁都没有当真。

不过好在,据说是因为首届永城之夏艺术节,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县里面已经决定,明年还会举行第二届,然后三届四届一届届地办下去。

这样,永城县婺剧团就明年还有希望,后年还有希望,年年岁岁都会有希望。

今年,那就继续我们被放养的日子。

冯老贵回来以后,谭淑珍每天早上吊嗓子,晚上继续去歌舞厅唱歌,冯老贵也没有排演了,晚上就在家里带孩子,心里面对谭淑珍天天这么晚回家,虽然有意见,但也没有什么理由反对,谭淑珍去唱歌,还有一份比在剧团更高的收入,这就是最好的理由。

谭淑珍在台上唱歌的时候,她远远地看到金波坐在下面,谭淑珍装作是没有看见,歌舞厅结束的时候,她下了楼,金波从一棵树后面闪了出来,和她说:“你好!”

谭淑珍回了一句你好。

一点乌走到门口,看到了他们,就站住了,没有继续过来。

“我可以和你好好谈谈吗?”金波问。

谭淑珍笑了笑:“我觉得没什么可谈的。”

金波怔了一怔,继续说:“我觉得,我觉得有些事,我们还是说清楚一点好。”

“有些事?我们之间有什么事?”谭淑珍问。

金波愣住了,词穷了,他觉得自己怎么不再那么口齿伶俐了。

谭淑珍看着他笑道:“好吧,你想说清楚,那我就和你说清楚,我有丈夫,有女儿,还有,我都是快奔三十的人了,你的那一套,很浪漫,不过我觉得,还是去对付小姑娘比较好,说不定可以百发百中。”

谭淑珍转头看到远远地站着的一点乌,朝他叫道,我们走,送我回家。

一点乌赶紧走了过来。

摩托车的声音响到了楼下,冯老贵听到一点乌说再见,谭淑珍说再会哦。

冯老贵走过去把走廊里的灯打开,顺便把门也打开,谭淑珍进来,看了看小床上的女儿,问,几点睡的?

“十点。”

“又这么迟?”

“没办法,她说要等你回来唱歌给她听。”

“你也可以啊,你不会唱?”

“我唱了她嫌难听。”

谭淑珍轻轻地笑了起来,从冯老贵手里接过了脸盆和毛巾,去盥洗室洗漱了。

冯老贵想起来,已经很久,不管是从谭淑珍嘴里还是身上,都没有闻到酒味了,冯老贵轻轻地吁了口气,他觉得谭淑珍现在更像一个,从工厂下夜班回来的工人。

两个人脱衣上床,在黑暗里,谭淑珍说:“老贵?”

冯老贵嗯了一声。

“我明天中午要去杭城,要在杭城住两个晚上。”谭淑珍说。

“去干嘛?”

“参加三江歌手比赛,我和施老师,还有那个沈琳琳三个人一起去。”

冯老贵“哦”了一声。

冯老贵当然知道这个比赛,这是由杭城电视台、杭城音乐家协会和杭城群艺馆举办的活动,已经举办了好几届了。

所谓的三江,是指新安江、富春江和钱塘江,说是三江,其实是一条江。

这条江发源于安徽的黄山,经过安徽的屯溪、歙县流入千岛湖,从新安江水电站流出到梅城,这一段统称新安江,继续往下,经桐庐到富阳,这一段叫富春江,从富阳经杭城、海宁直到杭州湾流入东海,这一段就叫钱塘江。

这几年全国上下,流行各种名义的青年歌手大奖赛,“三江杯青年歌手大奖赛”是杭城地区级别最高,也最正规的比赛,参加的人员包括杭城市内五个区,和下面七个县文化馆选派的选手。

从谭淑珍跟施老师学唱歌的那天开始,冯老贵就知道施老师是会选派谭淑珍去参加这个比赛的,所以谭淑珍和他说的时候,冯老贵并不感觉到意外。

他也恍然明白,谭淑珍之所以每天还是起来吊嗓子,应该是为了参加这个比赛,而不是为了回归剧团。

冯老贵觉得有些失望,也有一点生气,生气是为了谭淑珍明天要走,今天才和自己说。

但如果她提早十天或一个星期和你说,又会有差吗?

n.

0703 你满意吗?

谭淑珍她们到杭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谭淑珍是第一次参加“三江杯青年歌手大奖赛”,什么都不懂,沈琳琳来过几次,可以说是熟门熟路。

她们在武林门长途车站的对面,坐公交车去朝晖三区的杭城市群艺馆,群艺馆这时当然已经下班,她们是住在群艺馆边上的文苑招待所,这次从下面七个县来参赛的队伍,都住在这里,施老师他们平时来市群艺馆出差或者开会,也是住在这里。

预赛定于第二天下午一点到五点,在杭城群艺馆的小剧场举行,实际也就半天的时间,但因为四点十分以后,从杭城到永城就没有班车,所以她们要在这里多住一个晚上。

她们到的时候,文苑招待所的门厅里熙熙攘攘的,临安县和淳安县的队伍也刚刚到,两个县的带队老师和施老师彼此认识,大家见面,自然要亲热一番,连沈琳琳也看到好几个熟人,彼此大呼小叫的,他们都是这个赛事的常客。

其他县的队伍有男有女,参赛的选手都比永城多,他们是最少的,永城往年也会有五六个人,男男女女,今年为什么只带了她们两个,连沈琳琳也不明白。

她不知道的是,因为艺术节,从全省各地来了很多兄弟馆的客人,光接待就是一大笔的开支,来了还要安排旅游呢,所以艺术节后,文化馆的经费就特别紧张,能带她们两个,已经是施老师向馆里争取了,本来按馆里的意思,是只安排谭淑珍一个人来参赛。

施老师是怕谭淑珍一个人来,会让她感觉压力太大,反而影响发挥,有一个伴,总好一点。

在施老师,还有一个小算盘是,她觉得谭淑珍是肯定能进前六的,如果进前六,她们明年五月就要来参加省里的比赛,那个周期更长,费用更多,施老师甚至觉得,谭淑珍很有可能能去北京,如果那样,开支就更大,虽然可以另外再申请经费,但能下来的还是有限。

文化馆的经费,是一个摊子一块,有个大致的数,每一摊都有自己的比赛、笔会或展览要参加,你不可能占用别人的经费,经费不够,那就需要你自己去拉赞助,施老师是最怕拉赞助这种事,所以,能省一点是一点,钱留着要准备派大用场。

她们三个人,要了一间三人间,在招待所的餐厅吃完饭,洗完澡,施老师去同学家里去了,她有好几个同学在市群艺馆和各区的文化馆工作,还有在杭歌工作的,这一个系统的人,基本都住在朝晖。

沈琳琳也和富阳的一个男孩子去看电影了,只有谭淑珍一个人,对杭城又不熟,她哪里都没有去,就在招待所门口,和隔壁的群艺馆门口走了走,看了看群艺馆门口橱窗里的,市摄影家协会会员的作品展览,她在这里,意外地看到了金波的作品。

也是一个女孩的黑白肖像,谭淑珍感觉这个女孩似曾相识,又想不起来是永城哪个单位的,谭淑珍心想,她会不会也被邀请去了森工站的那个房子里,看金波洗照片?

她想八成是会的,还会在那隐晦的光线里,听卡伦卡朋特的歌声,松松垮垮地从黑暗深处传来,谭淑珍不禁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谭淑珍走到群艺馆门口,意外地发现门口贴了一张告示,是说他们明天参赛的小剧场,正在举行杭城市新故事比赛,参加“三江杯青年歌手大奖赛”的人员,凭参赛证可以免费入场。

谭淑珍就走了进去,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她看到桐庐的吴文昶、萧山的翁仁康,还有一个她认识的,也是来自永城的汪黎明,纷纷上台表演。

故事会还在进行,谭淑珍却有了睡意,她本来还想等故事会结束,去和汪黎明打个招呼的,这时也不打了,她就离开小剧场,回到房间,施老师和沈琳琳还没有回来,谭淑珍就先洗洗睡了。

第二天下午的预赛开始,预赛的规则很简单,先是所有参赛的选手抽签,你抽到几号,你就第几个出场。

选手依次登台在上面唱,下面坐着一排五个评委,每个人面前有两块牌子,一块上面打着√,一块上面打着X,你唱的过程中,如果有三个打出了X,你就被淘汰了,可以下场,如果有三个举起了√,你就被通过,也同样可以下场。

有一些人唱了两三句,就被打了X,也有幸运的,唱了几句,就有了三个√,从台上高兴地跳着下来。

谭淑珍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陡然紧张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嗓子发紧,手心都出了汗,这在她是从来没有过的情景,哪怕是艺术节开幕式,对着下面的几千名观众,她也没有这么紧张,为什么今天下面只有五个人,自己会这么紧张?

谭淑珍想了一会明白了,几千个观众,有人喜欢你,也有人不喜欢你,你根本就不知道,不过是掌声多少的问题,但今天这五个人,却是一人一票,你多一票就过了,少一票就被淘汰了,五个人,每一票都很关键。

你怎么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啊?

施老师走过来,握了握谭淑珍的手,奇怪道,你很紧张?

谭淑珍点了点头。

“你天天上台,还会紧张?”施老师问。

“不一样,施老师,我以前上台,从来也没有人给我打分,我上台就唱自己的,根本就不注意下面的人,今天……”

施老师明白了,笑道:“你就当他们是普通观众好了。”

“好好,可是,我做不到啊。”谭淑珍说。

施老师想了一下,和谭淑珍说:“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对了,你自己认为,你和沈琳琳哪个唱得好?”

谭淑珍忸怩着,这个,怎么说啊。

“说实话,这里就我们两个。”施老师笑道。

谭淑珍用手指了指自己。

“今天沈琳琳在你前面,要是沈琳琳都会过,你是不是就不紧张,觉得自己肯定能过了?”

谭淑珍点了点头。

施老师笑道:“那我告诉你,沈琳琳肯定能过,你更加能过。”

“真的?”

“对啊,这里选手的水平我基本知道,这些评委,我也知道,你就看着好了,沈琳琳肯定能过,你呢,轮到你的时候,你上台什么都不要想,随便乱唱也会过,我这样说,你还紧张吗?”

谭淑珍摇摇头,又点点头,问:“我真的随便乱唱都可以?”

“对,可以,你就放开来随便乱唱。”施老师把手放在谭淑珍的小腹上,和她说:“上台之前手放在这里,深呼吸三次,你就不会紧张了。”

“好好,谢谢施老师!”

轮到沈琳琳了,谭淑珍站在舞台的一侧,看着她走上去,谭淑珍感觉自己比她还紧张,她想着施老师的话,心里叫着,过过过,你过了我上台随便乱唱就都可以过了。

沈琳琳上台演唱的是黄莺莺的《哭砂》,当她唱到“风吹来的砂,落在悲伤的眼里,谁都看出我在等你,风吹来的砂,堆积在心里,是谁也擦不去的痕迹……”时,下面五个评委,有四个举起了√,谭淑珍感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顿时释然。

施老师果然说的没错,沈琳琳还真过了,施老师还说了,接下去,自己只要上去随便乱唱就可以,你还有什么可紧张的。

但是,她还是感觉有点紧张。

谭淑珍是三十七号,三十六号走上台,开始唱时,谭淑珍就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开始深呼吸,自己还不停地告诫自己,放松放松。

没想到三十六号唱了两句,就被打下来了,大概是评委们看看时间已经快五点,而后面还有二十多个人没有唱,就加快了速度。

谭淑珍猝不及防,我深呼吸还没到三下呢,她感觉自己都还没有调整好,怎么就轮到自己了,她霎时又紧张起来。

其他的选手,大概也都有些错愕,觉得这三十六号,被打掉得也太快了,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小剧场里,一片嘁嘁喳喳的声音。

“三十七号,快点快点!”主持人催促道,谭淑珍愣了一下,才明白是在叫自己,她就觉得,这一切也太快了,心就乱了。

谭淑珍匆匆忙忙地上台,到了台上,站在了聚光灯下,谭淑珍觉得反倒没有在台下那么慌了,谁让她是为舞台而生的呢?

她定了定神,然后开始唱,预赛是没有伴奏的,谭淑珍今天唱的,还是《我爱你,中国》。

当“百灵鸟从蓝天飞过,我爱你,中国……”的歌声响起来的时候,小剧场里顿时一片安静,谭淑珍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剧场的上空盘绕,心想,糟了糟了,情绪还不够饱满……

但她马上排斥了这样的杂念,毕竟,她的舞台经验还是够,知道你到台上,一张嘴就没有回头箭,哪怕你身体各方面的状况再不好,你也要集中注意力,继续演唱下去。

谭淑珍就这样继续演唱下去,台下的五个评委互相看看,然后看着她,谭淑珍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催促,举啊,举啊,你们举牌啊,但她马上把这声音驱除了,让自己继续进行下去。

“……我要把美好的青春献给你,我的母亲、我的祖国。”谭淑珍一曲唱完,剧场里还是一片阒静,那五个评委坐在那里,没人举X,也没人举√,谭淑珍知道自己完了,心里又紧张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啊?反正自己肯定是演砸了,不然,人家也不会让自己把这么一整首歌都唱完。

“你是哪里选派的选手?”终于,有评委问。

“永城。”谭淑珍都快哭了,轻声答道。

“你是第一次参加这个比赛吧?”另一个评委问。

谭淑珍点点头,第一次,第一次就是最后一次,还有评委想问什么,谭淑珍急了,问道:“各位老师,我到底行不行啊?”

五位评委一愣,又互相看看,然后都举起了√,谭淑珍吃了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评委笑着和她说;“你唱得很好,我们就是想多听一会,你过了,满意吗?”

谭淑珍赶紧点头:“满意满意,谢谢老师!”

0704 月正圆,夜未深

通过了预赛,谭淑珍很高兴,施老师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似乎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也确实在她预料之中。

施老师接下来要去同学家里吃饭,比赛一结束,和她们聊了两句就走了。

谭淑珍和沈琳琳,来杭城的任务完成了,接下去也没什么事,心情完全放松下来,沈琳琳问谭淑珍,你晚上要去哪里?

谭淑珍说:“我对杭城,一点也不熟,我也不知道。”

“要么我们去武林广场玩,去杭城大厦的门口吃快餐,然后逛逛杭城大厦和国际大厦,对了,我还想去那附近的半亩田女性生活旗舰店逛逛,听说那店的老板,还是我们永城人。”

谭淑珍心里一怔,这不就是张晨的店吗?上次冯老贵和小武送请柬的时候来过,回去也和自己描述过,说是这店怎么怎么漂亮。

谭淑珍说:“好啊,我跟着你就是,反正我都不熟。”

她没有和沈琳琳说,这个半亩田的老板,原来就是他们剧团的,她和他很熟。

两个人在武林广场后面的环城北路下了车,先去杭城大厦前面停车场边上的那一排简易房,吃了牛肉粉丝和生煎包,接着去了杭城大厦,这里的东西太贵了,两个人一圈逛下来,什么也没有买。

这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武林广场上的音乐喷泉亮了起来,广场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她们站着看了一会喷泉,广场上的环北小商品市场,晚上也是开门的,她们进去逛了逛,一个人买了一个发夹,谭淑珍还给女儿,买了一个唐老鸭的玩具。

她们接着穿过体育场路,去对面的国际大厦,走到门口,感觉这里和杭城大厦差不多,就没有继续进去,干脆直接沿着延安路,往解放路的方向走,去半亩田女性生活旗舰店。

还没有走到门口,两个人就被门前满地的灯光,和那高大气派的门头震撼了,谭淑珍突然就觉得心里酸酸的,她仿佛从这些里面,看到了张晨,真是好久不见。

谭淑珍以前天天在张晨画的布景,和他设计的道具里演出,对他的风格太熟悉了,没错,这些都是有张晨气息的。

谭淑珍听冯老贵说过这里很漂亮,但不知道是这么漂亮,也难怪,冯老贵的嘴太笨,没有刘立杆那么妙语生花,加上他们来的时候又是白天,不知道这里夜的美。

两个人在店门口流连着,似乎都舍不得进去,只是可惜没有相机,等到进去,才感觉到这里面的衣服也太漂亮了。

谭淑珍在里面又看到了张晨的风格,张晨的气息,她说不出具体是什么,但她就是能感觉出来,这是张晨设计的,张晨要是设计,就是应该会设计成这样。

就像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很多话不用说,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或者说一半,就知道没说的一半是什么,有很多时候,谭淑珍甚至感觉自己和张晨,比和刘立杆在一起的时候还默契。

两个人在店里逛着,就感觉喜欢的衣服很多,但她们要克制自己,钱包不允许,只能一个人选一件,拿着衣服到收银台,沈琳琳问收银员,我们是永城的,我听说,是不是永城的到这里都可以打折?

“你们是永城的?”收银员问。

“真的,不骗你的喂,要不要把身份证给你看?”

收银员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听出来了,是的,永城人在我们这里买衣服,都是八八折。”

沈琳琳开心地笑了,她说,我就听我单位的同事,和我这么说的,没想到还是真的。

谭淑珍奇怪了,问收银员,你怎么听出我们是永城的?

收银员笑道:“到我们这里买东西的永城人很多,你们永城人说话,喜欢说‘的’和‘喂’。”

谭淑珍和沈琳琳一听,脸不禁微微一红。沈琳琳问:“为什么我们永城,就没有你们的专卖店?”

收银员说:“是的,杭城下面的七个县,有六个有我们的专卖店,就是永城没有,据说是老板不让开。”

“为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没有。”

两个人前面逛的时候,就看到天井那里很漂亮,只是几张椅子,都坐满了人,买好衣服再逛一会,看到天井里正好有两张椅子空出来,赶紧走了过去坐下。

坐下来,就闻到一阵淡淡的桂花香,谭淑珍朝四周睃寻,找到了,是在鱼池里的假山后面,有一株老金桂像一把扇子,打开着。

沈琳琳看着四周玻璃的四壁,流光溢彩,沈琳琳叹了口气说,这里可真漂亮。

“也不知道这里的老板,是永城哪里的。”沈琳琳自言自语说,紧接着问:“珍珍,你知道吗?”

谭淑珍摇了摇头。

谭淑珍听到有人在叫“张总好!”心里一惊,她朝店堂里看看,就看到张晨从门外进来,谭淑珍赶紧把身子转向鱼池,低下头,装作是在看着鱼池里的鱼。

眼角的余光却看到玻璃里,映出了张晨走到楼梯口,仿佛习惯性地朝天井这边看看,然后走上楼去。

“喂喂,刚刚那个,是不是就是他们老板,我怎么感觉这么面熟?”沈琳琳拉了拉谭淑珍的衣袖,和她说。

“糟糕!”谭淑珍叫道。

“怎么了?”沈琳琳问。

“我忘了我还要给我女儿买一个奶瓶,快快,快走,陪我到对面百货大楼去。”谭淑珍叫道。

“嗨,一个奶瓶,哪里没有,还要跑杭城来买。”

“你不知道,我女儿很烦的,她只认这一种奶瓶,其他的奶瓶她连奶都不肯吃,我要去买一个备用的。”

沈琳琳听谭淑珍这么说,也赶紧站了起来,两个人出了半亩田,就急急地朝斜对面的杭城百货大楼走去。

到了母婴柜台,谭淑珍随便指着一款奶瓶和沈琳琳说,这个,就是这个,这里有喂。

两个人买了奶瓶下楼,站在杭百的前面等公交车,沈琳琳看着斜对面的半亩田女性生活旗舰店,突然叫了起来:“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谭淑珍问。

“这里的老板,这家店的老板。”沈琳琳指着半亩田叫道,“你还记不记得以前进城口有个‘青春宝’的广告,这个人,就是画那个广告的人,对对,没错了,我说怎么这么面熟。”

谭淑珍笑笑,没有言语。

沈琳琳继续说:“他画得太好了,像真的一样,我那个时候经常在下面看他画画,很想让他给我也画一幅,可又不好意思。”

谭淑珍笑道:“你那时要认识他该有多好,那我们今天的衣服,说不定可以打五折了。”

“嗨,那说不定,我都已经嫁给他,是这里的老板娘了,你来了,衣服就送你了。”

沈琳琳说着,两个人都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谭淑珍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张晨走到了楼上,快走到小昭办公室门口时,他站住了,想了想,转身又朝楼下走去,走到下面的楼梯口,朝天井里看看,摇了摇头,转身朝楼上走去。

这里的位置太抢手了,谭淑珍和沈琳琳刚站起来走出去,她们坐过的地方,马上有一对情侣坐了下去。

……

谭淑珍回到了永城后,就开始准备接下来的决赛。

决赛也就是九月三十日,中秋节的那一个晚上,本来,完全可以把预决赛放在同一天完成,没必要分成两次,中间还要间隔好几天,那是因为,决赛杭城电视台要进行直播,非同小可,所有参加决赛的选手,都要经过政审。

间隔的这几天,正好就给了谭淑珍准备的时间,谭淑珍每天下午都去施老师那里,女儿可以说是完全交给了冯老贵。

施老师给谭淑珍准备了四首歌,分别是《我和我的祖国》、《妹妹找哥泪花流》、《洁白的羽毛寄深情》、《边疆的泉水清又纯》,两个人把这四首歌,一字一句地斟酌着。

沈琳琳在边上看着冷笑,准备这么多,你是要去拿冠军,也就是一等奖吗?真是痴心妄想!

谭淑珍不知道为什么要准备四首,施老师让准备,她就准备了。

沈琳琳是知道的,按照三江杯比赛的赛制,一共有十八个人进入决赛,先抽签分成六个组,从晚上六点开始,这时电视台还没有开始直播,六个组每人唱一首歌后,每组淘汰掉一名选手,剩下十二名。

第二轮从晚上八点开始,电视也是从这时开始直播,先抽签分成三个组,一组四人,一轮下来,每组淘汰两名,剩下六人后,每人唱一首歌,被淘汰的那三个人,就是三等奖。

还剩下三人,这三个人最后一人唱一首歌,由评委评出一个一等奖,也就是第一名,还有两个,就是二等奖,其余参赛的十二名选手,全部是优胜奖。

一二三等奖六个人,进入第二年五月的全省“衢化杯青年歌手大奖赛”,也就是中央电视台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的预赛。

你要是在这个晚上,有机会唱四首歌,那就意味着你,至少已进入前三名。

沈琳琳年年参加这个比赛,她的父母和单位的同事,守在电视机前面,也只有在最后颁发优胜奖时,看到她和其他的十二名选手,一起登台领奖,在电视上露了下脸。

她每次都是在八点之前就被淘汰,从来还没有在电视上唱过一首歌,凭什么你谭淑珍第一次参加,就可以唱三首?

但谭淑珍中秋节的这天晚上,还就是在电视机里,唱了三首。

永城县电视台在前几天就预告了,今天县电视台会全程转播杭城电视台的“三江杯青年歌手大奖赛”的决赛,把原本计划的由总工会举办的全县职工庆中秋迎国庆文艺晚会的转播都取消了。

因为今天,我们永城县有两名选手,历史性地进入了决赛,一个是沈琳琳,还有一个是谭淑珍,沈琳琳知道的人不多,但谭淑珍,她在永城之夏艺术节开幕式上的表演,大家记忆犹新,对那些天天去文化馆歌舞厅的人来说,就更是记忆犹新。

于是,这天晚上有很多的永城人就守在了电视机前面,虽然当八点钟,杭城电视台的画面传来时,大家发现,历史性的两人,就只剩下一人了,但没关系,那个人是谭淑珍。

整个婺剧团的人都在高磡上的空地上,盯着李老师从家里搬下来的电视机。

徐建梅和丁百苟坐在丁百苟家里的床上,盯着前面的电视机。

谭淑珍的父母坐在沙发上,冯老贵坐在另一张沙发上,谭师母的手里还抱着谭淑珍的女儿,小姑娘看到妈妈在电视里一次次地出现,叫着妈妈妈妈。

她伸手去抓妈妈都没有抓到,妈妈还不理她,小姑娘终于急了,当她看到谭淑珍拿到了一等奖,在台上痛哭流涕的时候,她也大哭了起来。

这个时候,群英服装厂灯光球场的比赛才结束不久,愤怒的老娘们正在找李会计,要给他吃生活,张晨和两毛正在劝说她们,刘立杆和许文辉站在球场边,许文辉刚开始叫刘立杆前辈。

杭城的天空上,月正圆,夜未深。

接下来他们还要去吃羊腰子呢。

0705 面对面

刘立杆带着许文辉,对一鸣食品厂,主要是范启顺进行了几天的采访,了解他怎么会想到新瓶装旧酒,用了“西湖十大宝,老鼠忘不了”这样新颖的包装设计和经营理念,让他们的产品,在竞争激烈的食品行业脱颖而出。

又怎么会想人所未想,想到要去开发,适合广大糖尿病患者和高血糖者的低糖和无糖食品,成为了他们的福音,同时一举填补了国内食品行业的这一空白。

许文辉总结说,范厂长真是思想再解放一点,步子再大一点的改革先锋。

改革先锋范启顺,面对着许记者的提问,或者谦逊朴实地笑着,或者讳莫高深地沉思着,刘立杆坐在一边,越俎代庖,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到底是前辈,他连许文辉没有想到提问的,都主动介绍了,很快,一篇有份量的改革人物专访就形成了。

这篇专访,发在了《杭城日报》的二版,占了半个版的篇幅。

接着,许文辉在早报晚报和广播电台电视台的师哥师姐师弟师妹们,也接踵而至。

范启顺在媒体上的衣着越来越光鲜,头发越来越黑亮,姿态也越来越自然。

所有这些,很快就让范启顺在杭城声名鹊起,杭城食品公司的领导们,以及他们下面那众多,至今还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的厂长们,看着都感到奇怪,这报纸上写的,电视上播的,真的是那狗日的范启顺吗?

但你可以不相信报纸和电视,也可以不停广播,但人家一鸣食品厂现在风风火火,变成了灾难深重,气息奄奄的杭城食品系统的一根独苗这是肯定的,工人们每个月拿到的手的奖金不会是假吧,你们尝到过奖金的滋味吗?

你们下面的工人,会有一鸣食品厂的工人们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吗?

别的不说,就是连食品公司办公室一干人的奖金,也都是人家一鸣食品厂上贡的,你们谁能拿来个一毛两毛试试。

系统里很多的人,都想往一鸣食品厂调,连食品公司的几个经理,也要请范启顺帮忙,照顾照顾他们的亲朋好友。

范启顺,现在真是比他们这几个经理还要威风,人家可是在商业局和市政府都挂了号的人,现在很多会议,连食品公司的经理都没资格参加,人家是直接电话打到了一鸣食品厂,直接打给范启顺,通知他参加的。

这天下午五点二十,就快下班了,范启顺背着手,走进了会议室,他让范建国出去,范建国看了看他,又看看刘立杆,站了起来,走出门去。

“把门给我带上。”

自从范启顺成为改革先锋后,他连对儿子说话,都有改革先锋的威严了,范建国看到他,也变得有些唯唯诺诺。

范建国遵命把门关好,还反手推了推,确认司必灵锁已经锁上。

刘立杆微笑着,看着范启顺,心里不知道这改革先锋,神神秘秘的要干什么。

范启顺走过来,先把桌上的电话线拔了,这样就没电话来打扰他们了,然后在会议桌的对面坐了下来,他看着刘立杆说

“现在这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可以告诉我,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了,你要是不告诉我,我这一天天的,晚上都睡不踏实。”

“什么意思?”刘立杆问。

“老底子话说,无利不起早,我不相信你每天兢兢业业、费心费力地帮我,帮这个厂,没有你自己的目的。”

“范厂长……”

“以后你叫我老范,我叫你小刘,你不是这个厂的人,没必要跟着别人叫。”

老范掏出香烟,扔过来一支,两个人点着,老范吐出了一口烟说,你要是再搬出什么来这里调研,给领导写文章提建议那套,那我们就生分了,别说。

刘立杆正经了起来,他知道今天是来者不善了,他说好,我不说。

“我知道你就是冲着我来的,先拿下了我儿子,再进了这个厂,不冲着我来,没必要这么做,杭城那么多要关门的企业,你要调研要帮困,哪里都可以去,轮不到我,对吗?”老范问。

刘立杆点点头说“对。”

“我谢谢你,让我老了老了,还找回了做人的感觉,现在这个感觉太好了,我把这底铺在这里,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明白一点,但没有全明白。”

“也就是说,现在时候到了,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了,只要我老范能做到的,我肯定帮你做到,我老范不是笨蛋,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那会遭雷劈的。”

“好,我现在全明白了,老范。”

“那你说。”老范说。

“我朋友想要一鸣食品厂的这块地。”刘立杆说,他说朋友,而没有说自己,就是还留有进退的余地,不会一步把棋走死。

“那个张总?”老范问。

刘立杆摇了摇头,说不是。

老范就没再问到底是谁,而是问,怎么要?

“置换。”刘立杆说。

“置换?”

“对,置换,其实,老范你自己也该知道,就厂里现在的这个销量,那食品车间,已经不够用了,更别说这市场还每个月在扩大,一鸣食品厂,需要更大的厂房和车间。”

“对,你说的没错,我也正在考虑把前面那旧房子整理出来。”

“那是无用功,现在不是十几年前,这个地方,根本就不是个适合做食品厂的地方,更别提那老房子。”

“我同意,你说的没错。”

“按一鸣食品厂的名气和销路,它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更大更新更现代化的工厂,这对工厂的企业形象也有好处。”

老范笑道“我也想要,可是没钱,虽然现在厂里赚到了一些钱,但还没多到可以造新厂的程度。”

“所有我就说置换。”

“说详细点。”

“你知道下沙吧?现在开始在搞的那个开发区,很多的台湾企业都定了那里,我朋友的打算是,这里是三十三亩地,他在那边买三十五亩地,然后根据你们的需要,帮你们造四千个平方米的厂房,他用那里,来换这里。”

“下沙?工人们会嫌远,很啰嗦。”

“他可以再提供一辆客车,厂车。”

老范沉默了,刘立杆继续说“还提供三十万的搬迁费。”

老范说,这个,我们要算一下划不划算。

刘立杆加了码“还有,前面老房子拆掉以后,新房子造起来,他们会再给你们两百个平方米的,天目山路边的营业房,作为一鸣食品厂的门市部,这样,其实一鸣食品厂还是没有离开这里。”

范启顺侧过脸去,不停地抽着烟,左手的手指,在会议桌上不停地笃着,刘立杆知道他这是在心里盘算,就静静地等着。

“你说完了?”过了一会,范启顺问。

“说完了。”刘立杆说。

范启顺拿了支烟,扔过来,自己呸地一下,把嘴里的烟屁股吐到地上,拿出一支,点着,继续抽着,手指也继续笃着。

“天目山路的门市部,你们是按多少钱一个平方算的?”范启顺冷不丁冒出一句。

“两千五。”刘立杆说。

范启顺点点头,继续抽烟,快抽完了,又是呸地一下吐掉,没有再去拿烟,而是转过身,看着刘立杆说

“明人不说暗话,这条件,摆哪里都说的过去,这事可以做。”

刘立杆暗暗松了口气,可以做就好,他觉得最艰难的一关已经过去。

“不过小刘,我也有几个要求。”范启顺说。

“你说,老范。”

“第一,这事由你来做,什么朋友不朋友的,我信不过,我连面都不想见他,我只信你,我把这里给你,你负责把下沙的新厂房给我。”

刘立杆说好,那就我自己来做。心里想,我他妈的还巴不得,连找个人头菩萨摆摆样子都不需要了。

“还有什么,老范你说。”刘立杆说。

“还有就是,我不知道你拿了这块地,要干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就要求,你不管干什么,都带上我家里那小王八蛋。你这个人,我也看出来了,聪明,但不坏,坑人和豁边的事,你做不出来,他跟着你能学到本事,我也放心。”

“好,我答应你,老范。”

“最后一件,那门市部,不要两百平方,一百平方够了,还有一百平方,折成现金,怎么弄,到时让范建国和你说。”

“我明白了,老范,这个也没有问题。”

“那就行了,你该怎么做,你就大胆去做,我们这里没问题了。”范启顺说。

“你是说,老范,这事可以定下来了?”

“定了,你搞个协议,我签字就可以,当然,协议弄漂亮一点。”

“明白。”可刘立杆心里,还是觉得这事来得太快了,他问“这事,不用和书记商量?”

范启顺看了他一眼说“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刘立杆明白了,想起了买他们门市部时,张晨另外付的那十万块。

“也不用和食品公司打招呼?”刘立杆问。

“这招呼我们会打,现在,谁管谁还不知道嘞,我们要不管他们,他们的奖金全部敲光。”范启顺霸气地说。

“我明白了。”刘立杆说,“那老范,我这里,可能会分步骤来,第一步,会先把前面那些旧房子拆了,再造新厂房,厂房造好,这里再全部搬过去。”

“你就保证我生产不要停就是,其他我不管。”范启顺说,“协议签了,该怎么做你自己安排,最后按协议都落实到位就可以。”

0706 一二三,向前走

接下来,刘立杆要做的事情,就是注册一家房地产公司,浙江锦绣大地房地产有限公司,注册资金五百万,是张晨借给他的。

公司注册完成后,第一件事,就是和一鸣食品厂签了合作协议,把他和范启顺谈好的内容,都写进了协议里。

公司的注册地址,在群英服装厂原来的办公楼的三楼,也就是动感地带楼上,那里还剩两间空房间,刘立杆租了其中的一间,作为办公室,每个月租金两百八十块。

他拿着租房协议,一定要找张晨签,张晨骂道,签什么协议,付什么租金,你拿去用好了。

刘立杆说不行,我做的事,必须和你分得很清楚,不能拖你下水,你听我的。

刘立杆自己,确实是想清楚了,他觉得自己在海城,因为有孙猴他们大股东强大的财力和背景支撑,起点很高,他可以不求人,不要去走关系,相反,有很多关系,不是他们去走它,而是它自动依附上来,来找他们。

到了杭城,他就没有这个条件了,在这里,他就是赤裸裸的刘立杆三个字,这三个字,不神秘,也不带有任何的光环。

海城的经历也教会了他,不能和人合作做公司,特别是不能和实力比你强的人或公司合作,那样,一旦公司经营上出现问题,首先被抛出去牺牲,也可以被牺牲的,就是你。

虽然现在,如果他开口,张晨肯定会和他合作,那个张绍文,他离开湖南的时候,也曾经和他说过,让他回到杭城后,看到有什么可做,就通知他,他肯定过来和刘立杆一起做。

但刘立杆不会和其他的公司合作,更不会和他们合作,不和他们合作的原因是,他做的事情,他们都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他们合作,完全是基于对他的信任,越是这样,刘立杆就越不敢和他们合作,他们是他的朋友,他不想把朋友做成商业上的伙伴。

商业上的伙伴,很多时候,是可以被算计和牺牲的,刘立杆不想被别人牺牲,更不想牺牲他们。

相反,如果是孟平,刘立杆觉得自己会和他合作,原因很简单,他们在做的是一样的事情,他要做什么,孟平很清楚,甚至比他更清楚,里面的风险和利益,不用刘立杆说,他自己也会考虑得很清楚,他们要是合作,是强强联合,是基于对项目的共同认识。

这个差别是很大的。

没有背景和财力的支撑,刘立杆觉得自己在杭城,就是要单枪匹马地干,单枪匹马地干,他现在的处境,就和当初孟平到海城一样,他将不得不在各种关系中周旋并利用各种关系,他要走的,就是孟平到海城的时候走的路,甚至,是黄宏光走的路。

你必须寻找着一条条捷径,才能获得成功,但捷径往往不是坦途,边上就是悬崖和荆棘,刘立杆说,不能把张晨拖下水,还真不是一句空话。

而不把张晨拖下水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开始就划清界线,你是你,我是我,你是半亩田,我是锦绣大地,这两个公司,风马牛不相及,彼此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

就像黄宏光意识到自己的风险时,想让黄美丽去注册公司以自保一样,但他做的已经太迟,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办法切割,血缘怎么切割?

但他和张晨可以切割,他们可以守望相助,也可以相忘于江湖。

这一张纸,不是纸,是一份保证和最原始的证据,证明锦绣大地和半亩田,从一开始,就是租赁的关系,没有其他的关系。

刘立杆坚持要签,张晨无奈,就和他签了,刘立杆到财务部,交给了赵晶晶半年的房租,还让她开了收据。

刘立杆的公司,除了增加了一部电话,其他什么都没有增加。

办公桌用的还是原来群英服装厂的办公桌,桌子的侧边角落里,还有已经褪色的“群英服装厂,一九七一年三月製”的红漆字,椅子也是原来的木头椅,连那组沙发,也是原来群英服装厂厂长办公室的那组木头沙发。

沙发的扶手上,油漆已经剥落,还有用烟头烫出的一个个瘢痕。

张晨看着,实在是不像话,骂道,你他妈的,怎么看上去就像是在故意装穷,你这是让别人望而却步,不敢和你打交道吗?

刘立杆大笑,我不是装穷,是真穷,最主要是没有必要,我敢保证,现在还没有人会到我们公司来,等有人到我们公司来的时候,再装修或者和瞿天琳他们那样,直接搬去酒店不迟,你别管了。

张晨想起了在海城,刘立杆刚搞公司时那骚包的样子,还真是有天地之别。

办公室里,没有增加东西,但却增加了两个人,两个女孩子,这两个女孩,还是刘立杆让范建国去省艺校找来的,两个在读的女学生,她们的任务,就是陪吃饭和出去活动,上班的时间大多是在晚上和周日,说是也不影响她们的学习,她们信了。

每个月工资也是五百块,这让她们,不仅可以养活自己,还马上在同学中鹤立鸡群。

刘立杆特别和范建国交待了,这两个女孩,我可以碰,你他妈的别给我碰,心里再怎么忍不住,也给我忍着。

“为什么?”范建国问。

“我怕你会乱伦。”刘立杆说。

范建国明白了,骂道,你他妈的,别把我家老头儿带坏。

“好人带得坏吗,你看看张总,有没有人能勾引他?你的今天,不是没有原因的。”刘立杆笑道,范建国愣在了那里。

刘立杆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说:“想想你家老头,也是苦的,他那天还和我说,老了老了,怎么感觉才像个人了,你是他儿子,要懂得谦让,要让他不仅仅像人,还要像个男人,你要体谅他,要有孝心。”

范建国问:“你对你家老头,也这么体谅?”

“那不一样,我那是亲爹。”

“你他妈的,我这个也是亲阿爹。”

刘立杆大笑:“看看,一看你就是个不看报的,这可不一样,我家老头不是改革先锋,你有没有看到许文辉在报纸上怎么写老范的,‘雄风再起’,你不体谅,这雄风从哪里来?”

范建国被刘立杆说懵了,不过他从此还真没有了去婊(撩)这两个女孩的想法,刘立杆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不然,防贼防盗还要防小范,那也是够啰嗦的。

张晨看到这两个女孩,摇了摇头,骂道:“你是念念不忘雯雯和倩倩吧?”

“还真是,这两个死逼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她们要在,还真是我的得力助手。”刘立杆叫道。

贺红梅骂道:“这流氓就是流氓,怎么也改不了吃屎。”

刘立杆大笑:“流氓也不吃屎,明白吗,流氓喜欢吃女孩子的唾液,你有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流氓?”

反倒把贺红梅搞了个大红脸。

他把两个女孩,还真的改名叫雯雯和倩倩,雯雯会唱越剧,倩倩会跳舞。

雯雯倩倩也到位后,刘立杆觉得,他可以开始进行第二步工作了。

他拿了一鸣食品厂的宗地图,请张晨帮他设计了一个小区的效果图和平面图,锦绣家园小区,这个小区,一共有十七幢六层的楼房,每幢楼三个单元,一个楼梯两户,一共是三十六户。

靠天目山路一侧的三幢房子,一楼都是连在一起的,还朝里面扩了三米,增加了一楼房子的进深,这样靠天目山路,他就有了两千一百多平方米的店面房。

另外靠马塍路的一侧,一楼也是店面房。

虽然地还不知道在哪里,刘立杆又让张晨帮他设计了一幅,占地面积三十五亩,房屋面积四千一百多平方米的一鸣食品厂新厂区。

这也是刘立杆的细腻之处,他和一鸣食品厂签的是四千平方米,但他绝对不会造三千九,而会造四千一,这多出来的一百平方米,就是面子。

刘立杆请许文辉帮忙,帮他约了杭城二建的经理张木生吃饭,这就是记者的好处,也是当时刘立杆在楼上一看到许文辉,就要下楼去的原因。

在一个城市,就没有记者不打交道的单位和个人,在报社里,记者是分线联系的,哪怕他自己和这个行业没有交道,那也一定有同事,是跑这条线的,对这条线的上上下下,熟悉得就像自己家里。

杭城二建,是地方国营企业,当时对他们来说,最头痛的就是没有业务,这也是刘立杆特别要求的,所以许文辉找了二建,没有找一建,一建当时,正在忙着庆春路的改建和延伸工程。

刘立杆带着两幅效果图和雯雯倩倩一起过去,张木生看到雯雯和倩倩,眼睛都绿了,虽然两个人是初征酒局,还很生涩,但生涩自有生涩的动人之处。

五个人喝得很尽兴,张木生再看到刘立杆的效果图,眼睛就更绿了,一个劲地叫道,兄弟兄弟,这个业务你一定要给我做,也给老哥我长长脸,几百号人闲在那里,每天大眼瞪小眼的,老哥我也难啊。

刘立杆说,给你做可以,我这两个项目,本来是要招标的,一个单位交二十万的保证金,你总要让我走走形式。

“走什么形式,走走不就走出是非来了?”张木生想了一下说,“那这样,我一个项目交六十万保证金,你就当我围标了,不行我就再找两本营业执照给你。”

刘立杆笑道:“那倒不需要,不过,你要给我全垫资。”

“全垫资就全垫资,这怕什么,我有钱,钱不够银行也有,这银行怕东怕西,就是不怕我们国营企业,我有钱有人,就是没有业务,你把这个给我,我就全了。”

“我也不让你为难。”刘立杆说,“垫也不白垫,工程款我给你让一个点。”

这个,又是面子,有这面子放出去,以后很多的话就好说了。

“可以可以,谢谢老弟。”张木生趴到刘立杆耳边,一口酒气冲着他:“这个,不要进协议。”

刘立杆明白了。

和许文辉分手的时候,刘立杆用脚踢了一脚许文辉的破自行车,骂道,这车还能骑?

许文辉笑道,不能骑我扛着来的?

刘立杆从包里掏出了两万块,递给许文辉,和他说,去买辆好车。

“不用不用,刘哥,你太见外了。”许文辉叫着不肯收。

刘立杆把钱扔进了他的车筐,和他说:“你才和我见外,这不就是钱嘛?钱就是要大家赚,大家花。”

0707 头版整版

第二天,张木生就把“锦绣家园”小区和“一鸣食品厂”新厂区两个项目的保证金,共计一百二十万元打了过来。

许文辉请他们报社熟悉下沙经济技术开发区的记者帮忙介绍,刘立杆向贺红梅借了车,带他们去了下沙经济技术开发区。

下沙经济技术开发区三月份刚刚获批国家级经济开发区,这时正在加大力度招商,听说一鸣食品厂要搬过来,当然很高兴,一鸣食品厂这段时间,在杭城正红啊。

他们刚刚和杭城茶厂签订了,生产可口可乐的中萃公司的项目,和康师傅招商项目也在接洽中,现在一鸣食品厂要来,正好,他们的食品工业区块,就像个样子了。

下沙的位置,在九堡还要过去,已经靠近海宁,对杭城的企业来说,确实像范启顺说的,属于比较偏远和郊区的,加上当时连到开发区的路都没有改造好,整个开发区,一到晚上就漆黑一片,并不被人看好,招商的难度很大,招商团都被派去了日本和香港。

已经签了协议的,还是以台资企业居多,化纤纺织企业居多,虽然下沙领到了国家级开发区的帽子,但和当时已成规模的苏州工业园区,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对刘立杆他们这种自己送上门的企业,招商办当然是大力的欢迎,他们很快就在未来的中萃公司边上,给一鸣食品厂划出了一块三十五亩的土地,土地的价格是三万块钱一亩。

范启顺和开发区管委会签完协议后,刘立杆就从张木生转过来的一百二十万里,转了一百零五万到一鸣食品厂账上,把土地款一次性交清了。

刘立杆还把张晨画的那幅一鸣食品厂新厂区的效果图,送给了范启顺,这在杭城的食品系统和工厂内外,又引起了一次轰动,大家都觉得还是老范有本事,这才多长时间,人家都要造新厂了。

虽然工厂里的人,听说新厂在下沙,觉得有些远,但知道以后会有厂车,也就无所谓了,以前什么单位才有厂车?只有像杭钢和杭玻这样的大型企业,现在居然连我们一鸣食品厂,都有厂车了,这又是让工人们觉得自豪的事。

刘立杆让张木生的施工队马上进驻一鸣食品厂,开始拆除那片老房子,他急于需要这里马上动工,或至少给人已经动工的印象,他急需要有另外的钱。

毕竟,张木生的保证金是需要还的,他还有其他的开支呢。

刘立杆请张晨帮他设计了一张“锦绣家园,开启美好新生活”的楼花广告,楼花连卖三天,第一天一个楼花五千,第二天五千五,第三天六千,楼花不记名,可以转让。

“锦绣家园”房子的售价,是980元一平方米。

刘立杆带着广告和相关的资料,跑去了许文辉他们报社。

许文辉领着刘立杆,去了他们报社的广告部,当广告部的主任,听到刘立杆要做头版整版的广告时,吓了一跳,《杭城日报》自一九五五年创刊至今三十八年,前二十多年一个广告也没有,这十多年,虽然广告是越来越多,但也还从来没有做过头版的整版广告。

日报的头版,有一大半是要留着完成政治任务的,虽然这几年新华社的通稿越来越少,上面也提倡,新闻媒体要多关注重大的国计民生,减少领导人非重要活动的报道,各报的自主权多了很多,但也不是说你想登什么就登什么的。

广告部主任觉得兹事体大,他让刘立杆和许文辉在他办公室里等着,他带着广告的样稿和相关资料,跑上楼去向社长请示。

社长一听说是这事,马上打电话请总编过来商量,同时让办公室的人去查,新闻出版相关的法律法规,有没有禁止这样做头版整版广告的规定。

办公室的人查了以后进来说,《报纸出版管理规定》第三十一条,只是规定要在每期头版的固定位置,标示规定的十条版本记录的大部分,并没有明确说不允许在头版做整版的广告。

“也就是说,我们在做广告的同时,只要保留这些版本记录就可以,对吗?”社长问。

“可以这么理解。”对方说。

他们报社,每天会做很多的广告,但这卖房子的广告,他们也还是第一次看到,社长和总编两个人都觉得很新鲜,广告新鲜,发布的形式又新鲜,总编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觉得这要出来,就会是一个冲天炮。

他们仔细审阅了广告的内容,他们也不是很清楚这楼花是什么,问了广告部主任,广告部主任说,也就是预定一个买房子的资格,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经查过了相关的法律法规,根本就没有提及楼花这个事,更别说禁止买卖了。

“这个,说穿了就是签订商业合同时要求预付的定金,楼花不过是个时髦的说法。”

广告部主任补充了一句,社长和总编都明白了,他们继续审核了广告里其他的部分,好像也没有什么敏感的地方。

广告部主任还提醒他们,这在全国,有人已经这么做了,今年一月二十五日,也就是大年初三的上海《文汇报》,已经开了这个先例,登出了全国第一个的头版整版广告。

社长和总编,当然记得这个事,这事当时虽然引起了轩然大波,但直到现在,有关主管部门也没有出来表态,说是可以还是不可以这样做。

这还是年初的事情,南巡讲话之后,国内的整个风气,已经和年初大不一样了。

总编提出,现在不是鼓励思想要解放一点,胆子要大一点吗,还提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我觉得我们这样做,就是为经济建设服务,就是解放思想的具体表现。

社长也被说得亢奋起来,他看着总编说,要么,我们干?

“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总编说完,犹豫了一下,那是不是要往上请示一下?

“你觉得请示了,上面有人敢挑这个担子吗?”社长笑着,意味深长地问,总编也笑了起来。

社长说,干吧,大不了事后挨顿屁股。

总编说好,真要那样,我和你一起挨,大不了各打五十大板。

广告部主任在边上笑了起来,我也想挨,可惜我不够格,不过这一下我敢肯定,省内的其他报纸要吃瘪了。

敲定了这个事,总编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他看着设计稿问:“这房子一套多少个平方?”

“全部一样,好像是六十五个平方。”广告部主任说。

“那比我家还大几个平方。”总编点点头,“不过,这样一算,一套房子就要六万多了?”

“怎么,老大你想买,想买我去和老板说说,让他打个折?”主任说。

“去你的,我可买不起,就我的工资,不吃不花要攒多少年。”总编说,“我是好奇,这么贵,有人买吗?”

“你就不要替古人担忧了,又不是我们去卖房,只要人家老板,能付广告费就行。”社长说。

总编点点头,他和主任说:“看样子这老板还是有实力,这两天的广告,他就少掉了一套多房子,这样的大鱼,你可要逮住了。”

“我逮得他死死的,不然,我还这么急急忙忙跑上来,好了,人家老板,还在我办公室等我消息。”主任说。

“快去快去,”社长挥了挥手。

临出门,广告部主任和社长、总编说,我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是刚刚参加了一个地下组织的会议?

社长和总编,都笑了起来。

广告部主任兴匆匆地跑下楼,和刘立杆说,拿下了,拿下了。

“真的?太棒了,谢谢主任!”刘立杆赶紧说。

主任和刘立杆说:“我听说你也在报纸干过,这报纸的门道你也清楚,其他话我也不和你多说,你心里明白就是,下个星期五和星期六两天,只要没有新华社的重要通稿,就是两个头版整版,要是有通稿,那就谁也没有办法,只能往后延。”

刘立杆说好,没问题。

广告部主任伸出手往下按了按,和许文辉交待,这事,现在还是这个,出了门就不要乱说。

许文辉说明白,主任这是要搞震撼弹。

他知道主任是担心这消息泄露出去,被其他的报社知道,他们捷足先登,这头版整版广告的轰动效应,就没有了。

主任笑道,不是我要搞,是上面两位老大要搞。

“主任这么兴奋,我怎么觉得,就是主任要搞啊?”许文辉说。

主任忍不住笑了起来:“搞搞,谁搞也是搞,你不要给我走漏风声就是。”

许文辉领着刘立杆去财务部交广告费,三万八一天,两天就是七万六,财务都奇怪了,什么广告,两天要这么多钱?

“你别管,反正你收钱就是。”许文辉说。

财务看了看许文辉,还是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广告部主任,主任和她说没错,你就按这个钱收。

财务这才把钱收了。

刘立杆出了报社,和许文辉告别,一个人骑着车走在路上,他觉得一阵的轻松,这轻松,不是心里轻松,而是无钱一身轻,交了广告费后,他现在是一个真正的穷光蛋了,不仅把张晨给的那十万用完了,连张木生交的保证金,剩下来的那五万也用完了。

星期天楼花开卖,要是无人问津的话,那他就连下个月,范建国和雯雯倩倩的工资都开不出来了。

0708 挖不走的魏文芳

刘立杆回到了体育场路,把这个消息和张晨说了,张晨很高兴,他说,那我买第一个楼花,支持你。

“你买楼花干嘛?”刘立杆问。

“买房啊,我们今年还真的找过房,没找到,你这房子,离我们这里也不远,骑车十分钟,公交车也就三四站吧?这样我们,连车也不用去学了。”张晨说。

他接着把他们上次找房子的事情,和刘立杆说了,刘立杆听了,喜忧参半,喜的是张晨他们买房都找不到房子,说明这一带的房子很稀缺,忧的是,这又说明,这一带房子的买卖交易接近于零,是一潭死水,你要把一潭死水搅活,那比活水要难很多。

刘立杆最担心的是,是不是那最佳的时机还没有到来,大家根本连买房的意愿都没有的时候,那就更没有人会来买楼花,这事,最终会变成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

刘立杆摇了摇头,他说不用,你不用买,我到时给你在顶楼留两套,造的时候,就可以把它打通。

“我要两套干嘛?”张晨奇怪道。

“一套住人,还有一套当画室兼工作室。”刘立杆说。

张晨想想,这也不错,他说:“那就三套,一楼再来一套。”

“你要一楼干嘛?”

“我老爸老妈,他们一直说要带张向北,就让他们到杭城来带。”

刘立杆点点头:“好,那就给你留三套,你老头他们那套,放隔壁单元吧,不然你迟点回家,你老妈都会坐在门口等着你,每天早上,会坐在门口看着你们去上班。”

张晨大笑,这倒是真的,他说:“不要,那就放隔壁那幢。”

刘立杆说好。

“还有,走一样的流程,该买楼花的时候就买,该交房款的时候就交。”张晨说。

“你想干嘛?”刘立杆瞪了他一眼。

“不是你说要搞搞清楚的吗,怎么,看不起我们,我们买不起你的房子?”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说也好。

两个人在食堂里吃了饭,张晨去延安路小昭那里,刘立杆骑着车先回三堡,进了厂大门,就看到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人,一直看着他笑,原来是魏文芳从上海回来了。

刘立杆回到杭城的时候,魏文芳已经去了上海,刘立杆去了上海的两次,第一次他和张晨在第一百货,魏文芳在九百,第二次刘立杆带着一鸣食品厂的供销科长,还是去第一百货,魏文芳在上海的仓库,两个人始终没碰到面。

现在上海那边一切安排就绪,魏文芳这才回来杭城,这是他们海城那天晚上,刘立杆被公安带走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刘立杆猛蹬两下,车一直冲到魏文芳面前才猛地一捏车闸,因为惯性,人差点就从车上摔下来,幸好魏文芳扶住了他。

刘立杆下了车,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那里,魏文芳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刘立杆笑道:“你哭什么,别让吴朝晖看到吃醋。”

“去你的,没正经。”魏文芳笑了起来,骂道。

“来来来,快点进来,我有好事情和你说。”刘立杆叫道。

两个人走进办公室,赵志刚坐在里面,他看到魏文芳眼红红的,问道,怎么了,你刚回来,他就欺负你?

“对对,你快去叫吴朝晖来和我打架。”刘立杆笑道。

“没有啦,我是看到这个人还活着,嘴还是这么贱。”魏文芳也笑了。

赵志刚明白了,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坐下来后,刘立杆就把他现在在做的事情和魏文芳说了。

“这么快,你已经一个项目搞定了?”魏文芳叫道。

“快什么快,我回来都一个多月了,是你一直不在,不然你就不会觉得快了,我都还嫌他太慢。”刘立杆说,“对了,下个周五周六,《杭城日报》头版整版的广告,周日开卖楼花,这可少不了你,你帮我卖?”

魏文芳嗯嗯地点着头。

刘立杆想起来了,他说:“怎么样,要么我和张晨说说,你还是去我那里帮我?”

魏文芳笑道:“你不是已经招了两个小姑娘吗?我一回来,可就有人告诉我了。”

“什么有人,是吴朝晖那张臭嘴吧,别听他胡说,那两个是花瓶,带出去用的,她们什么都不懂。”

“就是说我,只配是个劳碌命,对吗?”魏文芳笑道。

“不是,你当花瓶也够格,只是,你有比花瓶更大的能力,当花瓶可惜了。”

“又来,又没正经。”魏文芳用手指着刘立杆说。

“唉,你就是太正经了,不好玩。”刘立杆骂道。

“去你的,我才不要和你玩。”

“好好,但我的话,你考虑一下,考虑好了,我晚上就和张晨说,我那里楼花都开卖了,但什么手续都还没有办,都要补办,接下去一大堆的事,真的很需要你这个熟手。”刘立杆说。

魏文芳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她说还是不要了,我已经和张总说了,要离开这里,我要是离开这里,去你那里,不好。

“你和张晨说,不准备在这里干了?为什么?”刘立杆奇道,“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吗,干嘛离开?”

“我不甘心,我也想自己创业,可以吗?”魏文芳抬起头来,看着刘立杆问。

刘立杆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他说可以,你准备做什么?

“快递。”魏文芳说。

“快递,怎么做?”

“我到四季青去看过好多次了,发现那里做货物托运的生意很好,每天都有那么大的物流量。”

“那个地盘,可都是打出来的,你准备让吴朝晖去打打杀杀抢地盘?”

“对,托运确实是打出来的,我都看到过他们打了两次架了,我不做那个。”

“那你做什么?”

“做托运的,他们做的都是像贺红梅这样的打包客户,每天拼成一整车一整车地往外面发,这个,四季青有好几家在做,他们基本把全国所有的城市都占了,你要想进去,除了和他们打架抢地盘以外,没有其他的办法。”魏文芳说。

“我们要打,也打人家不过。”魏文芳又补了一句。

“你知道这个,那你还做?”刘立杆骂道,“你是想当寡妇,还是准备去个旧的,换个新的?”

“换你!”魏文芳没好气地骂道。

“不敢不敢,我克其他人可以,可克不住你魏文芳。”刘立杆赶紧摆手,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你这个人,还会不会聊天?”魏文芳问。

“好好,你继续说,我闭嘴。”

“我发现有一块业务,很不起眼,很琐碎,他们也看不上,但其实业务量很大,真要做起来,肯定能赚钱。”

“哪一块?”

“就是那些短途的,零散的客户,就像我们给下面的专卖店发货这样,两三天发一个小包,这种小包,那些搞托运的看不上眼,他们也没有货车专门跑这些地方,这些货,都是要通过四季青每个停车场里的客车司机带的,每个摊位,下面都有这样发货的客户。

“几乎每个摊位都有这样的需求,这对他们来说,很麻烦的,早上生意忙的时候,谁有时间和人去停车场送货,等下午空了,停车场的车子又走了,这样,他们每天其实有很多电话打来的生意,直接就推了,这还只是跑附近的停车场。

“有些客户,特别是省内的,比如像你们永城,四季青就没有车,如果要货的话,就只有他们自己跑过来,或者这里有人把货送到东站北站南站客运总站去,哪个摊位有这个时间送啊,但这样,每天就少做好几单生意。”

“我明白了,你就是想做这块,每天去每个摊位,把这些货收来,然后你们统一配送,对你们来说,一件跑一趟北站和十件二十件跑一趟是一样的,如果你们能把很多摊位的货集中起来,就很划算了,对吗?”刘立杆问。

“对,我想在四季青附近租个房子,他们每个摊位,也可以早上来的时候,或者晚上走的时候,把东西放在我们那里,他们就不用管了,我们会负责发,负责通知他们的客户到哪里接货。

“当然,他们也可以随时打电话过来,让我们去摊位里取货,我们集中起来以后,就往一个个地方送。”

“可以的,这个业务,生意会越做越大,最难的是开始的时候,你要联系客户,还要联系每一辆客车的客车司机,但做起来以后,都成了老客户,就会变得很简单。”刘立杆说。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看,刘总,这个可以做吧?”魏文芳问。

“可以做,我支持你们。”

“谢谢。”

“不过,要是这样的话,那吴朝晖一个人可跑不过来,每一个站相隔那么远,还没有汽车,靠坐公交车和骑自行车,他一天能跑多少趟?”

“我们会雇人啊。”

“哎呦,那你就是老板娘了。”刘立杆叫道,魏文芳羞涩地笑了起来。

“我已经想好了。”魏文芳说,“我准备去找几个残疾人。”

“干嘛?让残疾人给你送货?”

“当然不是,是这样,我们不是没有那么多钱,买不起车吗,杭城街上,其他送货的三轮摩托也不能开,只有残疾人的那个摩托车可以开,我就去找几个残疾人,用他们的名义去买,再加点钱卖给我,这样,就比自行车效率高了。”

“可以啊,小脑袋转得很快。”刘立杆叫道。

两个人说着话,外面吴朝晖开着车在门口停下,张晨和小昭走了进来,刘立杆叫道,来来,快来给他们参谋参谋,我刚刚听了一个完美的赚钱计划。

张晨和小昭好奇地问,什么计划?

刘立杆指了指魏文芳,和他们说:“这个人,我本来想挖她去我那里,结果,她说她不愿意,她要创业,这个你们都知道吧?”

张晨和小昭点点头,刘立杆说:“她刚刚把她的计划,都和我说了,你们也来听听。”

张晨和小昭坐了下来,魏文芳就把刚刚和刘立杆说的整个计划,和他们又说一遍,张晨和小昭自己是在市场里做过的,知道不管是对摊位还是下面的客户来说,确实都有这个需求,要是多化个五块十块,在自己那里等客车到就可以,谁愿意三天两头跑杭城啊。

这个,真做起来,市场还真不小。

张晨和魏文芳说,等你们把这店开起来,我们的业务也交给你们,我们把给自己专卖店发货的活,都放你们那去。

“真的,张总?”魏文芳叫道,半亩田每天要发的货她是知道的,如果这样,他们每个月的开支就有着落了,其他的业务,多做一单都是净赚的。

“当然,你们离开以后,老万一个人,也没那么多精力,要是让他继续像现在这样满城跑,这工地就没时间管了,我想以后,老万就负责发总代理的托运的货,其他的货,吴朝晖每天来这里取了发走就可以。”

张晨看了看小昭,继续说:“这样的话,我在考虑,我们把所有货都集中过来,所有的货都从配送中心发,延安路的二楼,可以考虑把它开出来,对外营业。

“现在有好几个不错的牌子,都来找我,想加盟我们半亩田,我就在考虑,是不是可以一楼继续卖我们自己的产品,二楼就卖这些加盟的品牌,不然,那么好的店面在那里,就当个仓库使用,太可惜了。”

小昭听着,也点点头,她也觉得,现在延安路的二楼,到了下午,就基本没什么人,下面那些加盟店,做顺了以后,跑杭城的次数越来越少,基本都靠他们发货,二楼像现在这样空着,确实太可惜了。

0709 另外一张《杭城日报》

刘立杆公司,连雯雯和倩倩加进来,也只有四个人,人肯定是不够的,张晨让赵晶晶和设计中心的人,那天都去帮忙,还从三堡,也抽调了一些人,赵晶晶和郑慧红还有三堡的财务,三个人负责收款,其他的人,就充当售楼部的人员。

魏文芳每天晚上,花两个小时对所有人员进行培训,让他们掌握一些房地产的基本知识,和这个项目基本的ABC。

参加培训的这些人,以前连听都没有听过什么房地产,更别说接触,不事先进行培训,到时候笑话百出还算好的,你要是胡言乱语,被来买楼花的人抓住不放,说是你们的工作人员说的,或者答应的,那才糟糕。

雯雯倩倩和范建国,也参加了培训,其他人是帮忙性质,他们可是本公司的人,所以他们比其他人听得更认真,每个人都还拿了本子,认真地记着。

星期天那天,体育场路的厂里是休息的,只有一半的人会在厂里食堂吃饭,张晨就建议把餐厅用挡板隔出一半,隔出的那一半,张晨还让老万他们,稍稍布置一下,另外又帮助画了一幅更大的效果图,立起来,这样才像个卖楼花的地方。

第二和第三天,如果还要继续卖,张晨也安排好了,就让工人们将就一下,分成两批吃饭,这样,那半个餐厅也还是够用,

一切以卖楼花为主,其他的礼让一下,不然就刘立杆他们那个三楼,那么寒酸的办公室,人家就是拿着钱,想来买楼花,看到这样子,掉个头也会跑了,当你是骗子公司。

贺红梅那天会和小昭一起来,小昭是真的要买三个楼花,而贺红梅和彩娣、赵志刚他们,还是准备来当托,这样万一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的时候,那也是必须卖啊,他们就在边上起起哄,做做样子,让场面好看一点,不至于因为太冷清,把那几个人也吓跑了。

刘立杆看着张晨和魏文芳他们,兴致很高地忙这忙那,他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空落,脑子里总会闪现出海城,他们京海国际金融中心楼花开卖时的情景,空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义林妈和雯雯倩倩三个人走进来,但愿这样的情景在周日不要重现。

千万不要到时候,一整天就只卖出了小昭的那三个,哼哼,又是三。

刘立杆这次推出了十七幢楼中的十幢,一共三百四十二个楼花,有四幢楼的一楼是靠近天目山路的商铺,这次暂时不对外出售。

第一次就三百四十二个,魏文芳问会不会太多了?刘立杆自己也觉得太多,本来,最理想的是第一期先推出四到五幢楼的楼花,试试水温,后面大多数的房子价格,也可以视第一次销售的情况做出调整,你一次就卖掉了大半,后面调整的空间就不大了。

但刘立杆算过,以五千一个楼花计,如果那样,收上来的钱还远远不够退还张木生的保证金。

这保证金,是工程投标的保证金,你总不能说项目都已经动工了,你的保证金还不退还给人家,这样张木生在单位里也说不响,毕竟,单位领导班子,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按照刘立杆的设定,楼花开卖以后的一个月,项目必须已经进入打地基的阶段,这时候那些买了楼花的,就要来交首期百分之三十的房款。

这一个项目的房子不能做按揭,不是刘立杆找不到银行做,而是不能做。

因为这房子是市二建全垫资造的,从法律上来说,在建工程的所有权还是属于市二建,你要银行做按揭,市二建就必须同意放弃自己的权利,这个,就是张木生想帮忙,他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本来,连预交的房款,也都应该是市二建一起来按比例收取的,原因也是,你卖的是他们的东西,他们当然要按工程的现状获得保证,这点,张木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是不知道他们有预收房款这回事。

但就因这个不能做按揭,已经让刘立杆心里有些忐忑,他对杭城的整个房地产市场,看不见也摸不着,他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潜在的购房者,有能力不靠按揭付全款。

一套房子六万三千七百块,这不是一笔小钱,要知道上一年,也就是一九九二年,全国职工的年平均工资才2711元,这2711元,是包括连工厂发的肥皂和纱手套等等实物,都折价计算在内的,实际拿到手的现金,还远远低于这个数。

杭城的五百多万人里,到底有多少人有能力拿出这笔钱,刘立杆真不知道,就他接触的张晨他们公司的这几百号人,大概只有张晨一个人可以拿出来,一鸣食品厂的那一百多号人,连范启顺能不能拿出这钱,他都不知道。

这样一算,这比例已经够低的,而就工资来说,半亩田工人的工资,已经算是高的了。

星期五一大早,刘立杆就跑去了报刊亭,远远地看到报刊亭前围着很多人,手里都拿着当天的《杭城日报》,刘立杆松了口气,今天国内外没有重大的事情发生,新华社没发通稿,自己的广告,如期出现在了《杭城日报》的头版,一个整版。

很多人拿着这张报纸,不仅是感觉今天的《杭城日报》怎么怪怪的,头版居然是一整幅的广告。

他们对这广告本身也感到很好奇,居然还有卖房子的,还卖什么楼花,当时的杭城人,只有老报迷才会在上海的《新民晚报》上,偶尔看到过豆腐干大小的房地产广告,那时候卖房子的,抠抠搜搜,还不如卖冰箱彩电的大气,人家一登还登四分之一版。

今天杭城这卖房子的,还真是让人见识了。

刘立杆站在那里听他们议论了一阵,发觉他们显然对什么“闹中取静”、“贵族般的享受”、“诗意地居住”等等都不感兴趣,最感兴趣的还是张晨要求加进去的“煤卫独用”。

当时刘立杆还笑张晨,他说,还有人不知道这样的房子,里面肯定会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

张晨反驳,你知道杭城有多少人住的比我们在剧团还不如?有多少人连这样的楼房都没有进去过?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才是他们的梦想,才是他们认为的“贵族般的享受”,蹲在卫生间里不被打扰,才是诗意地居住。

张晨这样说的时候,就想起了自己去过的两分的家,阿【零零看书00ks】勇的家,还有其他厂里工人的家。

听着这些人报刊亭前面的议论纷纷,刘立杆现在不得不承认,对这个城市,张晨比自己认识得更透彻,自己或多或少抱持着浪漫和想象的成份,想到的才会是那些虚无缥缈的词。

还有人在讨论的是,他们广告上“离武林广场步行十分钟”这句话准不准确,有人说从马塍路过去,八件分钟就够了,有人说起码要十二三分钟,让刘立杆感到欣慰的是,他们至少一致认为,马塍路很方便,就在市中心。

刘立杆到了办公室,范建国已经到了,见他进来就兴奋地说,已经有人打电话来问房子的事了,正说着,桌上的电话又响了,他拿起来,还是问房子的事的。

刘立杆在边上看着,这才感到心里稍稍踏实一点,至少,说明这杭城还不是死水一潭,还是有不少人,关心房子的事情。

刘立杆站起来,下了楼,穿过篮球场,到了对面的房子,上楼,走到三楼的楼梯口,正巧碰到贺红梅从设计中心出来,贺红梅看到刘立杆,就和他说,我帮你卖掉了一套房子。

“真的,是你认识的哪个大款?”刘立杆问。

“就做帽子的那对同学,他们反正也不会离开杭城,这几个月,也赚到一些钱,够买房了,我就劝他们买个房子安定下来,他们后天会来。”贺红梅说。

“好好,谢谢你!”

刘立杆说着,仿佛听到什么地方“叮”地响了一下,一个铜质的算盘珠子落了下来,现在不是小昭的三套了,而是四套,总算是可以走出“三”的魔咒。

刘立杆和贺红梅一起走进张晨的办公室,刘立杆看到,张晨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张《杭城日报》,刘立杆骂道,动作真快,我还给你带来一张。

张晨大笑:“我也给你带了一张。”

他说着就从抽屉里,拿出了另外一张《杭城日报》。

刘立杆一愣,然后笑了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他们到海城的时候,两个人在同一天找到工作,那一天,他们不约而同地一人买了半只文昌鸡回家,哎呀,当时怎么没有仔细看看,这两个半只,合起来是不是同一只,刘立杆现在才想到。

“这个广告不错,反响很大的。”贺红梅说。

刘立杆奇道:“你怎么知道,不会你也去买了吧?”

“没有。”贺红梅摇了摇头,“我来的路上,车上收音机里,几个电台都在说这事。”

刘立杆明白了,嘿,这不正是自己要的效果吗,看样子在这点上是达到了。

张晨桌上的电话响了,张晨接了起来,电话是范建国打来的,他问,张总,刘总在不在你那里?

张晨说在,要他接电话吗?

范建国说好。

张晨拿着话筒朝刘立杆比划了一下,刘立杆走过去,从张晨手里接过话筒,听了一会,脸色就变了,说好好,我马上过来。

放下电话,张晨问,怎么了?

“我过去一下,刚刚小范告诉我,说是房管会的人来了。”刘立杆说。

张晨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时候有关部门找上门,应该不是什么好事,看样子是这广告招来的。

“我和你一起去。”张晨说。

“别别,我先去看看是什么事再说。”刘立杆说着,匆匆地就出去了。

0710 送上门的饵

刘立杆下了楼,穿过篮球场,到了对面的房子,上楼,走到三楼自己的办公室门口,他看到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小伙子坐在那木头沙发上,看到刘立杆进来,两个人都站了起来。

不用范建国介绍,他也知道,这两位应该就是房管局的。

刘立杆赶紧过去,朝他们伸出了手,刘立杆说:“你们好你们好,我姓刘,不知道两位领导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中年人自我介绍说他们是房管局的,也不是什么领导,他们来,只是因为前面看到了你们公司的广告,就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刘立杆赶紧说,我们是一家新成立的公司,什么都不懂,正是需要领导们大力指教。

他看到中年人又想纠正自己不是什么领导,刘立杆坚持说,你们在我看来,就是领导,掌握政策全面,执行政策有力,而且认真负责,看到一个广告,就知道我们企业可能会遇到困难,就主动上门帮我们排忧解难,这么高瞻远瞩,不是领导是什么。

那两个人笑笑,不再坚持自己不是领导。

在海城的时候,平时闲聊中,孟平曾经教过刘立杆和各有关部门人士打交道的诀窍,孟平说,这些人出来,永远是一副指导别人的姿态,当然,看到领导时,又永远是一付虚心接受一切的姿态,所以,和他们相处,你第一就是不要显得你比他们聪明。

“那就是装傻呗。”刘立杆说。

“对对,你不要以为装傻很容易,装傻而又要不露痕迹,让人看不出来你在装傻,很难的。”孟平说,“人面对智力比自己低下的人,会自然而然产生一种心理上的优势,这又会让他有一种天然的宽容和同情,谁会去和一个傻子计较,对一个傻傻的人,只会一笑了之。

“所以当你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装傻总是没错的,你看看每个单位,聪明人是很少有朋友的,那些有点傻笨的人,人缘往往很好。”

三个人重新坐下来后,对方和刘立杆说,还是请刘总,介绍一下你们项目的情况。

刘立杆叫道,领导你不要笑我,什么刘总,我觉得我都鼻青脸肿了。

对方笑道,哦,怎么了?

“我在我们老家,自己的房前屋后,看到哪里有空地方,想盖什么就盖了,想盖多高就多高,没想到到这杭城,难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中年人说:“也不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是一切都要按流程来,批准了以后,你还是可以把房子顺利地盖起来的。”

“对对对,领导说的有道理,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但就是你说的这个批准,才难死人,我们哪里知道,盖个房子要跑到什么单位去盖章,很多单位,我连听也没有听到过。”

中年人皱了皱眉头,刘立杆马上停止了,他觉得自己装得有点过火,接下去可能要穿帮了,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还懂去领营业执照?领营业执照,流程也不简单吧。

刘立杆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小伙子决定帮刘立杆捋一捋,他问,你要做这个项目的这个地方,我们知道是一鸣食品厂的。

“是他们的没错。”刘立杆点点头,他拿出了和一鸣食品厂合作开发“锦绣家园”项目的协议,给他们看,他们看了,确认了这点没有问题。

刘立杆和一鸣食品厂签的是合作开发协议,所以从表面上看来,一鸣食品厂也是“锦绣家园”的开发方,就不存在这块土地还要过户变更等等的问题。

只是他们另外还有一份不对外公开的协议,规定了双方的责权利,那个才是最真实意愿的表达。

但那份协议,和这协议并不冲突,这份协议,只是表面上确认了合作开发这件事,而那份协议,确定的是双方具体的操作细节,以及风险分担责任和利益归属,那份协议,只涉及他们双方,可以面对面解决。

而当时国家对土地甚至房地产的管理,各种政策都是模糊甚至是欠缺的,比如像这种形式的合作开发,国家也并没有明文禁止,大家都处在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

“你们的建设许可证办好了吗?”中年人问。

“没有,那项目不是还没有开始吗,我们肯定会等建设许可证办好以后,再动工的。”刘立杆说。

“可我们前面过来的时候看到,已经有施工队进场了。”小伙子说。

“是啊,我们不是准备做这个项目了吗,他们进场,现在是在拆旧房子,等拆完了,就停下来了,再等开工的时间。”

也对,两个人想想,人家现在在拆旧房,确实不需要批准,建设许可证,可不包括拆。

“领导,到你们这里申请办理这个什么建设许可证,需要什么手续?”刘立杆又开始装傻了。

中年人摆了摆手,和他说,我们这里不负责建设许可证,我们是负责颁发房产证的。

“哦哦,那领导,我们是不是要去你们那里办房产证,怎么办?我马上去办。”刘立杆说。

两个人再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小伙子和刘立杆说,你现在办什么房产证,这房产证,要等到你房子造好,通过验收以后才可以办理,现在还早呢。

小伙子说着的时候,自己也愣了一下,既然现在还早,那你们来干什么?

中年人从包里,拿出了今天的《杭城日报》,摊开在茶几上,问道:“你们这个什么意思,这建设许可证都还没领,项目都还没有开工,后天这房子就开始卖了?”

刘立杆笑道:“怎么可能,来的人又不是傻瓜,那地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人家怎么会买,这里,领导们看看,这是我们准备和他们签的《认购协议》。”

刘立杆拿出一份认购协议,指着其中的一条说:

“看到没有,这里写得清清楚楚,第一期房款百分之三十,是在项目开始打地基的时候缴纳,我们都开始打地基了,肯定是所有手续都齐全了,打地基的时候开始缴房款,我们也是问了专家,专家说是可以的,不然我们也不敢这么写。”

两个人觉得,刘立杆这话说的没错,人家确实写的是打地基的时候开始缴纳,国家现在,对新建房屋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预售和销售,并没有具体的规定要求,人家打地基的时候,各项手续肯定已经齐全,他那时开始要求缴部分房款,也没有违反规定。

何况,这个是建设中的事情,是不是自己管,他们也不清楚。

小伙子问:“你说你们后天没有开始卖,这楼花是什么意思?”

刘立杆笑了起来,他说:“这都是专家瞎起的名字,为什么叫这个,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这么叫好听吧。”

“但意思我是明白的。”刘立杆又搬出那天对《杭城日报》广告部主任的那套说辞,“这其实,就是交个定金,领导们想想,这房子那么贵的东西,我们一下子哪里敢造很多,就是敢造,也没有那么多钱啊。

“专家就帮我们想了个办法,他说,可以先卖楼花,也就是先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想要这个房子,有多少人交了定金,我们就造多少房子,这样,房子造起来以后,就不会空在那里了。

“我们一想,对啊,你上街去买东西,人家没货,你又想要,人家去进了货,又怕你不要了,那不是都要求你订货,要你交定金吧,定件衣服买个冰箱都要交定金,那房子这么贵的东西,交一点定金也不过分吧?

“对了,领导,这个不需要批准吧,国家也没有规定说,买其他东西都可以交定金,就是买房子不用交吧?”

两个人互相看看,在这方面,确实没有规定说房子买卖中不允许收取定金,更没有规定说这个,还需要事先批准,也没有把这个管理权限下给他们。

人家既然这么解释楼花,这楼花听上去也很合理。

两个人都有点糊涂了,早上一看到报纸的时候,就觉得这样做好像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过来看看,但到了这里,怎么又好像没有问题了,他们现在在做的事情,就根本不在自己管辖的范围,自己再追究下去,倒变得有些故意找茬了。

两个人盯着那张广告看,心里还是觉得怪,但又没看出怪在哪里。

刘立杆态度诚恳地和他们说:“两位领导,你们看看,我们是不是还有什么欠缺的地方,还有没有什么手续需要补办,如果有,我马上就办。”

两个人又互相看看,觉得这事,没办法搞了,你就是来,我们也不知道,该让你补办什么手续。

中年人站了起来,他说好,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来,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了解了解情况,打扰了。

“看领导说的,这个怎么能说打扰。”刘立杆赶紧说,“你们来是检查我们的工作,帮助我们工作,我们请都请不来。”

两位有些尴尬地笑笑。

“不行不行,两位领导今天既然来了,我就不能放过你们,我一定要找机会,专门向你们请教很多问题,你们不能嫌我麻烦。”刘立杆说。

话说到这个程度,中年人也下不来了,只能说,好好,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们。

刘立杆拿出了自己的名片给他们,又拿过自己的通讯录,一定要让他们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

你都让人家有事情来找你了,你不留下,人家怎么找你?

两个人都在通讯录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到了下午,刘立杆就打电话,约他们晚上在张生记吃饭,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有很多问题不懂,要当面请教。

两个人刚去过刘立杆公司,也知道他目前还真没什么事要求自己,因此就没什么戒心,答应了。

在刘立杆,他觉得这又是一次撒饵,以后办房产证,可是在他们这里,这世上最笨也最愚蠢的做法就是,你需要的时候才去找人家,上了车才想到补票。

晚上五点,刘立杆带着雯雯和倩倩,去张生记了。

0711 这是美好的一天,没办法

感谢世界和平,感谢国泰民安,周六的这天,又没有新华社的通稿,刘立杆的第二个头版整版广告,在《杭城日报》又登出来了。

连续两个头版整版,让这个事,本身成为了新闻的焦点,杭城的电视、报纸和广播,都在讨论这个事。

有杭大新闻系的教授在电视上说,我觉得这个**中,最聪明,收益也最大的,还是投放这个广告的公司。

看看,我们大家这两天都在这里讨论这件事,是不是无形当中,把这广告的效应扩大了无数倍,他投放了一个媒体,价格好像比一般的整版广告高,但现在变成了一个新闻**,其他的媒体,等于都在免费给他做广告,你们说,这不是家最聪明的公司吗?

已经有记者找到了这家最聪明的公司,发现他们第二天准备卖楼花的场地,布置得很漂亮,马上,这个消息又迅速引起了各家媒体的关注,还有很多的人去马塍路看了,发现这里已经在拆房子,看样子“锦绣家园”也指日可待。

讨论的范围接着延伸,大家仿佛这才注意到,这个“锦绣家园”的小区设计很漂亮,绿化率很高,可以说是比杭城现有的所有小区都漂亮,而他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好了,不仅离武林广场很近,边上就是杭大,如果你家有小孩,上的是保俶塔小学。

很快,这房子本身也成为了热点。

广告的效果这么好,刘立杆想到过,这也是他倾其所有,也要登头版整版广告的原因,但还是没有想到影响力会这么大,那个教授说的没错,现在全城的媒体都在关注着这件事,也关注着这个小区,他等于是在所有的媒体上,都登了广告。

刘立杆除了偷着乐,他也觉得,这个时候需要戒慎恐惧。

明天肯定会有很多的记者来到现场,看他们卖楼花,如果明天来的人很多,他们这个小区的知名度就会一天爆红,刘立杆觉得接下来的那七幢房子和店面房,调价就不成问题。

但如果明天没有人来,那也一样,这个小区和楼盘,一夜之间就会臭了,你今天爬得多高,明天就会跌得多重,你继续,继续往上,爬得越高,就跌得越惨。

老唐和阿勇也来了,老唐说,我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买不买得起房子,管他,我明天先来买一个楼花再说。

刘立杆赶紧说好,不行我到时候把这楼花的钱退你。

刘立杆这么说,阿勇也有底气了,他说,那我也买两个,我自己来买一个,让我家老头,也来买一个,增加人气嘛。

刘立杆说好好。

“我也买两个。”贺红梅说。

刘立杆说好好,谢谢帮忙,还是那句话,不行到时候我退给你们,行的话,看到有钱赚,你们就卖掉。

“这玩意还会有钱赚?”老唐不明白了。

刘立杆说当然,楼花最吸引人的,不是楼花本身,而是它其实和股票期货一样,也有金融衍生品的属性,你们看到过炒股票,但没看到过香港人和海南人炒楼花,其实炒楼花才是最刺激的。

刘立杆和他们说了几个海南炒楼花的故事,老唐听了叫道,好好,那我再买两个,不就是多压一万块钱在那里嘛。

还是需要托,而且这个样子,就更需要托,有托才会保证明天的场面不会很难看,自己在那么多的媒体眼皮底下,不会死的那么惨。

“放心吧,我都组织好了,上次干你那个西湖十宝,干得漂不漂亮?”贺红梅问。

“漂亮,大大的漂亮,不过这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上次是神不知鬼不觉,这次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明天一定会有很多的记者,他们说不定连买楼花的也会去追踪,要是被他们发现是托,就完蛋了。”刘立杆说。

“没关系,让他们一个人拿着五千去买,就是追到了又怎么样,我们公司的人买你的房子,也很正常,我们自己不都买了。”张晨说。

“对,我交待他们,不管谁问他们什么,一口咬定是自己买的,就可以了。”贺红梅也说。

“要是人多,就不要现身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刘立杆和贺红梅说。

“知道知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当我是傻的?”贺红梅骂道。

刘立杆笑了起来,他也觉得自己婆婆妈妈,这不是紧张嘛,他一紧张,就会变得婆婆妈妈,谁还不会有个缺点。

张晨让体育场路的保安,明天都来上班,还让老万他们,也来帮助维持秩序。

“等到需要他们维持秩序,那就好了。”刘立杆笑道。

……

第二天九点钟开卖,八点多钟的时候,张晨刘立杆和小昭他们到体育场路,吓了一跳,这里已经有一百多个人,张晨一看到这么多人,就和刘立杆叫道,成了,杆子,今天不用担心了。

刘立杆狐疑地说,这些,都是记者吧?

“有这么多的记者吗,你以为你是开奥运会?”张晨骂道,刘立杆想想,也是啊。

他们下了车,吴朝晖和他们说,等下我也要买四个楼花。

刘立杆问,贺红梅安排你的?

“不是,我们不是要创业,钱紧张吗,魏文芳就让我来买四个。”吴朝晖说。

“钱紧张你他妈的还来买。”刘立杆骂。

“魏文芳说,这次的楼花肯定能赚钱。”

“那赔了我可不管。”

“没想过要你管。”

刘立杆觉得无话可说。

有人叫他们,张晨和刘立杆回过头,发现是阿勇,阿勇身后,还跟着四个人,他说都是他朋友,昨天回去,晚上吃夜老酒,自己和他们说了炒楼花的事,他们觉得这机会很好【零零看书00ks】,就来了。

刘立杆赶紧说:“这个可是有风险的。”

“知道知道,你晓得这几个六儿是干什么的?”阿勇说。

“干什么的?”刘立杆问。

“黄牛,美金、国库券、火车票、电影票,他们什么都炒,就是没炒过楼花,我和他们说了,他们觉得这个赚头更大,我说清楚了,亏了自己负责。”阿勇说。

那四个人,在阿勇身后,不停地点头。

魏文芳走过来说,刘总,先开始排队,发号吧,我担心等下人会太多。

确实,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还不断有人骑着自行车,从门外进来,篮球场上,都已经停了一半的自行车了。

刘立杆说好。

现场的场面混乱了一阵之后,安定下来,那些买楼花的,已经排好了队,有几个记者,拍完了照片后,自己也排到了队伍里。

看到这个情况,刘立杆和贺红梅说,把你的人都撤了吧,看样子是用不到了。

贺红梅说好,走过去和他们说了,过了一会,彩娣跑了过来,她说,那我真的要买怎么办?

“可能会亏啊,猪。”刘立杆骂道。

“我知道我知道,也可能会赚啊。”彩娣说。

张晨笑道,那你排那里去好了,谁还能不让你排。

彩娣一听,马上跑了过去。

小昭笑道:“看样子我们也不用买了。”

“别买了,让给他们买。”张晨说,“不过房子我们还是要,直接付房款吧,具体哪一幢,这次还是下次,杆子你安排。”

小昭说好,等下我就把房款给赵晶晶,杆子。

“这么急干嘛?”刘立杆奇道。

小昭嘻嘻笑着:“怕你涨我们价啊。”

……

三百四十二个楼花,一个上午就卖完了,到了下午,还是不断地有人来,当他们知道这里楼花已经卖完,明天和后天也没有了的时候,现场就有人开始加价,上午五千一个的楼花,下午很快就变成了七千。

跟着阿勇来的那几个黄牛,马上把手里的楼花卖掉了,他们一个人竟然都买了十个,觉得这钱,真他妈的比炒什么还好赚。

但到傍晚的时候,他们又后悔了,因为楼花已经炒到八千了,有两个人,狠狠心,又买进来两个,他们判断,明天应该还会涨。

看到涨到八千一个的时候,吴朝晖坐不住了,他就想去卖掉,魏文芳和他说,急什么,一个没涨五千,你不要卖,我们的残疾车,这次都要把它们赚回来。

吴朝晖心里不愿意,不过还是“噢”了一声。

老唐七千五一个,把三个楼花都卖了,乐呵呵地过来,一定要请他们吃羊排。

大家再看,却发现刘立杆不知道去哪里了,贺红梅叫道,我刚刚还看到他,大概去洗手间了,不管老唐,我今天要吃三个羊腰子。

老唐呵呵笑着:“可以,没问题,老板那里要是没有,我自己的摘下来给你。”

“不要,你那个不是羊腰子,是猪腰子,臭死。”贺红梅骂道,大家大笑。

张晨一个人下了楼,走到餐厅看看,他发现老万他们,已经把这里都拆了,把餐厅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但门口的小花园里,还是有东一撮西一撮的人,不用说,也是在炒楼花的人,这种情景,后来又延续了半个多月。

张晨走过篮球场,走到对面的三楼,走到刘立杆公司门口,伸手推了推,门虚掩着,房间里没有开灯,这里的窗外,是他们动感地带的效果墙,不开灯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昏暗。

张晨看到刘立杆一个人坐在桌前,张晨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刘立杆把头转了过去,张晨看到他的眼眶里有泪光闪动。

“看样子我的判断没错,杭城房地产不是没有市场,而是这个市场,还没有被激活。”刘立杆说。

张晨点点头,他说:“走吧,老唐赚了七千五,他要请吃羊排,晚上把他赚的,都吃完它。”

刘立杆说好,吃完它,不醉不归。

两个人站了起来,刘立杆突然说:“张晨,我想去看孟平了。”

张晨心里一怔,刘立杆回来一个多月,他一直没提要去看孟平,张晨心里还觉得奇怪,又不好问,原来,他是等着这一天。

“好,我打电话安排。”张晨说。

0712 三套房子的桑塔纳

卖楼花收入了一百七十一万,刘立杆第二天就把张木生的一百二十万保证金打给了他,张木生问刘立杆,那里可以开干了吧?

刘立杆和他说,建设许可证还没有办下来,张木生说没有关系,城建局我很熟,都是一个系统的,边干边办好了,我带你去办。

“对了,你朋友施工图会不会画?会就让他帮助搞一下,不会我帮你找人弄。”张木生说,“六层楼,虽然我们闭着眼睛都可以做,但还是弄一套吧,领许可证也要用。”

施工图张晨倒是会弄,刘立杆在海城望海楼的项目,见张晨画过,而且,这确实和张木生说的,六层的民居,内部结构没有多少复杂,连个电梯都没有,一个楼梯上去两个门,没有图纸,建筑公司凭经验都可以做。

但画这个太费时间了,所以刘立杆问都没问,就和张木生说,你帮我找人弄吧。

“对了,下沙那里也抓紧点,那边造好,这里才可以搬过去。”刘立杆说。

张木生说一起开干,厂房简单,速度肯定会比住宅快,这里可以先在老房子的地基上干,后面那里,你反正也没卖,等他们搬过去再搞。

刘立杆说好。

刘立杆让雯雯和倩倩,两个人请了假,带着公司的资料,跟张木生去办各种手续,张木生巴不得,他说好好,这两个美女跟着我,你只要什么时候,我让你出面请吃饭的时候,你露一下脸就可以。

雯雯和倩倩,刚开始还去学校请个假,后来干脆连假也懒得请,每天在公司上班。

这学校上学多无聊,哪里有这样夜夜笙歌的有意思,再说,上学不就是为了个好工作吗,她们现在已经有了个好工作,收入比他们的老师和已经毕业的师哥师姐们高了,上不上还有什么关系?刘立杆又没说过她们需要文凭。

刘立杆从张晨他们那里,干脆把楼上还有的一间空房也租了下来,给她们当宿舍用。

至于公司里其他一些跑腿的事,就交给范建国去做,范建国是本地人,干这些也方便。

小昭把三套房子的房款,十九万一千一百元,转给了刘立杆,刘立杆拿着这个钱,马上就去买了一辆桑塔纳,价格还正好是十九万零八百块,牌照什么办好,还要添一百块,张晨笑他,你这是开着三套房子在街上跑。

刘立杆说:“那当然,我这车价值连城,我整个的公司都在车上。”

还真是的,有了这辆车后,刘立杆把公司所有的证照公章什么的,全部放在了尾箱里,把尾箱打开,里面除了一摞摞的档案袋,从印泥纸笔胶水到订书机回形针大头针,还有计算器,几乎所有的办公用品应有尽有。

“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车还有这么大的用场。”刘立杆说。

“你以前那车,就是装逼用的。”张晨骂道。

刘立杆每天基本都开着车,带着雯雯和倩倩到处跑,就留范建国在办公室里留守。

买了大哥大后,打电话都不用去办公室里打了,他就更长久地待在车上,连有什么事,要和范建国交待,也是把范建国叫下楼,两个人坐在车里说。

要写什么,就下车站在车旁,放在引擎盖上写。

小花园头上的那片树荫,现在成了刘立杆的专用停车位,只要看到车停在那里,张晨走过去,准保就能看到刘立杆在里面,不是在和范建国说话,就是在车上休息,他把驾驶座放倒一点,头歪向了一边,后面雯雯和倩倩,一边一个,从中间倒向两边的车门。

张晨走过去敲敲车窗玻璃,车里面就竖起三颗睡眼惺忪的脑袋,雯雯和倩倩看到是张晨,笑笑,马上又倒了下去,刘立杆摇下车窗,两个人就车里车外地聊天。

张晨骂道,你应该去工商局把营业执照改一下,把上面的公司地址,改成你的车牌号码。

刘立杆大笑,他说真的,下次我去问问,能不能这么改。

“南京那边联系好了,我们今天半夜走,早上到南京。”张晨和刘立杆说。

刘立杆说好,开我这办公室去吧?

“当然,贺红梅那车太小了。”张晨说。

晚上在厂里吃完了宵夜,四个人抱着张向北就准备出发,贺红梅上了车就叫道:“你这车上,怎么一股骚味?”

“真不会说话,这是脂粉气好吗。”刘立杆说。

“你那个雯雯,还在车上唱越剧?”小昭问。

“还真唱,我这车上,每天歌声缭绕。”刘立杆笑道。

“那你还应该让倩倩,在引擎盖上跳舞。”张晨说。

“跳过,还真跳过,那天酒喝多了,她自己就跑上去跳了。”刘立杆笑着说。

“真是误人子弟!”贺红梅骂,“她们这样天天旷课,总有一天会被开除的。”

“开除就开除好了,我又不嫌弃她们,她们被开除了,我就给她们加工资。”

贺红梅赶紧举起了双手,交叉打了个手势:“闭嘴,我对你已经无语了。”

四个人上路,七点多钟的时候到了南京,贺红梅和张晨说,可以打那个宝贝电话了。

张晨说:“现在还太早了点,监狱九点才能进去。”

他和李阳约好,是九点直接在老虎桥监狱的门口等。

“那等你九点打他,这家伙大概十一点才会到。”贺红梅说。

虽然三个人都知道贺红梅说的是事实,但九点见面,现在就催人家,确实过分了。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刘立杆开着车,头也不回地问:“我操,你们碰到的是什么类型的动物?”

“比你还奇葩的奇葩。”贺红梅白了他一眼。

“要么,我们还是去吃皮肚面吧。”小昭说,张晨和贺红梅都说好,张晨就指点着,教刘立杆怎么走。

四个人吃完面条,八点钟,张晨去路边公用电话,打了李阳家里,电话响了很久以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喂——”

张晨和他说,李阳,我们已经到老虎桥了,李阳说好,马就到。

他们上车,开十几分钟到老虎桥,下了车,小昭和贺红梅赶紧去老虎桥对面的那些店,一家家地照着,张晨知道她们,是去找钱芳她们了。

刘立杆在车上抱着张向北,张晨下车,找到一个公用电话,又打了李阳,还是那个懒洋洋的声音说喂,等他听出是张晨,赶紧说马就到,就把电话挂了。

张晨走回到车旁,过了一会,小昭和贺红梅垂头丧气地走回来了,小昭和张晨摇了摇头,说没有,这里的店,没有一家的老板是钱芳她们。

“没关系,等会就见到孟平了,这次,他应该有钱芳她们的联系方式了。”

张晨说,小昭一听有道理,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钱芳她们肯定又来看过老孟了,这次老孟,会把她们的联系方式留下。

他们等到了九点钟,还是没看到李阳的影子,张晨电话打过去,李阳的声音清醒了一点,好像是宣布一个重大消息一样告诉他,在洗脸哎,马就到。

张晨走回去,小昭和贺红梅看着他苦笑,贺红梅问:“是不是又‘马就到’?”

张晨苦笑着点点头。

“那就还要半个小时。”贺红梅说。

小昭想了想,她走去公用电话那里,拨通了徐丽店里,徐丽已经到店里了,小昭和她说,我们已经到了老虎桥……

小昭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徐丽就叫道:“好好,小昭,我马上催那个小杆子。”

接下去,他们知道,徐丽肯定就是四五分钟一个电话打给李阳。

到了十点四十,四个人已经等得脾气都没有,垂头丧气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到了他们面前停下,李阳下了车,脸上丝毫也没有歉意,而是马上朝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快走,倒好像是他一直在等他们,终于等到了似的。

他看到刘立杆从车上下来,上次没见过面,脑子清楚得很,马上问张晨,他就是刘立杆?

难得他把名字都记得这么清楚。

张晨说是,赶紧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

所有的流程和上次一样,他们到了监狱长的办公室,过了一会,有人把孟平带了过来,孟平看到刘立杆笑道,把我往这里领,我就知道你来了。

狱警开了手铐,孟平赶紧说谢谢。

这一次是监狱长站起来,和李阳说,二胡,去搞。

两个人走了出去。

他们刚走出去,孟平就和张晨说,这个朋友,很厉害,我现在考核分都比别人高,看样子在这里面,待不了那么久了。

当时监狱里面的规定,是服刑过半以后,就可以提出减刑,减刑的依据是根据你每个月的考核分,25分减刑一个月,像孟平这样,最高可以减六个月,也就是一年半就可以出来了,每个月的考核分都比别人高,也就意味着现在积攒着,六个月可以减满。

张晨想起了件事,问道,杆子回来,他们和你说了吗?

孟平点点头说,早就和我说了。

“这个家伙,看起来懒懒散散的,看样子答应办的事,还一点都不会耽误。”张晨笑道。

“那是肯定的,不然谁会认他当哥们。”孟平笑道。

“看样子还是高手。”刘立杆也说。

小昭问孟平,钱芳她们来过吗?

孟平摇了摇头,他说,人没来过,但叶宜兰每个月在给我发工资。

“给你发工资,怎么发?”小昭奇道。

“我们在海城的时候,都是每个月的十五号发工资,我这个月十五号,卡上准时收到了,这是在告诉我,她们不方便来,但公司还在,让我放心。”

小昭和张晨他们都点点头。

接下去,就是孟平和刘立杆的时间了,刘立杆和孟平说着他怎么操作现在的项目,怎么一步步地走下来,孟平听着大笑,不时还点评一下,和刘立杆探讨,如果是那样做,会不会更好,说到高兴处,两个人都跳了起来,就像两个孩子。

张晨和小昭他们在边上看着,都觉得好笑,这世界上有这痴那痴,这两个人,可以说是房地产痴,或者赚钱痴,一说起赚钱,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忘记。

过了一个小时,李阳走进来,朝他们比了个十的手势,又走了出去。

孟平感叹道,哎呀,看样子这杭城是起来了,我想马上,这南京、无锡也会起来,不知道等我出去,会不会连晚班车都赶不上。

“不会的老孟,这房地产,人类都做了几千年了,不在乎你这一年半载。”刘立杆安慰说。

孟平点了点头。

他们出了监狱,张晨邀请李阳和他们一起去吃饭,李阳说不不,我这里已经讲好,和他们一起吃。

0713 魏文芳创业

“锦绣家园”的楼花涨到了一万一个的时候,吴朝晖把手里的四个楼花都卖了,卖了以后,第二天还在往上涨,他又有些后悔,魏文芳看了看他,骂道:

“楼花都卖了,这事都已经过去了,你还想它干嘛?”

“又涨了,我刚刚去后面那小树林去看过,今天又涨了。”吴朝晖说。

魏文芳冷静地说:“不许去了,那里已经和我们无关,真是笨蛋,我们不是神仙,不可能知道它的最低点是多少,也不可能知道它的最高点在哪里,我们只要它达到了我们的预期,我们卖掉,就是成功了,明白了吗?”

吴朝晖摇了摇头:“不明白,我就是觉得今天卖,还能赚更多。”

魏文芳看着他笑道:“你后悔昨天卖早了,怎么不后悔我们当初,没有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去买楼花?那样是不是能赚更多?”

吴朝晖愣了一下,叫道:“啊呀,你不说我还没有想到,你一说,还真是的,我们当初要是多买几个【零零看书00kxs】,那就好了!”

“那我们当初要是把所有的钱都买了,你现在是不是还要后悔,没有去问亲戚朋友借钱买,要是借钱买了,就能赚更多?”

吴朝晖愣住了,是啊,那样当然可以赚更多,这后悔怎么无穷无尽啊?

魏文芳笑笑,和吴朝晖说,别去想了,人生不是赌博,你不能把自己所有的本都押进去,那样可能不仅一次性会把你输得精光,还可能把你的后路都搭进去的。

当初我拿出两万,让你去买四个楼花,是我判断,这楼花百分之九十会涨,没有拿全部钱去买,那是因为,这两万如果赔了,我们的日子会苦一点,但还是可以按我们的目标去创业,我们输也不会一次输得精光,明白吗?

比如现在,我还判断这“锦绣家园”的房子,将来肯定会涨到两千三千,那我们是不是该拿准备创业的钱,去买一套房子,就等着它涨价?

当然可以,但是这样,我们自己创业的梦也要收起来了,乖乖地继续打工,这样,如果万一,房子没有涨呢?那是不是我们的发财梦破了,我们的创业梦也破了,那输得才是惨。

“那创业要是没有成功,钱又花完了,那还不是一样惨。”吴朝晖说。

“对,那样也惨,但那样我心里服气了,知道自己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人,我就能踏踏实实,老老实实地去打工了。”魏文芳说。

吴朝晖不服气地问:“怎么怎么说都是你有道理?”

魏文芳笑道:“我就是有道理啊。”

吴朝晖陪老万去桐庐的职业技术学校两天,老万把驾照考出来了,魏文芳和吴朝晖就要正式离开张晨的公司。

张晨问他们,钱够吗?

“谢谢张总刘总,我们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海城,你们给我们的收入都不错,让我们自己能攒下一些,钱虽然紧张,但还是够。”魏文芳说,“而且我想,自己有多少钱,就去干多大的事。”

魏文芳这样说着的时候,看了刘立杆一眼,刘立杆叫道:“我去,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好高骛远?”

魏文芳嘻嘻笑着,赶紧说;“不敢不敢,我怎么敢这么想。”

“我也是有多少钱,就去干多大的事,懂吗,不然,我都想把整个地球贴满瓷砖。”刘立杆说。

“哈哈,我们可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也没这个爱好。”魏文芳笑道。

“我也没这个爱好,还贴满瓷砖,多恶俗的审美观,你怎么不去把嘴里镶满金牙?”张晨骂着刘立杆,大家大笑。

张晨知道魏文芳是个心气很高的人,他和她说:

“如果资金紧张的时候,和我说,不是借钱,而是我们可以预付运费,我们的业务不是都交给你们做了吗,可以先预付运费的。”

“好的,谢谢张总,我知道了。”

他们到四季青服装批发市场后面的一条小街,这里有一排当地农民造起来的,那种一楼一底的商铺,下面是店铺,上面是住人的。

租在这里,都是那些卖人体模特、网架、衣架、裤架等等,这些服装店的配套商品的,还有就是小饭店,每天负责往市场里的摊位送点菜点饭,还有卖粘合衬、缝纫线和包装袋等等服装辅料的。

最靠近小街的里面,有一家不做了,房东在重新招租,其他的人都嫌它位置太偏,魏文芳却看中它,里面有一部电话,虽然停机停在那里,但房东告诉她,只要去邮电局预交了话费,马上就可以开通,魏文芳让房东带她去邮电局问了,确认房东说的没错。

软磨硬泡之后,房东答应每个月的房租降一百,魏文芳这才租了下来。

魏文芳在找房子的时候,她让吴朝晖一家家停车场跑,和每一辆大客车的驾驶员都搭上线,谈好带货的价格,魏文芳特别交待,要和他们说,我们每天都要带很多货,让他们也给我们批发价。

吴朝晖自己也是驾驶员,和这些驾驶员两句三句就能搭上话,再加上吴朝晖原来就天天跑这些停车场发货,大多数的司机都打过交道,他们也认识他,吴朝晖把事情和他们说了,说自己现在专门成立了一个发货的公司,以后不光光是半亩田的货,还有其他很多货发。

你们都要给我批发价,不然我就喝西北风了,那些驾驶员都笑了起来,都叫,小吴,这个还有批发价?我们就听说过服装有批发价,没想到带货也有批发价。

当然有了,什么东西,只要数量多了,就会有批发价,我要是让你带一件十块,那两件要是七块的话,加起来就是十四块,你是不是还多赚了四块?多一件少一件对你都是一样的,那这四块,是不是白捡来的?

驾驶员听听,觉得吴朝晖说的有道理,就都同意了。

谈好之后,一辆残疾车不够,吴朝晖就带着另一个新招来的伙计,两个人骑着两辆残疾车,去三堡厂里拉货,把张晨他们这里的业务先做起来。

每一个包裹加上五块,就是他们的利润,因为司机那边已经谈出了一个批发价,所以实际比原来只贵出了两三块,但解决了张晨他们的很多麻烦,何况,这运费还是下面加盟店出的,加盟店谁在乎这一个包裹多出的两三块钱。

张晨他们这里给专卖店零发的业务,很快就全部转到了魏文芳他们那里。

下面的专卖店,很多是省内的,省内在四季青停车场没有车,需要到各个汽车站去发,这里的很多驾驶员吴朝晖也认识,带货是客运公司驾驶员们自己赚的外快。

客运公司的班车,最大的优点是有时刻表,吴朝晖他们只要掐准那个时间,在出站口两三百米的拐角等,司机们开着车过来,看到吴朝晖他们站在那里,就知道有货带,把车靠边停下,吴朝晖他们急急地把货搬上车。

车厢里的乘客刚准备发牢骚,吴朝晖就把一张纸,上面写着收货人的电话,这是万一错过可以联系的,还有今天的运费,都包在纸里,一起塞给驾驶员,驾驶员看也不看,就扔进边上的储物柜里,关上车门走了。

那很难搞的乘客,刚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啰嗦,车子已经开了,他也只好嘴里的哩咕噜着坐下来。

还有吴朝晖以前没接触过的驾驶员,吴朝晖也让认识的驾驶员帮助介绍,很快,吴朝晖就有了一个几百个人的驾驶员名单,虽然这名单,别人根本看不懂,因为很多人写的是外号,比如,诸暨大胡子、椒江歪嘴……

每个外号后面,是车站、班次和时间,反正吴朝晖自己能看懂就行。

魏文芳自己写了广告,去印刷厂印了一万份,吴朝晖的妹妹刚刚高中毕业,没事情干,魏文芳就让吴朝晖把她叫过来,每天守在店里接打电话,她自己拿着印好的广告,一个个摊位去分发。

服装市场的老板,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就是这么简单的广告,很多人也看不懂,还有些不是看不懂,是根本就不识字,魏文芳就挑他们生意的间隙,耐心地和他们解释,他们明白了,都觉得这个很好,价格也就比原来贵两三块钱,反正这钱也是客户出的。

客户要问,他们一句运费涨价了,就打发过去了。

有摊位当时就有这样的货要发,就马上让魏文芳他们去发试试,魏文芳就打电话回去,让人来取了货走,摊主根本不需要自己或营业员,再去停车场找车,就觉得太方便了。

特别是货拿走后,连打电话通知客户到哪里取货,都不用自己打,而是魏文芳他们直接通知,这就更好了。

还有客户发现,连原来发不了货的地方,魏文芳他们也会去车站发,虽然这个要贵十块,那也是客户出啊,贵十块,客户也觉得很方便。

很快,魏文芳他们的生意,就像水漫过四季青一样,随着魏文芳每天跑的摊位数量的增加,这些地方都湿了。

他们的伙计很快不够用了,立即又招了五个,电话也不够了,马上增加一部。

魏文芳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把四季青所有市场的每个摊位,都跑了一遍,接下来,她准备跑龙翔桥的新声市场和武林广场的环北小商品市场,还要跑东站的小商品市场,只要有潜在客户的地方,她都会去跑。

每一次,当她觉得跑得精疲力尽,口干舌燥的时候,她会站在路边,自己和自己说,这有什么,这不比爸爸每天拉着车送煤轻松多了?

况且,这每天迅速增加的业务,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奖励。

0714 轮流转的光环

其他的业务起来以后,吴朝晖不再每天早上去三堡厂里拉货,而是每天晚上过去拉,张晨他们这里的货,比四季青的货好的地方是,他这里要发的货,都是有提前量的,不是临时一个电话,你匆匆忙忙跑过去人家摊位,拿了货就要马上要去停车场找车。

他们这里,每家专卖店每天晚上,在发传真的时候,就会把要补货的补货单发过来,郑慧红他们晚上就会配好,打包打好,吴朝晖晚上来了一次性运走,拉回店里和其他客户送过来的货集中在一起,第二天一起发。

每天晚上,魏文芳和吴朝晖都很忙,因为客户送来的货,或通知他们去加工场拉来的货,是一车一次性拉来的,到了这里,就要把它们按收货的地方不同分开,这样,一趟车不管有几个包,只要送一次就可以,除非那些临时的业务。

吴朝晖去三堡,有时候有货还在车间里生产,他就要等,等货好了再拉走,碰到张晨,张晨问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吴朝晖说很好,就是太忙了,每天都睡不醒。

张晨笑道,忙才充实吧,现在要让你停下来,你大概就不适应了。

吴朝晖笑道,还真是这样。

张晨把老万叫过来,和他说,这样,以后不要让你师傅跑了,跑过来货没好,还要在这里等,浪费时间,以后你每天晚上,货都好了以后,你送一趟,他们在店里等就可以。

老万说好。

吴朝晖不要去三堡拉货,留在店里帮忙,这让魏文芳感觉轻松了很多,但这轻松,也是短暂的,让他们头疼的是,现在每天傍晚和晚上,送过来或每天通知他们过去拉的货越来越多,做熟了以后,有很多的摊位也是让他们直接去加工场拉货。

几个地方的货拉回来堆在那里,这三十几个平方的店面里就很挤,人都转不过身来,这就大大增加了分拣货的难度。

魏文芳想到一个主意,她在店里做了很多的铁架子,每一格写上不同的地名,这样,就不需要等很多货到的时候,再来分拣,而是每一车货到,都把他们直接分拣到相应的货架上,这样就轻松了很多。

但是地方就这么大的一点地方,货每天却不断在增加,就是有了架子,地方还是挤。

魏文芳打电话给房东,房东脖子里戴着很粗的金链子,明晃晃地过来,魏文芳和房东说,你这里反正是街尽头,再过去也没有路了,要么就横着在这街上,搭一间简易房怎么样?

吴朝晖觉得不妥,他说这样,其他人会有意见吧,虽然这里没人走,但那街,毕竟不属于房东的。

没想到这房东,在当地是个很横的人,他说,不妥倒没有什么不妥,老子就是盖了,他们也不敢有意见,只是,这种烂房子,当营业房人家嫌差,盖好了你们不租,我不是亏大了。

“我们肯定租啊,不然怎么会和你说这事。”魏文芳说。

房东想了一下,他看着魏文芳说,要么这样,小姐妹,这简易房你们签三年的合同,总要让我把成本拿拿回来,你们要是敢签三年的合同,我就来盖。

“三年合同,那我要付三年的租金,大哥,我们资金很紧张,没这么多钱啊。”魏文芳说。

房东笑了起来,和魏文芳说“不要在我这里哭穷,我知道你们生意很好,每天都赚很多钱。”

“赚什么钱,这一个包裹赚两块三块,和要饭差不多,还雇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人还要吃饭呢。”魏文芳说。

“好好好,你赚再多,我也不会多要一分,小姐妹别装,这样,合同三年,房租还是一个季度交一次,怎么样?”房东问。

魏文芳赶紧说谢谢大哥。

简易房盖起来后,足足有六十多平方,魏文芳把两间房子分了类,外面那间,是专门放去各个车站发的货,原来这间,专门放要到四季青各停车场发的货。

这样就更清楚了。

……

谭淑珍拿到了“三江杯青年歌手大奖赛”的一等奖,回到永城,引起了一阵小轰动,《永城日报》和永城电视台,都做了专访,永城县文化馆,还在文化广场上拉起了一条大横幅,上面写着“热烈祝贺我县选手谭淑珍,勇夺杭城市‘三江杯青年歌手大奖赛’第一名。”

这第一名,是施老师要求写的,她怕人家还不理解这一等奖就是第一名,不是唯一,而是有很多个,哪里有第一名来得直白和激动人心。

文化馆朝向文化广场的橱窗里,还出了一期“青年歌手谭淑珍”的专门介绍,里面放了很多她的照片,既有这次“三江杯青年歌手大奖赛”的参赛和颁奖时的照片,还有上次艺术节开幕式的照片,也有她在剧团演出的剧照。

特别是一张珍贵的学员班时的照片,让人一看就不由得心生爱怜,感慨,这谭淑珍,还真是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

当然,肯定还少不了那张她和董x华的合影,下面注解是说“谭淑珍在‘永城之夏艺术节开幕式’的精彩表演,获得了著名歌唱家董x华的赞扬,她专门到后台进行慰问,并主动邀请谭淑珍合影。”

虽然这段佳话,永城几乎人尽皆知,但施老师,还是觉得有再次提起的需要。

这些,让谭淑珍又风光了一回,她觉得很多失去的东西,好像回来了,但至于失去的到底是什么,谭淑珍自己也说不清楚。

徐建梅看着这些,有些生气,谭淑珍不知道失去的是什么,她知道,那就是光环,她积压了那么多年,刚刚享受了一段时间的光环,觉得走起路来都步履生风了,怎么这谭淑珍,又拿了一个第一名,而且,还是在她的光环开始减弱的这个时候。

谭淑珍的风头,一下子又把她给盖过去了。

丁百苟安慰她说,没有关系,这做人,你不能够要求什么都拿,你有没有想过,谭淑珍越是这样,她就越不会回去了,这剧团里的位置,你坐稳了。

“稳什么稳,谭淑珍现在名气这么大,她要回去,我还不是又要靠边站。”徐建梅叫道。

丁百苟用手指着徐建梅笑了起来,说“你呀你呀,说你糊涂,你还真是糊涂,这谭淑珍现在名气大,又不是在团里唱戏唱出来的,而是在外面这么乱搞搞起来的,她在外面的名气越大,就越不会回团里了。”

“为什么,老丁?”徐建梅睁着一双大眼睛,不解地问。

“你想想,这人总是要有一条出路的,谭淑珍要是在外面没有出路,她怎么办,只能回团里,她回团里,那老李和老贵,还不是向着她,那受影响最大的还不是你?她现在在外面有出路了,她自己都不想回剧团了,就是她想回,文化馆也不会让她回。”

前面徐建梅听明白了,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能把谭淑珍逼得只能回剧团,她不回剧团,自己就有戏,要是回剧团,自己就没戏了。

只是,这文化馆怎么也不会让她回了?

“你想想,文化馆几年才捡到一个宝贝,拿了全市的第一名,他们现在,还指望着她明年五月,去参加省里的比赛,再取得一个好名次回来,这样的宝贝,他们怎么舍得放,肯定是千方百计想留着她,这一个不想回,一个不愿放,我这里又当不知道,工资照发,她还回去干什么?”

徐建梅明白了,她亲了一下丁百苟,笑道“还是你老奸巨猾。”

还有一个人,比徐建梅还要生气,而她生气,还只能生闷气,身边也没有老奸巨猾的人帮她解惑,这人就是沈琳琳。

沈琳琳以前参加比赛回来,回到单位,碰到的人都会和她说,回来了?这是知道她是参加比赛回来了。

还有人会说,我在电视里看到你了。那是说在领优胜奖的时候,在荧屏上恍惚看到她身影闪过了。

不管怎样,这都会让她感觉到有些得意,虽然是优胜奖,但那毕竟是杭城市里的,有本事你们去得个试试,连单位年终总结,在丰富职工业余生活那一节里,每年都会写一句“本单位职工沈琳琳,在杭城市‘三江杯青年歌手大奖赛’中,脱颖而出,喜夺优胜奖。”

现在呢,永城一共去了两个人,一个拿到了第一名、一等奖,你拿到的是一个连在电视上唱一首歌资格也没有的优胜奖,这优胜奖的份量,一下子就被人掂量出来了,这算什么啊?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有了比较,受伤最重的就是沈琳琳。

再去单位,要是有人再和她说,回来了?她觉得那是在说,丢脸丢够了吗?

还有不识趣的说,我在电视里看到你了,沈琳琳觉得那潜台词是,我看了一个晚上的谭淑珍,怎么没找到你。

这让沈琳琳感到巨大的屈辱。

谭淑珍还是没有回剧团上班,回去也没班可上,剧团不是又被放养了吗,但谭淑珍变得忙了起来。

特别是到了下半年,永城的那些大型国企,会议和各种表演比赛就多了起来,他们都会通过李老师,来请谭淑珍,作为特邀嘉宾和“我们杭城市著名的青年歌唱家”出席,并献唱一首,然后在下面观众的热烈掌声中再来一首。

最后,主持人肯定会说“让我们最后以热烈的掌声,欢迎谭淑珍为我们表演她的成名作《我爱你,中国》!”

当谭淑珍唱完“我要把美好的青春献给你,我的母亲、我的祖国”下台时,会有人把一个红包塞到她的手里。

谭淑珍总会愣了一下,然后想,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走穴”啊?

0715 司令有请

永城县总工会和文化馆隔着一个文化广场,下午两点钟的时候,总工会副主席汤丽娟离开了办公室,下楼,穿过文化广场,走向对面的文化大楼。

文化大楼的一楼是永城县图书馆,大门进去,一边是阅览室,一边是图书借阅室,穿过大厅走出去,到了后面的院子,院子里有上楼的楼梯,二楼是文化馆,三楼是文化局,四楼就是文化馆的歌舞厅。

汤丽娟到了二楼,径直走到施老师的办公室,施老师和她是很熟的,汤丽娟分管的工人文化宫,和文化馆算是兄弟单位,经常会一起搞活动,只要是搞活动,总工会那边,总是汤丽娟负责。

汤丽娟走进去的时候,看到里面施老师和谭淑珍都在,施老师看到了汤丽娟,就笑着站了起来,她叫汤丽娟不叫汤主席,而是叫汤司令。

汤司令是电影地道战里的皇协军司令汤丙会,演员刘江饰演过两个著名的反派,一个是闪闪的红星里的胡汉三,还有就是地道战里的汤司令,演得太成功,角色深入人心,以至于全国上下很多姓汤的跟着倒霉,都会被叫做汤司令。

谭淑珍本来站在窗户前面,看着外面的法国梧桐练声,听到汤司令进来,也停住了,转过身朝她笑着。

汤司令在永城名气很大,几乎就没有单位是她不熟的,没有大门是她走不进去的,只要有什么大的活动,不管是不是总工会主办的,都会看到这个中年妇女的身影,台上台下风风火火地走动,咋咋呼呼地叫着,声音底气很足。

每个单位搞活动,自己经验或人手不足,首先想到的就是叫汤司令来帮忙,而她,也很乐意于干这种事,总是一叫就到,从来不计报酬,攒下的都是好人缘,以至于后来,认识汤司令的人很多,但知道她是总工会副主席的,反倒少了。

因为在太多和总工会不相干的单位活动里看到她,每次出现,她又都是以主人的姿态,谁知道她到底是哪个单位的。

谭淑珍当然也是认识汤司令的。

汤司令和谭淑珍说:“唱得真好听,我在楼梯上就听到了,都舍不得进来打断你。”

谭淑珍赶紧说谢谢汤老师。

施老师看着汤司令问,你是进来听歌的?

“不是不是,我哪里有功夫听歌,忙得屁股都焦了,我是来找你的。”汤司令说。

谭淑珍一听这话,知道她们有事要谈,就准备走,她和施老师说,施老师,那我先走了。

“别走别走,我是找她,也是找你。”汤司令叫道。

“找我?”谭淑珍奇怪了。

“坐下坐下,不找你我还不跑过来了,我每天从下面经过,都听到你在唱歌,就知道你下午都在这里。”汤司令说。

谭淑珍坐了下来。

汤司令就把事情和她们两个说了,原来,是县总工会和县妇联,联合搞了一个“工商银行杯巾帼风采礼仪大奖赛”,说是大奖,其实也没有多少钱,冠军也就是三百块,但因这活动,是总工会和妇联搞的,自家的活动,汤司令就不得不上心。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那个,不就是穿着旗袍,在台上扭来扭去吗,又不唱歌。”施老师问。

汤司令把手一挥,笑道:“不光光穿旗袍,只穿旗袍,那是你们文化馆才会干的事,我们这个,还有个职业装的环节,就是穿着空姐和铁路服装什么的……”

施老师骂道:“永城连飞机的影子也看不到,哪里来的空姐,火车倒是有,都是运煤的,穿劳动布的工作服?”

“扮扮的,又不是真空姐,空姐谁跑这山沟沟里来。”汤司令说,“不过,要是没有职业装环节,关我们总工会什么事?”

“那你说半天,也不关我们什么事。”施老师说,“我可是听说了,有人说你们这个活动,只有女的,没有男的,是变相的选美,什么礼仪大赛,其实是在选永城小姐。”

“选美就选美,怕什么,不选美还选丑啊?永城小姐也挺好,又不是永城小偷,我要是年轻二十岁,我也想当永城小姐,小谭你说是不是,你们剧团在台上演出,那个小姐,都是主角和正面人物是不是?”汤司令叫道。

谭淑珍笑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们戏里面的小姐,很少会是坏人。”

“你看是不是,我没说错吧?”汤司令冲着施老师说。

“哎哎哎。”施老师用手指敲着桌子问,“司令,你说半天,你到底想说什么?”

汤司令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说:“哈哈,一高兴就说乱了。”

施老师狐疑道:“你高兴什么?”

“看到小谭了啊,我过来就是想来找她的,她在这里,被我抓住了,还不高兴。”

“那没我什么事了?”

“没你事,你在边上听着,不要扯我后腿。”汤司令笑骂道。

汤司令接着和她们说了,她们才算是明白了她来的意图。

原来这次活动开始的时候,为了扩大活动的影响,鼓励下面乡镇组织者的积极性,两家单位商量,凡报名的收取报名费五元,收了就归乡镇妇联,结果搞得他们积极性很高,甚至高过了头,跑到各村都去发动动员。

这到下面村里,说是什么巾帼风采礼仪大赛,谁听得懂啊,有人干脆就说是选美,这一来大家都懂了,他们还说是难得的出人头地的机会,千万不要错过。

这让很多自以为有些姿色的女孩和年轻妇女,就蠢蠢欲动了。

来报名的,也不按规定做什么基本的删选了,只要交钱,两个鼻子的都会给你报名,你自己站着犹豫,他们还鼓动你报。

结果统计上来一算,竟有五千多个报名的,报名的人虽然多,活动的影响也确实大了,但来报名的人的质量,就只有天晓得了。

无奈,汤司令他们只能下去,全县三十六个乡镇一个个删选。

删选以后剩下一百个,到县城搞了一个预赛,剩下了三十个,这三十个,还是不理想。

这次活动是县工商银行赞助的,工行的行长看了以后很不满意,和汤司令说,你们挑出来的这些,还不如我银行的柜员好看,算什么巾帼风采?风采都没有了,哪里会有礼仪?

总工会和妇联商量,也觉得这次活动,场面铺得这么大,名声传播得这么广,最后要是虎头蛇尾,选出的人选不理想,草草收场,这总工会和妇联的面子,也不好看。

特别是预赛的第一名,还是一个县城街上开美发厅的老板娘,虽说人家做的是正经生意,但你这么一个轰轰烈烈的活动,最后选出的冠军是开美发厅的,总是那个那个,不太好听。

“你们不要有职业歧视,开美发厅的怎么了,人家也是劳动致富。”施老师说。

“别打岔,听我说下去。”汤司令把手一挥。

总工会和妇联,两家主办单位商量以后的结果是,在这预赛选出来的三十个名额以外,增加十个特邀名额,汤司令门路广,就让汤司令自己去找,这十个人,说穿了,其实就是找来给这次活动充场面的。

汤司令第一个想到的,当然就是谭淑珍,有谭淑珍压箱底,其他她就不担心了。

“不行不行汤老师,我从来没参加过这种活动。”谭淑珍一听,就赶紧拒绝。

“什么不行,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穿着衣服在台上走那个什么台步,十分钟就学会了,你以前演戏,在台上走来走去还少,连这也不会?”汤司令说。

“不是,汤老师,我那个和你们这个,不一样,再说,再说……”

谭淑珍努力地想着,也再说不出来,有点急了,求助地看着施老师,汤司令也看着施老师,她说:

“我不管啊,这事,行也行,不行也得行,救场如救火,你们不能看着我老汤见死不救。”

施老师骂道:“你这哪里是请,是强迫。”

“对,就强迫了,不行我和你说,小谭,我叫两个小伙子去你家里,把你绑来,我知道你住哪里。”

汤司令说着,施老师和谭淑珍都被她逗笑了。

施老师想了想,和谭淑珍说,你就去吧,就当帮帮司令,反正也不耽误时间,又不要排练什么的,就是上去走一走,这个人,我们可得罪不起,得罪了她,在永城不要活了。

“知道就好!”汤司令白了施老师一眼,笑了起来。

汤司令看着谭淑珍,用手指指着她,既然施老师都这么说了,谭淑珍也没有办法,她皱着眉头苦笑道,好吧好吧,汤老师,我去。

汤丽娟就像押着犯人一样押着谭淑珍,从施老师的办公室出来,下楼,穿过文化广场,进了总工会的大门,上楼,到了二楼总工会的办公室,走到门口就朝里面叫道,快快,把报名表拿出来,我带了个特邀人士。

里面的人抬头,看到是谭淑珍,眼睛一亮,赶紧拿出了表格。

谭淑珍无奈,只能拿起了表格看着,她和汤丽娟说,汤老师,我没带身份证。

“没有关系,把你记住的填上去就是,永城还有谁不知道你。”汤司令说。

“我没有单位同意证明。”谭淑珍看到上面写着,特邀选手需要单位同意证明,就说。

“没关系,你们那个剧团,谁敢不同意,丁百苟还是冯老贵?他们谁不同意我就找谁去。”汤司令叫道。

谭淑珍苦笑着,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把钢笔的笔帽都摘掉了,递给了她,谭淑珍只能写了起来。

写完看到,还要交报名费五元,正要去掏钱包,汤司令已经抢着,把五块钱替她付了。

谭淑珍是个做事认真和较劲的人,前面虽然百般的不愿,但现在既然已经报了名,填完表格后,她就坐下来,反倒认真地打听起这次的比赛细节。天才噺バ壹/

当她知道明天上午,星期天,会有杭城请来的形体老师,来给通过预赛的三十名选手上形体课的时候,谭淑珍决定,自己也要来听听课。

形体课放在总工会四楼的文化宫活动室,第二天,当谭淑珍穿过文化广场,走向总工会的大门时,张晨和刘立杆,刚刚来到体育场路,他们被眼前这么多来买楼花的人,惊喜到了。

0716 众声喧哗

作为一个城镇来说,永城县城,是一个新生儿,只有三十几年的历史,原来这里只是一个几百号人的小山村,很奇怪的,这里的人,说的不是永城话,而是安徽的安庆话,他们是太平天国的时候,从安庆逃难逃到这里来的。

后来是因为上游兴建的新安江水电站,这里才变成了一个新兴城镇,聚集了从上面水库移民下来的淳安人,建造水电站后留在了当地的大量的苏北人,从全国各地新招来的水电工人,还有从下面各镇过来的永城本地人。

新安江水电站是我国第一座自行设计、自制设备、自己施工建造的大型水利发电站,水电站的水库,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千岛湖,新兴的城镇因水电站而繁荣,永城县政府,也从下面镇里搬了上来,这里就成为了永城县的县府所在地。

永城县城是个新兴的城镇,作为广场的文化广场,却是一个老广场,它的历史,也有三十几年了,广场的一头是县城主要的街道和影剧院,另外一头,是十几米宽的一步步台阶下去,一直到江边。

台阶口这里,有两棵大樟树,樟树下面,是一个水泥的舞台,这个舞台,以前所有县里的群众大会、庆祝大会、批斗大会一直到后来的公判大会、有奖储蓄摸奖大会,都在这里召开,可以说是永城政治文化的中心。

这一次的“工商银行杯巾帼风采礼仪大奖赛”,也在这里举行,水泥的台子上铺了红地毯,舞台的两侧,摆放着两个大喇叭,舞台下面一长排桌子,桌子上铺着红布,桌子后面,坐着一排评委。

舞台的一侧,有一个帐篷,是给参赛的选手们换衣服用的。

舞台太小,参赛的选手又太多,都拥上台去,会变成一锅粥,所以是分两批上场,整个表演,其实也没有什么内容,就是四十个女的,轮番上台,在台上排列和变化着各种队形,然后下去,换一套衣服之后又上来。

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编号,不管穿什么衣服的时候,就把这编号别在身上,下面的评委,根据自己的喜好,把编号填写到每一个环节的一二三名里,最后统计,谁获得的一最多,就是第一名,其余类推。

选手们穿的衣服,都是组织者四处去借来的,不然就会是很大的一笔开支,就是赞助方工商银行,也承担不了。

第一个环节是和农业有关,四十位选手,身着采茶姑娘装扮,这个好办,婺剧团、老越剧团甚至文化馆都有这样的服装,前几年浙江各地,都在疯《采茶舞曲》,单位里的联欢,系统里的汇演,都有《采茶舞曲》,所以采茶姑娘的服装很好找。

第二个环节是体现民族特色,大家身穿旗袍,这个也好办,不是刚举办过艺术节吗,艺术节各种场合的礼仪小姐,穿的都是旗袍,组委会做了一大批旗袍,本来准备明年再用的,没想到马上就用到了,赶紧从电影公司的仓库里,搬了出来。

第三个环节和工业有关,本来是想一色的铁路工人服装,结果永城火车站,找不出这么多的服装,最后只能一半铁路工人的,还有一半,是从长途汽车站找来的汽车站的服装。

前面三个,还和永城搭点边,第四个,就纯粹是为了搞噱头,汤司令认为不是,她认为这个环节,是和改革开放有关,还有什么行业的服装,会比空姐的服装,更能体现改革开放的精神和速度,我们县去年不就有一个被挑选去当空姐了吗?

她这样说,大家就同意了她的说法。

但这空姐的服装到哪里去找,汤司令倒是认识这位去年去当空姐的女孩的父母,但就是找到这个女孩,她也拿不出四十套的空姐服装。

还是汤司令有办法,她说谁知道空姐是什么样的,她跑到了杭城总工会下面的宾馆,借来了宾馆工作人员的制服,大家穿起来看看,也像那么回事了,只可惜她借来的,还不是前厅部的服装,而是管家部的,也就是客房搞卫生的清洁人员的服装。

当播音员用那种一跳一跳的声音,铿锵有力地说着“蔚蓝的天空,翱翔着我们青春的风采,洁白的云彩,寄托着我们对家乡永城无限的思念,看,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我们永城最美丽的女儿——空姐,她们形成了今天最靓丽的风景线。”

于是,一队穿着宾馆服务员服装的人上来了,从舞台的这侧,走到那侧,就差手里有个拖把。

最后一个节目,也是最吸引人的节目是泳装表演,是泳装,而不是比基尼,内地的小城,还没有人有胆量穿比基尼,就是这泳装,还有很多人抗拒着不肯穿,直到汤司令和她们说,这个表演完,就让她们带回去,大家这才穿上。

这个环节,县妇联主席马上想到了,她说这和解放思想有关,中央号召我们思想要再解放一点,就是要我们打破传统的条条框框,特别是思想上各种陈旧的观念。

用泳装去打破陈旧的观念,大家都觉得太适合了。

四十个年轻的女性,虽然面貌各异,但至少身材是差不多的,但那些借来的服装,哪里会合身,整台演出,其实是灾难现场,但台上台下,谁也没有觉得,台上的都很认真,台下呢,觉得太热闹了,这种露天的场面,只要热闹,就比什么都好了。

因为大家都说这次是选美,所以来看的人很多,许多人是从永城下面的乡镇特意赶来的,把一个文化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谭淑珍是5号,她一出场,马上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在远处的观众,相隔距离远,虽然看不出台上这些人脸上五官的区别,但这5号,一上台站在那里,就让人感觉不一样,走起来的时候,差别就更大了。

人的形体语言,是靠日积月累的训练形成的,谭淑珍本来就不缺少这方面的训练,那天来上了一个上午的课,别人还懵懵懂懂,她马上就掌握了要点。

大家穿着宾馆的制服上台,别人像是出来搞卫生的,还真的是只有她像个空姐,不是靠服装,而是她把空姐的气质表演出来了。

加上她舞台的经验够,身上的衣服,不管是太肥还是太短,她都能通过自己的动作去补拙,另外那许多的人,乍一碰到这么大的场面,下面这么多的人,头未免会有些晕,动作未免会有些僵,只有她,气定神闲,落落大方。

这人在台上,眼睛就是他的灵魂,特别是对坐在第一排的那些评委们来说,他们看到别人的眼睛都是呆滞的,只有谭淑珍的眼睛,顾盼自如,好像是活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那一双眼睛,就好像是一直在倾诉着什么。

如果说放在台下和平时,那些女孩子和谭淑珍站在一起,她们之间的差别还没有那么大的话,到了台上,在这么多人的衬托下,谭淑珍马上就变成了那只鹤,傲然独立,一骑绝尘,把一些评委都看得呆了,没想到我们永城,还有这般的尤物。

特别是那些男性评委。

比赛热热闹闹地开始,又热热闹闹地结束,谭淑珍众望所归,获得了第一名,从县妇联主席和总工会主席的手里,接过了证书和鲜花,从工商银行的毛行长手里,接过了装有三百元奖金的红包。

比赛完了之后,就在文化广场边上的永城饭店,会有一个晚宴,出席的有主办方的领导,赞助单位的领导,那一长排的评委,前三名的获得者,还有就是主办方的工作人员。

作为冠军,谭淑珍和县妇联主席、总工会主席、工商银行毛行长一桌,县妇联主席一定要把汤司令也叫过来,没有她就不热闹嘛,大家坐在一起,喝酒吃饭聊天,既然谭淑珍在场,很自然地就聊到了刚结束不久的三江歌手比赛,谭淑珍笑着解答了他们的问题。

又聊到了剧团,县妇联主席就问,你们现在,都在哪里演出了?

谭淑珍还没有回答,汤司令就替她回答了,在哪里演出,天天在自己家里演出,主席你也真是官僚,你不知道,这剧团艺术节后,就没有演出的任务了。

“不是还去了趟北京嘛?”工会主席问。

“嗨,还不就那么回事,完成任务嘛。”

汤司令说,虽然赴京演出,是永城县委县政府的头等大事,但大家心知肚明,在不那么正式的场合,也就一笑了之。

妇联主席倒是想到了自己的一个疑问,问谭淑珍,小谭,那次去北京演出,你怎么没有参加?

汤司令平时和剧团的人,包括李老师他们多有解触,了解一些内情,知道谭淑珍不好说,赶紧替她解围,这演员和我们可不一样,自然的更替更快,这老演员,总要让让新演员。

主席听出了话里的意思,问谭淑珍,那你现在不演出了?

谭淑珍心想,团里都不演出了,我还演什么,再想,就是团里演出了,我也不会去了呀,她笑着点点头说,对,不演出了。

主席对剧团的业务实在是不懂,也是好意,叫道,不演出还待在剧团干嘛,不是可惜了吗,赶紧换个单位,这人闲着可不好,会闲出毛病来的。

谭淑珍心里苦笑,换个单位,哪里有这么方便,这主席还真是高高在上。

“对了,小毛,毛行长,你们银行的工作不错,要么,把小谭调你们那去。”

妇联主席的官不大,但她还是县委常委啊,她当然会习惯用这样的口气和人说话。

“对对,主席说的对,小谭你干脆调工行去,你明年不是还要参加省里的比赛嘛,这工行在职工的业余文化生活这一方面,一直都很重视,你去了,也可以发挥你的特长。”汤司令也叫道。

谭淑珍只能笑笑说“那我就是想调,也得毛行长他们会要啊。”

“毛行长,我和你说,你把小谭调去,就是捡到了一个宝,说不定明年这小谭,又给你们行和我们永城县,拿回一个省冠军来。”汤司令说。

毛行长赶紧说好好,他转身和谭淑珍说,那这样,小谭你明天到我办公室来。

0717 调换一个工作

吃完晚饭,大家在永城饭店的门口握手再会,谭淑珍穿过文化广场,往文化馆那边走,走到楼下,看看手表,已经八点多,楼上的歌舞厅已经开始营业,不断变幻的灯光和音乐声,穿过歌舞厅的窗户,跌落到了下面广场上。

施老师知道自己今天比赛,比赛完还有和领导的宴会,不会来了,自己连假也不需要请。

再加上自己折腾了一个下午,前面又陪领导吃了几个小时的饭,这陪领导吃饭,没想到比比赛还累,要时刻保持端庄的坐姿,要考虑怎么说每一句话,还要没话找话,妈呀。

这样想着,谭淑珍感觉自己真的累了,还是先回家吧,也可以陪陪女儿。

谭淑珍一个人往家里走,心里充满了喜悦,她当然知道毛行长说的,你明天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是什么意思,没想到参加这么一个比赛,还有意外之喜。

在一个县城,能去银行上班,是多少人渴望而不可得的事情,多少人要走多少关系,开多少后面,才能进去银行,一个单位好不好,别的不说,就看看那些当官的,会不会把自己的亲戚子女安排进去就知道了。

他们可是哪个行业和部门吃香,就在哪里扎堆的。

常务副县长的女儿,财政局长的儿媳,人事局长的儿子,法院院长的女儿,这些人都在永城工行上班,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们去的单位,能不好吗?

谭淑珍知道,毛行长既然是让自己明天去,那就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同意她调过去,如果询问她个人的意见,她当然会马上同意,既然自己已经决定不回剧团,那还有什么单位,能比去银行更好。

那时的银行也还没有完全的商业化,还属于半企业半事业编制,谭淑珍本身是事业编制,从这点上,调动是没有障碍的。

谭淑珍考虑回到家,要不要把这事和冯老贵说,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不说,等明天先和毛行长谈过以后,事情确定了再说。

让谭淑珍担心的还是冯老贵和文化局,这冯老贵,要是知道这个事情,他第一个反应大概会是,我在这里当团长,自己的老婆还不安心于剧团的工作,影响不好,他肯定会这样想的,谭淑珍用脚趾头都想像得出来。

对文化局来说,他们习惯的做法是,剧团没戏可演,剧团的人没事可干,他们都当空气,巴不得他们完全不存在,但一旦有谁想离开剧团时,他们又会马上发现,这个人是人才,不能走,他走了剧团就会塌下来,他们是宁愿你在团里烂掉,也不愿放你出去奔跑的。

谭淑珍心里清楚,自己一旦到文化局去提出调动,他们肯定是不会同意的,而冯老贵,别指望他会站在自己这边。

“叮铃铃”,一串自行车铃声在身后响起,谭淑珍回过头,看到是小武骑在车上,小武和她笑道

“淑珍姐,恭喜,前面我也在下面看了,恭喜你成为永城小姐。”

谭淑珍佯装愠怒道“小武,你胡说什么?”

小武嘻嘻笑着“我没有胡说,就是永城小姐,怎么了,淑珍姐要不是永城小姐,谁敢当永城小姐。”

谭淑珍笑道“好了小武,别寻姐开心了,你到哪去?”

“回房间拿点东西,你呢?”

“回家。”

“上来,我带你。”小武说。

谭淑珍坐到了小武的自行车后座上,小武带着她,一直骑到了高磡下面,小武说要送谭淑珍回去越剧团,谭淑珍赶紧跳下了车说不要,都是上坡,累死,一点点路,我自己走进去。

谭淑珍说着自己走进去,并没有走,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和小武说,小武下了车,问道“淑珍姐,有什么事吗?”

谭淑珍就把吃晚饭时候的事情,和小武说了。

“去啊,工行,当然要去,这破剧团有什么好待的,留在这里,和等死什么区别。”小武叫道。

谭淑珍连忙说,我当然也想去了,可我担心,局里会不同意。

“他们肯定会不同意,不过别怕,到时候哪个敢不同意,我去找他,我要教育教育他,做人不能这么缺德,耽误人家终身大事的事情怎么可以做,那不同意的,我就叫他养你。”

“去你的,我要人养,那我算什么了?”

谭淑珍骂道,骂完又笑了起来,和小武说“谢谢你小武,你说的对,有什么好怕的,谁不同意,我就去找他。”

“嗯,我陪你一起去,不行把他绑起来吊树上去,逼他同意。”

谭淑珍大笑着,一只手按在小武的背上,推了他一把,和他说“好了,谢谢你小武,快去拿东西吧。”

小武叫了一声淑珍姐再见,双脚猛踩,硬是骑着车,从这条半圆形的陡坡骑了上去。

谭淑珍看着小武的身影转到了坡道的那边,她转过身,往山谷里一步步地走,心里还在想着刚刚小武的话。

她想,这文化局里,第一个反对自己调动的肯定就是丁百苟,如果那样,自己就要和他一笔笔地算总账,为什么艺术节要把自己换下来,为什么去北京没有自己,自己就要叫他,一件一件地说清楚,你要是说不清楚,哼——

谭淑珍想起了小武的话,“把他绑起来吊树上去”,谭淑珍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谭淑珍抬头朝家看看,却发现家里的窗户是黑的,九点没到,这冯老贵和女儿不可能这么早睡了,肯定是出去了。

谭淑珍走到楼上,楼上漆黑一片,用钥匙开门进去,家里果然就没有人。

谭淑珍拿着牙杯毛巾和脸盆出去,把走廊的灯开着,洗漱完毕回来,把灯关了,走进房间,从包里拿出那本证书和红包,扔在桌上,倒了杯水,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喝着,脑子里一片的空白。

喝完了水,她觉得有些困了,就准备上床先睡一会,睡之前,还是把走廊的灯开了起来,这样冯老贵和女儿回来,外面就不会漆黑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谭淑珍朦朦胧胧地听到冯老贵开门进来,嘴里还嘟囔了一句,这外面的灯怎么没关。

好像没听到女儿的声音,谭淑珍在床上坐了起来,果然冯老贵是一个人回来的,没有女儿。

“女儿呢?”谭淑珍问。

“爸妈那里。”冯老贵瓮声瓮气地说。

“干嘛放爸妈那里,你去哪里了?”

冯老贵没回答自己去哪里了,而是阴恻恻地说“我还以为,你又要后半夜才回来。”

谭淑珍坐在那里晃了晃脑袋,重新倒了下去,懒得和冯老贵再说什么。

这冯老贵,从知道谭淑珍参加了这个比赛之后,一直就这么一副死样,他没有说,但谭淑珍知道,也感觉得出来,她知道外面一直在传这次是选美比赛,她知道冯老贵在意的就是这个,他心里肯定在想,正经的人谁会去参加这个活动。

谭淑珍闭上眼睛,她听到冯老贵出去盥洗室,又回来了,他听到他吧嗒把灯关了,然后人躺了下来,谭淑珍翻了个身,管自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谭淑珍醒来的时候,冯老贵已经不在了,谭淑珍在心里骂着,屁事也没有,你还天天这么早去剧团干什么,一个人坐在那办公室里,可以成仙?

谭淑珍看看手表,已经七点多了,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这么困,睡了这么久,看样子今天嗓子也不用吊了。

她爬了起来,走到桌边看看,那大红的证书还在,但红包被收走了,他们家都是冯老贵管钱,肯定是他收起来了,谭淑珍打开柜门,把证书扔了进去。

九点多钟的时候,谭淑珍去了毛行长的办公室,毛行长看到谭淑珍进来,很高兴地站起来,请她去沙发那里坐。

果然,毛行长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问谭淑珍想不想调他们单位来?

谭淑珍说想,不过毛行长,我在家里,连自己家里的账都算不清楚,到你们银行,能干什么?

毛行长大笑,他说你以为我们银行,就只会算账,算账,那是下面柜台的事,在这楼上办公室里的,没有一个人是算账的。

毛行长和谭淑珍说,她要是过来,他的想法就是,平时就在行长办公室上班,我们银行,每天迎来送往的事情特别多,特别是上级省市银行和其他兄弟县银行来的,没办法,谁让我们永城是旅游大县。

这来了,就需要我们接待,让他们高高兴兴地来,高高兴兴地走,这个你在行,你都是礼仪冠军了嘛,不瞒你说,小谭,我昨晚也观察你了,发现你面对几位领导,应对的都很得体,你对这个工作,肯定能够胜任。

还有就是,行里工会的一些事,你兼一下,你看,这有问题吗?

谭淑珍笑道,如果是这些工作,我能干,没有问题。

那好,那就欢迎你早日成为我们工行的一员,我这里是大力欢迎,我就担心一点,你是剧团的台柱子,这团里和文化局,会不会放。

毛行长说着就伸出了手,谭淑珍赶紧握了一握。

果然还担心到一起了,谭淑珍说,毛行长放心,我会努力去争取的。

好,那就这样,你先去和局里谈,他们能痛痛快快地放人最好,不行的话,我再去找你们局长谈。

毛行长和谭淑珍说。

0718 我个人不反对

谭淑珍离开了工行,先去了父母家里,把自己准备调去工行的事情,和父母亲说了,老谭听完了谭淑珍的话,一直沉默着,谭师母一听就开心起来,叫道:

“真是太好了,工商银行,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珍珍,你可不要糊涂,什么都不用想,马上调动,错过这个机会,你后悔都来不及。”

谭淑珍说,我已经想好要调过去了,也答应了人家行长,现在就是,担心局里会不同意。

“由不得他们不同意,局里要是哪个不同意,珍珍,我豁出去这张老脸,也要去问问他们,你们凭什么不同意,要说卖命,你也给剧团卖了快二十年了,得到了什么,他们要是不同意,好啊,就让他们在局里,给你安排个好位子。”谭师母叫道。

老谭在边上啧了一声,谭师母看了看老谭,骂道:

“你个老糊涂,不要啰里啰嗦,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这剧团已经不是你那个时候的剧团了,别以为还天天都有鲜花和掌声,再这样下去,我看除了西北风,屁都不会有,你好好为女儿想想。”

老谭终于忍不住了,叫道:“谁啰嗦了,我坐在这里说什么了吗?我一句话都没有说,都是你一个人,喋噗喋噗在说。”

“你嘴上没说,但是你心里在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九九,又想扯什么演戏是一辈子的啦,国家兴婺剧一定会兴啦,现在不是唱高调的时候。”

谭师母骂骂咧咧的,谭淑珍在心里暗笑,觉得这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老娘靠得牢。

“你有没有和老贵说?”谭师母问。

谭淑珍摇了摇头:“我还没回去呢,银行出来就到这了。”

“不行,老贵也是和你老子一样的脾性,人爬到头上拉屎,也不敢吭一声的人,我一定要和他交待清楚。”

谭师母说着,就走过去拿起电话,拨通了婺剧团的办公室,电话里是冯老贵,谭师母说:“你马上到家里来,珍珍在这里。”

过了十几分钟,冯老贵到了,一进来就觉得房间里气氛不对,肯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他看看老谭,老谭铁青着脸,坐在那里,头扭向一边,看看谭淑珍,谭淑珍拿着奶瓶,正专心致志地在喂女儿吃奶,没有理他的意思。

冯老贵只能问谭师母:“妈,你打电话叫我过来,有什么急事?”

“珍珍要调去工商银行,这事,你去帮她和局里说。”谭师母说。

“调工商银行?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冯老贵问。

“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这里也是刚刚才定下来,所以打电话叫你过来,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冯老贵踌躇着,过了一会才嘀咕道:“我觉得不太好吧,我在办公室里,天天劝人家要安心剧团的工作,可结果自己的老婆是第一个走的,这以后……”

“安心什么工作?剧团里的人一个都不走,你有什么工作给人家做,你是有戏给人家排还是有演出给人家。”谭淑珍没好气地说,“你坐在办公室里,和人说这些话,亏不亏心,你以为你是为人家好?你这是在害人家。”

“我怎么害人家了?”冯老贵争辩说。

“你自己天天没事,守着一个破办公室,你想让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就烂在那个破剧团里,对吗?”谭淑珍骂道。

“放屁!”老谭猛地一拍沙发的扶手,骂道:“你开口一个破剧团,闭口一个破剧团,谭淑珍,你别忘了,你今天的一切,都是这破剧团给你的!”

老谭大声吼着,谭淑珍手里的女儿吓了一跳,被奶呛到了,脸胀得通红,大声地哭着,谭淑珍赶紧站起来,把她竖直抱着,哄着拍着她的背部,走了开去。

谭师母气得用手指点着老谭,老谭重重地哼了一声。

谭师母想跟去看看外孙女的情况,走了两步,看到谭淑珍回去了自己房间,谭师母站住了,她走回来坐下,放缓了语气和冯老贵说:

“我们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就告诉我,这剧团还好不好得起来?”

冯老贵看了看她,又看看老谭,不吭声。

谭师母继续说:“也不是我喜欢干预你们小两口的事,这剧团要是好的起来,那我什么话也不说,让珍珍继续留在团里,继续去那个什么,振兴婺剧,这里都是自己家里人,老贵,你老实告诉我,你心里有没有底?说真话,不要自己骗自己。”

冯老贵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

“那你呢,你这个老婺剧,老谭,谭老师,你心里有底吗?”谭师母接着问老谭,老谭还是哼了一声。

“你们都说不出口是吧,心里都没底是吧?你们没底,我心里有底,什么底,就是这婺剧团,迟早也是和越剧团一个下场,可能不是今年,也不是明年,让你们再拖个几年好了,到那时候,好,一纸文件,解散,你们怎么办?”

谭师母盯着冯老贵,冯老贵低下了头,谭师母继续说:

“到那个时候,你们两个,年纪么三十多了,要文凭没有文凭,要技术没有技术,就和越剧团的那些人一样,你们还能干什么,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

“就是你们自己觉得苦点无所谓,那小孩怎么办,她要上学,每天要吃饭,要交学费要买衣服,你们连工作都没有了,到哪里去拿这个钱,不是我说话难听,文化局的那些人,是没有心的,用到你们的时候像牛一样用,用不到了,抹布一样丢。

“你们看看,这都多少年了,越剧团还有多少人,天天不是跑文化局,就是跑县政府,你们以为他们喜欢那样吗?你们要脸,他们当年,哪个不是和你们一样要脸,这都是逼的,老贵,你想你们有一天也这样吗?你们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孩子想吧?

“现在珍珍有这么好一个机会,能够去工商银行,你以为这样的机会天天会有?做梦,这机会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你们两个,但凡有一个有个稳定的工作,每个月按时能拿到工资,那剧团就是被水冲了,被火烧了,你们的日子还过得下去。

“要是两个人都绑在那一棵树上,这日子还怎么过?还真会像老话说的,两个人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对,不是两个人,是你们一家三口,都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谭师母说完,老谭叹了口气,他和冯老贵说:“老贵,你妈说的有道理,就当是为孩子着想,就让珍珍调吧。”

冯老贵“嗯”了一声,点点头:“好吧,我下午去找下丁局长。”

“这就对了!”谭师母拍了下手,站起来说:“我去做饭,怎么说,这也是件高兴的事,我们中午先庆祝一下。”

谭淑珍和冯老贵吃完了中饭,又坐一会,到了下午一点半,两个人站了起来,破天荒地,第一次同出同进,下了楼,谭淑珍还坐在了冯老贵的自行车后面,用手挽着了他的腰。

两个人到了文化大楼,停好车,一起走进去,一起上楼,到了二楼,谭淑珍和冯老贵说,我在施老师这里。

冯老贵“嗯”了一声。

谭淑珍走进了施老师的办公室,施老师看到她就笑了起来,和她说,我在这楼上看到了,又拿了一个第一名。

谭淑珍笑笑,摆了摆手,意思是这种比赛,不足一提。

开始练声之前,谭淑珍把上午去银行的事情和施老师说了,施老师静静地听她说完,舒了口气,和她说:

“珍珍,其实我一直在给你留意,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单位,可惜你也知道,老师没多大的能耐,帮不上什么忙,那剧团会怎么样,文化系统的哪个不心知肚明?嘴上不说,还都在骗人骗己,依我看,能早一点出来,就是早一天解脱。

“现在有这么个机会,我真为你高兴,那工商银行,对职工业余参加这些比赛和活动,一直都很支持,从来不会在时间上请假上卡人,你去比赛,他们还都会算你出勤。

“而且,他们系统每年也都会有比赛,凭你的实力,你肯定能为他们争个省冠军市冠军回来,哈哈,到时候这毛行长就知道你物超所值,你在单位里的日子,不要太好过。”

施老师说着,眉头皱了起来,她问:“局里知道这事吗?”

谭淑珍摇了摇头,她说:“老贵现在去找丁局长了。”

……

冯老贵走进丁百苟的办公室,丁百苟见是他,略吃了一惊,这冯老贵可是轻易不会到局里来的,难道团里出了什么事?

从剧团重新被放养之后,徐建梅每天就和丁百苟嘁嘁喳喳,今天说这些人在发牢骚,明天说那些人要到局里来兴师问罪,搞得那婺剧团,在丁百苟看来,就像一个火药桶,随时都会爆炸,弄得他心神不宁的。

丁百苟站了起来,请冯老贵去沙发那里坐,给他端来了一杯水,坐下来后问道:“团里有什么事吗?”

冯老贵摇了摇头说:“团里没事,是我自己有事找丁局长帮忙。”

丁百苟暗暗松了口气,团里没事就好,他看着冯老贵,下巴抬了抬说:“老贵,有什么事,你说就是。”

冯老贵就和他说了谭淑珍想调走的事,丁百苟一听,心里大喜,谭淑珍如果调走,那徐建梅,就一劳永逸地成为婺剧团的台柱子,他们也不用再担心有人议论说几次挤掉谭淑珍,都是他们筹划好的阴谋,他们可以进行他们的结婚计划了。

毕竟,他和徐建梅相差二十几岁,他也怕煮熟的鸭子会飞。

丁百苟不动声色,沉缓地点了点头,问道:“这是准备调去哪里?”

“工商银行。”

“不错,好单位。”

“单位是不错,但是,丁局长……”

丁百苟伸出手,在冯老贵的手背上拍了拍,亲切地和他说:

“老贵,按理说,我作为文化局的副局长,婺剧团的团长,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但是,这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两个都在剧团,说实话,也真是为难你们了,谭淑珍对剧团虽然重要,但她现在有个这么好的去处,我要是拦着不让她去,这种事,我丁百苟做不出来。”

冯老贵心头一宽,赶紧说:“谢谢丁局长。”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我个人是肯定不反对,但毕竟,我上面还有局长。”

冯老贵刚放松的心又是一沉。

“这样,老贵,你在这里坐一会,我现在就到局长那里,帮助你们争取一下。”

“好好,谢谢丁局长!”

n.

0719 沈琳琳的克星

丁百苟走到了走廊另外一头的局长办公室,把事情和局长说了,局长说,谭淑珍要调走?那剧团怎么办?

“剧团现在,不是也没有什么任务嘛。”丁百苟说。

“那明年的艺术节呢,县里面可是定下来了,明年还要举办第二届永城之夏艺术节。”

“局长,你忘了,今年谭淑珍就没有参加剧团的演出。”

“噢,你看看,我还真把这事忘了。”局长看着丁百苟,笑道“老丁,这剧团我不太熟悉,你说,这谭淑珍走了,那个徐,徐什么的,真的可以挑大梁?”

“没问题,这不,连这次赴京演出,谭淑珍不也是没有参加。”

局长点了点头,丁百苟追了一句“我是担心……”

“你担心什么?”

“这谭淑珍,现在的心思已经不在剧团了,她的心思都在要参加明年省里的‘衢化杯’,文化馆这边还指望着她呢,我们要是强留的话,我就怕到时候人留不住,还把文化馆的事情给砸了。

“我可是听说,杭城有好几个单位都想挖她,她只要我们这里一辞,人家那里就招进去,人就去杭城了,和我们永城,再没有什么关系,这调去工行,人好歹还在永城,文化馆也还能叫得动她。

“还有,我们要是强留着不放,谭淑珍一气又辞了职,那老谭和他那老太婆,肯定会来找我们,这老谭,怎么说在全省文化系统,还是有些名气的,他去杭城,省厅的钱厅长,都要请他吃饭。”

“还有这事?”局长问。

“是啊,他们一起共过事,钱厅长写的那个婺剧《西施泪》,第一个范蠡就是老谭演的。”

“原来如此。”局长点了点头,“那就好合好散,同意她调走。”

丁百苟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局长又把他叫住,和他说“那个老丁,这事办完了,你帮我约下老谭,我请他吃饭。”

丁百苟点点头说好,我来安排。

……

谭淑珍很顺利地调去了工商银行,她的办公室,就在毛行长的隔壁,这里原来是毛行长的一个小会客室,因为谭淑珍来了,就腾出来,改为了她的办公室,谭淑珍的头衔是行长助理兼工会副主席。

谭淑珍感觉到很歉意,和毛行长说,对不起,把你的地方都占去了。

毛行长笑道,应该的,这些人原来来了,都要我自己接待,现在你来了,我把这些人都交给了你,这地方当然也要给你。

谭淑珍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朝四周看看,这银行到底是财大气粗,这办公室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崭新的,连抽屉里的订书机都是新的,订书针也是整盒没有开封的,更别说桌上的电话和台历,包括窗户上的窗帘。

自己的这个办公室,比自己去过的所有办公室都漂亮,文化馆的施老师的办公室不用说了,就是总工会的副主席汤司令,文化局局长的办公室,也没有自己的漂亮。

谭淑珍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

工商银行的一楼是营业大厅,穿过营业大厅,才是办公区域,谭淑珍的办公室在二楼,她中午回家吃过饭,再来上班,经过营业大厅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珍珍”,转过头去,看到原来是沈琳琳。

谭淑珍惊奇到“琳琳,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上班啊。”

沈琳琳说,谭淑珍这才发现,沈琳琳的打扮和晚上完全不一样,长袖的白衬衫,蓝裤子,胸前还有一个工号牌,双手还戴着袖套,和营业柜台里的其他银行工作人员是一样的,在一起这么久,谭淑珍今天才知道,原来沈琳琳是在银行上班。

“你怎么会在这里?”沈琳琳反问道。

“我也上班啊。”谭淑珍朝营业大厅的后面指了指,沈琳琳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

“原来,他们说的那个行长助理就是你?”

谭淑珍笑着点了点头,她说走,到我办公室去坐坐。

沈琳琳摇了摇头,说当班呢,走不开。

她说着的时候,朝营业柜台里面指了指,看样子她是在柜面里面上班。

谭淑珍说好,那你有空的时候来找我,我在二楼,就毛行长隔壁。

沈琳琳点了点头。

谭淑珍和沈琳琳说了再会哦,朝后面走去,沈琳琳站在那里,看着谭淑珍的背影,那是连死的心都有,谭淑珍啊谭淑珍,你是我的克星吗,我在哪里,你就要跟着我去哪里压着我,我是上辈子欠你的还是得罪你了?

沈琳琳站在那里,感觉心里一片的灰暗,前途也一片的灰暗,谭淑珍来了,自己在行里,那仅有的一点发光点和骄傲的资本也没有了。

单位的年终总结,在丰富职工业余生活那一节里,再也不会有“本单位职工沈琳琳,在杭城市‘三江杯青年歌手大奖赛’中,脱颖而出,喜夺优胜奖。”这样的话了,要有,也是谭淑珍的,不是优胜奖,而是一等奖。

沈琳琳在单位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她还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什么时候,自己因为唱歌的特长,能从前面营业部的柜面,调到后面的工会去,行长和自己的几次谈话里,也都有这样的意思表露出来,现在,据说谭淑珍不仅是行长助理,还兼了工会的副主席。

一桌子的菜都你一个人端走了,连汤也没有剩下,谭淑珍你好狠啊,沈琳琳甚至觉得,谭淑珍是不是故意要调到行里来的,这个笑面虎,她们前天晚上还一起在歌舞厅演出,你怎么一点消息也不透露?

谭淑珍走回到办公室,坐下来,也在想着沈琳琳的事,她心里有些奇怪,为什么和沈琳琳认识这么久,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在银行上班的,她们两次去杭城参赛,还住在一个房间,在一起的时候,她们互相也客客气气的,但中间好像总是隔了一层。

她们两个,认识了这么久,但其实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她好像从来也没有想和要,更深入地去了解沈琳琳的**,而沈琳琳呢,对她总是有那么一种骨子里的不友好,还有嫉妒,要是谭淑珍连这个都感觉不出来,那她就真是傻瓜。

谭淑珍自己可能不知道,她有时刻意地去表示友好,那是有一种大人不和小孩计较的味道,甚至有一种居高临下、施舍的意思,就是你奈我不得,好吧,我暂且放过你的意思,这是某一种形式的鄙视,甚至比怒目圆睁更伤人。

怒目圆睁,人家还可以咆哮回来,你这种含着笑意的鄙视,让人怒不得骂不得,但又如鲠在喉,气得半死,还只能在心里气。

谭淑珍也想到了,为什么施老师会对工商银行这么熟悉,知道他们对职工业余参加这些比赛和活动,一直都很支持,从来不会在时间上请假上卡人,你去比赛,他们还都会算你出勤。

他们肯定是一直这样对沈琳琳的。

不管怎样,谭淑珍都算是正式成为了工商银行的一员,而且一进来,就变成了银行的中层干部。

下了班,谭淑珍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去了新华书店,那里有一个柜台卖的都是自学考试的书。

书店的营业员雪君是认识谭淑珍的,她家也住在文化系统的宿舍院子里,她自己也在参加自学考试,所以对自学考试很了解,谭淑珍就向她请教,谭淑珍来的路上,本来是想考财会的。

但雪君分析给谭淑珍听,和她说,你毕竟不是到银行柜台里,没必要考财会的,按你现在这个情况,我觉得你可以和我一样,考汉语言文学专业,这个也是最多人考的,因为这个学好了,你的写作能力会增加,在办公室,不就是需要写写弄弄吗?

谭淑珍觉得有道理,就让雪君给她拿了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教科书,她看到其中的一本《古代汉语》,里面全部都是繁体字,谭淑珍连蒙带猜,连半页也没有看下来,她顿时觉得气馁。

谭淑珍从小进了剧团的学员班,学员班也会教文化课,但那文化课,所有课都是一个老师教的,语文也就是教会你识字,能读书看报看剧本,而数学,最高程度就加减乘除的四则运算。

谭淑珍的实际文化程度,也就刚刚脱离文盲的阶段,最多小学四五年级的程度,哪里会认识什么繁体字,知道什么古代汉语,所有的“曰”,她都是当“日”认的。

雪君说,那就这样,你干脆学企业管理,企业管理不用学《古代汉语》,你现在坐办公室了,干的不就是企业管理的工作,学了企业管理,对你的工作也有提高。

谭淑珍听了也有道理,雪君把企业管理的一套教材,拿给了谭淑珍看,谭淑珍看了,里面说的那些,她也都不懂,但谭淑珍心想,你学习不就是为了要把不懂的变成懂吗,只要是学习,就哪里会有简单的,谭淑珍决定,定下来了,就学企业管理。

雪君和她说,自学考试,一年可以报两次名,上半年是五月,下半年是十一月,一次,每个专业最多报四门课,上半年报名的,考试在下半年,下半年报名的,考试在明年的五月,她下半年也会去报名,到时候会来叫谭淑珍,一起去县教委报名。

雪君建议谭淑珍和她一样,一次报两门,这样学习的时间才会有保证。

谭淑珍心里算了算,一次两门,一年四门,全部的十六门课,就是每次每门都及格,那还不是要四年?

她想尽早拿到这大专的文凭,怎么等得了四年,还是应该一次考四门,一年考八门,这样两年才能把十六门课考完,即使有不及格的,再补考一年,这样三年总可以拿下了?

“你疯了,珍珍?”雪君叫道,“一年考八门,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时间?”

“时间挤挤总是会有的,再说,考不及格不是可以补考吗,怕什么。”谭淑珍笑道。

好吧,随你。

雪君给谭淑珍拿了四门课的教材和参考资料,这些书都很贵,算了一下,需要三十八块多钱,谭淑珍没带这么多的钱,雪君说没事,你先拿去,不够的部分我先给你垫了。

0720 原来还是大师兄9

谭淑珍提着那一袋书回到家,冯老贵正在走廊里的煤气灶上做菜,看到谭淑珍回来,点了点头:“回来了?”

谭淑珍“嗯”了一声,笑笑,走进房间,正在房间里一个人走来走去,追着自己影子玩的女儿,看到她就叫妈妈妈妈,朝她跑了过来,双手张开着。

谭淑珍赶紧把那袋书放在床上,走过去抱起女儿,用手试试下面的开裆裤,还是干的,没拉上去,谭淑珍在她的脸上蹭着亲着,嘴里叫道,香香香香。

女儿咯咯地笑着。

冯老贵把炒好的菜在桌上摆好,谭淑珍看到,有自己和女儿喜欢吃的红烧肉,知道今天是自己第一天上班,冯老贵有庆祝一下的意思,谭淑珍禁不住笑了一下。

冯老贵走过去床边,看看那一堆的书,问道,这么多书,你买的?

谭淑珍说是。

冯老贵搬了一张椅子过来,这椅子,是他请香香的老公帮助做的,椅脚特别高,一圈的围栏前面,还有一根可以开合的横档,横档上还有一个小桌板,女儿不等他抱,就自己爬了上去,坐好,冯老贵和谭淑珍都笑了,谭淑珍把横档放下,扣好,这样女儿就不会滑下来。

冯老贵走去柜子那里,拿过奶瓶,给女儿泡好了牛奶,走回来的时候,一只手拿着奶瓶,一只手拿着一罐椰子汁,和谭淑珍说,吃饭了。

冯老贵把奶瓶放在小桌板上,女儿一把抓过去,就吮吸起来。

冯老贵又拿来小碗和勺子,放在小桌板上,女儿一边吃奶,一边盯着谭淑珍,谭淑珍赶紧挟了一块红烧肉,用嘴咬成一小块一小块,放进女儿的碗里,女儿马上放下奶瓶,用勺子去挖肉吃。

吃饭的方桌,一边靠墙,他们一家三口,就一人占据了其他的一边。

冯老贵把椰子汁的拉环拉开,摆到了谭淑珍面前,谭淑珍说,你也喝点,冯老贵说,我就不喝了。

但看看谭淑珍看着自己的目光,是热切的,他就笑笑,站起来说,那好,我也喝一杯。

结婚以后,这个以前滴酒不沾的冯老贵,偶尔也会喝一点白酒。

冯老贵坐下来,倒满酒,谭淑珍已经举起了椰子汁,两个人碰了碰,女儿马上不高兴了,两个人赶紧和她的奶瓶碰了碰,女儿笑了起来。

“今天上班怎么样?”冯老贵问。

“很好,看什么都是新鲜的,还有,你知不知道那个和我一起去杭城比赛的沈琳琳?”

“一起在歌舞厅唱歌那个?”

“对,没想到她原来也在工商银行上班。”

“这么巧?”

“是啊,她今天叫我我才知道。”

“那个,今天局长和丁副局长把我叫局里去了。”冯老贵说。

“怎么,他们后悔让我调走了?”

“不是,是和我说,局里面已经决定,丁局长不再兼任婺剧团的团长,让我来担任团长。”

“真的?太好了,老贵!”谭淑珍叫道,她旋即想到,就是当团长又有什么用,这剧团还不是老样子,但她知道,冯老贵嘴上没说,但这其实是他一直想要的。

谭淑珍举起了椰子汁,和冯老贵说,来,庆祝一下。

三个人碰了碰杯。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其实是丁百苟去向局长竭力要求的,自己如果还兼着剧团的团长,他怎么和团员徐建梅去结婚?

他急需把自己撇得和剧团一点关系也没有,那样他们结婚,虽然还免不了有人说闲话,但那闲话,肯定都会集中在他和徐建梅的年龄差距上。

那些说闲话的男人,自己心里,说不到还在羡慕他呢,这闲话,要是放到了文人骚客身上,就是佳话,丁百苟虽然算不上文人骚客,也没有苏东坡那样的朋友,会送他“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这样的诗。

但男人在这方面被人闲话和嫉妒,不会不高兴,心里反而会有些自得,别人也不会认为,这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就是领导们看到丁百苟,大概也只会笑着问他:“老丁,你最近身体好吗?”

丁百苟和局长说,现在剧团也稳定了,冯老贵当副团长,也当了几年了,完全有能力独立挑担子,这剧团团长的职务,还是让他来当吧。

丁百苟见局长还在犹豫,就说,这冯老贵是老谭的女婿,他当了团长后,老谭肯定会大力协助他,有老谭帮助,说不定省厅的很多政策和扶持措施,就会向我们永城倾斜。

局长想想有道理,这剧团换个团长这种小事,也不用再和班子其他成员商量,他们两个,就把这事定下来了,马上把冯老贵叫了过去。

谭淑珍指了指床上的那一袋子书,和冯老贵说:“老贵,我和你商量一个事情。”

“你说。”

“我现在到银行上班了,那银行里,就是下面柜台里的柜员,文化程度最低也是高中毕业,我这行长助理,还要管着他们,可我自己什么也不懂,别说高中,我们连个小学文凭也没有,我就想,要去参加自学考试,拿个大专文凭。”

谭淑珍说着的时候,冯老贵不停地点头,谭淑珍继续说:

“老贵,你知道我基础差,底子薄,肯定要比人家更努力才行,你可一定要支持我,这以后,不管是家里还是女儿,肯定是要你多照顾一些。”

“好,我支持你,照理说,我这当团长了,像你说的,小学文凭也没有,也不太像话,但我们家,也不能说两个人都去学习,我的没那么急,先等你考出来,等你考出来了,我也去考。”冯老贵说。

“真的老贵?我还不知道,你还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是不是觉得,我冯老贵就没有一颗努力上进的心?”

“没有没有。”谭淑珍看着冯老贵笑着,笑声里有些妩媚。

这一天晚上,冯老贵发现,这谭淑珍,怎么有点不像谭淑珍了,倒好像是徐建梅,谭淑珍也第一次觉得,原来在冯老贵这里,也是可以找回和刘立杆的,那种已经久远的感觉。

谭淑珍要上班,要练声,还要学习,还要去歌舞厅唱歌,谭淑珍变得很忙。

谭淑珍现在去歌舞厅唱歌,冯老贵也没有那么反感了,毕竟,每天拿回来的补贴是实实在在的,他们家要改善生活,女儿要买奶粉,都少不了这钱,何况谭淑珍现在每天晚上,几乎歌舞厅一结束,就往家里赶,身上也再没有什么酒气。

谭淑珍去找施老师商量,施老师出了一个主意,反正每天晚上在歌舞厅,谭淑珍都是后半场上场,前半场由沈琳琳顶着,她们干脆,把原来下午的练习改到晚上七点到九点,这个时间,楼上就让一点乌负责,每晚九点,她们才离开办公室上楼。

谭淑珍每天的时间变成,早上六点半起来吊嗓子,冯老贵也不去剧团了,而是在家里做早饭,七点半他们一起吃早饭,吃完早饭,两个人抱着女儿一起出门,到了婺剧团的高磡底下,两个人分手,冯老贵抱着女儿去剧团,谭淑珍走路去银行上班。

谭淑珍不会骑车,但好在永城很小,她就是走路,十几分钟也走到银行了,到了行里,把毛行长的办公室卫生搞搞,自己办公室的卫生搞搞,去下面食堂打来开水,一壶放在毛行长的办公室,一壶拿回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时间正好八点半,这是他们的上班时间。

毛行长从她的办公室外面走过,总会抬起手朝里面打个招呼,谭淑珍会笑吟吟地叫着,行长好!

中午,谭淑珍就不回家吃饭,有客人的时候,她陪客人吃饭,没客人的时候,食堂给毛行长送饭时,都会给她也送一份,两个人在毛行长办公室的茶几上吃完饭,谭淑珍把碗筷收了送去下面食堂,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在沙发上午睡一会。

这时候其他的办公室里,没有回家的人,大家都在午睡。

一点二十醒来,去洗手间洗个脸,继续上下午班,银行五点下班,谭淑珍总会在办公室,看书看到五点半,这才回家,回到家的时候,冯老贵已经把饭菜做好,一家人吃完饭,谭淑珍陪女儿玩,冯老贵去洗碗筷,洗完碗筷,两个人说一会话,谭淑珍就要起来,去文化馆。

唯一会打破她这个生活规律的就是,银行里来了客人,需要她陪着一起吃晚餐,谭淑珍就会先打冯老贵的电话,再打施老师的电话,一个是通知不回家吃饭了,另外一个是请假,说是要晚点去。

让谭淑珍感到最遗憾的就是,每天总感觉学习的时间不够,而这学习,不学的时候好像也没怎么样,学了,反倒好像越学就越觉得自己的无知,疑问就越多,也不知道问谁去。

这自学考试,又没有老师的,她只能跑去新华书店问雪君,可雪君考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和她的企业管理不搭界,她问的问题,很多雪君也不懂。

谭淑珍的包里装着书,每天上班也带去,坐在办公室里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学,有一次毛行长突然走了进来,谭淑珍赶紧想把书藏起来,却来不及了,只能尴尬地朝毛行长笑笑,把书封面朝下扣在桌上。

毛行长笑道:“这么神秘,在看什么?雪米莉的?”

谭淑珍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毛行长走过来,拿起桌上的书看看,问道:“你在参加自学考试?”

谭淑珍“嗯”了一声,毛行长说:“在办公室,你就放心大胆地看,我们行里,是鼓励大家利用工作的间隙,看书学习的,这是要求进步嘛,对了,考试前几天,还会给你们五天的假,让你们安心在家备考。”

“这么好?”谭淑珍欣喜道,“谢谢行长。”

毛行长把书放下,看着谭淑珍笑道:“你大概不知道,我也是参加过自考的,我们这虽然叫没有围墙的大学,但算起来,我还是你的学长。”

“真的,行长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毛行长用手指笃了笃桌上的书:“和你一样,企业管理,怎么样,可以当你师兄了吧?”

“可以可以,那我以后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是不是可以向行长请教了?”

毛行长笑道:“向行长不行,向师兄可以。”

谭淑珍也笑了:“那我就向师兄请教。”

毛行长今年四十,十八岁进永城工商银行,从临柜的柜员,一直做到信贷员、信贷科长,通过自学考试,拿到大专文凭以后,就符合了从中央到地方,鼓励干部要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四化要求,三十七岁的他,就被提拔为永城县工商银行的行长。

很多人说,毛行长被提拔还有一个原因,那是因为他的夫人,是永城县常务副县长的女儿,也在他们工行工作,两个人曾经是信贷科的同事,现在不在一幢楼里了,她去了工行的文化广场分理处,当了主任。

n.

0721 就那么些事

真上了一段时间的班以后,谭淑珍感觉自己上下班的时候是颠倒的,下班的时候很忙,几乎一刻不停地转,很少有时间学习,而上班时,反倒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

银行里并没像毛行长当初和谭淑珍表述的那样,每天都有很多的迎来送往,特别是上级省市银行和兄弟县行。

这些人来的时候,几乎是集中一起来的,那就是法定的节假日,他们会组织单位的人来永城旅游,有时一来就来好几拨,需要谭淑珍去旅游公司租大巴,平时来的并不多。

就是省市银行的领导下来检查,也基本是上午来,下午就回去了,很少会在永城过夜。

真正往来比较多的,反倒是永城本地的。

永城地方不大,但各种关系很复杂,像新安江水电站、还有一些省属、部署的企业,按照级别,都和永城县政府的级别是一样的,有些还比永城县高。

连江对面的安徽林办,当初是安徽省林业厅派驻在这里的,原来是负责经营,从上游顺新安江放下来的那一批批扎成捆的木排,现在因为水电站的阻隔,从上游来的木头早没有了,但这个单位还一直留在这里,它的级别,也是县处级。

最主要的是这些单位原来的领导,出去了有成为杭城市副市长的,冶金部的司局长的,还有成为高官的,这就让永城的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变得很复杂,这些单位,很多根本就不把当地的县委县政府放在眼里。

但你关系再复杂,资金往来还是要通过永城的银行,永城工行,又是永城当地最大的银行,他们不可能和地方政府一样,各管一块,或者相看两不厌。

那时的银行也没有完全脱离地方政府而归属上级省市行,特别是人事权还在地方,这搞得他们银行,地方和各种归属的单位,都有业务往来,什么山头和码头都要拜。

加上这些单位,钱都是上面划拨的,基本不差钱,他们求到银行的地方少,反过来银行求到他们的地方多,那时上级行和地方政府,有五花八门的考核和任务,银行这些任务的完成,多有仰仗他们,所以毛行长和谭淑珍,很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张罗饭局。

谭淑珍来了以后,毛行长发现,张罗饭局的难度显著地降低了,很多以前毛行长很难约的人,现在快到周末,就会主动给毛行长打电话,话不用多说,毛行长也知道,这是要让小谭一起聚一聚的意思。

毛行长为此很欣慰,还不用谭淑珍像施老师说的那样,给他拿回一个个省里的市里的冠军,毛行长已经感觉到谭淑珍物超所值了。

所有的这些酒局,谭淑珍当然是必须参加,谭淑珍从头到尾都喝椰子汁也说不过去,她也开始喝一点点的白酒,喝了以后,面带桃红,看上去就更加的妩媚。

但她一次就喝一小杯,有人要再加,毛行长就会出来帮她挡,和劝酒的说,小谭还要参加中央电视台的青年歌手大奖赛,喝酒对嗓子不好,今天已经是破例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对方当然马上理解,放过了她,但每次酒局,谭淑珍站起来,退到包厢的一角,给大家高歌几首是逃不了的。

这些微醺的男人眯着眼睛,看着谭淑珍,摇头晃脑,有人还用手拍着自己的大腿打着节拍,这声音还真是好听啊,这人也真是好看啊。

于是宾主尽欢。

除了这些酒局,谭淑珍白天正常的上班时间,基本没什么事,虽然她还兼着工会的副主席。

他们银行的工会主席,是由一位长期泡病假的副行长兼着,这位副行长资格很老,毛行长还是信贷员的时候他就是信贷科长,毛行长当信贷科长的时候,他是副行长。

老行长退休的时候,大家都以为这位副行长会顺理成章地接任行长,没想到接任的不是他,有人捷足先登,而这先登的,还是他的老部下。

思想转不过弯,组织部门找他谈话,帮他疏导,和他说,你不是能力不行,也不是上级不信任你,而是现在大趋势如此,上级要求如此,我们也没有办法。

你吃亏就吃亏在“四化”干部标准的两个化上,年轻化和知识化,特别是这个知识化上,毛行长比他年轻,还是大专学历,所以毛行长才会跨过他上去。

“有文凭就是有知识?”他不服气了。

“有文凭不一定就是有知识,但它是考核的标准之一,你做金融工作的,你不知道什么叫量化标准?”组织部门的人说,还劝慰他,现在不是论资排辈的年代了,想开点。

他还真想开了,毛行长上任的第二天,这位副行长兼工会主席就开始请病假,然后就几年一直病下去,上上下下的人,都认为这很正常,你就安心地病着吧。

主席不在,工会的工作,就由谭淑珍这个副主席完全负责,刚开始的时候,谭淑珍还想找这位主席请示一些工作,但电话打到家里去,家里人告诉她,不是去黄山就是去普陀山、泰山养病了。

无奈,谭淑珍只能去找毛行长。

毛行长和谭淑珍说,有什么事,你就自己做主吧,他就是人在永城,也只想见小王,而不会想见你。

小王是银行办公室的一个女孩,隔一段时间,这位副行长会打电话让她去一趟,小王从他家里带回一档案袋的车票、住宿票和景点门票,整理好,填好报销单,请毛行长签字,毛行长看也不看就签了字,小王拿去财务报了销,把钱放进档案袋里,把档案袋送了回去。

就是工会工作完全由谭淑珍负责,工会也没有什么事,又没到换届选举的时间,平时不过就是给大家发点福利,组织包场看看电影,或者节假日,去个省内的什么地方旅旅游。

碰到上级行工会通知有什么羽毛球乒乓球比赛的时候,把通知贴到食堂的告示栏里,让想去参加的人来她办公室报名。

这些活动,每年会去杭城参加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去了反正也拿不到什么名次,就是充个数,所以连组织都不用组织,他们自己会组织来去,回来报销费用就是。

在一个资源稀缺的县城,银行是块肥肉,县里那几大群众团体,举办什么活动,总是忘不了来找工行赞助,毛行长烦不胜烦,除了妇联的活动,毛行长自己会亲自过问以外,其他单位,都交给谭淑珍酌情处理。

妇联是因为她们的主席是县委常委,单位虽然和团县委、总工会、文联和科协这些群众团体平级,但主席不平级啊,所以毛行长要亲自处理。

县里的几大群众团体,团县委在他们行有下属的脚,有什么活动,先找到的是他们行的团委,团高官来找她,谭淑珍肯定会卖点面子。

总工会说起来是谭淑珍的上级,还有汤司令在,谭淑珍当然会照顾一些,科协和他们基本没什么关系,平时也不搞什么活动,不会来打扰他们。

还有就是文联,这个本来也不用搭理的,但文联来找谭淑珍的是老孟。

当年谭淑珍和刘立杆在一起的时候,老孟是请刘立杆去写过那么多的大王传奇,算是帮助过他们的,所以文联的活动,也会得到谭淑珍的青睐。

除了群众团体之外,平时搞活动最多的,还有就是文化馆,因为有施老师的关系,他们的活动,也常常能得到工行的大力支持。

这些事情,谭淑珍处理起来都觉得没什么难的,而且是游刃有余,给了赞助的人家当然高兴,就是没有行里没有预算赞助的,话也说得人家舒舒服服,特别是团县委的活动,工行的钱没到,但人家谭淑珍人到了,唱上两首,大家也开开心心的。

更多的时间,谭淑珍坐在办公室里,就是看书学习,碰到有不懂的地方,就去隔壁问问大师兄,大师兄总是不厌其烦,悉心教导。

谭淑珍几天没去请教,大师兄有时候也会走过来,主动了解一下谭淑珍的学习情况。

谭淑珍埋头看着书,门外走进来一个人,谭淑珍以为是大师兄毛行长,抬起头,却是小武。

小武看到她笑了一下,没等她请,自己就走进来,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和她说“淑珍姐,让我在你这里躲一下。”

谭淑珍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怎么,又打架了?”

“没有,我现在还打什么架,我都忘了架是怎么打的了。”

“没打架还有什么人会追你?”

“不是追我,是在找我,我在躲他们。”小武说,谭淑珍被搞糊涂了,小武也不想解释太多,解释了谭淑珍也不会明白,小武和她说“你别管了,淑珍姐,就让我在这里躲半个小时就可以。”

“好吧,你想待多久就多久,要不要喝水?”

小武摇了摇头。

谭淑珍想起来了,问道“小武,你怎么知道我办公室在这里,下面问的?”

小武还是摇头,说“你不是行长助理么,这行长助理,肯定在行长边上,我对这里很熟。”

谭淑珍奇怪了“你这里很熟,怎么回事?”

小武还没来得及回答,毛行长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小武就叫道“我在隔壁,听到声音,就知道是你。”

小武站起来,笑着叫了一声毛行长。

毛行长看看小武,又看看谭淑珍,奇怪道“你们两个怎么会认识?”

话音刚落,他自己笑了起来“嗨,我怎么忘了,你们原来是一个剧团的。”

谭淑珍笑着点点头“他是我弟。”

谭淑珍奇怪了,她反问毛行长“你们怎么会认识?”

“我们认识好多年了。”毛行长说,“他和我老婆一个村的。”

谭淑珍明白了,原来这永城县的常务副县长,是小武他们村里的人,怪不得小武说他对这里很熟,看样子他以前,到毛行长这里来过不止一次。

0722 售楼处来了个大人物

张木生带着雯雯和倩倩,果然很快就把“锦绣家园”和下沙一鸣食品厂两个项目,所有的建设手续都办好了,期间,刘立杆只出面了两次,请了两次客,送了一些烟酒。

前期的手续都办完之后,刘立杆在《杭城日报》登了第二次广告,这一次虽然也是整版,但不需要头版的轰动效应了,“锦绣家园”在杭城的名气已经够响。

而且这次,他要卖的也不是住宅,而是一楼所有的商铺,天目山路的商铺,两千八一个平方米起,马塍路的商铺,一千九一个平方米起,在广告上,刘立杆没忘了加上钱芳在海城提议的这个“起”字,一个字,就可进可退了。

这次的开卖,不再是放在体育场路的群英服装厂里,刘立杆让张木生他们,在现场盖了一个简易房,决定就在现场卖。

因为商铺的销售不是卖楼花,而是直接卖商铺,做生意的人很迷信,买商铺肯定要看看门前的人流、位置,有些还要看风水,门口一根电线杆,就可以决定他的取舍,到现场卖,就让你在现场看,现场挑,这样方便很多。

你买多少个平方,买哪块,就在那平面图上,割多少给你,反正房子还在打地基,无所谓什么房型,要不要开窗户,开多少个,也悉听尊便,除了要求门面的开间不允许大于里面以外,其他没有规定。

这次卖商铺,要求交的是全款,刘立杆预计,这就不是一两天时间可以卖完的,在现场盖个简易房,还有个主要目的,就是打持久战的准备。

就是这样的一个行为,不知道是不是全国,但肯定是杭城第一个,把售楼处直接建在项目现场的人,后来起来的房地产商,跟着都把售楼处建在了项目现场。

前面已经售出楼花的那十幢楼,他们来交首笔百分之三十房款的时候,刘立杆就把“锦绣家园”整个工程,百分之二十的工程款,转给了张木生,本来合同约定是全垫资,竟然会有百分之二十的工程款先进来了,这让张木生觉得很有面子。

接下来刘立杆干什么,不管是张木生也好,还是他们公司也好,再不过问,他们对刘立杆他们的锦绣大地房地产公司,那是百分之百的信任,而刘立杆要的就是这个,他就是要信任。

更何况在付完百分之二十以后,刘立杆还和张木生说,那一个点不动,还是按原来说的,这就让张木生对刘立杆更信服了,觉得这家伙靠得牢、够意思。

刘立杆做房地产,也还秉持着他最早在海城洗楼拉广告时的作风,那就是情愿自己少赚一点,也要让大家都开心,大家都开心了,这事情才可以继续下去,也就还有下一次。

同时,他还会在开始的时候,和你斤斤计较,把条件谈到最苛刻,然后在做的过程中,他自己这里会主动放宽条件,给人惊喜,因为他知道,你刚开始的时候,让给人十块钱的利,也没有后来给别人一块钱的惊喜,会带来更多的信任。

百分之二十的付款,等于是让张木生他们,放弃了自己百分之百的权利,刘立杆对在建工程拥有了完全的处置权,这最终算起来,还是刘立杆赚了,这就是他做生意,先要赢得对方信任的原因,他好像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

商铺开始销售,雯雯和倩倩就去了售楼处,刘立杆和她们说,好好干,他允诺给她们千分之一的销售奖金。

让刘立杆也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来买商铺的竟然是京义集团的陈京义,这陈京义,在当时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前一年,也就是1992年的10月14日,在上海的一次拍卖会上,有个“89”号频频举牌,一次次地硬是把所有竞争对手压下去,接连把六家国有商店拍到手,这个“89”号,就是陈京义。

那六家所谓的国有商店,其实只是六家十几二十几平方的小店铺,陈京义的拍卖总价是1451万元,精明的上海人都认为不值,一个平方米一万多,哪里有这么贵的房子,都说陈京义这个“乡窝宁”这次生意做亏了,但陈京义自有他的精明。

因为这是改革开放后第一个收购国有资产的民营企业家,他的举动轰动了整个上海滩,国内外共有五十多家新闻媒体,当天就对此作了报道,陈京义这个默默无闻的“乡窝宁”的名字,一朝扬名大上海,起到了巨大的广告效应。

这件事还引起了经济界、理论界的广泛关注,由此而产生的“陈京义现象”,成了一个热门话题。

“京义集团”今年上半年刚刚在杭城成立,刘立杆在《杭城日报》的两个头版整版的广告,当然也引起了他的注意,当他看到“锦绣家园”开始销售商铺的时候,就预感到这又会成为一次媒体的焦点,他决定亲自出马。

他到了天目山路售楼处的时候,果然看到有很多的记者等在这里,记者们上次捕捉刘立杆他们卖楼花的新闻,尝到了甜头,这一次早早守候在这里,他们也想见证第一个买“锦绣家园”商铺的会是谁,没想到来的是“京义集团”的陈京义,这一下人人都亢奋了。

陈京义是桐庐人,这个上一年名震上海的“乡窝宁”,今天到了这里,他和刘立杆一样,都是杭城人眼里的“瓜老儿”,当这两个“瓜老儿”的手握到一起的时候,那些记者们都嫌自己的照相机,快门按得不够快。

陈京义以两千八一平方米的价格,买了“锦绣家园”三百个平方米的商铺,作为他们“京义集团”的门市部,马上就成为了当天各媒体的新闻,这两个嗅觉敏锐的“瓜老儿”都赚到了,可以说是互相借足了对方的名气,一起做了一个乘法。

陈京义还在现场宣布,预定一幢“锦绣家园”二期的房子,作为他们“京义集团”引进人才的宿舍,刘立杆也当场表示,这一幢房子,他绝对不涨价,两个人在现场又秀了一把。

陈京义问刘立杆,他需不需要先买楼花?刘立杆说不需要,那幢楼就定下来了,就叫“京义楼”,陈京义说,加两个字,叫“京义人才楼”,这是我们“京义集团”的人才们住的,现场的记者齐声叫好。

第二天,陈京义还是叫人送过来一张十八万的支票,刘立杆也给了他们三十六个楼花,双方都知道,做秀归做秀,买卖还是要讲规矩。

虽然事先没有预谋,但这是一次对双方都有好处的做秀,陈京义买了“锦绣家园”商铺的新闻铺开以后,“锦绣家园”的商铺几天就售罄了,从第二个顾客开始,价格就涨到了每平方米三千二百元。

那一幢楼的价格,在第一次楼花开卖之后,大家就明白,价格不可能还是九百八一个平方米,但陈京义以这个价格拿到了,他这一次出动,等于是露个面,就赚到了一大笔,而对刘立杆来说,因为他的出动,房子又增值了,他也赚到了。

三百个平方米的商铺款,八十四万元,陈京义随行的财务,当场就开支票付了,刘立杆也如先前的承诺,把八百四十元的奖金,给了雯雯和倩倩,两个人都高兴坏了,要知道,这可是当时人四个月的工资。

两个人哪里还有心思再去上学,白天天天就在卖商铺,晚上刘立杆带着她们吃完宵夜,送她们回房间的时候,她们除了数钱,也常常不放刘立杆走了,这杭城的雯雯和倩倩,终于变成了海城的雯雯和倩倩。

她们两个,因旷课太多,不久就被学校开除了,刘立杆还真的给她们涨了工资,当然,范建国也跟着涨了。

天目山路和马塍路的商铺都卖完了,买他们商铺价格最高的是农业银行,三千四一个平方,也是买了三百个平方,作为他们银行的天目山路分理处。

刘立杆当初承诺给范启顺那一百个平方的商铺,答应是按两千五一个平方折现的,他现在按照最高的三千四一个平方,让范建国送去了三十四万,接下来怎么处理这一笔钱,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反正刘立杆再去一鸣食品厂时,不管是老范还是书记,都当不知道这回事,但看到他的时候,脸上都是无比灿烂的,刘立杆明白,这个小范,在这点上还是诚实的,有点像二货,这样的人可能不高级,但比高级的人靠得住,不会误事,更不会害人。

刘立杆决定奖励他,一是在这件事上,二是也奖励他真的没有去撩雯雯和倩倩,这是很不容易的,刘立杆问范建国,我对杭城也不熟,你有什么最想做的事情?

范建国和他说,我做梦都想去望湖宾馆,刘立杆说好,那今天我们就去望湖宾馆。

“真的?”范建国不相信地问。

“那当然,不仅君无戏言,老板也无戏言,特别是在这么严肃的问题上。”刘立杆说,“快点上车。”

范建国赶紧钻了进来。

那时的杭城,还是一个封闭的城市,不像海城,海秀路的两边一路叮咚,姹紫嫣红。

那时在杭城,这还是个相当隐秘的行当,基本很难找到她们的踪影,只有望湖宾馆的门口和大堂里,因为里面住宿的日本人和台湾人比较多,而他们又是这方面出名的爱好者,所以在这附近,会有一些神秘的身影出现,她们还是第一批闯深圳撤退回来的杭城本地人。

范建国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到这附近啥子(玩),但也只是看看,解个眼馋,紧巴巴的口袋不允许他有进一步的行动。

“刘总,我们真的去望湖宾馆?”上了车,范建国还是不放心地问“那里要六百。”

刘立杆点点头“嗯”了一声“还要开两个房间。”

“太落胃!(爽)”范建国捏紧拳头叫道。

0723 你们违法了

刘立杆从床坐起来,拿过床头柜的香烟,正想舒舒服服地抽一支“事后烟”,床头柜的大哥大响了,他接起来一听,赶紧翻身下床,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床另外一个,霎时紧张起来,以为是有人通风报信,说查夜的来了。

“没事没事,你躺着吧。”刘立杆说。

他穿好衣服,掏出钱包,拿出一叠肯定是多于该给的数目的钱,放在了桌,和还愣在床的人说,我有急事要走,你可以继续睡,也可以拿着钱回家。

刘立杆急急忙忙下了楼,开着车一路飞奔,快到四季青后面的那条小路时,看到前面张晨和老万的车也刚刚到,停在路边,刘立杆按了按喇叭。

张晨下车,听到喇叭声朝后看看,看到刘立杆的车也到了,就停下来,站在车旁等他。

刘立杆把车停在他们车后,下了车,叫道:“怎么回事?”

“那伙计也说不清楚,就说店被人家关了,老板娘在哭。”张晨说。

三个人赶紧往魏文芳他们的店那边走去,远远地就看到,魏文芳他们的店门口,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两个人拨开人群进去,就看到魏文芳的店,和后来搭起来的那简易房,卷闸门都被拉下了,门还贴了封条,魏文芳坐在门口哭,她的那些伙计,都站在边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

看到张晨和刘立杆到了,有个经常跟吴朝晖去张晨厂里的伙计,赶紧走了过来,就是他给张晨打的电话,张晨又打了刘立杆。

张晨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也不是很清楚,我们在忙,都在分包裹,来了一大帮穿制服的人,还有电视台的,说我们违法经营,就把这里给封了。

“都是什么人?”刘立杆问,“工商局的?”

那伙计摇了摇头,魏文芳抽抽搭搭地说:“邮电局的,说我们在发的是包裹,包裹属于邮件,邮件国家规定是邮电局专营的,我们这是违法经营。”

其实,事情的起因还是在租房子给他们的房东,在这街盖的这间简易房,他盖的时候确实没有人出来阻止,盖好之后,也没有人说什么,但挡不住有人私下会眼红,又不是你的地,凭什么你可以在这里盖房子赚钱,我们都没有份?

这眼红的人其实是个怂货,敢怒不敢言,但又耿耿于怀,一次在饭局,愤愤不平地说起这事,在座恰好有邮电局的人,随口就说,这事好像是不允许干的。

有人就笑,你们邮电还管人家造房子?

那了就说,不是管造房子,是在那里发包裹,这不是抢我们饭碗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眼红的那人第二天还真打电话给邮电局,把魏文芳他们举报了,邮电局派人过来看看,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们每天的发货量会这么大,这还了得。

他们把八七年一月一日开始执行的《邮政法》翻出来看看,里面并没有禁止性的规定,但他们整个系统,从建国那天开始,就习惯了,这包裹,当然是邮件,而寄送邮件,就是邮电局的业务,从来没听说国家允许其他什么单位干过邮政业务,更别说个体户。

这还了得,这不是抢自己饭碗吗,要是社会大家都这么干,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他们商量了以后,就决定联合杭城电视台,进行一场突袭式的清理整顿工作,那时的电视台,也最喜欢直播这种博人眼球的热点新闻。

杭城邮电局,派人在魏文芳他们店附近蹲守了好几天,这一条街,本来闲人就多,他们干活的时候,有人在门外探头探脑的,里面的人也不以为意。

蹲守的结果是发现,魏文芳他们这店,晚十一点以后,是包裹集中最多的时候,就决定在这个时候开始动手,来个一网打尽。

于是吴朝晖和魏文芳他们,正在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大队身穿邮政制服的人,后面还有摄像机跟着,他们不知道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但有电视台跟着,应该是大事,魏文芳和吴朝晖,当时就蒙了。

邮政执法人员让他们拿营业执照,魏文芳拿出了营业执照,那是一本托运部的营业执照,面经营范围,写着货物运输,但邮政执法人员,指着架子的一个个包裹说,你们这个不是货物,是包裹,包裹属于邮件,你们这是违法经营邮政业务,必须查封。

“吴朝晖呢?”张晨问。

魏文芳前面正哭着,看到张晨和刘立杆到了,觉得心里有了主心骨,刚刚停止哭泣,听张晨这么问,又哭了起来,说吴朝晖被派出所带走了。

“张总刘总,我们怎么这么倒霉,我们每天这么辛辛苦苦,我们不是在勤劳致富?他们,这些人怎么这么欺负人啊!”魏文芳哭到。

“怎么还带人呢?”刘立杆问。

那伙计和他们说,那些人要封门,吴朝晖不让,双方就吵起来了,后来扭在一起,110来了,那些人就说吴朝晖殴打邮政执法人员,公安就把吴朝晖带走了。

“吴朝晖有没有把人打伤?”张晨问。

“没有,他就一个人,他们那么多人,把他手脚都拉住了,他动都动不了,怎么可能打伤人?”那伙计说。

张晨吁了口气,刘立杆看看边站着的那些伙计,骂道:

“你们都是死人?他们那么多人,你们不也是这么多人,你们看到老板打架,就不知道去帮忙,不知道帮着打?”

那些人被刘立杆骂得有些难为情,低着头不敢做声,张晨赶紧骂道:“你他妈的就别胡扯了,幸好他们没有参与打,不然今天事情就大了。”

“大了就大了,怕个屁。”刘立杆叫道。

张晨不理睬他,和魏文芳说:

“魏文芳,你先别哭,我们现在这样,今天晚先找到吴朝晖,想办法把人先救出来,这里的事,明天一早我陪你去邮电局,问清楚,不能这么不明不白,说封就封了,今天晚急也没用,就是现在跑去邮电局,他们也没人了,还是先找吴朝晖,你说好吗?”

魏文芳点点头。

刘立杆在边听到,说:“这110把人带走,还会带到哪去,肯定是派出所,等等,我扣许文辉,让他问问他们跑政法线的记者,认不认识这附近的派出所。”

张晨眼睛一亮,这附近的派出所,那肯定就是四季青派出所,他想到了,去找海根哥。

张晨赶紧和刘立杆说,别打了,走,魏文芳,快跟我们走,我们先去找吴朝晖。

张晨让老万留在这里,万一有什么事,就打自己电话,他和魏文芳刘立杆,走到停车的地方,坐刘立杆的桑塔纳走了,他们到了海根家门口,海根哥他们已经睡了,张晨乓乓地敲着他们家院子的铁门,里面房间的灯亮了起来,有人开了堂前的大门出来问道:“哪个?”

正是海根哥,张晨赶紧叫道:“是我,海根哥。”

海根把门打开,十月底的天气,晚已经有些凉了,海根哥缩在那里,听张晨急急地把事情说了,就说等等,我回去穿衣服。

海根哥穿好衣服出来,了车,他们到了四季青派出所,果然在一楼铁栅隔出的留置室,隔着铁栅看到,吴朝晖和另外两个人关在里面,吴朝晖举着双手,被拷在铁栅子,魏文芳一看到这情景就哭了起来。

值班的警察看到海根,问,你朋友?

海根说是。

警察把吴朝晖铐在铁栅的手铐解开,让他出来坐下,魏文芳赶紧过去问吴朝晖有没有事,吴朝晖摇了摇头。

“哪个值班?”海根问那个警察,警察和他说指导员。

刘立杆和魏文芳留在一楼,刘立杆掏出香烟,请那个警察抽,魏文芳坐在吴朝晖身边,芳心大乱,只知道一个劲地哭。

海根带着张晨去了二楼,走到指导员的办公室门口,门关着,里面指导员趴在桌睡觉。

海根在门敲了敲,里面说请进。

海根带着张晨进去,指导员好记性,他还记得张晨,看到他就奇怪了,说:“今天三堡没查暂住证啊。”

张晨赶紧说,不是暂住证的事,我们那的人,现在都有暂住证。

海根和他说了,指导员才明白他们是为下面那个人来的,指导员说,110送过来的,我们不知道,他们也说不清是什么事情,说是明天再说,还说是什么阻扰邮政执法,这邮政执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听说是个托运部,还把店给封了?”指导员问。

张晨点点头。

“没有执照?”

“有执照。”张晨说。

“有执照还封?这托运部,要封也是工商封,关邮政什么事?”指导员看着海根,摇了摇头:“不明白,现在的事,真看不懂,脑子都快跟不了。”

“我们也不明白。”张晨说,“他们说是包裹就是邮件,收邮件违法。”

“四季青那么多的托运部,每天都在一车一车发货,这些托运部都违法?”海根也糊涂了,“那工商局还发什么执照?”

指导员看着海根嗤嗤地笑,意思是,你也傻了吧?

“快把人放了,人家女朋友都快吓死了。”海根和指导员说。

指导员看着海根,笑道:“领导,我这里的人,你说放就放?”

“表撤空了,熬烧,这邮电局活撤空,110也跟着撤空,还好不是我市场里,这几个邮电局的,要是到我市场里乱弄,我把他们一个个都抠起来,扔西湖里去。”海根骂道。

指导员逗他:“那我明天就让他们去?”

“熬烧,让他们熬烧来。”海根说。

指导员站起来,走到门口大叫了一声,一楼的那个警察,跑了来,指导员和他说,110送来那个,放了吧。

“这就放了?”那警察问。

“那你还想怎样,人家又没有打人,有执照,好好在那里做生意,你去封人家的店,人家骂两句都不能骂?”指导员没好气地说,“搞七捻三,让我们给他们邮电局擦屁股,放了放了。”

“那要不要办什么手续?”

指导员想了一下,和张晨说:“这样,你留一个电话在他下面,万一明天有什么事,打你电话,你再让他来做个笔录,没事就算了。”

张晨赶紧说好,谢谢指导员!

0724 人还在,货没了

张晨他们接了吴朝晖,开着车,先送海根哥回家,到了海根哥家门口的时候,大家下了车,张晨和海根哥说,谢谢你,这半夜了,还把你叫起来。

海根笑道,没事,人找到放出来了就好。

魏文芳走到海根的面前,弯下腰,朝海根深深地鞠了个躬,海根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魏文芳说,谢谢海根哥,要不是你们帮忙,我们今天晚上,真不知道怎么办。

魏文芳说着,又哭了起来。

吴朝晖什么话也没有说,也朝海根哥鞠了个躬。

海哥拍了拍吴朝晖的手臂,和他与魏文芳说:

“一点点小事,不要这么客气,你们是小张的朋友,也就是我朋友,对了,你们在四季青,以后要是碰到有什么事,就直接来找我,家里,办公室里都可以,我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头总归要比你们熟一点。”

魏文芳和吴朝晖,拼命地点头。

张晨也说,对对,你们有事,就找海根哥,就当是自家的大哥,我和小昭刚到杭城的时候,也是靠海根哥和桂花姐帮忙。

魏文芳说,我记住了,张总。

他们开到魏文芳他们的店门口,看热闹的人都散去了,只有老万和那些伙计还在店门口,看到吴朝晖平安回来,大家都松了口气,魏文芳和他们说,你们也辛苦了,大家先回去吧。

“老板娘,那我们明天还来吗?”有人问到。

魏文芳想了想说,你们明天中午过来看看吧,对了,你们把车子都先骑走,这里晚上不安全。

伙计们骑着残疾车都散去,张晨想起来了,问道,小吴,你妹妹呢,怎么没看到她?

吴朝晖说,家里面有事,她下午正好回去了。

卷闸门关着,里面的灯都还亮着,钥匙被邮政的人拿走了,就是没拿走,门上贴着封条,他们也不敢动,魏文芳和吴朝晖,是住在店铺楼上的,想要上楼,就得通过店里面的楼梯,卷闸门封了,他们等于是连家都回不去了。

一楼二楼的窗户都装了保笼,他们就是想爬窗,也爬不进去,几个人站在那里看看,无计可施。

张晨说走吧,先回厂里再说。

上了车,魏文芳和张晨说:“张总,对不起,一车的货都被锁在里面,明天发不了了。”

张晨说:“这个都是小事,让郑慧红他们再配就是,最关键的还不是我们这里的货,对了,除了我们的,里面还有多少货?”

“三百多件。”魏文芳说。

“这么多?”张晨和刘立杆都吃了一惊。

“是啊,四十多个客户那里的货,都刚刚收回来,他们就来了,他们一定是等着这个时间来的。”魏文芳说。

他们到了厂里,小昭在厂里焦急地等着他们,魏文芳下了车,抱着小昭哭起来,小昭赶紧把她抱住,安慰着她。

张晨和小昭说,他们房间里也回不去,你看看厂里怎么安排他们先住下。

小昭说:“魏文芳可以去小娟房间,小莉的床空着,吴朝晖……”

“我师父可以睡我床上,我去找人挤挤。”老万说。

“都别乱安排了,把人家牛郎织女活活拆开,你们两个睡我房间。”刘立杆和魏文芳、吴朝晖说。

“那你睡哪里?”小昭问。

“别管了,我有地方睡。”刘立杆说。

张晨知道刘立杆会去哪里睡,他和小昭他们说,那就这样,就住杆子房间。

小昭说好吧,她和魏文芳说,你跟我回趟家,我的衣服你也可以穿,等会洗了澡可以换。

魏文芳和张晨说,张总,能不能把车借我们用用,我想和吴朝晖出去一下。

张晨说好,你们要去哪里?

“我想去那些客户那里,把晚上的事,告诉他们一下。”魏文芳说。

“这么迟,都半夜了?”

“对,再迟也该去和他们说一声,有很多货,本来是明天一早就要发的,现在发不了了,他们的客人还在等,要是没收到货,会打电话来骂这些客户的,还以为他们是在骗人。”

“你的这些客户,有电话吗?要么去办公室打电话告诉他们一声。”小昭说。

“对对,打电话就可以了。”张晨也说。

魏文芳想了一下,她说:“我想还是亲自去比较好,把人家的货都搞没有了,就打一个电话,也太轻描淡写了,我去找到他们,他们生气了想骂人,我们就让他们骂个痛快,要我们赔,那我也会当面答应赔他们的。”

张晨叹了口气,他说好吧,要老万陪你们去吗?

魏文芳摇了摇头:“我和吴朝晖去就可以了。”

“开我的车走。”刘立杆把桑塔纳的钥匙递给了吴朝晖。

吴朝晖说了声谢谢。

魏文芳他们开着车走了,张晨和老万说,你去配货中心,让郑慧红把今天你送过去的货,再配一次。

小昭在边上叹了口气,她说,他们两个可真可怜,这店刚开起来才这么点时间,就碰到这么件事。

“不过也很厉害,就这么点时间,已经发展了这么多客户,招了这么多人,他们一天,光差价这部分,应该都可以做到几千块了。”张晨说。

“我公司出来的,没有孬种。”刘立杆得意地说,接着又叹了口气:“可他妈的怎么都这么倒霉。”

“张向北呢?”张晨问小昭。

“彩娣那里。”小昭说。

三个人走去办公室,坐了下来,张晨问刘立杆:“你看这事怎么办?我怎么感觉,明天就是去邮政局,也希望渺茫。”

“你那是托鬼看病,这些人就是错了,也会坚持自己没错的,找他们,根本一点用也没有。”刘立杆说。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的货可以放在一边先不管它,那三百多个包,毛估估也有二三十万,真要赔的话,他们所有钱赔光,都不知道够不够。”

张晨这么一说,刘立杆也觉得严重起来,三个人坐在那里想了半天,刘立杆想起来了,他说,要么问问许文辉,能不能搞个报道,触触这邮电局的眉头,给他们一点舆论的压力。

“这事人家说是违法经营,到底谁是谁非都不知道,哪个二百五的记者会报道?再说,杭城的报纸敢去触杭城邮电局的霉头,可能吗?人家邮电局明天一生气,你这报纸,一张也送不出去。”张晨骂道。

刘立杆挠了挠头,笑道:“对噢,我怎么把这给忘了,不管是市报还是省报,都要通过邮电局发行。”

“没听说吗,人家今天还带着电视台来的,哪个报社的总编,敢把自己的发行单位得罪了,还和电视台打一架?”

三个人都觉得这个办法行不通,但这个不行,还有什么办法呢?

张晨和刘立杆说:“现在,最可行的办法,可能只有分两步走,还不能来硬的,只能来软的,一是看看能不能找到关系,先把里面的货拿出来,这样,至少可以减少损失,至于后面还能不能做下去,怎么做,只能下一步再说。”

刘立杆点点头,觉得张晨说的有道理,但是他想到了,这个,恐怕找一般的关系都还不行,人家今天这么大的阵仗出来,还叫来了电视台,说明在邮电局内部,肯定认为这是很严重的事情。

这个事情,在他们内部关注的层级很高,说不定还是领导班子集体研究后的决定,这样的事情,可不是认识一个邮电局里的什么人,就可以解决的,他就是想帮忙,恐怕力道也不够。

三个人坐在那里,一筹莫展,彩娣抱着张向北进来,和他们说,好去吃夜宵了,食堂都快下班了。

已经十二点多钟,张向北在彩娣的怀里,看上去还很精神。

刘立杆问:“他不要睡觉的?”

彩娣笑道:“睡什么觉,他前面在车间里,开心死了,我要抱他出来,他都不肯。”

刘立杆哈哈大笑:“好,看到美女就眼冒绿光,真有乃父的风范。”

张晨瞪了刘立杆一眼,刘立杆用右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胸,叫道:“你自作多情什么,我是说这个乃父,不是你那个乃父。”

他站起来,伸手从彩娣怀里,抱过了张向北,和他说:“走走,我们继续,去餐厅里去看美女。”

张向北伸出手,“啪”地在他脸上打了一下,张晨小昭和彩娣大笑。

刘立杆骂道:“小王八蛋,你连老爸都敢打?”

张向北一挥小手,又给他“啪”地一下,然后自己咯咯笑了起来。

刘立杆抱着张向北出去,办公室里的三个人,肚子都快笑痛。

他们走去餐厅,餐厅里已经没有多少人,大部分工人已经吃完,回车间了。

四个人坐下来,食堂今天的夜宵是肉丝面,彩娣已经吃过了,她让刘立杆把张向北给她,再喂他吃点面条,刘立杆不肯,坚持要他来喂,张向北吃了几口面条,看到彩娣站起来要走,知道她是回车间去了,就急了起来,彩娣把他抱了过去,走出餐厅。

等他们吃完夜宵,从餐厅出来,看到厂门外一道车灯射进来,魏文芳他们回来了。

魏文芳和吴朝晖从车上下来,张晨问他们都找到了?

魏文芳说,大部分客人都找到了,还有五六个人没找到,我想明天一早去市场里找他们。

“怎么样?”小昭问。

“还好,把事情和他们说了,他们都很理解,就是让我们,想办法把货早点拿出来,还没有人提出要我们赔的。”

张晨他们松了口气,看样子他们前面在办公室里商量的还是对的,这第一步,还是要先把货拿出来。

“妈个逼,火起来我把卷闸门撬了,把货都拿出来再说。”吴朝晖梗着脖子大叫。

“你疯了?!”魏文芳瞪了他一眼,骂道。

“骂的好。”张晨说,“你要是敢把封条撕了,那你真的要去公安局,谁也没办法保你出来。”

“张总,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魏文芳站在那里,犹豫了一阵,鼓足勇气说。

“什么忙,你说。”

“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那个柳主任,前面回来的路上,我想来想去,觉得明天我们就是去邮电局,他们也不会理我们,可能还会把事情搞得更僵,只有找到他,他要是肯出面,才是能够帮到我们的。”魏文芳说。

张晨心里叹了一声,怎么把他给忘了,真的,魏文芳说的没错,这柳主任要是肯帮忙,说不定能起作用,只是,他会帮这个忙吗?

“这柳主任是谁?”刘立杆问。

张晨和他说了,是杭城市政府办的副主任,自己搞那个动感地带的时候,帮过自己,群英服装厂,也是他说服自己兼并的。

“这个人怎么样?”刘立杆问。

“打过几次交道,好像还不错。”张晨说。

“这政府办公厅,是天下第一办,他要是肯帮忙,这些货,还真说不定能拿出来。”刘立杆说。

魏文芳满眼期盼地看着张晨,张晨说好吧,我明天上午,先给他打个电话,把事情和他说。

n.

0725 在柳主任那里

张晨八点钟到厂里,魏文芳和吴朝晖都已经不在了,赵志刚和他说,他们一大早就走了,魏文芳说还有几个客户那里要去,吴朝晖带着两个骑残疾车的,去送郑慧红他们后来配起来的货了。

张晨以为受此打击,魏文芳他们就会放弃了,看起来,他们还想继续,而这一切,又肯定是魏文芳的主意。

张晨不禁对她刮目相看,就凭这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和她对客户的认真负责,张晨就认定她,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像像样样。

柳主任要九点才上班,张晨只有到了九点,才能打他办公室电话,他决定上午就不去体育场路,就待在三堡这边,等打完柳主任的电话再说,不然等到魏文芳他们回来,自己又不在了,会和他们错开。

八点半的时候,刘立杆来了,他也想知道今天这事会有什么进展,所以起床之后,把雯雯倩倩送去了售楼处,他自己又赶到了这边。

等到了九点钟,张晨拨了柳主任办公室的电话,电话响了两声被接起,问:“哪位?”

张晨愣了一下,这电话里的声音,明显就不是柳主任,张晨赶紧说:“你好,请问柳主任在不在?”

“哦,你是找柳主任,那你打另外一个号码。”

对方把号码告诉了张晨,张晨拨了这个号码,电话响了两声后,柳主任滚雷般的一串声音响过来:“你好,我是柳成年,请问哪位?”

张晨说:“你好,柳主任,我是张晨。”

“哈哈,是张总,你好啊,我几次从你们那个动感地带经过,都想进去你那里看看,可惜没有时间,张总,你现在怎么样?”

“谢谢柳主任,我现在很好。”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柳主任问。

张晨就把事情和柳主任说了,张晨和柳主任在通电话的时候,魏文芳从门外急匆匆地进来,张晨一边打电话,一边伸出空着的左手,摆了一下,魏文芳马上明白,他是在给柳主任打电话,她点了点头,在刘立杆身边坐了下来。

张晨话还没有说完,柳主任打断了他,柳主任说,张总,我这样听着,事情的原委还不是很明白,我上午都在办公室,你和那个谁,小魏,你们能不能过来一下,我们当面聊。

张晨心里大喜,赶紧说好好,我们马上过来,柳主任。

“对了张总,我现在换办公室了,还是那幢楼,对面那条走廊,走到底,130房间。”

张晨说好,我记住了,再见柳主任。

张晨放下电话,魏文芳焦急地问:“怎么样,张总?”

“柳主任让我们现在过去一趟。”

“太好了!”魏文芳叫道,她马上看了看自己身上,和张晨说:“我换身衣服,马上就来。”

刘立杆说:“我和你们一起去。”

张晨站起来,和魏文芳说:“我们在车上等你。”

魏文芳过了四五分钟就来了,她身上穿的是小昭的衣服,还很合身,不仅衣服换了,张晨看出来,还洗了脸,又稍稍化了妆。

他们到了市政府大院里的那幢大楼,走进一楼的大厅,这一次没有向右转,而是向左,走到底,就是130办公室。

130办公室和柳主任原来的办公室不一样,是个套房,外面一个厅,摆着一张桌子,有人在办公,办公的那小伙子看到有人进来,就站起来问道:“是张总吧?”

张晨赶紧说:“我是。”

小伙子点点头说你好,“柳主任现在有事,让你们稍等他一下。”

他说着带张晨他们,走向两扇都关着的门,推开其中一扇,做了个请的手势,张晨和刘立杆、魏文芳进去,隔壁的那扇门虽然关着,张晨还是听到了从门缝里钻出的柳主任的声音。

他们进去的这间办公室,是一间专门的会客室,里面一圈,摆了三张长沙发,张晨进去的时候留意到,进门的地方摆着一张木头的椅子,边上是一个柜子,柜子上摆着热水瓶和茶杯。

小伙子让他们在一张长沙发上坐,给他们沏了茶,然后和他们说了声,请稍等。

他退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了。

刘立杆压低嗓门和张晨说,这柳主任,高升了,看样子他现在应该不是副主任,而是主任了。

张晨也觉得应该是如此,魏文芳脸上,明显比来的时候还兴奋,很好理解,柳主任现在官越大,就对解决她的问题越有利。

他们等了十几分钟,门推开了,柳主任从门外走了进来,张晨他们赶紧站了起来。

“坐坐,坐,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柳主任说着,就伸手拿过了门边的木头椅子,提着它走过来,放在张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

那小伙子拿着柳主任的茶缸进来,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退了出去。

张晨和柳主任说:“我还不知道柳主任高升了,都没有恭喜柳主任。”

柳主任果然是高升了,他挥了一下手说:“什么升不升的,一样都是革命工作。”

他看了看刘立杆,问张晨:“这位没见过面,他是……”

张晨赶紧向柳主任介绍了刘立杆,还和柳主任说,我们三个,原来在海城的时候都是一起的。

刘立杆赶紧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了柳主任,柳主任接过去看着,读起来:

“浙江锦绣大地房地产有限公司,噢,那个《杭城日报》的头版广告,是不是你做的?”

刘立杆说是是,让主任见笑了。

柳主任又看了看他,点点头,不错,年轻有为,和我想像的一样。

刘立杆和张晨他们都奇怪了,什么和他他想象的一样?

柳主任笑了起来,他说:“我看到这个广告的时候,就在想,这公司的老板是怎样的一个人,敢做这样的事。”

“就一个广告,没想到还引起了柳主任的注意。”刘立杆说。

“一个广告?那可不是一个广告,是一个炸弹,现在和你们说了也不要紧,你们大概都不知道,那天,这广告可把这里炸开了锅,不仅我们这里,后面市委大楼也一样。”

“一个广告,有这么大的影响?”张晨也好奇。

“那当然,《杭城日报》是什么报纸?是杭城的党报,这《杭城日报》的头版,来这么一下子,那还得了,可能连报社的社长总编都不知道,当时这大院里,可是说什么的都有,有说该追究报社领导的领导责任的,有说应该马上把这天的报纸追回销毁的。

“最后是书记一锤定音,他说,我们当前的头等大事就是经济建设,杭报的这个广告,就是为经济建设服务,它传递给广大群众的信号,比我们一篇什么领导讲话,都更强烈,会更有效,我看很好。

“没有书记这重要的指示,那第二天的整版,怎么还会出来?”

柳主任说着,刘立杆也感到后怕,原来这后面,还有这样的原因,自己还以为是周六那天,没有新华社的通稿,其实背后的背景,复杂得多,刘立杆说:

“书记真是高瞻远瞩。”

“可不是,也是打了我们很多思想上还怕这怕那,畏手畏脚的同志的屁股。”柳主任朝门外喊了一声,“小严!”

门推开,那小伙子走进来问:“主任你叫我?”

“把我名片拿过来。”

小严拿着一盒名片过来,柳主任拿出一张,递给了刘立杆,看了看张晨和魏文芳说,你们那的,电话都不对了吧?

张晨说是是,我早上就打柳主任原来办公室去了。

柳主任也给了张晨和魏文芳一人一张名片,张晨双手接过来看看,名片上面的头衔是:杭城市政府副秘书长、市政府办公厅主任。

柳主任把刘立杆的名片放进名片盒,把名片盒递给小严,小严出去了。

柳主任笑道,哎呀,一看到小刘,刘总,话就多了,和你们这些从特区来的年轻人接触,就是会给我很多的启发和感慨。

他看着魏文芳说,对了,小魏,前面张总给我打电话,说是你自己也去创业了?

魏文芳点了点头。

“说说,说说你现在在干什么。”柳主任说。

魏文芳就把他们现在在做的事,和柳主任说了,柳主任很感兴趣,不停地让魏文芳,说细一点,说具体一点。

魏文芳就详细地解释了他们整个的运作流程。

柳主任听完,点点头,感慨地说:“这货物托运,原来在我们的印象里,就是扛大包,都是糙老爷们,像鲁智深那样的人干了,没想到小魏这么一个女孩子,也会来干这个,而且,干得这么细。

“要是我的理解没错的话,小魏你们,是不是把原来别人都看不上眼的一些很小的物流,都集中了起来,你们提供的是一个专业的服务,而且,比如我现在如果,有一份文件或包裹,要寄去上海,按现在正常的流程,需要三天才到,交给你们,当天就可以到了,对吗?”

魏文芳点点头说是。

柳主任想了一下说:“我怎么感觉这里面有很大的市场需求,这个要是发展起来的话,会成为一个行业?”

魏文芳说是的,我也是这么考虑的,而且,通过我这段时间,自己跑市场,和客户的接触来看,客户对这一块的需求确实是很大,所以我们的业务发展很快。

“那你再说说,昨天晚上又是怎么回事?”柳主任问。

尽管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魏文芳的眼眶还是红了,柳主任侧过了头去。

魏文芳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说完了,和柳主任说:“我们真的是合法经营,所以执照还没有办好的时候,我们有客户,但一单业务也不敢接,我是真的希望通过我们自己的辛苦劳动和努力,把这件事情做好。”

张晨说真的,他们每天晚上,接货整理货,都要忙到一两点钟,早上五点多钟就起来了,要去赶早班车。

“柳主任,希望你能帮帮我们。”魏文芳说。

柳主任想了一下,他说,我还不能马上给你们答复,这里面的一些情况,特别是国家政策方面,我也需要了解,而且,邮电那块,他们是属于垂直管理的部门,我们地方政府,可以和他们沟通,但也不能说直接给他们下命令,对了,这事情很急吗?

“急,我几十个客户的货都封在那里,这服装不比其他,几天时间,这新款就变成旧款,畅销款就会变成滞销款的,封几天,可能再发出去,对客户来说,这些服装都没什么价值了。”

魏文芳说着,张晨在边上点头,证明服装行业就是这么一回事。

“下面门封了,小魏他们,连家都不能回,什么都拿不出来,连身份证和钱都没有,昨天晚上,要不是张总帮助安排,他们就要流落街头了,连小魏身上的衣服,都还是借的。”

刘立杆在边上说,魏文芳脸红了,看了他一眼。

柳主任说:“那这样,下午三点,你们再过来一趟,我把邮电局的同志也叫过来,大家当面沟通,至少,先把眼前最重要的事情解决了,好吗?”

0726 事情好像有点复杂

张晨、刘立杆和魏文芳三个人离开了刘主任的办公室,他们都很高兴,魏文芳从昨晚开始一直忧愁的脸上,活泛了很多,话也多了起来,虽然事情没有马上解决,但柳主任已经答应帮她了,还让他们下午三点再来。

刘立杆说:“虽然柳主任说,邮电局是什么垂直管理的部门,不归他们市政府管,但你放心,魏文芳,柳主任还是能起作用的,他是现管,不是都说,县官不如现管嘛。”

魏文芳捶了刘立杆一拳,骂道:“你这个人,就是喜欢乱说话,在柳主任那里,连那种话都会说。”

张晨和刘立杆都明白,魏文芳是指刘立杆说她的衣服还是借来的。

刘立杆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你的眼泪和我的话,是最有效果的。”

张晨也这么觉得。

坐到了车上,魏文芳拿出柳主任的名片看着,她问,这办公厅主任,又是副秘书长,是怎么回事?

张晨也不明白,看着刘立杆,刘立杆说,那就是说,柳主任是这办公厅最大的官,这市政府办公厅都归他管。

“既然最大,那怎么又是副秘书长?”魏文芳问。

“这秘书长,是管着市政府的整个一块,他可能办公室也会在市府办这里,也可能不在,但他不具体管市府办,他主要是协助市长工作的,是所谓市长的大秘,市委办公厅也是这样,省里中央都是这样,秘书长都是首长的主要助手,真正的大秘。”

张晨和魏文芳明白了。

刘立杆开着车,没有去体育场路,也没有回三堡,而是开去了解放路上的杭城新华书店。

张晨好奇道,到这里来干嘛?

“下午要面对面沟通,都不用准备?人家邮电局的,要是用邮政法三个字糊弄你们,你们都不知道邮政法是什么?”刘立杆问。

张晨和魏文芳都觉得有道理,他们到了书店,找到了一本1986年12月2日,全国人大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邮政法》,和1990年11月12日*****以第65号国务院令发布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邮政法实施细则》,两部法规的合订本。

张晨准备买一本,刘立杆说买三本,拿回去分头学习领会,下午要用。

张晨和魏文芳都说好。

……

下午两点五十,张晨他们到了柳主任的办公室,走进了130号办公室的门,就听到会客室那边有很多的人,小严看到了他们,走过来,没有把他们领到会客室那边去,而是领到了隔壁129房间,推开门,门里面是一间小会议室。

小严请他们坐,接着准备去角落里的柜子那里给他们倒水,魏文芳赶紧走过去说,我们自己来。

小严笑笑,走开了,这里进门的地方,也有一把木头的椅子,小严把会议桌主位的,包着海绵和黑色人造革的椅子拉开,把那把木头椅子放好,这才走了出去。

不一会,五六个人走了进来,他们每个人手上都端着杯子,看样子是从柳主任的会客室那边带过来的。

大家依次坐下,柳主任在那张木头椅子就坐,他先把张晨、刘立杆和魏文芳介绍给进来的人,再把进来的人介绍给张晨他们,张晨他们听到,吓了一跳,里面不仅有杭城邮电局的局长,还有工商局的局长,发改委的主任,和市府办秘书处的处长。

这么大的阵仗,可不是上午柳主任和张晨他们说的,和邮电局面对面沟通那么简单。

柳主任先来了一个开场白,他说,大致的情况我前面已经和大家说了,上午张总他们走了以后,我仔细地想了想,觉得这个不是单一的事件,也不会是小魏他们一家,接下来肯定有很多的人会这么做,这个市场可以说是你们邮电没发现的市场,但被人家发现了。

大家都做以后怎么办,你们邮电认为是抢你们的饭碗,但人家觉得自己是合法经营,你们的稽查大队去稽查人家,人家肯定会不服气,这样的矛盾会层出不穷,搞得不好,会酿成重大的冲突,所以我就把大家都叫过来,议一议。

我们大家畅所欲言,不要有包袱,不要怕争论,先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好不好?真理越辩越明嘛。

柳主任刚说完,工商局长就说,我还是坚持我前面的想法,我觉得这事,王局长,你们邮电就是多管闲事。

邮电局的王局长说,执照是你们工商发出去的,你当然会说这样的话。

工商局长说,我们工商局发的执照没错啊,货物运输,并不在国家禁止经营,或许可经营的范围,早就放开了,也没有说,从事货物运输,还需要你们邮电局的前置审批。

“那是认定问题,你们认为是货物运输,我们认为这是邮件收发,邮件收发,就是我们邮电专营的,国家从来没有放开过。”王局长说。

魏文芳举了举手,柳主任看到了,他说,小魏你说。

魏文芳说,我们从开始有这个想法,到去申请执照,一直就觉得,我们和市场里那些托运部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区别,这些托运部,全国各地都在做,都做了多少年了,为什么他们没有事情,我们就有事情,就是什么违法经营?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个?

工商局长笑道,别说你想不明白,连我也想不明白,小姑娘,我也认为,你们做的就是货物运输,和托运部是一样的业务。

邮电局长说:“怎么可能一样,他们那么大的包,当然是货物运输,你们做的是包裹,包裹就是我们邮政业务。”

柳主任问工商局长:“国家在货物托运这块,有规定货物的体积和重量吗?”

工商局长摇了摇头,他说没有,没看到有这个要求。

“各位领导,我可不可以发言?”刘立杆说。

“小刘你说。”柳主任说,“我说过畅所欲言。”

刘立杆说:“刚刚我听了邮电局的王局长说,包裹是邮政业务,工商局的应局长说,国家并没有托运货物的大小和重量要求,这看起来好像矛盾,其实一点也不矛盾,国家对托运货物其实是有规定的,比如像易燃易爆的,有毒的,未按规定检验检疫的,都不允许运输。

“也就是说,在国家禁止的物品以外,都允许经营,我的理解没错吧?”

发改委主任说,没错,应该这么理解,国家禁止性的项目,禁止经营,没有禁止的,从宽认定。

“不包括邮件。”王局长说。

“对,王局长说的没错,但我以为,国家对什么是邮件,已经有很清楚的认定。”刘立杆说,“《邮政法》第八章第四十一条第一项,对该法所指的邮件,有很明确的定义,它说邮件是指通过邮政企业寄递的信件、印刷品、邮包、汇款通知、报刊等。”

“对啊,里面不是说了邮包,这个,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包裹,《邮政法》是不是规定,邮件是我们邮电专营的?”王局长说。

刘立杆说对,邮件是邮电专营,但这个邮包,是指通过你们邮电寄送的包裹,并不是广义的所有包裹,没有排他性,不然的话,火车站的行李托运、汽车站和机场的行李托运,你们都可以去查了,他们托运的包裹,和我们的有什么不同?

“不是,不是你这么理解的。”王局长说。

“老王,我看小刘的理解没错啊。”发改委主任说。

“关于这点,我来补充一下。”张晨说。

“好,你说,张总。”柳主任说。

张晨说:“刘总刚刚说的这个,其实在邮政法的实施细则里,反应的更清楚,在实施细则里,有一个排他性的条款,那就是第一章第四条,它是这样写的:

“‘未经邮政企业委托,任何单位或者个人不得经营信函、明信片或者其他具有信件性质的物品的寄递业务,但国务院另有规定的除外。信函是指以套封形式传递的缄封的信息的载体。其他具有信件性质的物品是指以符号、图象、音响等方式传递的信息的载体。’

“也就是,王局长说的邮电专营,国家指的是这一块,禁止其他单位和个人经营的也是这一块,就是信件和具有信件性质的物品。小魏他们托运的都是衣服,和信件和具有信件性质的物品,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样的话,如果你们邮电稽查,去查他们那一大堆的包裹里有没有信件是可以的,哪怕是查衣服里有没有夹带信件都是可以的,但显然都不会有,谁会在发衣服的时候,还会给客户写一封信夹在里面?”

柳主任点了点头,他说:“我觉得刘总、张总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王局长,你说呢?”

王局长觉得有点词穷,他说:“你们搬的是条文,我说的是实务,在实务里,我们整个系统,都在清查这样的公司。”

“王局长,这个有点狡辩的,你们系统都在做,那也不一定合法,我们还是要依法行政。”发改委主任说。

“其实,说重了一点,王局长,我觉得你们的稽查大队违法了。”工商局长说,“按照我们的企业法,任何单位和个人,是不允许以各种理由,干扰企业的合法经营的。”

“老应,什么意思?按你说的,你们工商局还要来处罚我们?”王局长来气了。

柳主任赶紧制止,他说理解不同,不过老王,我也说两句,撇开其他的不说,你们就是执法,也要人性执法,一大帮人去了,二话不说,就把人家门拉下,一点余地也不留,人家还住在里面呢,结果人家……

柳主任说着,看了看魏文芳,魏文芳以为他要说借衣服的事,脸红了起来。

结果柳主任没有说借衣服和事,而是说,结果人家,查一点就流落街头。

0727 兔子改写的历史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柳主任双手支着下巴,想了一会,他和邮电局的王局长说:

“老王,这个事情,我看是这样,不是说你们错了,但也不能说是人家企业错了,你看看,就是我们在座的,对这个问题,都没有一致的认识,我觉得,根源还是在我们整个的经济形势变化太快,但国家法令法规又相对滞后,对这一块,没有明确的界定。

“不仅我们实际在一线的管理部门,无所适从,企业更加无所适从,应该说,至少我们应该承认,这个业务,怎么说呢,我听下来,它和传统的托运还是有所区别,和你们邮电的传统业务,也有区别,如果要更好地界定的话,我想,这应该是叫快递业务。

“如果我们大家重视这块,扶持它,管理好它,我觉得,这很可能是我们的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市场的需求摆在那里,谁也没有办法回避,如果一昧的扼杀、打压,能不能打压住,我很怀疑,你可以打压一家公司,但没有办法把整个的市场需求都打压下去。

“老王,我这样说,你同不同意?”

王局长感觉到气顺了一点,他看了看工商局长,点点头说,柳主任这样说,我同意。

“那好,依我看,就这件事,我们可不可以,试一试,看一看,想一想,等一等,现在中央也要求我们思想再解放一点,步子再大一点,所以,我觉得,试试看看想想总是没错的,但我们不是被动的试看想,而是要把我们看到的情况,及时向上级,向中央反映。”

柳主任喝了口水,接着前面的话题说:

“我的建议是,你们邮电,可以通过你们的系统,把这个情况向上面反映,我们的发改委和秘书处,也可以把这情况向上面反映,老应,你不是全国人大代表吗,你也可以,在两会的时候,以提案的方式,向我们的立法机关提出你的看法。

“我想,我们这样多渠道的反映,肯定会引起上面对这个问题的重视,会有新的政策和更具体的法规出台,你们看怎么样?”

在场的人,大家都点了点头。

柳主任继续说:“我们这样做,一个是在实践中摸索和探索新的经验,最主要的,还是要察觉到这个事情的敏感性,把可能会发生的矛盾和冲突,控制在可控的范围内。

“在我们试试看看想想,并且等等,等什么,那就是等新的法规出台,但在这等的过程中,对待企业,特别是新兴的民营企业,我觉得应该抱持宽容的态度,怎么说,人家也是合法的企业,这个不是工商一家的事,我们政府的各部门,都有保护和扶持他们的义务。

“特别是,不要一棍子就把人家打死,逼得人家还要流落街头,你打死一家企业容易,但寒的是一大帮人的心,这也不符合中央要大力扶持和发展各种所有制形式企业的大政方针。

“老王,我的建议是这样,在目前的情况下,比如对这类型的企业,我们既要慎重,又要本着维护改革开放的大局,鼓励大家解放思想、敢闯敢干的大局,在合法与非法,没有明确的界定以前,不鼓励,但也不要把人家企业,逼得走投无路。

“特别是在执法上,我们的手段完全可以灵活一点,比如,你们的稽查,可以采取拍照存证的办法,当然,如果发现有明确违法的事件,比如就我们前面提到过的收发信件的业务,立即取缔,但对模糊的,不明确的部分,就采取拍照存证的办法。

“最后,如果证明他们确实违法了,你们邮电,还是可以追究他们的违法责任的,你看这样可以吗?”

发改委主任说:“我觉得柳主任的这个建议很好,王局长,有时候,这过度执法,最后也会让我们自己很被动的,而且这个事情,他们发的,不就是包裹吗,又不是什么违禁品,没有查封的急迫性和必要性,事后追责,也完全是可以的。”

柳主任长篇大论的时候,王局长的内心也在斗争着,他不得不承认,柳主任的话是有道理的,柳主任说完,看着王局长,王局长沉默了一会,他说:

“好吧,我同意柳主任的意见,我们会先行解封,再把这个情况上报,最后的处理决定,等上面的指示。”

“这就对了嘛,老王。”应局长说,“如果最后上面认为这是违法的行为,我在这里承诺,我们工商局,一定配合你们邮电,去取缔所有这类型的公司。”

这一次看似非正式的会议结束了,除了参加会议的人,外人几乎都没有怎么察觉,但这其实却是,对整个中国快递行业,有关键意义的会议。

杭城市邮电局,杭城市政府、发改委、工商局,包括人大代表老应,通过各种途径,都把这一情况向上面反映,引起了重视,推动把修订《邮政法》,提上了日程,在几年后修订的《邮政法》里,专门出台了针对快递企业的设立和规范管理的相关法规。

有一点柳主任的判断非常准确,那就是类似的公司和业务,在此之后,在杭城迅速地出现,并且发展,杭城市邮电局,没有和全国其他各地一样,对此进行严厉的打压,而是保持着一种宽容的态度,这也让杭城成为了中国快递业务的发源地。

在这当中,很多最早从事这一行业的,都是来自杭城下面的一个小县桐庐,也就是吴朝晖的故乡,他们可以说是带动了一大批人,投入到这个行业。

直到今天,除了顺丰,全国几大快递公司的老板,清一色都是桐庐人,桐庐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中国快递之乡。

这些都是后话。

有很多时候,置身于历史事件之中的人,自己是不知道,他正在改变着历史的,比如辛亥革命前夜的那几个武汉新军,他们不知道,自己在试验炸弹过程中的一次偶然失误,会带来这个古老国家翻天覆地的变化。

比如这一天的柳主任,杭城邮电局的王局长,杭城发改委的主任和杭城工商局的局长老应,包括张晨、刘立杆和魏文芳。

……

当天傍晚,杭城邮电局稽查大队的人,到了魏文芳他们的店,揭了封条,打开了卷闸门,对里面所有的包裹进行检查、清点、拍照,特别注意有没有信件和明信片之类,都没有发现。

稽查人员,把清点的单子让魏文芳签字后,把卷闸门的钥匙还给了他们。

魏文芳问领队的稽查大队的队长,那我们明天可以继续营业吗?

大队长看了看她,笑笑,什么也没有说,带着大队的人马走了。

魏文芳和刘立杆、张晨互相看看,吁了口气,至少,这些货都可以发走,眼前的燃眉之急解决了。

吴朝晖的妹妹也回来了,魏文芳让她给所有的客户打电话,魏文芳和她说,先对耽误了人家的货表示抱歉,然后再告诉人家,我们这里解封了,耽搁的货明天都可以发走,懂吗?

吴朝晖的妹妹点了点头。

刘立杆和吴朝晖、魏文芳说,这里还没有完全解除危险,这个事情,到底能不能做还没有个最后的定案,邮电的人,随时都还有可能会来,你们还是要另外再想想办法。

“走吧,先去吃饭,边吃边聊。”张晨说。

四个人上了刘立杆的车,魏文芳说要请张晨和刘立杆吃饭,谢谢他们今天的帮忙,不然,他们可真的完了。

“请什么请,小昭和贺红梅已经在西北餐馆等我们了,快点走吧,她们也急着想知道结果。”张晨说。

“有一个人,魏文芳你必须谢谢,就是那柳主任,今天要不是他出面,你们的这个门解封不了。”刘立杆说。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张总,你能帮我打个电话,我想请他吃饭。”魏文芳说。

“这个电话我不来打。”张晨笑道,“要打你自己打。”

魏文芳想了想说:“好吧,那我明天打他电话,我一定要谢谢他。”

他们到了西北餐馆,小昭和贺红梅带着张向北已经在这里,小昭问他们,怎么样了?

张晨说,店是解封了,东西都可以拿出来了,但接下去会怎么样,邮电局还会不会来查,现在还不知道。

小昭松了口气,她和魏文芳说,货拿出来就好,这样至少没有损失。

魏文芳点点头。

“那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办?”贺红梅问。

魏文芳说:“我还是想继续干这个,我已经认定,这是可以做成功的事,我也是这段时间和客户打交道了以后才发现,这个市场,真的比我原来想象的要大很多。”

“可这样每天提心吊胆的做生意,这生意也没有办法做啊。”小昭说,“包括你们的那些客户,这一次还好说,要是下一次怎么办,客户也会害怕,他们怎么敢把货再交给你们?”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情。”魏文芳忧虑地说。

“狡兔三窟,你们必须换地方了。”刘立杆拿着一个铁签插着的羊腰子,边吃边说:“不能够再乖乖地在那个地方,等着他们来,小昭说的对,再来一次,真的麻烦了。”

“道理我也知道,可是,我们能搬到哪里去,也不能离四季青太远,不然,就太不方便了。”魏文芳说。

“你们发现没有,今天,其实不管是工商局,还是发改委,包括柳主任,其实都是支持你们的,只有邮电局一家反对,邮电为什么反对,说穿了还是利益,就是因为担心你们会抢他们的饭碗,但我想,如果市场有这个需求,邮电就是想挡也挡不住。”

张晨说着,刘立杆看着他笑了起来,张晨奇道,你笑什么?

一个羊腰子已经吃完,刘立杆点着手里的铁签,叫道:“你这话,说的有水平,魏文芳,你有没有发现,这张晨现在说话,和柳主任很像?”

魏文芳笑了起来,她说是,我也发现了。

张晨也笑了起来,他说:“我的意思是,魏文芳,你们的好日子肯定会到来的,但这个时候,你们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在黎明前倒下去,成为先烈和先驱。”

“这个对,你是不是想到好办法了?”刘立杆问,他太了解张晨的话语体系,知道他这样说的时候,心里一定是已经有了主意。

张晨点了点头,他说:“你前面说的那话没错,魏文芳,你们就是要狡兔三窟。”

“怎么我们又变成兔子了?”吴朝晖不解地问。

张晨笑道:“兔子还不好吗,兔子的警觉性最高,你们现在,就是要变成兔子,才能保护自己。”

0728 一分为二

“快快,别卖关子了,快说说你的想法。”刘立杆叫道,“是不是要这对苦命鸳鸯求求你?魏文芳吴朝晖,快求求张晨,让他给你们一个锦囊妙计。”

“去你的。”张晨骂道,他转身和魏文芳说:

“你们现在,其实可以这样,把你们自己一分为二,四季青那个店还保留在那里,但那里只接什么业务呢?就是当天发走的业务。

“模式也改变一下,你们不要把包拿到店里,集中再发,而是直接去店铺,取了就送停车场去,这样,就是他们来了,你们店铺里也没有货,他们查无可查。”

“对,这个可以。”刘立杆叫道。

魏文芳想了想说:“这样做,可以是可以,但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张晨问。

“如果是一件两件还好办,要是很多件,不集中到店里,怎么办?”

“可以办,我看过你们的操作模式,你们集中到店里,无非就是把不同摊位里拿来的货,归类一下,我们就以芜湖为例,你们的目的,是把货都收来,然后集中在货架上,这一个架子都是芜湖的,这样才方便一起拿去芜湖的车发走,对不对?”

“对,就是这样。”吴朝晖说。

“那你们可以搞活动货架。”张晨说。

“活动货架,什么意思?”魏文芳不解了。

“你们店里的架子是不可以移动的,但人是可以移动的啊,你们有那么多人。

“比如这个人安排专门收发芜湖的货,小吴的妹妹,凡是接到电话,有发芜湖的货,就写到一张纸上,把这张纸交给这一个人,这个人拿着这张纸,拉着手拉车,去每个摊位取货就是,取完了一车送去停车场,这不一样起到货架的作用了?”

众人眼睛一亮,吴朝晖笑了起来:“这个好,这样可以。”

魏文芳点点头,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可她马上又想到一个问题,她说:“那要是一个摊位,有三个包要发呢?”

“他就是有三十个要发也一样,你发芜湖的到了他摊位里,只管拿了芜湖的走,发苏州的,拿了苏州的走,只不过你的人都去几趟而已,但这样其实时间还省,原来你们是要先拿来,分好,再发出去,现在是拿了直接就发出去了,时间会更快。”张晨说。

“我理解了,这真不错。”刘立杆说,“那汽车的发车时间也不一样,那发完芜湖的,他回来以后,把南京的单子给他,他马上又可以去收发南京的货了,你们店里,只要把单子搞清楚,时间安排好就可以了,货完全可以一件都不用拿回来。”

“对,就这个意思。”张晨说。

魏文芳和吴朝晖听着,不由得笑了起来,他们也觉得,这个办法太好了。

“你说一分为二,这是其一,还有一个一呢?”刘立杆问。

“在厂里。”张晨说。

“厂里,哪个厂里?”刘立杆奇怪了。

“三堡厂里啊,还会有哪个厂。”

张晨说,这一下,所有的人都不明白了,这和三堡厂里有什么关系?他们都看着张晨,张晨和魏文芳吴朝晖说:

“前面说了当天收,当天发走的,还有一部分,也是你们最大的,是前一天收,第二天发的,这个也是最容易被他们抓到的部分,昨天晚上被查封的,大多是这些货,对吗?”

魏文芳和吴朝晖点点头。

“但这部分,其实又是最不急最不赶时间的,你们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去处理。”张晨说,“而且,因为不赶时间,这部分货就没有必要在四季青附近,我们那个新厂房,一二楼已经造好了,一楼的地面也已经浇了,就是外墙和里面都没有粉刷。

“你们这个,对房子又没有要求的,只要有地方,能摆下货架,有照明电就可以,对吗?”

魏文芳和吴朝晖都一起点头。

张晨说:“这新厂房,我们今年也没有要搬进去的计划,空在那里,可以给你们一大间,所有这部分货,你们原来是有你们去接的,也有他们送的,现在全部改成你们上门去接,你们去接了货,都拉到厂里,分好,第二天再发走就可以了。”

张晨说着,刘立杆不响了,心里在骂,这他妈的,充什么大头。

小昭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张晨继续说:“反正我们的货也是你们在发,我们每天,还有那么多加盟的品牌要送货过来,由我们发到下面加盟店去,有再多的车子进进出出,其他人看到也不奇怪。

“你们在那里,就是这些检查的人来了,就说是我们自己的货,要发给我们自己的客户的,我们的客户那么多,他们怎么搞得清楚,怎么查?他们也没有权利查这些啊,再说,我们大门口还有传达室,完全可以不让他们进来。”

魏文芳听着,眉头舒展开了,吴朝晖笑着说:“这一下,那不是所有问题都解决了?谢谢张总。”

张晨摆了摆手。

“张总,这房子,还是算我们向你租吧,你说租金多少?”魏文芳说。

“租什么租,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能让你们用一段时间,解决了你们的困难,正好。”张晨说。

魏文芳还要说什么,刘立杆说:

“魏文芳,你不要说了,张晨不会在乎这点租金的。

“还有,大家虽然是朋友,但我觉得,这丑话还是说在前面,万一你们这事,最后被定性为非法经营,又不幸被抓到,你们可不要扯到张晨,事情是什么样就怎么样,这房子,他是出于朋友情谊,白给你们用的,你们可不要瞎扯什么是租的,知道吗?”

“这个肯定,我们怎么会乱说。”吴朝晖叫道。

“不会乱说就好。”刘立杆说,“从这点来说,真有那么一天,张晨没收过你们租金,一点事也没有,他就是也为了自己发货方便,让你们用块场地而已,他要是收过你们一分钱的租金,这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明白吗?”

“我明白了,刘总。”魏文芳说,她转身和张晨小昭说:“谢谢你们!”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饭还没有吃完,魏文芳和吴朝晖就先走了,他们要去店里,和那些客户联系,让他们今晚不要送货,他们的残疾车会过去取,还有,要把店里伙计的工作重新安排一下。

张晨拿起大哥大,打电话给厂里,郑慧红接的电话,张晨让她去找老万。

老万跑过来接起电话,张晨和他说,你把新厂房一楼靠近大门那边,最头上那间,马上拉一根电线进去,里面多装几盏照明灯。

对了老万,把门口清理一下,还有,在门口搭个架子,架子顶上,用搭脚手架的毛竹片,做个门檐,防止人走进走出的时候,被上面施工掉下来的东西砸到。

老万说好,这个也是晚上就要搭好?

“对,那地方你师父他们晚上要用,你先拉灯进去。”张晨说。

老万说好,我马上去安排。

张晨放下电话,看到小昭盯着他看,张晨问:“怎么了?”

小昭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这样,对我们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吧?”

张晨知道小昭是被刘立杆前面的话吓到了,他瞪了一眼刘立杆,和小昭说:

“不会的,放心吧,杆子说的,那是最极端的情况,我相信事情不会到那个程度,现在这样做,不过是以防万一,他们眼下,我们要是不帮他们,他们就没有办法了,你想想,这么匆忙,他们到哪里再去找一个房子?

“就是找了,周围是什么环境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闲着没事,打电话举报他们也不知道,风险太大了。”

刘立杆笑笑,心里哀叹,这大嘴都已经答应出去了,你就是阻止也阻止不了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小昭也不响了,张晨继续和小昭说:“他们刚开始创业,真的是很不容易,我们能帮一点就帮一点,我们刚刚开始的时候,不也还是靠海根哥、桂花姐和天琳姐他们帮忙,要是没有他们帮忙,我们也撑不到今天。”

小昭点点头,“嗯”了一声。

刘立杆叫道:“哎呀,我怎么忘了,快快给我,儿子要给他吃羊腰子,从小壮阳,大了才会威猛无比。”

刘立杆叫着,就要去抱贺红梅手里的张向北。

“神经病!”贺红梅骂了一声,站起来,抱着张向北离开了。

“走走走,去玩去,我们是个好孩子,离那个流氓远一点。”贺红梅和张向北说。

刘立杆拿铁签敲着桌子骂道:“喂,喂,你不要挑拨我们父子感情。”

贺红梅抱着张向北走到五六米开外,回过身用四川话骂道:“你说个锤子,你个死娃儿。”

“你说什么?”刘立杆问。

“你娃扯巴子,你娃溜洽子,你娃涮坛子,你娃倒桶子,你娃臭虾子。”贺红梅一迭声地骂道,刘立杆完全被骂懵了。

回过神来,也用永城话骂道:“你个烂污鬼,你个取债鬼,你个烟囱鬼,你个倒霉鬼,你个……”

小昭和张晨大笑,这两个人,又开始了。

……

当天晚上,魏文芳和吴朝晖他们就到了三堡,摆开了架势,他们的业务,又可以继续延续下去了。

第二天上午,忙到九点多钟,魏文芳看看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她让吴朝晖的妹妹出去买早饭,说自己饿了,她坐下来,从包里掏出柳主任的名片,拨了过去,柳主任的声音滚过来,你好,我柳成年,哪位?

“是我,柳主任,我是小魏。”魏文芳说。

“噢,小魏,你好你好,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

“解决了,谢谢你,柳主任,我们在杭城无依无靠的,要不是你,真不知道怎么办。”

“没有没有,你客气了,发现问题就解决问题,这也是我的工作,小魏,还有什么事吗?”

“柳主任,我想,我想请你吃饭。”

柳主任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你请我吃饭?就为了谢谢我?哈哈,不必了,小魏,等你的事业成功了,有机会,你请我喝一杯茶吧。”

“好好,柳主任,我一定会记住你的教导,我会努力了。”

“好啊,那我祝你成功,再见了,小魏。”

“再见,柳主任!”

放下电话,魏文芳长长地吁了口气,她想起来,这可是给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打电话,不过,好像也没那么难么。

魏文芳不禁笑了起来。

n.

0729 一只漂亮的黄牛皮包

“锦绣家园”的商铺卖完,雯雯和倩倩就没什么事干了,两个人尝到了甜头,天天缠着刘立杆,一定要让他拿点什么东西出来卖卖。

“要么把我卖掉?”刘立杆说。

“滚啦,除了我们要你,谁还会要你。”雯雯骂道。

刘立杆看着她,觉得自己把她们两个的名字取错了,这雯雯应该叫倩倩才对,连她的口头禅,都和海城的倩倩是一样的,一开口就是“滚啦”、“滚吧”、“滚哦”。

“对了,你们在售楼部,有没有人来问房子的?”刘立杆问。

两个人连连点头说有,天天都有。

“真的?”刘立杆问。

“滚吧,说什么你都不信,那你问个屁啊。”雯雯骂道。

刘立杆看着倩倩,倩倩点了点头。

刘立杆伸手去捏雯雯的脸,雯雯一巴掌把他的手打掉:“滚!”

刘立杆笑道:“你一个唱越剧的,怎么语言这么简单粗暴。”

“那你要什么?”雯雯腰肢一软,唱道:“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突然又柳眉倒竖,冲刘立杆叫道:“葬侬好不好葬侬?葬侬葬侬,侬侬侬!”

脸都快冲到刘立杆脸上了,刘立杆哈哈大笑。

刘立杆坐着想了一会,剩下的七幢房子,有一幢已经卖给陈京义了,还有六幢,他决定拿一幢出来试试,也不用再做广告,不做广告,起价完全可以看销售情况升降。

他和雯雯倩倩说,准备拿一幢房子出来卖,价格就定在一千二一个平方,不过,这次不是卖楼花,而是和商铺一样,要付全款。

两个人高兴坏了,全款对她们来说更爽,全款的话,她们卖了马上就可以拿提成了,两个人抱住刘立杆,一人一边亲了他一下,刘立杆看着雯雯问,怎么,不葬我了?

“不葬了,葬了也挖出来,挖出来。”雯雯笑道。

这个价格出去,没想到第一天就卖了五套,第二天就全部卖完了。

他这里房子一开卖,体育场路群英服装厂里的楼花交易,楼花又涨了一波,因为楼花的地板价已经出来了。

“锦绣家园”现在的房价一千二,原来的房价九百八,一套房子六十五个平方,这中间的一万四千三百块的差价,就是一个楼花的地板价,因为接下来的房价,只会更高,而不会更低,这楼花,当然要水涨船高。

彩娣看到刘立杆,气得痛骂,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后来的房子会卖一千二,害我那一个楼花卖早了。

“你赚了多少钱?”刘立杆问。

“九千。”

“我操,那你还不知足?”刘立杆骂道。

“她她,她两个还在手上。”彩娣指着贺红梅说。

“不会吧,你这么屏得牢?”刘立杆问。

“怎样,我忘了卖了,不行啊?”贺红梅得意地问。

“不对啊。”刘立杆想起来了,“那你那百分之三十呢?”

楼花的五千,是在最后一笔房款里扣的,贺红梅要是手里还拿着楼花,那她就应该已经去交了这两套房子百分之三十的首笔款。

“我交了啊。”贺红梅说。

“你想干嘛,真要买房?”

贺红梅笑而不语。

“笨蛋,人家那是在支持你。”小昭在边上骂道,刘立杆明白了,赶紧朝贺红梅拱手。

这一幢房子卖完,刘立杆又拿出一幢,这一次的价格是一千二百八一个平方,卖了一个星期,也卖完了,雯雯和倩倩缠着他,要他继续,他说,继续什么,今年不卖了,你们要想回家,我现在就给你们放假,每个月工资照发,但有条件,要召之即来。

不想回就在这里陪着我,我每天带你们吃好吃的。

两个人嘻嘻笑着,都说不回。

怎么,连家也不想回了?

“是呀,舍不得你呀。”雯雯说。

倩倩老老实实说:“现在回去干嘛,回去还要帮助家里干活,不如在这里上班。”

刘立杆明白了。

“锦绣家园”还剩下四幢房子,刘立杆觉得要等等了,反正现在钱已经绰绰有余,就不急着卖。

他留着,不仅是为了要坐地起价,还因为这是他的筹码,手上有房,还可以变出各种花样,吸引人的眼球,手上没房,你除了天天数钱,就是等着房子造好,验收,办证,交房,掀不起什么浪头了。

刘立杆现在需要,寻找第二个目标,他寻找第二个目标的时候,说不定需要掀什么浪头呢?刘立杆自己也不知道,但他感觉有这个可能,所以留着。

他一边让许文辉发动他的同事,帮他找合适的对象,一边自己每天没事,也开着车在杭城到处转。

路过几个大商场的时候,他有时会停下来,走进去,走到食品柜台,看看一鸣食品厂的产品现在卖得怎么样,在商场摆放的位置好不好。

回到“锦绣家园”的售楼部,他也会朝后面走去,去一鸣食品厂里,看看老范和书记,吹吹牛逼,同时也到供销科看看他们的销售情况。

销售情况一直良好,刘立杆稍稍放了点心。

照理说,他和一鸣食品厂的协议都已经签了,这里的土地已经是他的了,前面的楼都造到一半了,大部分钱都到他腰包了,一鸣食品厂就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他最初来一鸣食品厂的目的,早就已经达到,他可以根本不必再管这里的事情。

只要等下沙的厂房一造好,一鸣食品厂往那边一搬,他和一鸣食品厂就没有关系了。

但刘立杆不是这样的人,他好像感觉,自己还是一鸣食品厂的一员,还有责任把一鸣食品厂的销售推高一波,特别是接下来,春节也快到了,需要想个什么活动或者项目,再热闹一下。

刘立杆走进张晨的办公室,看到阿勇和贺红梅也在,张晨桌上摆着一个牛皮包,刘立杆看到,叫了一声:“这是什么?”

“阿勇爷爷设计的包,厉不厉害?”张晨笑道。

“你爷爷还能设计包?”刘立杆好奇地问。

“这有什么稀奇,老底子开店么,皮具都是老板自己设计的,第一个都是我爷爷自己做的,你卖相好,人家客人才会看得上。”

阿勇说,刘立杆点点头。

刘立杆盯着这个包看,这个包是黄牛皮做的,像以前的公事包,又像是外国电影里,医生出诊时拎着的那种出诊包,整个包圆鼓鼓的,像个枕头面包。

黄牛皮,看上去就很牢固结实,给人一种厚重感,大概因为是老人家设计的,整个包,又给人一种陌生而又有些久远的感觉,就像是一部黑白的老电影。

包的两侧,有两排黄铜的铆钉,包口里面有弹簧,打开要用点劲,合上的时候,会发出“嘭”一声沉闷的声响,包口还有两条牛皮带,皮带扣也是黄铜的,扣上以后,整个包口严丝合缝。

包的大小,很适合拎着上班和短途出差,比当下人出差时,流行的那种黑人造革的拎包实用多了,你里面放了什么易碎品都没有关系,不用担心塞在包里的牙膏会被挤出来。

当时不管是火车客车还是公交车都很挤,小偷最喜欢在车上,用刀片划包,那种人造革的公文包一划就破,而这个包,你根本不用担心被刀片划破。

“漂亮吧?”张晨问刘立杆。

刘立杆说漂亮,他问阿勇,这个包准备标多少价格?

“她说两百五十八,我觉得太贵,两百二十八可以了。”阿勇指了指贺红梅说。

贺红梅说不贵,我觉得两百五十八不贵,你说贵吗?

贺红梅问刘立杆,刘立杆说,有点小贵,不过,这包值这个价。

“那到你们这里的价是多少?”刘立杆问张晨。

张晨笑道:“我数学不好,你自己算,三折。”

刘立杆白了张晨一眼,拿过桌上的计算器,算出来了,两百五十八的话,三折是七十七块四。

刘立杆拍了拍那包,和张晨说:“对不起,这包让给我了。”

“神经,这是样品。”贺红梅骂道。

“我是说你们别卖了,这个款式的包归我卖了。”刘立杆说。

“你要干嘛?”张晨问。

刘立杆摆了一下手,他问阿勇,八十块钱一个问你订,一万个你要做多长时间?

其他的三个人吓了一跳。

“你去死吧,一万个!”张晨骂道。

“真的真的,我说真的,阿勇。”刘立杆赶紧说。

阿勇笑道:“手工做哪里做得出一万个,你要一万个,就去工厂做,价格还可以便宜一半。”

“不要,我就要手工做,就要这个样子。”刘立杆说,“阿勇,从现在到明年的一月底,还有两个多月,你们那个作坊,一天做一百四十个,可不可以做出来?”

“一天子做四十个,就毛结棍了(厉害)。”阿勇说。

“你介个六儿,真当弄不灵清,来来,老子和你喔。”刘立杆用半生不熟的杭城话骂道,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你这样,阿勇。”他终于恢复了正常,“你爷爷是不是还有活着的伙计?你们家不是三代皮匠吗,你爸爸也有师兄弟吧?你也有师兄弟吧?把这些人统统找出来,挖地三尺也把他们挖出来,让他们也都来做,这样可不可以做出来?”

阿勇挠了挠头,他说:“这样的话,可能做的出来。”

“不要可能,是肯定,走走,你快走,你已经被我挖走了,你和这两个人没什么话好说了,你快回去,统计一下,算仔细了告诉我,明年的一月三十一号之前,你能不能做出一万个,对了,这皮料和配件也了解清楚。

“要是可以,我明天就下单给你,预付百分之五十,四十万块钱给你。”

刘立杆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边还朝门外推着阿勇,阿勇刚开始还很认真,听到后来笑了起来,断定刘立杆肯定是在开玩笑,阿勇扭过身,朝张晨笑道:

“介个老倌,疯七疯八喔撒西。(这个家伙,疯疯癫癫说什么?)”

张晨却看出来了,他知道刘立杆不是在开玩笑,他朝阿勇点了点头。

0730 山人妙计

阿勇走后,张晨和贺红梅看着刘立杆,张晨说,现在可以说了吧,你为什么横刀夺爱?好好一件东西,被你抢去了。

刘立杆哈地一笑,我拿来做包装盒。

“包装盒?”张晨和贺红梅都不解了。

“对,包装盒,西湖十宝的包装盒。”刘立杆得意地说,“一个包里面,四盒西湖十宝,够屌吧?”

贺红梅忍不住笑了起来:“神经病,那你这西湖十宝,要卖多少钱?”

“两百七十八,是不是良心价?”

“我去,四盒西湖十宝,你要卖两百七十八,还良心价?”贺红梅骂道。

“看看,这女同志说话就是不客观,你一个空包,要卖两百五十八,我加了四盒西湖十宝,才增加二十块,你有良心还是我有良心?要知道,我们四盒西湖十宝的售价也一百多了。”刘立杆说。

“这能一样吗?我那是卖包,你这是卖点心,包的价格和点心的价格,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这包是少了一个角,还是缺了一块皮?照样是手工制作,真材实料。”

“你”贺红梅还想反驳,却觉得刘立杆这话,很难反驳,两百七十八,包确实一点也没变。

张晨明白了,笑道:“你不要和他争了,他这就是卖包。”

“卖包?你让一鸣食品厂去卖包?”贺红梅瞪大了眼睛。

刘立杆笑道:“张晨的话说对了,你前面的反应也对了。”

“什么反应对了?”贺红梅纳闷。

“第一反应啊。”刘立杆说,“你第一反应这是点心,只不过价格贵一点,这个反应就对了。小同志,快过年了,你要不要去领导那里,兄弟单位那里走动走动?”

“不要。”贺红梅摇了摇头,“我的上级是我爸妈,兄弟单位就是这里,我天天在这里无偿卖命。”

“喔哧,你”刘立杆愣了一下,张晨大笑,贺红梅看着他,得意地晃着脑袋。

刘立杆泄了气:“好吧好吧,不拿你打比方了,拿这个同志比,过年了,这个同志要去三堡村里走动走动吧,上海商场的女装部也要去走动走动吧,他要是拿着包去,那叫行贿,送的人要有胆量,收的人呢,也要掂量掂量。

“但要是拿着这么一袋西湖十宝去,那就完全不一样了,糕点再贵,这也是过年过节的人情往来,懂了吗?”

“那还不一样是受贿。”贺红梅说。

“人的心理不一样,送钱人家不敢要,你看送酒送烟的,大家不是随随便便就收下了,送袋点心还不是一样?最关键的是,在商场里买这个,可以开发票,每个单位的财务都可以报销。”

刘立杆洋洋得意地说着,张晨看了看他,骂道,你怎么不干脆再狠一点?

“我想过啊,要是搬得动,我都想用电冰箱当西湖十宝的包装箱。”刘立杆说。

当时社会上,确实有这么一股风气,很多的单位,为了促销,都是绞尽脑汁,目的其实就是怎么用公家的钱,自己赚小便宜。

有很多药厂,为了吸引医院和医药公司多进药,他们把药装在保温瓶、电饭煲和高压锅里,医院进了一批药,第一件事,就是把里面的保温瓶、电饭煲和高压锅拆出首发

张晨想不明白了,他问:“这一鸣食品厂,现在和你还有什么关系,你要这么起劲帮忙?”

刘立杆反问:“那魏文芳和吴朝晖都已经离开你公司了,和你还有什么关系,你要帮他们忙?”

张晨愣了一下,刘立杆继续说:“这一鸣食品厂,至少让我发财了,我就当是报恩,就当是过年的时候,让他们的工人多拿点奖金回家,说得过去吧,你呢?你也报恩?”

张晨哑口无言,贺红梅在边上看着,摇了摇头,她觉得这两个人,在这点上,其实是一致的,就是会去做一些无利可图,甚至要倒贴的事,但她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要是做什么都要有利可图,那是钻到钱眼里去了,这样的男人她不喜欢……

呸,谁要你喜欢了?

好吧好吧,至少,这样的男人,她不喜欢和他一起工作。

张晨看着桌上的包,问刘立杆:“你这样先斩后奏,老范会同意?”

“山人自有妙计。”刘立杆说。

张晨桌上的大哥大响了,他接了起来,是原田志乃,原田志乃和张晨说,那批服装是不是已经做好了?

张晨说好了,志乃首发

原田志乃和他说,准备一下,导演和制片主任明天要来。

张晨说好,那就到我们体育场路的设计中心,好吗?

原田志乃说好,明天见,张晨兄。

放下电话,张晨和贺红梅说,日本人明天要来,你准备一下。

“早就准备好了。”贺红梅说,“所有的服装,都在设计中心,我去让葛玲他们,再重新检查一遍。”

贺红梅说着,摇了摇头,张晨问,你摇什么头?

“这个葛玲,我有点怕她,每次看什么衣服,她都会提出很多意见。”贺红梅说。

“那还不好,其他人还不好意思提吧?”张晨说。

“好是好。”贺红梅叹了口气,“可她提的意见,常常都很有道理你知道吗?这会让你自信心崩溃的。”

张晨大笑,刘立杆说,对对,这就像我开车的时候,最烦吴朝晖在边上,他看你做什么动作,都不够规范,让你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罗里吧嗦的,我都想把车停到路边,先和他打一架。

张晨和贺红梅大笑,贺红梅说:“好吧,我也去和葛玲打一架。”

贺红梅出去,刘立杆也拿起桌上的黄牛皮包,和张晨说:“你忙你的中日友好大业,我走了,进威虎山,去见老范。”

……

刘立杆拎着那个黄牛皮包,走进了范启顺的办公室,书记和会计也在这里,书记看到刘立杆,叫道:“哎呦刘总,买了个新包?”

刘立杆说对,他把包放在范启顺的桌上,问他们:“好看吗?”

“好看,看上去就很高级,很贵吧?”书记说。

范启顺也觉得这包不错,他站起来,三个人一起去看那包。

“打开打开,里面没东西,打开好好看看。”刘立杆说。

范启顺把包口的皮带解开,把包口打开,里面是缎面的衬里,会计把包口“嘭”地合上,又打开,头朝里面张望了一下,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说,这包,还蛮实用的。

“有点像旧辰光的东西。”书记说。

范启顺盯着这包看着,他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问刘立杆:“这是阿勇家里的东西吧?”

“好眼光!”刘立杆叫道,“这是阿勇的爷爷设计的。”

“哎呦,老头儿出山了?”范启顺吃了一惊,他和书记、会计说:“老头儿毛结棍嘞,旧社会的辰光,杭城那些当官的、大老板,家里用的都是老头儿做的皮具。”

“多少钱?”范启顺问刘立杆。

“你们猜。”刘立杆说。

“一百块总是要的。”会计说。

“扯空,一百块,手工货,一百块钱买得来?最少么要两百多。”范启顺说。

“差不多,我看也差不多。”书记说。

“猜得准,两百七十八。”刘立杆说,“怎么样,喜欢吗?”

书记逗他,怎么,你要送我们一个人一个?

“不用我送,以后厂里多得是。”刘立杆说,那三个人都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等等,我再叫几个人来。”

刘立杆说着就走了出去,他知道这事,和那三个老脑筋说起来比较费劲,他走到边上的供销科,看到供销科长和四五个供销员都在,他说走走,去老范办公室,给你们看好东西。

那些人都站了起来,刘立杆和其中一个说,你去车间,拿四盒西湖十宝过来。

那人跑车间去了,其他的人,跟着刘立杆回到了范启顺的办公室,一进来,也被范启顺桌上的包吸引了,供销科长叫道:

“范厂长,鸟枪换炮了,用上这么高级的包了?”

范启顺骂道:“我哪里用的起,这大老板的。”

“大家的,大家的。”刘立杆说,“我们用这个包,当西湖十宝的包装袋怎么样?”

其他人看着他,都笑了起来,当他在说疯话。

那个去拿西湖十宝的供销员,拿着四盒西湖十宝走进来,刘立杆伸出手摆了摆,他把四盒东西给了刘立杆。

刘立杆把黄牛皮包打开,把四盒西湖十宝放了进去,正好,包口还可以“嘭”地合上。

刘立杆和他们说:“不开玩笑,就这样,四盒西湖十宝,这一包,我们放在商场里,卖两百七十八块。”

“你吃错药了?”范启顺问他。

“别急,你听我慢慢交说。”刘立杆说。

“这个当然不是现在卖,是春节的时候卖,春节期间,每个单位都要送礼吧,别和我说你们不送,高级点的,两瓶茅台,三百,两条中华香烟,也要三百,为什么不能送我们这极限版的西湖十宝?”

刘立杆说着,转向会计:“而且单位做账,西湖十宝比茅台酒和中华烟好做吧?那茅台和中华烟多敏感,对不对?”

会计点了点头。

“可以啊,刘总,我觉得这个可以。”供销科长叫道,“那烟抽了,还有什么,酒喝了,还剩什么,我们这个,里面的糕点吃了,还有这么漂亮一个包,要我,我情愿要这个。”

“你这个,就是卖包吧?”范启顺问。

“怎么卖包,是卖极品西湖十宝啊。”刘立杆笑道。

“老范,你算算账,我们四盒西湖十宝,要一百多吧,这样一算,这包就一百多块钱,对买的人来说,你说划算不划算?对送的人来说,这样的礼物,送不送的出手,不比两条中华难看吧?而且还新鲜,人家都送香烟,就你送这个,是不是够气派?”

“可以的,刘总,这个肯定好卖。”有供销员说。

“这个准备做多少?”还有供销员问。

“我想做一万。”刘立杆说。

“一万不够。”供销科长说,“这过年头上,一万哪里够,我们那么多的点,一个点才分到多少,我觉得不够。”

“你车间里糕点做的出来,人家这包做不出来。”刘立杆说,“一万还是我说说,我还不知道他们做不做得出来,这样,能做出一万,我们就卖两百七十八,做不出,我们就再卖贵一点,而且,这东西也不能多卖,不能卖得满大街都是,那就不值钱了。”

“这个倒是。”供销科长点头同意。

“我们卖这个,一当然是要赚钱,二是为了扩大我们的影响,提升我们的档次。”刘立杆说。

“这个包,我们进价多少?”会计问。

“八十。”

会计心里马上算了一下,零售价两百七十八的话,商场扣点百分之二十三,剩下两百一十四,一个包的成本八十,四盒西湖十宝的成本三十块钱够了……

“我们一件,毛利要赚一百块?一万份,那毛利就是一百万?”会计吓了一跳,问道。

“对啊。”刘立杆点点头。

“那你有没有算过,光进包,我们就要付出去八十万?”范启顺骂了会计一句,他说:“这个生意我不敢做,亏进去的话,我们三四个月白干了。”

刘立杆早就想到范启顺会这么说,他拿出了他的“山人妙计”,和范启顺说:

“就知道你老范吃定我了,好好,还是一样,我先垫,卖掉你们再给我钱,有库存都算我的。”

范启顺看着他,“嘿嘿”地笑着,其他人也笑了起来。

0731 锃亮锃亮的公司

晚上十一点多钟的时候,阿勇给刘立杆打电话,和他说,很多人在他家里开会,大家算了算,抓紧做的话,可以。

“质量一定要保证。”刘立杆说。

“笃定,都晓得是老头儿的东西,做不好,不要你讲,老头儿就会发脾气。”

刘立杆说好,那你明天上午过来拿预付款,马上订料。

刘立杆知道阿勇拿了钱,还要马上分发出去,很多都是现金交易,汇来汇去的不方便,他和范建国,干脆去银行取现金出来,刘立杆把大哥大给范建国,让他扣阿勇不要过来了,带着这么多钱路上不安全,他们取了钱以后,给他送过去。

一大早银行不肯给取这么多,他们跑了三家银行,才把四十万现金取齐,送去阿勇家。

看着这么多的现金,范建国骂道:“阿勇介只六儿,这次发了。”

“他早就发了,你不知道?他现在送货到张晨他们这里,每个月都可以赚好几万。”

“知道知道,这次发大了。”

“每个人只要努力都会发,放心吧,你也会发财的。”

范建国还很知足,他笑着说,嘿嘿,我现在的收入,已经是我同学的好几倍了,上次开同学会,我是收入最高的,结果他们都叫我请客。

“你有没有请?”刘立杆问。

“当然没有,我哪里会给他们杀瘟猪,我有钱自家不会去打套儿(泡妞)?”

刘立杆摇了摇头,他和范建国说,有时候脸打肿了,也要充胖子的,懂吗?

“不要,那是瘟孙(窝囊废)。”范建国说。

刘立杆心里暗笑,你他妈的倒是实在。

他们把钱送到了阿勇家里,回来的路上,刘立杆问范建国,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当办公室的?

“谁要找办公室?”范建国问。

“我们啊。”

“我们要什么办公室,那办公室里,就我一个人,够用了。”

“这办公室,不是够不够用的问题,它是一个公司的门面,懂吗?”刘立杆说。

他做“锦绣家园”项目的时候,和范启顺已经很熟,而且他儿子就在自己这里,公司里什么情况,他一清二楚,装无可装,所以根本不必要有什么像样的办公室,反正都是他去一鸣食品厂,他们又不会到他公司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要开始找第二个项目,肯定会有形形色色的人到公司来,这些人来,是不可能说翻你账本,看你公司有没有实力的,而是通过你的办公室,来看你的公司,所以刘立杆要找一个新地方,把他的“浙江锦绣大地房地产有限公司”,像像样样搞起来。

“有什么要求?”范建国问。

“最好在马路边,门直接开向马路,装修过以后,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

“我知道有个地方,就在文三路上,杭城海关那里。”范建国说。

“怎么走?”刘立杆问。

“从莫干山路过去,就在莫干山路和文三路交界的地方。”

杭城海关的大楼,就坐落在莫干山路和文三路的交界,大楼是面朝莫干山路的,大门也开向莫干山路。

范建国说的这地方,是文三路上,紧挨着海关大楼的一座两层楼的房子,不是海关大楼的裙楼,应该是老海关的一部分,让了一半给新大楼,还有这半截没有拆,大楼造好以后,外墙又和大楼连在了一起。

这房子虽然坐落在杭城海关的院子,但和杭城海关,完全阻断了,门开向文三路,留着就是用来对外出租,赚点小金库的钱的。

这里原来是一家饭店,现在饭店已经关门,大门口的玻璃上,贴着“店面出租”几个大字,大字下面还有小字和一个箭头,箭头指向隔壁的海关大楼,小字是写“租房联系,海关大楼三楼办公室。”

刘立杆把车停在饭店的大门口,两个人下车看看,这房子楼上楼下,大概有五六百个平方,一楼朝文三路,都是落地的玻璃,里面的东西都搬光了,只有玻璃上,“生猛海鲜”的红色字还在,但也褪色了,两个人在外面看了看,刘立杆觉得很合适。

他们依箭头指的,去了隔壁海关大楼,到了三楼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位四十来岁的妇女,一听说他们是来租房的,就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说走走,下去看看,连坐也不请他们坐,也是,这来租房的,都是要看房,谁要坐啊。

刘立杆他们两个人,跟着谢大姐重新到了一楼,走出海关大楼的大门,拐向文三路。

打开门进去,谢大姐问他们,你们是做什么菜的?

刘立杆愣了一下,说,我们不开饭店,当办公室。

当办公室?这下谢大姐愣了一下,然后说可以可以,做什么都可以。

“走私也可以?”范建国调侃道。

“可以,从这里抠起来到前面,毛方便嘞,这送上门的,还不要谢谢你?”谢大姐说着,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房子里面的格局很简单,一楼是大厅,还有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楼梯上去,楼上先是一个休息区,里面是八个包厢,包厢很大,每个有近三十个平方,看样子是原来的办公室,开饭店的,嫌改建太费钱,就没动它。

三个人楼上看看,回到一楼,刘立杆问谢大姐,这里要买的话,可不可以?

谢大姐看了看他,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可以,国务院同意就可以卖。”

刘立杆扑哧一声笑起来,谢大姐也绷不住了,笑了起来,骂道:“国家的地方,你拿着钱就要买,那还不要国务院同意。”

“好好,你厉害,那租的话,多少钱?”刘立杆问。

“六万。”谢大姐说,“这么大的地方,五千块钱一个月,够便宜吧?”

“不便宜,便宜早租掉了。”范建国说,“我天天路过,都空了两三个月了。”

谢大姐白了他一眼,脸微微红了一下。

“好了,看你们是做办公室的,便宜你们一点好了,五万九千九。”

刘立杆说:“大姐,我再还,你是不是要说五万九千八?”

“对啊,你怎么知道?”

刘立杆突然就想到了,他们刚到海城租房时,碰到的义林。

“又不是农贸市场买菜蔬,有这样还价的?”范建国骂道。

“怎么啦,一百块钱不是钱?”谢大姐振振有词。

刘立杆懒得计较这个,他问:“我要从外面再造个楼梯到二楼,可不可以?”

谢大姐指了一下他们刚下来的楼梯说,不是有楼梯在那里。

“我是说从外面再造一个。”刘立杆说。

“要那么多楼梯干嘛,你们真的是走私的?”

“我楼上准备当宿舍啊大姐,这宿舍,不能从办公室里走吧。”

谢大姐想了一下,她说来。

带着他们走出去,继续往文三路走,走到这房子的尽头,是一条小巷,右转,沿着这房子的墙走到尽头,是一排铁栅,铁栅里是海关的后院,谢大姐说:“这里开个门上去,可不可以?”

刘立杆点点头说可以。

三个人走出小巷,刘立杆和范建国说,你跟大姐走,在办公室等我。

他自己转向右边,继续朝文三路走,范建国叫道:“你去干嘛?”

“我去前面银行取钱。”

谢大姐一听乐了,叫道:“那这房子定了?”

刘立杆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定了。”

“那租金是多少?”谢大姐问。

“你这么有才,你说多少就多少。”刘立杆说。

……

刘立杆走进了张晨办公室,拉起他就走,张晨叫道干嘛干嘛。

“去看看我办公室。”刘立杆说。

“什么办公室,我这里有事。”

“你现在没事,日本人下午才来,我碰到四川妹了。”刘立杆说,“我刚租了一个办公室,十万火急要装修,走走走。”

张晨挣脱开刘立杆的手,刘立杆还想去抓他,张晨说:“我拿速写本。”

他们重新到了文三路,刘立杆和张晨说,靠马路这边全是玻璃,装修风格是要那种,一看就亮瞎人眼睛的,这个公司,好屌!就要这种感觉,从这门口,坐公交车经过,都会感觉眼睛一亮。

“你都是玻璃,又要眼睛一亮,那一半要靠室内装修和家具了。”张晨说。

“对,还包括人。”刘立杆转身和范建国说,“你们以后,上班都要穿西装,坐在那里也不能东倒西歪,外面都会看到。”

“那不是和商场的橱窗里一样了?”范建国问。

“对,就是这个感觉,我给你再招两个漂亮的妞,你天天撩她们好不好?”

范建国看了刘立杆一眼,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真的,你有本事就天天逗她们笑,让这外面走来走去的人一看就说,哇,这公司的女孩子真漂亮,这公司的人上班真开心,每个人都想到我们这里来上班。”

范建国开心地笑道:“这个我会。”

“我知道你会。”刘立杆又和张晨说:“把这里的玻璃都换掉。”

“干嘛?这玻璃不是好好的?”张晨问。

“旧了。”

“清洗一下就可以了。”

“这旧玻璃和新玻璃能一样吗,新玻璃那种亮到发青的感觉,旧玻璃能洗出来?”

张晨知道刘立杆要什么感觉了,不就是锃亮呗,整个公司,看上去都是锃亮的,换就换,反正你小子有钱。

走到二楼,刘立杆和张晨说,二楼这里中间隔断,那边四个包厢,改成宿舍,从外面楼梯上,这边,这休息区改成会客区,这边这两个包厢打通,是我的办公室,这边,一个财务室,还有一个,暂时没用,空着好了。

“可以当会议室。”张晨说。

“不要,我不知道最讨厌开会了,我办公室放张小会议桌,有事在那里简单说说就可以。”刘立杆说。

0732 求求你,拘留我

下午的时候,原田志乃带着四五个日本人来了,他们到了设计中心,看了所有的服装,很满意,导演和原田志乃说了几句什么,原田志乃问张晨,导演说,这衣服做得太好了,他想知道,这些做衣服的工人在不在。

张晨看了看贺红梅,贺红梅说有几个工人在,我担心有什么地方要返工,就让她们也来厂里了。

原田志乃问,可不可以请他们上来,导演想和他们合个影。

贺红梅说好,她让葛玲下去请她们上来。

她们上来了,导演请她们一起到穿着衣服的人体模台前合影,有几个说,自己今天衣服都没有换,照照片不好看。

原田志乃走到她们面前,合掌鞠躬,和她们说,没有关系的,就是一起拍个照片,请多关照。

她们推推搡搡,嘻嘻笑着,一起看着张晨,张晨说一起照吧,留个纪念,这些都是你们做的衣服,以后在电影里还可以看到,这位是电影的导演,你们以后看电影,就知道电影是和你们一起拍照片的人拍的。

她们这才过去。

导演招呼张晨和贺红梅、葛玲也过去,大家一起先合影,然后又和每一个人,在不同的服装前面合影,看得出来,他今天很开心。

原田志乃和张晨说,导演原来最担心的就是服装,他怕找不到人手工缝,现在做出来了,还做的这么好,他觉得这些做手工的工人们很了不起。

看完一后,一行人告别走了,原田志乃让张晨明天把衣服都装好箱子,送到他们那里去,说是有卡车会集中送到外景地去。

张晨说好。

第二天,贺红梅和老万一起过去送货,送货回来,她走进了张晨的办公室,和张晨说,看看,这是什么?

张晨看到她手里晃着的,是一刀的日元,张晨问,怎么回事?

“这是合同以外的,合同的金额,你的志乃酱已经汇出来了,这是那个导演,让我来分给做衣服的这些工人的。”

张晨说好,那你让赵晶晶,在工资以外,另外给他们一个人两百奖金。

贺红梅翘了翘大拇指,走了出去。

……

小武一个人坐在金华筒骨煲的楼上,喝了两瓶啤酒,连手指头都喝红了,喝得满身满头的大汗,他站起来,走到窗前,把窗户推开,外面天早就已经黑了,他警觉地朝楼下看看,没有可疑的人,这才站了起来,走下楼去。

小武出了店门,朝两边看看,然后才骑上了自行车,到了派出所门口,把车头一拐,拐了进去,他把自行车扔在派出所的院子里,锁也没锁,就走了进去,里面值班的警察看到小武,叫道,小武,你怎么来了?

小武摆了摆手,就走进去,他看到走廊最里面的一扇门开着,门里的灯光倒出来,把那块走廊,涂得比其他地方都亮,小武走过去,走到门口朝里面看看,派出所所长老铁坐在那里,小武走了进去。

老铁也看到了小武,叫道,哎呦小武,进来进来,这么难得,快坐。

小武在对面桌子前的藤椅上坐下来,老铁看了看他,奇怪道:“怎么,喝酒了?”

“喝了。”小武点点头。

“你不是不喝酒吗?”

“心里难受。”

老铁本来手里拿着笔,在写东西,听小武这么说,他放下了笔,看着小武,问:“怎么了?”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老铁?”小武说。

“可以,你说。”

“你能不能把我抓起来,关拘留所里?”

老铁呲地一声笑了起来:“你疯了,你又没有犯罪,我们怎么关你,派出所又不是我开的,说关谁就关谁,就是我开的,我也不会无缘无故把你关起来。”

“那我要是给自己一刀呢?我不是说在外面,在外面肯定是砍了也白砍了,我是说,要是我到你们派出所,给自己一刀,会不会被关起来?”

“不会,你那是自残,我们会把你送去医院。”

小武叹了口气,他说,那我要是给你一刀呢?

“会,那就不是拘留所,而是看守所,五年以上。”老铁笑道。

小武摇了摇头,那不划算,要坐牢,我和你还无冤无仇,也砍不下手,算了,算了。

老铁站了起来,给小武倒了杯水,走过来放在他的面前,小武拿起来喝了一口,和他说:“谢谢啊,老铁。”

老铁走回自己位子坐下,问小武:“你今天喝了多少?”

小武举起两根手指:“两瓶。”

“白酒?”

“啤酒。”

“两瓶啤酒就把你喝成这样,说话颠三倒四的?”老铁笑道。

小武摆了摆手,又拍着自己胸脯:“我没醉老铁,我就是难过,这里难过,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难过过。”

“你说,难过什么。”

“我就是想你把我关起来,你又不肯关。”

“拘留所里好玩?好好的,你怎么想到拘留所了?”

“拘留所里安静,没有人找我,我现在在外面,像个贼一样,到处躲,晚上都不敢回去睡觉。”

“谁找你了?在永城,除了我们派出所找你,还有谁会有胆子找你?”

“你们找我我不怕,我自己不就来了,我怕他们找我,没办法,我只有躲。”

“到底是谁?”

“我大伯,还有我几个堂弟堂妹,和这几个小王八蛋的弟兄。”

“你大伯找你干嘛?”

“让我去找小进。”

“找小进又是干嘛?”

“给我那个王八蛋堂弟出头。”

原来,小武的堂弟在永城中学上学,这个家伙不学好,在学校里纠结了一大帮人,自称是“十三太保”,整天惹事生非,在学校里闹不算,还闹到了学校外面。

永城中学大门对面的电子游戏厅,是小进他们罩的,这堂弟带着“十三太保”老是去闹事,老板来找小进,小进就过去了,那堂弟一看老板带着小进进来,就大笑,他说,我以为你去找谁,原来是他。

“我好怕怕。”堂弟拍着自己的胸脯叫嚣。

小进走过去,和堂弟说,出去,不要在这里闹事。

堂弟看了看小进,大声说:“你说什么,你是在和我说话吗,大声一点,我听不清楚!”

“我叫你滚出去。”小进骂道。

“什么,你敢叫我滚?”堂弟朝他那一堆的太保说,“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人吗?这是我堂哥的马仔,他居然敢叫我滚。”

听他这么说,小进当然气坏了,就和堂弟说,你知道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你还跑这里闹事,那好,我就替你哥管管你。

小进就要把他拎出去,双方闹起来,那几个太保都围上来,小进一拳打翻一个,眼角的余光瞥到边上有人拿着凳子冲过来,一脚把那人踢飞,被踢飞的就是小武的堂弟。

那十三太保,其实都是怂货,看到两个人倒下了,哪里还敢动手,小武那堂弟,觉得自己这么一来脸丢大了,就躺在地上不敢起来,装作是被打昏了。

其他的太保逃回学校,还是去叫了老师,老师过来一看,这还得了,人都昏了。

老师脸都吓白了,一边叫救护车送医院,一边打电话叫家长。

小进离开那里,看到堂弟被救护车拉走,也慌了,以为真的是被自己打昏了,他赶紧扣了小武,小武赶到医院,看到堂弟躺在病床上,哎呦哎呦地叫唤着,看到小武,就叫得更凄惨了。

医生是认识小武的,他把小武拖到一边,笑着和他说,没事没事,装的,都检查过了,一点都没事。

小武气极了,就想走回病房,给他堂弟两个耳光,让他马上滚回学校去。

大伯的家就在永城城郊,他接到电话就赶过来,这时正好赶到。

小武这大伯,在村里就是个无赖,到这里听说儿子被打了,小武又在这里,哪里肯,一定要小武去把打人的人找出来,叫他赔偿,还要他跪在自己儿子床前道歉。

堂弟和他爸爸说,打他的人,就是跟着小武哥的,这一来大伯就更气极败坏,他指着小武大骂,他说我不管你在外面有多少兄弟,这个被打的,才是你的真弟弟,这个事你要是没有个说法,你就不要认我这个大伯。

小武的大伯借事借端,跟着小武回到房间,就说不回去了,我从今天开始,就住在你这里,你什么时候把那个人找出来,我什么时候才回去。

大伯赖着不走,小武只好自己走了,走了就不再回去,大伯见他不回去,就把他另外两个超生的堂弟和一个堂妹叫了过来,和那十三太保一起,到处找小武,看到小武,堂弟和堂妹就抱着他,不让他走,其他的人飞快跑去小武房间,叫他大伯。

小武让小进避避,先躲回自己乡下老家去,他呢,房间里回不去,老家也不敢回,他这个大伯,要是知道他回家了,肯定会到他家里,赖着又不肯走了。

他们到处在找他,小武连在永城街上,也不敢露面,他还不敢到朋友家里去睡,他大伯要是发现他在哪个朋友家里,肯定会过去,待在那个朋友家就不走,你还要烟酒茶饭伺候,他大伯做得出来,他就是这么一个无赖。

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小武实在是没有办法,他就想,老铁这里能不能帮帮忙,干脆把他拘留起来,他大伯听到他被拘留了,大概也会回去了,总不能跟到拘留所来。

老铁听小武说完,哭笑不得,他说小武,这个事我还真帮不上忙,你大伯赖在你房间,我们也没办法管,你想被拘留,我也没这个权利。

小武不停地摇着头,他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沙发那里,和老铁说,老铁,你今天一定要想个办法,我求求你把我拘留起来,你要是想不出办法,那我不管,我在这里不走了,我自己把自己拘留在你办公室里,可不可以?

老铁骂道:“好啊小武,你到我这里学你大伯了?”

那边小武倒了下来,已经呼呼大睡,看样子他是太多天没睡过好觉了。

老铁站起来,走过去看看,小武睡得很香。

老铁摇了摇头,现在天已经有些凉了,老铁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衣服,替小武盖上。

n.

0733 亲爱的大伯,你好吗?

老铁走到了外面的值班大厅里,现在没有什么警情,四五个当班的警察或坐或站,在那里聊天,值班的民警看到老铁一个人出来,奇怪道:

“老大,小武呢?我前面看到小武好像是去你那里了。”

老铁没好气地说,对,在我那里,他自己把自己拘留在那里。

大家都看着老铁,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老铁就把小武为什么来,和他说了什么,和大家说了,大家笑成一团。

有人叫道:“老大,你这个是老革命碰到新问题了吧。”

老铁也笑,他说,我当警察这么多年,这跑过来求求我,要我拘留他的,还真没有见过。

笑完,他看了看他们,骂道:“你们还笑,还不快帮我想想办法,不然,一直让他把自己拘留在我办公室?”

“难办。头痛。这大伯赖在侄儿家里不肯走,别说我们警察,就是天皇老子也管不到。”有人说。

“你们一个个平时不都鬼精鬼精的,那个大伯弄不走,你们想想办法,把人从我这里弄走啊。”老铁说。

“也难办,老大,你也说了,我们也不能拘留他,他酒又没有喝得烂醉如泥,要是烂醉如泥,还可以帮他弄医院去挂吊针。”有人说。

老铁挠着头,他也觉得,这事还真是叫人发愁。

“老大,要么你特批我们去找他喝酒,酒菜所里报销,我们保证让他烂醉如泥。”有人叫道。

“对对,这是一个好招。”马上有人应和。

“好啊,你们去喝,不用所里报销,我自己给你们报销,喝完小武去医院,我送你们去禁闭!”老铁瞪了他们一眼。

“要么叫他们团里来把人领回去。”有人说。

马上有人反对:“婺剧团现在哪里还会有人,就是有人,那个大伯在团里,小武怎么会回去?就是出去了回过头来,还不是又到老大办公室自我拘留。”

“对对,他们那个团长,是小武听他的,还是他听小武的都不知道,根本劝不走。”有人说。

“对了,老大,小武最听一个人的话,只要她来,肯定能劝小武离开你这里。”有人叫道。

“谁?”老铁问。

“谭淑珍,那个永城小姐。”

“这大晚上的,我上哪里去找人家?”

“她每天晚上都在文化馆楼上的歌舞厅唱歌,现在去那里,肯定可以找到她。”

老铁看着说话的人,骂道:“你小子是不是经常去那里,这么了解?”

那人嘻嘻笑着:“不上班的时候,就去听听歌嘛。”

“那你还不快去,去帮我把人请过来。”老铁骂道。

“得令!”那人双脚一并,然后跑了出去,外面接着就响起了边三轮突突的声音。

突突的声音在永城的夜空彻底消失,过了十几分钟,又突突地响起,越来越近,老铁和大厅里的人,都走到了门口,就看到谭淑珍正从边三轮的车斗里下来。

在一个当时外来人口还很少的小县城,谭淑珍是当地的名人,派出所所长老铁,也是当地的名人,这两个地方名人平时在各种活动,多有交集,彼此是认识的,谭淑珍看到老铁站在门口,边走边问:

“所长,怎么回事?”

两个人站在门口就聊了起来,老铁说起了小武的大伯,谭淑珍说我知道,那个无赖,整个婺剧团都被他闹翻了。

“怎么,他在婺剧团闹事了?那好办了,那我们可以去把他带回来了。”边上有人马上叫道。

“哪里,他在那里带着他的几个儿女,吃了睡睡了吃,把小武房间的饭菜票都吃完了,就去食堂赊账,说是等小武回来再付,食堂的师傅看着这人讨厌,就不肯赊,和他说,食堂概不赊账,就是小武本人来,都不能赊。

“他没办法,就楼上楼下全团到处借饭菜票,人家看看这么大年纪一个人,又是小武的大伯,就借给了他,他借到多少,那一餐就肯定把饭菜票吃完,我们李老师看看觉得,这样不是个办法,这样这人会一直赖下去的,就和大家说,再来借,都说饭菜票吃完,没有了。

“借不到饭菜票,大家想,你总不会在房间里饿死,总要走吧,他没有,他还是睡觉,你们也知道,我们团里的人,都是在走廊里炒菜的,一听到外面锅子响,他就走出去,站在人家身边搭讪。

“毕竟是小武的大伯,他找人说话,人家也不好意思不理他,他就一直这样站着和你说,等你菜炒完了,把菜端到房间桌上,他就跟进去,夸人家这个菜做的好,那个菜做的好,还问,我看你这菜,加了盐又加了酱油,不会太咸?

“总有那脸皮薄的,就会假客气一下,说你要不要尝尝?他就拿过筷子,尝了尝说,不咸,还真是一点不咸,你手艺太好了。他拿着筷子指了指边上的菜问人家,这个,我可不可以也尝尝?人家能怎么说,当然是说你尝好了,不要客气。

“这一说再么完蛋,他走到外面走廊叫了一声,他那几个儿女就跑过来,他和他们说,这叔叔要请你们吃饭,让你们不要客气,你们快谢谢叔叔。

“那几个小孩就一起叫谢谢叔叔,人家还能怎么办,心里苦,但嘴上也只能继续说不要客气。他们还真不客气,自己就找碗筷盛饭吃菜了,那饭菜,人家自己一口没吃,就全部被他们吃光光。

“搞得现在剧团里,大家都不敢在外面走廊炒菜做饭,把煤饼炉煤油炉都搬到房间里,门关起来炒菜做饭,做饭的时候有人敲门,门都不敢开,就怕门口站着这一家活宝。”

谭淑珍说着的时候,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老铁揶揄前面说可以去把人带回来的警察,和他说,你去啊,你去把人铐回来。

那人嘿嘿笑着,原来是这样闹翻了,还真不好办,不是我们警察能管的事情。

老铁和谭淑珍说了小武今天晚上来的事,老铁说,小谭,你帮帮我忙,这待在我办公室里不走,也不是办法,我那办公室,也不是谁都方便待着的地方。

谭淑珍点点头,她说我知道了,所长。

谭淑珍跟着老铁,走进了他办公室,小武还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谭淑珍推了推他,小武睁开眼睛,看到是谭淑珍,赶紧坐了起来,小武问:

“淑珍姐,你怎么来了?”

“你还问我,你和姐说,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老铁啊。”小武指了指谭淑珍身后的老铁。

“你找所长干嘛?”

小武叹了口气:“我让他拘留我。”

“你是所长还是他是所长,你让他拘留你,他就要拘留你?小武,那姐叫你打我,你打不打我?”

“我打你干嘛?”

“那人家拘留你干嘛?你是打架了抢劫了还是偷东西了?”

“他不拘留我就不拘留,我自己把自己拘留在这里,还不行?”

“不行。你怎么拘留你自己?就这样在沙发上睡觉?这里是所长的办公室,是你睡觉的地方?你在这里,人家所长还要不要办公,要不要处理警务?”

“他忙他的,我又不打扰他。”

“你在这办公室,就是打扰人家了,这是所长办公室,有那么多文件卷宗和重要的东西,是随便外人都可以待着的?你在这里,人家所长是不是就不能出去,连厕所都不能上了?”

小武哑口无言。

“快点起来,跟姐走。”

“去哪里?”

“回家。”

小武一听就慌了起来,一个劲地摇头:“不去不去,我一回去就出不来了。”

“孬种。”谭淑珍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小武也有怕人怕到这个样子的。”

“你不知道,淑珍姐,他们很烦的,就那么抱着我叫哥哥哥哥,我打又不好打,骂又不能骂,走又走不掉,我去上厕所,都有两个人跟着我,我那天是和他们说,到下面小店买东西,他们跟我下去,我说冰柜里的棒冰,你们自己挑,他们去挑棒冰的时候,我才逃走的。”

谭淑珍和老铁听小武这么说,都笑了起来,小武说:“真的,我要是再回去,大概我上厕所,都要我大伯跟着我了。”

谭淑珍想起来了,问:“你那天到我办公室,也是躲他们?”

小武点点头:“我就是那天逃出来的,在农贸市场被他们看到了,我只好逃到对面你们银行里。”

谭淑珍笑了一下,她伸手拉了拉小武肩膀上的衣服,和他说起来,走吧。

“不去不去,我不回去。”小武摇着头。

“跟我回去,回姐家。”谭淑珍说,“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吗,你大伯也不会想到,你从婺剧团逃出来,还会到里面的越剧团去。”

“对对对,小谭说的有道理。”老铁赶紧说。

小武这才站了起来,三个人走出去,走到大厅里的时候,小武和那几个笑嘻嘻的警察招招手说再会。

有人叫道:“小武,有空再来啊。”

老铁一挥手就一个巴掌过去,那人避了开去,其他人大笑。

小武骑着自行车,带着谭淑珍,一路警觉地朝四周看着,快到婺剧团那高磡下时,小武和谭淑珍说,淑珍姐,你看着后面,要是有人过来就大叫一声。

谭淑珍嗯嗯地点着头。

小武猛蹬着自行车脚蹬,一鼓作气,竟带着谭淑珍,把那么长的上坡骑到了顶,谭淑珍都担心那自行车链条,随时会绷断。

冯老贵听到外面谭淑珍的声音,她好像还和谁说着话,冯老贵心里疑惑,打开走廊上的灯开关,接着打开门,看到小武和谭淑珍一起过来,冯老贵叫道:

“小武,我这几天到处找你,你到哪去了?你什么时候把你那宝贝大伯弄走?”

谭淑珍赶紧朝冯老贵使眼色,冯老贵闭嘴了。

谭淑珍打开对面的门,和小武说,晚上你就睡这沙发上,放心吧,他们不会找这里来的。

“谢谢淑珍姐!”小武说。

“老贵,拿干净的毛巾和你的衣服裤子,让小武先洗个澡。”

冯老贵“哦哦哦哦”地应着。

谭淑珍转头和小武说:“我去给你准备热水。”

“不用热水,就这样冲。”小武说。

走廊头上厕所的蹲槽上,有两个淋浴龙头,龙头已经没有了,就剩下两根弯着的水管,大家都是在那里洗澡,夏天就这么冲,冬天拿着脸盆和几热水瓶的开水进去,冷水就着开水洗。

0734 我是泼妇珍

夜深人静的时候,谭淑珍和冯老贵两个人坐在床上,窸窸窣窣地说着话。

谭淑珍说不行不行,一定要把小武的这个大伯赶走。

“谁说不是,现在团里都一团糟,大家都烦死了,都来和我抱怨,说这在房间里做饭做菜,怎么受得了。”冯老贵说,“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也不能说,叫几个人,把他们抬起来扔出去,就是扔出去了,人家爬起来也会回来,这么厚脸皮的人,还真是没有见过。”

谭淑珍想了想说,我有办法,你们到时配合我就是。

谭淑珍如此如此地说,冯老贵不停地点头,说好好。

“好了,睡觉,养精蓄锐。”

冯老贵本来还想动下手脚的,听谭淑珍这么说,只好作罢,他现在是越来越喜欢动手动脚,谭淑珍也是越来越随和。

第二天谭淑珍出门之前,交待小武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中午老贵会回来做饭。

好。

谭淑珍到了银行,把今天该做的事情都做完,时间也已经快到十点,谭淑珍走到隔壁,和毛行长说,行长,我要请假出去几个小时。

毛行长看着她笑了起来,这几个小时你还要请假,谁哪天没有出去几个小时的时候。

说完想起来,这谭淑珍还真没有,她每天好像都在办公室里,做完该做的事就是看书,好像从来也不会出去逛逛街,甚至到对面农贸市场转转的时候。

“以后这种情况就不要和我说了,让我感觉自己像个保姆。”毛行长笑道。

谭淑珍到了高磡底下,就觉得自己头皮发紧,她朝那条半圆形的陡坡看看,自己曾经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上去,看样子今天,自己却要食言了,不上去不行。

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动物,你心里抵触一件东西时间久了,变成一种习惯之后,再接触到,你心理的反应,不知不觉,就已经转变成你生理的反应。

就像一个大碗鱼肉的几十年的人,吃斋念佛时间久了,你放一碗肉到他面前,不会挑动他的味蕾,反而会让他反胃想吐,甚至下意识地全身痉挛。

谭淑珍朝斜坡上走去,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加速了,走到一半,她不得不停下来,喘一口气,看看头顶高磡上樟树巨大的树冠,深吸口气,这才继续往上走。

谭淑珍走进婺剧团的大楼,走到一楼的楼梯口,左转到底,是冯老贵的办公室,里面有很多人影晃动,谭淑珍听到有几个人轻轻地唤着珍珍,谭淑珍大概是刚刚从外面太阳下面进来的缘故,眼睛是花的,她感到嗓子也是发紧的,胡乱地点了下头,就转身从走廊出来。

上到了一楼,她站着又深吸口气,这才镇定下来,她开始在心里酝酿着,泼妇泼妇,你现在很不高兴,你从外面回来,又困又累,回到家里,你看到家里一堆陌生的人,把家里搞得乱糟糟的,这些无赖,去你妈的,你们都给我滚!

谭淑珍不断地在心里,自己给自己暗示,脸色越来越阴沉,脚底好像也沉重了,噔噔噔噔地走着,她走到小武的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里面床上地上躺着四五个人,谭淑珍“啊”地惊呼一声,厉声叫道

“你们是谁?!”

门里的人也被吓了一跳,他们听到门上钥匙转动,还以为是小武回来了,没想到门打开,却是一个美女。

特别是小武的那个大堂弟,他可是挤到台下,看过那永城的选美比赛的,谭淑珍当时就被深深地印在他年轻骚动的心里,黑暗中躺在宿舍的床上,手脚乱动,都不知道在想象中搂着谭淑珍搂了多久,亲了她有几千次。

对青春期的大男孩来说,谭淑珍这种成熟的美女,是有无可抵挡的诱惑力和威慑力的,虽然门口光线昏暗,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心里尖叫一声,是她,就是她,不禁一阵的慌乱,人一骨碌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去扣本来敞开的衣服。

房间里其他的人也坐直了,谭淑珍皱了皱眉头,轻啐了一声“什么气味,这么臭!”

无论年龄老少,被一个美女这么轻薄,总是有些不好意思,谭淑珍顾自噔噔噔噔走进去,走到了窗户前面,“唰”地一下把窗帘拉开,“砰”地一声把两扇窗户推了出去,推得太猛,有一扇窗户碰到边上的墙壁又弹了回来,谭淑珍气恼地又是一掌,窗户终于洞开。

谭淑珍转过身来,那两道目光就像两把刀,冷冷地划过每一张脸,让他们感觉到脸上刺痛,不禁打了个寒颤。

“说,你们是什么人!”谭淑珍厉声喝了一句。

大堂弟结结巴巴“我们,我们,我,们……”

“啊!”谭淑珍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她看到桌上一个盘子里,有半盘子的烟屁股,大声叫道“不知道我最讨厌房间里有烟味,?!”

谭淑珍冲过去,抓起那盘烟屁股,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有一些烟屁股掉了出来,掉到了坐在床上的大伯的身上,盘子从洞开的窗户飞了出去,“啪”地一声在练功房前的地上碎了。

谭淑珍看到地上床上都是烟灰,气得浑身发抖,“起来起来!都给我起来!”谭淑珍厉声呵斥。

那几个人刚刚起身,还没站稳,谭淑珍用力一扯,就把床上的床单抽走,狠狠地摔到地上,她都快气哭了,脸胀得通红。

那个大伯和堂弟堂妹站在那里,虽然床上床单被抽走了,下面是薄薄的垫被,但谁还敢坐上去?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小武怎么把什么人都往回带!我看你今天还敢不敢回来!”

傻子都看出来谭淑珍和小武应该是什么关系了,那大伯赶紧和几个,快叫大嫂。

那几个小的刚吐出一个“大”字,谭淑珍手指一挥“闭嘴!谁是你们大嫂,你们谁呀?”

大伯终于轮到说话了,他说姑娘,你是不是小武的对象?我是小武的大伯。

“大伯?小武还有大伯?他不就一个叔叔在胥口吗,我见过,你是哪里来的大伯?”

“我,我是城关的。”

“城关的,这么近,怎么没听过?”

这大伯也没有办法说因为自己比较无赖,亲戚都和自己比较疏远,不太愿意提起自己,他只能说“可能是他忘了。”

“远房的还是堂的?”谭淑珍问。

“不是不是,是亲的。”

“那你们呢,你们是什么人?”谭淑珍用目光逼视着大堂弟。

“我是小武哥的堂弟。”大堂弟看了一眼谭淑珍,就有些气馁,赶紧把目光移开。

“你呢?”冷冷的目光和语言一起刺向二堂弟。

“我也是。”二堂弟嗫嚅着。

谭淑珍看着三堂弟,还没有问,对方就说“我也是。”

“这么多?哼,超生的?”谭淑珍问。

还没等谭淑珍看她,堂妹自己就怯怯地说“我是堂妹,大,大……”

终于还是把“嫂”字吞了回去。

谭淑珍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左脚叠到了右脚上,双手叠在大腿上,也不叫那几个人坐,她稍稍放缓一些口气,继续盘问“你们怎么进来的?是谁带你们进房间的?”

“小武带我们来的。”

“小武人呢,出去买菜了?我出差刚刚回来,累死了,我懒得管你们是谁,和你们先说清楚,就是我亲娘来,也别指望我会给她做饭,小武回来,让小武做给你们吃。”

“小武哥出去好几天了。”大堂弟说。

“出去好几天了,那你们在这里干嘛?”谭淑珍奇怪道。

“我们在等小武哥回来。”

“等他干嘛?”谭淑珍柳眉一竖,堂弟又怯了。

“他弟弟被人打了。”大伯说。

“谁,你?你被人打了?”谭淑珍问。

堂弟点点头。

“那打回来啊!”谭淑珍叫道,“这个亏哪里能吃!”

“对对,我们就是在等小武,去找到那个人打回来。”

大伯觉得,这女的凶是凶,看样子还是懂道理的,不亏是小武的女朋友,一点亏都不肯吃,大伯终于笑了起来。

“等等,等等,什么意思?”谭淑珍皱了皱眉头,大伯的笑容凝固了。

“你被人打了,你有手有脚,自己没有本事打回来,对吗?”谭淑珍看着堂弟问,堂弟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只觉得被自己的女神这么瞧不上眼,逊毙了。

“你是他老子,你也有手有脚,你也没有本事打回来,对吗?”谭淑珍问大伯,大伯尴尬地笑着。

谭淑珍哼了一声“我明白了,你们在这里是等小武,让小武帮你们去打人对不对?”

那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回答,最后还是堂妹点了点头。

谭淑珍“啪”地一拍桌子,堂妹人都惊了一下,谭淑珍骂道“打人不要坐牢吗?把人打伤不要去医院?”

“来来,快拿过来。”谭淑珍朝大伯伸出了手。

“什么?”大伯纳闷道。

“医药费呀,你拿两万医药费来,我让小武,去把人打出两万块钱的伤。”

大伯勃然大怒,骂道“没大没的是什么话?我是小武的大伯!”

谭淑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手指着大伯骂道

“你他妈的到这里耍什么威风?你像个长辈,值得我尊重我才会叫你一声大伯,不然你屁都不是,懂吗?脑子清楚一点,你还好意思跑过来说自己是大伯,两个怂货,自己被人打了,没本事打回来,就跑这里来威风。

“小武把人打伤了,被公安抓去,你是会去送牢饭还是替他坐牢?你还好意思说是小武的大伯,有大伯这么跑过来害人的吗?出去,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大伯彻底被激怒了,嗷嗷叫着想冲过来。

“什么事,珍珍?”厨房师傅手里提着一把剁骨头的刀走了进来,问道。

“没事没事,叔。”谭淑珍说。

“这几个屌毛没伤到你吧?”厨房师傅问。

“敢,我打个喷嚏就有人上来把他们打半死。”谭淑珍骂道,“叔,你去忙吧。”

“好,有事你叫一声,这几个屌毛,我一个个把他们剁成肉泥。”他看看大伯,哼了一声“这几个东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我忍他们很久了。”

厨房师傅晃了晃手里的刀,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0735 好一出大戏

香香走到门口,敲了敲开着的门,和谭淑珍说:“珍珍,你回来了?能不能把小武借的饭菜票还给我,我中午没饭菜票了。”

谭淑珍笑道:“你瞎说什么,我走的时候刚买了饭菜票,放在家里的,家里有饭菜票。再说,他们说小武都好几天没回来了,怎么会问你借饭菜票?”

香香用手指了指大伯,和谭淑珍说:“是他借的。”

谭淑珍的目光刺向了大伯:“你问人家借饭菜票了?”

大伯故作轻松地点了点头。

许师母走过来说:“我这里也借了。”

谭淑珍的目光再次刺向大伯:“你也问她借了?”

大伯还是点了点头。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大伯,真是个好大伯,小武,你他妈的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她看着大伯问,“还有吗,都说出来,你到底问多少人借了饭菜票?”

大伯不吱声,谭淑珍又看着大堂弟,大堂弟扭过了头去。

“我这里借了。”

“我这里也是。”

“我也有。”

……门外涌过来十几个人,都说借了饭菜票的,香香冷笑道:“珍珍,别问了,能借的都借了,就差到房间里抢了。”

“好啊,好啊,小武,我和你没完!”谭淑珍站起来,身子晃了一下,突然就嚎啕大哭,她一把抓过桌上的杯子,里面还有一个底的水,随手就泼向大伯,大伯吃了一惊,想发火,但看看谭淑珍那样子,也吓坏了。

谭淑珍用手指指着他,紧咬着嘴唇,人微微颤栗着。

“大伯!你他妈的算什么大伯!你们是来等小武的,还是来要饭的?王八蛋,你们这些王八蛋,你们不要脸,我和小武还要脸,你让我和小武,在这里怎么待下去?”谭淑珍一声一颤地哭骂。

大伯和那一家的人脸色煞白,谭淑珍用力一拍桌子,咆哮道:“说啊!王八蛋,你不是很威风很厉害吗?你怎么不说了?”

大伯一声不吭。

谭淑珍走到了大堂弟的面前,问道:“你是小武的堂弟是不是?”

堂弟点了点头。

“我是你大嫂是不是?”

堂弟又点了点头。

谭淑珍“啪”地就给他一个耳光,堂弟懵在了那里,谭淑珍叫道:

“我是你大嫂,我就来教训教训你,你那个老子,就是个无赖,他教不了你做人,大嫂来教你。”

谭淑珍泪眼婆娑,声声是血,她扯了扯堂弟的衣服,骂道:“你还穿着校服,还是永城中学的学生是不是,今天周几,你不用上学的吗?”

身子猛地一转,手指向其他几个:“你们都不用上学的吗?!”

她一把抓住堂弟的衣领,用力扯着,想把他的校服扯下来,堂弟赶紧双手紧紧抱住自己,不让她扯,谭淑珍骂道:

“想当流氓你就去当啊,穿什么校服?想学那老东西样,当个无赖,骗吃骗喝等死你就去当啊,穿什么校服,你读书有什么用,流氓要读什么书?”

谭淑珍歇斯底里地扯着叫着,堂妹哭了起来,接着两个堂弟也哭了起来,谭淑珍还是不放手,用力扯着骂着:

“你不是本事吗,你有本事就敢作敢当,当流氓就像个流氓的样,给我!把校服脱下来!我要用剪刀把它剪碎了扔厕所里去!”

要是地上有缝,堂弟就要钻进去了,可惜没有,堂弟终于也哭了起来,叫道:“不是我们要来的,我们不想来,是他,是他,一定要逼着我们来的……”

谭淑珍冲到大伯的面前,一把抓住的的衣襟,大声吼着:“是你?是你!你这个王八蛋自己不要脸,还要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都不要脸是不是?你怎么不去死啊?新安江又没有盖,你怎么不去跳?我要是你,早就害臊得跳下去了。”

谭淑珍揪着他的衣服,一下一下地摇着,这个怂货加无赖,脸都吓白了,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香香他们赶紧进来,把谭淑珍拉开,谭淑珍气咻咻地站在那里,许师母问:“珍珍,那借我们的饭菜票?”

谭淑珍无名火起,大吼一声:“不要问我,我和小武,一分钱也不会认,谁问你们借的,你们找谁去!”

香香老公叫道:“珍珍,你这样说就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我问你借过吗,小武问你借过吗?”谭淑珍头一仰,大声叫道:“你们每个人都听着,这饭菜票我和小武一分钱都不会认的,借的人还在这里,你们自己问他要,等人走了,你们可不要再来找我和小武。”

香香老公一听,就冲到大伯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叫道:“那你还我,小武他们不认,你快还我!”

这个大伯,刚刚被谭淑珍放开,现在又被香香老公抓住,脑子里一团的浆糊,完全懵了,额上的汗都下来了,他只知道一个劲地说:

“没有,没有,我没有钱……”

“没有钱你他妈的还跑这里来借饭菜票?还来还来!”道具跑了进来,也抓住了他。

其他的人都进来,把他团团围住。

谭淑珍叫道:“没有钱就割肉赔,反正我们不管,要么绑起来送派出所去,一个骗子,跑这里来骗饭菜票,饭菜票也是钱。”

“来了来了,骗子在哪里?”

两个跟着小武和小进的武生,真的拿着绳子进来了,一个武生一把捏住大伯的手腕,那有劲的手,让大伯感到一阵酸疼,知道自己今天落不得好了。

另外一个,把绳子套到了他脖子上,他感到自己的尿都被吓出来了,赶紧叫道,有有有,等下等下,我有钱。

两个武生和香香的老公放开了他,他弯下腰,脱下自己右脚的鞋子,从鞋子里抠抠搜搜,摸出了两张五块,一张十块,递给香香的老公,香香的老公用两根手指夹了过去。

其他人叫道:“二十块钱哪里够,我这里就借去十二块。”

“我八块五菜票,两斤饭票。”

“我五块。”

“我十三块。”

……众人纷纷地叫着,二十块钱在迅速地缩小,谭淑珍骂道,还真有本事,这么会吃,一帮猪吗?我和小武两个,一个月还吃不了三十块。

李老师叫道:“骗子都是这样的,骗到就拼命吃,反正不是他自己花钱。”

一个武生叫道,那不行,还是要绑起来送派出所。

另外一个,用麻绳头抽着大伯,叫道,还有没有,还有就快拿出来,不然你今天走不掉的。

大伯都快哭了,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还是送派出所去吧,是不是真的小武大伯都不知道,是大伯,哪里会这么不要脸。”有人叫道。

“对对,有道理,绑!”拿着绳子的武生和另一个武生说。

堂妹走过来,拉着谭淑珍的衣服哭着,她还是不敢叫大嫂:“姐姐姐姐,让他们不要绑我爸爸,他真的是小武哥哥的大伯,我们是真的,姐姐姐姐。”

谭淑珍搂住了她,眼泪滚了下来,这一次是真的伤心了,她觉得这小姑娘,该有多倒霉啊,摊上了这么一个爹。

大伯也慌了,叫道,我是真的,我是真的,我拿身份证给你们看。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身份证,递给两个武生,两个人谁也没有接,李老师走过去,接到手里看看,他说:

“也姓武,应该是真的,既然这样,大家就给小武一个面子吧。”

“那我们的饭菜票怎么办?珍珍他们又不认。”香香叫道。

李老师想了一下说,要么这样,让他写个欠条。

他和大伯说:“你写个欠条,就说你下次来的时候还给他们,你欠条写了,我就让他们放了你们好不好?”

大伯赶紧点头说好好。

马上有人拿了纸笔过来,放在桌上,李老师和大伯说,你去写吧。

大伯看着李老师,可怜巴巴地说:“我就读了高小,没认几个字,写不来欠条。”

李老师看了看大堂弟,问他:“你高中生,欠条总会写吧?”

堂弟点了点头,李老师说:“那好,你来写,写完了让你老子签字。”

高中生太保乖乖地坐了下来,拿着笔,哆哆嗦嗦写起来,这里人报了一个他就写一个,写完,李老师统计了一下总数,竟然欠了一百七十二元菜票,十一斤饭票,还真是会吃,真是把整个剧团扫荡了一下啊。

“还有我这里,我这里吃了多少?”谭淑珍叫道。

“快说多少。”武生捅了一下大伯的腰,大伯一脸的苦相,他说记不清了,真记不清了,拿了就吃,也没有数过。

“这样吧,珍珍,前面那二十块,就算给你了好不好?”李老师问。

“不止,我刚买的三十块钱饭菜票,没吃两天,肯定不止二十块。”

“算了算了。”许师母说,“那他还从我家抢了饭菜吃呢,哪里算得清楚。”

“好吧。”谭淑珍叹了口气。

“来,你过来签字。”李老师叫道,大伯走过去,歪歪扭扭写下自己名字。

李老师拿起欠条,和身份证对对没错,他问:“谁有印泥?还要按个手印。”

有人马上拿过来印泥,许老师让大伯按了手印。

许老师吹了吹印泥,和大伯说,可以了,下次来,记得带钱过来。

“好好,一定一定。”

大伯连忙站起来,手指了指李老师手里的身份证,李老师把身份证还给了他,他低声和大堂弟说了声走,就准备溜了。

“站住!”谭淑珍叫道,“把钥匙给我。”

大伯忙不迭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交给了谭淑珍,然后带着四个小孩,匆匆忙忙地走了。

这里的人面面相觑,使劲地憋着笑。

跟着他们下去的武生跑回来,和他们说:“已经下高磡了,小武解放了!”

这里的人,这才放声大笑起来。

“有了这张纸,我敢保证,他这辈子也不敢到这里来了。”李老师晃着手里的纸,笑道:“这真是我们剧团,今年演得最好的一场戏。”

谭淑珍站在那里,看着李老师笑,她也觉得,真是痛快啊,还真有演了一出的大戏后的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很多人都过来和谭淑珍抱抱,李师母说,演得真好,珍珍。

谭淑珍笑了一下叫道:“多几点了,你们还不回去搬煤饼炉煤油炉,到走廊上做饭?”

大家又是一阵的欢呼。

0736 一夜秋风一场雨

天已经开始转冷,每年的这个时候,这个城市的上空,就久久地笼罩着阴霾,天总是阴晦难明,隔几天就下一场雨,把大地上的热气都驱散了。

一夜秋风一场雨,城市的大街小巷,落满了厚厚的一层法国梧桐和蔷薇的落叶,在雨地里湿哒哒的。

人骑着车在路上疾走,都会有些打滑。

这样的日子,是那些居无定所,或前途未测的人最艰辛的日子,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少,背上的行囊越来越重,而年关,眼看着也越来越近了。

直觉得目光所及,没有一个地方是光亮的,人栖身在随便的哪个屋檐,也没有一个地方是温暖的,加上鞋子里又进了水,走路咕叽咕叽,脚趾也冻僵了。

疲惫的眼睛看谁都是幸福的,只有自己,就像是被这个凄清的雨夜浸透了,从里到外都是冰凉的。

怎么捞也捞不出来。

谁会来打捞你啊,这一个城市无情地从你的身上碾压过去,没有人关心你是谁,从哪里来,接下来会去哪里,你看着远处灯火辉煌处那高声谈笑,把酒言欢的人,你看着从你的身边疾驰而过,贱了你一身泥水的,那车里冷漠的人。

你和他们是在两个世界,不是,你和这整个的世界就在两个不同的空间,世界还是一体的,但只有你一个人被排除在外,孤立无援,形影相吊。

你哪里还有什么世界。

连自己对你来说,都不堪重负,难以想象,想起自己都觉得沉重,面对着一扇路过的镜子,看着镜子里的人,你很想对自己说一声你好,但你的嘴唇蠕动着,直到镜子里的身影都模糊了,那两个字也始终没有办法吐出来。

好什么好啊。

年初的时候离开家乡,那时的你还是活泼的,对将去的城市,对未来充满希望,你觉得你挥一挥手,告别这片熟悉的山川,再回来的时候,你的脸色将更红润,腰包更鼓,意气更风发,不是外面的世界更精彩吗?

但外面的世界也确实更无奈,你很快就被这个城市打回了原形,你的腰包没有更鼓,脸色也没有更红润,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了,你甚至羞于提起回家这两个字。

你最后可能还是会回家,大多数人都会回家,你要计算来回的车费,计算那可怜的一点钱,给父母买什么才会让他们更高兴,让他们觉得你在外面过得很好,很体面,但怎么算,你的钱都是不够的。

老万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吸得太猛,烟火迅速地进袭,把他的手指都烫到了,他赶紧呸地一声吐出去,烟头在细雨中划出了一道红光,落在了面前的雨地里。

老万坐在刚刚装修完的,浙江锦绣大地房地产有限公司大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外面湿漉漉的马路和来来往往的人,看着眼前的这个城市。

有好几年,每到这个季节,就是老万最艰难的日子,他一直在苦苦地挣扎着。

现在,他终于可以很体面地回家了,但他的父母,在前年就相继去世,没有了父母的家,就像是被剪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高,越来越缥缈,在视线里越来越模糊,最终消散了,家的样子,家的影子和家的意义,都没有了。

那是他兄弟姐妹的家,但再也不是他老万的家,老万现在没有家,他觉得三堡厂里,才更像是他的家,和这里的人相处,比兄弟姐妹之间更少龉龃,更少家长里短的是非口角。

老万看着眼前的城市,想着去世的父母,他觉得有一种深深的悲哀。

对这个城市来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悲欢离合和存在,虽然他们的存在,常常是那么的不起眼,那么的容易消逝,不起眼到有一天你遭遇不幸,那报纸上也只会说,轿车司机转弯时未注意周围路况,发生车祸,不幸造成一骑车路人死亡。

看报纸的或许有几十上百上百万,读过这条新闻的,或许有几十万双眼睛,但没有人会留意,会想去了解这“骑车路人”是谁,大多数人只会关心,这开小汽车的最后怎么样,驾照被吊销了吗?要赔多少钱?

很多骑车的路人从老万面前经过,他们几乎一致地扭头朝这边看看,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坐在大门口台阶上的老万,而是看着那玻璃里明亮的光线下,几个俊男靓女,在一间杭城人见所未见的,相当时尚的,由黑白两色组成的办公区域里活动。

还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地下了车,推着自行车上了人行道,靠近玻璃朝里面看着。

老万也扭头看看,他看到了张晨、小昭、贺红梅和范建国,还有那两个漂亮的女孩子雯雯和倩倩,从明天开始,她们就要在这里上班,住在上面的二楼,刘立杆也搬了过来,楼上的房间,是按照张晨带老万去看过的,新侨饭店的房间标准装修的。

老万拿出烟盒,正想再抽一支烟,刘立杆在他身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掏出根香烟递给他,刘立杆说,辛苦了,老万。

刘立杆说要十万火急地装修,老万带着他的维修队,就十万火急地干了,只不过十几天,就让这里变了样。

老万笑笑,是够赶的,不过总算是赶出来了,装修好后,没想到会这么漂亮。

刘立杆说,我想到了,从来没有失望过。

老万知道他这说的是张总的设计,老万心里有些羡慕他们,这两个人,不是兄弟,但比亲兄弟还好。

特别是这个刘立杆,几个月之前到杭城的时候,和自己一样,几乎什么都没有,怎么现在就弄出了这么大的事业,老万真的有些想不明白,感觉他就像是变戏法似的。

“想什么呢,老万?”刘立杆问。

“我在想你怎么发财这么快。”老万说,刘立杆大笑。

“机遇,努力,还有就是我前半生的积累,老万,我和你说,现在是赚钱最好的时候,你看看吴朝晖他们,是不是很辛苦,被人抓,还要躲来躲去的,但过几年,我和你说,他们肯定会做得很大,我相信这点。”

“我也相信。”老万说。

刘立杆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说,老万,你也会有这天的,只要努力。

老万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说,我努力过了,可是做亏本了。

“那就再来,亏了怕什么,我也亏过,亏得肯定比你惨。”刘立杆说。

“我听说了,我听我师父说过,你们在海南,比这里做得还大,在造四十几层的楼。”老万说。

“对,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都过去了。”

“我就在想,这四十几层的楼,脚手架怎么搭,混泥土怎么运上去?我想不出来。”老万说着摇了摇头。

“等到你造的时候,就知道了。”刘立杆笑道。

“我造?不可能,我连六层的房子都没有造过,最多就是现在厂里的五层。”老万说。

刘立杆大笑,他说好,老万,我答应你,我下次一定让你造次六层以上的房子。

“真的?”

“真的,老板无戏言。”刘立杆说。

“那好,那我一定把活做的很好。”老万笑道。

“我相信你,我看出来了,老万,你这人不错,忠厚老实,做什么事情又都很认真,这样的人不成功,就没有天理了。”

老万嘿嘿笑着:“天底下人那么多,这老天哪里会认识我。”

刘立杆说好,“老天不认,那我刘立杆认。”

两个人坐着在台阶上,把一支烟抽完,这才站起来走进去,看到张晨正在一张纸上,写着画着,和雯雯倩倩交待,这里面的家具上,哪一个花瓶应该买什么花,什么颜色的,雯雯问道,这么严格?

张晨说,那当然,花是点睛用的,搭配好了,从外面看进来,颜色才会协调和舒服,对了,你不是学越剧的吗,上过台吗?

雯雯点了点头。

那舞台上的道具,有一个杯子或一只碗是没有用的吗?

雯雯想了想说:“好像还真没有。”

“对了,你们公司,现在就是一个舞台,看到没有,玻璃外面就是观众席,虽然这些观众是流动的,但你们这台上,一点也不能马虎,所有的道具,包括演员,也就是你们,每一个动作都要很严谨,这演员在台上该怎么做,你们应该比我知道。”张晨说。

雯雯和倩倩都点了点头,刘立杆在边上拍了拍手,叫道:

“张晨说的这个很有道理,对了,范建国,你也学着点,你们每天走进来,就要意识到,自己就是上台表演,张晨说的没错,我们公司现在就是一个舞台,这外面就是观众席。”

“我的妈呀,那在这里上班,该有多累!”贺红梅叫道,雯雯和倩倩吃吃地笑。

刘立杆瞪了一眼贺红梅,骂道,你每天还要化妆,不就是为了别人多看你两眼?

他接着问雯雯和倩倩,有这么个地方天天被人看,你们是不是觉得很幸福?

雯雯和倩倩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刘立杆笑道:“你们只要记住,在这里,连放屁都要放得优雅就对了,你们连放屁都有人看。”

雯雯和倩倩脸的刷地红了,去追打刘立杆,其他人大笑,贺红梅摇头骂着:

“这流氓就是流氓,什么话到他嘴里,都露出了流氓本色。”

张晨让贺红梅给范建国和雯雯倩倩量了尺寸,这是要给他们去做工作服,他已经想好,他们的工作服不是黑色,也不是藏青,而应该是松鼠灰,优雅又带点活泼,男女都适用。

范建国把刘立杆拉到了边上,问他,你不是说要招两个套儿(妞)吗,怎么是她们?

刘立杆骂道,你想得美,这两个是我的,现在售楼部没房子卖,让她们过来充充门面的,懂吗?这里还没有开始招人,等开始招了,保证能招到让你满意的套儿。

“好好好,这两个你贴了标签的,我还是不动。”范建国点着头说。

n.

0737 拖着光带的穿云箭

浙江锦绣大地房地产有限公司又一次出了名,这一次不是通过媒体,而是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在杭城又火了一把,很多人专程到莫干山路和文三路交界的地方,来看看他们公司,他们公司的大门口,每天都有很多探头探脑朝里面张望的人。

连雯雯和倩倩的很多同学,都跑到了这里来,透过外面的玻璃,羡慕地看着她们,也有认识的同学走进去,雯雯和倩倩看到,赶紧起来,请她们去洽谈区的沙发坐,聊了一会,雯雯和倩倩就觉得,她们怎么还这么幼稚。

双方几乎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了。

但几个女孩坐在那里,在玻璃外的众目睽睽之下,表情夸张地聊天,无论是聊的人还是看的人,都觉得赏心悦目。

进去出来的同学脸红扑扑的,得意地看看玻璃外的人,心里还是有些亢奋,她们是真的感觉自己,就像刚从舞台下来一样。

有要好的同学问雯雯和倩倩,你们这里,还招不招人啊?

雯雯和倩倩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说,招好像还是会招,但我们这里,招人很严格的。

问的人点点头,心里叹了口气,这样的公司,当然是很难进啦,还是雯雯和倩倩运气好,那么早就进来了。

许文辉发动他的兄弟姐妹们,也推了推,但这样的新闻,不了太显眼的版面,只能占点报屁股,屁股就屁股,总比没有好。

这地方的出名,更多的还是靠大众传播,虽然传播的工具比较简单,就是嘴,速度会有点慢,要是放在今天,就省事了,肯定一个晚,就变成网红打卡点。

刘立杆看着自己的公司,在杭城闷烧和发酵,许文辉和他说,我们报社的同事,现在都在猜你接下来要干什么,还有,杆子,你知不知道,你这里现在已经成了新地标了,人家说什么地方,不再说莫干山路杭城海关那里,而是说,锦绣大地那里。

刘立杆笑着,心里暗暗得意,这正是他想要的目的。

他是想把这锦绣大地的办公楼,做成在海城的京海国际金融中心,虽然这两个量体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只要名气做出来,效果也是一样。

信任是实打实的,后面有利益的托付,就像范启顺会把整个一鸣食品厂托付给他,张木生会把百分之八十在建工程的权益,拱手让渡给他,这信任是沉甸甸的,价值千金万金,几十几百万金。

而名气,虽然是虚的,但做实了,也一样是敲门砖,铺路石,就像他刘立杆凭着京海国际金融中心,在海城,会变成一路的绿灯一样,刘立杆要让锦绣大地,在杭城,只要出去,也是一路绿灯,这就需要他攒下的名气。

没有什么人或什么单位,对明星或知名企业,不另眼相看的,这不是势利眼,而是人的一种正常反应。

《杭城日报》头版整版的广告,让刘立杆攒下了名气,“锦绣家园”项目,让他攒下了名气,持续不断的楼花炒作,让他攒下了名气,陈京义来买他的商铺,也让他攒下了名气,但名气这个东西,是会随着时间消减的,所以他必须不停地给它加加温,让它永葆常新。

而一座办公室坐落在繁华地段的路边,对保持他的名气就太好了,因为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就是会常常看到它,它杵在路边,就是一个广告,刘立杆等于是花了六万,在这路口租下了一个广告位,他觉得太划算了。

这也是范建国一问他想找什么样的地方,他就能说出自己的要求,从他打算新搞一个办公室的那天起,他就已经想好,他的公司,就是需要这样高调地存在在路边。

刘立杆需要名气,是因为他知道,这做房地产,和张晨他们做服装可不一样,他们可以关起门来做,除了和自己的客户接触,几乎不用和外界打什么交道,房地产可不行,不仅要打开门来做,而且要扯开嗓门做,因为它要打交道的部门,实在是太多了。

工商,税务、银行、土管、规划、城建、房管、环保、消防、质监、卫生、劳动等等,哪个部门不需要打交道,连房屋抗震还要和地震台打交道,防雷还要和气象台打交道,再加区政府的各部门,还有街道呢?

你和这么多的部门打交道,要是不走捷径,按部就班,拖都会把你拖死,而要走捷径,要么靠你的名气,抬高你自己的身价和筹码,让对方先不敢小觑你,重视你。

要么就像孟平那样,把其中的利益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每一个部门的相关人士,根据对方的权重,就分大小不一的一块给他,这样也可以路路通。

但对这个,刘立杆始终是心有余悸的,他始终会想起那个清癯的,有掌门一样的锐利目光的黄宏光,黄宏光在这方面,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但最后的结果呢?不仅保不住自己的命,连自己的女儿和女人都保护不住。

不到万不得已和关键时刻,刘立杆会尽量少去做那样的事,这也是他一开始就要去招雯雯和倩倩的原因,人的需求有很多种,你只要满足他的某种需求,你就可以得到你自己想得到的,比较起来,刘立杆觉得这更安全,毕竟,这是不留痕迹的。

就像当初自己在苍南,安排徐建梅去坐那个花痴驾驶员的驾驶室,和徐建梅说的那样,你就让他摸一下,完了你洗洗手不就可以了。

前段时间,张木生带着雯雯和倩倩的出征,也证实了刘立杆的判断,他之所以要去艺校去找人,呵呵,你只要知道什么叫眉目传情,你就明白了,还有什么比演员和准演员,更懂怎么眉目传情的。

这两个宝贝,一起吃饭的时候,一个随时可以起来唱得娇羞欲滴,梨花带泪,一个随时可以起来翩翩起舞,你想不宾主尽欢都不可能。

什么叫帝王般的享受?这个就是帝王般的享受,没看到电影电视剧里,那些帝王,都是喜欢有人在面前低吟浅唱,翩翩起舞的?连玉帝老儿和牛魔王都喜欢。

雯雯和倩倩是他的穿云箭,而名气就是他的光带,他要让穿云箭拖弋着这条光带,或者是光带裹挟着箭,呼啸而去,这样才可以所向披靡。

刘立杆要给自己造名,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他在四处寻找着他的目标时,也希望目标来找他,他和一鸣食品厂干的事,现在在杭城已成佳话,人尽皆知,他希望还有这样阿弥陀佛的厂长,带着他阿弥陀佛的厂,来找他,他在明处,而目标们都在暗处。

阿弥陀佛在这里是一个形容词,永城人喜欢这样用,意思是你都要求菩萨保佑了,你怎么还混得下去,这个厂怎么可能会好?

“阿弥陀佛”在永城人那里,就像海南人的“懂”和湖南人的“搞不赢”,意指宽泛,一个人问另外一个人,怎么样,另外一个说阿弥陀佛,那就懂了。

连打牌的时候,有人抓了一手的烂牌,皱着眉头,也会说一声“阿弥陀佛”,说这话时,用的一般都是浙江方言。

刘立杆觉得酝酿的时间差不多了,他扣了许文辉,许文辉回过来电话,刘立杆和他说,怎么样,下午有没有空?陪我去你们广告部,我要登个广告。

许文辉赶紧说好好。

刘立杆自己也认识《杭城日报》广告部的主任,他之所以要许文辉陪他去,那是他对这行太了解了,许文辉带他去,广告部主任不用说也知道,这是许文辉带来的业务,广告费到账后,他会打电话让许文辉来拿提成。

许文辉为自己跑前跑后,有什么好处,刘立杆当然要想着他。

广告部主任看到刘立杆来就乐了,知道是大生意来了,这一次,不是头版,头版已经做过,对他和对报社,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再说,头版的风险太大了,你都已经排好了版,就等着机,这时要是一个新华社的加急通稿到,你还是要马撤版。

刘立杆这次做的也是两个整版,广告的内容就是“诚征英才”,自己锦绣大地房地产有限公司的名气已经有了,是到了“诚征英才”的时候了。

刘立杆相信,一定会有很多的人来。

“我都想去你们那里了。”连许文辉都说。

广告登两天,但招聘报名只有星期天一天,不然,刘立杆怕自己忙不过来,星期天一天,他可以叫张晨那里抽人帮忙,搞几天,去哪里找这么多帮忙的人。

还有一个,刘立杆就是想造chéngrén山人海的场面。

到了星期天这天,果然不出刘立杆所料,一下子就来了一千多个报名的,队伍排出去,排到了外面马路,从文三路转过去,排到了莫干山路,进了杭城海关,在杭城海关的大院里逶迤着,反正海关今天休息,看大门的保安,又是认识刘总刘立杆的。

贺红梅、郑慧红和葛玲都来帮忙,加刘立杆自己公司的人,他们帮忙发表格和收表格。

大门口摆着的一排供人填写表格的桌子不够用,很多人领了表格,干脆马排到交表格的队伍里,随着队伍的移动,一边把表格贴在边海关大楼的墙写着,或蹲下来,在自己的大腿填写着。

这里的表格很奇怪,不仅要填写你个人的情况,还要填写父母的工作单位和职务,还有什么叔叔大伯阿姨舅舅的,一大堆。

刘立杆坐在收表格的那里,拿到表格,大多是看看,就说一声谢谢,还有一些,他会问几个简单的问题。

每一张表格,他都会做各种记号,有打五角星的,有打三角形的,有画一个圆的,有打方框的,还有打#号的,谁也不知道这些符号代表什么意思。

贺红梅问这是什么,刘立杆哈哈笑着和她说,天机,这是天机。

“滚!”贺红梅骂道。

0738 真的来了那么多人

许文辉带着两个人走进来,和刘立杆打了个招呼,就从里到外,拿着照相机拍起来,还现场采访了几个排在队伍里的人。

单位招聘不是新闻,但这么多人来应聘,可以做成一条社会新闻。

拍完采访完,许文辉进来,和刘立杆说,杆子,走了。

刘立杆说,等会中午一起吃饭。

“吃什么饭,你忙你的,我会安排。”许文辉说着就走了。

刘立杆让范建国拿上三个红包追了出去。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在玻璃外面停了下来,刘立杆看看,惊呼一声,我操!

“张晨。”刘立杆叫道。

张晨转过身,看到刘立杆朝玻璃外面指指,张晨也吃了一惊,他看到柳主任正从桑塔纳上下来。

刘立杆和贺红梅说:“幺妹,这里交给你了。”

贺红梅问:“你那些鬼画符我怎么画?”

刘立杆说,你就写一个贺字好了。

贺红梅没写“贺”字,而是画了一个五瓣梅花。

刘立杆和张晨赶紧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柳主任已经上了台阶,看到他们就呵呵笑道:

“刘总,不错啊,我听很多人说起你这里,看到你今天又在招兵买马,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这么多人。”

张晨和刘立杆迎上去,柳主任一只手一个,握住了他们两个人的手不放,柳主任问:“张总,这里也是你设计的?”

张晨说对对,让柳主任见笑了。

柳主任哈哈大笑:“我怎么敢见笑,应该说,确实不同凡响。”

刘立杆把柳主任往楼上自己的办公室领,到了二楼,在楼梯口的会客区,柳主任看到这里挂着一个镜框,镜框里是那张头版整版的广告,刘立杆说,挂在这里纪念的。

这张广告,按刘立杆的意思,本来是要挂在下面进门的地方,张晨不同意,他说太嚣张了,像个土财主,建议还是挂到这里,他说挂到这里的好处是,你的客人还是可以看到,但又不会觉得锋芒毕露。

“锋芒毕露不好吗?”刘立杆问。

“你知道剑为什么需要剑鞘,越好的剑就越需要好的剑鞘?剑鞘就是用来藏锋芒用的,藏起来的锋芒才锐利,露在外面的,只会迅速生锈。”

刘立杆听听,觉得好像是在胡扯,又有点道理,就把它挂到了这里。

柳主任盯着这张广告,点点头说,确实很有意义,《杭城日报》后来就没见过头版整版的广告,前天我看到你的招聘广告,还觉得不过瘾,就想,这个刘总,这次怎么不来个头版了?

张晨和刘立杆都笑了起来。

三个人在刘立杆的办公室坐了下来,柳主任问刘立杆,接下来准备做什么项目,刘立杆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

柳主任详细询问了刘立杆和一鸣食品厂的合作模式,听完很感慨,他说这就是双赢,工厂得到了他们的新厂房,你得到了发展的空间,噢,对了,应该是三赢,还有我们政府,得到了税收,这城市看起来破破烂烂,但到处都是宝,就看资源怎么配置。

刘立杆说对,这城市要是像企业一样经营,很快就会变一个面貌。

柳主任眼睛一亮,叫道,对对,你这个说法很好,经营城市,这是一个新思路,我们以前,一直只知道叫城市管理,结果越管越死,管出了那么多的危旧小区和棚户区,这要是经营城市,那思路就打开了,才会有各种各样的办法。

柳主任想到了一个问题,他说:“就你前面说的一鸣食品厂这事,我也感到是一个趋势,这以后的城市,工厂肯定是要往外移,不然会产生很多问题。”

“是这样的。”张晨说,“我看过很多国外的资料,不仅是工厂会往城市外面迁移,连住宅区,也往城市外迁移。”

“哦,那他们住到哪里去?”柳主任问。

“城郊,居住小镇,整个城市,按功能不同划分成了不同的区块,主城区只作为一个商业、金融和办公的中心,生活区都散落在城市的周围,人们通过开车和地铁、公交等大众运输工具进城。”

张晨说着,柳主任不停地点头,他问张晨,你这些资料是那里来的?

张晨告诉他,是在海南,在一家香港设计公司的资料库里看到的。

“海南,香港。”柳主任嘀咕着,脸上明显出现了失望之情。

柳主任说,唉,我们天天在说发展,有时候就是,见的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发展,看看,现在中央又要鼓励发展和繁荣房地产市场,我们呢,连什么叫房地产都不知道,这以后,在这方面,我可要向刘总张总你们多请教,你们不能推辞。

张晨和刘立杆都笑了,都说,柳主任你客气了,有什么吩咐,叫我们就是。

“不是客气,小刘,有时间我是真的要请你给我上上房地产的课,你们可都是海南的大风大浪经过来的,你们经历的,说实话,在我们听来都是天方夜谭。”柳主任认真地说。

刘立杆说好,不过,真要讲课,有一个人讲得比我好。

“谁?”

“小魏,魏文芳。”

“小魏也懂房地产?”柳主任吃惊道。

“对,不仅懂,而且有实际经验,她是我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还兼着我们的销售部经理,我们所有的房子,都是通过她卖出去的,而且,她是经过香港的房地产专家系统培训过的。”刘立杆说。

“霍霍,看不出来,那我有机会,还真的要向小魏请教了。”柳主任叫道。

柳主任在他们这里坐了半个多小时,站起来告辞,刘立杆要请他吃饭,他说不了不了,我还要回去做饭,今天星期天,我是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现在回去,恐怕都已经要挨骂了。

张晨和刘立杆大笑。

他们送柳主任下楼,楼下报名的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刘立杆看着很高兴,柳主任却觉得有些忧虑,这说明,很可能这城市潜在的就业压力,正在到来。

看着柳主任的汽车走了,张晨骂道:“你他妈的想干嘛?这么隆重地把魏文芳推出去?”

刘立杆笑道:“被你看出来了?不知道我这是在成全魏文芳吗,你没看出,魏文芳有多渴望,想傍上柳主任这棵大树,为她保驾护航?”

“你他妈的别……”张晨骂了半句,后面的骂不下去了。

刘立杆说:“你瞎操什么心,有些事,该发生就会发生,不会发生,怎么它也不会发生,魏文芳要是你想的那样的人,今天没有柳主任,她明天也会碰到陈主任和李主任。”

张晨想想有道理,就不吱声了。

他们忙到了五点多钟,这才结束了整个报名工作,刘立杆让大家帮他按每个符号不同把表格分出来,相同符号的表格摞在一块。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贺红梅问。

“谢谢幺妹关心,我当然是每天看了。”刘立杆说。

“这么多?”

“对啊,我日日看夜夜看,不是四天以后通知复试吗,我保证不耽误。”刘立杆说。

“好吧好吧,反正是你的公司,我懒得管你。”贺红梅骂道,“我就是看到你这么吊儿郎当,好像不当回事。今天那么多人,排了那么长时间的队,我替他们觉得不值。”

贺红梅骂着,其他的人看着他们两个人笑,刘立杆说:

“你是对我有仇还是天然偏?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花那么多钱,登两版的广告,把这么多人聚拢来是在开玩笑?”

“有什么了不起,以前不是还有个国王,把各地的军队都调过来,就是为了让他喜欢的女人,看着好笑?那个是大流氓,调动军队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你这小流氓,登两个广告什么稀奇?”

贺红梅骂着,张晨觉得随时又会一串的四川话飚出来,刘立杆叹了口气,他说:

“那你说说,我哪里不认真,哪里吊儿郎当了?”

“那你说,你那些鬼画符是什么意思?”

贺红梅问,刘立杆禁不住笑了起来,看样子折磨她的,还是她的好奇心。

刘立杆把那一大叠报名表拿过来,和贺红梅说,好吧,看你长了一个猪脑袋,理解不了,动脑筋爷爷帮你答疑解惑。

贺红梅嘻嘻笑着,她说:“你先说这些什么都没有画的。”

“简单,被淘汰了。”刘立杆说,“不过我还会再看一遍。”

“四方形这个呢?”

“适合在下面办公室。”

“三角形的呢?”

“适合去售楼部。”

“五角星的?”

“五角都是钱,当啷当啷,五毛五毛,当然是财务部。”

“那这有井号的?”

“我会考虑能不能当我助理。”

“我去,你要这么多的助理?”

“这只是觉得她们可能适合,又不是定下来了。”

“要的。”张晨说,“他写自传,都要五个北大的美女围着他记录。”

刘立杆瞪了他一眼,其他人大笑。

“还有还有,那这些,前面有一个符号,后面又画一个圈的,是什么意思?”贺红梅问。

“这是我觉得比较好的。”刘立杆说。

范建国拿起贺红梅说的那张表格看看,他看到表格上的照片是一个长的很普通的女孩,但表格上,不仅有一个方框,还有一个圈圈,就是说,这个人重点考虑和自己在一起,范建国忍不住叫道;

“刘总,你不是说要招几个漂亮的套儿,这个算漂亮的?”

刘立杆笑了起来,和贺红梅说:“看到没有,这个才是流氓,本地特产流氓。”

“有样学样,上梁不正下梁歪!”贺红梅骂道。

张晨拿过那张表格看看,上面的女孩确实长得很普通,但他往下看看表格里面的内容,明白了,他知道刘立杆这家伙想干什么,而他们的表格,为什么又设计得这么复杂。

这女孩的父亲,工作单位是杭城自行车辐条厂,职务是厂长。

这他妈的,不就是又一个万建国吗?

0739 照么死蟹一只

杭城自行车辐条厂在运河边上,离厂门口不远,七八十米远处就是拱宸桥,拱宸桥是杭城最高最长的石拱桥,东西横跨京杭大运河,是京杭大运河到杭城终点的标志。

在水路还是出行的主要途径的年代,那些北上进京赶考的学子,做生意的客商,或者被贬官回乡的落魄官僚,他们沿着大运河日日夜夜,昏昏沉沉地往南行走,看到拱宸桥时,心里才会落定,得意失意,有钱没钱,过了这个桥,那是终于回到家了。

以后的日子,以后再说。

运河上运砂石和煤的水泥船,突突突突地行驶着,走半天也好像还在原地,运粪的人工手划驳船已经过去,但那淡淡的粪臭还弥留在四周。

刘立杆到了这里,心就凉了大半截,这个地方,根本就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刘立杆带着范建国,走到了桥顶看看,拱宸桥的这边是一大片的工业厂房,不仅有杭城自行车辐条厂,还有比它规模大好多倍的杭一棉和杭丝联,这些厂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冷冷清清,厂区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车,所有的烟囱都不冒烟。

一看这一片工业区,就是被时代丢弃在了这里。

也难怪,这些都是被新兴的乡镇企业和民营企业,吊打得最厉害的行业,棉织厂、丝织厂,哪里干得过柯桥、吴江、盛泽和嵊县的企业,辐条厂又哪里干得过永康、武义的那些五金厂。

桥的那边,是一片老城区,狭窄的街道,一色低矮破旧的房子,看上去就像是一片贫民窟。

范建国在边上说,这种垃西地方,没有前途的。

刘立杆也觉得没有前途,至少是暂时不会有前途,你就是在这一片工业厂房中间,再矗立起一个“锦绣家园”,卖给谁啊,对这一片老厂区的人来说,温饱比房子更重要,而对桥对面的人来说,住到桥这边,大概都像是被推过来砍头了,还要他自己花钱买房。

口袋里有没有钱还不知道,就是有钱,被雷接连劈到三次,大概也不会昏头到对面买房,刘立杆知道,在中国,很多河的两岸,虽然被桥连在一起,但他们的鄙视是根深蒂固的,比河还深,就像上海人“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

范建国还在催促说好走了,刘立杆说,坐坐,抽支烟再说,他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好像还没有想明白。

两个人在桥栏杆上坐下来,抽着烟,刘立杆俯瞰着离桥不远的杭城自行车辐条厂,厂区的面积不小,应该有一鸣食品厂的两倍多,整个厂区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两幢宿舍楼里,好像还有一些人活动的身影。

有一幢厂房,直接就建在运河的河岸上,并排两个排水口,一个还在往运河里汩汩地排着污水,这大概是宿舍楼里的生活污水。

还有一个排水口是干的,但从排水口一直到下面运河,有一道被化学品和油污浸染的,深褐色又夹杂着暗绿色的水渍,贴近水面的石磡缝里,长出了几株野苎麻,遮挡了一下,才让这道水渍,看上去不显得那么刺眼和丑陋。

刘立杆判断这个车间,应该是辐条厂的电镀车间,这个排水口,是用来排电镀车间的工业废水的,从这个排水口干枯的程度,看得出来,这个厂已经停产好多年了。

刘立杆盯着这一大片的工业厂区看,兹兹地抽着烟,有船从桥的那边钻进桥洞,对面栏杆上的人都站了起来,跑到了桥中间,接着坐在这边桥栏杆上的人也站了起来,逃到了桥中间。

范建国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想了一会猛然醒悟,赶紧站起来逃开,转身看看,刘立杆还坐在那里,眼睛死死地盯着桥下的那片厂区看。

“熬烧熬烧,刘总!”

范建国叫了一声,但已经来不及了,船头已经从这边桥底下出来,喷出的烟把刘立杆整个人都笼罩在里面,一股刺鼻的柴油味夹杂着热浪,扑面而至,差点把他掀翻,掉下桥去,幸好范建国冲过来拉了他一把,把他拉离了桥栏杆。

再看刘立杆,外面枣红色的夹克和里面的白衬衫上,都是黑色的芝麻点,头发一绺绺结饼竖立起来,脸上也都是麻子。

很多人围过来,都看着刘立杆笑,刘立杆自己也很想笑,却笑不出来。

两个人匆匆地下了桥,刘立杆走到了桥堍边上的码头,想洗把脸,却看到眼前运河的水,黑油油地发亮,边上还有个人,正在用刷帚唰啦唰啦地刷马桶。

刘立杆走回来,范建国指着辐条厂大门的方向说,那里有爿小店。

他们过去,买了两瓶娃哈哈矿泉水,刘立杆把脸洗干净,剩下大半瓶水,刘立杆低下头,让范建国把水倒在他头上,结果头发没洗干净,倒是浸湿了,没办法竖起来,头低垂在那里就像认罪,让范建国赶快去买餐巾纸。

范建国看到小店里有毛巾卖,干脆买了块毛巾,递给刘立杆。

刘立杆把头发上的水擦干,范建国和刘立杆说,那边下去,好像有洗头的,要不要去洗个头?

他指的是拱宸桥的那边。

刘立杆骂道,这种地方的店,都不知道是洗上面的头还是下面的头。

范建国嘎嘎笑着,下面头洗舒服了,上面就无所谓了。

“你他妈的也不嫌脏,那可是千手观音。”刘立杆骂道,范建国继续嘎嘎嘎嘎笑。

刘立杆把毛巾扔到了路边的垃圾堆里,继续朝辐条厂那边走去,范建国问去哪里?

刘立杆说,来都来了,过去看看。

“介种垃西地方,没看头的。”范建国说,刘立杆瞪了他一眼,范建国叫道,“好好,你说了算。”

他们走到了辐条厂门口,门口的铁栅大门关着,但大门上的小门是开着的。

两个人走了进去,大门口的道路两侧,是两排宣传橱窗,刘立杆看看里面,贴着的还是一九八八年国庆放假的通知,刘立杆笑了一下,他妈的这里是桃花源吗,不知有汉?

“喂喂,做啥?”

有个个子小小的中年人,从宣传橱窗后面的房子里出来,冲他们叫着。

“荡荡儿。”范建国说。

那人朝外面挥着手,不耐烦地叫道:“出去出去!”

范建国火了,瞪着他问:“你喔撒西?”

刘立杆赶紧制止了他,刘立杆问,我想找应厂长,不知道他在不在?

那人看了看刘立杆,问:“你哪个?”

“哦,我是浙江锦绣大地房地产有限公司的。”刘立杆说。

“这是我们老板。”范建国补充道。

对方上上下下打量着刘立杆,刘立杆知道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实在不像是老板,他正想解释,对方问:“被放毒了?”

刘立杆赶紧说对对,看样子对方对此一清二楚。

对方朝刘立杆点了下头,和他说:“我就是应啸虎,介个喔?”

范建国在边上感到奇怪,这刘立杆怎么会知道这里的厂长姓应?

刘立杆和应啸虎说,你好应厂长,我就是想来了解一点情况,对了,你知不知道,你女儿昨天去我们那里应聘了?

应啸虎点了点头,他说听她回来说起过,说是报名的人很多。

应啸虎的脸色放缓了,奇怪地问:“怎么,现在招工,都要进行家访了?”

刘立杆笑道:“没有没有,你女儿表现很好,我来不是了解她的情况,而是这个厂的情况。”

应啸虎把他们让进了办公室,整幢办公楼,只有他的办公室门是开着的,他的办公室,也只有他一个人在。

坐下来后,应啸虎问刘立杆,你们来,是不是想买什么设备?这里没东西卖了,都卖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空房子。

刘立杆摇了摇头,他说不是,我们不要设备,应厂长,我问一下,这厂面积多大?

“你是说占地还是建筑面积?”

“占地。”

“七万九千方。”

刘立杆算了一下,那大概一百二十亩。

应啸虎盯着刘立杆看了半天,问:“你是不是想买这里?”

刘立杆笑道:“有这个想法。”

应啸虎直起了身子,他说难办,买不了,不然这里已经有人买去堆钢材了。

“为什么难办?”刘立杆问。

“后面宿舍楼里住着的人,一下子还赶不走。”

“没事,我又不急用,让他们住着好了,等要用到的时候再说。”刘立杆说。

“那可以。”应啸虎想了一下,直截了当地说:“听说你们公司很难进,对吗?那这样,六十万,我帮你把这里买到手,你招我女儿进公司。”

刘立杆愣了一下,对方这么直白,倒出乎他的意料,他说:“好,成交。不过我问一下,你这里还有没有其他的遗留问题?”

“没有了,就那些没地方住的老工人赶不走,其他没有问题。”

应啸虎看着刘立杆说:“你担心什么,我女儿在你那里,我还会骗你?不瞒你说,我也是头痛,这女儿高中毕业了没事做,天天在家里哭,说人家的厂长都是吃香喝辣,就我这个,是个空架子。”

那就阿弥陀佛了,刘立杆心想。

“可以,那就这么定,什么时候可以办手续?”刘立杆问。

“你准备好钱,我打电话通知你的时候,你过来签字,签完,你带着我女儿走。”

刘立杆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应厂长,你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卖厂再搭一个女儿啊?”

应啸虎也笑了起来,他说:“没办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也就剩这么一点点权利了,就算以权谋私,给女儿做件好事。”

刘立杆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了应啸虎,两个人离开了那里。

范建国劝刘立杆说,刘总,你再考虑考虑,我还是觉得不值,这地方毛偏嘞,要是和下沙一个价,三万一个平方还可以,五万太贵了,再说,这么个垃西地方,买来有什么用。

刘立杆笑笑,他说:“钉子再旧,也是钉子,捡起来还是可以用的。”

“什么意思?”范建国问。

刘立杆笑笑,没说。

刘立杆买这个地方,当然不会是想买去造房子,他还是觉得,这地方就是造了房子,也根本就不会有人买。

他买这里的目的,还真的就是想买一枚钉子,他觉得这么一大片的工业厂区烂在这里,时间一定不会久的,从交通来说,这地方也算很方便,离主城区不远,靠着的就是运河。

用不了几年,这里肯定会被开发,很大的可能,是会被改建成下沙那样经济开发区,如果那样,自己就有和政府谈判的条件了,可以要求政府拿其他的地和自己置换,就是原封不动,在开发区还他一百二十亩,他自己置换,有几家厂可以置换过来?

何况,房子拆迁,政府多多少少总要补偿一点,刘立杆觉得,到时候说不定本就回来了,而这地方,比下沙方便太多了,即使是留着,以后给张晨他们造厂房,也很不错。

他觉得自己在这里钉了一枚钉子,就把这地方占牢了,钉子的作用是一样的,你买旧钉子,当然会比新钉子划算。

“刘总,他女儿长得怎么样,应聘的那么多人,哪个是她女儿?”上了车后,范建国问。

“你见过。”刘立杆说。

“我见过?什么时候?”

“你昨天晚上,不是还拿着人家的照片不肯放。”

范建国想了一下,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个打了方框,又打了圈圈的。

“照么死蟹一只!”范建国顿时泄了气。

0740 青菜般的工厂

三天之后,应啸虎给刘立杆打电话的时候,刘立杆正在张晨办公室,应啸虎问刘立杆,你是不是还想买辐条厂。

刘立杆说是啊。

“是不是还是原来的条件?”

“没错,应厂长,你把女儿带上吧,签完字后跟我走。”刘立杆笑道。

电话里应啸虎也笑了一下,他问:“那你钱准备好了吗?”

“支票就在车上,随时可以开。”刘立杆说。

“好,那这事就可以定了,你今天下午两点,到二轻总公司,我们在那里签协议,公司的领导,要做个见证。”

“下午两点?好,你把二轻总公司的地址告诉我。”刘立杆说着,拿过张晨桌上的纸笔,记了起来:“延安路二轻大厦,八楼,二轻总公……”

刘立杆还没有写完,张晨就把他的笔一把夺了过去,说:“别记了,问他,是聂总还是鲍书记的办公室?”

应啸虎已经听到张晨的话,他说对对,就到聂总的办公室。

刘立杆放下电话,张晨和他说,我陪你去吧,那里我很熟。

刘立杆奇怪了,问:“二轻总公司,你怎么会熟悉?”

“这群英服装厂,原来就是二轻系统的,就是他们的聂总和鲍书记,忽悠我兼并这里的,你说我熟不熟?”

刘立杆睁大了眼睛:“那他们这样的厂,是不是还有很多?”

“不知道,但听说是有很多。”张晨说。

“我操,有这样的关系,你怎么不早说?”刘立杆骂道。

“我操,你要二轻的关系,你怎么不早说?”张晨回骂道。

“来来,你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关系?”刘立杆问。

“有,三堡村的书记和村主任,你要不要认识?”

“好,等我要盖蔬菜大棚的时候,你再介绍给我认识。”刘立杆瞪了张晨一眼。

……

张晨和刘立杆走进聂总的办公室,应厂长已经等在这里,看到张晨,聂总和鲍书记哈哈一笑,聂总和张晨说,刚刚老应和我们说,这刘总的朋友认识我们,我们还在猜会是谁,没想到是你。

张晨笑道,我也是听他打电话,才知道是到你们这里。

鲍书记说:“张总,我可是好几次经过群英服装厂,不好意思进去。”

张晨赶紧说:“鲍书记,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什么时候去我那里,我肯定都会双手双脚欢迎。”

“唉,是难为情,怕见到那些老工人。”鲍书记摆了摆手说,“这人比人,气死人,你看看,这同样的一个群英服装厂,到了张总的手里,就天翻地覆,你说我要是进去,羞愧不羞愧。”

“哎,老鲍,也不能这么说,至少说明我们对张总这个人,看得还是准的,也算是给群英服装厂的工人们,做了件好事。”聂总说。

寒暄过后,进入正题,刘立杆和应厂长已经谈好的事,现在又来了个张晨,聂总和鲍书记当然更没有话说,刘立杆和应厂长,就代表甲乙双方签了字,刘立杆把支票填好,交给应厂长,应厂长指着聂总说,给他给他。

刘立杆把支票再交给聂总,聂总呵呵笑着收了下来。

应厂长问聂总和鲍书记:是不是要等这钱到账?

“不用不用,有张总在,你放心吧。”聂总说。

应厂长就把一个卷宗袋,里面是杭城自行车辐条厂的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土地证、房产证等等证照,还有一塑料袋的印鉴,都交给了刘立杆,刘立杆只要凭这份协议和应厂长已经签好的委托书,去把法人和股东的名字,变更成自己就可以了。

一家成立了近三十年的企业,就这样以接近于农贸市场买一捆青菜的方式,迅速地完成交易。

聂总和鲍书记看着,均松了口气,他们诸多的麻烦中,总算是又少了一桩。

这杭城自行车辐条厂,好在前几年就不景气了,工人待在厂里,连工资也发不出,那时杭城附近的萧山和建德,一下子出现了很多做外贸螺丝刀的私人五金工具厂和小电镀厂。

这些工厂的老板,大都是刚刚从田里上来,洗净脚上的泥巴,放下裤管的农民,他们哪里知道怎么给碳钢拉丝、调直、去油、镀锌和镀铬,杭城自行车辐条厂,又是在当地小有名气的老公家单位,他们厂里的工人,很快就被这些厂当作了老师傅请过去。

被请去的人一个带几个,没等二轻总公司去解散他们,他们自己就辞职逃光光了。

人逃走了回过头来,又来买厂里闲置的设备,辐条厂的设备,和群英服装厂不一样,群英服装厂那些破缝纫机,不值几个铜板,送给人人家还嫌运费贵,辐条厂的设备,老归老,还是很抢手的,买过去就可以用。

这些卖设备的钱,正好用来买断了厂里还剩下的,办公室和后勤人员的工龄,让他们自谋出路。

这些人以前在厂里,还觉得自己比工人们高一等,到了这时,下面的工人都被人当老师傅当宝贝抢走,他们反倒变成了没人要的垃西,自己也觉得灰头土脸,说话也硬不起腰杆。

这些人心里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也说不响一个不的理由,你一个工厂,下面的工人都逃光了,就剩下你们这些,用工人的话来说,这一帮吃白食的,你还好意思继续赖在厂里,真的要吃白食?

就这样,他们也和工厂了结了关系。

一个原来一百多人的厂,最后只剩下一个厂长,还有二十几个退休工人,退休工人这几年死的死,到今年就还剩下十七个。

应厂长几次想回到二轻总公司,或者干脆也买断工龄,但公司不同意,让他继续留守,因为这辐条厂,还有一个老大难的问题没有解决。

那就是那些已经离开工厂的工人,人离开厂了,但家还在这里,他们自己去萧山、建德上班,老婆孩子还在这里。

按理说这是没道理的,但很多时候,对方人数一多,没道理也就变成了有道理,加上大家都是熟人,又是公家的事,谁也犯不着撕下老脸去得罪人。

这些人继续在厂里住着,房租不交不算,还要偷水偷电,等于是二轻总公司每个月都要倒贴,还不敢去断水断电,因为那剩下的十七个退休工人,也还住在那里。

拱宸桥那里的厂房,租是没人要租的,那一带有太多的空厂房了,辐条厂的位置因为就在运河边上,可以直接在厂里,自己就造一个码头,而当时很大量的,从杭城流向杭嘉湖平原的钢材、煤炭、水泥和砂石,还是通过运河散布出去。

倒是有人因此想把辐条厂买去当堆场和物料仓库,但也都因为这些人的存在而作罢。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住在这里的,是一帮很恐怖的群体,他们要是光住也就算了,他们可是,住不算,还习惯把自己原来的厂,当作自己家的,你堆在这里的钢材和煤炭,白天黑夜,蚂蚁一样,他们会前赴后继、大摇大摆地围上来啃食,让人烦不胜烦。

要买这里的人都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把这里清空,而无论是老应还是二轻总公司,最没有能力干的,还就是清空。

那就算了。

没想到就等到了刘立杆,这一个真不介意的。

现在有人肯把辐条厂买去,等于是二轻总公司从此不要再倒贴了,而六十万,算算也够给那十七个工人送终了,辐条厂的事情,终于可以和群英服装厂一样,彻底地告一个段落,聂总和鲍书记,心里怎能不欢喜。

应厂长和刘立杆说,刘总,那你看,明天厂里我就不去了,你是不是要安排一个人去守着?

刘立杆说,守着干嘛,随他在那里好了,反正又没什么东西。

聂总和鲍书记、应厂长都笑了起来,看样子这刘总,还不清楚状况,聂总说:

“刘总,那辐条厂,虽然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你还是要派人去看着的,要是没人看着,捡垃圾的要饭的,很快就会进去做窝,那厂房里东西没了,房子还在,那房子的砖瓦,恐怕也还会被人一拖拉机一拖拉机地拆走。

“还有,住在里面的那些人,用的可还是你的水电。”

刘立杆还真的是没想到这点,他本来的打算是,买来了就扔在那里好了,没想到还会有这么多的麻烦,聂总说的没错,看样子不派人看着还真不行。

但自己去哪里找人?

刘立杆想了想说:“应厂长,你看,你能不能帮我在那还住在里面的人里,找一个靠得住的,就让他帮我看着好了,我每个月给他一百五十块钱的工资。”

“这么多,我都想赚这个钱了。”应厂长笑道,鲍书记说,那你就继续留在那里好了,我们这里,工资也照发。

大家都笑了起来。

应厂长和刘立杆说:“那就叫老四头,这老四头,是单身汉,原来是厂保卫科的科长,买断工龄后,也还住在那里,没找到正式的工作,每天就是去拱宸桥那边,摆个象棋摊,有一顿没一顿的,这也算是解决了他的困难,这个人,人还是很负责的。”

“好,那就辛苦应厂长,帮我去和他说一声。”刘立杆说。

“好好,一句话的事,就噶。”应厂长应承了。

“老应,让老四头和还住在那里的人说一声。”鲍书记说,“这以前是公家的,偷水偷电,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现在那里是刘总的,让他们也适可而止,再偷水偷电,就和从刘老板口袋里偷钱没什么两样,这人,也要点脸。”

“对对,不然,这刘老板要赶他出去,他也不要怪刘老板不仁义。”聂总也说。

n.

0741 还是运河边

正事办完,张晨就邀请聂总和鲍书记,说自己晚上要在天香楼请他们吃饭,两个人互相看看,鲍书记说,张总请我们,那我们也不客气,恭敬不如从命。

这就定下来,晚上六点,天香楼二楼的“平湖秋月”包厢。

张晨邀请应厂长也去,老应是个识趣的人,知道张晨这只是场面上的客套,自己真去了,他们反倒会觉得不便。

老应赶紧推辞说,谢谢张总,我就不去了,我这不还要去找老四头,和他交待明天接班的事,傍晚的时候,他的象棋摊子,都摆在拱宸桥上,能找到他,明天一早,不知道他钻进哪个犄角旮旯,找都找不到。

老应这么说,合情合理,其他人也就不勉强。

张晨和刘立杆,与聂总和鲍书记握手告别,老应跟着他们下楼,在电梯里,刘立杆问,应厂长,你女儿呢?

“下面下面,我让他在下面等。”应厂长好像就在等着这话,刘立杆一说,他马上急急地回答。

他们到了楼下,刚从二轻大厦的侧门出去,一个脸圆圆的、十八九的小姑娘马上就过来了,这就是应厂长的女儿应莺,应厂长介绍他们认识,和女儿说,到了公司里,就乖乖地听刘总和其他领导的话,知道了吗?

小姑娘低垂着头,嗯嗯地应着,脸马上就红了。

刘立杆和老应说:“应厂长,你放心吧,小应跟着我,我会照顾好她的。”

两个人这说话,倒好像应莺不是去上班,而是去上小学或幼儿园。

应厂长和他们挥了挥手,走到一边的自行车停车处,打开车锁,把自行车推了出来,调转车头,往前推了一把,左脚稍一用劲,蹬了一脚脚蹬,车速和他的身子几乎同时起来,右脚一跨,整个人骑到了自行车上,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刘立杆看着他,心酸了一下。

刘立杆招呼应莺上车,应莺显然是从来也没有坐过小汽车,她伸手拉了一下门把手,手指没扣住锁销,门没有拉开,她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脸涨得通红。

张晨赶紧过去,替她把车门拉开,等她进去坐好后,再把门关上。

刘立杆送张晨到公司,和他说,我先回公司,把小姑娘的工作安排好,五点半过来接你。

张晨说好,张晨下车,刘立杆正准备开走,张晨想到了什么,拍了拍车窗,刘立杆停下,摇下车窗问,怎么了?

“干脆把衣服量了。”张晨说。

“对对。”

刘立杆把车熄火,调转头和应莺说:“小应下车,先上楼给你量工作服的尺寸。”

应莺嗯了一声,张晨已经替她,把车门打开。

三个人上楼,进了设计中心,刘立杆叫道:“幺妹,快给我这新员工量下尺寸。”

贺红梅拿着软尺过来,看到应莺,愣了一下:“这不是那个方框加圈圈吗,提前上岗了?”

刘立杆说对,特殊人才,优先录用。

应莺看了看他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不管他们在说什么,她看着周围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心里都是高兴的,因为她已经确定,自己可以去那个梦寐以求的公司上班了。

……

这一次吃饭,刘立杆没有带雯雯和倩倩,因为这样的场合,她们在,只会适得其反,有些时间和场合,如果一开始就让人感觉你很轻浮,人家就不敢信任你,刘立杆深知这点。

今天,张晨的作用,比雯雯和倩倩两个人加起来都大。

张晨和刘立杆,在包厢里坐了十分钟,就听到外面聂总问服务员,平湖秋月包厢在哪里?

张晨和刘立杆,赶紧站了起来,迎到了门口。

必要的寒暄和互相敬酒致意之后,聂总和鲍书记,就问起了一鸣食品厂的事情,一鸣食品厂的烂,以前他们是知道的,而一鸣食品厂现在的好,也是他们耳熟能详的。

鬼才会相信那个改革先锋范启顺,你趴在那个破厂十几年都没动静,真的是忽如一夜南风吹,突然就意气风发了?

你以为你是楚庄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那个有能力一鸣的,谁都可能是,但最不可能的就是你范启顺,聂总和鲍书记,当时就认定这后面一定是有高人。

而这个高人,聂总和鲍书记今天算是见到了。

两个人很详细地打听着一鸣食品厂的事情,最主要的是那个厂房置换的事情,刘立杆在不损害范启顺名誉的情况下,耐心地和他们说了,两个人听完,叹息连连,觉得这真是一盘精妙的棋,步步紧扣,下得好啊。

鲍书记说:“那听刘总这么说,我们有很多企业,都可以走这条路了?”

聂总点了点头。

刘立杆一听就乐了,心想,看样子这二轻总公司,还真是一个富矿,他们不是一个,而是很多个,够你刘立杆挖的。

“刘总,你明天有没有时间?”聂总问。

刘立杆说有,聂总有什么吩咐?

“这样,你要是有时间,明天上午,我们带你去弹簧厂看看,它的情况,和这个辐条厂是一样的。”

刘立杆差点就叫出来,这就是递过橄榄枝了,虽然是个富矿,但也要一镐一镐地挖,你这一镐挖漂亮了,后面才会源源不断。

刘立杆说好。

“张总有没有时间一起去看看?”鲍书记问。

张晨也说好。

鲍书记把杭城弹簧厂的地址和方位,详细地和他们说了,双方约定,明天上午九点,直接在弹簧厂门口碰面。

……

杭城弹簧厂也坐落在运河边上,但它是在杭城主城区,京杭大运河到了拱宸桥,就到了终点,但这条河本身并没有到终点,而是继续朝前漫延着,从西往东,穿过杭城城区,一直到三堡船闸这里,和钱塘江交汇。

从拱宸桥到三堡船闸,流经杭城市区的这段运河,不再叫京杭大运河,而叫江南运河,杭城自行车辐条厂,在京杭大运河边上,而杭城弹簧厂,坐落在江南运河的边上,交通和地理位置都相当的好,过了中北桥,就在中山北路左边的运河沿岸。

杭城弹簧厂整个就是一座以前大户人家的宅院,占地大概二十六七亩,这里生产的是自行车的弹簧。

计划经济的年代,工厂的分工很细,一辆自行车,这辐条就有专门的辐条厂,生产辐条的,绝不会也不可能再去生产钢圈,而弹簧有专门的弹簧厂生产,脚蹬和牙盘,另有专门的厂生产。

这些厂生产的产品,都通过华东一级站二级站调配出去,到了全国的哪里,有时候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而那些所谓的自行车厂,其实是自行车组装厂,很多的零配件从哪里来的,他们也不知道。

同一个厂生产的弹簧,既可能在永久、凤凰牌自行车上,也会在飞鸽自行车上,又会在三花、昆仑自行车上。

等到像捷安特、安琪儿这些自行车厂起来,特别是更多杂牌的自行车厂起来之后,自行车厂的生态完全改变了,像弹簧、脚蹬、辐条这些,他们只需要增加几个车间,就全部自己生产了。

弹簧厂的人员流失状况和辐条厂是一样的,甚至更彻底,连一个厂长也没有留,干脆把大门都锁上了,反正退休工人要找,也是找到二轻总公司去,不会找到这里。

张晨和刘立杆因为是第一次来,路很陌生,所有他们提前半个小时就出来了,但其实这里,离张晨的办公室很近,江南运河的对面就是环城北路,站在这里,都看得到群英服装厂后面的那片水杉树林。

刘立杆开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到了这里,刘立杆的心情,就和到杭城辐条厂完全不一样,不再是哇凉哇凉的,而是亢奋的,他觉得这个地方,真是太好了,它长在这里,看上去都是一副姓刘的样,就等着自己来收购。

张晨一边抽着烟,一边和刘立杆说:“悠着点,别让人看出你一副急吼吼的样子。”

“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完全控制不住,我比看到一个漂亮的套儿(妞)还兴奋。”刘立杆呵呵笑着。

“什么时候,你变成杭城佬了?”张晨骂道。

聂总他们的面包车到了,从车上下来的是三个人,除了聂总和鲍书记,还有他们的办公室主任,主任手里拿着一大串的钥匙,钥匙是穿在一个个钥匙圈上,然后又穿在一块木板上,张晨看到,怎么这么像是红旗旅馆的钥匙。

杭城弹簧厂的大门是两扇黑漆的木门,门上有两个门环,门环上挂着一把沉甸甸的大挂锁。

开门进去,门里本来应该是一个花园,青砖和卵石铺地,现在被整个浇了一层水泥。

主任把里面房间的门一扇扇打开,门里都空荡荡的,这里的所有设备,去向大概也和辐条厂相同,方砖铺的地面上,方砖被机器压碎了,机器搬走之后,整个地面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油垢,让人连脚都踩不下去,不过他们,也没有进去房间里面的必要。

往前走了不久,有一条甬道踅向运河边,他们从这条甬道,走到了外面运河岸边。

贴着河岸,是一道长长的木廊,这条木廊走到底,豁然开朗,是这一座老宅的后院。

让人稍感意外的是,后院里还残留着一座假山,假山旁是一大丛的芭蕉树,靠河还有两棵柳树,两棵柳树之间,有一座八角的凉亭,凉亭外面,就是日夜汩汩不息的江南运河。

四个人站在凉亭里,朝对岸看着,走到这里,就正对着了群英服装厂的那片水杉树林。

不再需要开门,主任就没有继续跟着他们,张晨看着聂总和鲍书记问,这里也和辐条厂一样,直接卖的?

聂总点点头。

“多少钱?”张晨问。

“弹簧厂需要安排的退休工人比较多,这里,位置也比辐条厂好一点,我们准备卖两百万。”

鲍书记说,张晨明白了,不是准备卖两百万,应该是这个价格卖了,但还没有人要。如果买去还是作为工厂的话,这个地方,确实是太贵了。

“我同意。”

张晨还没来得及说,刘立杆就开口了,张晨想制止都来不及。

n.

0742 浮一大口

既然一方开价,而另一方又马上同意,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何况这个地方,比辐条厂还清爽,连老职工的遗留问题也没有,只要双方协议一签,刘立杆把钱一交,对方把一个卷宗袋和主任手上的那一大块木板的钥匙交给刘立杆,这地方就真的姓刘了。

四个人就站在亭子里,把这事敲定下来,聂总和鲍书记,还是展现了诚意,他们觉得,让刘立杆一次性缴纳两百万,刘立杆压力会太大,主动提出,签协议的时候,刘立杆先交一百万,还有一百万,六个月以后再交。

“那时刘总你房子已经开卖了,应该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了。”鲍书记说。

在他们来说,很简单,土地在这里,你又不可能把土地放在包里拿走的,有协议在,到时候你交不出剩下的一百万,那就更好,这土地又会回到他们名下,不过是变更一下名字的事情,就白捡了一百万,一百万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

而土地到手,六个月还没有开工,那是不可能的事,没有开卖,就更是不可想象的事,要知道当时可是,图纸出来就可以开始卖房的,你卖楼花,卖首付,卖全款,怎么卖都可以,在这方面,相关的法规还是一个空白。

从刘立杆这方来说,其实把两百万一次性付清,对他来说一点压力也没有,账上本来就还有一千多万,现在“锦绣家园”的二期房款又开始交了,而不管是下沙还是马塍路的项目,都还没到再支付工程款的时候,刘立杆财务上面很轻松。

这也是他可以几乎想都没想,就说“我同意”的底气。

但对方好意这么提出来,刘立杆还是装出一副,聂总和鲍书记帮他解决了大难题的样子,千恩万谢的,还是因为,这个球接下来,再打回去的时候,可都是好意和人情,那欠着的一百万,刘立杆随时都可以择机交,只要他早交一天,就是人情。

就能够博得聂总和鲍书记的信任,觉得,和这个家伙打交道,是可以放心的。

刘立杆还要一镐一镐地挖下去,这个伏笔他必须埋着,需要的时候,就可以抖出来了。

下午他们就在二轻总公司签了字,双方合作愉快,今天晚上,是刘立杆请聂总和鲍书记去张生记吃饭,这一次,刘立杆就带去了雯雯和倩倩,而张晨,借故临时有事,没有出席。

晚上的时候,张晨和小昭回到了三堡,小昭去郑慧红他们那里,张晨走到了吴朝晖他们那里,看到里面堆成小山一样的包裹,魏文芳和吴朝晖两个人都在忙,看到张晨,吴朝晖走过来,和他说:

“张总,我告诉你一个消息,马上,这学驾照不用专门到职业技术学校里去学了,社会上都允许开办驾校,可以进行驾照培训,而且,也不要求全部学开卡车,学开吉普车也可以考。”

“真的?”

“对,就在杭城,汽车东站这里,他们新成立了一个驾校,我师兄到这里当教练,我觉得你和小昭应该去学,一个星期两天,每天抽出半天就可以。”

“太好了,吴朝晖,那你帮我和你师兄打个招呼。”

吴朝晖嘿嘿笑着,他说:“名额很紧张,我已经和我师兄打过招呼,让他留两个,我就知道,你们一定需要的。”

“需要需要,谢谢你,吴朝晖。”张晨拍了拍吴朝晖的手臂,叫道。

张晨觉得这个消息太好了,他马上去配送中心,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小昭,小昭也很高兴。

确实,他们不是不想学车,而是原来学车,都需要脱产,专门去职业技术学校学,两三个月吃住在学校,像老万那样,是吴朝晖的师傅,给了天大的面子,偷偷开了后门的,这还不能让别人知道,而考试,还是要回到桐庐学校里去考。

这样学车,张晨和小昭哪里有时间?而现在,他们又确实有这个需要,每天三堡、体育场路和延安路三地跑,每次不是搭老万的车,就是让贺红梅送,也太不方便了。

而等到刘立杆的“锦绣家园”造好以后,他们住到马塍路去,但每天不管是张晨还是小昭,都还需要到三堡来,而且来的都是晚上,甚至半夜,要等各地的报表都过来,小昭要来统计库存,而张晨需要根据库存的情况,和赵志刚商量生产安排。

因为有换货率的存在,两个季节一过,我们现在的仓库里,已经有一些春夏装和秋装的库存,郑慧红她们的整个配送中心,已经在想办法尽可能地统筹安排全国各地的货,降低库存,但库存还是不可避免地增加,张晨已经开始有些担忧。

张晨和小昭,两个人当即决定,一旦吴朝晖的师兄那里可以开始学,他们就马上过去报名。

到了半夜,小昭带着张向北,先回家睡觉,张晨还在厂里,刘立杆带着雯雯和倩倩来了,看到张晨就叫道,我就知道你没有回去。

“你们来干嘛?”张晨好奇地问。

“这两个逼没到这里来过,我就带她们过来看看,我还要找你喝酒。”

张晨骂道:“你晚上不是和老聂老鲍在喝,喝到现在,他妈的还要喝?”

刘立杆和雯雯倩倩挥挥手说,你们自己去车间里、配送中心去看,反正彩娣和郑慧红你们都认识,我在张总这里。

雯雯和倩倩走了,刘立杆站在那里,又仰起脖子朝上面大喊,老万!老万!

老万从三楼的脚手架上,探出了脑袋,刘立杆招着手叫他下来。

过了一会,老万从上面下来,刘立杆掏出了一百块钱,和老万说,你去街上,帮我们搞几个菜回来。

老万问什么菜,刘立杆说,随便什么,只要多加辣就可以。

他把桑塔纳的钥匙递给老万,和他说,你开我车去。

老万一听就乐了,问道,那等菜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开它转一圈?

“可以可以,你开着它回老家转一圈都可以,只要你赶得回来送菜。”刘立杆说。

老万笑眯眯地钻进驾驶室,走了。

刘立杆去了食堂,过了一会,拿着两瓶二锅头回来,张晨骂道,你疯了?还要开车回去?

“又不一定喝完,你慌什么?食堂里我又叫了两个菜,看到有油渣,青椒炒油渣,屌吧?”刘立杆说。

张晨看着他问:“你他妈的晚上是去张生记吗,没喝酒?”

刘立杆一听就乐了,喝个屁酒,他说,这两个逼在,那老鲍和老聂,一晚上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们,把自己的革命工作史和苦难史都倾诉出来了,把这两个逼感动得热泪盈眶,我总不能一个人喝闷酒,只好在边上陪着笑陪着惊讶和忧愁。

哈哈,服务员催了我们三次,两个同志才依依不舍地回去,已经定了,这个周日,找个地方让他们尽尽兴。

“你他妈的,怎么听着像个拉皮条的。”张晨摇了摇头。

“我这已经是努力,在不让自己,也不让这两个同志,犯更大的错误了,你还希望我直接用钱砸他们?”

刘立杆看着张晨问,张晨摆了摆手,和他说:“别问我这个,你的世界我不懂。”

“不要你懂,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厨房的师傅,拿着一盘青椒炒油渣和青椒肉片过来,两个青椒里,还加了很多干辣椒,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增,刘立杆用筷子敲着盘沿叫道,傅师傅,你这个青椒肉片是我见过的最有创意、全世界最好吃的青椒肉片,哪天等我捡到个哪国的国王当,我一定让你去当御厨。

傅师傅笑道,好好,你一起给我捡个太上皇。

张晨大笑,刘立杆翘了翘大拇指:“智慧!你比诸葛亮舌战群儒还应对自如。”

傅师傅笑着走了出去。

张晨早按捺不住,拿起筷子,挟了一块油渣放进嘴里,确实是太好吃了。

张晨拿起了大哥大,刘立杆问他,你要干嘛?

“太好吃了,我问问小昭要不要来吃。”张晨说。

“好好,你们真是相濡以沫,不过别打,我还有事情和你商量。”

刘立杆说着,从桌上抓过两只白瓷茶杯,手一挥,把杯里残留的水倒到墙脚,用牙齿咬开一瓶二锅头,咕嘟咕嘟在两只杯子里倒着,一瓶酒,正好倒满了两只白瓷茶杯。

两个人举起来碰了碰,浮一大口,酒精度数太高,不敢浮一大白,放下杯子,张晨问:“什么事,说吧。”

“我从你这里挖一个人。”刘立杆说。

“谁?”

“老万。”

“你要他干嘛,给你开车?”

“不是,我想拉支工程队,自己造房子。”

张晨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刘立杆说:

“这两天我总是在想,这房子,其实和你们服装是一样的,都是商品,你想想,这服装,人家化几十块,还要讲究个质量,这房子,人家最少化几万,有些可能是一辈子的积蓄,你不讲质量行吗?

“我想好了,我刘立杆,不仅要卖中国最多的房子,还要造中国最好的房子,让人家一住到我的房子里,就觉得安心,觉得物有所值,不会在背后,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

“也只有这样,我才会走得远,要做到这个,我自己就必须有一支靠得牢的施工队,靠外面的不行,沟通太困难。

“老万这个人,我观察了好久,这家伙文化程度不高,但做事情,绝对是可以的,我觉得他能做到我想要的,文化程度低有什么关系,可以学,只要他把做事的态度放到学习上,照样也可以变成‘浙大的’、‘浙美的’。”

张晨举起杯子,和刘立杆碰碰,他也同意刘立杆的这个想法,要么不做,要做就做中国最好的房子,不然就是没出息,但他要挖走老万,张晨心里觉得有些不舍,老万这个家伙,张晨也觉得太好用了。

但刘立杆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张晨马上就同意了,刘立杆说:

“难道你还想老万,当一辈子的司机?”

n.

0743 来了帮手,也来了对手

张晨和刘立杆两个人,接下来就商量,维修队马上要开始招兵买马,一是要加快速度,把三堡这里整个厂区,全部做完,不再是张晨原来想的那样,慢慢做,有空就做一点。

决定要成立建筑公司,整个思路就和原来不一样,原来的维修队,就是考虑自己这个项目,有点土法炼钢的味道,很多地方,能省就省,特别是很多的建筑设备,能不添加就不添加,因为工程完工之后,这些设备都是没有用的。

而现在既然要成立建筑公司,从人员到设备,就要按照建筑公司来配备,该添置的建筑设备,必须马上添置,设备添置了以后,这里施工的进度一定会大大加快,等这里活干完,就把整个维修队包括设备,都移交给刘立杆。

维修队就是刘立杆以后建筑公司的雏形,这里干完,一个建筑公司的样子就要出来,而这里的项目,等于是给他们练手,造完以后,他们也有一定的施工经验了。

“弹簧厂那里,你准备做什么?”张晨问刘立杆。

刘立杆说没有想好,但不管做什么,也没有这么快,上次所有的前期手续,都是张木生帮我跑的,这次我想自己,整个地过一遍。

等前期的手续办完,估计也快过年了,过年回来,再有一个多月,老万他们这里也该结束了,正好撤过去。

张晨点点头。

两个人正说着,老万带着菜进来了,张晨让老万坐,把他们刚刚商量的事情,和老万说了,老万当然高兴,唯一让他遗憾的是,这就不能碰方向盘了。

刘立杆看出了,笑道,你放心老万,明天我就给你去配一辆工具车,这建筑公司,没有车怎么行,肯定要拉东西,买来了,先放在这边用,到时候和你们人一起过去。

老万嘿嘿笑着。

张晨想了想说,老万,你去把赵志刚叫过来,他这里也要重新安排一下。

赵志刚来了,张晨让他和老万,拿杯子也坐下来,喝一点,张晨把事情大致和赵志刚说了,他让他和老万,明天上午就去招人,他这里要招一个司机,司机让老万带,还要招几个杂工,以后厂里杂工的活,就不要安排维修队干了。

张晨和老万说,你这里,就按建筑公司的样子招人,人招到以后,维修队就按正式施工队的要求和标准管理,按国家标准和规范施工。

现在还没有开始动工的这幢宿舍楼,你从整套的施工图就要开始做起来,包括晒图的设备都要马上增加,所有的施工,都要在审图之后,按图纸施工。

从明天开始,老万你的主要工作,不是我们厂里的维修队队长,而是建筑公司的项目经理,你要把自己的角色转换过来,明白吗?

老万说明白。

这里的项目,就是你老万试手的第一个项目,项目完成以后,我想,我们也不要自己来验收,而要请外面的人来验收,要是验收不合格,你也不用过去担任什么建筑公司的经理了。

张晨接着和刘立杆说:“你也死了这条心,另外去找人。”

刘立杆明白,张晨这是在给老万施加压力,他说好,老万,我对你有信心,这样,这里的工程,要是因为质量问题需要返工,这个费用我来承担,老万,你能给我争口气,也省点钱吗?

老万说可以。他想起那个下雨的晚上,自己和刘立杆,坐在浙江锦绣大地房地产有限公司大门口台阶上的对话,看样子刘总没有食言,他是真的要让自己去造五层以上的房子了,老万还记得自己当时说过的话,他和刘立杆,也和张晨说:

“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做好的。”

张晨和赵志刚说,从明天开始,很多老万负责安排的活,就要你来安排了,你要开始习惯没有老万的日子,同时,看看下面有什么人,能负责整个采购和送货这块业务的,你提上来。

“那是不是说,我们明年上半年,这里所有的房子都可以造好了?”赵志刚也兴奋了,问道。

刘立杆谁对,还不用上半年,大概到四月底,这里就可以全部完工了,到时候,这里就是一千多个车位,赵志刚,你也要准备当一个几千人的工厂厂长了,也需要加强学习。

赵志刚的脸红了,他说好,有什么好怕的,人家可以,我想我也可以。

“有志气!”刘立杆笑道,“来,我们碰一下。”

……

这一个城市,有一些事情,总是在你的视线之外,在你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它正在悄悄地萌芽、生长,等到你注意到他时,才会蓦然发现,它已经枝繁叶茂,在风中摇曳,以一种让你惊诧的姿态。

刘立杆到办公室,刚坐下来,就听到有人从楼下跑上来,刘立杆正想骂,慌慌张张的干什么,范建国已经跑进了他的办公室。

“你看你看,刘总。”

范建国挥舞着手里的一张报纸,刘立杆还没回过神来,范建国已经把报纸放在他的桌上,刘立杆看到是今天的《钱江晚报》,说是晚报,但其实一大早都在报摊卖了。

那时的报纸很可怜,都是叫一张报纸,而不是一份报纸,因为它真的只有一张四版,上海的《新民晚报》算是有八版,但它的一版,都是小版,也就是别人的半版,整份报纸,还是只有一个印张。

范建国把报纸翻了个面,刘立杆吓了一跳,他看到四版也是一个整版的楼花广告,其中的内容,几乎就是照搬自己那个广告的内容,只是排版稍有不同,而每一个楼花的价格,也是五千块,再看房子,是在建国北路,过了建北桥,快到文晖路那里。

刘立杆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看样子这李逵是碰到了李鬼,刘立杆碰到刘力杆了。

刘立杆桌上的电话响了,是张晨,不用问也知道,他是看到《钱江晚报》了,张晨有早上买报纸的习惯。

“看到了?”张晨问。

“看到了。”

“小心,竞争的来了。”

“嗯,不奇怪,不过比你好一点,杭城有几千卖衣服的,但到现在,还只有两家卖楼花的。”刘立杆笑道,心里却有些虚。

张晨和他说:“看样子你昨天晚上说的,还是有预见。”

刘立杆笑道:“我昨晚说了那么多话,哪句是真理,被你发现了?”

“去你的,你说要造中国最好的房子,这个没有错,竞争不怕,竞争也免不了,到最后,大家争的还是品质,我也在想,房子这么贵的东西,我就是多跑十分二十钟的路,也会情愿选择品质好的。”张晨说。

刘立杆点点头说对,大家都起跑了,就看谁更快一步,这途中跑的技术和耐心,比冲刺更重要,做企业是没有冲刺的,你要冲刺,就完蛋了,因为你到终点了。

“哎呀张晨,我刚刚是不是又创造了什么名人名言?”刘立杆问。

“滚!”张晨骂了一个字,就把电话给挂了。

放下电话,刘立杆问范建国,这地方你知道在哪里吗?

范建国说知道。

这地方和我们马塍路房子的位置相比,你觉得……这样,就是用你们杭城人的眼光来看,哪里更好?

“那当然是我们,他们过去,到文晖路这段还可以,再过去,东新路打铁关这里就比较乱了,边上很多地方,都是农民房子,他们这里,应该马上到城乡结合部了,我们天目山路过去,是杭大和浙大,都是大学区,怎么比?”范建国说。

“那和辐条厂那里呢?”刘立杆问。

“这地方离武林广场和延安路解放路,杭城的市中心,路是近了一点,但和拱宸桥相比,反而拱宸桥更像城里。”

“噢,为什么?”刘立杆好奇了。

“拱宸桥那里,都是老底子的杭城人。”范建国说。

刘立杆点点头,明白了,范建国说的,这是杭城人心里的城区图,这对他们搞房地产的人来说,比实际的地图更重要。

四季青离解放路很近,从清泰街过了清泰立交桥,就是四季青,但杭城人怎么都觉得,四季青是乡下。

朝晖比四季青更远,但杭城人怎么都觉得,朝晖是杭城的老城区,就像当初阿勇和他刘立杆说的,杭城人是情愿住朝晖,也不会愿意住四季青的,也就是说,如果造房子卖,朝晖的房子,肯定会比四季青贵一点。

一个城市市民的心理地图,很多时候,是比地理地图更加滞后的,它形成的原因和历史,也更复杂。

刘立杆站了起来,和范建国说,走,我们去这个地方看看。

他们到了报纸上写的,建国北路的这个地方,发现这里是铁路还是哪个大型企业的货场,货场的围墙都还没拆,里面铁轨上还有货车的车皮停在那里,头顶的龙门吊还在工作。

刘立杆一看就笑了起来,他觉得这老板也太急了,这样的现场,会把来买楼花的人吓住的,人家一看就会疑惑,别说造,你连这里什么时候开始拆,都还不知道。

刘立杆继续往前开,看到前面围墙凹进去的一块,有人在搭帐篷,刘立杆把车停靠在路边,看着他们,他们这显然也是学自己,在建售楼处,可自己那售楼处,好歹是搭在项目现场,边上正是热火朝天的工地,很能说明问题,你搭在围墙外面算什么?

好歹也把墙打掉一段,搭到围墙里面去,这样也算是让人看到,你已经动工,把墙都破了,这也是刘立杆当初,一定要让张木生他们,急急进场的原因,楼花在杭城还是一个新事物,任何新事物的出现,人们心里都是有疑惑的,你一定要破除人家的这种疑惑。

刘立杆断定,这家伙一定是只和这货场的主人,签了意向协议,根本就没有交钱,或者只交了几万块的定金,他这是想,等卖了楼花再去交钱呢。

虽然刘立杆卖楼花的时候,他也没有钱,但他已经忽悠了一笔张木生的保证金进来,而前期在一鸣食品厂,又已经做了那么多的工作,他和一鸣食品厂,早就签了正式的协议,所以他对那块场地,已经有支配权。

刘立杆判断,这地方这个家伙,很可能会搞砸,他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一是前期的工作做得不够,这个地方,他根本就没有取得支配权,人家最多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你去忽悠。

还有就是,最致命的,还把售卖楼花的地方,放在了现场,这不是等于在叫,来来,都来看看,看看我这里什么都还没有准备好。

在人群集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人,在人群中提出这个疑问,这疑问就会迅速扩散,最后把你淹没。

东施效颦,你他妈的至少也搞搞清楚,西施有没有狐臭和胃病啊!

刘立杆在心里骂道。

n.

0744 炒糊了的楼花

刘立杆看到,有一个人在现场指挥搭帐篷,这个家伙,应该就是这里的老板,也就是那个“刘力杆”,远远地看去,刘立杆感到这个家伙好像有点面熟,应该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

刘立杆觉得,很可能是在海城见过,他和孟平,在海城见过太多的人,这些人见过之后,也就忘了,只有那些接下去继续打交道的,才会记住,特别是在预感巨浪来临,大厦将顷的那几天,每天约见的那些人,几乎转身就忘记。

刘立杆看到那家伙,不时地朝这边看着,自己看他面熟,他说不定还认识自己呢,很可能的,不然人家怎么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自己?

刘立杆启动车子,打了一把方向,车子没有往前,而是在原地直接调了个头,回去了。

回到了公司,刘立杆马上把雯雯倩倩和应莺叫了上来,和她们说,你们明天回去“锦绣家园”售楼部,剩下的四幢楼,明天开卖,价格还是一千两百八一平米,全款。

刘立杆觉得,这些房子,自己不能继续囤在手上,再囤,可能会出问题,因为现在有了比较,对方的房价,定在了一千一百八,显然就是冲着自己的一千两百八来的,而且,如果销售情况不理想,对方还很可能会降价,那样就要掀起一波的价格战了。

对方一套房子都还没有出售,有降价的空间,而自己,一千两百八已经是自己的地板价,没有办法再降,你要是降,前面那些以这个价给买了房的,就会来闹事。

他也需要把这些房子卖了,回笼资金,全力以赴做弹簧厂那个项目,从地理位置来说,弹簧厂那地方,也比对方好。

雯雯和倩倩,一听说四幢房子都可以卖,马上亢奋起来。

刘立杆和应莺说,你跟她们过去,也跟着学学怎么卖房。

“好的,刘总。”应莺说。

三个人正准备下去,刘立杆把她们又叫住了,刘立杆说,这样,不要按一千两百八,而是按一千三百八一平米卖。

雯雯倩倩和应莺都说好。

刘立杆觉得,只要自己这里一开卖,对方肯定会知道,如果自己还是按一千两百八,对方就会看出自己的怯意,会更嚣张,同时,这提的一百块,不仅是向对方的示威,也会更刺激来买房的客户,给他们一个,这里的房子,一直都在涨的感觉。

自己前期的准备工作比对方充分,自己的楼盘是准现房,自己的楼盘位置比对方好,刘立杆就和他赌这两百块的。

应莺下去的时候,刘立杆让她叫了范建国上来,范建国上来以后,刘立杆和他说,他们那边明天开始买楼花,你晚上找你那些黄牛朋友打听一下,明天大概会有多少的黄牛去,了解清楚后打我电话。

范建国说好。

还有,你明天也过去,看看他们那里销售的情况,看一整天,特别是注意外面楼花交易的价格变化。

范建国说好,他说“那明天我们这里,不是没有人了,那几个套儿又去了马塍路?”

“这个你就别管了,我不是在这里吗。”刘立杆说。

范建国看着他笑,刘立杆骂道“怎么,你嫌我卖相没有你好?”

“不是。”范建国说,“是你这个人,哪里会在办公室坐得住,让你十分钟不动都难受。”

刘立杆也笑起来,他说好,还是你了解我,不行就关门一天。

范建国下去了,刘立杆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陷入了沉思,他在考虑,要不要让对方明天玩砸了。

不过,这是一个危险的事情,搞得不好,就会让这楼花卖卖的游戏在杭城玩不下去,让大家对楼花买卖噤若寒蝉,等自己想来卖楼花的时候,也卖不动。

卖不动就卖不动,刘立杆觉得,这楼花买卖,真的在杭城玩得像在海城那么火,对自己,对整个杭城的房地产市场,不一定会是好事,大家卖不动楼花就来玩预售,预售,好歹你项目总要已经落地,土地证拿得出来,这比卖楼花这种空中画大饼的玩法,更有章法。

自己既然已经先跨出去一步,就要来提高整个杭城房地产市场的门槛,规范大家的行为,玩可以,但谁他妈的也不要给老子玩过火了,连这种还在天上飘的东西,也敢拿出来糊弄人骗钱。

刘立杆听到有人上来,他以为还是范建国,来人走了进来,却是老万和吴朝晖,刘立杆奇道,问老万,你上午不是去招工了吗?

吴朝晖走在前面,老万走在吴朝晖的身后,他伸出双手拍着吴朝晖的肩膀说,我师父下午没有时间,我们就现在来了,卡车他懂,招工不急,我和赵志刚下午再去。

刘立杆心里笑骂,好好,还是方向盘更重要。

刘立杆站了起来,他说好,那我们走。

他们到了汽车市场,双排货车的品种不多,但价格相差十万八千里,一辆两吨的跃进牌汽车,售价三万九千五,而一辆一点七五吨的江铃,要十二万九,但吴朝晖还是建议买江铃,他说,那个是老爷车,这个,是日本技术,开不坏的。

话说的夸张,但道理肯定是对的,不然也不会,这一辆车,是另外那辆快三倍的价格了。

刘立杆说,那这个呢,他指的是一辆也是一点七五吨的庆铃,售价十三万九。

“一样的,都是五十铃的技术,这一万块钱,贵得没道理,这两个的区别就是,那个是江西产的,这个是重庆产的,还是卖江铃吧,有时候修车的时候,有些零配件要从厂里寄过来,江西近,还是江西方便。”吴朝晖说。

刘立杆骂道“你前面还说,这车开不坏的,现在又说修车的时候零件……”

刘立杆话没说完,吴朝晖就瞪了他一眼“谁保证开着车不会出事故?出事故你不要修?就这样平常开开,哪里开得坏。”

“好好,汽车方面你最大,都是你有道理,那我们就买一辆江铃。”刘立杆赶紧说。

买好了车,三个人开着三辆车,没开去三堡,而是先开去了体育场路。

张晨听说新买的车子到了,跑下楼来看,他看看也觉得这车不错,他和刘立杆说,要么下次,我也买一辆这样的车,上下班可以用,拉东西也可以用。

刘立杆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以为你是美国人?”

“怎么又美国人了?”张晨纳闷了。

“美国的老板,才喜欢开工具车。”刘立杆说。

“胡说八道,人家开的那是皮卡,什么工具车。”吴朝晖骂道,刘立杆愣了一下,嘿嘿笑着,他还是真的今天才知道,这皮卡和工具车,原来不是一种车。

贺红梅下楼来,看到新车,就一定要老万把钥匙给她,她要开着它转一圈。

刘立杆走过去,一把搂住了她,贺红梅挣扎着大声尖叫“非礼啊,抓流氓啊!”

刘立杆说“别叫,再叫就先奸后杀。”

贺红梅闭嘴了,连眼睛也闭了起来,刘立杆把她带向一边,和她说“幺妹,帮我个忙,这忙帮完,你想开着它回重庆都可以。”

贺红梅挣脱开他,叫道“你说你说。”

晚上的时候,范建国打刘立杆的电话,和他说“明天,我朋友他们知道的黄牛,差不多都会去,上毛子我们那个楼盘,炒楼花都炒上瘾了。”

果然不出刘立杆所料,刘立杆在心里冷笑着。

……

第二天,建国北路这里聚集了很多的人,队伍从帐篷里排出来,排到了建国北路上,沿着人行道,一直朝后蔓延着,还有更多的人,踮起脚,看着齐头高的矮围墙里的货场,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他们没有排到队伍里。

看到这里的人越来越多,排在队伍里的一个女孩子叫道,不对不对,这里是不是在骗人的,什么楼花,这个地方连拆的影子都看不到,什么时候会开始造房子?

周围的人的看着她,女孩走出了队伍,说算了算了,不排了,肯定会被套进去。

有已经买了楼花的人走过来,不服气地说,你知道个屁,“锦绣家园”那楼花,你知道涨了多少,今天听说又涨了。

女孩冷笑道,我不知道还是你不知道?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发票,和那人说,看到没有,你说“锦绣家园”的楼花,你拿出来看看,我这两个才是,我就是看准它一直会涨,才没有卖,你懂我懂?

那人被女孩说得面红耳赤,女孩继续说,这两个地方能一样吗,那“锦绣家园”,房子都造好一半了,这里呢,火车还在里面跑呢。

前面没排到队伍里的那些人,本来心里就有疑惑,这时更觉得这女孩说的有道理,都在边上说,对对,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买了,不买了,我还不如去买‘锦绣家园’的房子,虽然钱要多花一点,但那个更牢靠,涨起来也更快。”女孩叫道。

“人家今天又涨了。”有人叫道。

“真的?那我赶快过去。”

女孩看到有工作人员朝这边走来,她转身钻进停在路边的汽车,开着车走了。

人家都是开着车的,这就更增加了她的话的说服力。

这附近的队伍当时就散了,有很多的人都走到前面帐篷里去,围着在开票的工作人员问,喂喂,你们这里的房子,什么时候会开始造?

工作人员看着他们,又互相看看,说不出话。

范建国前面看到贺红梅排在队伍里,吃了一惊,正想过去打招呼,就看到了前面的那一幕,范建国心里笑死,原来这逼,是来捣糨糊的。

范建国看着贺红梅扔下一个炸弹后开车走了,他也跟着很多的人挤到帐篷里,听到有人问话,范建国就在人群里叫道

“不晓得弄啥花头,还卖楼花,我看是在卖一个屁,你们把土地证先拿出来看看。”

众人醒悟,叫道,对对,把土地证先拿出来看看,这地方到底是不是你们的。

建国北路边上,乱成了一团,很多已经买了楼花的人,都要退楼花了。

不一会,维持秩序的交警和110都过来了。

0745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刘立杆在办公室里等范建国,他以为他会到五点多钟才回来,没想到才一点多,范建国就兴冲冲地回来,一进了刘立杆的办公室,刘立杆还没开口,他就嘎嘎地笑着:

“搞场了,搞场了(完蛋了)!”

“怎么了?”刘立杆问。

“闹架儿,闹毛大嘞,去派出所了。”范建国大笑道。

原来,贺红梅走后,范建国又那么一鼓噪,在场的人就闹起来了,要他们拿土地证出来,证明这里是他们的。

那些人怎么说,也拿不出来土地证,那些已经买了楼花的人就慌了,哪里肯干,纷纷要退楼花。

拿老板看到这个情势不妙,就溜掉了,成立公司、租办公室、登广告、和交给甲方的定金都是借来的,这要把已经在包里的钱退了,他怎么办?于是就带着一包的钱悄悄溜走了。

在场是一位副总在负责,副总说,退款这事,他做不了主,要问老板,其实他就是想退,也没有钱了。

但老板找不到了啊,买了楼花的,很多是黄牛,这些黄牛哪里肯干,对付这样的事情,他们有些经验,知道事到如今,赚钱是已经不可能了,要想挽回自己的损失,就只能凭着受害的人多,把事情闹大,闹到政府出面,这个事情才有可能解决。

他们当场就闹了起来,把那个售楼处砸了,人也都扣在那里不让他们走,说他们就是骗子。

建国北路这么多人在闹事,把交通都堵塞了,交警和110马上过来,110到了以后,那个副总坚持说他们不是骗子,是真的要在这里造楼房卖,110就让他们拿证明,结果他们能拿出来的,还真是刘立杆预料的,是一份意向书。

他们还就是想通过卖楼花弄回的钱,去交甲方的钱,签意向书的时候,就交了甲方五万块钱的定金。

警察也知道,这意向书是不能说明这地已经是你的了,他们在这里卖这个楼花,肯定是有问题的,但老板已经找不到,他们就只好找甲方,怎么说你也是和人家签了意向书,还收了保证金的,这事你也有责任。

甲方的负责人知道这事情闹大了,也躲着,怎么也不肯出面,没办法,110就只好把那个副总带回派出所,让所有买了楼花的人,也先到派出所去登记,具体怎么处理,他们会马上报告上级。

人都去派出所了,范建国没有再跟去,就回来了。

范建国和刘立杆说,这次他那几个朋友亏大了,五千块买来的楼花,四千块都卖不出去。

“那个四川妹,厉害了,演技毛好嘞。”范建国说。

刘立杆大笑,他心里很得意,觉得自己这一招出手太漂亮了,但同时隐隐地又有些不安,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太狠了,那个老板,这一下可能就会被自己整死。

“刘总,这以后要是有人再想当跟屁虫,是不是要考虑考虑了?”范建国问着,自己就笑了起来。

刘立杆也笑了起来,他觉得这楼花买卖的游戏,大概在杭城会绝迹了,再有人卖楼花,不仅仅是有没有人买的问题,而要看这次的事情,最后的结果会怎么样,影响会有多大。

他知道这事,派出所是没有能力处理的,接下去肯定是区政府甚至是市政府出面处理。

如果这样,那这一次,就会把政府的这些相关部门搞怕了,你再有人来卖楼花,他们就会马上警觉起来,先去查你公司的情况。

这样,这卖楼花的游戏,还有可能继续吗?哪个卖楼花的,不都是想空手套白狼,拿了下家去付上家的,哪里经得起事先的审查?

“他们已经卖了多少楼花出去?”刘立杆问。

“毛两百个。”

“这么多?他们一共准备卖多少个楼花?”这么说出去,刘立杆觉得这事不可能小了。

“一千三百多个。”范建国说。

“一千三百多个?”刘立杆吃了一惊。

范建国点点头说没错,现场写着就是杭城最大的楼盘,一千三百多户的超大型居住小区,配套最齐全。

刘立杆心里满是疑惑,他找出了昨天的报纸,看了看,他看到上面写着的也是每幢六层楼的多层建筑,一梯两户,每套六十五个平方,煤卫独用。

刘立杆从抽屉里拿出计算器,按了起来,那个货场,刘立杆昨天去看过,占地也就和一鸣食品厂差不多大,大概四十二三亩,就算是自己目测有误,那也出不了三四亩的,三四亩就是两千来个平方了,怎么可能有这么大误差。

刘立杆把计数器上的数字清零,重新算着,边算边想。

就算自己再错,再瞎了眼,那地方算他五十亩好了,一共三万三千三百个平方,按照多层建筑最高的容积率一点八,建筑面积也就五万九千多方,不到六万,除以每套六十五个平方,那也最多只能造九百二十多套房子,这一千三百多套,怎么出来的?

何况,那里根本就不可能有五十亩!

刘立杆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觉得自己刚刚前面对那个家伙的歉意,顿时就荡然无存。

这个家伙,一开始就心术不正,很大的可能,他和人家签了意向书,交了定金的目的,就是为了空中画大饼,来骗钱的,而他的整个骗局,就是从观察自己售卖“锦绣家园”的楼花里,得到启发。

自己他妈的说不定,无意中不是成了杭城房地产的教父,而是变成了骗子们的老师。

门外伸进了一个脑袋,看看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就走了进来,刘立杆和范建国看到来人都笑了起来,范建国笑道:

“天皇巨星来了。”

贺红梅看着他问:“喔撒西?”她也学起了杭城话,问范建国说什么?

接着她问刘立杆:“怎么样,有没有效果?”

刘立杆指了指范建国说:“他不是对你今天的表现,已经给了肯定的答案。”

贺红梅一听,这才明白范建国的天皇巨星是什么意思,她嘻嘻笑着问:

“怎么样怎么样?快告诉我那里怎么样了?我看到他们走过来,我就逃了,上了车心还怦怦乱跳的,我害怕他们会在后面跟踪,都没敢直接到这里来,绕着西湖荡了一圈,确定后面没车跟着,才开过来这里。”

“不错,要是早生几十年,你就是川岛芳子。”刘立杆大笑,把那里的情景和贺红梅说了,还把自己的怀疑也告诉了他们。

贺红梅骂道:“原来真是骗子,活该,早知道这样,我就不逃了,应该在那里当场揭穿他们。”

“那你这样断人财路,说不定真会被人先奸后杀的。”刘立杆骂道。

范建国也想明白过来了,他问:

“刘总,你是说这些人花了五万,签了意向书,他们今天要不是被我们搅搞场的话,一千三百多个楼花卖完,他们就可以拿到六百多万了?”

刘立杆点点头。

“那接着他们在那里,有没有造房子,都没有人知道?”范建国问。

“至少也要几个月以后,这把戏才会被人拆穿,像你朋友他们这种买卖楼花的黄牛,是不会关心那里房子造没造的,他们只会关心楼花卖不卖得出去。”

“对对,是这样的。”

“只有等到最后那真正要买房子的人,看看那里怎么始终没有动静,心急起来,才会到处去了解去打听,才会发觉那地都还没有变更,那还不要几个月时间过去?”刘立杆说。

“那个时候,这些王八蛋,说不定都不知道逃哪里去了。”贺红梅骂道。

“倒你么么个奥比,色你挖的个娘!”范建国怒不可遏,终于骂出了杭城极品的脏话。

……

为了褒奖贺红梅,刘立杆答应晚上请她和张晨他们,去中山北路一家新开的麻辣鱼锅店吃麻辣鱼,贺红梅这才回去体育场路。

刘立杆让范建国在公司里守着,他自己去了天目山路和马塍路交界的“锦绣家园”售楼处。

刘立杆看到售楼处,除了雯雯倩倩和应莺,还有两位银行职员和两个保安,门口停着一辆运钞车,就知道今天的销售不错,银行这是依照惯例,又上门服务了。

售楼处里,还有四五个顾客在办手续,这么冷的天气,雯雯和倩倩脸红扑扑的,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那时候来买房的,大多是带着现金来的,他们把现金交给雯雯和倩倩,雯雯和倩倩就交给身后的应莺,应莺把钱在验钞机上过了两遍,确认没错,把钱交给对面桌子的银行职员。

银行职员又在他们自己的验钞机上过了两遍,确认没错,就在一张事先填好的八万九千七百元的缴款单上,盖上银行的印鉴和职员的个人印鉴,交给应莺。

雯雯和倩倩,这才把收据交给守候在一旁的购房户。

而那边,银行的工作人员,也把钱放进了铁皮的钱箱里。

雯雯和倩倩,看到刘立杆来了,都没时间和他多说什么,还是应莺告诉他,已经有八十三套房子卖出去了,今天有很多的客户,都说他们是从建国北路来的。

“为什么他们都是从建国北路过来,刘总?”应莺问刘立杆。

刘立杆笑道,我也不清楚啊。

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他接了起来,里面一个宏亮的声音滚了出来,刘立杆赶紧说:“你好你好,柳主任。”

“刘总,你现在在哪里?”柳成年问。

“我在‘锦绣家园’,我公司的售楼部这里。”刘立杆说。

“刘总,你现在能不能马上到拱墅区政府三楼的会议室来一下,我在这里等你。”

“好,柳主任,我马上过来。”

刘立杆赶紧出了售楼部,钻进车子就走了,他预感到,柳主任现在打他电话,让他去拱墅区政府会议室,一定是和建国北路的事情有关。

看样子,这事情还真是闹大了。

0746 再来一锅麻辣鱼

刘立杆到了拱墅区政府会议室的时候,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除了柳主任以外,还有拱墅区的区长、副区长,和市区两级公安、工商、土管和城建部门的负责人。

在座唯二不是政府单位的,除了刘立杆,还有就是那个终于出现的甲方,杭城铸造总厂的劳厂长。

那个货场,就是他们铸造总厂堆放焦炭用的,现在企业都快关门了,货场早就没什么用,从去年开始就租给了别人,现在租期快到,干脆就准备卖了。

柳主任看到刘立杆进来,就招呼他坐到他的身边去,他低声问刘立杆,建国北路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刘立杆点了点头,他说我听闻了一点,但具体什么情况,并不是很清楚。

柳主任点了点头,又看看坐他另外一边的区长,拍了拍手,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柳主任说:

“好了,人都到齐了,我们马上开会,开会之前,我先向大家介绍一位我请来的客人,今天这事,是因卖楼花而起,但我前面听了半天,大家对房地产一窍不通,对什么是楼花根本就一知半解,这怎么认定今天这事的性质,怎么解决问题?

“我就请来一位专家,浙江锦绣大地房地产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刘总刘立杆,我相信大家就是不认识他人,也听闻过他的公司,好了,我们先对他表示欢迎。”

在座的人鼓起来了,柳主任让区公安分局的局长,把今天的情况给大家介绍一下,局长介绍的,和刘立杆知道的差不多,介绍完了之后,局长说:

“现在这事的难点在于,从目前我们了解的情况和证据来看,我们对这事还没有办法认定,没有办法确定说,这到底是应该我们公安管,还是应局长他们工商管。”

“这公司的老板找到了吗?”柳主任问。

局长说没有,但劳厂长在这里,劳厂长确认那份意向书是真实的,这样在没有更多证据的情况下,我们就很难认定,这到底是违规经营,还是涉嫌了诈骗。

柳主任问刘立杆:“刘总,你有什么看法?”

刘立杆问劳厂长:“请问劳厂长,你们协议转让的那个货场,占地面积是多少?”

劳厂长说:“四十二点三亩。”

刘立杆问区分局局长:“陈局长,他们现场的广告,和他们上午在售的楼花是多少?”

“一千三百三十二个。”

“谁有昨天的晚报?”刘立杆问。

“我这里有。”陈局长说着,把一张报纸递了过来。

刘立杆说:“我认为这不是一次正常的楼花销售行为,甚至可以判断,他们不是陈局长说的违规经营的问题,我觉得这就是一次有预谋的诈骗行为。”

会议室里的人一听,都坐直了,陈局长问:“刘总,你得出这个结论的依据是什么?”

刘立杆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从车上带来的计算器,他一边计算着,一边说:

“刚刚劳厂长说,这块地的占地面积是四十二点三亩,也就是两万八千一百九十七平方,按他们广告说的,六层的房子,每套六十五平方,那么,我们国家对多层建筑的容积率最高是一点八,也就是说,它这块地的建筑面积最多是五万零七百五十五平方。”

刘立杆按着计算器,继续说:

“除以每套六十五平方,也就是说,这块地,他们最多能造七百八十套房子,也就是可以有七百八十个楼花,他们卖一千三百三十二个,那么,还有五百五十二套房子在哪里?

“一个房产公司,不可能连这最简单的算术都不会算,如果他们真的要造房子卖的话,这只能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有造房子的打算,他们和劳厂长签的那个意向书,就是为了套大家的楼花钱。”

众人恍然大悟,柳主任看着陈局长问,清楚了吗?

陈局长笑着站了起来:“清楚了,我马上去安排实施追捕。”

他看了看市局的领导,市局领导挥了挥手,他马上就出去了。

柳主任看着城建局的局长,城建局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说:“不是专家,一眼看不出来,我没注意这个容积率的问题。”

柳主任用手指点了点他。

区长俯过身来,和柳主任交换了几句,柳主任点点头,他看了看会议室里的人,说:

“现在这事件的定性已经没有问题了,就是诈骗,但公安追捕要时间,就是人抓到了,这赃款能不能追回来,能追回多少,还是未知数,但现在十万火急的是,受害的群众那么多,都还在等着我们的答复,你们说,怎么解决他们的问题?”

会议室里顷刻鸦雀无声,大家都明白,这才是最头疼的问题。

要解决这事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钱,把钱退给大家,这事就结束了,但对当时的各级政府来说,最缺的也是钱,就是有这笔钱,也没有这个名目,各部门的每一笔钱,可都是要专款专用的,轻易不能挪作他用。

当时各级的地方政府,真的是很穷,主要的原因是财政收入来源单一,就是靠城镇工商企业的税收,但当时真正上规模,效益好的企业又不多,收入就有限。

另一方面,他们的负担却更为突出,每一级政府,下面都有一大批的地方国营和集体企业,这些企业,绝大部分都处于停产和半停产的状态,不仅没有利税上缴,反过来还需要政府不停地输血。

于是那几年,各地地方政府都化了大力气,一方面在清理整顿这些没有效益的企业,另一方面,发展各种类型的市场和经济开放区,大力扶植民营企业的发展,这才慢慢从困境中脱困。

但真正的日子开始好过,还要源于两千年之后的“经营城市、经营土地,”各地纷纷建立了土地收储中心,制定了土地收储制度,地方政府垄断了土地的一级市场,土地,为他们带来了巨大收益。

曾经有地方官放出豪言,说自己随随便便卖一块地,就能抵得上一个开发区一年的税收,话虽刺耳,但后来的实际是,东部沿海省市,各地确实都在把前几年辛辛苦苦发展起来的各种经济开发区,撤停关转,改成了房地产开发区块。

杭城和上海、深圳等地,是最早进行土地收储制度尝试的城市,而经验的获得,几乎无一例外,都是香港。

这些都是后话。

柳主任看着大家,但大家谁也不敢表态,都知道这是自己吞不下的烫嘴山芋,还是城建局的局长说:

“劳厂长,这事,怎么说你们也有责任,你们是不是应该把这担子挑过去?”

其他的人也议论纷纷,都表示同意,劳厂长老神在在地管自己喝着茶,等他们都说完了,劳厂长说:

“可以,我们厂可以承担这个责任,柳主任,只要市里把这笔钱拨下来,具体的工作,就我们去做。”

劳厂长一句话,就闷得大家哑口无言,是啊,这铸造总厂是市属企业,本来就半死不活的,还需要靠市政府的救济,现在让他们去拿这笔钱,他们又到哪里去拿,最后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由市政府承担。

柳主任心里也有些气,心想,好啊,事情出在你们区,但这责任,你们都想往上交,我成了给你们擦屁股的?

还是市工商局的局长老应,他是认识刘立杆的,上次处理魏文芳他们的事,在柳主任那里开会时碰到过。

老应看了看刘立杆,又看看柳主任,他说:“柳主任,我倒是有一个建议。”

“你说,应局长。”

“这房地产公司的老板是逃走了,但这地不是还在吗,我的想法是,这个项目,刘总可以接过去继续做,那些买了楼花的,想退楼花,刘总就退给他,不想退的,就和刘总他们公司重新签订协议。”

众人眼睛一亮,觉得这还真是一个解决的办法,刘立杆心里却暗暗叫苦,什么意思,自己拆了半天的烂污,结果是自己要把这烂污接下来,那王八蛋拐跑的钱,等于是要自己来承担?

老应问劳厂长:“劳厂长,你们原来那意向书,转让价格是多少?”

“两百一十五万。”劳厂长说。

“现在卖了的楼花钱是八十一万五,这样,你们转让合同签了,刘总就把这剩下的一百三十三万五给你,这样,刘总也不吃亏,公安那边,到时候追回来的,再都转给你们,这事不就解决了?”

其他人还没有开口,区长马上就说,我同意应局长的这个建议,这是现在最快也最彻底解决这问题的方案。

柳主任想了一下,他也觉得这样甚好,他看着刘立杆问:“刘总,你那里有没有压力?”

刘立杆心里已经在窃喜了,这个算法,自己还有什么吃亏的,他说好吧,如果柳主任觉得需要,那就我们来接。

“好,那就这样。劳厂长,你们今天再晚,也给我把这协议和刘总签了,公安那里,负责把这事的结果告诉那些受害者,明天开始,他们要退款或者重签购房合同的,就去刘总的公司。”

柳主任一锤定音,大家都觉得,这真是个最好的结果,就连劳厂长也觉得,虽然公安最后能追回多少,还是未知数,但既然是你们这些大人物定的,钱又不是我自己的,就是一分钱没追回来,责任也不在自己,我还反对什么?

大家纷纷起来准备散会,柳主任拍了拍手,和大家说:

“接下来,这刘总去你们每个单位办手续,你们都给我开绿灯,有刁难和故意拖延的,我柳成年就坐你办公室去。”

大家都笑了起来,有人叫道:“放心吧,柳主任,你这么大一尊菩萨,我们的庙都太小,不敢请你。”

刘立杆心理一片欢喜,不是一路绿灯吗,那你们只对铸造厂这个项目开?我接下来弹簧厂的项目,你们就不开绿灯了?

只怕,那时就由不得你们了,不是说一回生二回熟吗,我刘立杆二回来,你们和我还会不熟?

张晨小昭和贺红梅,在中山北路的麻辣鱼锅店,吃到了晚上八点多钟,把一锅鱼都快吃完了,刘立杆才跑了进来。

贺红梅骂道,我还以为你今天要逃单了,来的正好,服务员买单。

刘立杆瞪了她一眼,叫道:“逃什么单,我饿死了,服务员,再给我们上一锅。”

0747 你们快点过来

刘立杆把下午的事情和张晨他们说了,贺红梅马上问道:“那你协议签了?”

“不签我会这么迟?”刘立杆笑道。

“哈哈,那你这一锅鱼谢我可不够。”

“好,你要几锅,我让服务员马上上,要么把你放养鱼池里?”

“滚,给我记账记着,今天不算,还要一百次。”

“好好,那就一百次。”刘立杆说。

“不限鱼,其他也可以。”贺红梅说。

“好,不限鱼,其他也可以。”刘立杆笑道,“不过你要吃男朋友,我可没有。”

“放心,我最不要吃的就是这个。”

“那就没问题。”刘立杆说。

张晨笑着问:“你们嘴斗好了?”

“好了。”刘立杆点点头。

“你那里,接着准备怎么办?”张晨问。

“还没想好,对了,明天先把赵晶晶借我用用,我想先让他们把楼花全部退了。”

张晨说好。

“你怎么这么抠,一个财务也舍不得招?”贺红梅问。

“谁说,我不是招了吗,会计出纳都招了,还没到位而已。”

“我问你,那要是明天有人不肯退楼花怎么办?”贺红梅问。

“不可能。”

“为什么?”

“山人自有妙计啊,你想知道,明天就来帮忙。”

“不去,我明天要去四季青发货。”

小昭也不明白了,她问:“杆子,你为什么要把楼花全退了?”

“这事情不能再搞了,再搞,会骗子成堆,把整个杭城的房地产业都搞没了。”刘立杆说,“不管是这里还是弹簧厂,我想树立一个标准。”

“什么标准?”小昭问。

“现在国家在房地产这块,法律法规还很不规范,很多方面都是空白,很容易被人钻空子,但这,说穿了不是在钻法规的空子,而是在钻购房者的钱袋子,让买房就等于是在冒险和赌博,这样的市场,怎么可能兴旺?我就想来补这个漏洞。”

“就靠你一个人?”张晨问,“可能吗?”

“可能,有样学样啊,有人学我卖楼花,他们就不能跟我学点好的?我两个楼盘,把标准建立起来了,他们不学也得学。”

“不错,思想境界很高,可以入党了。”贺红梅说。

“去,我这样做,最终也是为自己,我不过是利用我自己的先发优势,把这个门槛提高,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进来的,这样,等于是在保护自己,把一大票的竞争者挡到了门槛外面,特别是那些野蛮人。”

“杆子,我相信你能做到的,来,先祝贺你!”小昭举起了杯,张晨和贺红梅、刘立杆跟着也举起来,大家碰了碰杯。

……

第二天,张晨不仅把赵晶晶派过去了,还让老万带几个维修队的人过去帮忙,他担心今天来的人会很多,刘立杆那里应付不过来。

果真如此,还没到九点钟,刘立杆他们公司的门口,就围了很多的人,雯雯倩倩和应莺,又去马塍路了,公司里只剩下刘立杆和范建国,看到赵晶晶和老万带着人来了,刘立杆大喜。

那些黄牛,昨天被吓了一下,知道今天可以毫无损失地退回钱,都赶紧来把楼花退了。

但那些真正需要买房的,知道是刘立杆他们接手这个项目,就放下了心,不肯退楼花,而只同意重新签订购房合同。

刘立杆就向他们保证,虽然他们的楼花退了,但下一次买房,还是肯定他们有优先权,而且,价格肯定不会高于一千一百八,既然这样,他们也同意把楼花都退了。

忙了两天,把所有的楼花都退了,刘立杆接着就按自己的步骤往前走,先是从那些来报名的人里,确定了几个新人,从会计、出纳到办公室的人员,新招了六名。

老万他们人还没有过来,但建筑公司要去先注册,因为是相关行业,有了浙江锦绣大地房地产有限公司,就不能再注册浙江锦绣大地建筑工程有限公司,虽然股东是一样的,法人也都是刘立杆自己。

刘立杆有些沮丧,跑去和张晨说,让他帮助再想个什么名字听上去关联的公司。

张晨骂道,笨蛋,省工商局不行,你去市工商啊,浙江锦绣大地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不可以,你不能注册杭城锦绣大地建筑工程有限公司?这不就关联了?

对啊,刘立杆眼睛一亮,跑到了市工商局一问,果然还真可以,哈哈。

刘立杆把建筑公司的注册地址,没有放在文三路,而是放到了杭城自行车辐条厂,那里有的是空房子和空地方,可以用来堆放各种工程机械和设备,甚至包括建筑材料。

靠近运河边的优势也可以利用起来,一船船的泥沙和钢筋水泥运过来,需要的时候,才一车车往市区里的工地运送。

老万他们建筑公司的所有人,办公吃住也可以放在那里。

当时买这个地方的时候,以为买了以后,这地方就扔在那里,一时也不会用到,没想到这么快就利用了起来,而且派上了大用场,不然,自己还要去给建筑公司,租个地方。

老万他们维修队,现在有五十多个人,三堡厂里的施工进度很快,那幢厂房,已经施工完毕,开始挖对面那幢办公和宿舍楼的地基,知道了刘立杆买下建国北路的货场以后,不用说老万也知道,过完春节,自己手下的人还要增加,有一部分人,需要派去建国北路。

马塍路的房子都卖光了,刘立杆也终于想好,没错,建国北路这地方,接下来还是建一个由二十幢六层楼房组成的小区,刘立杆不想把容积率造到一点八,不然还可以多造两幢。

容积率高了,小区里的绿化用地和公共空间肯定就会减少,小区的品质会下降。

刘立杆连这里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锦绣祥庭”,货场的租期到这一年的年底,这也就是当时那些家伙,没有办法把售楼处搭到围墙里面来的原因,那时候别说他们,就是连甲方,劳厂长他们已经把这地方租给别人了,他们也没有说同意就同意的权利。

这租赁方搬迁之前,刘立杆可以把前期所有的手续和准备工作都准备好。

刘立杆自己把相关部门跑了一遍,有当时柳主任在会上的一锤定音,各部门果然一路绿灯,看到刘立杆来就很客气,刘立杆很快就和他们都混熟了。

刘立杆主动去找张木生,和他说,我们以后,还是很密切的兄弟单位,我的建筑公司,也需要你帮忙带,他把“锦绣祥庭”其中的十幢楼,还是交给张木生他们市二建,张木生当然开心。

货场里面还没有搬,刘立杆就和租赁方商量,对方同意他们在靠近建国北路的这面,竖起了三块很大的,八米多高的白铁皮广告牌,一块上面,他让张晨给他设计了一幅“锦绣祥庭”的效果图,又让老唐找来他两个“浙美的”同学,把效果图放大到了广告牌上。

三块巨大的广告牌竖在那里,就像一堵高高耸立的围墙,还有两块空着的广告牌,刘立杆和张晨说,一块他准备用来画放大的“锦绣祥庭”项目的“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还有一块,用来画放大的“建筑工程施工许可证”。

张晨骂道,这么丑的东西画在上面,你也不嫌难看?

“难看不要紧。”刘立杆说,“这就是我建立的标准,这几块广告牌竖在这里,就是要让所有来来往往的杭城市民都明白,以后所有的房子,不管他是分期付款也好,还是付全款也好,这两个许可证,是必不可少的,没有这个,都有骗子的嫌疑,这就是我要确立的标准。”

张晨明白了刘立杆的良苦用心,张晨默然。

“接下去,我在中山北路边上也要这么干,就是要让这个,成为杭城所有建筑工地的标准配备。”

刘立杆补充道。

张晨的大哥大响了,是小昭,小昭问张晨,杆子和你在一起吗?

张晨说在,我们在建国北路这里,听他说他的宏伟蓝图,什么事?

“你们快点过来,到延安路店里。”小昭在电话里急急地说。

张晨吃了一惊,连忙问:“延安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昭笑道,没事没事,是有人来了。

“谁来了?”张晨问。

“你们到了就知道了,快点。”小昭说着,就把电话给挂了。

张晨和刘立杆连忙上车,往延安路走,一路上两个人都在猜,小昭这么神神秘秘,到底会是谁来了。

开到建国北路和环城北路交界的地方,刘立杆把方向右转,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张晨问。

“我知道谁来了。”刘立杆说。

“谁来了?”

“小武啊,我们两个都认识,小昭让我们快点一起过去的,除了小武,还会有谁?”刘立杆问。

张晨也笑了起来,他想没错,这来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小武,小武也确实很久没有来杭城了。

两个人到了延安路的半亩田女性生活旗舰店,上了楼,远远地就听到小昭的办公室里很热闹,好像有很多人在,不像是小武一个人,张晨和刘立杆互相看看,急急地过去,走到门口,里面的人也发现了他们,发出一阵尖叫,把外面的顾客都吓了一跳。

张晨和刘立杆看到,在小昭办公室里的,是钱芳、徐佳青、叶宜兰和曹小荷,还有圆圆。

圆圆长高了很多,她都已经可以抱着张向北了。

0748 她们在南京

几个女人,抱着张晨和刘立杆,大家都是热泪盈眶,也确实,从张晨他们这家店开张那次,大家最后一次相聚之后,这一段时间,从海城到杭城到南京,经历了多少事,这是他们从那次分别后,人数最多的一次,大家怎么能不感慨?

特别是张晨和小昭,他们有一种,一个个家人都从远处,从渺无音讯中,突然归来的感觉。

每逢这个时候,张晨脑海里都会出现俄罗斯画家列宾的那幅著名的油画《意外归来》,无论是魏文芳、吴朝晖,还是刘立杆、孟平,包括今天的钱芳她们,他感觉这些人就像油画里那个穿着肥大外套,从流放地意外归来的十二月党人。

而自己和小昭,就像那个从椅子上颤颤巍巍,满怀惊喜地站起来的老妇人。

他脑海里又会出现俞晓夫一九八四年,震动整个全国美术界的油画《我轻轻地敲门》,自己就像是油画里转过头来,等着门打开的一瞬,揭晓门外面是谁的任伯年和吴昌硕们。

看到大人们哭,张向北也哭了起来,圆圆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这又哭又笑的,在干什么。

小娟进来,把圆圆和张向北带出去玩了。

这里的人刚刚平静下来,魏文芳和吴朝晖、贺红梅又到了,大家免不了又是一阵的惊喜和激动。

直到所有人都在杭城大厦五楼锦园的包厢里坐下,瞿天琳和小安也参与了进来,大家的心情,这才算是真正平复下来,可以开始好好说话了。

张晨猜得没错,钱芳她们一到南京,还就是冲着监狱去的,她们知道孟平会被关在南京,就离开了无锡,去了南京,但她们不可能知道孟平会被关在老虎桥还是其他监狱,更不可能知道孟平入监学习后,会被分到哪个监所。

所以她们没有像张晨想象的,在老虎桥监狱对面,租了店面,她们打听到了江苏省一位司法厅副厅长的家,她们以高价转让了他们家楼下的小店。

副厅长的夫人每天要下楼到她们店里买东西,所以很快就混熟了,从她那里,她们知道了孟平将会被分到老虎桥监狱的哪个监所,也通过她,安排了她们的第一次探监。

但一个副厅长,和下面具体的一个监所,中间相隔的层级太多,他虽然是领导,但要一层层交待下去,反倒没有李阳那么直接和方便,钱芳她们也知道这点,所以就没有经常去麻烦他,再说孟平在监狱里,他就是想走,也走不到哪里去。

所以,她们去探监的次数,反倒比张晨他们还少。

直到前天再去的时候,孟平告诉了她们,张晨刘立杆和小昭来过了,在找她们,她们这才决定,今天来杭城。

“不过以后,会方便很多。”钱芳和他们说。

“为什么?”张晨问。

“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个李阳?”钱芳问。

“当然,‘马就到’,记忆深刻。”

张晨说着,刘立杆、小昭、贺红梅和魏文芳他们都笑了起来,确实,这个家伙,只要和他接触过一次,想不记得他都不可能。

“他现在是我们公司的人了。”钱芳说。

“是老孟让你们招进来的吧?”刘立杆笑道。

“对对,老孟说,这家伙是个人才,我们要在南京做事,就去把他招进来。”钱芳也笑道,“所以我们前天老虎桥一出来,就去找了他,把他招进了公司当副总,这个家伙,还真是路路通。”

张晨和刘立杆大笑,他们笑着的时候,就看到叶宜兰看着徐佳青笑,徐佳青的脸红了。

刘立杆明白了什么,叫道:“不会吧,徐佳青,那路路通通到你这里了?”

徐佳青霎时满脸通红,钱芳、叶宜兰和曹小荷大笑,曹小荷说,缘份缘份,这两个人还一见钟情,不过,现在还是有那个意思,没有正式确立关系,是不是这样,佳青?

徐佳青窘迫地笑道,不知道该怎么说,张晨和小昭也笑,原来这李阳“找哎,多大事”,结果是找到了徐佳青这里。

“徐佳青,那家伙和你约会,有没有‘马就到’?”刘立杆问道。

徐佳青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说,我们就昨天去夫子庙吃了晚饭,一起去的,我不知道。

众人大笑。

接着是张晨问起钱芳她们,现在在南京干什么,曹小荷说,我看店,带着圆圆,看那个小店,她们还是去干老本行了。

“和我一样,还是房地产?”刘立杆问道。

“除了这个,我们又不会干别的,其他行业,我们一窍不通。”

钱芳点点头,说起来她们也是在南京成立了一家房地产公司,买了紫金山脚下的一家停产的七五八厂。

“这么偏,你们在造什么?”刘立杆问。

“别墅。”钱芳说,“我们考察了整个南京市场,发现虽然大家都有些蠢蠢欲动,上面的政策,也是说要进行房改,要大力发展房地产业,但其实,需求并没有起来。”

“哦,为什么?”刘立杆问。

“现在的单位,分两种情况,一种是那些效益好的、有钱的单位,他们恰恰是对房改积极性最不高的,还在拼命造房子,在分房,包括机关单位和那些效益好的国企也是,谁不想利用这个时间,赶紧造赶紧分?

“相反,房改走得快的,反倒是那些经营很困难的企业和一些清水衙门,很简单,他们想趁这一波,把原来单位的房子卖了,多少收上来一些钱。

“这样,现在整个市场,就出现了这样一种情况,那就是,有钱的单位,工资收入高的人,他们根本没有意愿买房,都还在等着单位分房,而那些工资收入低的,本来就没有多少钱,那些钱,也都交给了单位,买房改房了,这部分人,根本没有能力去社会上再买房。”

瞿天琳同意钱芳的这个说法,瞿天琳说,杭城其实也是这个情况。

刘立杆纳闷了,他说:“那我怎么感觉,杭城已经起来了,我们‘锦绣家园’的项目,就卖得很不错,都卖光了。”

钱芳想了一会,摇了摇头,她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们南京,就是这么一个情况,我们三个人,跑了一个多月,最后才确定要做别墅项目。

徐佳青和叶宜兰都点了点头。

“这个简单。”贺红梅说,“杭城市场多,市场里的人,有钱,但都是外地人,在杭城本来就没有房子,虽然大多数人对买房的意愿不高,但总有一些人,是有这个需求的,你那个‘锦绣家园’,在座的我还有两套,小昭他们有三套,我们是干什么的?”

钱芳说对,贺红梅说的有道理,南京夫子庙,虽然也有很多人在市场里做,但南京的市场,和杭城不能比。

“而且,夫子庙做生意的,一大半都是南京本地人。”徐佳青说。

众人都点点头,觉得这个,可能是很大的原因。

“你那里买房的,都有资料吧,你明天去看看不就清楚了。”钱芳和刘立杆说。

刘立杆点点头,钱芳的话,还真是提醒了他,他觉得,钱芳她们比自己做得细致多了,她们依据的是市场调查和分析,而自己,靠的似乎是直觉,一直冲冲冲。

“那你们又怎么会想到做别墅的?”刘立杆问。

“简单,南京人口五百一十多万,这么多的人里面,总会有一些通过各种原因发了财的人,总会有一些有钱人,前几十年,众生平等,这些人现在也还是散居在老居民楼里,这些人改善自己住房的愿望其实最高。

“我们是南京的第一个别墅项目,一共一百二十多幢别墅,我们从五百多万人里,把这一百多户人家找出来,还找不出来吗?”

钱芳说着,贺红梅指着小昭说:“这里就有一个,买得起别墅,但还住在农民房里的。”

钱芳笑笑,她问张晨:“张总,要是杭城有这样的别墅项目,你会去买吗?”

张晨想想,真要有这样的房子,自己应该会去买,独门独院,可以把父母接来,老头就是在自己房前屋后,挖块地种种土豆,也很方便,甚至,都可以把小昭的父母也接来,大家就住在一个大房子里。

张晨点点头说,我会。

瞿天琳也说,要是有这样的房子,我也会买。

“看到没有,这就是我们的客户。”钱芳笑道。

钱芳告诉张晨他们,他们现在的公司,叫南京盘龙房地产有限公司,公司的结构是,孟平占股百分之五十,她们四个人,各百分之十二点五。

张晨说,我们上次去的时候,孟平和我们说了,他说你们每个月还在发工资给他。

“不是我们放工资给他,是这个本来就是他该得的。”钱芳说。

“你们这样,孟平出来会不干的。”刘立杆说。

“为什么?”钱芳微微笑着,“男人的自尊心,对吗?觉得这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是我们对他的施舍,对吗?”

刘立杆想说是,又说不出口,钱芳笑道:

“你放心吧,杆子,孟平这个,不是我们给他的干股,我们公司,注册资金一千万,他是实打实的出资了五百万,我们四个,也是实打实的各自出资了一百二十五万,在海城,我们也是高收入人群,我们有这个积蓄。”

魏文芳点点头,她说:“我们做现在这个,也是靠我们在海城的工资收入,还有后来在张总他们这里的收入。”

“我靠,就是说,在海城,最后打工的都赚钱了,老板都死光了。”刘立杆骂道。

钱芳大笑,她说:“还真是这样,后悔了吧?”

张晨想不明白,他问钱芳:“你们在海城公司和孟平的账户,不是都被查封了,钱都被无锡公安划走了,孟平哪里来的五百万?”

钱芳笑着拍了拍她身边的叶宜兰,和他们说:“全靠她。”

原来,是叶宜兰一直觉得他们公司这样像根自来水管一样,这边多少钱进来,那边就多少钱出去,让人心里慌慌的,但只要账上有钱,老孟知道说打,她又不能不打,最后她来和她们三个商量,建立了一个小金库,留一点钱,以备急需。

这小金库,以曹小荷个人名义开的,这事,她们四个人知道,但没有告诉孟平,她们担心孟平要是知道有这笔钱,肯定会花掉的。

无锡公安来查封了公司和孟平的账户,但这钱是在曹小荷账上,因此留了下来,总额有七百多万。

0749 需要一片光

钱芳她们在杭城住了一个晚上,本来说是第二天吃过中饭就走的,但她们去了体育场路张晨他们厂里,又去了刘立杆的弹簧厂、铸造总厂和辐条厂,最后还去了一鸣食品厂的“锦绣家园”工地。

等这些地方都转完,已经到晚饭时间了,干脆大家又一起去张生记吃了晚饭。

到了晚上九点多钟,她们才和张晨小昭刘立杆,一一拥抱告别,约定了下次在南京见,她们是开着一辆尼桑面包车来的,好在四个人都会开车,路上可以轮流开,再晚也不怕。

钱芳她们走后,刘立杆让应莺,把他们“锦绣家园”所有住户的资料拿出来统计一下,还真是有一半的客户,是环北小商品市场和龙翔桥新声市场的经营户,四季青的很少,这也很好理解,毕竟从四季青过去,路比较远。

相反,建国北路这里,倒是离四季青和东站小商品市场更近。

贺红梅说的有一点被证实了,那就是眼下买房的,主要还是市场里的这些经营户。

这也从另外一个方面,验证了钱芳她们的市场调查是正确的。

那就是这一波从上而下的住房制度改革,其实还停留在把原来各单位存量的房子,变成了个人的房子,对个人来说,对大家对房子的观念改变来说,可能很大,觉得原来革命了几十年,无产阶级也是可以拥有房产的。

但对整个房地产市场的影响,并不大。

相反,还有可能把一些居民原来的储蓄,都转变为了房改房,使有能力去市场上购买房子的人,反而变得更少了。

刘立杆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自己以为的杭城房地产市场已经起来的判断是错的,“锦绣家园”销售的火爆,只是这几百万人人口的城市,长期积压的需求集中释放了一点,但这需求到底有多少,这一下是不是已经释放完了,刘立杆并不知道。

如果释放完了,那接下来,就会有一个漫长的沉寂期,需要新的需求和动能,重新聚集,如果那样,自己就要拿着地慢慢地等了,等需求上来。

房子虽然不是易耗品,没有张晨他们服装那么强的季节性,但人对房子房型和内部设施的需求,还是会有变化的,你不可能造好了房,去等需求上来,你的新房会变成旧房,而造房,也不是做一件衣服那么简单,它需要巨大的投入。

刘立杆让应莺去统计购房户的几个数字,她似乎就已经明白刘立杆想要干什么,她和刘立杆说,不如我们干脆,自己设计一个表格,去调查一下好了。

“怎么调查?”刘立杆问。

“现在买房子的客户,既然最多的是在各个市场里,我们就专门给‘锦绣祥庭’设计一份问卷表格,把价格、房型、距离都作为选项,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购买意愿,把这些都设计好,去市场一个摊位一摊位了解好了,这样,其实也是在宣传我们的楼盘。”

刘立杆拍了一下桌子说好,这表格就由你来设计,设计好了去印刷,还有应莺,就由你负责带他们下面这些人,分头去调查好吗?

“好的刘总。”

应莺说着就走了,刘立杆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感觉一阵的欣慰,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孩,还是内秀,她倒是有很多的想法。

刘立杆起身去张晨那里,路过楼下的时候,他看到应莺已经把人召集在一起,在商量怎么设计这个表格,还在商量,应该怎么做调查,看样子效率还蛮高。

应莺的提议激发了他,他想到去让张晨帮他设计一份“锦绣祥庭”的彩页广告,他准备也去印刷。

这样应莺他们去市场了解的时候,可以顺便把这彩页发出去,让所有市场的经营户,都了解他们这个楼盘,这还真的和应莺说的一样,在调查的同时,广告。

“小姑娘的这想法不错。”张晨说,“不过你提醒他们,去市场的话,下午去,上午不要去。”

“为什么?”刘立杆问。

“上午人家忙都忙死了,谁有时间理你,你进去就被人赶出来了,下午反正没事,闲着也是闲着,聊两句就和你聊两句。”

边上贺红梅说,刘立杆明白了。

“还有,可以让他们带点小礼物去,这样被调查的人会更认真,得到的结果更准确。”张晨说。

“这个好,这样我都想被调查了。”贺红梅笑道。

表格和彩页都印好了,应莺每天下午,就带着新招来的那几个人,分头去每个市场跑,刘立杆还真的让他们,准备了小礼物,应莺去买了很多一块钱一包的瓜子,刘立杆看到大笑,这对下午坐在摊位里无聊的人来说,确实是好礼物。

跑了一个多星期,结果让刘立杆很失望,市场里的经营户,有购房意愿的还不到百分之十,而不管是哪个市场的经营户,他们都觉得“锦绣祥庭”的距离太远。

应莺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她和刘立杆说,从龙翔桥过来,距离确实远,从四季青和东站过来,远不是距离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哦,怎么说?”刘立杆感到有些惊奇。

“从四季青过来,要上下一个清泰立交桥,从东站这边过来,艮山门这里过铁路的隧道,也是很长的上下坡,过运河的时候,建北桥又是一个上下坡,大家都是骑自行车的,想想都累。”

应莺说着,刘立杆觉得很有道理。

第二天,应莺带着人朝另一个方向,往绍兴路、石祥路、德胜路这边去了,这些地方,有很多做钢材生意、工厂二手机器生意和汽车生意的人,这里的统计结果上来,虽然购房的意愿也不高,但没有人认为他们这个楼盘距离远。

张晨和刘立杆说,市场里的人虽然有钱,但他们的购房意愿不高也好理解,他们的钱都是拿来做流动资金的,对他们来说,生意远比房子更重要。

还有就是,这些人虽然是外地的,但他们原来的住宿条件并不好,改善自己住宿条件的意愿就不高。

“像我,和我们在剧团,在义林家比,我们现在租的房东大哥家,条件已经算好了,不为了上下班方便,我才不要去住你那‘锦绣家园’。”张晨说。

“土老财,都像你他妈的这样说,那老子还有出路?”刘立杆骂道。

“出路还是有的,边造边卖,不要那么急,一下子就把房子统统都造好,完全可以分期,地在那里又逃不掉的,你可以先造靠近建国北路边上的这排房子,快卖完了,再造后面的,这样一期期造,一期期卖。”张晨说。

刘立杆叹了口气,他说,看样子也只能这么办了。

但刘立杆心里觉得不服气,有些憋屈,这太不符合他冲冲冲的性格了,这完全不是大手笔,不是大战役,而是蜗牛,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上的那只蜗牛。

张晨看了他一眼说:“蜗牛也很不错了,蜗牛都是往上爬的,你有没有看到过往下爬的蜗牛?你冲冲冲,只怕是往上冲得快,一个不小心,往下也冲得快。”

有时候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刘立杆会去弹簧厂,打开门,走进去,穿过那条甬道,走过那条木头的长廊,一直走到那个亭子里,坐在栏杆上,默默地抽烟,外面就是运河,也一样默默地流。

对面环城北路上,有汽车往来,路不平,灯光一跳一跳的。

有船吃水很深,从面前的运河里突突突突地经过,马达声传出很远,船过去,消失在黑夜里,但突突的声音还是传来,刘立杆不知道这船是从哪里来的,但它一定是经过了拱宸桥,经过了辐条厂,现在到了弹簧厂。

一阵清冷的风吹过来,身后假山那里,枯槁的芭蕉树丛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人在叹息在低语,在月下徘徊彳亍,刘立杆感觉有人悄悄地向自己接近,回过头,却是只有风,和被风吹乱的芭蕉树的影子,假山的影子,亭子的影子。

他站起来走动的时候,还有他自己的影子,和一明一灭的烟火。

有时候,刘立杆也会站在中北桥上,倚着水泥的桥栏杆,朝这里看着,朝这里看着的时候,他似乎能看到黑暗中,坐在这里的自己的身影。

刘立杆长长地叹了口气。

“快点,滚上来,好回去了,外面冷死了!”

雯雯和倩倩在车上,要是刘立杆下了车,在桥上站了太长的时间,雯雯总是会摇下车窗骂。

“我需要一片明亮的光。”

刘立杆不知道从哪里传出这个声音,他朝四周看看,周围并没有人,然后他才发现,这是他自己发出的声音,刘立杆吓了一跳,但又有一些亢奋,他觉得真的,在这凄清的夜里,在这里,在这漆黑的运河边,他需要一片明亮的光。

如果没有,那就自己来制造。

刘立杆马上明白了,这个地方,在那木廊和亭子后面,在这古老的运河边上,要耸立起一排高楼,它们的灯光倒映在运河里,会把这一条古老的河都洗亮了。

刘立杆拿出了大哥大,拨通了张晨的电话。

“你在哪里?”刘立杆问。

“厂里啊。”

“好,我马上过来。”

刘立杆上了车,调转车头,倩倩问,怎么,不回家了?

雯雯叫道:“喂喂,你他妈的要去哪里?”

“闭嘴!”刘立杆骂道。

0750 锦绣江南

刘立杆到了三堡厂里,看到张晨,张晨问,你干嘛,这大半夜的,又发什么神经?

刘立杆和张晨说,我想到了。

“你想到什么?”张晨问。

“弹簧厂那里,我要在弹簧厂那里,造一幢比杭城大厦还高的大楼。”刘立杆说。

张晨吃了一惊,骂道:“你疯了?又是一幢京海国际金融中心?”

“不是,你听我说,从这两天的市场调查看起来,钱芳说的没错,你说的也没错,建国北路那里,就按你说的,我一期一期造,卖完一期造一期,我有的是耐心,去他妈的,我就等广大人民群众对住房的需求,慢慢升温。

“杭城现在每天新注册这么多公司,都是挤在酒店里,还没有一幢像样的写字楼,我就不相信没有这样的需求,弹簧厂那里,我决定不造住宅,而是造商住楼。”

“你这个是头脑发热,拍脑袋想到的,还是受了什么刺激?”张晨问。

“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杭城会有这样的需求,不光光是杭城本地,还有杭城周边,包括省内那么多的企业,他们有外商来,有全国各地的客户来,跑厂里不方便,或者说太难看,他们也需要在杭城,有这么一个点,作为企业对外的窗口。

“弹簧厂那个位置,就在运河边上,视野开阔,交通也很方便,如果造写字楼,你说是不是最好的位置?”

“你到底是要造写字楼,还是商住楼?这个是有区别的。”张晨说。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说还是商住楼吧,写字楼可能还太超前,人家在我这里买了写字楼,还要另外找住的地方,商住楼,就都解决了。

张晨略一沉吟,他说:“从位置来说,那地方造商住楼确实很合适,但有没有这个需求,我就不知道了。”

“不管他,快站起来。”刘立杆叫道。

“干嘛?”张晨问。

“跟我走,我现在带你去看看那个地方,感受一下,要是有一幢闪闪发光的大楼在那里,会是什么感觉。”

张晨大笑,你他妈的,还闪闪发光。

“别笑别笑,快点走。”刘立杆叫着,张晨站了起来,跟他出去。

雯雯和倩倩在配送中心,听到外面汽车响,走出来,却看到刘立杆开着车已经走了,两个人站在那里面面相觑,什么情况,这是把我们扔在这里了?

刘立杆开着车,到了中北桥上,把车靠边停下,两个人下车,刘立杆叫道:

“张晨,你看看,就在那里,要是矗立起一座摩天大楼,会不会把这一片黑沉沉的地方都点亮,你想像一下,那一片的灯火倒映在运河里,会是什么情景。”

张晨也被刘立杆感染了,他也觉得,要是这里有一幢明亮的大楼,那真是太好了。

两个人接着又去了弹簧厂里面,从木廊往亭子那边走的时候,张晨突然就有一个想法,他说,把这里都保留下来,这条木廊,还有这个亭子,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

“那我房子造在那里?”

“后面啊,实在不行,下面就架空,这样,你一幢楼,古老和现代结合在一起,那才**。”

“好好,那就这么办,你帮我出效果图。”

张晨说好。

两个人回到了三堡,刚走进办公室,雯雯和倩倩就跑了进来,刘立杆说,现在不要打扰我们,你们去配送中心。

“郑慧红她们要下班了。”雯雯说。

“那就去魏文芳他们那里,他们没下班。”

“他们那里有什么好玩的,脏死。”雯雯说。

“那就去车间,没事去学学拷边,或者踩踩缝纫机,就是不要打扰我们。”刘立杆说。

“你他妈的……”雯雯正想发怒,但看到刘立杆和张晨,确实像有什么正事要商量的样子,就忍住了。

“那你把车钥匙给我,我们让老万教我们开车。”雯雯说,刘立杆把车钥匙扔了过去。

刘立杆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串号码,电话响了几声以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刘立杆问道:

“喂,请问是雯雯吗?”

“对,我是,请问你哪位?”张晨吃了一惊,怎么又跑出来一个雯雯。

刘立杆说:“我是刘立杆,雯雯,韩先生在不在?”

“啊,是你!老韩前两天还在说,不知道你去哪里了。”雯雯叫着,就听到身后有人问:“谁的电话?”

“那个,那个,那个刘总刘立……”

韩先生没等雯雯把话说完,就把电话抢了过去,叫道:“刘总,是你吗,你现在在哪里?”

“你好啊,韩先生,我现在在杭城,哈哈,我就知道,你一定还会在海城。”

“是是,待习惯了,不想动了,你现在好吗?”

刘立杆说好,在杭城,还是在做房地产,什么时候,韩先生过来指导指导。

“刘总客气了,什么指导,互相交流吧。”韩先生说,“过完年,上海市政府要请我过去,说是要让我给他们讲讲房地产的课,杭城离上海很近吧?到时我去你那里转转。”

刘立杆说好,我到时候去上海接你。

“韩先生,杰森他们还在海城吗?”刘立杆问。

“早撤回香港了,在海城,他们现在还会有什么事可干。”

“那你能不能把杰森他们在香港的联系方式告诉我?”

“好,你等等,我去找找。”

刘立杆目光朝四周睃寻着,张晨把纸笔扔了过来。

韩先生把杰森他们的联系方式,告诉了他,刘立杆把自己的大哥大号码和办公室的电话,也告诉了韩先生,让他到上海来的时候,一定打自己的电话。

刘立杆放下电话,张晨问他,你想干嘛?

“让杰森他们帮我设计啊,要做,肯定要做最好的,要找最好的设计公司。”

“你是打定主意要做这件事了?”

“对,打定主意了,我就是要在那里,造一幢比杭城大厦还要高的楼,我就是要做第一。”刘立杆叫道。

晨看着他,觉得自己再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看样子他就是下定决心要做了,张晨很想阻止他,但觉得自己能想到的理由,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根本就没有用。

那一幢明晃晃的大楼,也吸引和刺激着张晨,其实,在心底里,有很多东西,他和刘立杆是相通的。

当天晚上,张晨一夜未眠,把效果图画了出来,中间,他还骑着车,从三堡又去了一趟中北桥,站在那里,看着黑夜中的弹簧厂,抽完了两支烟,回来的路上,在已经有些刺骨的寒风中,那一幢明晃晃的大楼,始终温暖着他。

透过头顶稀疏的枝杈朝上面看看,那一个半圆的月亮,是凄清而又宁静的。

……

三天之后,杰森从香港飞到了上海,刘立杆去上海虹桥机场接的他,回到杭城,杰森看到了张晨,两个人都有些激动。

三个人先去现场看了看,等杰森对现场有了一个概念之后,刘立杆才把张晨设计的效果图拿给杰森看,杰森一看到那保留下来的长廊和亭子就叫了起来。

“对对,就是这样,我在现场的时候,就觉得这里应该留下点什么,不然太可惜了,这样就对了。”杰森叫道。

弹簧厂原来的那座老宅,是傍着运河而建的,整个地块,是一个长条形。

杰森和他们说,这样就不能做成一幢单体建筑。

“为什么?”刘立杆问。

“整幢楼的长度太宽,深度太窄,从建筑设计上来说,是不合理的,而且,它在结构设计上,难度会增加很多,对地基和整个楼房的框架结构的要求会更高。”

“那会怎样?”刘立杆继续问。

杰森说:“那样造价起码会高出三分之一。”

“杰森说的对。”

张晨盯着自己的效果图看,想了一会后说:“我们现在在纸上看着很好的东西,实际可能未必,你想想,这么宽这么薄的一幢楼,高度又是三十二层,立起来,会不会像一片瓦片,从视觉上,也不好看。”

杰森点点头说:“没错,就是这样。”

他们马上对整个外形的设计进行调整,把这里改成了三幢并排的三十二层的大楼,这样从气势上一点也不输原来独幢的楼,楼的外墙是用玻璃的,不是用玻璃幕墙,而是透明的玻璃。

就是你说的那种,亮到发青的玻璃,张晨和刘立杆说。

靠近中山北路这幢,一二楼的裙楼是个商场,里面两幢,一二楼是架空的,那一道长廊和亭子,一半还是紧傍着运河,还有一半掩藏在架空的楼房里面。

杰森建议,甚至连原来那老房子,也可以保留部分。

张晨说对对,最里面的这一进房子,可以保留半幢,拆掉一半,把拆的痕迹也保留下来。

很快,他们连名字都想好了,前面当然还是锦绣,后面,张晨说,前面的这条运河叫江南运河,那这楼,就叫“锦绣江南”。

张晨这么说的时候,杰森把目光转向了亭子外面的那两棵柳树,这两棵柳树,和亭子一起会被保留下来,春风来的时候,它依然会很妩媚。

杰森回过头来,看到张晨正看着他,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如果这样,那我们的人马上就要过来了。”杰森和刘立杆说。

刘立杆说好,我们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酒店,可以安排你们的人住和工作。

“这里水电通吗?”杰森问。

刘立杆说通。

“那我们就住在这里,工作间也放在这里。”

“不行,这里太冷了。”刘立杆说。

“不怕,从香港到这里,已经很冷了,再冷一点怕什么。”

杰森说,张晨和刘立杆都笑了起来。

张晨和杰森说:“那就定这里吧,不过我们要派人来整修一下,你们有什么要求,就告诉我们,又不是三五天就可以结束的工作,总要住舒服一点。”

0751 你会买楼吗?

刘立杆确定要在中山北路旁边杭城弹簧厂的旧址,建造一组“锦绣江南”大厦,而且连香港顶级的设计师团队都已经抵达杭城,进驻到项目所在地开始工作,这个消息在刘立杆他们公司里,让大家感到欢欣鼓舞,每个人都觉得脸上有光。

要知道这可是杭城的最高建筑,比杭城大厦还高,而且一造就是三幢。

刘立杆和他们说,接下来你们的任务,就是销售销售销售,开动脑筋想办法,怎么把这些商住楼给我卖出去。

刘立杆把应莺叫到办公室,让她对市场再摸一次底,看看自己的这些楼,对杭城的这些公司,到底有多少吸引力,也测测杭城商住楼的市场潜力有多大。

他让应莺去设计一份调查表格,应莺跑去了弹簧厂,找到杰森,在那里待了一个下午,晚上她把表格交上来,这次的表格,和上次不一样,让刘立杆又吃了一惊。

他看到她设计的表格,分为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详细介绍了他们楼盘的设计师团队、在世界各地的成功案例和这次的设计理念,还列举了他们这组商住楼的区块优势,并画了一张示意图。

第二部分,才是这次调查的内容,都是单选题,第一个选项是想买还是不想买,第二个选项是会买还是不会买,第三个选项是你认为可以接受的价格。

应莺和刘立杆解释,她说想不想买是看他们有没有这个需求,会不会买是看有没有这个能力,我们的调查,目前只能针对在杭城的公司,但我们实际销售的时候,是会辐射到全省乃至全国所有的公司,只要想买的比例高,就说明我们这个项目做对了,市场会有这个需求。

这样,即使会买的比例不高,也没有关系,那只是说明杭城的这些公司,目前暂时还没有这个能力,但不代表温州、绍兴、宁波等地没有有能力的公司,实际销售的时候,他们的加入,就会把会买的比例大大提高。

应莺说着的时候,刘立杆不停地点头,他觉得她的这个想法很对,只要是这一组楼盘,大家都认为好,对它的期望值很高,自己就不用担心它的销售问题,商住楼、写字楼和住宅还不一样,它的开放程度比住宅要高,已经入驻的公司,会带来很多他们潜在的客户。

何况,对那么大基数的全省的公司来说,哪怕是调查的结果出来,只有百分之十的公司选择会买,扩大到全省,都是很大的数量,毕竟这是省城最高档的写字楼,是不可替代的。

而在第三项,你认为可以接受的价格,应莺又把它分为四个选项,分别是1000-1900元/平方米、2000-2900元/平方米、3000-3900元/平方米、4000-4900元/平方米,应莺和刘立杆说,这可以给我们最终定价的时候,提供参考。

刘立杆笑道:“这还有什么可调查的,肯定是都选一千到一千九的,谁不希望,这房子越便宜越好。”

“不一定。”应莺说,“我们这次的调查是针对公司,公司比个人,会更理性。”

刘立杆也不争辩,心里在想,小孩子你懂什么,什么理性不理性,你这是不懂人性,人性就是希望,越便宜越好。

反正现在连具体的造价都还没有出来,最后的售价也没有确定,你们就是调查一下,也无所谓。

和上次一样,刘立杆把张晨画的效果图也印出来,让应莺他们和调查表一起分发,也算是打广告。

应莺他们跑了三天,在杭城的每一个宾馆酒店的写字间穿梭,调查回来的结果,让刘立杆感到很欣慰,虽然选择会买的,只有百分之五点三,但选择想买的,高达百分之六十二点四,说明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这个市场的需求是在的。

刘立杆同时也感觉到了应莺这个表格设计的合理性,不然,这次统计上来的,就会只有那个百分之五点三,而看不到那个庞大的百分之六十二点四,这样的调查结果,不仅会打击自己的信心,也很难反应市场真正的期待和需求。

刘立杆甚至考虑,是不是他们的“锦绣祥庭”,也要把购买的行为分为“想不想”和“会不会”,再做一次调查。

“接下来,这个‘会’的比例还会提高。”应莺和刘立杆说。

“为什么?”刘立杆奇怪地问。

“因为我们前几天集中调查的,是散落在那些一般酒店里的公司,从明天开始,我们要调查杭城大厦、国际大厦、友好饭店、新侨饭店这些高档酒店里的公司。”

刘立杆明白了,点了点头。

“而且,这个选项也会变化。”应莺指着价格的那个选项,和刘立杆说。

这里呈现出来的数字,已经让刘立杆感到吃惊了,他发现,选择1000-1900元/平方米和2000-2900元/平方米,竟然差不多,都是百分之四十几,还有一部分是选择3000-3900元/平方米,竟然有一点二六的调查者,选择了4000到4900元/平方米。

刘立杆对此大惑不解,没想到在这点上,这小姑娘,比自己的判断还更准确,刘立杆问,这个是什么原因?

应莺笑着和他说,简单,很多人都会认为,便宜没好货,他买东西的时候,不会买最便宜的,买写字楼的时候,当然更不会买最便宜的,他们会认为,如果太便宜,这楼的品质肯定不会好,他们不想把公司搬到这样的楼里。

“当然,调查是一回事,实际购买又会是一回事,实际购买的时候,价格还是会有影响,但至少说明,两千到两千九之间,这是他们可以接受的,只要他们有能力,就会买。”

应莺说着说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说:“但是至少,会买我们楼的公司,已经出来了,我们要把这部分人,作为我们重点营销的对象。”

“哦,哪部分人?”刘立杆来了兴趣。

“就是这百分之一点二六,选择四千到四千九的价格,而且在前面两项里,又选择了‘想’和‘会’的,这些公司,说明他们很有钱,对办公室的品质要求很高,他们要求再高,我们已经是杭城最好的了,而我们的价格,又不可能到四千九,这会让他们觉得物有所值。”

刘立杆恍然大悟,禁不住笑了起来,他问:“应莺,你那个脑子是怎么运转的,怎么会想到这些问题。”

应莺看着他,怯怯地问:“刘总,你这是在说我好,还是不好?”

“当然是好了。”刘立杆说,“你读书的时候,你们老师难道不鼓励会思考的学生,反而会鼓励那些呆呆的学生?”

应莺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上学的时候,老是被老师骂,说不知道你那脑子里,乱七八糟在想什么。”

刘立杆哈哈大笑,他说好,到了公司,没有老师了,你就继续这样乱七八糟地想,不许给我变正经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刘总。”应莺点着头。

第二天中午,应莺走进刘立杆办公室,刘立杆奇怪道:“你怎么来了,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外面吗?”

应莺和刘立杆说:“刘总,你被人骂了,那人还说,让你打电话给她,我就跑回来和你说。”

“他认识我?那他怎么不直接打电话过来骂我?”刘立杆好奇了。

“我想她是太生气了吧,人生气的时候,是不想主动打电话给那个气她的人的。”

刘立杆大笑:“你是不是一生气,就不会主动和男朋友和解?”

应莺的脸顿时绯红,她说没有没有,我没有男朋友,不过,真要是那样的话,我当然懒得打电话给他。

刘立杆笑道:“好吧,这个太生气的人是谁?”

“杭城大厦的,一个女的,姓瞿,叫瞿……”

应莺还在想着,刘立杆笑了起来,原来他们跑到瞿天琳办公室去了,他马上拿起电话,和应莺说,我知道了,我马上打给她。

电话通了,刘立杆叫了一声天琳姐,瞿天琳问,你在哪里?

“我在公司。”

“现在有时间吗?”

“有有,天琳姐。”

“那你到我这来一下,我这里也正好没有客户。”

“好,我马上过来,天琳姐。”

挂断电话,刘立杆和应莺说,看到没有,你听出她生气了吗,她叫我过去,说不定还要请我吃饭。

应莺也纳闷了,这是怎么回事?

刘立杆站了起来,问应莺,你是在公司还是要出去?

“我还要回杭城大厦去,那里还没有完。”应莺说。

“走,那就坐我车去。”

刘立杆走进瞿天琳的办公室,瞿天琳和小安两个,面对面坐着,正在吃面条,看到刘立杆进来,瞿天琳问:“吃了吗?”

“没,哪里敢吃,一听说天琳姐找我,马上就赶过来了。”

瞿天琳笑了起来:“油腔滑调,说,想吃什么?”

“就这个就可以。”刘立杆指了指瞿天琳在吃的面条。

瞿天琳和对面的小安说:“你去给杆子买一份面条。”

刘立杆连忙叫道:“多加辣,谢谢!”

小安站起来说:“好,我把老板的辣酱都倒光,辣死你。”

小安端着面条,边吃就边走了出去。

瞿天琳抬头看着刘立杆,问:“要造写字楼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

刘立杆嘿嘿笑着:“不是连设计稿还没有出来,八字还没一撇呢,真要开工,还要请天琳姐去参加开工仪式。”

“八字没一撇,你的人就满世界跑了?”瞿天琳问。

“不是闲着也没事嘛,就让她们了解了解市场。”刘立杆说。

“霍霍,不错,钱芳那里学来的?”

“对对,很受启发。”

“这个是什么,张晨设计的?”

刘立杆看到了张晨设计的效果图,刘立杆点点头。

“真不错,我先定了啊,到时候你要给我打折。”瞿天琳说。

“真的?”

“那当然,你以为谁愿意待在这酒店里。”瞿天琳说。

0752 送上门的钱

瞿天琳问刘立杆,你们那个表格谁设计的,很有意思。

刘立杆和她说,就是到你这里来的那个女孩子。

“结果怎么样?”瞿天琳问。

刘立杆就把现在统计的结果告诉了瞿天琳,瞿天琳又问,你准备卖多少钱一个平米?

“现在造价还没有出来,但高层的造价,肯定会比多层高,但我想,就算是高一倍,这样我们的定价还是可以控制在两千以内。”刘立杆说。

“不要太低,两千到三千之间是合理的。”瞿天琳说。

“为什么?”刘立杆不明白,为什么瞿天琳作为一个客户,也会提出这个要求。

“很简单,你要是作为杭城最好的写字楼,我们就希望是有门槛的,不是什么公司都可以进去,不然我们当初回杭城的时候,在杭城找不到合适的办公场地,那也可以随便找个酒店,为什么要到杭城大厦?

“这公司在哪里办公,也是你公司实力的象征,为什么全世界的公司去纽约,都喜欢世贸中心、帝国大厦、洛克菲勒中心,你名片拿出去,不需要多自我介绍,人家一看你公司在哪里,心里就有数了,是不是这样?

“你要是做出一个门槛很低的写字楼,什么公司都可以在里面办公,这样的写字楼,我们才不要去,你光便宜有什么用,房子是便宜了,但我公司进去就掉价了呀,得不偿失。”

刘立杆明白了,应莺说的还真没错,那些选择四千到四千九的,大概都有这样的想法。

“还有,你这个,为什么是商住楼,而不是纯写字楼?”瞿天琳问。

刘立杆就把他和张晨的考虑和瞿天琳说了,主要还是担心会太超前,曲高和寡,到时根本就没有公司入驻,瞿天琳点点头,她说:

“你们的顾虑可以理解,但客户是有不同的需求的呀,比如像我们,就希望是在一个纯写字楼里,不希望边上还有人住在那里,还有老人小孩进进出出的,你商住楼,就没办法控制了吧?”

刘立杆点点头,他说这确实是个矛盾。

“你有三幢楼,A、B、C,为什么不可以分开,而且,去那么高档地方的,大都会希望是纯写字楼,而不是商住楼,你完全可以A、B座是写字楼,C座是商住楼,价格也不一样,甚至还可以,把这C座迟一点开卖,如果前面销售情况好,就全部改成纯写字楼。”

“对对,天琳姐这个想法好。”刘立杆说,“快快,天琳姐还有什么好主意,快告诉我,我在这方面,还真没有什么经验,虽然我在海城,也是造写字楼的,但那楼还没落成就完蛋了。”

瞿天琳笑道:“我一到深圳,去的就是写字楼,这天天在写字楼里,当然会有些体会,这公司在外面,杆子,我和你说呀,再怎么样,都是就高不就低的,打肿脸也要充胖子的,哪怕没有那么多钱的公司,他也一定要去最好的办公楼,这个心理你一定要掌握。”

刘立杆连连点头。

瞿天琳和刘立杆说,还有,你前面说,想买的有百分之六十几,会买的只有百分之五点几,其实,这六十几,只要是有能力,都会买的,只是现在没能力没办法呀。

你完全可以做按揭,这样,这些想买的也就买的起了,像我们这些在高档酒店的,每个月的租金,付付按揭款都够了,虽然一样每个月都在付钱,但那房子最后是自己的,我们哪里会愿意,住在这酒店里,住在酒店里,你最后走了也就走了,什么也没有。

你看看杭城,为什么写字楼都在酒店,是没地方去呀,有地方去,就都逃光了。

刘立杆说:“我也想做按揭,但和几个银行接触了,虽然各项房屋贷款的政策,九一年就出来了,建行最早,八七年就开始做房屋贷款了,但那都是深圳和广州的银行,杭城的银行,在这块业务还是空白,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应该怎么做,也没有这方面的人才。”

瞿天琳点了点头,她说我今天让你来,就是要和你说这事,我给你介绍一个,让深圳的金融公司过来做。

“真的,天琳姐还认识这方面的公司?”刘立杆问。

瞿天琳笑道:“我们做印刷的,看上去不起眼,但我们认识的人多呀,你想想,从政府部门到下面企业,哪个不要印东西,不要和我们打交道,我帮你介绍一家深圳的信托公司,他们是深圳发展银行和南洋银行合资的,是从海外引进了资金,在国内做这方面的业务。”

“太好了,谢谢天琳姐!”刘立杆赶紧说。

小安拿着一份面条进来,打开,上面果然红红的一层辣酱,瞿天琳一看,就笑骂道:“你要死了呀。”

小安嘻嘻笑着。

刘立杆说:“可以可以,谢谢啊美女,前面听天琳姐说话就很过瘾了,再来这个,就更过瘾。”

……

瞿天琳介绍的深圳安信信托有限公司的乔总和杨先生,第二天就到了杭城,2001年《信托法》出台之前,信托公司的业务很宽泛,自由度很大,特别是九七年之前,国内的银根很紧,对这些海外进来的资金,监管机构均抱持一种大力欢迎的姿态,宽容度很大。

九七年之前,国内资金紧缺到什么程度?从银行的贷款利率可见一斑,当时一年期的贷款年利率,都在百分之十以上,直到九七年十月,降到了百分之八点六几之后,接下去就是逐年下降。

虽然后来反反复复,又有过几次的银根抽紧,但利率再没有回到过七点五以上。

乔总是深发行委任的安信信托有限公司的总经理,杨先生是马来西亚的华侨,他是南洋银行派驻在安信信托的代表。

两个人到了杭城后,就考察了刘立杆的公司,和他已经开发的“锦绣家园”项目,以及项目的销售情况,还有已经取得《建筑工程施工许可证》和《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准备动工的“锦绣祥庭”项目。

当然,他们此次考察的重点,还是“锦绣江南”项目,包括和杰森他们也进行了深入的交流,他们对杰森他们公司都有相当程度的了解,特别是杨先生,以前和杰森他们公司,有过很多次的接触。

让两个人最感兴趣的还是应莺他们正在进行的调查,以及他们调查的内容。

随着对高档酒店里公司的调查,“想”和“会”的比例都有了显著的提高,“想”的比例提高到了百分之七十三点五,这让他们吃了一惊,“会”的比例也提高到了九点三,最吸引他们的就是这两者之间巨大的落差。

要知道“会”的公司,自己有钱,不一定会需要他们,而“想”的公司,百分之一百会需要他们,这才是他们潜在的客户和沃土。

杨先生重新设计了表格,在第一和第二项后面,加了第三项,那就是增加了“如果有金融公司提供房屋贷款,你会不会接受此项贷款?”后面也是“会或者不会。”

杨先生选了三家酒店,让应莺他们再做了一次调查,结果所有的公司都选择了“会”,即使那些自身财大气粗的公司,也选择了“会”,瞿天琳和他们说,贷款多麻烦,有现成的一笔贷款在眼前,谁会不要,省下的钱,可以去派其他的用场。

杨先生抽查了几份应莺他们的调查,证实他们的调查是真实可靠的,两个人不仅对这件事,对整个杭城写字楼的市场,都充满了信心。

他们当即和刘立杆的浙江锦绣大地房地产有限公司,签订了由深圳安信信托有限公司向“锦绣江南”项目的客户,提供房屋按揭贷款的合作协议。

杨先生还鼓动刘立杆,接受一笔他们南洋银行,通过安信信托提供的八千万元的开发贷款,刘立杆笑说,我不要贷款,我这个项目,杰森他们的图纸出来,我一个月就可以拿到所有手续,就可以开卖了,我需要什么贷款?

就是我如果需要钱,我现在不仅“锦绣江南”,“锦绣祥庭”项目也已经可以开始卖,开始回笼建设资金了,我只是不需要这么做。

这些钱我收上来,是没有资金成本的,这个没资金成本的钱我都不去收,还要你们需付利息的钱?

所有的金融企业都是一个德行,那就是他们从来都只会锦上添花,而不会雪中送炭。

刘立杆越不需要钱,他们就越是盯着刘立杆,杨先生和刘立杆说,这个不是给你哪个项目的,而是给你公司的授信,你拿了这个钱,可以收购土地,规划你第二第三个项目。

%,杨先生和乔总承诺这笔三年期的开发贷款,给刘立杆下浮百分之十五的年利率,刘立杆还是坚持不要,他一口咬定自己不缺钱。

乔总和杨先生策动杰森和瞿天琳来说服刘立杆,杰森说,没有什么企业敢说自己这一辈子就不需要银行的,你现在不需要,杆子,不代表你以后不需要,等你需要的时候再想临时抱佛脚就来不及了。

瞿天琳也说,对对,就当你现在每年损失一点利润,和金融机构建立一个良好的管道,你要是看好杭城的房地产市场,你怕什么,你现在收购了土地,它的年增幅还能帮你抵消一部分利息的损失。

杰森和瞿天琳的这些话,打动了刘立杆,他也想起自己在海城的时候,那时自己就是临时想抱佛脚也抱不到,如果那个时候,有哪个信托公司帮助自己挺一下,或许自己就还能坚持下来。

但那个时候,自己除了熟悉孙猴他们这一家金融机构之外,其他的金融机构别说认识,他连他们的门开向哪里都不知道。

好吧,刘立杆终于接受了这笔贷款。

0753 絮絮叨叨,快过年了

杰森他们在杭城工作了一个多月,把“锦绣江南”所有的图纸都设计出来,回去了香港。

刘立杆带着图纸,一个个部门地走,都是老熟人了,自然什么话都好说,等他把全部的手续以最快的速度办完,时间也到了一九九四年的一月,今年的春节是二月十日,还有半个多月就过年了。

过完了年,一鸣食品厂要搬迁,“锦绣家园”的最后几幢房子将要动工,而“锦绣江南”也要进入施工准备,这一次是高层建筑,刘立杆不敢大意,他还是把这个项目,发包给了张木生的市二建。

而杭城锦绣大地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也参与了整个项目的施工,但他们只是从市二建,回包了其中的一些工程而已,刘立杆这是让老万有机会,跟着张木生他们学习。

这么大的工程接到手,张木生觉得腰杆子一下子硬起来,一个劲地要请刘立杆吃饭,说是要谢谢他。

刘立杆和张木生说,吃饭可以,但要我请,我有事要你帮忙。

酒局设在张生记,这一天雯雯和倩倩不在,张木生略有失望,刘立杆把老万叫过来,刘立杆和张木生说,这个人你一定要帮我带,这个公司,你一定要扶一把,老张,其他的话我也不多说,再过几年,你也该退休了,退休以后,我欢迎你到我们锦绣来发挥余热。

张木生心里有数,赶紧举起了杯,和刘立杆碰,和老万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赶在春节之前,中山北路边上的三块巨大的广告牌,也竖立了起来,这一下真的可以成为新闻了,许文辉带着他的师兄师姐,又尽情表现了一番,刘立杆这里,不仅红包伺候,还专门请他们在杭城大厦的锦园,撮了一顿。

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况我刘立杆,当年也是六家媒体的联合记者,来来,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来年继续是亲热的一家人。

还真的有六家媒体联合记者这一说法?在座的听许文辉说过,但都表示不信,刘立杆笑道,还真的有,他从包里,拿出了六本记者证给他们看,这么一堆的记者证,在座的还真看傻了眼,有人开玩笑说,刘总,你这是地摊上买来的吧?

意思是假的吧?

谁说?如假包换,百分之百经得起验证,这可都是我流泪流汗换来的,我老刘,可是真为革命奋斗过的。

“刘总,你是写深度报道的?”有人问,流泪流汗,那不是深度报道的记者吗?

刘立杆摇了摇头。

“那你是首席?”

“不是,我是你们都离不了的。”刘立杆笑道。

“主任?总编?”有人问。

“不是,广告部,你们谁离得开广告部?”刘立杆笑道,“我这是六家媒体联合广告业务员,你们说是不是要流泪流汗?”

众人大笑,接着感慨,拉广告可是一个苦活,说流泪流汗,还真不是假话,但拉广告能拉到这个境界的,也是牛人。

“刘总你真牛逼。”有人叫道。

刘立杆笑说:“我老刘别的牛逼不敢吹,但有句话我敢说,我不管是去哪家媒体,我肯定是广告部主任最想看到的人。”

大家点头,觉得不奇怪了,拉广告多难干的活,能做到这样,这刘总会有今天的成就,也不奇怪。

春节之前,让刘立杆感到高兴的还是,阿勇他们在一月十日前,赶出了一万零五百多个包,这一批西湖十宝投放到市场以后,果然大获成功,不管是在杭城还是上海,都成了一个热门话题。

很多的电话打到一鸣食品厂,要求补货,但一鸣食品厂,一个包也没有了,范启顺来问刘立杆,这事还能不能继续干,离春节还有一段时间。

刘立杆说,不能干了,再干就烂大街,下次再玩什么新招,就不灵了。

老范说好好,听你的,那我们就不干,等玩新招。

他们这里不干,苦了的是张晨,上海那几家店,食品部拿不到货,居然找到了服装部,都知道这半亩田的老板,和一鸣食品厂的关系不一般,服装部经理打电话给张晨,张晨是不得不答应的,何况他自己这里,也还有很多的地方需要送。

他问阿勇订了一千个包,张晨要货,阿勇当然二话没有,继续赶,赶到二月五号,一千个包才总算完成,让张晨交了差。

到了年底,诸事皆顺,这一年看上去可以圆满收官,张晨问刘立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刘立杆笑笑说:“我要先去看看孟平。”

“我和你一起去。”张晨说,“然后呢?”

“然后我回到杭城,去厂里和老万一起过年,你们坐吴朝晖的车子走吧。”刘立杆说。

张晨和小昭,已经开始跟着吴朝晖的师兄学车,但拿驾照,要等明年。

吴朝晖他们,自己也买了一辆依维柯,用来送货,所有的市场,到了二月,陆陆续续开始停下来,不再发货,到了年三十前的四五天,会彻底停止,来年又要等到过了正月十五,才会开始陆续恢复发货。

他们倒是有了半个多月舒舒服服的假期,两个人决定先回桐庐过年,过完年,再开车去魏文芳家。

张晨知道刘立杆这是因为去年回去,动静搞得太大,把整个永城,搞成了一个残局,今年回去,他大概自己都还没想好,怎么收拾这个残局,所以干脆就不回去了。

张晨和他说,不管怎么,就这么点路,年三十总要回去吃个团圆饭,我们也是年初一就回杭城,就一个晚上,我们一起来回好了。

春节期间,延安路的半亩田女性生活旗舰店正常营业,所以张晨他们,主要是小昭离不开,他们也只能年三十回去永城,年初一又回到杭城,连小昭家里,都没有时间回。

刘立杆坐在沙发上,沉默了良久,他说还是算了,到时让老万送你们吧,我等到“锦绣江南”落成了再回去。

这就是在暗暗赌着气了,但和谁赌,张晨不知道,刘立杆自己也不知道。

张晨知道多说无益,就不说了,有些东西,只有靠时间去弥平它,人是无能为力的。

张晨和刘立杆一起去南京看孟平,家里事多,小昭走不开,贺红梅跟他们一起去,帮助开车。

他们到了南京,先去了钱芳他们公司,看到李阳和徐佳青已经是亲密的一对,钱芳他们前几天刚去看过孟平,监狱又不是宾馆酒店,常去总不是太好,她们到了老虎桥监狱的门口就停下了,由李阳陪他们两个人进去。

刘立杆和孟平说了“锦绣江南”的项目,孟平比刘立杆还高兴,听说他春节后就要开工,忍不住大叫一声:“太好了,杆子!”

孟平叫的声音太响,惹得走到隔壁的所长和管教,以为出了什么事,急急地跑了进来,问道:“阿有事啊?”

李阳赶紧站起来,走过去说,么事么事,搂着他们的肩膀出去,这里三个人,忍不住低声笑着。

“快了快了,没几个月了。”孟平说,“等我出去,我就要大开杀戒,杆子,到时候我们南京和你杭城,就要来比一比。”

“比就比,谁怕谁。”刘立杆说。

从老虎桥监狱出来,他们去了钱芳他们的紫金山庄,回来城里,在中央路的绿柳居吃晚饭,晚饭快结束的时候,刘立杆突然问道:“钱芳,你们在南京,碰到过刘芸吗?”

钱芳一怔,然后摇了摇头,钱芳还想说什么,刘立杆笑了起来:“想想也不可能,南京这么大。”

钱芳想说,南京是大,但在建的高尔夫球场应该不多,我去找找她。

钱芳想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回来的路上,刘立杆一直沉默着,经过溧阳县城的时候,刘立杆把车停在路边,一声不吭下了车,张晨叫道,你去干嘛?

刘立杆愣了一会,这才胡乱地用手指着说:“我去找找,看看附近有没有厕所。”

“谁是刘芸?”贺红梅问。

张晨摇了摇头,和贺红梅说,在海城的一个朋友,几句话说不清楚。

从南京回来,贺红梅就该回重庆了,刘立杆和葛玲开着车,去笕桥机场送的她。

刘立杆从机场回来,走进了张晨的办公室,日子一天天地迫近,张晨还是那个老问题,问他,你真不回去?

“不回。”刘立杆摇了摇头。

“那你老爸老妈那里怎么说?”

刘立杆笑了:“你帮我去说啊,发挥你的聪明才智。”

“去你妈的。”张晨骂道。

“对对没错,就是去和我妈说。”刘立杆笑道。

两个人沉默着,过了一会,刘立杆问:“张晨,你还有没有那个启航表哥的联系方式,趁着现在没事,我想去找找启航。”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原来好像有,时间这么久了,都想不起来写在那里了。

张晨说着拿起电话,打了小昭,问她,还有没有启航表哥的扣机号?我们在广州的时候,他来给我们送车票的时候好像留过。

“有啊,在家里以前的账本上,我记在那上面的,你要这个干嘛?”小昭问。

“杆子要。”

“好,那回去找出来给他。”

“听到了?”张晨问刘立杆,刘立杆点点头说听到了,他自言自语般地说,我要到广州先找到启航,再去看看李勇,这一个春节,就圆满了。

0754 烟花

张晨他们延安路的半亩田女性生活旗舰店,春节期间正常营业,这是征求了顾客意见的结果,只有年三十的下午停业半天,那些本地的营业员,可以回家吃年夜饭。

反正这个城市,过了下午的两点,就像一座死城,街道上很少的人影,也没有车,偶尔有一辆电车驶过,也是懒洋洋的,一副电力不足的样子。

年三十的上午,还是有很多的人到他们店里来买衣服,特别是那些年前一直在加班的本地和附近郊县的女孩子,包括机关里的工作人员,也是今天下午才会放假,但上午,所有的单位基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们赶紧趁着这个时间,过来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

然后搭乘中午开往郊县的班车,或者骑着自行车回家,到家里等着吃年夜饭。

小莉还是留守在上海,上海的商场和杭城一样,初六之前,也是半天营业,营业员人手不够,小莉就要自己每个商店跑,去顶替她们。

小娟今年也没有回家,留守在店里,所以小昭今天上午就不用去店里,他们早上起来,从三堡直接回家。

吴朝晖和魏文芳,本来昨天就可以回家,他们等到今天,就是要送张晨和小昭回永城,新来的司机小盛,对上海不熟,老万昨晚陪着他去上海送货,现在还没有回到杭城,明天老万,会开车去永城接张晨和小昭。

早上起来,小昭还在家里给张向北换新衣服,喂他吃早饭,张晨去了厂里,吴朝晖开着车已经到了,张晨让吴朝晖帮忙,把办公室里的十箱茅台,和两箱青春宝搬上车,一箱茅台六瓶,这里一共是六十瓶。

吴朝晖笑道,张总,你就回去一个晚上,有这么多的亲戚要走?

张晨也笑,他说不是,我们什么都不用带回家,家里都准备好了,带了还会挨骂,只要把张向北带回去就可以,这是给杆子的老爸的,他老爸是酒仙,只要有酒,天塌下来也要先咪几口再说。

她老妈,最大的爱好就是吃青春宝,她觉得吃青春宝,可以解决她一切的身体异常。

吴朝晖的依维柯后排已经拆掉,堆着吴朝晖他们准备带回去的年货,张晨笑道,买这么多?

吴朝晖说,没办法,家里来往的人比较多,在杭城批发市场买,不是便宜嘛。

东西装好,张晨上了车,车开到房东大哥的院门口,小昭抱着张向北,已经在门口等他们,张晨他们三个人就回去永城一晚,连换洗衣服都不用带。

吴朝晖看到张向北,就跳下车,一定要塞给他一个红包,张向北伸手要拿,小昭执意不要,张晨笑道,怎么还要你给红包?

吴朝晖急了,叫道,这是礼数,他是小孩,我是他叔叔。

吴朝晖这么说,张晨就让张向北接过去,张向北一接过去,就往嘴里塞,小昭赶紧从他手里把红包夺走。

“啪”地一下,张向北就在小昭脸上打了一下,张晨和吴朝晖大笑,小昭愠怒地瞪着他,张向北咯咯笑了起来,小昭也被他逗笑了。

他们到了四季青,接上魏文芳,吴朝晖开着车,没有从杭海路转到秋涛路出城,而是开去了庆春路上的家友超市,魏文芳问,到这里来干什么,吴朝晖看了看她,和张晨他们说,等我一下,我还要去买点东西。

吴朝晖走进了家友超市,过了一会,吴朝晖和一个超市工作人员,推着一辆平板车出来,车上是五箱茅台,一箱青春宝。

家友超市门口有很高的台阶,平板车下不来,吴朝晖和那工作人员,一箱箱地往下台阶下的车上搬,张晨赶紧下去帮忙。

魏文芳叫道:“我们回去的东西不是已经买好了,怎么还要买?”

吴朝晖看了看她,笑笑,没有言语。

把东西在车上放好,吴朝晖坐回到驾驶座上,魏文芳还在埋怨,她说什么亲戚,要送这么贵的酒,一百多块钱一瓶,还买这么多,这一下就去了几千?

吴朝晖不响,管自己开着车。

他们到了永城,先去刘立杆的家,把东西卸了,吴朝晖再送张晨他们回家,张晨还要告诉刘立杆的父母,今年刘立杆不回家了。

快到刘立杆他们家门口时,张晨和小昭他们说,待会要是杆子的父母问,杆子到哪里去了,你们都不要说,我一个人来说,免得对不上。

小昭和魏文芳都说好。

杆子的家住在新电村的一幢老公房的二楼,沿着一条小马路进去,两边都是一排排两层楼的洋瓦房,这些房子,还是当年水电站竣工以后,用来安置留下来,在当地工作的建设工人的,这些工人,都被招进了新建的水泥制管厂和制杆厂里。

刘立杆的父母,就是水泥制管厂的工人。

他们到刘立杆他们家楼下的时候,张晨看到,妈妈正坐在楼下的空地上,在木盆里褪一只鸡的鸡毛。

车子还没有停稳,张晨就拉开车窗,从车里朝她挥手,她看到张晨就笑了,站起来,甩了甩手,转身朝楼上喊着。

不一会,刘立杆的老爸噔噔噔噔地从二楼跑了下来。

他们都以为杆子回来了,张晨小昭和魏文芳都走下车,他们没看到刘立杆,还奇怪地走到车门口,朝车里张望,张晨赶紧过去,和他们说:

“叔叔、阿姨,杆子临时有事,回不来了。”

“过年都不回家,他去哪里了?”刘立杆的母亲问。

“他去香港了。”张晨说,“你们也知道,香港人就不过什么年,所以他们一定要杆子过去开会。”

张晨胡扯着,反正他们也不会知道什么香港,更不会知道香港人过不过年。

刘立杆的父母,互相看看,失望地叹了口气。

张晨说:“不过杆子,让我们给你们带东西回来了,来来,小吴,快把东西搬下车。”

吴朝晖说好,吴朝晖爬上车,从车里一箱箱地往车门口搬,张晨站在车下,一箱箱地接过来,先堆在车门口的地上。

边上,早有几个小伙子过来看热闹,一听说要搬东西,赶紧动手帮忙,张晨和他们说,这些都是,谢谢你们,都帮忙搬楼上去。

小伙子们看到这么多,叫道,我操,杆子带回来这么多茅台,杆子爸,你可享福了!

刘立杆的老爸看到这么的酒,就乐得合不拢嘴。

十箱茅台和两箱青春宝搬完,张晨正想走开,吴朝晖叫道,还有还有,他把家友超市买来的五箱茅台和一箱青春宝,也从车子里面搬到车门口,张晨这才知道,这家伙买来这些,原来也是送给刘立杆父母的。

那些小伙子叫道,杆子爸,你可以拿茅台洗澡了。

魏文芳站在那里不响,双手抱在胸前,脸阴着,看他们一箱箱地搬完。

张晨和小昭互相看看,小昭微微摇了摇头。

和两位老人告别,大家上车,一路上都沉默着,快开到张晨家门口的时候,吴朝晖骂道:

“妈逼,赚那么多钱干什么,造那么多房子干什么,这有家都不能回,还有个屁用。”

……

快十二点了,当电视里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主持人程前和倪萍,正准备领着现场的观众倒计时时,楼下有人大叫,放烟火了!

张晨和小昭赶紧走到外面走廊上,还没等十二点的钟声从电视里响起,有人就已经点着了烟花,一粒粒红色的火苗朝夜空窜去,在黑暗中啪啪地灿烂成一朵朵明艳的花。

啪啪的声音,很快被远远近近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遮盖,整个小城都炸开了。

小昭拿出了大哥大,打给钱芳,喊着和那边的人说新年好!

张晨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拨了刘立杆的大哥大,左手捂住了左耳,右手把大哥大贴近右耳,电话里传来的,还是急促的嘟嘟声。

浙江和广东的大哥大已经联网,到了这年的年底,全国一百五十万部的大哥大,都将会联网。

但刘立杆,张晨已经打了他好几天的电话,都打不通。

……

刘立杆站在窗前,搂着阿莲还是阿兰的肩膀,朝外面看着,他们在一起好几天了,但刘立杆始终也没有搞清楚,对方到底是阿莲还是阿兰,或者两个都不是。

他们看着窗户外面,一朵朵烟花在西湖的上空,绽放开来,璀璨夺目,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他们既听不见烟花爆裂的声音,也听不见西湖边上,那些欢乐的放烟花的人,不管是他们的欢笑还是大喊大叫,都是无声的,好像离他们很远,远在了另一个世界。

但他们其实却是近在眼前,一颗颗猩红的火苗朝天上窜去,一朵朵的积雪,从他们头顶巨大的树冠,无声地落下,落到了人的头上,那人就大声地笑着,他的笑也是无声的。

他们就这样看着外面,房间里一片漆黑,所有的灯都关了,卫生间里的淋浴龙头没有关好,滴滴答答地滴着水,两个人站在那里,看着外面,他们感觉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烟花一朵一朵地盛开,让他们的脸明明灭灭,亮起来的时候,他们的脸是灿烂的,暗下去以后,谁也不会知道。

两个人自然而然地转过身,拥抱在一起,阿莲终于亲吻了刘立杆杆。

在此之前,她和他说,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但就是不能吻你,我的吻,要留给我真正喜欢的那个人。

刘立杆大笑,他说:“你他妈的,你还真是一个有理想的……”

“怎样?”阿莲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可以看不起我,但我,就是不会吻你。”

两个人亲吻着,刘立杆感觉到她的嘴是甜的,是那种会让人有点心酸的温热的甜,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亲吻着一颗草莓,原来,亲吻还真是她拥有的最好的东西。

“如果草莓在燃烧,她将是白雪的妹妹……”刘立杆突如其来地就想到了,欧阳江河的这句诗。

阿莲轻声地说:“让我留下来好吗?我不想回去,今天晚上,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我不要钱。”

刘立杆说好,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谈好,刘立杆说,我要买完你的一年,过了今年,我们就是陌生人。

阿莲看着他,有些调皮地笑道:“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

不过,她马上同意了刘立杆的建议。

这一刻,刘立杆却动摇了,他和阿莲说:“好,留下来,我也不想一个人。”

窗外的烟花接连地灿烂,两个人在外面世界的五光十色里,轻轻地笑着。

0755 烟花冷了,湖水呢?

刘立杆年二十六去了广州,二十七的晚上,他就回到了杭城。

他到广州后,扣了陈启航的表哥,一直都没有回电,刘立杆依稀记得他表哥的名字,叫什么阿豪,是安检员,刘立杆干脆找去了广州火车站,拿着他的记者证,七问八问,总算是把人和名字对上了,但人家却告诉他,阿豪已经不在这里,辞职去澳门打工了。

刘立杆问到了阿豪的家,找过去,却发现那里整个一片都被拆迁了,连当地的派出所被拆了以后,搬去哪里都没有人知道,更别说阿豪家了。

刘立杆只能打道回府,回到了杭城。

雯雯和倩倩已经回家,公司也已经放假,刘立杆不想一个人住在那办公室楼上,他知道张晨他们倒还在杭城,但他现在,最怕见到的就是他们,他怕张晨又要劝他回永城,烦不胜烦。

刘立杆在机场,正好看到有一辆望湖宾馆的中巴车在接客人,他就谎称自己也是住店旅客,坐上了中巴,到了望湖宾馆,他干脆在这里开了一个湖景套房,住了下来,这里有吃有喝的,一个人就在这里过年也很不错。

刘立杆进到房间,放下行李,洗了澡,就想起自己上次匆匆从这里离开的情景,一回生二回熟,范建国老师已经把他领进了门,自己对这里的状况,也算是有了了解。

最主要的,自己现在屁事没有,闲得真是蛋疼,刘立杆哪里还按捺得住。

春节期间的酒店,人气不旺,他下楼,在大厅里没看到有他要找的人,不甘心,信步走出大门,望湖宾馆大门的左侧,有一排低矮的平房,有一家已经打烊的彩扩店,和一家还开着门的旅游用品商店,最靠近大门的这边,是尚未完工的esprit专卖店。

就在这里,他看到了阿莲,穿着一件修身的薄呢大衣,领子竖了起来,看上去有些孤傲。

刘立杆走过去,阿莲定定地看着他,俏丽的脸上,滑过了一丝略带讥讽的冷笑,递过来一束拒绝又迎迓的目光,刘立杆接住,笑了一下,彼此这就知道,对方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如若不然,那目光很快就会从刘立杆的身上滑过,变得冷若冰霜。

刘立杆走过去,擦着阿莲的身子,轻轻地说了一声走,脚步并没有停止,阿莲转过身来,很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他的手臂,两个人就像是一对情侣。

他们朝前走着,经过旅游用品商店,一直走到了西湖边,站着看了一会,水天连接,眼前是一片的寂静和漆黑,湖上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冷,有些腥臭,两个人转身,不约而同地往回走。

就在来回的这段路上,两个人悄悄地说着话,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他们说的都是恋人絮语。

刘立杆和阿莲说了,我要把你的今年都买走,狗年的钟声敲响,我们就是两个陌生人,阿莲说好,随口报了一个数,这回是刘立杆说了一声好。

在这当中,阿莲还笑了一下,说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

说完了这些,一切尘埃落定,两个人突然地就都不再端着,松弛下来,这个感觉,让人很惬意,让人觉得,他们真的就像是一对热恋的恋人,经过旅游用品商店的时候,刘立杆问阿莲,想不想买点东西?

阿莲说好,两个人手挽着手进去,阿莲戴着羊皮手套的手,点了了一些的干果和橄榄,还有口香糖,营业员一一拿了出来。

刘立杆付了钱,很自然地接过营业员递过来的袋子,提在手里,走出店门的时候,阿莲轻轻地笑了一下,脑袋还歪过来,亲昵地蹭了一下刘立杆的脑袋。

刘立杆被她的头发,撩得痒痒的,忍不住抽了抽鼻翼,他感觉阿莲身上的香水味,很好闻,刘立杆有种亲切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想了一想,心里一凛,他想起来了,这是郑炜身上味道。

他问阿莲,阿莲和他说,法国的牌子,在台湾买的。

只这一句,就道出了经历的不凡,那个年代,能出国的就少,能去台湾的,就更少,她居然去过台湾。

两个人真的就像一对恋人,走进酒店的大堂,门僮给他们拉门的时候,阿莲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两个人目不斜视,直接穿过整个大堂,去往电梯间,电梯里光线明亮,阿莲松开了刘立杆,一人靠着一边的厢壁,刘立杆一直盯着阿莲看,他发现她比在外面的时候更好看,阿莲的脸微微一红,笑道,看什么,不满意可以退货。

刘立杆呲地笑了一声,退了我就后悔了。

阿莲的嘴角,又翘了翘。

她把双手的手套退了下来,刘立杆看到了一双白皙纤细的手,她把手套握在手里,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捏着,刘立杆觉得,自己很愿意做那双手套。

开门进门,阿莲脱下了大衣,很自然地交给了刘立杆,刘立杆发现穿着紧身羊毛衫和直筒裙的阿莲,身材比原来更好,也显得更加的饱满。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就没有再离开过望湖宾馆,离开房间,也就是去餐厅吃饭,去咖啡厅喝咖啡,完了还是回到房间,一步也没有走出酒店的大门。

外面的世界纷纷攘攘,在忙着准备过节,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最初的狂热和生猛过去以后,一切就恢复了平常,好像在这里扎下了根,心也开始变得有些无拘无束,不再有那么多的警觉和小心翼翼。

这个时候,多出来的,就不是其他,而是话。

刘立杆不会去追问,你到底是叫阿莲还是阿兰,还是其他的什么名字?

阿莲呢,连刘立杆姓什么也不会问,虽然她早就听到不止一个的服务生,在接过账单的时候都会轻声说,谢谢刘先生,但阿莲觉得,他们嘴里的刘先生,不是她身边的这个人,这个人没有告诉过自己他姓什么,他就是无名氏,她也不会追问。

更不会追问,你又不是外宾,为什么过年还在外面,不回家?

两个人所处的空间和距离,也让名字显得多余,名字更多的功能,是把一个人从其他的人里区分出来,召唤出来,这里没有其他的人,始终只有他们,那就连名字也变得多余。

两个人都很适合和喜欢这样的状况,他们连睡着的时候都已经抱在一起了,但他们还是不知道对方是谁。

这种陌生感,让他们在倾诉的时候没有边界,可以无拘无束,感觉就像是拿着电话,在给午夜的电台主持人打电话,因为身份的隐匿,所以才可以敞开心扉。

一夜过后,他们变成了可以无话不谈的陌生人。

……

湖上的烟花,持续了二十多分钟,渐渐沉寂,房间也沉入了黑暗之中。

这时候偶尔还会有一串孤独的烟花在夜空炸开,就显得有些滑稽,就像一个远远掉在马拉松比赛大部队后面的,那个一拐一拐的人。

阿莲松开了拥抱的姿势,但没有放开刘立杆的手,她还牵着他的手,舍不得。

要死了,亲吻了他,让阿莲突然地对他就有了一种依恋,这也就是阿莲不敢亲吻男人的原因。

阿莲牵着他的手,退到了床边,两个人在地毯上坐了下来,背靠着后面的床铺,眼前是落地的玻璃,拉开的窗帘,阴霾的夜空。

窗外的西湖,近处被省政协和外文书店的那幢房子的屋顶,遮挡住了,看不到靠近环城西路的这一段北山街。噺81祌文全文最快んttps:/x八1zщ/

白堤就像是从省政协对面,省委统战部的院子里直接长出去的,白堤的两边,是稀稀落落的路灯,它们似乎被越来越深的夜色冻住了,连光线都散发不出去,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

这是一个举国同庆、阖家团圆的日子,电视台的主持人,最喜欢用这样的陈腔滥调。

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刘立杆的家在几百里路外的永城,阿莲的家在几里之外的杭城,但都与他们没有关系,只有他们,肩并肩地坐在这里,轻轻地低语,偶尔地拥吻,散开,继续轻轻地低语。

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只有对方,这个亲昵的陌生人,才是真实的存在,而不是家人。

城市可以睡去,但他们没有睡意,亲吻了刘立杆的阿莲,还真的是对刘立杆有了一种依恋,她觉得过去的日子,把自己就像一轴画,一点一点地卷了起来,而她现在,有一种愿望,想伸出自己纤细的手,把这一幅画,一点一点,慢慢地打开。

给他看。

谁让你自己把持不住,要去亲吻一个陌生人,亲吻了之后,那就连仅有的一点孤傲和冷漠也没有了,她就想倒下去,虚弱下去,把自己打开,我就是一个柔弱的人,我没有那么坚强,也没有那么坚硬,往事快让我溺毙了,救救我。

阿莲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软绵绵和干涸,她还有的,就是要倾诉的渴望,好吧,那我们就和刘立杆一起,来听听阿莲的故事

0756 阿莲的故事

阿莲是杭城本地人,十八岁高中毕业的那年,西湖边的花港饭店,正在招服务员,那时候这种涉外饭店,要求很高,工作环境和待遇也很好,是很多年轻人都渴望去的地方。

报名的人很多,阿莲从很多的人里脱颖而出,不仅成为了花港饭店的服务员,而且还成为了服务员中的翘楚,她被选中了去当前台接待,前台可是一家酒店的门面,能在前台工作的,肯定是这家酒店的佼佼者。

十八岁的阿莲有种鱼跃龙门、一步登天的感觉,每天上班下班,走在他们家的那条弄堂里,迎来的都是热情的招呼和羡慕的目光。

十八岁的阿莲,有一种聛睨一切的骄傲,她也确实有这样的资本,年轻、漂亮,还有一份人人羡慕的工作,如果这都不能成为骄傲的资本,那什么才可以?

花港饭店是省旅游局的下属企业,他们接待的主要客人,就是海外的旅游团,当时到杭城的游客,最多的就是日本团和台湾团,日本团多,还是源于当时中日友好的气氛正盛,八四年,三千人的日本青年代表团,受当时的国家领导人邀请,访问了中国。

后来的国家领导人,代表团中央,到上海虹桥机场,迎接了日本代表团。

杭城是此次参访的重要城市之一,日本NHK进行了全程报道,在日本引起了轰动。

西湖秀美的风光吸引了很多的日本观众,再加上在绍兴每年举行的中日兰亭书法交流展,也吸引众多日本的书法爱好者,可以说,从八四年以后,杭城一直就是日本游客来中国旅游的首选地。

台湾团多,是因为台湾当局,那时候刚刚开放民众赴大陆探亲,台湾人到了大陆,最喜欢去的是两个地方,一个是浙江的奉化溪口,去看蒋氏故居丰镐房,而去溪口,必经杭城,加上浙江又是国民党高官人数最多的省份,对杭城,他们自有一份牵挂。

还有一个地方,就是安徽的黄山,身在台湾的画家张大千和摄影大师郎静山,画过和拍摄过很多黄山的画和照片,在台湾影响很大。

当时,从安徽的黄山乘车到歙县,在深渡上船,途径千岛湖,再经新安江、富春江、钱塘江到杭城的西湖,这条旅游线,也是台湾旅行社开发最早的旅游线路之一,号称黄金旅游线。

在这一年随后的时间,九四年的四月一日,爆发了震惊世界的“千岛湖事件”,一整个旅游团24名的台湾游客和8名大陆船员和导游,被三名歹徒关在“海瑞号”游船上,活活烧死,全世界的所有媒体,都进行了大篇幅的报道。

这次事件,深刻改变了两岸关系,但也使千岛湖名声大噪。

话说回来。

阿莲在花港饭店前台工作的那几年,每天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台湾旅行团的领队和全陪,阿莲那个时候很喜欢笑,和人说话笑,不说话也笑,看着人笑,不看着人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埋头工作的时候也会笑,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笑。

几乎所有到过花港饭店的旅行社领队和全陪,对阿莲的印象都很深,她在他们中间,甚至小有名气,只要一说杭城那个笑脸很好的女孩,或者笑眯眯女孩,其他人就知道说的是花港饭店的阿莲。

其中有一位台湾星辰旅行社的领队,二十八九岁,对阿莲很好,每次从台湾来,都会给阿莲带礼物,从黄山或者上海来,也会给阿莲带礼物,他几乎是从每一个地方来,都会给阿莲带礼物,阿莲只要看到他的礼物,就知道他去过了哪些地方。

人多的时候,或者阿莲忙的时候,他不会来打扰阿莲,但要是阿莲上晚班,他就会整晚陪阿莲聊天。

那时的酒店管理很严,连上夜班,都不允许你哪怕是趴在前台里面的台子上打瞌睡,也不允许你看书和干私活,有这样一个人陪着自己聊天,还真让自己感觉到没有那么无聊,可以熬过那一个个漫长的夜晚。

上夜班,酒店员工食堂有夜宵供应,但他总是会嫌食堂的夜宵太单调,他会在房间里点餐,然后给阿莲送过来。

两个都是年轻人,时间久了,自然就熟了,阿莲知道他叫林兆丰,是台湾很大的一家金控公司老板的儿子,台大毕业后,他老爸想安排他进自己公司,但他不愿意靠老爸,还是想靠自己,加上他又特别喜欢大陆,他觉得大陆什么都比台湾好。

于是,他就去旅行社当了领队,这样,他就有机会经常地来大陆了。

林兆丰会和阿莲讲很多台湾的事,他说的故事里的台湾,可一点也不像他自己说的,很讨厌的台湾那么讨厌,反而让阿莲觉得很向往,感觉处处都比大陆先进,比大陆好。

要知道,阿莲他们可是唱着“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和“台湾同胞我骨肉兄弟,我们日日夜夜把你们挂在心上”的一代人,现在真的有了一个台湾人,和她讲述台湾点点滴滴,怎么会不让她向往。

阿莲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天气很热,到了凌晨一点多钟,大堂里的空调关掉以后,温度就骤然上升,前台的其他一位同事,实在是受不了,加上这个时间点,又没有什么客人,她就想溜到外面的花园里凉快凉快。

同事和阿莲说,要是值班的经理来查岗,就说她去上洗手间了。

那天晚上轮流值班的经理是工程部经理,是个男的,他不可能查岗查到女厕所去,阿莲答应了,当林兆丰也站在柜台外面,他和那位同事说,你放心去吧,要是你们经理来,我就说我房间水箱坏了,把他拖去我房间,阿莲就可以去叫你了。

同事放心地走了。

整个大堂,就只剩下了阿莲和林兆丰,林兆丰站在柜台外面,用纸扇给阿莲扇着,他盯着阿莲看,阿莲都被他看的不好意思起来,想问他你看什么,林兆丰却突然地流下了眼泪,哭了起来,吓了阿莲一跳。

阿莲连忙问林兆丰怎么了,林兆丰不肯说,阿莲再三逼问,林兆丰才和阿莲说,他这次回去,可以就不会再来大陆了,阿莲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都变了,连忙问为什么。

林兆丰只是摇头,眼泪不停地流,阿莲也急了,她说,你要是再不说,我就生气不理你了。

林兆丰这才把原因告诉了她,和她说,他老爸一定要让他和另外一个金控公司老板的女儿订婚,如果那样,他订完婚后,就肯定要离开旅行社,去金控公司上班了。

阿莲心乱如麻,幽幽地说,那不是很好吗,王子配公主,很般配。

什么般配,林兆丰说,我一点都不喜欢她,我也不想当什么王子,我就是想和我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阿莲问,你喜欢的人是谁?

林兆丰不吭声,看着阿莲,阿莲看了他一眼,林兆丰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他还痛苦地摇着头。

阿莲柔声问他,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让你生气啦?

林兆丰点点头说对,你说错话了。

阿莲奇道,我说错什么了?

就刚刚那句。

刚刚哪句?

你问我喜欢的人是谁。

阿莲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说,我连问这个也不能问?你又没和我说过,你喜欢的人是谁,我当然要问了。

林兆丰执拗地摇着头,有些孩子气地赌气说,这世界上其他人都可以问我这句话,就是你不能问。

阿莲更奇怪了,为什么其他人能问,我不能问?

我喜欢的人是谁你不知道吗?林兆丰盯着阿莲问。

阿莲脱口而出:是谁?

“你!”林兆丰说,“我喜欢的人就是你!”

阿莲如同五雷轰顶,愣在了那里,她的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欢喜,这个傻瓜,这么长时间下来,难道你不知道,看不出来,我也喜欢你吗,她真想好好骂他一顿,但又舍不得,人家都已经哭了,阿莲心疼都心疼不过来,怎么会骂他。

但阿莲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阿莲低垂着头,满脸羞红。

林兆丰问她,阿莲,你喜欢我吗?

阿莲不敢吭声,头低得更低。

林兆丰说,阿莲,真的,在这个世界,我谁都不喜欢,就喜欢你一个人,从看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喜欢你了,真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让我去干什么,我都会去。

林兆丰不停地说着,阿莲就是不敢吭声,低垂着头,脸红红的。

林兆丰叹了口气,他说,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好吧,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我知道你们大陆人,看不上我这个台湾人。

林兆丰说着,转身准备离去。

“谁说的。”阿莲轻声说。

林兆丰站住了,猛地转过身问道:“你说什么,阿莲,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谁说大陆人看不上台湾人的,我觉得,台湾人很好。”阿莲说。

“我呢,阿莲,我好不好?你喜欢我吗?”林兆丰叫道。

阿莲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点点头。

林兆丰哈哈一声大笑,人就爬上柜台,想爬到里面来,阿莲慌了,赶紧把他推了下去,不过他还是伸过头来,在阿莲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阿莲的脸是滚烫的。

接下来,林兆丰就耍起了无赖,一定要让阿莲开门,他要到柜台里面来,阿莲不让他进来,他就说,那除非你亲我一下,我都已经亲了你了。

阿莲无奈,左右看看没人,就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林兆丰当时就倒了下去,高兴得躺在大堂的大理石地面上,哈哈大笑。

阿莲也笑了起来,她笑得眼泪都下来了。

第二天,林兆丰让全陪带着他们的团回去台湾,他没有跟着回去,在杭城又待了一个星期,那一个星期,阿莲带着林兆丰,在杭城到处玩,阿莲把自己攒下来的调休都用完了,两个人天天在一起,一刻也没有分离。

阿莲骗家里自己出差去了,其实是和林兆丰在一起,林兆丰也没有再住在花港饭店,而是住到了刚刚造好的友好饭店,在那里,阿莲把自己给了他。

阿莲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0757 阿莲的故事(二)

林兆丰走的时候,带走了很多他和阿莲的合照,他说他要带回去给他父亲看,告诉他,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这个大陆的女孩子。

阿莲慌了起来,她问,你爸爸会不会因此,把你关起来,不让你再到大陆来了?

林兆丰笑了,他说,你放心吧,我爸爸一定会很喜欢你的,谁敢不喜欢我的阿莲。

林兆丰和阿莲说,他很快就会回来,最多十天半月,他肯定会回来的。

但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也没有再出现。

阿莲心里那个急啊,她不仅是很想念林兆丰,心里还隐隐担心着一件事,那就是她本来每个月的二十二号,准时会来大姨妈,但这个月,都过去十多天了,还是没有来。

那时的女孩子,对这方面的知识是很贫乏的,阿莲怕得要死,她朦朦胧胧感觉要出大事了,完蛋了,就像他们初中时候隔壁班的一个女同学,肚子被体育老师搞大了,结果,体育老师被公安抓走了,那个同学自杀了。

不要不要,但愿不要是怀孕,阿莲在心里祈求着,她觉得自己不会这么倒霉,但又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十分的着急,又没有办法和别人说,既没办法去和父母说这个事,也没有办法去和同事、朋友说这件事,再说,阿莲也没有什么很要好的朋友,漂亮的女孩子,要想交到很要好的同性朋友,是很难的。

异性倒是可以,但你和异性交往多了,别人又会说你很乱,在背后叫你公共汽车,阿莲从意识到自己长得很漂亮的那天起,就很注意这个。

要知道,漂亮的女孩总是是非多,阿莲看过的哪本书上,也是这么说。

阿莲跑到了新华书店,想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书,但那个时候的书店,还没有开架,你一个小姑娘,要让书店的营业员,帮你拿这方面的书,那多丢脸啊?

阿莲去了书店几次,最后都没有勇气。

她又去了几次图书馆,连走到医学书籍的架子,拿出这种书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借了。

阿莲真是愁死了,原来很喜欢笑的一个女孩子,渐渐地,笑容从她的脸上被收走了,谁收走的,还不是那个林兆丰,那个花言巧语的大骗子。

有时候阿莲整个晚上睡不着,前半夜心里十分地想念林兆丰,回忆着自己和他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觉得心都甜得快被融化,受不了了。

后半夜又会愤愤地想,说就回来,结果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回来,十天半月,你的十天半月都已经乘以二了,还要乘以三乘以四吗?把自己扔在了这里就不管了,这个人肯定是个骗子!

主管也察觉出了阿莲的异样,走过来问阿莲,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

主管一问,阿莲忍不住就哭了起来,主管赶紧抱住了她,主管也是个女孩,和阿莲一般大,主管心里知道,这女孩子,哭得这么伤心,十有八九,肯定是和恋爱有关系,主管问阿莲是不是,阿莲赶紧摇头说不是。

阿莲这么说,主管也就信了,她也确实没见过有哪个男孩,到这里来过,如果阿莲有男朋友,他肯定会来接她,不会接女朋友下班的男孩,还真没有见过。

这方面的问题,主管还有一点点经验,可以帮助参谋,不是这方面的问题,主管也一筹莫展了。

那天阿莲坐在公交车上,经过了文一路,看到下面有一家不大的书店,叫医药卫生书店,阿莲赶紧在下一站下了车,往回跑。

她到了那家书店,心里大喜,她看到这家书店只有一个男营业员,坐在门口的柜台后面,店里面是敞开式的,顾客可以在里面,随便翻阅书架上的书。

阿莲赶紧走了进去,在最靠近里面的角落,她一眼就看到架子上有一本女性妊娠一百问,薄薄的一册,阿莲知道,这里面肯定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看了看门口的营业员,那营业员一边在看一本杂志,一边在吃瓜子,忙着呢,哪里有功夫管她,阿莲心里大喜。

她刚刚从架子上拿下那本书,准备翻看,从门外就进来三个大男孩,他们神神秘秘地走了过来,阿莲赶紧把书塞到了边上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中草药的书,装模作样看起来。

她心里盼望着这几个男孩快快走开,没想到这几个男孩,走到了离她不远处,却站着不走了,其中一个,指着架子上的一本书,轻声叫道,这本这本,就是这本,这本里面有奥比。

他指着的是一本生孩子方面的书,三个人把书拿下来,一边笑一边看着书上的示意图,那示意图,其实就是有很简洁的两条分开的大腿,然后一步步图片演示小孩是怎么生出来的。

三个男孩亢奋了,脸都红了,指着那书吃吃地笑着,不时还看着阿莲,一点也没有想离开的意思,阿莲心里在骂他们小西斯,流氓啊飞,让他们快点滚开,嘴上又不敢言语。

三个男孩不仅没有走开,反而朝大门那边看看,头碰头商量了一下,马上改变了站着的位子。

两个人散开,一个挡住了门口那个营业员的视线,还有一个,转过身,看着阿莲一脸的坏笑,阿莲大吃一惊,她看到另外那个,在两个人背后,正一张一张地撕着那些插图,塞进了口袋里。

干完,三个男孩扬长而去,其中一个,还朝阿莲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他们经过那个营业员面前时,那个营业员,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顾自吃着瓜子。

三个男孩子走了,阿莲赶紧拿过那本女性妊娠一百问,她看到第二问就是“怎么知道自己怀孕了?”

阿莲赶紧翻开,还没来得及看,从门外就涌进了六七个挂着醒目校徽的,护士学校的学生,冲着她这边过来。

阿莲手忙脚乱,她肩膀上披着一块真丝围巾,这是林兆丰送给她的,说是外面太阳太大,走在外面的时候,可以披在连衣裙的背带外面,遮挡太阳。

阿莲想也没想,就用围巾把那本翻开的书,裹了起来,那几个女孩们过来,散在了她边上,阿莲的心砰砰直跳,她这时要是把书从围巾里拿出来,那些女孩肯定会误解,认定她是想偷书。

阿莲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小偷,被一群的老派包围了,逃无可逃。

她感觉有一个女孩朝她的下腹这里看看,然后和另外一个交头接耳着,阿莲的脸霎时绯红。

其实她们只是觉得她的裙子好看,但阿莲做贼心虚,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她们看出来不对了,看出自己怀孕了,要知道,她们可是学这个的。

阿莲慌不择路,赶紧离开她们,朝门口移去,这时候一个女孩大叫一声,叫道:“营业员!”

阿莲正好走到门口,那营业员站了起来,看也没看她,就朝那边跑去,原来是有人发现了那本书被人撕了。

阿莲急急地走出门去,就听到那营业员在骂道:“倒你么么个奥比,笃定是头毛那三个小西斯!”

阿莲出了书店大门,走出去二三十米,太阳很大,她想把手里的围巾披到肩上,哗啦一下,那本书掉到了地上,阿莲盯着那本书怔了一会,这才想到,这书是那书店里的,自己无意中竟用围巾包着它,走了出来。

她赶紧朝书店门口的方向看看,那里空无一人,阿莲拿着书,犹豫了起来,在想要不要送回去,她心里是想送回去的,但送回去怎么说啊,说你无意中拿的?无意中拿,又怎么会拿这种书?阿莲怎么受得了那男营业员的那种目光。

长这么大,阿莲第一次决定要把一件东西偷走,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就仿佛听到了那个营业员在骂她,倒你么么个奥比!

阿莲禁不住跑了起来,越跑越快,她就想离那个书店越远越好。

盛夏的正午,很多人看到一个漂亮的姑娘,在太阳下狂奔,后面也没有什么追她的人,大家都感觉到奇怪。

阿莲一直跑到了余杭塘河边,才停了下来,看看后面,确定没有人在追她,她已经跑得四肢乏力,人都要毙过去了,浑身上下,早已经湿透。

她看到余杭塘河边有一片树荫,就走过去,背靠着树,那本书一直保持翻开的样子,被她捏在手里,手心的汗,都把纸张浸烂了,她赶紧拿起来看看,幸好,不是她需要的那页。

阿莲连忙翻到那页看看,顿时就觉得天旋地转,人靠着树干,再也站不住,软绵绵地坐了下去,坐在了草地上。

按书上说的,她这个状况,很大的可能就是怀孕了,这可怎么办呀?

书上建议,进一步去医院检查确认。

倒你么么个奥比!阿莲觉得她都要爆粗口了,去医院检查,能去医院检查,我还要为了你这么一本破书,吃这么大的苦头?

阿莲挥手就想把书扔了,手举到半空又舍不得,放了下来。

怀孕了怀孕了,这可怎么办啊,林兆丰你这个大骗子,你把我弄怀孕了,你自己就逃走不回来了?

阿莲你这个笨蛋六儿傻逼,你不是还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吗?在友好饭店,你这个烂货,不是还恬不知耻地要了还要吗?

阿莲真想一头就扎到眼前的余杭塘河里,但这里的水实在太脏太臭了,就是死了,自己的脸是不是也会一塌糊涂?我可不干。

阿莲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草丛里都是蚊子和蠓,大开杀戒,已经把她浑身上下都咬烂了,但是她还是没有知觉。

她在那里,坐到了四周都完全沉入黑暗,夜风吹来,从下面河里,一阵阵的恶臭翻涌上来,她还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黑暗。

有两个人沿着河边,正用电瓶一路电鱼,朝她这里接近,终于把她从黑暗中唤醒,她一个激灵,赶紧站了起来,在他们走到之前,快快地离开了那里。

走到路上,才发觉自己浑身上下奇痒无比,用手一摸,两条赤裸的手臂上都是包。

阿莲一边走着,一边嘤嘤地哭了起来,我已经这么倒霉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欺负我?

她走出去很远,才发现那本书和围巾都掉在了河边,没有拿。

阿莲立刻想到,那可是林兆丰送给自己的围巾,马上有一个声音骂道,你个六儿,人都没有了,你还管什么围巾不围巾的。

阿莲就这样一边走,一边嘤嘤地哭。

0758 阿莲的故事(三)

林兆丰没有再出现,阿莲的担忧和思念一起,日渐增长,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手放在肚子上,她就觉得那里一天天地在变大,她连员工浴室都不敢去了,她怕被别人看出来,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但其实,那里什么变化都还没有。

阿莲再低着头的时候,就不是笑,而是长吁短叹,主管看着,也无可奈何,他们的工作守则要求对顾客必须面带微笑,但并没有要求,没有顾客的时候你也要面带微笑,虽然阿莲原来就是这样的。

夜深人静,阿莲就想,要么就这样死了去,就像那个隔壁班的女同学,但想着死了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不死有那么多的理由,其实最大的理由还不是一个字,那就是怕。

再有星辰旅行社的团来住店,阿莲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去问领队,你们公司那个林领队,林兆丰怎么没有来了?

对方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阿莲奇道,怎么会不认识,你们不是一个公司的吗?

对方笑道,一个公司的领队不认识很正常啊,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团在外面跑,彼此又不会碰到,一年到头,也就是尾牙的时候有可能会遇到,但做旅行社领队这种工作的,有多少能在一家旅行社干满一年的,还不是哪里薪资高,就跳到哪里去了?

阿莲知道,对方说的尾牙,也就是我们年底的单位会餐,看样子至少上一次会餐的时候,不是他就是林兆丰,他们总有一个,还没有来这个什么星辰旅行社。

那天阿莲是上中班,晚上九点下班,她去了自行车棚,开了自行车锁,正要骑回家的时候,有人从后面一把就抱住了她,阿莲不用回头,凭气息就知道那是谁了,也顾不得这里是单位,随时可能会被其他人看到,她转身就抱住了他,嘤嘤地哭了起来。

来的人正是林兆丰,等阿莲停住了,不哭了,他才用手擦了擦她的眼泪,两个人看着对方,都笑了起来,

林兆丰扶起倒在一旁的自行车,骑了上去,他让阿莲坐在后面,阿莲就坐了上去,出了花港饭店的大门,就用双手搂着了林兆丰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她感觉林兆丰真的就像是来接她下班的。

他们还是去了友好饭店,他又要了她,她也给了他,等到平静下来,阿莲才告诉林兆丰,自己可能怀孕了。

“真的?”林兆丰从床上跳了下去,看着她问道,阿莲点了点头。

“太好了!”林兆丰叫道,“你去医院检查过了?”

“要死,这种事,我怎么敢去医院?”阿莲骂道。

“这种事,不就是要去医院,听听医生的建议吗?”林兆丰奇怪了。

“你以为是你们台湾。”阿莲嗔道。

“哪里都一样。”林兆丰说,“好了,没事,这酒店对面不就是医院吗,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我陪你去。”

连阿莲自己也感到奇怪,那么难的事,怎么有了林兆丰在边上,就好像一点也不难,阿莲什么也不害怕了,她居然“嗯嗯”地点着头同意了。

林兆丰告诉阿莲,他之所以这么久才来大陆,是因为他妈妈病了,住在医院里,他因此推掉了两个团,这不,他妈妈的病一好,他马上就来了,团到上海以后,他就拜托全陪带着团先去黄山,他自己跑到杭城来了。

第二天上午,林兆丰真的陪着阿莲去了市一医院,阿莲这才知道,原来医院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怕,林兆丰陪着她,到了妇产科,那位中年医生检查了以后,问林兆丰,你是她男朋友?

林兆丰点点头说是。

“怎么这么不小心?”医生问。

林兆丰嘻嘻笑着,说没办法,我们很长时间才能见一次面。

医生好像也理解了,这才告诉他们,已经怀孕一个多月,要还是流?

“留留,当然是留。”林兆丰笑着说。

医生把手里的笔,啪地拍在桌上,骂道:“你们男人,就知道自己痛快是吗?流,流,你知道流对女人的身体影响多大?”

林兆丰被医生骂糊涂了,他说:“不是每个女人,都要怀孕生孩子吗,这个对女人怎么影响大了?”

医生这才知道林兆丰是听岔了,她笑了起来;“你哪里的,你听不懂中国话?”

“我台湾的。”林兆丰和医生说。

医生笑得直不起腰,笑完才和林兆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说的流,是流产的流。

林兆丰也笑道,我说的留,是保留的留,留下来的留,这个孩子,我们要留下来。

好好,祝你们幸福!医生说着,就喊下一个了。

整个过程,阿莲懵懵懂懂的,走到外面,才明白过来,她问林兆丰,你刚刚和医生说的,什么意思?

“我说我们要把这孩子留下来啊,她还以为我们是要流产,怎么可能,我们的宝宝,我们怎么可能不要,不然,他会恨死我们的。”

阿莲听了这话,感觉到很高兴,又感觉到什么地方好像不对,她说,生下来,怎么生,你,我……

林兆丰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说,我们当然是要结婚。

“结婚?”

阿莲奇道,她喜欢林兆丰,但从来没有想到过结婚这个事,或许也是年轻,觉得自己离结婚还远。

从她的心底里,阿莲还是觉得,自己和林兆丰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台湾,一个大陆,我们竟然可以结婚?

“当然可以。”林兆丰和她说,“就是麻烦一点,但麻烦怕什么么,用你们大陆的话来说,不是有志者事竟成吗?”

阿莲不禁笑了起来,没想到有志者事竟成,还有用在这里的。

等他们回到友好饭店,林兆丰和她说了,阿莲才知道这事有多麻烦。

林兆丰说,等他回去台湾,他要拿着他和他父母的户口本,先去法院申请单身证明公证书,还要做他和阿莲,无直系血亲和三代以内旁系血亲关系的公证书,接下来法院会把公证书的副本,寄给台湾的海基会。

然后,海基会会把公证书副本,寄给浙江省司法厅的公证员协会,等他们确定收到后,我们就要先去司法厅盖完章,再去省民政厅的涉外婚姻登记处登记结婚。

林兆丰和阿莲说,他早就想过结婚的事,所有这整个的流程,他都去了解了。

这么复杂,阿莲听着,感觉头都大了,但听说林兆丰早就想和自己结婚,心里还是甜蜜蜜的。

林兆丰告诉她,没有关系,他都会办好的,阿莲只要等着就好了,阿莲嗯嗯地答应着,只要能和林兆丰在一起,等着就等着。

当天中午,阿莲就带着林兆丰回家见自己的父母了。

父母看到阿莲一个晚上没有回家,现在突然又带回来一个男的,还说他们要结婚,当然暴跳如雷。

但当他们看到林兆丰拿出来厚厚的一叠五万块钱,又听说他是台湾人,父亲是大老板时,他们就不响了。

林兆丰和他们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们大陆移风易俗,不讲究这个,但按照我们台湾的习俗,上门求婚,是一定要送彩礼的,所以请你们一定要收下。

阿莲的父亲说,也讲,也讲,我们大陆现在,也讲究这个。

这就是代表同意了。

既然同意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那就是商量怎么结婚,商量这个的时候,才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大陆的婚姻法规定,女的要年满二十周岁,才可以结婚,而今年,阿莲虚岁才十九岁,要等到二十周岁,还要一年半。

林兆丰和阿莲,这才告诉阿莲的父母,阿莲已经有了,他们能等,但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等。

最后还是阿莲的父亲出了主意,他说就这样结婚好了,登记那只不过是一张纸,我们中国人,结婚还是看你有没有摆酒的,也有结婚了几十年,都没有去登记的,只要摆过酒,亲戚朋友都知道你们结婚了,那就好了。

林兆丰笑道,还是爸爸有办法,那我们就按爸爸说的办。

阿莲的妈妈心比较细,她说,还有一个麻烦,那就是你们要是没有登记,虽然摆了酒,大家也都知道你们结婚了,但生小孩,单位、医院和派出所,那是不认的,计划生育在那里管着呢,没有登记,准生证拿不到不说,阿莲恐怕还会被单位里开除。

林兆丰说,妈妈你不要担心这个,我们结婚了,阿莲就是去上班,我也舍不得,没等他们开除阿莲,我们自己就把单位给开除了,在我们台湾,结婚了以后,女人都是回家带孩子的,很少有去上班的。

“这个好这个好。”阿莲的妈妈说,这女人又要上班,又要带小孩,真的是太辛苦了,还是你们台湾好。

林兆丰接着和阿莲的父母说,还有其他两个,我也想好了,我爸爸的朋友,在深圳开了一家医院,中外合资的医院,到时候阿莲就去那里生小孩,他们不会不收我们的,自己的孙子,我爸爸肯定会打电话给他朋友,让他好好照顾阿莲的。

“不要脸,你怎么知道就是男孩。”

阿莲在边上骂道,其他三人都笑了起来,林兆丰说,一样一样,我还更喜欢女孩。

至于户口,林兆丰说,现在没有户口又没有关系的,等再过一年半,那时候阿莲年龄到了,我们就可以去登记了。

登完记,我们还不要他们给户口,阿莲,你不是也很想去台湾吗,登记后,我们就去台湾,你和我们的小孩,就是台北人了,连你在这里的户口都要被注销,更别说我们的小孩,还要什么户口。

“啊,阿莲还要去台湾啊?”阿莲的母亲问。

阿莲父亲骂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阿莲嫁给台湾人,当然是去台湾,阿莲去台湾,是去当阔太太的,又不是去吃苦头的,你担心什么。”

所有的事都谈妥了,接下来就是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把阿莲的房间,当作了他们的新房,婚宴摆在西湖边的香格里拉饭店,让阿莲的父母,觉得倍有面子。

林兆丰和阿莲的父母说,可惜,他父母很想来,就是他家里人的身份有点敏感,又不方便来,他父亲,原来在国民党里,当的是大官。

阿莲的妈妈问,这就不能来了?

阿莲的父亲骂道:“你真是什么都不懂,来了怕被当反动派抓起来,知道吗,你看看那蒋光头,为什么一直都不敢回来?”

0759 阿莲的故事(四)

阿莲和林兆丰的婚宴结束以后,林兆丰在杭城又住了两天,才回去台湾,那个时候,台湾人来大陆很方便,但大陆人去台湾,就很不方便。

过了十多天,林兆丰从台湾再来杭城的时候,和阿莲说,他把他们婚礼的照片,带回去给父母看了,他的父母亲很高兴,很喜欢阿莲,让她安安心心地养身体,他爸爸已经给深圳那位朋友打过电话,对方说,阿莲什么时候都可以去深圳。

林兆丰让阿莲,去单位辞了职,他和阿莲说,他也已经从旅行社辞职了,去爸爸的金控公司上班,没有办法,我现在不是还有事求着他吗,不听他话不行,林兆丰笑道。

阿莲知道林兆丰说的有事求他爸爸,是什么事,阿莲也笑着说,还是听爸爸的话吧,反正你迟早都要回自己家的公司的。

林兆丰叹了口气,他说,这道理他也知道,就是自己去了金控公司以后,金控公司的生意很忙,而且做的都是岛内的业务,就不能像是在旅行社,经常来大陆了。

阿莲就笑他没有出息,我住在我自己家里,家里还有父母亲,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不要担心。

林兆丰去邮电局,给家里申请了一部电话,还交了保证金,开通了国际长途,林兆丰教了阿莲怎么打国际长途,和阿莲说,要是有什么事,就一定要给自己打电话。

阿莲说好。

林兆丰留下了一笔钱,回去台湾,去他爸爸的金控公司上班了,他隔两三天,就会给阿莲打越洋电话,问这问那的。

阿莲辞了工作以后,就待在家里,每天最多也就是去家附近走走,其他的地方,去也懒得去,她发觉自己真的是越来越懒了,妈妈笑着和她说,孕妇都是这样。

肚子一天天地变大,有一件事,让阿莲觉得很头疼,那就是街道上那些个居委会的人,老是会到他们家里来,搞七捻三,说阿莲这样,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什么的,还劝阿莲,是不是能够去引产。

还是被阿莲的父亲一顿骂,告诉他们说,自己的女婿是台湾人,你们这样,就不怕会破坏两岸关系?再说,等阿莲小孩一生出来,他们母子两个,就都去台湾了,破坏你什么政策?你的政策管天管地,还管得到台湾?

那个时候,阿莲的父亲,已经找了关系,去给阿莲偷偷做了检查,知道阿莲怀的,是个男孩,林兆丰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就像显宝一样,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林兆丰,林兆丰听了,也很高兴。

居委会的人接着再来,就不提引产的事了,他们也想,如果男方是台湾人,这事情就比较难办。

他们转而要求,阿莲他们提供林兆丰的情况,又被阿莲的父亲骂了出去,他骂道,你们是来查户口吗,要查户口,那也是派出所的事,和你们居委会有屁关系,真是多管闲事多吃屁。

自从有了林兆丰这个台湾女婿后,阿莲的父亲,好像对人的脾气就越来越大,说话的嗓门也越来越高。

林兆丰再打电话来,阿莲就把这事和他说了,林兆丰说,阿莲,这事情很重要,你等一下,我先挂电话,我要去和爸爸商量一下。

阿莲说好。

过了一会,林兆丰打电话过来,和阿莲说,我刚刚和爸爸说了,爸爸的意思是,要么干脆早点去深圳那家医院算了,那医院环境不错,就当是去疗养,而且,现在你在杭城,围产期健保也做不了,总是让人有点担心,到了那里,就什么都可以做了。

阿莲知道林兆丰说的围产期键保,就是围产期保健,阿莲因为没有准生证,领不到围产期保健卡,没有保健卡,就做不了检查,胎儿的发育什么的,到底正不正常也不知道,阿莲自己心里,也是有点担心,听林兆丰这么说,她就好,我听爸爸的。

过了两天,林兆丰就从台湾过来了,带着阿莲,飞去了深圳,在深圳机场,有一个女的来接他们,林兆丰向阿莲介绍说,这是他们公司的郑小姐,郑小姐是他的助理,以后他要是工作忙的话,郑小姐会经常台湾和深圳两地跑。

阿莲说好。

郑小姐开着车,带着他们两个,去那家中外合资的医院,医院就在海边,环境果然很好,老板是台湾人,也就是林兆丰父亲的那位朋友,对他们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

他把阿莲安排在了一间套房里,和阿莲说,有什么要求,随时和护士说。

把阿莲送到深圳,林兆丰有事,当天就回台湾了,郑小姐留了下来,一个套房,阿莲住在里间,郑小姐住在外间,她和阿莲说,有什么事就叫她。

郑小姐人很好,她陪阿莲去买了衣服,和一些化妆品什么的,阿莲以前没来过深圳,对深圳一点都不熟,郑小姐每天就带着她,去这里那里玩,吃好吃的。

郑小姐年纪比阿莲大,两个人熟了以后,阿莲就叫她姐姐。

郑小姐没有像林兆丰说的,台湾深圳两地跑,而是一直就在深圳陪着她,两个人亲热得就像是一家人,几乎无话不谈,就连晚上睡觉,阿莲也央求她不要睡在外面,进来和自己睡在一张大床上。

林兆丰除了打电话,就没有时间再过来了,郑小姐和阿莲说,他以前又没有金控公司的经验,大学里学的也不是金融专业,现在就只能临时抱佛脚了,我们金控公司的工作,你也知道,一点都不能马虎,不然损失的都是钱。

阿莲说知道知道,有姐姐在这里,我一点也不想他,他不来更好,我们可以睡在一起,他来了,我还担心,他会把姐姐调回台湾。

“你放心吧。”郑小姐笑道,“我虽然是他的助理,他可调不动我,董事长才可以调动我,董事长和我交待过,你没有生产之前,我就不能离开深圳。”

阿莲知道,郑小姐说的董事长,就是林兆丰的爸爸,也就是自己未来的公公,虽然从来也没有见过面,但他对自己这么照顾,阿莲听着,心里就有一些感动。

阿莲在深圳,顺利地生下了儿子,林兆丰还是匆匆地来了,又匆匆地走,他抱怨说,自己是个新手,进了公司,那些老人都倚老卖老,有些欺负他。

郑小姐笑道,你现在知道自己是新手了?当初董事长叫你来公司,你为什么不来?

林兆丰说,幸好我没有来,我要是来了,就碰不到阿莲了。

阿莲在边上听着,一个劲地笑。

林兆丰走了,郑小姐还是留在深圳,陪着阿莲,儿子很乖,很可爱,阿莲和郑小姐两个人,都喜欢得不得了,儿子也很喜欢郑小姐,其他人抱着会哭,但一到郑小姐手里,他马上就不哭了,把郑小姐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儿子的名字叫虎虎,这还是林兆丰起的,林兆丰说,我们的儿子,就是要虎虎生风。

郑小姐很舍不得虎虎,每天抱着他,除了喂奶,都舍不得还给阿莲,阿莲笑道,姐姐这么喜欢,要么就送给你好了。

郑小姐作势要逃,她说,那我真抱走了?

“好,你抱走吧。”阿莲笑道。

郑小姐叹了口气,摇摇头,她说算了,我不怕林兆丰,但怕董事长,董事长要是知道,我把他孙子抱走,可饶不了我。

两个人大笑。

他们在深圳又住了一个多月,把月子都坐完了,这才回到了杭城,还是郑小姐送她们母子回去的,林兆丰打电话说要来,阿莲说,你别来了,有姐姐在就可以了。

到了杭城,就和在深圳相反,郑小姐以前没来过杭城,那就阿莲带着她到处玩。

两个人推着婴儿车,带着虎虎,每天进进出出的,阿莲恢复得很快,一点也不像一个刚生完小孩两个月的产妇。

居委会的人又来过阿莲家一次,看看儿子都已经生下来了,又听说再过半年,阿莲就要办手续,去台湾定居了,也就懒得再管。

林兆丰打电话过来,和阿莲说,他正在打通关系,争取让阿莲去台湾一次,他的爸爸妈妈,迫不及待要看看孙子了。

因为林兆丰和阿莲,还没有登记结婚,所以她还不能以依亲的名义去台湾,那时也没有开放大陆人入台旅游,只能是以商务的身份。

阿莲在大陆这里的手续很简单,去公安局,办理一张《大陆居民往来台湾通行证》就可以,郑小姐陪她去办了,办完通行证,郑小姐和她说,还要再去派出所开一张无犯罪记录证明。

阿莲笑死了,还要办这个,我能做什么犯罪的事情啊,不过,她还是想起来了,自己偷过一本书,就是那本《女性妊娠一百问》,乖乖,幸好那时没被抓住,要是被抓到送去派出所,自己是不是就连这个证明都开不出来,就没有办法去台湾了?

哼,那也是你林兆丰害得,谁让你说好十天半月,结果一个月都不回来的,去不了就去不了,我们母子就留在杭城,让你林兆丰,一个人在台湾打光棍。

阿莲这时候再想起那天的事,恍如隔世,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

麻烦的还是要向台湾移民署申请办理《台湾地区出入境许可证》,郑小姐帮她把所有的资料都整理好,寄去台湾,过了半个月,林兆丰打电话给她,兴奋地说,已经办好了,阿莲,我今天就把入境许可证给你寄出去。

等阿莲收到那张淡绿色的纸,她和郑小姐开心地抱在一起,阿莲叫道,姐姐,我终于可以带着虎虎去台湾了。

郑小姐看着她,也笑,她说:“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n.

0760 阿莲的故事(五)

阿莲和郑小姐带着虎虎,在台北中正机场顺利入境,让阿莲稍感意外的是,电话里说好会来机场接他们的林兆丰没有来,来的是一位司机,他和阿莲说,林先生临时有事,不能来。

郑小姐说,没有关系,我们先回家,住下来再说。

他们开着车,走了四十多分钟,从中正机场,到了阳明山脚的一幢别墅里,别墅很大,有他们花港饭店的一幢楼那么大,阿莲都看傻了,她这辈子也不知道,原来还有人的家会是这么大。

阿莲问郑小姐,这里就是林兆丰的家?

郑小姐点点头说是,阿莲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梦里,心怦怦乱跳的,这么说,自己以后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了?

他们刚下车,就有一群佣人迎了上来,郑小姐让一个佣人把虎虎接过去,抱去他自己的房间,喂奶给她吃,又问另一位佣人,房间准备好了吗?

佣人说好了。

“那你们都下去吧。”郑小姐和佣人说。

佣人们纷纷说是。

郑小姐带着阿莲,去了二楼的一个房间,和阿莲说,你就住在这个房间。

阿莲又一次地看傻了,眼前的房间很大,有落地的窗户,外面是一片碧绿的阳明山,窗户前面,有一个很大的敞开式的大浴缸,坐在浴缸里,可以一边泡澡,一边看着外面的美景。

整个房间的装修,阿莲觉得,比他们花港饭店的总统套房还要豪华。

郑小姐和阿莲说,你先好好洗个澡,换洗的衣服,在衣橱里,洗完以后,你到楼下客厅找我。

阿莲说好。

阿莲在那个浴缸里,舒舒服服地泡了半个多小时,这才起来,她走到了郑小姐和她说的,衣橱的那扇门,打开来,却不是一个衣橱,而是一个房间,房间的四周,挂满了衣服,正中间的墙上,有很大的一面镜子。

阿莲看看周围衣架上的这些,都是新衣服,连吊牌都还在,显然是林兆丰刚给自己买的,阿莲的心里,就有些感动。

她走走看看,不停地试着,最后还是选了一件缎面的浴袍穿在身上,阿莲不知道有钱人家的生活是怎么过的,但她看到电影电视里,那些贵族小姐和贵夫人,洗完澡后,在家里不都是穿着浴袍吗?

这里就是自己的家,自己是这里的女主人,自己就是要穿着浴袍,在家里等着林兆丰回来。

阿莲系上浴袍的腰带,在镜子里照照,自己都觉得自己穿上这浴袍后,变得十分的妩媚,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电影里的那些女人,要穿着浴袍迎接从外面回来的自己的男人,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阿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禁不住笑了起来,自己以后,每天就是这个样子在家里等着林兆丰了,自己以后,就真的成为了电影里的那些贵夫人了,她心里怎么能够不欢喜。

阿莲穿着浴袍和拖鞋下了楼,她看到郑小姐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让阿莲感到有些吃惊的是,她看到郑小姐也穿着一件浴袍,不再是阿莲已经习惯的职业装。

郑小姐显然也是刚洗过澡,还稍稍化了妆,她穿着浴袍的样子,竟然也十分的像一个贵夫人。

看到阿莲下来,郑小姐站了起来,她伸出了一只手,看着阿莲笑道,你真好看。

阿莲赶紧过去,牵住了郑小姐的手说,姐姐你也很好看。

郑小姐把阿莲引到沙发前,让阿莲坐,和她说,不要客气,到了这里,就像到自己家里一样。

阿莲听着这话,觉得有些奇怪,怎么感觉她才是这里的主人,而自己,反倒变成了客人似的。

阿莲朝四周看看,原来在房子里的那些佣人和司机,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阿莲问:“虎虎呢?”

郑小姐说,我刚刚去看过,虎虎很乖,有佣人在照看着,她们都是经过专门培训的,你不用担心。

阿莲越来越感到心里蹊跷,她试探着问:“姐姐你在这里,也有房间?”

郑小姐看着她笑了起来,她说:“当然,这里是我的家啊。”

阿莲大吃一惊,她问:“这里不是林兆丰的家吗?”

郑小姐看着她,继续微微笑着:“是的,也是他的家,我不是他的什么助理,而是他夫人。”

“什么?!”阿莲如五雷轰顶,腾地站了起来。

郑小姐也站了起来,走过来,搂住了阿莲的肩膀,柔声地和她说,好妹妹,你快坐下,听我慢慢和你说。

阿莲挣脱了她,她坚持着,又搂住了阿莲,嗔道:“怎么,你连我这个姐姐也不认了?”

阿莲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傻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郑小姐,木木地问:“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当然啊,我还告诉你,他现在真的在金控公司上班,不过,那金控公司的老板,不是他爸爸,而是我爸爸。”郑小姐说。

阿莲觉得自己浑身都软了,她觉得自己正在经历自己这辈子最可怕的事情,而且是在台北,自己一个人孤立无援,在台北,自己唯一认识的人,就是这个郑小姐,还有那个一直没出面的林兆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又是谁啊?

郑小姐把阿莲按在沙发上坐下,她自己坐在了一边,看着阿莲。

郑小姐和阿莲说喝水,阿莲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机械般地拿起茶几上的杯子,一口一口地喝着水,把大半杯水都快喝完了,她感觉自己才稍稍清醒了一点,她转身问郑小姐,你们为什么要合起来骗我?你们要干什么?

“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虎虎,我喜欢你和虎虎还来不及,好妹妹,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好吗?”

不伤害我?阿莲心想,你们已经伤害了,把我从杭城骗到台湾,然后告诉我说,那个我以为是我老公的男人,其实是你的老公,这还不是伤害吗?

阿莲心里一凛,她马上想到,这个郑小姐,会不会是在报复自己,林兆丰去了大陆,和自己说爱啦结婚啦什么的,其实都是为了把自己骗到手,而他的老婆,却以为是自己在勾引她的老公,为了报复,她才把自己骗到台湾,到这里好好收拾自己?

但看看这个样子,又好像不像。

她要是报复自己,既然已经把自己骗到了这里,在这个大房子里,她就是叫人把自己打得死去活来,把我的脸抓破毁容,外面也没有人知道,更别说来救自己了。

“好一点了吗?想不想听我说?”

郑小姐还是细声细气地问,阿莲觉得,再也没有什么,比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更吸引她的了,她不由地点了点头。

……

郑小姐是台湾数一数二的金控公司老板的独生女,什么金控公司,好妹妹,我不方便和你说,郑小姐和阿莲说。

林兆丰是金控公司的高级副总裁,也是老板亲自看中的女婿,他们结婚了好几年,虽然两个人很努力,但郑小姐,始终没有能够怀上小孩。

他们也不敢在台湾看医生,因为这要是被外界知道,金控公司老板的独生女夫妇,去看了不孕不育,马上会引起公司股价的巨大波动。

毕竟他们的小孩,是这个巨无霸公司未来的继承人,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影响投资者的信心。

他们只能去欧洲,去美国检查,检查的结果是一致的,那就是郑小姐的染色体有问题,简单说,就是他们是不可能会怀孕的,而原因,不是因为林兆丰,而是郑小姐。

全家人虽然万分沮丧,但又不得不面对现实,那就是这个公司,不允许没有继承人,不仅不允许没有,而且这个继承人,还必须是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

他们曾经想过领养一个,但这种来历不明的小孩,领养来后风险太大,不仅小孩本身的风险大,还有小孩的亲生父母,会不会突然地又找上门,都不知道。

而且光领养这件事的曝光,都是他们不能承受的,领养不行,就只能找人代孕。

台湾的报纸,也曝光过一件事情,说是有一个和他们相同情况的夫妻,在大陆开厂,找了厂里的女工代孕,后来是因为女方的家里,想要更多的补偿,双方没有谈拢,女方的人找到厂里闹事,这事才暴露出来。

他们得到了启发,觉得要是代孕,那去大陆找是最合适的,只有在大陆那个当时还十分封闭的环境下,才可能避开众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的,而且,婴儿带回来的时候,完全可以说是郑小姐在大陆生的,这个谁会知道?

让自己的老公去和别人睡觉,还是漂亮的小姑娘,男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没那么反感,但郑小姐觉得很难接受。

父母轮番劝她,她最后也想明白,毕竟这不是只关系到自己一个人的事,自己要面对现实。

郑小姐接受了,但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这个人必须自己去找,不然,随随便便的什么女人,老公和她睡了,还要来和自己睡,多脏多恶心啊。

我也是女人,你知道我同意这样做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

郑小姐说着,眼眶红了起来。

“好妹妹,我们真是有缘,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你,你总是那样笑眯眯的。”

郑小姐和阿莲说,阿莲哼了一声。

“真的,看到了你,我就在想,要是有一个人,是我小孩的亲生母亲,我就希望是你。”

阿莲确实不知道,她不知道郑小姐其实去过杭州,还在花港饭店住过,不过她第二天就搬去了香格里拉,接下来,她安排了林兆丰开始和阿莲接触,那个旅行社,本来就是他们公司下属的企业,林兆丰要进进出出,想干什么都很容易。

之所以要进旅行社当领队,那是因为这个身份,是能和阿莲接触最多,也最方便的,果然阿莲一步步就按着他们的计划走了。

郑小姐把事情和阿莲说了,阿莲就想起身,去找虎虎,郑小姐拉住了她,和她说,你就当是帮帮姐姐,只要让虎虎留下来,你要什么条件,姐姐都答应你。

“我给你钱好吗,你要多少钱?”

阿莲摇了摇头。

“你不是很想来台湾吗?我帮你来台湾,或者去美国,去香港,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

阿莲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到底要什么?”郑小姐问。

“我要回家,我要带着虎虎离开这里回家,虎虎是我的儿子,我一辈子也不会离开他的,你们别想把他从我身边抢走。”阿莲大声地叫道。

郑小姐放开了她,和她说,虎虎已经不在这房子里了,你要是不信,你就自己去找吧。

阿莲看着郑小姐,眼里冒着火,大声地咆哮着,你把他带哪里去了,快还给我!

郑小姐定定地看着她,叹了口气,她说:“你会有这样的反应,我很欣慰,说实话,你要是不这样反应,我倒是要担心虎虎的基因问题了。”

“你别和我疯七疯八,快把我儿子还给我!”阿莲叫道。

郑小姐看着她说:“你觉得虎虎要是你的儿子,他来得了台湾吗?一只猫一只狗进来,都要手续,你给虎虎办了什么手续?他连出生证都没有,户口都没有,你是怎么办的手续?

“实话和你说吧,我现在就是把虎虎给你,你也带不出去,只会让自己被抓去坐牢,然后遣送。”

一句话,就让阿莲从头到脚冰凉,是啊,阿莲在涉外酒店待过,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自己一直被郑小姐和林兆丰洗脑,说所有的手续他们都会办好的,自己怎么就忘了,虎虎是个没有身份的人,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出入境?

但虎虎,现在明明一路畅通无阻,畅通无阻地离开了大陆,畅通无阻地到了台湾。

阿莲怔在了那里。

0761 阿莲的故事(六)

阿莲想起来了,不管是出境还是入境,郑小姐和她走的都是不同的两条通道,出境的时候,郑小姐和她说,我是台胞,我带着虎虎方便一点,不然他们会乱问。

入境的时候,她又和阿莲说,我是台湾人,入境连队都不用排,你要去那边排队,虎虎给我。

虎虎平时就是郑小姐抱得多,阿莲抱得少,阿莲又是第一次出境,心里不免有些紧张,有郑姐姐在边上不停地帮她出主意,她当然巴不得,现在看来,他们是早就已经计划好的。

阿莲不知道的是,其实虎虎,早就已经在台北落了户,他是台北人,进出当然都不会有问题。

从阿莲到深圳的那天,她住的那个套房,根本就不是医院的病房,而是医院台干的宿舍,在阿莲入住之前,郑小姐已经办理了住院手续,反正医院办手续又不看身份证的,就是看又有什么问题,那家医院,是他们家出资开的。

最初开这家医院的目的,是因为大陆的医疗条件不太好,而他们的很多客户,又在大陆办了厂,开这家医院,就是为在大陆的台商台干提供服务的,从医生到院长,都是他们金控公司从台大医院和长荣,挖来派过去的,在两岸都小有名气。

郑小姐到了这里,自然是呼风唤雨。

阿莲所有的检查,都是医生和护士上门做的,包括最后送进产房,躺在手术室上的那个产妇的名字,也叫郑丽文,而不是她阿莲。

虎虎出生以后,由医院开具的虎虎的出生证明,上面的父母亲也是郑丽文和林兆丰,那是台资医院,父母亲又都是中华民国籍,虎虎的出生证,连公证都不需要公证,寄回台湾就入了户,郑小姐出入境提交的户口本上,已经有虎虎的名字。

就是没有,又有什么关系,郑小姐和阿莲说,你们大陆是官僚政治,我们台湾是黑金政治,在台湾,还没有我们家办不成的事情,一切办得很正式,只是不想引起更多人注意而已。

你说,好妹妹,你说虎虎是你的儿子,你有什么可以证明?不管是在大陆还是台湾,你有一点能证明虎虎是你儿子的东西吗?

郑小姐问。

阿莲倒吸了一口凉气,直觉得万念俱灰,郑小姐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一丁点的证明也拿不出,唯一能证明的,也就是居委会的那几个人,但他们能证明的,只是你大过肚子,又怎么证明得了你肚子里的小孩,就是虎虎?

那时又还没有dna亲子鉴定,就是请再聪明的判官来判案,看看虎虎,对郑小姐比对阿莲还亲热,大概都会认为,虎虎是郑小姐的儿子。

“原来你从虎虎生下来的那天开始,每天都要抱着他,就是为了这一天?”阿莲看着郑小姐,悲愤地问。

郑小姐说,刚开始这确实是计划中的事,但没多久,我就真的喜欢上了虎虎,他那个小手,在我脸上摸着的时候,你知道吗,我的心都要融化掉了。

很多时候,我看着他,我自己都觉得,他好像真的就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

阿莲坐在那里,心如刀绞,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她感觉自己的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自己就要失去自己的虎虎了,她连妈都没有来得及听他叫一声,她就要失去他了。

郑小姐坐过来,抱着阿莲,也哭了起来,她说,我知道你很难受,我知道,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这种人,就是要被雷劈的,但我没有办法,真的,你就当是帮帮我好吗,阿莲,你就当我是你的亲姐,帮帮姐。

我给你钱,我给你很多的钱,阿莲,我给你一百万美金,这笔钱,让你回去大陆,可以一辈子都不用愁了,阿莲,你再去找一个好男人,再去生一个小孩,好不好阿莲,你年轻,你还可以生,但姐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阿莲。

阿莲一个劲地摇头,她说不要不要,我不会把自己的儿子卖了。

你怎么这么傻呀阿莲,你没有卖你的儿子,虎虎也是林兆丰的儿子,虎虎在这里,是和他爸爸在一起,不是和其他的人在一起,阿莲,就是为虎虎着想,你觉得他是在这里好,还是跟你回杭城好。

两个女人,抱在一起痛哭着,阿莲觉得,郑丽文至少有一点,说到了她的心里,虎虎在这里,是和他爸爸在一起,虽然那个爸爸,是个混蛋,但混蛋的爸爸也是爸爸,自己的那个爸爸,不是也一样混蛋?

她是说什么也不可能和林兆丰在一起的,虎虎注定,不是要离开他的爸爸,就是要离开他的妈妈,虎虎,你可怎么办啊?

“阿莲,你相不相信,姐会对虎虎很好的?”郑丽文哭着问。

阿莲摇头又点头,她觉得在这点上,自己没有办法说不相信。

“阿莲,我会让虎虎受最好的教育,读世界上最好的大学,我会让你的儿子虎虎,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人,阿莲,你就放心吧。”

两个女人就这样抱在一起哭着,外面的天黑了下来,整个阳明山,整个台北和台湾,都沉入了黑夜里,她们在黑暗中絮絮叨叨地说着。

郑丽文答应阿莲,她一定会每年都让阿莲看到虎虎,只要阿莲不暴露自己是虎虎亲生母亲的身份,她就一定会让阿莲,每年都看到她的虎虎。

两个人就在沙发上哭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阿莲答应了郑丽文,她觉得自己除了答应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她要求郑丽文,自己在台北的这段时间,让虎虎每天和自己睡,她每天要喂虎虎吃奶,郑丽文说好,我答应你。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她们在深圳,在杭城,郑丽文带着她和虎虎,每天在台北玩,吃好吃的,郑丽文给她买了好多好多的东西,她只要用手去摸或者问问某件东西,郑丽文就一定要买下来送给她。

有时候,她们两个推着婴儿车走在街上,看到对面有警察过来,阿莲会有一种冲动,想喊救命,但她最终还是克制了自己。

郑丽文说的对,她就是喊了,到警察局,她也没有办法证明自己和虎虎有一点的关系,结果只有一个,她会被认定是一个神智不清楚的女人,她会被驱逐出境,而且从此,她就再也别想见到自己的儿子了。

郑丽文说,在台湾,没有她办不到的事情,这一点阿莲相信,自己在台湾算什么啊,连一只苍蝇也比不上,苍蝇至少还是台湾的苍蝇,而自己,是那个入台证上,在台湾可以逗留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最后注定要离开台湾的人。

到了最后的那天,郑丽文拿了一皮箱的美金,要给阿莲,阿莲不肯收,她说,我不能要这个钱,要了,我就感觉虎虎是被自己卖掉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郑丽文想了想,她从哪一箱钱里,拿出十刀,她说,我理解你,但这个,你一定要收下,就当是姐姐送给你的,你回去了,连工作都没有了,没有钱你怎么办?姐姐请你一定收下,不然我想起来,就会很难过的。

郑丽文这么说,阿莲就没有再拒绝。

阿莲回到了杭城,父母亲看到她回来了,虎虎没有回来,就问她怎么了,虎虎呢?

阿莲说,我把虎虎卖了。

他们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看阿莲的脸色也知道,她在台湾,肯定没有什么好事情,阿莲一定是和林兆丰吵架,自己翘回到杭城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阿莲的爸爸说,好啊,卖了就卖了,钱呢?

阿莲瞪了他一眼,把那十万美金扔到了他面前,他们两个不认识美金,但数字是认识的,知道这一刀是一万,十刀就是十万。

她爸爸拿着一刀美金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嘀咕道,说这国民党反动派是卖国贼,还真是没错,连这钱上面,印的都是外国佬,这外国佬是谁,是蒋光头的干爹吗?

饶是阿莲心事再重,也差点被她的爸爸逗笑,她骂道,什么台湾的钱,这是美国钱。

那这钱一块,抵我们中国的钱多少?

阿莲在花港饭店总台,每天看到的就是背后墙上的外汇牌价,她脱口而出,。

“多少多少?”爸爸问。

“三块七毛四,一块钱抵我们三块七毛四,够了没有?”

阿莲冲她爸爸喊着,两个人被吓了一跳,这么多,那就是说,这里是三十多万了?

阿莲的爸爸赶紧去门口看看有没有人,阿莲的妈妈骂着阿莲,叫什么叫,你不怕别人听到?

阿莲的爸爸回来,赶紧说,收好收好,快点把钱收好,别让人看到。

阿莲一扭头,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阿莲的爸爸,就去中国银行,想证实阿莲说的,是不是真的,走到门口,看到好几个黄牛,手里拿着的就是和他一样的钱,他凑上去问问,赶紧兴冲冲地跑回来,一进门就冲阿莲的妈妈叫,错了错了,不是三块七毛四,中国银行门口,黄牛在收八块五。

“真的?”

阿莲的妈妈也吓了一跳,不相信地问,阿莲的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钱,和他妈妈说,我带去两张,看到没有,换回来这么多,那黄牛还和我说,有多少换多少,多的话他还可以加点钱。

阿莲的妈妈,想不相信也不行了。

接下去的几天,阿莲在房间里,每天就听到外面爸爸妈妈在嘁嘁喳喳,不是说涨了涨了,就是说今天跌了一点点,两个人在说的,都是每天黑市美元的价格,阿莲走出去的时候,两个人就闭嘴了,等阿莲离开,两个人又开始嘁嘁喳喳。

有一天阿莲实在忍不住了,跑出去拍着桌子骂道,钱钱钱,你们除了钱还有什么,你们怎么就没有人关心关心虎虎怎么样了?

切,他爸爸不屑地说,虎虎跟着他爸爸,那还会怎么样,还用得着我们关心?那是他亲生的爹,你从小到大,爸爸亏待过你吗?

就是。阿莲妈妈在边上说。

阿莲冲回到房间,眼泪不停地流,她觉得郑丽文有一点又说对了,让虎虎回到这样的家,还真不如就留在台湾。

阿莲回到了杭城,再没有走,林兆丰又再没有露面,周围的邻居,难免开始有些议论,有人实在是忍不住,问她妈妈,阿莲怎么不去台湾了?

阿莲就听到她妈妈和邻居们说,你们没有去过台湾,你们不知道,台湾很吓人的,台湾哪里有我们杭城好,台湾的自来水都是臭的,我们阿莲,到哪里以后,天天拉肚子,吃什么都吐。

吃什么都吐,那是她肚子又被台湾人弄大了吧?有邻居叫道,众人哈哈大笑。

单位里是回不去了,阿莲也不好出去找工作,让邻居们看到她每天和其他人一样的上下班。

她妈妈已经是几条街的牛逼都吹出去了,说自己的台湾女婿,是多大多大的老板,这阿莲,自己从小就是当千金小姐养的,一点点重活都不让她干,细皮嫩肉的,不然那大老板,怎么会看上她,她就是当阔太太的命。

阔太太阿莲,口袋里没有一分钱,自从父母知道了美金的价值,她身上所有的美金,都被他们收光了,连一个美金的硬币,都被她爸爸从她的钱包里搜走,台币也没有幸免,剩下的那点人民币,也终于花光。

没有工作没有钱,阔太太阿莲,还不能向父母开口,一开口,父母就拿起电话,让她打给林兆丰,她爸爸说,没有这个道理的,把自己的老婆扔在这里,还要我们养,每个月一个铜板,也不寄过来,你还好意思和我们开口?

就是,她妈妈在边上说。

0762 我十八岁的时候

“那个姓林的,你在台北这么多天,他就一直没有出现?”刘立杆问。

“没有。”阿莲说。

“后来呢,你后来就没有再见过他?”

阿莲摇了摇头,刘立杆心想,其实也不奇怪,就是连那个郑丽文,大概也不会希望,自己的老公,还会有机会和阿莲再见面吧,这也是阿莲和她回到杭城,一切就都她完全接手,姓林的再也没有露面的原因。

阿莲哼了一声,刘立杆看了看她,这时候外面天都已经亮了,两个人还是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床铺。

外面的西湖,迷离朦胧,连朝阳也不知道躲在了哪里,不肯出来,西湖,不是潋滟的,而是有点冷艳。

“虽然没有再联系,但是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干这个,那个客人,还是他介绍的。”阿莲说。

“怎么会这样?”刘立杆奇道。

那是一个傍晚,家里的电话响了,阿莲接了起来,电话里的人和阿莲说,他是从台湾来的,有一个朋友,让他带了口信过来,他希望能面对面和阿莲说。

阿莲以为是郑丽文托他来的,和虎虎有关,她问清楚了对方住的酒店和房号,就是在这望湖宾馆,阿莲就过去了。

到了对方的房间,是一位四十几岁的男的,看上去面容很和善,阿莲问他,你是不是郑丽文的朋友,对方说不是,他是林兆丰的朋友。

阿莲一听就想走,对方不让,请她再坐一会,他说别急别急,你等我把话说完。

对方拿出了一大叠钱,放在茶几上,和阿莲说,自己是在林兆丰那里,看到阿莲的照片,实在是太喜欢她了,日夜都想着她,没有办法,忘不掉就是忘不掉,这次有机会到杭城来办事,他死活求着林兆丰介绍,林兆丰就给了他这个电话。

阿莲,对方知道她叫阿莲,对方说,阿莲,你就可怜可怜我,陪陪我,这些钱就都是你的。

阿莲站起来想走,但她看着那叠钱,感觉自己迈不开脚,她实在是太穷了,也穷的太久了,她为了钱,可以说是天天都在发愁。

郑丽文给她打过电话,和她说,下个月她会带着虎虎去香港,要是可能,她想在香港见见阿莲,阿莲也可以见见虎虎。

阿莲嘴里应着好好,但心里是虚的,自己口袋里,连去公安局办港澳通行证的那几十块钱都拿不出,还怎么去香港?

从她父母那里,她是不可能拿到一分钱的,只会得到一顿奚落,她也不可能和郑丽文说,我口袋里没有钱,你能不能寄点钱给我?

阿莲打死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阿莲犹豫着,对方就知道有机会了,和阿莲说,你陪林兆丰都可以,就再陪陪我又会怎么样,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

原来,林兆丰和他的朋友,是这样说自己的,让他的朋友,以为自己是干这个的。

阿莲在心里冷笑,是啊,自己让林兆丰那个王八蛋都干了,干了还白干,你就为了钱,再干一次又会怎样,躺在那里,把眼睛闭上就好了。

阿莲拿着那钱回家,觉得放在哪里都不保险,都会被她的父母发现,被他们发现就完了,这可是自己的命,是要去看虎虎的钱。

那一个晚上,她把那叠钱放在枕头下面,担心睡着了,她妈妈会进来摸她枕头下面,她以前干过这样的事,阿莲连觉都不敢睡,天一亮就出了家门,在西湖边,坐到银行开门,赶紧就进去开了一个存折把钱存了,自己身上,只留了一张一百的。

存折也不敢带在身上,回到家里,用塑料袋把存折包起来,把房间里的五斗柜挪开,用橡皮胶把塑料袋贴在墙上,再把五斗柜移回去,压住它。

当天傍晚,那个台湾人又打电话过来,阿莲又去了。

后来,就经常有台湾来的人打电话给阿莲,阿莲都去了,她渐渐,也开始有了一些钱。

很多事就是这样,看上去很难,但你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没有那么难了,次数多了,就成了习惯了,对吗?

还要什么脸,我的脸早就没有了,脸都是自己挣的,我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还拿什么去挣脸,真是好笑。

阿莲冷笑着,刘立杆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又是姓林的设计的圈套?你这样,就有把柄在他手里了,你要是想怎么样的话,他随时可以举报你,让你去坐牢,这样你就威胁不到他了?

阿莲怔了一怔,低声说,可能吧,我没有想过,不过,当时就是知道这是他的圈套,我也会钻,我太需要钱了。

阿莲说着,就叹了口气。

“你后来见到你儿子了吗?”刘立杆问。

“那次没有,郑丽文打电话给我,说他们的计划改变了。”阿莲说,“到了年底,我见到了,还是在香港。”

“怎么样?”

“哈,怎么样,我儿子见到我,都不认识我了,郑丽文让我抱抱他,我一抱,他就哭个不停,我只好把他又还给了郑丽文。”

刘立杆心想,这算是见什么面啊,人家这就是让你,见一次心死一次。

“第二次呢?”刘立杆问。

“第二次见到,是三年以后吧,也就是去年,虎虎都会说话了,但他当然不认识我,我们一起吃饭,他叫郑丽文妈咪,叫我阿姨,每叫一次,我这心就好像被针扎了一次。

”不过,郑丽文确实把虎虎带得很好,很乖很懂事,对人很有礼貌,那么小的人,连服务员给他拿东西,他每次都不会忘了说谢谢。”

阿莲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她说:

“你是没看到他那个样子,小小的人,派头还很足,穿着背带裤,头发这样朝后面梳着,一个大背头,还打了发蜡,我们不管是去吃饭,还是逛街,每个人看到他都会多看一眼,那眼睛里,都是说不出的喜欢。”

“后来呢?后来还见过面吗?”刘立杆问。

阿莲低下了头,纤细的手指立在地毯上,交叉着一步一步往前走,走远,又交叉着,一步一步退回来,刘立杆看着她这样,有些淘气,有些滑稽,刘立杆想笑,又笑不出来。

两个人都沉默着,阿莲的手指,不再交叉走动,而是刷刷刷,一下一下在地毯上划着,仿佛这纤细的手指,是一根火柴,刘立杆都担心她会被点着了。

“后来,也就是前几天,郑丽文还打过我电话,说他们会去香港跨年,问我去不去和他们一起过年,我和她说,不用了,我们以后不用再见面了。”阿莲说。

“你也不想见你儿子了?”

阿莲摇了摇头:“不想见了。”

“为什么?”

阿莲看着他,凄惨地一笑:“有这样的妈,还不如没有好。”

阿莲说完,跳了起来,她朝刘立杆伸出了手,刘立杆握住了她,她“嗨”地一声,把刘立杆拉了起来,和他说,困了,我们睡觉吧。

刘立杆说好。

两个人躺到床上,阿莲背朝着刘立杆,和他说,抱抱我。

刘立杆从后面抱住了她,她的身子朝刘立杆怀里缩着,这么多天,刘立杆第一次感到,怎么有点瘦骨嶙峋?

阿莲叹了口气,很快就睡着了。

刘立杆醒来的时候,阿莲已经醒了,连衣服都穿好了,逆光坐在落地玻璃前,静静地看着刘立杆,刘立杆坐了起来,问,你看什么?

阿莲笑了一下,说,我在等你醒来,我要走了,好吗?

刘立杆下了床,他说好,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阿莲想了一下说,还是不要了,你知道我太多的事情了,再见面,毛难为情。

阿莲说着的时候,一句话,从普通话,很自然地过度到了杭城话,杭城话就是这样,女孩子说起来的时候,温柔婉约,听多了,会让你神魂颠倒。

刘立杆说好,那就不见面了。

“你知道吗?”阿莲说,“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和人说过,真的,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这些事情的人,你相信吗?”

刘立杆点点头说,我相信,“对了,我想多给你一点钱,可以吗?”

“为什么?”阿莲笑着,歪着头问。

刘立杆也笑了起来,他想了一下,和阿莲说,就算是买断你故事的版权吧,让你从此,不要再和其他的人说起这些事。

阿莲看着他,点点头:“好,成交。”

刘立杆起身,走过去从柜子里,拿出了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包钱,这些钱,本来是他想从杭城到广州,再从广州到贵州,找陈启航找李勇用的,现在看来,他们找不到了,这些钱也用不到了。

刘立杆把这包钱,拿给了阿莲,阿莲看到,吓了一跳:“这么多?”

“拿着吧。”刘立杆说,“这点钱能买断你的故事,很便宜了。”

“好吧。”阿莲把钱接了过去,有些自嘲地说:“其实我现在,是很见钱眼开的,你不用找这样的理由,我也会要的。”

她看着刘立杆说:“你是个好人,真可惜。”

“可惜什么?”

“我十八岁的时候没有碰到你。”

刘立杆笑了起来,他说:“我十八岁的时候,连一条像样的裤子都没有,走到花港饭店的门口,都不敢走进去,放心吧,我们就是碰到,也什么都不会发生,你不会看上我的。”

是啊,阿莲想起来了,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单纯,漂亮,看到一只蜜蜂都会笑的。

我十八岁的时候,骄傲着呢,看得起谁呀?

0763 大年初一的火锅

阿莲走后,刘立杆重新倒在床上,太阳出来了,透过窗户,照在了他的脸上身上,他感觉有些热,也不知道是阳光还是空调的原因。

酒店里的中央空调,一般在半夜和早上九十点钟,大批的客人都退房了,服务员正在打扫房间的时候,会停机一段时间,这时候又重新开始,朝房间里喷着暖气。

刘立杆盯着风机口,绑在铝合金格栅上的那根红丝带,看着它在风中飘啊飘的,“我舒展开又跌回我自己,又把自己抛出去,并且独个儿/置身在伟大的风暴里。”

刘立杆想起里尔克的这句诗,又想起“心旌飘摇”这个词,他不知道谁的心旌会是红色的,如这根红丝带。

至少他的不是。

刘立杆仰面躺在那里,感觉自己浑身乏力,心空落落的,有点慌,有点涩,有点摸不着方向,这个感觉,在他以前,真正投入地写完一本戏,或一篇的时候会有,不管是写戏还是写,那都是在经历别人的人生,你怎能不大汗淋漓?

当然这个大汗,是心里的,刘立杆觉得,心累了或者空落的时候,心,也是会流汗的。

真正投入地读,看电影,听别人讲故事,不也同样是在经历别人的人生?只要你不是一个麻木不仁的人,你也一样心会紧,会压抑,会兴奋,会流泪,会流汗,甚至滴血。

等到刘立杆再醒来的时候,外面天都已经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服务员进来过了,在他身上,体贴地盖了一条毛毯,还把窗帘拉上,把夜灯打开了,房间里有了昏暗的光。

刘立杆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人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饿坏了,他抽抽鼻翼,嗅到苹果诱人的香味,扭头看看,床头柜上有一个果盘,那也是服务员送进来的。

刘立杆原来是半躺在床上,双脚还悬挂在床外,他把双脚屈起来,提到床上,用脚跟蹬了一下,身子在床上往前窜出了一大截,再伸出手,手就能够够到床头柜上的果盘。

他抓过一个苹果,咬了一大口。

仰面躺在那里,把一个苹果啃完,人感觉舒服多了,他坐了起来,想到这时间,张晨他们应该已经回到杭城,他站起来,走到柜子前面,打开柜门,从包里把大哥大拿了出来。

大哥大刚刚打开,张晨的电话就进来了,骂道,我操,终于通了,你在哪里呢?

“望湖宾馆。”刘立杆说。

“我操,你去望湖宾馆干嘛?”

“就是操,打套儿,跨年炮。”

“去你妈的,来不来吃火锅?”

“来来,在哪里?”

“延安路,小昭办公室。”

“好,马就到。”刘立杆学着李阳的南京话,说完大笑。

刘立杆下楼,走到了望湖宾馆的大门口,朝装修未完工的ESPRIT专卖店那里看看,没看到那个人影,刘立杆觉得有些失落,又有些高兴,他自己也不知道,高兴什么。

站在那里等车的时候想起来了,阿莲还是阿兰,他还是不知道,但他已经确定,不会有其他的名字了。

一阵风吹来,刘立杆哆嗦了一下。

小昭办公室的门关着,刘立杆推了进去,他看到茶几上摆着一个电饭煲,边上是一茶几的菜,张晨、小昭和小娟三个,正坐在那里吃火锅,小娟的边上,还有一个空位子,碗筷和杯子都摆好了,那是他的。

怕被油烟熏到,张向北的婴儿车,被推在离他们一两米外,张向北看到刘立杆进来,舞着双手,开心地噢噢噢噢叫着。

刘立杆拍了一下手,和张晨说,快快,快借给我两千块钱。

“干嘛?”张晨问,不过还是从屁股兜里,掏出了钱包,扔了过去。

“小昭,有没有红包?”刘立杆问。

“抽屉里。”小昭说,这是买来给下面服务员发红包时用剩下的。

刘立杆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红包,又打开张晨的钱包,从里面数出两千,把钱包扔回给张晨。

刘立杆把钱塞进红包,走过去递给张向北,和他说:“来来,北北,老爸的红包。”

“不要给他,他会塞嘴里。”小昭叫道。

张向北已经一把把红包拿了过去,就要往嘴里塞,刘立杆赶紧把他的手抓住,张向北愤怒地看着他,刘立杆把脸凑过去,抓住张向北握着红包的小手,朝自己脸上拍着,“来来,打这里。”

厚实的红包打在脸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张向北咯咯笑着,刘立杆再放开他的手,他就一下一下用红包啪啪打着刘立杆的脸,高兴地笑着。

这边三个人也笑了起来,张晨说,好,你就蹲在那里,不要吃了。

小昭站了起来,走到桌前,从抽屉里拿了两个空红包,走过去,把张向北手里的红包夺了过来,张向北正要哭,小昭说,好好,北北,这个给你。

她把一个空红包塞到了张向北手里,张向北挥了一下,感觉手感不对,又要哭,小昭赶紧说,来来,再给你一个。

把另外一个空红包,塞到了张向北的左手里。

张向北一只手握着一个红包,左看右看,两个红包在手,他感觉心里平衡了,也不再管刘立杆,把红包塞进嘴里,愤怒地撕咬着。

刘立杆坐到了火锅前,小娟站了起来,她说我出去看看。

张晨看着刘立杆问:“你怎么这么惨,身上连现金都没有?”

刘立杆说,那怎么办,红包又不能刷卡,要么我去刷卡。

“好,去刷二十万。”张晨笑道。

“想得美,我儿子可不像你,不会这样压榨他老爸。”刘立杆骂道。

“嗯嗯。”张晨点着头,“你这个老爸,只会从我这个老爸这里拿了钱,再给他发红包。”

“是借的,会还你的,葛朗台!”刘立杆骂道。

小昭看着刘立杆说,这几天银行都不开门,你没现金怎么活?我抽屉里有,等下拿一万去。

刘立杆说,好好,看到没有,就是这躺在一张床上的两个人,思想境界都高下立判,谢谢小昭,等下记得提醒我。

小昭笑道,好,我会提醒你。

三个人举起杯子,碰了碰,不约而同说了一声新年好,小昭喝了一口,刘立杆和张晨干了。

“你广州什么时候回来的?”张晨问。

“第二天就回来了,没找到启航的表哥,他已经不在火车站,同事说他去澳门打工了。去他妈的,这一下线索彻底断了。”

张晨问:“那你都在望湖宾馆?”

“对啊。”

“大哥大干嘛不开?我还以为你又失踪了。”

“躲你啊,烦死,整天逼逼叨叨让我回永城。”

张晨和小昭笑笑,也不多问。

张晨和刘立杆说,去他家里看过了,你爸妈都很好,我骗他们你去香港了。

“嗯嗯,骗得好。”刘立杆一边吃着腐竹,一边说。

张晨又和他说了吴朝晖的事,张晨说,吴朝晖这个家伙,还是讲情义。

刘立杆又得意起来了,他说,那当然,我公司出来的,还会有错。

张晨想骂,魏文芳可有点不太高兴,她也是你公司出来。

想了想,张晨又没有说,他心里断定,在他们回桐庐的路上,魏文芳和吴朝晖,因为这个,肯定会闹不愉快。

就是这样,张晨觉得,自己还是能理解魏文芳,一瓶茅台一百五,这个时候,对她来说,首先想到的倒不一定会是这一百五十块钱,而是,三十个包白送了,五箱三十瓶茅台酒,那就是九百个包白送了,还有青春宝呢?

就像是自己刚开店的那个时候,到市场大门口买盒饭,多加一块大排,脑子里都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一件衣服白卖了,吃着大排的时候,感觉咬着的都不是肉,而是自己和小昭卖每一件衣服时候的,那种辛苦。

这不是抽象的数字,而是有画面的。

张晨看到过吴朝晖他们车上的那堆年货,数量虽然多,但都是便宜货,魏文芳在买这些的时候,一定也和当初的自己一样,在心里盘算着,多少个包白送了,又是多少个包白送了。

创业的艰难大同小异,创过业的,人人都能体会。

不过,有一点张晨不会想到,魏文芳不是今天,而是一直这样,她的节俭,是因为钱在她眼里,不是以元计算的,而都是以她父亲送的,那一车车的蜂窝煤的运费计算的。

小时候父亲送煤,她帮助推车,煤送到了,父亲在帮买家卸煤,魏文芳就站在一旁,盯着买家,看她从用《人民画报》的铜版纸折成的钱包里,把运费一毛一毛地数给她,那个时候,魏文芳最大的奢望就是,要是能多数给自己一张该有多好。

但这样的好事,从来也没有发生过。

小娟进进出出,坐下来吃一会,就要站起来说出去看看,她坐下来,抽抽自己的鼻翼,有些疑惑地问小昭,小昭姐,你有没有闻到我身上有麻辣味?

“干嘛?”小昭问。

小娟说:“我刚刚走到一个顾客面前,她都打喷嚏了。”

四个人都笑了起来,小昭抽抽鼻翼,心里骂了一声要死,她还真从自己的衣服上,嗅到了麻辣味,再抬头嗅嗅,整个房间里好像都是麻辣味,她赶紧站起来走过去,把窗户打开,一阵清冽的冷空气进来,这才感觉好多了。

她走回来的时候朝张向北看看,“啊”地惊呼一声,其实的三个人扭头看看,都大笑起来。

他们看到,两个红包,已经被张向北咬碎,撒了一地,张向北的嘴是红的,脸上和手上也都沾满了红颜色。

他正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他们得意地笑。

n.

0763 正月这几天

接下来的这几天,刘立杆的公司还没有班,张晨三堡和体育场路两边的工厂,工人们都还没有回来,也没有开工。

只有老万和郑慧红他们几个人,还在工厂里值班,他们下面的专卖店,还是有一些和杭城一样,春节期间也正常营业的,需要补货,吴朝晖他们还没有回来,司机小盛又回家去了,老万就自己去发。

老万和去年一样,今年的春节也没有回家,老万不愿意回家,他已经和张晨说过,张晨略知一二,这郑慧红春节也主动要求加班,不肯回家,就没人知道了,小昭问过她,她嘤嘤嘤嘤地说了半天,小昭也没有听出原因。

小昭每天去延安路的店里,延安路店里,正月里比平时更忙,虽然营业额并没有很大幅度的增长,但人却比平时多了很多,大多数还是趁着假期,出来逛街的。

这些人街,并不是要买什么,口袋里也没有多余的钱,一个春节,把他们平时计划省下来的钱,都已经计划出去。

但玩的热情不减,拍照的热情不减,张晨他们的半亩田,变成了拍照的热门景点,去了武林门广场,转过来看看,正好。

刘立杆也带着照相机,叫张晨,两个人开着车,带着张向北,在全城漫无目的地转,看到哪里有一家破旧的工厂或一大片商店,刘立杆就把车停下,拍起了照片,张晨起初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问他,刘立杆笑到,当警犬啊,找猎物。

张晨明白他这又是在找地,想新的项目了,骂道,你一个“锦绣家园”还没有完工,“锦绣祥庭”和“锦绣江南”还没有动工,这又要找新的项目,你也不怕被撑死?

没办法呀哥哥,你以为我是你,可以停得下来,你停下了,钱还在进来,我是人躺着坐着站着走着,就是在厕所里蹲着,每分每秒,这钱都在哗哗地往外流,我连睡梦里,都可以听到钱哗哗流出去的声音。

“你干什么了,还钱哗哗地往外流?”张晨忍不住笑道。

“南洋银行的八千万躺在账,你以为那是钱?那是祖宗,每年百分之十点几的利息,一年八百多万,你给我算算,这一天是多少,一个小时是多少,一秒钟是多少,是不是在哗哗地流?”

刘立杆这么一说,张晨替他一算,也吓了一跳,这一天就要两万多的利息,每一分钟就要十几块,还真是不少,张晨说:

“你用不到,不能不要,自己给自己找的祖宗,还怪谁?”

“说你是土老财,还真没说错,你他妈的就适合在三堡待着,杰森和瞿天琳说的没错,这钱,就这么看,很不划算,但要是利用起来,就划算了,就不会觉得有压力了,还有,这和银行的管道,一旦建立起来以后,这可比钱还要值钱。”

“值什么钱?”张晨问,“我都是银行来找我,我从来没去找过银行。”

“好,你牛逼!”刘立杆白了他一眼,继续说:

“只要管道建立了,今天是八千万,明天我要八个亿,他们也会给我,除了银行,谁会有这么多的钱?我们这房地产,可你们服装可不一样,拿十块钱买块布,自己在家里就可以做了,我们要么不需要,需要的可都是大资金。

“我现在不缺钱,还要拿他们的钱,这也是在放饵,饵放下去,银行吃习惯了,它就会被我钓住,看起来好像我是在给他们打工,但其实,只要把他们的钱利用好了,我等于是用他们的钱,在给我自己赚钱。”

“好好,你厉害,你准备怎么利用?”

“我准备把钱都变成地,只有一两块地,变成项目,这钱就赚回来了,你就乖乖坐在车,没事就亲自喂张向北吃吃奶,喂喂,你有没有奶?”

刘立杆叫着,张晨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他明白了刘立杆想要做的事,但觉得这样无头苍蝇一样地跑,意义不大。

第二天,范建国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范建国加入以后,情况就变得有序多了,他们看中一块地方,范建国就会下去,在四周转,用杭城话大伯大妈地叫着,把这家厂或这块地方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刘立杆交待他,特别是要搞清楚,属于哪个系统的。

这比他们两个外地人强多了,杭城人还是有些排外的,他们去问,人家总是爱理不理。

他们买了好几张杭城地图,跑过的地方,就用笔圈起来,编号,刘立杆还买了一本本子,给每一个编号,留了两页纸,范建国问来的情况,都写在编号下面。

刘立杆哗哗抖动着地图,和张晨说,这就是我的杭城房地产地图,这地图,以后说不定就是珍贵的文物,我要把我的项目,布满杭城的每个角落,老鲍和老聂那里已经谈好了,等班后,有两个工厂我就要去拿下。

张晨听刘立杆说着,觉得他说的话好像有道理,又觉得有点大,有点空,他总是觉得,一个人你要是有一匹马,你可以骑在它面驾驭它,有三匹马,你把它们编成一辆马车,你还是可以驾驭,那要是有几十几百匹呢,你怎么控制?

万马奔腾,虽然气势惊人,但搞不好,那是会踩死人的。

张晨自己也不知道,很多时候,是不是自己太保守了,他才会觉得,刘立杆和孟平,太跃进,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要去控制马的意愿,因为他们本身,就像是一匹匹被禁锢太久的野马,只要给他们草原,他们就肯定要脱缰。

没有人是能够束缚住他们的。

张晨叹了口气。

张晨这一个年过得并不好,他的心里,有一丝隐隐的不安,他没有和刘立杆说,也没有和小昭说,那就是从去年年底开始,龙翔桥的新声市场和四季青,一下子冒出很多品牌,他们和半亩田一样,也开始搞起了特许经营、连锁加盟的形式。

芜湖的项琴,和马鞍山的王丽珍,她们冒充是客户,去走了几家,给张晨带来了他们的加盟协议,张晨看到,协议几乎是整个地照抄了他们的,并没有什么的内容。

就是他们在全国各地,也开出专卖店,大家来竞争,张晨也不怕,他记得刘立杆曾经随口说过的一句话,他自己可能都已经忘了。

刘立杆说过,他说,我起步比别人早,现在比的就是途中跑的能力,做企业是没有冲刺的,你冲刺了就到了终点,你就完了。

张晨觉得这话说得很好,自己的起步比别人早,要是比途中跑的能力,自己当然不怕他们。

让张晨感到不安的是,这些品牌,大概是为了要吸引人加盟,也知道对想加盟的人来说,诱惑力最大的就是换货率,所以他们齐刷刷都在换货率做起了文章,就没有一家,和张晨他们这样,是百分之十的换货率。

他们都是百分之二十起跳,有的已经到了百分之四十,也是无知者无畏,他们不知道这换货率有多可怕。

张晨他们这样百分之十的换货率,再加郑慧红他们那一组人的严格控制,张晨都觉得库存有些大了,百分之二十百分之四十,他们不知道库存是会压死人的吗?

服装不比其他的产品,它是有流行的,今年流行过了,明年就不流行了,一个款式和面料,今年是时尚,到了明年,就过时或者背时了,你白送给人家人家都不要穿,更别说买了,穿着过时的衣服在身,就是杭城人说的背时鬼,你不会博人眼球,只会被人鄙夷。

现在已经不是衣不蔽体的年代了,服装的装饰性,早就取代了它的功能性。

服装这个东西,你契合了时尚,那销量如洪水出闸,要是过时,卖不动就是卖不动,怎么卖都卖不动,怎么打折都没有用。

世界那些知名的服装品牌,他们是深谙这个道理的,所以每到季末,他们会抓住流行的尾巴,来一波疯狂的大减价,商场里挂满了10%sale、20%sale的字样。

张晨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初,想出这百分之十的换货率的时候,有多得意,没想到这东西有一天会反噬自己。

当大家都在换货率一比高下的时候,那就不是在同一个赛场了,而只是在一块平地,大家自由地朝各个方向奔跑,有asxs,但无所谓终点,因为这块平地的周围都是悬崖,跑得快的人很快就消失了,后面的人还以为他在前面,拼命地追,接着也跟着消失。

而在asxs还没开跑的,还觉得这一切都太棒了。

让张晨担心的是,当市场所有的品牌,都来百分之三十、四十的换货率时,自己这百分之十,还守不守得住?沈阳的马丫和哈尔滨的郭文涛,已经向他抱怨过换货率的问题了。

对下面的总代理和加盟店来说,当然是希望换货率越高越好,最好是百分之百换货,但要是那样,张晨清楚地知道,对公司来说,会是没顶之灾。

你等于是把全国所有店的库存都兜底了,到那个时候,加盟店越多的品牌,不再是你的优势,反过来,他们会是你头顶悬挂着的绞索,随时会把你绞死。

你被绞死的时候,是没有人会同情你的,对下面的那些客户来说,他们花一点钱,把门头换换,换一个品牌做就可以。

你今天再成功的品牌,没过两年,先是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接着就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

消费者总是无情的。

张晨觉得有些害怕,他觉得这股力量有些来势汹汹,很可能用不了多少时间,大家就会在换货率飙车,从现在的百分之三四十,很快就飚到让张晨不寒而栗的百分之百。

张晨心里明白,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他只是期望它来得慢一点,再给自己一点积蓄能量的时间,但这个还真不是,你期望它慢一点,它就会慢一点的。

你是谁啊?

当不理性成为洪流的时候,理性的人总是孤独的。

0764 毛行长

谭淑珍几乎每天都会经过张晨他们店门口,她坐在他们行的那辆尼桑面包车上,经过这里的时候,她就会坐直身子,很注意地朝外面看着。

她看到了这里每天都有很多的人,就从心里替张晨感到高兴。

谭淑珍希望能在窗外看到张晨,又很害怕看到张晨,上次她和沈琳琳来的时候,差点就和张晨照了面,幸好她及时逃走了,她不确定,她感觉张晨也看到了她。

她和张晨的关系一直很好,就是碰到,张晨也不会怎么样,但她就是怕碰到他,她觉得,从自己和冯老贵结婚的那天开始,有很多话,就怎么也没办法说清楚了。

照理说,就是有什么事,那也是她和刘立杆之间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谭淑珍觉得,自己比怕看到刘立杆,还更怕看到张晨。

可能就是因为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彼此都很尊重对方,就很注意自己在对方眼里的形象,谭淑珍知道,张晨和刘立杆,一定都对自己很失望,但比较起来,张晨对自己的失望,好像还更让她觉得难受。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谭淑珍害怕看到张晨,她害怕看到他笑着说你好时,后面那深深的失望。

张晨是不会把他的失望,表露在脸上的。

毛行长在边上问,听说这是我们永城人开的店,要不要下去看看?

谭淑珍总是笑笑说,不用了,卖女装的店,你们男的,去看什么?

你去啊,毛行长说,我们在车上等。

谭淑珍摇了摇头,她说不用了,这里我去过,都是休闲装,上班又不能穿。

毛行长噢了一声,不再坚持。

他们银行,柜面的员工都必须穿工作服,办公室人员,服装也发了,但并不要求必须穿,你不穿银行的制服,总也要穿正式一点的服装,而谭淑珍,好像每天都是穿着银行的工作服。

办公室的小徐抗议说,珍珍,你穿了工作服,害我们都不敢穿了。

谭淑珍笑笑,但第二天,还是穿着工作服去上班。

谭淑珍认为,既然单位里发了服装给你,你不穿,就是不对的。

包括这次到杭城来,她穿的也还是工作服。

他们年前在杭城,跑了三天,二十九那天才回去,初二又上来了,年前谭淑珍陪着毛行长拜年,省行的市行的人行的,每一个单位,又有那么多的部门,缺一个都不行,都会得罪人。

那三天,每天都是宴请,中午请晚上请,宴请又是学问,谁放在中午谁放在晚上要推敲,中午请哪些人,晚上又请哪些人,谁和谁不能坐在同一桌,谁和谁又必须坐在同一桌,又要推敲。

那三天,忙得他们火急火燎的,经过张晨他们店门口的时候,毛行长就没有说过要不要进去看看的话,年后的几天,每次经过这里,他就几乎都要问。

他们年前年后,一直在杭城跑,最高兴的就是司机老年,老年是杭城人,当知青插队去的永城,后来到银行开车,和他一起插队的,包括他的老婆,都从永城回到了杭城,老年没有回,是因为在杭城没有找到比永城更好的单位。

再说,他当司机,经常会跑杭城,所以也就没觉得,夫妻分居两地是多大的事了。

毛行长和谭淑珍不回去,老年却可以天天回家,所以他会高兴。

本来,谭淑珍觉得,年后毛行长是不需要来的,因为年后主要是她的事情,他们行,历任很多行长和副行长,都是提到了市行才退休的,家早已搬到杭城,不是到杭城退的,有些退了休也住到了杭城,正月里,谭淑珍就要代表单位,代表工会,来慰问他们。

但谭淑珍,毕竟还只是个工会的副主席,而那个人,屌得很,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而这些人,也屌得很,我怕你搞不定。

这是毛行长和她说的。

谭淑珍知道,前一个屌得很,是说那个长期泡病假的副行长兼工会主席,后一个屌得很,是说在杭城的这些历任行长副行长,前一个,谭淑珍觉得确实屌得很,后面那些,好像不见得,没那么难搞。

谭淑珍提着礼物进去,他们都客客气气的,离开了永城这么多年,对永城工行还记得他们,就很满意,其他没什么表示。

谭淑珍心里知道,毛行长说他们难搞,说自己必须亲自来,其实是有其他的原因,这个原因,让谭淑珍有些不舒服。

谭淑珍不是笨蛋,怎么可能不知道。

自从她进了行里之后,毛行长就经常会找各种理由,到杭城出差,而且有时候,明明事都已经办完了,毛行长也会找借口说第二天还有事,要在杭城多住一天。

连老年有一次无意中都乐呵呵地说了,说现在自己回杭城的次数比以前多了很多,老婆对他还留在永城工行,都没有意见了。

在行里的时候,毛行长不仅对谭淑珍,对其他的女性也一样,很注意地和她们保持距离,哪怕有女的到他办公室,有事找他谈,他都必须把办公室的门开着。

行里的人都知道,谭淑珍也知道,那都是因为黄玲花黄主任,也就是黄副县长的女儿,一个小镇,一个单位,风言风语是会传得比风还快的,惹恼了黄玲花,毛行长回家是要跪搓衣板的。

你行长算个屁啊,连黄副县长,看到她这个女儿,都要让三分。

这几乎是半个永城县城的人都知道的事情,谭淑珍刚进银行的时候,施老师就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她,谭淑珍心里有数。

在行里,谭淑珍很注意,毛行长也很注意,所以虽然他们经常在一起吃中饭,出去吃晚饭,办公室又紧挨着,毛行长还是大师兄,谭淑珍会经常向他请教问题,但大家都很注意着保持距离,关于他们的风言风语,一点也没有。

黄玲花每次看到谭淑珍,笑靥如花,她从文化广场的分理处走来行里,路过副食品商店时,都会带点糖炒栗子山核桃香榧什么的,送给谭淑珍,或者干脆,坐在谭淑珍的办公室,两个人一起吃。

黄玲花一边吃一边还叫,老毛老毛,毛行长赶紧跑过来,黄玲花就让他一起吃。

毛行长每次都不坐下来,而是站着剥了两颗,就回去了。

黄玲花和谭淑珍,好得就像姐妹,这是行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也就更没有人,敢说风言风语了。

但到了杭城,谭淑珍感觉毛行长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老年开着车,把毛行长和谭淑珍送到群英饭店,他自己就回家去,群英饭店是杭城市政府机关事务管理局下属的招待所,从永城机关过来杭城出差的,几乎都住在这里,在这里碰到永城的谁都不奇怪。

谭淑珍和毛行长在这里,碰到过黄副县长,黄副县长看到他们,只是远远地点点头,连招呼都不过来打,毛行长也不跑过去。

在群英饭店,毛行长保持着和在行里一贯的作风,和谭淑珍走路都分前后。

毛行长在群英饭店待不住,群英饭店有食堂,他不喜欢在这里吃,谭淑珍觉得味道不错,他说难吃死了,都是猪食,一定要去外面吃,去外面还不是在群英饭店门口,群英饭店在东坡路,边上有的是饭店,但毛行长起码要跑到五条街以外。

有时候甚至夜宵想吃海鲜,都不去只有四五分钟路的龙翔桥海鲜排挡,而要坐出租车,去四季青这边的近江海鲜大排挡。

谭淑珍当然明白,这不过是在躲避群英饭店里的永城人,这让谭淑珍心里有些不舒服,又无可奈何。

有很多的事,是看破也不能说破的,特别是对方还是自己的领导,如果对方没有直接的行为,你能说,领导,你不要对我有想法吗?

但谭淑珍知道,毛行长对自己确实有想法。

坐出租车,他们都不是在群英饭店门口坐,而要走到湖滨路去坐,车来了,他会朝左右看看,然后不是坐进副驾座,而是和谭淑珍一起坐到车后排,谭淑珍也没有办法和他说,你不要坐这里。

谭淑珍只能尽量地把身子往那边缩,还不能做得太明显。

车子一启动,毛行长的话就多了起来,而且妙语连珠,不再像和在行里那样,说什么都一板一眼,而且肢体的语言,也变得特别多。

不时还会来拍拍谭淑珍的肩膀和大腿,加重自己的语气,看似无意的动作,让谭淑珍毛骨悚然,不禁皱了皱眉头。

到了吃饭的地方,毛行长就不再是毛行长,更像是谭淑珍的小跟班,问这问那,一切的口味以谭淑珍的口味为主,一切的选择以谭淑珍的选择为主。

还要帮她提包,帮她拿衣服,帮她把椅子拉开,把餐具用开水烫过。

吃饭的时候,他会赤裸裸地盯着谭淑珍看,说着一些不合时宜的话,直到发觉谭淑珍已经眉头紧皱,搞下去可能适得其反,这才闭了嘴。

谭淑珍有意无意,经常会说黄姐长黄姐短的,谭淑珍说的黄姐,就是黄玲花,刚开始的时候,毛行长脸上会有些不自然,后来就无所谓了,谭淑珍说起的时候,他就看着谭淑珍笑,搞得谭淑珍自己都觉得无趣。

毛行长提议出去吃饭的,谭淑珍也尝试过推脱,说自己身体不舒服。

那就更麻烦了,毛行长不仅会去买来水果,还会待在谭淑珍的房间,嘘寒问暖,久久都不肯离去,算算,还是去吃饭吧。

虽然谭淑珍心里有些不愉快,但她毕竟是女人,女人就是要人哄的,就是要有人对自己献殷勤,而这个人,还位高权重,让谭淑珍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得意。

男人哄着女人,女人哪怕刚开始很反感,时间长了,也会习惯,习惯就成自然。

再说,毛行长带她去的那些地方,东西确实很好吃啊,不吃白不吃。

0765 热的酒

就是正月,近江海鲜大排档还是有几家开门的,天气冷,又点了谭淑珍最喜欢吃的清蒸梭子蟹,毛行长建议喝点酒,谭淑珍就没有拒绝,毛行长让老板来了两瓶加饭酒,加热,加了姜丝和鸡蛋,热腾腾地上来。

加饭酒是糯米酒,有和血、行气的功能,对嗓子没有白酒那么刺激,剧团里的人平时喝的,都是加饭酒,包括谭淑珍的父亲老谭,以前演出,会在后台放一搪瓷杯的加饭酒,上台之前,习惯掀开杯盖,闷一口加饭酒后再上去,他和谭淑珍说,不然会感觉到气短。

毛行长点了这个酒,也看得出是有保护谭淑珍的意思,谭淑珍心里谢谢他的好意。

这个酒虽然酒精的度数不高,加热加姜丝和鸡蛋以后,热量却很高,不一会,两个人就感觉浑身发热,天气也没有那么冷了。

谭淑珍的脸上起了红晕,说话和轻轻地笑着时,看着毛行长,那眼睛是水灵的,会说话的,看上去就特别的妩媚,让毛行长心旌飘摇。

他们吃完宵夜,回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钟,毛行长照例还是让出租车司机先到湖滨路,他下了车后,再送谭淑珍去群英饭店。

到了湖滨,毛行长下了车,没想到谭淑珍跟着也下了车,谭淑珍和毛行长说,吃太多了,我们走走,消化消化。

这还是谭淑珍第一次提出来我们怎么怎么,毛行长心里大喜。

原来他们在一起,都是毛行长以征询的口吻说去这里那里,谭淑珍要么点点头答应,要么就说不要啦,或者什么也不说,跟着毛行长走。

还从来没有谭淑珍主动提出来,要去干什么的,而且,还加了一个我们,这就让毛行长感觉两个人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亲近。

冬天晚上的十点多钟,已经很迟了,特别是在那个年代,城市的光亮度还没有现在这么高时,九点一过,人就会感觉整个城市黯淡了下去,还在路上行走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赶回家去。

西湖边上,几乎就没有什么人,寒风料峭,但对两个刚喝了热酒,浑身燥热的人来说,却是正好。

两个人在湖边走着,毛行长有意无意地往谭淑珍那边靠,谭淑珍也没有习惯性地往边上缩,这让人下意识地认为,她的身体和自己一样,不再是压抑着,而是渴望着敞开和接纳。

毛行长用手去碰谭淑珍的手,这一回谭淑珍的手躲了开去。

两个人虽然心潮翻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站在湖边,默默地看了一会前面黑漆漆的西湖,又转身默默地走了一段,谭淑珍指了指边上花坛前的一张水磨石椅子说,我们坐一会?

毛行长说好。

谭淑珍心里纠结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觉得今天晚上,他们两个的气氛和状态都很好,这样的时候,很适合她早就准备的,好好地、正式地谈谈,而又不会伤了和气。

所以,当毛行长在湖滨下车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下了车,下了车就提议走走,走走以后就提议坐坐。

毛行长和她挨得很近,她没有躲避,那是因为她不想破坏两个人的气氛,要是彼此都警觉,不能继续保持这样轻松的状态谈话的姿势就僵硬了,他们就没有办法达到谭淑珍好好谈谈的目的。

从心底里,谭淑珍又还有很柔软的一部分,有点同情和可怜这个男人,真的,这时候在谭淑珍的眼里,毛行长不是毛行长,而是男人,众多倾慕自己的男人中的一个男人,谭淑珍活在这样的男人的目光中间已经很久,甚至都习惯了。

这个男人,那么煞费苦心地在讨好自己,他为了想得到自己,几乎是连他自己的尊严都放弃了,目的那么明显,手法那么笨拙,让谭淑珍看着,感觉有点好笑,又有点可怜。

不管怎么说,人家喜欢你总是没有错的。

谭淑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谈话,对这个男人会是一个打击,好像是下意识地为了平衡一下,谭淑珍没有拒绝他挨得很近。

但如果自己的手被他牵住,那就给了他一个错误的信号,今天晚上,就不是正式地确立他们之间的关系,而是会完蛋了,谭淑珍的神经,顷刻就绷紧。

就像那天晚上,在金波的那个暗房,有那么一小段时间,谭淑珍真的感觉自己的心被融化了,她的心一直裹得太紧,都有壳了,但心底里的那份缠绵和柔情还是在的,她也是女人,需要爱,也需要被爱,这种需求,很多时候是会转化成生理的自然反应的。

有那么一刻,谭淑珍真的就是想把自己无拘无束地敞开,那是一种多么惬意的温柔和享受啊,不是金波在寻找她,谭淑珍觉得,是自己不由自主地在寻找那个光线昏暗中的,面目模糊的男人。

如果他没有继续动作,乖乖地不动,谭淑珍觉得,那个晚上可能就完蛋了,她不会停,她会继续,继续地寻找和探寻他,直到自己呼吸急促,把所有的柔情蜜意全部释放。

那一个晚上,真的会完蛋的。

但他太迫不及待了,当他的手伸过来,来解她的扣子时,就像一个开关,吧嗒一下打开,所有昏暗和模糊的东西在那么一瞬,都变清晰了,一整个现实的世界都蜂拥而来,那个理性的谭淑珍也回来了,她“啪”地给了对方一个巴掌,夺门而出。

他们之间的一切,就此结束,谭淑珍理性的时候,是很有决断力的,甚至有些冷酷,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可以转圜的空间。

谭淑珍和毛行长在椅子上坐下。

两个成年男女,各自有自己的家庭,说着话的时候,除了聊一些单位里的事情,很自然就会说到自己的家和孩子,谭淑珍不是那种,喜欢在人背后议论他人的人,特别是和毛行长聊,会有打小报告的意思,谭淑珍天然地就很抵触这样的事。

聊单位的事,又不涉及人,就没有多少可说的,两个人更多的话题,还是围绕着自己。

谭淑珍说的少,听的多,毛行长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只要给男人时间和必要的空间,他就会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悲苦,这是男人向自己喜欢的女人祈求和示爱的方式,我那么可怜,需要你敞开胸怀。

女人总是喜欢坚硬的东西,比如男人的的肩膀,而男人,又总是喜欢柔软的东西,比如女人的安慰。

他们聊到了黄玲花,毛行长叹了口气,他说,年轻的时候,人总是盲目的,会去追求那些其实并不重要的东西,比如地位啊前途啊什么的,为了这个,你会不择手段,真的,甚至会出卖自己,我就是这样,你别笑。

但到了我现在这个年纪,才知道,其实那些东西都是虚的,有一个让你可以舒舒服服地待着的家,和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真的,老婆孩子热炕头,老婆都不热,那炕头怎么热的起来,把身子都烤焦了,那心也还是冷的。

谭淑珍心动了一下,她觉得毛行长这话,不是也在说自己吗?

谭淑珍心里,就有了一点哀怜,既为毛行长,也是为自己。

“你和黄姐,真的有那么糟吗?”谭淑珍问。

“她那个人,你觉得会好得起来吗?”毛行长反问。

谭淑珍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一笑,就是表示理解,不用多说了。

“你别看我白天人模狗样,风风光光,一个个人走过来,毛行长长毛行长短的,好像毛行长无所不能,但回到家里,站在阳台上,想想接下去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我心里就是一团漆黑,我连一头从阳台上扎下去的想法都有,真的。”

毛行长说到这里,声音有些低沉,这个时候,他是很渴望谭淑珍的手能伸过来,握住自己的手,但是没有。

毛行长伸出手去,握住了谭淑珍的手。

谭淑珍怔了一下,让自己的手在毛行长的手里,仿佛是为了安慰,停了有那么一会,当她感觉对方的身子准备移动的时候,马上清醒过来,她把手抽了回来,身子往边上让了让。

动作细微,拒绝的含义却是明显的,毛行长使了那么大的劲,结果一拳打到了棉花里。

他有些尴尬地愣在那里。

“大师兄,有一些话,我想和你说,我希望你听了,不要生气,好吗?”

毛行长说好。

“我很谢谢你能把我招到银行里,也很谢谢你一直都很照顾我,你是个好人,真的。”谭淑珍停了一下,继续说:“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想和你说的是,我们之间不可能的。”

“为什么,是我年龄比你大?”既然话都已经挑开,就没有什么好回避的,毛行长问。

“不是,大师兄,我不能说我喜欢你,但我承认,我也不讨厌你,这和年龄没有关系,我们相差,也不过就十几岁,如果真的互相相爱的话,这算得了什么?我说的不可能,这样说吧,如果你没有家,我也没有家,我觉得我们之间,还会有各种可能,但现在,绝没有可能。”

“我可以离婚。”

“但是我不会离啊,只要我没有离婚,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情,不清不楚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我这个人,做事情也好,做人也好,就是喜欢清清爽爽的,我希望你能够尊重我,好吗?”

谭淑珍说着,看着毛行长,毛行长看了看她,欲言又止,谭淑珍说:

“而且,你也离不了婚,不要自己骗自己,只要黄姐不想离,你们就离不了,对吗?你其实心里很清楚。”

毛行长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

“大师兄,我很尊重你,我觉得这男人和女人之间,说难听点,不仅仅是只有上床那么一种关系的,我也没有兄弟,我希望你,永远都可以是我的大师兄,好吗?”

谭淑珍看着毛行长,很真诚地说,毛行长看着她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觉得要拒绝很难。

他叹了口气说:“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我们成不了情人,但可以成为红颜知己,对吗?”

“可以这么说,你同意吗?”谭淑珍笑着,有些调皮地看着他,毛行长点点头。

“好了,那就这样说定了。”

谭淑珍吁了口气,她站起来,朝毛行长伸出了手,毛行长握住了她,但他心里,怎么他妈的还是有一把,就把她拉到自己怀里的冲动?

两个人转身,往不远处的群英饭店走去。

最难说的话都说开了,谭淑珍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心里坦荡,行动上就没有那么拘泥,到了群英饭店门口,谭淑珍还是和毛行长肩并肩地朝前走着。

反倒是毛行长,往后缩了一缩。

n.

0766 小城多少事

他们回到了永城,正式上班之后,谭淑珍和毛行长再碰到,两个人都谈开了,他们的关系就变的自然了一些,彼此埋藏了这个秘密,也很好。

黄玲花再到谭淑珍这里,叫着阿毛阿毛,阿毛跑过来,也不站在那里了,而是会坐下来,和她们一起吃点东西,聊聊天。

黄玲花还邀请谭淑珍和冯老贵,带着女儿,去他们家里吃饭,谭淑珍和冯老贵去了,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有时候小武也跟着去了,小武和黄玲花是一个村的,本来就叫黄玲花姐,现在冯老贵也跟着谭淑珍和小武叫了。

谭淑珍他们没有这个条件,在家里请客,两个人商量着,老是吃人家的,自己没有一点表示,也不好,他们就在浙西楼请毛行长和黄玲花吃了一次,小武也去了,黄玲花知道他们这是有回请的意思,人是来了,但很不高兴,骂道: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是钱多吗?自己人吃饭,跑这里来干嘛?你们要是想请姐和你姐夫吃饭,就到家里来请。

小武在边上嘻嘻地笑。

下一次,一个星期天,他们还真是去菜场买了菜,小武也带着别人打猎送他的野猪肚,去了毛行长家里,大家一起做菜做饭,一起吃,其乐融融。

这就变成了他们经常做的事,黄玲花以前,是没有什么朋友的,一起经常地聚聚餐之后,虽然毛行长看着谭淑珍,心里还是隐隐地痛,但黄玲花对他,也有点低眉顺目的样子,家里的气氛,比原来好多了,毛行长也颇为欣慰。

小武那里,经常会有各种奇奇怪怪的野味,不是野猪,就是黄麂,要么就是雉鸡,或者千岛湖里,那二十几斤重一条的胖头鱼和下面农村里,那干涸了几十年的泥塘里抓出来的,手臂粗的黄鳝。

反正是有人弄到了什么好东西,都会想到小武,送过来,以前小武没地方做,都是推了,现在小武就叫了他们两夫妻,去黄玲花他们家里做了吃,他们变得就像一个小团体,而这个团体的头,就是黄玲花,什么事情都是她做主。

渐渐地,毛行长就变成了他们的姐夫,连谭淑珍在行里,都叫毛行长姐夫了,不再叫行长或者大师兄,叫毛行长姐夫以后,两个人再在一起,亲热地嘻嘻哈哈,自己不介意,别人看着也很正常,两个人的关系,反倒比以前近了。

正月十五一过,就到了二月底,谭淑珍陡然紧张起来,算算五月马上就要来了,时间是过得很快的,谭淑珍五月份,要自学考试,更重要的,是要参加“衢化杯”全省青年歌手大奖赛,也就是中央电视台的青年歌手大奖赛的预赛。

这才是谭淑珍最重要的事情。

谭淑珍和施老师商量,自己是不是晚上就不要再去歌舞厅唱歌了,施老师也同意了,毕竟,参加“衢化杯”,也是他们县文化馆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是写到年度的工作计划里的事,连杭城市群艺馆,都很看好谭淑珍。

谭淑珍三天没去,那些常去歌舞厅的舞友们不干了,最后施老师来和谭淑珍商量,她说要么这样,也不要什么上半场下半场,你反正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练歌,练完歌后,就上去唱三首,然后回家,这样也不会太迟,回家还有时间看书。

这对你也是有好处的,一来是把每天练的,到台上试试效果,二来是每天上台,疲了,你到时上台,就不会紧张了。

谭淑珍想起自己参加“三江杯”时,那个紧张得一塌糊涂的样子,哎呀妈呀,到了省里的比赛,可不能再这样了,谭淑珍说好。

接下去,沈琳琳每天晚上在上面唱,眼睛瞟到谭淑珍上来,自己哪怕唱得再劲头上,状态再好,唱完这首也必须暂停,接下来要把舞台让给谭淑珍,谭淑珍唱完三首就回家,沈琳琳还要把舞台接过来。

每天,这都是沈琳琳最难过,也最尴尬的时候,谭淑珍唱完,下面的人意犹未尽,自己接上去唱,下面就都是不屑和鄙夷的目光,明明是谭淑珍自己要走的,倒好像是她沈琳琳赶她走的,我招谁惹谁了呀,他妈的怎么这么倒霉?

沈琳琳要很卖命地唱好几首,下面的气氛才会有点好转,他们的脸色好转了,但沈琳琳气鼓鼓了,看到施老师,都没什么好脸色,要不是永城只要这么一个地方,可以让自己过过瘾,她早就不干了。

施老师也发现了这个问题,马上调整,每晚谭淑珍唱完三首,回家去后,她就安排一个男的先上去吼两首,再让一点乌他们来段《噢,苏珊娜》,或者《玫瑰玫瑰我爱你》、《加州之梦》,这才让沈琳琳接上去,总算是解了沈琳琳的尴尬。

谭淑珍每天晚上唱三首,但补贴还是照拿,沈琳琳唱一个晚上,都没有谭淑珍的三首高,沈琳琳心里不服气,就去鼓动一点乌他们,说我们每天卖命,为什么补贴拿最多的却是她?

沈琳琳是想鼓噪一点乌他们,去施老师那里闹一闹的,没想到一点乌他们不知好歹,不仅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很正常,人家谭淑珍是大牌,大牌不都这样?那董X华来艺术节,不也是唱三首就走,拿了最多的钱,你沈琳琳也唱了三首,给了你多少?

一点乌和沈琳琳说,很正常啊,人家是台柱子,当然要拿最多。

什么?她是台柱子,那我们是什么?沈琳琳吼道。

一点乌白了她一眼,走了开去,意思是是什么,你自己去想。

这把沈琳琳气得半死。

这里谭淑珍变成了台柱子,去了行里,现在谭淑珍叫黄玲花,已经不叫黄主任,而是叫姐,而毛行长,变成了姐夫。

天呐,这还有我沈琳琳出头的日子吗?

沈琳琳的小鸡肚肠没有人在意,这几天,倒是有另外一件事,让永城人津津乐道了一阵,那就是文化局的副局长丁百苟,和婺剧团的徐建梅结婚了。

徐建梅大家都是认识的,丁百苟,你要想认识也可以。

你每天去文化广场的文化大楼下面守着,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丁百苟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就是要老),深灰色的中山装,连风纪扣都扣得死死的,头顶稀疏的几根毛,一丝不苟地在头顶上绕了一圈,让毛发看上去多了一点。

你看到有这样的一个人,骑在一辆和他的身子不成比例的,二十八寸的永久自行车上,那就是丁百苟。

还真的是有人专门去那里看看谁是丁百苟的,这也是太好奇了,徐建梅这么个永城的知名人物,长得也还是可以的,怎么会嫁给一个老头,那人家还不要去看看那老头是何方神圣,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魅力?

丁百苟因此,也沾光变成了知名人物。

丁百苟好像是知道自己变成了新闻人物,骑在车上,满面春风,连脖子都梗得很直,一切都按照他预想的进行,人们果然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他和徐建梅的年龄差距上,这对男人来说,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反而像是胸前戴了一朵大红花。

连领导同志,特别是县委宣传部的李部长,上下班的时候看到他,老远都会叫,老丁老丁。

丁百苟赶紧从车上下来,走近前去,李部长会关切地问,老丁,最近身体好吗?

李部长早年是电影公司的放映员,家住在电影公司的宿舍,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文化广场,常常就会碰到丁百苟。

丁百苟赶紧说,好好,每天都锻炼,李部长。

李部长拍拍丁百苟的肩膀,笑笑,就过去了。

只有谭淑珍一个人,想到了一个问题,她和冯老贵去喝了丁百苟和徐建梅的喜酒回来,谭淑珍坐在那里,呆呆地发呆,冯老贵看到,问,想什么呢?

“老贵,你说,这丁百苟和徐建梅,是什么时候好上的?”谭淑珍怔怔地问。

“我怎么知道,他们又不会向我汇报。”冯老贵说。

“不对,老贵,我觉得你和李老师都上当了,这徐建梅,肯定是在艺术节之前,就和丁百苟好上了,不然,这丁百苟什么时候关心过团里的事?”

冯老贵愣住了,心里咯噔一下,还真的是有这可能,看样子这徐建梅,还真不简单,她为了把谭淑珍顶掉,不仅搞上了丁百苟,不是把自己也拖进房间里搞了吗?

丁百苟什么时候关心过团里的事,这徐建梅,什么时候又对自己这么主动过?艺术节之后,不是就不鸟自己了?

这时间,也太巧了吧。

“不对,老贵,我觉得换名单的事,就是他们两个人合伙的,你说是不是?”谭淑珍盯着冯老贵问。

冯老贵心里发虚,赶紧说,不知道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他拿着脸盆走了出去,走到盥洗室才想起来,嘿,这么说,自己还把局长夫人给干了?

这样想着,冯老贵就亢奋了起来。

在一个小镇,什么新鲜事,传到了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也就走到了终点,马上会被人忘掉,你只要和人说,你知不知道,那个婺剧团的徐建梅……

知道知道,对方打断了你,这话就没有办法再聊下去了。

连丁百苟自己也觉得这事应该已经过去,它已马上要变成自己过去的荣光时,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他和徐建梅的事,在永城又热闹了一阵。

男女主角还是丁百苟和徐建梅,加进来的一个重要角色是文联的老孟,永城一夜之间传开了一副对联,大家都说,这对联是丁百苟和徐建梅结婚的时候,老孟送给他们的。

这对联是:“一对新夫妻,两部旧机器。”

哈哈,这丁百苟是旧机器,大家都知道,他比他辆二十八寸的永久自行车都旧了,可这徐建梅,传说不是黄花闺女吗,怎么就旧了?

大家最关心的是,谁让她变旧的?

难道这老孟,知道什么内情?

丁百苟胸前的大红花,瞬间变成了头顶的绿帽子,他气得七窍生烟,他真想去找这老孟问问,你他妈的写的是什么东西,你就是要和我过不去是不是?

最冤枉的是老孟,这他妈的什么事啊,这两个人自己认识是认识,但又不熟,可他们结婚,也没叫自己,自己也没有去啊。

很多人跑来和老孟说,老孟,说说,说说。

老孟委屈道,我他妈的说什么说,他们的婚礼,我根本就没有去。

于是,马上有人说,就是因为他们结婚,没叫老孟,所以老孟才会写这样的对联。

这一下,老孟就更说不清楚了。

最紧张的还是冯老贵,全城都在追问是谁让徐建梅变成旧机器的,冯老贵觉得,徐建梅看自己的那目光,都不好了。

这是要吃了我呀。

n.

0767 初八晚上一顿饭

初八的那天晚上,瞿天琳在杭城大厦的锦园,摆了六桌,主要是请他们的客户吃饭,答谢他们一年来的支持,张晨和刘立杆,都是瞿天琳的朋友,也是客户,刘立杆几个项目的楼书,和张晨他们一年四季的画册,都是瞿天琳这里印的,所以他们两个也去了。

张晨在这里,看到了一位老朋友,那就是柯桥的倪总,瞿天琳把他们安排在一桌,不仅是因为倪总和张晨熟识,还又因为,倪总有事情要和刘立杆谈。

刘立杆的“锦绣江南”项目的楼书,是张晨设计,瞿天琳他们印刷的,倪总那天来瞿天琳这里,正好看到印好的楼书送到,听瞿天琳介绍了,他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

瞿天琳的客户,也是刘立杆的潜在客户,舍得花大钱,去印高档印刷品的,在当时,都是效益很好的单位,他们对自己公司的形象,也很在乎,瞿天琳干脆让小安,把刘立杆他们“锦绣江南”的楼书,给大家发了。

瞿天琳还和他们说,以后,我们就搬到这里去了,大家再找我们,就要到这里的写字楼。

瞿天琳还让刘立杆,专门介绍了他们写字楼的情况,并重点介绍了,深圳安信信托有限公司的写字楼按揭是怎么做的。

按揭在当时是个新事物,大家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现在听说只要花百分之二十的钱,然后每个月交相当于在酒店租写字楼的钱,就可以得到自己的写字楼,这样的好事,让很多人都很感兴趣,表达了订购的意向。

倪总本来就有意要买或者租写字楼,作为他们公司下属的外贸公司的办公室,因为外贸公司设在柯桥厂里,业务员不好招,他干脆就把外贸公司独立出来,设在了杭城。

他在杭城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有什么写字楼可以买,就转到瞿天琳这里,准备看看,是不是和瞿天琳他们一样,也在杭城大厦租写字楼。

到了这里,听瞿天琳说了刘立杆他们的项目,就有了要买的意思,现在又听说这个项目可以做什么按揭,询问了刘立杆,写字楼的价格是两千八一个平方。

这个价格,在当时的杭城来说,已经是天价,但因为有按揭,一次性只要付很少的一点钱,作为首付,大家就觉得没有那么贵。

这个两千八一平米价格的确定,也是乔总、杨先生和应莺他们,一起商量的结果。

应莺认为,既然在调查中,有那么多的人能够接受两千到两千九的价格,还有那么多人甚至能够接受三千到四千九的价格,那么我们就按两千到两千九这个价格的上限,两千八定,这样,对选择三千以上的人来说,就没有问题。

而对那些可以接受两千到两千九的人来说,因为可以做按揭,肯定也可以接受,说不定有一部分,当时选择一千到一千九的,也会接受,他们选一千到一千九的时候,是从自己实际的能力出发,没有考虑到按揭的因素,现在条件变了,他们的选择也肯定会变。

乔总和杨先生同意应莺的分析,乔总和刘立杆说,这小姑娘头脑太清楚了,刘总你要是不重用,我可要把她挖深圳去了。

杨先生也说,这个价格很好,根据他们在国外的经验,这写字楼,其实从建筑的形态来说,大同小异,变不出多大的花样,一个写字楼高档不高档,看两点,第一是看你的价格,你的价格让很多的人进不来,这不仅不是你的劣势,反而是优势。

这意思,刘立杆记得,瞿天琳已经表达过。

那公主是谁都可以接近的?杨先生接着补充道,这写字楼,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刘先生你一定要记住,那就是你以后的管理水平,你写字楼的管理水平高,用过十年,这旧楼还像是新楼,那价格,照样转一手就涨一成。

要是管理得不到位,不出五年,你这楼就变成垃圾楼,大家想往外面逃都来不及,谁还敢进来?所以,你这以后的管理团队,是很重要的,国内我看过很多的楼,都没意到这点,他们把精力花在怎么造上,而不是怎么管上,以为是只要造得高档,这写字楼就一定高档。

刘立杆不停地点头,他觉得又学到了,还真是的,就是自己以前在海城,京海国际金融中心这么重要的项目,自己都是,设计的时候想到要请最好的设计公司,但从来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建立最好的管理公司。

不仅是他,连孙猴他们,也从来没有想到过,照理说,他们和国外的接触,总算是多了。

杨先生接着和刘立杆说,这写字楼,和住宅还不一样,你不要太担心卖的问题,不要说,我最好一下子就卖完了,不要这么想,你可以放在那里,慢慢卖的,可以边租边卖的,只要租金能够覆盖你的资金成本就可以。

我前面说了,只要你的管理到位,那你的写字楼价格还会往上涨,你拿在手里还担心什么,一边收着租金,一边这房子还在涨,你等于两头受益,你是不是笑都要笑死?

乔总也说,都说这管理出效益,我看这管写字楼,最能体现出来,像杨先生说的,管得好,那效益就是实实在在看得到的,物业在涨,抵押物在增值,你就是在我们这里也一样,去年贷八百的,我今年转贷,就可以给你做到一千。

刘立杆点点头说,还真是学到了。

倪总原来,是想要六百平方的写字楼,现在定了,A座二十八楼的一千四百八十个平方,他都要了,明天就签协议交首付,深圳人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办手续。

倪总这里说定了,其他的人就坐不住了,这楼可是没有重复的,你想要的楼层,要是别人先拿走了,你再想要,也变不出来了,当场,还有六七个人就跳出来,和刘立杆说,刘总,那我们明天也去你们那里签协议,让深圳人过来,一趟头把我们的手续,都一起办了。

刘立杆说好好,欢迎大家,谢谢谢谢!

倪总问了张晨现在的情况,很感慨,他说,你们延安路那店,那天我听小瞿说是你的,我跑过去看过,可惜没看到你,看看,这才过了多少时间,你就做这么像样了,还真是后生可畏,唉,看起来我们都老了,快赶不上了。

不过,上次那事后,我就和小瞿说,你以后肯定能干成大事的,我老倪看人,还是看得很准的。

张晨赶紧说,谢谢倪总,上次那事,给你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倪总笑道,“委屈的还是你,那个烂污怂,我看着都头痛。”

三个人举起杯,干了,倪总问张晨,对了,刘总是不是就是你以前和我说过的,在海南做房地产的朋友?

张晨说对。

倪总坐直了身子,来了兴趣,他一定要刘立杆介绍一下海南的情况,都说那里很惨,又谁也说不清楚,这海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立杆就把海南的事,和倪总说了,倪总叫道,看看,是不是,我差一点也去了海南,要是那样,那我现在,是不是连哭都找不到坟头了。

他转过身来,拍着张晨的肩膀说:“小张呀小张,还是亏了你,我才没有去。”

张晨奇道:“倪总,我怎么了?”

倪总看着张晨,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自己大概都忘记了,和我说过什么话,你和我说的,把我吓到了啊,那天我找你的时候,其实是从上海飞海城的机票都订好了,结果和你一聊,赶快就把票退了,我那几个朋友,当时还都骂我,后来都感谢我,我不去,他们心里也没有底,就没有去。”

刘立杆也笑:“那还真是死里逃生,张晨,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张晨依稀记得自己和倪总,是有过一次关于海南房地产的聊天,但他也不知道,这后面还有这么多事。

倪总把那天张晨和自己说的话,和刘立杆转述了,刘立杆叫道,张晨,不错啊,这分析,都有韩先生的水平了,这些话,你怎么没和我和老孟说过,你要是说了,我和老孟说不定也能虎口脱险。

张晨看了看他问:“你们那个时候,听得进任何的话吗?”

刘立杆认真地想了一下,嘿嘿笑着,他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即使是把自己和孟平的腿打断了,他们还是会往前冲冲冲的。

晚宴结束,刘立杆开着车,和张晨两个人,又到了中北桥,两个人下了车,靠在桥栏杆上,抽着烟。

看着黑夜里的弹簧厂,刘立杆说,他妈的,这吃一顿饭,就几千个平方卖掉了,看样子今年会有个好收成。

张晨笑道,这一年才刚刚开始,你就知道有好收成了?看样子你们造房子的还真是好,不像我们,我们可是靠天吃饭,每天都战战兢兢的,春装卖得好,要担心夏天卖什么,夏天卖得好,又马上感觉秋天快来了,一天也停不下来。

刘立杆说,都说万事开头难,这头开得好,后面就差不到哪里去,张晨,你的头开得也不错,放心吧,今年也一定会好的。

但愿吧。张晨在心里说。

0768 春天里

正月十五一过,张木生的施工队就进入了“锦绣江南”工地,开始施工,下沙一鸣食品厂已经建好,老范他们在陆陆续续地搬迁,搬迁完后,马塍路的房子就要全部拆掉,“锦绣家园”就进入最后几幢房子的施工。

张木生的建筑公司,一分为二,一拨在“锦绣江南”,一拨在“锦绣家园”,老万手下的杭城锦绣大地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春节后扩充到一百多个人,也是一分为二,一拨在三堡张晨厂里,一拨进入了“锦绣祥庭”项目。

三堡厂里,厂房已经建好,办公楼和宿舍,也造到了二层,原来的厂房搬到了新厂房里,连配送中心,也临时搬到了新厂房这边,原来的配送中心和那幢泥房,被拆除了,开始造新的配送中心。

“锦绣祥庭”这里,按照计划,先造建国北路路边的这四幢楼,这四幢,都由老万他们负责建造,六层楼,他们已经有经验。

“锦绣祥庭”靠街的一二楼,都是店面房,格局和魏文芳他们在四季青租的那房子一样,一楼是店面,二楼可以住人或者办公、当仓库,这样格局的店面房,在当时最受欢迎,他们还没开工,就有很多做铝合金型材、塑钢门窗和钢材的商户,过来购买。

从建国北路再进去,就是最多钢材经营户的地带,很多的经营户,就想着要出来,抢这口子上的位置。

而塑钢门窗和铝型材,都是当时新出来不久的建筑材料,不是它们产品刚刚出来,而是市场的需求刚刚起来,刘立杆他们,本身就是塑钢门窗最大的客户,他们当然要抢占这里的商铺。

建国北路的二十几个商铺因此一抢而空,楼上的房子也卖了一半,前来买房子的,大都是从打铁关这边过来的,钢材市场和二手机械设备市场的经营户,这验证应莺他们当时的调查很准确。

刘立杆把所有销售工作,都交给了应莺,由她去招聘人手,去现场建立一个个售楼部,任命范建国为公司的副总,派去了香港,韩先生帮他联系了一家物业管理公司,刘立杆把范建国派去学习和培训,等他回来的时候,就要组建他们“锦绣江南”的管理公司。

能够去香港三个月,范建国当然乐坏了,老范也很高兴,觉得刘立杆这家伙不错,还真把自己儿子,当人才培养了,刘立杆公司的副总,可比自己这个食品厂厂长,牛逼多了。

雯雯和倩倩,成了刘立杆二十四小时的助理,几乎整天都跟在他的身边。

过完了年,张晨和小昭去参加了路考,一次通过,很快就拿到了驾照,拿到驾照之后,他们去买了两辆车,小昭和贺红梅一样,也是夏利,不过她是白色的,张晨买的也是桑塔纳,不过他买的是一辆深蓝色的桑塔纳旅行车,高屁股,没有尾箱的那种。

这辆车的后面空间很大,可以当工具车用,张晨觉得自己体育场路、延安路和三堡几个地方跑,顺便还可以带点货。

刘立杆看到后悔不迭,他说,早知道这样,我也买这个,这么大的空间,我可以在后面放张床,把这两个逼放后面去。

“滚!”雯雯和倩倩,异口同声地骂道。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目光所及,一切都欣欣向荣,不管是张晨还是刘立杆,都很忙,张晨觉得,这还真是和刘立杆说的,是一个好的开头。

开上车后,张晨感觉自己的活动空间,一样子就无限地扩展开了。

原来觉得很远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脚油门的事,他随时随地,都可以去西湖边逛逛,随时随地,都可以开车到钱塘江边,把所有的车窗都摇下,放倒椅子躺着,任凭潇洒的春风,挟带着一点料峭的春寒,把他的汽车灌满。

夜幕降临的时候,张晨开着车,去了望湖宾馆门口,把车停下,朝对面看着。

这里,esrit的专卖店刚刚开张,里面有很多的人,可以说是人山人海。

张晨到这里已经看了三天,三天都是这个情况,虽然esrit的服装风格,和自己完全不搭界,但它的顾客年龄层,很大一部分,和自己是重叠的,这会分流自己一部分的客源。

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本来口袋里就没有多少钱,买了它这里的,就没钱买你那里的,这不很正常吗。

esrit九二年进入大陆,第一家专卖店开在北京,没有成功,销售额一般,他们开始转战上海,九三年初,在上海淮海中路,开出了他们的专卖店,大获成功,张晨专门坐车去上海看过,人山人海,和眼前这情景一样。

张晨当时就觉得这可能会带来一股esrit旋风,没想到他们这么快,现在已经把势力范围,扩展到杭城来了。

张晨下了车,走进了对面拥挤的人群里,他发现这里,几乎清一色都是说着杭城话的杭城本地人,而且几乎没看到有三十岁以上的人,这是一个年轻的品牌,自己和它相比,年龄的跨度要大些,而且,自己店里,几乎一半,是从外地来的顾客。

张晨看了看它的产品,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受它冲击最大的,应该是“昭美”品牌,特别是老唐的文化衫和针织衫。

张晨离开了望湖宾馆,去了延安路自己店里,这里的人没有减少,城市够大,人够多,足够容纳几个专卖店同时营业。

张晨走进小昭办公室,让小昭把这几天的营业报表给他看,他问小昭,这几天的销售额,感觉有减少吗?

“没有啊,你怎么问这个?”小昭反问。

张晨摇了摇头,没有吱声,他看看销售额,果然没有减少,似乎还有所增加,但看看老唐的销售额,张晨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的判断没错,老唐的产品,果然下降明显,而且下降,就是从esrit专卖店开张的第二天开始的。

看样子很多变化,是在你不知不觉中进行的,等到你发觉的时候,一切就会变得不可收拾。

张晨马上拿起电话,打给了老唐。

老唐过了十几分就到了,张晨把事情和他说了,老唐吓了一跳,他和小昭看看报表,又确实是张晨说的这么个情况,不仅是老唐的产品,还有几个加盟品牌的,针对二十几岁年轻人的服装品牌的销售,也有不同程度的下降。

店里总营业额不降反升,是天气开始转暖,春装的销售渐入旺季,其他服装的销售增长造成的,而照理说,老唐他们,也该跟着增长才是。

老唐站了起来,他说我马上过去看看。

张晨说好,他和小昭说,通知那几个牌子的老板,马上过来开会。

“现在?”

“对,现在。”

小昭说好,她马上把电话打了出去。

这些品牌的老板都过来的时候,老唐也回来了,他看着张晨,摇了摇头,张晨把事情和他们说了,大家都觉得很严重,张晨说,老唐,你刚刚去看过,说说你的想法。

老唐说,感觉被闷头一棍,去他妈的!

张晨看着他们说,其实竞争早就有了,只是没有那么明显,没有一个品牌,会把这么多流行的元素集中在一起,突然地呈现,这对人造成的视觉压迫是不一样的,但这个又没有办法回避,今天是esrit,明天肯定还会有其他的品牌出现,竞争只会越来越激烈。

老唐点点头说:“看样子好日子结束了。”

“对,好日子结束了,但好日子又才刚刚开始。”张晨说,“你们原来的问题是,那就是趋同性,看一些外文资料,看一些原版的服装书,仗着自己是美院、工学院毕业的,学校图书馆和老师那里,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把很多的元素借鉴过来,对吗?”

张晨问着,他们都低下头,没有吭声,只有老唐,老老实实地说,是有这么个意思,现在感觉自己的脑子在退化了,没有刚开始做服装时,那么用心。

“对,不仅你们,我也一样,大家都是做服装的,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讲,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我也是,刚开始设计的时候,就靠三宝,哪三宝,《瑞丽》、《世界时装之苑》和米兰时装节的画册,每天不翻它们,不看看,就觉得没有灵感。

“有时候自己觉得很顺的时候,随手就出来的那些款式,回头看看,其实很多元素,都还是书上的。”

张晨这样说着的时候,大家都笑了起来,他们觉得,张晨说的,还真是他们真实的写照。

“但这样的日子过去了,我们是从书上找元素,人家是直接就从海外进来的,我们能看到的东西,人家早就看腻了,我们跟在后面做,怎么做得出头。”

“张总,一句话,你主意多,你就直接说,我们该怎么办。”老唐叫道。

“开动脑筋,把自己真正个性的东西挖掘出来,不仅和他们要有差异,我们自己,互相也要有差异,这样整个店面,才会丰富起来,要找借鉴的元素,那也找他们找不到的元素。”

张晨看着老唐说:“老唐,你想想你设计‘西湖十宝’包装盒,甚至半亩田篮球队服装的时候,那个思路就很好,大家都是学美术的,应该都知道徐冰,都知道谷文达,还是你们浙美的师兄,人家现在在国外混,老外很吃那套,靠什么?

“徐冰是假造字的版画《天书》,谷文达是把书法和水墨画结合,这个是人家老外没有的元素,想学也学不来,所以他们反倒让人觉得很新鲜。”

“我明白了,张晨,当头一棒,开窍了!”老唐叫道。

有人笑道:“老唐,你前面是闷头一棍,现在是当头一棒,你今天满头包了?”

老唐瞪了他一眼说:“鼻青脸肿,只要还活着就还好,再不开动脑筋,只怕是要等死了,兄弟们,干起来!”

第二天,张晨开着车准备去上海,小莉打过几次电话给张晨,建议他们,到上海开个专卖店,这样,专卖店也可以变成向每个商场配送货的仓库,仓库省下来了,我们服装的名气也可以打出去,还有,那营业员调配的余地就大了。

张晨觉得小莉的这个建议很好。

贺红梅睁大了眼睛,问道:“你,一个新手,要开车从杭城去上海?”

张晨笑道:“怎么,不行啊?”

“不行不行,太不安全了,我陪你去。”

刘立杆、老万和小盛都很忙,走不开,真要开车陪张晨去上海的,还真只有贺红梅。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不用,这次去,要几天都不知道,你不要去四季青发货了?家里的摊位可等着你的货,我一个人去,开慢点就可以,再说,现在大哥大不是都联网了吗,万一路上有事,我再打电话给你们各位大人求救。

张晨这么说,贺红梅和小昭只能随他去了。

张晨一个人开着车从杭城去上海,心里是憋着气的,他想,好啊,你从上海,打到我杭城来,那我也就,从杭城打到上海去,鹿死谁手,我们战场上见。

他气呼呼对着的那个假想敌,是esrit。

0769 侬脑子瓦特了?

从杭城到上海,一百多公里的路,张晨路上开了三个多小时,进了城,又开了两个小时,还是没找到小莉他们那里。

老万在电话里和张晨说,应该怎么走怎么走,张晨感觉脑子里出现了一幅地图,赶紧说知道了,一启动车子,还是晕了头,再打老万,老万又和他说怎么走,张晨说好好,现在知道了,谢谢你老万。

老万守在三堡厂里办公室的电话旁,守了好几个小时,他和赵志刚、贺红梅说,早知道这样,我送他过去,现在都回来了,两个人大笑。

“电话费都赶上油费了。”赵志刚说,贺红梅又是大笑。

张晨心里正焦急,他的大哥大响了,是小莉,小莉和他说,你先找地方靠边停下,我过十分钟再打给你,张总。

张晨说好好。

张晨开到前面一幢大楼的门口,把车靠边停下,人下了车,站在路边,这才感觉到腰酸背痛的。

手里的大哥大响了,他连忙接了起来,还是小莉,小莉问,张总,你把车停好了吗?

停好了。

你看看边上,有什么显著的标记,我过来接你。

看样子也只好这样了,张晨看看身边的这幢大楼,和小莉说,还没说完,小莉就叫道,好好,张总,我知道了,你就在那里,我马上过来。

张晨站在车后面,朝马路上车来的那个方向看,他看哪辆出租车会在自己面前停下,车上坐着小莉。

“叮铃铃”一串自行车铃声响起,张晨扭头朝马路的另一个方向看看,吓了一跳,他看到小莉骑在自行车上,逆行朝自己过来。

小莉刹住了车,看着张晨忍不住大笑,张晨骂道,你还笑,我在这附近都转了一个多小时了。

小莉继续笑着,走走,上车,马上就到了。

张晨上车,启动车子,跟在小莉的后面,小莉往前骑了四五分钟,跳下车,张晨看看,果然路边的大门里面,就是他们租的仓库。

张晨把车子开进大门停好,挠挠头,和小莉说,我好像从这门口路过过。

小莉骂道,不是好像,我都看到你开着车过去,追出来叫你,你没有停下,又开走了。

张晨嘿嘿笑着,我就看前面了,没工夫看倒车镜。

张晨问小莉,有没有找到店面,小莉说,四川中路那里有一幢房子,我和小米觉得不错。

小米是上海本地人,是他们上海仓库里的员工,也是小莉的助手。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不要去四川中路,我觉得还是淮海中路比较好。

小莉和小米都吃了一惊,小米叫道,张总,淮海中路的房子很贵的。

张晨说,贵就说明那地方商业价值高,人流量大,我们是做生意,就是要去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只要生意做起来,租金再贵,都是划算的,不然你开在一条弄堂里,就是不要租金又有什么用,你一个月连营业员的工资都赚不回来。

小莉和小米两个,听听好像也有道理。

张晨问她们,淮海路的Esprit专卖店知不知道?

两个人都说知道,张晨和小莉说走,我们去那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房子,小米你看仓库。

小米说好,小莉却拉起了她,和张晨说,不行不行,小米要一起去,仓库门就关一下好了。

“为什么?”张晨不解了。

“上海人,张总你不知道,你和他说什么,他都能够听懂,其实也会说普通话,但他们一开口,都是上海话,他们不肯说普通话的,你能听懂上海话?”小莉问。

“一点点。”张晨说。

“一点点,一点点人家早不理你了,你个阿乡,乡窝宁。”小莉说着,小米在边上乱笑。

张晨说好,那小米就和我们一起去。

三个人把仓库门锁好,张晨就准备往外面走,小莉叫道:“张总你要干嘛,不开车,你要走路去?”

张晨有些畏缩,他说,我们坐出租车去。

“不行不行,老板来上海了,还不开车带我们拉风一下。”小莉叫道。

张晨大笑:“你不怕拉风出去,就拉风不回来了?”

“真笨,我们在车上啊,我们在车上给你指路,开两天,你不是上海所有的路都熟了?”

张晨想想有道理,就让她们两个上车,小米坐到了副驾座。

有小米在边上指路,果然一路就很顺利,他们开了半个小时,就到了淮海中路,小米对这一带很熟,她指点着张晨,把车开去哪里停,开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了路边的Esprit的专卖店,开过去停好车,三个人下车往回走。

现在是傍晚,应该是生意最冷清的时候,他们走到Esprit的专卖店,这里还是有很多的人。

张晨站在Esprit专卖店门口,朝左右看看,两边没有合适的店铺,朝对面看看,张晨看到斜对面有一家三百多平米的店,一楼一底两层,门上面写着的是“上海朝阳内衣厂门市部”的招牌。

张晨说走,我们去那里看看。

三个人走进了这家店,里面冷冷清清的,一圈都是玻璃的柜台,四五个营业员站在里面聊天,柜台里面的墙上,星罗棋布,挂着一件件的内衣和胸罩,张晨仿佛马上又看到了一家群英服装厂,他看到里面大部分的内衣和胸罩都款式老旧,很多应该是十几年前的。

这部分内衣,大概从当时出样到墙上,就没有拿下来过,上面都蒙了一层细密的灰尘,幸好店堂里光线昏暗,才让它们看上去不那么显眼。

通往二楼,有一道楼梯,但楼梯口,被两根横着的木条钉死了,看样子别说客人,他们自己都不准备上去。

张晨退出店外,站在店门口,朝斜对面的Esprit专卖店看看,同样是卖服装的两家店,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但他觉得,这地方不错。

小莉和小米说,你去问问,他们这里出不出租。

小米折回到店里,过了一会,手里拿着一张纸出来,和他们说,租不租他们也不知道,让我们去问厂里,不过厂里现在已经下班了。

小米晃了晃手里的纸,和他们说,我把厂里的地址问来了。

张晨说好,那我们明天上午过去。

“张总,我们今天的任务是不是完成了?”小莉问。

张晨说对,圆满完成。

“那是不是要犒劳我们?”

张晨知道小莉想说什么,他说好,你们连春节都没有休息,辛苦了,想吃什么,大胆说,吃什么都可以。

“和平饭店可不可以?”小莉问。

“可以。”张晨说。

两个女孩尖叫起来,把经过的路人吓了一跳。

第二天,他们还是在仓库里碰头。

小莉和小米,把今天要送的货,都交待送货的工人,他们在上海送货,是一辆人力三轮车,三轮车很便宜,只要两百多,但车上红底白字的牌照很值钱,还是通过关系才搞到的,有了这块牌照,三轮车才可以在上海的大街小巷畅通无阻。

几个人把货都堆上车,绑好,看着三轮车出去,这才锁好仓库的门,开车走。

小米指挥着张晨,到了思南路,思南路是解放前的法租界,马路的两侧,都是法国梧桐和花园洋房,快到瑞金医院的时候,小米让张晨左转进了建德路,一直往前开,快到前面瑞金二路的路口时,朝右转进一条弄堂。

张晨刚转过去,小米又叫道退出去快退出去。

张晨不解地看着她,小米说,我怕里面不能停车。

张晨看着倒车镜,自己觉得,从昨天到今天,这在上海,虽然晕头转向开了好几个小时,但感觉自己的车技提高了很多,就很自信地往后倒,把车倒回到建德路上,靠边停好。

三个人下车,朝那条弄堂里面走,走了二十来米,里面是一个菜场,菜场的门口,只有很小的一块空地,空地上停满了自行车和三轮车,幸好没有开进来,不然就死定了。

不过,张晨心里纳闷,就这鬼地方,还会有工厂?

小米走到菜场门口,问了一位坐在那里,手臂上戴着红袖箍的人,那人一只手夹着香烟,指朝身后指指,他们看到,有一条横着的弄堂深进去,朝向瑞金医院的方向。

他们沿着弄堂走到底,是一扇铁皮包的,上面都是门钉的门,敞开着,里面是一座废弃的旧教堂,也不知道是天主教还是耶稣教,门边上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上面写着:“地方国营上海朝阳内衣厂”,看样子是来对地方了。

他们走进教堂的大厅,张晨果然又看到了一副群英服装厂的景象,里面摆着六七十台老式家用缝纫机,生意好像比群英服装厂要好,每台缝纫机后面都坐着人,边上堆满了一筐筐的半成品,他们刚走进去,就有人叫着哪能哪能过来。

小米赶紧和他说,我们是来找你们厂长的。

后头,后头。那人朝外面朝边上指指。

他们从教堂边上的空地走进去,尽头是一间后面新盖的,不过也有一二十年的瓦房,房间不大,大概四十几平米,里面摆了十几张桌子,很挤,朝阳内衣厂所有的行政销售后勤和财务人员,都集中在这办公室里。

小米走进去,问了靠近门边的一个人,问他厂长在不在,那人叫了一声,老曹!

办公室尽头一张老式的桌子后面,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脸面很光的男人抬起了头。

“就伊。”那人和小米说。

三个人走过去,那人看着他们问:“做撒?”

小米用上海话和他说,我们想来问问,你们淮海中路那门市部,租不租?

那人盯着小米看,然后看看张晨和小莉,又盯着小米看,问道:“侬脑子瓦特了?”

“侬……”小米气坏了,张晨赶紧拉了拉她。

那人拿起桌上的一副老花镜,戴了起来,拿过手边的一张《新民晚报》看着,不再理睬他们。

小米还想说什么,张晨轻声和她们两个说,我们走。

小莉和小米看看他,张晨笑着点了点头。

三个人走出了办公室,小米气咻咻地骂着阿缺西,十三点!

小莉问张晨,就这样算了?不想租了?

张晨笑道:“当然要租,不过,就这个家伙,我们来说不灵,走走,我们去找个人来说。”

n.

0770 廿五万

小莉和小米,不解地看着张晨,小莉问:“张总,你在上海,还认识什么大人物?”

张晨说当然,你们有没有看到曹厂长背后挂着的那块白板?

小莉和小米一起摇头。

连白板都没有看到,白板上的内容就更不知道了,张晨和她们说,曹厂长身后那白板上,写着:“一百,三月五日送货。”

小莉和小米都笑了起来,小莉叫道:“张总,你是说,要去找陈经理?”

这么说来,这朝阳内衣厂的产品也在第一百货卖,只要在第一百货,你怎么可能不卖女装部陈经理的面子?

三个人,当即出去,上车去了第一百货,找到了陈经理,陈经理看到张晨很高兴,赶紧请他们坐,张晨把自己的目的和陈经理说了,陈经理问,是哪家厂?

张晨和她说朝阳内衣厂。

“老曹那里?你们去找过他了?”

“吃瘪了。”张晨说。

陈经理笑了起来,她说,老曹这个人,是有点刚,这样,张总,我约好了打你大哥大。

张晨赶紧说谢谢,谢谢陈经理。

三个人离开第一百货,回到他们的仓库,刚把车子停好,张晨的大哥大就响了,是陈经理打过来的,她说下午三点,就在淮海中路,老曹他们门市部对面的咖啡馆……

“是不是Esprit边上那家?”张晨问。

对对,就那家,我们下午三点在那里见面。陈经理说。

张晨赶紧说好好,谢谢陈经理,我们下午见。

下午两点,张晨他们三个就早早去占了位置,这咖啡馆没有包厢,他们只能在大厅里,张晨一桌,小莉和小米在边上一桌,两个人把自己的外套和包什么的,放在张晨对面的两张椅子上,做出好像是有人的样子,还点了两杯咖啡,放在两个空位子前。

这里的人是很多的,不这样,就很难占住位置。

两个人的咖啡喝完,张晨和她们说,这里还有两杯,拿去喝了,两个人嘻嘻笑着,把空杯子放过来,把两杯咖啡拿走,正喝着,没想到服务员过来,马上把两只空杯子收走了,边上就有人觊觎这两个空位,小莉无奈,只能又去买了两杯咖啡放在那里。

张晨和她们说,我不喜欢喝咖啡,这两杯也是你们的。

“要死,我都一肚子的水了。”小莉皱着眉头叫到,张晨大笑。

等到了三点,陈经理和曹厂长一起走了进来,曹厂长看到是他们,愣了一下,脸上就有些尴尬,张晨和小莉小米赶紧起来,三个人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

等陈经理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以后,张晨才伸出手去和曹厂长握手,说曹厂长你好,幸会幸会。

他们都装作上午的事情,从来也没有发生过。

坐下来后,曹厂长那张很光的脸上,这才开始恢复自然。

曹厂长的脸确实很光,就像是每天都用剃须刀刮过脸一样,下巴都已经发青。

陈经理把张晨想租他们门市部的想法,和曹厂长说了,曹厂长一听就摇头说:“伐来三,绝对伐可以,租特,门市部就呒没了。”

陈经理骂道,你那个门市部,一个月能卖几个铜钿?

曹厂长说,铜钿有没有,门市部在这里,谁都没有话说,没有了,很多人要说闲话的,吃不消。

张晨想了想说,曹厂长,我去对面你们的门市部看过,你们的门市部虽然不小,但我看实际在卖的款式其实并不多,有很多老款,我想你们厂里,大概都不生产了。

能卖的,不超过一只手。陈经理说。

张晨点点头,继续说:这样,其实很多的空间是浪费的,其实你们只要有一只柜台就可以了。

在我们那里,半只。陈经理说。

那我想能不能这样,曹厂长,你把门市部租给我们,我们装修好后,还是在一楼,给你们留一组柜台,卖你们的产品,其他我不敢说,我们的店要是开起来,那人流量,肯定会比你们现在多,说不定,你们销量反倒可以上去。

对对,张总这个主意老好。陈经理说,老曹,你是没去过张总他们杭城的店,那店里人来人往的,和我们那里差不多,把那些好几年不动的产品扔扔掉,把好卖的产品,集中几只柜台,你们那门市部,不是还在?一边生意照做,一边还租金赚进,你日子不要太好过。

张晨这样提议,陈经理又这样鼓动,曹厂长心里有点活络了,不再讲“伐来三,绝对伐可以”这样的话。

张晨进一步说,而且,曹厂长,你把这店面租给我们,我们两家,就是合作单位,我们有专门的设计团队,我们可以帮你们设计一批内衣,让你们的产品可以更新换代。

陈经理一拍手说,这个好,老曹,我说过你们多少次了,你们的东西,都老古董了,要不是看在是老合作单位的份上,我早就请你们出去了,现在看看,张总他们帮你们做这个事,老好,张总他们的设计能力,我是信得过的呀。

老曹,我答应你,你们这批东西要是出来,我就给你调个好位置。

陈经理话说到这个程度,你再不给面子就不识抬举了,曹厂长想了想,和张晨说,张总,你要是真想租的话,你也晓得,那是淮海中路,租金不会便宜的。

张晨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大家都是朋友,有话直说好了,曹厂长,你们多少钱一年可以租。

“廿五万。”曹厂长说。

“疯特了,介巨?”陈经理吓了一跳。

曹厂长说,没有办法,不贵一点,堵不住众人的嘴,人家还以为我在中间拿了什么好处。

张晨心里明白,曹厂长这不是怕堵不住别人的嘴,而是抹不下陈经理的面子,心里其实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租这个门市部,他开这个价,不过是想让你知难而退,自己打退堂鼓。

陈经理看了看张晨,微微地摇了摇头,小莉和小米在边上的桌子,不停地朝张晨使眼色。

张晨想了一下,他说:“好,曹厂长,那就一年二十五万。”

陈经理叹了口气,既然张晨都已经答应,她就没什么好说的。

但她心里,还是在生曹厂长的气,觉得他太不给自己面子,陈经理站了起来,和曹厂长说:

“老曹,竹杠敲到这里,你也适可而止,帮帮忙,就得能定好了,我要先回去了。”

陈经理说完,就和张晨点点头,走了出去。

曹厂长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他扭头看看陈经理走出去的背影,神情有些尴尬。

张晨和他笑笑,他从包里拿出了一份租房协议,和曹厂长说,曹厂长,这个协议你看看,其他都是格式条款,应该再加上给你们保留一组柜台这条,就可以了。

曹厂长拿过协议,看也没看就塞进包里,他和张晨说,可以了,就这么定,你们明天上午过来厂里签协议好了。

他说完也站起来,说着再会再会,就走了。

曹厂长一走,小莉和小米马上就坐了过来,叽叽喳喳地说着,小莉说,张总你不知道,这家伙是故意的?

小米在边上,愤愤地骂着,阿缺西!刚度!

张晨笑道:“我知道啊。”

“知道你还答应?”小莉没好气地说。

张晨继续笑着:“不是你说的,要在上海打知名度的吗?我问你们,看看对面那店,看到没有,我们半亩田的专卖店就准备开在那里,淮海中路,对扩大我们的品牌知名度有多大的好处?这淮海中路上,就是竖这么大的一块广告牌在那里,一年要花多少钱?”

刚刚曹厂长一开口,开出二十五万的价格时,张晨确实有些生气,但他马上就想到了刘立杆在莫干山路和文三路交界的那个公司,想到了刘立杆说的,要亮到发青的玻璃,他那个是竖在路口的一个广告牌,我这在上海淮海中路边上的,不就更是一块广告牌?

“怎么样,算好没有,这笔钱划不划算?”

张晨问小莉和小米,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看着张晨,小莉说:“好吧,你是老板,你一句顶一万句。”

他们开车回仓库的路上,张晨的大哥大响了,是陈经理,陈经理问张晨,怎么样了?

张晨和她说,已经说好了,明天上午去他们厂里签协议。

“二十五万?”陈经理问。

“对,二十五万。”

陈经理一听,就普通话夹带着上海话,劈头盖脸把张晨骂了一顿,说他怎么这个价格也会接受,不知道老曹是在敲竹杠?

张晨连回嘴的时间都没有,陈经理接着又把曹厂长痛骂了一顿,骂完,觉得气有点顺了,这才放缓语气和张晨说:

“小张,对不起,这事我没帮你办好。”

张晨赶紧说:“不不,陈经理,你已经帮了我们大忙了,不然,我们自己去找,这曹厂长理都不理我们,这个价格,我可以接受,真的,陈经理,谢谢你!”

“阿拉去寻伊,伊刚阿拉脑子瓦特了。介个十三点!”小米在边上叫道,电话里陈经理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二天,张晨和小莉小米,去朝阳内衣厂签协议,这一次他们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的人都站了起来,朝他们点头笑着,看样子曹厂长昨天带回来的,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能不好吗?

张晨和曹厂长签了一份为期五年的租房协议,协议签完,张晨就打电话给小昭,让她把今年的二十五万租金打过来。

小昭本来想问,什么租金,要这么贵?

她听到张晨电话里都是上海人的声音,就知道张晨是在对方那里,小昭就什么也没有问,而是说,好,我马上安排。

n.

0771 淮海路边的天书

张晨在上海待了三天,和曹厂长他们签了租赁协议,也把“上海朝阳内衣厂门市部”里里外外、楼上楼下拍了照,画了平面图。

这个门市部,楼上楼下加起来,有六百二十多个平方,面积不比对面的esprit专卖店面积小。

esprit店面的装修风格很简洁,让人记忆深刻,整个店的外墙都是玻璃的,在玻璃上,用有机玻璃,做出巨大的白色的“esprit”的商标,黑体的英文字,第一个字母“e”,把那一竖去掉,简化成了长短一致的三横,就像一个变异的“三”。

整个商标的字体,就是好像早年在硬纸板上刻了字,印在运动服前后的那个样子,显示出esprit年青、活泼、有趣、创意的一面。

张晨马上就想到了,他们的店,整个外墙也必须是玻璃的,在玻璃的外面,他会用红色的有机玻璃,做出一幅巨大的,有两层楼高的剪纸,在剪纸上,嵌着白色的半亩田的商标。

这样的设计,就有面对面,打擂台的味道了,你是年青、活泼,我是浪漫又古拙,你是有趣,我是生动,大家都有创意,服装的风格差别又大,就这样,用各自的魅力来吸引消费者。

想到了这个点子,张晨自己就兴奋得不行,天已经快黑了,但他急于要回杭城,回到杭城哪怕再迟,也要把老唐叫出来去吃烤羊排,商量剪纸用什么风格,内容是什么,在这方面,老唐是专家。

小莉走过来和张晨说:“张总,把你的车钥匙给我看看。”

张晨笑道,车钥匙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他还是把钥匙掏出来给了小莉,小莉拿到手里,嘻嘻一笑,和张晨说,奉命没收,张总,这钥匙明天早上再还给你。

“别闹,我还要回去。”张晨说。

“没有闹,是小昭姐和我说,让我一定要把你留住,不允许你晚上开车,你要想回去,你打电话给小昭姐。”

小莉笑眯眯地说着,张晨这才知道自己中计了,他拨了小昭的电话,结果是贺红梅接的,张晨还没开口说话,贺红梅就骂道:

“你有毛病?你一个新手,现在这个时间,正是国道上大货车最多的时候,你要开车回杭城?你知道对面货车的大灯射过来,有多可怕?”

张晨想起以前他们天没亮,骑车去四季青,在杭海路上,对面汽车的大灯射过来的情景,他说好好,那我迟点,等半夜里车少了再走行不行?

“不行,你知不知道,喜欢开夜车的货车司机都是疯子?碰到一个你就完了。”

“就像你这样的?”

“对,就像我这样的,可怕吧?这事没得谈,乖乖在那里待着,明天上午再回来!”贺红梅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贺红梅吼得那么大声,小莉明明听到了她的话,张晨挂断电话,小莉还是看着张晨故意问:

“怎么样,小昭姐同意了吗,同意我就把车钥匙还给你。不对不对,张总,那电话里,好像不是小昭姐的声音,谁呀?”

张晨瞪了她一眼,懒得理她,小莉大笑。

第二天早上,小莉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把张晨带出城,再回来这里按表收费,想了想又说,算了,你前面开,领我们出城,我坐后面车上,到出城口把我带回来,现在开始打表。

小莉钻进了张晨的副驾座,让他跟着出租车,出了城,到了320国道,小莉和张晨说,接下去看着320国道的路标开,张总,你总不会走错了吧?

“会。”张晨说,“要么你一直带我回到杭城。”

小莉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想回杭城?这上海人,炒青菜都要放糖的,难吃死了。”

小莉说着下了车,挥挥手,钻进了前面的出租车,走了。

张晨回到了杭城,把老唐叫过来三堡,老唐一听说在上海,要去和esprit打擂台,就亢奋了起来,他也觉得张晨的这个想法很好,和张晨说,这图案就交给我了,我来搞。

结果两个人搞了几天,都不理想,很多的图案,画在纸上很漂亮,但一放大,就不行了,画面的整体感就破坏了,这也是画不能太大原因,太大的画,你只有放在一个大空间里,让人有足够的距离才可以观赏。

这也是中国古代的长轴,只有横的,没有竖的,而且采用的是散点透视,竖的是没法看的,你不能从三楼跑到一楼看一幅画,而横的,在手里展开,每一尺都有自己的内容,其实都是一幅独立的小画。

一个长轴,更像是由无数的小画组成的大画,而不是从大画里分割出的一个个局部,不管是《富春山居图》那样的山水画,还是《清明上河图》这样的人物风俗画,都是这样,你把手能够展开的任何一段,截下来都是可以独立成章的。

老唐把两个人认为不错的图案用纸放大,贴在新厂房的外墙上,他们两个人要走到对面办公楼的工地,才可以让整幅画入眼。

张晨感觉,这样的画安置在淮海中路的专卖店外墙,站在对面,也就是esprit门口朝这边看,这画能尽收眼底,效果不错,但如果是在自己这边的人行道上,看到的就是一个个红色块,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店铺的装修,你不能说只是吸引一半街道的人,而错过另外一半街道的。

像esprit专卖店,他们的“esprit”这几个字,虽然大,但也只做到一人多高,你在对面看着很醒目,但在近前,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能够把一个个字母读出来,看样子人家也是花心思研究过的。

张晨觉得这个设计,如果是放在贺红梅他们那店,前面是一个解放碑广场,那是再合适不过,可以把广场上的人,吸引过来,但放在淮海中路上,显然是不合适的,他决定放弃这个创意。

“给我给我。”贺红梅说,“我们的店再装修的时候,我就用这个。”

张晨就把这效果图给了她。

张晨和老唐坐在体育场路的设计中心,两个人一筹莫展,老唐拿着手里的美工刀,坐在那里闲着没事,就拿过桌上的《钱江晚报》,想把报头的这四个红字,用刀刻下来。

贺红梅骂道,你是不是很无聊?

“就是无聊啊。”老唐看了她一眼,无奈地说,不管是他,还是张晨,都有一种挫败感。

老唐到底是学版画的,一双胖手,却很巧,他看似用美工刀这么漫不经心地刻着,刻下来后,“钱”、“江”、“晚”、“报”四个字上面,都多出四个少女的头像,再看这四个字,就是四个穿着红裙子翩翩起舞的女孩。

他把四个字举起来给他们看,张晨和贺红梅都笑了,贺红梅说,给我给我,这个好玩,老唐。

张晨“啪”地一掌拍在设计台上,把老唐和贺红梅都吓了一跳,贺红梅看着张晨问:“干嘛,你也想要?你要我就分你两个好了。”

“有了!”张晨叫道。

“什么有了?”贺红梅问。

“谁有了,你有了?”老唐问贺红梅,“谁的?”

贺红梅去打老唐,老唐哈哈大笑。

“我有想法了,老唐。”

张晨看着老唐,兴奋地叫道:

“还记不记得我那天和你们说的徐冰?我们这里,为什么不可以也用《天书》?透明的玻璃上,做出一个个白色的汉字,字体的风格,就用那种雕版印刷的风格,每一个字一人高,和《天书》一样,每个字看上去都很熟悉,但其实都是添笔或减笔的,是没人认识的错字。”

“可以啊!”老唐也叫道:“这样从街对面,看过来就是一篇汉字的天书,从这边前面走过的人,又会被这和自己一样高的字吸引,什么鬼,怎么这么大的字都会写错,再看看怎么都是错的,他想不停下来都不行。”

“对对,是不是很屌?”张晨问。

“太屌了!”老唐叫道,“就怕这里,马上会成为拍照片的景点。”

“老唐,你马上用泡沫割两个出来,我们找地方去试试。”

老唐说好好,我先走,你们过一个小时过来拿。

老唐说着就走出了设计中心。

过了一个多小时,张晨和贺红梅开着张晨的旅行车,下了楼,贺红梅一定要她开,张晨就让给了她,两个人到了老唐那里,老唐已经把两个字刻好了,一个是由“言”和“身”和“才”组成的一个字,看上去像谢,又不是。

还有一个,是由“廴”和“大”组成,看上去像达,但又不是。

张晨把旅行车的后排座位放下,老唐把这两个字,都放了进去,问张晨,去哪里试?

张晨说杆子公司。

“好咧。”老唐挥了挥手,跨上摩托车走了,张晨和贺红梅也上车走。

刘立杆不在公司,但公司里的人都是认识张晨的,张晨说要把这两个字,用双面胶贴到那亮得发青的玻璃上,大家就都过来帮忙。

他们把字贴好,张晨和老唐看看,都笑了起来,这不就是他们要的效果吗,一整面这样的字组成的天书,想不吸引人都不行。

而且,白色的立体的有机玻璃的、看上去有些残破的宋体字,在这透明的玻璃上,看上去特别的大气和雅致,晚上有机玻璃字里面的灯光亮起来,锃亮一片,绝对会把对面的“esprit”镇住的。

应莺走过来和张晨说:“张总,这两个字,是不是写错了?”

“没有错,你认不认识?”张晨问。

应莺摇了摇头,张晨笑道:“不认识就对了,因为这是天书,每一个字里都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真的假的?”应莺看着他,半信半疑地问道。

“还是有可泄露的。”贺红梅说,“把半亩田三个字,混在这天书里,让它们变成大家唯一可以认出的三个字。”

“太好了!”张晨和老唐,几乎同时叫了出来。

0772 泛舟西湖,他们都说了什么?

张晨他们上海淮海路专卖店还在装修,张晨最担心的事情却还是发生了。

他们在西湖边上的香格里拉开会,说是开会,其实只是把各地的总代理,叫过来,大家一起聊聊天,就着春光明媚的日子,在西湖边上聚一聚,张晨是代表公司,对大家去年一年的支持表示感谢,也听听大家有些什么意见。

时间是两天,真正的会议,只有半天,这还是租了游船,泛舟在西湖边上的半天,大家吃吃瓜子和水果,就这样一边喝茶一边聊着天,准备把会议就结束了。

其余的时间,也是在杭城附近旅游,那时候桐庐的瑶琳仙境正红火,第二天一天的时间,是张晨、贺红梅和小盛,开着三辆车,准备带大家去桐庐。

结果在前一天的下午,他们还在西湖的游船上面时,这事情就爆发了,爆发的起因,还是马丫和郭文涛,认为这百分之十的换货率太低了。

张晨就和他们解释,这换货率其实已经不低,他举例说,自己公司,可以说是在货品管理这块,下了比别的公司更多的功夫,但去年一年下来,公司的库存还是不少,如果换货率高的话,自己肯定承受不了。

“张总,你就只为你公司考虑了,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总代理的利益,比如现在,这冬装在我们北方,明明还可以动,春装倒是还早,但我们想到这换货率和换货时间,还是要让下面,在春节前就把冬装换回来,换成春装,可这春装卖给谁去?”北京动物园的说。

郭文涛和马丫也表示同意,说他们也有这个问题,北京动物园的继续说:

“好吧,结果是我做主,把一些好卖的款式留下来,让他们继续卖,好嘛,这些款式,现在就全部超过换货时间,变成我的库存了,我冤不冤?我要是早退回来,那不是早变成公司的库存了?”

张晨笑道:“好好,那是你高风亮节,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那样,我们就不会生产那么多的冬装,早就上更多的春装了,那冬装的库存,也还是可以控制,你说是不是?”

“可在我们东北,就是现在,春装在零售那里,根本就不动啊。”马丫说。

“不是,我觉得这么底的换货率,最坑的还不是你们说的这个,而是,比如一家新开的店,明明可以配三万的货,我为了控制换货率,只敢给他配两万五。”郑州亚细亚的说。

“就是平时也一样啊,一个款式,我一次明明可以给他配五件六件的,这样卖起来多轻松,销量肯定会增加,结果我只敢给他配三件四件,要等他卖了几件,再给他配几件,下面客户的意见一大堆。”昆明的也说。

“对对,还有,以前这一个地方,只有我们一家做专卖,做品牌还好,人家不做我们的,他们也没得选择,可现在,这么多的牌子出来了,什么广州的,杭城的,杭城的每一个,都还叫自己是杭派服装,我们的要求严格,人家就去做其他的品牌了。”兰州的说。

“就是这样,我这里逃掉不少客户。”北京动物园的叫道,“人家看看其他家的协议,再看看我们的,掉头就走,谈都不和我们谈。”

在座的议论纷纷,炮火都对着了这百分之十的换货率,唯一没有说话,也最尴尬的就是贺红梅,从客户的角度,她当然也希望这换货率越高越好。

她姐姐贺冬梅,还给她打过电话,和她说,现在其他品牌最低都是百分之二十了,你和张总关系好,能不能私下给我们重庆调一下?这话,她怎么可能和张晨小昭开口。

但市场是很现实和严酷的,老客户还好,他们卖过这个品牌,对这个品牌有信心,沟通起来没那么难。

但对新客户来说,特别是那些以前做过服装,但没做过专卖,现在看看专卖是一个趋势,回过头想来开个专卖店的客户来说,确实就像北京动物园的这位老兄说的那样。

大家都说自己的品牌好,这客户怎么知道真假?他们只能一家家拿着协议比条件,大家都知道换货率很要紧,就都盯着这条,这百分之十的换货率,和人家三十四十的一比,确实一点优势也没有,人家掉头就去别家了。

但贺红梅长期都在厂里,天天和郑慧红他们打交道,她对张晨说的,也是理解的,所以,她就只能闭嘴,坐在角落里看着外面的湖光山色,吃瓜子了。

等大家一轮的炮火过后,张晨想了想,和他们说,你们大家说的都很有道理,确实,所有的协议,只要有甲方乙方,这里面就有利益的博弈,就有这协议对甲方有利还是乙方有利的问题。

我们在起草这协议的时候,我不敢说我自己有多无私,但确实也充分了考虑大家的利益,就这个百分之十的换货率,谁提出来的?还不是我第一个提出来的,那时候卖服装的,大家听过什么换货率的事吗?还不都是一锤子买卖。

我当时为什么考虑要这百分之十的换货率,就是想着,既然是连锁经营,大家的命运就是一体的,就是要利益均沾,风险共担……

“张总,你说的那个都是历史了,我们说的是现在,不想听历史。”北京动物园的叫道。

“好,你说现在,那我就来说现在,大家对这个换货率很有意见,我对这个,也很坚持,为什么,就是因为我知道,只要这换货率上去了,库存肯定会增加,库存增加,当然就会摊薄利润,当然,对你们来说,可能无所谓,因为增加的库存,都是我公司里的……”

张晨还没有说完,马丫就打断了他,马丫说:

“张总,我觉得你这样说,就挺没意思了,说的好像我们都是来威胁你似地,我们大家提意见,还不就是为了我们半亩田好,想把这生意做更大。”

“对对,马丫说的没错。”郑州亚细亚的叫道,“不然张总,你还把我们叫过来开什么会,还在这湖上,还搞一条游船,搞得像是要那个什么,开天辟地似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北京动物园的叫道:“你想多了,人家请我们到这湖上玩玩,请我们吃吃饭,本来就是想给点小恩小惠,让我们大家都闭嘴,你还真以为是想听你提意见?”

这话说得有些难听,张晨心里有些愠怒,他觉得这家伙是不是存心来闹场的?他看了看大家,脸上都憋着笑,有等着看热闹的意思,张晨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真诚地和大家说:

“你们让我把话说完,我前面说这些库存,最后都会变成公司的库存,没有责怪大家的意思,我这样说,是想把我自己真实的想法和大家说,我必须保留必要的利润空间,不能让所有的利润,都被库存吞噬了,这也是我们这个品牌,可以走下去的根本保证。

“大家都是做服装的,都知道,换货率可以降低经营风险,但不能带来销售量,更不能给大家创造更多的销售额,而决定一个服装品牌好不好,能不能走下去,还是要靠很多的东西,特别是,品牌是需要养的,靠什么养?就是靠利润。

“大家可能不知道,我们推出一季产品,需要打多少样衣?上千件,我们光样衣工就八个,专职的打板师四个,还有,我们有整个杭城最大的设计中心,最多的设计人员,所有这些,都是不直接产生效益的,反过来,都是要我们花大钱养的。

“如果我公司的库存大,没有利润,我拿什么去养他们?我用什么来保证,我们的品牌可以继续生存下去?”

“说这么多,还不就是让我们来帮你养人。”北京动物园的叫道。

这话说得太刺耳了,大家刚刚听着张晨的话,心里都有些释然了,脸露出笑容,想听张晨继续说,听到这话,笑容都僵在了那里,贺红梅听不下去了,骂道:

“真是过分!你听不懂人话?”

“哎,小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北京动物园的叫道,“我提我的意见,关你什么什么事,对了,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和张总关系好,怪不得前面我们都在提意见,就你一个人不说话。”

“你这话什么意思?”贺红梅问。

“什么意思你自己明白,小姑娘,对了,我想问问,这张总是不是对你们重庆有特殊政策啊?是不是你的换货率和我们不一样,所以你一点意见都没有?”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都看着贺红梅,觉得有这个可能哦。

“放屁,我是不会和你一样得寸进尺!”贺红梅骂道。

“小姑娘,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好啊,”贺红梅站了起来,叫道,“你说我们重庆,和你北京不一样,那好,这样,我们一个人拿十万块钱放在这里,我给你买去重庆的机票,你去找,要是找得出一份和你不一样的协议,十万归你,我再赔你十万,要是找不出,十万归我,你也少给我放屁!”

这就是要吵架了,张晨赶紧站起来把他们制止住了,马丫也站起来,走过去搂着贺红梅说:

“大妹子,大家都是自己人,就一句话两句话的事,呕什么气,不值得,来来,好好坐着,别生气了啊。”

游船这时候正靠向阮公墩,贺红梅挣脱开马丫,站起来,走到了船头,还没得船停稳,就跳了下去。

在座的面面相觑,船家走过来和他们说,阮公墩到了,这里是西湖最著名的景点之一,三潭印月就在这里,大家还不上岸去游玩,我们在这里,会停一个小时。

但大家坐在那里,谁都没有站起来,也没有人说话。

晚上,是张晨设宴,在和香格里拉相隔不远的楼外楼,请大家吃饭,贺红梅和北京动物园的,都没有来。

虽然有人缺席,大家心里都有疙瘩,但这楼外楼的菜,还是好吃,包厢里很快其乐融融。

酒酣耳热之际,郑州亚细亚的举起杯子,要敬张晨一杯,张晨和他碰了,一饮而尽,他却端着杯子不动,大家都看着他,还有人起哄。

他举着杯子说:“张总,你要是不调那换货率,那这酒,我就不能喝。”

张晨皱了皱眉头,看着他,他也看着张晨,整个包厢鸦雀无声,张晨笑了一下,他说,我的酒我已经干了,你喝不喝随你,但是,有一句话我要告诉你,那换货率,绝对不可能调。

郑州亚细亚的说,好,我知道了,告辞!

他放下那杯酒,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天,所有的人都没有去瑶琳仙境,都在房间里闷着,北京动物园和郑州亚细亚的,好像一早就退房走了。

0773 杭派女装

北京动物园和郑州亚细亚,还有昆明的,都和张晨他们中断了总代理的关系,马丫和张晨说,其实他们都签了四季青杭派服饰城里的一个品牌,那个品牌,是专门仿张晨他们半亩田的货的,价格比他们便宜,还给了百分之五十的换货率。

张晨笑着和马丫说:“这我可给不了你们。”

马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弟,我知道你给不了,姐就是那么一说,放心哈,姐是站你这边地,就是有时候心直口快,话多。”

张晨笑道:“谢谢姐!”

少了北京、郑州和昆明这三个总代理,张晨他们的销售额就少了一大块,贺红梅骂道,那昆明的,精干巴瘦,我一看就像个吸毒鬼,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就没有了。

张晨笑道,那北京的,不是浓眉大眼的,怎么也叛变了?

贺红梅和小昭大笑,笑完,小昭骂道,也真有你的,开个会,本来还说是要促进感情,结果把三个总代理促没有掉了。

“怪我怪我,姐。”贺红梅举了举手说,“是我和他们干起来的。”

“谁都不怪,这是早晚的事,我要是同意把换货率放宽到百分之三十,保证一个也不会逃,你要不要?”张晨问。

小昭自己在店里卖货,每天还都要去郑慧红他们那里盘点库存,她当然知道这库存的可怕,从最早张晨提出来这百分之十的换货率,小昭心里就是有疑问的,她说:

“那还是算了,再提个五个点,我都觉得吓死人了,还三十四十。”

“接下来怎么办,把北京、郑州和昆明的,马上补上去?我这里有几个来谈过的,那时我们有代理,我回绝了,要不要联系起来?”小昭问张晨。

“要要,马上就做起来,气死那几个人。”贺红梅叫道。

张晨想了一下,他说:“我们现在,还是先把上海专卖店的装修尽快完成,争取早日开张,现在感觉这个服装市场很乱,那几个地方,先等等看再说。”

小昭说好。

其实张晨心里,是已经感觉这服装的特许经营模式,可能会有问题,刚开始的时候,你虽然可以借力使力,一下子把你的市场打开,并在很短的时间之内,集聚大量的资金,但后续的管理和经营,还是困难重重。

每一家店,虽然都挂着半亩田的店名,但毕竟它们是属于不同的老板,利益的归属不同,你就不可能把所有人的想法和目标统一起来,这就会产生这样那样的矛盾和摩擦。

张晨心里在想,看看上海的专卖店开起来以后,是不是会和杭城一样成功,如果可以,他觉得这可能会是一个新模式,那就是和杭城一样,总代理自己直营,然后发展下面的二级专卖店,中间的层级减少了,矛盾也会减少。

他们目前整个华东地区,自己直接发展的专卖店,感觉就比其他地方要好,经营理念和品牌意识的贯彻,也比其他地方更顺畅,当然,重庆是个特例。

张晨心里甚至打算,上海的专卖店要是成功,他接下来要发展的,就是北京的专卖店,你Esprit开不成功的地方,我张晨就要去闯一闯。

张晨交待赵志刚,虽然新厂房造好了,但是先不要急着扩大生产,不要急着招人,还是把产品的质量先抓好,张晨始终坚持一个理念,那就是一件服装,只有卖到消费者手上,才算完成了整个销售活动。

而在消费者那里,你任何一点小的瑕疵,都是会被发现,甚至扩大的。

赵志刚说好。

老唐把整个天书设计出来,张晨动员设计中心的所有人,用白纸,把整幅天书按需要的比例放大,然后在篮球场上拼接起来,张晨、老唐和贺红梅,他们站在二楼朝下面篮球场看着,看着这诺大的一片天书,都有些激动。

张晨看着看着,问老唐:“要是把字的大小缩小,文字更多,是不是更有视觉上的冲击力?”

老唐想了想说,对,而且,这样对从边上走过的人来,也更有吸引力。

他们把字体缩小了一半,一半的空间多了出来,就需要再一倍的字,不能重复,张晨、老唐和贺红梅,又创造了很多的汉字,这可不是简单的活,要考虑到每个新造字间架结构的美观,还要去查《辞海》,确认原来没有这个字。

三个人在造字的时候,每新造出一个,就好像是挖到了一块宝,高兴得就像三个孩子。

老唐问张晨,你说那仓颉当初造字的时候,是一个人还是三个人,我怎么感觉应该是三个人?

张晨大笑,他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要去问仓老师。

葛玲他们,把这些字又按要求的比例放大,一个个剪出来,再去下面篮球场上拼接起来,文字多了,这天书的视觉冲击力,果然比原来更强了。

“葛玲!”

张晨在二楼叫着,葛玲回过了头,张晨和她说:“把半亩田三个字拿上来,涂成红颜色的,再放回去。”

葛玲把半亩田三个字,从天书里面拿出来,用颜料涂红,再放回去,这三个字,每个只有八十公分,在这么大的一个面积上,应该是很小了,但放进去后,在一片白色的文字中,很醒目,一下就跳了出来,一点也不感觉其小。

“完美!”老唐和贺红梅同时叫道。

贺红梅笑着骂:“你干嘛学我说话?”

老唐叫道:“天地良心,我这是我嘴叫我心。”

张晨也觉得完美,那就这样定下来,抓紧去施工。

……

也就是在去年下半年,四季青海根他们那个市场的对面,原来的华夏大酒店,改成了服装批发市场,市场的名字叫杭派服饰城,它和龙翔桥的杭派精品服装市场,算是在全国的服装界,正式打出了杭派服饰的名号。

里面的经营户,采取的都是和张晨他们一样的特许经营、连锁加盟的形式,让杭派服饰,主要是杭派女装,在全国各地城市,遍地开花,一时之间,很多的媒体都报道了这一现象,杭城市政府,也有意依托强大的市场辐射力,把女装产业,发展成自己的支柱产业。

负责商贸的副市长,专门召开了一次关于促进杭派女装发展的座谈会。

张晨他们的半亩田,虽然既不在四季青,也不在龙翔桥,但柳主任,还是邀请张晨也去参加这个座谈会,还把张晨他们的浙江半亩田服饰有限公司,和他们的品牌“半亩田”,冠名为杭派女装的领头羊企业和知名品牌。

会议就在市政府的会议室举行,来了四五十个人,有项副市长、柳主任、工商局、商业局、工商联、个体劳协的领导,江干区和上城区的区长,还有四季青和龙翔桥几个市场的老总,以及他们选派的服装企业代表,还有《杭城日报》和杭城电视台的记者。

张晨看到,许文辉被《杭城日报》派来采访和报道此次会议,许文辉看到张晨,还走过来和他打了招呼。

为了活跃会场的气氛,会议采取了圆桌会议的形式,围着长条形的会议桌坐了前后两圈,张晨当然是坐在前面一圈,和项副市长和柳主任面对面。

张晨本来就很讨厌这种会议,但碍于柳主任的面子,又不得不来,张晨就想着,来坐一坐,应付一下就算了,人坐在会议室里,心里还在想着上海专卖店装修的事情,以及前几天刚刚结束的,自己的那个破会,更觉得这会有什么可开的。

他看了看那些来参加这个会议的,所谓杭派服饰的代表品牌,他一个都不认识,也没有意愿认识,只是想着,就是这些傻逼,在进行换货率比赛,把换货率百分之二十三十四十这样搞上去的,心里就有些气。

一帮乌合之众,张晨在心里骂着,也不知道那北京动物园和郑州亚细亚的,还有昆明的,是不是和在座的哪位签了协议,是哪个傻逼,以模仿自己的服装为乐,还恬不知耻地自称杭派服饰?

会议开始,柳主任主持会议,他把这次会议定位为杭派女装产业发展历史上的一个里程碑,让大家畅所欲言,共同为杭派女装产业扎根中国,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献计献策。

接着是项副市长讲话,项副市长高屋建瓴,引经据典,从西子西湖,讲到丝绸之乡,从秀甲天下的西湖之美,讲到山美水美人更美的杭城姑娘,最后归结为,这一切注定在这个城市,在这方水土,会孕育出当惊世界殊的杭派女装。

张晨看着他嘚吧嘚吧地说着,心里在想,这当领导的,口才就是好,不看稿都能洋洋洒洒讲这么多,只是,不知道他说的这些,和服装有什么关系?和一个服装的品牌又有什么关系?

项副市长还在说着,张晨的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等听到大家都发出热烈的掌声,他才意识到,是副市长已经讲完了,他也跟着鼓掌。

“张总,半亩田的张总,你发表发表意见。”

柳主任响亮的声音滚过来,张晨愣了一下,才明白柳主任叫的是自己。

什么?要我讲话,我可一点都没有准备,我就是想来混个半天的。

张晨抬头看看对面的项副市长和柳主任,他们都朝自己亲切地微笑着,要死啊,看样子今天自己是逃不过去了,张晨赶紧避开了他们的目光,低下头去。

“张总,那你就说两句。”项副市长也鼓励道。

张晨慌了一下,不过很快镇定了,说几句就说几句,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就好,不是畅所欲言吗?

张晨低着头,两只手的大拇指互相搓着,他说:

“本来我是不应该来参加这个会议的,因为我不认为我们公司的产品是什么杭派服饰,事实也根本不是,我觉得杭派女装或者杭派服饰这个词,本身就是伪命题,是不科学的,也是违背服装这个行业的规律的。

“为什么?因为服装本身就是最讲究个性,也最张扬个性的,要是大家都做成了一个什么派,那这些品牌,还有存在下去的意义吗?我觉得不仅没有存在下去的意义,可能也注定这个品牌要消亡了。

“世界上那么多知名的服装品牌,意大利那么多,法国那么多,我想,不用我说,在座的闭着眼睛都能说出一大堆的品牌名字,但是,你们听到过有什么意大利派的意派服饰,法国的法派服饰吗……”

张晨抬起头,看到对面的项副市长和柳主任还是看着他,只是脸色有点难看,张晨猛地醒悟过来。你他妈的在胡扯什么啊?

张晨赶紧闭嘴了。

n.

0774 这个闷蛋

刘立杆走进张晨办公室的时候,张晨正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他气自己前面怎么会有那样的举动,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就胡说八道了,关你什么事啊,你管人家叫什么派服饰,你不是说去混半天的吗,那你就混半天啊。

张晨回想前面的情景,好像是混也混不下去,项副市长和柳主任,都鼓励自己说说,自己就说说了,要自己说违心的话,自己不会说,说恭维的话,那就更是,打死自己也不会说。

张晨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但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但不管是怎么回事,这事就发生了,张晨因此在生自己的闷气。

刘立杆进来以后,站在那里就拍着手,叫道:“好,鼓掌,为我们刚正不阿的大英雄鼓掌!”

张晨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许文辉和你说的?他妈的嘴真快。”

“不是人家嘴快,实在是你这个自走炮,一炮而红,给人记忆深刻,对了,许文辉说了,等他把当时的照片洗出来,一定要送给你看看,让你欣赏欣赏那一会议室的人的表情,这个,可是珍贵资料,不能上报的。”

刘立杆说着,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刘立杆在张晨的对面坐了下来,和他说,说说,怎么回事?

“没什么回事,我就看着那帮人有气,觉得自己和他们在一起,开这个破会很滑稽。”

张晨气鼓鼓地说着,刘立杆看着,也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剧团里,回到他们从温州回来的那次,丁百苟他们的工作组进驻到剧团,当时,张晨就是这个表情这个语气,就是这样把工作组的事情搅黄了。

看样子还真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怎么兜兜转转,这家伙又回来了?

刘立杆接到许文辉的电话,吓了一跳,什么情况,这是要大闹天宫?

“不是大闹天宫,这张晨,就是去砸场子的。”许文辉忍不住笑。

“你他妈的还笑,你在现场,不会制止他啊?”刘立杆骂道。

“那也要给我时间啊,他就一梭子,哒哒哒哒把子弹都打完了,然后好像,自己也明白过来了。”许文辉说。

“他明白过来,可祸已经闯下了。”

“没事没事,我会后看到,柳主任和项副市长还在笑,柳主任还说,这艺术家嘛,就是这样,有时候说话不太注意场合,他妈的,这艺术家还真是个好幌子,我都想去当艺术家了。”

“好好,你来,我花五十块钱,给你去买本艺术家的证,你相当多大的艺术家都可以。”刘立杆骂着,许文辉大笑。

刘立杆把电话挂了,想了想,决定先去小昭那里,在路上,还给贺红梅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也过去。

这他妈的,就是要会诊了。刘立杆心想。

刘立杆到了小昭的办公室,把事情和她们说了,小昭吓了一跳,赶紧问刘立杆:“他真这么说了?”

“许文辉在现场呢,那还有错。”刘立杆说。

贺红梅在边上,忍不住笑:“我师父真棒!”

“看样子你也是个十三点的艺术家。”刘立杆瞪了她一眼,骂道,“幸好你没去,你要去了,大概会和你师父唱二人转了。”

“我觉得我师父说的没错啊,不就是这样嘛。”贺红梅撇了撇嘴说。

刘立杆问小昭,最近你们这里,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

小昭就把北京、郑州和昆明中止总代理协议的事,和刘立杆说了,贺红梅又把那天开会的情景,详细地和刘立杆说了。

刘立杆吓了一跳,自己这段时间很忙,深圳安信信托的乔总和杨先生,带着他们的工作人员来了,自己这两天,都陪着他们给倪总他们办按揭手续,以前刘立杆没做过按揭,也有在边上看看学学的意思,没想到张晨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这三个地方的总代理没有了,对销量影响大吗?”刘立杆说。

“大,我们自己的不算,这三个地方,本来差不多占我们销量的四分之一,而且,厂里现在夏装已经生产出来很多,备货备在那里,这样一来,这部分搞不好,很肯定会变成库存。”

“这三个地方,不能再发展了?”

“发展是可以,以前也有不少人来谈过,我倒是可以重新和他们谈,但是现在整个市场是这么个情况,人家只要一谈,肯定也一样要求提高换货率,你想想,那做过我们的产品,去年赚了不少钱的人都这样,这新客户,还不是更会有这样的要求?”

小昭说着,刘立杆看看贺红梅,贺红梅点了点头。

刘立杆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张晨那里新厂房刚刚落成,他还正准备大干一场,结果现在,不得不马上踩刹车,或者要调转方向。

张晨这个家伙,从骨子里,其实和自己一样,是轻易不服输的,不服输的人,总是会有一种冲冲冲的本能,哪怕你掩饰得再好,那股劲总是还在的。

现在突然地要让他踩刹车,他当然会痛苦。

“我对你们这行不懂,这换货率真的影响有这么大吗?”刘立杆问。

“大,换货率不是数字,是实实在在的库存,还没有一个客户,没把换货率不用足的,这服装,特别是像我们开专卖店的,你款式少了不行,品种颜色不齐全也不行,有时候有些品种,明知道不是我们工厂擅长的,你也必须要去生产。

“这和我们以前做批发不一样,做批发就是打一些样衣,然后碰到好卖的款式,没有多的,就那么几个,你每天就生产这两三个款式,生产多少卖多少好了,这个款式买不动了,再卖其他的款式,最后几件,便宜点让人带带走,一件也不会库存。

“批发又没有什么换货率的,客户付了钱,好卖不好卖,就都是他的事情了,这有换货率,我算给你听,我们一件衣服赚百分之二十,他进一千件,换回来一百件,差不多这一千件的大部分利润就没有了,你要是提高到百分之二十,那就是两百件,你不用赚钱了。

“一个专卖店,最少也有几百个服装款式,里面总有好卖的,也会有不好卖的,一个店积压几十件很正常吧,那我们全国几百个店,加起来就要多少了?”

“不能少生产一些吗,像你前面说的,卖多少生产多少?”刘立杆心里疑惑,问道。

“以前人家是卖好几家的货,到你这里,只是进几件而已,现在是专卖店,人家整个店都卖你的货,那换季了,一换就是整个店几百件衣服一起换,不然怎么办,人家的店空着,等着你慢慢上货?

“而且,这换季的时间又是差不多的,最多是南北差异,有点时间差,但也不是很长,像红梅他们重庆,要换,差不多一个星期,下面所有的店就都换完了,我们这里也是,整个华东地区,还不是一起换,这要多少货?不提前生产出来怎么行?”小昭说。

“既然这样,那其他那些牌子,他们为什么敢这么做?”刘立杆不解了,“我是说他们,把换货率提到那么高。”

“他们很多是为了抢客户,就是想要你的加盟费和首笔货款,是换货率,不是退货率,你去他那里进了货,就被他钓鱼钓住了。”贺红梅说,“不好卖,你来换好了,但你换过去的,还是不好卖,他又不管的,也不多生产,就是这里换进来,让你那里换出去。”

“我操,顾客这么好骗?”刘立杆骂道。

“顾客很多是没办法的,有两种,一种顾客是,我店开在那里,你的货不好卖,那怎么办,我只能去进其他的货卖,被他知道了,他说你违反协议,就和你中断了关系,保证金什么的都没有退的,确实是你进了其他的货,违反了协议,你只好自认倒霉。”

贺红梅继续说:“还有一种,是你总算把那点货款换完了,你自己也没有信心,不想做了,那你要求中止协议的,加盟费也不能退的,除非你自己找到什么人,转让你的资格,反正,你想从他那里退钱是不可能的。

“你中断了协议,他再去发展一个新的加盟店,把这个流程,重新再走一遍。”

“还会有人上当?”刘立杆问。

“做服装的人那么多,谁知道啊,所以都在协议上拼,看谁更优惠。”小昭说,“不然你看,像我们这里,华东地区基本满了,一个城市都不再发展,有些品牌,他们是每个月都在招商,你一个城市一个,哪里有这么多的城市,都是不停地在换的。”

“对,门槛很低,他们对店面对装修什么,都没有要求的。”贺红梅说,“我们重庆的那些总代理也是这样,只要你交钱,就给你做,你到底适不适合做,会不会有生意,他是不管的,反正你不做了,正好,他再发展一个就是。”

“没想到你们服装,现在这么乱。”刘立杆算是明白了。

“对啊,现在就是这个样子,那你说,我师父会这么干吗,他发展一个客户,要是时间安排得过来,他都要自己跑去,亲自给你设计方案的,你说他会乱做吗?”贺红梅问,“但有些客户,就是不识好歹,他不比这个的,就比换货率,觉得自己安全就好。”

刘立杆明白了,这样看来,张晨的压力确实很大,他肯定是已经感受到这个混乱的市场,你不随波逐流,你可能会被市场抛弃,你随波逐流,可能又会被市场吞噬,怪不得他会天价租下淮海路的那房子,说不定,他就是想进行改变。

“那张晨,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刘立杆问小昭。

小昭摇了摇头,她叹口气说,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里,有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还真是这样,这个闷蛋,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和人敞开心扉?

不知道为什么,刘立杆突然觉得有些心酸,他觉得张晨这一路,走得很辛苦,又很孤独,边上好像连个能帮他的人都没有。

在海城,自己虽然也辛苦,但以前有郑炜,后来郑炜不在,至少边上也还有孟平,有李勇和陈启航,有什么事,可以和他们说,张晨好像就是一个人,在杭城这么奋斗,都没有什么朋友的。

他身边虽然有小昭,但很多话,恰恰是他最不会和小昭说的,他怕她会担心啊,也是死要面子。

这个闷蛋,最擅长的,就是掩饰太平,最不擅长的,就是打开自己,和小昭在一起,已经算是好的了,以前和金莉莉在一起更加,他明明知道两个人之间已经有裂痕,但他不会去沟通,不会想办法去弥补这个裂痕,而只会静静地看着它扩大。

这个闷蛋,实在是一个表面随和,其实很难搞的家伙。

你他妈的,要是脆弱一点也好啊,又是个内心很强大的人,什么事,硬拗也会拗着,不妥协不退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妈的就是瓦,他也会先摔碎了再说。

0775 道歉和邀请

“是不是压力很大?”刘立杆扔了一支香烟给张晨,问。

“什么压力?我有什么压力?”张晨笑道,他把烟放在边上,没有点着,而是把桌上的打火机,扔给了刘立杆。

刘立杆知道他是嘴硬,不和他计较,刘立杆把烟点着,吸了一口后问道:“你准备怎么收场?”

“什么怎么收场?”

“不能就这样放一通炮,就算了吧?”

“那还要怎样,话都说出去了,你还要我收回?再说,我也没说什么,说的都是事实。”

“不是收回,收是已经收不回了。”刘立杆说,“至少要有个态度,有个交待。”

“和谁交待?”

“你不知道?”

“不知道。”

“张晨,我和你说,这里不是海城,也不是永城,这里是杭城,我们也不是游客,是在这里做企业的,你不能说,把地方官都得罪了,然后自己还当没事一样。”刘立杆说。

“那还要怎样?他们会打击报复我?”

“不是这个,至少要给人一个面子吧,哪怕别人不和你计较。”

“给谁面子,给去参加会的那些傻逼?我需要给他们面子吗?”

“不是。”刘立杆说,“那些人你不用给他们面子,不过,你想过没有,你怎么会去参加这个会议的?”

“我怎么知道,打电话给我,我觉得不好意思推,就去了。”张晨说。

“谁给你打的电话?”

张晨声音低了下去,他看了看刘立杆说:“柳主任。”

“你刚刚前面说,柳主任给你打电话,你不好意思,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张晨迟疑了一下说:“这,这柳主任帮过我忙,我不是和你说过,那动感地带,他帮过我。”

“不止吧,还有这群英服装厂,虽然是他动员你兼并的,当时没有帮你的意思,但实际你从这兼并里,还是得到了好处的,这你不会否认吧?”

“我承认。”

“所以你觉得柳主任叫你,你不好意思推?”

“对。”

“那你他妈的还不如不去。”刘立杆骂道,“你他妈的去了,是害了他,知道吗?”

张晨奇道:“我怎么害了他了?”

“他也是有领导的,坐在他边上的那个项副市长,就是他的领导,你是他请来的,说不定他还在副市长面前,替你吹了牛,结果你跑去了,来这么一出,你不是拆他的台吗?你让他的脸,往哪里放?”

刘立杆说着,张晨沉默了,确实,他还没想到刘立杆说的这层,自己在会上说的那些话,这样想来,最下不了台的,还是柳主任,人家是在办喜事,想请你去贺喜的,没想到来了一个吊丧的。

张晨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点过分了。

“那现在怎么办?”张晨瓮声瓮气地说。

“当然是挽回损失啊,至少要表明你的态度。”刘立杆说,“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张晨问。

“你们上海的专卖店,什么时候开张?”

“下个月二十八号,赶在五一前。”

“那你就去找柳主任汇报这个事情,同时邀请他和项副市长去剪彩。”

“这个,就一个店开张,他们会去吗?”

“会不会去由他们决定。”刘立杆说,“不是一个由头吗,你就以这个由头去找他,顺便道个歉,记住人家说什么你不要再胡扯了,我在想,现在他们的工作重点在杭派女装,又没有一个着力点,你这在上海淮海中路开专卖店,是多大的事,他们一定会感兴趣。”

“好。”张晨说着站了起来,刘立杆叫道:“你去哪里?”

“不是说道歉和邀请吗,当然是去柳主任的办公室,当面说。”

“不打电话预约?”刘立杆说,“万一人家现在有事呢?”

“没关系,那就回来,第二次再去。”张晨说。

刘立杆想想,也好,这样还显得你态度诚恳,他说好,我送你去。

刘立杆送张晨到了市政府大院,他在对面的停车场等张晨,张晨一个人进去了。

张晨走到了130办公室,看到办公室的门开着,张晨走进去,小严看到他,站了起来,叫道:“张总,你好。”

“你好,严秘书。”张晨指了指柳主任的办公室,“请问,柳主任在不在?”

柳主任办公室的门开着,但没有听到声音,小严今天上午是参加了那个会议的,张晨的表现,他也目睹在眼里,他朝柳主任那边看看,不知道是该请还是不请张晨进去。

“小严,谁来了?”柳主任的声音滚了出来。

小严伸出一只手,摆了一下,示意张晨在这里稍等,他走去柳主任的办公室,站在门口和里面说:“是半亩田的张总。”

“请进请进,快请进!”柳主任叫道。

小严转过身来,朝张晨笑笑,张晨赶紧朝里面走去,走到柳主任的办公室门口,柳主任也正走出来,看到张晨就大笑,他拉着张晨的手说:

“我就知道你张总还会来的,不会就那么拍拍屁股走的。”

柳主任的话,让张晨和小严都笑了起来。

张晨赶紧说:“对不起,柳主任,还是我莽撞了。”

“哪里,没的事。”柳主任把手一挥,叫道:

“我是多少年没听到这样开会的时候直接放炮的,我们年轻的时候开会,每次都是争得面红耳赤,这有什么,都是为了工作嘛,唉,慢慢的,也不知道这会风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大家开会,光拣好听的说,一点刺耳的声音都听不到。”

小严端着一杯茶进来,笑道:“主任你今天不是听到了。”

“对对,所以前面项副市长还表扬了你,哈哈。”柳主任笑道。

“表扬我?”张晨奇道。

“对啊,你在会上说的,还是有道理的,这杭派服饰或杭派女装的提法,确实不够严谨,把它改成促进杭派女装产业的发展,是不是就更严谨了?加产业两个字,促进产业发展,这就是我们政府应该做的事。”

张晨赶紧点头说是。

张晨接着向柳主任汇报了自己在上海淮海中路专卖店准备的情况,柳主任果然很感兴趣,他详细地询问了专卖店在淮海中路的位置和面积,不停地点头说,又是大手笔啊,这国内女装,敢在淮海路开专卖店,和国际品牌叫板的,还真是有勇气。

好好,小张,我一定会把这事向项副市长汇报。

柳主任还责备张晨,这事为什么不早说,早说的话,他今天就会把这事在会上,提一提,给大家鼓鼓劲。

柳主任看着张晨说,小张,我们不仅要在会上畅所欲言,在会下更要如此,服装这块,不管是我,还是项副市长,我们都是门外汉,不了解也不掌握真实的情况,你能不能向我介绍一下,先申明,我只要听忧,不要听喜。

柳主任这么说,张晨就把当下最让人担心的,一个换货率竞赛的问题,还有一个仿版盗版的问题和柳主任说了。

柳主任听完,点着头说,看看,我们看到的,都是光鲜亮丽的一面,你们才能真正掌握行业的脉络,小张,我以后可要经常向你请教。

张晨赶紧说,柳主任客气了。

“不是客气,你刚刚反映的情况很好,很有价值。”柳主任说,“我们在推进这个产业发展的同时,一定要注意繁荣下面潜藏的问题,防止恶性竞争,把恶性竞争的苗头掐掉。”

张晨点了点头,柳主任想了一会,继续说:“我在想,是不是应该马上出台一个杭派女装行业的自律公约,让大家自觉地抵制行业里里的不良之风。”

“这个好。”张晨叫道,“到底是领导。”

“噢。领导怎么了?”

“我们发现问题,只会发牢骚,这领导发现问题,就是会想办法解决问题。”

张晨这话,说得很真诚,柳主任哈哈大笑。

过了一个星期,小严给张晨打电话,和他说,项副市长和柳主任,都会出席你们半亩田在上海淮海中路专卖店的开张仪式。

……

小昭、贺红梅、老唐和刘立杆,都去参加了四月二十八号上午九点,上海淮海中路“半亩田女性生活店”的开张仪式。

项副市长和柳主任,带了工商、商业和《杭城日报》、杭城电视台的记者,一共十几个人,从杭城赶赴上海出席。

一大早,小严把一份名单交给了张晨,张晨吓了一跳,他看到今天出席的还有上海市的一位副市长,市府办的一位副主任,和“半亩田女性生活店”所在地的卢湾区的区长。

张晨和刘立杆说,我们没有请他们来啊,他们怎么来了?

刘立杆笑道,当然不是我们请,这机关单位,也是有规矩的,也讲礼尚往来,这杭城的副市长来了,上海这里,当然也会有相应的领导参与。

张晨一看到这种情况,头又晕了,他让刘立杆和小严去接洽安排,刘立杆和张晨说,我出面可以,但你他妈的今天不要给我又逃了,柳主任和项副市长可是认识你的。

边上小昭和贺红梅,想起延安路店开张的时候,张晨躲开,结果刘立杆冒充他上台的事,两个人大笑,刘立杆和她们说,你们给我看住他,小昭笑道,好好,我们不让他逃。

因为是在繁华路段,开张仪式很简短,就十几分钟,两地的副市长简单说了几句,就开始剪彩。

张晨从项副市长的讲话里,听到他说半亩田是杭派女装的领军品牌,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听上去好像没那么刺耳了。

整个剪彩仪式很别出心裁,他们的门店,在装修的时候,外面就是马路,按照要求,靠马路这边是全封闭的,装修完后,整个门面,又用很大的一块红布完全罩住,谁也不知道里面是怎么样的。

剪彩的时候,就是所有的领导和张晨,站成一排,抓住红布的下端,在杭城电视台带去的女主持人的一声开始后,大家抓住红布一起拉,巨大的红布,缓缓地落了下来,“半亩田女性生活店”的真面目显露了出来。

张晨听到了一片“哇”的惊叹声。

n.

0776 忧虑是风带来的

上海淮海中路的店开张以后,效果比张晨他们预料的还要好,虽然他不知道对面Esprit一天的营业额是多少,小莉也不知道,但小莉每天给他打电话,都和他说,人是一样的,我们这里的人和他们那边一样多。

这就让张晨放心了。

上海的店给他们带来的效果是双重的,一是上海店每天的营业额,和他们杭城的店差不多,二是,上海有一点,是杭城比不上的,那就是上海本地和外来的知名人士特别多,经常会有这样的人光顾他们的专卖店,每来一次,就带来了一次新闻效应。

小莉时常会给他们打电话,兴奋地和他们说,今天又看到谁谁谁了,我和他或她合影了。

还有就是,因为他们的店,装修风格独特,开始经常出现在报刊和电视机的荧屏上,有电视剧,把他们的店,当作了一个采景点,至于从全国各地去上海,去淮海中路的,则几乎都要在他们的店外面,按下手中相机的快门。

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但张晨还是感到了忧虑。

他忧虑的是,因为杭城市政府的大力推动,杭派女装的名气,在全国越来越响,有全国女装看杭派的说法,市里成立了杭派女装协会,张晨再三推辞,还是被推举为副会长,协会的所有成员,也都签署了行业自律公约。

但这个公约,又没有法律效力的,而且很多人签的时候,各怀鬼胎,都是抱着,你们自律,我干我的的想法,这份公约,实际从签的那一刻开始,马上就变成了一张废纸。

盗版仿版依然盛行,而张晨最担心的换货率,果然很快,就飙升到了百分之百,这样做的人还振振有词,说这女装,又不是只有我们杭派,还有武汉的汉派,北京的京派,加上广州的,大家都这样做,我们有什么办法,自律,你们能让他们也自律吗?

与此同时,很多海外的品牌,也就是从这年开始,跟随着海外的百货业一起,大举进军中国。

不仅是海外的品牌,还有一些服装,明明是本土生产的,到国外注册一个商标,拿回来挂上,就号称是世界名牌,这个在北京最盛,很多北京的服装公司,都是这么做的,更有一些,根本就没有注册,取个洋名就自己号称是国外知名品牌。

当时的整个社会,也开始流行一股崇洋风,大家都开始取洋名,用英文字母,取代汉字,有不止一个的客户,要求张晨他们,把半亩田,改为“BMT”,说是这样才洋气,顾客才喜欢,要么就取个听上去像日本名字的。

这些都还是小事,最让张晨担忧的,还是这个换货率,连贺红梅他们重庆都快顶不住了,贺红梅和他们说,已经有客户经不起诱惑,去换了别的品牌了。

小昭和张晨商量,说不行的话,要么给贺红梅他们重庆,放到百分之二十?反正贺冬梅的换货率,一直控制得很好,给她,她也不一定能用完。

张晨还没有说话,贺红梅就叫道,不要,姐,我已经和贺冬梅说了,大不了一家加盟的都没有,就守着自己解放碑那店,也可以过日子了,要调就一起调,我们重庆,绝对不要特殊。

张晨知道,她这是还在赌那天在西湖船上,和北京动物园那家伙争的,那口气呢。

张晨他们自己下面的加盟店,也纷纷来和他们抱怨,说其他的品牌怎么怎么样,言下之意,也是希望能调。

张晨感觉到,真的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知道自己,或许总会有顶不住的时候,他因此而忧虑。

刘立杆建议他们,你们不是按折扣拿货的吗,简单,那就把吊牌上的零售价往上调,这样不就有利润空间了,价格上调,你们的换货率也可以跟着往上调。

“对啊!太好了!这还真是一个办法!”他们一起在吃麻辣鱼,老唐听到刘立杆的这个建议,大声叫道。

小昭疑惑道,这样会有用吗,有什么实际意义?

贺红梅说,等等,我问问贺冬梅。

贺红梅走出去打电话,过了一会回来了,看着张晨和小昭笑,小昭问她,你笑什么?

贺红梅摇了摇头说,你们真是一对善良朴实的好夫妻,贺冬梅和我说,人家早就这么干了,现在市场里同样的服装,那吊牌价,比原来已经贵了一大截。

“那专卖店里,价格不是也高了,消费者会买账?”张晨问。

“真是猪,你不会打八八折卖啊?”刘立杆骂道。

贺红梅朝刘立杆翘了翘大拇指:“果然天下奸商是一家,人家现在就是这么卖的,贺冬梅说,就我们还老老实实,其实顾客现在都是,不看你吊牌价多少,就问你折扣多少,没有折扣都不买衣服了。”

“是不是真的?”小昭问。

“当然,贺冬梅会那么傻,她还希望你们把吊牌价搞上去?拿货折扣又不变的。”贺红梅说。

“不对,这吊牌价要是从八十调到一百,就是拿货折扣不变,你们八八折卖,还是多赚了。”刘立杆说。

贺红梅嘻嘻笑着。

张晨好像这才明白,原来是玩的这个猫腻,而自己拿货折扣不变,吊牌价上去后,利润空间大了,当然换货率可以提高。

“有了,我他妈的房子是不是也应该这样干,把价格提高,然后打折销售?”刘立杆叫道。

“你房子打折,人家会不会以为你房子没人要,卖不动了?”张晨问。

刘立杆想了一下,说,还真有这个可能,算了,还是先看你们的好戏。

第二天一早,张晨特意去四季青的杭派服饰城转了一圈,发现整个市场还真是这样,一件短袖衬衣,原来的零售价基本是四十几块,现在一律都在六七十,其他的服装也一样。

看样子,这才是大势所趋,自己是抵挡不住的。

张晨他们,于是调整了定价策略,新出来的所有服装,零售价往上调整了百分之四十,同时,新款新政策,所有的新款,换货率提到了百分之三十,这才平息了下面总代理和专卖店的意见。

延安路和上海的专卖店,包括所有的商场,也都按八八折开始销售。

但张晨知道,这也只是暂时的。

张晨隐隐地觉得,服装低价跑量的时代,可能已经过去了。

接下来的竞争,会比他想象的还要惨烈。

张晨决定,要去全国所有有总代理的城市转一圈,郑州和昆明,他让小昭也可以开始谈,北京不要谈,他第一个要去的城市,就是如今他们已经没有总代理的北京。

……

过完了年,四季青像魏文芳和吴朝晖他们这样,专门做小件包裹收发的店,一下子出来了十几家,邮电再也没有出来突击检查过,魏文芳和吴朝晖,就从张晨厂里,搬回到了四季青。

这么多人在做了,他们要是远离四季青,时间上就会比人家吃亏,送货的路途也远了,不搬回去不行。

再说,这么多家开出来,虽然竞争增加了,但也有好处,魏文芳断定,多了以后,邮电就不敢出来管了,他们要是再出来管,事情可能就会闹更大。

他们搬回去后,果然是平安无事,但魏文芳和张晨一样,却也感到压力陡然增加,首先,就是价格下来了,原来的五元一件,先变成了四元,接着马上变成了三元,有人二点五元都开始在接。

货物托运的门槛很低,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有几个原来在他们这里打工的吴朝晖的桐庐老乡,过完年后,和吴朝晖说家里有事,不来杭城打工了,结果吴朝晖在停车场里碰到了他们,他们看到吴朝晖就匆匆逃走,吴朝晖问了司机,才知道他们也在干这个。

要不是魏文芳拉住,吴朝晖已经去和他们干过好几架。

好在魏文芳他们做得早,老客户多,客户也信任他们,业务还是交给他们做,但你不能说客户信任你,你就把客户当冤大头,这种事魏文芳做不来,她看到人家降了,她就主动给自己的客户降。

小昭和她说,我们这里,相差一两块钱没事的,魏文芳坚持不肯,她说,你们对我好,我不能赖在你们身上,要是同样的条件,我们竞争不过人家,那我们也不用开了,不如还是去打工。

张晨和小昭,都知道魏文芳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只能由她。

现在每天的业务没有减少,但收入最多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二,虽然还在赚钱,但魏文芳觉得,需要找新的出路了。

她想,只要这条路是对的,那就不仅仅只是市场会有这个需求,其他的地方也肯定会有,但这个地方在哪里,又是怎样的需求,魏文芳不知道。

她现在每天下午,不是很忙的时候,就会骑着自行车在杭城到处转,一边转一边心里就想,自己的出路肯定在这城里,只是这城市太五光十色,把路都遮掩了,自己一下子看不到。

魏文芳这天骑着自行车,骑到了刘立杆公司的外面,这里停着一排的小汽车,透过玻璃,她看到刘立杆的公司里很多人,这些人魏文芳都不认识,刘立杆这里增加了这么多人?

魏文芳好奇地走了进去。

她看到大厅里面的那些人,都在忙着,说的还都是普通话,也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好像和房子有关,又不像是在签购房协议,魏文芳在楼梯口站了五分钟,里面也没有一个人认识她,抬头看看,又管自己去忙了。

倩倩从楼上下来,看到魏文芳,就叫了她一声,魏文芳连忙问,刘总在不在?

“在在,我去买冰激凌,文芳姐你要不要?”倩倩问,魏文芳摇了摇头。

0777 “美丽快递”重生

魏文芳走到了楼上刘立杆的办公室,刘立杆办公室里,雯雯和应莺在这里,看到魏文芳,刘立杆就叫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路过外面,看到你这里新招了很多的人,就进来看看。”魏文芳说。

“招人?招什么人?”刘立杆奇道,“我们新招的人都在售楼部,又不在这里,你怎么看到?”

“下面那些……”

“不是,这些是深圳安信信托有限公司的,在给我的客户,做按揭贷款的。”刘立杆笑道。

“按揭?”魏文芳奇怪了,这卖房还要做什么按揭?自己在海城卖了一幢楼,也没听说过这个东西。

刘立杆和她解释了,问道:“新鲜吧?”

“新鲜,跟不上了。”魏文芳说。

倩倩买了冰激凌上来,刘立杆说出去吃出去吃,应莺和雯雯都出去了。

刘立杆问起了魏文芳现在的情况,魏文芳就把他们目前所处的困境和刘立杆说了,刘立杆也觉得,确实是需要拓展新的业务,老守着市场那一块肯定不行。

“我还不就愁这个。”魏文芳说。

从门外进来一位深圳安信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一叠资料,和刘立杆说,刘总,这倪总的资料还缺两个公章,要给他寄过去补盖,可今天寄,倪总后天才能收到,乔总是希望明天能一起寄深圳去。

“那怎么办,你和倪总联系过了吗?”刘立杆问。

“联系过了,倪总走不开,不然他说他可以过来。”

刘立杆看看魏文芳,突然眼睛一亮,叫道:“魏文芳,你要找新业务,这个不是吗?你手下那么多人,你们不是做快递吗,你派人跑一趟,我让客户出五十块。”

魏文芳心里一凛,对啊,这不就是业务,魏文芳问:“客户在哪里?”

“柯桥。”

魏文芳看看手表,她说好,不用派人,我自己跑一趟,时间还来得及,傍晚就可以回来了。

刘立杆看着那人,那人有些犹豫,她说:“这可都是重要的文件,而且,倪总不一定希望别人看到。。”

“没有关系,这是我以前的办公室主任,让她不看,她肯定不会看的,我担保。”刘立杆说。

魏文芳说:“不用刘总担保,这样,你们这里有文件袋吧,你们把这文件封起来,我送过去,客户那边拆开盖好章后,再封好交给我带回来。”

“这样可以,我马上和倪总说。”那位工作人员笑道。

“刘总,那我下去了?”魏文芳和刘立杆说。

“好好,老板娘亲自出马,祝你首单新业务成功。”刘立杆说。

魏文芳拿着那个文件袋,骑着车,就往汽车南站走,她觉得眼前的世界打开了,刘立杆说的没错,这就是新的业务。

从杭城到柯桥一个来回,车票只要七块多,光这一单做完,自己就可以赚四十多块。

这个城市每天有多少这样的文件需要送啊,去上海、去北京、去深圳,自己要是把这些业务集中起来,像这样的文件,自己背着包,一次就可以送一百件。

如果一百件的话,自己一件不用赚这么多,去上海,自己一件收三十就可以了,那肯定会有很多人寄,自己坐火车坐汽车,跑一趟上海才多少钱?

魏文芳骑在车上,她觉得自己都要笑出来了。

魏文芳晚上七点多,回到刘立杆公司的时候,刘立杆和那位工作人员,都在等着她,安信公司的工作人员,收到倪总他们的资料后,打开,确认无误,把另外两个文件袋交给魏文芳,文件袋上已经写好地址和联系人,和魏文芳说,已经和客户说好,也是一件五十。

魏文芳看看,一个是绍兴,还有一份是上虞的,一个方向,自己一次就一起去掉了。

魏文芳说好,谢谢你。

魏文芳和刘立杆说,业务完成了,我先走,谢谢刘总。

“走什么走,我在等你,就是要等你吃饭,庆祝你新业务成功。”刘立杆骂道。

“你请我吃饭?”

“对啊,不行,你吃过了?”刘立杆问。

魏文芳摇了摇头。

“那啰嗦什么,走吧,怎么,你还怕吴朝晖吃醋,放心吧,我有这两个保镖。”刘立杆说着,指了指雯雯和倩倩,两个人嘻嘻笑着,魏文芳也笑了起来。

他们正准备走,那位工作人员又上来了,问魏文芳,我们乔总让我来问,深圳你们能不能送?

魏文芳不加思索就说,可以,当天送到。

那位工作人员不相信,叫道:“真的?”

“真的。”魏文芳点点头。

“太好了,我去和乔总说。”

她说着就跑了下去,刘立杆看着魏文芳问:“魏文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神通广大了?”

“还不是你教的。”魏文芳说。

“我教的?”刘立杆吃了一惊。

“对啊,你忘了我们在海城,寄美丽快件的事?”魏文芳说,“今天来去的车上,我把这所有事情都想了,这路近的,我就派人,要么我自己坐车送,这路远需要坐飞机的,就用我们以前美丽快件的方法送。”

“让客户去机场接货?”刘立杆问。

“不是,我有老乡在深圳,我让他去机场大巴站,或说好的市内哪个地方,等带货的人,再送到公司去,这样,只要把运费分成三份就可以,我一份,飞机带货的人一份,接了货,送去客户那里的一份,这样就点对点了,不需要客户自己跑去机场。

“我们亲戚老乡,还有吴朝晖和我们下面人的老乡,在全国各地都有,找靠谱的联系上,让他们干这活,他们肯定都愿意,打工一天才赚多少钱?”

“可以,天才啊,魏文芳!”刘立杆叫道,“好好,你需要一个响亮的名字,魏文芳,我把这美丽快递送给你了,你去注册一个美丽快递公司,人家一看就明白你是干什么的,不要用那个什么托运部了。”

“这个名字,工商局让注册吗?”魏文芳也觉得这名字很好,但她心里,还是有疑问。

“不让你就去找应局长老应啊,上次我们不是一起开过会,这老同志思想很解放,没看出来,他上次就站你这边的。”

“嗯嗯嗯。”魏文芳赶紧点头。

“再不行你找柳主任,对了,柳主任后来和你联洗过吗?”

魏文芳不响,刘立杆就没有再问。

不过美丽快件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刘立杆和魏文芳说,这快件,不是托运部,你要取得人家的信任,你那个营业执照上的注册资金,一定要大,不然人家以为你是个个体户,怎么放心把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魏文芳点点头,觉得刘立杆说的有道理。

“十万块钱够了吗?”魏文芳问。

“十万?你怎么就跳不开个体户的思维。”

“已经多了一倍了,我们原来的托运部,是五万注册资金。”魏文芳辩解道。

“你知道乔总明天要交给你寄深圳去的资料,关系到多少钱的贷款?”刘立杆问。

“不知道。”

“最少几百万。”

“啊,这么多?”魏文芳吃了一惊。

“啊,你以为呢,你是我背书的,知道你是我朋友,人家才敢把它交给你,要不然,你去一个陌生公司,人家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一个十万的公司?”

“我可以说服他,应该会。”魏文芳说,“我有这个信心。”

“那你要是有一个拿得出手的营业执照,就不要费这个口舌了。你还一单单说服,你一天能说服几单?”

“也对,那要多少注册资金,刘总?”

“一千万。”

“啊,我上哪去找这么多钱。”

“你不是有刘总吗,刘总可以借给你们这钱,去注册用。”刘立杆笑道。

魏文芳差一点,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忍不住抱了一下刘立杆说,谢谢你。

“哎哎,现在吴朝晖要吃醋了。”刘立杆笑道。

“好,就让他吃。”魏文芳也笑道。

他们到了麻辣鱼锅店,魏文芳没想到张晨和小昭、贺红梅,还有吴朝晖都在这里,原来他们都通好了,张晨下午刚从北京回来,贺红梅看到魏文芳就叫道,来来,今天我请你们吃饭,祝你们新年新事业成功。

“这都几月了,还新年?”魏文芳笑道。

“不管几月,只要还没过年就算。”贺红梅说,“再说,你们这事业还不新,不需要庆祝?”

魏文芳看着贺红梅,心里奇怪,有两个大老板在,怎么还要贺红梅请客,贺红梅笑道,想吃什么尽管点,别给我省,是他买单。

贺红梅指了指刘立杆说:“他还欠我八十三顿。”

张晨小昭和雯雯倩倩乱笑,魏文芳和吴朝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贺红梅就把刘立杆欠她一百顿饭的由来,和他们说了,两个人也大笑,都说这一百顿饭值。

魏文芳把自己的打算和张晨他们说了,并说自己接下去要把杭城所有的写字楼都跑遍,拓展业务,张晨也觉得这很不错,张晨说,我晚上帮你设计一个“美丽快件”的信封,这样你带着它去人家公司,就更有信服力,魏文芳赶紧说谢谢。

“你那个信封,设计大一点,A4纸的文件,放进去不用折叠,有很多文件,是不能折叠的。”刘立杆说。

张晨说好。

“魏文芳,我觉得到每个公司跑业务的时候,你可以顺便把他们每个公司,近期有没有人出差,到哪个城市都统计一下,这样,他们可以给你当人肉,赚点外快,你把东西交给知根知底的人,也比去机场或火车站找来的人好。”

贺红梅说,魏文芳赶紧点头说这个好,刘立杆大笑:“人肉,四川妹你可真会用词。”

“那叫什么,要么和我们重庆一样,也叫他们棒棒?我在重庆,经常叫棒棒帮我送东西。”贺红梅说。。

“还是人肉吧,人肉这个词很屌,让魏文芳听上去,就像个人肉贩子。”刘立杆说,众人大笑。

魏文芳和吴朝晖轻声说,从明天开始,市场那里的活就都交给你了,我要去开展这个业务,还要去注册公司。

吴朝晖点点头说好。

“不要动不动就和人打架,听到没有?”魏文芳交待。

“听到了。”吴朝晖没说,刘立杆说道,众人又是大笑。

n.

0778 我是冠军

一到了五月,谭淑珍先是去参加了成人自学考试,她一共考了四门,其中三门,她觉得应该会过,考完和姐夫毛行长,对过几道大题的答案,毛行长也认为她基本都答对了,六十分没有问题。

只有政治,谭淑珍自己也知道考砸了,特别是时事的部分,几乎全错,这让谭淑珍懊恼不已,政治不都靠背,时事不都靠平时多看报吗,政治又不难的,要是自己再多花点时间背书,多看看报纸就可以考出来了。

毛行长安慰她,你报了四门,能考出三门就很了不起了,我报四门,只能考出两门,我还没见过四门都考出来的。

尽管毛行长这么说,但谭淑珍还是认为,只要有一门没考出来,对自己来说,就是挫败,就会让他懊恼不已。

不过,她也没多少时间懊恼了,因为“衢化杯”全省青年歌手大奖赛已经近在眼前,她要抓紧所有的时间备战。

考试有一门没有考好,让谭淑珍心里有了一点阴影,觉得自己这次比赛,是不是也会出现瑕疵,这样一来,她自己无端就紧张起来,练习的时候都走音了,注意力不集中,被施老师痛骂了一个小时,骂得浑身汗都冒出来,反倒觉得好了。

谭淑珍自己笑话自己,珍珍,你还真是贱呐。

但也没有办法,谁让谭淑珍就是这么一个喜欢较真的人。

和“三江杯”不同,不是预赛以后再政审,再进行决赛。

“衢化杯”是全省各地区群艺馆推荐的,又是中央电视台青年歌手大奖赛的预赛,各方都很重视,所以在比赛之前,所有的参赛选手,都必须先经过政审,所在单位和县、区文化馆、市群艺馆,都在推荐表上盖了章。

比赛的赛制也和“三江杯”不同,它从预赛到决赛,一共三天,三天都进行电视直播,所有的比赛,都在镜头下进行,以示公正。

第一天预赛,第二天复赛,第三天决赛,评委在电视直播现场打分或现场商议,决赛的前三名出来,浙江省电视台,推荐去北京参加十一月份的,中央电视台青年歌手大奖赛的名单就出来了。

接下去还有三天,就和谭淑珍他们无关,是专业组的比赛,和施老师说的一样,谭淑珍因为是戏曲演员,不是歌唱演员,所以她不算是专业组,而在业余组,何况,她现在连演员都已经不是,而是银行的职员了。

毛行长对谭淑珍参加比赛很支持,他让老年开车送施老师和谭淑珍去的杭城,还和施老师说,你们就住在省电视台的宾馆,这样参赛方便一点,施老师,你的食宿费也由我们银行报销,施老师赶紧说,谢谢毛行长。

谭淑珍也说,谢谢姐夫。

毛行长说:“争取拿冠军,你拿了冠军,不仅为永城争了光,也是我们银行的骄傲,好好,不给你压力,重在参与。”

施老师和谭淑珍刚出发,整个永城就都知道,谭淑珍去参加浙江省“衢化杯”青年歌手大奖赛的比赛了,永城电视台预告,将连续三天转播浙江电视台的直播,《永城日报》也提前做了报道,采访了即将出征的谭淑珍和施老师。

文化广场上,县文化馆还拉起了预祝她们马到成功的横幅标语,这在这个小县城,又掀起了一股热潮。

第一天的预赛,谭淑珍排在第十七个上场,她上去以后,只唱了三四句,下面的评委就一致举起了“晋级”的牌子,整个永城一片欢呼,虽然大家觉得,只听了这么几句不过瘾,但最重要的不是结果吗,结果是谭淑珍进入了明天的二十四强,那就很美丽了。

等到第二天,谭淑珍通过复赛,进入第三天决赛的十二强名单时,整个永城的人都确认,谭淑珍将得到冠军。

第三天,县文化馆的馆长和总工会的汤司令、毛行长以及王玲花约好,吃过中饭就去杭城,他们要去直播的现场替谭淑珍加油,结果十点多钟的时候,文化馆的馆长给毛行长打来电话,说他们不能去了。

“为什么?”毛行长问。

馆长和他说,下午县长、分管文教卫的副县长和文化局长要去杭城省电视台,他原来从省群艺馆搞到的票,要让给他们。

毛行长明白了,他大度地笑道,好好,那我们还是在电视机前为她们加油。

只有王玲花听到了,觉得很扫兴,把文化局长和那个分管文教卫的副县长臭骂了一顿,说他们平时不闻不问,他妈的这个时候,来摘桃子了。

她唯一没有骂的是县长,大概觉得,县长这个时候,来摘桃子是很正常的,反正她老爹,以前也经常这样摘桃子,最主要是,她老爹是常务副县长,而那个分管文教卫的副县长,是无知少女,也就是无党派、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女性,排名副县长最后一位。

王玲花对同性,就特别的不客气。

决赛的晚上,整个永城万人空巷,连文化馆楼上的歌舞厅,今天都不跳舞了,一点乌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一台大电视机,买票入场,还真有很多的人挤了进去,大家感觉,在这里看谭淑珍比赛,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冯老贵带着女儿,去丈母娘家看电视,直播还没开始,楼上楼下的邻居们,就来敲老谭他们家的门了,小小的客厅,一下子挤进了三十来个人,冯老贵抱着女儿,被从沙发让到了沙发后面,最后让到了最后一排。

女儿叫着妈妈妈妈,我要看妈妈,大家都笑起来,女儿被从人头上传进去,传到最前一排谭师母的身前站着。

决赛时谭淑珍先是以一首《边疆的泉水清又纯》,进入了前六,接下来的一首《妹妹找哥泪花流》,谭淑珍声情并茂,把自己都唱得眼眶里饱含了泪水,好像随时都会滚落下来,老谭兴奋地叫道,到位!有了!

结果谭淑珍果然进入了前四。

最后一轮,谭淑珍最后一个出场,还是唱她擅长的《我爱你,中国》,前三个,一个金华地区选派的选手,一位丽水地区选派的选手,和一位台州地区选派的选手出场后,三个人的表现都很好,客厅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要知道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人,都是文化系统的,哪怕不是搞音乐的,对音乐也多多少少懂一点,平时接触得多嘛,他们都觉得这三位选手,有点超水平发挥了。

轮到了谭淑珍出场,女儿叫着妈妈妈妈,有人说,快喊妈妈加油,女儿就冲着电视机里的谭淑珍大叫,妈妈加油!

谭师母扭过头去,她说我都不敢看了。

等到谭淑珍一曲唱完,电视机里外都鸦雀无声,大家一时之间,有些不太分的清楚,这四个人倒底谁唱的更好。

决定前三名不是直接打分,而是评委们一起商议,从这四名选手中选出前三名,并决定冠亚季军。

电视里,评委们凑到一起商议着,大家只能看到他们围在一起的背影。

这里的人实在忍不住了,有人打破了沉默,叫道,老谭,你认为怎么样?

老谭清了清喉咙,用尽可能客观的声音说,谭淑珍还是有点紧张,这一首唱得有点紧,但如果评委公正的话,我认为还是谭淑珍好一点。

客厅先于电视机里,欢呼起来。

老谭赶紧叫道,当然,你们也知道,这比赛,是评委决定,不是我决定,评委决定,有没有其他的因素,我就不知道了。

大家的心情又紧张起来,目光死死地盯着电视机,电视机里,主持人已经拿着一张对折的卡片上台,卡片上写着评委的决定。

主持人在舞台的中间站定,微微地笑着,她环顾了四周一圈,举了举手里的卡片,和大家说,经过三天紧张而又精彩的比赛,现在我手里拿着的这份名单,就是这次比赛的前三名,也是我省推荐参加十一月份,中央电视台青年歌手大奖赛的选手名单。

主持人说着把卡片举了起来,搞了一个噱头,打开一点点,“喔哦”地叫了一声,把卡片又合上了。

电视镜头,恰到好处,依次扫过了四位选手的脸,这四位选手,有三位将在今晚鱼跃龙门,进军全国瞩目的中央电视台青年歌手大奖赛,这个比赛太重要了,和获得这个比赛的资格相比,今晚的冠亚季军,倒好像显得没有那么重要。

镜头扫回到主持人,主持人微笑着说,好吧,我知道现场的观众和广大电视机前的观众一样,都很想知道能够代表我省,参加中央电视台青年歌手大奖赛的三名选手是谁,下面,我就来揭晓答案。

主持人终于打开了手里的卡片,宣布说:“他们是,来自杭……”

客厅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老谭叫着,听听,听听……

但已经没有人理他了,听到杭就知道后面肯定是杭城地区,杭城地区就肯定是谭淑珍,谭淑珍可以去中央电视台了,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吗?

欢呼过后再看电视,已经是在颁奖,谭淑珍不仅获得了参加中央电视台青年歌手大奖赛的资格,还获得了浙江省“衢化杯”青年歌手大奖赛业余组的第一名,当她从浙江电视台台长和衢化总经理的手里,拿过证书和鲜花时,她激动地流下了泪水。

女儿看到电视里的妈妈哭了,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其他人都笑了。

张晨和刘立杆,坐在刘立杆的汽车里,车停在莫干山路,省电视台大门的对面,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他们是刚刚在体育场路,张晨他们职工食堂里,和很多的工人一起看的这次比赛,看完,两个人就到了这里。

体育场路过来很近,他们到的时候,现场的观众正在散场,从大门里面出来,张晨问,要去里面看看吗?

刘立杆摇了摇头,两个人就坐在这里。

过了有十几分钟,看到从里面有三辆永城牌照的车子出来,刘立杆依稀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其中的一辆车上。

这一晃,已经好多年了。

他们大概是去哪里庆祝了,因为刘立杆和张晨,也看到了文化局的局长,和永城县的县长。

等那些车子走远,刘立杆这才启动了汽车。

n.

0779 继续走,不要停

魏文芳注册了杭城美丽快递有限公司,狠了狠心,又去买了一部大哥大,虽然有人传言说,到了明年,像大哥大这种900兆模拟蜂窝移动电话,就要开始被淘汰,取代它的,将是GSM数字移动电话,受传言的影响,大哥大的价格在跳水,但也还要将近两万。

魏文芳他们,等不到明年,而做快递业务,大哥大又少不了,吸取了上一次,那么多桐庐人跟着他们来做小件托运业务的教训,魏文芳决定这次一定要保密,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不然马上有人会跟着做,在自己还没有站稳脚跟之前,还是要小心谨慎。

魏文芳自己一家酒店一家酒店地跑着,几乎所有有写字楼的酒店,她都跑进去了,每一家公司,她都拜访了,大家普遍对她的这个业务,很有兴趣,有很多急需的公司,当时就和她签订协议,建立了业务关系。

有寄件业务,他们会打她的大哥大,魏文芳自己有时间,就自己去取,要是自己在送件的路上,就让吴朝晖和她妹妹去取。

其他人,她一律不让他们知道。

刘立杆公司,主要是那深圳安信信托,成为了她的老客户,瞿天琳他们公司,也成为了他们的客户,瞿天琳还介绍了好几个朋友的公司,给魏文芳认识。

那时候,浙江各地的各种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在杭城开设的办事处特别多,这些办事处,很多都是承接外贸业务的,很多订单,又是从上海的外贸公司接来的,就有订单、样品和报关资料等等需要从上海到杭城,从杭城到工厂,然后返回走完这一个流程。

魏文芳经常是,白天收了样品和文件,晚上就坐夜间火车去上海,第二天再坐火车回杭城。

她拉着一辆做服装的客户拉的那种手拉车,车上是两个帆布大包,别人都以为她是到杭城进服装的,没有人知道,她那两个包里都是快件。

到了上海,时间还早,她就去小莉那里,和小莉挤在一张床上睡几个小时,第二天天一亮,她就起来,拿着一张上海地图,规划今天的路线,把包里的快件拿出来,按路途的远近重新装好。

八点钟,她就和很多上班的人一起,去挤公交车,一家家地送货,送往一家,她就在本子上划掉一家,有返回杭城的货,就当场收了。

货都送完,魏文芳就直接去火车站,坐火车回到杭城。

省内的货,如果她有时间,就她自己送,没有时间,就吴朝晖或者他妹妹送,而路远要去机场找人肉的货,魏文芳不放心,总是自己去,反正这些路远的货,隔一天,客户都已经觉得很快了。

他们的业务发展很快,吴朝晖和他妹妹,都要全力以赴过来帮忙,就把市场里的业务,交给了吴朝晖的一个师弟去管。

他们另外在市区租了房子,这里的货,就在市区,不和市场里的货混起来,有时候货竟然可以凑成一车,吴朝晖干脆开着依维柯,几个地方跑一圈,争取一天跑下来。

每天虽然很辛苦,有时候魏文芳站在公交车上都会睡着,但她心里却是充实的,感觉这日子一天天的,很有盼头,前途也是一片的光明,累一点又怕什么,反正自己还年轻,有的就是力气。

……

张晨跑了几个城市,更坚定自己的判断,服装靠薄利多销的年代已经过去,甚至单纯靠款式的年代也已经过去,他看很多国外品牌的服装,款式很简单,但面料和做工很好,价格很贵。

张晨预感到,这服装接下来就会是品质和品牌的时代,他开始加大广告的力度,在《瑞丽》和《世界时装之苑》做起了广告,甚至在当时发行量很大,刚刚由《读者文摘》改名为《读者》的杂志上,也出现了“半亩田”的广告。

小莉知道张晨有去北京开专卖店的想法,自告奋勇,要求去北京,她说,上海这里,已经完全可以交给小米,张总,我想去北京。

张晨问她,为什么这么想去北京?

小莉说,我从小就想去北京啊,我就是喜欢在不同的地方工作,杭城待腻了,就去了上海,上海现在有点腻了,正好就去北京。

小昭笑道,那全国都待腻了,你是不是还要去外国?

“对对对,张总,小昭姐,你们想去哪个国家开店,我去学那个国家的话。”小莉叫道。

“北京的菜比上海还难吃。”张晨吓唬她。

“不怕,我带榨菜,叫我妈给我寄梅干菜。”

“北京也不比上海,上海我们当初可是有葛东海给我们开的路。”张晨说。

“我知道,先开专卖店,店开起来,不是有很多的人会来吗,那认识的人就多了,认识的人多了,就让他们把我们介绍到商场去,我自己也可以去跑,全国最大的上海一百,我们都做了,陈经理都这么相信我们,他们会比上海一百,比陈经理还牛?我不信。”

小莉自信满满地说,张晨看着她,知道她不是一时兴起,还真是想好了,张晨就把小莉派去北京。

小昭送小莉去的火车站,回来和张晨很感慨地说,小莉真勇敢,我们当时到杭城,还是两个人,她一个人就敢这么去北京了。

张晨也觉得,真要是让她去国外,她也肯定会去的。

三堡厂里的办公楼和宿舍,还有配送中心都造好了,老万他们,搬去了拱宸桥的辐条厂,刘立杆的杭城锦绣大地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算是正式建立起来。

厂里今年只新招了几十个人,放到了新厂房和宿舍楼里,就觉得空空荡荡的,毕竟原来是按一千多个车位设计的,张晨就想,是不是该把体育场路的车间搬过来。

那里的工人都搬过来,外地的没有关系,最主要的是杭城本地,原来群英服装厂的那些工人,他们会嫌三堡太远。

刘立杆和张晨说,三堡远什么,一鸣食品厂老范他们,现在在下沙不是好好的?下沙不比三堡还远,大不了买辆厂车。

张晨算了一下,把生产集中起来,人员费用会省很多,比如裁剪和后道,包括杂工,还有食堂和财务,现在都是两个地方,就要分别配置,集中在一起,这部分人员就可以省下来很多,就是买一辆厂车也是划算的。

张晨当即决定,把两个厂合并到一个厂,体育场路,就只剩下张晨的办公室和设计中心,还有小昭的财务办公室。

面对着一下子空荡起来的厂区,张晨想起了当初刘立杆的那个计划,他把刘立杆叫了过来,和他说,自己决定把这里改建成体育用品市场,这样可以增加很大的一块收入。

刘立杆笑他,怎么,不做公益了,篮球场也不要了?

“当然不是。”张晨说,“搞成体育用品市场,就更需要聚集人气,更需要这些喜欢运动的人。”

张晨已经想好,把前面动感地带和篮球场,花园,这幢厂房和后面的水杉树林全部推倒,在这里建一个大型的体育用品批发市场,体育场路和环城北路两头开门,除去两边的两个停车场,还有一万三千多个平方可以建市场,市场造两层,这样就有两万多个平方。

市场的顶楼,隔出两千个平方,当设计中心和办公室,还有宿舍,其他一万一千多个平方,隔出三千个平方做室内的羽毛球和乒乓球场,剩下来的,建两个篮球场和两个网球场,其他地方都是花园,这个地方,还是要让他成为运动爱好者的乐园。

“好啊,那就马上干,钱够不够?钱不够乔总他们在这里,让他们给你做一笔贷款,这市场的回报够高,他们肯定愿意做。”刘立杆问。

“不用,这点钱我自己还有。”张晨说,“我可不想像你那样,为他们打工,不然我就不做。”

“土老财。”刘立杆骂道。

张晨大笑:“对对,我就习惯当土老财。”

“那就快干啊,有钱就马上动手,事不宜迟,设计稿出来,让雯雯和倩倩那两个逼去给你报批,她们现在是专家。”

张晨说好。

张晨先去外面动感地带,找那几家品牌商量,他们都对这个市场很感兴趣,同时当然,也关心自己的利益,张晨承诺他们,市场建好以后,让他们先挑,同时,如果他们要扩大面积,那按他们现有面积的部分,给他们免一年的租金。

听张晨这么说,他们当然很高兴,和他们的交流中,张晨马上形成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这里不能搞成四季青服装市场那种摊位的形式,而要做成店中店的形式,而且是敞开式的,一个品牌,你需要多大的面积,就划多大的面积给你,按面积收取租金。

这样,还是和原来动感地带一样,既可以当商店,也可以当办公室,甚至公司,那些海外进来的体育品牌,都是采取代理制的,张晨就是要把这里做成,国内外体育用品代理商的聚集地。

楼顶朝向环城北路那边,会有一个单独的通道上下,那是他们公司自用的,设计中心,还有张晨自己的办公室,和小昭的财务中心。

这里工厂搬走之后,市场建立起来,他们公司的财务,还是分成三堡、延安路和这里三块,要有一个财务中心,把三个地方的财务,统一管理起来。

还有一部分的宿舍,是给以后这里的管理人员和员工,和延安路的管理人员和员工使用。

这一整个构思成熟,张晨马上就开始动笔画。

n.

0780 上不了的新项目

刘立杆的“锦绣江南”项目,刚刚开始动工,连广告都没有做,a座和b座就卖完了。

一是市场实在是有这个需求,二是得益于深圳安信做的按揭贷款,做企业的都知道贷款有多难,没想到有送上门的,这要是不做,怕失去这个机会。

一些原来应莺说的,一下子拿不出一笔大钱的,但首付款和月供没有问题,他们也都来买了。

他们的客户,很多是通过朋友带朋友这样过来的,那时做企业的,很多人赚了钱,但很低调,彼此也比较团结,互相之间,有什么困难,都会帮忙,几十几百万的临时周转,一个电话,连借条都不需要,就拿走了。

有什么好事,也乐于和朋友分享,像按揭买写字楼这么好的事情,更会推荐朋友们来做。

那时做企业的,普遍文化水平不高,有草莽气,但也有江湖气,信义气信过信合同,加上私营企业家的地位也不高,一个个即使腰缠万贯,也没有后来那么膨胀,彼此都还有抱团取暖的意思。

那时做企业的,你就是想膨胀也膨胀不起来,娃哈哈的老板宗庆后,那时企业的规模已经不小,但在一次地方政府对纳税大户的表彰会上,他竟当场流下了眼泪。

他说我们这些老板老总,看看好像名气很好,但其实是徒有其表,相关部门来个小科长,要你往东你就要往东,要你往西你就要往西。

刘立杆的“锦绣江南”,很多都是这样的企业“抱团”来买的,光倪总就介绍了他们七家柯桥的企业,到刘立杆这里来买了写字楼。

两幢楼卖完,刘立杆就有了三个多亿的收入,这在当时,真的是天文数字,要知道整个永城县工行,也就是在这一年,要到十月,才庆祝他们的存款破亿元。

刘立杆“锦绣江南”的c座,也改为了纯写字楼,他想把南洋银行的那八千万贷款,提前还了,乔总和杨先生死活不答应,杨先生说,我还等着你来问我们借更多的钱,你还想把那钱还了。

乔总也说,就当帮忙,刘总你也要把这贷款留着。

刘立杆无奈,只有苦笑,他觉得这个忙帮的,成本实在是有点太大,但不帮又不行,他这个三亿多,有百分之八十,其实还不是乔总和杨先生他们的钱,只不过通过一个个客户,到了他这里。

“锦绣家园”的楼盘全部卖完,现在连工程都到了收尾阶段,“锦绣祥庭”靠建国北路的四幢房子也卖完了,正朝里推进,准备开发二期,“锦绣江南”的项目三幢卖了两幢,连a座靠中山北路的裙楼,也被一家证券公司买走,当他们的总部办公楼。

刘立杆急于要开发新的项目,但恰恰是在这新项目上,遇到了麻烦。

本来,刘立杆和二轻总公司,连协议都已经签了,二轻总公司在望江门有一家杭城橡胶厂,厂区的面积很大,有八十多亩。

橡胶厂的边上都是居民区,橡胶厂的设备设施老旧,污染很大,边上的居民,连白衬衫都不敢晒在外面,一阵风吹来,橡胶厂烟囱里的烟灰,会让你的白衬衫变成麻花色的。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橡胶厂的气味还很难闻,他们要是上夜班,你把门窗关好,也会被那臭味熏得从梦中醒来。

周围的居民,集体到橡胶厂堵门的事情,每个月都会发生,你生产越忙,被堵门的频率就越高。

杭城橡胶厂是生产雨靴套鞋的,刚新接了一个订单,订单的量很大,还是一个五年的长单,是给美军陆战队,生产战地靴,这种靴子的要求很高,不仅要求轻便,还要防水和防战场上的尖锐物,鞋底要求连钉子都扎不进。

这就需要上新的流水线,杭城橡胶厂和刘立杆合作的方式,和一鸣食品厂一样,刘立杆在下沙开发区给他们买六十亩土地,建厂房和新的流水线,另外提供一百万元的流动资金。

双方协议都签完以后,刘立杆正准备去下沙开发区购买土地,恰在这个时候,工厂里的工人却闹了起来,说是不同意搬迁,嫌下沙太远,要建也只能原拆原建。

原拆原建,那你只有等天上掉下来,刘立杆当然不干,哪怕是下沙交的二十万土地定金打水漂,他也不愿意干。

因此就停了下来。

聂总他们派了工作组进去,搞了半天才搞清楚,原来不是工人真要闹事,而是这个厂原来的厂长儿子在做怪,他也搞了一个房地产公司,本来是想利用橡胶厂的边边角角,盖一两幢房子卖卖的,没想到刘立杆现在要一锅端。

橡胶厂原来的很多人,包括几个副厂长,都是那老厂长提拔的,很听老厂长的话,他儿子鼓动下面的人闹一闹,是想因此逼迫刘立杆来和他谈,他也在这项目里插一脚。

时机掌握得正好,他一定是知道刘立杆已经交了土地定金。

聂总他们也劝刘立杆,要么算了,让他插一脚就插一脚,双方合作的条件谈好就行。

刘立杆却不肯算,一是他本来就已经打定主意,在项目上不和人合作,二是他知道这家伙的做法,断定他是个小人。

人有私心不可怕,也很正常,但有私心,和人本性的好坏差别还是很大的。

你要是像范启顺,或辐条厂的老应那样,直接和自己谈条件,把自己的私心拿给你看,刘立杆觉得,这样的人做事还是磊落的,可以打交道,他也不会负他们。

但像这个家伙一样,喜欢私下里做手脚,自己不出面,躲在别人的后面,把别人当枪当炮使,来获取自己的利益,刘立杆就觉得很不地道,是个小人。

和小人是不能合作,更不能谈条件,一旦满足,他不会觉得是你谦让,反而会觉得自己的这招奏效了,他会变本加利,得寸进尺,同样的伎俩会反复使用。

刘立杆不干,最急的是聂总、鲍书记和新任的厂长,聂总他们是知道,橡胶厂在这里是留不住的,迟早要搬,而不管是橡胶厂还是二轻总公司,根本就没有搬的能力,现在有这么个机会,正好一次性解决。

而新任的厂长,是位大学毕业生,满怀一腔改革的热情,也花了很大的精力,在他的同学帮助下,谈下了这个订单,正想搬厂、上新设备、上新产品,一举把这个工厂扭亏为盈,完成自己的理想,却没想到会摊上这种事。

他可以在谈判桌上和老外周旋,却实在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些满口老子老子的工人们。

那老厂长的儿子,当初觉得自己可以拿到橡胶厂的边边角角,也就是认为自己在厂里的势力,比这新厂长还大。

刘立杆不干了,新厂长也扬言,再不行我也不干了,我带着订单去找温州的私人老板去。

这一下可真的急坏了聂总和鲍书记,怎么这鸭子都到锅里了,他妈的还会飞呢?

刘立杆开着车,正从公司出来,想去张晨那里,看看他的图纸做怎么样了,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倩倩赶紧接了起来,把大哥大放到他的耳边。

电话里一个声音滚出来:“刘总,我柳成年。”

“你好啊,柳主任。”

“在哪里,现在有没有时间?”

“有有,柳主任召唤,我什么时候都有时间。”

“哈哈,我可没有这么大的魅力,那好,我在办公室等你。”

“好好,我马上就到。”

刘立杆说着,就在体育场路左转,上了延安路,看样子是聂总和鲍书记,求援到柳主任那里去了,刘立杆心里想着,自己应该怎么应付,他想,柳主任是肯定会劝自己,不管有什么困难,都先把合同继续下去。

但刘立杆知道,那个家伙不搬开,不弄死,他就会始终像蚂蟥一样钉着自己。

刘立杆到了柳主任的办公室,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却不是聂总,也不是鲍书记,而是他们市府办公厅下面的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周局长。

柳主任握着刘立杆的手,拉他坐下,和他说,刘总,你那个“锦绣江南”的项目,我看到了,哎呀,我们是做梦也想,有一天能在这么敞亮的办公室里办公,可惜,也只能想想。

“不会的。”刘立杆说,“我看过深圳的机关单位,就是在这样的大楼里上班,我想用不了多久,柳主任你们也会的。”

“好好,借你吉言,老周,我们就等着。”柳主任笑道。

“深圳是特区,我们可不敢和他们比。”周局长说。

“看到没有,我们的办公室,可都是周局长安排的,他先打退堂鼓了,我们哪里还会有指望。”柳主任说着,刘立杆和周局长都笑了起来。

柳主任和刘立杆说:“这不,周局长天天来找我诉苦,我也没办法,想想,就只好把你找过来,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个经营城市的说法很新鲜,我和市长说了,他也觉得脑洞大开,就是不知道怎么个经营法。”

刘立杆想起来了,他和柳主任说:“对了,我有一个朋友,是香港人,他是房地产方面的专家,可以说是对全世界的房地产情况都了如指掌,对国内的房地产市场,也很有见解。

“过几天,上海市政府会请他来讲课,我已经和他约好,讲完课后,会到我这里看看,到时候柳主任可以和他见见面,他在这方面,比我说的清楚。”

“好啊,那我们也请他给我们,好好地讲讲课,给我们也洗洗脑。”柳主任叫道。

“不过,周局长这里,眼面前就有一个困难,我请刘总来,看看能不能帮助出出主意。”柳主任说。

刘立杆赶紧转向周局长说:“周局长你说,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忙。”

周局长就把事情和刘立杆说了,原来,是现在政府的部门越来越多,没办法,上面设一个,下面肯定就要增设一个对口的部门,每个单位的事情也是越来越多,人员当然也跟着越来越多。

“十年前,我们整个政府所属单位,才五百多人,现在已经三千多人了,但办公室,还是你看到的这几幢楼,已经远远不够用,这责任都在我头上,可我到哪里去找这么多的房子。”周局长和刘立杆,更是和柳主任诉苦。

刘立杆心想,那还不简单,办公室不够,那就造啊,不然你还能怎么办?

刘立杆正想开口,柳主任说:“不许和我说造办公楼,我现在就是没有钱造办公楼,中央对兴建楼堂馆所的经费,也严格控制。”

0781 刘立杆的新项目

刘立杆愣在了那里,周局长和刘立杆说:“不要理他,他这不是说给你听,是说给我听,每次我一说办公楼,就和我说这话,老三篇,我耳朵都听出茧来了,但打屁股的时候,可从来不手软。”

柳主任也笑了起来,说:“不是我要打你屁股,是书记和市长,也要打我屁股,造楼的事,老周你在我面前还敢提,我在书记和市长面前,可一个字都不敢说,你还委屈了?”

“你知道我最多也就是过过嘴瘾。”周局长说。

“不能造新办公楼,又要办公室,还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刘立杆说。

“就是,刘总这话公道。”周局长说。

“就是什么,就你那矮冬瓜的样子,说自己是武大郎的孪生兄弟还差不多,好意思说自己是巧妇,也不害臊。”

柳主任骂着,周局长嘿嘿笑着,看得出来,这两个人关系不错。

“那就只有在现有资源里想办法了。”刘立杆说,“也不知道周局长这里,有什么资源?”

“走走,我们去我那里,我给你看。”周局长叫道,刘立杆看了看柳主任,柳主任挥了挥手。

刘立杆跟着周局长,周局长却把他带出了大楼,也没去其他的几幢楼,而是沿着一条小路,走向了院子的一侧,那里有一排平房,刘立杆以为是园丁的房子,走近了才看到,原来整个机关事务管理局,就在这里,可真够寒酸的。

周局长的办公室,和其他的两个副局长,在一个房间,中间只是用铁皮的文件柜,隔了一下,隔出了三个隔断,连隔间都算不上,周局长的办公桌,在最里面的一个隔断里。

周局长请刘立杆在办公桌的对面坐,他转身掏出钥匙,打开了身后铁皮的文件柜,从里面抱出好几摞的房产证,堆在面前的办公桌上,和刘立杆说,你看看,我所有的家底都在这里了。

刘立杆把面前的房产证一本本地翻着,他看到有一本房产证,房屋坐落是在延安路和凤起路交叉的路口,他看了这座房子,只有三千多平方。

刘立杆经常从那里经过,注意过这幢房子,知道这幢房子是一座厂字型的两层楼的房子,边上有一个铁门,铁门里面,似乎有很大的一个院子。

刘立杆问周局长:“周局,这房子的土地证有没有?”

“要土地证干嘛?”周局长把房产证接过去,疑惑地问,不过还是转身,又在铁柜子里找了起来。

“我记得这房子后面有一个院子?”刘立杆问。

“对对,有一个院子。”周局长一边说一边继续找着,“找到了,就是这个。”

周局长把一本土地证拿给了刘立杆,刘立杆翻开看看,自己的记忆果然没错,这幢楼后面有一个很大的院子,整块地,有二十一亩多。

刘立杆说:“这房子后面的院子还不小。”

周局长说对,“这里最早是物资局下面的农机公司,后面空地是用来停放拖拉机和农用机具的,后来城里连拖拉机都不准进来了,就把农机公司迁了出去。”

“那幢楼现在什么单位在用?”

“文联和社科院。”

“这地方面积不小,可以盖办公楼。”

“我这里地有的是,就是不能盖楼,也没有钱。”周局长说,“没听前面柳主任怎么说的?”

“你们没钱,可以找有钱的合作,不花你们一分钱,这样总不违反政策吧?”刘立杆笑道。

“不花一分钱,白捡的,有这样的好事?”

“也不是白捡,是你们出地,人家出钱造房子,房子造好,双方按比例分配。”刘立杆说。

周局长眼睛一亮,叫道:“别说,你这倒还真是个好主意。”

他想了想,又摇摇头说:“不过,应该还是没有这样的傻瓜,他有钱,自己去找一块地盖就是,何必找我们合作?”

“不一样,你们这块地位置好啊,他其他地方,找不到这么好的位置。”

周局长点点头,来了兴趣,他说:“那你说说,刘总,比如你就是那个合作方,你会有什么条件?”

刘立杆大概算了一下,他说:“如果是我,我会在这里建三幢十八层,九万平方的房子,我只要一到三楼的街面房一万五平方,加上地下一层停车场,里面地上的停车场还是你们的。”

“多少?九万方,减去一万五,还有七万五千方,我们不要出一分钱?”周局长看着刘立杆,不相信地问。

刘立杆点点头,他刚刚心里已经算了,九万方的房子,如果是按一般办公楼的要求,造价大概在四千多万,一万五的店面房,把所有成本摊进去,大概在两千八一方。

如果是自己来造,自己花四千来万,拿到这一万五千方,其他不说,光出租,每年的租金都可以覆盖南洋银行的利息了,自己哪怕就拿南洋银行的钱来造,都是划算的。

还有地下一层的停车场呢,这停车场,可以造到一万多方,范建国前几天回来的时候,和他说过,那香港的地下停车位,比房子还贵,刘立杆觉得,车多了以后,是很有可能的。

听到了他们里面的对话,另外的两位副局长也走了进来,一个说,要是这样,这大院里除了留下四套班子,其他的部门都搬出去,这里空了,那里还绰绰有余。

另外一个说,对,还可以把一些在外面租房子的单位撤回来,我们房租还可以省一大块。

周局长站了起来,哈哈笑着,他左手一把抓住刘立杆的手,右手拿起桌上的房产证和土地证,叫道,走走,我今天是不放过你了,你跟我去见柳主任。

他和另两位说,你们帮我桌上收拾一下。

那两位说,好好,你快走。

周局长带着刘立杆,重新回到了柳主任的办公室,一走进去就哈哈大笑,和柳主任说,我逮到了一条大鱼。

他坐下来,把刘立杆刚刚说的办法和柳主任说了,柳主任也眼睛一亮,他想这样不仅是解决了钱的问题,最关键的是,这一组综合办楼造起来,市政府没花一分钱,怎么想,好像也没违反上面的政策。

他看着刘立杆说:“有这个可能?”

刘立杆点点头说:“可以。”

“你肯干?”

“我会做。”刘立杆老老实实说,“做了我也不会亏。”

“噢,透露透露你的商业机密,放心,我和老周不会说出去,只是好奇。”柳主任说。

“对对。”周局长也在边上点头。

刘立杆当下也不隐瞒,就把自己手里有一笔南洋银行的贷款和他们说了,他说,如果他来干,他就会用这笔贷款来盖这组综合办公楼,拿到那三层的街面房,他会把房子出租,用租金去付南洋银行的利息,还有结余。

而南洋银行的贷款,到期他是可以转贷的,不用担心本金的问题。

听刘立杆这么一算,柳主任和周局长也明白了,刘立杆说的这个方案,确实是可行的,而他做这个事,也不会亏,那四千多万,虽然也是别人的,但关键是刘立杆有这个支配权,他就像是在搭积木,把各方的资源嫁接在一起,就能把这事做了。

“我现在算是有一点明白,你说的那个经营城市的概念了。”柳主任说,“我会把这个方案汇报上去,希望能促成它。”

“如果那样,你就再也打不到我的屁股了。”周局长说。

一个多星期以后,周局长亲自跑到了刘立杆的办公室,和他说,你的方案,市委市政府已经批准了,刘总,从现在开始,你逃不掉了,我会盯着你的,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了,快说,我们什么时候签协议?

刘立杆大笑,他说,可以啊,周局长,我现在签都可以,你协议带来了吗,没带来我反过来跟着你了,你逃不掉了。

周局长大笑。

三天以后,浙江锦绣大地房地产有限公司,和杭城市政府机关事务管理局,签订了合作开发延安路和凤起路交叉口的,杭城市综合办公楼的项目。

……

聂总和鲍书记,两个人商量之后,觉得无计可施,杭城橡胶厂那个王八蛋老厂长的儿子,始终躲在后面不出面,他在等着刘立杆去向他求救呢,而刘立杆,又把不可能和他合作的态度,明确地和聂总他们说了。

杭城橡胶厂的厂长,又一天几个电话打给他们,威胁自己要撂挑子走人了,如果那样,迁厂、上新流水线的计划,就和订单一起飞了,所有前期的努力都白费。

这杭城橡胶厂,又会重新成为他们的老大难问题。

老厂长的儿子,不肯和他们谈,是因为他想谈的事,都拿不上台面,根本谈无可谈,他们只能在刘立杆这面下手。

两个人商量半天,还是觉得要去找柳主任,他们知道柳主任和刘立杆关系好,和张晨的关系也好,必要的话,让张晨劝劝刘立杆。

两个人到了柳主任的办公室,柳主任听他们把事情说完,也觉得气闷,把那个搞破坏的王八蛋逮起来的心都有,可实在是没有什么证据。

他想了想,站起来走出去,回来把一份杭城日报交给了聂总,和他说:

“来来,老聂,我给一把斩妖刀。”

聂总拿过来看看,又给鲍书记看看,上面登的是刘立杆他们公司,和机关事务管理局合作开发市政府综合办公楼的消息,两个人看着柳主任,柳主任问:

“没有明白?”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说明白了。

杭城橡胶厂的那位大学生厂长,终于硬气了一回,他把两个副厂长叫到办公室,和他们说:

“把这个拿去给老游看,让他掂掂人家的分量,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他和他儿子,还有你们在干什么,告诉你们,这个厂要是搬不了,新项目上不了,你们都给我滚蛋,那老游,退休了也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老游就是那位已经退休的老厂长。

第二天,那些闹事的工人,都回到自己岗位上去了。

0782 这一页

张晨的体育用品批发市场开始动工,早一天完工,就早一天有收益,整个市场,是框架结构,需要现浇,整个框架下来以后,剩下就是内外装修的事,而内装修,又基本是进场的那些经营户自己的事。

刘立杆建议,这个项目就不要交给老万,而是交给张木生他们市二建,市二建的设备多,人多,不够他们还可以去市一建和三建调,速度会很快。

张晨接受了刘立杆的建议,把这个工程,交给了张木生,张木生开始昼夜不停地干了起来。

这里的施工刚刚开始,刘立杆就建议张晨去《体育报》登了三个整版的招商广告,又在《新体育》杂志,发了两期封四的招商广告,大获成功,国内的体育用品品牌,悉数跑到了杭城,现场规划他们的杭城分公司。

还有些公司,带着国外品牌的授权书过来洽谈,有这个机会,他们就把这里当作了登陆中国市场的第一站。

让张晨意想不到的是,连他们楼顶的羽毛球和乒乓球馆,都有人来洽谈租用开办羽毛球和乒乓球培训班的事宜。

浙江本来就是羽毛球和乒乓球的大省,羽毛球出过羽坛皇后李玲蔚,乒乓球出过奥运冠军吕林,张晨他们这里的场地够大,租金也不贵,用来开办培训班,正好。

来洽谈的,都是原来国家队退役的队员,张晨以前只是在电视和报刊上见过他们,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幸,和他们发生关系,这个心情,就和小莉在他们淮海中路的专卖店,看到了明星一样。

张晨和他们阐述了自己在这里开办这些体育场地的目的,他们原来虽然不认识张晨,但对半亩田也是有所耳闻。

张晨和他们说,我可以以很便宜的价格把这里租给你们,我也希望,你们能在这个场地培养出优秀的运动员,以后你们的队伍要是能出成绩,我们市场,反过来可以赞助你们参加各种比赛。

他们很赞同张晨的想法,楼上的羽毛球馆和乒乓球馆,很快就租了出去,篮球场和网球场,还是免费对外开放。

张晨他们的市场,延续使用“动感地带”的名字,张晨设计出来的市场外部的装修方案,让他们的“动感地带”,看上去不像是个市场,更像是一座大型的体育运动场馆,和边上的省体育馆,倒是互相呼应。

整个市场,除了必要的通道不能动以外,其余部分,根据各品牌的需要,大小自由划分,并没有规整的要求,这和体育的自由精神,倒是合拍,也不会给来市场的人,一种单调乏味的感觉。

市场的单体面积太大,张晨在市场的中间,设计了一个中庭,在这里可以吃饭、喝咖啡和休息,有楼梯从一楼连接到二楼直到楼顶,走出去就是楼顶的花园,这里也还是可以吃饭、喝咖啡和休息。

张晨计划,下面整个市场的营业时间,和杭城其他的市场也不一样,早上九点开门,晚上关门的时间,和楼顶体育场馆的关门时间一样,都是十点,要把这里真正打造成体育爱好者的乐园。

遇到边上省体育馆和对面体育场有比赛的时候,这里就更是他们的一个过渡站和分流点。

市场的租金,按平方计算,一楼每平方每天6元,二楼每平方每天4元,这个租金也很合理,市场上下两万四千多个平方,很快被订购一空。

光市场租金这一项,张晨每年就将会有四千多万的收入,张晨终于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压力没有那么大了。

也算是明白,为什么刘立杆和孟平他们,做房地产会做上瘾,和房地产相比,其他的生意,还真的都是小生意。

但对张晨来说,这还是利用自己的场地,偶一为之的事情,他并没有从此进军房地产市场的打算,这不是他的爱好,也是他当初和刘立杆的约定。

张晨聘请海根来当这个市场的总经理,海根原来虽然只有管理服装市场的经验,但只要是市场,不管你卖什么,每天的工作内容都大同小异。

有海根在,这个市场张晨就可以完全放手,他的精力,还是放在了服装上。

小莉从北京打来电话,说是已经物色好了几个专卖店的地址,让张晨过去看,刘立杆和贺红梅陪他一起去,人多好帮着出主意嘛。

小莉上次跟张晨一起在上海找过店面,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她向张晨推荐的第一个店面,就在王府井大街上,靠近甘雨胡同。

果然,张晨一眼也就看中了这里,当时就定了下来,其他地方,他看也没兴趣去看了。

小莉找来了装修公司,张晨和他们沟通之后,让他们参照上海淮海路店,出了一个方案,张晨修改之后,就让他们报价,只要价格合理,就准备开始施工。

对方知道张晨是行家,心里有数,在材料和报价上,就都不敢浑水摸鱼,双方第二天就签订了协议。

人都到了北京,张晨问刘立杆,不去孙猴他们那里看看?

刘立杆说:“事情都过去了,有什么好看,大家见面,能说什么?只有尴尬。”

张晨想想也是,就没有多说什么。

张晨没有告诉刘立杆的是,其实他上次来北京的时候,已经去见过孙猴,不仅见到了孙猴,还见到了黄建仁,孙猴和黄建仁,还请张晨吃了饭,

但三个人,不管是在见面还是吃饭的时候,都很小心地没有提起刘立杆,就好像根本没有这个人存在似的。

没有提起刘立杆,也就没有提起郑炜,而张晨去找孙猴的主要目的,是想问问他,知不知道陈启航和李勇,还有刘芸的下落。

上次钱芳她们到杭城,钱芳悄悄地和张晨说过,刘芸应该不在南京,南京周边在建的高尔夫球场,总共只有两个,一个在汤山,是香港人投资的,还有一个在溧阳的天目湖边,倒是台湾人投资的,但她和徐佳青去找过,两个地方都没有刘芸。

那里的人,连听都没听说过刘芸这个人。

孙猴也没有启航、李勇和刘芸的消息,他和张晨说,他们还留在海南的同学,好像都同时人间蒸发一般。

“郑炜呢?你不想去找找她?”张晨问刘立杆。

刘立杆沉默了一会说:“她已经不在北京,去国外了。”

“你怎么知道?”

“黄建仁和我说的啊,她从海城回来,就去国外了。”

张晨点了点头。

“对了,张晨,你应该带小莉去见见孙猴,她在北京,要是有什么事,孙猴还是会帮忙的。”刘立杆和张晨说。

“你还相信他?”张晨问。

“他这人不坏,大概也是身不由己吧。”刘立杆说,“对了,你见到他,不要说我也在北京。”

张晨说好,刘立杆的话,提醒了张晨,他确实应该带小莉去见见孙猴,有孙猴帮忙,小莉在北京就会顺利很多,至少自己可以放心。

张晨给孙猴打了电话,和他说,自己来北京了,他准备在王府井这里开自己的服装专卖店。

“太好了,张晨,有什么需要哥们帮忙的?”孙猴叫道。

张晨和他说,想带自己公司的人认识一下你,小姑娘一个人在北京,万一有什么事,你们帮她一下。

“没说的,张晨,你的事就是哥们自己的事,这样,你们不是在王府井吗,我们晚上就在东来顺涮羊肉,你别管,我这里让人订桌,我叫黄建仁他们俩夫妻也过来。”孙猴说。

“对对,我想起来了。”张晨笑道,“上次我杭州店开张的时候,这小姑娘和黄建仁他们见过面。”

“真的,那更好了,张晨,我们晚上见。”

“好好,晚上见,猴。”

挂断电话,张晨和小莉说,晚上去和孙猴、黄建仁他们一起吃饭,小莉不认识孙猴,也忘了那天从海南来的那么多人,哪个是黄建仁和他的老婆,贺红梅在边上说,笨蛋,就那个大人物,那个贵妇人。

贺红梅这么一说,小莉想起来了,黄建仁的夫人小黄,那一天呼风唤雨的情景,给人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小莉呵呵笑了起来,她说:“张总,你还说我们在北京人生地不熟的,太好了,这一下就认识了这么多的大人物。”

张晨他们就住在王府井的天伦王朝酒店,离东来顺,沿着王府井大街过去,只有八九百米。

傍晚,到了约定的时间,张晨带着小莉和贺红梅,准备出发,刘立杆突然站了起来说:“我也去。”

张晨看着他,刘立杆有些神情古怪地笑笑,他说,这一页,总要翻篇。

张晨点了点头。

服务员带着他们,走进东来顺包厢的时候,孙猴和黄建仁倆夫妻都已经在包厢,三个人看到张晨进来,就笑着站了起来,再看到刘立杆,三个人都愣在了那里,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孙猴马上走过来,走到了刘立杆面前,两个人几乎连一刻都没有停留,就拥抱到了一起,张晨听到孙猴说了一声:“杆子,对不起!”

就哽咽了。

黄建仁俩夫妻也走了过来。

n.

0783 紧锣密鼓加油干

张木生做建筑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到了施工进度上的压力,张晨的“动感地带”,要求十月一日开张,张晨自己,几乎天天就盯在工地上。

好在这个项目是框架结构,这一段时间的天气又好,张木生就安排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地进行现浇,这对整个工程的质量来说,反倒是有好处的,张木生向一建和三建求援,大家也很帮忙。

张木生从刘立杆这里的几个项目一接,他和范启顺一样,也成为了他们系统的红人,说话还是有点份量的。

大家都受过三天一层楼的“深圳速度”的刺激,那时的工人也真是肯干,真是拼命,只要有钱,是不怕加班的,也没有有关部门会觉得,加班有什么不好的,不是都在说“时间就是金钱”嘛,以前还提倡星期六义务劳动,现在是有偿加班,对工人只有更好。

里面现浇到了二层,外面的装修就开始,那一段时间,有十几个装修公司扑在张晨他们的工地上,如果加上里面各商户自己请的装修公司,几乎可以说是,杭城所有能搞装修的,都在这里。

张晨看到杭城剧院后门,“文化广告”的那两位长头发“大师”,也在这里跑进跑出,不知道他们是在帮哪家公司干活,他们也早忘记了张晨,不知道这里的老板,当年曾到自己的店里来找过工作,还曾被自己奚落过。

老唐介绍了他的几个同学,也来赚点外快,好嘛,来嘛,我这里正缺人,市场里光要做的中英文的指示牌就一房间,够你们忙的,张晨让海根,把这些活交给了他们。

里面的经营户,也知道十月一日要开张,他们也在抢时间,好在里面的装修要简单很多,重点是在门头,门头的活很多可以在外面先制作,到时进去组装就可以。

张晨他们这里这么在赶,有关部门也是一路绿灯,消防设施刚刚装好,消防验收的就来了,很快通过了验收,张木生他们的楼顶刚浇好,房屋验收的也来了,这个张木生本来就熟悉,没有问题。

这个工程,现在已经是杭城的重点工程,各部门想不重视都不行。

张晨就是自己想不赶都不行。

因为十月一日,有个重要的人物要到杭城,要来给他们的市场剪彩,他来了,省里的书记和S长都会陪同,这是既定行程的事。

杭城市政府当然乐得如此,杭城这么多的市场,这个市场的开张,规格是最高的,据说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都会进行报道,这对提高杭城的知名度,大有好处。

重要人物之所以会出席这个剪彩仪式,据说是因为在前一年,也就是1993年9月23日,在摩纳哥的蒙特卡洛举行国际奥委会第101次全会,会上投票选定2000年奥运会的举办城市时,中国北京以两票之差,输给了澳大利亚的悉尼。

这对全国,特别是体育战线的同志们的打击很大,士气低迷,借这一个国内外体育品牌荟萃的地方,重要人物是要向世界表明,我们对外开放的决心没有变,深化改革的决心更不会变,我们的体育事业和体育产业,会更加蓬勃发展、蒸蒸日上。

当然,这也是黄建仁的夫人小黄努力的结果。

还是在东来顺吃饭的时候,张晨就向孙猴和黄建仁他们介绍了自己在做的“动感地带”。

小黄问需不需要加加油,在座的都知道加油是什么意思,从张晨心里,他当然是最好一切都静悄悄地进行。

但刘立杆和孙猴都认为不行,孙猴说,市场是开门做生意的,没有动静,敲锣打鼓都要搞出点动静,哪里可以静悄悄的,你以为是在战场打狙击战?

刘立杆也说,你上次闯下的祸才扳回一局,还没有完全扳回,趁这个机会,正好彻底扳回。

孙猴他们就问是什么祸。

刘立杆和他们说了,一桌的人大笑,小黄说好好,那是要有一个重要人物去给你加油,还要有人,给你们的杭派女装加加分,你这里专卖店开张的时候,你们市里会有人来北京吧?

肯定的,刘立杆说。

“那就给他们一个惊喜。”小黄说。

张晨觉得会不会太麻烦了,小黄说不麻烦,我请人家帮忙,人家也要请我帮忙啊,我们都这样互相帮忙的。

小黄说,至于什么人会去,我定下来以后通知你,张晨赶紧说好。

倒是他们北京专卖店开张,小黄当时就可以确定,她说会请和服装有关系的领导出席,这位领导,原来担任过纺织工业部的B长,现在是副G级,她还兼着中国服装协会的顾问,来这里剪彩,她肯定很乐意。

刘立杆说,对对,这也是对杭派女装进京的大力支持。

小黄笑道,还真是,这一下就更师出有名了。

孙猴说了题外话,和张晨、刘立杆说,和我们家老头一样,现在这些老同志,对子女的要求都很严,几乎都是板着脸的,但对孙子孙女辈普遍很溺爱,对他们几乎言听计从,大概是认为,都还是娃娃,娃娃能犯什么错误,不知道现在的娃娃,心眼可多了。

大家大笑,小黄捶了他一拳。

黄建仁说,老同志还信奉列宁同志的一句话是,年轻人犯了错误,上帝都会原谅。

等到小黄打电话和张晨说,谁谁会来的时候,一切就都定下来,不能更改了。

因为有一条正式的途径,也在层层下发通知,这通知比小黄迟了一个多星期,也通知到了张晨这里,让他做好各方面的准备,张晨就只能拼命往前赶。

刘立杆延安路和凤起路交叉口的,杭城市政府综合办公楼项目也动工了,下沙经济开发区,杭城橡胶厂的项目也已经动工。

杭城橡胶厂是还在生产的企业,所以要等明年上半年,下沙的工厂建好,新流水线安装到位后,整个工厂完全搬过去,望江门这里,刘立杆才可以动。

不过杭城橡胶厂将要搬迁的通告,在望江门已经到处张贴,这样,来堵门的群众就没有了,大家都觉得忍忍,忍到明年就好了。

……

谭淑珍参加“衢化杯”青年歌手大奖赛,拿到了第一名,回到永城后,自然又是风光了一把,但她自己,很快就沉下心来训练,现在整个永城县都在期待着谭淑珍十一月份,去参加中央电视台青年歌手大奖赛的表现,她自己怎么可能不上心。

施老师带着谭淑珍,又去了杭城几次,都是带她去向浙歌和杭歌的专业歌唱家,和声乐老师请教的,特别是那三位,也获得了进京资格的专业组的选手。

每次她们来杭城,毛行长都算谭淑珍是出公差,还连施老师的食宿费,也由他们银行一起报销了。

在十一月份去北京比赛之前,还有一个比赛,谭淑珍觉得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但对他们单位和毛行长来说很重要,那就是全国工商银行系统,在杭城举办的迎国庆歌咏比赛,谭淑珍和沈琳琳,都将代表杭城工商银行出战。

这可是直接关系到单位名誉的事,单位对自己帮助这么多,自己怎么可能不重视。

因为是全国工商银行系统的比赛,有七十多个代表队参加,参加的人员和观众都很多,比赛就放在浙江省体育馆举行。

比赛就九月三十日进行一天,白天预赛,晚上决赛。

这次比赛,施老师没有来,而是毛行长亲自带着她们来了,他们就住在离省体育馆不远的国际大厦,上午谭淑珍坐在老年的车上,经过隔壁的时候,毛行长说,这里明天开张。

谭淑珍朝外面看看,意外地看到张晨站在门口,和人说着什么,谭淑珍愣了一下,心想,这里不是卖体育用品的吗,张晨跑这里来干嘛?他们现在也做体育服装了?

车转进边上省体育馆的时候,谭淑珍想起来了,张晨原来不是做装修的吗,他现在大概在做服装同时,也还在做装修,他设计的东西那么好,肯定会有很多的人找他,他在这里,一定是在做工程。

谭淑珍不禁笑了一下。

白天的预赛,谭淑珍和沈琳琳都顺利进入了晚上的二十四强决赛,晚上的决赛很简单,就是二十四个参赛选手,每人上台唱一首歌,唱的时候,台下邀请来的那些评委,就在一张有二十四个号码的表上,写出自己认为可以给的分数。

比赛结束,把所有十二名评委的十二张表收到一起,统计出合计数,得分最高的三位就是前三名,其他的都是优胜奖。

晚上的比赛,大家都看好谭淑珍,所以省行市行的领导悉数出席,毛行长和谭淑珍沈琳琳说,加油,我听说晚上省行的庆功宴都摆好了,就等你们的好消息。

毛行长话是冲着她们两个人说的,但说的和听的心里都明白,这话是只说给谭淑珍一个人听的,沈琳琳在毛行长转过身去的时候,撇撇嘴,心里冷笑了一声。

她知道自己来就是个陪衬,甚至在毛行长眼里,她都是个多余的,沈琳琳也是女人,她当然看出来了,毛行长想和谭淑珍单独在一起,胜过和她们两个在一起。

只是行里有沈琳琳这么个老牌歌手在,这样的比赛,不让她来参加说不过去,而沈琳琳,这是单位的事情,自己不来,也说不过去,要照她自己的脾气,她才不想来当这个陪衬,受这个窝囊气,还让毛行长看着生厌。

晚上的比赛,二十四个人依次唱完,评委们还在进行评比的时候,毛行长坐在浙江代表队的观众席,就兴奋起来,从现场观众的掌声就可以听出,冠军非谭淑珍莫属,要知道这观众里,一大半也是参赛的选手,他们好坏还是分得出的。

其实在这之前,不管是观众还是评委,大家都知道,今晚参加决赛的十二号,是已经入选今年中央电视台青年歌手大奖赛决赛的。

谭淑珍还没上台,大家就很期待,等谭淑珍一曲《我爱你,中国》唱完,大家就觉得果然名不虚传。

省行的行长坐在前面第一排,他陪着总行的领导,他转过身来,朝他们这里翘了翘大拇指,毛行长和市行的行长,兴奋地点头。

众望所归,谭淑珍拿到了今晚比赛的第一名,沈琳琳取得了一个优胜奖。

0784 庆功宴,多事的宴

大巴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开出省体育馆,隔壁的动感地带还是灯火通明,很多人为了明天的开业,还在忙碌着。

大门口空荡的停车场上,保安在进行着队列训练。

透过车窗,谭淑珍没有再看到张晨。

他们的车紧随在大巴车队后面,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很多的车。

他们这是要前往浙江省工行下属的宾馆,今晚所有的参赛选手、评委、总行的领导、各代表队的领队和领导,在宾馆的餐厅,会有一个庆祝宴会,明天是国庆假日,这些人将集体前往千岛湖游玩,然后就各分东西。

大厅里热热闹闹,摆了十几桌,满桌的酒菜都已经上桌,边上的三个包厢,一个是省行的行长和书记,陪着总行的领导,还有三名从北京请来的评委。

第二个包厢是省行的办公室主任,陪着其他杭城本地请来的评委。

第三个包厢,就是毛行长和谭淑珍、沈琳琳说的,庆功宴的包厢,参加的有省行的一位副行长和工会主席,市行的行长、书记、两位副行长和工会主席,还有就是毛行长和谭淑珍、沈琳琳。

沈琳琳本来是没有资格坐在这里的,她应该在外面大厅,和其他的参赛选手坐在一起,但因为她是和谭淑珍一起的,又都是从永城跟着毛行长来的,总不能说,永城的三个人,两个坐在里面,一个去坐在外面。

沈琳琳自己也知道,她是沾了谭淑珍的光才坐在这里的,但人是坐在这里,她对包厢里其他的人来说,其实是不存在的,满桌的人都叫着小谭小谭,甚至没有人问一声沈琳琳贵姓,只知道她和谭淑珍一起,都是从永城来的。

省行的副行长和毛行长说,你们永城工行不简单,人才辈出,看看,全国二十四个人进入决赛,你们永城就出了俩。

只有在这句话里,沈琳琳出现了一下,然后就彻底消失,甚至大家一起干杯,省行的副行长喝完,还要盯着谭淑珍,谭淑珍说我不会喝酒,其他的人说,没事没事,明天又不上班,也没有比赛,喝了好好睡一觉。

谭淑珍只能喝了,这一开头,就喝了好几杯,你总不能说副行长喝了,工会主席和你碰了你不喝,省行的喝了,市行的和你喝你不喝,那也太伤人了。

其实沈琳琳同样是喝了一口,就没有喝,但不会有人注意她,要求她也必须喝完,沈琳琳面带微笑坐在那里,看着这些男人,不管你有多位高权重,男人到了这个时候,就是男人。

沈琳琳在心里冷笑着。

谭淑珍几杯酒下去,面带桃花,再看着人或者说话的时候,就有别样的风姿,这让包厢里的气氛更热烈。

毛行长在边上,和其他的人比起来,他今天是小巴拉子,所以他也是不好意思替谭淑珍挡酒的,反过来劝道,喝吧喝吧,没事,这酒度数不高,明天又不上班。

他要是不劝谭淑珍把酒喝下去,就是他带的兵不行,对领导是大不敬。

谭淑珍从来没有喝醉过,不知道喝醉酒会是怎么样,她只是觉得自己人还很清醒,只要是人清醒,应该就没什么事吧?

她不知道,酒是有后劲的。

沈琳琳坐在谭淑珍的边上,她知道按这个样子,谭淑珍今天是必醉无疑,但她笑着不响,甚至装作是也喝多了。

她觉得谭淑珍就是现在,应该已不是很清醒了,因为她看到起立坐下的时候,毛行长的一只手有意无意地会搂一下谭淑珍的腰,谭淑珍知道不好,扭扭身子没有扭开,她还认为姐夫是怕她摔倒,体贴她,她还朝毛行长笑笑。

沈琳琳觉得今天晚上有好戏看了,她在心里盘算着。

包厢的门打开,省行的行长和书记,陪着总行的领导进来,总行的领导看到谭淑珍,就呵呵笑着,走过去,手里举着一杯酒,和谭淑珍说:

“小谭,听说你今年要参加中央电视台的青年歌手大奖赛?”

“对对,领导,十一月份。”谭淑珍赶紧也拿起酒杯说。

“加油,到时候我们总行组织人去现场,给你加油。”

“谢谢领导!”

“争取给我们工商银行争光。”

“我会努力的,领导。”

“好,那我预祝你马到成功!”领导说着,一饮而尽。

谭淑珍自己平时是负责接待工作的,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也必须一饮而尽,她赶紧举起杯,把酒干了,领导很高兴,不停地点头,不错不错,小谭不错。

边上省行的行长,也举起了杯,沈琳琳连忙把谭淑珍的酒杯加满,省行的行长说:“来,也为我们浙江省工行争光!”

“谢谢行长!”谭淑珍和行长碰了碰杯,把酒喝了。

省行的行长陪着总行领导出去,书记还留在这里,他举起酒杯说,来来,我也加点油。

沈琳琳马上把谭淑珍的酒杯满上,谭淑珍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但现在这就是一杯毒药,她也必须喝了。

谭淑珍微皱了下眉头,把酒干了,包厢里一片的鼓掌叫好声。

毛行长搂着谭淑珍的腰坐下,手放在她的大腿上,关切地问,怎么样?

谭淑珍摇了摇头说,没事没事。

包厢的门重新被打开,进来的是省内其他地区兄弟行的领导,他们和杭城工行的行长说,虽然冠军不是我们,但被我们省里的留下了,没让人带走,我们一定要来祝贺。

行长说好好,小谭,回敬他们一杯。

谭淑珍感觉酒已经不是酒了,淡得像水,就没有那么难喝,酒嘛,水嘛,喝嘛,有人在边上说,谭淑珍觉得说的真对。

毛行长和沈琳琳扶着谭淑珍下楼,谭淑珍想挣脱开他们,但觉得浑身无力,想挣也挣不开,下楼的时候,人还是有点清醒的,到了楼下,站在门口冷风一吹,人就彻底糊涂了。

老年赶紧把车门拉开,毛行长让沈琳琳扶着谭淑珍,他先上车,然后把谭淑珍接过去,半抱着在座位上放好,自己坐在了她身边,谭淑珍头一歪,靠在他肩膀上就睡着了。

“东西都拿了吗?”毛行长问。

“拿了拿了。”坐在副驾座的沈琳琳说。

“好,老年,那回酒店。”毛行长说。

毛行长说着的时候,手在黑暗中握着谭淑珍的手,谭淑珍的手软绵绵,但是滚烫的。

尼桑面包车停在国际大厦的大门口,毛行长和老年把谭淑珍从车上弄下来,毛行长搂着谭淑珍的腰,谭淑珍整个人都挂在毛行长身上,老年想帮忙把谭淑珍一起弄到楼上去,有保安走过来说,对不起,先生,这里不能停车。

毛行长和老年说:“你走吧,走吧,这里我和小沈就可以,我们弄得动。”

老年说好好,上车把车开走了。

毛行长架着谭淑珍,沈琳琳肩上背着自己的包,谭淑珍的包,手里拎着毛行长的包。

他们进了电梯,电梯上行,到了十一楼停了下来,三个人走出电梯,朝沈琳琳和谭淑珍的房间走去,毛行长说快点开门。

沈琳琳手里握着钥匙牌,手背一翻,把钥匙藏好,说:“钥匙牌在珍珍那里。”

“笨,她包里找找啊。”毛行长说着,一只手伸出去,在谭淑珍身上摸了摸,没摸到钥匙。

“没有。”沈琳琳说。

“算算,先去我房间,钥匙在我包里。”毛行长说。

沈琳琳从毛行长的包里,找出了钥匙牌,走到斜对面的毛行长房间,把房间门打开。

毛行长把谭淑珍架进去,放在了床上,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毛行长和沈琳琳互相看看,笑了起来,沈琳琳说,珍珍今天喝了这么多酒。

毛行长笑道:“拿冠军了嘛,开心嘛,这一下在总行都出名了,你要是拿冠军,你也会醉。”

沈琳琳的脸沉了下来,但毛行长没有发觉,沈琳琳和毛行长说:“毛行长,我还要去我阿姨家里……”

不知道为什么,毛行长觉得心里突然地一阵轻快,他说好,你去吧。

“我可能不回来睡了。”

毛行长看着床上的谭淑珍说:“没事,我等珍珍清醒一点,问她要钥匙,大不了我睡你们房间。”

沈琳琳说好,她把谭淑珍和毛行长的包放下,和毛行长说,行长,那我走了?

毛行长挥了挥手。

沈琳琳走了出去,她把门故意开着。

沈琳琳走到了边上的电梯厅,并没有下去,而是伸出头,朝那边房间看着,过了几分钟,毛行长伸出头朝走廊看看,然后把头缩了回去,把门关上。

沈琳琳赶紧踩着走廊里的地毯轻轻跑过去,她听到了门反锁的声音,沈琳琳不由得笑了起来。

毛行长走到床边,他看着谭淑珍仰天躺在那里,睡得很沉。

毛行长伸出手摸着她的脸,她的脸滚烫,但嘴角还留着笑意。

毛行长俯下身去,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嘴唇,谭淑珍一点知觉也没有,毛行长心里一阵奇异的酸和痒,哪里还能自制。

毛行长在她的身边躺了下去……

沈琳琳到了楼下,总台那里的电话可以打外线,但她不敢去那里打,她怕被人听到。

她走到了大门外,她记得国际大厦门口,体育场路边的人行道上,有一个磁卡电话亭,她朝那边看看,果然是有。

沈琳琳走了过去,从包里摸出磁卡,她想给王玲花打个电话,她知道王玲花接到电话,肯定会马上找车往杭城赶,哈哈,那就有好戏看了。

沈琳琳拨了两个号码又犹豫了,如果那样,那肯定是所有人包括毛行长都知道是知道打的电话,王玲花那张逼嘴,什么不会说啊,她才不会管这样,会不会把她沈琳琳暴露。

沈琳琳犹豫了。

一辆110巡逻车经过了沈琳琳的身边,沈琳琳看着它走远,有了主意。

“喂,110吗,国际大厦1107号房间,有人在卖Y嫖C……对对……我看到他们谈价格,看到他们进去的……”

警察到了国际大厦1107号房间,破门而入的时候,里面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从床上跳了起来。

还有一个女的,昏迷不醒,她的上半身也是……

n.

0785 夜行,回到永城

审讯室里,那个男的脸色苍白,不停地哆嗦,整个人彻底地垮了,问什么他都老老实实地说着。

另一个房间,那个女的坐在那里,不停地朝警察放在她身边的,一只红色的塑料桶里嗷嗷地吐着,不停地说难受,又不停地摇着头,问什么她也听不清,想说什么也说不清。

不过警察很快从那个男的嘴里弄清了,这两个人不是卖淫嫖娼,警察知道了他们的身份,男的是永城工行的行长,姓毛,那个女的,姓谭,据说是行长助理,工会副主席。

警察马上打电话,向市工行的值班人员,通报了情况,他们马上过来,证实了这两个人的身份。

警察同时也向永城县政府办公室的夜间值班人员,及时通报了这一情况。

老年差不多同一时间,接到了市工行值班室和沈琳琳的电话,他大吃一惊,开着车接上了沈琳琳,再到派出所,正好市工行的行长也到了,铁青着脸,说话的时候,嘴里还飘着晚上庆功宴的酒气。

他签字办了手续,算是把人从派出所领了出来,确定不是卖淫嫖娼人员,接下来就是单位的事了,行长嘱咐老年和沈琳琳,把他们送回永城,路上小心一点,别出事情。

老年和沈琳琳说好。

警察和行长说,我们已经联系过了,永城纪委和公安,明天还要找他们双方,还有相关人员,进一步核实情况,酒店这里了解到的情况,我们也发传真给永城了。

那个时候的酒店,还没有监控,公安问了半天,只问到一个保安,和他们说,他们确实是一起的,一辆面包车送回来的,两女一男,有个女的喝多了,其他的情况,就没人知道了,但可以确认,他们不是卖淫嫖娼人员。

行长说好好,我把他们晚上就送回去,交给永城去办。

那时候的银行,还是双重领导,毛行长的组织人事关系,还在永城县里。

几乎就在老年他们开着车,刚刚离开杭城的同时,这个消息,就同步把很多的永城人从睡梦中惊醒。

也不知道消息是从哪里出去了,听到的人都不敢相信,还有这种事,县工行的毛行长,和谭淑珍在杭城酒店睡觉,被警察抓住了!

这个消息太惊人了,要知道毛行长和谭淑珍,都是永城的知名人物,这样惊人的消息,想不把人从睡梦中惊醒都不可能。

车到永城工行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永城工行的门口,站着好多人,老年和沈琳琳都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情况?

沈琳琳还在人群里看到了王玲花,心里就乐开了。

车子刚一停稳,王玲花就冲过去,拉开车门,一把从副驾座上拖下了毛行长,劈头盖脸地打着,毛行长双手抱着头,也不说话,在马路牙子上一屁股坐了下来,王玲花狠狠踢了两脚。

王玲花打了一阵醒悟过来,又过去把车门拉开,一把抓住瘫软在车里的谭淑珍的头发。

坐在谭淑珍边上的沈琳琳,嘴里叫着王主任王主任,不要动手,她好像是在劝,其实是把谭淑珍往王玲花那边推。

谭淑珍已经清醒了一些,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她一边凄厉地哭着,一边叫着,姐啊姐啊,我没有……

“没有什么?你这个婊子,你还好意思叫我姐!看我不打死你!”

王玲花抓着谭淑珍的头发,把她往车下拖,谭淑珍双手死死拉着座椅,说什么也不肯下车,一大把头发被王玲花抓住,头皮都快被拉下了,一阵阵钻心的疼,她除了凄厉地叫喊,已经完全懵了。

小武和小进两个人骑着车,赶到了这里,小武看到这情况,赶紧把自行车一扔,跑了过来,从后面抱住了王玲花,小武叫道:

“姐,难看难看,有什么事好好说!”

“小武,这个事你不要管!”王玲花叫道,双手暂时松开了谭淑珍,去掰小武的手。

小武嘴里说着好好,还是从后面抱起了王玲花,把她抱到一边,他一眼瞥到傻傻地站在那里的冯老贵,骂道:

“老贵,你他妈的还站着干嘛?”

冯老贵冷冷地骂道:“关我屁事!”

冯老贵走了开去,小武撩起一脚踢过去,隔太远,没有踢到,小武朝小进叫道,快送淑珍姐回家!

小进说好,他把谭淑珍拉下车,扛到了肩上就走,走出去很远看看后面没人追上了,才叫道:“淑珍姐,你还好吗?”

谭淑珍呜呜地哭着:“小进小进,你信不信姐没有……”

“我信我信,淑珍姐,现在说不清,你要去哪里?”

谭淑珍只知道呜呜地哭着,小进看到前面冯老贵那个屌样,知道回去肯定不好,想了想,把谭淑珍往她父母家扛去。

这里,小武总算是放开了王玲花,小武朝周围看热闹的人骂着,滚开,都他妈的给我滚!

王玲花转了一圈,没找到谭淑珍,回过头去,又朝毛行长劈头盖脸地打。

小武赶紧跑过去,又把她抱开,一直抱到车前,老年赶紧拉开了车门,小武把王玲花塞进了车里,回过头,把坐在马路牙子上的毛行长也拉起来,塞进了面包车的副驾座。

王玲花看到毛行长坐进来了,从车厢里冲到前面,又开始打,毛行长用手抱着头。

小武从门里钻进来,抱住了王玲花,黑暗中脚下被绊了一下,人倒在面包车的通道里,抱着王玲花的手还是没有放开,王玲花整个人就坐在了他身上。

小武叫道,开车开车,回家。

老年赶紧说好好,启动了车子,沈琳琳站在那里,看着车子开远,忍不住大声笑着。

车到了毛行长家楼下,小武让老年带着毛行长先上楼,他和王玲花还是坐在那里。

王玲花也哭了起来,她说,小武,你是不是不肯帮姐?

“姐,我从来都是帮你的。”

“你为什么要拉着我,不让我把那婊子打死。”

“姐,现在还什么事情都不知道,闹那么大,好看吗?”

“还要什么事情,小武,两个人在房间里,被警察抓住,衣服都没有穿,你说会有什么好事?我就知道那个狐狸精,到了工行就不会有好事。”

“姐,不管怎么,都先把事情搞清楚好吗,要是他们真干了什么,我肯定站在你这边,姐,你信不信我?”

“不信,小武,你就是和那婊子是一伙的,你们就是合起伙来欺负我,哼,我王玲花是好惹的?我肯定让那个婊子在工行待不下去,不,我要让她在永城待不下去!我说到做到!”

小武笑了起来,骂道:“姐,你是不是糊涂了,我是小武啊,你再说我和人合起来欺负你,我就真生气了。”

王玲花抱着小武哭了起来:“小武,姐就是没有办法啊,你说,姐能够怎么办,狐狸精都找上门了,姐这个家要没有了啊!”

小武安慰她说,姐,没那么严重。

一辆自行车飞奔而来,到了车门口停下,车上的人下来,看着他们骂道,哭什么哭,给我回家!

王玲花抬起头,看到她爸爸站在车外,王玲花又委屈地哭了起来。

“别哭!小武,把她弄下车,回家,要哭也是那王八蛋哭!”

王副县长厉声喝着,他这个时候,不是永城县的常务副县长,而是一个愤怒的父亲。

王玲花听父亲这么说,好像有了主心骨,她跟着小武下了车,三个人朝楼上走去。

家里的门开着,毛行长和老年坐在客厅里,毛行长看到王副县长进来,赶紧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过来叫道:“爸!”

王副县长挥手就是一个耳光,骂道:“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就交待过你,你要是敢欺负我的女儿,我就会让你生不如死,你忘记了?”

毛行长愣了一下,然后双手啪啪地抽着自己的耳光,叫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人……”

父亲的这一个耳光,好像解了王玲花一大半的气,王玲花哼了一声,走进卧室,“砰”地一声把门摔上。

王副县长用手指着毛行长,骂了一声:“你好自为之!”

他转身走了出去,朝小武挥挥手,小武跟出了门,王副县长在小武肩膀上拍拍,和他说:“你再替叔留一会,不要闹出人命。”

小武说好,我都在这里,叔你放心吧。

王副县长叹了口气,走下了楼去。

小武站在走廊上,门开着,门里没有什么动静,小武站在那里站了一会,心想,这他妈的都是什么破事。

他正准备走回门去,听到楼梯上有人上来,他以为是王副县长又回来了,就站着等,结果上来的是司法局的老任,他是毛行长的高中同学,看到小武,老任问,老毛回来了?

小武点点头,两个人走进客厅,毛行长看到老任,就站了起来,老任走过去,搂住了毛行长的肩膀,两个人走进书房,把门关上。

小武把门关了起来,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问老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年说:“我也不知道啊,我把他们送到国际大厦门口,我就回去了,今天不是有什么唱歌比赛吗,小谭得了个第一名,大概很高兴,酒喝多了。”

……

沈琳琳很早就起来了,一边洗漱,一边唱歌,她妈妈奇怪了,你今天不是不上班吗,昨晚回来这么迟,起这么早干嘛?

“加班。”沈琳琳说。

“加班还这么高兴?”

“对啊,加班有加班工资拿,怎么会不高兴?”

沈琳琳笑着走开,回到自己的房间坐下,对着镜子,心情美美地化妆,她今天确实不用上班,按照原计划,他们现在应该还在杭城,要傍晚才回到永城。

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吗?

沈琳琳对着镜子笑了起来,她都想象得出来,当她出现在营业大厅的时候,那些人肯定会围过来,问这问那,沈琳琳想象着自己高深莫测地说着,我也不知道,也不方便说时,那些人会急成什么样,沈琳琳想想就可乐,她怎么可能待在家里,错过这场好戏?

妈妈喊她吃早饭,沈琳琳走出去,刚坐下来,家里的电话响了,她妈妈嘀咕道,这么早会是谁啊。

走过去接起来,叫道:“琳琳,找你的。”

“找我的?”沈琳琳吃了一惊,她也和她妈妈有一样的想法,这么早会是谁啊?

沈琳琳走过去,拿起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小沈,你下来一下,我有事情和你说。”

沈琳琳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电话里的人是毛行长。

n.

0786 谁的房间很重要

沈琳琳走下楼,看到了毛行长,差点就笑起来,大清早的,他戴着一副墨镜和一个口罩,站在那里警觉地朝四周观望,走过他身边的人,也觉得这人好奇怪,无一例外地朝他看。

“毛行长,你这是怕人家认出你,还是怕人家认不出你?”沈琳琳问。

话一出口,沈琳琳自己都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和毛行长说话这么随便了?

以前沈琳琳看到毛行长,就会有所有下属看到领导时的那种自然反应,人会下意识地紧张,今天怎么自己一点紧张感都没有了,反而有点居高临下的感觉。

也难怪,沈琳琳昨晚见到了这人的丑态和狼狈以后,想要让她对他还有敬畏,那起码也需要时间。

毛行长根本就不在意沈琳琳说什么,他用手拉了拉沈琳琳,转身就往通道里面走,沈琳琳跟了过去,走到头左转,是个死胡同,一般很少有人会到这里面来。

看样子他是一到这里,就把这周围的地形摸了个遍。

两个人站住,沈琳琳问:“毛行长,你找我有什么事?”

毛行长为了说话方便,这才把口罩摘了下来,沈琳琳看到,差一点又笑起来,她看到毛行长的脸是肿的,还有一道道抓痕,渗着血,显然是王玲花的杰作。

也怪不得他要戴口罩。

沈琳琳憋住笑,看着毛行长,毛行长看上去心绪不宁的,他急急地问:“今天,可能有人会来向你了解情况,你会怎么说?”

沈琳琳明知故问:“了解什么情况?”

“嗨,就昨天晚上的情况,我们怎么回酒店的,怎么进的房间之类。”

“噢,原来是这事,谁这么无聊会来问这些?王主任?”

“不是不是,就是,就是……可能是纪委,或者公安。”

“照实说呗,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我又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我不是就走了吗?”

“对对,你就走了,那你会怎么说?”

“我们下了老年的车,坐电梯上楼,我没找到我们房间的钥匙,你就说把谭淑珍先送你房间去,把她送进去你房间,我就走了,就是这样。”

毛行长的脸刷地白了,他慌乱了一下,再开口,就有些结结巴巴:

“小沈,那个,琳琳,你能不能不这样说,就是,就是不要说我们把谭淑珍送去了我房间。”

“不这样说,那怎么说?”沈琳琳奇道。

“你就说,我们到了楼上,把谭淑珍送去了你们房间,放在床上,我就走了,过了一会,你也去你阿姨家了。”

沈琳琳看着毛行长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就,你就这样说就是。”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啊,我这样说,那不是欺骗组织了?”

“琳琳,我求求你,你就当是帮帮我,真的,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哎呦,毛行长,我可不敢当。”

“真的,真的,琳琳,我知道你一直想到工会工作,我答应你,这事过去之后,我一定把你从柜面调到工会去。”

“工会不是有谭淑珍吗?”

“哎呀,你觉得,她在行里还能呆的下去吗?”

“这倒是。”沈琳琳笑道,“就算你怜香惜玉,王主任也不会放过她,对吧?”

毛行长拼命地点头,他说:“对对,你明白就好,你只要这样说了,她那个位置,就是你的,我保证。”

沈琳琳狐疑道:“毛行长,你现在说话,还管用吗?”

“管用管用。”毛行长说,“只要我们不离婚,这事很快就会过去,你也知道,你们王主任,看在儿子的份上,不会和我离婚了,她还想保住这个家。”

沈琳琳沉吟了一会,问:“你说话算话?”

“算话算话,保证算话。”

沈琳琳说,好吧,我是不是只要和他们说,我们三个人上楼,把谭淑珍扶到我们房间,你就回去自己房间了,过了会,我也走了,其他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就可以了?

“对对,你只要这么说,其他什么都不用说。”

“好吧,那我答应你了。”

沈琳琳答应毛行长,不仅是为了毛行长承诺,会把她调到工会,说实话,她这时候对毛行长能不能过这关,还是将信将疑的,她答应毛行长,更主要是为了毛行长那句,谭淑珍在银行待不下去,为了这个,沈琳琳觉得撒个谎真是太值了。

“谢谢,谢谢琳琳。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好了,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没事我回家了,早饭才吃了一半。”

“没了,没了,就这个事。”

沈琳琳挥了下手走了,毛行长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身影转过弯消失,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他把口罩重新戴好,低着头走了出去。

凌晨的时候,老任听到消息,赶到毛行长家里,把毛行长拉进书房,让毛行长把事情原原本本和他说一遍。

老任是毛行长的铁哥们,毛行长这时候心里正七上八下,不知道明天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看到老任,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哪里还敢隐瞒。

老任听毛行长说完,问;“公安来的时候,你们在谁的房间?”

“我的呀。”

“幸好幸好,老毛你命真大。”老任叫道。

“怎么了?”毛行长奇怪道。

老任用手指点着他,骂道:“你他妈的真是色迷心窍,我就不应该管你,你这是强奸知道吗?你以为是记过降职或开除的事?这是要坐牢的。”

毛行长吓了一跳:“我怎么强奸了?我都没来得及进去,公安就进来了。”

“那也是强奸未遂,也是要坐牢的,只要谭淑珍咬定这事她不知道,她不愿意,你就铁定坐牢。”

“这么严重?”毛行长脸都吓白了,“是不是真的,老任,你不要吓我。”

“真是个法盲,你这不是强奸,那什么才是强奸?我问你,那谭淑珍,会不会说她喜欢你,是自愿和你发生关系的?”

毛行长想想谭淑珍这个人,又想到他们那天在西湖边的谈话,毛行长沮丧地说:“应该不会。”

“确切一点,会还是不会?”

“不会。”

“那你就死定了,证据确凿,杭城的公安都可以证明,他们进去的时候,你是光着屁股的,你想赖都赖不了。”

“不行不行,老任你一定要救我。”毛行长急了,“老任你肯定有办法的。”

老任叹了口气,说:“还好你小子命大,事情是发生在你的房间。”

“这个,在哪个房间,有什么区别吗?”毛行长纳闷了。

“不是有什么区别,是区别大了,要是在她们房间,你就说不清了,没人帮得了你,现在在你房间,谭淑珍就说不清了,明白吗?”

毛行长摇了摇头:“不明白。”

老任瞪了他一眼:“就这个智商,也不知道你行长怎么当的,你去她房间,你就是强奸无疑,在你房间,你可以说是她来找你的,你们就是通奸,是作风问题,现在明白了?”

毛行长好像是有一点明白了,老任说:“当然,你要想没事,还要你前面说的,你们行里那个女孩子叫什么?”

“沈琳琳。”

“你还要沈琳琳帮你,她要是说上去是到你房间,你就完了,她要是说,上去,你们是把谭淑珍送回她们房间,她就走了,你坚持说,是谭淑珍在她走后,过来你房间找的你,这样,就要谭淑珍证明,她没有过来找你,她怎么证明?公安是在你房间发现的你们。”

毛行长拼命地点头,这下总算是明白了。

“还有,那什么你都没来的及进去的话,就不要说,真要说,你就说,这次没来得及进去,但你们以前经常干。”

“我找死?那王玲花还会放过我?”毛行长叫道。

“你以为你说没进去,王玲花会相信?她就能放过你?”老任问,“你到底是想坐牢,还是怕王玲花不会放过你?”

“怎么又要坐牢了,你刚刚不是说在我房间就没事了吗?”

“那只是条件之一,昨天晚上,有大把的人可以证明谭淑珍酒喝醉了,醉酒的人属于无自我控制意识,要是你们昨晚是第一次,就算她到的你房间,你操或想操没有自我控制意识的女人,也是强奸,明白吗,要是你们以前经常干,就不是,还是作风问题,明白了吗?”

毛行长这下算是真的明白了,王玲花再可怕,也没有坐牢可怕,再说,说和谭淑珍经常操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说不定还有很多人羡慕呢。

要是让别人知道,自己是趁着谭淑珍醉了,想强奸她,那才丢人。

丢人还要坐牢,毛行长觉得太不划算了。

上午九点多钟的时候,县纪委和公安局的人来找毛行长了解情况,纪委的先向毛行长宣布了县委决定对他停职调查的决定,接着让他老老实实地向组织交代问题。

毛行长于是就痛哭流涕地说自己的世界观改造不够,学习不够,没能严格要求自己,对不起组织的信任,生活作风腐化,等等等等。

“你们发生过多少次关系了?”纪委的问。

毛行长想了一下说,我记不清了,反正我们单独出差的时候,一有机会,就会发生关系,有时候一个晚上都好几次。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是我们第三还是第四次出差吧,在群英饭店,她说人不舒服,我就去给她买了药,送到她房间,后来就……”

“毛行长,你能把昨晚的情况说一下吗?”公安问。

“昨晚,昨晚不是她拿了第一名吗,很高兴,喝了很多酒,我和沈琳琳一起把她送回酒店的,送到了她们房间,她们是两个女同志住一个房间,送到了我就出来回自己房间,过了一会,她来敲门,酒好像有点醒了,我们在房间,正准备那个,公安就进来了。”

十点多,两个人找完毛行长后,去找了沈琳琳,让她回忆一下昨晚的情况,沈琳琳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昨天晚上又不在酒店,我看谭淑珍躺在房间,也没什么事,就出去了,后来等我回去,他们人都被公安带走了。

“你说谭淑珍躺在房间,哪个房间?”公安问。

“我们房间啊,还会哪个房间?”

“平时,你们一起出差的时候,你觉得你们行长和谭淑珍关系怎样?”纪委的问。

“这个,应该很不错,她那个人,哼。”沈琳琳冷笑了一下。

“哦,你怎么知道他们关系不错?”纪委的继续问。

“就昨天晚上,我们前面在喝酒的时候,我坐在谭淑珍这边,毛行长坐在那边,我看到毛行长都这样搂着她的腰,关系不好,能这么干吗?”沈琳琳看着他们,一边比划,一边问。

两个人互相看了看。

n.

0787 能快来吗,十一月?

谭淑珍努力地回想着,但她怎么想,也只能想到毛行长扶着她下楼,老年好像走了过来,接下去再清醒一点能想起来的,就是看到很多的公安站在面前,她吓了一跳,再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没有了,她好像还尖叫了一声。

至于她是怎么回到的国际大厦,又怎么会在毛行长的房间,谭淑珍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对面的两位同志问她,有没有可能是你自己过去的?

谭淑珍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我干嘛去他房间。

那是他过来带你过去的?

谭淑珍还是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嗯哼。有位同志咳嗽了一下,问,你们以前,发生过关系吗?

什么关系?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和他有关系?

嗯……小谭,你们以前是不是两个人经常一起出差?另外一位同志问。

谭淑珍点点头,又赶紧摇头,不是两个,是三个,还有老年,都是他开车送我们的。

那到了杭城呢?老年在哪里?

他回家了呀?谭淑珍觉得头疼欲裂,也不知道是昨晚的酒没醒,还是被王玲花打的,这两个同志又很烦的,都问这些无聊的问题。

从昨晚到现在,谭淑珍一直云里雾里,她不知道时间是怎么一点点过去的,更不知道,这一切到底会不会是真的。

“小谭,昨晚的事情,你真的一点想不起来了?”那位同志,又问了一遍。

“你们去问沈琳琳啊,她和我在一起。”

“我们已经问过她了。”

“那她说怎样,就是怎样,她没有喝多吧?”谭淑珍不耐烦地说。

两位点了点头,其中一位,又继续前面的话题:

“小谭,你们以前出差,老年走后,你们是不是就两个人在一起?”

谭淑珍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心想,总共三个人,走了一个,还不是剩两个。

“你们经常一起吃饭,经常一起宵夜,你很喜欢吃海鲜,你们经常去近江海鲜大排档,对吗?”

谭淑珍点点头,这些都没错。

“还有,有一次,在群英饭店,你生病了,毛行长去买来了药,送到了你的房间,对吗?”

谭淑珍说对,是有这么一次。

两位同志互相看看,合上了本子,他们觉得,事情真是简单明了,就那么回事,一个上司和一个下属,经常利用出差的时间苟且,两个人以为是在外地,没人看到,太过大胆,结果被群众发现,误以为是卖淫嫖娼的举报了,被抓个正着。

至于谭淑珍不承认他们之间有关系,呵呵,他们以前调查类似的事情,就没有几个承认自己有关系的,特别是女同志。

“谭淑珍,你这个婊子!你给我滚下来!你有种勾引别人的老公,你就敢作敢当,不要当缩头乌龟,不要当缩头的婊子!”

楼下传来了王玲花的骂声,谭淑珍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哆嗦了起来,就觉得屈辱,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谭淑珍,你这个婊子!你不是以为你是金逼,你不是以为你那里喷香,男人都想要吗,你给我滚下来,把你的金逼给大家看看,看我把不把你撕破,谭婊子,你快给我滚下来!”

王玲花在下面不停地骂着,骂得很难听,她把自己从小在村里听到过的,农村妇女所有骂人的话都想起来,骂了出来,不堪入耳,文化系统院子里的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们一个个远远地看着,连一个敢过来劝的人都没有。

也都知道王玲花是什么人,不好惹,也惹不起。

谭师母走过来,和两位同志说,你们听听,她在说的都是什么肮脏的话,这还是人话吗?你们就不能管管?

那两位同志有些为难地说,这个,我们还真的很难管,只能等下下去的时候劝劝她,这样影响不好。

“什么话,你们这说的是什么话?”老谭冲过来,逼问他们:“你不是来调查事情的吗,这种事,你们不管谁管?”

有位同志也有些恼了,他说:“我们还真管不了,老同志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去管她?再说,怎么说,她也是受害者。”

谭淑珍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们:“她是受害者?那我呢,我就不是受害者?”

两位同志站起来,觉得今天的工作可以到此为止,他们告辞走了。

到了楼下,王玲花一看到他们从楼道里下来,就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跑过来问道:

“你们是不是从那个婊子家里出来,那个婊子是不是在家里?好啊,看我不上去收拾她!”

王玲花说着就要冲上楼去,冲上楼可是会出事情的,他们两位,这时就有责任管了,他们赶紧一人一边把她拉住,一边劝着,一边往外面走。

“作孽啊,这都是什么事情啊!”谭师母哭了起来。

“什么事,你女儿干的好事!”老谭气愤地说。

“什么好事,我干了什么了?”谭淑珍朝老谭吼着。

“我不知道你干的什么好事,你冲我吼什么,你有本事你下去,你去冲着那泼妇吼啊!”

老谭骂着,谭淑珍霎时就没有了勇气,让她一个人去面对王玲花的张牙舞爪,谭淑珍实在是有点害怕。

谭淑珍在家里躲了三天,这三天王玲花时不时地就会到楼下骂阵,谭淑珍终于忍不住了,她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就一命换一命,她从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想冲下去,被谭师母死死地拦住,她想到窗前和王玲花对骂,又被谭师母死死地拉住。

老谭骂道:“你以为是吊嗓子好听?你不嫌丢人,我们还嫌丢人!我们腆着这张老脸,还要在这里活下去,你就高抬贵手吧。”

老谭这么骂着,谭淑珍顿时没了脾气,这里毕竟是父母的家啊,谭淑珍只能呜呜地哭,她不知道,自己除了哭还能干什么。

第四天的时候,冯老贵带着女儿来了,冯老贵还带来一本存折,和他们的结婚证,冯老贵说,珍珍,我想了几天,我觉得我们还是离婚吧,这样的日子,我真的受不了,这是你赚的钱,一分没用,我都给你存在这里面,现在还给你。

冯老贵说着,就把那本存折递给了谭淑珍。

谭淑珍看着他,冷笑道:“老贵,我没想到,你有一天还会提出和我离婚。”

冯老贵听了这话,也抬起头,看着谭淑珍冷冷地说:“对,我这是自找的,我当初根本就不应该高攀。”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可说的,两个人去了民政局,离了婚,女儿归谭淑珍,房子本来就是文化局分给他们结婚用的,谭淑珍想继续住,就一人住一间,不想,就冯老贵一个人住,民政局的工作人员,连问都懒得问。

他们也早就听说谭淑珍的事情,用脚趾头想想,在这里会看到她,都不觉得奇怪。

他们都有些同情冯老贵。

离完了婚,谭淑珍带着女儿,就住在了父母家里,每天连门都不敢出,她没有去上班,银行也没有人打电话过来给她,就像她当初离开剧团一样,大家都当作没有这个人一样,谭淑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样算是什么。

是自动离职、开除、休假、还是正常上班?她当时不去剧团,每个月李师母还会把她的工资送过来,让她知道,自己还是剧团的人,可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谭淑珍也不好打电话问,就是想问,也不知道问谁,原来在银行,她关系最好的就是毛行长和王玲花,她能去问他们吗?

谭淑珍试着打电话问过沈琳琳,沈琳琳电话一接,反过来问她,珍珍,你什么时候来上班啊,怎么这几天都没有看到你?

谭淑珍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谭淑珍赶紧就把电话挂了。

没有去上班,也没有去施老师那里练习,每天嗓子都哭得嘶哑的,还练什么练,谭淑珍就是连吊嗓子都不敢吊,就怕她这里一开腔,下面王玲花就冒出来了。

王玲花还是会到楼下来叫骂,她的骂阵时间全无规律,有时候是一大早,大家还没起床,她就来了,有时候是上班上着上着,感觉气不过,就跑过来骂一阵,再回去上班。

有时晚上都洗完澡了,准备睡觉,看到睡在客厅的毛行长就有气,走过去踢两脚,然后噔噔噔噔下楼,到谭淑珍家楼下又骂一顿。

小武来过两次,把王玲花劝走了,谭淑珍在楼上听到小武的声音,眼泪就流了下来,觉得自己飘飘荡荡的心,好像一下子有了底,终于可以伸出头,透一口气。

但小武也不可能天天在下面守着,或天天跟着王玲花,王玲花这神出鬼没的,谁料得到。

文化系统宿舍院子里的住户,开始是好奇,还觉得这王玲花骂人的功夫真是博大精深。

后来就烦不胜烦,又知道这不是好惹的主,在她面前,连吭也不敢吭一声,只能是碰到老谭和谭师母的时候,阴恻恻地问,珍珍什么时候回去啊?

意思是,什么时候能还我们一个清净,很多人家里还有小孩呢,这每天接受的都是什么教育?

他们不知道谭淑珍已经和冯老贵离婚,越剧团她是已经回不去了。

搞得老谭和谭师母,除了迫不得已出趟门,现在连散步都不敢出去散步了。

王玲花在下面骂骂不过瘾,还会跑到楼上来,“砰砰砰砰”地敲门,谭淑珍想冲出去,被谭师母堵在自己的房间里,谭淑珍只能大叫,王玲花听到谭淑珍的声音,就骂得更起劲了,骂人,谭淑珍怎么骂得过她?

谭淑珍很快败下阵来,丢盔卸甲,再来砸门,一家三个大人都不敢作声,只要女儿在哇哇大哭。

谭淑珍连家门也不敢出,她可是永城的名人,她自己都想像得出来,只要她出去,背后会有多少的人在指指点点,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你得意的时候爬得有多高,你跌下来的时候就会有多惨。

谭淑珍觉得自己现在,从曾经的永城小姐,已经摔成了一个人渣,在永城,她已经待不下去了,心里就盼望着,十一月早一点到了,自己能早一点去北京。

北京的比赛之前,会有一个星期的集中培训,只要给自己这一个星期的清净时间,自己肯定会把所有的一切都抛之脑后,全力以赴调整状态,争取拿到好成绩。

那个时候,自己的影响波及全国,一定会有很多的单位会要自己,自己就不回永城了。

十一月的中央电视台青年歌手大奖赛,现在成了谭淑珍生命中唯一的希望。

:。:

0788 没有路了

家里的电话响了,谭淑珍走过去接了起来,静静地听着,听完,她说了声谢谢你,人站在那里又站了一会。

家里有一点的动静,都会让人感觉心惊肉跳,谭师母听到外面电话响,就走了出去,看在一旁看着谭淑珍接完电话,问:

“珍珍,谁的电话?”

“没有谁,同事。”谭淑珍平静地说,谭师母吁了口气。

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钟,谭淑珍想起自己连脸都没有洗,就走去卫生间里洗了脸,回去自己房间,化了妆,收拾好包背在肩上,然后走去父母的房间,去抱女儿。

“你要干什么?”看到这么多天,谭淑珍第一次打扮得这么整齐,老谭奇怪了,问道。

谭淑珍笑笑,告诉自己的父母,她要出去一下,顺便给女儿买点东西。

谭师母把手里的外孙女交给谭淑珍,老谭还想再说什么,谭师母凑过去,和他说:“刚刚单位来电话了。”

老谭看看谭师母面带笑意,不由得轻轻吁了口气,都能够回去单位了,看样子这事,总算是过去了。

谭师母送谭淑珍到门口,和她说,珍珍,办完了事就回来。

谭淑珍嗯嗯地点着头。

谭淑珍抱着女儿下楼,走到了外面院子里,很多人站着聊天,看到她就愣了,一下子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和她打招呼还是不该,谭淑珍朝他们笑笑,就过去了。

谭淑珍在路上走,很多的人都停下来,看着她,还有很多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谭淑珍脸上挂着笑,顾自朝前面走去。

有认识的人打招呼,叫着她珍珍珍珍,谭淑珍没看清对方是谁,只是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点点头。

谭淑珍挺着胸、昂着头,目不斜视是朝前走着,后面已经有几个人跟着她。

谭淑珍抱着女儿,一直走到了文化广场,她走进广场边上的工行文化广场分理处,柜台里的人看到谭淑珍,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站了起来,王玲花在柜台里面,她看到谭淑珍抱着女儿进来,一下子也愣在了那里。

隔着柜台,谭淑珍看着王玲花,和她说:“王玲花,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王玲花迟疑了一下,这个场景,是她大脑里从来没出现过的,谭淑珍反过来找上门,这是什么情况?她一下子没适应过来。

王玲花没有走出来,但往柜台的玻璃走近了几步。

谭淑珍看着她,定定地说:

“王玲花,我告诉你,你的男人我没有勾引,要勾引,分分钟的事,但我看不上他,你给我记住了,王玲花,你的男人,我谭淑珍看不上。你想要我的命,好,我们母女送上门来了,你出来拿。”

柜台里的人包括王玲花,都被谭淑珍的气势镇住了,王玲花一下子还是反应不过来,这时候从外面已经涌进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谭淑珍往边上一看,依稀看到站在一旁的大堂经理是熟识的,她把女儿朝她怀里一塞,对方接了过去,谭淑珍转身双手用力在柜台上面的玻璃上一拍,厉声吼道:

“王玲花,你给我滚出来!今天你不要我的命,我就会要你的命!”

王玲花的脸霎时变白,她看着谭淑珍,谭淑珍的脸色铁青,王玲花感觉自己这时候只要从那扇防盗门里出去,谭淑珍真的会和自己拼命。

王玲花从小到大,哪里见过在自己面前这么嚣张的人,她一下子乱了方寸。

大厅里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谭淑珍的双手,在玻璃上不停地拍着。

早就有人通知了小武,小武带着小进赶到了,小武走进来,拉住了谭淑珍,谭淑珍扭头见是小武,哭了起来;

“小武,你不要拉着我,今天不是我死就是她死,我和她拼了!”

小武把谭淑珍朝外面拖,小进从大堂经理的手里,抱过了哇哇哭着的谭淑珍的女儿。

外面大门口,已经挤满了人,谭淑珍挣扎着还要往里面去,小武一直把她拖到了马路上,一辆金杯面包车,差点就撞到他们身上,小武啪地一巴掌打在面包车的前挡风玻璃上,把司机吓了一跳。

小武吼着,把车门打开。

司机赶紧叫着,好好,跳下车,把面包车的车门拉开,小武把谭淑珍推了进去,谭淑珍还要起来,小武也钻进去,在谭淑珍身旁坐了下来。

小进抱着谭淑珍的女儿到了车门口,小武叫道,你也上来。

小进抱着谭淑珍的女儿上了车,小武和站在车外的司机说,关门,开车。

司机说好好,赶紧把门关上,启动了车子后问道,小武,送去哪里?

“杭城。”

“不是,小武,那么远,我还有事情……”

“你他妈的啰嗦什么?!”

小武骂了一句,司机赶紧闭嘴,车子一路朝前,过了县委门口,再往前就出了城,拐上了320国道。

谭淑珍醒悟过来,叫道:“小武,我不要走。”

小武看着她,叹了口气:“淑珍姐,走吧,你在永城,已经待不下去了。”

谭淑珍怔住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了下来。

……

刚刚那一个电话,是施老师打过来的,施老师和她说,她参加中央电视台青年歌手大奖赛的资格已经被取消了。

谭淑珍突然之间,就觉得万念俱灰,人就像死过去一样,她站在那里,听着施老师在电话里不停地说,但她觉得,不仅是施老师的话,连这个世界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她好像是在听着别人,说着别人的事,只是一下子还没想到,这声音是从电话里传出来的,电话是可以挂断的。

施老师说,珍珍,对不起,老师已经努力了,但出了这样的事,没有办法,电视台也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有人举报了你,还扬言,要是省电视台敢包庇你,他们就会向中央电视台举报,电视台也怕啊,珍珍,已经定下来了,由台州的那位第四名,顶替你去参赛,珍珍,老师知道你很珍惜这次机会,珍珍,老师知道你很委屈,但老师也没有办法啊……

施老师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谭淑珍感觉自己马上也要哭了,赶紧说,谢谢你,她把电话挂了。

挂断电话,谭淑珍觉得人突然地变得轻松,一切都结束了,自己在这个世间的路,好像也走到头了。

谭淑珍走进自己的房间,把自己化妆得美美的,她断定那个举报的人就是王玲花,好吧,既然你不让我活,那我就不活了。

谭淑珍决定去和王玲花做个了断,她知道这一路过去,会有很多的人看着她,会有很多的人在她后面指指点点,但谭淑珍无所谓了,她就是要这样漂漂亮亮地走过去,告诉王玲花,你的男人我谭淑珍瞧不上,他在我眼里,连屁都不是。

我谭淑珍高贵着呢。

然后她就要和王玲花,做一个彻底的了结。

要不是银行柜台的那道玻璃,连子弹都打不进,那一点柜台算什么啊,谭淑珍是婺剧花旦,婺剧的花旦,都是有功夫底子的,她演《盗仙草》的时候,嘴里要叼着灵芝,从两米多高的,画成雪山的台子上,一个后空翻翻下来。

那一点柜台算什么,谭淑珍会翻进去,死死地掐住王玲花的脖子。

可惜她砸不开那玻璃啊。

可惜小武来了啊,要把她带去杭城,小武说,淑珍姐,你在永城,已经待不下去了。

是啊,在永城,哪里还有我谭淑珍的活路啊,他们就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啊。

“小武,你这是要把姐带去哪里?”谭淑珍问。

“张晨哥那里。”

小武说,小武没有给张晨打过电话,但他心里认定,自己把谭淑珍带去那里,张晨一定会收留她的。

他知道刘立杆也在杭城,但他不知道刘立杆有没有原谅谭淑珍,但他知道,不管是谭淑珍干了什么,张晨都一定会收留她的,而那里,现在也是谭淑珍唯一的出路了。

谭淑珍听到了张晨的名字,这一个名字很遥远,又很亲切,就像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谭淑珍看看手里的女儿,她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滚落了下来。

……

谭淑珍至少有一点,冤枉了王玲花,王玲花没有打电话举报谭淑珍,不是不想打,而是不屑,她觉得在永城,自己要让一个谭淑珍身败名裂,走投无路,还需要打电话给什么省电视台吗,自己在永城,还对付不了她?

哼,绰绰有余,王玲花觉得,自己的一个小拇指,都可以摁死谭淑珍,她脑海里已经想象过无数次,这个狐狸精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情景,她想象过无数次,谭淑珍跪在自己的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求自己原谅。

她就是没想到过,谭淑珍还会指着自己叫她滚出去,那一下子,王玲花被吓到了,连愤怒都不知道去哪里了,但等到小武把谭淑珍拖出去的时候,王玲花的愤怒又回来了,什么?叫我滚出来?

王玲花冲向那扇安全门,会计主管来拦她,被她扇了一个巴掌,王玲花冲出人群,冲到外面马路上去的时候,那辆金杯面包车已经开走了。

电话是沈琳琳打的,但她没有打给省电视台,她没有那么傻,而是通过台州群艺馆,找到了那个第四名,沈琳琳把谭淑珍的事情告诉了她,包括时间、地点和他们被抓去的派出所。

对方一接到这个电话,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在电话里千恩万谢,想知道沈琳琳是谁,沈琳琳把电话挂了。

台州群艺馆,马上派人和省电视台交涉,省电视台得知这个情况,当然也很重视,他们当即去了当晚出警的派出所,证实确实是有这么个情况,那女的名字、单位和样子,与他们带去的谭淑珍的资料也对的上。

事情虽然没到违法犯罪的程度,但也是一个大丑闻,谁也承担不了,那里人还在中央电视台的荧屏上比赛,大篇幅的耸人报道已经在地摊上的报刊上出现,这个责任,是无法承担的。

谭淑珍于是又一次地,被从一份名单上拿了下来。

n.

0789 这里就是你的家

小武让金杯面包车的司机,把车停到动感地带靠环城北路的大门口,放下他们,自己先开车回永城,他和小进,估计今晚也会留在这里,就是想走,张晨也不会让。

早在这里开业的时候,张晨就让小武过来,小武本来也是打算坐第二天最早的班车过来的,没想到半夜里就听到了谭淑珍的事,他就没有过来。

市场门前是一个广场,错落着几组运动的雕塑,很多的小朋友在这里学轮滑鞋,轮滑鞋在当时是新鲜事物,卖轮滑鞋的,不仅要卖鞋,还要负责培训,谭淑珍的女儿一看到就兴奋地大叫。

小武带着他们,问了广场上的保安,保安指了指市场边上的一扇门,谭淑珍的女儿牵着谭淑珍的手,不肯走,还要看那些小朋友在滑轮滑鞋。

小武抱起了她,和她说,我们先上楼去,上面有个小弟弟,你和小弟弟一起下楼来看好不好?

谭淑珍的女儿这才答应上去。

从这扇门里的梯道上去到二楼的楼顶,就是张晨他们单独隔出来的,他们自己的那块办公区域,上去以后是一个花园,花园靠环城北路这边,是一排办公室,横着靠省体育馆那边,是一排宿舍。

他们的办公区域,和那边的羽毛球、乒乓球馆,中间有一道两米多高的铁栅隔断,铁栅上有个小门,通往那边,这门现在关着。

花园里,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东摇西摆地跑着,后面一个女的在跟着追,看到他们,两个人都停了下来,那女的看到小武笑着,小武问,张晨哥在吗?女的点点头。

那小男孩看到朝谭淑珍的女儿跑过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的却是美女美女。

他伸出手要来拉谭淑珍的女儿,谭淑珍的女儿站在了,赶紧把手背到了身后,像个小大人一样地训着:

“不许乱叫,叫姐姐。”

张向北愣在了那里,谭淑珍的女儿接着说:“你叫我姐姐,姐姐就和你好,和你拉手。”

张向北赶紧叫了一声姐姐,手迫不及待地又伸出去,谭淑珍的女儿握住了他,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站在那里的大人也笑了起来。

小武说这是张晨哥的儿子,谭淑珍点点头,她看着那女的问,那这位是不是张晨的……

那女的脸霎时绯红,赶紧摇着手说:“不是不是,搞错了……”

小武说,这是张晨哥的徒弟,叫贺红梅。

谭淑珍伸出了手,握住她说:“你好,我叫谭淑珍,是以前张晨剧团的同事。”

张晨坐在那里,听到外面好像是小武的声音,赶紧起身走出来,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听到好像有谭淑珍的声音,心里一凛,赶紧加快脚步,走到门口朝外看,果然是小武、小进和谭淑珍。

“谭淑珍!”张晨大叫了一声。

谭淑珍抬头看到了张晨,也叫了一声张晨,心里一酸,赶紧转过头去。

张晨让谭淑珍去办公室,谭淑珍拉过女儿,张向北牵着谭淑珍女儿的手不肯放,也跟了过来,谭淑珍和女儿说,快,叫叔叔。

女儿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叔叔,张向北跟着小女孩,也叫了一声叔叔,众人大笑。

谭淑珍和张晨说:“张晨,这是我女儿向南,冯向南。”

张晨和贺红梅都吃了一惊,张晨问,叫什么?

“冯向南,方向的向,东西南北的南。”

“谁取的?”

“我呀。”谭淑珍说。

张晨哈哈大笑,他说真是巧了,这是我儿子,张向北,方向的向,东西南北的南,不不,东西南北的北。

谭淑珍也愣了一下,问:“谁起的?”

张晨没有说,而是赶紧请他们进办公室坐,向南一定要带向北去楼下看小朋友滑轮滑鞋,贺红梅就带他们下去。

小进看到这里卖的,整个都是体育用品,就亢奋了起来,问道:“张晨哥,这个市场都是你的?”

张晨说是啊。

小进笑道:“那我要下去看看了。”

张晨说好,你看到什么喜欢的,和店里说,等下三楼赵晶晶会下来结账的,你拿来就是。

“真的?”小进叫道,“好嘞,那我下去了。”

三个人进了办公室,坐下来,张晨看着谭淑珍笑道,谭淑珍,你总算是出现了,我就在想,什么时候能见到你。

谭淑珍一听,就哭了起来,张晨慌了,以为是自己的这句话,把谭淑珍惹哭了,张晨一边拿着纸给谭淑珍,一边骂到:“谭淑珍,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脆弱了,一句话就哭?”

谭淑珍哭得更厉害了,转过身去。

小武看了看谭淑珍,站起来,和张晨做了个手势,走出门去,张晨拿了一瓶水,放在了谭淑珍面前,和她说,你先喝水。

他跟着小武走了出去,两个人站在外面,小武把谭淑珍的事情,大概和张晨说了,张晨吃了一惊。

张晨他们在“锦绣家园”的房子刚装修好,张晨的父母前几天来杭城看过。

刘立杆给他们安排的那套一楼的房子,靠近小区的最角上,房子比别人多了一扇后门,后开开出去,有一个小院,院子两面是小区的围墙,另外一面,也用墙和边上的邻居隔断,里面故意什么都没有种,留给张晨的老爸来种菜。

两个人看了很高兴,这就回去整理东西,准备搬家。

他妈妈临走的时候和张晨说,珍珍好像出事情了,张晨问她什么事,她又吞吞吐吐不肯说,张晨知道,他们两个都很喜欢谭淑珍,以前可是很希望谭淑珍能是自己的媳妇的。

他妈妈不肯说,张晨也就没在意,心想着在永城那小地方,能出什么事,就把这事给忘了,连刘立杆都没告诉,现在听小武说了,才知道是这么大的事,张晨问:

“这么说,谭淑珍连北京也不能去了?”

小武点点头。

“这他妈都什么破事,她拿冠军的那天,我和杆子还去了省电视台门口,我们还喝了酒,替她庆祝了一下,这他妈的,怎么这么倒霉。”

小武说:“还有更倒霉的,不仅北京不能去了,单位也不能回了,和冯老贵还离婚了,淑珍姐这在永城,都待不下去了,我才带她来找你。”

张晨点点头说:“那就不用回去了,永城那破地方,有什么好待的。”

两个人走回办公室,张晨在谭淑珍侧边的沙发上坐下,张晨和谭淑珍说:

“谭淑珍,到了这里,你就当回到自己的家,不要和我客气,你谭淑珍什么时候,和我客气过?要和我客气,你就不是谭淑珍了。”

谭淑珍听了,破涕为笑,抬起头看看张晨,脸又阴了一下,她问:“张晨,小武都和你说了吧?我没有做过那些事,你相信吗?”

“当然,我不信你信谁?好了,谭淑珍,到了这里,过去就成为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谭淑珍点点头,苦笑道:“好,小武说的对,不到你张晨这里,我们母女也没地方去了。”

“你不是会抢吗,我有什么不给你,以前你谭淑珍抢也会抢过去。”

张晨说着,谭淑珍和小武笑了起来,以前在剧团,还真是这样的,谭淑珍差点脱口骂道:“你还说,我抢来了,金莉莉还不是又要抢回去。”

话到嘴边,变成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没有过去,过不去,这到什么时候,我张晨还是张晨,你谭淑珍还是谭淑珍,他小武还是小武,我们剧团的人,就是一家人。”

谭淑珍和小武点点头。

张晨问他们中饭吃了吗?

小武和他说在路上已经吃了,小武犹豫着,有些话,必须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看看张晨,张晨似乎明白了,他觉得这些事,是回避不过去的。

张晨看着谭淑珍说:“谭淑珍,我们也都不是小孩了,有些话,我们敞开来说好吗?”

谭淑珍看着张晨,点点头。

“你知道杆子也在杭城吗?”张晨问。

谭淑珍浑身一怔,还是点了点头。

“他今天在陪一个香港客人,你想不想见他,谭淑珍?想见的话,我打电话给他。”

谭淑珍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还是不要了,张晨,我到这里,就是带着女儿来投奔你的,不然,我肯定不会来。”

张晨说好,还是那句话,到了这里,你谭淑珍就不要和我客气,但是,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你和杆子,不可能总是不见面的,说不定晚上就会见到,你也知道,杆子就是一阵风,什么时候会来,谁都不知道。

谭淑珍说,我明白,不过,现在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以前有过什么,那也是以前了,看到他,我也会当面和他说清楚,我想,这对我们都好。

张晨点点头,谭淑珍问:“他现在好吗?我听说有段时间,海南挺难的。”

“好。”张晨说着站起来,走到窗前,招呼谭淑珍和小武过去,两个人走了过去。

张晨的办公室下面,就是市场门口的广场,他们看到冯向南和张向北两个人,看腻了轮滑鞋,在广场上一边笑着一边跑,贺红梅追着他们,有些顾此失彼,刚抓住一个,另一个又调皮地逃开了,贺红梅最后没有办法,只能抱起张向北去追冯向南。

三个人看着都笑了起来。

广场的外面是环城北路,环城北路过去是一片绿化带,再过去,就是江南运河。

张晨指着运河对面的那一片工地,和他们说,看到没有,那工地就是刘立杆的“锦绣江南”,他在那里,会造三幢杭城最高的,三十二层的办公楼。

“杆子哥这么牛?”小武叫道。

张晨笑道,对啊,他现在不仅是杭城的牛人,还是红人,这个时间,他应该不光光是和他的香港朋友在一起,还和市长在一起。

韩先生上次来杭城的时候,刘立杆做东,请他和柳主任一起吃了饭,柳主任觉得这香港人,肚子里确实有东西,难怪上海市政府会请他去讲课。

柳主任当即向市长做了汇报,市长说,那就不要放他走,给我们也讲讲啊,我们不是都搞不明白这房地产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这不正好?

柳主任回到包厢,就把市长的要求和韩先生说了,请韩先生无论如何要留下来,给他们讲讲课,刘立杆也在一边帮着说话,韩先生就留了下来,给杭城市几套班子的领导们,讲了三天的房地产的课,大家觉得很有收获。

韩先生被杭城市政府,聘请为经济顾问,这是他第二次再来杭城了。

“我真替他高兴。”谭淑珍说。

张晨和小武明白,这个他,是指的刘立杆。

n.

0790 泰森的手套

张晨领着谭淑珍和小武出去,走到门口,张晨叫了一声晶晶,从边上财务中心,赵晶晶跑了出来。

原来群英服装厂的工人,都去了三堡厂里,只要赵晶晶和李会计留了下来,三堡那边本来就有财务人员,她和李会计两个,留在这里,既是小昭财务中心的人员,又兼着下面批发市场的财务。

张晨让赵晶晶拿了宿舍的钥匙过来,他们穿过门前的花园,走去花园左侧的宿舍,赵晶晶打开最头上的一间宿舍,他们走了进去。

这里的宿舍,都是两室一厅的套房,整幢宿舍楼,没住多少人,就住着小娟和设计中心,还有财务中心的几个人,批发市场的管理人员,大多是海根带过来的本地人,有几个外地的,和保安一起,住在下面的宿舍。

葛东海和两分的女儿葛玲,家里的房子太小,也住在这宿舍里,她和小娟住一套。

张晨和谭淑珍说,你们就住在这里怎么样?吃饭的话,下面市场里有食堂,自己做也可以。

谭淑珍说好,谢谢你张晨,这里比我原来住的地方还要好。

她说的,就是她和冯老贵原来在越剧团的家。

“比我家里都好,我想住这里,张总不让。”赵晶晶说。

“我要是让你住这里,你老公就要来找我了。”张晨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他们正说笑着,小昭抱着冯向南上来了,贺红梅抱着张向北,跟在她后面。

小昭这是刚从三堡过来,小昭现在每天都开着车,几个地方跑,她管着财务中心,还兼着延安路专卖店的经理,哪里忙的时候,她就去哪里,比较起来,反倒张晨变得比较固定,主要就是管着这里的设计中心。

这样,在他们的父母搬到杭城之前,张向北每天就跟着他。

他们现在,还住在三堡,过几天会搬到“锦绣家园”,张晨的父母再搬来杭城,张向北就要归他父母亲了,他就是自己想带,他妈妈也不会同意。

他妈妈说,被你们骗了快两年,没带上孙子,孙子和自己都不太亲了,张晨和小昭大笑。

小昭一定是在下面,就听贺红梅说过冯向南是谁了,走上楼来,听到这边说笑,就朝这里走过来。

小昭老远就看着谭淑珍笑道,你就是淑珍姐吧?

张晨给她们做了介绍,然后借口和小昭说什么事,走开了一会,再走回来的时候,张晨和小昭说,谭淑珍和向南就住在这里。

小昭说好,她朝四周看看,房间里有床,还有简单的几件家具,都是新的,可床上用品什么的都没有,小昭说,淑珍姐,我陪你去给你和向南,买点换洗的衣服,还有床上用品什么的,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们也不知道,附近哪里会有的买。

谭淑珍赶紧说好,谢谢你小昭。

小昭笑笑说,到了这里,淑珍姐就像到自己家一样,我以前老听张晨提起你,就是没有机会见到,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东西太多,小昭怕拿不回来,她让贺红梅叫上葛玲,开两辆车去。

“不用不用。”贺红梅叫着,她转过身,和张晨说:“把你的车给我。”

张晨把自己的车钥匙给了贺红梅,贺红梅和小昭说,开这一辆就够了。

四个大人带着两个小孩,浩浩荡荡地下去,张晨和小武回到了办公室,张晨问小武,你现在怎么样了?剧团还是那个鬼样子?要么你也到杭城来算了,我和杆子这里都缺人。

小武说算了,我乡下的,还是习惯在永城待着。

“你是舍不得在永城,那呼风唤雨的感觉吧?”张晨骂道。

小武嘿嘿笑着,他说有点,不过好日子快过去了。

“怎么了?”张晨问。

小武告诉他,还是原来和你说过的那样,现在这些小鬼,香港的录像片看多了,都是疯的,也不好好学拳,就想走捷径,靠的都是刀和自己做的铳。

“那就别管他们,离开那里算了。”张晨说。

“走不了啊,还有小进他们一大帮的人呢,我还能带着他们一起走?他们又不是你和杆子哥,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在永城人头熟,出事还能找到点关系,真到了外地,怎么死都不知道。”小武说。

“你他妈的听着,还真有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味道了?”张晨笑道。

“本来就是这样,进去容易,出来很难的。”小武苦笑道,“现在是你不去惹人家,人家还要老来惹你,我也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做不到啊。”

“怎么了,在永城,还有找你们茬的?”张晨奇怪了。

“有啊,那些小鬼,都想靠和我们打架来出名。”小武说,“打架也不是好好打,专门下黑手,跟在你后面捅你一刀,要么给你一砖头,只要把你放倒,他就可以到处吹牛了。”

张晨听着摇了摇头,他还真想象不出来,小武他们的世界是怎样的世界,这个世界和正常的世界并行不悖地发展着,互相依存,又好像彼此不相往来,自己在杭城,怎么好像就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世界。

张晨问小武:“这杭城,也会像你说的这样?”

“一样,哪里不是这样,都像一个师父教出来一样。”小武说,“只不过,杭城是省城,老派管得严,就没有那么嚣张,你要是像海城,还不是一样?”

张晨点点头,他想,确实如此,在杭城,一定也存在着小武和阿正这样的人,自己没接触过,不等于没有,而是更隐秘罢了,也不是今天,几百几千年,不都如此,他们比野草还茁壮地生长,连春风和阳光都不需要,自己就会东一撮西一撮地出现?

“张晨哥,你不打电话告诉杆子哥?”

小武问张晨,张晨知道他说的是谭淑珍到这里来的事,张晨也确实想过要不要打,但最后决定还是一切顺其自然,小武说,还是打一个吧,要不然杆子哥那人,还有那什么又一对的雯雯和倩倩……

“但你有没有想过,打了,杆子那王八蛋,会不会还故意装出这么一副样子?”

张晨问,小武想了一会,他点点头说:“还真是会。”

张晨说:“我也认为会。”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从心里,他们是希望刘立杆和谭淑珍能走到一起的,但又知道,这两个家伙,其实都是有点不太那么直条的人,就是,明明是想这样,故意却会装作另外一副样子,你越去管他们,他们的这种倾向就越明显,反过来你不去管他们,他们自己可能还好得一塌糊涂。

就像当年,老谭和谭师母,越要反对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就越要敲锣打鼓在一起,一段时间不管,他们两个,自己反而会出点幺蛾子,闹起了别扭来。

这大概就是冤家吧。

“那就还是像你说的,顺其自然吧。”小武说。

张晨说,反正谭淑珍现在到杭城了,他们要好,机会有的是,两个人之间,现在也没有什么障碍了,时间有的是,两个人心里的疙瘩,也让他们自己去化解,当务之急,还是让谭淑珍先稳定下来,稳定下来以后,这谭淑珍才有心情去考虑其他的。

小武点了点头,觉得还是张晨想得周到。

张晨太了解谭淑珍这个人了,谭淑珍是个很要强的人,现在是谭淑珍最低潮的时候,这个时候,也是她自尊心最强和最敏感的时候,她是肯定受不了别人说她要依靠谁,别说是刘立杆,就是张晨她都受不了。

她自己可以和张晨说,我们母女,来投靠你张晨了,但你张晨,要是流露出对她们的一点同情和怜悯,保证,难怕外面再没有路,她也会扭头就走,张晨觉得,在这点上,谭淑珍和自己好像很像,是不是他们都有这样的臭脾气,他们才会特别谈得来?

想到这个,张晨就笑了起来。

小武问他,你笑什么?

张晨就把自己的想法和他说了,小武笑道,你们两个,还真是挺像的,很多时候,没有人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我知道谭淑珍现在需要什么。”张晨笑道,“她现在最需要别人把她当一般人看。哪怕有一点点的成绩,她也要看到,这成绩都是自己努力来的。”

小武觉得,张晨的这个说法很对。

小进从门外进来,一只手戴着一只拳击手套,一路摆拳勾拳直拳地比划着走进来,看到他们就大笑,他和小武说,看到没有,小武,你知道这个是什么?

“去你的,我连拳击手套都不认识了?”小武骂道。

“这个可不是一般的拳击手套,你知道这手套多少钱?”小进在张晨办公室的中间,继续前后滑步,一拳一拳地比划着。

“多少?”小武问。

“六百多,我三个多月的工资了。”

“你疯了,拿这么贵的东西干嘛?”小武骂道。

“有没有关系,张晨哥?”小进问张晨,张晨笑道,没有关系,就是六千你也拿。

“看到没有,还是张晨哥靠得牢。”

小进说,小武站起来就一脚撩过去,小进一个后滑步躲开,哈哈笑着。

他摘下手套,扔给小武,叫道:“你试试,老板说,这是泰森用的手套。”

小武骂道:“泰森的手套会在这里,六百多你就可以买到了?你是不是傻?泰森一泡尿都不止卖六百。”

小进愣在了那里,骂道:“那这逼是在骗我?我找他去算账。”

小进说着就要出去,张晨赶紧起来把他拉住,张晨拿过一只手套看看,手套是“EVERLAST”牌的。

张晨和小进说,老板没有骗你,他不是说这个是泰森的,而是说泰森用的,是这个牌子的手套,这是美国的一个牌子,也叫“勇士的选择”,不光泰森,拳王阿里,用的也是这个牌子。

听张晨这么说,小进喜笑颜开,小武也拿起这手套戴上试试,觉得这手套还真是不错,张晨叫道,小进,你去给小武拿一双过来。

小武赶紧叫道:“不要不要,我还是用我自己小武牌的。”

0791 那个事

张晨和小昭,把谭淑珍母女两个安顿好,大家一起去杭城大厦的锦园吃晚饭,吃完饭,张晨要下去给小武和小进办手续,他安排他们住在这里,小昭和贺红梅、葛玲,送谭淑珍她们回去。

把她们两个送到楼上房间,小昭和贺红梅带着张向北准备走,张向北却耍起了赖,哇哇干嚎着不肯走,抱住桌子腿就是不肯撒手,他一定要留下来,要和姐姐睡。

向南也拉着小昭的衣服,一边哭一边哀求,阿姨阿姨,求求你,你就把弟弟留下吧。

两个小孩,大概也是平时一个人实在寂寞得太久了,那一声声的干嚎和哀求,让几个大人心碎。

谭淑珍说:“小昭,要么把向北留下吧,这里不是有两张床嘛,晚上让向北和向南睡。”

小昭犹豫了,说:“这个家伙很难搞,晚上,还要洗澡。”

“去吧去吧,所有这些我都会。”谭淑珍说,“我会给他洗澡,会让他好好睡的。”

向南抽抽搭搭地说:“小昭阿姨,我妈妈可会讲故事了,讲着讲着,我们就睡着了,阿姨,求求你,就把弟弟留下吧。”

贺红梅在边上看得难受,她都替两个小孩子求情了,她说,姐,那就留下吧,淑珍姐也是当妈的人,她知道怎么做的。

小昭其实是心里舍不得,快两年了,张向北晚上还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小昭说,可是,北北也没有衣服换啊。

“阿呀,穿南南的衣服就可以了,这么大小孩,有什么关系。”贺红梅说,“你是不是不放心啊,姐?”

小昭心里一乱,赶紧说:“乱说,在淑珍姐这里,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放心那就走吧。”贺红梅说,向南看着贺红梅,感激地点着头,她觉得这个阿姨真好。

小昭俯下身来,问张向北:“北北,那你在这里,妈妈走了?”

张向北点点头。

“北北,妈妈真的真的走了?”

张向北更快地点着头。

小昭心里突然就有一点失落,这个冤家,这么小就知道伤妈的心了,还真是儿大不由娘啊,小昭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样想着,她自己都笑了起来,觉得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真是小鸡肚肠。

小昭和张向北说:“好,那妈妈走了,你晚上要听淑珍阿姨的话,还有,不许尿床。”

向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走过去用手指刮着向北的脸,羞着,倒霉倒霉,都两岁了,还要尿床。

张向北愤怒极了,瞪着小昭,喊出了他以前从来没有喊出过的,这么长的句子:“谁尿床了?你才晚上尿床,你和爸爸都尿床!”

向南骂道:“胡说,那你还不被冲到床底下,被老鼠背走?”

张向北愣在了那里,几个大人大笑,谭淑珍和小昭说,放心吧,小昭,我晚上会给他多把几次的。

……

张晨带着小武、小进,去总台给他们开了房,张晨打开自己的包,拿出了一沓钱,和小进说,我等下和小武要出去一下,你要想逛杭城大厦,就自己去逛。

小武叫道:“不要!”

小进却一把抢了过去,嘻嘻笑着:“干嘛不要,张晨哥又不是别人,张晨哥的钱,不要白不要。”

张晨笑道,对对。

小武要去打他,小进拿着钥匙牌和钱逃出去了。

张晨指指大厅里的沙发,和小武说,去那里坐坐,前面吃饭的时候,我在想,我们还是要去找杆子好好谈谈,让他了解谭淑珍的事情,也有个心理准备,不然,他从永城其他人那里听来,不知道会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小武说好。

张晨拿起大哥大,拨通了刘立杆,问他在哪里,刘立杆和张晨说:“我在张生记,陪雯雯和韩先生在吃老鸭煲,雯雯爱死这里的老鸭煲了。”

张晨一愣,雯雯爱死那里的老鸭煲,和韩先生什么关系?然后他马上想起来,这个雯雯,不是那个雯雯,这个雯雯是韩先生的那个雯雯,她这次和韩先生一起来杭城了,是她爱死了张生记的笋干老鸭煲,而那个雯雯,也一定会在。

真是想累死了。

“你在哪里,要不要过来,张晨?韩先生也想见见你。”

张晨赶紧说:“我在杭城大厦,小武和小进来了,我们刚吃完饭,今天就不过来了,你和韩先生说,明天我请他们吃饭。”

“好好,我和他说,那你在那里吧。”

“吃完准备回家的时候,给我电话,我在杭城大厦等你,有事找你。”张晨最后交待。

刘立杆说了声好,把电话挂了。

杭城大厦的大堂,是临时用原来的边门改出来的,并不是原来设计中的,大堂很小,连大堂吧都没有。

张晨和小武只能坐在沙发上等着,等了一个多小时,刘立杆还没有打电话过来,张晨正想拨过去,却看到刘立杆带着雯雯和倩倩走了进来。

张晨骂道:“你怎么不打个电话过来?”

“我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不是更好?”刘立杆笑道,“对了,什么事?”

张晨看了看四周,和刘立杆说,这事,三句两句讲不清楚,走吧,我们去找个安静的地方。

“这么严重?”刘立杆想了一下,他说好好,那干脆去我办公室,我办公室里,各种酒和咖啡、茶都有,各取所需。

张晨说好。

一行人去了刘立杆的办公室,坐下来后,刘立杆觉得张晨和小武,这么慎重其事地找自己,一定会有很重要的事,他和雯雯、倩倩说,你们去楼下,要不去房间里。

雯雯和倩倩,扁了扁嘴,走了。

“好吧,现在可以说了,神神叨叨的,到底什么事,对了,大侠,你什么时候来杭城的?”

“今天下午,我送淑珍姐过来。”小武说。

刘立杆腾地站了起来,叫道:“你说什么?小武,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下午送淑珍姐过来的,她们现在,就住在张晨哥的动感地带。”

刘立杆看看张晨,张晨点了点头。

“不对不对,谭淑珍不是马上要去北京,参加中央电视台的青年歌手大奖赛了吗?怎么可能到这里来,不走了?”

看样子刘立杆对谭淑珍的动向,了解得很清楚,张晨除了点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你们是说,这个比赛她也不参加了?”

张晨点点头说对,她已经被从名单里除名了。

“怎么回事,有黑幕?快说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刘立杆叫道。

小武就把谭淑珍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刘立杆,刘立杆听着,连脸都变白了,他拿着桌上的茶杯,想喝口茶,手哆嗦着,怎么也喝不到,他随手一耍,手里的茶杯飞出去,“啪”地一声在墙上碎裂,溅开的茶水,一道道沿着墙壁往下淌着,在墙上留下一道道茶渍。

刘立杆看着张晨和小武,问道:“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张晨和小武一起点头,让刘立杆不信也得信。

“杆子,这个事我问过谭淑珍,她说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就是有人要整她,或者整那个姓毛的,杆子,你信不信谭淑珍说的?”

“当然信。”刘立杆脱口而出,不过马上又犹豫了,他看着张晨和小武问:“可是,老派进去的时候,他们不是在床上,被抓了一个现行吗?”

0792 我就想当个营业员

“谭淑珍那天喝醉了,这么多年,你见谭淑珍喝醉过吗?我怀疑她就是被人灌醉的,不过,喝醉了的人能干什么?”张晨问。

小武也说,那天他们到了永城,他看到谭淑珍的时候,人还是昏昏迷迷的,那都好几个小时过去了,他把今天谭淑珍去找王玲花的事,和刘立杆说了,刘立杆说,我信了,谭淑珍心里没事,她要是有事,情愿自己自杀,也不会去找人家,她的脸皮没这么厚。

张晨和小武都点点头,刘立杆骂道,这个姓毛的,我他妈的要整死他。

“你想干嘛?”张晨问。

“我刘立杆虽说是个小人物,可现在,总算也是有点能量,一个小小的县银行行长,我就不信我整不死他。”刘立杆愤愤地骂着。

“你是不是有病?”张晨问,“这种事情,本来就说不清楚,现在只有让它迅速平息,你还要去找事?继续搞下去,男的损失了什么,说到底是作风问题,大不了就是行长没的当,而受伤最重的还不是谭淑珍,一直继续被人指指点点,你是帮她还是害她?”

刘立杆被问得哑口无言,确实,人们是最喜欢津津乐道这种事情的,而有这种事,对男的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影响,还有人会说,这家伙有本事,把那个谁谁谁都搞到手了,而对女的就不一样,会说她利用自己的身体,去得到各种好处。

会被认证为公共汽车和乱搞,而很多心怀鬼胎的,以为你就是个随便的人,还会因此萌生去撩她的意愿,背负在这样的一个恶名之下,一个女人,是很难生存的,特别是她还带着孩子。

刘立杆看着张晨问:“那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现在既然人已经出来了,就在这里好好活下去就是,就是有人指指点点,想说什么,那也是在永城,伤不到她,回不回永城也无所谓,就在这里待着好了。”

“好好,那我对面还有个办公室空着,让谭淑珍来我这里上班,当副总,我这里这么大的一份家产,正好缺一个信任的人帮我管着。”刘立杆叫道。

“你觉得谭淑珍会来吗?”张晨问刘立杆。

刘立杆思忖着,还没开口,小武就说道:“淑珍姐不会来的,在车上,我要不是说到张晨哥这里,是到你这里,淑珍姐都会跳车跳下去。”

“还有没有天理了,张晨,这事你最清楚,当时可是谭淑珍对不起我,不是我对不起谭淑珍,你说是不是?”刘立杆叫道。

“现在扯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又不是不了解谭淑珍,现在是她最敏感的时候,要是让她觉得,她需要靠你,你觉得她会接受吗?如果她心里也认定,当初确实是她对不起你,现在只会更不愿意接受你的帮助?”

刘立杆想了一会,叹了口气,他说:“还真是,这逼,还就是这么个臭脾气,那现在怎么办?”

“在我那里啊,我那里连个人都安排不下了?”张晨说,“要当副总,我也可以安排一个副总。”

“好好,张晨,不管她想干什么,能力够不够,你都安排她去做,不行的话,她的工资由我来发……”

刘立杆说着,张晨一直盯着他,刘立杆说到一半停止了,问:“你看着我干嘛?”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你还真是不了解谭淑珍。”

“我怎么不了解了?”

“你以为谭淑珍会提这样的要求吗?我现在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她只愿意去市场搞卫生,那可怎么办。”

“淑珍姐还真是会的。”小武说,“不行就让刘总,每天去帮助打扫厕所。”

张晨大笑,刘立杆伸手就去打小武,被小武一把抓住,用力一捏,刘立杆叫道,放开放开,大侠饶命。

小武放开了他,刘立杆看着自己被小武捏红的手腕叹道,你他妈的,还真是有劲,对了大侠,都出来了,你什么时候离开永城啊,我这里可缺你这么一位。

“我早问过了,他是咬定青牛山不放松。”张晨说。

张晨回到家里,已经十二点多钟,小昭还没有睡,张晨问她怎么还没睡,小昭苦着脸说,家里两个男人,一个都不在,我怎么睡得着?

张晨这才发现,小床铺里没有张向北,问小昭,张向北呢?

小昭就把事情和他说了,张晨大笑。

张晨洗漱完毕上床,小昭和他说,我有一个强烈的预感。

“什么预感?”

“我要失去北北了。”

“哦,为什么?”

“他被狐狸精迷去了,被向南那个狐狸精。”

张晨大笑。

“好吧,我只剩下这一个男人了,我要讨好巴结他,说吧,你今天想干什么?”小昭嘻嘻笑着。

……

第二天上午,张晨和小昭先去了动感地带,两个人一上楼,就忍俊不禁笑了起来,他们看到,在一片树荫下,张向北和冯向南两个人,一人一张小椅子,面对面坐着,向南一只手拿着一只塑料碗,一只手拿着勺子,正在一勺一勺地喂张向北吃稀饭。

每盛了一勺,向南就叫:“嘴巴张开。”

向北就乖乖地把嘴张开了。

这个家伙,以前是只要吃早饭,就到处乱跑的,很难搞,没想到还有这么乖的时候。

向南看到张晨和小昭过来,就叫:“叔叔阿姨好!”

向北也叫:“叔叔阿姨好。”

向南指着张向北说:“阿姨,他昨晚没有尿床。”

向北也指着向南说:“阿姨,她昨晚没有尿床。”

“不许学我!”向南和向北说。

向北“哦”了一声。

“嘴巴张开。”

向北乖乖地把嘴巴张开了。

张晨和小昭,两个人笑着过去,进去了张晨的办公室,过了一会,谭淑珍走进来,三个人坐下,商量怎么安排谭淑珍的工作问题。

张晨提醒过小昭,太高的位子,谭淑珍肯定不会接受。

“魏文芳走后,三堡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一直空缺着,现在又搬了新厂房和办公楼,淑珍姐要是不怕路远,可以去担任这个办公室主任,反正每天都有厂车来去,就停在这市场门口。”小昭说。

“路远没有关系,不过,我一个新来的,就去当办公室主任,我觉得不太好,下面的人会不服。”谭淑珍说。

“没有关系的,有我们在呢,谁会不服。”小昭说,张晨也点点头。

“张晨、小昭,我能不能自己提一个要求?”谭淑珍问。

“你说。”张晨点点头。

“张晨、小昭,谢谢你们!我也没有其他的什么本事,你们就不要考虑安排我什么职务了,能让我干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就行,我去过你们延安路的专卖店,我觉得让我去当个营业员卖衣服,我还是可以干的。”

“那怎么行,淑珍姐,那也太委屈你了。”小昭叫道。

张晨心里却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是要求当一个营业员,还没有要求去搞卫生。

“小昭,还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可是听说,你们这里的营业员都是很难进的,我这个,已经算是开后门了。”谭淑珍笑道。

小昭还想再说什么,张晨说好吧,谭淑珍,那就这样,你先去专卖店当营业员。

“好的,谢谢你们,我去准备一下,等会就过去那里,先去熟悉熟悉情况。”

张晨说好,谭淑珍走了出去。

小昭瞪着张晨,问:“你搞什么鬼,让淑珍姐去当营业员,你怎么想的?”

“她没要求当清洁员就已经很好了,随她去吧,我了解谭淑珍,她现在先要有个岗位,证明自己还是个有用的人,其他都不重要,当营业员,她会当的很好的。”

谭淑珍和小昭一起去延安路的半亩田专卖店,两个女人,把向南和向北一起,都留给了张晨,门口的花园够大,足够他们两个活动,而且,有向南在,向北就跟屁虫一样,每时每刻粘在她后面,根本不需要担心他会乱跑。

谭淑珍和向南交待,不要下楼,要下楼的时候,就叫大人陪你们下去,向南嗯嗯地点着头。

张晨又去交待了下面广场上的保安,要是看到两个小孩下楼,就带他们上来,保安说好。

其实张晨这交待都是白交待,现在对向南来说,最大的兴趣就是和贺红梅、葛玲他们待在设计中心,那么多花花绿绿的布,太吸引她了,而葛玲,还帮他们一个人设计了一套服装,向南不是跟在葛玲的屁股后面,就是站在样衣工边上,看他们的衣服做得怎么样了。

向南待在设计中心,向北自然也跟着她在设计中心,张晨根本不用去管他们,只有向南走进来和张晨说,叔叔,向北又尿裤子了的时候,张晨才需要站起来,去给他换裤子。

张晨他们搬了家,从三堡房东大哥家里,搬到了“锦绣家园”,接着,张晨的父母也收拾好东西,从永城搬到了杭城,张晨妈妈看到了向南,就很喜欢,一定要谭淑珍把向南放在他们那里,说这带两个和带一个有什么区别,两个小孩在一起,还有个伴。

张晨和小昭,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们说服了谭淑珍,最后,两个小孩都放到了张晨的父母那里,由他们带,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两个老人住一间,向南和向北住一间,正好。

反正从延安路也好,动感地带过去也好,路都不远,什么时候想看,就过去看看,张晨父母带着两个小孩,没事的时候,走着走着就到了延安路。

看看谭淑珍,看看小昭。

星期天的时候,他们基本都是在张晨的父母家里吃饭。

n.

0793 这个幼稚鬼

张晨打电话告诉刘立杆,在谭淑珍自己的要求下,她去他们延安路的专卖店当营业员了,刘立杆听罢,叹了口气说,张晨,还是他妈的你了解她。

放下电话,刘立杆就准备出去,看到他要出去,雯雯和倩倩,习惯性地站起身,跟了上来,刘立杆说,我有点私事,需要空间,这次就不有劳你们二位了。

“你他妈的是不是去泡妞?”雯雯骂道。

刘立杆点着头说:“对对,就是泡妞,这妞很难搞。”

刘立杆开着车,去了延安路的半亩田专卖店,他把车停在门口,走进去,在一楼的店堂转了一圈,没看到谭淑珍,走到二楼,远远地就看到谭淑珍站在那里,正在整理架子上的衣服。

几年了,第一次看到这个熟悉的身影,刘立杆霎时就感到紧张起来,不过他还是走了过去。

谭淑珍转过头来,也看到了刘立杆,不过马上又转过身去,继续整理架子上的衣服。

“珍珍,你什么时候来的?”刘立杆问。

“昨天,昨天下午,我带着女儿,来投靠张晨了。”谭淑珍手上不停地忙着,嘴里说着。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刘立杆嗫嚅道。

“找你?”谭淑珍把T恤衫叠好,放在架子上,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她转过身来看着刘立杆问:

“张晨是我原来要好的同事,我在永城待不下去,来投靠他,他也愿意帮我,这不很正常?你是谁啊,我认识你吗?”

“珍珍,这……”

“别叫我珍珍,我谭淑珍,不过是一个山沟沟里,自认为赛貂蝉的人,你刘立杆,边上都是什么北大的,海南第一富翁的女儿,还有什么高官家里的,你放心,我谭淑珍有自知之明,不会认为自己是赛貂蝉,也不会去和什么北大的比,我就是一个三岁女孩的妈。”

谭淑珍冷冷地说着,刘立杆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这什么赛貂蝉、北大什么的,都是自己前年春节,在浙西楼请剧团的人吃饭的时候吹的牛,也不算吹牛,都是真事,但这些真事传到了谭淑珍耳里,他会怎么想,可想而知。

唉,自己当时说这些,还真的就是要让谭淑珍知道,就是要气气她,没想到她真知道了,好像还气到了现在。

他们两个一向如此,平时口齿伶俐的刘立杆,只要一碰到谭淑珍,就是这样,嘴变笨了,人变傻了,要离开好久,才会想起,哎呀,我前面应该这样这样说的,可前面早就已经过去了,回到现在,他就是大脑短路。

谭淑珍移开两步,看了看小昭的办公室,小昭不在,但办公室的门开着,小昭和谭淑珍说过,有什么事,要打电话什么的,淑珍姐你要用办公室,我不在你就自己进来好了。

谭淑珍轻易不会进,但她现在,觉得需要进去,把事情和刘立杆说清楚,在这外面说,影响不好。

谭淑珍朝小娟叫道,小娟,我离开一会?

小娟点了点头,谭淑珍和刘立杆说,走吧,有什么事,我们去小昭的办公室说。

刘立杆赶紧说好好,他跟着谭淑珍走进了小昭的办公室,把门关上。

两个人坐下来后,谭淑珍开门见山地说:

“刘立杆,如果我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事,那也都是过去式了,不管你认为我是对不起你也好,或者怎么样,我谭淑珍自己认为,我不亏欠你的,你清楚了吗?”

“不清楚,我就是感到很突然,我到湛江,就给你写过信,到海南,一直在给你写信,你为什么一封都没有回?我们不是说好在海南见面的?”

刘立杆终于说出了几年来,一直压抑在他心头的话。

“你给我的信,我没有收到。”谭淑珍看着他,定定地说。

“没有收到?怎么可能,我会连剧团的地址都搞错?”

“你没有搞错,但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没有收到,我没骗你。”谭淑珍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她说:“我承认,要是收到,可能事情就不会是像今天这样,但我确实没有收到。”

刘立杆还想再说什么,谭淑珍说:

“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没有意义,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刘立杆,如果你还想当我谭淑珍是个朋友,过去的老同事,你就不要来打扰我了,好吗?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带着女儿,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我没有打扰你,就是作为朋友,我来关心一下你都不可以?”刘立杆辩解道。

“谢谢,可以,但请以后不要在上班的时候再来找我,我刚到这个单位,要注意影响,懂吗?还有,张晨和小昭对我很好,他们的安排我很满意,我现在真的不缺什么,懂吗?”

刘立杆看着谭淑珍,又一次感觉到自己词穷了,谭淑珍放缓了语气,和他说:

“你现在过得很好,事业也很成功,张晨都和我说了,我很替你高兴,真的,杆子,我以前就认为,你一定会有大出息的,我希望你,就这样保持下去,不要因为我的出现,改变你现在的生活,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就让我们彼此尊重,好吗?”

话说到这个程度,刘立杆想不同意都不可能。

刘立杆神情沮丧地离开了半亩田专卖店,到了张晨那里,张晨听他把事情细细地说完,和刘立杆说,很正常,我昨天就提醒过你,要不是这样的反应,这谭淑珍就不是谭淑珍了。

“杆子,慢慢来吧,反正时间有的是,真的要是有缘,你们就还有机会,要是没缘,那也没有办法,这种事,又强求不来的。”张晨和刘立杆说,刘立杆点了点头。

冯向南带着张向北进来,来问张晨要纸,一看到刘立杆,张向北大喜,就像看到了什么宝贝,急于要显宝,他一定要拉着向南过去,刘立杆一手一个把他们抱住,他问张晨,这是谭淑珍的女儿?

张晨点点头。

张向北一下一下,用小手打起了刘立杆的耳光,刘立杆大笑,向北和向南说:“姐姐,打。”

向南看着刘立杆,怯生生地伸出了手去,在刘立杆的脸上摸了一下,看看刘立杆还在笑着,就轻轻打了一下,刘立杆朝她点点头,向南这才鼓起了勇气,两个小孩,一边一个,啪啪地打着刘立杆的耳光,咯咯地笑着。

刘立杆问向南,你叫什么名字?向南嘀咕了一下,刘立杆没有听清,张晨笑着说:

“巧吧,她叫冯向南,方向的向,东西南北的南,谭淑珍取的。”

“我操!”刘立杆大喊了一声,两个小孩吓了一跳,他们看到刘立杆的眼眶红了,还以为是自己把他打疼了,赶紧挣脱开刘立杆,逃出门去。

张晨也觉得刘立杆的这一下太让人诧异,问道,怎么了?

刘立杆和他说,这向南和向北,其实是他以前和谭淑珍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开玩笑,说起过,说以后最好是生一男一女的双胞胎,男的就叫向北,女的就叫向南,那天张晨问他,他想这名字反正也用不到了,就告诉了他。

没想到现在又跑出来一个向南,冯向南。

“这他妈的,两个名字都被用掉了,可没有一个姓刘,看样子老子是真没指望了。”刘立杆叫道。

张晨觉得刘立杆这话很好笑,但又笑不出来。

……

刘立杆和谭淑珍的第二次见面,是在麻辣鱼锅的包厢里,这天,刘立杆带着雯雯和倩倩一起来的,看到他们进来,张晨和小昭都吃了一惊,不知道这刘立杆要干什么?

谭淑珍朝雯雯和倩倩笑笑,还伸手握了握。

接下来这一餐饭,不管是张晨、小昭还是贺红梅,都看出来了,刘立杆故意表现出了和雯雯倩倩的一种亲热,张晨心里看着好笑,骂道,这刘立杆,一碰到谭淑珍的时候,怎么就像是一个弱智,他以为这样可以激怒谭淑珍,没想到在这方面,谭淑珍的道,比他深多了。

谭淑珍不仅对刘立杆表现出的种种举止不以为意,还不时地和雯雯倩倩开着玩笑,当她知道,雯雯原来是学越剧的,两个人还当场探讨起了越剧和婺剧,在《十八相送》这一段唱腔的不同。

贺红梅在边上听得很好奇,她鼓动雯雯起来唱一段,雯雯就站起来,退到一边唱了,雯雯唱完,和谭淑珍说,姐姐你也表演一段,谭淑珍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唱了一段,大家都拼命鼓掌。

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谭淑珍以前在这种场合,都是只喝椰子汁不喝酒的,今天也喝了一点,她自我解嘲地和他们说,反正以后也不上台了,留着嗓子也没用。

张晨听着,心里有些酸楚,看看刘立杆,刘立杆耷拉着脑袋,这一整个晚上,他好像情绪越来越低落,张晨理解他,这家伙在谭淑珍面前,实在没有太多的招数,今天本来带着雯雯和倩倩来,是想刺激刺激谭淑珍的,没想到一拳打到了棉花里。

“这个幼稚鬼!”贺红梅坐在张晨边上,没来由冒出这么一句,张晨知道,她这是在骂刘立杆。

是啊,刘立杆,你真的他妈的是个幼稚鬼,又来在浙西楼的那一套?

张晨心想。

n.

0794 限时优惠日

谭淑珍在他们半亩田专卖店,年纪最大,很快,店里的营业员就都叫谭淑珍淑珍姐。

谭淑珍自己的负责的那块区域不忙的时候,她就会去其他区域帮忙,只要谭淑珍一来,那些很难搞的客户,三句两句就被谭淑珍搞定了,特别是有什么纠纷的时候,等小昭到了,谭淑珍已经都搞定了,小昭笑道,淑珍姐,我怎么感觉我是多余的。

真的,淑珍姐来了,真是太好了,每个摊位的销售量都增加了,特别是那些来给自己女朋友或者老婆买衣服的,心里还在犹豫,那营业员就会朝边上的营业员打眼色,对方就知道,需要向淑珍姐求援了。

只要谭淑珍来了,一穿一试,顾客就没有不买走的。

每天在店铺里,就听到淑珍姐和谢谢淑珍姐的声音,要知道每个区域的营业员,她们的奖金,都是和每个人的销售业绩挂钩的,淑珍姐对她们的帮忙,真是太大了。

小昭发现了这个情况,她就不再把谭淑珍排到哪个固定的区域,而是给了她一个名头,叫做店铺督导,也就是她可以自由地去每个区域帮忙,这个决定,受到了大家的欢迎,每一个人,都希望谭淑珍能在自己这里多待一会。

谭淑珍要是上白班的时候,下了班,也会在店里流连,反正向南在张晨的爸妈那里,她回去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事,上晚班的时候,她都会提前几个小时来,这样,她每天在店里会待十几个小时。

小昭和张晨说,怎么办啊,淑珍姐劝也劝不回家?

张晨说,随她,她这样,心情还会感觉好一点。

小昭点了点头。

也有顾客看到谭淑珍,会盯着她看,问道:“你怎么这么面熟,是不是演过什么电视剧,我好像在电视里看到过你?”

谭淑珍知道,对方一定是看了“衢化杯”,对自己有印象,谭淑珍笑道:“你一定是看错了,我就是个营业员,怎么有资格上电视。”

对方摇着头说,不对,我肯定是见过你,你就是上电视,也比那些人好看。

谭淑珍笑笑,不再继续下去这样的对话。

他们的专卖店里,挂着一台台电视,到了中央电视台青年歌手大奖赛开赛的时候,每一台电视,都放着这个频道,电视下面,有很多的顾客站着看,只有这个时候,谭淑珍会逃离所有的电视机,一个人躲到了洗手间里,默默地流泪。

不管她怎么逃离,电视上那些高亢的声音,都声声入耳,像针一样扎着她。

后来,谭淑珍索性不躲避了,她也站到了电视机下面看,心里很骄傲地想,这些人都没有自己唱得好,自己要是去……

谭淑珍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遗憾,这遗憾又那么地久远,让她感觉很陌生。

有时候,谭淑珍又会去设计中心,和贺红梅、葛玲,甚至老唐他们沟通,她在和顾客的交流中,会把顾客的想法都记下来,然后告诉设计师,让他们觉得很有启发。

一个人的时候,谭淑珍在房间里,还是会坚持学习,上半年自学考试考出来三门,下半年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没有去考,这就已经大大地落后自己原来的计划了,谭淑珍决定,明年上半年还是要报四门,然后把四门都考出来。

谭淑珍来了,小昭感觉轻松了很多,原来小娟毕竟还是太嫩,有什么事情,想到的就是给她打电话,现在有谭淑珍在,哪怕是顾客最多的时间段,小昭也不用那么急着要赶去专卖店,反正有什么事,谭淑珍都会处理。

小昭和张晨说,要么把专卖店经理的职务给淑珍姐吧,我现在在不在店里,真的问题不大,淑珍姐要是不在,反而会乱套。

再说,我财务中心的事情这么多。

张晨也觉得小昭说的有道理,他们北京和上海专卖店开起来以后,虽然所有的财务数据和库存销售数据,郑慧红那里都会有,小昭还是会每个月去北京和上海一趟,盘点纸上的数据和实际库存会不会有出入。

这不是信不信任谁的问题,而是基本的财务制度,基本的财务制度不执行,你就是在纵容下面的人犯错,这和人品无关。

这话,还是李会计和张晨小昭说的,他们两个都觉得很有道理,小昭就这样,每个月要去上海和北京一趟。

小昭去这两个地方,还有慰问的意思,小莉和小米那两个女孩,只要小昭去迟几天,就会在电话里撒娇,小昭姐,你是不是把我们给忘记了。

小昭去了,会带她们去买礼物,请她们吃好吃的。

张晨想了一下和小昭说,我担心的还是谭淑珍不会接受,她会觉得自己受之有愧,还是再等等吧。

小昭说好吧。

谭淑珍每天都在琢磨店里的事情,她发现每个星期四,是店里人最少的时候,她问小昭,小昭说对,一直都是这样,每周四,都是营业额最低的日子。

“其他地方也这样吗?”谭淑珍问。

小昭点点头说,都这样,北京和上海,每周四都是人最少的日子。

贺红梅以前没注意过这个问题,听谭淑珍说了,她就打了个电话给谭冬梅,谭冬梅和她说,就是这样啊,不光光我们店,批发市场都这样。

贺红梅和她们说了,三个人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贺红梅带着谭淑珍去了商场和ESPRIT专卖店,结果发现,他们在这天好像也是这样。

虽然不知道所以然,但谭淑珍觉得,要想办法改变。

“怎么改变?”小昭问。

“我们以前剧团在外面演出的时候,碰到下雨下雪天,来看的人少,我们那天就会少排文戏,多排武戏,小武他们跟斗一翻起来,那锣鼓锵锵地敲起来,人慢慢就会变多。”谭淑珍说。

“你是说,我们也搞点动静?”小昭问。

谭淑珍点了点头,她说,就是要在这天,想办法把人气聚起来。

把人气聚起来,那就是搞活动,而服装店搞活动,不外乎打折和摸奖,这些,大家都做得不要不要的,没什么吸引力,来他们店的顾客,大都是年轻人,必须有什么噱头,才能够吸引他们。

“我们来搞限时优惠怎么样?”谭淑珍问。

“限时优惠,什么意思?”小昭和贺红梅都不明白了,问道。

谭淑珍笑笑,她说这样,我们现在最低折扣不是八点八折吗,我们就挑星期四晚上这一天,七点到九点两个小时,钟声一响,这两个小时里,所有的服装都七到七点八折,到了九点,钟声一过,一切都恢复原状,每个星期就搞这么一天两个小时。

“好啊,这个主意不错!”贺红梅叫道,“哈哈,限时优惠,这个噱头好。”

她们去把这个想法和张晨说了,张晨也觉得不错,就让她们安排下去。

店铺里前期先做了宣传,很多人都想来看看,这限时优惠是什么个情况。

到了周四这天,谭淑珍特意在下面店堂里准备了一面大锣,到了晚上七点钟,他们的店铺已经人山人海,很多人事先都挑好了衣服,就等着七点钟的到来。

到了七点,谭淑珍一敲大锣,她那高亢悠扬的声音响起:“限时优惠,现在开始!”

店堂里的人一下子就涌向了收银台,开始结账,买完以后出来,觉得一个星期就这么一次机会,人又是这么多,很多款式,错过了可能就卖完了,她们重新又扑向商场的各个角落。

整个商场,这天所有的人都和以往逛商场不同,不在是悠哉悠哉的,而是急匆匆地走着,两个小时,真过起来,其实是很短的。

而急匆匆是会传染的,你一个人再老神在在,看到周围的人都急匆匆的时候,你的脚底,就不得不加快了频率。

谭淑珍每半个小时就敲一次锣,叫道:“离限时优惠结束还有一个半小时。”

到了最后半个小时,就更是十分钟就敲一次锣,整个店堂,大家也被鼓噪得急迫起来。

谭淑珍最后“嘡”地一下,宣告限时优惠结束,所有的商品恢复原价,几个收银台都停止了收银,排在收银台前的那些人不干了,她们说,是你们收银的时间太慢,怎么能不算?

谭淑珍去了解了以后宣布,现在已经挑好衣服,在收银台前的,马上发小票,凭小票结算,都算。

大家欢呼了起来,还有还在柜台里的,一听到这个,马上也拿了衣服,匆匆跑去收银台前领小票了。

这一个周四,他们的销售,竟然冲了历史新高,小昭马上让上海和北京的专卖店,周四也这么做,贺红梅连忙打电话给贺冬梅,让她也跟进。

从这之后,每个周四,就是他们半亩田全国的限时优惠日,热闹非凡。

张晨觉得时间到了,他找了谭淑珍过来谈,和她说,你现在对店里的情况也很熟悉了,店里的人,也都很相信你,小昭又确实太忙,这专卖店经理的职务,还是你来担任吧。

“谭淑珍,你要是再推,就假了,就不是我认识的谭淑珍了。”张晨骂道,谭淑珍这才同意。

小昭把在专卖店的办公室让给了谭淑珍,她撤回了财务中心,觉得真是轻松了很多。

n.

关于0784和0786章

因为这两章还在屏蔽中,什么时候能解封还不知道,而这两章又特别重要,缺了直接影响剧情,特解释如下:

0784章谭淑珍拿到了第一名,去参加庆功宴,酒喝多了,被毛行长带进了房间,沈琳琳耍计离开后,拨打了110,举报有人卖Y嫖C,警察把毛行长和谭淑珍抓住了。

0786章毛行长的同学和毛行长说,他这样的行为可能涉及到刑事,让他去找沈琳琳,在上级调查的时候做伪证,答应只要沈这么做,就把谭淑珍的位子给她,沈琳琳同意了,做了伪证,让调查人员误以为谭淑珍是自愿的,毛行长和她,只是作风问题。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关于0784和0786章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0795 那么多的库存

换货率提高之后,工厂的库存果然就增加了,夏天过去之后,夏装的库存堆了一房间,这段时间,秋装都在回来,估计连一房间都堆不下,虽然因为零售价的提高,张晨他们的利润没有减少,但张晨看着这成堆的库存,还是感觉头大。

服装这个东西,应季的时候,到处都在催货,到处都不够卖,你就希望每个款式哪怕多一件都好,那个时候,你看着它们是欢喜的,因为它们这一堆堆,都是可以变现的钱。

而等到它们变成库存的时候,你看着同样的一件服装,却是忧愁的,因为它们是没有办法变现的钱,或者说是,注定要贬值的钱。

张晨在三堡的办公室,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看到司机小盛,每天拉回来一大包一大包的退货,这些货因为是从每家店退回来的,厂里的后道还要重新整理,重新包装,没赚钱不说,还占用了大量的人力。

谭淑珍跟着张晨到三堡看了,她说,要么我们把专卖店的二楼腾出来,搞一个季末优惠周怎么样?就按三折卖,对工厂来说还有利润,不会亏,而对消费者来说,这个折扣。就有很大的吸引力了。

张晨说,很多国际的品牌倒都是会这样做,不知道我们这样做灵不灵?

“只要是服装,那就都一样,那些买名牌的,照理说比我们的顾客群更有钱,她们都在乎价格,我们的顾客,只会更在乎。”谭淑珍说。

“好好好,你只要能卖掉就行,多卖一件是一件,别说三折,两折都可以。”张晨不耐烦地说。

谭淑珍笑道:“张晨,这些可都是你亲生的,你自己都不爱惜,怎么让顾客爱惜?”

“我想爱都爱不起来,太沉重了,还好只是这几天,要是一年四季这样,我会被逼疯,真的,谭淑珍。”

谭淑珍提前三天,在《钱江晚报》登了广告,说是从十一月九日到十六日,横跨两个周日,杭城延安路半亩田女性生活旗舰店,举行季末服装优惠周活动,届时半亩田女性生活旗舰店二楼所有服装,一律三折。

之所以要强调季末,是让原来买过同样服装的顾客心里感觉好受一些,你买的时候虽然贵,但你已经提前穿了一季。

谭淑珍组织人,晚上关门的时候加班,把楼上所有当季的服装,都搬到楼下,这样楼下就显得很拥挤,谭淑珍想了一下,让她们从衣架上减服装的数量。

原来一般一个款式,衣架上会挂S、M、L三个尺码,现在只挂一件M码,其他的放下面,有顾客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这样同一个衣架,就增加了很多的款式。

这般调整之后,总算让一楼的店堂,重新变得宽敞了一些。

腾空的二楼,就全部用来出库存的秋装。

到了九号这天,店里果然涌进了很多顾客,三折这个折扣,对“半亩田”的爱好者来说,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很多的顾客,都是看了《钱江晚报》上的广告,从外地特意跑过来的。

卖了两天,厂里的库存卖了一大半,很多款式,都已经卖空了,郑慧红他们要打电话,催那些还有库存的店,让他们快点把货退回来。

看着前一天的销售报表,张晨长长地吁了口气,看样子,这让他头疼的库存问题,总算是有了一个出气口,按这个趋势,一个星期之后,库存就会在他可接受的范围。

有人在门上笃了两下,张晨抬头看看,是魏文芳,张晨问,你怎么来了?

“到你们下面送货啊,你们这里很多店,现在都是我的客户。”

坐下来后,张晨问魏文芳现在怎么样,魏文芳和他说,很好,他们的业务发展得很快,已经换了仓库,现在搬到太平门直街去了。

“是百货公司的仓库,里面有很多卖缝纫机的那里?”

“对对,还是吴朝晖找的,他说他跟赵志刚去那里买过机器。”魏文芳笑道。

“租了多少,半间还是一间?”张晨问。

“两间。”

“两间?”张晨吓了一跳,那里的仓库,他是去过的,知道一间就有七八百个平方,张晨问:“你们的业务,现在这么大了?”

“是啊,快递的需求太大了,要不是很多人跟我们的样,学着做,我们的业务量还要大,现在,我们又买了两辆依维柯,还忙不过来。”

“真不错,你们‘美丽快递’的活也有人跟着做了?”张晨问。

“有啊,都是吴朝晖他们桐庐人,烦死了,业务量实在太大,自己几个人忙不过来,就增加了人过来做,说是老乡和亲戚可靠一点,结果这些人没干多久,又跑去自己开快递公司了,这个行业的进入门槛实在太低,看了就会,我每天都要想办法,一天都不敢停。”

张晨点点头,心里有些佩服魏文芳,也理解她的焦虑,自己光一点库存就感到很烦躁了,没想到人家是天天在这样的环境中。

“那你们现在怎么办?”张晨问。

“没办法,跑啊,你追我就跑,你追得越快,我就跑得越快,让你追不上,我准备先去上海开分公司,然后北京、深圳这样开过去。上海开了,我们原来不是单向的吗,上海只是送,开了分公司以后,上海也可以收,我想,上海的业务,一定会比杭城还大。”

张晨点点头,他说:“不过,还是要提防邮电,现在这一块国家的政策很模糊,就全看下面怎么理解执行,每个地方都不一样的。”

魏文芳叹了口气,她说没办法,我最担心的也是这个,只好先像贼一样做。

“杭城的邮电后来来找过你们吗?”张晨问。

“来过,还是那天我们开会的时候见过的那位局长带来的,他还认识我。”

“哦,没处罚你?”

“没有,他很好,让我不要紧张,有什么就说什么,他说他只是带人来调研。”

“哎呀,魏文芳,看样子你们要出头了!”张晨叫道。

“怎么会?”魏文芳纳闷了。

“他来调研,就说明我们上次开会后,他们邮电和杭城市政府这边,反映上去的情况已经受到了上面的重视,所以才会让他们来调研。”

“真的?那太好了!”魏文芳也明白了,叫道。

魏文芳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对面那一排已经起到七八层的房子,问张晨,那里是不是刘总的房子?

张晨说是。

“真好,我每次经过那里的时候都会想,我们在海城的时候,那么难,还不是都挺过来了,现在想想,在海城受的那些苦,都是财富。”

张晨笑道:“不错啊,魏文芳,你现在出口,可都是名人名言了。”

魏文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说明那些名人,都吃了很大的苦。真的,你不知道,那时候看着刘总,被那么多的烂仔包围着,曹国庆和吴朝晖都要和他们拼命了,那个时候,真的是感觉孤立无援。”

张晨默然,觉得自己和小昭刚到杭城的时候,何尝不是如此,今天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到了明天,又不知道后天会怎么样,找到了工作,也是很快被炒鱿鱼,找到了西湖边画画的活,又很快被人抢了生意,去柯桥做个沙盘,还遭受无妄之灾。

在这个世界,大概你只要不甘于现状,想做出一些改变的人,都会遇到大同小异的处境,在海城,何止是刘立杆他们公司倒下的时候,就是他和刘立杆刚到海城的时候,不也一样,如果不是那个主任,他们都已经去儋州农场,种橡胶种椰子了。

“小昭在吗?”魏文芳转过身来问张晨,张晨说在。

“我去看看她。”

魏文芳说着就往门外走,差点和从门外进来的谭淑珍,撞了一个满怀,魏文芳看了看谭淑珍,吃了一惊,站住了,她说,你不是那个电视上唱歌的人吗,得了第一名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谭淑珍站在那里,有些尴尬,张晨赶紧说,这是我们半亩田旗舰店的经理,我剧团原来的同事。

“那就没错了。”魏文芳说,“我们看电视的时候,吴朝晖老是说,这个是永城的,和张总刘总他们是一个地方的,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刻。”

谭淑珍朝她笑笑,未置可否,张晨知道谭淑珍不想多说,他赶紧和魏文芳说:“你快去小昭那里吧。”

魏文芳边看着谭淑珍,边走了出去。

张晨笑着问:“谭淑珍,你在店里,会不会也经常这样被人认出来?”

“有过几次,不过我都否认了。”谭淑珍笑笑,“张晨,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张晨问。

谭淑珍和张晨说,现在二楼有一部分地方已经空出来了,我在想,是不是把夏装也拿出来卖?

“这种日子,有人会买夏装吗?”张晨疑惑地问。

“也应该没人买秋装了啊,不是照样卖,人家是冲着三折来的,又不是冲着衣服来的。”谭淑珍说。

“好好。”张晨朝谭淑珍供着手,“你要是能卖,我就谢谢你了。”

n.

0796 我要造座摩天楼

谭淑珍对自己的态度,让刘立杆万分的沮丧,却又无可奈何,他只能选择每天疯狂地工作,疯狂地买买买,才能够感觉好一些。

这一段时间,刘立杆几乎每天都在签协议,每天都在收购,有时一天签两三个项目,不管是荒地空地,还是旧工厂破商店,只要有人卖,他就会买,反正账上每天都有钱进来,他就每天地买,不买就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六神无主。

他买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买了多少东西,又买了哪里,那天他们开车经过一家废弃的工厂,刘立杆说,这地方不错,让雯雯去了解一下,这是那个单位的,雯雯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骂道:

“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

“怎么了?”刘立杆问。

“这地方我们上个星期刚签了协议,是我们的。”

刘立杆大笑:“我说呢,也只有我这么目光独到的人,能看中这里。”

“看中你妈。”雯雯继续骂。

刘立杆看着她:“你怎么对老板这么不尊重?”

“你值得尊重吗,也不知道你被什么鬼迷了心窍,我正要告诉你呢,这里是艮山电厂的遗址,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只能保护性开发,不能拆除,更不能在这里造房子,你说说你买的是什么东西?”

刘立杆一愣,还有这种事?不过他随即笑了起来,没事没事,买来放在这里看看也是好的。

雯雯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

是啊,钱他妈的有什么用,除了能买东西,你他妈的还有什么用?

一个人开车,经过延安路半亩田专卖店的时候,刘立杆很想进去看看谭淑珍,又怕惹恼了谭淑珍,他太了解谭淑珍了,知道她说让自己不要上班的时候去打扰她,自己就不能上班的时候去找她,可他妈的,下班的时候去找,她也不理你啊。

刘立杆这种半癫狂的状态,让雯雯和倩倩都感到害怕,她们打电话告诉了张晨,张晨过来,去了刘立杆的办公室,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刘立杆冲张晨咆哮着:

“我他妈的就是想不通,张晨,怎么这事情搞来搞去,最后都是我错了?”

“男女之间,没什么对错。”张晨说。

“她谭淑珍,凭什么看不上我?”

“我不知道,但你为什么不问问,你刘立杆是个穷光蛋的时候,人家为什么会看上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财大气粗,人家一定就要看上你,如果谭淑珍是这样的人,当初也不会和你在一起吧?”

刘立杆愣在了那里,想想也对,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可能可以吸引很多的人,但吸引不了谭淑珍。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张晨?”刘立杆问。

张晨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还是靠时间吧,谭淑珍至少现在进入工作状态,整个人的情绪好多了,我和小昭想办法,创造机会,让你们多正常地接触接触,不过,你他妈的不要把浙西楼的那套又拿出来。”

“什么浙西楼那套?”刘立杆明知故问。

“你以为就你聪明,你那套把戏别人看不出来?贺红梅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幼稚鬼!”

张晨骂道,刘立杆嘿嘿笑着,他知道张晨在说的,是他那次带雯雯和倩倩一起去麻辣鱼锅店的事。

张晨的大哥大响了,张晨接了起来,是小昭,小昭问他,你是不是在杆子哥那里,张晨说是。

“你们快点一起过来!”小昭叫道。

张晨吃了一惊,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问怎么了?

电话里一个声音叫道:“别别,小昭,和张晨说我们过去,我正好要去看看杆子的公司。”

“孟平?”张晨心里一惊,叫道,“小昭,是孟平吗?”

小昭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就被孟平抢过去了,孟平叫道:

“对对,张晨,是我,我孟平出来了,哈哈,昨天出来的,今天就过来看看你们。”

刘立杆听到,也腾地站了起来,隔着办公桌叫道:“老孟,你他妈的还不快滚过来!”

“哈哈,我马上滚过来,小昭在给我画地图呢。”孟平笑道。

尽管知道孟平不可能这么快就到,但挂断电话,张晨和刘立杆,还是马上去了下面大门口等孟平。

过了二十几分钟,一辆苏A牌照的黑色凯迪拉克驶了过来,远远地,张晨和刘立杆还没看到车里的人,就知道,这应该就是孟平的车。

果然,车开近的时候,他们看到,是李阳开的车,孟平坐在副驾座上。

车子开到了他们面前停下,孟平从车上下来,张晨和刘立杆上去和他拥抱,刘立杆骂道:

“老孟,你他妈的真是嚣张,你一个刚刚释放的劳改犯,就开这么张扬的车。”

孟平大笑,他拍了拍凯迪拉克的引擎盖,和他们说,怎么样,不错吧,钱芳他们昨天就是开着这车去老虎桥接的我,说是给我的出狱纪念礼物。

“嗯嗯,还是她们理解你。”张晨笑道。

孟平抬头看了看,然后疾步从大门口走到这幢办公楼的那头,又走回来,和他们说,就是没人告诉我,我也知道这是张晨设计的,这里是杆子的公司,不错,和我想象的一样,够牛逼。

张晨,你们的那个市场,搞得也不错,哈哈,我前面打电话告诉钱芳她们,她们都后悔死了没有来,她们上次没看到吧?

张晨这才想起来,问:“对了,钱芳她们怎么没有来?”

李阳说:“她们在忙,今天别墅开盘,在卖房子。”

“那你们还有时间出来?”刘立杆奇道。

“她们搞政变了,把我们两个从公司里赶出来了。”孟平说。

“啊,怎么回事?”张晨问。

“昨天我出狱,我们一起吃完饭,就开了个会,在会上,我提出要在新街口,造南京最高的大楼,她们不同意,她们还是坚持要做别墅项目,我觉得,这别墅有什么可做的,做十个项目也没人知道你,在新街口造摩天大楼,一幢就能在江苏一炮打响。

“李阳是站在我这边的,这不,理念不合,她们就把我们赶出来了,让我们自谋出路,自生自灭,哈哈,这几个娘们。”

孟平说着,李阳在边上不停地笑。

“你就不怕他是她们的卧底?”刘立杆指了指李阳说。

“不怕不怕,我们也可以把徐佳青发展成我们的卧底。”孟平说。

四个人说笑着上楼,到了楼上的办公室,坐下来,刘立杆问,老孟,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简单,注册公司,在新街口找地找关系,造大楼,我孟平在南京坐了一年多的牢,就要让南京记住我。”

“嚣张。”张晨说。

“对,钱芳他们也这么说我,她们说我不是理性的选择,完全是感性的冲动,哈哈,我就是要冲动一下。”孟平说。

他们在办公室里坐了不到十分钟,孟平就坐不住了,急着要去看看刘立杆的几个项目。

四个人下楼,决定坐孟平的一辆车去,刘立杆问李阳要了钥匙,要他来开。

一坐进驾驶室,刘立杆就叫道,不错噢,这车,我他妈的笨死了,这段时间光知道买买买,买了一堆的地,怎么就没想到去买辆车,我明天也去买一辆。

刘立杆接着和他们说了自己买艮山电厂遗址的事,一车的人大笑,孟平叫道,杆子,看样子你这家伙,不适合有钱,有钱就这么骚包。

张晨看了看刘立杆,知道他不是有钱骚包,而是因为谭淑珍失心疯。

他们先去了“锦绣家园”项目,再去在建的“杭城市政府综合办公楼”,孟平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特别是他们的合作模式,他说很有启发,他在南京,可以参考这个模式做,这种项目一做,钱赚到了,和政府的关系也扎实了。

接着去了“锦绣祥庭”项目,再去“锦绣江南”,从“锦绣江南”出来,一行人就去运河对岸的张晨办公室。

一圈转下来,再坐下来,孟平感慨地说:“杆子,我快赶不上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被你吓到的。”

“我也没有要吓你。”刘立杆得意地说,“你心虚什么?”

回过头来,孟平详细询问了刘立杆前面在“锦绣江南”和他说的,按揭的事,他觉得这个很好,自己以后肯定会用到,你到时把这乔总介绍给我。

刘立杆说好,我把杨先生也介绍给你。

“什么杨先生?”

刘立杆就把南洋银行的杨先生和他们银行贷款的事情,和孟平说了,孟平点点头说:

“这个好,我们现在前期的费用不成问题,那几个娘们还给了一点,真要造大楼,还是缺钱,需要他们。”

“他们的钱那么贵,你用什么?”张晨说,“造一幢楼的钱,我这里还有,你拿去用就是。”

“不要。”孟平摇了摇头,“你那个一剪刀一剪刀剪出来的钱,我可不敢用,用的时候手都会发抖。”

“去你妈的!”张晨骂道,大家都笑了起来。

刘立杆说:“他现在的钱,可不全是一剪刀一剪刀剪出来的,光这个市场,一年就有四千多万的租金收入。”

“是嘛,张晨,那真不错。”孟平说,“不过,你的钱我还是不能要,在里面,我也算是悟出来了,这做大事,一定要利用各方的资源,只要利用得合理合法,你才是最后的赢家,现成有银行的钱为什么不用?

“房地产我也看出来了,现在还是最暴利的行业,杆子你有体会吧?要是我连这个资金成本都承担不了,那我还做什么房地产,干脆别做了。”

:。:

0797 去找一块地

孟平他们住在国际大厦,本来第二天要回南京,听说韩先生第二天要来,他决定再留一天,等见过韩先生以后再回南京。

韩先生是中午的飞机,从海城飞往广州,再从广州转机到杭城,刘立杆和孟平,一起去笕桥机场接的韩先生和雯雯。

韩先生从刘立杆那里,听说过孟平的事,看到他很感慨,和孟平说,你在海城的经历,都可以写进教材,活生生就是一部海南房地产的悲欢史。

“你的也是。”韩先生转身和刘立杆说,“你们都是中国房地产的先驱。”

“对,也是先烈。”刘立杆笑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中国房地产要是能成气候,我们就是那万骨。”孟平说。

韩先生皱了皱眉头,和他说:“不吉利,这样的话少说,海城只是让你们交了学费,从我在内地跑下来看,你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内地的房地产也要起来了。”

孟平赶紧合掌说:“好,借韩先生吉言。”

孟平想起来了,他问:“对了,韩先生,那个鬼佬,兰德尔怎么样了?”

“他比你们惨得多。”韩先生说,“在海城炒房地产,亏得一塌糊涂,我去年看到他的时候,在铜锣湾的一家夜总会门口泊车,在香港那种地方,要想翻身太难了,不像你们在内地,机会多。”

晚餐就在国际大厦的三楼吃,张晨做东,男人们酒喝到一半,女人们已经吃好了,小昭和贺红梅,陪着雯雯去他们半亩田女性生活旗舰店,男人们继续喝。

韩先生听了孟平想在新街口造摩天大楼的想法,很赞同,他说,每个城市黄金地段的商业地产,都是不可复制的稀缺资源,你占住了,就一马当先,房地产越热,别人就越赶不上你,你的物业升值就越快。

说到刘立杆的几个项目,韩先生颇有微词,和刘立杆说,我上次就和你说,不要造多层了,这种五六层的房子,只是过渡性的产物,不出十年就会淘汰的,而且,多层的小区,以后物业都很麻烦。

“为什么?”孟平不解了。

“先天不足,后天不良。”韩先生说,“这种小区,是不可能会有地下建筑的,而对住宅小区来说,没有地下车库,会是一个灾难,没有电梯,公共面积又少,你们知道这对物业公司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物业费低廉,任何的服务,都是等价交换的,你低廉的收费,只能换来低廉的服务。在全世界的住宅形态里,真正成熟的就两种,一种是别墅,还有一种就是高层,连小高层都是半吊子的东西,杆子,你再做,千万不要做这种小区了,后患无穷。”

刘立杆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再说起刘立杆最近的买买买,韩先生说,其实你是对的,记住了,现在有钱,就尽量地买,现在是你们最好的时期。

韩先生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刘立杆和孟平都奇怪了,不知道他笑什么,韩先生说,我们这种人的存在,其实是在断你们的财路。

“这个,怎么说?”孟平不理解了。

“我们和地方政府交流得越多,他们就越发现房地产原来才是政府财政收入的金矿,而且,他们普遍最感兴趣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韩先生问。

“是什么?”刘立杆问。

“是香港政府的垄断土地一级市场的做法,他们发现,对地方政府来说,要是能参与房地产发展的进程,并扮演重要的角色,控制土地的一级市场,那才真是财政收入的源头活水。

“我估计,很快就有地方会进行土地收储制度的试点,上海、杭城和深圳,这几个地方一定会先行,他们已经有这个意识,这也是我让你们,有钱就尽量买的原因。”

“政府收储了以后,会怎么做?”孟平问。

韩先生说:“只要让地方政府尝到甜头,那协议出让就会迅速消失,土地市场很快会变得很规范,一律都实行招拍挂。”

“结果呢?”

“土地会快速地飙升,只有买家的竞争,没有卖家的竞争了,土地价格不飙升才是奇怪的事,而且,政府控制土地一级市场,他就完全可以通过释放土地的量来控制价格,香港和台湾就是两个相反的例子。

“政府控制土地一级市场越严格的地方,肯定就会是房地产价格越高的地方,太阳下面没有新鲜事,要知道政府也是由一个个个体的人组成的。

“还有就是,房地产市场,很快会像香港那样,成为寡头经济,实力不够的都会被清理出场,你根本没有能力在这个行业玩,我希望你们,在这之前,都能够先成为寡头,这样你们就还有留在这个市场的可能。”

孟平和刘立杆不停地点头。

……

孟平来了又走,让刘立杆情绪稳定了很多,孟平离开杭城之前,钱芳打电话过来,告诉他们,别墅的销售情况很好,远超过她们的预期。

结合韩先生的话,孟平和刘立杆说,你也可以去做别墅的项目,你和我不一样,你没气可赌,还有,你“锦绣江南”的客户,现成就是你别墅的客户。

刘立杆觉得孟平的话,说得很有道理,各种形态的房子都去造造试试,不是才可以知道,自己最擅长干的是什么?

刘立杆接下来,就把注意力集中在寻找别墅用地上,刘立杆拜托许文辉发动他的师兄弟帮助他寻找,但他们实在是对什么地方适合造别墅,一点概念都没有,提供的几个地方,刘立杆跑去看了,都不理想。

刘立杆其实自己也没有概念,还是跑去问韩先生,韩先生和他说,杭城周围,到处都是理想的别墅用地,每一个山湾进去,差不多都可以成为很好的别墅园区。

这别墅,无非是分什么山景海景水景,你只要看大的环境就可以,大环境适合,这地方就可以用,至于小区里外的小环境,那都是可以人工做的。

刘立杆把韩先生这样意思和张晨说了,张晨想了想,帮刘立杆做了个分析,他说,比较起来,杭城从东北部开始往上,你像九堡下沙这边过去,都是杭嘉湖平原,虽然靠着钱塘江,但连山都没有,没有山的地方,土地太平坦的地方,要造景就比较困难。

还是往城西去,城西就像韩先生说的,每一个山湾进去,周围的景色,确实都适合造别墅,但其实也是有限制的,那就是,我们这里的山湾,都比较浅,比较窄,你造不了几幢房子,这样看来,这适合的地方其实也不是很多。

但大方向还是往西去,往西是没有错的,东北部就不要考虑了。

有了这个大的方向,刘立杆就把重点放在了西湖区,他决定先来个广撒网,他让许文辉的师兄弟,介绍西湖区的村书记和村主任,一一给他认识,他想直接从他们嘴里,了解了解有没有这样的地方。

刘立杆一连十几天,带着雯雯和倩倩,连轴转地请客,把整个西湖区的村书记和村主任都认识了个遍,人是都认识了,但坏就坏在他带着雯雯和倩倩,那些人的心思和注意力,都在她们两个身上,连聊天的时间都没有,谁还管你什么地不地的。

等刘立杆发现这个问题已经迟了,没奈何,他只能带着张晨每天往城西跑,自己去寻找合适的地方。

跑了三天,他们才在六和塔过去,五云山的一个山湾里,看到了一块理想的场地,这里整个的山湾,种着一大片的茶树,呈低缓的坡状,朝后面的五云山延伸,中间还夹杂着一条小溪,和两座低矮的山包,这样的地形,很容易让一幢幢的别墅错落有致。

整个山湾够开阔,类似于小昭他们老家的坝子,足以造上百幢别墅,两边绿树参天的山脉,像两条椅子的扶手,把整个山湾怀抱在中间,山湾够深,可以不受外面320国道的影响,站在湾底的山坡和那两座低矮的山包朝湾外面看,却隐隐约约能看到钱塘江。

张晨和刘立杆说,就这里了,没有再理想的了。

刘立杆说好。

两个人找到附近的一户人家询问,这里是属于哪个村的,对方告诉了他们,刘立杆记得,三天前,自己才和这村的书记和主任吃过饭,他连是许文辉《杭城日报》的哪位师兄帮助联系的,都还记得。

刘立杆当即打了许文辉的电话,让他约这位师兄,请这个村的书记和主任再一起喝酒。

农村里就是这样,要谈事,就必须先把酒喝高兴,酒喝高兴了,上房揭瓦都是兄弟。

刘立杆知道,村里对这个事其实没有多大的决定权,但村里配合的程度,却可以决定这事情推进的进度。

从现在开始,刘立杆要从村里,镇里,区里,市里,一级级的酒喝上去,没有关系,反正刘立杆越到上面就越熟,他也有的是时间。

很多事,可以从下面往上做,也可以从上面往下做,像一鸣食品厂和辐条厂,刘立杆都是从下面往上做,结果都很顺利,橡胶厂他是从上面往下做,结果恰恰是在下面卡了壳。

这一次,刘立杆决定还是从下面往上做。

n.

0798 每个人的桃花源

孟平走后,刘立杆去买了一辆车,不过他没有买什么凯迪拉克,而是买了一辆奔驰,刘立杆觉得,你要开好车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人家知道你开的是好车,这就必须开一辆人人都认识的车,而不是大家都不知道什么牌子,不知道其价值,特别是价格的车。

他买的是这辆奔驰,和他在海城的那辆不同,这是新出来的S600虎头奔,还是白色的,杭城没有现货,是去天津港提的货。

范建国跟着卖车的去天津提了车,开回杭城,把车交给刘立杆,刘立杆的那辆桑塔纳就归他开了,范建国高兴坏了,也顾不得旅途的劳累,就去找套儿吃晚饭吃夜宵,还是不同的套儿。

这辆车到了以后,晚上,它就停在杭城海关的院子里,白天就在西湖区很骚包地奔驰,只要它一出现,就会吸引人的眼球,吸引人眼球的不仅是这辆车,还有车上的刘立杆和两个美女,这让人感觉他们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车很费油,一两天就要加一次油,每次加油的时候,都会引起一大帮人的围观,而它在西湖区的镇和区政府出现的时候,人们就知道,那个给市政府造办公楼的刘老板来了。

孟平说的没错,刘立杆和机关事务管理局合作,造了杭城市政府综合办公楼,不仅扎实了他和政府的关系,还扎实了刘立杆的名气,下面区镇的领导看到他,不是说他是合作造综合办公楼的人,而是给市政府造办公楼的人。

确实,杭城市机关事务管理局,也到处说,造这三幢办公楼,市政府没有花一分钱,那不是给造是什么?这样的一个人,到了杭城下属的哪个县区镇,人家不当作是座上宾?

真有什么事,刘立杆也不去找柳主任或哪位副市长帮忙,而是直接找周局长,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局长,张罗着机关里方方面面的事务,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人没有一般的机关干部那么正经,说话也比较随便,甚至还有些江湖气,不然你干不好这工作。

但他们又是为领导服务的,你再大的领导,也离不开他们的服务,所以他们又是和领导走得很近的人,周局长出面,下面的区镇长就不得不给面子,不给面子,他是会直接骂人的。

刘立杆去过机关事务管理局几次,明白了他们在平房里办公的用心,机关的办公室实在是紧张,而他们就是矛头所指,那我们用最差的办公室,最简陋的办公条件,你们就是再有怨气,也没有话可以说了吧?

那种平房,在杭城这种四季分明的地方,实在是夏天热死,冬天冷死,刘立杆去了之后,就给他们捐了一批空调,给每个办公室都安上了,这是刘立杆捐的,周局长也乐得接受,这样他在下属面前,也有了面子。

其他人就是眼红,也没用办法,我又没花单位的一分钱,要么,你有本事也去找人来捐。

所以刘立杆现在去机关事务管理局,就像去自己家,有什么事,周局长不在,两位副局长都会替刘立杆去办。

刘立杆每天开着白色的虎头奔在西湖区奔驰,真的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这道风景线,很快把张晨和他看中的那个山湾的三百八十多亩地圈了进来。

地圈进来了,刘立杆跑去和张晨商量这别墅区的名字,张晨想也没想,就说叫桃花源,他想起那年去小昭家的时候,那满坑满谷的桃花,要是在这里呈现那有多好。

刘立杆也很喜欢这个名字,甚至被张晨向他描述的情景所吸引,他让张晨画了一张效果图,画出来后,小昭看到,眼泪都快下来了,她说,这不就是我们家吗,亲爱的,我们一定要在这里买一幢房子,张晨说好,就是为了支持杆子,我们也要买。

刘立杆看到了,叫道,哈哈,这不是黄老邪住的地方吗,好好,太好了。

杰森带着他的设计团队又过来杭城,他看到张晨的效果图,却笑了起来,杰森说,好看是好看,但不能这么做。

张晨和刘立杆看着他,都纳闷了,既然好看,为什么又不能这么做?

杰森问:“这桃花能开多长时间?”

张晨和刘立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张晨打电话问小昭,小昭说,一片桃树林,大概是十几天,如果是一朵桃花,一般是三天,很少有超过五天的。

张晨打电话的时候按了免提,杰森和刘立杆都听到了小昭的话,刘立杆问,小昭,你怎么每一朵桃花开多长时间你都知道?

“那当然。”小昭笑道,“以前在家里,院子里的那棵桃树,我和弟弟妹妹,把每一朵桃花都编了号,我们连哪个桃子是那朵桃花长成的都很清楚。”

“厉害,那要是被风吹走呢?”刘立杆问。

“还真会。”小昭笑道,“一树桃花,我们三个人都分了的,每个人多少朵,风吹掉的时候,弟弟妹妹们就会哭,我只好把我的让给他们,这样才好了。”

小昭说着的时候,鼻子一酸,赶紧把电话挂了,这边三个男人却笑成了一团。

笑完,杰森问他们:

“挑花一年开十天,但人在这里住三百六十五天,你们让他们三百五十天都在等桃花开吗?而且,桃树是落叶植物,春天的时候,看到的是张晨画里的情景,冬天呢?”

“我去,那就是李清照了。”刘立杆叫道,“凄凄惨惨戚戚,一片的萧条。”

“对,还有,我们的别墅,是两层三层,而桃树能长多高?别墅是要靠四周树木的围合,把它和其他房子在视觉上隔开,达到私密的需求,和满足人们的庭院情结的。”

杰森说着,张晨和刘立杆都点了点头,人家是从专业的角度出发,没办法,就是比他们考虑的深远。

唉,看样子,桃花源的梦和黄老邪的梦,都要一起灰飞烟灭了。

杰森看出了他们眼里失望的神色,微微一笑,他指着张晨的效果图说:

“桃花源这个名字,我很喜欢,这样美的梦,我也很想做,虽然桃花的花期只有十天,但我们还是有办法每年都重温一次这样美好的梦境的。”

“哦,怎么做,快说?”刘立杆问。

“我们可以在进来的路两旁,种满桃树,这样,每年的这个时候,这里就是一片花海,你在外面,而且,正因为它花期很短,你就想多经历几次,你在外面,都想急着回家,经过这里,都想多走几趟,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变成你的期待。”

“好,不错,这个办法不错。”张晨叫道。

刘立杆看着杰森,奇怪道:“杰森,没想到你一个香港人,还有桃花源的梦想。”

杰森笑道:“不管是哪里人,梦想都是存在的,中国人有中国人的桃花源,西方人有西方人的香格里拉。”

刘立杆点点头说,杰森,我现在把这个项目交给你,我觉得放心了,我原来还担心,你们是不是只擅长设计办公楼。

“人的状态不一样,设计写字楼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是蜘蛛侠,设计别墅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织梦者。”杰森说。

“蜘蛛侠?什么东西?”刘立杆问。

杰森知道他们没看过动画书《蜘蛛侠》,就和他们说,这是一个穿行在摩天大楼之间的超级英雄,设计写字楼的时候,你就要有这样的英雄情结,就是我要打败其他所有钢筋水泥的怪兽。

刘立杆点点头,明白了,就是要有睥睨其他楼群的勇气。

“杰森,你那个织梦者这个词很好,设计别墅,就是要有这样的心态,要去帮人圆一个家的梦想。”张晨说。

三个人商量的结果,确定整个桃花源为低密度别墅园区,由一百六十二幢别墅,和一个度假中心组成,每幢别墅的占地面积为一点五亩到三亩,庭院面积是房子占地面积的四到八倍,在这样的空间里生活,会让人有一种自由自在的感觉。

度假中心除了一幢五星级标准的酒店,可以提供会议和住宿餐饮外,同时有大型游泳池、商务中心、运动中心、娱乐中心、健身中心,还有一个小型的电影院,为别墅住户提供社交、运动和娱乐的需求,也为他们召集各种大小会议提供方便。

至于别墅,整体风格采用法式建筑设计,以两层楼为主,依循“诗意地居住”这一理念,让建筑融于四周的环境。

桃花源的别墅,不强求统一的朝向,而是每一幢别墅,依据各自坐落的位置,结合周边的地形地貌和景观,把每一幢别墅的取景作为单体朝向的决定因素。

在建筑设计上,采用大面积的取景门、窗和大露台、大阳台的设计,做到处处皆景,处处如画,让门窗成为取景框,从而使自然的山水融入温馨的家居生活中。

绿树掩映要成为桃花源别墅区的现实,每一幢别墅的庭院是敞开式的,没有围墙,但会以香樟、乐昌含笑、大叶女贞、棕榈、天竺桂等常绿植物,夹杂榉树、枫树、桂花、樱花、黄山栾树等,合围出一个个密密匝匝的庭院,创造出每一户的私密空间。

“找一块地方,杰森,我要把我的公司也放在这里,我不能总是租房子,我要和这个项目共存亡。”刘立杆和杰森说。

杰森说好。

张晨骂道:“要不要再给你留块墓地啊?!”

0799 寻找土地之魂

整个桃花源别墅区的设计,很费时间,因为每一幢别墅都各不相同,一百六十二幢别墅,等于是要出一百六十二个方案,一百六十二套图纸。

还要加上度假中心,和刘立杆他们的公司呢。

刘立杆也要求整个别墅区,不能找出相同的两套房子,这样才能彰显个性,也才能真正做到依地借势。

这个时候,张晨就很想念谭总谭大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要是他的公司还在,景观设计这块就可以交给他,他们又有更多的机会和时间在一起了。

当时国内还没有什么专门的景观设计公司,张晨想起来,灵栖洞的整个景观设计是同济大学做的,那个设计不错,给自己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刘立杆开着他的虎头奔,和张晨专程去了一趟上海,去了同济大学。

但交流下来发现,全国各地,特别是华东一带的风景区项目,同济大学做了不少,也很有心得,但对别墅区的景观设计,他们也没有什么经验和好的想法。

如果连同济大学都不能做,张晨和刘立杆,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单位可以承担这样的任务。

刘立杆和张晨说,要么干脆你帮我做好了,反正也不急,慢慢来。

张晨前面被杰森吓到了,心里也没有把握,自己在谭总那里,虽然负责过景观设计,但毕竟时间太短,一个项目都还没有完成,就离开海城了,积累的经验不够,而景观设计,是个很专业的活。

到桃花源别墅区项目来说,景观设计,其实比房子还要重要,哪一幢房子设计坏了,坏的只是一个点,景观设计要是不到位,可以说是把整个项目都毁了。

杰森同意张晨的说法,他和刘立杆说,其实,景观设计最好还要先于我们,周围的环境出来了,我们才有灵感,才知道我们的房子,借景要借什么。

他帮刘立杆介绍了一家加拿大的,专业的景观设计公司,和刘立杆说,他们在别墅区的景观设计方面,有很出色的表现。

刘立杆和张晨有些疑虑,觉得这里的山水,和加拿大完全是两码事,一个老外,能做好这里的景观设计?

杰森说,那我们的建筑,还是法式建筑,放到这里,不一样可以用,人的审美是大体一致的,这景观设计,也有共通的东西。

“这样,让他们先派他们的设计师过来看看,你们交流一下,再看看有没有进一步合作的可能。”杰森和刘立杆说。

刘立杆同意了。

加拿大设计公司的设计师很快就到了,刘立杆和张晨,带着从浙大请来的一个翻译,去上海虹桥机场接的他。

来的是个很精干的老头,背着一个双肩包,双肩包上面还绑着一个帐篷和一个睡袋,看上去不像是来做设计的,更像是来探险的。

他们在上海吃的晚餐,吃饭的时候,通过互相的交流才知道,老头实际还不到五十岁,是他那一头的白发,让刘立杆和张晨误以为他是个老头,老头的名字叫雅克,他说他是法裔加拿大人。

雅克很厉害,他的工作方法就让刘立杆和张晨觉得很牛逼,他来了以后,去那个山湾里看过,了解这里没有巨型野兽出没,就连帐篷也不要了,他就带着一个睡袋和食物、水,连翻译也不让跟着,一个人就钻进这个山湾。

他白天一个人山上山下到处转,晚上就打开睡袋,一个人在山里露营。

转了三天,结果被当地的村民发现了,报告了派出所,说这山里,有一个外国特务。

派出所的人将信将疑,说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军事设施,外国特务跑这里来干嘛?钱塘江大桥倒还是一直有解放军站岗,但那是蔡永祥连,纪念英雄的意义更大,随着钱江二桥的通车,三桥的开建,钱塘江大桥的军事意义更没有了。

而且,这里离钱塘江大桥也还有一段的距离,到了山里,就更是连桥的影子也看不到。

既然老百姓报案,派出所还是派了人过去,果然还真看到有这么个老外,就把他带到了派出所。

派出所没人会说外语,雅克也不会说中文,双方问来答去半天,也都没明白对方的意思,雅克知道这里是警察局,对方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他想起来了,掏出刘立杆的名片给警察。

警察打了刘立杆电话,刘立杆和张晨,带着翻译赶过去,派出所的人才知道是个误会,对方只是刘立杆他们公司请来的设计师。

警察也纳闷,说这设计师不在房间里待着,天天睡山沟里来干什么?

雅克通过翻译告诉警察,他说他要把这个地方的魂找到,他要和这个地方的精灵交流,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不同的精灵,你要理解这个地方,就要和这个地方的精灵交流。

警察听得云里雾里,只好笑着送走他们。

接雅克回来的路上,张晨和刘立杆也使劲地憋着笑,他们心里也觉得刚刚雅克在派出所说的话,太好笑了,这他妈的,到底是来了个设计师,还是一个跳大神的,怎么神神道道的,什么魂啊精灵啊都出来了,要不要还设坛祭天啊?

但他们马上就对他刮目相看了。

离开了派出所,刘立杆问雅克是先回酒店还是去吃饭,雅克说他需要马上去吃好吃的,刘立杆就在张生记,请雅克和杰森吃老鸭煲。

两个人都很喜欢吃老鸭煲,那天他们一桌,刘立杆、张晨、贺红梅、杰森、雅克、雯雯、倩倩和翻译,一共八个人,吃了六个笋干老鸭煲,把服务员都吓坏了。

贺红梅是听说来了一个香港和一个加拿大的设计师,一定要过来凑热闹,还说这顿算她请的,在那一百顿里面。

大家酒喝到一半,刘立杆让雯雯唱段越剧助助兴,雯雯站起来退到一边,刚唱了两句,雅克就一拍桌子,和他们说,这个声音,和桃花源那地方是一样的。

大家都看着他,他通过翻译说出了一句话,就让张晨和刘立杆对他刮目相看了,他说,这声音和那个山湾,都有阴柔之美。

这句话,一下子就把越剧唱腔和那个地方给人的感觉,都点破了。

这个老头,眼光还真是毒啊,张晨觉得,他能够这么快地把事物最本质的东西抓住,这不就是一个好的设计师,最需要的天赋和敏感吗?

雅克闭着眼睛,让雯雯继续唱着,嘴里喃喃地说,他找到了,找到了,那个地方的设计方案,正在他的脑子里形成。

张晨也知道他需要的是什么了。

第二天,张晨去买了几张越剧,和一张刘天华的二胡CD送给他,雅克戴起耳机听着《空山鸟语》和《月夜》,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他说,这个乐器的声音,就像是从山里被风吹出来的,它和雯雯的歌声是一样的,这个乐器,也有阴柔之美,他晚上一个人躺在山谷里,感觉到的就是这样的声音,他找到了那个地方的精灵。

接下来,他不再去那个山湾转,而是每天去书店、去省博物馆、图书馆、去浙江美院,还去了中国丝绸博物馆,转了一个多星期,买了很多的画册和CD,还有真丝围巾,晚上就一个人在房间里,戴着耳机翻画册,头上还包着真丝围巾。

张晨和刘立杆说,这个老头,不是跳大神的,他妈的他就是大神。

等到他的第一张图出来,所有的人都叹服了,觉得这他妈的,不就是他们想要的吗。

刘立杆当即决定,整个桃花源别墅区的景观设计,就交给他们公司了,哪怕设计费用很贵。

两个设计团队进驻以后,刘立杆和他们说,你们慢慢来,用我们中国话来说,慢工出细活,我就是希望你们能做出精品,我对你们也没有时间上的要求,你们化多少时间,把整个方案做出来都可以。

刘立杆已经决定,这个地方,他要当自己的小孩来精心哺育,反正他也不急着用钱,这里不再像其他的项目那样,边开发边出售,他要等整个项目都建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他要把这里修改到自己完全满意,再开始销售。

他就是要在这里,实现他造中国最好的房子的梦想,孟平说,做十个别墅项目,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我刘立杆不信这个邪,我自己就是刘老邪,我一个项目,就要让全国所有人都知道桃花源,让所有造房子的人看看,真正的房子是怎么样的。

这样做下去,刘立杆预感到,这里很可能会是全国成本最高、售价也最贵的别墅,怕什么,哪怕是一幢也没有人买,我刘立杆放着看看,也很高兴。

刘立杆把他的这个观念,每天也在向老万灌输,和老万说,你派最好的人过去,你也给我慢工出细活,做景观做基础的时候,你多一锄头也不许有,少一锄头也不行,明白了吗?

老万说明白。

“还有,以后我们的公司就在那里,三十年之内,只要让我发现有建筑质量的问题,老万,我就会天天骂你,你怕不怕?”

“不怕。”老万说,“我活该被骂。”

六和塔下面停车场看车的老头,每天都会看到这辆白色的奔驰开过去又开过来,心里纳闷,这边过去,就是乡下了,哪个乡下人这么有钱,买这么高级的车?

刘立杆不管是刮风下雨,每天都要跑一趟桃花源的工地,哪怕工地还没有开工,他也要走走看看,他觉得,他也要把这地方的精灵,找出来。

来的次数多了,他觉得自己的魂,掉在这里了。

顶点

0800 上门来闹

张晨坐在办公室里,桌上的电话响了,小娟在电话里急急地叫道:“张总你快过来!”

“怎么了?”张晨问。

“有人在找淑珍姐吵架!”

“啊!”张晨吃了一惊,“好好,我马上过来。”

张晨连跑去隔壁,和小昭说一声都来不及,急忙就跑下楼,看到小盛的车刚到楼下,张晨连去开自己的车也来不及,跳上车就和小盛说,快,送我去店里!

小盛赶紧启动车子,把张晨送到了延安路的专卖店,张晨跳下车跑进店里,就有服务员过来说,张总,楼上有个女的在骂淑珍姐,我们怎么劝都没有用,很凶的。

张晨嗯嗯地点着头,往里面跑,跑到楼梯上就听到楼上有人在大叫:

“叫你们老板出来,你们老板不出来,我是不会走的喂,你们不要在这里帮这个狐狸精!”

小娟说:“大姐,我们老板已经过来了,你先休息一下,消消气。”

“消什么气,你说我消什么气,只要看到这个狐狸精,我气就不可能消的。”

张晨一听口音,就知道是从永城来的,心里明白了八分,知道这是谁了。

张晨跑到了楼上,看到谭淑珍的办公室门口,围着一群人,有顾客,也有自己店里的营业员,张晨走过去和自己的营业员们说,看什么看,都回自己岗位上去。

营业员们,赶紧就走开了。

小娟和站在那里的女人说:“大姐,我们老板来了。”

那女人听到这话,转过身来,看到了张晨,叫道:“你就是这个狐狸精的老板?你们这里,怎么会招这种人,还让她当经理?”

“闭嘴!”张晨怒不可遏,厉声喝道:“我就是这里的老板,你给我滚出去!”

那女人愣了一下,叫道:“你这老板,素质怎么这么差的?”

张晨骂道:“你要是顾客,你就是我们的上帝,你是吗?你在这里干什么,在这里无理取闹,在妨碍我们的工作,对你这种人,有什么好客气的?”

那女人转身朝其他的顾客说:“看看,看到没有,真是有什么样的老板,就会有什么样的员工,怪不得会包庇这狐狸精。”

“王玲花,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张晨叫道,“这里不是永城,不是你耍威风的地方,就是在永城,你那个副县长的老爸,在我眼里屁也不是!”

张晨一下子叫出了她的名字,还把她的老底翻了出来,这一下大出王玲花的意料,她愣在了那里。

“你知道我这个店,一个小时要做多少营业额?你在这里胡闹,会造成我多少经济损失?你走不走?不走我可以让保安把你赶出去,也可以报警让警察来把你带走。”

王玲花的威风被刹住了,她嗫嚅道:“我又不是来闹事的,我是来反应情况,让你们知道知道,这个狐狸精是什么人。”

“你先搞清楚你自己是什么人。”张晨说,“我是这里的老板,用谁不用谁,不需要你来管,相反,要不要我打你老爸的电话,或者打永城书记的电话,让他们来把你领走?让王副县长自己来看看,他是怎么教育自己女儿的。”

“我是我,和他没有关系。”王玲花感觉到气短了。

张晨朝小娟报了一个号码,和她说:“小娟,你去打这个电话,让工行的王行长来这里一下,就说我张晨找他。”

王玲花的脸刷地白了,她看了看张晨,嘴里还是不饶人,她说:“吹牛,王行长你叫他来他就来?”

“我有两点一亿存在你们工行,你说我叫不叫得动?”张晨问。

围观的人哇地叫了一声,小娟已经走进了办公室,王玲花自己是银行的,当然知道有两点一亿存款的大客户对银行来说,意味着什么,当时,五千万的存款,差不多都可以让银行帮助安排一个支行的副行长了。

王玲花也知道,这里不是永城,市工行的行长要是来了,就连她老爸也没有办法,而自己,大概会吃不了兜着走。

“好好,我走我走,你这种人,我看和你多说也没有什么用,你大概也被这狐狸精迷住了。”

“你再说一遍!”张晨用手指着王玲花说。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有说喂,我就说我走。”王玲花彻底气馁了。

“好,你走可以,不过我警告你,你要是再到这里来闹事,我保证让你和你老公,在工行都待不下去。”张晨说,“我说到做到!”

王玲花哼了一声,讪讪地走了,围观的人都笑了起来。

张晨走进了办公室,谭淑珍铁青着脸坐在那里。

张晨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谭淑珍抬起头来看着他问:“张晨,你信不信,要不是在店里,怕影响不好,我会掐死她?”

张晨点点头说:“我信。”

“对了,她怎么到这里来的?”张晨问。

“我怎么知道,突然就出现在门口,疯狗一样地叫,我拉她进来,她也不肯进来。”

张晨笑了起来:“她是知道进来了,你门一关,她就会吃亏吧。”

“你还笑?”谭淑珍恼道。

“那怎么,被疯狗咬了,你还哭啊?”张晨继续笑道。

谭淑珍摇了摇头,也哼了一声,谭淑珍说:“她就是知道在店里,我连吵都不会和她吵。”

“好了,谭淑珍,我批准你,她下次要是再来,你骂她打她都可以,打伤了医药费我来承担。”张晨说。

谭淑珍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还有你这种老板。”

“怎么,这种老板不好吗,你怎么和王玲花一个腔调?”

“好吧,谢谢你,老板。”谭淑珍问,“老板,你真有那么多钱存在那里,还是骗骗她的?”

张晨挠了挠头,笑道:“这有什么好骗的,唉,可惜,我是不喜欢露富的人,今天被这个女人逼急了,暴露了。”

“不错啊,张晨,这么说你是大款了?”谭淑珍笑道。

张晨瞪了她一眼:“我是大款你现在才知道?我都大了好几年了。”

谭淑珍大笑:“吹牛,好几年,几年前还在高磡上喝千杯少,剥毛豆呢。”

“对了,谭淑珍,今天这事,不要和杆子说。”

“干嘛?”

“杆子要是知道,你不杀这个女人,杆子说不定还真的会杀了她。”

“关他什么事?”谭淑珍说,“再说,我和他说得着嘛。”

张晨叹了口气,说:“杆子其实还是很关心你的,你谭淑珍也是聪明人,有些事有些话,你也知道,杆子就是说出来做出来气气你的,杆子碰到了你,就是个智障。”

“张晨,我们以后能不能不要谈这个话题?”谭淑珍看着张晨说。

“什么话题?”张晨问。

“就是关于我和杆子的,那天我和杆子也说清楚了,他是他,我是我,我们各自活我们自己的,说得上话,大家就还是朋友,说不上,就是陌生人,那也没有关系。”谭淑珍决绝地说。

“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就是希望你们都好。”张晨说。

“我现在这样就很好,有工作,有女儿,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感情的事在我这里,排不上号,更不想去掀过去的盖子,对也好错也好,过去就过去了,我就是不想再提。”

张晨点点头说,好吧。

张晨站了起来,问道:“你没事了吧?没事我走了?”

谭淑珍朝他笑着:“你是老板,你走还要我同意啊?”

张晨合掌拜拜:“好好,你是我老板。”

“好了,张晨,再谢谢你!我没事,你说的对,不就是被疯狗咬了一口,我还能去和疯狗计较。”谭淑珍说。

张晨走到门口,谭淑珍叫道:“哎,等等,张晨,还有件事。”

张晨走回来看着谭淑珍,谭淑珍和他说:“今天上午,永城有一个人来,她说她想开我们专卖店,可不可以?”

“你朋友?”

谭淑珍摇了摇头:“不认识。”

“可以。”

“不是,以前不是说,我们这个牌子,永城你不让发展专卖店吗?”

“对,以前不可以,现在可以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现在不需要禁止了,我想通了。”张晨笑道。

谭淑珍说好,那我通知她明天过来谈。

张晨点点头走了出去。

张晨以前一直不同意永城开半亩田的专卖店,其实这名额,他是给谭淑珍留着的,他知道那个破剧团,迟早会连工资都发不出,到时候,冯老贵和谭淑珍都在剧团,还有一个女儿,他们一家三口的生计都会成问题。

自己其他帮不上,至少可以在永城帮他们开一家专卖店,过过日子,不管是冯老贵,还是谭淑珍,都是自己的朋友,他不可能说看着不管,但按谭淑珍的脾气,你要是直接帮助她,她一定不会接受,但开个店自谋出路,她应该能同意。

没想到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现在谭淑珍人都到这里了,这名额也就没有留着的意义了。

张晨走到外面,看到小娟,他本来想交待小娟,今天的事不要和小昭说,想想又没有说。

张晨回到了办公室,小昭走过来问,店里发生什么事了?

张晨说,没什么,谭淑珍以前的一个同事,和谭淑珍有矛盾,今天过来找茬,被我骂走了。

小昭哦了一声,奇怪道:“淑珍姐在这里,她老同事怎么会知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店开在那里,每天那么多人来往,谁知道里面有多少永城人,又怎么知道,有多少人是谭淑珍不认识他们,但他们认识谭淑珍的。”

小昭想想也对。

小昭知道谭淑珍以前是刘立杆的女朋友,也知道她和张晨是朋友,但张晨只和她说,谭淑珍在永城碰到了困难,到杭城来了,具体什么困难,张晨也没有说。

张晨是觉得,那种事,和刘立杆或者小武,知道谭淑珍为人的人,说得清楚,和其他人,还真的很难说清楚,他就没有和小昭提过。

n.

0801 1994年的最后一天

1994年的最后一天,杭城下起了大雪,一夜之间,整个城市银装素裹,从张晨办公室的窗户看出去,运河上那些水泥船,包括他们载运的货物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船在黧黑的运河里移动,就像是一块块移动的雪糕。

雪还在不停地落着,不过比昨天晚上已经小了很多。

“快快,张晨,我们去桃花源看看,看看这下雪天,那里是怎么样的。”

刘立杆一边叫着,一边从门外走进来,站在门口,双脚在地上上下不停地跺着,想跺去鞋子上的积雪。

雯雯和倩倩跟在他后面,两个人还冒雪站在门外,伸出自己的胳膊,在头顶挡着雪,刘立杆跺了几下,雯雯就不耐烦了,在后面推了他一把,骂道:

“哎呀,快点滚进去啦,别挡在门口。”

刘立杆被雯雯推了一把,一个趔趄,好像才想起来后面还有人,笑道:“我忘了自己还有两条尾巴。”

雯雯和倩倩从他边上进来,雯雯顺脚就踢了他一脚,刘立杆刚刚站稳,被这一脚踢,差点摔倒,刘立杆正要发怒,雯雯和倩倩已经咯咯笑着走了过去,她们走到前面沙发那里,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

刘立杆叫道:“喂喂,你们干嘛,我们马上走了。”

“我才不去,外面冷死,还去那破地方,要去你自己去,他妈的每次去了又没什么事,不是傻乎乎站着,就是东看看西看看,走得累死,还连个坐的地方都找不到。”雯雯骂道。

倩倩也说:“我也不去,每次去回来鞋子裤子上都是泥,要洗半天。”

张晨转过身,靠在窗户上笑着,刘立杆摇了摇头,骂道,没有办法,这两个逼,还艺校的,一点情调也没有。

雯雯骂道:“你有个屁,你除了调情,还会什么情调,唱首破歌都跑调。”

张晨和倩倩大笑,刘立杆朝张晨招手,走走,我们走,不管她们,这两个人不可理喻。

“去吧去吧,你最好被雪埋在那里,你就有情调了。”雯雯挥着手说。

“那只会冻成一条,等天晴再去挖了。”倩倩说,两个人在沙发上乱笑。

刘立杆瞪了张晨一眼,骂道:“快点啊,你不会也和这两个逼一样,畏畏缩缩的吧?”

张晨走去办公桌上,拿了车钥匙说,开我车去,你那骚包车底盘太低。

两个人正准备走出去,张晨的大哥大响了,张晨接了起来,电话里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响了起来:“指导员……”

张晨浑身一震,叫道:“二货,是你吗?”

“是我,指导员。”

“二货,你在哪里?”

“逼养的,我在上饶。”

“哪里?上饶?江西上饶?”

“对对,指导员。”

“谭大哥呢?”

“我谭叔他……”二货呜呜地哭了起来。

“二货,别哭,快说谭大哥怎么了?”

“我们在这里的一个工地,脚手架塌了,谭淑他摔伤了,那个逼养的包工头,逃走了。”

张晨吃了一惊,忙问:“谭大哥伤的重不重?”

“反正就是起不来了,我们,我们……也没有钱去医院。”

“二货,快告诉我在上饶什么地方,我马上过来。”

“我们在上饶赣东北大道这……”二货刚说到这里,另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喂喂,你什么人,哪里的?怎么跑到我们办公室里来打电话?”

电话马上就被挂断了,张晨估计二货身上,大概连打长途电话的钱都没有,是跑到哪个单位偷打的电话,被人发现了。

“老谭怎么了?”刘立杆急问。

“小昭!”张晨大喊了一声。

小昭跑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你保险箱里有多少现金?”

“七万多,怎么了?”

“刚刚二货打电话过来,说他们在江西的上饶,大哥摔伤了,他们连住院的钱都没有……”

“我操!”刘立杆骂道。

小昭一听这话,心里也一沉,忙问:“大哥要紧吗?”

张晨摇摇头:“不知道,你把钱都拿过来,我要马上过去。”

“我和你一起去。”刘立杆说。

“好好。”小昭跑开几分钟,又拿着钱跑回来,眼眶红红的,小昭说:“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你别去了,下雪天。”刘立杆说,“我们两个去就可以了,到了那里给你打电话。”

“那钱够不够?不够我去下面取?”

“没事没事,我车上还有,不够到那边再取,我们快走。”刘立杆说。

两个人拿着钱,匆匆地跑了出去,小昭追出去说:“见到大哥,马上给我打电话,把情况告诉我。”

张晨头也没回地挥了挥手。

两个人跑到楼下停车场,刘立杆去他车上,拿了一包现金过来,两个人开着张晨的车就走了。

车快开到六和塔,张晨才想起来说,杆子,你看看车斗里,地图在不在。

刘立杆打开看看说没有,张晨这才想起,地图被他拿到楼上去了,不过没事,不就是去上饶吗,沿着320国道开就是,大不了路上卖一本,倒是到了上饶之后,怎么找到他们,二货前面只说了个赣东北大道,具体在哪里,还没来得及说,电话就被掐断了。

“没事没事,上饶才多大,一条街上,有会有多少工地,只要到了那里,我们一个个找过去就是。”刘立杆说。

张晨点了点头。

“前面听二货的口气,他和老谭,现在应该是在人家包工头手下打工,他怎么也不早打个电话过来?”刘立杆说。

“他那个脾气,你还不知道,他是会向人求救还是诉苦的人?我估计连今天二货打的这个电话,他都不知道,知道的话,二货会被他骂死,二货也一定是实在没办法了,不然,他不会连老谭的话也不听。”张晨说。

“是啊,这下雪天,有钱人看着,是瑞雪兆丰年,他妈的对穷人来说,那就是路有冻死骨。”刘立杆叹了口气,“何止老谭,连启航、李勇,不也是一个电话都没有。”

“何止他们,你呢,你他妈的几个月,有一个电话吗?”张晨想起了往事,骂道,刘立杆嘿嘿笑着。

其实何止是他们,就是张晨自己,刚到杭城,在苦苦挣扎的时候,他又哪里有心情和勇气,打海南那一帮人的电话,第一个电话打过去的时候,还不是被谭大哥骂了一顿,怪他为什么这么久没有一个电话,没想到今天,又换个个了。

人在困难的时候,或自己出境不好的时候,有自尊的人,特别是男人,是会把所有的触须都收回来,尽量不去打扰别人,尽量把自己裹紧,不去和别人接触。

天大的事,也都是自己一个人扛着,只有娘炮,才会碰到屁大点事,就到处找人哭哭啼啼。

他们拐上了320国道,从这里到永城,对他们来说,是不需要地图的。

外面雪还在不停地下,好在320国道,是连接从上海到云南瑞丽的主干道,途径上海、浙江、江西、湖南、贵州和云南五省一市,交通繁忙,二十四小时大货车川流不息地开,道路的中间没有积雪。

但路的两边,不仅也积了厚厚的雪,而且还冰冻了,他们开出来这二十几分钟,就看到有两辆汽车,一辆小汽车,撞到路边的山崖上,车头在冒着水汽,几个人站在车旁,六神无主地看着面前一辆辆车过去,这种天气,等救援车到,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

还有一辆大货车,撞断了一棵白杨树,车头都已经冲出路面,要不是被撞断的白杨树树干托住,都钻路边小麦田里了。

还在路上行驶着的车,看着这活生生的雪天行车安全教育,大家都很小心,不管大车小车,都挤在路中间,靠近中间隔离带的这侧,使本来双向四车道的路,变成了双向单车道,车速很慢,张晨虽然心里焦急如焚,但也没有办法。

过了富阳,还没到桐庐,整个车流就停住了,但隔离带对面的车道,却是畅通的,不用问也知道,前面有车出事故了,把本来只剩下一条道的车道,也给彻底堵死了。

事故刚发生不久,前面很多车上,都有人下来,走向前面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刘立杆也打开车门,走了下去,他说,我也去看看。

张晨一个人坐在车上,看着外面漫天飞舞的雪,不禁想起自己和小昭在海城的最后那个晚上,所有出城的路都被洪刚芦手下的烂仔堵住了,自己那个时候,真的是已经走投无路,是大哥通过关系,帮他们找到了一条出岛的路,不然,不知道还会怎么样。

他想起在海甸岛边防医院的那个内部码头上,大哥把钱给自己,自己不肯要,大哥骂着自己说,收着,回到老家,遇到有什么困难,就记得给我打电话,别硬撑!

可是大哥,你现在为什么要硬撑,为什么就不早点打电话给我呀?

泪水禁不住地从张晨的眼里滚落了下来。

张晨想起大哥担心那些烂仔,会追到这个内部码头,和小郑一直在码头上守着,直等到他们的船开走了,他才放心地离开。

张晨想起自己的店开张,大哥和刘立杆孟平他们一起来,那时候太忙,又有太多的朋友在,他们都没有单独说过什么话,但大哥应该知道,我这里开着这么一家店,一碗饭总还是有的吃的,你要跑到什么工地去打工,你硬撑什么?

张晨看到刘立杆回来了,赶紧用手擦去眼里的泪水,刘立杆上车,看了看他,张晨转过头去,刘立杆什么也没有问。

“马上就要通了,一辆面包车抛锚,很多人在一起抬车,把车抬到路边。”刘立杆说。

“你他妈的怎么不去抬。”张晨骂道。

“我想啊,挤都挤不进去。”

n.

0802 在路上,还在路上

前面的路很快通了,但车速一直很慢,路上还不断地有状况出现,张晨也只能把车停下,什么时候能动也不知道,等到了能动,过多久会停也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

就这样走走停停,张晨踩着油门和离合器的脚都酸了,但看看外面熟悉的环境,他们就知道实际没走出多远,连新登都没有过,到了这时,两个人才感觉到,对路线的熟悉,原来是这么件会让人绝望的事,还不如都是陌路,你至少还能有一点的期待。

照这个趋势,他们明天早上能不能开到上饶都不知道,从杭城到上饶的这三百多里,今天感觉,竟比三千公里还要远,简直是漫漫无尽头。

天气冷,车里开着很足的空调,这么蜗牛一样的爬行,烧的不仅仅只是时间,还有油,车开到桐君山脚下,还没有过分水江,进桐庐县城,出杭城加满的一箱油,在油表上显示还剩下一格,张晨骂道,刘立杆,想不到我这车,还有赶上你那骚包车的时候。

过了桐庐县城,准备加油的时候,加油站里也排着长队,张晨看到边上的店里,有那种大号的长方形的塑料提桶买,就让刘立杆下车赶紧去买两只,地图册也带一本回来,刘立杆买完东西回来,把东西放在车上,人并没有上车。

张晨在排队等加油的时候,刘立杆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回来,提着一袋子的豆腐干,热气腾腾的,桐庐这里的钟山茶干很有名,一片片插在竹签上,三片一串,一串串放在一只大钢精锅里,钢精锅坐在煤饼炉上炖着。

凡是永城跑杭城的长途班车,不管是客运站还是旅游公司,或县交通局下面的劳动服务公司的班车,下午三点多这趟,从杭城跑到这里,正好就是五点多钟,所有的车肯定会在这里停下来。

也不用司机啰嗦,车上的乘客都会下车,在这里买几串豆腐干,两边涂上辣酱,站在公路边上吃完,这才继续上路,其他的地方停车吃饭,司机会被乘客嘀咕,这里反过来,不停车的司机,是要乘客被骂的。

张晨没想到这个天气,还有人出摊,两个人从杭城出来,到现在快两点了,还没有吃过东西,肚子正饿,就坐在车上,把一袋热气腾腾、又香又辣的豆腐干,西拉西拉地吃完,这才感觉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轮到了他们加油,刘立杆把两只塑料提桶也拿了下来,加满油,在尾箱里放好,他们知道,照这个情况,晚上要是车被堵在哪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发动机烧着烧着没了油,车上没有备用油,车动不了不说,两个人,大概也会被冻成两根大冰棍。

早上匆匆忙忙出来,他们都没有带厚衣服,平时张晨,家里有空调,车上有空调,到了办公室,也还是有空调,没有空调的就是下车上楼梯的那点路,人还没有冷下来,就已经走完了,实在是用不了穿太厚的衣服。

刘立杆也是一样,他的车上倒是有几件羽绒大衣,那是去巡游桃花源的时候穿的,早上匆匆忙忙,也忘了拿。

加完油继续上路,从桐庐到永城的这段320国道,刚刚改建过,路况比较好,加上雪两个多小时前又停止了,公路段的养路工,出动清理过路上的积雪,一车道重新变回两条道,车速快了很多。

两个人顿时就兴奋起来,觉得一切还没有那么糟糕,幸福还真的总是在你快要绝望的时候降临,美美地吃到了一顿豆腐大餐后,道路又豁然开阔起来。

加过油后,换了刘立杆开车,刘立杆这时就得意了起来,叫道,看到没有,张晨,都是你这个倒霉鬼开车的缘故,一换成我,局势就马上改观,速度就上来了。

张晨看了看他,摇了摇头,懒得理他。

刘立杆开着车,兴奋至极,竟一边唱起了他的嘿嘿吆嘿,一边在大货车中间穿来穿去,玩起了超车。

“亏了!”刘立杆突然叫道。

“怎么了?”张晨问。

“早知道应该开我的骚包奔来的,那个同志一出马,所以车都会让道。”

“屁,谁鸟你。”张晨骂道。

“不鸟我鸟钱啊,撞了他们怕自己赔不起啊,我和你说,张晨,真的,你应该也去买一辆,我现在算是体会到了,我开着那车,人家车距都会和我保持远一点。”

“人家那是嫌你骚气逼人吧?”张晨说,“开我这车,两只塑料桶的备用油,心里就安了,开你那油老虎,是不是后面要叫一辆油罐车跟着?”

“那你去骑两个轮子的,连一矿泉水瓶的油都不要备。”刘立杆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叫道:“而且,自动挡,这条腿残疾都没关系,再陡的坡也不怕溜坡。”

张晨叫道:“我再陡的坡也不会溜,根本就用不到,再说,一条腿用不上有什么好,你不怕时间长了,一条腿粗一条腿细?”

“去你的,和你这土老财交流就是累。”

“那你就闭嘴,要么继续追你那嘿嘿吆嘿的调,你那调都已经跑出省界了。”

两个人斗着嘴,很快就过了七里泷,还没到芝厦,刘立杆“我操”地大叫一声,张晨抬头看看,看到前面国道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车,又堵住了。

张晨大笑:“现在是因为谁的原因?”

刘立杆尴尬地笑了。

这一次是堵得死死的,一动也不动,已经有货车司机,在路基上生起了一堆堆的火,很多的人围着在烤火。

还有人干脆在路边堆起了雪人,打起了雪仗。

刘立杆摇下车窗,问边上的一个人,怎么了?

“撞到人了。”

“人怎么样?”

“好像是不行了吧。”那人说着就走开了。

刘立杆按捺不住,又要跑前面去看,他和张晨说了句你来,就下了车。

车子没有熄火,但手刹也拉好了,张晨看看前面的车,一点动的迹象都没有,就赖得移过去,坐在那里,呆呆地想着。

车上的空调很足,让人昏昏欲睡,张晨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等到他醒来,吓了一跳,外面天都有点阴了,他看看时间,已经快四点钟,刘立杆下去都已经一个小时,还没有回来,而所有的车,都还趴在原地,好像在玩不会讲话不会动的木头人游戏。

张晨也想下车,去前面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结果看到前面已经有人,开始往回走,这说明前面的问题解决了,这车是要开始动了,他赶紧打开车门下车,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坐下。

他坐了四五分钟,看到刘立杆也搓着双手,人一躬一躬地走回来,一坐进副驾座,就大声叫着冷死了,冷死了。

后面好几个人走过来,都朝他们车里看看,然后在刘立杆那边车窗上拍了一下,叫了一声,谢谢啊!

张晨奇道:“你干嘛了?”

“去他妈的,碰到刁民了,怪不得魏文芳对吴朝晖他们的老乡这么生气。”

“别胡扯,哪里都有好人,也都有坏人,吴朝晖不就挺好的。”

“他是异类。”

“怎么了?你多嘴多舌,他们把你扣住了?”张晨看刘立杆这么愤愤不平,问道。

“怎么会是我,是出事那个货车司机,半个村的人都出来了。”

“他把对方撞怎么样了?”

“死了。”

“啊!”

“啊什么啊,死了不是很正常?”

“你他妈说的什么话,是人话吗?都出人命了,人家还不半个村的人都出来。”

“什么人命,一头猪跑到公路上来,被货车撞到,撞死了。”

“前面那人不是说撞了人?”

“那十三点的话你也信,我在那里那么长时间,他知道还是我知道?”

“好好,你说。”

“猪死了,结果他们就把死猪抬到了路中间,拦在路上,要让那大货车司机赔猪。”

“那找司机就是,拦路干嘛?”

“所以说是刁民,去他妈的!”刘立杆骂道,“你知道他们拦在那里,要司机赔多少?”

“一头猪,两三百块钱差不多了,了不起四百。”

“两千。”

“我操!”

“那司机哪里肯赔,可笑的是那个猪主人,他妈的强词夺理,刚来的时候,他说这是老母猪,他就靠这母猪给他下小猪卖过日子,结果有人握着那死猪的那家伙,拔这么长,问他这是母猪还是公猪,你家的母猪还长这玩意?”

张晨大笑。

“结果他又说这是全村最好的公猪,是专门配种用的。”

“这么长时间,就没人管?”

“有啊,警察都来了,但他们村的人都说确实是村里的种猪,警察也没有办法,警察又不是兽医,只好调解,最后调解成赔一千。”

“一千也赚到了。”

“他们赚到了,可怜那司机,这么冷的天,那么大年纪,在那里哭,鼻涕眼泪都冻在脸上了,说他跑这一趟货,来回十二天,都赚不到一千块。”

张晨明白了,他说:“然后你就给他出了这一千块?”

“那怎么办,不然让这路一直堵着?”刘立杆说,“可恨的是这些人,我给了他们一千,他们还要去问司机要三百,说一千是我这过路的见义勇为,三百是教育教育司机要注意交通安全,去他妈的,歪理都能说得一套一套的,这地方人杰地灵啊。”

张晨大笑:“你碰到对手了?”

“我碰到克星了,何止是对手,害老子又多化了三百。”

“没事,不错,你确实是见义勇为,没看到那么多人拍着车窗说谢谢你。”

前面车开始动了,张晨也启动了车子,接下去到永城县城的这一段,总算是没有再出现意外。

经过这一番折腾,他们到永城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两个人决定不进城,就在城外大樟树下的饭店,吃了晚饭,吃完继续赶路。

从永城到上饶,还有两百一十多公里,要是平时,刘立杆一定会说,我放个屁就到了,今天他很乖。

顶点

0803 再难的路,也会走到终点

张晨和刘立杆,在大樟树下饭店吃好了饭,还让老板打包了一份萝卜炒牛肉,一份酱鸭,一份生炒鸡,还有一份辣子鱼块,以备半夜里堵在路上的时候,当夜宵吃。

当他们看到这里的柜台里面,居然还有“千杯少”酒的时候,两个人几乎同时就想到了,让老板把店里还剩下的两箱多酒,全部搬到他们车上去。

这可是当年他们在高磡上每日必喝的枪毙烧,真是想死它了,找遍了整个海城也没有找到,在杭城也没有看到。

从永城到龙游的这一段国道,道路虽然不宽,但因为平时车少,路面还是很平整的,加上是碎石路,虽然是下雪天,开起来也没有柏油路那么容易打滑,这让他们心里,又燃起了希望的火焰,但愿这样的碎石路,能一直通到江西。

但是好景不长,开到了龙游,从金华、温州、丽水几个方向过来,去往江西、湖南的车子都交汇了进来,路上的车子一下子增加了很多,道路也变成了柏油路,好在交警也增加了很多,这一路往前,虽然慢,但还没有被堵住,也算顺利。

他们总算是在晚上十点多钟,抵达了衢州市,从衢州市再往前,就是衢州市下属的常山县,出了常山就出了浙江,到了江西的玉山县,玉山是属于上饶地区的,过了玉山,就到上饶市了。

他们十二点多钟到了常山,常山到上饶只有八十多公里,但一出常山,他们的头就大了,下雪天,山区道路,还在修路,那些临时指示牌很快把连绵不绝的车队,指引着离开320国道,开进了两省交界处路况复杂的省道和县道,甚至乡道。

他们跟着指示牌转转转,停下来,缴费过境,以为是出了浙江,开出去不远,又有村民用竹竿拦着的收费站,让他们交五元钱,一问,他们又回到浙江了。

往前继续开,又是一个收费站,这一次收费的说他们是江西的,看他们的车子是浙江牌照,还告诉他们说,前面那些路牌,是你们浙江人自己乱写的,就是要把这么多车子引过去收钱。

张晨和刘立杆不知道,要是他们的车牌是江西的,前面浙江的会不会说是江西老表乱写的?

他们就这样在山区的县乡道上转着,这些平时没多少重型车走的道路,哪里经受得了这么多集装箱车和载重车的碾压,道路早就变得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泥泞,都是一个个有差不多他们一辆车这么大的坑,他们就像是从一个个坑里爬出来,又开进了一个个坑里。

就是爬,也没有爬出多远,所有的车就都被堵住了,这时候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

这里的情景,就和在国道上不一样了,堵车了也没有人敢下车,你打开车门,车门外就是水坑,想生火,也找不到一块干地。

所有人都只敢龟缩在车里,就是小便急了,也只能把车门打开,半蹲在车里朝车外扫射,反正这样的日子,在这样的路上,基本就看不到女人,没什么好害羞的。

你就是想害羞,也不可能,整条道路上一片雪亮,那些载重车的前后车灯,把一整条山谷都照亮了,每个人在车里的动作,你就是不开车灯,后面的车也看得一清二楚。

张晨和刘立杆,干脆把座位后移,把汽车的远近灯都关了,拿出酒菜,在车里喝起了酒。

打开一瓶枪毙烧,拿出从饭店拿来的一次性塑料杯,那杯子倒来倒去的很麻烦,两个人干脆不用杯子,酒瓶在你我手中传递,你一口我一口这样喝了起来。

半瓶酒喝掉,看看油表已经快没油了,两个人就把车子熄火,用饭店里装菜来的塑料袋,套在鞋子外面,下车从尾箱里,拿出一桶汽油,给汽车加油。

他们正在加油,从后面的一辆桑塔纳上面,下来一个人,几乎是淌着冰冷刺骨的泥水过来的,他走到他们身边,一双皮鞋和裤脚,都浸在烂泥潭里。

他和张晨刘立杆说,能不能卖他一点汽油,他的车快没有油了,为了省油,他停在这里,已经熄过好几次火了,可车上有小孩,他不敢熄太久,这鬼天气,太冷了。

张晨和刘立杆朝后面看看,果然看到他车上的副驾座上,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刘立杆说:“这种天气,还带小孩出来?”

对方说:“没办法,他妈妈在铅山工作,生病了,我要带他去看她。”

张晨把桶放下来,里面还有半桶油,他把那半桶油,连桶一起送给了他,对方说太多了太多了,我只要这里的一半,应该可以撑到加油站。

张晨说没事,我们车上还有,你拿去吧,别冻着了孩子。

对方要付钱,刘立杆和张晨坚持不要,刘立杆说,这点油又没有几个钱。

对方千恩万谢,提着桶,淌着泥水走回去。

张晨和刘立杆,回到车上,启动了发动机继续喝酒,等他们把一瓶酒喝完,外面的光线也渐渐暗了下来,原来是那些大货车,也感觉通车一下子无望,也把车灯给关了。

光线越来越暗,四周终于完全沉入了黑暗中。

张晨和刘立杆,两个人躺在那里聊天,刚喝了酒,今天一天又实在太累,两个人没聊几句,就睡着了。

等到有人敲他们的玻璃,他们坐起来看看,外面重新一片雪亮,天也已经蒙蒙亮了。

敲他们玻璃的,是昨晚来问他们买汽油的那个人,刘立杆摇下车窗,他说,前面好像已经通车,我看你们睡着了,就来叫叫你们。

刘立杆赶紧说谢谢,谢谢!

张晨问:“你油还够吗?”

“够够,谢谢你们!”

他朝张晨和刘立杆挥了挥手,走回去自己车上。

终于通车了,所有的车,都兴奋地按起了喇叭。

……

他们沿着五三大道,进入了上饶市区,五三大道开到人民广场,左转就是赣东北大道,开车开到底,就到了信江大桥,过了大桥,赣东北大道也就到了头。

上饶的城市面积不大,比金华还小一点,但这里却出乎张晨和刘立杆的意料,这里的城市建设,和当时杭城的武林广场和解百一带当然不能比,但比当时杭城的其他地方,一点也不差。

上饶因为是革命老区,所以能得到中央很多政策上的支持,和资金的扶持,再加上当年在这里参加革命老同志们,怀着反哺革命老区的情结,从各方面对上饶的建设进行了很大的帮助,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赣东北大道是上饶的主要商业街区之一,中间是很宽很漂亮的一条绿化带,绿化带的两旁,是一边一条行车道,行车道的两边,是比车道还要宽的人行道。

张晨和刘立杆到了这里,看到两边的楼房,有些傻眼了,虽说这里的楼房不高,没有超过十层的,但数量不少,他们只听二货说,他们在这里做工程,也没说是土建工程还是装潢工程。

老谭他们原来是做装修的,应该说是做装修更合理,但一个装修项目,要是隐藏在这么多的楼房里,怎么去找?

他们把车停在人民广场上,站在车外,朝四下茫然四顾。

张晨突然笑了起来,骂道:“真他妈的笨!”

“怎么了?”刘立杆问。

“二货说老谭是脚手架塌下来摔伤的,室内装修要什么脚手架?就是有脚手架,摔下来也没多大的事,肯定是室外的。”

“对啊!”刘立杆也哈哈大笑起来。

两个人当即决定,从人民广场这侧下去,到信江大桥,再调头开上来。

他们把整条赣东北大道开了两遍,重新回到了人民广场,也没有看到有脚手架。

两个人再一次站在车外,茫然四顾。

这一次是刘立杆突然笑了起来,骂道:“真他妈的笨!”

“怎么了?”张晨问。

“二货都告诉我们,脚手架塌了,包工头跑了,我们还要找脚手架,是不是有病?”刘立杆问。

张晨笑了起来。

不过,就是没有脚手架,这街道两边,也没看到有什么在建工程。而且,最麻烦的是,二货还没有说,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这一下,两个人又是一派的茫然,陷入了一团乱麻中。

刘立杆看着路口一个戴着红袖箍,手里挥舞着一面小红旗,在指挥交通的中年人,突然想到,这个人天天在这里上班,要是附近有什么工地脚手架倒塌,他说不定会知道。

刘立杆朝他走了过去,递了一支香烟给他,问他这附近,是不是有什么建筑工地,脚手架倒下来的事情发生?

“有有有,听说还伤了好多人。”

对方点头说,刘立杆大喜,赶紧朝张晨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张晨连忙跑了过来。

刘立杆问他在哪里,对方指着赣东北大道里面和他们说,看到没有,这里进去,那个三叉路口,中山路,中山路进去,两百米,有一个卖金利来领带的,就那个领带店边上的房子就是,就那里脚手架倒下来。

两个人赶紧谢过那人,开车朝那边过去。

“这他妈的二货,中山路就直接说中山路好了,还跑出来一个赣东北大道。”张晨骂道。

刘立杆笑道:“不这样怎么叫二货,他是怕你太笨,找不到中山路,就告诉你一条大一点的路。”

“去你妈的!”张晨骂道,“看我等下怎么收拾他!”

n.

0804 找到了

张晨和刘立杆开着车,从赣东北大道转进了中山路,马上就看到金利来专卖店和那幢楼。

张晨在车上看到这幢楼,就知道没错了,应该就是这里。

这是一幢五层的老建筑,正在进行翻修,外立面的外墙涂料,从上面做下来,才做到三楼,就没有继续做,一定是活干到这里的时候,脚手架倒了。

他们把车停在这幢楼的前面,这幢楼一楼的四间门面,还是那种老式的木门,都从里面闩着,楼边上有一个通道,通道口用旧木板做了个简易的门,看样子要进这幢楼,应该是从这里进去。

旧木板的门虚掩着,张晨和刘立杆推门进去,里面的空地上,有一个人,正在一个临时的,用几块砖头搭起来的锅灶上烧水。

烧水的人听到动静,转过了身,双方都愣住了。

那个人就是二货,看上去又瘦又黑,人好像都小了一圈,和海城的那个二货判若两人,张晨和刘立杆两个人乍一看到,都吃了一惊。

二货看到他们,也是大为惊讶,他是昨天溜到人家单位,趁有间办公室没人,偷跑进去给张晨打的电话。

打到一半,就被人发现,赶了出来,连地址都没来得及和张晨说清楚,心里懊恼不已,正想今天再去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单位可以溜进去,没想到张晨和刘立杆已经到了。

二货站在那里,嘿嘿地笑着。

张晨赶紧问,大哥呢,二货?

“里面里面。”二货说。

身后房间的大门没有门,而是用一块破油毡叠了几层,用钉子钉在门上当帘子,借以挡风御寒。

二货把帘子拉开,里面一股屎尿的臭味,夹杂着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差点把他们掀翻。

里面是原来的店堂,空间很大,但因为没有灯,光线很昏暗,张晨和刘立杆过了一阵才适应过来,眼睛能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靠左边摆着三张床,床上都躺着人,床前还坐着人,看到张晨和刘立杆进来,他们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都警觉地站了起来。

靠右边的角落里,还有一张床,昏暗中看到,床上那人,大概是听到外面的动静,正挣扎着从床上欠起身。

二货朝那边叫道:“叔,指导员和杆子来了。”

张晨和刘立杆大惊,这才知道床上那个面目模糊,头发和胡子都很长很凌乱,就像一个流浪汉的人是谭总谭大哥。

张晨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大哥,就哽咽了。

他和刘立杆都没想到,当年那个在海城威风凛凛的谭总,竟会落魄到这般情景。

他们自己也曾落魄过,但也还从没有这样,不像个人样,刘立杆最倒霉的时候,大概就是张晨送了他一双皮鞋,那是他唯一的一双可以穿得出去的鞋,还被人偷了。

张晨最倒霉的时候,大概就是他们第一天到杭城,睡在红旗旅馆的走廊上,睡在厕所门口。

但那至少还是一张正经的床,还有热水,可以洗洗脚再上床,起床了走出旅馆大门,走在街上,人也还像像样样,别人根本就看不出,他是个睡在睡厕所门口的人。

这里的床不是床,而是几块砖头,上面放了几块长短不一的建筑模板,模板上再铺了几层捡来的纸箱,连垫被都没有,脚后跟过去的地上,还铺着一大片的纸箱,那大概就是二货睡的地方了。

张晨和刘立杆,他们也知道谭总和二货现在日子不好过,但眼前的情景,还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谭总厉声呵斥:“谁让你们来的?”

张晨愣了一下,他以为谭总糊涂了,叫道:“大哥,我是张晨啊。”

“我知道你是谁。”谭总说,他接着问二货:“是不是你打的电话?我他妈的是怎么交待你的?”

二货嘴里嘟囔着,还没发出话,谭总一伸手就抓起床头的一只搪瓷茶缸,朝二货扔过来,二货下意识地抬了抬胳膊,茶缸砸到了他胳膊上,“嘡啷”一声落在地上。

“老谭。”刘立杆叫道。

“你们来干什么?是不是来看我谭某人笑话的?”老谭问。

张晨赶紧说:“大哥,要看笑话,也是看我笑话,是我来迟了。”

“我不需要你们来看。”谭总说着,但口气缓和了一点。

“你不需要我来看,我也必须来。”

张晨说:“大哥,我和小昭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帮我们找到了路,送我们到码头,在码头上,你给我们钱,我们不要,你还记得你自己说过什么话吗?你说,不要就不要叫我大哥,大哥,你不让我来,不让我知道你们的情况,你这是不认我这个小弟了吗?”

谭总愣在了那里,他被张晨问住了。

刘立杆说:“老谭,我知道你不让我们知道你的情况,是抹不下脸,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不告诉我们,是在打我们的脸?谁没有倒霉的时候,那是大势造成的,我也一样倒霉,比你好不到哪去。你是不是认为,我们也是那种势力小人,不配当你的朋友?”

谭总叹了口气:“我没那么想。”

“没那么想?没那么想为什么不给我和小昭打电话?”张晨问,“你知道我们杭城的店开着,我们就是生意再差,再穷,两碗饭大家匀匀,不也谁都饿不死?你自己闷声不响地跑来给人打工算怎么回事?”

谭总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还有你,二货,他让你不打电话,你就不打了?”张晨真有些来气了,骂道:“这么长时间,你哪怕是偷偷打个电话,和我报一声平安呢,要不是这里出事,你他妈的是不是这辈子都不给我打电话了?”

“老谭,你是不是怕我们跑来,和你抢工打,你老人家年纪比我们大,怕抢不过我们啊?”刘立杆逗趣道。

谭总终于了笑了起来,骂道:“我抢不过你,好,你小子不要狂,等下我们来扳手腕,我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好了,要比也是伤养好以后,先去医院。”张晨说。

一听说要去医院,老谭又慌了起来,他说:“不去,我不去医院,摔一下而已,又没有摔死,躺这里再躺几天就好了。”

“怎么,你想给我省医药费?大哥,我这样和你说吧,不是我吹牛,我现在买一家医院都可以,你给我省那两个,没用。”张晨说。

“听到没有,老谭,枉费你老人家一片苦心了,你是不是怕打针啊?”刘立杆问。

“笑话,我会怕打针?你忘了我什么出身?”谭总说。

“那难讲,拿破仑还怕蟑螂呢。”刘立杆胡扯道。

张晨想起来了,问二货:“对了,你们早饭都没有吃吧?”

二货看了看谭总,嘿嘿笑着。

“那边那几个是?”张晨问。

“一起干活的,有两个也是和叔一起摔下来的,一个是被倒下来的脚手架砸到的,还砸到两个过路的,逼养的包工头,看到这么多人伤了,就逃走了。”二货说。

张晨从屁股兜里掏出钱包,递给二货,和他说,你先去买早饭,多买一点,给他们的也买来。

“好好。”二货拿着钱包就出去了。

一九九五年的一月一日,是全国一百五十万大哥大用户,全国联网的第一天,张晨体验到了这个便捷,他用自己的大哥大,打通了上饶市的120急救电话,让他们派救护车过来。

“多派几辆,这里有四位病人,摔伤和被砸伤的病人。”张晨和120说。

当那三位病人和他们的家属,吃着二货买回来的早饭,知道今天来的这两位,是老谭的朋友,他们会把他们也送去医院治疗的时候,那三位家属,激动得想给张晨和刘立杆跪下了,两个人赶紧制止。

二货大口大口地吃着肉包子,和他们说,逼养的,好久没吃到肉了,原来肉是这么好吃。

张晨的大哥大响了,是小昭,小昭问,你们怎么一个晚上都没有打电话过来?

张晨和她说,我们昨天被堵在路上了,就是想打也没有办法打,今天早上才到的上饶。

“怎么样,找到大哥了吗?”小昭急急地问。

张晨还没来得及说,二货就把大哥大抢了过去,叫道:“婶,我是二货。”

“啊,二货!你好吗?”小昭笑道。

“好好,在吃包子,来来,婶你和我叔说说话。”

二货说着,张晨还以为他是要把大哥大还给自己,没想到他把电话拿去给了谭总,张晨这才想起,自己和谭总,都是他叔,不禁笑了起来。

谭总拿着大哥大,他刚开口,那边小昭就哭了起来,谭总连忙安慰起了小昭。

“大哥,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样啊?”小昭问。

“没事,别听他们大惊小怪。”谭总说。

120急救车到了,把四个伤员都送去上饶市人民医院,张晨和刘立杆开着车,跟在救护车后面,二货坐在他们车上。

人民医院离这里不远,就在信江大桥的那头。

医院初步的检查出来,四个病人里,老谭的伤情最严重,颈椎和腰椎都骨折了,需要马上做手术,医生给老谭检查完后,问谁是家属,张晨他们三个人说都是。

“病人摔去多久了?”医生问。

“十二,十三天了。”二货说。

“胡闹!”医生眼睛一瞪,骂道:“那怎么现在才送过来?你们知不知道,如果伤到脊髓,病人是会有瘫痪的危险的?”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失误。”张晨赶紧说,“医生,现在马上动手术,能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这个不敢保证。”医生说,说完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地说:“这么长时间,他是怎么挺过来的,这是什么人呐,不可思议。”

n.

0805 你们在海城怎么了?

老谭被很快被送进了手术室,张晨和刘立杆、二货三个人,到了外面的院子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抽烟。

人民医院在信江大桥桥头的山脚,从这里可以看到前面缓缓流淌的信江,和对面的上饶城。

张晨问老谭怎么会摔伤的?

二货说,逼养的,那个包工头,搭脚手架的毛竹不够,又舍不得去卖,毛竹才要多少一点点钱,逼养的也舍不得,只够搭四层的脚手架,要搭到五层,只好到处减。

我谭叔还提醒他,这样搭起来的脚手架,很危险,会出事的,逼养的也不听,还说老谭你不懂,该省的钱都不会省,怪不得你搞公司会亏,我多少工程,都是这样做下来的,我谭叔最怕人家说公司的事,他这样说,谭叔就不响了,结果还真的出事了。

那天我出去拉涂料,不然肯定是我去架子上,我不在,谭叔上去干了,刚上去不久,脚手架就倒了下来。

上面三个干活的,下面两个小工,还有两个过路的,都被摔到砸到了,等我回来,那包工头一看脚手架倒了,就知道事情不好,早就已经逃了,不然逼养的我不会放过他。

没有去医院?刘立杆问。

哪里有钱去医院,平时,那逼养的包工头,一个月就给十块钱的零花钱,买买牙膏什么的,都是一个工程做完,才结账的,就是结账,我们也没有什么钱,都抵债了。

抵什么债?张晨问。

这个等下再和你们说,大家身上都没有钱,看看又没有摔死,手脚当时也还能动,只有一个头上被砸出血的小工,自己去边上的私人小诊所,花三块钱包了包,那两个过路的,被自己家里人送去的医院。

我谭叔当时还笑说,我们命真大,从那么高摔下来都没有事,虽然身上痛,但以为自己躺躺就好了,没想到他们,走到里面躺下来,就起不来了,一直躺到今天你们来,谭叔白天的时候,一句痛都不叫的,但他自己不知道,他睡着的时候,常常会哎呦哎呦叫。

这么长时间,不仅一点都没有好,反而越来越厉害,我心里急,又没有其他的办法,身上也没有钱,那么多人躺那里,每天还要吃东西活下去。

我就每天到处找点零活做做,帮人搬搬东西,做做煤球什么的,赚个一块两块买点米买点盐,到菜场捡点菜叶子什么的,回去给他们熬点粥吃吃。

已经三天了,谭叔他连大便都拉在身上了,我怕起来,知道肯定是不会好了,这才想到给指导员打电话。

其实,还在海南的时候我就想打了,是谭叔一直不让,他说我要是敢给你打电话,他会把我的手剁掉,他可能真会剁,那段时间,他脑子都有点不太清楚的。

张晨问,包工头逃掉,这么多人躺在这里,甲方也不管吗?

逼养的,屁个甲方,甲方也逃掉了。

啊?怎么回事?张晨问。

甲方本来就是租这地方准备开旅馆的,他看到包工头都逃走了,知道事情大了,怕有事,也跟着逃走了,其实就是不逃走,我们也没有办法,包清工的,脚手架还是你们自己搭的,这倒下来,关他什么事,我说对吧,指导员?

只有那两个过路的,是本地的,天天到这个房子的单位里去闹,好像那单位管了医药费,我们外地的,中间隔着包工头,还隔着一个甲方,逼养的,谁管你。

人都来过两次了,只是催我们快点搬走,说这地方他们准备重新出租了,人怎么样,看也懒得看一眼,还骂我们,把这里搞得臭烘烘的,四个人屎尿都在床上,逼养的能不臭吗?

张晨和刘立杆明白了,为什么前面他们进去,那些家属会那么警觉,他们大概还以为,又是来赶他们走的。

在海城,出了什么事,大哥怎么会这样?我打大哥电话不通,打公司电话也不通。张晨问。

海城的事,杆子很清楚,一下子那么多公司倒下了,一个项目都拿不到钱,我们做装修的,怎么受得了,我们的工地又那么多。

公司里财务上不是一直控制得很严,严格控制工程进度,只要进度款没到,工程到时间就暂停的吗?张晨奇怪了,问。

那是你在的时候,你走以后,有点乱了,加上那些公司,有钱都拿去炒楼花了,我谭叔自己,也是和几个朋友一起在炒地皮炒楼花,那个钱来得快,逼养的,我觉得是把心都炒乱了,都没有心思好好放在公司上面了。

对,不错,二货,一针见血!刘立杆叫道。

我看着就是这样,那些公司没钱,和谭叔来说,让谭叔帮忙,工程不要停,说是等手上的地出手,什么进度款不进度款的,老谭,我把所有工程款都一次性打给你。

大家都是朋友,还是一起炒地炒楼花的伙伴,那里钱又来得这么快,我谭叔肯定是想,这点钱算什么,所以该等等的项目都没有等,到后来等于都是我们垫资在做。

当然,垫资是没有垫多少,工人的工资和奖金,大头不是都要等工程结束吗,等于是都欠着,下面供应商的材料款,我们公司在海城名气那么大,人家卖材料的,巴结还巴结不上,又都是老客户,逼养的,那还不是我们想拉多少拉多少,屁话也没一句,都欠着。

但等到上面的甲方都逃光了,钱一分钱拿不到,下面的当然也慌了,只要你人还找得到,都急急来找你要,那些卖材料的,还有工地的工人,公司里人的工资奖金,哪里不需要钱?

我谭叔炒地皮炒楼花亏了一个坑,这里又欠了一屁股债,逼养的,我谭叔人还是硬气的。

下面的工人闹起来,他把每个工地,所有的工人都叫过来,和他们保证说,你们放心,我知道你们的钱都是血汗钱,该给你们的,我谭某人一分钱不会少你们,少哪个的,你哪个就来提我的头,你们说硬不硬?

逼养的,海城那个时候,其实多少公司倒了,工人一分钱都拿不到的。

谭叔回去和我婶商量,想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我婶当然不干,两个人闹起来,我婶和我叔离婚了,带着小孩走了,谭叔把他分到的,还有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再加上很多战友送过来的钱,还真把该给工人的,一分钱不少都给了他们。

还剩下一些,也给了供应商,卖石材的欠他最多,谭叔把自己的车子抵给了他,还给了他一部分现金,很多的供应商,看谭叔这样,都说算了,老谭你也尽力了,剩下的就不要了,只有这个逼养的包工头……

这包工头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张晨问

这逼养的是做涂料的啊,在海城的建材市场有个店,我们的涂料都是他供应的,我谭叔欠着他涂料钱,其实也还了一些,还剩三万多块,其他人算了,他不肯算,他和我谭叔说,你钱没有,就到我这里,来给我打工还债。

他既然这么要求,我谭叔那个人,只要自己还欠着他的钱,当然就答应了他,我们就这样,跟着这逼养的一个个工地干,本来算算,这个工程做完,我们欠他的钱也该还清了,没想到碰到这事。

张晨听着,心里感到很难过,就为这三万多块,受这一年多的窝囊气,大哥就是不肯给自己打电话,只要一个电话,自己哪一天拿不出这三万块?

张晨又想到了他一路想着的那句话,大哥,你在硬撑什么啊?

但他又想,如果大哥这人,公司没了,事业没了,要是连这口气也不在,大概整个人也就会彻底垮掉了。

张晨想到了一件事,问:“二货,你三亚那个酒店项目怎么了?”

“那个酒店也没做完,剩下的活已经不多了。”

“钱呢?”

“当然欠我叔的啊。”二货看了张晨一眼说,“你幸好娶了我婶,没娶猪草妹。”

刘立杆知道他们说的猪草妹是金莉莉,刘立杆问:“猪草妹怎么了?”

“猪草妹很凶的,那天和我谭叔大吵了一架,那个姓夏的,在一边倒没有说什么。”

“哦,为了什么?”刘立杆问。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就看到他们吵架了,你们去问我谭叔,反正我就觉得,指导员娶了我婶,是老天开眼。”

“二货,你们原来准备,这里干完了,债也还清了,再去哪里?”张晨好像不想多纠缠这个问题,把话题岔开。

二货吸了一口,把烟吸完,烟头放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瞄准一棵树,弹了出去,没有命中。

他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海城公司房子什么的,都没有了,这么光屁股回去,我谭叔大概也害怕看到他那些战友,和以前的兵,他怕他们又给他钱,我估计,还是在大陆转吧。

“你就一直跟着大哥?”张晨问。

“那当然,逼养的,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不跟着他跟谁?他现在受伤了,我更要跟着他了。”二货说。

张晨拍了拍二货的肩膀,他看看手表,站起来和二货说,时间还早,走,先去给你买衣服,再去洗个澡。

“还是,还是等谭叔出来再去吧。”二货说。

刘立杆说好,等老谭出来了,张晨你陪老谭说话,我带二货去。

“二货,这里有没有叮咚?”刘立杆问。

“有有有,逼养的,火车站那里就有,我没事的时候,最喜欢跑那里去看。”

“看着眼馋,口袋里又没有钱,那滋味不好受吧?”

二货嘿嘿笑着:“不好受,想死的心都有。”

“这么长时间没干,你那里……”

“结石了,结石了。”

“好,二货,等老谭出来,我给你去找个治结石的医生。”刘立杆说。

“去你的!”张晨骂道,不过想想,二货还真是需要,这么长时间,一直不离不弃跟着老谭,打工帮老谭还债,也真难为他了。

0806 安家计划

老谭的手术做完了,被推出手术室。

医生把张晨他们叫过去,和他们说,手术很成功,但是,病人毕竟拖延的时间太久,脊髓、神经系统方面有没有受到损伤,我们也不敢肯定,我建议你们,还是尽快把病人送到大医院,再复查一遍,我们这里,毕竟受医疗条件限制。

张晨赶紧说谢谢,谢谢!

三个人回到了老谭的病房,刘立杆和老谭说:“老谭,你好好躺着,张晨在这里,我带二货去洗个澡,买点衣服。”

老谭点了点头。

张晨在老谭的病床边坐下,把医生的话,告诉了老谭,和他说,大哥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回杭城,在杭城把病先养好,其他的事情,病养好了再说。

老谭笑了一下:“我就是不同意,你们也不会干吧?”

张晨笑了起来。

老谭握着张晨的手,和他说:“谢谢你,张晨,下这么大雪,还让你们从杭城跑过来。”

“谢什么,大哥,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换作是我,你还不是一样会这么做。”

老谭叹了口气,他说:“张晨,大哥拜托你一件事情好吗?”

“大哥你说。”

“二货这个孩子,本质还是不错的,就是很多地方糊涂,要人带,要人照顾,我看样子,是照顾不了他了……”

“大哥,别说这话,伤养好了,你还是一条好汉。”

老谭握着张晨的手,摇了摇,老谭说:

“面对现实,我们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我自己知道,我被伤的,不仅是身体,还有这里,心力已经没有了,做不成大事了,这一年多来,这孩子跟着我,什么苦头都吃尽了,大哥就拜托你,帮我照顾好他。

“他年纪虽然比你还大两岁,但在为人处世方面,还真该叫你叔,你把他帮我照顾好,我也算是对得起他爸爸了。”

张晨说好,你放心吧,我会的,我做不好,他婶也不会答应。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张晨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大哥大,举了举,和老谭说,大哥,我出去打个电话,你休息一下。

老谭点了点头。

前面听了医生的话,张晨心里就在打算,必须尽快把老谭送去杭城,但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路,让一个刚刚做完手术的人,坐他们汽车走,肯定是吃不消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里的医院派救护车送,并派医生护士陪同,这个,只要多花钱,问题应该不大。

张晨要打的电话是,让小昭找关系,先把杭城的医院联系好。

张晨打完电话,过了十分钟,小昭打电话来说,瞿姐姐已经帮助联系好了,就去浙二医院,只要人送过来,随时都可以入院。

张晨说好。

张晨接着去了这里医院的院长办公室,院长是个女的,听张晨刚介绍完自己是哪个病人的家属,院长就叫了起来,知道知道,听说他们都是对面工地,脚手架倒下来受伤的建筑工人?

张晨说对。

“我还听说那三个人,包工头逃了,没人管,你们认都不认识,就送过来了,费用都是你们出的?”院长问。

张晨笑笑。

“你们真是好人呐,我要代表我们老区人民感谢你!”

张晨赶紧摆手:“别别,只是看到了,自己又还有一点能力,能帮一把是一把,真不算什么。”

院长点点头,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晨就把医生和自己说的话,告诉了院长,和她说,自己希望能用他们的救护车,还能派他们的医生护士,一起把老谭送到杭城,他已经联系好了浙二医院。

“你们想什么时候走?”院长问。

“越快越好,最好是明天就可以走。”

院长转头看了看窗户外面,窗外这时又飘起了雪,张晨心里嘀咕,他想大概院长会用下雪天推辞,或说等过两天路上好走了再说,没想到院长回过头来和他说,好,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负责帮你把病人安全送到。

张晨赶紧说谢谢,谢谢!

“我还有一件事,想请院长帮帮忙。”张晨说。

“什么事?”

张晨掏出自己的名片,给了院长,和院长说,就是那三个人,也请你们直到把他们治好,再让他们出院,明天我们走的时候,会在下面预交一笔钱,要是花完还不够,请你给我打电话,我会把钱打到你们医院账上。

院长有些动容了,她说,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下面,用最有效又最省钱的方法治好他们,争取你接不到我的电话。

第二天,张晨他们在医院预交了一笔费用,又给了每个家属五千块现金,这在当时,相当于两个单位职工,一年的收入了,家属自然感激不已。

张晨和刘立杆他们开着车,跟在救护车后面,开始了回杭城的路,担心来时的情景还会出现,他们走前又去买了四只塑料桶,装满了汽油放在车上,为自己,也为救护车备着。

好在他们早上八点不到就出发了,又是白天,路上有很多的交警在维持秩序,到中午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常山,最艰难的八十多公里走完,他们放了一半的心。

到晚上九点多钟,他们终于到了浙二医院,小昭和瞿天琳、贺红梅她们,已经在这里等着。

老谭很快被安排进了病房,第二天开始做全面的检查。

……

老谭住进了医院,刘立杆和张晨,商量怎么安排二货,刘立杆说,当然是安排到我那里,你这里有什么活他能干的?我那里一大把他可以干的活。

张晨想想刘立杆的话很对,但又想到了老谭的话,张晨还是摇了摇头,他说算了,还是留我这里吧。

“你这里能干什么?”刘立杆问。

“我缺一个司机,他可以给我开车。”

“我也缺一个司机。”

“去你的,你缺什么司机,你那两个,不是在考证了吗,你还缺?你们三个,再加一个二货,你那骚包车,还不蔚为大观?”

听张晨这么说,刘立杆也大笑,他说,好好,留你这里,不过你这个人太正经,我怕二货会待不住,我那里,还有一个范建国,他们两个在一起,才是黑白双煞。

张晨知道刘立杆说自己正经是什么意思,让二货整天跟着自己,不许说话不许动,二货一下子可能确实受不了,他说好吧,那这样,工作时间归我管,业余时间归你管。

“行行,就这样定。”刘立杆说。

小昭和贺红梅走了进来,小昭刚从医院回来,和他们说,检查结果出来了,大的危险应该没有。

张晨吁了口气。

“不过,医生说了,前面延误了太长时间,治疗恢复的时间可能会很长,而且,说大哥腰椎的骨折是呈什么横断裂的,以后还是有一定的后遗症,比如弯腰会疼,腰部不能受重等等。”小昭说。

“那没事,在医院待他几个月,出院了只要好好养着就可以。”张晨说。

刘立杆摇了摇头,他说:“老谭那个人,你让他好好养着就养着?我还担心,他出院了,会不会安心留在杭城都不知道。”

张晨点点头说:“这也是我担心的。”

“那怎么办?”小昭急了,问。

“我在想,把他安家安在杭城,让他感觉自己在杭城有个家了,我们再在旁边劝着,他要是想工作,我们也给他安排一个轻松点的工作,这样他慢慢就会安心下来了。”张晨说。

小昭和刘立杆都点了点头。

“你那里房子都卖完了?”张晨问刘立杆。

“没有啊,‘锦绣祥庭’二期都还没有开卖。”

“我是说现房,马上可以装修的。”

“那没有了。”

“想办法挤两套出来都没有了?”

“房子在人家手里,我有什么办法。”刘立杆说,“你想干嘛?”

“我想买两套房子,一套给大哥,一套给二货,二货也不能老是和大哥住一起,总是要成家的,有了房子,让大哥有了自己的家,而不是住这里宿舍里,大哥从心里,会感觉稳定下来了,而且他看到二货在杭城,也有了自己的家和工作,稳定下来,他更不会动。

“他心里还是很在意二货的,二货说大哥是他唯一的亲人,其实在大哥心里想来,何尝不是如此,我这个小弟,他打一个电话都抹不下脸打,二货给他擦屎擦尿,他都不介意,这不是亲人是什么?”

小昭和刘立杆点了点头。

“你们忘了,‘锦绣家园’,我这里还有两套。”贺红梅说。

“我去,你那两套还在手里?”刘立杆叫道。

“我喜欢,不行啊,我还想,等价格多涨一点再卖不行?”贺红梅得意地说,其实她是不缺钱,没想到去卖。

“把它们卖给我。”张晨说。

“好。”

“多少钱,让你姐给你。”

“原价就可以,980一个平方。”

“那怎么行,这样你等于亏了好几万。”张晨叫道。

“你是我师父,那我还要赚你和小昭姐的钱吗?”贺红梅笑道,“那好啊,要么一百万卖给你。”

小昭笑道:“好,我马上转给你。”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

“那好吧,小昭你明天去把大哥和二货的身份证都要来,杆子,你让雯雯倩倩跑一趟,把他们房产证办下来,还有,让老万派人进去,争取在大哥出院之前,把房子装修好,到时候我们把大哥从医院接出来,就直接送他自己家里去。”

n.

0807 约法三章,不,四章

“锦绣家园”的装修没做好之前,张晨安排二货暂时住在隔壁的宿舍里,他把二货叫过来,几天的油水下来,二货整个人恢复了不少,脸上看去,不再那么枯黑,已经有点泛油光了。

这两天刘立杆,还真的一到下班时间就来拉二货,带他到处吃好吃的,还让范建国带着他,去了次望湖宾馆门口。

范建国说:“我现在都不去那里了。”

“学好了?不错,我真替老范为你高兴。”刘立杆说。

范建国嘎嘎地笑,他说现在,套儿不要太多,都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老子每天都忙煞了。

刘立杆明白了,也是,现在范建国是堂堂浙江锦绣的副总,还开着车,当然不再是他骑着破自行车追女孩的时候,很多的女孩子,反过来要倒追他了。

刘立杆拍着二货的肩膀说,这是我兄弟,你他妈的解决了温饱,我兄弟还饥寒交迫,你带他去出生入死一次,费用拿过来报销。

范建国还是嘎嘎笑着,他招呼二货上车上车。

又和刘立杆说,交给我了,介种工作,毛落胃嘞!

那还不是,解决了温饱,天天油腻的人,也照样喜欢偶偶吃吃野菜。

二货走进来坐下,搓着双手,兴奋地问张晨:“指导员,是不是要安排我工作了?”

“休息好了?”张晨笑问。

“早休息好了,睡一觉就好了,逼养的,这两天骑着自行车到处转,我把杭城都快转遍了,下面市场,都不知道转几遍了。”

张晨说好,休息好了就安排你上班,二货,你来给我当司机好不好?

“好好,只要能和指导员在一起,干什么都好。”二货说。

“你有驾照吗?没有马上送你去考。”张晨在海城的时候,就知道二货会开车,但有没有驾照,还真不知道。

“有,逼养的,我都是老司机了。”

“你那证是买的还是考的?”张晨问。

二货挠着头,嘿嘿地笑着,张晨知道了,证是真的,但没有考试,直接通过关系买出来的,这样的司机,肯定是野路子,开车的危险性很大。

张晨倒不担心会影响自己的安全,更担心的是二货自己的安全,在上饶,和老谭有过那番谈话以后,张晨再和二货在一起,内心就有了一些变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朋友的感觉,而是觉得,真有照顾他的义务,好在二货油腔滑调,但对张晨的话,一直都是很听的。

张晨想想驾照这事,也有点难办,心里是想让二货再去考一次,但又没听说过,还有人拿着驾照去考驾照的,那人家问你那驾照哪里来的,不是更加头疼。

张晨和二货说:“有三件事,二货我要和你说清楚。”

“你说,指导员。”

“第一,我很怕死,你这证是买来的,我要让人考考你的驾驶技术,不然你开的车我不敢坐。”

“嗯嗯,理解,有钱的人都怕死,我要是有钱,逼养的,我也一样怕死,有钱活着多有意思,怎么舍得死。”

“不是这个,是你当司机以后,很多时候,你干弟弟也要坐你的车……”

“好好,那我一定很小心。”

“还有,不要开口闭口就逼养的,谁不是逼养的?但不能说,特别是你干弟弟在的时候,当然,在我面前说说无所谓,不让你说,会把你憋死,这样好了,有小孩在,有女的在,不要说可不可以?”

二货苦着脸,一副为难的样子,张晨问,怎么了?

“那些叮咚,我越这样说,她们越高兴,昨天范建国带我去望湖宾馆,那些……”

张晨大笑:“好好,我是说工作的时候,在单位里的时候。”

“那可以,我要是忍不住说了,逼养的,指导员你不要客气,啪啪打我两次嘴巴,我就记住了,快说第三。”

“第三就是,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在办公室,也不怎么出去,在市里跑,我自己开车就可以,你的主要精力,还是花在去医院照顾大哥上,还有,你要和大哥说,你很喜欢杭城,反复说反复说。”

“为什么?逼养的,这地方冷死了,哪里有海南好?”

“你还想大哥跑来跑去?特别是他的伤就是养好了,医生也说他不能干重活,你还想他再跑去哪个工地,脚手架爬上爬下?

“我到时会安排一份轻松的工作给他做,大哥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他会觉得不好意思,还是想自己跑出去,你说你喜欢这里,就想待在这里,让他也喜欢上,就不会想跑了。”张晨说。

“好好,那我就说,逼养的,这杭城的女的,怎么这么漂亮,我喜欢这里。”

“可以,怎么说都可以,只要能让他也踏踏实实留在这里就好。”张晨说,“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你要去哪里转你去吧。”

二货迟疑着,好像还不肯走,张晨问,你还有什么事?

二货笑了一下,凑过身子,神秘兮兮地问:“指导员,隔壁那个女的那么漂亮,我可不可以泡的?”

“哪个女的?”

“就是也住宿舍里的,住最头上那间的那个。”

张晨知道他说的是谭淑珍,张晨摇了摇头:“不可以。”

“为什么?”

“她是杆子以前的女朋友,杆子现在,还想挽回。”

二货一听,连忙摆手,叫道,那不能碰不能碰,我自己把那家伙打个结,也不能碰,嘿嘿,没想到这杆子,还有过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比他现在那两个疯疯癫癫的好多了,看上去还那么文静。

“对了,二货,我又想起第四点了,你也不小了,该好好……”

张晨还没有说完,二货就站起来要逃,骂道:“逼养的,指导员你怎么和我谭叔一样啰嗦。”

张晨笑道:“我也是你叔啊。”

“屁,我婶是我婶,我干弟是我干弟,你不是我叔,就是指导员。”二货说着就准备出去,差点撞上小昭。

二货赶紧刹住脚,叫了一声“婶”,才继续出去,小昭叫道,回来回来,二货你回来。

二货走了回来,问:“婶,你叫我有事?”

小昭把二货的身份证给他,和他说:“身份证还你。”

二货拿了身份证又准备走,小昭说:“这个也给你。”

二货看到小昭给他的是一本土地证,还有一本房产证,纳闷地看看小昭,意思是给我这个干嘛。

张晨说:“前面不是让你和大哥,安心待在这里吗,这是你自己的家。”

二货打开房产证,看到里面写着的是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赶紧把房产证还给了小昭,叫道:“不行,不行,逼……”

二货看看张晨,“啪”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继续说:“不行不行,这个不能要,太贵了。”

“什么不行,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小昭说。

二货还是摇头,他说:“不行,我要是拿了这个,我谭叔会骂死我的。”

小昭问:“你谭叔是你叔,我就不是你婶?你怕被谭叔骂死,就不怕被我骂死?”

二货愣在了那里,张晨说,拿着,二货,大哥那里,我会去和他说的,不用你说。

张晨和小昭都这么说,二货这才把房产证接了过去,打开来,看着它嘿嘿笑着。

“你笑什么?”小昭好奇地问。

二货指着房产证上的名字说:“长这么大,我还第一次看到,我的名字原来也这么好看。”

张晨和小昭都笑了起来。

“对了,二货,那里已经开始装修,我给你设计的,你想不想去看看?”张晨问。

“想想。”二货赶紧点头说。

“走,我和你们一起去。”小昭说。

三个人坐着张晨的车,去了“锦绣家园”,二货的这套房子,在小区第五幢一单元的302,老谭那套,在后面第六幢二单元的101。

考虑到老谭的伤,以后上下楼可能会不太方便,所以小昭让赵晶晶和雯雯去办房产证的时候,就做了这样的安排。

他们到了302的时候,七八个工人在这里热火朝天地干,老万不在,但领头的是原来张晨他们三堡厂里维修队的铁头,他看到张晨和小昭来了,赶紧迎了过来,张晨问他,你们现在好吗?

铁头说好,现在的工作比以前单纯,每天就是做泥水工,不像以前,什么都做,不过,现在没有以前在三堡好玩。

“是三堡女孩子多吧?”

张晨问,铁头笑道,对对,以前那么多人夜班下班,叽叽喳喳的,睡着都会被她们吵醒,现在没有人吵,好像不习惯了。

张晨和小昭也笑了起来。

张晨问铁头要来了效果图,拿给二货看,又带着二货去了最大的那房间,二货看了看效果图,问:“指导员,这是谁的房间?”

“当然是你的啊。”

“不行不行。”二货看到小昭就在不远处,压低声音骂了句“逼养的”,然后说:“这个房间,要给我谭叔住,我住小房间就可以。”

“大哥不住这里,这是你一个人的房子。”张晨说。

“那谭叔住哪里?”

“大哥的房子,在后面一楼,怎么,你还想和你谭叔挤在一套房子里?你不嫌烦,大哥都会嫌你烦,杭城不光女孩子漂亮,杭城的中年妇女也一样漂亮,就大哥那派头,还不很快就有人被他吸引,你谭叔说不定,马上会给你再找一个婶。”

二货不停地点头笑道:“这个好,这个好,要是这样,他那匹老马,就被逼养的拴住了,会老实了。”

n.

0808 什么飞机

他们从302出来,又去了老谭的六幢二单元101,这里也在装修,从这里出来,他们去了张晨爸妈家,带二货去看看张向北。

二货坐在那里,张晨、小昭和张晨爸妈在聊天,聊的都是向南向北的事,向南和向北,两个人并排站在二货面前,向南问:

“你是谁?”

向北也问:“你是谁?”

二货笑嘻嘻地看着他们,突然腮帮子一动,“咕”地发出了一声青蛙的叫声,两个孩子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仰了仰,接着好奇地盯着二货,二货腮帮子一动,接着又“咕咕”两声,两个孩子大笑。

向南说:“你快接着再来。”

向北也说:“你快接着再来。”

二货的嘴里,就发出了一串青蛙的叫声,两个小孩笑得前仰后合,这边大人也被吸引过去,张晨的老爸笑道:“哈哈,怎么学的这么像?”

二货和向南向北说,我们出去找树叶,我还可以学很多的鸟叫,你们要不要听?

两个孩子都叫着说要要。

二货说,指导员,我带他们出去玩一下。

张晨说好。

张晨老爸站起来说,我也要去看看。

两个大人两个小孩出去,过了半个多小时回来,一进门向南就朝小昭跑了过来,大声叫道:“小昭阿姨,这青蛙大伯伯会学很多的鸟叫。”

向北也拉着二货的手,催道:“青蛙大伯伯,你快叫,快叫!”

二货马上就发出了一串清丽的鸟鸣。

两个小孩,一人一边倚在二货身上,不停地叫着“青蛙大伯伯”,要他学这样学那样,张晨和小昭互相看看,张晨嘀咕道:

“怎么又变成大伯伯了,不是哥哥吗?”

张晨老爸说,我让他们叫的,他不是比你大吗,叫哥哥怎么合适,这个人可真有意思,还真是学什么像什么,哈哈。

张晨看看小昭,小昭大笑。

我勒个去,这不是更乱了吗?

从“锦绣花园”回来,张晨就带着老谭的那本房产证和土地证去了医院,既然二货都知道这个事了,张晨就要去和大哥说清楚,不然他马上也会从二货那里知道。

张晨从医院回来,吴朝晖和小昭坐在他办公室里,吴朝晖是张晨叫过来帮助考考二货的。

小昭见张晨回来,问,大哥那里说通了?

张晨点点头。

“张总,我明天和魏文芳也去看看谭总,可以吗?”吴朝晖问。

张晨说可以。

张晨叫过来二货,他们两个本来就认识,不用介绍,只是吴朝晖以前没坐过二货开的车,两个人下去,吴朝晖坐在副驾座,二货开着车,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在杭城的大街上绕了一个小时。

回来张晨问吴朝晖,二货开车怎么样?

“抵得上两个刘总。”吴朝晖说,张晨就放心了。

……

安排好老谭和二货,就要准备过年了,今年的除夕是一月三十一日,离现在还有二十几天,今年店里有谭淑珍,小昭春节不用管店,老谭又会一直住在医院里,张晨他们,今年就准备带着张向北回四川,去看看他的外公外婆。

小昭已经两年多没有回家,去年贺红梅他们重庆的店准备装修的时候,他们到了重庆,贺红梅开车送他们回去,也只是到了乡里,连家里的新房子造好,是怎么样的,小昭都没有看到过。

他们决定去重庆过年,两个小孩知道要坐飞机,张向北懵懂无知,冯向南在一边,却默默地哭了起来,她知道这不仅意味着要和弟弟分开,还意味着弟弟有飞机坐,而她没有。

小昭看着心疼,就去和谭淑珍商量,要么让向南和向北一起去重庆,反正谭淑珍今年都在店里上班,就年三十那天,去和张晨父母一起过,不然,其他的时间,向南一个人和两个老人在一起,也太孤单。

谭淑珍同意了。

向南知道自己也要坐飞机后,高兴坏了。

接下来的几天,向南常常会站起来,和向北说,走。

两个人神神秘秘地出去,不是去前面的花园,就是去后面的菜地,站在那里,仰头朝天上看着,看到脖子酸了,这才回来,过了一会又跑出去。

张晨妈跟着出去朝天上看看,天上什么也没有,但两个孩子,还是那么认真地仰着脖子朝天上看着。

张晨妈问他们在看什么,向南说看飞机,我们要看看我们坐的飞机,是什么样的。

张晨爸爸听到向南的话,随口说,就和小鸟一样,飞机也有翅膀,有翅膀才会飞,你看看,人啊狗啊鱼啊猫啊,就是因为没有翅膀,所以都不会飞。

两个小孩,又去找小鸟,呆呆地看着树上的小鸟,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小鸟那么小,自己坐哪里啊。

两个人一人拿着一个空的青春宝罐子,去后面菜地,在张晨爸爸种的大白菜里找来找去。

张晨爸爸很好奇,走过去问他们在找什么,向南说,爷爷,我们在找虫子。

“南南,你们要找虫子干什么?”张爸爸问。

“我们坐飞机上面,飞机要是饿了,飞不动了,还不把我们摔下来,我们带着虫子,飞机要是饿了,我们就喂它虫子吃。”

张爸爸大笑,问:“那你们怎么知道,飞机爱吃虫子?”

张向北说:“不是爷爷说飞机像小鸟的,小鸟都爱吃虫子。”

“啊!”地一声,张晨妈妈在房子里大叫一声,张晨爸爸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走了回去,原来是两个小孩,为了要青春宝的罐子,把里面的青春宝都倒到了茶几上。

张晨爸爸说,没事,没事,你等下只要和他们说,飞机爱吃青春宝,他们就都给你放回去了。

张晨和小昭晚上回来,张晨爸妈把事情和他们说了,两个人乱笑了一通。

第二天,上班上到一半,张晨叫来二货,让他开车,去他爸妈家接向南和向北,然后再来接他,我们带他们去笕桥机场看飞机。

两个小孩,听说要去看飞机,高兴坏了,马上爬上了汽车,张晨站在窗口,看到二货的车子回来,就从楼上下去。

他们到了笕桥机场,笕桥机场很小,只有一幢三层楼高的航站楼,四四方方,像个体育馆的建筑,这还是七一年为了迎接尼克松访华,将参访杭城而扩建的。

到了航站楼前面的台阶下,张晨带着向南和向北下车,二货去停车,张晨和二货说,到楼上咖啡厅来找我们。

张晨带着向南向北上去,进了大门,是一个两层楼高的大厅,售票、值机和候机都在这一个大厅,候机室他们进不去,站在一楼,也看不到后面的停机坪,但从售票处往里走,有一道宽大的台阶上到二楼,二楼有一个咖啡厅,还有一个餐厅。

张晨带着向南向北上楼,咖啡厅和餐厅的落地玻璃外面,就是停机坪,这里的收费很高,不管是要一杯水还是一杯咖啡,收费一律是五十元,那时一斤猪肉是五元,等于你在这里喝一杯水,要花十斤猪肉的钱,所以这里很空,没有几个人。

张晨带着两个小孩,坐到靠近落地玻璃的一张桌子,两个小孩哪里肯坐,他们看到外面停机坪上,停着两架飞机,向南这才知道,飞机原来是这么大,不是像电视里看到,也不像爷爷说的,就像小鸟一样。

两个人脸贴在玻璃上,贪婪地朝外面看着,连张晨叫他们喝果汁也不肯过来喝。

二货来了,张晨问他要什么,他要了一杯可乐,两个人坐在那里聊天,随两个小孩在那里看着。

向南和向北,看到一辆汽车开到飞机下面,很多的人从汽车里下来,那些人和飞机比起来,就像一根根火柴那么大,他们一根根地从一个梯子上去,走进了门,那辆车开走了,接着,那个梯子,就像被蚂蚁搬动的面包屑那样,也自己走开,飞机舱门关了起来。

向南屏息静气,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向北扭过头来问二货:“青蛙大伯伯,飞机是怎么叫的?”

二货愣了一下,他还真不知道飞机是怎么叫的,他说,等下,等我们听到飞机怎么叫,我再学给你听。

向北扭过头去,重新和向南一样,把脸贴在玻璃上,玻璃把他们的鼻子都压扁了。

“动了,动了,飞机动了!”

向南大声叫着,张晨和二货扭头看看,停机坪上,果然有一架飞机开始缓缓移动,移到了跑道上,停在那里不动了,张向北急了,叫道:

“姐姐,它怎么又不动了,是不是饿了?”

向南问:“你有没有带青春宝?”

向北说:“没有,你有没有?”

“我也没有。”

向南说,两个人失望地叹了口气,好在飞机马上又开始动了,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带着巨大的轰鸣,喷出来的气浪,让整个飞机看起来都花了,有些模糊,等到他们再清清楚楚看到它的时候,它已经离开地面,两个小孩都鼓起了掌。

“飞了!飞了!”

他们大声叫着,现在,停机坪上,就只留下孤零零的一架飞机了。

张晨这才把他们叫过来,和他们说,飞机是不吃小虫子,也不吃青春宝的。

“那它吃什么?”向南问。

“它不吃什么,它烧柴油,就像叔叔的汽车一样,叔叔的汽车是烧汽油,所以会动,飞机烧柴油,才会飞。”

“汽车烧汽油,那飞机为什么不烧飞油?”向南问。

张晨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他和向南说,轮船也烧柴油,也不叫轮油,很多都烧柴油,拖拉机也烧柴油。

“那汽油呢,还有什么烧它?”向南问。

张晨想了一下,还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烧汽油,不过他想到了,和向南说,可能就是因为只有汽车烧汽油,汽油才跟着汽车叫汽油,柴油有那么多东西烧,就干脆不跟任何东西叫了。

“那还是柴油好一点,汽油就是个跟屁虫。”向南点点头。

张晨和二货大笑。

两个小孩,还想看另外一架飞机起飞,张晨和他们说,那要等很长的时间,反正我们过几天就要坐飞机了。

向南笑道:“那我们就变成火柴了。”

“什么火柴?”张晨纳闷了。

四个人下楼,经过小卖部的时候,看到有飞机模型卖,向北就要买一架,张晨就让他们两个,一个人挑一架。

两个小孩在挑飞机模型,张晨朝四周看着,他看到安检口有一个人影,心里一震,张晨连忙和二货说,你看着他们。

他拔腿朝安检口跑去,等他跑到,那人已经消失了。

张晨和安检员说,你能不能帮我叫下刚刚进去的那个女的?

安检员摇了摇头,和张晨说,我不能离开岗位。

张晨无奈地往回走,看到为民服务台,眼睛一亮,张晨走过去问,我有个朋友,东西忘了,你能不能帮我广播叫叫,让她到安检口来取。

对方说可以,张晨大喜。

对方拿出了一张表格写着,边写边问:“请问叫什么名字?”

“刘芸。”

“请问她的航班号?”

“不知道。”

对方停下了手里的笔,和张晨说:“对不起,那我们不能帮你叫。”

“为什么?”

“按规定要知道航班号,还要和我们的记录一致,才可以帮助叫,不然,谁都来乱叫,还不乱了套。”

“外面不是只有一架飞机,航班号你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对不起,这个必须都要你提供。”

张晨急了,他说那这样,你就帮我查一下,就这架飞机,乘客里有没有一个叫刘芸的?

“你连她在不在里面都不知道呀?”对方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张晨,问道。

张晨露了馅,知道目的达不成了,他只能沮丧地往回走,等他走到小卖部,向南和向北,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架飞机模型,上下翻飞,二货在边上不停地帮他们学着飞机轰鸣的声音。

学的还真是很像。

n.

0809 梦碎桃花源

张晨、小昭和贺红梅,带着向南向北,搭乘一月二十五日,也就是年二十五的飞机,从杭城飞到了重庆。

贺冬梅来机场接的他们,上了车,贺红梅和小昭说,你爸爸妈妈他们已经到了,我安排在会仙楼宾馆,你们也住那里。

小昭赶紧说:“谢谢冬梅姐!”

离春节还有一个星期,公司里都还没有放假,厂里最后的一批工人都还没有走,张晨他们之所以这么早就急急回来,是因为小昭说,她爸爸妈妈都十几年没有来重庆了,这次他们,就是要带他们在重庆玩两天,然后再包一辆面包车,二十八号回家。

是贺红梅的姐夫,开着车,去家里把小昭父母接到重庆的。

他们到了会仙楼宾馆的门口,车刚停下,小昭的弟弟妹妹就从酒店里面冲了出来,原来他们一直就在一楼等着小昭他们,看到贺冬梅的车,就知道他们到了。

小昭先下了车,人还没有站稳,弟弟妹妹就粘了上来,小昭赶紧搂住了他们,接着是向南下车,弟弟妹妹愣了一下,不知道她是谁,等到张向北下车的时候,虽然向北和弟弟妹妹上次见到的,早就变了个大样,但他们知道,这肯定就是北北。

两个人都伸手来拉张向北,张向北对他们一点印象都没有,吓了一跳,拉住了向南的手,人就往她身后躲,向南也跨了一步,挡到了弟弟妹妹和向北中间,摆出一副要保护张向北的样子。

大人们都笑了起来,小昭赶紧给他们介绍,这个是阿姨,这个是舅舅,这个是向南。

大概是小昭的妹妹,和小昭实在长得太像的缘故,向南很快放松了戒备,妹妹伸出手来的时候,她就握住了她的手,人也向妹妹靠去。

弟弟一只手在裤子口袋里掏啊掏,最后掏出了一把玩具手枪,递给张向北,张向北大喜,放开了握着向南的右手,伸手去接。

两个小小孩的同盟,马上被两个大小孩瓦解了,弟弟和向北牵着手,妹妹和向南牵着手,四个人一起往往酒店里面走。

房间何冬梅已经给他们开好,在十二楼,何冬梅把两个房间的钥匙牌交给小昭,和她说,你爸妈他们,就住在你们对面的那两个房间。

小昭接过钥匙牌说谢谢!

尾箱里的行李都拿出来,贺冬梅去停车,贺红梅送他们进去,等他们走进酒店,大厅里已经看不到四个小孩的身影。

贺红梅说,肯定是上楼去通风报信了。

等他们走到电梯口,果然看到电梯正在上行,到了十二楼停下了。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贺红梅不打扰他们家人团聚,没有跟张晨他们上楼,看着电梯门合上,她转身去贺冬梅店里。

张晨和小昭上楼,到了十二楼,电梯门打开,小昭的父母亲,穿着一身的新衣服,站在电梯口,让他们意外的是,舅妈牛乡长也在。

“小昭!”

牛乡长大喊一声,小昭还没来得及出去,就被她一把拖了出去,两个人抱在了一起。

小昭的父母站在边上笑着,张晨叫了声爸妈,两个人不停地点头,小昭的父亲,迟疑了一下,右手还是半伸不伸的,张晨赶紧握住了他的手,又感受到了那种老茧叠老茧的厚重。

等牛乡长和小昭放开,张晨叫了一声:“舅妈好!”

“好好,舅妈很好,牛乡长很好。”牛乡长笑道。

大家一起往走廊里面走,小昭问:“舅妈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要二十八号,到乡里才能看到你和舅舅。”

“我是专门向乡里请了两天假,到这里来堵你们的。”牛乡长说。

“堵我们?”小昭奇怪了,“堵我们干嘛?”

牛乡长前后看看,和他们说:“到房间里再说。”

小昭的父母也说:“对对,到房间里再说。”

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到开着门的房间里,四个小孩的打闹声。

小昭把对面自己房间的门打开,和舅妈说,来来,到这边说,她又走到对面,和里面的妹妹说:

“小芳,我们在对面房间谈事情,你带好他们。”

妹妹“嗯嗯”地点着头。

五个人进了房间,张晨和小昭的父亲坐在沙发上,舅妈和小昭的母亲坐在对面的床上,小昭站在那里,有些心绪不宁,她迫不及待地问:

“舅妈,家里出什么事了?”

牛乡长把手一挥,和他们说:“我和你舅舅商量过了,还是我来重庆堵你们,怕他们说不清楚。”

她说的他们,是指小昭的父母。

“这个家,你们不能回了,连乡里都不能去。”牛乡长说。

“啊,为什么?”

张晨和小昭都吃了一惊,小昭看看自己的父母,满脸的忧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你们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你们回去?半个乡的人都在等,连乡中学,你好几个老师都在等,你们那个村里就更不用说,全村人都在等你们回去,要不是我和你舅舅说,你们今年不回来,等的人还要多。”牛乡长说。

“等我们干嘛?”小昭奇道。

“等你们干嘛?什么样的人都有,有等你们借钱造房子的,有家里有病人要等你们带去看的,有等你们走的时候,跟你们一起去打工的,还有等你们一起合伙在乡里开店办厂的,合个大头鬼,他们一分钱不出,就等你们出钱。

“最好笑的是你那个东湾的表舅,大字都不认识一百个,在乡里叫了一两个月了,说自己马上要去给小昭当厂长。

“他当厂长,当个锤子,一个家长都当不好,家里做的一点苕粉,都一担担赌博输给人家了,他还到处吹,说是这厂长怎么能够让外人当,厂里面有多少油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要肥,也是肥我们自己家里人,听听,这种人能干什么。

“那天你小舅舅在乡里饭店碰到他,在那里吹牛,你小舅舅把他骂了一顿,两个人还差点打起来了。

“小昭,你们人不在这里都这样了,你想想,你们要是回去,那还得了,不是舅妈说话难听,你们那个村,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从你们家新房子造起来以后,你问问你爸妈,有多少人从他们这里借了钱造房子的。

“你们每个月寄回来的钱,你爸妈有没有一毛钱能存下来?全村哪份人家,没有问他们借过钱的?有借条没借条的,这两个老实人,连个账都说不清,村里连那种赌鬼,没钱都来问他们借了钱去赌博,钱借了知道感谢还算好的,结果连说句好话的人都没有一个。

“借了钱还要说他们坏话,说什么小气啦,说女儿女婿是那么大的老板,借个五千,还只肯拿三千,听听,这都是些什么人,要不小气,金山银山也被他们搬空了,我那天气不过,到你们村骂了一圈,那一个礼拜清净了,没人敢找上门了,时间过了又一样。

“小昭,舅妈也不可能天天上你们村里去骂人啊,我去骂了,这些人回过头来又说舅妈,说钱都到舅妈这里来了,钱都被牛乡长霸占了,你问问你爸妈,我和你舅舅,有没有问他们拿过一毛钱?”

小昭的父母赶紧摇头。

舅妈这样说着,张晨和小昭,直觉得听得心惊肉跳,这都什么事啊,小昭在心里大致算了一下,这一两年,自己往家里汇了总有五六十万,五六十万在那山沟沟里,是天文数字了。

她汇这些钱回来,是想着钱多了,父母就敢花一点了,不那么缩手缩脚,花不完也可以让父母存着,给弟弟妹妹读书用。

小昭问她妈妈,寄回来的钱,还剩下多少?

她妈妈说不出话,低下了头去。

小昭看看她爸爸,她爸爸也低下了头去。

“剩屁!”舅妈骂道,“钱没有了,还不敢和我讲,那天我逼啊逼,才告诉我说,没有了,一分不剩,都借光了,我问你们寄来了多少,老天,拿出账来我看了一下,六十八万二,六十八万二,你舅舅说,乡办公楼都可以造好几幢了。

“我把那一尿素袋的借条带回家,和你舅舅算了一下,还不到四十万,其他都是连条子都没有的。

“这不,我是上个礼拜就让他们住到我家里来了,这快到年底了,那借钱的人只怕会更多,你家里,你舅舅也让你小舅舅去那里守着,就怕这些人,钱借不到,人找不到,还把玻璃啊门啊都砸了。”

小昭听着心如刀绞,她倒不是心疼钱,是没想到,自己每个月给家里寄钱,本来是想改善他们的生活的,没想到这钱,反倒变成了一个祸害,害自己的父母在家里,过的是这种日子,真是作孽。

那里,还是自己熟悉的家乡,那些,还是自己熟悉的乡亲吗?

张晨听着,心里也感到一片黯然,第一次和小昭回家时的那种美好,一直存留在他心里,这里,曾经是他梦中的桃花源,没想到这桃花源的面纱掀开以后,是这么的不堪。

张晨递了一支烟给小昭的父亲,他接过去,张晨替他点着,小昭的父亲吞吞吐吐,最后鼓起勇气和张晨说:

“对不起,把你们的钱都弄没有了。”

张晨赶紧说:“爸,钱是小事,没有就没有了,是这个气受不了,就像舅妈说的,没有这样的道理的,这花了钱还买罪受的,你们两个,在家里受苦了。”

张晨这么说着,小昭啜泣起来,她和她妈说:“你们怎么,不早点和我们说啊。”

0810 一样的苦

晚餐是贺红梅的父母,请张晨和小昭他们全家吃饭,贺冬梅夫妇也带来了他们的儿子,吃饭的地点就放在会仙楼二楼,一个大包厢,两张桌子,五个小孩一桌,十个大人,正好也是一桌。

有牛乡长的地方,吃饭总是热闹的,话就不停,话题就不断,这聊着聊着,很快就聊到了小昭父母眼下的困境。

贺红梅的父亲说,都一样都一样,我们也是,这家是想回去,又怕回去,特别是前几年。

我们在外面做生意,什么苦没有吃过,什么面子拉不下来,说不好听一点,在外面,可以说是活的像狗一样。

这城里人也看你不起,你也没有个户口,小孩上学什么都要去求人,来个联防队查暂住证的,都可以对你横眉竖眼,指东指西。

这回去嘛,人家也不知道你在外面过的是什么日子,就觉得你有几个钱,大家都很尊重你,到哪家吃饭,都请你坐上席,人家看你那眼神,和看别人是不一样的。

这种被尊重的感觉,是你在外面得不到的,你自己也觉得,回到家了,好像腰也直了,背也挺了,走路都有风了,自己感觉自己就像个大人物,讲老实话,回去最享受的就是这个感觉。

但怕回去,也是一样,你都这么神气了,像个大人物了,那人家请你帮个小忙,你帮不帮?问你借个几百一千的,你借不借?你说不帮不借,你也开不了口,和你在村里那大人物的样子也不配。

而且,这村里的人,谁都觉得,凭他和你的关系,提这点要求是可以的,不过分的,一件一件看,确实是不过分。

但他们不晓得的是,一人一件小事,汇拢到你这里,那是多少事,这就成了大事,一笔一笔小钱,汇拢了就是大钱,你哪里帮得了这么多的小事,哪里有这么多钱借。

好嘛,你总有顾得到东就顾得到西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那里自己就远近亲疏分出来了,说你帮别人就是不帮他,你看得起别人就是看不起他。

而且,你帮了他十次,最后一次没帮上,他记住的是这最后的一次,不是前面的九次,结果是一个个人全得罪光。

还有,他们又不出门,不知道这城里和乡下的区别,在乡下,大家互相求个事,开腔一句话的事,这到了城里,什么都是要交换的,很多我答应帮他们的事,到了城里来求人,事办了,人情欠下了,这是要还的。

可以讲,回家,那是头一天风光,头一天高兴,第二天开始,只要有人上门,你这心就是慌的,不知道他一开口,是不是会有什么要你帮忙的。

是撒。

贺红梅的妈妈说,我们最早是在市场边边,就朝天门码头那里,买了房子,结果那家,就变成了旅馆,村里面什么人到了重庆,都住到你家里来。

有时候我们做了一天的生意,人累得话也不想多讲一句,筷子都拿不起,就想回去倒在床上,先睡一觉再说。

结果,到了家门口,就看到有人带着大包小包坐在门口等,那人心里那个烦啊,都想哭出来。

好嘛,你还要打起精神,做给他吃,铺床给他睡,你稍稍哪里偷懒一下,他回去还说,你看不起人,到你家里,脸是黑的,吃的也像是打发要饭的。

好嘛,人家就是坐在你门口,等着来做皇帝的。

“还有还有,我那个时候,最怕你们把什么病人都往家里带,那痰什么的,还吐得到处都是,也不知道什么病,会不会传染,我洗澡之前,都要把卫生间卫生先搞一遍。”贺冬梅说。

你以为我们愿意?贺妈妈白了贺冬梅一眼,接着贺冬梅的话题说:

那看病的,就家里住住还算好的,我最怕的是,还有那人会想,我们大老远的,难得到重庆来看个病,你还不陪我们去,我们又人生地不熟的,他们哪里知道,我们摊位里的生意,是一天也断不了人的,哪里走得开?

你拿了车费让他们打出租车去,他们都不愿意,他们不晓得,我们自己平时,都舍不得打车。

唉,那个苦头,我是吃够了,所以有点钱,我赶快就和她们爸爸说,我们去买个房子,住得远远的,哪里是我们喜欢住别墅,那别墅不也是在乡下,和我们乡下的房子有什么区别?

实在是那个时候,那里价格便宜,交通还不方便,连公交车都没有,让他们想找都找不到,要我们自己,哪里有住市场边边方便。

我和她们爸爸,现在想起来,做得最对的一件事情,就是回家从来没和人讲过,我们在哪个市场做生意。

连家里的老人都没有说过,不然,这人都到了摊位里,摆起了龙门阵,那生意哪里还有办法做。

“英明!”贺红梅朝她老妈翘了翘大拇指。

一说起这个话题,贺红梅的父母亲就滔滔不绝,一肚子的苦水,贺红梅的父母亲说着,小昭的父母在边上就不停地点头,看样子他们也是深有体会。

“我小时候,就最讨厌回家,情愿在重庆出租房里一家人冷冷清清的,也不想回去热热闹闹的。”贺冬梅说。

“我也是。”贺红梅说。

“你我还不晓得,读书的时候,老是骗家里说是学校里有事,不回来了,要留在杭城,这过年会有什么事,老师不要过年?我就知道你是不想回乡下去。”

贺红梅的母亲说,大家都笑起来,贺红梅朝她妈妈,做了一个鬼脸。

“对了,老爸,你也这么讨厌回去,那你们干嘛还年年那么积极的回去?”贺红梅问。

“家里有老人,还有祖宗啊,你想我们连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不要了?连祖宗的坟都不用上了?这回去,是给自己挣面子,也是给老人挣面子,我们过完年拍拍屁股可以走了,那老人是还要在那里过日子的,你不给他们挣点面子怎么行?”贺爸爸说。

“那把他们接出来过年不就可以了?”贺红梅问。

“怎么接?那时候我们才住多少大一点地方?还有,这老人车也不知道坐,船也不知道坐的,你不是还要回去接,我们那个时候,哪里有这时间,市场里都是到了年二十九才关门的,等到关门,就急急往家赶,哪年不是这样?”贺爸爸说。

“他们小孩,哪里懂这些,他们就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做,不晓得有些事情,是你不喜欢,也不得不做的。”贺妈妈说。

贺爸爸松了口气:“现在老人都接到重庆了,就不用回家过年了,你们以为我们不觉得轻松?每年就清明回去扫下墓,也是当天来回,在村里留都不留,我去年回去,看到老家那房子,都塌了一只角了,也赖得管,塌了就塌了,反正也没人回去住了。”

贺红梅笑道:“好嘛,这吃的是什么饭,都变成诉苦大会,吃忆苦饭了。”

“对了,张总,你家里那边,有没有这么多的苦恼?”贺冬梅问。

张晨想了一下,不管是自己家里,还是杆子家里,好像都还没有这么多的事情,张晨摇了摇头,他说:

“我们家是城镇里的,反正我们在外面做的事情,其他人也不是那么清楚,而且,住在那种楼房里,大家彼此之间的关系,好像也没有那么亲热,以前,邻居还互相斗来斗去,互相检举揭发,都防着对方,现在大家,也习惯不太会去管别人的事。”

“是的,我们住乡政府宿舍里,也是这个样子。”舅妈说,“不像是在下面村里,躲在被窝里放个屁,全村人都会知道。”

一桌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对了小昭,我建议你爸妈,还是不要在村里待了,早点出来。”贺红梅妈妈和小昭说,“不然接下去,苦头还要有的吃。”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这次来,拦住你们,不让你们回去是头一件事,这第二件事,就是这个,那个地方,小昭,你爸妈是不能再待了。”

牛乡长说着转过身和小昭的父母说:“你们也不要死脑筋,不要舍不得,想想没有的那些钱,你们种田种一辈子,也种不出来,就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贺妈妈说对,大哥大嫂,想开一点,没有什么舍不得的,这人啊,也就是个习惯问题,你只要走出来了,看看外面的世界,也一样会习惯的。

张晨和小昭的父母说:“爸,妈,要么跟我们一起回杭城吧,那里什么都有,我爸妈也在杭城,你们去了那里,也有个伴,我们也照顾得到。”

“对对,跟我们一起回去,什么都不用带了。”小昭说。

小昭的父母互相看看,似乎面有难色。

贺爸爸看出了什么,他说:

“张总,小昭,我看大哥大嫂,身体都还很不错,还没到需要你们照顾的时候,这去杭城,好是好,但我说句实话啊,不要说他们,连我去都待不习惯,这吃又吃不好,气候也不适应,对大哥大嫂来说,还有个问题,那就是听也听不懂,说也说不了,这怎么办?”

张晨和小昭想想,这还真是个问题,看小昭父母的神情,也对贺爸爸这话,表示同意。

“我有一个建议,张总。”贺爸爸说,“你们不如就在重庆给他们买个房子,这样,吃啊住啊进进出出什么的,就没有什么障碍,像舅妈他们这样关系近的亲戚,有时间也可以来看看他们,或者一起住段时间,感觉上吧,这和家里还连着呢。

“家里真要有个什么大事,从重庆赶过去也方便,不用大老远的,从杭城再赶回来。”

“对,这样好。”牛乡长说。

张晨问小昭爸妈:“爸,妈,你们看这样可以吗?你们在重庆,弟弟妹妹也可以到城里来上学了,这城里的学校,怎么说也比下面好。”

“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我还没想到那两个小娃子读书的事,那乡里的学校有什么好读的,老师连个普通话都说不好的。”牛乡长说,“就这样定了,不要问他们,这个主意我来拿了。”

n.

0811 何处是我家

接下来大家就商量怎么买房子,张晨和小昭,包括牛乡长,对重庆的房子一点都不了解,就让贺红梅父母帮助介绍。

贺爸爸悄悄问边上的张晨,张总,这个,有预算吗?

这话的意思就是,花多少钱有没有限制?张晨摇了摇头说没有。

贺爸爸明白了,他提高了声音,和大家说,依我看这样,就买到我们那里,我们那地方,现在公交车也通了,出入也算方便,以后,这规划中的城市轻轨,在我们那附近也有一站。

“对,我们那里可以,这别墅还就是比楼房好,大哥要是想动动,这房前屋后的院子,可以挖块地,种种菜,我们那里,有好几户人家,我看到都是自己在种菜。”贺妈妈说。

“那要好多钱?”舅妈问。

“那里新房子都卖完了,不过有一些人转卖的,价格嘛,现在比我们买的时候贵了一点,没装修的,好像是八百多一个平方,装修好的,会贵一点,三百多平方的一幢房子,大概四五十万吧。”贺爸爸说。

舅妈吓了一跳,偷偷地看了看张晨和小昭,不响了。

张晨问贺爸爸,那里小孩子上学方便吗?

“方便。”贺爸爸伸头看看隔壁桌的弟弟妹妹,和他们说:“那男娃子读小学吧?附近就有一所新建的小学,女娃子读初中,这重庆城里,哪所学校,只要交两三万赞助费,都可以上的,平时住校就可以,周末回家一趟。”

小昭点点头说:“她现在乡中学,也是住校。”

贺妈妈说:“住在那里,万一要是有什么事,我们就在隔壁,喊一声也方便。”

张晨看了看小昭,和她说:“那我们明天就去那里看看?”

小昭点了点头说好。

小昭的父母急了,连忙摇头,小昭的父亲和张晨说,太贵了太贵了,这要好多钱。

“老哥哥,不怕的,那房子在那里,就和钱存在银行里是一样的,你看看,我们买的时候才六百多,现在已经八百多了,这买房子,还赚钱了,把利息都赚回来了。”贺爸爸和小昭的父亲说。

舅妈看张晨和小昭都答应要买别墅,她也想,这住独门独幢的房子,肯定是比楼房舒服,她说:

“这话说的没错,这钱存在房子里,总比你们换回那一尿素袋的借条强,小昭,我明天和你们一起去,舅妈来定。”

张晨和小昭都说好。

接下去说到过年,张晨说,我们不是二十八号订了一辆面包车吗,不如这样,那车还是让他过去,舅妈,我们让司机到乡里去找你,你们一家,小舅舅一家,带上外婆,一起都到重庆来,我们在这里给你们把房间都开好。

这个酒店我们明天问问,做不做年夜饭,做,我们就在这里订,不做,我们就在市里做年夜饭的酒店订,我们大家,就在重庆一起年,一起玩玩再回去,舅妈你看这样好不好?

牛乡长还没说,贺红梅的爸妈就说,这样好这样好,重庆过年,也很热闹的。

牛乡长说,好是好,就是你们那小舅舅,还要让他守着你们那房子的。

“舅妈,前面叔叔说的好,这房子,住都不准备去住了,玻璃砸了就让他砸了,不用管他。”张晨说。

牛乡长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她说:“那可是新房子。”

“不管是新房子,还是旧房子,只要没人住,就是空房子,不要管他。”张晨说。

小昭在桌下,用膝盖撞了一下他的膝盖,张晨明白了,自己这话,说的有点没心没肺,不仅仅是舅妈舍不得,恐怕小昭的父母,更舍不得,那里,毕竟是他们的家,在新的家没有确定,甚至在心没有在新的地方落定以前,那地方就是他们唯一的家。

一个人可以住过很多的地方,但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唯一的家,这是经过下意识的不经意的比较,自然而然产生的心理坐标。

在永城,张晨哪怕一直都住在剧团,但他不会把剧团的那个房子,认为是自己的家,只有家里的那个小房间,他才会认为是自己的家。

而等到自己和小昭结婚,有了张向北,那里就退居为父母的家,他们哪怕是租住在房东大哥家里,从心里面,也一样会认定,那才是自己的家,一个人说回家,另外一个,不会误以为是回父母的家,知道就是回那里。

要说回永城,对方才知道,那是准备回父母家去了。

对于小昭父母这一辈来说,就更是这样,家再破再烂,那也是他们像燕子一样,一点点地衔来泥,衔来草,筑起来的,那是他们尽了他们自己最大的可能,给儿女创造的一个窝,家里的每一寸地方,都有他们的心血,哪里是你轻飘飘的一句不要管他,就可以不用管他的。

贺爸爸说不用管他,那是因为他们的心在重庆已经定了,他们心里的家,和重庆的这幢别墅已经合二为一,所以他才可以,也有资格说出不管他那样的话,你算老几,你以为有钱就可以取缔一切吗?

张晨伸手在桌下,握了握小昭的手,这是表示歉意,小昭摇了一下,意思是没有关系。

“大伯呢,让大伯帮助看一下可以吗?”小昭问。

是啊,张晨心想,怎么忘了,就在他们村里,还有小昭她大伯和二伯呢?

张晨想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好像在很多的地方,不管是农村也好,城里也好,都是女方的娘家人,感觉比自己的叔伯还亲的。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兄弟之间,总是会因为什么结婚的时候,父母对这个支持多一点,还是对那个支持多一点,儿子们心里有想法,接下来还会有分家的问题,分家产的问题,父母赡养的问题,总是有很多的问题,会让兄弟之间产生这样那样的矛盾。

而在日常的现实里,大家总是认定,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你给这个家拿回一份礼金,你和这个家的关系,基本就结束了,分家产轮不到你,那些嫁出去还要回来分家产的,在农村是很少的,在城里,也是要被人指指点点的。

分家产轮不到,赡养父母,自然也轮不到你,你和兄弟的利害冲突就没有了,完全可以凭你自己的好恶,决定和哪个兄弟更近一点,很多时候,兄弟阋墙,打得头破血流,姐妹反倒变成了和事佬。

而对小孩来说,就更是,母亲那方的舅舅阿姨,和你这个家,更是一点利害冲突都没有,但从关系上来说,他们和你父系这边的亲戚,是一样的,有亲戚之名,又没有利害冲突,双方当然走得近。

而在很多的风俗中,又更是给了“娘舅”至高的地位,是超过叔伯的,那也是认定,娘舅因为没有利害冲突,更能一碗水端平。

“你那个大伯,和你爸爸一样,都是个老实头。”牛乡长指了指小昭的父亲,和小昭说:“你二伯还滑头一点。”

牛乡长想了一下,她说这样好了:“我去你们村里,骂一圈,再叫你二伯看着,就说我带你爸妈,去我那里过年,带他们出去玩了,我叫你二伯看着,他不敢不看,他怕我骂他。”

牛乡长这么说着的时候,不仅贺红梅贺冬梅,连她们的爸妈都笑了起来,贺红梅问:

“舅妈你这么厉害,哪个都怕你骂啊?”

张晨和小昭笑了起来,张晨心想,你们是不知道牛乡长这名号的由来。

牛乡长笑道:“怕怕,都怕我骂,连我们乡里的书记和乡长都怕我,要不是我,小昭舅舅那个人,也要被人欺负死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小昭嗔道,我就不怕你。

“对对对,整个乡,只有小昭你一个人不怕我,读书的时候有一次,哭着来问我要一块两毛钱,去买《新华字典》,说第二天不带,就要被老师罚站的,舅妈口袋里只有八毛,还要跑出去借四毛回来给你。”

牛乡长大大咧咧地说着,大家又笑了起来,小昭的脸红了,骂道:

“小气鬼,这都多少年了,四毛钱记到现在,还你还你,四毛钱我等下还你。”

牛乡长大笑,她说好,那我要收利息的,你要还我四块,唉,不对,我是给你一块二,那四毛是我去借的,我自己还有八毛呢。

“好好,我等下还你十二块。”小昭叫道,大家都笑了起来。

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个人躺在床上,想起白天的事,小昭又难过了起来,她和张晨说,亲爱的,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这没什么钱的时候,每次回家,都开开心心的,这有了钱了,还到了重庆,连家都回不了。

“我觉得这事,我们做错了,是我们害了爸妈。”张晨说。

“我们怎么做错了?”小昭奇道。

“你想,我们给钱也应该悄悄地给,把钱就汇到舅妈舅舅银行卡里,或者钱就放在他们这里,让你爸妈需要用的时候,再到他们这里来拿就是了,结果我们是通过邮局汇,一汇还一张汇款单写不下,要好几张。

“那乡邮员的嘴巴多快,他每次拿着汇款单,挨家挨户送邮件的时候,还不是等于广播了一遍,这是通知那些人,这个月的钱到了,你们快点好去借了,去迟就没有了。”

张晨说着,小昭点点头,心想还真是这样,小昭叹了口气,她说:

“唉,我也是担心我爸妈他们,就是有个几千几万,也舍不得多化一百的,我就想着多寄一点,有好多钱了,他们总舍得花了,早知道这样,寄什么钱啊,我们上次走的时候给他们的现金,他们一年也花不完的。”

n.

0812 青菜一样的别墅

第二天,贺红梅来接的他们,她特意开了一辆借来的丰田大霸王过来,这样张晨和小昭他们全家,就都可以坐下了。

贺红梅和他们说,她爸妈已经帮他们联系了三家,一家是没有装修的,还有两家是已经装修好的,两家的钥匙在物业那里,还有一家,房主本人过去了,他好像很急。

贺红梅直接把车开到了物业中心的门口,和他们说,那个房主在这里等,先看他这家吧。

张晨说好。

走进物业中心里面的会所,贺爸爸和一个中年人在这里聊天,看到他们到了,两个人就站了起来,介绍他们互相认识之后,贺爸爸问张晨和小昭,要不要先坐下来喝杯茶,聊一聊?

张晨说,还是先看房子吧。

那个人好像真的很急,听张晨这么一说,也赶紧说,好好,先看房子。

张晨和小昭跟着贺红梅进来的时候,小昭的父母和舅妈,前面进小区的时候,已经晕了一下,心想,这地方就像是画里一样的,没想到是住人的地方,到了物业中心门口,看到这么高级的地方,地面干净得就像镜子一样,哪里还敢跟进来。

饶是牛乡长,到了这里,也陡然感到胆怯了,连说话声音都小了下去。

那幢别墅,离物业中心不远,属于小区的中心部位,房主带着他们一行人,走路过去,这里的别墅,和刘立杆的桃花源不同,不是敞开式花园,而是每一家每一户,都用铁艺的栅栏隔开的。

开了外面的院门进去,小昭他们一家人,又被里面花园的景象惊呆了,花园大概有二百多平米,里面有鱼池假山,还有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园和冬天都还碧绿的草坪。

小芳拉了拉小昭的衣襟,小昭看了看她,小芳的脸都白了,小昭问:“怎么了?”

小芳悄声问:“姐,我们以后要住在这里啊?”

小昭说,对呀,喜欢吗?

小芳“嗯嗯”地点着头。

带着向北走在她们后面的弟弟听到了,大声叫道:“我很喜欢,这里有大草原,可以翻跟斗。”

说着,他还真的走开,在草坪上翻了一个跟斗,向北跑过去,很想学样,但不敢翻,只能在地上打了个滚,弟弟大笑,得意地说,你翻不了。

向南哼了一声,走过去,故意走到弟弟面前,双脚并拢,双手举起来,“啪”地就是一个向后手翻,弟弟吓了一跳,连大人们都被惊住了,忍不住鼓起了掌。

向南立定,看着弟弟问:“你会不会?”

弟弟的脸红了,挠着头,尴尬地笑着,他说:“我没有看清,你有本事再来一个。”

“好。”向南退后两步,“啪”地又是一下,大家又给她鼓掌,张晨看着心里明白,这一定的谭淑珍教的,这在他们练功房,是最基本的毽子功之一。

弟弟说:“不会不会,那是你们女孩子翻的。”

“赖皮,不要脸。”小芳站在向南这边,骂道。

向南还是不服气,她说:“那你翻你们男孩子的给我看,看我会不会。”

“我去看鱼喽。”弟弟叫着就朝鱼池那边跑去,这一次张向北没有跟他过去,而是和跟着向南,他大概也被向南那一个跟斗折服了。

留小孩在外面玩,大人们跟着房主走进了别墅里。

一走进去,牛乡长就叫道,妈呀,这么大的房子住人,那可以住多少人?

小昭笑道,舅妈,你也可以来住啊。

“好好,我以后要是生你舅舅的气,就跑这里来。”牛乡长叫着,这样叫,其实就是表明,她从心里已经认可这地方了。

这幢别墅是三层楼,大门进去,就是一个两层楼高的中空的客厅,边上有一道弧形的楼梯,通往二楼三楼。

他们楼上楼下每一个房间都看了,房间都是已经装修好的,在张晨看来,属于中档装修,但在牛乡长和小昭的父母看来,那是已经相当高级了。

让张晨感到最满意的是,这房子应该是刚刚装修完,还没有人住过。

小昭问他父母,这这地方怎么样,喜欢吗?

她父亲紧张得说不出话,母亲说出来的,是和牛乡长一样的,她说,是不是太大了?

那就是说,喜欢是都喜欢的。

看完了房子走出来,本来还想再去物业中心坐坐的,但外面阳光正好,晒在人身上暖暖的,等房主锁好了院门,大家不由自主站在了那里,聊了起来。

张晨问房主,这里是不是刚装修完,还没有入住?

房主说是,本来想过完年搬进来的,要不是急等着钱用,我也舍不得卖。

小昭担心这中间会不会有其他的问题,问:“为什么这么急着卖?”

“这不是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下面工人还等在那里,工资都没有发,本来说好的一笔银行贷款泡汤了,还有几笔货款也没有打进来,这种日子,大家都手紧,要借钱也没有地方借。”房主满脸的忧虑,张晨和小昭点点头。

房子的面积是三百一十六个平方,房主的开价是四十二万,张晨看了看贺爸爸,贺爸爸微微点了点头,意思是房主没有乱开价,张晨本来买东西就是一个爽快的人,他说好,这房子我们要了。

张晨这么爽快,贺爸爸都吃了一惊,他问,还有两幢,不看了。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这里的别墅我看了,建筑结构都是一样的,看一幢和看两幢没什么区别,就这里了。”

他转身问房主:“你有没有开车?”

“有有,我就是开车过来的。”房主赶紧说。

“那你东西都带了吗?”

“带了带了。”

“那好。”张晨说,“你要是急等着钱用的话,现在就去办手续吧。”

张晨转身和小昭说:“你带爸妈跟他去办手续,我去小学校了解一下。”

小昭说好。

“怎么,这就买下来了?”牛乡长也吃惊了。

“是啊。”张晨说,“房子又不是青菜,还要看看哪把虫咬过的地方少,这房子,走一遍好坏就看出来了。”

张晨这话倒不是吹牛,房子的建筑质量你是改变不了的,看房不过是看装修,装修的好坏,他张晨还不一眼看出来?这地方虽然是中档装修,但活做得还可以,最关键的是厨房和卫生洁具,没有用那些烂牌子的。

“舅妈,你还有没有意见?”张晨问。

牛乡长赶紧摇头:“没有没有,这么好的地方,我怎么会有意见。”

牛乡长说着就跟小昭他们过去,她要跟他们去办过户手续。

贺爸爸笑道:“张总,你买房子,还真的和买青菜一样。”

贺红梅撇了撇嘴,心想,他买什么不是和买青菜一样。

张晨笑道:“比来比去,只会把自己心里比得七上八下。”

“也对,也对。”贺爸爸笑道。

他邀请张晨去家里坐坐,张晨说,我还是去学校里看看,再过两天,怕学校里都没有人了,错过了这个寒假,小孩学都没得上。

贺爸爸说好,那你们去,那个女娃子的学校,我马上就打电话,红梅她姐夫有同学在教委工作,让他帮助联系一个学校,小学你们过去谈。

张晨说好,谢谢叔叔!

小昭带着父母和牛乡长已经跟房主走了,贺爸爸也回去了,贺红梅准备带着张晨和四个小孩,去小学看看,妹妹站在那里,踌躇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她红着脸问张晨:

“姐夫,我们真的把这里买下来了?”

张晨说对,这里以后就是你们的新家,那么多房间,你自己可以挑一个房间,好不好?

妹妹赶紧点头。

“我呢我呢?”弟弟问。

“你也可以。”张晨说。

“那我要挑那个厕所,厕所很高级。”

弟弟说,张晨和贺红梅大笑,妹妹去扭他的脸,他逃开了,边逃边叫:“要么我就住在大草原上。”

“回来回来。”张晨叫道。

弟弟走了回来,张晨和他们说,还有,下个学期开始,你们都要到重庆来上学了,好不好?

两个人一起点头,向南向北也跟着点头。

张晨和妹妹说,刚开始的时候,你学习可能会跟不上,同学们知道的很多事情,你可能都不知道,可能还有同学会笑话你,说你是从乡下来的,但这些都不要怕,你自己努力就好了,不要在乎别人怎么看你说你,懂了吗?

妹妹点了点头。

“要是在学校,有人欺负你,你就和冬梅姐姐去说,她会去打她们的,冬梅姐姐以前在学校,就是霸王。”

贺红梅说着,张晨看着她笑,她说:“你笑什么,是真的,我以前在学校,男同学都不敢惹我,不然贺冬梅会去找他算账。”

“这么厉害?”

“那当然,你要不要惹我试试,看贺冬梅找不找你。”

张晨大笑:“那我也不敢。”

张晨和弟弟说:“你也一样,知道吗?”

弟弟点了点头。

“还有,我们马上去你学校了,你机灵一点。”张晨说。

“怎么机灵?”弟弟问。

张晨愣住了,他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贺红梅说:“就是你装,也要装得像你们班里最好的学生一样。”

他们到了学校,学校里已经放寒假,老师也都走了,但校长和几个领导还在,贺红梅让小芳带着向南向北在教学楼的一楼等他们,她和张晨带着弟弟上了楼。

到了校长室,校长是个女的,贺红梅和她说明了来意,她问:“是边上别墅的住户?”

贺红梅说对,刚买的房子。

“哪个小孩,就是他?”

校长下巴朝弟弟点了一下,问道,弟弟马上朝校长鞠了一躬,叫道:“校长好!”

校长笑了起来:“蛮机灵的嘛。”

“你几年级了?”

“报告校长,我五年级了。”

校长点点头,她和张晨他们说,如果是正常的转学,需要通过区教委,那样时间会慢一点,还有一个办法,我马上就可以决定。

“什么办法?”

“那就是如果你们能交八千赞助费的话……”

“好,我们交。”张晨说。

顶点

0813 紧急安家(谢谢无叶欢!)

回到会仙楼宾馆,张晨正要去订年夜饭,早上出去的时候问过了,说是这里做年夜饭,但要预定,这样餐饮部可以准备食材。

张晨正要去总台订,他的大哥大响了,是小昭,小昭和他说,你那里年夜饭不要订。

“为什么?”张晨问。

“回来再说,我们这里快好了。”小昭说,“你那里怎么样?”

“已经好了,弟弟的学校已经办好,过完年拿户口本、身份证去注册就可以,弟弟自己都知道怎么办,妹妹的学校,叔叔那里也已经说好,有三所学校可以去,你们回来再商量。”

“好好,我们过一会就回来了。”小昭说。

贺红梅带着几个小孩,去前面解放碑广场玩了,房间的钥匙牌都在小昭他们那里,张晨也懒得叫服务员开门,正好凑这个时间,去贺冬梅的半亩田专卖店看看。

贺冬梅在店里,看到张晨进来,就走了过来,她听说那房子已经买好了,叫道,太好了,那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

“你也住在那里?”张晨问。

“对,不过是另外一幢,和我爸妈他们不在一起,他们那房子里,都是老人。”

“那贺红梅是不是也有一幢?”

“对啊,你怎么知道,她告诉你的?”贺冬梅问,“不过她现在和我爸妈住一起,她那房子空着。”

张晨说:“我猜的,做父母的,大概都会这么安排。”

贺冬梅点点头。

贺冬梅陪着张晨在店里转了一圈,回到了收银台,这时正好没有顾客来买单,两个人就站着聊天。

“对了,你以前在学校是不是霸王?”张晨问。

“要死,这一定是贺红梅告诉你的,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也是被逼的,我们那时候不是刚从农村过来嘛,有几个同学就老是欺负我,搞得我火起,把她们三个人都打了一顿,就出名了。”贺冬梅说。

“一个打三个,你也是厉害。”

贺冬梅笑道:“她们城市娃嘛,就是嘴贱,又没有力气的,我们可是从小上山砍柴的,力气大得很,来来。”

“干嘛?”

“扳腕子。”贺冬梅说着,用手一抹,把收银台上的计算器和收银单据什么的,抹到一边,腾出一块地方。

“好啊,谁怕谁。”

张晨说着,两个人就在收银台上,扳起了手腕,张晨当然赢了,不过也确实感觉出来,贺冬梅的手劲不小。

贺冬梅还不服气,说:“左手,左手。”

两个人换了左手再来,张晨还是赢了,贺冬梅这下服气了,说:“我小看你了。”

张晨大笑:“你以为我也是城里娃?告诉你,我也是砍过柴搬过砖的。”

张晨这样说,就有吹牛的嫌疑,小时候砍柴是砍过,那只是偶尔觉得好玩,跟同学去的,工地上搬砖也确实搬过,不过也是偶尔为之。

“你好吃皮哟!”贺冬梅叫道。

“什么意思?”

贺冬梅笑道:“我们万源话,夸你好厉害。”

“不敢当不敢当。”张晨赶紧摆手。

从贺冬梅店里出来,张晨站在门口,朝广场上看看,没看到贺红梅他们的人影,拐个弯,走进宾馆的大堂,也没有看到人影,张晨就上楼去看看,电梯门打开,就听到了牛乡长的声音,知道他们已经回来了。

张晨走进他们房间,还没问,小昭就招呼他说来来,牛乡长已经下命令了,说春节不在这里过,要去那房子里过,住也要住那里去。

“自己的房子不住,还要住酒店,哪里说得过去,就趁这一下人多,让那房子,也多点人气,那么大的房子,没有这么多人,怎么可以!”牛乡长叫道。

“可那里什么都没有。”张晨说。

“就是打地铺喝稀饭,也比在酒店安逸。”牛乡长说,“你放心,只要有把稻草,舅妈就可以做出一桌年夜饭。”

“好,我要住大草原。”弟弟叫道。

“那我要来蹭舅妈的稻草饭。”贺红梅说。

“来蹭,舅妈做的菜,很好吃。”

张晨说好吧,那我们明天去买东西,能买多少是多少。

“菜不要买,菜我后天会带上来,你们也不知道买什么。”牛乡长说。

“好,我们等着吃就可以。”张晨笑道。

第二天,牛乡长和小昭的母亲,一大早就回去了,小昭的母亲要回去拿户口本,还要整理一下东西,能带的就带上来,小昭的父亲也想跟去,被牛乡长拦住了,牛乡长说,你去干啥子,碍手碍脚的,回来还占一个位子,少放很多东西。

小昭的父亲双手在裤子上搓着,嘿嘿地笑,只能放弃,小昭悄悄地和张晨说,我爸其实是不习惯一个人睡,结婚那么多年,除了我妈生小孩住院,都没有分开过一天,晚上你陪他多喝点酒。

张晨点点头说好。

贺红梅开了一辆金杯面包车过来,和他们说,这辆车,你们在重庆的时候,就用它,可以装好多人。

她把车钥匙交给张晨,和他说,今天我们分头行动,你去家具城买家具,我和小昭,开贺冬梅的车,去买锅碗瓢盆和床上用品、生活用品。

张晨和小昭都说好,今天有那么多的东西要买,不分头行动,还真不行,几个小孩,就和小昭爸爸一起留在宾馆里。

妹妹看起来是很想和他们一起去,贺红梅说,好嘛,走嘛,反正后面挤他们四个,也挤得下,他们也可以去挑自己房间里喜欢的东西。

张晨发现,贺红梅回到了重庆,时不时地就会露出两句重庆话,不禁笑了起来,贺红梅问,你笑什么?

张晨就和他们说了,小昭也笑了起来,贺红梅白了他一眼:“宝气(笨,傻)。”

“什么意思?”张晨问。

“是说你可爱,宝贝,像个宝器。”小昭说,贺红梅大笑,妹妹和弟弟也跟着乱笑。

大家都准备出房间,小昭的父亲和张晨说,我可以帮助搬东西。

张晨也觉得,留他一个人在酒店房间,太孤单了,就说好,你和我一起去。

“对了,冰箱、彩电和洗衣机不要买。”贺红梅和张晨说。

“为什么?”

“我爸已经去买了。”

“啊!”张晨和小昭吃了一惊,小昭说:“那多不好意思。”

“他说要祝你们乔迁之喜嘛,让他买,不买他不巴适。”贺红梅说。

张晨他们到了家具城,买家具,他是内行,连单子都不需要,每间房间应该摆什么家具,什么尺寸,他心里一清二楚。

从别墅的大门进去开始,他脑子里就出现了一幅幅的图,沙发、茶几、电视柜、餐桌、餐椅,六张椅子不够,再加十张塑料凳子,不用的时候可以收起来。

家具城里的家具,都是样品,一般人来买家具,都是看了样品订货,到时会送上门,但张晨要求他们把样品都拆掉,送过去安装。

这都要放假关门了,还来了这么一个大客户,店老板开心都开心死了,当然是有求必应,还主动给张晨减了钱,说是样品免不了比新货旧一点,有些地方,还有点小擦痕,希望老板不要介意。

张晨说谢谢,心想,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就是断了条腿,我也会让你接好送过去,谁让我要得急呢。

小昭的爸爸,跟着老板叫来的棒棒(搬运工)一起,帮助搬家具,干得很起劲,店老板问,这棒棒你叫来的,活干得不错,我怎么在这附近,没看到过他?

张晨笑道:“不是,他是我老板,我是他助理。”

“哎呦!”老板大叫一声,赶紧跑过去,叫小昭父亲不要忙了,快点坐,小昭父亲说什么也不肯。

张晨说:“你让他干吧,我们老板他闲不住。”

还真是闲不住,张晨和小昭回杭城后,有一天小昭走进张晨办公室,看到他们两个就大笑,张晨和小昭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小昭骂道:“神经,你笑什么这么好笑?”

贺红梅和小昭说:“你爸爸妈妈……”

“我爸妈怎么了?”小昭问。

“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他们……”贺红梅又笑了一阵后停住了,和小昭说:“贺冬梅打电话过来说,你爸妈现在在当棒棒。”

“啊!”张晨和小昭吃了一惊,贺红梅说:

“他们现在,每天早上都拿着扁担,坐公交车出去当棒棒,你妈和贺冬梅说,在家里实在是闲不住,贺冬梅说,不是可以房子后面挖块地种菜嘛,你妈说,这么好的草,看上去比青菜还嫩,挖了可惜,还是去当棒棒好,晚上回来,觉都睡得踏实。”

贺红梅继续笑:“贺冬梅说,这住在别墅里的棒棒,整个重庆,大概只有你爸妈他们两个。”

张晨和小昭也笑了起来,小昭说,他们还就是闲不住,随他们。

张晨就想起了那天买家具的情景。

这是后话。

张晨在家具城,看到有卖帐篷的,就买了两顶,买完了东西,他在前面开着金杯车,后面跟着四辆送货的货车,浩浩荡荡往回走,还没开到别墅,远远地就看到贺爸爸站在院门口,身边是几个大纸箱,张晨赶紧把车窗摇下,伸出手和他打招呼。

n.

0814 金丝雀,蓝精灵,和格格巫

谁都没有想到,一天忙下来,这别墅里竟然真的可以住人了。

中午的时候,张晨谢过了贺爸爸,和他说,叔叔你进去坐,这里我们来搬就可以。

贺爸爸说,不进去了,等你们搞好再来拜访,那你们辛苦,我去公司了。

张晨赶紧说好,谢谢叔叔!

张晨指挥着棒棒,把所有的家具,一件一件,按他买的时候想象的,放进不同的房间,留下了家具城的工人在安装家具,货车和棒棒们就先走了。

张晨和小昭父亲两个,把电视机、电冰箱和洗衣机抬到相应的地方,拆开外包装,摆好,插上电源,一切都运转正常。

贺红梅打张晨大哥大,在电话里大叫,亏了亏了,应该你开贺冬梅的桑塔纳,把面包车给我们的,买的东西太多了,我们根本就装不回来。

张晨问清楚他们在那里,和她说,你们在那里等着,我马上就过来。

家里,他让小昭父亲,陪着工人们一个个房间安装过去就可以,其他也没用什么事,他开着面包车,到了贺红梅说的地方,果然看到他们的桑塔纳旁边,小山一样地堆着一大堆的东西。

大家七手八脚把东西在两辆车上装好回去,家里面家具也安装得差不多了,两个女人和小孩们又是一阵的大叫。

弟弟看到张晨买回来的帐篷,高兴坏了,一定要张晨帮他搭起来,张晨去到外面草坪上,把两个帐篷,面对面搭好,这一个下午,四个小孩就再也没有回房子里来过,就在两个帐篷之间钻来钻去,倒也省得在房子里碍手碍脚。

贺红梅笑道,还是他们最好,买什么别墅,他们买个帐篷就可以了。

“那当然,别墅里的童年,肯定没有大篷车上的精彩。”张晨说。

“你真会扯,锅锅。”贺红梅白了他一眼。

工人们走了,张晨在布置软装,贺红梅和小昭,开着面包车出去,又运回来一车,把东西放进各个房间,看看还是少很多东西,再开出去,又拉了一车回来。

张晨骂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想偷懒不搞卫生?你们就不能在家里先列个清单,出去了按清单购买?”

“你那么聪明,怎么到现在才想到提醒我们?”贺红梅问,“可惜,我们都已经买完了,要不你再买幢房子,我们从头来过?”

张晨笑道:“你那房子不是空着吗,可以买起来。”

“好啊!”贺红梅睁大了眼睛,“你连这个都从贺冬梅那里刺探回来了?”

“那当然。”张晨说,“我还证实了她当年确实是霸王,一个打三个,我还和她比扳手腕了。”

“怎么样怎么样,谁输了?”

“当然是她,不然我丢脸还不丢死。”

“吹牛,我姐夫每次都输给她,你看上去,没比我姐夫强哪里。”

“那是你姐夫。”张晨笑道,“他敢赢贺冬梅吗?”

小昭拉了贺红梅一下问:“你在这里,还有一套别墅?”

贺红梅点点头。

小昭奇怪了,问:“你家不是在这里吗,你不是住家里,还要一套别墅干嘛?”

“在等着一个天天扳手腕输给她的人上门。”张晨说。

贺红梅的脸刷地红了,来追打张晨,小昭明白了,大笑。

张晨继续布置软装,把她们买回来的东西,每一件都放在合适的位置,贺红梅和小昭坐在沙发上聊天,张晨说,这都几点了,你们还不开始搞卫生?

“卫生别搞,留着。”贺红梅说。

“为什么?”张晨问,小昭也奇怪地看着她。

贺红梅和小昭说:“我们晚上,只要负责把所有的床都铺好就可以了。”

晚饭,他们是在贺红梅家里吃的,贺红梅妈妈管的那个市场关门早,她早就回来了,贺冬梅在店里,贺红梅的爸爸在公司里,贺妈妈说,我们一家人,其实也就是逢年过节,要么有朋友来的时候,能在一起吃吃饭,平时都是各管各的。

“我就是逢年,过节不包括我,我人都在杭城,怎么和你一起吃饭?”贺红梅叫道。

“那你回来嘛。”贺红梅的奶奶说。

“不回来。”贺红梅摇着头。

贺妈妈和小昭张晨说:“原来红梅一个人在杭城,我有时想想就担心得要死,后来有你们在,她天天和你们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小昭说,我们现在,还真离不开她了,她要是一下子不在,我倒觉得好像怎么都不热闹了。

张晨说对,我们的设计中心,我现在还没有她管得多,她真的是很厉害。

贺红梅脸微微一红,用手掌有节奏地击打着桌子说:

“喂喂,赞美结束没有?没有我再坐着,等你们多夸我几句,结束了就一起去搞卫生。”

贺红梅的奶奶、外婆和一个舅婆,一听说搞卫生,都开心了起来,像个小孩那样笑了,贺奶奶叫道:“走嘛走嘛,卫生搞起!”

老太太们说着就站起来,等张晨他们也站起来的时候,看到她们每个人都一只手拎着塑料桶,一只手里拿着抹布,一切准备就绪。

三个老太太加贺红梅的妈妈,还有一个保姆,都是手脚很利落的人,搞了两个多小时,把一套别墅搞得干干净净,反倒是小昭和贺红梅两个铺床的落后了。

贺奶奶不停地跑过来问张晨,老板老板,还有哪里要搞卫生?

张晨站在那里,实在想不起来了,贺红梅走过来说,奶奶,要么把门口的门廊搞一下。

“要得!”

奶奶转身就走了,张晨看着她们的劲头,问贺红梅,你们家平时,卫生是不是要抢起来搞?

贺红梅大笑:“何止是抢,三个老太太为搞卫生,还经常吵架,要保姆调停。”

张晨大笑,笑着又有些感慨,这些老人,都是辛苦了一辈子,也忙碌了一辈子的,让她们停下来,怎么可能,那是会生病的,男的还可以喝喝茶,摆摆龙门阵,这女的,最大的爱好还不就是搞卫生。

这别墅就像金丝笼,你要是把金丝雀放在里面,它可能觉得安逸得很,你把麻雀关到金丝笼里,那麻雀怎么受得了。

张晨想着,又笑了起来,怎么自己,也多了这么多重庆话的词,什么龙门阵,什么安逸得很。

酒店的房间还开着,但弟弟妹妹和向南向北,怎么也不愿意回去睡了,连小昭也用身子挤着张晨撒娇道:

“锅锅,我们房间的床也铺好了,我们就在这里睡嘛,你想干啥子就干啥子,锅锅,好嘛好嘛。”

张晨说好好好,你不要勾引我就行。

小昭嘻嘻笑着,你是我男人,我是你婆娘,不勾引你去勾引谁?

张晨看看边上没人,一把把她楼过来,亲了一下,小昭猝不及防,也是故意的,“啊!”地一声尖叫。

小昭的父亲跑出来问:“出啥子事情了?”

“没事没事。”小昭说,看看张晨,两个人大笑。

都忙好了,贺红梅也朝他们挥挥手说,再见了,邻居!

张晨和小昭,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月底的重庆,虽然还是冷,但没有那么刺骨,这个别墅区地处重庆的近郊,四周地面的光线,没有在城里那么明亮,头顶的星星,就显得特别的大颗。

两个人偎依着坐在那里,看着头顶的星空,小昭叹了口气,她说,亲爱的,我们来的时候,还打算是回村里的,没想到就这几天,我们在重庆就有了自己的家,村里却回不去了。

“现在这样,不也很好。”张晨说。

小昭“嗯”了一声。

“其实人不要怕被改变,改变刚开始的时候,就像我们在从广州到杭城的火车上时,那时候觉得未来是不可测的,但真的一路走下来,不也就这样了,其实,未来不是空洞的,也是由一个个日子,一件件事组成的,你过好每一天,做好每一件事,未来就是可以预期的。”

何止是那时候,张晨想到,他们三个人去海城的时候,凭着他画的假边防证混了过去,到了船上,还不是怕得要死,看到一艘船朝他们过来,就担心那是不是又来查边防证的,那个时候,未来就是一头怪兽,哪里还有遐想。

小昭点了点头,问:“亲爱的,你害怕吗?我是说,在从广州到杭城的路上。”

“有一点。”张晨说。

“我一点也不怕,在海城,我们到处找不到出城的路的时候,我很害怕,但当大哥把我们送上船,船开始开的时候,我突然一点也不害怕了,还有点高兴,我那个时候就想,从此不管去哪里,我们就都在一起了,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小昭说着,两个人几乎同时转过头,亲吻起来。

四个小孩,拿着手电筒,在两个帐篷之间爬来爬去,他们已经打定主意,晚上要在帐篷里过夜了,他们不停地调换着帐篷,一下子是弟弟和向北要睡蓝的,妹妹和向南睡红的,过了一会,弟弟又想起来要睡红的,要和妹妹她们换。

妹妹不肯,弟弟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妹妹问。

“很重要的秘密。”

“那你快说,不说就一点也不重要。”向南说。

弟弟说:“这地方这么高级,一定有蓝精灵。”

“真的?”向南睁大了眼睛。

“你没看电视里,蓝精灵都是在这么漂亮的大草地上的?”弟弟认真地说,“蓝精灵来了,一定要找蓝色的帐篷。”

妹妹和向南一听,赶快就要和弟弟、向北换蓝帐篷,弟弟说,好吧,让让你们女孩子。

等到双方帐篷换好,弟弟从红帐篷里伸出一个脑袋,做着鬼脸,然后用手电筒照着自己的脸,向南被吓坏了,闭上了眼睛,妹妹伸手就来打弟弟,弟弟说好好,我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快说。”妹妹叫道。

弟弟一脸坏笑,说:

“蓝精灵来了,格格巫也来了,蓝精灵逃走了,格格巫在蓝帐篷里,就会发现你们两个。”

两个女孩尖叫着,赶紧爬出了蓝帐篷,挤到了红帐篷里。

女孩的尖叫,惊到了台阶上亲吻着的两个人,小昭站了起来,走过来,弟弟看到一个身影过来,大叫:

“格格巫来了。”

妹妹和向南也看到了,又尖叫起来,连向北也跟着尖叫起来。

张晨也站起来,走过去。

n.

0815 别墅第一夜

妹妹问小昭,姐姐你说这里有没有蓝精灵和格格巫?

小昭说没有。

“为什么没有?”弟弟大声叫道。

小昭想了一下说:“那蓝精灵和格格巫都是外国的,这里是重庆,他们要到重庆来,就要坐飞机,你们都坐过飞机,那进候机厅的地方,是不是有警察在检查,那格格巫要来,还不被警察抓住。”

妹妹和向南一听,赶快就爬回到蓝帐篷里,张晨大笑,说:“你把他们的想象世界都破坏了。”

“那也比每天回到这里,感到害怕好。”小昭笑道。

“好了,现在都可以上去房间睡觉了。”小昭说。

四个小孩,一致地摇头,小昭问,你们不怕格格巫了?

“你不是说没有格格巫的!”弟弟叫道。

这一下轮到小昭摇头了,张晨在边上大笑,幸灾乐祸地说:“现世报,来得真快。”

小昭瞪了他一眼。

小昭让他们上去,他们怎么也不肯上去,小昭抬头看看,满天大朵大朵的星星,好像也不会下雨。

“今天晚上,是不是也不太冷?”小昭问张晨,张晨说,没感觉到冷。

两个人走回房间,小昭抱了两床被子下去,和他们说,你们要睡,就睡一个帐篷,选一个。

他们都选了蓝色的。

小昭把一床被子叠成双层,在蓝帐篷里面铺好,再让他们进去,四个小孩爬上去,都高兴坏了,大叫真暖和真暖和。

小昭把另外一床被子给他们,让他们盖,小昭和弟弟妹妹说,你们两个,等下睡在两边,让向南向北睡在中间,听到没有?

弟弟和妹妹满口答应。

小昭握了握他们每个人的手,都是滚热的,小昭心想,这么热的四个小家伙挤在两床被子中间,一定很暖和。

“没事没事。”张晨说,“我们剧团以前去外面演出,经常打地铺,天气比这还冷。”

“我大门开着,要是冷,就回房子里来睡,听到没有?”小昭问。

听到了听到了,弟弟妹妹们说。

他们回去的时候,小昭把门廊的灯开着,大门虚掩,下面客厅的灯也开着,两个人上楼,洗澡上床,小昭和张晨,当然要你想干啥子就干啥子,房间里开着空调,很热,两个人都汗津津的。

小昭把闹钟较到了十二点半,张晨问她干嘛,小昭说,给北北把小便啊,你是不是很久没有把小便,都忘了?

张晨嘿嘿笑着。

除了空调的声音,四下里万籁俱寂,两个人侧耳听听,楼下院子里也没有动静,小昭下床,拉开窗帘朝下看看,两个帐篷里也没有手电的光亮,看样子他们也都睡着了。

小昭回到床上,把灯关了,张晨已经睡着了,小昭钻进被窝,他还是感觉到了,手从小昭的脖子下面伸过来,搂住了她,小昭偎依在张晨怀里,也很快就睡着了。

十二点半的时候,闹钟把小昭叫醒了,她下楼,到了下面客厅,从茶几的下层,拿了一个手电在手里,一打开门,外面一股浓湿的雾气涌进来,让小昭打了一个寒噤,小昭心叫一声不好,赶紧就朝帐篷那里跑去。

帐篷里面的情景让小昭吃了一惊,帐篷门上的拉链没有拉,敞开着,里面四个小孩缩成了一团,弟弟把被子卷了过去,妹妹整个人都在被子外面,人缩得像个土豆。

湿气太重,被子都已经潮了,再摸下面垫被,也湿漉漉的,也是他们没有什么露营的经验,下面又没有防潮垫,光一床垫被有什么用,小昭赶紧去摸向南向北的手,好在他们的手还是温的,再摸妹妹的,手是冰冷的,额头倒是滚烫的。

小昭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他们摇醒,那三个小孩坐起来在那里哆嗦,妹妹连起都起不来。

小昭急得大叫一声:“亲爱的,快点下来!”

四周太安静,小昭的声音太响,半个小区都可以听到了,张晨被小昭的叫声惊喜,一翻身从床上起来,跑到窗前看看,小昭在帐篷那里,手电的光柱乱晃。

张晨赶紧穿着睡衣睡裤就跑了下去,跑到二楼,看到小昭的父亲已经到一楼了,睡在二楼的他,也被小昭的叫声惊醒了。

张晨跑到了帐篷那里,小昭的父亲已经抱起了妹妹,张晨赶紧抱起向南向北,弟弟站在一边,跳来跳去,好像还好,张晨和小昭说,快去把他们房间的空调都打开。

小昭“哦”了一声,这才从慌乱中清醒过来,赶紧朝房子里跑去,张晨抱着向南向北,也朝房子里跑。

张晨抱着向南向北跑到二楼,想把他们抱回自己房间,看到小昭的父亲,已经把妹妹抱进自己房间,放在了自己被窝里。

张晨醒悟过来,这个才是热被窝啊,他赶紧抱着向南向北上楼,把他们塞进了自己床上的被窝里。

小昭走进房间,摸了摸妹妹的身上,已经暖和了,额头也不像前面那么烫了,呼吸也很均匀,小昭这才放下了心。

转过身,看到弟弟靠在门上,看着她一个劲地傻笑,小昭说,你还笑,还不回自己房间。

弟弟说我没有事,一点事也没有。

“没事也去给我把羽绒大衣披起来。”小昭骂道。

弟弟“哦”了一声,回自己房间去拿羽绒大衣。

下面有人在敲院门,小昭的父亲下去开门,过了一会回来,贺红梅和她妈妈,还有两个保安跟了进来,看到小昭正从楼上下来,贺红梅问,怎么了,我好像听到你的叫声。

“我们也听到了,就过来看看。”保安说。

小昭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把你们都吵醒了。

小昭把事情和他们说了,四个人哭笑不得,贺红梅和那两个保安说,没事了,谢谢你们!

贺妈妈和小昭说,这里后半夜雾很大,都是湿冷,这种日子,到了后半夜,在房间里不开空调都受不了,哪里还可以睡在外面。

小昭不好意思地说,我真是什么都不懂,叫他们回来,他们不肯回来,我就抱了两床被子给他们,想想总是够了。

小昭父亲叹了口气,说,我睡觉睡得早,都不晓得是他们睡在外面的。

“你们年轻人哪,当妈妈还是没有经验。”贺妈妈和小昭说。

小昭赶紧点头,是是,阿姨你说的是。

贺妈妈还想说什么,贺红梅赶紧说,好了,你这个老妈妈,赶紧给新妈妈想想办法,现在怎么办。

“没事没事,受寒嘛,喝点姜汤就好了,小昭,有没有红糖和生姜?”贺妈妈问。

小昭摇了摇头,贺妈妈说,那我回去熬了拿过来。

贺妈妈走了出去,小昭和贺红梅站在那里,互相看看,忍不住笑了起来。

贺红梅和小昭说,走走,我们去体验一下那艰苦的环境,两分钟就好。

两个人走到门口,张晨在楼梯上问道:“你们去哪里?”

刚说完,就“阿嚏”打了一个喷嚏,他还穿着睡衣睡裤,小昭说:“没你的事,你快回房间,不然你等下也要喝姜汤了。”

两个人走出去,走到了帐篷那里,再摸那两床被子,就像是被浸在水里一样了,小昭不禁有些后怕,叫道:

“妈呀,我要是再迟点下来,那可真闯祸了。”

坐是不能坐了,体验是看看就体验了,两个人走回去,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张晨已经坐在这里,把客厅的空调也打开了,身上套了一件羽绒大衣,人还在不停地打喷嚏,贺红梅说,你这个传染源,离我们远一点,不要传给我们。

小昭揶揄道:“锅锅,你不是经常打地铺的,也感冒了?”

“没事没事,我打完二十八喷嚏就好了,现在是第十九个。”张晨说。

“等你打完二十八个,就轮到我们打了。”贺红梅骂道。

三个人正说着话,楼上向南在叫:“阿姨,北北他尿床了。”

小昭和贺红梅,赶紧往楼上跑,张晨大笑,这一下,我们也没觉睡了。

过了一会,小昭和贺红梅,抱着用毯子包着的向南和向北下来,把他们放在沙发上,弟弟也下楼了,张晨赶紧站起来,走到一边,离他们远点,他正在等着他的第二十三个喷嚏。

向北看到弟弟来了,问道:“我们不去大草原睡了?”

弟弟看了看小昭,小昭和弟弟说,你要是想睡,你还可以去睡,一个人去。

张晨站在那里说:“还是我们张向北厉害。”

大家都看着他,不知道厉害什么。

张晨继续说:“那狼到了一个新地方,就要在四周拉小便,宣告这是它的地盘,其他的狼闻到它的小便,就不敢进来了,我们张向北,今天第一天,是不是也宣告把这个地方占领了?”

小昭瞪了他一眼,张晨赶紧闭嘴。

弟弟大笑:“狼,狼,哈哈,那张向北可以改名字了,就叫张狼,哈哈,这个名字好,蟑螂。”

小昭瞪了他一眼,他也赶紧闭嘴。

小昭爸爸走下来,小昭问他,小芳怎么样了?

“睡着了。”小昭爸爸说。

“来了来了。”

贺妈妈叫着从门外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热水壶,里面都是姜汤,小昭倒了一碗,让他爸爸拿上去,把小芳叫醒,喝了姜汤再睡。

这里的三个小孩,愁眉苦脸地在小昭和贺红梅的监督下,也把一人一碗姜汤喝下去。

姜汤不能浪费,热水壶剩下的都是张晨的,还有一大碗,张晨看着它,也是愁眉苦脸。

“喝,喝了就好了。”贺妈妈说。

“谢谢阿姨,我慢慢喝,给我一点时间。”张晨说。

“给啥子时间,姜汤就是要滚烫地喝。”贺妈妈说。

“可是,可是,它真的很烫……”

“喝!”小昭和贺红梅,也命令他说。

“喝完了去楼上,用电吹风吹床铺,不然你没床睡了。”

小昭和张晨说,贺红梅和贺妈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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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6 善意的禁锢

第二天,好在除了张晨还在咳嗽,妹妹还有点发烧以为,其他的小孩都没事。

贺红梅看到张晨,揶揄道:“锅锅,你这是第几个喷嚏了?”

小昭笑道:“快两百八十个了。”

张晨争辩:“我这是水土不服知道吗,看看你们重庆,现在都早上十点了,还雾蒙蒙的,要在杭城,早就是大太阳了。”

“锅锅,杭城在哪里啊,我们是不是没有去过?杭城今天雨夹雪,还大太阳。”贺红梅骂道。

“真的,你怎么知道?”

贺红梅指了指电视机说:“你不看电视的?电视里早上《东方时空》之后,也放全国的天气预报你不知道?你杭城的太阳呢,在哪里?”

张晨看着她,干瞪眼,贺红梅趴到小昭耳边悄声说:“我骗他的,《东方时空》之后天气预报,有宁波,有绍兴,还有温州,就是没有杭城。”

小昭大笑。

张晨的大哥大响了,他接了起来,是孟平,孟平叫道:

“张晨,你在小昭他们老家还好吗?是不是又是桃花盛开?咦,重庆现在这么发达了,连山沟沟里大哥大都通了?”

张晨大笑,说:“我们不在小昭老家,在重庆,我们就在重庆过年了。”

“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下次和你详说。”张晨问:“孟平,你在哪里?”

“我准备去你们永城,刚在超市买好东西。”孟平叫道。

“你去永城干嘛?”

“去看杆子的爸妈。”孟平说,“这家伙今年又不回去过年,说是他爸妈都习惯他不在家了,我就押着他,和他说,那至少也要回去看一趟。”

“你他妈的还说我,你怎么不回无锡过年?”张晨听到,边上刘立杆的声音骂道。

张晨说对啊,孟平,你不回无锡过年?

“不回,回去了,两个老同志看到我,这个和我说那个的坏话,那个和我说这个的坏话,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我不在,他们反倒井水不犯河水,天下太平。”

孟平说着,张晨大笑,这笑里却有一丝的苦涩,还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有很多东西,就是你赚再多的钱,也没有用的。

“张晨,我和杆子已经商量好了,这年夜饭,我们去医院和老谭一起吃,你就放心吧,我这次来,主要也是为了要看看他。”孟平说。

“真的,你们去大哥病房吃年夜饭?”

“当然,我们回来还要设计,这怎么把年夜饭带进病房,”

“好好,祝你们马到成功。”

“好了,张晨,我们马上就出发了,问小昭好,也代问她父母好。”

“谢谢,谢谢孟平!对了,雨雪天,让杆子那个骚包开慢一点。”

“雨雪天?哪里来的雨雪?太阳很大啊。”孟平奇怪道。

“好好,总之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张晨,再见。”

张晨挂断电话,看到对面小昭和贺红梅都看着他,张晨问贺红梅:“你的雨夹雪呢?你哪里看来的杭城雨夹雪?”

贺红梅东张张西望望,说:“你有一线的情报了?那可能是电视台搞错,把去年的天气预报拿出来放了吧。”

小昭大笑,笑完问张晨,老孟的电话,他怎么不回家过年?

张晨就把电话的内容和她们说了,小昭叹了口气,说:

“好吧,这样比较起来,我们还算好的,我们至少家里面,自己的人还是团结和睦的。”

到了晚上八点多钟,牛乡长带着大队人马到了,牛乡长自己一家三个人,小舅舅一家四个人,加上小昭的外婆和小昭的母亲。

和他们一起到的,还有半头猪,牛乡长看到冰箱到了,她说我等下要把肉分割好,放冰箱里,一大桶的鱼,正好,都倒到外面的鱼池里,把原来干着的鱼池,都放满了水。

十几只鸡鸭,是一大早牛乡长起来,先杀好的,她说活的带来,车上太臭,到这里又会乱拉屎,第二天要炖的要红烧的也放在冰箱里冷藏,要风干的,一只只鸭腿鸡腿上绑上绳子,一长溜挂在门口的晾衣杆上。

还有很多的辣椒和蔬菜,都堆在门廊里,豆腐也放进了冰箱里。

不知道为什么,张晨看到这么多的东西和这么多的人,感觉年的味道,马上出来了。

一下子又来了三个小孩,家里就更热闹了,弟弟又想着出去帐篷里露营,小昭用手指指着他,他嘻嘻笑着:

“那我们只是去躲猫猫,躲猫猫总可以了吧?”

一大群小孩,一眨眼就跑了出去。

这个世界,还没有哪一幢房子和哪一扇门,可以关住和留住孩子们的心。

……

张晨他们是初七回到的杭城,延安路店,一直在营业,动感地带,第二天,也就是初八要开门上班,三堡厂里,名义上也是初八开始上班。

但工厂里工人大批的回来,要等到十五以后,明天上班的,就是原来群英服装厂的老工人,还有没有回家和离杭城路近,又不愿意在家里多待的工人。

贺红梅和他们一起回的杭城,半亩田的春装不用她担心,春节前就有一大批货发到重庆了,她要去看的是四季青其他的货,大货还没有上来,但样品都已经出来了,她要到摊位,有些是要到他们的加工厂里,看样品下单。

刘立杆开着他的骚包奔,到机场接的他们,本来是二货来接他们,但刘立杆说他也没事,还是他去接。

张晨问刘立杆,孟平在杭城待了几天?

刘立杆说四天。

“你们真的在医院的病房里吃的年夜饭?”贺红梅问。

“没有,那个护士长怎么也不同意,老孟都说,可以把茅台酒当输液瓶挂在那里,给老谭输液茅台酒,她都不同意,不过同意我们把老谭接出来几个小时,吃了年夜饭再送回去,我们是在新侨饭店吃的年夜饭。”

“哈哈,茅台酒输液,护士长以为碰到了两个神经病吧。”贺红梅笑道。

“我们直接先到医院,看了大哥再回去吧。”小昭说,张晨说好。

刘立杆就把车先开去了浙二医院。

第二天上班,张晨去了公司,小昭去了延安路的专卖店,前一天晚上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小昭就和谭淑珍说好,说让她第二天休息,她去店里顶一天。

张晨到了公司楼上,还没进办公室,就听到谭淑珍房间那边,传来谭淑珍和人说笑的声音,张晨走了过去,果然看到和谭淑珍坐在那里聊天的是小武。

张晨奇道:“小武,你怎么来了?”

“他在等你。”

谭淑珍说着,两个人都站了起来,走出来,跟着张晨进了他的办公室,坐下来后,小武和张晨说:

“张晨哥,我到杭城来上班了。”

“好啊,我等下马上给你安排。”张晨说,“先说说,你自己想去哪里,三堡还是这里。”

小武知道张晨误会了,赶紧说:“不不,张晨哥,我已经上班了,昨天报到的,今天,是来和你说一声。”

“已经上班了,什么意思?”张晨奇道,“不是要到我这里?”

“对,不是这里,是在……”

“也不是杆子那里?”张晨的脸上不太好看了。

“不是……”小武说。

“小武你脑子里想什么呢,你要到杭城上班,不到我们这里来,要去其他人那里去,你说你脑子里想什么?”张晨一下子就恼了,“其他人给你工资高待遇好,还是职位高?你说,小武,你说他给你多少工资,我加一倍给你!”

“张晨,先不要生气,我刚刚已经骂过小武了。”谭淑珍说,“不过小武说的,也有道理的,你先消消气,张晨,听小武说。”

张晨听谭淑珍这么说,吁了口气,他放缓了语气,和小武说:“好吧,小武,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武说:“年前,小进他们和那些小鬼,终于大打了一场,当然,吃亏的是那些小鬼,好几个被打进了医院,只是,有一个被打进医院的,伤的还很重,他爸爸是当官的,小进他们也跟着倒霉,被抓的被抓,逃走的逃走。”

“小进呢?”张晨问。

“被抓了。”小武说,“我想想,这世道变了,再这样混也混不下去了,就趁这一下老派在严打,大家谁都不敢乱动的时候,把人都解散了,解散了以后,我自己在永城待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团里又还是那个样子,就想出来找活干算了,不留在永城了。”

“那你给我打电话就是。”

“我想过,张晨哥,真的。”小武说,“我知道不管是你这里,还是杆子哥那里,只要我来,你们随时都会收留我,就像我当时去海城,就那么突然跑去了,你那个时候,还在帮别人做事情,你都二话不说,就收留我了,还给了我最轻松的工作。”

“那采购的工作不轻松,你做得很好。”

“不是,我自己知道,那已经是你能给的最好工作了,和曹国庆他们比,已经不知道好多少,包括没有钱用,你们也会给我用,还给我买衣服什么的,出去吃饭,你们也从来不会让我花一分钱,真的,你们对我太好了。”

张晨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问:“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所以你在海城觉得待不下去?”

小武点了点头:“有这个原因,我知道你们刚到海城的时候,吃了很多的苦,才有了那样的地位和成就,在那里待着,我感觉自己就是个捡现成的,就是个废物,什么都帮不了你们,只会,只会像蜗牛一样爬在你们身上。

“其实,张晨哥,我在海城,出去找过工作,是给人当保镖的活,人家也想要我,但我,一直不敢和你们说,我知道我要说了,肯定会被你们骂,就没敢说,错过了报到的时间。”

张晨听着,倒吸了一口凉气,是啊,自己那时候,只会叫小武这样小武那样,自己以为是对他好,但从来没有想过小武自己想怎么样,你只是给予,却没有想过你给予的,是不是对方需要的,甚至,自己好像从来也没有问过一次,小武有什么想法和打算。

直到他提出来要回永城,那也肯定是没有办法了,你以为你在海城,是一直在帮他,其实是把他所有的路都堵死,让他无路可走了,你给予的不仅是帮助,还有一种让人没有办法表示反对的禁锢。

这个,其实是会造成双方地位的不平等的,他接受得越多,就越感到必须听你的话,你不是用威严和恐吓在控制他,但善意和给予,也同样是可以控制一个人,让人缴械的。

张晨觉得,在海城,小武还真像是一个自己的马仔。

顶点

0817 小武的选择

“张晨哥,我知道我不管是到你这里,还是杆子哥那里,你们都会给我最好的位子,最高的工资,但说实话,那会让我晚上睡不着觉的,会觉得,所有这一切,都不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在单位的其他人面前,我也会觉得抬不起头来。”小武诚恳地说。

张晨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你小武是一个骄傲的人。”

小武也笑了起来:“不是,主要是我不喜欢那种感觉。”

“什么感觉?”

“那样,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不是朋友,我心里都没有底气认为自己还是你们的朋友,而像是,像是……嗨,我也说不出来,反正就是觉得,不像是朋友了。”小武说。

张晨想了一下,他说:“好吧,小武,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在杭城,有什么事,有什么困难,就一定和我说好吗?需要我帮忙,那也是朋友之间的帮助,我在永城有什么事,不是也都叫你帮忙的。”

“好的,我知道了,张晨哥。”小武说。

“那你现在这个,是什么公司?做什么的?”

“在浙大那边,好像什么都做,连房地产也做,也是朋友介绍的。”小武说。

“你去公司,具体做什么工作?”

“保镖,也叫助理。”

“保镖?在海城,有公司老板要请保镖我还能理解,这杭城的老板,要请什么保镖?”

“我也不清楚,说是造房子,拆了人家的房子,怕那些被拆的人报复什么的,老板个子小小的,胆子也很小。”

张晨点点头说:“老板胆子小是好事,胆子小的老板,不敢做豁边的事,不过小武,你自己还是要注意,有些事,不能做就不要去做,感觉有什么苗头不对,就把工给辞了,还是那句话,我这里随时都欢迎你。”

小武说好,我记住了,我会有分寸的。

“把你的公司名称,还有联系方式留给我。”张晨说。

小武从桌上,拿了一张便签,写了公司名称,还有一个新的扣机号和电话号码给张晨。

“那张晨哥、淑珍姐,我先走了,我是请假出来的,星期天再过来玩。”小武和张晨、谭淑珍说。

张晨点点头,和小武说,星期天过来,我们一起吃饭。

小武说好,张晨和谭淑珍送小武出去,到了门外,小武回身朝他们摆了摆手说:

“张晨哥、淑珍姐,不用送了。”

小武说完,转身就跑了,让他们再想送也送不到。

两个人回到办公室,张晨问谭淑珍:“谭淑珍,你不会也有小武这种感觉吧?你可是从营业员做起来的,你现在的一切,靠的都是你自己。”

张晨现在觉得,谭淑珍当时要求从营业员做起,还真是帮了自己也帮了他,如果那个时候真安排了谭淑珍一个什么职位,谭淑珍说不定现在,也会有和小武一样的感觉,谭淑珍也是个骄傲的人。

“没有,你放心吧。”谭淑珍笑道,“我本来在永城,就是走投无路,就是来投靠你的,不投靠你,我也没地方去,我现在很好,你放心吧,要是有什么想法,我会和你说的,张晨。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把工作做好,把向南带大,没有其他的想法。”

张晨松了口气,他说:

“谭淑珍,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其实是不太会和人打交道的,更当不了人家肚子里的蛔虫,去揣摩人家怎么想的,有事情,你千万告诉我,我不想看到原来的好朋友,最后一个个都鸟雀散,特别是你谭淑珍,你是最了解我的,你要是也来这么一下,我会难过的。”

谭淑珍点点头,她说:“张晨,谢谢你!”

“谢谢我,谢我什么?”张晨奇道。

“谢谢你和我说的这些话,让我感觉,我们的关系,还是和在剧团里一样。”

“本来就是一样。”

谭淑珍摇了摇头:“人是会变的,特别是有钱了以后,人会变得更快,你张晨没有变,我很高兴。”

张晨笑道:“我能变到那里去,不过是年纪变大了。”

“好了,我也走了。”谭淑珍说。

“你去哪里,你今天不是休息吗?”张晨问。

“我去你爸妈那里,带向南向北去少年宫玩。”谭淑珍笑道,“怎么,你同意吗?”

张晨吁了口气,笑道:“我他妈的被小武搞得一惊一乍的,我怕你也去找工作。”

谭淑珍大笑:“放心吧,我和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小武怎么说也是男的,你们男的,最大的梦想不就是赤手空拳打下一片天下吗?怎么,就允许你有,不允许小武也有?我不一样,我的梦想,前面已经告诉你了,我就想有一个稳定的生活。”

“我看你也一样,你不是还在自考吗?”张晨说。

“自考也有错啊?小孩子是会长大的,我们剧团出来的,又没有什么文化,我可不想以后向南上学了,有什么问题问我,结果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样的家长,是会被小孩看轻的,说不定,还会让小孩感到自卑的。”

“怎么会?”

“她看别人的爸妈好像什么都懂,自己的妈妈什么都不懂,就是个草包,她觉得自己是个草包的女儿,你说她会不会自卑?”

张晨点点头:“有道理,看样子我也要加强学习了,还有,你别说,向南还真的是特别喜欢问问题。”

“知道厉害了吧。”谭淑珍笑着,就走了出去。

赵晶晶拿着一张单子进来,让张晨签字,和他说这是下面的开工红包,张晨签了,和赵晶晶说,你去和海根一起发了吧,我有点事,就不下去了,帮我和海根说一下。

赵晶晶说好。

张晨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刘立杆,电话通了,张晨问:“你在哪里?”

“我刘总当然总是留在公司里。”刘立杆说。

“好,继续留在那里,我马上过来。”

……

张晨走进了刘立杆的办公室,刘立杆叫道,开工第一天,张总就大驾光临,怎么,来发红包?

“嗯,你要多少?”张晨问。

“四个亿,你有吗?”

“没有,我把人抵给你。”

“我要你人干嘛,你又不是美女,肉都是臭的。”

“去你妈的!”

“我刚刚在给孟平联系乔总他们,孟平疯了,他要四个亿造楼,姓乔的也疯了,他居然说可以,只要过来考察他的项目的可行性没有问题,就可以做,说是等杨先生回来了,他们马上就过来。他妈的,我觉得我刘立杆胆子已经够大了,还有比我更大胆的。”

张晨也吃了一惊,他问:“孟平要这么多钱干嘛?”

刘立杆看着张晨,笑了起来,说:“胆怯了吧,你当时还说,造一幢楼的钱你有,现在孟平要是开口,你拿不出了吧?”

张晨笑道:“我可以给他造半幢,姓乔的这里没有,我可以给他。”

“哎呦,不错啊,张晨,露富了啊。”刘立杆叫道,“我也可以给他造半幢的钱,不过,给了他,我的桃花源就继续在梦里了,别去想了,孟平他不会要的,他说过,这么大的事,必须要花别人的钱,自己的钱进去,搞不好会死人的。”

“他要造多高?”

“五十二层,说是要在浦东的那些楼起来之前,过一把国内最高大楼的瘾,还说,不是要出气嘛,出气当然是越高越能出气,那气流得越畅快。”

张晨摇了摇头,他也觉得疯了,这孟平做事,怎么常常不按常理出牌,不过,要是按常理出牌,他孟平也就不是孟平了。

“对了,你这么急吼吼,找我干嘛?”刘立杆问。

张晨和他说,小武到杭城来打工了,在浙大那边的一家公司。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报到的,早上刚去过我那里,和我说的。”

“我操!”刘立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叫道:“这他妈的,你快把公司名字给我,我过去把他拎回来,这到杭城打工,都不到我们这里来,什么意思?嫌我们庙小?我他妈的要过去看看,那家庙多大。”

“你激动什么,快点坐下。”张晨看着刘立杆,笑道:“不过,他早上刚和我说的时候,我的反应和你是一样的。”

“不是我激动,是这个小武,这个大侠,他妈的做事太操蛋,这要是传出去,我们两个的脸往哪里丢?人家不会说小武自己不来,只会说我们无情无义,他妈的我们就是去造五百二十层的房子,也没有用。”

“坐下坐下,先听我说。”张晨叫道,刘立杆坐了下来。

张晨就把小武和自己说的话,和刘立杆说了,刘立杆脸上和缓了很多,不响了,过了一会问道:

“你说小武,在海城真的去找过工作?”

“他自己说的,还会有假。”

“没想到这个大侠,思想还很复杂,我当时还奇怪,这在海城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想到要回永城。”

“那时是我们好好的,你想过没有,在当时,我们越好,小武这种感觉就越大,他小武岂是甘于人下之人,早上谭淑珍说的很有道理。”张晨说。

刘立杆问:“她说什么了?”

张晨就把谭淑珍前面说的,关于男人打天下的那段话,和刘立杆说了,刘立杆笑了起来,说:

“张晨,我的女人,还是智慧哦?”

“不要脸,什么你的女人。”张晨骂道。

n.

0818 他是真浙大的

张晨这才和刘立杆说出了自己来的真正目的。

张晨说,你这里的人不是很厉害吗,去了解一下这家公司,了解一下这公司的老板,我怕小武不知深浅,去了什么烂公司,你想想,在杭城,我们这样的也从来没想过要招什么保镖,这他妈的干什么的公司,还要保镖?

刘立杆想想有道理,他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按了几个号码,和电话里说:“应莺,你上来一下。”

放下电话,刘立杆问,那叫什么公司?

张晨告诉了他,刘立杆在一张便签上写了下来。

应莺走了进来,看到张晨,就说,张总,新年好!

张晨赶紧说,你也新年好!

“刘总,找我有什么事?”应莺问刘立杆。

刘立杆把那张纸给了她,和她说,你动用你所有的力量,去了解一下这家公司,还有这公司的老板,越详细越好。

“好的,刘总,什么时候去?”

“越快越好,现在就去了解。”

“好。”应莺接过那张便签,笑着和张晨点点头,走了出去。

张晨也站了起来,他说我也走了,结果出来给我电话,对了,这个星期天和小武一起吃饭,谭淑珍也去,你他妈的……

“有数有数,我一定像个纯情少男一样。”刘立杆摆了摆手说。

张晨离开了刘立杆那里,就去了三堡,去三堡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开工红包,赵志刚他们已经发掉了,这种日子,下面一大半的专卖点都还没有开门,也不会有什么人补货,生产上,也不过是在按去年底的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

但今天因为是开工的第一天,张晨就必须去转转,让下面人看到他,知道这个地方,还是有老板的。

老板就是这样,有事没事,都必须经常去自己下面转转,太长时间不去,就像指挥员长期脱离一线战场一样,那是会出问题的。

小昭今天在顶谭淑珍的班,明天开始,她也会去上海和北京,小昭出现的意义和张晨是一样的,因为管上海分公司和北京分公司的小米和小莉,都是女的,小昭去,她们会有更多的话和她说。

张晨到了厂里,先去了办公楼里的每个办公室转转,再到郑慧红他们的配送中心,然后去每个车间走一走。

中午的时候,张晨还和赵志刚一起,去职工食堂吃中饭,食堂里原来的师傅,现在是司务长,他看到张晨,就走过来问,张总,你都不常来我们食堂吃饭了,我们食堂现在的口味怎么样?

张晨说不错啊。

“唉,我也觉得不错,可下面工人,总是说菜不好吃,我都换了三批厨师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司务长一脸的愁容说。

张晨说:“可能是众口难调吧,比如像我,就觉得只要不辣的菜,什么菜都不好吃,只要辣,什么都好吃,可对那些不吃辣的来说,要求就不一样了。”

司务长说,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司务长走后,赵志刚和张晨说,别听他胡说,换了三批人,三批都是他的老乡,换和不换,没什么区别。

“那招人的时候,你不管吗?”张晨问。

“我是做裁缝的,又不是厨师,哪个人做菜的手艺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啊。”赵志刚说。

“你可以直接去招,也不要管手艺怎么样,来了就让他炒菜,大家认为好吃的,就留,不好吃的就不留。”

“你以为我不想,可那样,老傅就有意见了,他要有意见,这食堂就不好弄了,想让他没有意见吧,就一定要给他一点权力。”赵志刚说,老傅就是司务长。

张晨笑了起来,他说不错,你现在还知道一点驭人之术了。

“我也是没办法,被逼的,老傅这个人,也是老工人了,你也了解他,人品还是不错的,让他买菜,他也没有乱来,真要换了他,这食堂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我听说有些厂没办法,都是老板和老板娘自己在买菜的。”

赵志刚说着,张晨点点头,他知道这在哪个单位,都是个很难干的职务,以前在剧团,那么差的条件,一天才几块钱的买菜钱,大家还都说食堂司务长买菜贪污了。

“还有,这工人也是麻烦的,每次换一批新厨师,就说,现在的菜比原来好吃,过几天又开始骂了,说菜难吃了。”赵志刚摇着头说。

“这也难怪,不要说食堂,就是饭店,你餐餐去哪家饭店吃饭,你也马上会吃腻了,那还都是你自己点的菜。”张晨说。

赵志刚说对,还是我师父那个厂,以前的办法好。

“噢,你师父那里什么办法,我们可以学学。”

赵志刚说:“我们那个时候,都是工人轮流烧饭的,大家都说好吃,谁也不敢说难吃,你要谁敢说难吃,等到你做饭的时候,人家也会骂你做的是猪食。”

“滚,你想让我们这里,也工人轮流做饭?也可以,一天十个人做,也可以轮半年了。”张晨骂道。

赵志刚大笑:“你不是让我想办法吗,我就想出这么个办法,要么让那些平时最喜欢说的,自己去食堂做做看。”

“你这个想法荒唐,不过思路是对的,你就按这个思路想下去,那就是换位思考,让工人知道食堂的不易,让食堂的人,也知道工人的不容易,你就按这个想,怎么能让他们换位思考,能做到这点,你这个食堂的问题就解决了。”

张晨站起来,拍了拍赵志刚的肩膀,回去办公室,走到员工餐厅门口,回头看看,赵志刚还呆呆地坐在那里,他大概在想怎么让大家换位思考了。

张晨不禁笑了一下。

赵志刚文化程度不高,把这么多的人交给他管,还真有点难为他了,但这个家伙喜欢动脑子,最主要是自己手上技术也拿得出来,可以服众,这在工厂里是很重要的,这就比那些学什么企业管理的,眼高手低的人要强很多,不会被工人骂作是吃白食的。

张晨想到了谭淑珍的话,他想起来了,手下的这些人,最早都是跟着自己打天下的,但到了现在,有些地方会更不上,需要找地方让他们去学习学习,充充电。

张晨在办公室里坐下,大哥大响了,是刘立杆,刘立杆和他说,了解清楚了。

“怎么样?”张晨问。

“先说公司,公司还真的和小武说的,什么都做,有个外贸部,是做外贸的,有个房产部,开发房地产的,在翠苑刚准备造一个楼盘,还有一个生产部,在科技园,有家工厂,说是和南京一所大学的教授合作,做什么科技转化产品的。”

“听上去好像还都是正经生意,除了房地产。”张晨说。

“去你妈的!”刘立杆骂道。

“我妈在家带向南向北呢,别啰嗦,快说老板。”张晨催促道。

“老板是浙大毕业的。”

“真的假的?”

刘立杆知道张晨想讲什么,干脆自己讲了:“好吧,比我强点,是真浙大的。”

“那还不错。”

“对,还在一所大学教过书,三年前下海的。”

“听着公司很正经,人也很正经,那他要保镖干嘛?”

“读书读傻了吧,酸户头,有点钱就以为谁都要谋他财害他命,和老婆离婚了,听说还为了小孩每个月一千块钱的赡养费,被前妻告到法院去了。”

“现在结婚了吗?”

“没有。”

“太好了,这样的王八蛋活该打一辈子光棍。”张晨叫道。

“汇报完毕,张总,你有什么想法?”刘立杆问。

“初步鉴定,除了小气之外,好像还是无害动物,你有什么想法,刘总?”

“我认为也是这样,小气点没关系,反正小武也不是在这方面斤斤计较的人。”

“对,星期天和小武再交待一下,在金钱方面,不要和人家计较。”

“好。”刘立杆说,“而且我觉得,不管怎样,人家当过大学老师,酸就酸一点,跟着他,小武总还能学点文化。”

“好吧,我同意你总结完整,刘总。”

张晨说着就把电话挂了,因为他看到赵志刚走了进来。

赵志刚在张晨对面坐下,和他说:

“张总,让工人们推举食堂监督员怎么样?每天派个食堂监督员到食堂,看食堂师傅们怎么干活的,他也可以和工人们说,工人们有什么意见,也可以通过他们,转告给食堂里的人。”

张晨想了一下,他觉得这样不错,这样至少能减少食堂和工人的直接对立,把很大一部分对食堂的牢骚,转嫁到监督员身上,但监督员是轮流的,你骂多了,最后会觉得是不是自己的问题,都不好意思再骂了。

张晨说可以,监督员不在机器上干活的那天,直接发给他补贴,对了,第一个上岗的,就派那个“工人阶级”,估计他自告奋勇会去当这个监督员。

“工人阶级?谁?”赵志刚问。

“去问赵志龙,原来群英服装厂的,和他比过手工锁扣眼的那个人,你一说,赵志龙就知道了。”

“好。”

“还有,在这之前,你要先把老傅找过来,和他说清楚,设监督员,不是不信任他,也不是去干预他们厨房的工作,而是为了减少矛盾和牢骚,也是为了减轻他的工作压力。

“这监督员,就像是架在他们食堂和工人之间的一座桥,一定要让他理解这个事,支持这样做,不然,只会激化矛盾。”

张晨和赵志刚说,赵志刚说好,我这就去把他叫我办公室,和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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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9 战国故事(谢谢娃娃锡兵!)

又一次被韩先生不幸言中。

整个春节,本来应该是房地产销售的旺季,但“锦绣祥庭”的销售,并不如预期,应莺和刘立杆说,感觉卖不动了。

“为什么?”刘立杆问。

“太多了,整个杭城我跑了一下,差不多有十几个楼盘在卖,都是想抢春节这一个时间,比较起来,我们的劣势就出来了。”

“哪些劣势?”刘立杆问。

“最明显的就是我们周边的配套太差,公交车经过的也少,像翠苑和朝晖的几个楼盘,虽然离市中心武林广场,比我们还远,但因为那里本来就是机关单位宿舍的聚集地,公交车都是始发站。

“还有商场、幼儿园、小学、医院等等,那边原来就已经建好了,这些楼盘挤在那里,就占到便宜了,我们这里,这些都还没有,感觉太孤单了,还没有形成一个适合居住的小环境。”

“这些就这么重要?”

“当然,你别小看这些,光一个公交车始发站,优劣就出来了,公交车是大家每天一定要坐的,始发站的话,你十天总有五六天能有位子,其他站哪里有啊,而且,那里是好几路车的始发站几乎都直达市中心。

“我们这里,就两路车,去武林广场还要转车,哪个方便?倒是有两个开车来看房的,他们不在意公交车,但看了我们小区,感觉连车库也没有,又觉得不合适。”

“你去看的这些楼盘,都是多层?”

“对,和我们一样,都是六层楼。”

刘立杆明白了,自从楼花的市场被自己冲掉以后,多层就是投资最少,见效最快的房屋类型,从地基到封顶,三、四月就可以拿下,就可以收到全款了,怪不得连小武他们那个公司,都要来做房地产,而且还就是选定翠苑。

看样子那家伙书不是白读的,他在跻身房地产市场之前,也做过详细的市场调查。

整个杭城,一下子出现这么多的房地产公司,本身就已经让刘立杆感到担忧了,他担心海城的那种狂热情景会不会重演。

他觉得几乎是一夜之间,杭城的房地产,就进入了战国时代,而进入战国时代,相伴而生的就肯定是战争,刘立杆甚至在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首先挑起这场战争,把很多在观望着想进来的人,吓阻在外面,同时也把很多同行,在萌芽阶段就清洗出局。

让刘立杆有勇气这么做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当然是在别人还没有起步的时候,他就已经通过“锦绣家园”,完成了资本积累,其次,他的“锦绣江南”项目销售良好,而同类型的写字楼,目前在杭城还没有竞争对手。

高层建筑,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刘立杆相信,等别人起来的时候,他的“锦绣江南”肯定已经售罄,而且,从范建国从香港学来的经验,和他制定的计划看,“锦绣江南”即使投入使用之后,每个月还会给他带来物业管理的收益。

三是“锦绣祥庭”的成本,在第一期的时候就已经拿回来了,而他取得这块土地的成本很低。

让刘立杆觉得有底气的还有就是,他后面有杨先生,可以给他提供大量资金上的支持,让他可以有足够的弹药和粮草,来打这一仗。

刘立杆想着,心里蠢蠢欲动,恨不得马上就能提刀跃马,杀伐四方。

但让他忌惮,不敢出手的原因,也同样是多方面的。

要想杀退敌人最有效的手段当然是价格,他只要把“锦绣祥庭”的售价,一次性降到地板价,五百一个平方,他相信杭城所有在售的项目都会嗷嗷叫,嗷嗷叫的结果是,他们将不得不跟进。

而跟进的结果,那就是使杭城的房地产价格集体跳水,跳进水里以后,什么时候能爬上来,是刘立杆没有把握的。

这样很可能会让刚刚有些升温的杭城房地产,进入一个冰封期,进入冰封期后,何时能够解封,谁也不知道,自己必然跟着倒霉。

还有就是,对在“锦绣祥庭”已经购买了房子的房主,肯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们肯定不干,会闹,闹的结果是很可能引起又一次的群体事件,这是他刘立杆控制不住的。

甚至,会不会影响到“锦绣家园”的购房户,刘立杆也不知道,这又是他不能承受的。

最可怕的是,他的公司,很可能因此成为廉价和不可预测的代名词,这样的公司,你还想做什么全国最好的房子,卖全国最好的房子,你去死吧。

刘立杆前思后想,左右为难,他甚至有些懊恼韩先生来的太迟了,要是他早一点来,早一点提醒自己,自己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他肯定会“锦绣家园”掘到第一桶金后,就放弃多层建筑,在“锦绣祥庭”就做高层。

刘立杆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了好久,雯雯和倩倩进来都被他赶了出去,他思考的结果是什么也不动,他不能去发动一场自己控制不住范围,也决定不了结局的战争。

“锦绣祥庭”要烂也就烂这一个项目,要死也就死它一个,但不能就这样白白死了,他刘立杆,岂是甘愿束手就擒的人,刘立杆打定,越是这样个烂项目,他越是要把他做成精品,哪怕成本会大幅度提高,那也没有关系,他在这里赚不到钱,也要赚一个名声。

消费者是会比较的,在差不多的价格下面,虽然他这里有这样那样的区位劣势,但房子和房子相比,他一定要比别人做得好,还有就是小区的景观,也一定要做得比别人好,让住在这里的人很满意,让没有住在这里,选择了别的公司房子的人,感到后悔。

刘立杆扣了老万,接着打了范建国和应莺的电话,两个人上来,刘立杆和他们说,发动你们所有的亲戚朋友同学,找到省工商局和市工商局的关系。

“干什么?”应莺问。

“去了解一下,他们那里,每个星期新注册的房地产公司有多少,能到天最好,如果可能,最好能获得每家公司的股东构成和股东背景。”

范建国和应莺,两个人用杭城话交头接耳了一阵,定下来范建国去找省工商局,应莺去找市工商局。

“你再去了解一下,办民营幼儿园需要哪些手续。”刘立杆和应莺说。

“刘总你想办幼儿园?”应莺问。

刘立杆点了点头。

“办在哪里?”

“你不是说我们的‘锦绣祥庭’缺配套吗,没有幼儿园,我们就自己来办一个幼儿园,这里居住的人多了以后,我们再找关系,争取让公交公司多几条线路从我们这里经过。”

应莺说:“可是,已经没有地了啊。”

“情愿少盖一幢楼,也要把幼儿园搞起来。”

“那样,成本会增加很多。”范建国说。

“对,就是不赚钱,我们也要把这里做成最好的小区,不能名利双收的时候,我们就必须选一个,从公司长远的发展来看,我选择名,能赚到的利都是短利,但名可以长久,最终也会让我们赚到利。”

范建国和应莺明白了,他们说好。

“那就马上动起来。”刘立杆叫道。

两个人刚出去不久,老万进来了,刘立杆把他的想法,告诉了老万,老万说好,我马上安排下去。

“还有,橡胶厂的项目工期也要往前赶,人手不够就多招人,争取提前让他们搬迁。”刘立杆和老万说。

他已经想好,望江门那块,将要成为他的,也是杭城的第一个高层住宅小区,我刘立杆,必须放弃多层了。

“还有,桃花源那里的人不要减,他们已经习惯那里的要求了,就让他们留在那里。”刘立杆和老万说。

……

星期天的时候,他们没有去吃辣的,而是在张生记的包厢吃的饭,张晨和小昭、谭淑珍、贺红梅、小武、刘立杆,加上向南和向北,一共八个人。

这一次,刘立杆没有带雯雯和倩倩来,让小昭松了口气,她偷偷瞄瞄谭淑珍,谭淑珍发现了,问,你看我干嘛?

小昭抿嘴笑了一下,谭淑珍又问,你笑什么?

小昭赶紧说,好好,我不看也不笑了,不过你就不要问为什么了。

其他的人都笑了起来,看看刘立杆,又看看谭淑珍,谭淑珍的脸微微一红。

张晨问起小武,工作怎么样,小武说,还好,就是有点无聊,每天什么事也没有,就是坐在那里,然后老板去哪里我跟到哪里。

“当保镖不就是这样吗,要有人开枪的时候,才需要你去挡子弹。”贺红梅说。

刘立杆瞪了她一眼,骂道:“你外国电影看多了吧,还挡子弹,哪里有什么子弹可挡,他那个老板,到有人开枪暗杀他的级别了吗,最多也就是有人要拿锄头耙他。”

“那这个保镖多没劲?”

“他要是有劲,每天很忙,他那个老板,人缘该多差,该有多少仇人?”刘立杆说。

“老板为人怎么样,对你好吗?”张晨问小武。

小武说好,小武说着笑了起来:“公司里的人,都说老板很小气,但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出来,他对我好像一点也不小气,还出钱让我去学驾照。”

“完蛋了。”刘立杆叫了一声,装出了一副哭相,贺红梅骂道:“神经病,老板对他好,还不好吗?”

“不好,小武完蛋了,一千多年前,有个老妇人,她的邻居说过和你一样的话,你的见识,明显不如那老妇人,最多是她邻居的水平。”刘立杆和贺红梅说。

“什么意思?”贺红梅问。

“战国时候,有个大将叫吴起,带兵的时候,和士兵同甘共苦,吃一样的,住一样的,有士兵屁股上长了个毒疮,吴起用嘴把脓吸出来,大家看了都很感动。

“消息传到了这士兵的村里,士兵的妈妈,就是那个老妇人,一听到就哭了起来,邻居问她哭什么,她说,‘我在哭我儿子,我儿子要死了。’邻居都奇怪,说,人家吴起是个大将,你儿子不过一个小兵,大将给你儿子吸脓,你应该感觉到有面子才对,怎么还伤心了?

“老妇人说,你们不知道,就是因为将军对我儿子太好了,我儿子肯定会对他感恩,到战场上会奋不顾身,将军上次帮我老公吸了毒疮,结果我老公死了,这次又吸了我儿子的,我儿子也肯定活不长了,果然,这儿子不久也战死了。

“小武,他老板就是那将军,小武就是那儿子。”刘立杆说。

贺红梅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老妇人,不过,你们家遗传的吗,父亲烂屁股,儿子也是烂屁股?”

一桌的人大笑。

小武问:“杆子哥,那我要是去你那里,你会怎么对我?”

刘立杆不加思索地说:“我当然会天天拿鞭子抽你。”

“真会瞎扯。”谭淑珍骂了一句,刘立杆嘿嘿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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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0 你就拿的出这几张纸?

让刘立杆稍稍感到安心的是,从范建国和应莺那里回来的消息,不管是省工商局还是市工商局,房地产公司新注册的数量并不多,和其他类别的日益增长的新公司相比,房地产公司反倒是少的。

省工商局春节放假后这十天,只有一家,市工商局,也只有两家,而这两家,还是原来拱墅和西湖区的两家建筑公司更名来的,其实是没有新增,省工商局那家,其股东构成,也是江干区第四建筑工程公司的几个人,合伙成立的。

刘立杆吁了口气。

那就按既定方针办。

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挺然屹立傲苍穹。八千里风暴吹不倒,九千个雷霆也难轰。烈日喷炎晒不死,严寒冰雪郁郁葱葱……

刘立杆突然就在心里,哼起了歌。

深圳安信信托有限公司的乔总,和南洋银行的杨先生,明天要从深圳,直接飞去南京,然后从南京再到杭城。

刘立杆和张晨,今天就要去南京,他们去南京的目的,是要赶在乔总和杨先生到之前,给孟平的那个项目再提提意见,这样明天孟平向乔总他们展示的时候,就更完善,更有说服力。

同时,刘立杆有和乔总他们打交道的经验,知道怎么应对,但明天毕竟是孟平的事,刘立杆只能在边上当侧应,主力还是孟平,刘立杆就要和他说说一些应对的诀窍。

孟平的项目,在新街口,就在金陵饭店的对面,是省供销社的一排两层楼的店面房,后面是供销社的仓库,总面积四十六亩多,孟平已经把这个地方给买下来了,买的钱,是钱芳她们几个娘们借的。

根据协议,造好之后,孟平还要在一楼,无偿返还省供销社一千两百平方的营业面积,当然,也可以根据当时的房价折现,以现金的方式支付。

张晨和刘立杆,直接开车到了金陵饭店,孟平和钱芳他们,已经给他们开好了房间,在房间里等他们。

出了电梯,两个人就感觉金陵饭店的地毯很厚,比一般的酒店都厚,踩上去软绵绵的,人走在上面,悄无声息,走廊里为什么要用这么厚的地毯,张晨和刘立杆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的房间在走廊尽头,还没有走到门口,虽然房门关着,还是能听到里面孟平和钱芳他们在激烈地争辩,孟平一个,她们四个,孟平明显处于下风。

刘立杆“叮咚叮咚”按响了门铃,门打开了,来给他们开门的是李阳,原来孟平不是一个人,但徐佳青也在的话,李阳就一点声音也没有。

小小的房间里,挤着六个人,孟平和李阳斜靠在左右两边的床栏上,曹姐和叶宜兰占据两张靠窗的沙发,钱芳正对着孟平,倒骑在桌子前的椅子上,手臂搭在椅背上,下巴抵在手臂上,徐佳青坐在桌子边上放行李箱的摆台上。

他们正在说着什么事,门铃声响,大家齐齐闭嘴,靠近门那边的李阳起身,走过去打开门,张晨和刘立杆走了进来,孟平大叫,好了,我的援军到了。

钱芳她们乱笑。

张晨和刘立杆看了看孟平,问,什么援军?老远就听到你们几个大嗓门了。

大家说着话,所有人的位置就开始很自然地做出调整,徐佳青去了李阳那边,李阳把可以斜靠的舒适位置让给了她,自己靠墙站着,曹姐和叶宜兰,走去徐佳青原来坐的摆台上,把窗前的两张沙发,让给刘立杆和张晨。

张晨笑道:“我们坐这里就可以。”

叶宜兰说:“我们两个轻,你们别把人家柜子坐塌了。”

刘立杆骂道:“我们也是玉树临风好不好。”

“好好好,玉树和临风,请你们去沙发坐。”叶宜兰说,众人大笑。

所有人,只有孟平和钱芳的相对位置没有变化,不过两个人的姿势有了变化,钱芳站起身,把椅子转了过来,不再是倒骑,而是叠腿坐在那里,孟平也不再斜靠,而是直起身子,坐在了床头。

“在讨论什么?”张晨问孟平。

“你们有没有见过对商场这么仇视的女人,她们一定要反对我在楼下开商场。”孟平说。

钱芳说:“别胡说,我们不仇视商场,我们是认为,新街口商场已经够多了,你再开设一个,肯定没戏,不如直接造纯写字楼。”

“来来,我们都不是权威,张总是在海城搞过望海商城的,他才是权威,我们听他的意见。”

孟平说着,把床头柜上几页纸的项目计划递给了张晨看。

张晨还没有接,刘立杆抢先接了过去,他晃着手里的那几页纸,和孟平说:

“孟平,你有没有搞错,你们也是老甲鱼了,就拿这么几页纸,和人家银行谈?”

孟平说:“不是急嘛,春节一耽误,前天才拿下来。”

“你呢,你也认为这样可以?”刘立杆问钱芳。

钱芳说:“有什么不可以的,需要的数据,都在里面了,再加上土地证和房产证就可以了。”

“怪我!”刘立杆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他说:“我忘了你们在海城,不是做项目的,是倒卖土地的二道贩子,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一张红线图在手就可以了。”

“谈项目不是都这样谈嘛,哪里有什么复杂的。”钱芳笑道。

“姐姐,你那个不是谈项目,是卖土地,你们那就是地主的做法,地主谈买卖,也只要一张地契就可以了。”刘立杆说,“不知道你们的别墅是怎么卖的。”

“就这样卖啊,先把人说动,用车拉过去,人家现场看了,满意就下单了,下次,他自己就带着亲戚朋友过来了。”钱芳说。

“项目书也没有,效果图也没有?”

“要那个干嘛,实际的房子就在那里,人带去了,说给他们听就可以了。”钱芳奇道。

“噢买噶,这真是一个野蛮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房子怎么卖都有人要。”

刘立杆夸张地叫道,连张晨也笑了起来,觉得这一波的操作,确实太粗犷、太奔放了,哪怕自己“动感地带”的摊位出租,也至少要有一张效果图,给来租摊位的客户,一个直观的印象。

看样子刘立杆说的没错,孟平和钱芳他们,说是做房地产,但在海城,还真的就是像地主那样的原始操作,只要拿着一张红线图,走进一个包厢,觥筹交错之后,数着钱就出来了。

“孟平,你们明天是要融资,人家是银行的,不是来买地的,人家对你们的所谓数据,没有多大的兴趣,人家感兴趣的是,你在什么地方,要造什么东西,这个东西在这里,会不会有人买,你卖掉以后,能不能还他们的钱,人家关心的是这个。

“要是你的项目,不能直观地打动他们,他们就不相信,你的项目,可以打动以后来这里买写字楼的人,靠语言是打动不了他们的,你不能说,我口才很好,可以说服来买房的人,那你马上去说服一个人看看,看看人家会不会掏钱,只要傻瓜才会看着这四张纸掏钱。

“钱芳你说的没错,你说你们的别墅,都是靠你们带人过去,说服人家买的,那也是因为你们在现场,已经有一幢楼,样板楼造好了,人家看得到自己要买的是什么,你要是连这幢楼都没有,就一片荒地,你看人家会不会买?

“这里呢,你们告诉我人家在这里,能看到什么?你们有什么给人家看?就拿着这四张纸,然后让人家站在那里自己傻傻地想?”

孟平挠了挠头,觉得刘立杆说的有道理,他问:“杆子,那你意思,是说这样不行?”

“当然不行。”

“那应该怎么办?”

“你要先有一张效果图,啪一下放人家面前,什么话都不用说,人家一看就明白了,原来你是要造这样一幢楼,脑子里就有印象了,再到现场去一看,哦,原来那幢楼是造在这地方,这地方不错,人流量可以,接下去,人家才有兴趣听你里面是什么。”刘立杆说。

孟平看了看钱芳,笑道,钱芳,杆子说的,好像有道理哦?钱芳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刘立杆说:“不是有道理,是就这么操作的,那杨先生,到我‘锦绣江南’的现场,看到效果图,再看看那地方,觉得不错,再看看土地证和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证实这块地确实是我的。

“我还没说,那杨先生他自己就要给我八千万,我说造这楼我不需要钱,他说你拿着随便去买什么,还说如果不够,可以增加。

“人家银行,拿着钱不是为了放在那里好看的,也需要放贷出去,才能赚钱,人家只要对你有信心,也觉得是抓到了一个优质客户,其他什么话都好说。

“这信心怎么来的,就是你要用画面镇住他,向他展示一幅活生生的未来,而不是虚无缥缈的,就你这几张纸,你就是用一万个形容词,里面有画面吗,你的画面在哪里?人家学的还是繁体字,你这四页纸的简体字,人家连认都认不全,有什么用?”

“真是糟糕,那现在怎么办?”孟平急了。

“急什么,好在我把专家带来了,临时抱佛脚还来得及。”刘立杆笑道。

孟平和钱芳她们看看张晨,也都笑了。

张晨马上写了一张清单,从纸、笔、颜料到美工刀、KT板和边条,一一写在上面,还和曹姐和李阳说,这一项项,应该去哪里买,曹姐和李阳拿着清单,马上就走了,徐佳青也跟着他们出去。

张晨从包里拿出了速写本,和孟平说,走吧,我们也去现场看看。

“好!”

孟平从床上跳了起来,一行人马上出去,那四张纸,被刘立杆扔在了两张沙发中间的茶几上。

n.

0821 哪里的空气更新鲜

孟平带着他们去了现场,到了现场,张晨和刘立杆不得不承认,孟平这个家伙的眼光还是很毒的,这个地方,位于中山路、中山东路、中山南路和汉中路的交叉口,这个十字路口,可不是普通的十字路口,十字路口的中间,就是那尊著名的孙中山先生的铜像。

这个十字路口,类似于重庆的解放碑,其实是一个小广场,视野开阔,在这里造一幢摩天大楼,真是再合适不过,而这里又是南京最热闹最繁华的地区,在这个地方,如果大厦的下面不造商场,还真是可惜了。

“可这附近,已经有那么多的大型商场了。”钱芳还是坚持她的看法。

“这个没有影响。”张晨说,“现在的商场和以前不一样,不再是大家都去挤一个商场,而是已经开始细分了,商场开始细分,顾客也开始细分,海城有望海商场,但不影响还会有DC城,上海有那么多的百货商店,但华亭伊势丹还是要进来,生意也照样火爆。

“南京这么大的一个城市,也应该有自己的华亭伊势丹,我是指高端商场,最高的楼下面有南京最高端的商场,这才相得益彰,而这里这么大的人流量,不造商场,还真的是可惜了。

“还有,五十二层的写字楼,那要有多少人在这里面上班,如果是纯写字楼的话,上下班是会造成人流堵塞的,而下面有一个大商场,其实还可以起到分流人群的作用,很多人上下班,他就可能会选择逛逛商场,在二三四楼进出电梯,人群就不会集中在一楼的大厅。

“因为要去商场,上下楼的时间,等于也会自然地交错开了。”

“说的太好了!”孟平叫道,“我就是感觉这里应该有个商场,但说不出这么多道理,张晨,你说的太好了,钱芳,怎么样?”

钱芳笑道:“好吧,我也被张总说服了,张总,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不奇怪,商场我去的多啊,忘了我们就是在商场里做的,全国只要有一家什么有名的新商场开张,我都会去看,看得多了,傻瓜也会开窍。”张晨也笑道。

“不错,够谦虚,这是一个好品格。”刘立杆在一旁说。

“不过老孟,你既然要做最高档的商场,我有一个建议。”张晨说。

“你说,张总。”

“我自己开‘动感地带’,有一个感触,我觉得就商业的业态来说,原来大商场的那种形式会被淘汰的,‘店中店’才是以后商场的出路,我自己那‘动感地带’搞起来以后,我觉得‘店中店’,怎么也会比原来那种敞开式的经营模式高档。

“越是大的品牌,它的个性就越强,‘店中店’就能够很好地彰显它们的个性,这是那种敞开式的卖场做不到的,以后你这里,一定是要有门槛的,那就是不是世界名牌或国内的驰名品牌,就不允许进来,这样才能保持你高档商场的地位。”

“这个建议很好,张总,你再想想,你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建议。”孟平说。

张晨想了一下说:“还有就是,你这里应该不光有购物,还要有吃,四楼可以作为美食城,也是用‘店中店’的形式,这样,人家在你这里,不光是买,买累了还可以吃,你楼上的公司,有聚餐和宴请什么的,也可以不用出这幢楼了。”

“太好了,太好了,你的建议我全盘接受。”孟平笑道。

张晨嘴里说着话,手上并没有停,一直在继续画着,就这样说着画着的时候,一幢楼的形象就在他脑子里形成了,这个地方,包含着这么多的功能,那这一幢楼,无论是从外形到内部的结构,都必须是现代的,时尚的。

外形就用全部的玻璃幕墙,亮闪闪地耸立在这个路口,把人的眼睛亮瞎,那么高的高度,甚至可以把南京这座古城照亮。

这地方整个占地面积有三万多平方,足够大,那就在大楼的外面,不要留下给人滞留的空间,太多的人滞留在商场的外面,影响交通不说,也有碍观瞻,他决定采用中庭设计,那就是建筑的外围,就贴着外面的道路,但在里面留出一个巨大的中庭,供人休憩和滞留。

中庭里有一个花园和儿童游玩的场所,有快餐和露天咖啡,他要把外面路上的人,都引导到里面的中庭去,甚至连地下停车场的出入口,都设在中庭里,而只是通过几条进出的道路,和外面的城市道路相连。

这样车辆就会快速地通过,有多少车,在外面路上都不会造成堵塞。

张晨一边画着速写,整个思路就在他脑子里慢慢成熟,等到他画完周边的环境,合上速写本,他觉得自己已经胸有成竹了。

他们回到房间,李阳他们还没有回来,孟平打李阳电话,李阳说,马就到,张晨在边上叫道,问他东西都买齐没有,马不马就到没有关系。

张晨现在已经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很想尽快把自己脑子里的想法,落到纸上,他反过来担心材料有没有买齐,会不会影响自己晚上的创作。

孟平还没有问,电话里的李阳已经听到了张晨的声音,叫道,放心吧,张总,都买齐了,你忘记写的,我们也买了。

“忘记写的?什么?”张晨问。

“橡皮。”

“我要橡皮干嘛?”张晨奇怪了。

“搞哦,你画画,啊要橡皮?”

张晨哭笑不得,也懒得计较,说:“好好,你想得真周到,谢谢你,李阳。”

“走,我们先去吃饭,吃完就看张总的了。”

孟平叫道,一行人出了房间。

到了电梯口,孟平按了上行键,说去楼上旋转餐厅吃,钱芳说不要,那是谈恋爱要么偷情的人去的,神过到唠的,讲个话都不方便,还是去下面包厢。

“吆,不错,南京话都出来了,土化了?”刘立杆叫道。

刘立杆一叫,钱芳自己才意识到,笑了一下:“我就觉得这个词很好玩,在上面吃饭,说话都不能大声,就是神过到唠。”

张晨和刘立杆同意钱芳的说法,这吃饭还要假惺惺的,不能高声讲话,放声大笑,是多没劲的事。

刘立杆按了下行键。

他们在包厢里坐了十几分钟,菜刚刚上,李阳他们也回来了。

张晨和刘立杆觉得,这马就到的就到,好像比原来提速了很多。

……

张晨一个人在房间里,画出了一幅大楼的效果图,接着又画出了中庭的效果图,再画一幅商场的效果图,觉得意犹未尽,干脆再画一张写字楼大堂的效果图,画完,已经是四点多钟,一个人下楼,走出酒店,就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

看着对面那一片低矮的房子,想象着自己刚画完的大楼,矗立在这里的时候,将会是怎样的情景,张晨的心里有些激动。

马路上,扫大街的都已经出来了,经过张晨面前,看了看他,问道:“和老婆吵架了?”

张晨指了指后面的大楼,笑道:“没有,我住店的,睡不着,出来透透新鲜空气。”

“这么高级的地方,空气还不新鲜?”

张晨摇了摇头,不新鲜,闷死了。

张晨站起来,掏了支香烟给对方,对方赶紧说谢谢,接过去,却并不抽,而是夹到了耳朵上,和张晨说,高级香烟,等下累了再抽。

张晨又掏出一支给他,和他说点上点上,对方这才说谢谢谢谢,接过去,张晨替他点上。

两个人站着聊了一支烟的时间,张晨和他说,好了,不耽误你工作了。

两个人挥手告别,张晨回到了楼上,看看晾在床上的画,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了。

张晨把桌上的东西都移开,把KT板放在地毯上裁开,再放到桌上,把四幅画都裱好,用边条装好,时间已经快六点了,外面天都有点蒙蒙亮。

他拿着裱好的画,走到对面,听到对面刘立杆的房间,隐隐约约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按了按门铃,门打开了,刘立杆和孟平居然还没有睡,两个人还在聊天。

张晨把画递给孟平,孟平一看就叫道:“哎呀,张晨,你比我梦想的还画得好!我想过这地方,朦朦胧胧的,这一下,哈哈都有了!”

“怎么样,这比你那四张纸有说服力吧?”刘立杆问。

“有有,太有了!”孟平笑道。

他抬头看看张晨,眼眶里都是血丝,赶紧又叫道:“张晨,辛苦了一个晚上,你快去睡,等中午吃饭的时候再叫你。”

“你们他妈的不是也辛苦了一个晚上。”张晨说。

“不辛苦,我们在吹牛,吹牛有什么辛苦的。”孟平笑道,“吹牛是男人的鸦片,越吹越兴奋的,不行不行,我要把钱芳她们叫过来,让她们来看看这画,等不住了。”

张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洗完澡,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等到电话把他叫醒,张晨看看时间,已经一点多钟。

钱芳在电话里,让张晨下去吃饭,张晨说好,马就到。

钱芳在电话里轻轻地笑了起来。

张晨推开包厢的门,愣了一下,他看到里面多了两个陌生人,刘立杆给他们介绍以后,张晨才知道,原来这两位就是乔总和杨先生,孟平和刘立杆,刚去机场接回的他们。

介绍张晨给他们二位时,刘立杆说,杭城延安路上的半亩田专卖店,还有体育场路上的动感地带,都是张老板的。

乔总和杨先生,多次去过杭城,对这两个地方,特别是动感地带很熟悉,听说张晨是这两个地方的老板,两个人都有些兴奋,都说张老板幸会幸会,互相还看了一眼。

刘立杆心里咯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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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2 就这样,半日游

乔总和杨先生也住在金陵饭店,孟平在这里租了一间小会议室,下午,他们就在会议室里洽谈。

吃完饭,大家回房间稍事休息,下午三点开始开会。

刘立杆把徐佳青和李阳叫到了一边,把自己的车钥匙交给李阳,和他们说,这两天你们的任务就是陪着张总,让他不要再在这个酒店出现,现在就走。

刘立杆又和他们这般这般说,两个人都说知道了。

徐佳青和李阳去了张晨的房间,徐佳青问,张总,你有没有去过中山陵,张晨说没有,来了几次南京,还真什么地方都没有去。

“那还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啊。”徐佳青指了指李阳,和张晨说,“走,张总,我们先去总统府,再去中山陵,让他这个地道的南京呆B带我们去玩。”

李阳在边上不停地笑,张晨也笑道:“呆B你徐佳青也会要?”

“他叫我也是叫呆B,我们是一对呆B,臭味相投。”徐佳青说,张晨大笑。

张晨站起来准备走,又想起来了,他问:“下午不是要开会吗?”

张晨心想,他下午还要参加会议,万一乔总和杨先生,在大厦的内部结构和功能性上有什么问题,自己最清楚,可以帮助解答。

“不开了,那两个深圳来的,说有点累,下午先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早上开始开。”

张晨点点头,三个人下去,到了停车场,坐进了刘立杆的骚包奔,李阳就兴奋了:“屌唉,这车。”

徐佳青催促道:“快点开车。”

李阳说好好,马就走,张晨奇怪了,问:“就我们三个。”

“杆子在老孟车上。”徐佳青说。

他们到了总统府,转了一圈出来,也没看到孟平和刘立杆,徐佳青说,他们直接去中山陵了。

他们到了中山陵,还是没有看到孟平和刘立杆,徐佳青站在那里,朝四周看看,骂道,钱芳这个呆B,说好在停车场等的,人去哪了?算了,不找了,中山陵这么大,鬼知道他们跑哪去了,我们自己玩吧。

张晨掏出了自己的大哥大,说,我打老孟。

徐佳青摇了摇头:“别打了,大哥大这里没有信号,走,我们自己上去。”

他们上去下来,回到停车场,已经是傍晚,到了车上,徐佳青说:“张总,你有没有去过玄武湖?我们去玄武湖玩怎么样?”

张晨摇了摇头:“我没去过,但见过,以前坐火车的时候,火车站前面那个破湖,不就是玄武湖,有什么好玩的,和西湖一样,水都是臭的,还没有西湖好玩。”

“你不知道了吧,到底是个老外。”徐佳青笑道,“玄武湖不是玩的,是看的,一边吃饭一边看玄武湖才有意思。”

“走走,去玄武湖饭店。”徐佳青和李阳说。

张晨问:“老孟他们,也过去这里吃饭?”

徐佳青没有回答,而是和前面开车的李阳说着话,她和张晨一起坐在后排。

张晨掏出大哥大,想拨打孟平的电话,徐佳青把电话拿了过去,说:“我来打。”

徐佳青拨通了孟平的电话,和孟平说,老孟,我们在去玄武湖饭店的路上,张总问你们在哪里……嗯……好好,你和张总说。

徐佳青把电话递给了张晨,张晨问:“孟平,你们他妈的一个下午去哪里了?”

孟平大笑:“我们也在找你们呢,那鬼地方,电话又不通,张晨你和徐佳青他们去吃饭吧,那个杨先生,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一定要我们陪他去夫子庙,我们现在过去接他,就不过来了,这破夫子庙,有什么好玩的,真没办法。

“张晨,晚餐我们就在夫子庙,随便打发一下,他们可能还要吃鸭血粉丝,老外都这样,你们吃你们的,那地方不错。”

张晨说好好。

他们到了玄武湖饭店二十楼的望湖璇宫,显然已经订过位,徐佳青走到门口和服务一说,服务员就把他们领到了靠近落地玻璃的一边,外面就是玄武湖,但这个时候,外面天早就黑了,黑咕隆咚一片。

张晨问徐佳青,这就是你说的看玄武湖?

徐佳青和李阳大笑。

徐佳青说:“看是看不了了,那我们就吃吧。”

等到菜上来,也可能是饿了,张晨觉得这里的菜和小吃,还真是特别美味,徐佳青问,怎么样,张总?

张晨不停地点头,徐佳青说,是不是不虚此行?

张晨还是点头。

吃完了饭,下楼上车,李阳开着车,但并没有回金陵饭店,而是去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一幢古色古香的楼,把车停在院子里,刚下车,就从边上传来一股刺鼻的臭味。

徐佳青和张晨说:“这里就是秦淮河。”

张晨走到边上看了一下,外面是一条大概四五米宽的河,说是河,其实还不如叫水沟更恰当,臭味就是从这条水沟里涌上来的,借着两旁房子里映出的灯光,张晨看到,这水沟的两旁,都是破败低矮的民居,建筑都有些年头了。

对面还有一个石板砌起来的小码头,有一个妇女,在码头上唰啦唰啦地刷马桶。

张晨走回来,有些不相信地问徐佳青:“这里就是秦淮河?那个大名鼎鼎的秦淮河?你不会骗我老外吧?”

“我怎么可能骗你,张总。”徐佳青说。

张晨看看李阳,李阳也点点头,张晨不信也得信了,原来这里还真的是秦淮河,张晨感觉听到了梦碎的声音,不过梦,不就是用来碎的吗,你就是有再美好的梦,让你醒来的,总是不好的结果。

李阳领着他们朝里面走去,张晨好奇地问:“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捏脚、修脚,这里都是扬州师傅,包你修完了脚,下次一定还想来,这地方,不是南京本地的呆B,都找不到。”徐佳青说。

他们进了二楼的一个房间,里面摆着四张躺椅,躺椅上铺着白色的浴巾,看上去就很干净,临湖那边的窗子开着,徐佳青和师傅说,关上关上,快把窗户关上,臭死了。

师傅走过去把窗户关上,走回来以后,好像是鼻子迟钝了,这才抽了两下鼻翼,和他们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天的河水特别臭。

徐佳青说:“也不知道,住在这河两边的人家,怎么受得了?”

“这种东西,闻习惯就好了,来的人都说臭,我们每天在这里干活,就感觉不出来。”

张晨差点笑出来,怪不得你的鼻子会迟钝。

三个人在三张躺椅上躺下,又进来两个师傅,他们互相说着的,都是一样的口音,张晨问师傅,你们说的,都是扬州话?

“街上话。”师傅和张晨说。

“街上话?街上是哪里?”张晨问。

“扬州郊区,外面不晓得的人,听着,以为我们说的都是扬州话,其实我们扬州人,还是能分出来的,我们扬州人,只会把扬州城里的话叫扬州话,郊区说的,叫街上话,我们都是从扬州郊区来的。”

张晨点点头,问:“在南京,你们扬州人多吗?”

“多,剃头店里,饭店里,澡堂子里,还有像我们这样的修脚店里,碰来碰去,都是老乡。”师傅说。

“对对,你们扬州有名的,不就是三把刀吗,菜刀、刮胡刀和修脚刀,师傅你是从小开始学这个?”

“十六岁,不读书了就学这个,工作难找,就学一门手艺,不学这个,也没有其他什么好学的,能找到的师傅,都是干这些的嘛,不过现在,我们那里工厂多了,学这个的也少了。”

张晨点了点头,师傅和他说着话的时候,手里不停,搓、捏、揉、刮、压,张晨觉得,确实是感到很舒服,他看看边上的徐佳青,徐佳青也正看着他,见他转过头来,徐佳青笑道:

“舒服吧?”

张晨说,舒服。

“还要修脚,修完脚以后,就更舒服了。”徐佳青说。

师傅好像听到了徐佳青的讲话,他接着拿出了他的修脚刀,把张晨脚后跟的老皮和脚指甲,都细细地修了一遍,修完之后,还用锉刀锉过。

修完脚以后站起来,张晨笑道:“我怎么感觉我的脚都小了一号,鞋子都快穿不住了。”

徐佳青、李阳和修脚的师傅都笑了起来。

三个人走到外面,上了车,李阳问张晨,要不要去澡堂子里泡个澡,搓搓背,他认识的两个搓背的扬州师傅,手艺也是很不错的。

张晨说不用了,还是回酒店自己洗吧。

“好,那我们就明天晚上去搓背。”李阳说。

启动了车子,慢慢悠悠在路上开,南京的行道树和杭城一样,都是法国梧桐,这时候的梧桐树,虽然叶子已经落尽,但细密的枝丫,已经不像是年前下雪天时那么凄楚,看上去枝枝条条,都很坚韧有力,张晨知道,每一个枝头,接下去都会有一粒粒的嫩芽,在春风里暴裂。

这时它们正在积聚能量呢,每一根枝条,都将有绿色茁壮,那些残枝,已经被秋风吹尽,被雪压落了。

他们在路上转了半个多小时,张晨看到路两边的街景依稀有些熟悉,我去,这不是前面从玄武湖饭店出来的路吗,怎么又回来了,而不是去金陵饭店?

“我们又回那个吃饭的地方了?”

“嗯嗯,拿点东西。”徐佳青说。

张晨明白了,原来是吃饭的时候,他们有什么落在餐厅了,但三个人三个包,好像都在,没落下什么啊,不过,女孩子包里东西多,鬼知道她们会不会落下唇膏什么的,张晨也不好问。

车子在饭店门前的停车场停下,张晨和徐佳青说,我就不上去了。

“上去上去,陪我上去,张总,我知道你最好了。”徐佳青说着,竟有点撒娇的意思,张晨不下也得下了。

三个人进了电梯,徐佳青按了十二,而不是望湖璇宫所在的二十楼。

张晨奇怪了:“我们不去餐厅?”

“去餐厅干嘛?”徐佳青也奇怪了。

“你不是说拿东西嘛?”

“噢噢,去房间里拿。”

“你们住在这里?”

徐佳青胡乱地点着头。

“不错啊。”张晨叫道,“把五星级酒店当宿舍了。”

徐佳青还是胡乱地点着头。

沿着走廊,走到了1209,徐佳青拿出了钥匙牌,开门进去,张晨愣了一下,这明明就还是一个新房,不像是有人住过的,到这里来干嘛?

徐佳青说:“张总,这就是你的房间。”

张晨大吃一惊,愣了一下,然后叫道:“徐佳青,你们在搞什么鬼,我说这一个下午,怎么感觉怪怪的?”

徐佳青和李阳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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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3 好大一笔钱

金陵饭店,下午三点,双方的会谈在五楼的小会议室按时举行,一方是乔总和杨先生,另外一方是孟平、钱芳、叶宜兰和刘立杆。

张晨画的那四幅效果图就摆在会议室里,乔总和杨先生进来,都眼睛一亮,他们两个看着效果图,用广东话悄声说着什么。

乔总问:“孟总,你这个项目在南京的什么地方?”

孟平朝窗外指了一下,说:“就这个对面。”

“这酒店对面?新街口?”杨先生问。

孟平说对,就这个对面。

“那我们能下去,先看看现场吗?”乔总问。

孟平说好。

一行人出了会议室,下了楼,走到酒店的外面,趁着红灯的时候,孟平带着他们,穿过斑马线,走到了十字路口的中间,孙中山铜像的下面,有很多的人,在这里拍照留念。

孟平指指那一只角,然后双手摆开尺许,从下往上做了一个垂直运动,在空中比拟出一个立方体,和乔总、杨先生说:

“我们的楼,就是建造在这里。”

乔总和杨先生点点头,杨先生朝四周看看,喃喃地说:“还是十字路口。”

一行人往回走,乔总和杨先生,还是用广东话悄声说着什么,刘立杆很注意地观察到,他们两个的脸上,都有兴奋之情,刘立杆心里说有戏,他朝孟平,悄悄比划了一下大拇指。

回到会议室,乔总和杨先生又在那四幅画前站住,继续用广东话悄声说着什么,不时还用手指指着画,又指指窗外。

孟平看着心想,还是杆子说的对,这项目,真的是需要用画面才有说服力,看起来他们两个,虽然什么都还没有问,但对这个项目的份量,已经很清楚了。

坐下来后,乔总问:“孟总,这个项目,你们现在处于什么状况,是已经开始实施了,还是在意向阶段?”

“已经开始实施了。”孟平说,“这块地方,现在我们已经买下来。”

“你是说,这块地现在已经在你们公司名下?”

孟平点点头,他手伸了一下,钱芳把一本崭新的土地证给了他,孟平推到了会议桌对面的乔总他们面前,乔总拿起来看看,递给了杨先生,杨先生看过以后,放在桌上,微微点了点头。

乔总问:“孟总,你们这次需要的资金量是多少?”

“四个亿。”孟平说。

“这四个亿,你们是准备向一家金融机构申贷,还是向多家申贷?”

“我们打算就一家。”

“那我再问一句,请孟总不要介意。”乔总说,“我想问的是,比如我们一家,满足了你们的需求,你们还会再向其他的金融机构,申请各种形式的贷款吗?”

孟平摇了摇头,他说不会了,这笔资金,已经可以保证我们的项目,主体结构到百分之五十以上,但实际我们的项目,到正负零的时候,已经开始回款,所以,我们不会有资金的压力,后续的建设资金和还款都有保证。

乔总和杨先生点点头,乔总问:“你们的整个建设周期是怎么安排的?”

“从桩基础施工到土方开挖,直到地下室结构完成是225天,主体结构,首层16天,顶层16天,中间层和设备层每层8天,主体结构封顶后180天,毛坯和园林环境配套完成,250天,所有工程验收完毕,交付使用,整个项目三十个半月左右。”孟平胸有成竹地说。

“也就是说,我们给你提供一笔为期三年的开发贷款就可以了?”乔总问。

“对,实际我们一年左右,项目就可以开始分批回款了。”孟平说。

乔总和杨先生互相看看,乔总拿起了桌上的杯子,喝起了茶,表明他没有问题需要问了。

“孟先生,我想问一下,这笔资金,你的担保措施是什么?”杨先生问。

“项目本身抵押担保。”孟平说。

“那你们后续,还会做按揭吗?我是说,购买你们写字楼的客户,他们会做按揭吗?”杨先生追问。

“这个,应该会吧,看客户自己的需求和他们的资金情况。”

“这样的话,不是会出现重复抵押的问题,而且我想,他们的按揭,也很难做吧,如果那样,你怎么保证你的项目回款会顺畅?”

孟平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倒还真没有想过。

“没有问题的。”

叶宜兰看了看他们,继续说:

“只要把按揭也交给你们公司做,我们在和客户的合同里,指定你们是唯一我们认可的,可以提供按揭服务的金融单位,这个问题不就不成问题了?你们可以在逐步释放抵押的同时逐步收回贷款,或者你们内部和客户自己做个转抵押,反正他项权一直在你们那里。”

乔总首先笑了起来,杨先生跟着也笑了。

杨先生说:“孟先生,我想问问,在项目抵押之外,你还能不能提供其他的担保措施,包括这位小姐应该也知道,如果仅仅是项目抵押的话,我们的风险就太大了。”

杨先生说着的时候,指了指叶宜兰,看来他心里知道,这女的不是好糊弄的。

“你是说没有可操作性?”孟平问。

“也不是没有可操作性,如果那样的话,即使我们同意放这笔款,这款也只会分批逐步到位。”

孟平说:“这个没有问题,我们还希望分批逐步到位,我们一下子也用不了这么多钱,你分批的话,还能节约我们的资金成本。”

杨先生摆了下手:“不是那么简单的,如果那样,我们还要对资金进行监管,会派出我们的财务人员,进入你们公司,对每笔开支都要进行审核,批准以后,才可以支出,我们知道,这在大陆,如果这样做的话,结果会造成你们公司实际经营上的困难。”

孟平心里叹了口气,如果那样,每一笔钱出去,都要经过你审核的话,那还玩个毛线,别说项目进行不下去,我公司都他妈的要跟着完蛋。

“我们公司可以提供担保。”钱芳说。

“你们公司?”乔总愣了一下,问:“你们不是一家公司?”

“不是。”钱芳摇了摇头,“我们是独立的两家公司,关系比较好而已,我们都有我们自己独立的业务。”

“那钱小姐,能不能麻烦你介绍一下你们公司的情况。”杨先生说。

钱芳说可以,她接着就介绍了他们公司,和他们所做的项目。

“还有没有其他的项目?”杨先生问。

“目前就是这个项目,其他的项目,还在洽谈之中。”钱芳说。

杨先生问:“你们这个别墅项目的销售情况怎么样?”

“已经销售了百分之七十。”

杨先生说:“那也就是说,还没有销售的部分,总值还有两千多万,这部分,还不可能做实物抵押对吗?”

“要是那样,我们还不如直接卖了,把钱借给孟总,钱还多一点。”叶宜兰说。

杨先生笑了:“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想表明的意思是,这样看来,对这么大的一笔贷款来说,你们公司的担保能力,明显不足。”

“我可以提供担保。”刘立杆说。

乔总和杨先生愣了一下,杨先生说:“刘总,你的担保能力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问题是,你在我们这里,已经有一笔八千万的贷款,如果再进行担保的话,这个,我个人做不了主。”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说:“那可以这样,我把你们的八千万马上还掉,然后给孟总担保。”

杨先生还没有开口,乔总首先就说:“我不同意刘总提前还贷。”

要知道,杨先生他们,在国内是没有放贷的资格的,他们的钱,是通过乔总他们信托公司放给刘立杆的,孟平要申请的这笔贷款,也是会通过这个途径,而每一笔贷款,经过乔先生他们信托公司的时候,他们从中都是要赚取利润的。

对他们来说,刘立杆的这笔八千万的贷款,是一笔优质业务,而且是已经放在碗里的肥肉,哪里有为了一笔还没有开始的业务,就放弃一笔优质业务的道理。

“刘总,我们不提还贷的事,我们也没有希望你提前还贷的意愿。”杨先生和孟平说,“我倒有一个建议,不知道可不可以讲?”

孟平说:“杨先生你说。”

“我们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见过的那位张总,要是他可以答应给你这笔贷款担保,我们这里,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杨先生说。

去你妈的,果然来了!

刘立杆在心里骂了一句,这就是他中午看到乔总和杨先生见到张晨时的那神情,心里咯噔一下的原因,他就知道,他们下午会提出这个要求。

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妈的自己早就应该想到,都不应该介绍他们认识。

傻瓜都看的出来,张晨要是作为一个担保单位,那真是太好了,撇开张晨的公司和他的服装业务那块不说,光一个动感地带,就可以让人信服。

那市场本身的价值不说,光市场里面的租金每年就有四千多万,要知道这个租金,基本都是净收入,市场的水电,在公摊里面,市场管理人员和保安的工资,市场里每家店每个月上交的管理费,绰绰有余。

市场里每天还有很大的一块停车费和餐饮收入呢?傻瓜都看得出来,那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金鸡,不要说乔总和杨先生他们这样的专业人士。

他们这个时候,要是不提出这个要求,才是奇怪的。

而要是张晨坐在这会议室里,刘立杆知道,不会有五秒钟的犹豫,张晨肯定会说:“好,我来担保。”

这个大头鬼。

那就真的是覆水难收了。

这也是中午刘立杆要李阳和徐佳青,把张晨拉出去不要回来的原因,不然他肯定就会出现在这会议室里。

孟平摇了摇头,和杨先生说:

“不可能,我和张总只是普通朋友,还没到他会替我担保这么一大笔钱的地步,这个要求我提都不会提,提了也白提,刘总和钱总同意给我担保,我已经很感激了,我们能提供的,只有这些。”

刘立杆看到,乔总和杨先生脸上,明显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刘立杆看了看手表,和孟平说:“晚餐时间到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乔总和杨先生,还有他们银行,也需要时间商量,我们明天上午再继续?”

刘立杆说完,看了看乔总,乔总说好,今天就先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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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4 我就下来买香烟

孟平和乔总、杨先生他们的晚餐,还是在金陵饭店吃,一直吃到了晚上八点多钟,吃饭的时候,徐佳青打电话过来,孟平去包厢外面接了,回来继续聊天。

他们天南海北地聊着,就是不聊业务上的话题,连沾点边的话题都没有聊到。

吃完,乔总和杨先生说他们要出去走走,孟平和刘立杆两个,把他们送下楼,送到门口,乔总和杨先生让他们留步,说是他们就附近随便逛逛,一会就回来。

孟平和刘立杆知道他们这是有话要谈,不方便让他们听到,就和他们挥手再见,两个人往回走,金陵饭店大堂的沙发,摆在靠近大堂的角落里,去电梯间经过的路上,会看到那边。

孟平和刘立杆看到钱芳和曹小荷、叶宜兰三个人坐在那里,就走过去,也坐了下来。

钱芳问:“杆子,你觉得这事会怎么样?我和叶宜兰都觉得,这两个人,怎么这么阴阳怪气的,一点都不爽快。”

“那是,你要从人家口袋里掏四个亿,人家能爽快吗?”刘立杆说。

“可我们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同意押给他们了,他们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钱芳问。

“那也要人家觉得,你的身家性命值四亿,你要说借两百万,人家肯定马上答应了。”刘立杆说。

“钱芳,我正要说你,我中午怎么和你说的,叫你不要胡说八道,你怎么又忘了?”孟平骂道,“一开口就是我担保,说起来很爽吗?”

钱芳嘻嘻笑着:“我不是看着着急吗。”

“着急也不要乱开口,你这个是无谓的牺牲,你明白吗?”孟平骂道,“忘了当时我和李阳为什么要出去,我们两个要去自己干,就是不想和海城一样,倒霉的时候被一锅端,没想到你还自己往上面凑,下次再碰到这种事,沉着一点,过过脑子,明白没有?”

钱芳“哦”了一声,不过不服气,她指了指刘立杆:“他不是也说了。”

“杆子这个,我们是在杭城的时候就说好的,只要是姓乔的和姓杨的来,肯定会要杆子担保,杆子是逃不掉的,但这也是我们最大的底线了,就到杆子这里,到杆子这里,估计这事也能做下来,你这个是白白送死,自己来送死的,人家哪里还会嫌多。”孟平说。

刘立杆笑道:“我防啊防,防着张晨,那家伙要是在,第一个出来堵枪眼的肯定是他,把他支开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罗宾汉,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噜噜噜。”钱芳吐着舌头,摇着头,朝刘立杆做了一个鬼脸。

“你们觉得,这个能拿下吗?”叶宜兰问,“我怎么觉得有点悬。”

“反正我就觉得,和这银行里的人谈事情好累,说话都是说一句藏三句的,没有买卖土地爽快。”钱芳说。

“地主婆,是没有你们在海城买卖土地爽快,那个时候,大家都是傻的,我后来想想,他妈的当时就是拿一张假红线图,都可以骗到钱,谁会去确认这图真假,还不是这个包厢出来,到那个包厢就卖掉了,到最后一张图,经过了几手,谁卖给谁也不知道了。”刘立杆说。

叶宜兰点点头:“你别说,还真的可能。”

“这只能说明,那个时候,连骗子都是傻的,都还没进化到想做假红线图的事。”刘立杆说,“到了大陆,就不一样了,你们知道我在杭城,拿到第一块地,费了多大的劲吗,知道我在杭城,碰到了什么卖楼花的骗子吗?”

说说,快说,钱芳、叶宜兰和曹小荷都来了兴趣,钱芳说,快说说你是怎么拿到第一块地的。

叶宜兰说,快说说那个骗子。

“你们到底要先听哪一个?”刘立杆说。

钱芳说:“好吧,先说那个骗子。”

刘立杆就和他们说了杭城铸造厂卖楼花的事情,以及他们是怎么把他们的骗局搅黄的。

众人听了大笑,曹小荷说,刘总,你们这是为民除害啊。

“也是为我自己,不然,这行要是骗子横行,那还不是全行业跟着完蛋。”

钱芳点点头表示同意,再说你拿地的事,钱芳说。

刘立杆就和他们说了一鸣食品厂的事,孟平说,很有启发,杆子。

钱芳说,杆子,我都有点崇拜你了。

刘立杆奇怪了,问:“钱芳,你这么无知无畏,你那个地是怎么拿到的?”

曹小荷说:“我们是造别墅,那地方,当垃圾填埋场人家都嫌远,根本没人要,我们去那地方看看,问了一下,人家就盯上我们了,天天打电话要请我们吃饭。”

刘立杆明白了,问孟平:“那你呢,你这地方,不会是当垃圾填埋场人家都嫌远吧?”

“我又不是南京人,在南京,这么短的时间,我哪里有这么大的能量,信息是李阳提供的,决定下来的。”孟平朝上面指指,刘立杆明白了,这家伙走的还是在海城的老路。

孟平感慨道:“杆子,还真像人家说的那样,你付出了多少,就会得到多少,我在南京坐了一年多牢,现在感觉没有白坐。”

“怎么说?”刘立杆问。

钱芳说,老孟在无锡不是一个人把所有责任都扛下了吗,那保了多少人,这些人,有很多已经上来了,知道老孟出来以后,觉得这家伙人不错,他们就都想帮帮老孟,没有他们,这地方也拿不下。

刘立杆点点头。

乔总和杨先生,从外面回来,经过不远处,看到他们,但并没有停下,而是挥挥手打了一个招呼,就过去了,乘电梯上楼。

孟平和刘立杆他们,继续坐着聊天。

过了十分钟,乔总一个人下来了,他走过来,和刘立杆说,烟没有了,刘总你陪我出去买条烟,这烟,我也分不清真假。

刘立杆站了起来说好,和孟平使了一个眼色,就走过去。

两个人从金陵饭店汉中路的大门出去,很多人就围过来问“外烟要不要?”“美金有没有?”

乔总摆了摆手,一只手搂着刘立杆的肩膀,两个人摆脱这些人,沿着汉中路的人行道往前走,乔总回头看看,然后和刘立杆说,南洋银行的事,杨先生是可以做主的,让你朋友耐心点。

刘立杆说好,心里明白了,原来这两个人也不是铁板一块。

刘立杆想了一下,想清楚了,杨先生应该不是乔总他们唯一的资金来源,而乔总,他是很想做孟平这幢楼的按揭业务的,要知道这楼做下来,他们在南京的市场就打开了。

叶宜兰下午说的,可以在和客户的协议里,注明他们是这幢楼唯一可以提供按揭服务的金融单位,看样子对乔总有很大的诱惑力。

果然,乔总接下来的话,证明了刘立杆的判断。

“杨先生这里,我还会继续做做工作,应该能做通,就是做不通,让你朋友放心,我还会给他带来潮州人的钱。”

乔总思忖了一会,说:“对了,刘总,你可以让你朋友,怎么想办法让杨先生知道,他们和香港的潮州帮也在接触。”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乔总。”

“不谢,大家都是为了促成这事,你朋友的这个项目我很看好,其实,杨先生也很看好,我们前面又去那里转了一圈。”

乔总在刘立杆肩膀上拍了两下,刘立杆明白了。

两个人往回走,走进了汉中路的大门,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乔总叫了一声“啊呀”。

“怎么了?”刘立杆问。

“我和杨先生说,下来买烟的。”乔总转身就准备往外面大门走,刘立杆赶紧说,有有,里面有,不用买了。

两个人朝大堂里面走,刘立杆问乔总:“你是抽三五、健牌还是希尔顿?”

乔总说希尔顿。

乔总站在原地,刘立杆走过去,和孟平说,希尔顿。

孟平从一大袋子的几十条香烟里,抽出了两条希尔顿,递给了刘立杆,这是钱芳、叶宜兰和曹小荷,就趁他们出去的这一会,跑大门口收集回来的,什么外国品牌的香烟都有。

怪不得他们回来的时候,经过大门,没有人来问“外烟要不要?”这些人应该都是去补货了。

刘立杆走回去,把两条香烟递给乔总,乔总拿过了一条,举在手里晃晃,走了。

刘立杆拿着另外的一条香烟回来,和孟平说,老孟,基本拿下,没问题了。

叶宜兰不明白了,她看着刘立杆手里的烟,问道:“他为什么只要一条?”

孟平说:“这个才是老甲鱼,两条就是别人送的,一条才像是自己下楼买的。”

叶宜兰恍然大悟,其他的人都笑了起来。

“走吧,去找张晨,吃夜宵去。”孟平说,“我们再不去,估计徐佳青和李阳顶不住了。”

……

张晨和李阳、徐佳青在房间里,张晨说:“那我总要去金陵饭店拿东西吧?”

“不用,等下老孟他们会给你拿过来的。”徐佳青说。

“那我是被你们软禁在这里了?”张晨问。

徐佳青笑道,差不多,李阳在边上乱笑。

张晨哭笑不得,他说:“你们这么煞费苦心,总要告诉我为什么吧?”

“为了把你软禁在这里啊。”徐佳青说。

“那就是软禁,也总要有一个原因吧?”

“有原因,原因等会让杆子和老孟,自己来告诉你。”

“我操,杆子也参与了这个事?”

“那当然。”徐佳青笑道,“主谋就是他。”

“我去,不行,我要打电话给他。”

张晨掏出大哥大,正准备打,门铃响了,李阳走过去打开门,刘立杆、孟平和钱芳他们,从门外走了进来。

顶点

0825 风险,风险

他们去了洪武路的一家酒店吃夜宵,这里的青蛙火锅和臭豆腐烧大肠、臭鳜鱼很好吃。

坐下来后,刘立杆和孟平,才把今天为什么要把他支开的原因和张晨说了,张晨说担保就担保好了,有什么了不起。

刘立杆笑着和其他人说,看到没有,我就说这是第一个会堵枪眼的。

刘立杆和张晨说,你倒是愿意担保,人家也盯上你了,但你知不知道,根本就不必要。

“为什么?不必要他们为什么要我担保?”张晨不解了。

“所有的金融机构都是这样的,他们希望自己的风险不仅降为零,最好还是负的,不要说你张晨,就是现在工行和建行同时要为老孟担保,人家也不会说,不用不用,有工行就可以了,建行不需要了,他照样统统都要。

“你张晨,就是有十个他也都要,这就是他们的风险控制,但他妈的可能吗,你要赚那么高的利差,要知道银行的钱并不是银行自己的,而是储户的,他才付人家多少一点点存款利息?他等于是拿着别人的钱在赚钱,你又要赚钱,又不想承担一点点的风险,可能吗?

“就老孟这笔钱来说,人家看好这个项目,担保措施也已经够了,没有你张晨,也可以做下来了,你说你现在跑进来,有必要吗?”

张晨想想,刘立杆的话也有道理,既然有没有自己,都可以做下来,那这样看来,自己的担保,确实是多余的。

“那他妈的,和我说清楚,让我不要去参加会议就是了,把我搞到那鬼地方,看什么黑咕隆咚的玄武湖干嘛?”张晨骂道,徐佳青和李阳在笑。

“那要是那个乔总,或者杨先生,在酒店里碰到你,他们都是老甲鱼,都有话术的,他们肯定会和你说,张总,你那个公司不错,我们去看过,再问你和老孟什么关系,你会怎么说,你肯定说是兄弟,对不对?

“然后他们就会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和你说,你朋友的这个项目不错,未来的前景可观,不过,金额实在是太大了,我们上报的时候,审批会有难度,张总,要是你能给你朋友担保,这笔贷款就肯定没有问题,来来,你告诉我,这个时候你会怎么说?”

刘立杆问,张晨不假思索地说,我肯定说没问题啊,老孟的项目,会有什么问题。

“看到没有,这样你这不必要的,自己又送到枪口上去了,这就是我不能让你在金陵饭店出现,不能让他们有机会和你说这些话的原因。”刘立杆说,“他们知道风险控制,我们也要会风险控制。”

“这有什么风险?”张晨纳闷了,“老孟的项目。”

“还是有风险的,张晨,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杆子说的对,我们能规避的,还是要想办法规避。”

孟平看着张晨,继续说:

“这个世界,只要是做项目,就不可能没有风险,我们在海城,杆子的京海国际金融中心,新埠岛项目,我们的项目,看起来有什么风险?都是稳赚的,但最后还不是都死在里面?

“银行既然要赚这个钱,它就必须承担这个风险,我们也承担我们的风险,但不能说把我们承担的责任无限扩大,扩大的结果,就是他们没有一点的风险,风险全部我们一家承担,这从交易的公平原则来说,也是不合理的。”

张晨点了点头,刘立杆说:

“今天在会上,人家已经提出让你担保了,但被老孟挡回去了,老孟已经定调,他说他和你只是普通的朋友,还没到你替他担保的程度,张晨,你明白了吗,不管是在南京还是杭城,万一你碰到他们,你就按这个腔调,不然你等于把老孟出卖了。”

刘立杆说着的时候,钱芳他们都在笑,刘立杆看了看钱芳,和张晨说:“已经有一个送死的了,你就不要当第二个了。”

“喔哧,又是我,杆子你是不是不放过我了?我明天不去可以了吗?”钱芳叫道。

孟平瞪了她一眼:“你以为你不去就可以了?你不去,人家可记挂着你呢,那个傻帽,那个傻帽在哪里,快点叫她来签字担保。”

钱芳扁着嘴,晃着脑袋,叶宜兰问:“那可不可以告诉他们,昨天愿意的,今天想想,或者说公司里商量以后,决定不担保?”

“天才!大大的天才!”刘立杆叫道,“原因呢,昨天说可以,今天又说不可以,不可以的原因呢?”

“就说,就说……”叶宜兰小心心心地说,“就说有风险。”

“真是天才才有的天才想法。”刘立杆冷笑了一声,“那人家一句话就把老孟闷死了,孟总,连你的朋友都要撤回担保,那是不是,你这个项目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潜在风险?对不起,孟总,这笔业务我们也不能做了。你还真把这事搅黄了。”

叶宜兰吐了吐舌头,不响了。

“你们以为法人是这么好当的,一句话可以随口荡荡的?法人说出去的话,是代表你公司的,特别是在这种正式的场合,要么金口难开,你一开口,话说出去,就收不回了,明天就是刀山火海,钱芳也必须去签这个字,不然,这事就没得谈了。”

刘立杆这话,是说给钱芳听,也是说给张晨听的,这样说着的时候,刘立杆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晚上,怎么很像一个人,就是老夏,夏总,他想起来,当初老夏也是这样一句句地教自己的。

……

第二天的会议,还是在原来的会议室举行,杨先生继续说服孟平增加担保措施,孟平始终强调,自己能提供的只有这些了。

孟平和杨先生、乔总说:

“不是说我找不到朋友再给我担保,我真要去找,还是可以找到的,甚至是很大规模的企业,但杨先生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增加担保,原意是想降低风险,但很可能反倒会增加风险。”

“这个,我不是很明白,孟先生你可以解释一下吗?”杨先生说。

孟平说:“乔总对国内的情况,应该是很了解的,杨先生在中国这么长时间,我想对国内的情况,也是应该了解的,做企业的互相帮忙很正常,但这种帮忙,都是礼尚往来的,你要是来而不往,不但非礼,你在朋友圈里也混不下去。

“杨先生如果一定要让我再去找一家企业提供担保,我可以去找,也保证这家企业能通过你们的担保资格审查,法人也能够来签字同意担保,但这样,我的事情是解决了,但人情也欠下了,他下次同样要我给他担保,我也必须做,不做说不过去吧?

“我能妥善地管好用好你们的钱,保证这个项目顺利地进行下去,但说实话,我无法保证他的经营不会有风险,如果他经营有风险,我又给他做过担保,那他的风险,是不是也会变成我的风险?我的风险,是不是马上又会……”

“孟总说的对,这种担保,我们还是不要再增加。”孟平还没有说完,乔总就摆了摆手,制止了,他说:“刘总的企业我们了解,所以刘总的担保我们放心,至于其他我们不了解的企业,还需要孟总提供互相担保的话,我看还是算了。”

乔总看着孟平说:“对了,孟总,我们的协议里面,也会增加这一条,那就是,未经我们许可,你不能向其他任何企业,提供任何形式的担保,这一条你同意增加吗?”

孟平点点头:“我同意。”

“作为担保企业,刘总你同意孟总的企业,以后不为你做类似的反担保吗?”乔总问刘立杆,刘立杆说好。

“钱总呢?”

“可以。”钱芳点了点头。

“孟总,在协议当中增加这一条,不仅是降低我们的风险,也是减轻你的压力。”乔总笑道。

“减轻我压力?”孟平不解了。

“对,你想过没有,以后肯定会有各种关系各种途径,有企业来要求你为他们提供担保,这个时候,你只要把我们的协议给他看,表明你和金融机构,有这个约定,你想帮忙也帮不上,人家是不是不理解也得理解?”

“对对,乔总说的对,这点我还真没有想到。”孟平笑着说。

乔总转过头去,又用广东话悄悄和杨先生商量着什么,坐在他们对面的人,都有意把头扭开,不去注意他们,但刘立杆眼角的余光看到,杨先生好像还在坚持什么,乔总脸上都有些不悦了。

有人敲门,接着曹小荷走了进来,会议室里的人,包括乔总和杨先生都停了下来,看着她。

曹小荷走了过来,孟平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问她:“什么事?”

曹小荷轻声说:“孟总,香港来的那几个潮州人已经到了。”

曹小荷是轻声说,但会议室太小,所有人的距离太近,这一刻又很安静,她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刘立杆看到杨先生的眉毛跳了一下。

孟平看了看手表,趴过身去,和钱芳轻声说:“你帮我下去安排一下,就说我在从无锡赶过来的的路上,要下午才可以赶到。”

钱芳说好,站起来,和曹小荷一起走了出去。

她们走出去不久,杨先生沉吟了一下,和乔总说,我们出去一下。

两个人站起来,朝孟平点点头,走了出去。

会议室里的三个人互相看看,很想笑,又使劲地憋着。

过来十几分钟,乔总和杨先生走了进来,乔总和孟平说:

“孟总,杨先生刚刚和他们行里汇报了,杨先生帮孟总和这个项目,说了不少的好话,他们银行已经同意,通过我们公司向你发放这笔三年的开发贷款,我们接下来商量具体的细节吧。”

0826 你确定吗?

张晨他们在南京又待了一个晚上,乔总和孟平签了协议,和钱芳签了担保协议,一行人第二天下午,就往杭城出发,要去杭城刘立杆的公司签担保协议,担保协议签完,整个流程就结束了。

乔总他们信托公司,还会和南洋银行签一份委托贷款的协议,然后南洋银行的钱,就会进入乔总他们信托公司,再从信托公司到孟平的公司。

张晨和乔总、杨先生还是没有见面,他继续住在玄武湖饭店,刘立杆和李阳、徐佳青说,看好他,这个人是会脑子突然短路,在意想不到的时间,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做出意想不到的举动的。

第二天,李阳和徐佳青仍然严防死守,带着他去了夫子庙,晚上,李阳真的带张晨去了乌衣巷的一个澡堂,找他熟悉的扬州师傅,畅畅快快搓了背。

等孟平、刘立杆带着乔总和杨先生,开着刘立杆的那辆虎头奔,从金陵饭店出发,李阳和徐佳青,这才准备开着孟平的凯迪拉克,从玄武湖饭店出发。

他们到了张晨的房间,徐佳青指着玻璃外面的玄武湖,和张晨说,张总,现在是不是不是黑咕隆咚的,是不是很漂亮?

张晨说对,很漂亮,我整天就看着它,都快看吐了,这和看一张明信片有什么区别。

“好吧,走了,现在带你去看流动的风景线。”徐佳青说。

“又去哪里?”张晨问。

“回杭城啊,怎么,你不想回去了?”

“回去!”张晨赶紧起身,收拾东西,他们跟着就上路了。

等到张晨从南京回到杭城,工厂里大批的工人已经开始回来,下面“动感地带”的进出货也开始恢复正常,只有小昭,还没有回到杭城。

她先是去了上海,又从上海去了北京,到了北京,小莉就拉着她不放她走,一定要她多待两天,小昭给张晨打电话,和他说,小莉都哭了,她应该是想家了,已经连续两年没有回家了。

张晨说,那你就多陪陪她,对了,和她说,她不能回家,可以让她父母去北京看她,费用我们公司报销。

小昭说好,我和她说。

张晨去医院看了老谭,老谭看到张晨很高兴,和他说,这二货,过了一年,好像长大了很多。

张晨笑道,是生活稳定了,心也跟着稳定了吧。

是也不是,老谭笑着说。

“你笑什么?”张晨奇怪了。

老谭和张晨说:“是他谈恋爱了。”

“啊!”张晨吃了一惊,连忙问:“女的是哪里的?”

“他们老乡。”

“两个逼养的?”

老谭大笑:“对对,在你们楼下市场的一家店里,当营业员,二货带她来医院看过我了,姑娘人还不错。”

“怪不得,我说这二货在公司里,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原来是跑下面去了。”

“对对,你就当不知道,他还抹不下那张脸和你说。”

“这谈恋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张晨奇怪了。

“这人还不都是这样,没谈恋爱吧,满嘴胡说八道,真谈了恋爱,就一天到晚患得患失,不会那么没心没肺了。”老谭说。

张晨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特别是到二货身上,这才多少日子前,自己和他说起这事,他还一脸的不耐烦,这一下,他怎么好意思转过这个弯?

张晨心里决定,等小昭回来,让小昭去和二货谈,他们可以请这女孩吃吃饭,大家认识认识,让女方知道,两个人要是有什么矛盾的时候,可以来找小昭,他们也可以从中斡旋,不能让二货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

张晨把他的想法和老谭说了,老谭也很同意,他说,主要是让女方知道,二货在杭城,也是有给他做主的家长的,这样人家心里,也会踏实一点。

张晨点了点头。

刘立杆陪着孟平和乔总、杨先生他们,去了他桃花源的项目看,乔总和刘立杆说,这个项目的按揭,也交给我做。

刘立杆说好,心想,我还省得自己再去联系了。

“也给我做独家。”乔总说。

刘立杆说好,心想,我本来就只有你们一家。

所有的手续都办完,乔总他们公司的业务员,也从深圳过来了,接着办“锦绣江南”的业务,乔总和杨先生却要回深圳,落实他们之间的合同,刘立杆和孟平去机场送走了他们,回来的时候,就去了张晨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刘立杆就朝张晨大叫,张晨,你解放了,可以浮出水面了,孟平大笑。

“都好了?”张晨问孟平。

“好了,就等资金到位。”孟平说。

孟平坐在那里,双手有节奏地击打着自己的大腿,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和他们说,等乔总他们的资金到位,我就要开始迎头追赶你们两位了,你们都给我小心点。

张晨笑道,你放心,你会后来居上的,我们再怎么折腾,也是在杭城折腾,你那个大楼要是一落成,轰动的可是全国。

“对对,到时候《东方之子》都会来采访你。”刘立杆说。

“不可能。”孟平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他们采访谁都不会采访我。”

张晨问:“为什么?”

“别忘了我是一个有污点的人,我这一辈子,大概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孟平说,张晨和刘立杆默然。

是啊,连谭淑珍还没有什么,都连参加中央电视台青年歌手大奖赛的资格都会被取消,何况孟平这样,实际坐过牢的人。

张晨的大哥大响了,张晨接了起来,是原田志乃,电话一通,原田志乃就和张晨说新年好!

张晨赶紧说新年好,志乃你没有回日本?

原田志乃说没有回,公司里的一个摄制组,来拍中国的新年,我陪着他们,去了福建和安徽。

“那你是过了一个色香味俱佳的中国年。”张晨笑道。

“对对,很有意思。”原田志乃也笑道,“张晨,你现在有时间到我这里来一下吗?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张晨说可以,我马上过来。

放下电话,刘立杆问,那个日本友人?

张晨说对,要我过去一下,你陪老孟在这里,等我回来一起吃晚饭。

“不吃晚饭了。”孟平说,“我要把那对有情人,从西湖山水里抓出来,回南京,我们就在路上吃。”

“这么急干嘛?”张晨问。

“不急不行,我要马上回去把前期的手续抓紧办出来,还有钻探公司都要先联系好,超前钻要先下去,资金一到,大部队就要进场,不抓紧不行,资金的成本压力山大。”

孟平说,张晨点了点头,孟平的这笔贷款,年利率没有下浮,%计息的,每天十五万多的利息,不努力还真的不行。

“你走吧你走吧,我们等那对小情人到了就走。”刘立杆朝张晨挥了挥手。

张晨到了国际大厦,原田志乃看上去比原来胖了一些,张晨笑道,看样子你这个中国年,过得确实不错。

原田志乃大笑,他说对对,看什么都很好吃,忍不住,我们去的所有地方,那里的人又都很热情。

原田志乃请张晨坐,张晨坐下来之后,原田志乃和他说,那部电影的后期制作已经快完成了,今天他叫张晨来的目的,是那个演职员名单里,服装设计的名字,应该写谁。

原田志乃说,导演也不确认,就让我来问问你,因为原来每次,你和贺小姐都是一起来的,导演不确定,这贺小姐到底是你的助理,还是应该共同署名的合作者。

“就她一个人,这次的服装设计,就是她做的,我最多就是在边上,帮助出出主意,或者说是,更像是大学里,学生完成毕业论文时的指导老师的角色,服装设计,就写她一个人就可以。”张晨说。

原田志乃看着张晨,继续说:“张晨,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这部电影,我们公司内部试映的时候,大家反应很好,我们公司,已经决定推荐它参加今年十月份的京都电影节。

“对影片里的服装设计,我们公司的评价也很高,决定推荐参加京都电影节最佳服装设计这个单元的评选,而且,我们内部评估,获奖的可能性很高,张晨,如果获奖,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张晨反问。

“意味着这将是你们中国人,第一个在日本的电影节,获得服装设计奖的人,而京都电影节,是有世界影响的电影节,获奖者,会受到广泛的关注。”

“我明白了。”张晨点点头,“不过这样,也改变不了事实,这服装的主设计是她,我起的只是辅助的作用,连署名都没有必要。”

“当初我把这剧本交给你,就是让你设计的。”

“对,那段时间我比较忙,她的设计稿先出来了,出来以后,我认为没有问题,就是我自己来做,也不会比她做的更好,所以我就把自己放在一个批评者的角度,只提建议和修改意见,主设计就是她,包括后面组织工人制作服装的工作,也是她在做。”

“我明白了。”原田志乃点了点头,“这么说,你确定了?”

“确定。”

“那好,那我就把你的意见告诉导演,你能把贺小姐的名字写给我吗,我要传真回去。”

张晨说好。

原田志乃拿过了纸和毛笔,张晨就在纸上,写下了“贺红梅”三个字。

张晨和原田志乃告别的时候,原田志乃握着他的手,和他说:

“张晨,你作为师父,是个很好的师父,作为老师,也是个很合格的老师,当然,作为朋友,你也是很好的朋友,认识你我很高兴。”

“谢谢志乃,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你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认识,并给我鼓励的朋友,用我们中国话说,我们是患难之交。”

张晨和原田志乃说。

0827 你们和羊有仇吗?

张晨回到办公室不久,贺红梅走了进来,看到张晨就兴奋地叫道,你回来了,太好了!

“师父,你不在,小昭姐也不在,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可怜?”贺红梅哭丧着脸说。

“你还能可怜?怎么个可怜法?”

“晚饭都没有地方吃,我到北北的奶奶家蹭了一次,到淑珍姐那里,蹭了一顿工作餐吃。”

“那不是很好,这不就两天过去了。”

“你不问问我昨天吃了什么。”

“吃什么了?”

“我都到下面食堂打饭吃了。”

“这不很正常,我也经常去下面打饭吃。”

“这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我打的也是大锅菜,又没有点小炒。”张晨说。

“你去,那食堂师傅是不是给你一大勺还要加,你说够了够了他才住手?”

张晨想想,还真是这样。

“我去,你知道多少,才这么一丁点菜,老板,你的一大勺,都是从我们这里剥削去的。”

张晨看着她,问:“你是不是想我请你吃饭啊,话这么多?”

贺红梅嘻嘻笑着:“英明,师父到底是师父。”

“好吧,本来想和孟平他们一起吃晚饭的,可他走了,说吧,想吃什么,我请你。”

“真的?那我想吃羊排可不可以?”

“可以,但吃羊排要叫上老唐啊,他在才可以增加食欲。”张晨笑道。

“好好,我打他。”

贺红梅叫道,说着就打老唐的大哥大,打完和张晨说,完了,老唐去宁波了。

“他去宁波干嘛?”

“同学婚礼。”

“好吧,那我们去,我也饿了。”张晨说着就站起来。

两个人吃着羊排,张晨本来想把下午去原田志乃那里的事情和贺红梅说的,想想又没有说,心想,还是等电影出来,或者得奖的时候再说吧,免得知道了,电影又没有引进,看不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银幕上,白白期待了。

张晨就没有说。

两个人正吃着,就听到一个人大叫:“好啊,抓到了,在这里吃情侣餐!”

回过头,看到刘立杆正带着雯雯和倩倩走过来,贺红梅的脸红了,张晨拿起一根羊骨头砸过去,骂道:“胡说八道什么!”

刘立杆走过来,在边上一屁股坐下,嘻嘻笑着:“紧张什么?我是说餐是情侣餐,又没说你们是情侣。”

贺红梅的脸更红了,拿起一串羊腰子,拍在刘立杆的嘴上,骂道:“拿去,堵嘴!”

刘立杆一口就咬住,手把钢签接了过去,叫道:“谢谢谢谢,真体贴,还喂到嘴边了。”

雯雯和倩倩也挑位子在边上坐下,咯咯笑着。

“你们怎么来了?”张晨问。

“送孟平他们走了,我回到公司,这两个逼说要吃羊排,就过来了。”刘立杆说。

“今天什么日子,是你们女人和羊有仇吗?”张晨问雯雯和倩倩,“她也说要吃羊排。”

“嗯,看样子今天是羊的凶日,羊要是会看日历,今天都不敢出门。”刘立杆说,三个女人大笑。

贺红梅和刘立杆说:“喂,本来是敲我师父一顿的,你来了,正好,这顿……”

“知道知道,算那一百顿里面。”刘立杆舞着吃完了羊腰子的钢签说,“来来,再给我来一串。”

贺红梅又拿了一串给他,刘立杆接过去,问贺红梅:“那一百顿真的还没有吃完?我怎么感觉都吃过头了?”

“小气鬼,还有二十七顿。”

“真的?”

“真的。”

刘立杆和雯雯、倩倩说,你们两个,给我记着账,今天吃完,还有二十六,别让你们的男人,在外面被别的女人坑了。

“滚!”雯雯倩倩一起骂道,贺红梅大笑。

吃完了羊排,雯雯说去看电影,刘立杆说,电影有什么好看的。

“那你说去干什么?”雯雯问。

“去酒吧。”贺红梅说。

“滚,刚喝完酒,去什么酒吧,吃撑了,去运动一下。”刘立杆说。

“那去打保龄球。”

贺红梅提议,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一致的同意,他们起身,去保龄球馆,那时候保龄球馆刚进入杭城,都是台湾人投资的,生意很好,他们去了近江路和秋涛路的两家保龄球馆,都没有球道,就是等,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五个人悻悻地离开,张晨说,不行就去我们楼上打乒乓球,贺红梅叫道:“对了,省体育馆里面还有一家保龄球馆,我们去那里看看。”

张晨奇道:“省体育馆里面还有保龄球馆?就在我隔壁我都不知道?”

贺红梅说有,刚建起来不久,就是规模小一点。

“走走,听四川妹的,要是没有,那二十六顿就作废了。”刘立杆叫道。

“要是有就加倍?”贺红梅问。

刘立杆愣了一下,他说好。

一行人到了省体育馆,结果这里还真的有一家保龄球馆,和贺红梅说的一样,新建的,规模不大,只要四条球道,让他们兴奋的是,他们到的时候,有一条球道还空着。

贺红梅看着刘立杆,笑着不停点头,刘立杆骂道:“你得意什么,不就欠你五十二顿吗。”

刘立杆叹了口气:“没办法,一碰到这个四川妹,我就丢盔弃甲。”

贺红梅得意地笑着,雯雯看着他说:“你是故意输的吧?”

保龄球馆里,其他的三条球道,一条是一对恋人在玩,说话轻声细语的,一条是两个男的在比赛,互相不服气,也不怎么说话,只是一轮轮地投着球,投出一个好球的那人,也是转过身才捏紧拳头在胸前挥一下,自己给自己加油。

还有一条,显然是商务客人,四个人一边玩,一边聊着什么,打打停停的,也没有什么顺序,谁想起来了,就去投一个球,球投出去,还在球道上滚,人却已经回到了话局里,对结果丝毫也不介意,似乎玩保龄球是次要的,聊天才是最主要的。

只有刘立杆和张晨他们的这条球道,三个女人加一个刘立杆,都是大嗓门,大叫大嚷的,很吵,很快就成为了这个球馆的中心,其他人都不停地朝他们这边看着。

好在他们这条球道,是最靠近球馆里面的球道,他们边上是那两个男的,他们的吵吵闹闹,还正好缓解了他们两个,互相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他们都松了口气。

再过去就是那一对恋人,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界是很难打扰到他们的,相反,这里的吵闹,反倒变成了他们打趣逗乐的话题,变成了他们两人世界的背景。

而对他们的吵闹最介意的那四个人,在最靠近外面的球道,影响应该也没有那么大。

张晨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穿着工作人员制服的人走过来,张晨以为她是要来制止他们,让他们声音轻点,没想到那人走到离他们十几米处,站住了,没有继续走过来,而是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张晨奇怪了,抬头看了看她,愣了一下,叫道:

“钟亚琼?!”

站在那里的,正是原来在市规划局下面的,“新城装饰装潢有限公司”的出纳钟亚琼,钟亚琼看到张晨认出了她,很高兴,她走过来说:

“张晨,我就看着很像是你,又怕你不认识我了,难为情,不好意思走过来。”

张晨笑道:“这有什么可难为情的?就是认错人也很正常。”

刘立杆和贺红梅他们,都停下来,看着他们两个,听张晨这么说,知道张晨这是碰到以前的老熟人了,就不管他们,继续玩自己的。

本来雯雯之后,是张晨,然后才轮到刘立杆,雯雯投完,贺红梅看了看张晨,吃吃地笑着,悄声和刘立杆说,快上快上,把他跳过去,刘立杆大喜。

钟亚琼和张晨说:“我不会认错你,是怕你不认识我,你现在是大人物了啊,我从报纸上看到你好几次了,对了,隔壁的‘动感地带’,还有延安路的‘半亩田’,都是你的吧?”

张晨点了点头。

“真好,你可能不知道,我到你们‘动感地带’应聘过,没有被录取。”钟亚琼说。

“那你怎么不直接来找我?”

“不好意思的呀,我们,毕竟才同事那么短的时间,又过去几年了,你要是认不出我,多尴尬。”

“怎么可能。”张晨说,“在那个公司,你是唯一帮助过我的人,我怎么可能会忘。”

钟亚琼点点头,笑道:“刚刚你连我的名字都还记得,我很高兴,真的。”

“你来。”

钟亚琼转了个身,和张晨说,张晨没有反应。

那里,刘立杆的球刚刚又滚进了球道边上的边沟里,刘立杆大叫,说是他准备投球的时候,雯雯踢了他屁股,不算不算,他正要求重新投一次,贺红梅和雯雯、倩倩大叫着反对,声音很响,张晨因此没听清钟亚琼在说什么。

两个人自然而然地朝边上移了几步,离开了那一堆吵吵嚷嚷的人。

“你的朋友们真有意思。”钟亚琼笑道。

“会不会很吵?”张晨问。

“没关系的。”钟亚琼说,“到我们这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再说,这打保龄球,又不要动脑子的,吵点有什么关系。”

张晨笑道:“那就好。”

“你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钟亚琼又说了一遍,这次张晨听清楚了。

张晨转过身,朝刘立杆叫道:“杆子,我过去一下。”

刘立杆挥挥手:“去吧去吧,正愁人太多,半天才轮到。”

张晨懒得和他计较,跟着钟亚琼走去服务台后面的一个办公室,张晨走进去,看到里面有一张躺椅,一个人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条毛毯,脸上为了遮光,还盖着一张报纸。

钟亚琼走到那人的跟前,轻轻地叫了一声:“老板。”

那人的身体动了一下,抬起手,把脸上的报纸拿掉,看到站在那里的张晨,眼睛睁大了。

他和张晨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张晨叫道:“刘老板!”

从躺椅上坐起来的那人也叫道:“小老弟!”

原来,这人正是汉高祖刘邦。

顶点

0827 怎么又来了

汉高祖刘邦,和新城装饰装潢有限公司的那场官司,毫无意外地赢了。

汉高祖刘邦赢了官司,也赢了面子,但却没有赢得里子,赔偿的钱一分也没有拿到,连法院也不知道该找谁去执行。

新城装饰装潢有限公司,本来就是个四不像的公司,他的业务来自设计研究院,大部分人员也来自设计研究院,但从法律上来说,它和设计研究院,一点关系也没有。

也不可能有关系,中央一直要求清理类似的公司,像设计研究院这样的事业单位,要成为它的股东,连工商都不会通过。

它就是设计研究院的一些人,利用自己的权利,打擦边球打出来的。

和法院的审判同时进行的,是上级对规划局和设计研究院的组织调查,调查的结果是老鸡毛被撤了职,设计研究院的一位副院长,也被撤了职,新城装饰装潢公司,突然地就解散了。

编制在设计研究院的,回设计研究院上班,像钟亚琼他们这样没有编制的,就自己回家。

而从法律上来说,新城装饰装潢有限公司是个独立法人单位,从形式上看,它甚至还是民营企业。

为了规避上面的政策,公司的股东是由设计研究院的几个退休人员担任,法人是设计研究院的一位早就退休的副院长,每个月领着工资,却一天也没来公司上过班。

最麻烦的是,这个副院长,在去年官司还在进行的时候,他竟然去世了,等到官司结束的时候,不仅公司没有了,连法人也一起没有了,法院执行局都不知道,该怎么执行下去,找谁执行。

那个自动解散的公司,发完了员工的工资之后,账户上没有一分钱,它的经营场地还是租的,几年了,也没有交设计研究院一分钱租金,它到现在,等于是还倒欠着设计研究院的钱,也没有其他可以执行的财产。

执行局的法官,虽然很同情汉高祖刘邦,但也只能苦笑。

你不可能去找设计研究院,更不可能去找规划局,虽然从组织的调查和结论来看,这两个单位,隐隐约约和这家公司有关系,但从法律上来说,他们之间没有关系就是没有关系,法院的执行,是要讲法律的。

至于领导的责任,老鸡毛和那位被撤职的副院长也都已经背了,其他人避之唯恐不及。

赢了官司的汉高祖刘邦,感觉到自己的这个案件,随着老鸡毛和那位副院长的被撤职,随着官司的一锤定音,自己大获全胜,正义终于得到了伸张,这个曾经引人瞩目的案子,也迅速地从舆论的中心消失。

至于他有没有拿到钱,那是另外一回事,已经没有人关心,正义怎么能够和金钱划等号呢?

虽然汉高祖刘邦,认为金钱比正义更重要,但那又是另外的另外一回事了。

保俶山下的那个防空洞,也终于因为汉高祖刘邦,没有续缴租金,超过一个月后,租赁协议自动失效。

汉高祖刘邦的梦想和密窖KTV一起,沉入了西湖湖底。

但汉高祖刘邦,仍然认为,他的机会和未来都在大陆,他还在继续寻找着机会。

这个时候,保龄球运动在海外正迅速退烧,大量的保龄球馆,因没有客源而关门。

有人看着这么多被废弃的保龄球设备和球道,觉得可惜,突发奇想,想给它寻找一个新大陆试试,这就想到了正努力和世界接轨的中国大陆,他们把废弃的保龄球设备和球道,以很低廉的价格买下,移到了大陆,没想到意外获得了成功。

做这个事的,是台湾人,台湾人的嗅觉还是很灵敏的,把方便面引进大陆的是他们,把现代百货业引进大陆的是他们,把婚纱影楼引进大陆的是他们,把高尔夫球和保龄球引进大陆的,也还是他们。

于是那几年全世界几乎所有被淘汰的保龄球道,都开始向中国大陆转移,在大陆掀起了一波保龄球热,那时候新建的大型酒店,保龄球馆成了标准配置,而社会上,也出现了专门的保龄球馆。

汉高祖刘邦,也嗅到了这个商机,所以在这里开了这家保龄球馆,不是他不想让保龄球馆的规模更大一点,而是他找到的二手保龄球设备和球道,只有这四条,还是从芬兰找到的,租的是省体育馆的空地,自己盖的球馆。

如果要买新的设备和球道,费用太昂贵,很可能等这一波热潮过去,你的投资都还没有收回,从国外的经验看,保龄球在大陆,基本也会是发烧烧得快,退烧也退得快。

“小老弟,你隔壁在动工的时候我这里还没有动工,我还想过把球馆盖到你们楼上去,这个放你们楼上,是不是极好?那时候觉得是不认识那地方的老板,这里又谈差不多了,不然,我当时再找下去,不就可以找到你了,哈哈,只能说,缘分未到。”

汉高祖刘邦笑道。

“那你又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张晨问钟亚琼。

钟亚琼说:“我不是你们那里没有被录取嘛,看到边上体育馆这大门口贴着招聘启事,就进来看看,没想到就碰到了刘老板,他还认识我,就把我收下了。”

“哈哈,看样子你们也是缘分未到。”汉高祖刘邦,看着钟亚琼笑道。

“对了,你早就知道小老弟在隔壁?”汉高祖刘邦问钟亚琼。

钟亚琼点点头。

“哎呀,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那个事闹得那么大,我都不知道你们之间,有没有不愉快,你后来到公司,那么凶,我怕……”

“你怕我要是和小老弟不愉快,还会冲到隔壁去找他算账对不对?”汉高祖刘邦问。

钟亚琼点点头。

汉高祖刘邦大笑,说,你们女人呐,总会用你们自己的框框来想男人,男人要是那么小气,还怎么做大事?那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别说小老弟,就是那个谁,你们前面叫他什么,就是那小混蛋的爹……

“老鸡毛。”钟亚琼说。

“对,我上次在西湖边碰到他,还请他去华侨饭店吃了饭,唉,也是蛮惨的,这人不当官了以后,就和一个普通的老头没什么区别,人那个老得快,不是他叫我,我都认不出他来了,我没想到,他变化会这么大,看着让人心里也蛮不好过的。”汉高祖刘邦感慨道。

“你没认出他,他还叫你了?”钟亚琼奇道。

“对啊,他叫了,还和我道歉了,说他也是因为儿子不争气,只有他去帮他争,争来争去,没想到害你赔钱了。”汉高祖刘邦说,“他向我道歉,我请他吃饭,我们就两清了,也是,谁没个子女,谁又能不为子女考虑,真要是那么六亲不认的,我倒觉得,比他更坏。”

张晨点了点头。

“对了,小老弟,你那个女朋友呢?叫……叫小昭对不对?”汉高祖刘邦问。

张晨笑道:“对对,刘老板记性真好,我们已经结婚了,还有了一个儿子,可惜,她今天去北京出差,还没有回来,不然,她知道你在这里,肯定会马上跑过来的。”

“哈哈,你看看是不是,小老弟,我那个时候,就很看好你们,看看你们现在,家庭美满,事业有成,我说我看准的,是不是没有一样看走眼,真为你高兴啊,小老弟!”

“张晨!张晨!”刘立杆在外面叫。

张晨和汉高祖刘邦说,我朋友。

他走出去,看到刘立杆正四处张望着找他,叫道,这里。

刘立杆边走边骂:“你他妈的和个女……”

走到门口,看到里面不仅有前面那个女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赶紧就闭嘴。

张晨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汉高祖刘邦点着头说,都是年轻有为,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样。

“你现在也不老,还是个帅哥,刘皇帝。”刘立杆说。

汉高祖刘邦赶紧笑道:“不行了不行了,这男人,过了那个年龄,老一岁都是老,现在看着你们,就只有羡慕的份,不过,今天看到了小老弟,又认识这个本家,还真感觉自己年轻了。”

刘立杆朝四周看看,他说:“那就走啊!”

汉高祖刘邦和张晨都看着他,不知道他说的走啊是去哪里,刘立杆说:“老朋友相见,没有酒哪里行,必须酒里见。”

张晨也说好。

汉高祖刘邦叫道:“好,到了杭城,还真没怎么和人痛痛快快喝过酒,今天可以,我们走。”

张晨招呼钟亚琼一起去,钟亚琼说,我还上班。

“一起去一起去,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和我小老弟,今天也是老朋友见面。”汉高祖刘邦说。

钟亚琼高兴地说好,老板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服从,我马上去换衣服。

坐到了车里,张晨问汉高祖刘邦喜欢吃什么,汉高祖刘邦说,我带你们去个吃肉的地方,张晨说好。

刘立杆开着车,跟在张晨的车后面,他奇怪怎么兜兜转转,又回到吃羊排的地方了,雯雯和倩倩也感到奇怪了,这衣服和头发上的羊骚味都还没有散尽,不会又来吃羊排吧?

下了车,张晨和刘立杆说,刘老板带来的,刘立杆他们三个大笑。

贺红梅在边上说,看样子今天和羊有仇的,不光是女人。

众人大笑,汉高祖刘邦和钟亚琼,不知道他们笑什么,张晨就和他们说了。

汉高祖刘邦也大笑,看样子今天真是缘分,我们和羊有缘分。

一行人走进了店里,老板也奇怪了,这些人怎么又来了?

0828 男人的酒

他们这一个晚上,喝了很多的酒,汉高祖刘邦和张晨意外重逢,是真的开心,认识了刘立杆,也是真的高兴,二月的杭城,天气还是阴冷,他们现在喝的,仍然是加了姜丝的加饭酒。

汉高祖刘邦的酒量惊人,经历丰富,满肚子的故事,在台北开夜店,和他们人不打交道,而那些到夜店的人,不光他或她在别人眼里,多么的光鲜亮丽或冠冕堂皇、沐猴而冠,到了夜店,真实的一面就展露出来了。

汉高祖刘邦的故事,把女人们喂饱了,特别是他说的和林青霞、胡慧中、王祖贤等等的那些往事,吊足了几个女人的胃口,酒量呢,又足以把张晨和刘立杆都拼高了。

他们连车都开不了了。

最后,汉高祖刘邦,是叫了出租车,和钟亚琼一起走的,刘立杆是雯雯扣了老万,老万过来,把车开到公司楼下,再和雯雯倩倩一起,把刘立杆送上了楼。

老万开车走之前,先把张晨弄进了车里,贺红梅开着车,到了动感地带楼下,叫来了两个保安,一边一个,两个保安把张晨架上了楼,让他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贺红梅在办公室里翻箱倒柜,没找到可以盖的东西,去隔壁设计中心看看,现在在设计的都是春夏装,用的都是薄面料,好像也不行,没奈何,贺红梅只能去叫醒了谭淑珍,从她那里,捧了一床被子过来,替张晨盖上。

“他们和谁喝酒,喝这么多?”谭淑珍问。

“汉高祖刘邦。”

“谁?”

“一个台湾人,隔壁保龄球馆的老板,和师父以前就认识,关系好像还不错,师父今天是真的高兴,我认识他以后,都没见过他喝这么多。”贺红梅说。

“我以前可是经常见到。”谭淑珍笑道,“好了,你也回去吧,就让他睡这里好了,他还可以,比另一个强多了,他喝多了不闹事,很安静,就是要睡。”

另一个,当然就是刘立杆,刘立杆喝多了,一是话多,还有就是各种表演,表演最多的,就是嘿嘿吆嘿,要是没人管他,大家在台下睡觉,他一个人,在台上会嘿嘿吆嘿地转上一个晚上。

每次都需要谭淑珍大声呵斥,刘立杆的酒才能醒一点,嘴才能闭上。

贺红梅笑道:“淑珍姐,看样子你还是真的了解他。”

谭淑珍笑笑:“当然,我们以前出去演出,演出结束,只要口袋里还有点钱,这男的,除了喝酒还会干什么?有一次住在人家祠堂里,他们一帮人,把人家放在那里的八坛酒都偷喝光了,走的时候被人发现,让我们团里赔酒,不赔不让走。”

贺红梅大笑:“结果呢?”

“团里穷得叮当响,哪里赔得出来,结果是给他们多演了一个下午场加一个夜场,算是抵酒钱了,那天,他们几个被我们女的骂死,不过他们倒也老实,一句也不敢回,还需要我们上台救他们嘛。”

谭淑珍说着,贺红梅笑得直不起腰。

贺红梅笑完,点点头说:“和我们读书时候的男同学一个德性。”

“对了,你要么和我挤一下?”谭淑珍问贺红梅。

贺红梅也喝了点酒,头晕晕的,巴不得谭淑珍这样说,赶紧说好,她洗漱完毕,挤到了谭淑珍的床上,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谭淑珍心里总放心不下,中间还起来两次,走过来看看张晨,把茶几上已经冰了的水倒掉,换了一杯热水。

好在一夜无事。

张晨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才醒来,他自己也想不起来,怎么会睡在办公室里,看看身上的被子,好像是谭淑珍的,他坐起来,感觉口干舌燥的,拿过茶几上的杯子,一口就把大半杯冰水喝了,这才感觉舒服一点。

他晃晃脑袋,脑袋还有点沉,身子后仰,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想着,才想起昨晚是又去吃了羊排,喝了很多的酒,汉高祖刘邦!

张晨猛地睁开眼睛,拿过茶几上的大哥大,拨了小昭的电话,电话不通,张晨看看手表,这时候小昭,应该已经在从北京回杭城的飞机上了。

张晨双手的食指,用力地按着两个太阳穴,按到撕裂般的疼,这才放开,感觉太阳穴瞬间就鼓了起来,再按下去,按了几次,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赵晶晶帮着把门打开,贺红梅双手捧着一碗面条进来,叫着,吃早餐吃早餐。

把面条放在茶几上,张晨看到里面加了很多辣酱,连面汤都是红色的,不禁大喜,赶紧吃了起来。

心里想问贺红梅问题,但嘴里没空,只顾唏哩胡噜地吃着,把一碗面吃完,连汤都喝光了,问贺红梅,还有没有?

“有,下面店里。”

“那算了。”

张晨说着,拿过桌上的纸巾,擦起了满头的汗,头这样就不疼了。

贺红梅把碗筷拿出去洗了,回来在柜子里放好,再拎起沙发上的被子,叠整齐放在沙发的一角。

“刘老板和杆子怎么样了?”张晨问。

“醉了,吐得一塌糊涂。”

“真的?”

“真的。”

贺红梅点点头,心里知道,男人都是这样,自己喝多的时候,不关心其他,特别关心的是一起喝酒的其他人怎么样了,知道其他人醉得比他还厉害,虚荣心就得到满足,比捡到什么宝都开心。

“嘿!”果然,张晨握紧拳头挥了一下,抬起头问:“我没有醉吧?”

贺红梅忍不住笑了一下,说:“没有,你都还能自己开车回来,自己走上楼梯,还能给我和淑珍姐上课。”

“我还给你们上课,我说什么?”张晨急问。

“你不知道?”

张晨想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个,我还真想不起来了。”

“那就慢慢想。”贺红梅笑道。

张晨看了看手表,站起来就想朝外走,脚底虚浮,还是晃了两下才站住。

“你要干嘛?”贺红梅问。

“去机场接小昭啊。”他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说。

贺红梅把钥匙拿了过去,和他说,我开车,你坐车。

两个人刚走出门,看到汉高祖刘邦正从楼梯那里上来,看到他们就叫道:“小老弟,我是不请自来,到你这里来看看。”

张晨赶紧说,欢迎欢迎!

汉高祖刘邦走近,张晨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汉高祖刘邦看了看他,似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张晨继续说,昨晚那酒。

汉高祖刘邦明白了,笑道:“不错,那酒有点后劲,不过,睡一觉就好了,像我们这种开夜店出身的,其他本事没有,就是醒酒的本事特别强。”

张晨点了点头,明显有一些失望,贺红梅在边上看着暗笑。

三个人设计中心、财务中心、张晨的办公室转了一圈,站在张晨办公室的窗前,张晨照例还是指着运河对岸的那排房子,和汉高祖刘邦说,这个就是杆子的项目。

汉高祖刘邦吓了一跳:“你是说昨晚那个兄弟?”

张晨说对。

“这么大的项目,还真没有想到。”汉高祖刘邦说,“对了,我刚刚上来的时候,你们是不是要去哪里?”

张晨说要去机场接小昭,她今天回来了。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汉高祖刘邦问。

“当然,小昭会高兴坏的,她还不知道我昨晚碰到你了。”张晨笑道。

自此,汉高祖刘邦只要人在大陆,保龄球馆白天没什么事,他几乎每天都要到他们这里转转,看看小昭,和张晨聊聊天,有时他还会跑到刘立杆那里,两个人坐在办公室,开一瓶酒,一边喝一边聊。

张晨和刘立杆他们的酒局,也总会想着叫他,汉高祖刘邦毕竟是混社会混出来了,互相熟悉以后,张晨和刘立杆发现,这汉高祖,虽然年龄大了他们一轮,但他的性情,竟和他们是一样的,有时候,比他们还多了一点孩子气,真是好玩。

……

二货和老谭的房子装修好了,二货从宿舍搬了过去,老谭也从医院,回到了家里,这一天,小昭提议,就在大哥的房子里开火,大家聚一聚,热闹一下。

张晨和贺红梅都说好。

这天下午,小昭和谭淑珍、贺红梅早早就过去准备,到了下午三点多钟,汉高祖刘邦带着钟亚琼,两个人提着很多的海鲜找过来了,这是他一大早,专门跑去龙翔桥买的,他说他晚上要露一手。

“台北那个地方,好就好在全中国什么地方的美食都有,你一年吃下来,保证吃不到重样的。”汉高祖刘邦和小昭谭淑珍她们说。

“为什么?”小昭问。

“在大陆吃败仗了,逃去台北的官兵,哪个地方的没有,想家啊,又回不来,只能弄点吃的解解馋,加上那些眷属,到了台北也没有其他的事做,又要贴补家用,很多就开饭店,把自己的家常菜,搬到了店里,就能吸引很多的老乡光顾。”汉高祖刘邦说。

几个人准备了满满的一桌菜,到了五点的时候,刘立杆带着小武,几乎和张晨、二货同时到了,大家坐下来,人也是满满的一桌。

汉高祖刘邦,今天是第一次和老谭见面,当他知道老谭原来当过兵,还是个团级干部的时候,就一定要和老谭干杯。

汉高祖刘邦和老谭说,战场上干不过你们,我要在酒桌扳回一点颜面。

“你当过兵?”老谭问。

“在台湾,男的都当过兵,要服兵役。”汉高祖刘邦说,“我还是眷村的小孩。”

老谭明白了,那就是说,汉高祖刘邦说的这战场上干不过你们,是有来由的,当年他父亲那一代,就是被解放军打趴下的。

老谭和汉高祖刘邦两个一饮而尽,还要再来,小昭劝说,大哥你刚出院。

汉高祖刘邦问老谭因为什么住院,张晨和他说摔伤,骨科。

“那没事,谭大哥。”汉高祖刘邦拍了拍自己的左前胸,和老谭说:“我这里断过三根。”

“好,来,我们喝,我让你在酒桌上,也捞不到便宜。”

老谭叫道,小昭还想说什么,张晨悄声和她说,没事,高兴,让他们喝。

没想到这两个人一喝开,连张晨和刘立杆都看傻了,自动偃旗息鼓,退下阵来。

张晨想起那天吃羊排,就汉高祖这酒量,自己能把他喝吐,还吐得一塌糊涂?不科学啊?

张晨狐疑地看了看贺红梅,贺红梅嘻嘻笑着。

n.

0829 老谭的工作

老谭出院了,早上一大早,张晨和小昭还没去公司,他就跑到张晨家里,和他说,要和他谈谈工作的事,他不能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人会待坏的。

张晨说好,大哥,要么你下午到我办公室去,也看看我那地方,我把杆子也叫过来,我们一起商量。

老谭说好。

张晨打了刘立杆电话,刘立杆说好,我中午过来吃饭,多点几个好菜,你们那食堂的小炒不错。

一点多钟的时候,老谭走进了张晨的办公室,他和张晨说,其实他也早就来了,在下面吃的中饭,二货陪他在整个市场转了转,这地方真大,我头都转晕了。

“来来,老谭,快点过来。”

刘立杆站在窗前,招呼老谭,老谭走了过去,刘立杆指着运河对面说,看,老谭,那里就是我的项目,怎么样?

“那三幢都是?”

“对。”

“准备盖多少层?”

“三十二,不敢再高了,再高就是超高层了。”刘立杆说。

“不错!”老谭在刘立杆的肩膀上拍拍,说:“你小子看样子是翻身了。”

三个人在沙发上坐下,张晨说,大哥,你自己现在有什么想法?如果你还想自己开公司,那就去自己开,我支持你,但是,你不能再像在海城那么干了,身体会吃不消。

老谭笑道:“不那样干怎么开得好公司,哪个公司没有竞争,不是一条血路杀出来的,不过,我上次和你说过,心劲已经没有了,开不动了,还是老老实实打份工吧。”

张晨点点头:“那大哥想干什么?”

“干什么都好,不要让我像你这样,天天坐办公室就行,会憋坏的。”

“这样吧,老谭。”刘立杆说,“张晨这里,也没有什么适合的工作,他这里都是娘们干的活,要么你到我那里去,我公司下面,成立一个装饰部,你去当经理,我的所有项目,土建完成了,也有装修的部分,还包括小区的园林景观。

“因为是公司内部的部门,压力和工作量,就没有你原来那么大,也不用和什么甲方打交道,这部分的工作,你也在行,也需要经常跑工地,不会成天关在办公室里。”

“我这个人脾气不好。”老谭说。

刘立杆笑道:“知道你老谭脾气不好,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还用你说。”

“你就不怕请神容易送神难。”老谭继续说。

“没关系,大不了和你打一架。”

“就你?”老谭摇了摇头,“还真不是我小看你。”

“没事啊,大不了我挨一顿揍,你老谭气顺了就好,让你把我往死里打,你老谭也下不了那手。”刘立杆叫道。

老谭也笑了,他说好,你能受得了我的臭脾气,我就去你那里干。

“你说呢?”刘立杆问张晨。

张晨想想,这样也确实是最好的安排,不然在自己这里,大哥不懂设计,也不懂什么女装,更不会卖衣服,适合他的,大概只有去下面市场去当保安队长了。

而刘立杆那里,也确实需要这样一个人,特别是他的“锦绣江南”和“桃花源”项目,对大哥来说,干这些也是他的本行,驾轻就熟。

张晨点了点头,他说好,那就这样安排。

“什么时候可以上班?”老谭问,“在医院躺了几个月,骨头都长蛆了。”

刘立杆说:“明天就可以。”

“好,那我就明天去你刘总那里报到。”

老谭接受了装饰部经理这个职务,张晨和刘立杆都松了口气,他们知道老谭的脾气,既然接受了这个职务,他就肯定会尽职尽责地干好它的,不会玩忽职守,更不会说,半路就撂挑子,这样,他大概是能安定下来了。

老谭离开张晨的办公室,走到隔壁,和小昭打了一个招呼后,就先回去。

小昭走过来张晨的办公室,问他们,大哥的工作,落实好了?

张晨说是,去杆子那里,当装饰部的经理。

“还干装修?”小昭吃了一惊。

“这个和他原来那个可不一样,原来那个,最累的是接业务,要和甲方打交道,这个,没有甲方,大哥要管的只是下面的工人,和二货原来干的活有点像。”张晨解释说。

“二货在不在?让他跟我走。”刘立杆说。

张晨问:“去干嘛?”

“去给老谭配辆车,他每天要上下班,还要跑这对面,要跑‘桃花源’,没有车,那么远怎么走?”刘立杆说。

“这个,我们来买吧。”小昭说。

“不用,他在我那里上班,当然是我来配,我在想配什么车。”刘立杆说。

“太好的他肯定不会要。”张晨说,“大哥这个人我了解,太好的车,你就是给他配了,他也会停在公司,情愿自己去挤公交车。”

“我操,他原来开的可是大奔。”

“不一样,他原来自己是公司老板,而且,他那大奔,也没花多少钱,现在他是你下面的部门经理,你要是给他特殊待遇,他就不会接受,总之,他开的车,不能超过范建国的。”

刘立杆问:“切诺基怎么样?”

“多少钱?”张晨问。

“和桑塔纳差不多,普通的十五万多,电喷的十八万多。”刘立杆说。

张晨摇了摇头:“我觉得太贵了。”

“那怎么办,便宜的也没有了啊,总不能和小昭一样开夏利,夏利到工地上也不方便。”

张晨说:“还是把二货叫来问问。”

小昭扣了二货,过了一会,二货来了,张晨和他说,大哥同意去杆子那里上班了,任装饰部经理,需要经常跑工地,杆子想给他配辆车,你看配什么车好?

“逼……当然是吉普车,不然跑工地不方便。”二货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说。

小昭和刘立杆知道他在干嘛,都笑了起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刘立杆说,“配辆切诺基怎么样?”

“不好,那个算屁的吉普车。”二货摇了摇头。

“你他妈的,切诺基不算吉普车?”

“军绿色的才算吉普车,配个北京吉普2020,我谭叔最喜欢了,他原来在部队,就开这个。”

“我去,那车连空调都没有的。”

“海南那么热,都可以开,杭城更不需要了。”二货说。

“这车多少钱?”张晨问。

刘立杆叹了口气:“五、六万吧,就以前经常看到的,部队里用的,车篷是军绿色帆布的。”

“我觉得二货说的没错,这车合适,其他车,大哥都不一定会要。”张晨说。

“走走,我陪你去买,我和我谭叔说,我帮他挑的,他一定喜欢。”二货和刘立杆说,两个人站起来,走了出去。

刘立杆和二货走后,小昭坐在那里,她看看门外面,然后看着张晨问:“淑珍姐的前夫是不是姓冯?”

张晨笑了起来:“那当然,冯向南姓冯,她爸爸还不姓冯?”

小昭也笑了:“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怎么了,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事?”

“没什么,那天我听一个人在说这事,说南南的爸爸,原来和你,还有杆子,都是好朋友?”

“对啊,我们一个团的,一个团里,差不多年纪的就我们几个,都是好朋友,像小武、小进他们,比我们小,又是团里学员班出来的,我们反倒是把他们当小鬼看。”

“那淑珍姐和杆子,又怎么会不好的,她怎么又会和南南爸爸好上的?”

张晨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们那个时候在海城,谭淑珍好像也不太愿意多说这些事,我也不好问。”

小昭点了点头。

“你怎么了?今天怎么关心起这些陈年往事了?”张晨奇道。

“没有什么,真的,我就是听人说,好奇,就问问。”小昭说。

“是店里有什么人在议论?让她们别乱嚼舌头。”

张晨心想,一定是上次王玲花到店里面一闹,下面的那些人听到风言风语,难免会在私下里议论。

“不是不是,和店里没有关系。”小昭赶紧说。

“那是郑慧红那里?”

张晨想起来了,他们半亩田,现在在永城也有了专卖店,郑慧红他们每天会和永城联系,永城的人,有时也会去厂里,有一些小道消息,就难免会从这个途径传过来。

大家,不都最喜欢传这些吗?

“不是不是,哎呀,我就随便问问,你当我没说。”小昭说着就站起来,走了出去。

张晨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就懒得再去想,捅破天也就屁大点事,谁喜欢说就让他们说去,张晨觉得,就是有一句半句传到谭淑珍耳里,她自己应该也不会介意。

从王玲花来店里闹过之后,她应该已经有这样的心理准备,要是没有,她谭淑珍就不是谭淑珍了。

张晨站起来,走去了隔壁的设计中心,葛玲拿着两块面料,走过来和他说,张总,你看用这面料来做夏装怎么样?

“张家港寄过来的?”张晨伸手摸了摸,问:“这是苎麻吧?”

“对,我觉得这个面料,比亚麻轻薄,颜色也更艳丽。”葛玲说。

张晨把面料举起来看看,和葛玲说:“但是你要考虑到做夏装的话,会不会太透?”

“可以加衬里。”

“要是加衬里的话,你要考虑到几点。”张晨说,“第一,衬里用什么材料,你用化纤的话,两种不同的材料,缩率不一样,时间久了会不会变形?

“第二,人家买麻料,本来就是为了肌肤相亲时的那种透气和麻的质感,你加了化纤的衬里,人家买麻料就没有意义了;

“第三,如果衬里也用麻料的话,那两层麻料,你说的轻薄就不再是优势,唯一的优势就剩颜色亮丽。

“这几种关系你怎么平衡,怎么取舍和处理,才是最重要的,你多往这方面去想。”

“好的,张总。”葛玲点了点头。

n.

0830 你退步了

从南方开始,张晨他们下面专卖店的销量,突然都开始有了一个大增长,天气转暖越早的地方,这种趋势就越明显。

张晨到了郑慧红他们配送中心,问郑慧红,是不是因为旺季提前来的原因,郑慧红嘤嘤地说,不仅仅是这样,我和去年的数据比较了,同一家店,今年同期的销售,比去年也好了很多。

“哦,你了解过原因了吗?”张晨问,他知道郑慧红是个细心的人,不会看到这样的数据就放过的。

“了解过了,一个当然是我们今年的价格,普遍都比去年贵,第二个,现在的人比去年有钱了,买衣服敢买了,还有一个就是,我们的服装质量好,版型好,当然,还有款式好。”郑慧红说。

张晨来了兴趣,说:“大的经济气候,我们决定不了,你说说我们自己的产品原因。”

“嗯,好的,张总。”

郑慧红说:“我和很多店联系了,不止一家店和我说,有很多几个月半年没来的顾客,又回头来我们店买衣服了,她们说,还是穿我们店的衣服好,现在专卖店太多了,她们去过有些店,买了衣服,那些衣服,看起来很好看,但穿在身上,就没有看起来那么好看。

“有些衣服,买的时候好好的,但买回去,洗过一次以后,就没有那么好了,而且,感觉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太紧,总之,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毛病,线头还多,买回去不自己修剪过,不敢穿,怕穿出去被人笑话。

“我们的衣服正好相反,有很多款式,看起来不起眼,但穿在身上,就是比看起来好看,很舒服,而且,从来不用担心线头的问题。”

张晨点点头:“这就是面料的预处理,和版型、做工的差别了,你和赵厂长说过吗?”

“说过了,张总,赵厂长听了很高兴的,下面有什么反应,我都会马上和赵厂长说的。”

“不错,郑慧红,你做得很好。”张晨说,“还有,不光要听说我们好的,那些反应我们服装问题的,更要多听,还要记录,以后我来,要看这些说不好的记录,好吗?”

“好的,张总。”

“还有,那些反应问题的,你要把这些问题告诉赵厂长,让他马上改,光这样不够,改过以后,你要主动和反应这些问题的店联系,告诉他们,我们哪里改进过了,这样人家觉得自己反应的情况,得到了重视,下次反应问题就更积极了。”

“嗯,张总,你说的很有道理。”

“最怕那种店,明明衣服有问题,客户提了一大堆意见,但他都当没有听见,把这衣服往边上一扔了事,心想,反正可以换货的,到时候换回厂里就是了。”

“对对,张总,而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还在生产。”

“是的,你说的好,郑慧红,最怕的就是这样,我们每天在卖衣服,但我们自己变成了瞎子,什么也看不到,你们配送中心,不仅要配货,还要成为我们公司的眼睛和耳朵,下面有一点动静,你们就要能够听到看到,及时反应。”

郑慧红点点头:“我记住了,张总。”

“下面还有什么反应?”

“他们反应说,现在有很多品牌,在学我们的样,但我们虽然比他们贵一点,还是比他们好。”郑慧红说。

“为什么?”

“面料,做工,最主要的是,他们有些还在仿我们原来的款,但我们已经变了,我们的服装,现在感觉虽然用的是棉麻的面料,但很时髦,很流行。”

“哦,哪些款式?”

郑慧红拿了两张表格,交给张晨,和他说,这个是我们统计的每个款式的销售排名,张总你看。

张晨拿过来看了,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每个款式的销售数量,张晨粗看之下心里一惊,他看到排名前列的有几个款式,他清楚地记得,应该是葛玲设计的。

“这个能给我吗?”张晨问郑慧红。

“当然。”

“对了,郑慧红,说说你们自己,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需求?”张晨问。

“张总,我们需要一台打印机。”边上有人叫到。

“打印机,什么东西?”张晨问。

“就是,可以从电脑里,直接把东西打印出来。”郑慧红说。

“也就是说,像这样的表格,你们就不需要再这样用手抄了?”张晨问。

“对。”

“可以买到吗?”张晨问,“你们说的这个打印机?”

“可以,以前只有进口的,要两万多,现在,北京有家叫联想的公司,他们新出了一台,不过,也很贵。”郑慧红嘤嘤地说。

“多少钱?”

“一万多。”

“马上去买。”张晨说。

一听说张晨同意买打印机,配送中心的人都兴奋了起来,确实,有了打印机,他们的工作量就会减轻很多。

“郑慧红,我和你说,我让你们配送中心,成为我们公司的眼睛和耳朵,那我们就要保护我们的眼睛和耳朵,你们这里需要添加什么,我们会优先配备,我在这方面不是很懂,你们有什么需要,就大胆提出来,在这方面,你要向他学习。”

张晨指了指前面说,需要一台打印机的那个人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郑慧红点点头说:“好的,张总,我看有资料说,美国有一家公司,今年会推出一套新的操作系统的中文版,叫视窗95,我们可不可以订购一套?”

“你觉得需要就可以,对了,我也学学,你告诉我一下,什么叫操作系统?”张晨问。

“就是电脑的一种程序,能够把电脑里面的软件和硬件,都管起来。”郑慧红说。

张晨听得一知半解,他觉得这样听下去只会越来越糊涂,他知道硬件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软件是装在电脑里面,看得见但摸不着,但程序是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张晨拍了拍郑慧红面前的电脑,和她说:“你就告诉我,装了你说的那个什么,这电脑会怎么样。”

郑慧红想了一下说,你现在看到的都是数字,是黑白的,装了那个操作系统后,你看到的电脑,是一张画,电脑里所有的软件,你都可以看到,想用哪个,你点一下,就可以进去了。

“是不是说,连像我这样,对电脑一点不懂的人,也可以用电脑了?”张晨问。

“对,可以这么说。”郑慧红点点头。

“买,那我们就买。”

“可是,也很贵,大概要五六千……”

张晨摆了下手,和郑慧红说:“你忘了我前面怎么和你说的?”

郑慧红和配送中心的其他人都笑了起来,郑慧红说:“嗯嗯,我知道了,张总。”

“现在供货的情况怎么样?”张晨问。

“还没有上市……”郑慧红说着意识到,张晨问的不是“视窗95”供货情况,而是他们自己配送中心的供货情况,郑慧红羞涩地笑笑,赶紧说:“很紧张,到处都在催货,工人们天天加班到很迟,都快有点吃不消了。”

张晨点点头,明白了。

张晨配送中心,走去办公大楼,走到赵志刚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开着,没看到赵志刚,张晨问边上办公室的财务,赵志刚去哪里了?

“刚刚还在这里,可能去食堂了,前面司务长老傅在找他。”财务和张晨说。

张晨正准备走去食堂,看到赵志刚从食堂出来,看到张晨,老远就和他说:“现在都没人要当食堂的监督员了。”

“为什么?”张晨问。

“被骂死了,不肯当。”赵志刚笑道,“和你当时说的一样,现在工人不骂食堂了,都在骂监督员,老傅一听说没人愿意当监督员,还急着跑来找我。”

张晨笑道:“那你还不赶紧给他安排。”

“没人要当,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绑一个人过去。”

“笨蛋,你把补贴提高一倍,不就是有人当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张晨骂道。

“对哦。”赵志刚笑笑,“可是那样,大家还不抢起来当,又是麻烦。”

“要当的人多,就投票选啊,再不行抓阄,办法不是有的是。”

“嘿嘿,这样也还真的可以?”赵志刚笑道。

“当然可以了。”

“那我马上去和他们说。”

“回来到我办公室,我有事情和你说。”

“好好,一下就回来。”赵志刚挥挥手,就朝对面大楼跑去。

张晨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坐下,重新拿出前面郑慧红给他的那张表格看起来,看着看着脸红了,他看到,自己设计的款式,最高排在第六,前五名,有三个款式是葛玲设计的,两个是贺红梅设计的。

想不到,这葛玲,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主设计师,而自己一直还把她当进来不久的新手看。

最让张晨汗颜的,是自己,已经明显退步了。

想想也是,自己现在每天到底还有多少精力和心思,化在设计上,是不是现在没有压力,就松懈了?

尽管张晨不想承认,但仔细地想想,他又不得不承认,还就是这样。

他想想自己现在每天忙忙碌碌,但干的事,大部分都和设计无关,很多甚至和公司无关,有时候在办公室,一个人坐下来想设计什么,也好像是为了完成任务一般,硬挤出来的,设计的时候,自己都感觉到生涩和干巴。

最主要的是,张晨觉得,自己现在,似乎已经不像原来那么敏感和有创作的冲劲了。

这样想着,张晨自己就把自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0831 你太像老板了

张晨呆呆地坐在那里,直等到赵志刚进来,才醒悟过来,张晨问:“你看我是不是退步了?”

赵志刚被张晨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得莫名其妙,赵志刚问:“你说什么?”

“赵志刚,我问你,我是不是退步了?”张晨说,“是不是已经不再像是刚开始的时候,那么努力了?”

赵志刚想了想,和张晨说:“不是,你是更像老板了。”

“哦,怎么说?”张晨问。

“你现在到厂里来,就是这样,东看看西看看,转一圈然后走了,好像就是来完成你老板的任务的,不了解你的新工人都问老工人,我们老板是不是很神气,老工人和他们说,才没有,老板人很好的,以前还经常烧菜给我们吃,和我们一起干活,新工人都不相信。”

赵志刚说着,张晨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工厂里,怎么感觉冰火两重天,有很亲热地叫着自己老板的,张晨回过头去,看到的肯定是老工人,张晨也能叫出她或他的名字,会站住或者走过去,和她或他开一两句玩笑。

还有很多的工人,看到他就绕着走,他去食堂吃饭,坐下来,边上都是工人,有工人会端着碗,坐到他对面来,问他,自己家里带来的辣酱,老板你要不要?

一听这话,张晨就知道是老工人,张晨以前吃饭,是会到处要辣酱吃的,谁家里带来的辣酱好吃,张晨还会直接叫她,快点快点,快去把你辣酱拿点给我吃吃。

还有工人看到他,就赶紧转过头去,当没看到,或者埋下头,匆匆吃自己的,有时候张晨还感觉到奇怪,原来,自己在工人眼里,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差别。

“还有呢?”张晨问赵志刚。

“还有就是,你现在在厂里,看到生产任务再急,你好像也不急了,原来你在厂里,看到后道忙,你会去帮忙包装,没人订扣子,你自己会坐到钉扣机前面去,到裁床,拉布的人不够,你会去帮忙拉布,反正活很紧张的时候,你会一直到这批活干完,才放心地离开。”

“好还是不好?”张晨问。

“也好也不好,好是你和工人的距离拉近了。”

赵志刚说,张晨想起了那天和小武一起吃饭时,刘立杆说起的那个吴起的故事,这么说自己那时候像个吴起。

“不好是,感觉有些太随便了,工人都不怕你,不像个老板,现在新工人都怕你,你要是在哪个工人身后站着,看她干活,那工人心里会慌,会做错。”

赵志刚说,张晨想到,自己现在更像个帝王,有威严了,或者说是,像“宁见阎王,莫碰老王”,以治军纪律严明著称的王耀武,但是不是徒有其表的王耀武,张晨自己也不知道。

“你再说说,我现在怎么样?”张晨和赵志刚说。

“现在,你只会问问,然后说抓紧抓紧,你自己就回办公室了,过了一会,你有什么事,就走了,好像这批活,即使赶不出来,也没有关系。”赵志刚说。

“你他妈的,我那是对你信任,知道你肯定会赶出来的。”张晨骂道。

“是也不是,其实,你在厂里,就是坐不住,你算算你现在在厂里的时间,是不是越来越少了?”

张晨哑口无言,他想辩解说,自己原来住在这边上,当然在这里时间多,又想辩解,原来设计中心在这里,自己当然在这里时间多。

但张晨什么都没有说,他觉得自己说什么,理由都是苍白的,赵志刚至少有一句戳中了他的要害,那就是说他在厂里坐不住。

这个,还真是这样,很多时候,明明体育场路也没有什么事,但张晨就是会从三堡急急往那边赶,就是没事,他好像坐也愿意坐在那边的办公室。

再算算时间,也还真是这样,他现在在三堡厂里,很少有待过两个小时以上的,从最开始的整天泡在厂里,到后来每天晚上,肯定会待在厂里,再到每天一定要来厂里两次,一次,两天一次,现在基本是三四天来一次。

不过,说实话,张晨感到,现在让他每天来一次厂里,在这里坐几个小时,那也只是坐而已,他还真的没有什么事,厂里一切正常,越正常的企业,好像越不需要老板,只有那种天天到处出问题的企业,才需要老板亲赴火线,四处灭火。

是不是这样,张晨也不知道。

“那你说说,到底哪样好?”张晨有点糊涂了,问赵志刚。

赵志刚叹了口气说:“工厂大了,再让你像以前那样,也做不到,做到你也会累死,这里的事我会管的,管不好,你找我一个人问罪就是。”

“那我需要干什么?”

“你上点心就是。”

“上点心就是?什么意思。”

“你知不知道厂里现在生产任务很紧,到处都在催货?”赵志刚问。

“你他妈的,我要找你来,就是要谈这事。”

赵志刚嘻嘻笑着,哦,你准备谈什么?

“你是个死人啊,任务紧你不懂扩大生产,不会招人?”张晨骂道。

赵志刚不响,盯着他看,张晨被他看毛了,说,好好,我知道我和你说过,今年要严格控制招人,但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而且,赵志刚,你他妈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是在招。

“招了二十多个而已。”赵志刚说,“都是老工人的亲戚,为了照顾他们才招的。”

“好好,那你说说,你现在为什么又不招了?”

“老板,你真的想不起来了?”

“想什么想,说!”

“招人的事,我已经给你打过两次电话了。”

“你给我打过电话了?”张晨奇道。

“一次你在喝酒,我打给你,和你说现在厂里任务很紧,你说知道了知道了,等我明天到厂里再说。”赵志刚说,“结果你过了两天才来,你来了,我不在,我回来了,你已经走了。”

这个电话,张晨彻底想不起来了。

“还有一次呢?”张晨问。

“还有一次,你在南京,我打你电话的时候,你和我说,好好,我回去就去厂里,我们商量这个事情。”赵志刚说。

这个电话,张晨依稀有些印象,赵志刚打来的时候,自己正看着外面的玄武湖,心里烦着呢。

“老板,你南京回来几天了?不知道我都在等你?你电话里要是和我说,你安排吧,我就开始招了,你和我说等你来商量,我不等你可以吗?我都已经准备你今天不来,我明天去体育场路找你了。”赵志刚说。

这他妈的,张晨明白了,赵志刚说让自己上点心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我那是口头禅,随口说说的?”张晨骂道。

“你是老板,你随口说说,在我这里就是圣旨,你不知道?”

赵志刚看了看张晨,张晨愣在那里,赵志刚笑道,不过,你放心吧,老板,我等不住了,已经下定决心先斩后奏,要杀要剐由你了,我昨天就通知下面工人,让他们通知他们的老乡亲戚,想来我们厂里的就抓紧机会来,今天傍晚,第一批就会到了。

老板,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商量招工的事了?赵志刚问。

赵志刚看着张晨乐,张晨骂道,你他妈的赵志刚,看我不军法处置。

赵志刚说:“好啊,那你先把军法拿出来,你有吗,老板?”

张晨又愣在了那里。

很多的事情,就这样悄悄地在起变化,你以为什么都没有变的时候,其实一切都在变,公司和工厂的规模,在慢慢地变大,你以为还是原来的那个工厂和公司,但是,你不管是到厂里,还是在下面市场,还是到店里,每一个地方的人你都已经认不全了。

新面孔越来越多,说明你的规模在越来越大。

不仅是公司和工厂的规模,人也在变,这是让张晨感到欣慰的,赵志刚不再是那个害羞的裁缝,葛玲现在也可以挑大梁了,而谭淑珍,更像是一个合格的管理者,而不是那个站在樟树和桕子树之间,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剧团花旦了。

自己呢,用赵志刚的话说,是越来越像老板了,到底好还是不好,赵志刚说不清,张晨自己也想不清,吴起可以带兵打仗,屡战屡胜,王耀武也可以带兵打仗,屡战屡胜,到底谁的方法更好,张晨也想不清楚。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赵志刚说的,你要上点心,上点心的意思就是,想不清楚的时候也要去想,想的结果,可能还是不一定会把事想清楚,但在想的过程当中,你上心了,就会发现很多的问题。

谭大哥有一句话说的很好,他说哪个公司不是一条血路杀出来的,张晨觉得自己曾经是,自己夏天大太阳下,和赵志刚踩着三轮车,去王海鸟那里拉面料时,曾经是。

自己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比鸡还得起早,去赵志刚那里拿衣服,把一捆捆的衣服绑在自行车上,然后拼命往市场赶的时候,曾经是。

而现在,肯定不是,现在自己太舒适了,舒适的人是会杀出一条血路,还是会倒在路上……?

张晨开着车,一边开一边想着,“砰”地一声,他撞车了,前面红灯,他追尾了一辆金杯面包车,好在他到路口,已经下意识地减速了。

前面的司机和他都下了车,其他的车,从他们身边绕了过去。

前面的司机一脸怒容,下车很想好好理论理论的,没想到张晨看到他就摆了摆手说:

“我的错我的错,对不起,在想事,没有注意。”

司机的怒火顿时消了,嘀咕道:“开着车还想事,多危险,要是撞到人呢。”

“对对,你说的对,是我的错,开着车,就不应该胡思乱想。”

司机点点头,走过去看看自己的车,损失不大,好像就尾灯外面的有机玻璃撞碎了,他走回驾驶室,打开双跳,走回来看看,里面都没坏,就是外面有机玻璃灯罩破了。

“多少钱,我赔你。”张晨说。

司机想了想,说:“也不讹你,给四百吧。”

其实还是开高了,换个灯罩,一百来块够了,他等着张晨还会还价,把钱还到三百,他也可以接受,没想到张晨从屁股兜里,掏出钱包,拿了四百就递给他。

对方太爽快,司机倒怀疑了,问:“你是不是没有驾照,怕交警来啊?”

“有有,驾照在车上,我去拿给你看。”张晨赶紧说。

司机嘀咕了一句:“有没有关我屁事。”

他转身上车,启动车子走了,张晨弯腰从驾驶座中间的斗里,找出驾驶证,想了想,还把行驶证也找了出来,转过身,那辆车却已经不见了。

张晨摇了摇头。

n.

0832 那么好看

张晨沿着环城北路,开车经过了动感地带,没有停下,一直开到前面红太阳展览馆,左转,到体育场路右转,再左转到了延安路。

他开到了“半亩田女子生活旗舰店”,这才把车在大门口停下。

张晨走进了谭淑珍的办公室,谭淑珍看到他就没好气地说,你来干什么?

张晨笑道:“谭淑珍,你吃枪药了?”

“我想吃了你,还吃枪药。”谭淑珍骂道,“我现在需要的是货,不是你,张晨,你又不能卖,你说你的工厂在搞什么鬼,我们公司自己的店,居然都补不到货,下面营业员都在哭了,我和那个赵厂长,都吵了好几架了,你说,他是不是故意不发给我们货?”

张晨这才知道谭淑珍因为什么在发火,张晨赶紧说,还真不是,赵志刚没有那么小鸡肚肠,他被要货的骂,都骂习惯了,我刚从厂里来,厂里也没有货。

“那他厂长是干什么的?没有货不知道早点安排生产?”谭淑珍还是愤愤难平。

“怪我怪我,怪我这几天都没在工厂出现,也没有让他招人。”张晨说。

谭淑珍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干什么,张晨,那你说,什么时候货才可以保证供应。”

“应该很快,今天已经在招工人了,工厂扩大生产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你没有敷衍我?”

“没有,绝对没有。”

“我不管,张晨,我可是和赵厂长下了最后通牒的,他要是明天再不把货补齐,送货的车来了,我就扣住不让它走了。”谭淑珍说。

张晨大笑。

“你还笑,你以为我开玩笑?”谭淑珍骂道,“再没有,我去他办公室里坐着不走了,还有,下面加盟店也都在抱怨啊,你长点心,张晨。”

张晨看着谭淑珍问:“你们是通好的?”

“什么通好的?”

“今天怎么我碰到的人,都让我长点心,那赵志刚也是。”

“这还不简单,说明你真不用心,张晨,我来的时候,你还和我抱怨,说这做服装,就是靠天吃饭,那你说这变天都变了半个月了,你都在干什么?农民要是像你这样,米都种不起来吃吧?”谭淑珍说,张晨默然。

接下去张晨问了店里的情况,他从谭淑珍这里了解到的情况,和郑慧红说的差不多。

看样子,去年服装行业那种混乱的局面,现在开始有些好转了,那些被百分之百换货率忽悠过去的人,经过了快一年,大概也醒悟了,换货率不是服装的王道,有人买你的服装才是王道。

张晨从谭淑珍那里回到了体育场路,刚走进办公室,贺红梅就跟了进来,张晨说,你不要和我说货的事情。

“好。”贺红梅说,“那我让贺冬梅自己给你打电话。”

贺红梅说着就准备出去,张晨赶紧叫道:“回来回来,还是你和我说吧。”

“我和你说?”贺红梅在张晨的对面一屁股坐下,和他说:

“我和你说的就是,我在四季青抢了两天的货,没去厂里,贺冬梅补了六百多件,厂里居然只发了两个小包,八十二件衣服,有没有这个道理的,我自己设计的衣服,居然也补不到货,贺冬梅骂我,我还不知道骂谁去。”

“骂我骂我。”张晨说。

贺红梅盯着张晨看了一下,叹了口气说:“算了,反正我和淑珍姐已经约好,晚上我们去厂里,没有满足我们之前,哪里的货都不许发。”

“什么?你和谭淑珍约好了?那我在她那里,她怎么没说?”张晨问。

贺红梅自知失言,赶紧说,我也没说我也没说,你不许向赵志刚通风报信,淑珍姐说要突然袭击的,你要通风报信,我和你翻脸。

“让贺冬梅来打我?”张晨笑道。

贺红梅瞪了他一眼。

“好了,你们的事,我肯定不掺和,可以了吧,我要问你葛玲的事。”

“你现在才想起来问啊。”

“什么意思?”

“她也是你徒弟,你早就应该发现她很厉害了。”

贺红梅说,张晨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自己,这么说,自己还真是没有长心。

“快和我说说她怎么回事。”张晨和贺红梅说,他说着拿出了从郑慧红那里拿来的那张表格,交给了贺红梅,和她说:“我这个师父,已经被你们乱棒打死了。”

贺红梅接过表格看看,嘻嘻笑着,我还以为只有重庆这样,原来都是这样。

贺红梅放下手中的表格,看着张晨说:“她和你很像。”

“什么意思?”

“不像我们这些从学校里出来的,脑子里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但是,你拿给她两块毛巾,她也可以设计出一件很漂亮的衣服。”贺红梅和张晨说。

……

张晨走进了设计中心,设计中心里有二十多个工位,二十多名设计师,葛玲的位子在最角落里,贺红梅和张晨说,那是她自己挑的。

张晨走过去,葛玲正低头画着什么,张晨走到她的身后站住了。

葛玲在设计一件服装,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她设计的时候,是要把整个人包括头和四肢都画出来的,她画画的速度和张晨很像,还真是很快。

张晨站在那里,葛玲正好画好一张,她把画举了起来,张晨看着画上的人,有些面熟,葛玲盯着画看着,喃喃自语,模仿着一个男的声音:“思嘉,你今天可真漂亮!”

然后一个女声说:“谢谢,恩明。”

一听就知道,应该是哪本或电视剧的台词。

站在张晨身后不远处的贺红梅,忍不住笑了起来,葛玲回过头,看到张晨站在她身后,脸刷地就红了,赶紧站了起来。

“张总。”葛玲叫道。

张晨点点头问:“在画什么?”

葛玲把稿子拿起来,递给了张晨,张晨看了看后问,用什么面料?

“就用,就用我昨天给你看过的那两块面料。”葛玲说。

“苎麻?透的问题解决了吗?”

葛玲点了点头。

“怎么解决的?”

“张总你说的对,我试了,用衬里确实不理想,最后还是决定不用。”

“那透的问题呢。”

“我在,我在敏感的部位,用绣花、印花、或者拼接一块深颜色的面料解决,这样,轻薄、透气和色彩亮丽的面料特点都还保留着,但看上去,又不会显得太透。”

“不错,样衣出来后,给我看看。”张晨说。

“好的,张总。”

张晨看到其他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好奇地看着他们这边,张晨说,葛玲,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带上你今年设计的作品。

张晨说完,转身走了,贺红梅留在那里,帮葛玲挑选着作品。

过了一会,葛玲和贺红梅走进了张晨的办公室,张晨让她们两个在沙发上坐,自己也走过去坐下,葛玲把一个活页夹递给张晨,和他说:“张总,这是你要的。”

张晨翻开活页夹,一张张地看着里面的作品,他问葛玲,这些作品,你有参考什么资料吗?

葛玲摇了摇头,她说没有,我很少看服装杂志,怕被里面的服装影响。

“那你的工作习惯是怎么样的?”张晨有些好奇,问。

“我就是喜欢看书。”

“雪米莉?”张晨问。

“雪米莉、岑凯伦、亦舒,很多。”

张晨点点头。

“看书的时候,我就想,里面的人应该穿什么衣服。”

张晨记得,好像上次听她说过这件事。

“可书里总是没有这方面的描写,或者写的时候也是乱写的。”

“你怎么知道?”

葛玲笑了一下:“要是把他们书里写的,用笔画出来,很丑。”

张晨也笑了:“他们是作家,不是画家。”

“对对,所以我看书的时候,总要自己把里面的人画出来,还有,我也喜欢看电视剧,但发现电视剧里的那些人,要是衣服换一下,会更好看。”

“所以你也画出来?”

“对,我从小就喜欢这么画。”葛玲说着,叹了口气:“但现在不画了。”

“为什么?”

“现在工作了呀,我在画的时候,就想象这个人,就在我们店里,我在那里卖过衣服,我知道我们店是怎么样的,所以,我画的时候,总是想象她穿着什么样衣服,在我们店里的时候,会很好看。”

张晨问:“就是你说的那个思嘉?”

“我乱编的名字。”葛玲说着,脸又红了。

“我怎么看着那人很面熟?”张晨问。

“哎呀,就是淑珍姐。”贺红梅在边上说,她这么一说,张晨想起来了,还真是。

葛玲说:“淑珍姐多好看,我画的时候,就是想象着淑珍姐穿着这样的衣服,在店里。”

“谭淑珍知道吗?”张晨问。

“不知道。”葛玲摇了摇头,“淑珍姐人很好,对我帮助很大,我们每天都会聊天,说很多话。”

“你们每天都会聊天?”

“对,淑珍姐会告诉我,今天有哪些客人来,她们想穿什么样的衣服,喜欢什么颜色,我们的衣服,有哪些优点,哪些缺点,淑珍姐都会和我说。”

张晨点点头,看样子这葛玲的设计,都是冲着市场去的,怪不得她的服装,会受欢迎。

“葛玲,让你当主设计师,负责设计中心怎么样?”张晨问。

葛玲吓了一跳,赶紧摇头:“不行的不行的,张总。”

“为什么?”

“我只能够管好我自己,我管不来人。”

“你可以的,小师妹。”贺红梅说,“这设计中心,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是最要靠本事吃饭的,而设计师,要是还需要别人管的话,那肯定是不合格的,这样的设计师,直接开除就可以。

“主设计,他的主要工作,其实是确定这一个设计室的设计基调,并不需要你去管很多具体的事情。”

“对,贺红梅说的对,你最多就是把握把握方向,感觉谁走偏了,指正一下,谁有瓶颈突破不了,帮助推一把。”张晨说。

“那她,她可以当。”葛玲指着贺红梅说。

“她要能当早就当了,她都不是我们公司正式的员工,我想扣她工资都扣不了,怎么当主设计师?”张晨说。

贺红梅朝张晨做了个鬼脸,和葛玲说:

“你可以的,小师妹,放心吧,我虽然不是公司里的,但我在那里,会帮你的,你胆子大一点。”

0833 厂里很急

张晨的大哥大响了,张晨接了起来,里面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你好啊,张老板,现在生意怎么样?”

这声音似曾相识,张晨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原来北京动物园的那个客户,他们以前北京的总代理。

张晨笑道,你好你好!谢谢关心,生意还过得去。

“张老板,你们现在北京做得怎么样?”对方问。

“很好。”张晨说,“北京我们现在自己在做,专卖店在王府井,燕莎、百盛、赛特等等十几个商场,都有我们的专柜。”

“你们的专卖店开在王府井?”对方的声音里,有些惊讶,又有些失落。

“对啊,你有机会可以过去看看,小莉在那里管,你应该认识。”

“就你们原来在四季青的那个营业员?”

“对,她现在是我们北京分公司的总经理。”张晨说。

“好好,有机会我一定过去看看,张总再见。”

对方说着就把电话挂了,张晨心里都想像得到,那是一张怎样失落的脸,他肯定是转了一圈,百分之百换货率的滋味尝到过以后,算算还是做半亩田的时候钱赚得多,回过头,又想来做他们的总代理。

但对不起,过了这村,已经没有这店了,张晨感觉,接了这个电话,心里怎么就那么痛快。

前几天贺红梅和他说,云南那家伙打她电话了。

“干嘛?”张晨问。

“哈哈,还不是想吃回头草,从我这里,侧面了解现在云南做得怎么样,我直接和他说很好,比你原来做的好,他就没话了。”贺红梅笑道。

贺红梅和小昭从外面走了进来,张晨把刚刚北京动物园的电话和她们说了,贺红梅叫道:

“那王八蛋,你怎么不让他去吃屎?”

“等着你来说啊。”张晨笑道。

“好啊,你把他电话号码给我,我来打。”贺红梅骂道,“小昭姐,你是没看到去年,在西湖上面,这王八蛋有多恶劣,他那次就是有意来砸场子的,快,把电话给我啊。”

看样子去年那事,把贺红梅气得确实够呛,现在想起来,仍旧愤懑不平,张晨说算了,没有意思。

“孬种!”贺红梅白了他一眼,骂道。

“你就是太好说话了,这些人才觉得那么欺负了人之后,回过头还可以有机会合作。”贺红梅说。

“我支持你去骂他。”小昭和贺红梅说。

贺红梅伸着手,张晨笑笑,还是没有把电话号码告诉她,也没有把自己的大哥大给她。

“对了,你们昨晚去厂里,怎么样了?”张晨换了一个话题,问道。

“当然是大获全胜,赵志刚哪里是我和淑珍姐的对手。”贺红梅开心地笑道,“你没看到赵志刚,被我们押着,我们让他出什么货,他就去催什么货。”

小昭一听,急了,叫道:“那我是不是晚上也要去抢?小莉和小米,打过我很多电话了。”

贺红梅大笑,她说,去去,让这个人陪你一起去,他有力气,老板和老板娘去自己厂里抢货,千古奇观了。

张晨和小昭都笑了起来。

张晨想起今天还会有更多的新工人到来,他拿起电话,打给了赵志刚,问他工人现在招怎么样了,赵志刚和他说,今天晚上,就可以到齐了,老万他们不在,忙死了,我现在都在叫裁床的工人过去帮忙,后道去裁床拉布了。

“裁床的去帮什么忙?”张晨奇道。

“搭床铺啊,老板,机器我叫卖机器的带人过来装了,这卖床的,他可没有人装床铺。”赵志刚说。

张晨想起来了,今天这么多的工人要来,宿舍里的钢架床都要安装起来,原来这些都是老万他们维修队的活,老万他们不在,厂里男的就没剩几个,赵志刚还真的只有从裁床调人过去干。

“要不要我过来帮忙?”张晨问。

“你一个人?”赵志刚问,“一个就算了,十个可以。”

放下电话,张晨还是扣了二货,又从下面市场,海根那里借了三个保安,一个不行,那他妈的五个可不可以,赵志刚?

“要不要我们也过去帮忙?”小昭问。

“你们就算了。”张晨说着就走出去,和二货他们一起去三堡帮助干活了。

没想到张晨他们到了三堡不久,小昭和贺红梅、赵晶晶也到了,装床铺不行,她们到裁床去拉布总可以,让后道还是回去干自己的活,不然锁眼钉扣和包装人手又不够了。

张晨他们刚刚开始动手干,老谭的吉普车开了进来,张晨和小昭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却看到老谭和汉高祖刘邦从车上下来,看到他们,汉高祖刘邦和他们说,我到你们那去,你们不在,正好就碰到谭大哥。

老谭说,我到对面工地,完了到你们办公室转转,办公室的人说你们到这里来了,这皇帝他正好想到厂里看看,我们就来了。

汉高祖刘邦朝四周看看,叹道,规模真不小。

张晨要带他参观参观,汉高祖刘邦说,先干活,干完活再参观,张晨身后,一卡车的床铺刚到,大家正在把床架和床板从车上卸下,往楼上搬.

汉高祖刘邦看到张晨迟疑着,叫道,放心吧,我什么样的活没有干过,他说着就背起厚厚的一叠四块床板,扛上楼去。

老谭从张晨手里拿过了锤子,和他说,我楼上楼下搬东西不行,搭床我还是可以的,说着,提着锤子就上楼了。

张晨赶紧叫道:“好好,大哥,二货在楼上,你找二货。”

叫完,张晨也是背起厚厚的一叠四块床板,扛上楼去。

……

这一次他们新招了三百多个车位,加上原来的,他们已经有九百多个车位,车间里都快坐满了。

上面车位增加,质检和主管也要跟着增加,下面裁床、大烫和后道,包括杂工都要跟着增加,连员工食堂的厨师和帮工,也要增加,这一下,他们一次就增加了四百多个人,四百多个人在两三天内同时到来,短时间的混乱是可想而知的。

也因为张晨他们工厂,在杭城名声在外,缝纫工都知道,这个厂工价高,待遇好,食堂里还吃得好,都想来,但是很难进,有这么一个机会,那还不把握住,所以都蜂拥而至。

有人是在原单位请假过来的,这假请了,就不准备回去,请假的目的,是心里还有点担心这里进不来,或者进来了,又马上被淘汰,所以留了后手。

但到这里一看,不禁笑了起来,她看到原来厂里,自己向她请假的主管,也到这里来了,情愿和自己一样,来当个车工,大家笑笑,心照不宣。

更多的是扔了没有结的工资和押金,毅然决然就来的,找一个好工厂,和找一个好老公是一样的,你和老公在一起的时间,都还没有在工厂的时间长,有这个机会,当然要另择高枝。

两分现在是厂里的质检组长,原来的平静被打破,旧人看着新人,总是有点不习惯,甚至讨厌,加上两分又是个特别较真的人。

两分当质检组长,还是张晨推荐的,张晨和赵志刚说,她是个讲荣誉感的人,张晨看到赵志刚盯着他看,就说,她是个要面子的人,要面子的人做事,你放心好了,她不会让自己丢面子。

你信不信?

赵志刚将信将疑,但既然老板推荐,他就让两分当了质检组长,结果还真和张晨说的一样,两分当了两天的质检组长,下面所有的主管都吃不消了,跑来和赵志刚抱怨,他们抱怨,赵志刚就省事了,偷着乐。

连彩娣和赵志龙,两分都不放过,他们大组出来的东西,说不行就不行,也照样没有情面讲,闹到了赵志刚那里,两分说,这个没有办法,厂里的衣服要是做的不好,赵厂长不骂我,我回家都要被女儿骂,她说她的心血,都被我糟蹋了,我怎么办?

两分这样说,彩娣和赵志龙也没辙,只好回车间去,赵志刚又是偷着乐,悄悄和两分说,干得好,就是要给他们下马威!

加上两分人高马大的,平时没事的时候,大家又见识过她在下面篮球场上的神勇,连裁床那几个小伙子,都干不过她,她站在人面前,自然就会给人一种压力。

两分跑过来和张晨、赵志刚说,不行不行,这些新来的,活太毛了,做的时间还没有返工的时间多,返工返好的衣服交出来,那线头还是一尺长,我们八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那个针数,你把他调好,规定了,你一走开,他偷偷又把针数放开了。

针数放开,针脚越稀,缝纫机跑的速度就越快,针脚越密,缝纫机的速度就越慢,每一台缝纫机上都有一个调节针脚的旋钮,可以调节。

根据不同的面料厚薄和特性,张晨他们每三厘米多少针,在工艺单上是有规定的,普遍的,他们的针脚,都会比别的厂密,所以很多新来的工人,会不适应,感觉做不出活,会偷偷把针脚放宽。

赵志刚和两分说,等他们适应就好了,杭城的缝纫工,原来基本都是做市场货的,只求数量,不求质量,他们哪里管什么针脚,你能把几块布拼成一件衣服就可以了,你就是再换一批工人,也还是这样,这个,只有靠我们把他们的习惯纠正过来。

赵志刚想了一个办法,他把原来的老工人,再进行拆分,新工人不是编成一个新组,而是把新工人混到原来的老工人里面去。

人都是这样的,你看到周围的人不再拼命赶,你也会放慢速度,把活做好,何况这里的工价,你做十件,就比自己在原来的厂,拼命赶十五件还高,心里就没那么急。

加上碰到两分他们,你想逃也逃不过去,返工一件衣服,不仅两分他们头痛,工人其实更头痛,要知道返工可是没有工价的,你浪费的,都是自己的时间。

这样一来,不管是每个组的主管,还是两分他们质检,都感觉压力减轻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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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34 下面人

司务长老傅来和张晨、赵志刚说,张总,赵厂长,你们要给我们食堂配辆车。

张晨奇怪了,这食堂要车干什么?

老傅坐下来,算给他们两个听,老傅说,我们现在,一天大米要一千三百多斤,一斤米,米店和批发市场相差一毛多,肉我平均每天要三百多斤,一斤肉,这里农贸市场和批发市场相差一块多,那还有鸡腿鸡翅鱼这些其他的荤菜。

蔬菜虽然有一部分,是附近菜农送过来的,价格和三里亭差不多,但还是不够,我们每天还是要去买蔬菜、豆腐,再加上油和调料这些,随随便便,我们食堂,要是去批发市场进货的话,一个月要相差好几万。

“这么多?”

张晨吃了一惊,看看赵志刚,老傅在说的时候,赵志刚拿着计算器在边上算,还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张晨看着他,他就点点头。

“老傅,说说你的想法。”张晨看着老傅说,从桌上的烟盒里拿了一支烟,递给老傅。

老傅接过去,张晨要给他点,他赶紧说,我有我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把烟点着。

老傅和张晨他们说,他的打算是去买辆车,再招一个人,这个人要找灵光一点的,司机兼采购,反正隔三四天,我都会去批发市场了解价格的,货拉回厂里,也要过磅,不怕他会乱来。

这样的话,食堂里一个月就可以省下好多钱,这省下的钱,每个月月底,还有逢年过节,给大家会会餐,改善改善伙食,这工人对食堂,就没有那么多意见了。

张晨和赵志刚都觉得老傅的这个主意不错,当天,就去买了一辆五菱轻型货车,又去招了一个司机。

看着食堂门口停着的五菱车,赵志刚和老傅说,农贸市场卖菜的,恨你要恨死了,他们看我们新招了这么多人,本来以为可以发财的,没想到被你把财路断了,连原来的生意都没得做了。

老傅笑道,农民的菜我们还在收,只要他们不恨我们,不来找麻烦就行。

有张晨他们这个工厂以后,三堡附近的菜农,像原来房东大哥他们,都不去三里亭卖菜了,地里收了菜,直接送到这里,差不多的价格,却省出来很多的时间喝老酒打老K,何乐不为。

短暂的忙碌过后,工厂终于走上了正规,货也可以正常供应,张晨松了口气,他觉得这个春天,过得很惊险,就像谭淑珍说的,要是没有警觉,会连米都吃不上,好在自己醒过来了,下面又还有几个得力的人。

张晨走去配送中心,郑慧红把他们全国每家店的销售排名,还有每个款式的排名拿给张晨看,张晨眼睛一亮,他看到一张张表格就像是印刷出来的一样,问郑慧红,这就是打印机打出来的?

郑慧红点点头,带张晨去看打印机,张晨直觉得太神奇了,在他印象里,印刷机都是庞然大物,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盒子,就可以印出这么漂亮的东西。

“印这个东西,麻烦吗?”张晨问。

“一点都不麻烦,张总你看。”

郑慧红输了几个字母,点了一下,打印机咔哒一声,过了几秒,开始发出兹兹的声响,不一会一张漂亮的补货单就出来了,张晨看得目瞪口呆,他觉得,这世界的神奇,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这个,可以每天都给我一份吗?”

张晨晃着手里的表格,问郑慧红,如果那样,自己都不需要跑到配送中心,不需要打电话,甚至不需要跑到三堡,在体育场路的办公室里,就可以看到和掌握全国的销售情况了。

“当然可以,我每天让小盛给你送过去可以吗?”郑慧红问。

张晨说好,真是太好了。

“郑慧红,你说,这电脑还可以干什么事情?”张晨好奇地问。

“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个软件吗,据说,那个装了以后,还可以在上面画画。”

“真的?”

“杂志上是这么写的。”郑慧红说,“还有,北京那里,他们通过电话线,已经可以上网。”

“上网,什么意思?”

“万维网,就是把全世界的电脑连在一起,通过电脑,你可以看到世界上所有人,发布到网上的东西,比如我们要是发一张衣服的图片到网上,在美国在法国的人,他通过电脑,都可以看到。”

“这么神奇?”

“对,还可以发电子邮件,像我们现在,不是每个店都要通过传真发他们的报表吗,如果联网的话,只要发一封电子邮件就可以,张总你那里有一台电脑,我就不要让小盛送了,直接发电子邮件给你,你就可以收到。”郑慧红说。

“郑慧红,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张晨来兴趣了,拉了张凳子坐下来。

郑慧红嘤嘤地说:“我就是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看到和这些有关的,就特别注意。”

张晨点点头:“那你说的那个什么上网,杭城不可以吗?”

郑慧红摇了摇头,她说:“我们国家和全世界的互联网国际专线虽然去年开通了,但能上网的,还只有北京的像中国科学院、清华大学、北京大学这些单位。”

张晨叹了口气,问:“在杭城就一点办法也没有,连浙大都还上不了网?”

郑慧红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说,理论上是可以的,但实际上做不到。

“什么意思?”张晨问。

“上网,其实是用MODEM拨一个服务器联结电话,MODEM是一种上网专用的设备,我们即使没有接入号,也可以通过拨国际长途,通过美国的电话接入。”

“那你怎么又说实际做不到?”张晨奇道。

“那也要先到美国,要注册啦什么的一大堆事,还要交钱,对了,还要买一个MODEM,所以说是做不到。”

张晨点点头,明白了,和她说,那什么时候可以上了你告诉我,还有,有这方面新的消息,你也告诉我。

郑慧红嘤嘤地说,好的,张总。

张晨回去体育场路,在车上,张晨问二货,这段时间,大哥怎么样?

二货笑道:“逼养的,好像很高兴,每天上班都很起劲,晚上,那个汉高祖刘邦老是来找他喝酒,还说要给他介绍一个台湾娘们。”

“他们两个,没想到这么合得来。”张晨笑道。

“合屁,每天吵架,喝着喝着就吵起来,每天那汉高祖刘邦,都是怒气冲冲走的,不过逼养的,第二天晚上又来了。”

张晨大笑,问:“他们吵什么?”

“逼养的,一个代表国军,一个代表共军,说什么什么仗应该怎么怎么打,那汉高祖刘邦,老是说要是我们这么打,就不会输,战役的主动权就还在我们手里,我谭叔当然不干,和他说,你这样还是会输,两个人说着,就吵起来了。”

“那也不错,有个人能每天和大哥吵吵架,也很不错。”

二货也笑道:

“还真是的,逼养的,那汉高祖刘邦,这两天回台湾去了,我谭叔他每天晚上,坐立不安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听到外面楼梯响,就把门咣地一下拉开,把门外那上下楼的吓一大跳,他还动不动就说,这大陆到台湾,屁点远路,跨一脚就到了,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我和他说,才走两天,逼养的,我谭叔还骂我说,一天就可以来回了。我问他,你到底是想汉高祖刘邦,还是想他说要介绍给你的台湾娘们,逼养的,我谭叔他追着要打我。”

张晨大笑,笑完了张晨问:“二货,你自己的那个娘们呢?”

二货嘿嘿笑着,说:“我婶去看过了,我婶说还不错。”

“真的,那我怎么不知道的?”

“逼养的,我婶是长辈,她当然要知道,我谭叔也知道啊,你只不过是个指导员,你要知道干嘛?”二货骂道,“你不是多管闲事吗?”

张晨拿眼瞪着二货,二货看到了,说:“好好,逼养的,反正你也会知道了,我婶说这个周末一起吃饭,你到时就看到了。”

他们到了体育场路,把车停好,两个人下车,张晨一定要二货带他去看看他的女朋友,二货说,现在不上班,她今天休息。

“那你也带我去看看是哪家店,我明天自己过去看。”张晨怀疑二货在骗他,就逼二货。

二货无奈,只能带着他往市场里面走,到了耐克专卖店,两个人刚走进去,里面的一个小姑娘就叫道:“二哥,小君她今天不上班。”

二货说,我知道,我不找她,这是我老板,我陪他来买鞋,亚娟你拿你们店最贵的鞋给他看,他不穿便宜的。

“好嘞,老板你穿多少码的?”

张晨瞪了二货一眼,二货装没看到,张晨无奈地说:“四十一。”

亚娟高兴地去给张晨拿鞋,拿了鞋出来和张晨说:“老板,这就是我们店里最贵的,纪念版,九百八一双,老板你试试。”

“不用试了,亚娟,你快开单子,我老板早就看过这双鞋,已经试过了。”

“试过了,小君在的时候试的?”

“对对,快开单子。”二货催促道。

亚娟马上开好了单子,把单子递给张晨,张晨无奈,只能把钱付了。

两个人抱着鞋子一出门,张晨正要骂,二货笑道:“指导员,这鞋你喜不喜欢?不喜欢就送给我,我也四十一码。”

张晨哭笑不得,把鞋子往二货的怀里一塞。

0835 林小姐

过了半个月,汉高祖刘邦从台湾回来了,真的带来了一个女的,不过却不是他要给老谭介绍的,而是来看张晨他们衣服的。

这女的三十多岁,姓林,叫林淑婉,皮肤很白,汉高祖刘邦,让小昭陪林淑婉逛逛,小昭以为她是要去西湖边玩,林淑婉却说,要去他们店里看看,小昭就带她去了延安路,去完了延安路,又说要去厂里看看,小昭又带她去了三堡厂里。

从厂里出来,她们去了体育场路,看了他们的设计中心,再到张晨办公室的时候,汉高祖刘邦在这里,和张晨聊天。

看到她们进来,汉高祖刘邦问林淑婉怎么样,林淑婉点了点头,汉高祖刘邦这才告诉张晨和小昭,林淑婉在台北,也是做服装的,你们知不知道台北的忠孝东路?台北最热闹的商业街,林小姐在忠孝东路,有一家三层楼的服装店,和你们延安路的店,规模差不多。

林淑婉说,她这次来,是听了刘大哥介绍,专程来看张晨他们的衣服的,如果有可能,看看双方可以怎么合作。

你们在大陆,还有什么城市有专卖店?林淑婉问。

张晨说,基本省会城市都有,但很多是下面总代理开的,华东地区是我们自己在做,浙江和苏南,每个县都有我们的专卖店,还有上海淮海中路和北京王府井的专卖店,也是我们公司自己开的。

“你们在上海淮海中路和北京王府井也有专卖店?生意怎么样?”林淑婉问。

张晨拿出了上午小盛送过来的报表,给林淑婉看,和她说,这是我们所有店昨天的销售情况,如果你要看整个月的,我也可以叫他们送过来。

“我财务这里就有上个月的,林小姐你需要看吗?”小昭问。

“好的,谢谢你,小昭,给我参考一下。”林淑婉说。

小昭去了隔壁财务中心,拿过来报表,递给了林淑婉,林淑婉仔细地看了之后,和张晨说,在台北,卖日本货的美国货的,几乎世界上知名的品牌都有卖,但就是没有像你们这种风格的,我很看好你们半亩田,我认为这个在台北,应该会有市场。

现在唯一的麻烦是,这货物和人一样,都要经过香港,再转到台北,交通上不是很方便。

“但这样也可以保证你在台北,不会有类似的服装再出现。”汉高祖刘邦说。

林淑婉笑道:“这个倒是真的,刘大哥说的对,我在台北,就很少看到有大陆的服装。”

“几年前,大陆的服装厂,自己还没有设计能力,我们刚做服装的时候,就是到广州进的货,而广州货,仿的都是港台的版,那时只知道仿,哪里还有能力出口到台湾去。”张晨说。

林淑婉点点头,她问张晨,你们现在和下面总代理是怎么合作的,张晨告诉了林淑婉。

林淑婉听完,和张晨说,这个换货率,如果我们合作,就不存在,要是退货的话,我那边就要算出口,你这边就要算进口,我还不如大酬宾处理掉。

“如果这样的话,我可以直接按两点五折给你。”张晨说。

“运费呢?”林淑婉问。

“这个,当然由你承担,我们都是客户自己承担运费的。”张晨说。

“刘大哥,你了解吗,从上海港到台北的运费贵不贵?”林淑婉问。

汉高祖刘邦伸出右手,比了一个八的手势,和林淑婉说,八百美金一个四十呎柜,你发服装,一个四十呎柜可以发多少了?运费应该还不到一个台币一件。

“多少时间可以到台北?”林淑婉问。

“十五天。”汉高祖刘邦说。

“张先生,那我要是下单,你们这里,大概多少时间可以帮我出货?”林淑婉问张晨。

“这要看多少数量。”张晨说。

“春夏装的话,大概五万件左右吧。”

“十天到半个月。”

“可不可以再快一点,张先生,拜托拜托,我收到都已经四月中了。”

张晨想了一下说:“八天可以吗?”

林淑婉点了点头,她转身和小昭说:“小昭,谢谢你,你们的价目表可以给我看看吗,我参考一下。”

张晨这里就有价目表,他拿了价目表给林淑婉看,林淑婉看了以后,和张晨说:

“张先生,我开一个玩笑,希望你不要介意。”

张晨说好。

“你会不会,我是说以后,你会不会给我报价的时候,价格故意抬高。”

“不要乱说。”林淑婉话音刚落,汉高祖刘邦就叫道:“他们两个,不是这样的人,我可以担保。”

张晨笑道:“林小姐有这样的想法,可以理解,毕竟她人不在大陆,不过,我们可以在合同里约定,要是我这里出现这样的行为,我负责赔偿整批货三倍的货款。”

林淑婉看了看汉高祖刘邦,笑了一下,转回头和张晨说:“张先生,谢谢你不介意,不过,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特别对我这批货调整价格。”

“这很简单。”张晨说,“同样的服装,我们在杭城、上海、北京的专卖店,都会出现,对了,北京和上海的各大商场里也有,林小姐肯定有朋友在这些地方,你只要让你朋友去看看就可以了,如果有不一样的价格,就买一件,发票或者售货小票,不就可以当证据了?”

“谢谢你,张先生,我相信你了。”

林淑婉问小昭:“小昭,谢谢你,你下午有时间吗?”

小昭点点头说有。

“你们的货哪里最全?”林淑婉问。

“今年的款式,延安路店里现在都有。”张晨说,“如果你要全部款式,包括去年的,那厂里的配货中心,都有样品。”

“对我来说,没有关系的,你们去年的款式,对我也是新款。”林淑婉转过身,和小昭说:“小昭,谢谢你,你能不能陪我再去一次厂里,我要订货。”

小昭说好。

小昭带着林淑婉出去,叫上贺红梅,三个人一起去了三堡。

她们走后,汉高祖刘邦和张晨说,林小姐在台北做服装,名气很大,你要是她这里做好了,整个台湾就做开了,她不仅自己在台北开店,还有点像你们下面,台中、桃园、新北,包括台南和高雄,都会到她这里拿货。

张晨点点头说:“怪不得,我说一家开零售店的,一次怎么会进这么多的货,原来她也做批发。”

“对对,就是做批发。”

“大哥,她是你朋友?”张晨问。

“对,以前在我夜总会上班,年纪大了,原来的饭不好吃了,就去另外找职业,也是人聪明、胆子大,一家小服装店,开着开着,没几年就开这么大了。”

“胆子不大,也不敢到大陆来进货。”张晨笑着。

“那是有我,跟着我她怕什么。”汉高祖刘邦叫道。

“你这国军都回来了,共军还在等着你呢。”张晨和汉高祖刘邦说。

汉高祖刘邦想起来了,叫道:“昨天到了,半天就陪林小姐了,都没有给谭大哥打电话,我扣他。”

汉高祖刘邦说着就从沙发上起来,走到办公桌前面,拿起电话扣了老谭,不一会,老谭就回电话过来,汉高祖刘邦和他说:“谭大哥,我回来了。”

“在那里等着,哪里都不要去!”老谭吼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张晨站在窗前,过了不到十分钟,就看到老谭的车到了,知道他刚刚是在对面的“锦绣江南”工地。

老谭噔噔噔噔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纸卷,走进来就招呼汉高祖刘邦,来来,到这边来。

他把手里的纸卷,在张晨办公室里的小会议桌上打开,张晨看了一下,居然是一幅地图,还是老谭自己画的,张晨也看不清画的是哪里,上面画满了一个个红绿色的箭头。

“过来,你上次说的,我想了几天,还是不对,我照样能把你打得溃不成军。”老谭叫道。

汉高祖刘邦走过去,边走边叫:“战场的局势瞬息万变,还几天,谁给你几天的时间?”

张晨知道他们又要开始,笑道,好好,两位大哥,你们继续,在这里吵,也吵不到邻居。

他笑着出去,把门带上,自己走去了设计中心。

四点多钟的时候,小昭和贺红梅回来了,张晨看到她们上来,从设计中心走了出去,问,林小姐呢?

“累死了,说要回酒店先睡一会,吃晚饭的时候再叫她,我们把她送酒店了。”小昭说。

张晨点点头,三个人走过去,推开了张晨办公室的门,看到老谭和汉高祖刘邦,这一次倒没有吵架,两个人面对着面坐在那里,盯着面前的地图,愁眉不展的。

张晨轻轻地笑了一下,赶紧退了出来,把门带上,招呼小昭和贺红梅,走走,我们还是去那边。

贺红梅奇怪了,问:“他们两个在干嘛?”

张晨笑道:“战斗已经进入了胶着阶段,正在斗智斗勇。”

贺红梅哼了一声:“男人都是幼稚鬼。”

“好好,说说。”张晨笑道,“你们女人干了什么?”

“你知道她订了多少货?”小昭问。

“多少?”

“二百三十二个款式,五万八千多件条。”

“这么多?”

“对啊。”

三个人走进了设计中心,到了张晨的工位,贺红梅埋怨道,这供货刚刚顺畅,不要又耽误了,这么大一个单子,八天,是不是其他的货都要停下来?

“不会的,你放心吧,我会安排好的。”

张晨赶紧说,他和林小姐说八天,是已经预留了两百个车位出来,生产急着要补的货,前一段时间供货正常,各地的补货都满足了,张晨预计,应该可以顶几天。

“谢谢你,张先生。”贺红梅模仿着林小姐的口气说,然后脸色一变,骂道:“我不管,反正补不到货就找你。”

“而且,虽然是买断,利润并不高啊。”小昭说。

“不赚钱也接。”张晨说,“我要满足我的梦想。”

“什么梦想?”贺红梅问。

张晨没有言语,而是转身打开身后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张地图,摊开,小昭和贺红梅明白了。

她们看到,这是一张华东地图,上面几乎每个城市,都画上了五角星,只有上海和整个台湾是空白。

小昭想起来了,这地图原来是贴在他们三堡,房东大哥的那个家里的。

贺红梅说:“没错吧,果然男人都是幼稚鬼,都喜欢拿着地图指点江山,其实世界,就是被你们这些喜欢看地图的男人搞坏的。”

张晨和小昭大笑,张晨拿起了红色的记号笔,小昭叫道:“我来我来。”

张晨把笔给她,小昭先画上海,上海她没有画五角星,而是嘴里说着“这里是小米”,接着写了一个“米”字。

然后在台北那里,画了一个五角星,画好自己看着不太满意,觉得这五角星,没有张晨画得好。

“好吧。”小昭叹了口气,“在地图上,还是你们幼稚鬼厉害。”

0836 要退还的定金

晚餐他们是在张生记的包厢里吃,林淑婉是汉高祖刘邦坐着老谭的车去酒店接的她。

到了包厢,林淑婉就从包里拿出了一叠五万美金,交给小昭,和她说这是这次合同的定金,服装的数量,就按我下午要的,合同我明天上午去你们公司,和张先生签。

小昭说:“那急什么,林小姐,定金明天签合同的时候再交好了。”

林淑婉说:“时间紧,你们等会就可以安排下去,还有,这定金你收着,等我的货款全部到了,你再把它给刘大哥好了。”

小昭和张晨都不明白,不知道这收了退了是什么意思,汉高祖刘邦看出来了,问张晨,小老弟,你们公司有进出口权吗?

张晨说有有,这个注册公司后没多久,就去办下来了,本来我想着我们又不做外贸,没什么用,还是我张家港的一个客户,鼓动我去办的,说是办下来要用的时候就可以用,不用的时候放那里好了,只是,我们从来还没有做过一笔外贸业务。

汉高祖刘邦大笑:“那你还真要谢谢你这个客户,这不,现在就用上了,不然你现在要马上去补办了,当然,像你们这样规模的企业,补办会很快,但也是要走流程的,时间赶不赶得上还不知道,赶不上你就吃亏了。”

张晨和小昭看着汉高祖刘邦,还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汉高祖刘邦,常年往来两岸,和各种企业打交道,自己在大陆也有公司有企业,有货物进出口,对大陆的各种政策调整,一清二楚,他和张晨小昭说,你们采购面料辅料,是不是要开增值税发票,你们采购的面料里,其实是包含有增值税的?

张晨和小昭点点头,这个他们都知道。

增值税,大多数国家都有,是移转税,什么意思,简单点说,你们上面拿了增值税票,报税的时候是不是可以抵扣的?你们的产品出去,也是要开增值税票的?

张晨和小昭继续点头。

这部分税收,其实最终是由买这个产品的顾客承担的,也就是说,你哪怕在路边小店买一瓶水,这瓶水里,都包含有增值税,那现在产品出口了,这一部分税收,其实是不是由国外的顾客承担了?

汉高祖刘邦和他们说,大陆原来出口产品,是零关税,从今年开始,大陆为了鼓励企业出口,调整了税率,实行出口退税政策。

根据不同的货物,分百分之三、百分之六和百分之九三档退税,你们服装,属于百分之九这一档,也就是说,你们这一批货出口之后,国家还会给你们百分之九的退税。

“那我们不是增加百分之九的收入了?”小昭问。

“对,同一件衣服,和你们在国内卖,对你们来说是这样,但这个退税,是要根据你们的订单,还有实际的收汇计算的,所以林小姐要把这五万美金,先作为定金给你们,到时候,她再把整笔的货款都汇给你们,你们再把这五万还给她,她现在给,对你们是个保证。

“当然,你们也可以要求她直接把这五万,在货款里扣了,她汇货款的时候,少汇五万给你们,这对她来说是一样的。”汉高祖刘邦说。

“但这样,这五万美金的百分之九退税,我们就不能享受了,刘大哥,是这样吗?”小昭问。

汉高祖刘邦点点头说对,就是这样,因为退税是按结汇计算的。

张晨和小昭明白了,这样说来,这批到台湾的货,还有一个百分之九的退税,算起来,比他们发给总代理还要划算。

“还有一个,你们以后做出口,一般会有两种价格,一种是FOB价,还有一种是CIF价,也就是离岸价和到岸价。”

汉高祖刘邦见张晨和小昭,真的是对外贸这块一无所知,索性就多说几句。

“什么意思,刘大哥?”小昭问。

汉高祖刘邦,用筷子点点面前的骨碟,和他们说,我们就当这个盘子是一艘货船。

他接着用筷子在骨碟的边沿滑了一下,继续说,这盘子的边沿是船舷,FOB价就是你们只要把货物送到发货港,货柜越过这船舷的时候,你们的事情就结束了,接下来的运费、保险什么的就和你们无关,你们可以办清关手续了。

“那CIF价,就是那个到岸价呢?”小昭问。

汉高祖刘邦,把面前的骨碟移动了一下,和小昭说:

“那你就要等这艘船在海上开啊开,在海上的运费和保险也是你们付,一直要等到这船到了目的港,一样,也是这货柜越过这船舷的时候,你们的责任才完成,这笔业务才算结束。你们这次,和林小姐的这笔业务,运费是林小姐承担的,所以你们签的是POB价。”

这一部分,小昭和张晨明白了,但接下来,小昭有很多不明白了,她说,林大哥,这听起来好像很复杂的样子,又是码头又是船又是海关什么的,那我们这次,应该怎么做呢?

“听起来复杂,做起来一点也不复杂,阿婉,这次船是你订还是我小老弟这边帮你订?”

汉高祖刘邦问林淑婉,林淑婉说,还是我在台北订吧。

汉高祖刘邦点点头,他转头和小昭说:

“那我明天,给你介绍一家杭城的货代公司,林小姐那里订好船后,会把船的船号什么的告诉这家货代公司,货代公司会帮你们做好报关手续,代理报关,还会帮你们订好码头的仓库,包括装运手续什么的,都会办好。

“到时候,他们会把指定的码头和仓库,告诉你们,你们就按照时间,把货送到指定的仓库就可以,也可以由码头直接派集装箱车,到你们公司装货,第一次做,货又急的话,我看还是由集装箱车来你们厂里拉货比较好。

“运费可能比你们自己叫车拉,会多出一千来块,但那个是小钱,最主要的,你们自己拉和集装箱来运,中间少了一道装卸,你们拉到仓库,那边要卸下来,再装上集装箱,这就要时间,集装箱直接来,你们在厂里装好,司机就会把箱封掉,直接拉去码头了,时间省不少。

“这样,其实对你们工厂来说,和内贸没什么区别。”

张晨和小昭点点头,明白了,小昭问:“然后呢,我们和林小姐之间还要做什么。”

“你就把装船信息告诉林小姐,等林小姐汇货款给你,货代公司会把提单给你,你收到货款后,把提单提供给林小姐,就结束了,剩下来的,就是你们自己这里,办结汇和等退税了,是不是很简单?”

小昭点了点头,汉高祖刘邦笑道:“真做起来,还要简单,芬兰那么远,你们没看到我把人家整个保龄球馆,都搬到大陆来了。”

张晨和小昭想想也是,要说难,这把一座保龄球馆,从国外运到大陆来才难,那里面会有多少事啊,不知道这汉高祖刘邦,是怎么做到的。

汉高祖刘邦,好像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笑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难的,这所有的一切,几百年运作下来,已经有一套很完整很严密的流程,环环相扣,不管是船公司、码头、保险公司还是货代公司,大家都做得很规范,不规范它生存不下去,也逃避不了责任。

“你们只要了解这个流程,知道怎么回事就可以,不需要你们自己去做太多的事,放心吧,我把一整座保龄球馆运到大陆,也不过就是打打电话的事。”

张晨和小昭说,谢谢刘大哥。

汉高祖刘邦在和张晨小昭说这些的时候,老谭一直看着他,等他说完,老谭说,看不出来,你这个国军还不简单,懂这么多。

汉高祖刘邦笑道,你这个共军知道的很多东西,我也不知道,彼此彼此,来,还是喝酒。

碰了这一杯,汉高祖刘邦又端起杯子,看了看张晨小昭和林淑婉,说道:

“你们两边,一边是我的小老弟,还有小昭,另外一边,是我的好朋友,生意归生意,我希望你们,生意要做,朋友也要做,一直就这样亲亲爱爱,这样才有意思,来,为这个,我们再碰一杯。”

汉高祖刘邦说着,贺红梅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林淑婉说:

“哎呀,刘大哥,我和小昭亲亲爱爱可以,我要是和张先生亲亲爱爱,小昭就要不开心了啦。”

大家都笑了起来,老谭说:“这个皇帝,用词不当,但意思是对的,其他的我不懂,但这做生意,要是做到六亲不认,这生意做着也没有意思,来来,为这个,我们干一杯。”

大家举起了杯,干了。

包厢的门打开,刘立杆走了进来,他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边也在喝酒,过来迟了。

“没有那么啰嗦,罚酒。”汉高祖刘邦说。

服务员还在找杯子添餐具,刘立杆拿起了张晨的杯子,倒满酒,和汉高祖刘邦说,皇上的话,我怎么敢不听,罚了。

说着就把一杯酒干了。

刘立杆坐下来后,汉高祖刘邦和林淑婉说:

“阿婉,你不是说你喜欢杭城吗,找刘老板,他那个桃花源不错,你去他那里买一幢房子,以后你在大陆,就有个家了,我和你说过多少次,这机会,还是在大陆。”

林淑婉端起了酒杯,和刘立杆说:“那还是要刘老板帮忙。”

刘立杆赶紧也举起杯子说:“不敢当,皇上的朋友,我一定鞍前马后巴结。”

林淑婉轻轻地笑了一下,把酒干了,然后抿了抿嘴,笑眯眯地看着刘立杆,刘立杆也把酒干了。

吃完了饭,其他人都去汉高祖刘邦的保龄球馆,打保龄球去了,张晨说他要去厂里,马上就把林淑婉的单子安排下去,款式太多,今天晚上裁床就可以裁几板下去。

小昭要和张晨一起去,张晨说,你还是陪林小姐吧。

“你喝了那么多酒?”小昭说。

“没事,我扣二货,让他过来开车,今天在厂里,可能会待晚一点。”

张晨说,小昭点了点头,贺红梅本来说她帮张晨开车过去的,但听张晨这么说,也就不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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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37 张晨爷爷

张晨到了厂里,叫上赵志刚,干脆一起去了配送中心。

张晨拿出下午小昭和林小姐写的单子,和郑慧红说,你把这单子打一下,多印几份,同时统计一下,这里面去年的款有多少,数量多少,有多少是有存货的。

郑慧红说好。

张晨和赵志刚说,五万八千多件条,给你八天的时间,可以吗?

赵志刚不假思索就说,可以,没有问题,夏装会有什么问题,我们现在一天最少也可以做一万件。

“想得美,我给你全部做啊,我们自己不要发货了,不要卖了,都停下来等你等八天?你不怕谭淑珍找你?”张晨骂道。

“怕怕,那个美女,凶起来的时候很凶的,要是这样,我去跳楼好了。”赵志刚叫道,“本来现在刚刚可以忙过来,我还想这个星期天,让工人休息一天的,你又来。”

“不许跳,要跳也等这批货做完再跳。”张晨说,“你还是老老实实想想,怎么把这个任务完成,又怎么不耽误这批货。”

“这个就是下午,小昭带来的那个台湾人要的?”

张晨点点头。

“我们的服装,要卖到台湾去了?”

“对,你要是任务完成得好,下次把你人都弄台湾去。”张晨说。

“真的?”

“当然真的,我们有客户在那里,派你去客户那里商务考察,有什么不可以,对了,你要是完不成,也把你派过去,台湾的这个林小姐,比谭淑珍还凶。”

“那我死定了。”

“和你说了不许死。”

“好好,那我想想办法。”

张晨和赵志刚说话的时候,郑慧红他们一边忙,一边不停地笑着。

张晨和郑慧红说,郑慧红,你们也配合一下赵厂长,这段时间,每天客户报过来的补货单,你们就挑最急需的,让赵厂长安排生产,每天的总量,不要超过三分之一的生产量,凡是那些他们店里还有库存的,就压一压。

郑慧红嘤嘤地说,好的,张总。

还有,可以在每家店之间调调货,把货多的往货少的调,和他们说,这也是降低他们的风险,再告诉他们,我们调货的部分,不计算在换货率里,这样他们就有调货的积极性了。

郑慧红说好。

张晨和赵志刚在等,郑慧红他们一项一项统计出来,去年的款式,林小姐一共要了六十六个款,数量是一万零八百六十二件套。

赵志刚长长地松了口气,这么说来,赶货只要赶四万八千件了。

郑慧红接着说,可是有三千八百五十件套,没有货。

赵志刚骂:“你就不能一次性说完?”

郑慧红委屈道:“我就是一次性说完的,是你高兴得太早了,赵厂长。”

张晨大笑,他和赵志刚说,确实,确实是你高兴得太早了,我再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就是有货的,也要每件都拿出来,让后道重新整理一遍。

“干嘛,包装都完整的,货退回来的时候,已经整理过一次再装箱的,和新的一模一样。”赵志刚说。

“每一件都要换吊牌啊大哥,我们那吊牌上是人民币价,你让台湾人民付人民币?对了,郑慧红,这批货,所有的吊牌,其他内容都不变,就是价格这里空着,他们自己会标。”

郑慧红说好,赵志刚看着张晨问:“那等于后道全部要重新做了。”

“对,开心吧?”

“开心,重新做比直接包装还麻烦,多了一道剪吊牌的工序。”

张晨和郑慧红说:“你们根据客户的订单,先把去年的款,每个款每个尺码每个颜色,分别缺多少,先把这个清单拉出来。”

“好的,张总。”郑慧红说,几个人马上就忙起来。

张晨和赵志刚继续等,等到他们把去年的缺货清单拉出来,张晨和赵志刚拿着单子去仓库,盘点面料,看看库存的面料还够不够,如果不够,明天马上要和面料厂家联系,看看他们那里面料的库存情况,再不行,就要下单生产了。

仓库里有面料的,今天晚上就让裁床,让出一张裁床开始裁,去年的款式,好在哪些工人做得快,做得好,他们一清二楚,赵志刚决定,从明天开始,就让这些工人去做这些老款,这样,就不需要熟练的过程了。

从仓库出来,两个人去了办公室,赵志刚马上打电话给印花厂和绣花厂,通知他们,马上把这些花版找出来,该晒版就晒版,今天晚上再迟,都会有裁片送过去。

回过头,他们还是去仓库,查看这些款式的辅料和线的情况,让仓库马上把缺的辅料,也统计出来,明天赵志刚要把这些辅料包括缝纫线,都安排下去。

等到他们忙完这些,食堂里的夜宵都已经开始供应了。

……

第二天上午,林淑婉到了张晨的办公室,小昭把五万美金定金的收款收据给她,她把收据,交给了汉高祖刘邦,刘邦收好。

他们根据昨天确定的,签了合同,把张晨昨晚带回来的那份清单,作为合同的附件,双方也签字确认了。

林淑婉说,她中午的飞机就要去香港,明天一早,从香港赶回台北。

“怎么这么急?”小昭问,“不再在杭城玩几天,我陪你。”

“谢谢小昭,实在是生意上的事情太多了,没关系,反正以后经常会来杭城,有的是机会玩。”林淑婉笑道,“我回去,马上会把船期定下来,这里的事情,张先生,就交给你了,拜托拜托!”

张晨说好,林小姐,你放心吧,厂里昨天晚上就已经开始动起来了。

“真的吗?太好了!听到这话,我很开心,谢谢你,张先生。”林淑婉合掌朝张晨道谢。

从张晨这里出去,林淑婉就要去机场,小昭和汉高祖刘邦,开着张晨的车,去送她了。

他们三个人刚走,张晨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是赵志刚,赵志刚和张晨说,去年的亚麻面料还差三千多米,织布厂里也没有库存,不肯做,说量太少,我把量加到一万米了,可他们说,要二十天才可以交货。

“哪家厂?”张晨问。

“就我们现在在做的那家,张家港三彩织造公司。”

“李总那里?你给谁打的电话?”

“小李。”

“那你有没有给李总打?”

“打了,他让我找小李。”

这他妈的就是在推了,张晨说:“好,我来打,你不要管他,就把订单先传真过去。”

赵志刚说好。

张晨挂断电话,拨通了李总办公室的电话,电话响了两下,被接起来,张晨刚说了一句你好,李总就在电话里说:

“张总啊,我就知道你会给我打电话,小李也在我办公室,我们正在等你打电话过来骂我们。”

“哈哈,李总,你客气了,我怎么敢骂你们,我是打电话来求你们的。”

“张总,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是我们嫌数量少,四千米就四千米,我刚刚看过了,我们仓库里还有这纱库存着,不是这个问题,张总你千万不要误会,你现在每天的量在这里,我老李怎么会嫌你少,张总,这个你一定不要误会。”

“好好,李总,我明白了。”张晨说,“不过我这批货,实在是要得很急,多加点量,也没有关系。”

“张总,你这样说,还是误会我了,不是量的问题,是生产实在忙不过来,我们一个车间,全部在生产你们的货了,你们的都是高密的,想快也快不起来,我把我其他所有的订单,都挤到另外两个车间去了,实在是忙不过来。”

“知道,我知道你李总那里忙,不然我也不会打电话了,但我想想,几千米面料,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我这个,实在是客户出货时间都订好了,没有办法。”张晨说。

“哎呀,张总,哪个订单不是客户出货时间都订好的,我还有后天的船,现在布还在机器上的,我也是焦头烂额,对了,张总,要么把你那个车间,拉几台机器下来做,你现在的面料,每天减点量?”

“不行,这个绝对不行。”张晨说,“要出大事的。”

“哈哈,张总,我这里天天都是大事,还有,你以为我愿意停下来,你知道我穿筘要多长时间,一上一下,要少织多少布?”

“我不知道,李总,你不要拿这些我不懂的东西来糊弄我。”

“哈哈,张总,看你这话说的,我怎么敢糊弄你。”

张晨拿着话筒想了一下,他狠了狠心说:“李总,反正今天我就赖上你了,这件事,也是你造成的,你必须负责。”

“什么事情,怎么是我造成的?”李总奇怪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公司注册了以后,你劝我去申请进出口权的事?”

“记得啊,这不是好事吗,怎么害了你,张总,现在外贸有搞头唉,有出口退税了,我这里订单是大量增加。”

“对,我知道有搞头,我这不是搞了吗,结果第一单就让你李总将军将住了,第一单就要赔本,谁敢再搞啊,你说李总,我要是没有进出口权,这单子我是不是就不敢接了?是你当初煽动我去办的这个,现在不怪你怪谁?我是不是要赖上你?”

“哈哈,张总,这样都可以赖啊?”

“对,不管了,我现在就下楼,马上到张家港来。”张晨叫道。

“别别别,张总你别来。”

“怎么?不是兄弟单位了?不欢迎我了?”

“哎呀张总,我是怕你来容易,我送就送不走了。”

“哈哈,李总,你还知道这个?”

“好好,不说了,张总,我给你上就是,不上我都要被你逼得离家出走了。”

张晨大笑:“好好,谢谢李总,那我这单做完,再去张家港拜访你?”

“好,好,张总,欢迎欢迎,唉,真是没办法。”

放下电话,李总和小李说,上上,把他们做掉了事。

“这样,其他单子就要拉下来了,人家人都在厂里等着,天天盯着车间里。”小李说。

“你就不会想想办法?你长个脑袋是干什么用的?我是你爹,那张总是你爷爷,我们一年三分之一的产值都是人家的,你真想人家找上门来?”李总怒气冲冲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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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38 一团糟

林小姐回到台北后,马上把船期发过来了,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从她离开杭城的那天算起,满打满算十天,扣除要提前运送到码头的的时间,她等于还是多给了张晨他们一天。

工厂里的生产任务下去了,但问题马上就暴露出来,不管是张晨还是赵志刚,到底没有做外贸的经验,他们不知道到赶货的时间是不能按平时的时间计算的,你车间里可以生产一万件,但实际你远远做不到,限制的条件太多。

最先出毛病的是他们想都没有想到过的裁房,他们一直在计算车位能不能做出来,忘了车位要做,首先要有裁片,要裁床能裁出来。

他们一个季节生产几百个款式,但那是几个月累积起来的,你现在八天要做出两百多个款式,你还要给印花和绣花厂留出最少一天的时间,给车位留出最少一天的时间,这样其实裁床只有五天的时间,五天的时间要裁出两百多个款式,裁床主管拿到这个数字就傻眼了。

几米长的纸版,光画下来就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这个是一片都不能漏不能少的,你不能说少排一个口袋,后面再来补,那一匹匹的布是有色差的,你后来补的这一片口袋,因为和前面的不在同一匹布上,结果做上去以后,色差就很明显。

搞不好这一个口袋,就让整批的服装变成次品。

裁床裁下之后,会把裁片编号,编号的目的,就是让同一匹布的裁片到一两个人手里,这样,出来的成品,才可能保证是同一匹布,不会有色差。

纸版画好以后要复查,裁床上要开始一层层铺布,铺布靠工人手工一层层拉,拉布也是有讲究的,特别是春夏装的面料,比较薄,而且棉麻面料是有一定的弹性和伸缩性的,你拉得太紧,等到裁片裁出来的时候,可能就小了。

他们大货的面料一次要拉两个小时左右,然后把纸版覆盖在面料上,用珠针把纸版固定在面料上,裁工开始用电剪刀裁,一板裁下来,一两千件衣服,如果从画纸版开始,到裁工裁好,辅工把裁片编好码捆扎好,差不多要五六个小时。

当然,他们因为车间大,有四张裁床,所有的工作是在同时进行的,一张在画纸版,另一张在铺布,还有一张已经在裁,另外一张裁床上,辅工同时就在编码和捆扎了。

裁工这一板裁完,下一板的布也拉好了,他去那一张裁床裁的时候,这一张又在铺布了,而画纸版的,就一直一张张地画下去。

就是这样,他们整个裁房,一天裁六七板,也已经很紧张了,现在等于是一天要裁四十几板,那裁房主管,怎么可能不傻眼。

特别是那些老款,一个款式只有三四十件,但流程一样也不少,唯一能省下来的,就是铺布的层数少了,时间缩短了,但对画纸版和裁工来说,是一样的。

版越多,每板下来的数量越少,马上就赶不上缝纫车间的速度,你原来一板一两千件,可以供一两个大组生产,现在一板三四十件,只够两个人做的,其他的人没有裁片,干瞪眼。

而裁床裁下来的裁片,还不是马上可以做的,要先送印花厂和绣花厂。

对印花厂也是一样,你几十片,他也一样要晒版,印台上要定位,要调浆料,印了几下,马上要重新定位,另上一个花版,对他们来说,也是头疼得很,单色的还好一点,套色的话,这几十片,他要上几个花版,要不张晨是他们最大的客户,他们也是不会接这个活的。

这里车间里催裁片催得紧,赵志刚就打印花厂电话,搞得印花厂老板也没有办法,几十片也要送一次,送完回到厂里,又要送了,送过来看到张晨在厂里,敢怒不敢言,只好和张晨苦笑,张老板,我现在就是一个送货工,一整天都在路上。

张晨也只能请他抽烟,和他说,特殊情况,没有办法。

张晨几乎每天,都是从工人还没有上班,就去厂里,到工人凌晨下班才离开,赵志刚已经有点懵了,他说没想到,怎么这么做不出活,第一天,他们整个厂,居然只生产出了两千多件衣服。

缝纫车间里一大半的人,不是在等裁片,就是在等印花片和绣花片,大家在车间里无所事事,就看到楼梯上人上人下,很多人干脆出去逛街,也有回宿舍洗衣服的,去篮球场打篮球的。

这些,本来都是上班时间禁止做的事情,但张晨和赵志刚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不让他们干这些,他们在车间里也是干坐着,还不如让他们趁这个时间,去把衣服洗了。

不仅赵志刚要哭了,连张晨也感觉要哭了,这才知道,同样的数量,后面的含义是不一样的,这五万多件,不是他们平时的五万多件,而是两百多个款式的五万多件。

赵志刚自己跑去裁床画纸版,把赵志龙从缝纫车间,调去当裁工,因为他会用电剪刀,四张裁床,把辅工的那张也让了出来,让他们就跟在裁工那张裁床,边裁边捆扎,这样,就有两张裁床同时在裁,但就是这样,也无济于事。

张晨走到缝纫车间里,心都彻底凉了,原来计划是四分之三的车工做林小姐的,四分之一的车工赶自己的货,现在裁房里连林小姐的都裁不出来,更别说自己的货。

张晨看到车间里,现在是四分之一的人在干活,四分之三的机器空着,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就是那四分之一在干活的,也是断断续续,很多人都趴在机器上睡觉,裁片没到,他们也没有办法。

张晨走过去,有熟悉的老工人和他说,张总,我在机器上,干活的时间,还不如睡觉的时间长。

张晨也只能苦笑。

吃完晚饭,张晨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他心里知道,如果这样,不仅林小姐的货赶不出来,就是自己下面专卖店的货,也会全部被耽误,耽误今天一天还好说,只要明天再上不了货,不仅郑慧红他们配送中心,自己这里,大概电话也会被打爆。

谭淑珍和贺红梅,大概马上要来工厂了,她们再押着的,就不是赵志刚,连张晨自己也会被押着,她们两个,特别是谭淑珍,骂起张晨,那也是不客气的。

八天的时间,一天已经泡汤,张晨感觉自己一筹莫展。

“张总。”

有人在门口叫了一声,不用抬头,张晨也知道是郑慧红。

张晨说了一声请进,郑慧红走了进来,她把一张纸放在了张晨的面前。

张晨看了看,纸上是十二个款式的品名,张晨不知道她把这个给自己是什么意思,抬起头来看着郑慧红问:

“这是什么?”

郑慧红嘤嘤地说:“这是我统计出来的,我们最好卖,也是下面专卖店补货最多的款式。”

张晨心里烦躁得很,不知道这个时候,她拿这个给自己有什么用,自己现在,才懒得管什么好卖不好卖,自己关心的是怎么能把林小姐的货赶出来。

“张总,我有一个建议。”郑慧红说。

“你说。”

“我看工人们现在都在等裁片,都没有事情做,我想我们可不可以先裁这些款式,让工人先做。”

张晨苦笑道:“人家现在林小姐船都已经订了,我们就是现在这样,都不知道赶不赶得出来,要是能赶出来,我把自己的全部停了都愿意,大不了我们牺牲一个星期的销售额,也不能失去这个信誉。”

张晨说着的时候,郑慧红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完,郑慧红说,可是,这样不行的,张总。

张晨看了看她,问:“那你说怎样才行?”

郑慧红说:“林小姐要的还差五万件,如果我们车间里全部做她的,四天就可以做出来了,但现在是工人都在等着,没事做,我们的产能等于连原来的四分之一都没有。

“我的想法是,让裁床把林小姐的活先全部停下来。”

“你……”张晨差点脱口而出“你疯了?”,但还是忍住了,改口说:“你继续说。”

“现在这样,不仅我们自己被耽误了,连合作的印花厂绣花厂也被耽误了,他们也做不出来活,我的想法是,把林小姐的活先全部停下来,让裁床先裁这十二个款式,而且,不要管客户有没有补货,他们今天没补,这些款式,明天后天肯定会补的,我统计过。

“我们把这十二个款式的量加大,让绣花厂印花厂也加加班,用三天时间,生产出四万件备在那里,这样,后面几天,只要下面补货,我们就有库存。

“这十二个款式,对裁床来说,今天晚上加个班,加明天一天,就可以全部完成,从后天开始,整个裁床就开始裁林小姐的货。

“这样,等工人把这十二个款式做完,裁床里也已经备了很多林小姐的裁片了,缝纫车间所有的工人,就可以全部来做林小姐的货,效率会比现在快很多。”

张晨眼睛一亮,这他妈的还真是一个办法,这样一来,这批货就还真有可能赶出来了,而且,下面专卖店,最好卖的款式都可以满足他们,他们也就不会有那么大的意见,这还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太好了,郑慧红,你是怎么想到的?”张晨大叫。

郑慧红笑道:“我只是用了一点统计的办法,再想,同样的时间,怎么利用更有效。”

“你真是个天才,快快,快去把这十二个款式,分别应该裁多少,也用你的办法算出来。”张晨说。

“我已经算出来了,数量是根据前期的销量推出来的,张总。”郑慧红嘤嘤地说,拿出了另外一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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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39 天塌没塌

张晨到了裁房,找到了赵志刚,赵志刚垂头丧气,坐在裁床上面,顾自在画着版,裁房里其他的人在干什么,他也懒得管了,知道管了也没有用,反正就这样了。

张晨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抬头看了眼张晨,又低下头去,继续画版,一言不发,张晨见他这样子,显然已经是被今天的一团糟快打趴了。

张晨把郑慧红的想法和他说了,赵志刚听着听着,手上停了下来,身子也坐直了,等到张晨说完,他突然哈哈一笑,看着张晨说:

“到底是老板,这么聪明的办法都想得到。”

张晨也笑了,和他说不是自己的想法,是郑慧红的,赵志刚点点头说:“那她可以当老板了。”

他们马上行动起来,赵志刚爬下裁床,让裁房主管和版师,继续画林小姐的纸版,让裁工不要停,继续裁林小姐要的旧款。

他和张晨,把裁床上已经画了一半的纸版先收掉,抬了整筒的花纸到裁床上,铺开,从靠裁房墙边的一排排架子上,找出那十二个款式的牛皮卡纸的样版。

他们的生产,S、M、L都是按1:2:1生产的,在纸版上,M就要多画一件,这样一板裁下来,就正好。

张晨和赵志刚,挑了三个面料一样,生产数量也一样的款式,混在一起套排,这样大小裁片穿插,不仅省面料,而且,等于一板裁下来,三个款式,一共有十二件套,都齐全了。

他们两个人花了四十分钟,把纸版画了出来,纸版的长度出来之后,另一张裁床,做好长度记号,马上开始铺布,赵志刚让裁房的人继续干原来的活,他从下面后道,叫了三个原来干过这活的辅工,上来帮忙。

今天车间里出来的衣服不多,后道人手富裕,那三个人开始一层一层地拉布,这里张晨和赵志刚,又开始画第二张纸版。

画到一半,张晨想起来了,他掏出自己的大哥大,给了赵志刚,让他马上打电话给印花厂的老板,通知他等会会有裁片到,他那里哪怕通宵,也加班帮他们印出来,这样,明天工人就有活干了。

赵志龙嫌拉布的两个女的动作太慢,叫了一个男辅工,把她们替换下来,他和那个男辅工,两个人几乎是在裁床边,小跑着一层层拉着,拉了两个多小时,拉完了三百二十层。

张晨担心太厚,裁剪刀裁不动,裁房主管试了一下,说可以,春夏装的麻料本身比较薄,加上麻料不比化纤的面料,化纤的面料裁的时候,因为温度太高,刀口会融化、焦糊,粘在一起,太厚的话,电剪刀就很难前进。

麻料不会有这个问题,虽然很厚,电剪刀走起来,特别是转弯,还是很顺畅。

赵志龙他们还在铺布的时候,张晨和赵志刚这里,另外一张纸版早就已经画好,另外一张裁床,也已经安排人开始拉布。

等到赵志龙他们这床的布铺好,把纸版覆盖在那厚厚的一大叠布上,用珠针把纸版固定好,裁房主管已经去仓库领来了一把备用的新的电剪刀,裁房主管在一头,裁工在另外一头,赵志龙从中间,三个人同时开剪。

不过是半个多小时,这一板就裁完了,看着那厚厚的,像一块块豆腐一样刀口整齐的裁片,真让人欣喜,光这一板,他们就裁出了三千八百四十件套衣服,这是他们裁房的单板最高纪录了,大家禁不住兴奋起来。

这一板裁完,边上那一板的布也快铺完了,赵志龙他们,马上准备去那边裁,而在第四张裁床上,第三张纸版已经开始铺布,张晨和赵志刚,连第四张纸版都已经画好,在画第五张纸版了。

第五张纸版是第一张的翻版,不过是重新再画一次而已,就更简单,前面画完第一张的时候,张晨就用纸笔,描了一张纸版的缩略图下来,这一次连排版都不用排,照着缩略图排就可以,时间更快。

赵志龙他们裁完,从后道调来的三个人,开始在他们刚刚完工的那张裁床上拉布,裁房的辅工,把裁床都让了出来,他们自己跑去了边上,蹲在铺了地砖的地上编码捆扎。

现在等于是有三张裁床铺着布,不间断,只要有一张裁床空出来,马上就有人上去铺布,到后来,画好的纸版多了,张晨、赵志刚和版师,干脆也移去地上画版,把画版的裁床,让给人铺布。

彩娣和其他几个主管,楼上车间没事,吃完了饭,也跑到了裁房里来帮忙,张晨他们让出来的裁床,他们马上就跟上去铺布。

赵志刚已经通知缝纫车间今天休息,但等到晚上十一点,第一板裁下来的时候,里面两个要印花的款,裁片送去了印花厂,不用印花的那一款麻裤,很快被两个主管抢走,他们说他们组今天都没有抢到活干,下面的工人都在骂他们了。

楼上,重新响起了机器的声音。

连裁房主管他们前面裁出来的,林小姐需要的旧款,也被人抢走做了。

张晨看着这样连轴转,今天一个晚上,就可以把十二个款式的四万多件套都裁完,不禁松了口气。

再想到就是前面这三天,林小姐需要的货,其实也并没有停止生产,因为这十二个款式,林小姐也选中了,这四万多件套里,就包含有林小姐需要的五千多件套,张晨禁不住觉得,大有希望。

他们干到早上六点多钟,把最后一板裁完,该分发到车间里去的裁片,也分发到了车间,该送到印花厂去印花的裁片,也送去了印花厂,绣花厂老板也开着车,来把需要绣花的裁片拉走。

他们厂里,每天加班到凌晨,下班时间晚,除了办公室的几个人,早上是没有工人会起来吃早餐的,一般都是要等到吃中饭的时候再起床,所以职工食堂,干脆就停掉不做早餐,而把夜宵当正餐做。

张晨带着所有的二十几个人,去三堡街上,一下就把两家早餐店和一家面店坐满了,张晨让他们想吃什么,自己随便点,最后他来结总账。

等吃完早餐,人放松下来,张晨再开着车回家的时候,这才感觉,大概是弯腰坐在地上坐太久,浑身腰酸背痛的,双脚连油门和离合器都踩不动了,眼皮重重地往下落,他努力想把眼睛睁圆,也没有用,眼皮好像已经不是他自己的眼皮,人也像被催眠一样,就是要睡。

经过前面加油站的时候,张晨不得不把车开进去,停在边上的空地上,把车熄火,椅子往后一放,就睡着了。

张晨被大哥大的铃声吵醒,他睁开惺忪的双眼,朝外面看看,吃了一惊,不知道这是在哪里,适应了一阵后才想起来,自己是车停在加油站睡着了。

他看看手表,九点多钟,自己已经在加油站睡了两个多小时,但人还是困得要死。

张晨拿出大哥大,铃声已经不响了,他等了一下,大哥大再响起来的时候,他接了起来。

赵志刚在电话里叫着:“老板,完蛋了,厂里停电了!”

“什么?!”张晨一下子清醒过来,人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头顶“咚”地狠狠撞在车顶,也顾不得了,他只知道大声叫着:

“什么,赵志刚,你说厂里停电了?!”

“刚刚老傅叫我,和我说停电了,我起来看看,是真的,老板,厂里停电了。”

“是就我们厂里停,还是整个三堡都停了?”

“我也不知道啊。”

“好好,我马上过来!”张晨启动车子,就往厂里开。

路过房东大哥家门口的时候,他看到院门开着,房东大哥在院子里擦自行车,张晨一个刹车,把车停下,跑下车问房东大哥,你这里有没有电?

大哥说没有,半个多小时前停坏了,怎么了?

张晨和他说,我厂里正在赶货,急死了。

房东大哥一听就站起来,说走走,去大队部,看看是不是那个小西斯电工,在做坏事。

张晨吓了一跳,还真有这个可能,真他妈的要是村里的电工在使坏,他觉得自己看到他,二话不说,直接就会给他一拳。

他们到了村委会,村委会里,只有会计一个人在,看到张晨和房东大哥,就站了起来,问张老板有什么事?

房东大哥问村里怎么停电了?会计骂道:

“你个毒头,是不是老酒又吃昏了,葛毛不要去三里亭了,你是不是天天吃的神智无知(糊里糊涂),昨天子喇叭就广播了,今早村里停电,你不晓得?”

房东大哥嘻嘻笑着,说哪个现在还会听广播,你要跑到我屋里通知,我才会晓得。

“背事老到,噶弄不清楚。”会计骂道。

张晨赶紧问,今天是为什么停电?

会计和他说,供电局安排的,杭海路过来这里,今天要把上面电线杆上的电线,移到地底下去。

“要停到什么时候?”张晨问。

会计说:“晚快边儿(傍晚)。”

供电局停电,那就谁也没有办法了,张晨和房东大哥只能回去,看样子今天这大半天,又泡汤了。

张晨把房东大哥带回到家里,他接着去了厂里,赵志刚正在办公室里焦急地等,张晨把情况和他说了,赵志刚在办公室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嘴里一迭声地嘀咕,完蛋了完蛋了,本来时间就不够,还来个停电。

“你他妈的能不能不要走来走去,你他妈在运动发电?”张晨骂道。

赵志刚停了下来,看着张晨问:“那老板你说,现在怎么办?”

张晨叹了口气,他说没有办法,中午工人们起来,只能让他们下午继续睡,多睡一会,晚上干迟一点,对了,裁房里不要停,不能裁可以铺布,铺个三床等电来,还有一张裁床……

“知道知道,画版,版画得越多越好,下午我让能画版的,赵志龙和彩娣都过去帮忙,和我们一样,除了裁床,地上也可以画。”赵志刚说着,重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张晨点了点头,看样子,也只能这样了。

“你也再去睡几个小时。”张晨和赵志刚说,“还有,只要天没塌下来,不要给我打电话,我会被你吓死的。”

“停电了,还不是天塌下来了?”赵志刚问。

顶点

0840 被遗忘的纸箱

前两天的混乱过去之后,整个工厂,终于开始走上正轨,这让张晨感到有了希望。

四万件衣服,虽然被停电耽误了半天,但还是可以在郑慧红预计的时间里完成,最让张晨和赵志刚感到宽慰的是,通过前两天他们自己在裁房的带动,裁房的速度也上来了,没有缝纫车间的那些主管追在屁股后面要货,他们按照自己的节奏走,反而更顺利。

画完了一张纸版后,张晨和赵志刚去了赵志刚的办公室,两个人决定休息一会,抽支烟,实在是太累了。

坐下来后,赵志刚看着张晨笑。

“你笑什么?”张晨问。

“老板,你有多久没这么干过活了?”赵志刚反问。

赵志刚这就是旧事重提,在他和彩娣还在三堡街上开裁缝店,张晨他们把衣服放在他们店里做的时候,张晨和小昭,可是天天在他们店里帮助干活,哪天不是这样火急火燎地赶时间,那时候,小昭还挺着大肚子。

听赵志刚这么问,张晨心里也很感慨,他自己算了一下,和赵志刚说,好像是搬到这里以后,就没有像这么干过活了。

张晨想到了,骂道:“忙都是在你店里的时候忙,那时候天天被你剥削。”

赵志刚笑道:“你那是自己送上门剥削的好吗,赶都赶不走。”

桌上的电话响了,赵志刚按了一下免提,电话里传来后道主管的声音:

“赵厂长,那个货包装好了,放在哪里?”

赵志刚骂道:“你连货放到哪里都不知道了?你原来放在哪里?”

“原来都是直接到配送中心入库啊。”

“那你现在也去入库。”

“这个,去台湾的货,也去配送中心入库?”后道主管问。

张晨和赵志刚一惊,他们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两天光盯着裁床的事,他们连纸箱都忘了订了!

昨天出来的因为都是老款,出来之后都进了仓库,和原来的库存去拼数字,而原来的库存因为还没有换吊牌,不存在装箱的问题,今天出来的这些新款,就必须装箱,而现在连箱子都没有订!

纸箱厂不比印花厂,因为每一个客户,对纸箱的材质和规格要求是不一样的,他们都是接到订单以后,再去订纸板,等纸板到了以后再开始制作。

按照以往的时间,一般都是订单下去,七天到十天纸箱才会送来,如果按照这个情况,张晨他们就算第一时间把纸箱订下去,时间都已经很紧张,别说他们又耽误了两天。

赵志刚赶紧和后道主管说:“这个不用入配送中心,你先放一边,我等会过来再说。”

挂断电话,不用张晨吩咐,赵志刚马上拨打纸箱厂的电话,但现在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纸箱厂哪里还有人,赵志刚扣了纸箱厂的老板。

放下电话,赵志刚问张晨,纸箱的规格你有吗?

张晨傻眼了,根本就把纸箱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哪里还会记得算规格,不仅不知道计算规格,连40呎的集装箱,内部尺寸有多大,能装多少纸箱也不知道。

张晨赶紧打电话给小昭,问她货代有没有提供尺寸,小昭说没有,而且货代现在也没有人了,这么迟扣人家,也不太好吧。

张晨说好好,我打刘大哥问问,他现在应该在球馆。

张晨电话打去了保龄球馆,汉高祖刘邦果然在球馆里,张晨把事情和他说了,他问:

“高柜还是矮柜?”

“刘大哥,什么高柜矮柜?”张晨纳闷了。

汉高祖刘邦笑了一下,和他说,四十呎的集装箱,有两种规格,一种是正常柜,还有一种是高柜,高度比正常柜高,可以比正常柜多装十个立方的货。

张晨说:“我也不知道,就知道是一个四十呎柜。”

“没有关系,小老弟,服装是抛货,不存在重量的问题,主要还是体积。”汉高祖刘邦说,“等一下,我找一下,我在一个本子上记过,全世界的集装箱规格都一样的。”

张晨赶紧说好好,我等着。

过了一会,电话里响起了汉高祖刘邦的声音:“找到了,小老弟,你也拿笔记一下,这个,我把两个柜的尺寸都报给你,你算好看看,到底是要高柜还是普通柜,明天再和阿婉那里对一下,如果需要高柜,阿婉又订的是普通柜,就让她换一下,现在还来得及。”

张晨说好好,谢谢刘大哥,我知道了。

“小老弟,你记一下,长宽高,,57立方,,67立方,这些都是里面的尺寸,你记好了吗?”

“记好了,刘大哥我报一遍。”

“好。”

张晨报了一遍,汉高祖刘邦说没错,又交待他,记住,小老弟,明天一定要和阿婉确认一下是什么柜。

张晨说好好。

挂断电话,纸箱厂的老板还没有回电,张晨和赵志刚说,不管他了,我们先去去算算纸箱的尺寸。

他们平时发货,都是用编织袋和塑料袋的,基本不会用到纸箱,纸箱还是为了仓库里那么多的服装退回来,要装箱便于保存,一年才会去订那么几次。

两个人先去仓库,拿了两只空纸箱,再到后道那里,装箱试了,这才获得了需要的纸箱尺寸,回到办公室,赵志刚又扣了纸箱厂老板,张晨拿着计算器在计算纸箱,计算完后,需要一千一百六十五个纸箱。

张晨拿了纸笔,在纸上先画了两个立方体,代表两个集装箱,然后拿铅笔在里面把一个个箱子横排竖排,先算出每排放多少,再算一共可以放几排,算下来的结果是,矮柜怎么也放不下,必须是高柜。

纸箱算完,纸箱厂的老板还没有回电,张晨和赵志刚又焦急了起来,张晨问,你知不知道他的厂在哪里?

“知道,就九堡那里。”赵志刚说。

“他是不是住在厂里?”张晨问。

赵志刚摇了摇头,他说这个人,又不是经常打交道,我怎么知道。

张晨说:“走,我们去他厂里看看。”

赵志刚站了起来。

张晨拿出自己的大哥大,让赵志刚用这电话,扣下纸箱厂老板,赵志刚明白了,这是生怕他回电话过来的时候,办公室没人,他可以直接回到大哥大上。

他们到了九堡,那时的九堡,是外来人口聚集地,路灯昏暗,路两边,都是乱搭乱建出来的出租房,使本来就不宽的路,显得更逼窄。

赵志刚只来过这里一次,依稀还有一点印象,他就记得纸箱厂已经在九堡村外,靠近一个水塘,孤零零的一座彩钢瓦搭的简易房。

第一次,按着赵志刚指的路,张晨开进去,结果是一条断头路,里面连调头也没有办法调,只好小心翼翼地倒出来,再往前开,赵志刚指着右边的一条弄堂说,这里进去这里进去,我记得路口的这根电杆,没错了,就是这么歪的。

张晨骂道:“你他妈的,人家是纸箱厂,这条路,最多只能走双轮车,纸箱厂在这里面,他纸箱怎么运出来?”

赵志刚“哦”了一声,想想有道理。

再往前开,又是一个弄堂,张晨笑道:“这电杆也是这样歪的,是不是这里?”

赵志刚看了看,骂道:“他妈的这地方,连根电杆都埋不直,你说会不会好的?还是我们三堡好。”

他们在九堡转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是找到了纸箱厂,厂里却是一片漆黑,连个传达室也没有的,两个人在铁门上砰砰地敲着,人没有叫醒一个,倒把周围的狗都吵醒了,狂吠起来。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张晨还在去厂里的路上,赵志刚就打电话给他,和他说,纸箱厂的老板到了,在他办公室。

张晨说好,我马上就到。

张晨到了赵志刚的办公室,纸箱厂老板是第一次见到张晨,一开口就急急地解释,晚上十点以后,扣他的都是叫他打麻将的,他老婆晚上就不准他出去回电话,他知道是这里的电话,但他怎么解释,他老婆也不肯相信,说哪个厂,半夜里还会谈纸箱业务。

张晨笑道:“是你平时不老实的次数太多了吧?”

对方嘿嘿笑着。

张晨把纸箱的数量和规格还有箱唛给他,问他多少天可以做出来?

“八天。”对方说。

“八天?八天我的船都不知道开那里去了。”

“那六天,六天可不可以?”

张晨摇了摇头。

“那你说几天,张老板。”

“四天,我最多给你四天。”

这一回是对方摇了摇头说不行,四天肯定不行,我就是现在马上把纸板订下去,纸板送到也要大后天了,我还要做,怎么赶得出来。

“你纸板从哪里来?”张晨问。

“新登。”

“那这样,时间我们等下再说,你先算算这纸箱,多少钱一个。”

对方拿着计算器算了一下说,三块八,三块八一个,张老板。

赵志刚马上叫道:“不行不行,哪里要这么贵的,我每天这里这么多纸箱厂来,没有一个会像你这么乱开价的。”

“你这个是出口纸箱。”对方说。

“什么出口不出口的,你就像给我们仓库做那样就可以。”

对方看着张晨,张晨说可以:“我们这个,不需要商检。”

“好了好了,那给你三块五一个好了。”对方和赵志刚说,赵志刚大概是觉得这个价格差不多了,就不响了。

张晨说:“我们回头再说时间。”

对方说:“时间是实在没办法了,六天已经很紧很紧了。”

张晨说这样,“你纸板不是新登的吗,从杭城到新登,一个半小时够了,你现在离开这里,就坐车去新登,你人去了,人家肯定会先给你生产的,你明天和纸板一起回来不就好了?这样,四天不就可以做出来了?我给你一个纸箱加五毛,四块钱一个可以吗?”

对方一听就站起来,笑眯眯说,这可以这可以,我现在就去新登。

他拿着纸箱的规格和箱唛,兴冲冲就出去了。

他走后,赵志刚看着张晨说,五百多块,跑一趟新登很划算了。

张晨笑道:“他哪里会去新登,这是去自己厂里安排去了,纸箱厂最大的供应商就是纸板,他要是连做纸板的都搞不定,他还开什么纸箱厂,不信你过十五分钟打他厂里电话,你看他在不在厂里。”

赵志刚将信将疑,过了十五分钟,还真的打电话去了纸箱厂,接电话的就是老板,老板一听是赵志刚的声音,马上说:

“我回厂里来拿件衣服,马上就去新登。”

n.

0841 冬季到台北来看雨

纸箱终于赶在出货的这一天一大早送到了,赵志刚给张晨打了一个电话,张晨和赵志刚在电话里,都松了口气,张晨看看手表,才七点多钟,边上小昭都还没有起床。

张晨倒下头去,一只手伸过去,小昭靠了过来,睡意惺忪地问,纸箱到了?

张晨“嗯”了一声。

小昭伸出手,在他胸前轻轻拍了两下,和他说,那就放心睡吧。

张晨心想,是啊,终于可以踏踏实实睡一觉了。

纸箱到了之后就万事俱备,只等发货了。

林小姐要的货还差三千多件,以车间现在的生产能力,今天中午工人们起来做到晚上,轻轻松松就可以完成,一点问题也没有。

何况今天的任务在昨天就安排下去了,给每个组的要求都是在七点之前必须完工,主管们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心里都知道要不了七点。

明天下午的船,集装箱车晚上七点会到,在厂里停留三个小时,十点左右出发,第二天凌晨赶到码头,等到张晨和赵志刚他们明天一觉睡醒,张晨想起汉高祖刘邦那天说的,货柜应该已经越过船舷,他的FOB结束了。

剩下来的,就是等林小姐汇款,然后他把那五万美金,还给汉高祖刘邦。

今天的任务很轻松,主要就是把去年的那八千多件库存换吊牌,纸箱子到了,接下来就是把一个个箱子的箱唛填好,把堆在仓库里的,已经用塑料袋装好的一袋袋衣服,放进相应的纸箱,再把箱封好就可以了。

张晨睡到了中午快十一点才起来,连续一个星期,他几乎每天都是凌晨四五点钟才回家,今天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他自己睡前就没有较闹钟,小昭也有意让他多睡一会,起来时没有叫他。

没有关系的,晚上十点才出货,他睡到下午两三点再起来也来得及。

但张晨自己,还是不到十一点就醒来了,醒来以后看看手表,自己也苦笑着摇了摇头,真是个贱命,让你睡你都不知道睡。

他躺在那里,把所有事情复盘了一下,确认无误,今天可以正常交货,放心吧。

虽然前几天那么混乱,但这种混乱,很快就扭转过来,并且,发挥出了比以前更强的能量,不管是裁房还是缝纫车间,都顶住了,硬是把看似不可能的任务变成了可能。

想到这点,张晨心里就有一点高兴和自豪,这种自豪,就像一个将军看着自己的部队凯旋,虽然经过艰苦的战斗,大家衣衫褴褛,军容不整,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最关键的是我们胜利了,胜利就是最好的奖赏,证明这是一支能打胜仗的队伍。

对一个将军来说,还有什么,比看到这样的一支队伍更开心的?

张晨在床上坐了起来,拿过床头柜上的香烟,叼在嘴里,点着,他现在真的就有这样的感觉,将军的感觉,他在厂里,看到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疲惫的,看到他时,脸上的笑容都是僵硬和勉强的,但整个厂一千多个人,没有一个人有怨言。

不仅是那些外来的工人,连原来群英服装厂那些杭城本地的老工人,都没有怨言,连那个最喜欢说牢骚怪话的“工人阶级”,赵志刚和张晨说,这几天的表现也特别好。

对这些工人来说,他们哪里经历过这样长时间和高强度的加班?

但大家都顶过来了,真不容易。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一个订单对他们的重要性,一个订单,就要让他们打开一整个台湾岛的市场,这也是他们的服装,第一次走向海外。

车位上那些年轻的女车工,干着活的时候会想,台北是什么样的,自己做的这件服装,将穿在哪一个台湾女孩的身上,她走在台北的天空下时,那该是怎样的情景。

车间里的音响是由郑慧红负责控制播放的,这小姑娘,似乎窥破了大家的心事,这几天特别选了一张孟庭苇的CD,时不时地,还单曲循环《冬季到台北来看雨》这首歌。

连两分她们这样的中年妇女,都已经熟悉这首歌了,歌曲刚开始的时候,车间里的工人会跟着这首歌开始哼,等到了“天还是天喔雨还是雨这城市我不再熟悉我还是我喔你还是你只是多了一个冬季”时,整个车间,就变成了一个大合唱。

齐整的歌声,把所有的疲惫和困倦都驱散了,大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再来一次。

张晨不得不再次佩服郑慧红这小姑娘,她那个嘤嘤嘤嘤的脑袋里,到底是有多缜密和细致的思维?

每次唱完,大家不禁都笑了起来,然后就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和惆怅,有人会想,冬季到台北去看雨,穿的会不会是我做的衣服啊,你看雨的时候,知道我是谁,在大陆的哪个城市,而我,又是从哪里来的吗?

我也想去台北看雨,可惜台北太远,自己做的衣服比自己幸运,它可以漂洋过海,去台北看雨,而自己不能。

这几天,整个厂里缭绕的就是这首歌,车间里裁房里后道那里员工食堂里,大家嘴里哼的也是这首歌,连司务长老傅,在自来水水池边,一边用刀刮着一大盆猪蹄上的猪毛,一边嘴里也哼着“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别在异乡哭泣……”

让张晨更感觉到欣慰的是,他明显感觉出来,自己和工人,特别是新工人的距离拉近了,他再在厂里走着,在员工食堂吃饭的时候,朝他笑,主动和他说张总好的人,明显增加了。

张晨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吴起,你们忙的时候我也在忙,你们在赶货的时候我也在赶货。

工人们对张晨的忙,看不到但听得到,他在裁房里的一举一动,都会通过进进出出裁房的主管,传到每一个工人的耳里。

工人到楼上车间上班,经过裁房门口的时候,伸头朝里面看看,也总是能看到张晨像只虾米,弓在裁床上面。

知道老板和自己一样在干活,一样在加班,这大概就是连“工人阶级”也没有怨言的原因吧,大家都在忙的时候,你一个人在边上嘀嘀咕咕,是很讨人嫌的,不是傻子,谁都应该感觉得出来。

张晨抽了口烟,他觉得当吴起的感觉挺好的,比当王耀武好,全厂都在忙的时候,你一个人傻坐在办公室里有什么意思,是表明别人都需要忙,只有你不需要吗?

那别人是为什么而忙,当所有的士兵一溃而散,真的“宁见阎王,莫碰老王”的时候,老王你一个人在指挥室里当个孤家寡人,又有屁用,最后还不是要乖乖当了俘虏?

张晨觉得自己是宁愿当吴起,也不愿意当王耀武。

抽完了一支烟,张晨决定起来。

他起来先洗了一个澡,换了衣服,今天不用再像前几天那么忙了,最后一张纸版,张晨和赵志刚早上也画完了。

今天不再需要他弓着背,趴在裁床上画纸版,他就没必要穿那么宽松的衣服,今天他要做的,就是重新像个老板,东看看,西看看,胜似闲庭信步。

张晨下楼,去了他爸妈那里,远远地就看到房子门口,他爸爸带着向南向北,正在浇花。

两个小孩看到他,都跑了过来,向南叫着叔叔叔叔,向北也跟着叫叔叔叔叔。

向南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用手指指着张向北说,你不许叫!

张向北“噢”了一声,把嘴巴紧紧闭上,看着向南,向南和他说,叫爸爸。

张向北狡黠地眨眨眼睛,冲着向南,叫了一声爸爸。

“笨蛋,不是叫我,是叫他,叫叔叔爸爸。”向南骂道。

向北又“噢”了一声,转身向张晨叫道:“叔叔爸爸!”

叫完,还朝张晨做了一个鬼脸,向南气坏了,要去拧他的嘴,张向北逃走了,一边逃一边还叫着:“叔叔爸爸,叔叔爸爸,爸爸叔叔,爸爸叔叔,哈哈。”

张晨和他老爸大笑,两个人都摇了摇头,张晨朝向北叫道:“张向北,过来,让爸爸抱抱。”

张向北隔老远叫道:“不要,你胡子都没有刮。”

张晨摸摸自己的下巴,还真是,洗了澡换了衣服,但忘了刮胡子了。

张晨继续叫着:“向南,亲亲叔叔。”

向南走了过来,张晨蹲下了身,把一边脸凑过去,向南“叭”地亲了一下,张晨笑呵呵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张晨妈从里面走出来,问,在家里吃?

“不了,我先去公司,再去厂里。”张晨说着,和向南向北挥了挥手,向南叫道:

“叔叔再见!”

向北也叫道;“叔叔爸爸爸爸叔叔再见!”

人还是站在远处,就是不过来,张晨举起右手,用手指做了把枪,瞄准他,张向北“叭”地喊了一声,张晨踉跄了几步,走了,向南和向北大笑,向北说:

“又打中自己了,姐姐,你看他又打中自己了。”

张晨到了体育场路的办公室,小昭和贺红梅走了进来,小昭问:“怎么不多睡一会?”

“睡不着,就起来了。”张晨说。

“那在这里吃了饭再去厂里?”

张晨说好。

小昭和贺红梅下去打饭菜,三个人在张晨办公室的小会议桌上吃完,张晨说要去厂里。

“我和你一起去。”小昭说,今天第一次出货,小昭的心里,当然有些激动,也想跟去看看,张晨说好。

“我也去,我都还没见过集装箱里面是什么样的,我一定要去看看。”贺红梅说。

“把你关集装箱里,让你看个够,直接和货一起发去台北。”张晨笑道。

“谢谢你,张先生。”贺红梅继续模仿着林小姐的口吻说,“拜托拜托,张先生,听说厂里食堂,晚上有好吃的,是不是的啦?”

小昭和张晨乱笑。

“走吧走吧。”张晨说,“带你去见识见识老傅猪蹄拔毛版的《冬季到台北来看雨》。”

0842 最后的时候

张晨他们三个人到了厂里,却发现厂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他们吓了一跳。

裁房没有问题,已经把要裁的都裁完了,缝纫车间也没有问题,今天的任务,基本能够完成,但就在这最后的时候,最后一个环节,后道出问题了。

前几天裁房紧张,赵志刚把后道的人往裁房送,后道的人手其实也很紧张,但还可以应付,缝纫车间九百多个车工,每天紧锣密鼓地做,做出一万多件的衣服,后道四十几个人,要锁眼、要钉扣、要大烫、要挂吊牌、要包装,其实也是紧锣密鼓地跟。

只是车间每天做出来的衣服,每天后道也都能做完,把货都入库完毕,大家谁也没有感觉出来,后道会有什么问题,但忘了一个最关键的,这次和以往是不同的,以往他们服装包装完,往配送中心一送,入完库,后道的活就已经全部完成。

而这次,他们包装完毕,往仓库里一送,其实并没有完成,还有最后一个装箱的工作没有完成。

坏就坏在这没有纸箱上,如果有纸箱,他们包装完后,每五十件一百条或二十五套,往相应的纸箱里一放,箱子一封,所有的工作就做完了,这最后装箱的工序,并不会增加多少时间,最多每天迟半个小时下班,这点活也干完了。

但因为没有纸箱,他们就只能把成品一包包用大塑料袋包好,整齐地堆在仓库里,四万多件套衣服,堆起来就是一座小山,到今天一起来装箱,箱子还有三个规格,每一个箱子的箱唛,还要用记号笔填过,然后箱子和服装的款式还要对应起来。

最讨厌的是他们的服装,很多还是一样的面料,一堆堆堆在那里,你根本不知道哪个是哪个,而堆在那里的衣服,是没有编码的,你必须每一袋,都把外面已经封好的大塑料袋拆开,看里面衣服的吊牌才知道是什么款式。

刚开始的时候,后道主管安排了三个人,去干装箱的活,她觉得不就是装个箱嘛,三个人应该足够了。

她们从那小山一样堆着的衣服里拿过来一包,拆开外面的塑料袋,看清楚是什么款号,把塑料袋封回去,然后从三种规格的纸箱里,找到相应的纸箱,用记号笔把相应的内容填写在箱唛里。

接着封箱,封箱的时候,两横一竖的封箱带,要求一样长,不然几个箱子堆在一起,就会很难看,光这一个,就把几个后道难住了,她们以前可没有干过封箱的活,那胶带纸在手上,好像不怎么听话。

箱封好了,把整包的衣服放进去,接着还是要封箱,还是两横一竖,封箱带还是要求一样长,不然你下面就白一样长了。

最费时间的还是填箱唛,因为上面有毛重净重,每一个款式的毛净重是不一样的,她们就必须从那好几页纸的两百多个款式里,找出这个款式,再把后面记录的毛净重填进去,这找和填就费时间了。

三个人干了一个小时,后道主管过来看看,才封了不到二十箱,主管以为她们是在磨洋工,气得把她们一顿骂,她们不服气,让主管自己来试试,主管自己一试,发现这一整个封箱的流程走完,确实要四五分钟时间,这才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照这样算,自己后道所有的人,就是全部来干这个事,干到晚上十点,也没有办法把一千多箱全部装完,何况自己,根本就抽不出一个多余的人。

车间里的服装还在出,就这三千多件套,自己也要把锁眼钉扣大烫挂吊牌包装全部完成,而时间只有几个小时。

更严峻的是,还有八千多件的老款,还没有换吊牌,工序不多,一剪一挂,重新包装好,就可以了,但所有简单的工序,只要乘上八千多次,就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让你一个人举八千多次手,举到后来,你手也会举不起来吧?

后道主管打电话给赵志刚,赵志刚跑过来一看,也吓了一跳。

他还发现一个问题,为什么填箱唛会慢,那就是做后道的这些农村中老年妇女,基本没有什么文化,款号里那么多的英文字母,她们连读都读不全,不用说写,那个款号,她们完全是照着单子,歪歪扭扭描下来的,有很多字母,还描错了。

赵志刚马上把郑慧红叫了过来,让她的人过来帮忙,郑慧红他们过来之后,填箱唛的速度是快了,但其他的工序还是一样不能少,而且,拆封,找款式,找毛净重,填箱唛,封箱,装包,装箱,再封箱,这一系列的工序,前后秩序还一个也不能颠倒。

就是她们,两分钟一箱也算很快了,干了一个小时,干得满头大汗,也不过是封了三十箱,如果这样,赵志刚又要哭了,他必须有八组人,连续不断地干五六个小时,才能干完,他到哪里去找八组人?

赵志刚问郑慧红,有没有其他的办法,郑慧红说有,那就是把所有的工序简单化、专业化。

“怎么个简单化专业化?”赵志刚问。

“我这里可以派个人专门填箱唛,他什么都不用管,就拿着单子填,把所有箱唛都填完,一千多个,两三个小时也填完了。

“安排两三个人,其他什么事也不要做,专门封箱子,这样一个小时也可以封出几百个,然后只要把货放进箱子,再安排两三个人封箱子,或者等前面那几个人,封完了下面来封上面就可以了。”

郑慧红说完,赵志刚点点头,不错,你真是个天才,不过你告诉我,拿着填好的箱子,怎么到这一堆里面衣服里去找这一个款式?像老鼠一样钻进去?还是拿着一包衣服,到一千多个纸箱里,去找属于它的纸箱?

郑慧红被问住了。

张晨他们到的时候,赵志刚郑慧红他们,正被这个问题难住。

张晨想了一下,他说有办法了,郑慧红的这个方案是对的,也是最快的,箱唛就全部交给贺红梅去填,所有的产品,郑慧红,你们配送中心是不是最熟悉,基本的款式,是不是不要打开外面的大塑料袋,看里面的吊牌,你们就能分辨出来?

郑慧红说可以,小昭说,我也可以,我每天在配送中心盘货。

张晨说好,那这样,贺红梅你去填箱唛,郑慧红,你和小昭去篮球场上,就根据这个表,把两百多个款式,每个款式找一块地方,就按这表格前面的序号,按顺序排过去,在地上写上序号。

其他的人,去封箱,贺红梅这里她按序号写的话,肯定也是比如一个号十五个,一次写完,你就一个人封一个号,封完就负责把空箱子,拿去球场上相应的序号一个个摆好。

赵志刚,你从裁床抽几个人,把仓库里的一包包衣服搬出来,让小昭和郑慧红辨认,她们一眼能看出来的,告诉他几号,他就去球场上找几号,那地方有箱子就直接放箱子里,没箱子就放地上,封箱的前面封好,就去球场上封。

大家都觉得这个办法很好,这也可能是眼下,最快的一个办法了。

大家马上行动起来,偌大的的篮球场上,渐渐被一箱箱的货和纸箱铺满,而这个时候,天空也渐渐暗下来了,球场顶上的灯光亮了起来,照亮了球场上的人们,像蚂蚁一样地忙碌着。

张晨看了看手表,已经五点多钟,集装箱车随时都可能从厂门外开进来,张晨发现,那八千多个老款还没有动,而厂里面,楼上工人还在赶活,其他部门,无论后道还是裁房,他们的富裕人员,都已经在球场上忙碌着,不可能再抽调出人手来。

张晨打了一个电话到设计中心,问葛玲,你们还没有下班的人有多少?

葛玲伸头看了看,和张晨说,十一个。

“你马上找到二货,让他开我的车,再叫一辆出租车,你们所有人,马上到工厂里来帮助干活。”张晨说,他是坐小昭的车来的,他的车,还停在体育场路。

“好的,张总,小盛刚送东西到这里。”葛玲说。

“好,那你们就坐二货和小盛的车,马上过来。”

葛玲说好。

过了二十几分钟,二货和小盛他们赶到了,车上的人下来,张晨看到赵晶晶也跟着他们来了,她是听到厂里要赶活,主动跟来的,张晨说好,谢谢你,正缺人呢。

张晨把葛玲赵晶晶他们都交给后道主管,和她说,快安排他们去换吊牌,后道主管大喜,她说我正愁这事呢。

她赶紧就带着十几个设计师去后道支援。

他们人刚走,集装箱车子也从厂门外开了进来,集装箱车子一来,厂里面的气氛就陡然紧张起来,每个人心里都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集装箱车,在办公楼前停了下来,司机伸头看到前面篮球场,等会可以调头,就放心了。

他把车停稳,跳下车,赵志刚朝他走去,两个人打过招呼,张晨就听到他说:“逼养的,你们这地方不好找。”

张晨一听就乐了,他赶紧叫过二货,和他说,你去看看这集装箱车司机,是不是你们老乡,你今天的任务就是负责陪好他,带他去食堂里,想吃什么就让厨师给他炒什么,多炒几个,想喝什么,你就陪着他喝,把他给我搞定。

“逼养的,一个司机,搞定他干嘛?”二货不解了。

“今天估计还是会很紧张,最后能不能帮我们争取几个小时的时间,可能就是他了,懂吗?”

二货懂了,赶紧朝司机和赵志刚走去,三个人站着聊了几句,张晨就看到二货搂着司机的肩膀,朝食堂里面走,边走边朝张晨,举了个OK的手势。

n.

0843 封箱

张晨走向了篮球场,这里一大半的纸箱都已经封好,张晨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多钟,楼上车间还在做,后道也还在忙,这里的很多箱子不能封,都是因为数量还没有齐。

贺红梅已经把所有的箱唛都写完,帮助在封箱,写完箱唛的箱子,箱底也快被封完了,一个个被搬到了篮球场上去。

仓库里原来一袋袋装好的衣服也都搬出来了,入了箱,裁房的几个人,正在把装好的箱子封箱。

小昭和郑慧红,两个人这时已经开始做减法,每封好一箱,她们就兴奋一阵,和张晨说,只有三百多箱了,十点之前应该可以。

张晨心里苦笑,三百多箱,这减法只要没减到零,就没有什么意义。

后道那里,整理好一箱衣服,就用大塑料袋包好,扛出来,还是到这里入箱,刚开始的时候,一袋袋出来的速度很快,到了后来,就越来越慢,小昭和郑慧红也不禁担忧起来。

小昭走进去看看出来,和张晨说,还是楼上没有下来。

张晨让赵志刚到楼上去盯着,他说,这里我在,你去上面盯着,让他们快一点。

赵志刚还没有上去,彩娣就跑了下来,她和张晨赵志刚说,能不能让两分他们,稍稍放宽一下,几个新工人,返工都返哭起来了,有一个趴在机器上,怎么也不肯返了,这样货会出不来的。

张晨和赵志刚一起摇头,赵志刚说,我上去,不行就让老工人帮助返工,两分他们没错,越上这个时候,就越要严格,不然这次品发出去,有什么用?

张晨点了点头,赵志刚有这样的想法,让他感到很欣慰。

赵志刚上楼去了,张晨看看手表,已经九点钟,这他妈的,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司机和二货从食堂里出来,司机上车,把车一直开到篮球场前面停下,从驾驶室里伸出脑袋叫道,前面东西能不能搬一下,我把车倒过来,可以装车。

前面东西是肯定不可以搬的,张晨和司机说,就这样停着好了,等下车装好以后再倒。

“随你们,逼养的,我还说倒过来你们好装一点,货都在这里。”

“谢谢谢谢。”张晨说,“反正不重,就跑点路。”

司机下了车,把集装箱的门打开,看了看手表,和张晨说,让他们可以装了,一个高柜,装装总要个把小时,逼养的,我十点要走,现在都九点了。

张晨朝二货打了一个眼色,二货明白了,和司机说,走走,这里随他们装,逼养的,我们回去继续吃,继续看电视。

司机笑道,还吃,逼养的,肚子都快爆炸了。

“吃到开车,逼养的,你路上夜宵就不用吃了。”

司机想想也对,这工厂够意思,这么热情,这个老乡,也有趣的很,两个人又回去食堂。

张晨看着一堆堆封好的纸箱,这些,也确实可以先装车了,可是,装车的人呢?让谁来装,现在一个个都还忙着,除了自己一个人,谁有时间来装车?

张晨这时候很后悔,下午怎么没想到装车的事,不然可以打电话给海根,让他安排几个市场的保安,晚上到厂里来帮助装车。

张晨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打海根的电话,让他现在去宿舍里,能找几个就找几个过来,张晨心里已经有些怯意,这活,怎么每一件都比自己预想的更耗时间,怎么总是没完没了。

司机和自己说,装车要一个小时时间,自己以前装过台,往拖拉机和大货车上装过布景戏箱,但从来没装过集装箱,自己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司机才有,他说需要一个小时,就肯定不会错。

现在如果不叫,就来不及了。

张晨拿出大哥大,正准备打电话,就看到大门口几道光柱在闪,一辆辆车开进来,一共三辆,第一辆是刘立杆,第二辆是老谭,第三辆,哈哈,居然是老万。

几辆车停下,刘立杆老谭和汉高祖刘邦,从车上下来,老万还带来了六七个原来维修队的人。

汉高祖刘邦看到张晨,就笑道:“哈哈,小老弟,是不是没有人装车?我想想你厂里都没有几个男的,今天出货,肯定缺装车的人,就让小刘带人过来。”

刘立杆骂道:“张晨,你他妈的缺人也不说一声,我那里有几百号。”

张晨苦笑道:“几百号,打群架啊?他妈的我这一天,脑子嗡嗡嗡的,还真是到现在才想起来缺人装车。”

张晨从办公室里,拿来了自己的画好的装车示意图,告诉老万,应该怎么怎么装,老万明白了,马上带着人开始装起来。

汉高祖刘邦嘱咐他们,每一层之间,一定要塞紧。

老万他们在这边装着,那边后道出货的速度也快了起来,看样子是赵志刚上去起了作用,张晨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眼看着快十点了,货还没有出齐,张晨又紧张起来。

汉高祖刘邦站在他边上,看了看手表,和他说,想办法把司机拖住,明天下午的船,早上七点之前到码头应该没有事的,司机路上开快一点,给他五个小时足够了,这里凌晨两点之前出发,都还赶得及。

但是,约定的时间要是过了,司机是可以空车开回去的。

张晨和汉高祖刘邦、老谭他们说,还好,司机是二货的老乡,我让二货拖着他。

“在哪里?”刘立杆问。

张晨说在食堂。

“我也去。”刘立杆说着就走去食堂。

到了十一点多钟,所有的货总算都好了,但装车这里出现了问题,最后一排箱子有一半露在外面,装不下。

老万他们怎么往里面推都推不动。

张晨奇怪了,他说:“按我的计算,明明还有二十公分多出来。”

汉高祖刘邦摇了摇头,他说,二十公分哪里够,这纸箱子,上下左右一挤,就鼓起来了,这么长的长度,一共十几二十排的箱子,二十公分的空隙肯定不够。

一群人站在集装箱外面,看看,上面倒是还有三十几公分的空隙,但也塞不进一箱,要是每个纸箱的高度做高一点点,可能就够了,但现在已经没有办法。

按照张晨的示意图,里面一层层是竖排的,老万把最后一层横排,这样倒是可以挤下去,但这样一来,就多出了五箱,怎么也放不下了。

老万和张晨说,要么都拿出来重新再装一遍?

汉高祖刘邦赶紧制止,和他们说,没有用的,再装一遍还是这样,你们前面装的时候我来看过,已经装很紧了,再装只会浪费时间。

工人们这时已经下楼吃夜宵,那司机突然醒悟过来,已经快十二点了,再不走不行了,不管二货和刘立杆再怎么劝,司机都说不行不行,我要走了,再不走路上要是堵一下车,就完了,那就都是我的责任。

司机出来要封箱门,车后面一堆的人站着,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看着司机要把箱门关上,汉高祖刘邦和司机说,你再等等,我马上和货主联系一下,看看该怎么办?

汉高祖刘邦要打林淑婉电话,这才知道张晨他们厂里的电话,根本就没有开通国际长途,张晨的大哥大也没有。

好在刘立杆的大哥大,因为要和杰森以及加拿大的设计公司联系,已经开通了国际长途,汉高祖刘邦就拿着刘立杆的电话打起来,但林淑婉不管是办公室还是大哥大,都没有人接。

汉高祖刘邦骂道:“明知道自己的货今天要出,电话都不通,搞什么搞。”

他们又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有通,这一次司机快哭了,他说,你们再不让我封箱,不让我走,那就真的来不及了,逼养的,这个责任我真的担不起。

汉高祖刘邦朝集装箱里看看,他说,不管了,小老弟你马上把这五箱打开,把里面的衣服十件一捆捆好,一捆捆塞到上面去。

赵志刚马上跑去仓库,拿来了绳子,这里老万他们早已经把纸箱打开,大家七手八脚,很快把五箱货分散捆好,一捆捆塞到了集装箱上面的空隙里。

张晨心里忐忑不安,这可是出口货,就这样乱装可以吗?

司机把集装箱门锁好,用封铅封了,启动了车子,在篮球场上绕了一圈后,上路走了。

这一单货总算是完成了,张晨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虚脱了。

老万带着维修队的人,在食堂吃完夜宵走了,汉高祖刘邦和老谭、刘立杆、小昭、贺红梅,都在张晨的办公室里,汉高祖刘邦笑着问张晨,赶货的感觉怎么样?

张晨说,就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这八天的时间,感觉像过了一年,每天都会发生那么多的事。

但又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快,什么都觉得来得及,但什么做起来的时候,时间又都不够,我本来预计车间里六点钟就可以做好,结果做到了十一点,要不是你们来,我真不知道这车要找谁来装。

贺红梅叫道:“你现在知道我们这些国内总代理的可爱了吧,今天没货一句话,明天再发,明天货紧张,那就少发一点,对不对,就是这么好糊弄。”

“好好,谢谢谢谢!”张晨赶紧拱手。

汉高祖刘邦笑道:“小老弟,你这也是第一次,到第二次,你就有经验,知道什么都往前安排了。”

张晨点了点头。

“走走,不管怎么样,从今天晚上开始,半亩田是已经进入了台湾市场,就为这一个,也要庆祝一下,走走,去近江海鲜大排档吃海鲜。”刘立杆叫道。

他们正想往外走,张晨的大哥大响了,张晨接了起来,是林淑婉,林淑婉在电话里说:

“张先生,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已经很晚了,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一下,我的货有没有发走?”

汉高祖刘邦把大哥大拿了过去,骂道:“阿婉,你还知道你今天有货要发?我都在这里盯了一个晚上了,你倒好,连电话都打不通。”

林淑婉笑道:“对不起,刘大哥,前面,那个谢议员来了,又不肯走,你也知道……”

汉高祖刘邦似乎明白了,没再说什么,他和林淑婉说了那五箱货的事,林淑婉说,我知道了,刘大哥,没关系的,我自己去高雄码头提货,让他们小心一点就是了。

张晨吁了口气,这才觉得,这一单是真的已经完成了。

顶点

0844 马老师

林淑婉的货发完以后,张晨就天天计算着时间,看着地图上那浅浅的一道海峡,张晨就会想,要是从宁波到台北才多少一点点路,现在都应该已经到了,是怎么样的傻逼才会让船先去香港,绕那么远,然后再到台湾,这不是瞎折腾吗?

那张画满五星的华东地图,张晨没有贴在办公室里,他觉得那样未免太招摇了,而是贴在了设计中心,他的设计台前。

有时候在办公室,他自己和自己说,去设计中心工作一会,但其实他去了不是工作,而是坐在设计台前,看着这一张华东地图,画满五星的地图让他有一种满足感,但又有一丝的不安,这不安就是因为,他感觉在台湾上面的那颗星还是飘忽不定的,还没有扎下根。

会不会成为流星,他现在也不知道。

张晨去了厂里,郑慧红看到他,和他说,张总,有一个人很有意思。

张晨问:“什么人?”

“是一家叫中国黄页的公司的。”郑慧红说。

“做电话号码簿的?”

“不是。”

“中国黄页,不是电话号码吗,厚厚的一大本,我还买过,对了,我们公司的电话号码登在上面,好像还交了八百块钱。”

郑慧红笑道:“不是那个,这个中国黄页,是做互联网的,就是可以把我们的公司,做到互联网上去,这个人,好像知道很多的,很会说。”

张晨奇怪了:“你不是说,杭城还上不了互联网吗?”

“对呀。”

“那他能上?”

“他也上不了。”

张晨更奇怪了:“他连互联网也上不了,还能把我们公司,做到互联网上去?”

郑慧红大笑,嘤嘤地说:“所以啊,我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我让他去找你了。”

张晨说好,他准备离开配送中心,走到门口又走了回去,他问郑慧红,你说,我们公司要是放到互相网上,能干什么?我们又不做外贸。

郑慧红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不是已经做外贸了吗?

张晨笑道:“也对,也对。”

张晨回去自己的办公室,经过赵志刚办公室的时候,走了进去,问赵志刚,赵志刚,你说,这做外贸是好还是不好?

“如果是这样,是好,不是这样,就是不好。”赵志刚说。

“什么意思?”

“我们现在这样,好像也不是做外贸,人家做外贸的,都是客户拿了样品,你就按样品生产,那个一点也不好,一点主动性也没有。我们现在这样,是我们自己生产出来的产品,人家看了喜欢,再订货的,这就和做国内没有什么区别,这样就好。”赵志刚说。

“这样怎么就好了?”张晨问。

“这样,虽然忙的时候忙一下,但忙完以后,像现在这样,就没有什么事了,做国内的,还要换货什么的,也麻烦得很。”

张晨想想,赵志刚说的也有道理。

但不管怎么样,自己已经做了外贸是肯定的。

刘立杆打他电话,和他说,小武那个老板,知道我们和小武原来是一个单位的,说是要认识认识我们。

张晨说好啊,我还正想会会他,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

“那我定下去了,今天晚上,就定天香楼。”刘立杆说。

“怎么想到去天香楼了?”

张晨好奇地问,天香楼是老牌的杭城餐馆,和楼外楼一样,做的是正宗的杭城菜,正宗的杭城菜,是一点也不辣的,比较清淡,而张晨和刘立杆他们长大的永城,重辣重油重酱色,是安徽菜的一路,和杭城菜完全两码事,所以他们很少会去这种正宗的杭城菜馆。

刘立杆得意地大笑:“天香楼是我的客户啊。”

张晨奇道:“天香楼怎么又是你客户了?在你那买了员工宿舍?”

“不是。”刘立杆说,“他们要搬迁,租了我延安路和凤起路口,市府综合办公楼的那房子,我不照顾他们生意,他们拿什么交我租金?”

“都租去了?”

“对,一到三楼,一万五千个平方他们全拿走了,包括地下停车场。”刘立杆说。

“那是好事啊。”

“当然是好事。好了,晚上六点,就天香楼。”

挂断电话,张晨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人,瘦瘦小小的,他大概是早就来了,但看到张晨在打电话,就没有走进来,张晨对他,顿时就有了好感,觉得这是一个很懂礼貌的人。

等到张晨把电话挂了,那人在门上笃了两下,张晨说进来。

对方走了进来,说:“请问您是张总吧?您好,我姓马,是中国黄页的。”

张晨明白了,原来这就是郑慧红说的那个人。

张晨赶紧请他坐,叫他马总,对方说,我们那公司,只有三个人,算不上什么马总,和张总您不能比,张总您还是叫我马老师吧,我在杭师院当过老师。

张晨说好好,我听我们小郑说,马老师你是做互联网的?

马老师说对,我们中国黄页,就是要把中国的企业在互联网上展示出来,让全世界的客户都可以找到您,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

“这互联网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不是很明白,马老师你能说说吗?”张晨问。

“张总有没有在高速公路上开过车?”马老师问。

张晨摇了摇头:“我想开,那也没地方开。”

“那张总知道高速公路吧?”

“这个知道,电影里看到过。”

“以后的社会,现在已经是九五年了,再过几年,就进入二十一世纪了,二十一世纪,肯定是一个信息的社会,信息会带来财富和机会,而互联网,就是一条信息高速公路,谁先走在这条路上,谁就会比别人跑得更快,去得更远。”

“马老师可以上这个互联网?”

马老师摇了摇头:“但是国外很多发达国家,已经可以做到了,我今年初到美国的时候,看到他们现在互联网发展的速度,就让我吓一跳,欧洲现在互联网的发展速度也很快,对我们国家来说,这也肯定是一个趋势。”

“马老师,我冒昧地问一句,可以吗?”

“可以,张总您说。”

“我听小郑说,你们主要是把中国的企业,做到互联网上去?”

“对,我们会在互联网上,做出你们企业的主页,这样全世界的人通过电脑,就可以搜索到你们企业。”

“所有我就奇怪了,这我们都还不能上网,这把企业做到网上去有什么用?”

马老师笑了起来:“张总,把企业做到网上去,目的是让客户看到您,而不是您自己看到自己,我们现在做生意,目光盯着的,都是发达国家对不对?现在恰恰是越发达的国家,互联网就越发达,那里的人,就越有可能找到您,比如美国、英国、法国、德国等等。”

张晨明白了,看着马老师,点了点头,马老师问:“张总的生意做这么大,你们现在,有没有海外的客户?”

“刚发展了一个,台湾的。”张晨说。

“怎么发展的?”

“朋友介绍的。”

“那您想不想把您的客户,发展到纽约、巴黎和伦敦去,您的企业,要是在互联网上,就不需要朋友介绍了,这些地方的客户,自己就会找到您。”

“怎么找?”张晨好奇了。

“他直接输中国,也就是China这个词就可以看到你,现在在互联网上,这个词下面,是一片空白,我年初在美国的时候,还什么都搜不到,但现在可以搜到几家,都是我们的客户。”

“这么神奇?”

马老师笑笑,他指了指桌上的纸笔,问张晨:“可以吗?”

张晨说可以。

他把纸笔拿过去,写了一串英文,和张晨说,这个是你们公司的英文名字,又写了几个单词,和张晨说,这个是“半亩田”。

马老师说,客户可以通过中国,可以通过服装,可以通过你们的公司名字,也可以通过你们的商标名字,甚至你们公司的电话号码,总之,他有太多的途径可以搜索到你们,发现你们公司,这就是互联网的神奇之处,让陌生人很快地建立联系。

“我理解了。”张晨说,“你前面说的,那个主页,是不是就是广告,在互联网上做的广告?”

“对,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就奇怪了,你也上不了互联网,这怎么把我们公司的广告,做到互联网上去?”

马老师笑道:“这个,让张总知道也没有关系,我们的操作流程是这样的,张总你提供主页的内容,我们会把你提供的内容,通过EMS,寄到美国的一家公司,这是我们的合作伙伴,也是专门制作网页的公司,他们会负责把制作好的网页,发布到互联网上去。”

“可我们还是看不到?”张晨问。

“对,但你的客户可以看到。”

张晨大笑:“马老师,那你比一般人都厉害,像我们,做的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生意,我们总是要有布有线,才可以做服装,马老师你完全是在做看不见摸不着的生意,还是你厉害。”

马老师也笑了:“但它是真实存在的,张总你可以试试。”

“好,我问一下,你们这个是怎么收费的?需要先付定金什么的吗?”

“不需要。”马老师说,“先付定金,很多人就会把我当骗子了。我不收钱,你把你的主页内容给我,我寄到美国,制作好后,发布到网上成功了,你再付我两万人民币。”

“我都上不了网,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发布成功?”张晨好奇了。

“很简单,我来出国际长途的电话费,你打电话给你美国或者欧洲的任何一个朋友,让他搜,他要是搜不到,你不用付钱,如果他说搜到了,你再付这个钱。”马老师说。

张晨觉得这个人,确实和郑慧红说的一样,很有意思,包括他做的事情,还有这种经营模式,都引起了张晨很大的兴趣,张晨说好,马老师,那我们就试试。

顶点

0845 一本《新华字典》

张晨和刘立杆几乎同时到的天香楼,今天因为是小武的老板,说是要认识认识他们,两个人就什么人也没有带没有叫,不然你不知道对方介不介意,不礼貌。

四个人,刘立杆就订了一个小包厢,这样谈话的氛围比较融洽。

天香楼,张晨和刘立杆,还是上次刘立杆请二轻总公司的聂总和鲍书记吃饭的时候来过,要不是天香楼租了他那边的房子,还真的连刘立杆,都不太会来这里。

两个人在包厢里坐下,小武和他老板还没有到,天香楼的老总知道刘立杆在这包厢,倒先来了,老总是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周局长介绍他们认识的,看到了刘立杆,就格外的热情。

他们三个人坐着寒暄,直到小武和他的老板到来,天香楼的老总见他们的客人到了,和小武他们点点头,很识趣地离开了。

小武的老板姓王,名叫王晁,晁其实是一个生僻字,但王总一说晁盖的晁,刘立杆和张晨就知道了,读小学的时候批宋江,仰晁盖,让全国所有的小学生,都知道晁盖这个大英雄,兼带认识了这个晁字。

王晁的个子很矮,比小武还矮,但皮肤黝黑,人也长得很壮实,甚至有点莽,这和张晨刘立杆印象中的,当过大学老师的形象不太搭边,甚至和小气的传闻都不太搭边,这样的人,应该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生性豁达才对。

四个人坐下来,王晁一开口,声音语调,又和他的长相不搭边,他说话的时候慢条斯理,斯斯文文的,经常会用到一些书面语,每一个字,又似乎用得非常精准,但又让人觉得有些怪,有些生分。

比如他自我介绍,不会说我姓王,我叫王晁,而是说敝姓王,单名一个晁字,水泊梁山上晁盖的晁。

王晁比张晨刘立杆大十几岁,当过知青,当知青的时候实在是无聊,他说,住在那种大队牛棚改建的集体宿舍里,说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其实是被人当瘟神,村里人都怕知青,偷鸡摸狗,都是知青干的,整天又屁事没有。

像我们这边的农村,本来就是地少人多,地都不够种,我们去了,只会和人家抢口粮,人家哪里会欢迎,所以一开始,知青和当地人之间,就有一条鸿沟。

开始的时候,知青人多,一个公社的,基本集中在一个知青点上嘛,村里人还拿知青没有办法。

后来大家通过各种关系,走的走,病的病,当然病都是装病,整个知青点,就剩下他们三个家里无权无势也没有门路的人,日子就不好过了,基本每天就躲在房子里,哪里也不去,去了都是遭人白眼,出去干嘛?

整天无聊,没事干,也没有什么书可看。

三个人只有一本《新华字典》,还不知道是谁走的时候扔下的。

他们就开始背《新华字典》,互相比赛,看谁背得多背得快,你们不要小看《新华字典》,我们也是背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这汉字,有这么多,而自己不认识的字,原来还有这么多。

你们要是不信,去翻开《新华字典》看看,我保证你十次有八、九次,看到的那页,都会有你不认识的字。

每一个字不是字,字后面都是一箩筐的知识,天文地理,无所不包,背《新华字典》背到后来,让我们自己感觉,都变成了百科全书式的人。

结果大学恢复高考那一年,我们三个,都考上了大学,而且都是不错的大学,我浙大,还有一个南京大学,一个清华,清华的这个,现在已经去斯坦福了。

当地人还是淳朴,没有像电视里写的那样,刁难我们,除了希望我们快走之外,也挺震惊的,没想到这个破牛棚里,一下子出了三个大学生,把当年地区高考的前三名都拿走了,这在古代,那是要立牌坊表功的事。

可以说,我们这三个人,在当地引起了轰动,哈哈,我去年回那个地方去的时候,发现我们住过的那破房子还没有被拆,知道为什么吗?老百姓不让拆,那地方香火缭绕的,每年都是家长带着要高考的小孩过去拜的,周围几个县的人都会过去。

奇怪的是我们三个背《新华字典》的,读大学读的都是理科,当然,这理科关键不在于一个理字嘛,而所有的理,不都在每一个字里,要是没有字,有理也变成无理,有理也寸步难行,这理,走不出你的大脑,能走出大脑的,还不都是要靠字传达。

所以这《新华字典》,又是所有学问里最基础,也最扎实的学问,学透一本《新华字典》,你看什么就都变简单了,世界在你面前,也变得透明了。

王晁把《新华字典》说得这么神乎其神,张晨和刘立杆哪里知道,他们又没有背过《新华字典》,连看都没有好好看过,读书的时候,要不是每天老师要检查有没有带《新华字典》,这字典会不会在他们的视线里出现都不知道。

就是出现,大概也没有那么长的寿命,早被一张张撕下来,做成纸弹,用他们自制的,铁丝和牛皮筋做的手枪,一粒粒射出去了。

他们接着聊到了房地产,王晁和刘立杆都在做房地产,当然会有话聊,王晁在翠苑的项目也动工了,但销售和刘立杆的“锦绣祥庭”一样,也不是很理想。

“头一茬韭菜都已经被你刘总收割了。”王晁笑道。

他说他就是看到刘立杆“锦绣家园”的销售火爆,才萌生去做房地产的念头的,但没想到,整个杭城的房地产需求这么小,这也难怪,王晁说,虽然中央说要进行住房制度改革,但所有效益好的单位,都还在拼命造房子,看看翠苑,我那项目周围,今年造了多少房子。

只要单位还在造房分房,就没有人会去买房,因为很简单,你买了房的,在分房的时候,反倒会变成你的劣势,你住房不紧张嘛。

很多人反对政策一刀切,但这政策,还就是要一刀切,你们看看,现在执行得最好的是什么政策,是不是计划生育政策?

计划生育政策为什么执行得最好,就是一刀切,没有后门,甚至连一条门缝都不留,只要超生,没二话,多大的官照样拿下,这政策才推行得下去。

所有政策,只要还留着但书,留着门缝的,大家肯定往那门缝钻,把门缝挤成大道,现在这住房制度改革的政策就是这样,这不是鼓励房改的政策,而是鼓励造房的政策,是告诉你,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们要造的要分的,就抓紧时间去造,抓紧时间去分。

房地产什么时候才会好?那就是中央的政策一刀切的时候,宣布取消一切福利分房,禁止所有单位福利分房的时候,这房地产肯定就上去了。

刘立杆觉得王晁的这个观点很对,现在的房改政策,确实是鼓励抓紧时间造房分房的政策。

包括这房地产企业也是一样,王晁说,刘总,你在杭城,也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房地产企业了,但你到外地你灵吗,你干得过那些地头蛇吗?肯定不行。

这又是什么造成的?就是土地政策造成的,现在的土地,鼓励招拍挂,但又允许协议出让,你只要允许协议出让,谁那么痴呆傻,会去招拍挂,所以这又是一个鼓励协议出让的政策,只要有协议出让的存在,你刘总到外地,就干不过地头蛇。

什么时候会有全国性的房地产大企业出现,那就是全部取缔协议出让的时候,一律实行招拍挂的时候,那个时候,大家都靠实力说话,这房地产企业,才可能走出本土,去全国各地收购土地,开发项目。

刘立杆举起了酒杯,他不得不承认,王晁的这段话是对的,让他去南京,他肯定干不过孟平,不可能拿到新街口的那块地,而让孟平来杭城,他也肯定干不过自己,他肯定拿不到杭城橡胶厂和桃花源的项目。

刘立杆和王晁碰了碰杯,王晁和他说,我也是做了这个项目之后,才发觉不对头,发现自己进入这个行业的时机不对,所以我才刹住车,做了这个,坚决不再做房地产了。

刘立杆问,什么时机不对?

王晁笑笑,他说,接下来,将是杭城房地产最混乱、也最艰难的时候。

“为什么这样说?”刘立杆问。

“这个行业,说实话,已经过了凭小聪明和敏锐的商业直觉捕捉机会的时候了,大家都知道做房地产有钱赚的时候,各种妖魔鬼怪肯定就进来了,你再想拿到地的难度,就会很大,也只有像刘总这样,已经有实力和人脉的公司,可能还有和这些妖魔鬼怪拼的机会。

“像我们这样的,还是认清形势,自己主动退出,重新去做我的实业才是正经。”

王晁的这段话,让刘立杆和张晨都感觉有些脸红,确实,你现在在杭城,要想再找到一鸣食品厂和群英服装厂这样的机会,几乎是不可能了,大家有样学样,都知道这样做有利可图的时候,这利益,就不再会像是张晨拿到群英服装厂,是被人架上去的。

而刘立杆拿到一鸣食品厂,是大家还不知道,原来土地才是一个企业最大的资产的时候。

“那王总,你现在的主营在做什么?”刘立杆问。

“减震器。”王晁说。

“汽配行业?”张晨问。

“不是不是,减震器可不是只有汽车会用到。”王晁说,“我们现在在生产的,不是汽车减震器,而是钢丝减震器。”

“钢丝减震器?”刘立杆笑道,“不懂,不知道这是什么。”

王晁说:“这钢丝减震器,是根据现代隔振防冲理论,研制成功的新型隔振防冲器材,国内在这块的头牌,就是我们一起背《新华字典》的另外两个人之一。”

“南京大学那个?”刘立杆问。

王晁点点头,继续说:

“我们这减震器,可不简单,不是用于民用汽车,而是用于飞机、坦克、装甲车辆、野战通信设备、水面舰艇潜艇、卫星、导弹运输与发射系统、航天器、核武器装备设施、核电站、地下人防工程、抗地震建筑工程设施、海洋钻井平台等等,最主要的,还是用于军事方面。”

“那这可是一般人进入不了的领域,不像我们服装,谁都可以做。”张晨说。

王晁谦逊地笑笑,说:“谁都可以做的领域,能做到张总这样,才不简单,那才真的是杀出一条血路。”

张晨心里一震,怎么感觉这话这么熟悉,想了一会后想起来了,谭大哥说过这样的话,他说,每个公司,都是一条血路杀出来的,张晨当时觉得很有道理,这时再听到,就觉得未必。

他想起上午来的那个马老师,他杀出什么血路?他根本就是在大家都看不到的地方,大家都以为没有路的地方,找到了一条路。

n.

0846 一起去打保龄球

张晨把上午马老师到自己这里来的事情,和他们说了,也谈了自己关于杀出一条血路的想法。

王晁和张晨说,张总,你这个想法是不对的,你说的这个人,他只不过是发现了一条别人没有发现的路,所以他看起来没有竞争对手,但如果这条路走的人多了,竞争也照样会很惨烈,照样要杀出一条血路。

你问问刘总,两年之前在杭城做房地产,他是不是也是拔剑四顾心茫然,遍寻不到竞争对手?

张晨和刘立杆点点头,觉得王晁说的有道理。

“再说,你说的这个人,他读的是哪个大学?”王晁问。

张晨说:“杭师院。”

“杭师院?那就是忽悠,张总你不要被他忽悠了。”王晁明显表露出了一种不屑,“杭师院,都不算什么正经的大学,什么人会去读师范学院,一是成绩太差,读不了好大学的,还有就是冲着两免一补去的。”

“什么是两免一补?”刘立杆问。

“免交学费,免交住宿费,每个月发放生活补贴。”王晁说,“你们想,这一开始学习的动机就不纯,在这种学校能学好吗?会有什么像样的学生?张总你别信他的。”

张晨心里虽然觉得那马老师,好像没有王晁说的这么不堪,但自己没有上过大学,不知道这大学和大学之间,还有什么不同,更不知道什么样的大学算是正经大学,什么样的大学算是不正经的大学,要说有名不有名,张晨倒是知道的。

那个浙大比杭大名气大,杭大比杭师院名气大,这是可以确定的,至于其他的,他就没有办法评论了。

四个人这一顿饭,吃得很高兴,张晨和刘立杆觉得,和王晁吃饭,听他说话很有意思,他的言辞很犀利,总是能从不同的角度,一针见血,把问题和事情点透,不愧是受过高等教育的。

张晨和刘立杆,同时也暗暗为小武感到高兴,就是像他们开始想的那样,觉得小武跟着这个王晁,能学到点东西。

吃完了饭,四个人去了汉高祖刘邦的保龄球馆,汉高祖刘邦不在,这个国军,一定是去找共军了。

钟亚琼在上班,他们来的这个时间还早,还不是保龄球馆的高峰期,四条道,还有两条空着,钟亚琼给他们安排了最靠里面的,他们第一次来时打过的那条球道。

四个人经过正反手和锤子剪刀布,确定了先后的顺序,小武第一个,刘立杆第二个,张晨第三个,王晁第四个。

小武投完,轮到了刘立杆,刘立杆球投出去,滚到了保龄球道的边沟里,刘立杆玩这种东西,一向是很赖皮的,他当即叫了起来,不算不算,刚刚小武绊我脚了。

小武骂道,你他妈的,我离你还有两尺远,我怎么绊你脚了?

刘立杆笑道:“那你他妈的气场太强,影响了我的发挥。”

小武也笑,刘立杆也往休息的座位走了,张晨准备走过去投球,王晁却站了起来,和张晨说:

“张总你先等一下。”

张晨站住,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只见王晁脸色铁青,目光扫视了他们三个一下后说:“我觉得我们必须先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三个人都看着他,不知道他要把哪件事情说清楚。

王晁说:“我们为什么要来玩保龄球?当然,玩其他游戏也一样,那就是所有的游戏,之所以好玩,就是因为它是有规则的,有规则,大家按统一的规则行事,比出输赢,这样,胜也胜得有意思,败也败得心服口服,你们说是不是?”

刘立杆看看张晨,张晨使劲地憋着笑,这他妈胡扯的都是什么和什么啊,怎么碰到了这么一个背时鬼,前面吃饭的时候很正常,好像不这样啊?

刘立杆知道这话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只能嘻嘻笑着和王晁说:“对对,王总批评得对,王总说的很有道理。”

王晁不依不饶,看着刘立杆说:“刘总,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不尊重规则,你的耍赖,是对我们三个人的不尊重?”

“没那么严重吧,王总?”小武赶紧说。

“当然有,我们三个都守规则,他一个人不守规则的话,那是不是等于是在告诉我们,规则是可以被破坏的,看看,他就破坏了,我们没有破坏,我们三个就是傻逼,刘总这分明是在告诉我们,傻逼才需要守规则。”

说到了这么严重,刘立杆就尴尬了,小武更尴尬,满脸通红,刘立杆朝王晁鞠了个躬,和他说:“对不起王总,我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我现在正式声明,你不是傻逼,我才是傻逼。”

王晁哼了一下,他说:“我不相信一个玩游戏都会耍赖的人,他在商场上会遵守什么规则。”

这话就说过头了,小武正欲发火,张晨赶紧制止了他。

刘立杆看了看王晁,摇了摇头,一声不吭地走回到座位前,重重地坐了下来。

张晨站在那里。

“张总,张总你现在可以开始了。”

王晁叫他,张晨本来不想再投的,他觉得,今天这球玩下去,已经没有意思了,但王晁既然叫他,他就走了过去,拿起球,心不在焉地投了出去,球也滚到了边沟里,张晨赶紧转身走回到座位前,坐了下来。

王晁朝回球台那里走去。

刘立杆冲着他背影,做了一个傻逼的嘴型,张晨笑笑。

小武轻轻地和他们说,对不起。

张晨拍了拍小武的肩膀,和他说:“没事没事,继续玩球。”

王晁投出了一个球,来了个全中,他右手握紧拳头,用力地一挥,嘴里叫了一声:“STRIKE!”

没想到这个家伙,球技还不错,张晨和刘立杆都给他鼓掌。

他走回来,得意地在小武肩膀上拍了一下,叫道:“轮到你了。”

小武站了起来,王晁在张晨的身边坐了下来。

小武投完,等到刘立杆准备再投的时候,王晁叫道:“刘总,看清楚了,现在你的周围没有人,不会有人绊到你了。”

刘立杆扭头朝他笑笑。

刘立杆第一球出现了分瓶,第二球失误,张晨也是一样,轮到了王晁,他第一个球击倒了八个,第二个补中。

小武一球全中。

刘立杆第三次上场,他拿起球,正准备投,王晁叫道,刘总,是不是我们连说话都不能说,气场都会影响到你,说话会不会?

刘立杆把球放下,转过身来,颇为无奈地看着他,王晁继续叫道:“刘总,要不要我们退避三舍,这样才不会影响你的发挥?”

张晨坐在边上,突然就觉得无名火起,骂道:“够了!你他妈的没完没了了?你是不是《新华字典》背傻了?”

王晁愣在了那里,看着张晨,张晨继续骂道:

“玩个球你他妈的至于吗,一整个晚上,就听你他妈的一个人在逼逼,要玩就好好玩,不玩就他妈的给我滚蛋!”

小武站了起来,满脸通红,他走过来和张晨说:“张晨哥,对不起了。”

张晨赶紧说:“小武,没你事,我就看不惯这个傻逼。”

小武站在那里,站了一下,摇了摇头走出去,刘立杆追了过去。

王晁看着张晨,黝黑的脸铁青,张晨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他妈的还坐着干嘛?给我滚蛋!”

王晁也站起来,走了出去。

钟亚琼拿着一瓶水走了过来,她把水递给了张晨,问:“怎么了?”

张晨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说:“没什么,碰到一个傻逼。”

“就那个人?”钟亚琼问。

张晨点点头。

钟亚琼笑道:“那个人上次,刘邦和他都吵起来了。”

“为什么?”张晨问。

“那天他一个人在这里玩球,还有两分钟时间到了,他走开了,刘邦还以为他是结束不玩了,就把其他人安排上去。

“结果他回来说他只是到边上去擦擦汗,还有两分钟,两分钟你知道我可以投几个球?一直就在这里大叫,后来来的那些人都看不下去,骂他酸户头,和他说,来来,我们给你玩五分钟好了。

“然后他就说什么,他的两分钟和现在的两分钟怎么会一样,你们就是给我五分钟,那也不能弥补我那两分钟,人的心境和情绪完全被你们破坏了,这能够一样吗?

“刘邦看着他问,你是不是不想付钱啊?他说什么,我到这里,定了一个小时,这就是我们的口头合同,你提前两分钟中止合同,是你违约,按照道理,我当然可以不付钱。

“刘邦笑道,你要是这样认为,那你就走好了,没想到他真的就走了,当时在这里的人都看傻了,都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毛病,刘邦也懒得再和他计较。

“没想到这人脸皮这么厚,今天还好意思又来,张晨,这种人你怎么会认识的?前面看你们一起进来,我都傻了,又不好意思问。”

张晨笑道:“好好,我的错,是我傻逼。”

钟亚琼笑道:“你和这种傻逼在一起,我看你就是傻逼。”

刘立杆回来了,张晨问:“走了?”

刘立杆点点头:“走了。”

“小武呢?小武怎么样?”

刘立杆看了看他说,能怎么样,打狗还看主人,这傻逼怎么说,也是小武带来的,你那么骂,他怎么受得了?

张晨苦笑道:“真他妈的,我等下给小武打个电话,和他说对不起。”

“没事没事。”刘立杆说,“小武还让我和你说对不起,他是觉得,自己把这个傻逼带来就是错的。”

“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请小武当保镖了。”张晨说。

“为什么?”

“这傻逼出去,你不觉得他挨揍的可能性很高吗?”张晨问。

刘立杆大笑。

n.

0847 衣冠禽兽

张晨还是给小武打了一个电话,和他说,对不起,小武,刚刚让你难堪了。

小武说没有,张晨哥,我前面要是不走,留在那里,我怕我会揍他,是我对不起你和杆子哥,公司里的人都说他难搞,但我没想到是这样的,我不该带他过去。

张晨笑道,又不是找老婆,你还管得了人家是怎么样的?这个社会,本来就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小武也笑,他说对,我就是打份工,没有办法挑老板。

他对你还好吧?张晨问。

对我还好。

那就行了,小武,对了,明天晚上有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就你我和杆子三个人。

小武说好,张晨哥,明天见。

挂断电话,刘立杆和张晨说,你放心吧,这傻逼对小武肯定好的。

“为什么?”张晨问。

“小武是他最后一道屏障啊,就是他的防弹衣,而且,他感觉这道屏障越安全的时候,这傻逼对其他人就越会恶劣。”刘立杆说。

张晨点点头,觉得刘立杆这话有道理。

“就像那些对下属很苛刻的王八蛋,你看他对上级的时候,肯定是谄媚的,就像条狗。”刘立杆继续说,“这种人,媚上就是为了方便自己欺下。”

张晨笑道:“反过来,欺下也是为了更好地媚上。”

“对,这个社会,有太多这样的人了。”

“所以你觉得,这傻逼的骄横,是小武惯出来的?”张晨问。

“不能这么说,但当他觉得小武对他很忠诚,自己很安全的时候,他对外一定有恃无恐。”

刘立杆这么说的时候,张晨脑子里马上出现了一个画面,他觉得有人要来找王晁麻烦的时候,他一定会像电影里的那些小地主一样,躲到小武的身后,然后大叫:

“打他,打他,小武你帮我打他。”

张晨禁不住笑了起来,刘立杆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没有什么。”张晨还是忍不住笑,“我就是觉得,这画面太美了。”

……

第二天,到了晚上十点多钟,刘立杆才去接了小武,再到张晨办公室来接张晨,三个人去龙翔桥吃海鲜。

“单独行动,小昭和四川妹呢?”张晨上车后,刘立杆问。

“你是想问谭淑珍吧?”张晨说,小武大笑。

刘立杆嘿嘿笑着:“那谭淑珍呢?”

“她们三个,加上葛玲,去汉高祖那里打保龄球了。”张晨说。

三个人到了龙翔桥的“二盅”海鲜排挡坐下来,张晨还是和小武说对不起,小武看着他笑,张晨奇怪了,问,你笑什么?

小武说,你要是忍得住,你就不是张晨哥,而是张老板了。

张晨和刘立杆都笑了起来,张晨心想,是啊,自己就是当年在高磡上,穷得叮当响的时候,也是又臭又硬的,卖过谁的账啊。

“你他妈的,是笑我功力不够,还是定力不够?”张晨骂小武。

“他是笑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刘立杆说。

“对对,杆子哥说得对。”小武说。

张晨瞪了刘立杆一眼,骂道:“有没有搞错,人家昨天是在骂你,最应该发火的是你才对。”

小武点点头,看着刘立杆,他也觉得,如果按高磡上那个刘立杆的脾气,昨天早就发作了,哪里还会,一直想着要挽回气氛。

刘立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

“我他妈的早就没脾气了,从我在海城洗楼开始,就把脾气洗没有了,你们想想,像我们这样跑到人家那里拉广告的,哪个会给你好脸色看?你要是有脾气,一幢楼都洗不下来,但那个时候,张晨,我除了洗楼还有办法吗?”

“那就是去儋州农场,种橡胶种椰子。”

张晨笑道,心里却是苦涩的,是啊,相比较而言,自己要比刘立杆顺利,找了几天工作,就被金莉莉介绍到了谭大哥那里,谭大哥对自己一直很照顾,后来去了望海楼,虽然结果不好,但过程一直很顺利,因为上面有海霸天罩着。

离开了望海楼,自己去的还是谭大哥那里,谭大哥也一直罩着他,直到出事的那天晚上,把他们送出了岛,比较起来,刘立杆在海城吃的苦,比自己多多了,要让自己像他那样去洗楼,说真的,可能还真的一幢楼都洗不下来。

张晨和小武说,小武,我们虽然笑王晁是个傻逼,但说实话,他懂的很多,也很聪明,比我和杆子都聪明,你跟着他,要学,能够学到很多。

刘立杆说对,张晨这话没错。

“但是,这聪明人要是干起坏事来,那也比一般的坏蛋厉害,你自己也要小心。”张晨说,小武点了点头。

“还是那句话,觉得那里不合适了,就到我或杆子这里来。”张晨说。

小武点点头说好。

刘立杆说:“而且,这聪明人都有一个毛病。”

“什么毛病,杆子哥?”

“那就是刚愎、自负,容易自视太高,因为他觉得其他人都没他聪明,你们说的,全是废话,没有人的话他能听得进去,最后就极其的自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笑话还不知道,因为他觉得,你们的笑话都是很可笑的,这样的人很容易走极端,最后变成一个傻逼。”

刘立杆说,张晨点了点头:“而且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傻逼。”

张晨和他们说了钟亚琼和他说的王晁的事,刘立杆大笑,说这还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这聪明人,被误的往往就是自己的聪明。

小武说是的,他在公司里也这样,有一次,他和一个业务员说,他公交车票多报了,业务员坚持说没有,他就说人家线路安排不合理,业务员坚持说自己走的已经是最近的路,结果,你们猜怎么样?

“把业务员开除了?”张晨问。

“他亲自带着业务员,把那条线跑了一趟,结果他选的路,还真的比业务员便宜了一毛车费。”小武说,“那业务员都哭了,他说,这他妈的比开除他还让他难受。”

张晨和刘立杆大笑,刘立杆说,怎么这真浙大的,还比不上我这假浙大的,更像是浙大的?

“你说这王晁,要是不说,还真看不出是浙大毕业,还当过大学老师。”张晨也颇为感慨。

“他们都这样。”小武说,“他那个同学,就是和我们公司合作的那个,也是这样,身高像武松,长得像李逵。”

刘立杆“噗”地一口酒喷到地上,骂道:“你他妈的什么比喻。”

小武笑道:“真的,一米八十几的个子,是不是像武松?”

“那这像李逵呢?”张晨问。

“黑啊,比王晁还黑,脸上还都是胡子,络腮胡子。”小武说,“一开口就是脏话,X个逼X个逼的,脾气还特别臭,有一次我们送他到机场,他过安检都和安检员打起来了。”

“我去,那还不被逮起来?”

“逮起来了,不过又放了。”小武说。

“为什么?”张晨问。

“说是身份特殊,大学教授,还是什么特殊人才,什么什么号码研究所的顾问,有证的,拿出来大家都傻眼了,不相信就这么个人,还是大人物,只好放了。”

刘立杆叫道:“又是一个因此才更有恃无恐的。”

张晨说,其实这也很好理解,他们这批人,可不是学校里长出来的,而是在广阔天地,野草一样生长起来的,从破牛棚直接进的教室,我倒觉得很真实,他们这到大学才多少年,很多东西,当然改不了,要是再给他们二十年时间沉淀,到那个时候,就一个个彬彬有礼了。

“对,现在还是原生的禽兽,那个时候,就变成衣冠禽兽了,再过二十年,我保证满大街都是这样的衣冠禽兽。”刘立杆笑道。

张晨举起了杯子说:“好,但愿我们到那个时候,没有变成衣冠禽兽。”

张晨的大哥大响了,他接了起来,电话里响起林小姐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张先生,我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但我还是想给你打电话,我心里太开心了啦,那批货,已经到高雄了,我明天上午就过去提。”

“真的,那太好了!”张晨叫道。

“是的啦,张先生,所以我一定要打扰你,谢谢你,小昭在吗,张先生?”

“不在,我在外面,和刘先生在一起。”

“是吗,刘先生,呵呵,他好可爱的。”

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了看刘立杆,刘立杆把电话拿了过去问:“林小姐,有没有想我?”

“刘先生,是你对吗?”

“对,是我。”

“好好,刘先生,人家想了啦,那你呢,你有没有想我?”

“想想,我日日想,夜夜想。”

林小姐大笑:“刘先生,你真的好可爱,咯咯……”

挂断了电话,刘立杆和张晨说:“这个女人,是不是风情万种?他妈的怎么一听她的声音,就骨头都酥软了?”

“怎么,谭淑珍都不能让你免疫了?”张晨问。

“她?”刘立杆叹了口气,“两个极端,冷若冰霜。”

张晨和小武看着他笑,刘立杆把大哥大还给张晨,和他说:“你小心点,这林小姐喜欢你。”

“滚!”张晨骂道。

“真的,你想想,现在几点,什么船公司或者码头,会现在通知她船到了,她要是只想告诉你这个事情,白天就可以给你打电话了,用得着现在给你打吗,这个,只不过是个由头,人家现在,就是想你了啦。”

刘立杆模仿着林小姐的口吻,结束了这段话,张晨怔了一下。

0848 各自为战,大家都很忙

孟平的项目,桩基础施工还在进行,土方都还没有开挖,就已经开卖,他自己说是试试水温,结果,效果不错,孟平给张晨刘立杆打电话,和他们说,哈哈,我胡汉三,眼看着也要翻身了。

孟平把张晨画的效果图,放大朝新街口立了起来,三层楼高,比街中心戴广文创作的那座孙中山拄着手杖的铜像还要高,相当醒目,从立起来的那天,就轰动了南京,大家都知道,未来的南京最高楼,原来是在这里。

加上孟平把项目的奠基仪式,不是大楼开工,而是搞成了全省最重要的政治活动,省市电视台和报纸,都在头条对这个活动进行了报道,这个项目,可以说是从动工的那天开始,就成为了整个城市的焦点,它的开卖,怎么不可能迎来购买潮。

加上当时浙江是私营经济发达,江苏是乡镇企业发达,那些乡镇企业,最喜欢做的就是在省府所在地,设一个办事处,不仅是企业的业务需要,也是企业和当地政府迎来送往的需要,很多乡镇企业的老总,本身就兼着村主任、镇长、甚至副县长。

加上乔总他们又可以做按揭,对这些企业来说,只有进了口袋的才叫钱,至于对外欠的债务,那就根本不是钱,只是数字,再加一笔怕什么。

孟平的项目,想不好卖,广大就等着他开卖的公司和企业都不答应。

张晨和刘立杆,本来想抽个时间,去孟平那里看看的,但无奈两个人都很忙,实在是没有时间,刘立杆的“锦绣祥庭”和“锦绣江南”项目,销售都进入了收尾阶段,“锦绣祥庭”因为小区本身配套了幼儿园,而使惨淡的销售情况有了好转。

“锦绣祥庭”的幼儿园还在建的时候,刘立杆就放弃了自己开幼儿园的打算,他觉得,民营幼儿园高昂的收费是个大问题,对住户来说,没有吸引力。

这幼儿园后续的管理,就更是一个大问题,要知道幼儿园里都是小孩,万一有一个小孩出现什么问题,都是他不能承受的。

他索性把这个幼儿园,无偿捐赠给了区教委,让他们在这里开设城北幼儿园的分园,区教委当然很乐意,现成的房子和完善的设施,只要派了园长和教师过去就可以,至于刘立杆要求的,小区幼儿必须应收尽收,这当然也不在话下。

双方很快就签署了城北幼儿园第一分园的捐赠仪式。

有了一所公立的幼儿园,让这个小区的销售情况,一路看好,特别是那些赚了钱的青年男女,看到幼儿园,就想到自己不久将要有的宝宝,这在其他小区是看不到的,他们马上就交了钱。

至于“锦绣江南”项目,C幢还没开卖的时候,前面已经售罄的A、B两幢的二手房,已经在涨价了,这让很多人对C幢有了期待,应莺建议他们的C幢,开盘就是三千八,购者依然踊跃。

除了这两个项目,市府综合办公楼的项目,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周局长和刘立杆说,希望国庆之前,新的办公楼就可以启用,刘立杆当然也希望如此,“天香楼”还在等着他的三层裙楼,和地下一层停车场呢。

刘立杆的“桃花源”项目也已经开始动工,加上杭城橡胶厂已经开始分阶段搬迁,刘立杆他们的拆迁队,已经进入杭城橡胶厂,开始拆迁。

杰森他们的团队又过来了,望江门杭城橡胶厂区块,刘立杆把它取名为“锦绣钱塘”,“锦绣钱塘”项目,将以杭城第一个高层住宅小区的面目出现,每一户的阳台,都将可以看到钱塘江,这是刘立杆对杰森他们的要求。

有这么多的项目同时在进行,刘立杆哪里忙得过来,好在销售那块,应莺一个人就可以全部搞定,刘立杆看着这个相貌平平、脸圆圆的小姑娘,怎么感觉越看越欢喜,她做出的事情,似乎总是超出她的实际年龄。

她销售部下面的那几个售楼处,几十个大哥哥大姐姐,被她管得服服帖帖,也是奇怪,刘立杆都想不透她用了什么办法。

找了一个周六,刘立杆专门请杭城辐条厂的老厂长应啸虎,和他的女儿应莺,去张生记吃饭,这一次刘立杆没有带雯雯和倩倩,而是只有他们三个,吃饭的时候,应啸虎当然忘不了感激刘立杆对他女儿的照顾,和他说:

“刘总,我没看错你,你果然是一诺千金,你答应我的事情,都办到了,我老应服。”

刘立杆和应啸虎说,老应,我今天请你,不是听你来感谢我的,我是要专门来感谢你的。

“感谢我?辐条厂那些人,不是还没有走,你们也没有开发吗?有什么好感谢的?”应啸虎纳闷了。

刘立杆说:“那地方开不开发,对我一点也不重要,我感谢你,是你在卖辐条厂的时候,把应莺也搭着卖给我了,现在对我来说,应莺比十个辐条厂都值钱,我就是为这个,感谢你的。”

应啸虎顷刻间老泪纵横。

应啸虎和应莺说:“老话说士为知己者死,你不是士,但你有今天,都是刘总给你的,你要记住。”

应莺嗯嗯地点着头。

应啸虎继续说:“这一辈子,你就跟着刘总干,除非刘总不要你了,不许换单位,哪怕人家堆一座金山放在你面前,要挖你,你也不许动心,明白了没有?”

应莺说:“我知道了,爸。”

销售上有应莺,刘立杆完全可以放心,而工程上,他好在有老谭和老万两个的帮忙,老谭虽然只是个装修部的经理,但他因为和刘立杆这层特殊的关系,到哪个项目,看到有什么问题,不该他管的他也会管,别人也乐意问他,他实际在做的是副总的工作。

刘立杆和他商量,干脆提他当副总,老谭说什么也不干,他说,副总的位子,还是留给年轻人,老万不错,文化方面补补课,他可以当副总。

刘立杆和老谭说,老万可以我知道,但他要当副总,不是还需要时间吗,你现在当着部门经理的职务,实际干的是副总的活,这也名不正言不顺啊,这样,这副总你先当着,等老万够格了,再提拔他当副总,到时,你再把一部分工作移交给他不就行了?

刘立杆这么说,老谭想想也有道理,最主要还是,工地上的其他事他看着不管,看不下去,要去管嘛,那确实不是他该管的事,有多管闲事的嫌疑,刘立杆说的名正言顺,对一个公司还是一个人来说,倒还真的是很需要的。

老谭因此就接受了副总的职务,现在是副总兼装修部的经理。

有了这几个人,刘立杆才觉得自己轻松了一些,他觉自己接下来应该重点考虑的,还是买买买,不然,等望江门的项目做完的时候,其他的项目也早就完成,他刘立杆,除了一个“桃花源”,将无项目可做。

而“桃花源”,他本来就打算慢工出细活,和其他的项目同时做的。

王晁有一点说对了,现在再想在杭城拿地,已经没有那么简单,很多市内的工厂,刘立杆看中想去谈的时候,发现已经和好几个人在或明或暗地接洽,那种求着自己收购的好日子,似乎已经过去。

刘立杆买了一张杭城城区图贴在办公室里,他和张晨一样,也把自己的项目所在的方位,在地图上贴上五角星,标了出来,没事的时候,他总是喜欢盯着地图看,一看就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

刘立杆盯着地图的时候,总会想起王晁的话,这个家伙,张晨说的没错,还真是比自己和张晨都聪明,他总是能从一堆的混乱无序中,看出问题的关键,可他妈的怎么是那样的一个人,不然,他们是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的。

刘立杆突然对王晁,就有了一种卿本佳人奈何从贼的感觉,禁不住坐在那里,哈哈大笑。

雯雯正走进来,看了看他,骂道,神经病又犯了?

“对对,你有药吗?”刘立杆问。

“有药也不给你吃。”雯雯哼了一声。

“好好。”刘立杆说,“你留着自己吃。”

“你说什么?”

雯雯柳眉倒竖,朝刘立杆走了过来,这就是要使用暴力了,刘立杆赶紧叫道:

“上班时间,禁止打情骂俏。”

“滚!”雯雯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雯雯走后,刘立杆还是盯着那张地图,他又想起了王晁的话,王晁说,接下来,将是杭城房地产市场最混乱也最困难的时期,混乱和困难,刘立杆已经感受到了,但怎么从这混乱和困难中走出来,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他可没有什么实业,没有什么减震器厂,可以让他退守到那里,我刘立杆,会的只是房地产,一辈子,大概也只能和房地产打交道了。

他要想从这混乱里脱困,刘立杆觉得,解决问题的答案,也在面前的地图里,或者在地图之外,在四周现在还是灰白色的那一片,城市只要发展,这一片,就肯定会变成有色彩的,会被纳入到城市当中。

刘立杆觉得他似乎看清了方向,他觉得自己必须在城市的发展中寻找机会,要做大手笔,而不是一个一个项目的小打小闹,只有做大手笔,才是王晁说的,那些妖魔鬼怪就是想赶,也没有能力赶上自己。

顶点

0849 出差去上网

刘立杆和孟平在忙的时候,张晨也很忙,林小姐给他打电话,和他说,张先生,谢谢你,我真的很开心,你们的服装,在台湾很好卖,我准备马上补货,刘大哥和我说过了,说你们上次赶货赶得很辛苦,听着都让人心疼,张先生。

“这次我们这样好不好,张先生,我先补第一批货,一次不要补那么多了啦,分开来,我两个星期补一次货,一次发一个20呎的小柜,张先生你说好不好?”

张晨说好。

林小姐马上就传真过来一份订单和合同,一共订了一万八千多件套服装。

张晨坐在那里,长长地吁一口气,看样子台湾上空的那颗星,可以稳稳地悬挂在那里,不会成为流星了。

林小姐虽然说两个星期发一次货,让他不要那么着急,张晨还是想往前面赶,汉高祖刘邦说的对,张晨自己也有了体会,这做外贸,就是要什么都往前面赶,因为出货的时间是定死的,你什么都往前面赶,争取来的都是自己的时间。

张晨连林小姐的定金都还没有到,定金从台北通过SWIFT通道到他们公司账户,需要两天时间,张晨决定不等了,他就把订单发下去,赵志刚看了看,和张晨说,面料都还有。

“那就马上安排下去生产。”张晨说。

“不等定金了?”

“不用了,林小姐这里,不会有问题的。”

连张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会对林小姐有一种很信任的感觉,大概是因为汉高祖刘邦吧,虽然这次的定金,甚至订单都没有通过汉高祖刘邦,他可能连林小姐已经追单了都还不知道,万一定金上出什么问题,张晨当然也没有办法去找他。

但张晨就是认定,林小姐这里不会有问题的。

过了两天,林小姐的定金到了,当她打电话来问,需要订下下个星期几的船时,张晨告诉她,三天后就可以出货了。

“真的吗张先生?真的有这么快么?”林小姐叫道。

张晨很高兴自己可以告诉她,这是真的,我们车间里,已经生产两天了。

林小姐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谢谢你谢谢你,张先生,我真的太开心了,我都想抱抱你了,谢谢你!”

张晨笑道:“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谢谢你下单给我们。”

“不是的,张先生,我都快哭了。”林小姐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一次这个小柜,真的就很顺畅,中间一点磕绊也没有,林小姐,好像也是为了答谢张晨对自己的信任,在刚刚把船期告诉他们的同时,就把所有的货款都付了过来,连小昭都吓了一跳,她说,这林小姐,就不怕我们坑了她?

张晨笑道:“你会吗?”

“不会。”小昭摇了摇头,“我觉得她人很好,再说,还有刘大哥。亲爱的,你觉得林小姐这人,是不是很好?”

张晨嗯嗯地胡乱点着头,就走开了,大概是因为上次刘立杆说那话的原因,再想到林小姐或者接到她的电话,张晨自然而然就会感到有一种亲近。

而这种亲近的感觉,会让张晨在小昭面前,感到不那么自然。

张晨去了厂里,他走去配送中心,郑慧红看到他,和他说,张总,很奇怪。

“怎么了?”

“昨天晚上,有一个旧金山的,打电话来问我们服装的事,刚刚,又有一个汉堡的打电话过来问。”

刘立杆大笑,郑慧红看着他,奇怪道:“张总,你笑什么?”

“说明你介绍的那个马老师,是靠谱的。”张晨说。

“哪个马老师?”郑慧红问。

张晨说:“就那个什么中国黄页的。”

“原来他姓马啊。”郑慧红也笑了,“那天他说了很多话,我记住他说的话,都忘了他姓什么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张晨就把那天马老师到自己办公室的事情和郑慧红说了,张晨和她说,自己写联系电话的时候,想到老外就是打电话过来,自己也不懂英语,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就把郑慧红的电话写了上去。

后来一忙,就忘了这件事了,心里其实也是想,这马老师,可能也真是和王晁说的一样,在糊弄自己吧,哪里有这样的笨蛋,一分钱没有收,就会把自己的资料寄去美国,要知道寄去美国的邮费,可不便宜。

后来马老师也没有再和他联系过,张晨还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原来,他还真寄去了美国,而且,显然他们公司的那个什么页,已经出现在互联网上了。

“张总,你说的是真的吗?”郑慧红叫道,“我们公司的主页,真的出现在互联网上了?”

“不然呢,不然怎么会有人打你电话。”

郑慧红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好好,我知道了,张总,我还以为这些电话是乱打来的,那我要好好写一下,他们再打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怎么和他们说了,我要Welcome他们。”

“什么意思?”张晨问。

“欢迎他们到中国,欢迎他们来我们公司洽谈业务啊。”郑慧红嘤嘤地说,“张总你不欢迎吗?”

“欢迎欢迎,当然欢迎。”张晨赶紧说。

郑慧红拿了纸笔,写起来,写了没几个单词,就把笔放下了,转过身和张晨说:

“怎么办呀,张总,我怎么很激动很激动,心都在怦怦乱跳的。”

张晨笑道:“你激动什么?”

“我们的主页出现在互联网上了,全国有几个公司,可以在互联网上呀?”

郑慧红一说,张晨也激动了起来,想想也真是,那马老师也说,他年初的时候在美国,搜中国的时候,下面都是空白,现在有了几个,也都是他的客户,那自己,现在就在全国的那几个里。

郑慧红双手紧握,放在胸前,头朝上仰着,无限向往地说:“我真的好想好想看到我们公司的主页,在互联网上是怎么样的。”

郑慧红说完,又叹了口气:“唉,可惜,我连互联网是怎么样的,我都没有见过。”

张晨看着郑慧红,想了一下,他说:“郑慧红,我来帮你实现这个愿望好不好?”

郑慧红转过身,看着张晨问:“张总,你说什么?”

“你不是说,北京可以上网吗,我派你去北京,上网看看我们公司的网页是怎么样的。”张晨说。

“真的吗,张总?!”郑慧红叫道。

“当然,你这段时间表现很好,这也是奖励你的。”张晨说。

“太好了,张总,谢谢你!”郑慧红兴奋地叫道,不过马上又黯然了:“还是算了吧,没有用的,就是去了北京也没有用。”

“怎么没用?”张晨问。

“张总,你忘了我和你说的,到北京,也只有中国科学院、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这些地方可以上,我哪里去得了这些地方。”郑慧红嘤嘤地说。

“我会安排的,郑慧红,你到了北京,就去小莉那里,我肯定会让你上网的。”

张晨心想,不管是中科院,还是北大、清华,自己找找孙猴,让他帮助找找关系,肯定能找到门路,让郑慧红进去上上网,孙猴自己,不是还北大的吗?

“郑慧红,你坐明天的飞机去北京吧。”张晨说,“其他我来安排。”

“不用不用,张总,飞机太贵了,我坐火车去就可以了。”郑慧红说。

张晨笑道:“你不知道,去北京的卧铺票很难买?”

“没关系的,只要能上网,我站到北京都没有关系的,我以前在火车上,经常站的,还钻到座位下面睡过觉。”郑慧红说。

张晨骂道:“郑慧红,你这是出差,是我派你去北京上网,我们公司,是会让你去睡座位下面的公司?还有,不是说时间就是金钱吗,这坐火车来回要多长时间,坐飞机你明天去,后天就可以回来了,配送中心还需要你,懂吗?”

郑慧红吐了吐舌头,扁着嘴不停地点头:“我懂了,张总。”

“那快去财务领钱,快去买机票。”张晨说。

“好的,张总。”郑慧红嘤嘤地说。

张晨回到办公室,坐下来,给孙猴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这事,孙猴也不知道,这上网是干什么的,怎么上的,张晨和他解释半天,张晨感觉自己越说越糊涂了,孙猴听的也是越来越糊涂。

不过,孙猴听说是中科院和北大清华可以上,就说,张晨,让你的人来吧,没事,这几个地方都能找到人。

放下电话,孙猴大概就去了解这上网的事了,过了十分钟,他给张晨打来电话,张晨他说,张晨,这事没你说的那么玄乎,不光中科院和北大清华,中关村那里三十几个研究所,都可以上,我同学父亲是自动化所所长,他办公室就可以上,让你的人来,上半天都没关系。

“太好了,谢谢你孙猴!”

挂断电话,张晨走出去,想去配送中心,把这个消息告诉郑慧红,刚走出门,就看到郑慧红兴冲冲从财务室出来,张晨赶紧叫住了她,把孙猴的电话和她说了,郑慧红叫道: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要去上网了!”

n.

0850 艮山河

马老师再出现在张晨的办公室时,带来了一张纸,他把纸交给张晨,上面都是英文,张晨也看不懂,马老师郑重其事地和张晨说,这是我让美国公司传真过来的,确认你们公司的主页已经上网的证明。

“张总,您现在可以打电话,让您国外的朋友验证一下,是不是可以在网上找到你们了。”

张晨笑道:“不用打了。”

“为什么?”马老师问,“就和上次说好的一样,国际长途的费用,由我来出。”

张晨继续笑道:“我知道我们的主页,已经上网了。”

“张总您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已经有人打电话过来了。”

“已经有人打电话过来了?这么快?哈哈。”马老师坐在那里,乐得拍起了手,好像这电话是打给他似的,或者说,比打给他更让他感到兴奋。

“是不是有效果,张总?”

张晨点了点头,和他说:“虽然现在还没有谈成一笔生意,但我相信是有效果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张晨桌上的电话响了,张晨一接起来,里面就传出了郑慧红的叫声,虽然她很兴奋,但说话的声音还是嘤嘤嘤嘤的,张晨一听是她,干脆按下了免提键:

“张总,张总,我上网了!我看到我们公司了!我们公司,真的在网上了!”

“太好了!”张晨说,“郑慧红,它长什么样的?”

“它长得长得……哎呀,张总,我也说不清,反正就很好看就对了。”郑慧红说着,张晨笑了起来。

马老师奇怪了,问张晨:“是不是你们三堡那小姑娘?她在哪里上的网?”

张晨有些得意地说:“我派她去北京上的网,现在在中科院的自动化研究所。”

“张晨,等等啊,叔叔他把照相机找出来了。”电话里传来了孙猴的声音,“他把你们公司拍下来,让小郑带回去。”

“好好,谢谢猴,也帮我谢谢叔叔!”张晨知道,这叔叔应该就是孙猴同学的父亲,那位所长。

“不客气,张晨,小事一桩。”孙猴说。

“孙猴,对你们是小事,对我们可是大事,谢谢你们!”张晨说着,马老师在边上不停地点头。

“张总,我还给我们公司申请了电子邮箱,我给几个客户都写了电子邮件。”郑慧红继续说,“叔叔人很好,他说,要是客户给我们回电子邮件了,他就打印出来,传真给我们!张总,我会发电子邮件了。”

马老师凑过来说:“小郑,恭喜你,你可能是杭城甚至我们浙江,第一个会写电子邮件的人。”

“马老师,是你吗?”郑慧红问。

“对,是我,我在你们张老板这里。”马老师说。

张晨看着马老师,奇怪了,问道:“你也不会发电子邮件?”

马老师摇了摇头:“网都上不了,我怎么可能会发?”

“那你和美国公司的联系?”张晨问。

“打电话,写信,发传真。”马老师说。

张晨听到电话里,那个叔叔好像在和孙猴说:“他们浙江人,这赚钱的脑子真好使,网都上不了,就做起网上的生意了。”

“是的,温州人连普通话都还不会说,就全国跑了,那天一个到我那里推销名片盒名片夹的,我们要靠在纸上写,我才能真正听懂他要说什么。”

孙猴说着,这边,张晨和马老师都笑了起来,马老师说,温州人何止跑全国,英文字母都认不全,就跑全世界去了,我在美国,就碰到做生意的温州人,不会讲普通话,更不会讲英语。

挂断电话,张晨叫过来赵晶晶,让她把两万块钱给马老师,马老师临走的时候,和张晨说,张总,要是那电子邮件传真过来,张总你能不能传真给我一份,我也想看看电子邮件是长什么样的。

张晨说好,到时候,我让郑慧红去找你,让她告诉你她是怎么写电子邮件的。

“那太好了!”马老师叫道。

……

刘立杆盯着墙上的地图,他看到了穿过城市的一条河,这条河的一头在环城北路中断了,本来,它是连着环城北路那边的江南运河的,另外一头,到了河坊街也中断了,断的地方就叫断河头。

这条河名叫艮山河,因为它和江南运河的连接处,是原来的古艮山门。

艮山河在地图上是淡蓝色的,但它实际是黝黑的,而且臭,是一条臭河,只有对蚊子和老鼠来说,这里才是天堂。

艮山河本来就是一条断头河,连接着江南运河的那一头,当年改建环城北路的时候,又把它埋到了地下,只有两根涵管和江南运河相连,这涵洞年久没有清淤,一半被河底的淤泥堵塞,还有一半,被河面的垃圾和水葫芦堵塞。

运河的水质本来就差,到了这里,就更是只能用不忍目睹来形容了。

加上四周工厂和居民区的下水道,把出口都修到了艮山河里,把这里直接就变成了一条城市的排污河,艮山河边,还一字排开浙一、浙二和杭三三家大医院,他们很多医疗垃圾的最终去处,也是在这里。

艮山河穿过市区,但河的两边一片荒芜,更像是郊区,连这里菜地里农民种的菜,叶子都会枯萎,何况是人,大家都是,能离它多远就离它多远,隔了五六十米远的房子,朝向河这边的窗户也是不敢开的。

连卖菜的要是让人知道,你的菜是种在艮山河边上的那几块菜地里,那连菜都会无人问津。

夏天的时候,艮山河看上去很好看,河面上是一层厚厚的水葫芦,看上去绿油油的一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是一片洁净的草地,知道的人都知道,这绿色盎然之下,才真正是藏污纳垢的所在。

到了秋冬,水葫芦们告别这个世界,都沉入河底,两边河岸,稀稀落落的几棵柳树,也被秋风撸尽了所有的树叶,整条艮山河,看上去就是一派的凄凉。

一阵秋风吹来,把河里的恶臭吹向了解放路、庆春路和风起路这几条杭城的主要街道,接近艮山河两岸,这片城市里的荒野的人们,就赶紧加快脚步,要逃离这片恶臭,但它竟能追逐着街上的人,追出去很远。

要是用“臭名昭著”去标注一个地方,杭城人会毫不吝惜地把它留给艮山河。

刘立杆站了起来,走出办公室,走下楼去,他和雯雯倩倩说,走。

倩倩问:“去哪里?”

“带你们去看风景。”刘立杆说。

雯雯和倩倩坐上了刘立杆的虎头奔,刘立杆开着它,到了浙一医院的停车场,雯雯和倩倩奇怪了,问,我们到医院里来干嘛?谁住院了?

刘立杆说:“你们不需要检查检查我的枪有没有走火?”

“滚!”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骂道,刘立杆大笑。

三个人下车,刘立杆带着她们出了医院大门左转,走了没有几步,就闻到从艮山河那边飘过来的臭气。

他们走到了和解放路齐平的万和桥上,雯雯皱着眉头叫道,到这里来干嘛?

“工作,别啰嗦。”刘立杆骂道,雯雯就不响了。

这两个人,虽然不好对付,嘴不饶人,但你要和她们说工作的时候,她们还是会分得出轻重的,让她们去完成什么任务,哪怕这任务再困难,她们也没有二话。

这个时候,艮山河上,水葫芦还没有长出来,但水面已经是一片绿色,飘浮着薄薄的一片绿萍,河两边的石磡年久失修,有很多地方都已经塌圻,刘立杆从万和桥边的杂草里,找到了一条路,走出去没有多远,路就没有了。

雯雯和倩倩没有跟着他下来,刘立杆走回去,三个人站在万和桥上,朝两边的艮山河看,雯雯说:

“你他妈的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沿着这条河走一遍。”刘立杆说。

“路都没有,你怎么走?”雯雯问,刘立杆挠了挠头,他也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走。

“从河上走。”倩倩说,“走走,上车上车,回公司。”

刘立杆瞪了她一眼,骂道:“回公司干嘛?”

“去拿钥匙啊,猪,那艮山电厂的大门钥匙,你放车上了?”倩倩问。

对哦,刘立杆想起来了,艮山电厂就在这艮山河边,而艮山电厂,自己已经买下来了,只是那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只能保护性开发,不能拆,艮山电厂靠艮山河有一个码头,刘立杆想到,当初的人挖这条断头河,会不会就是为了给艮山电厂运煤用的?

他们回到了公司,拿了艮山电厂的钥匙,开去了艮山电厂,进了大门以后,刘立杆把车一直开到了靠近艮山河的码头,到了这里,刘立杆大喜,他看到码头的岸上,底朝天架着一艘小木船,木船已经很旧了。

倩倩绕着船转了一圈,前后看看说:“没事,这船还能用。”

刘立杆奇道:“你怎么知道?”

“我家打鱼的,你说我知道不知道?”倩倩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不错不错。”刘立杆笑道,“得来全不费功夫,没想到还碰到一个专家。”

雯雯和倩倩两个人一头,刘立杆一个人一头,三个人把小船翻了过来,地上散落着几块舱板,倩倩把它们也扔进船舱。

三个人把船抬到河边,把船滑进了河里,倩倩用手拉着船帮,让他们两个上船,等他们上船以后,倩倩也最后上了船,倩倩的双手一放开船帮,船就左右摇晃起来,雯雯吓得大叫,身子扭来扭去,她身子扭动得越厉害,船就晃动得越厉害。

雯雯的脸色铁青,已经在大呼救命了。

“死逼,不要动,快蹲下来!”倩倩骂道,雯雯赶紧蹲了下来,没蹲稳,船晃了一下,她“啊”地一声大叫,一屁股坐在了船舱里。

倩倩骂道:“好了,死逼,就坐在那里。”

船上没有船桨,倩倩从船舱里拿过一块舱板,在水里划了两下,船马上就平稳了。

0851 在艮山河的柔波里

船平稳了之后,倩倩问刘立杆往哪边走?

刘立杆指了指江南运河的方向,和倩倩说,先往这边,走到底调头,再往上把这整条河走完。

倩倩说好,用手划动舱板,船在绿萍之上,转了个身,朝江南运河方向轻快地驶去。

一阵阵臭气从绿萍下面翻涌上来,雯雯连眼睛都不敢睁开,骂道:“感觉就像掉了在屎里,你他妈的,就带我们到这里来看风景?”

刘立杆大笑,叫道:“看到没有,岸上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你,丑死了。”

雯雯睁开了眼睛,朝两边看看,除了乱草和破烂的石磡,屁也没有,这才知道被刘立杆戏弄了,站起来就要去打他,没想到船跟着就是猛烈地一晃,雯雯一个趔趄,倩倩惊呼一声,眼看着雯雯就要掉到船外。

刘立杆眼疾手快,伸手一抓,雯雯改变了摔到的方向,连带着刘立杆,两个人一起重重地摔到了船舱里,刘立杆的脑袋还“砰”地撞在了船帮上。

倩倩骂道:“死逼,你就不能老实一点?”

雯雯仰天躺在刘立杆的身上,笑道:“现在可以了,我现在可以老实一点了。”

刘立杆在下面被压得难受,骂道:“滚开,天天就知道吃,重得像猪,压得我透不过气了。”

雯雯坐了起来,身子故意用力地往下顿,刘立杆疼得龇牙咧嘴。

连倩倩都看不下去了,骂道:“死逼,你闹够没有?”

雯雯晃着脑袋,扁了扁嘴,这才把身子挪开。

刘立杆坐了起来,他懒得再理睬雯雯,而是朝两边看着,这里破烂的石磡后面,很开阔,河两边都是大片大片的菜地,一直延伸到前面的环城北路。

艮山河到了环城北路这里,河面就已经中断,不知道的人以为这河就到了尽头,知道的人才会明白,这下面还有两根涵管,连接着外面的江南运河,这艮山河,之所以到了盛夏都不会枯竭,就因为这两根涵管在起作用。

贴近环城北路,有一道铁栅,这道铁栅,上面的尖尖角露出水面四五十厘米,本来是用来阻隔河面的垃圾,不让它们把涵管堵塞的,但因为铁栅早锈烂得七零八落,它们本身已经成为了垃圾的一部分,被更多的垃圾包围着。

河面的垃圾,形成了两个小岛,船靠近的时候,刘立杆拿起一块舱板,捅了捅,这两座垃圾形成的小岛纹丝不动,经过经年累月的堆积,它们都已经固化了,刘立杆和雯雯说:

“你可以爬到这上面去。”

雯雯破口大骂:“你才会爬到屎上面去。”

刘立杆知道,那两根涵管,应该就在这两座小岛的下面,因为这里水是流动的,才会把这么多的垃圾,都聚集到这里。

“可以了,调头。”刘立杆和倩倩说。

倩倩伸出舱板,在一座垃圾岛上点了一下,船轻盈地就转了个身,刘立杆赞道:“不错,倩倩,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这有什么,我还没学会走路,就在船上了。”倩倩笑道。

雯雯这时候好像也习惯了船的摇晃,她朝倩倩爬了过去,转身并排坐在隔开船的中舱和后舱的船档上,和倩倩说:

“这有什么,我也会,死逼,让我来划。”

倩倩笑笑,把手里的舱板给她,雯雯划了两下,船没有继续往前,而是停住了,雯雯急了,用力又划了起来,船这一下,更没有往前,而是侧了过来,再划几下,船在原地打起了转。

“哎哎哎哎,你们他妈的怎么不往前走?别别别,别转别转,你们他妈的叫你们别转,你们聋了,没听到啊?哎哎,怎么还转……”

雯雯一个劲地在骂着船,倩倩和刘立杆大笑,刘立杆说,你可以使美人计,亲它一下,它就听你了。

“滚!”雯雯白了刘立杆一眼,骂道:“我亲它一下,再来亲你,你要不要?”

环城北路上,这时候已经站了好多的人,看着他们嘻嘻笑着,雯雯的脸涨得通红,赶紧把舱板塞给了倩倩,叫道:

“死逼,你家的东西,还给你。”

倩倩拿着舱板,在水里划了两下,船停止了转动,雯雯大为好奇,盯着倩倩的双手看,叫道:

“死逼,你怎么做到的?为什么我划两下它就要打转,你划它就不动了,它是你姘头啊,这么听话?”

倩倩笑道:“我也说不出道理,就是习惯了,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做,就像有东西到嘴边,嘴自动会张开一样。”

“切,屎来了你也自动张开?”雯雯不屑地说。

“屎来了就自动不张开啊。”倩倩说,“就像现在,我就自动知道,不能再划,要停一下一样。”

船好像稳了,倩倩又划了几下,船就贴着绿萍,朝前轻快地驶去,雯雯举起手,朝环城北路上站着的人挥挥,叫道:“拜拜了!”

有人吹起了口哨,响了半下就破了,雯雯哼了一声:“你以为老娘不会?”

她把两根纤细的手指,放在唇间,吹起了一记嘹亮悠长的哨声,岸上很多人都鼓起了掌,有人叫道:“美女,再来一下。”

雯雯就再来了一下。

船往前行,眼看着前面就到凤起路的桥了,雯雯坐在那里,唱起了歌,倩倩笑道:“开始骚了?”

雯雯得意地摇着头说:“你管我?”

歌声继续。

雯雯的歌声,很快吸引了很多的路人站在桥上观看,这条臭河里,有船就很稀奇了,船上还有一男两女,这两个女的还很漂亮,就更稀奇,其中的一个美女还唱着歌,歌唱得还很好听,那就大大的稀奇了,有人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雯雯朝他们挥着手,有人问道:“你们是不是在拍电影?”

雯雯笑道:“对对,我们就是在拍电影,小心哦,你们也会被拍进去。”

很多的人东张西望,在寻找摄影机在哪里,还有人整整自己的头发和衣服,觉得要是被拍到电影里,太乱了可不好看。

桥洞很矮,他们不得不低下头,才能通过,到了桥洞中间的时候,半蹲在前面中舱里的刘立杆,蒙头就被一张蛛网兜住,赶紧伸手去撩,有蜘蛛掉进了他嘴巴里,赶紧“呸呸”地吐着,雯雯和倩倩也被乱舞的蛛丝撩到了,胡乱尖叫着。

桥上的人听到桥下的尖叫,都很好奇,一大帮人,赶紧从桥的这边,蜂拥到桥的那边,朝下面看,船正从桥洞里钻出来,但好像和前面没什么两样,两女一男还是两女一男,有人忍不住问:

“美女,你们在桥下面,怎么了?”

“碰到流氓了。”雯雯没好气地说。

上面的人奇怪了,互相询问,这桥底还能走下去?

这下面还会有流氓?

有聪明的人叫道:“人家不是拍电影吗,这电影里,流氓当然想在哪里出现就在哪里出现。”

船上的三个人听到大笑,雯雯举起右手,翘起大拇指,给那个聪明人一个大大的赞。

艮山河过了凤起路后,河面变得开阔了一点,河两边的情景还是一样的,只是没有了菜地,而都是一片片杂草丛生的荒地,荒地中间,不时会突兀地出现一截,从里面一直延伸到河边的围墙。

刘立杆明白了,围墙两边的地,属于不同的单位,只是大家一致决定,靠艮山河边的,就让它荒着,不然在这里造什么都没有用。

雯雯又哼起了歌,和前面不同,这时就不是卖弄,而是真正的开心,在河上时间久了之后,也感觉不到其中的臭了,虽然臭还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荒芜的两岸空寂无人,身在市中心,却给人置身旷野的感觉,确实让人心旷神怡。

有那么一瞬,刘立杆都错乱了,以为他们真的是在驾船旅行,他想起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软泥上的青荇”,什么软泥,不就是和这里一样,也是淤泥吗?“油油地在水底招摇”,他妈的油油,那是有多脏啊,还不如水葫芦和绿萍呢。

在一条臭水沟里打套儿,还能成为人间美谈的,除了徐志摩,也没有谁了。

刘立杆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写两句诗,却屁也想不起来。

他们过了庆春路,再往解放路走的时候,河里飘荡上来的除了臭味,还有另外很复杂很刺鼻的味道,河面上,绿萍之中,不时就会露出纱布,口罩和注射剂的纸盒子。

刘立杆看看右边,就是浙二,再看左边,离河不远有个高高的烟囱,翻滚着浓烟,应该是什么机械厂或铸造厂之类,看样子医院不仅是医疗垃圾到了这里,而整个医院的废水,也到了这里,对面的工厂,当然当仁不让。

河是大家的河,为什么你可以污染,我就不可以污染,反正大家都躲得它远远的,谁怕谁啊?

过了浙二就是浙一,再过去就是杭城第三人民医院,也就是皮肤病医院,而河的左边,是火车站的煤场,那时的火车,很多还是蒸汽机车,他们还是需要加煤的,途径城站火车站的火车需要加的煤,都堆在这个煤场里,就像一座矗立在河边的黑色的山。

站在船中间的刘立杆感到脚底一片冰凉,低头一看,大吃一惊,有水迅速地从船底漏了进来,很快就没过了他的脚背。

“漏水了漏水了!”刘立杆大叫,雯雯和倩倩也发现了,雯雯尖叫起来,倩倩朝两边张望,看看哪里可以靠岸的。

只不过漏水而已,船又不会完全沉没的,怕什么。

刘立杆指着右岸一段坍塌的石磡,和倩倩说,去那里。

倩倩看看,也没有更好的靠岸的地方了,就把船靠向了那里。

水很快把三分之一的船舱都灌满了,船也到了岸边,倩倩朝雯雯大叫,快上岸!

雯雯站了起来,看着船离岸边还有一尺宽,双腿哆哆嗦嗦的,嘴里不停地叫道:

“不敢不敢,你再靠近一点,死逼你再靠边上一点。”

倩倩心里骂道,下面都是石头,我他妈的还怎么靠?

她看看那个坍塌出来的缺口里,都是烂泥和腐草,就伸出脚,在雯雯的屁股上踹了一脚,雯雯“啊”地一声大叫,人摔到岸上,像一只青蛙,趴在烂泥和腐草上。

倩倩和刘立杆也赶紧跳上了岸,这时,小木船只有一圈船帮还露在水面和绿萍之上了。

0852 我要一个大手笔

刘立杆在楼上的房间里洗了澡,回到办公室,不时地抽动着鼻子,总感觉自己的身上还有臭味,也不知道是粘在头发上,还是滞留在鼻腔里的,总之,他感觉艮山河挥之不去。

刘立杆在电话机上按了几下,和里面说,你上来一下。

范建国跑了上来,刘立杆拿出自己虎头奔的钥匙,和范建国说,你把我车开去洗一下,让他们把里面多洗一会,把气味去掉。

“怎么,在车上闯红灯了?”范建国问。

刘立杆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范建国说的闯红灯是什么意思,骂道:“你他妈的才是红灯侠,我才不干。”

范建国笑道:“没办法,要想不闯祸,这红灯不闯都要闯。”

“滚滚,流氓。”刘立杆骂道,范建国嘎嘎笑着走了。

过了一会,雯雯和倩倩头发湿漉漉地下来,雯雯一边走一边不时地把两根手指,伸进自己的嘴里,摇了摇门牙。

倩倩骂道:“没有事啦,你的牙齿又不是豆腐做的,脸都没破,牙齿怎么可能会有事。”

雯雯回骂:“你个死逼,我还没找你算账,一脚把我踢到了一堆屎里。”

倩倩说:“好心没好报,那你是喜欢掉在河里?走走,我们回去,你一脚把我踢到你说的屎里,我把你踢到那臭河里,你干不干?”

雯雯白了她一样,又低头看看自己,嘟嚷道:“他妈的那么狠狠地‘叭’一下,胸都被摔小了。”

刘立杆和倩倩大笑。

“还笑,都是你,他妈的带我们去那鬼地方。”雯雯的火力,冲着刘立杆来了。

刘立杆看了看地图,笑道:“什么鬼地方,那是一个好地方,我们的风水宝地,以后,我保证你掉到那河里,都舍不得上来。”

雯雯和倩倩两个人都看着他,好奇地问:“你想干嘛?”

刘立杆看了看手表,说:“我想找人吃饭。”

他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打给了张晨,和他说,晚上一起吃饭。

张晨说好。

“我再打给老谭和汉高祖刘邦,叫他们一起。”

张晨笑道:“不用了,他们就在我这里,我们也在说去哪里吃饭。”

“天香楼啊,给我赚租金啊。”刘立杆叫道。

“那破菜有什么好吃的。”

“看看,自私了吧张先生,你忘了老谭和汉高祖刘邦都是不吃辣的,你想带他们去麻辣鱼?”

“好好,天香楼就天香楼,你订。”

“当然是我订。”

放下了电话,刘立杆和倩倩说,天香楼订个包厢,最大的,他们有可以坐十八人的。

“晚上这么多人?”倩倩问。

刘立杆说对,我要大宴宾客,对了,雯雯,你叫老万和应莺,晚上一起吃饭。

刘立杆站起来,把墙上的那张杭城地图,揭了下来。

范建国洗车回来了,看到刘立杆大叫,车里什么味道,这么臭,被熏翻了。

刘立杆看看雯雯和倩倩说,当然是她们两个的骚味。

两个人拿眼瞪着他,范建国嘎嘎大笑,厉害,比卖羊肉串的还骚,雯雯和倩倩又瞪着他。

范建国把车钥匙给了刘立杆,就想走,刘立杆说:“别走,晚上一起吃饭。”

范建国犹豫了:“更早(今天)一个套儿,叫老子考味儿(吃饭)。”

“推了,要么和她吃夜宵。”刘立杆说。

范建国说:“那我还是推了,吃夜宵要我请客。”

雯雯和倩倩一起骂:“小气!”

范建国嘎嘎大笑:“你们是老板包产到户的,和你们大气,我也连手都摸不到。”

晚上天香楼的包厢,真的是来了好多人,小昭、贺红梅和二货来了,刘立杆把瞿天琳和小安也叫了过来,十八个人一桌的大包厢,坐了十四个人。

刘立杆把那张地图贴在了墙上,进来的人看看这架势,再看看来了这么多人,就知道不是吃饭这么简单了。

人都到齐了,刘立杆和他们说,把你们都叫过来,就是让你们帮我出出主意的,除了我公司这几个,你们其他几位,都是有什么话都不会保留,不会客气的,我今天就是要听听你们不客气的话,因为这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说重点。”张晨说。

“重点就是,像我们做房地产这块,现在在杭城,要是再想拿一块块的地,难度很大,用天琳姐你们杭城人的话说,捣糨糊的太多,他们不一定有能力拿项目,捣捣浆糊,就是想分一杯羹。”刘立杆说。

“很好理解。”瞿天琳说,“现在谁都知道,做房地产有钱赚嘛。”

“对,有钱赚,而且门槛低,房地产,听上去好像很高级的一个词,其实门槛很低,比你们做服装还要低。”刘立杆和张晨说,“只要有块地,傻瓜都能做房地产,不就是造房子嘛,有什么难的,那山沟沟里,一个字不认识的人,他有块地,照样可以造房子。”

“也没有那么轻贱,你这是妄自菲薄。”老谭说,“搭个狗窝鸡棚,当然谁都能搭,但你让他在造个高层试试,不做前期的钻探,不做桩基础,房子也不做结构设计,没造到三层就塌了。”

“对,要说简单,我们服装更简单,原始人前面一片树叶,后面一片树叶,腰里面一绑,就是服装了。”张晨说。

刘立杆摆了摆手:“好好,你们说的都对,但现在就是,有太多只能搭狗窝鸡棚的,也要来做房地产,所以这一行很乱,也很累。

“我就在想,原来那条路行不通了,那我就来走一条新路,你们都盯着一个个地块的时候,老子不玩了,老子去做成片开发了,这是他们没有实力,也没有能力做的事情。”

“成片开发的这个思路是对的,我们台湾,这几年每个城市,都在搞步行商业街,我想大陆过不了几年,也会成为一个热门项目。”汉高祖刘邦说。

刘立杆眼睛一亮,他说:“对对,刘大哥你这个建议很好,有机会我会做,不过目前在杭城,难度太大,老城区里的居民太密集,拆迁安置的成本太高,我想到了另外一个项目。”

“什么项目?”张晨问。

刘立杆指着地图上的那一条浅蓝的河说:“我想对艮山河进行改造。”

“什么?你想对艮山河进行改造?”瞿天琳吃了一惊,叫道。

“对,天琳姐。”刘立杆点点头。

“你知不知道那是杭城有名的臭河?”瞿天琳问。

刘立杆说:“知道,我下午就去了,把整条河都走完了。”

“并没有走完。”倩倩说。

刘立杆改口说:“好吧,出了点意外,还有最后一段没有走完,但对那条河,有了亲身的感受,确实是很臭,但就是因为臭,才有改造的价值,要是不臭,还改造他干嘛?”

“那你知不知道,几任杭城的领导,都想改造艮山河,但最后都是,河没动,他们的人不在杭城了。”瞿天琳说。

“我知道。”刘立杆说,“政府动不了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拿不出这么多的钱,很怕做成半拉子工程,与其那样,一动还不如一静,就随他继续那样,装看不到,继续那样,哪个领导都没有责任,因为是历史欠账,做成半拉子,反倒有责任了。”

“这个本来就是政府的责任,你想干嘛,你钱太多,为杭城人民做好事?”张晨问。

“我当然没有那么高尚了,我就是想做个大手笔,然后三方受益,政府有政绩,我获得收益,杭城老百姓也得到好处。”刘立杆说。

“有这样的好事?”老谭问。

“操作得好的话,就有。”刘立杆说。

“说说你的想法。”张晨说。

“好,我的想法是这样,政府不要花一分钱,由我出资,来进行艮山河的整治……”

“你疯了,你知道整治一条河流,需要多少钱吗?”张晨问。

刘立杆说:“我大概计算一下,差不多两亿多吧。”

“两亿多,都由你来出,整治好了以后,你在里面,靠养鱼卖虾赚钱?”张晨笑道,“你这个不是天方夜谭吗,这两亿多的投资,你怎么收回来?”

“这才是这件事情的关键,我下午要是没去看过,我不敢肯定这事能不能做成,但去看过之后,我觉得这事完全可以做。”刘立杆说,“这艮山河,就因为臭,因为臭名昭著,反倒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个现象,才是我可以进行操作的前提。”

“什么现象?”

瞿天琳问,她心里奇怪,自己是杭城本地人,从小家就住在离艮山河不远,对这艮山河应该说是很了解的,这艮山河,除了臭,还有什么特别之处,是自己不了解的?

“那就是这条河的两岸,五十米之内,几乎没有民居,基本都是荒地。”刘立杆说。

“那当然了,谁会住到那附近去。”瞿天琳说。

“可以,这事能成!”张晨拍了一下桌子,叫道,他似乎已经知道刘立杆想干什么了。

“你说可以,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刘立杆问。

“你和政府谈,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整治河道的钱你来出,但是,政府要把河两岸的土地卖给你,对吗?”张晨说。

刘立杆点了点头:“我想做的,就是一个时间差,那河的两岸,现在大家都当垃圾,只要艮山河没有整治,就没有人会在那附近盖房子,土地肯定不会贵,我把它们都买下来,然后投巨资整治艮山河,把那里变成杭城城区最漂亮的一条河。”

“哈哈,那时候你手上的土地和房子就都升值了对不对?”汉高祖刘邦说,“真是好主意啊!”

“对,你想让那地方有人愿意去住,你就必须整治艮山河,不整治就没人去住,而整治艮山河,是要花大代价的,这个代价,我付得起,其他的那些人,他们就付不起这个代价,这个就不是他们能够玩的。”

刘立杆看了看瞿天琳,继续说:

“当然,我没有那么贪心,不会说把那么长的河两岸,都搞成房地产,我的整治,是包括河两岸的整修,整治以后,那里大部分会是城市公园,变成人们最喜欢去早锻炼和散步的地方,房地产,只是其中很小的比例,这才是我说的三赢。”

刘立杆说着,瞿天琳点点头,她觉得,从她一个杭城市民的角度来说,当然会欢迎这样的整治。

0853 大家一起算算账

老谭站起来,走到了地图前面,背着手仔细地看着,汉高祖刘邦,好像习惯了和老谭一起看地图,他也站了起来,走过去,和老谭并排站着,仔细地看着地图。

其他人不由得笑了起来,又不好笑出声,也不好高声说话,免得打扰他们看着地图思考,大家就趁机默默吃着菜。

过了一会,汉高祖刘邦回到了座位,老谭还是继续看着地图。

老谭在地图前转过身,和刘立杆说,要想让这条河变干净,工程量很大,第一是截污,就是要在河两岸,埋设污水管,把现在流向河里的污水,全部截留到污水管里;第二是清淤,对河底的淤泥进行清理;第三是整修河岸,砌磡和两岸绿化……

“不错,你这个共军知道很多嘛。”汉高祖刘邦说。

老谭笑笑,和他说:“当年在部队,军民共建,我参加过三亚河的整治,知道一些。”

老谭看着刘立杆,继续说:

“光这样不够,最重要的,还是要让它变成活水,只有变成活水,水体才会彻底改变。这里要变成活水,只有两个来源,一个是这里,把它和江南运河连接的地方拓宽,但运河的水质本身就不好,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要解决根本问题,就是引入钱塘江的水。”

“这条河到河坊街那里的断河头就到头了,离钱塘江还远,中间隔着凤凰山。”范建国这个本地人说。

“它离钱塘江远,但离中河近啊,中河和钱塘江是连在一起的吧?”老谭问。

“中河和钱塘江是通的,但中河和钱塘江的连接,好像是要经过泵站的,因为钱塘江每年水位低的时候,海水会倒灌,会有咸潮,中间还是要有水闸阻隔,中河前几年整治过,水质确实比以前好了很多,而这艮山河,其实在下游这里,和中河是连在一起的。”

瞿天琳显然比其他人,对艮山河更了解,她也站起来,走到了地图前,用手指着地图,和他们说:

“就在这里,清泰街过去一点,地图上没有标出来,但这里,其实有一条水沟,把艮山河和中河连在了一起,但因为艮山河地势高,中河地势低,只有艮山河的水会流到中河里,中河的水,不会流到艮山河里。”

“那这么说,这里本来就应该是活水,怎么还会这样?”老谭不解了。

瞿天琳说:“中河整治的时候,我读高中,我们学校还组织我们义务劳动,我知道当时这里是筑了两道坝,就艮山河出来的地方。”

老谭点点头:“那就是截污坝,担心这艮山河,把整条中河都污染了,但就是这两条坝,也让这艮山河变成了死水潭。”

“应该就是这样子。”瞿天琳说。

老谭说:“大的方案逃不过这几项,整治的办法,让整条河变清的办法还是有,当然,具体的,到时候专家会做出来,我说这些的意思是,不管你怎么搞,这肯定是一个大工程,刘总你说的两个亿,大概只够用作河道整治本身,和两岸的绿化。

“如果你还要收购两岸这么大面积的土地,再怎么便宜,大概都还要几个两亿,我们公司,真的有这么大的实力吗?会不会最后也变成半拉子工程,政府要是把这里做成半拉子工程,结果是可怕的,其实我们公司要做,一样可怕。

“做成了半拉子工程,对我们公司来说,影响的可不只是这个工程,我们公司其他所有的项目,可能全部会因为资金问题停下来,那时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整个公司,会瘫痪的。”

老谭自己做过公司,也吃过资金调度不过来,周转不灵的苦头,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说瘫痪,是好听的,其实结果大家都知道,就是和他的公司一样,会倒闭。

老谭这样说着,大家都点点头,都觉得这个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你多少钱扔进去,好像都没有够的时候,资金的风险确实太大。

刘立杆说:“我想过这事,所以我决定,在做这事之前,先要和南洋银行谈好,让他们把我们的贷款,放大到十个亿。”

十个亿?在座的人都吓了一跳,十个亿是什么概念?张晨当初听到孟平说四个亿,就吓了一跳,刘立杆也觉得孟平疯了,而他现在,居然自己提出了一个十个亿。

“十个亿?那我们公司的负债率,要变成负的几百了吧?”老谭说,“而且,这和那八千万不一样,八千万还在账上,虽然承担着资金成本,但这钱随时可以用,承担不起资金成本的时候,也可以还,这十个亿,可都是要先实打实支付出去的。

“支付出去以后,不管我们承担不承担得了,这每年的资金成本我们都是必须要承担的,而且,在艮山河整治完工之前,我们两边土地的增值效应,还不可能看出来,整个艮山河的整治,最少也要两年,也就是说,这两年之中,我们是不要指望能看到有现金回流的。

“但这两年,我们每年必须承担一个多亿的资金成本,在‘锦绣江南’项目结束以后,我们公司,还有这么多的现金流吗?

“‘桃花源’也还需要继续投资,按计划也没到回报期,唯一可能有现金回流的,就是接下来的‘锦绣钱塘’项目,但‘锦绣钱塘’的销售到底会怎么样,我们也还不知道。

“一个‘锦绣钱塘’,要想它能给我们带来每年一个多亿的净收入,去支付那十个亿的资金成本,它有没有这样的能力?这是个很大的问号。

“我们‘锦绣江南’和‘锦绣祥庭’的后续收入,接下来能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转,和‘桃花源’项目的投入就不错了,综合办公楼那里,这天香楼的租金,承担那八千万的资金成本略有盈余,但也只是略有盈余,租金是死的,你想它有增加也不可能。

“我们所有可能产生的收益,就在这几个地方,它们能够有多少,也是算得出来的。”

“唯一的变数,那一个多亿,只能指望‘锦绣钱塘’,‘锦绣钱塘’按设计是十九万多方,本来倒是可以做到二十二万方的,但那天杰森和我说,因为刘总要求,每户都看到钱塘江,楼和楼就只能错开,楼和楼之间的间隙,还要足够开阔……”

“杆子还真是完美主义者!老谭你这个共军也是狡猾,不声不响,所有的事情你心里一笔账,一门清啊!”

汉高祖刘邦感叹道,在座的人听了,也都深有感触,觉得这老谭,还真是想得细,看得远。

老谭叹了口气:“我也是一朝被蛇咬,在公司既然担着副总的职务,我也不能,那话怎么说,对了,尸位素餐,总要在其位谋其政……”

范建国脸红了,他说:“老子好像就是那个什么尸,老子做不到谭总那样。”

大家都笑了起来,老谭笑道:“你是还没到发挥你作用的时候,你和我不一样,那几幢楼造好,你就派上用场了,做写字楼的物业,我肯定不行,还真是要你这样,用你们杭城话怎么说?”

“拐头拐脑,噱头噱脑。”小安叫道。

“对对,还真是要有点拐头拐脑,噱头噱脑的派头,这样,这写字楼才会有派头,不能像个居委会大妈在管的,我要是去管写字楼,大概就会管成居委会的水平。”老谭说。

“你还知道很多,说的很对,我们还就是喜欢在一幢噱头噱脑的写字楼里办公。”瞿天琳笑道。

“看看,是不是。”老谭和范建国说,“这是你能做,我做不了的,不过小范,这杭城话,我最听不来的就是,连这女的小的,说自己都是老子老子的,你们凭什么当老子,小范你以后在我面前,不要老是当我老子好不好?”

大家都笑了起来,雯雯说:“谭叔你揍他一顿,他就记牢了,不敢当你老子了。”

大家又笑,范建国挠着头,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汉高祖刘邦叫道:

“共军共军,你前面的话只说了一半,快快继续。”

老谭看看刘立杆,问:“刘总,我这样把家底都露出来了,有没有关系?”

刘立杆笑道:“没有关系,这里都是自己人,叫大家来,就是听真话的。”

老谭点点头,他说好:

“我继续前面的话题,‘锦绣钱塘’十九万方,要是承担最少两年两亿多的资金成本,它每平方,最少要净赚一千一个平方以上,这还要在全部卖完的情况下,它前期的工厂搬迁成本,已经远远高于我们的预期了,如果这样,它的售价要多少了?”

“和‘锦绣江南’一样,开盘必须要两千八。”应莺说。

“两千八的房子,在还没有完工的情况下,两年之内可以卖完吗?”老谭问。

两千八一个平方的住宅,连瞿天琳都吓了一跳,公司有钱,买写字楼没有问题,这个人,杭城有多少人有能力,买得起两千八一个平方的房子?

大家顿时觉得,这情况相当的严峻。

0854 用今天赌未来

老谭说完,大家都看着刘立杆,刘立杆说,老谭说的这些,我也想过,确实,这样的风险是存在的,但对我来说,我觉得也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把我们所有的能力和物力,都投到这个项目上,哪怕中间,把“桃花源”项目停一停也在所不惜。

“你这是在赌博。”老谭说。

刘立杆点点头:“做这个项目,我确实在赌,赌本就我们公司今天的全部,赌的是公司的未来,赌赢了,我们前面就是一片开阔地,不是我吹牛,至少杭城范围内,能和我们比肩的房地产公司,就没有了,全国范围,可以说有能力把我们打趴的,也看不到。”

“那要输了呢?”老谭问。

“简单,一无所有,从头再来。”刘立杆笑了一下,但大家怎么觉得,这笑有些凄凉。

“一定要下这么大的赌本?”张晨问。

“要,已经没有退路了。”刘立杆说,“我想明白了,这房地产,不比你们服装,他还真是一个强者才能生存的行业,韩先生说,以后招拍挂肯定是一个趋势,真到了那天,小房地产公司,大概在重点城市,就没有生存的空间了,你连一块地也拿不到。

“而且,不仅是本地企业,外地的也会大举进入,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肉搏战,我很幸运,比人家起步早,也赚到了一些钱,如果我不趁这个时候把自己做强,很可能马上会被人淘汰,这个赌我必须下,不然,我个人可能还有明天,但企业是肯定没有了。”

“真有这么严重吗?”小昭问。

“做企业不是不进则退,是退无可退,你要么高歌猛进,要么折戟沉沙,不会有第二条路,再大的企业,他打烊的时候都是凄惨的。”刘立杆说。

“来来来,喝酒,这个话题太沉重了,这不,还没有开始做吗,一切都还是纸上谈兵。”

汉高祖刘邦举起了杯子,大家碰了碰,张晨心里却明白得很,刘立杆只要是打定主意想做的事,他就一定会去做,这事,不是没有开始,而是已经开始了,大概从下午,他从艮山河回来就开始了,晚上叫大家来,是来吃开工宴的。

张晨觉得谭大哥说的有道理,刘立杆说的也有道理,不去想那么多,大不了到时帮助一起撑,要从头再来,就大家一起从头再来好了。

“杆子,我问一下,这个什么河整治以后,出来的土地,可以造多少平方的房子?”汉高祖刘邦问。

“整个河两岸,其他都用作是公园,百分之三十五左右做房产开发,大概是一百四十万到一百五十万平方。”刘立杆说。

“那真是一个大项目。”汉高祖刘邦说。

……

柳成年,这几年是一年一个台阶,今年的人代会开过以后,柳成年就不再是杭城市政府办主任,而是杭城市的副市长,分管城建的副市长。

刘立杆去找了柳副市长,向他汇报了自己关于艮山河改造的想法,柳成年眼睛一亮,要知道,这艮山河就是杭城市的一个伤疤,可以说杭城的城市有没有改观,关键就看两点,一个是能不能把西湖真正还湖于民,还有就是这艮山河有没有改造成功。

八十年代,当时的杭城市委市政府,下了大决心,对西湖进行了清理整治。

西湖的清理整治,不仅惊动了整个浙江,可以说也是惊动了全国,当时的中央主要负责人,为此做了长篇的批示,对杭城市委市政府的西湖整治工作,给予了肯定,也对在西湖边上违章建设的相关单位负责人,进行了严厉的批评。

要知道整个西湖,当时周边布满了从上到下,各个单位的办公楼、疗养院和宿舍,这些单位,很多的行政级别,比杭城市政府还高,来头比杭城市政府还大,要清理他们的难度可想而知,有人说是太岁头上动土。

当时的杭城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真可以说是提着自己的乌纱帽在干这件事,最终把这件事做成了,经过整治,杭城西湖一公园沿湖一直到镜湖厅西泠桥的湖滨一线,终于全线贯通,绿草茵茵,花木扶疏,人们可以自由往来,驻足湖畔,欣赏西湖美景。

西湖整治之后,艮山河就变成了杭城市政府的心头之患,每年两会,也有不少的委员代表提议,要对艮山河进行整治,杭城市政府也几次动了整治的念头,但最后都没有推动下去。

“财政困难是主要的原因。”柳成年和刘立杆说,“但不是唯一原因,还有原因就是,也和西湖一样,当年的西湖整治可是伤筋动骨,亲历的人至今想起来,都还心有余悸,阻力太大了,随时都有被迫停下来的可能,好在老领导的决心够,中央的支持力度也够大。”

刘立杆说:“领导,我不是很清楚,这艮山河整治,除了财政的原因,还有其他什么原因,西湖想象得出来,谁愿意搬离西湖,要让他搬,他肯定不愿意,可这艮山河,两边根本就没有房子。”

柳成年笑笑:“当然,困难和西湖那么大是不可能的,不过它牵涉的单位也不少,两边虽然都是荒地,但这荒地,也都是有主人的,倒是那几块菜地好办,我市政府就可以决定。

“但其他的,我简单和你说说,那煤场,属于上海铁路局的,边上那工厂,是冶金部的,再过来一块,是南京军区联勤部的,对面这里,浙一浙二,是浙大的,过去那里,是省二轻的,大大小小,也涉及十几家单位,这些单位,都不归我市政府管。”

柳成年这样说着,心里是不甘的,他当然希望这艮山河,能在自己的任内得到整治,他看看刘立杆,又觉得这个小伙子,还真是有能力做成这事的人,从他造综合办公楼就可以看出来了,那事,还真帮助他们解决了办公楼不足的难题。

柳成年看着刘立杆笑道:“刘总,我怎么听着,这有点像经营城市的味道。”

刘立杆点点头,他说是,领导,就是利用城市的资源,来解决城市发展中的问题,目前,如果直接由政府来做的话,会有很多政策上的限制,难度很大,由我们来做,最终的目的是一样的,那就是政府企业和市民三方得利。

而我们企业得利,其实也是政府得利,毕竟我们也是扎根在当地的企业,也为地方在创造税收。

“说得不错。”柳成年点点头,“这样,你能不能把你的想法形成一个报告,我提请市委市政府研究,要是通过的话,我再去争取省里的支持。”

刘立杆说好,谢谢领导!

“应该是我谢谢你。”柳成年拍着刘立杆的肩膀说,“这艮山河要是真的能改造成功,我更要代表杭城市民谢谢你。”

刘立杆从柳成年的办公室出来,打了个电话给韩先生,把这事和他说了,韩先生对刘立杆的想法很支持,他说这样,你带上资料来海城一趟,这计划书,我来帮你写,这一两年,和地方政府打交道多了,我知道他们最想要的是什么。

刘立杆说好好,谢谢你,韩先生,我这里准备好,马上就来。

刘立杆准备回海城,张晨一听就反对,他说太危险了,你当初可不是正常离开海城的,你回去了,万一被阿正他们碰到怎么办?

“能怎么办,他们当初找我,是想要京海中心,京海中心被孙猴他们上级行查封,他们知道,就是找我也没有用了,他们哪里还会再来找我,再说,我和阿正又没有个人恩怨,放心吧,这家伙现在要是碰到我,一定还会客客气气的,说不定还要请我吃饭。”

刘立杆说,张晨还是觉得不放心。

“我陪你去,逼养的,他们还能怎么样?”二货叫道。

张晨骂道:“你陪去有什么用,你还不如小武,要么我打电话让小武请假,让他陪你去。”

“你是不是有病?”刘立杆骂道,“这小武要去,没事还搞出事来,小武要是到了海城,阿正没来找我们,他也会去找阿正,他找到阿正,会出什么事,你不知道?我去海城的事,你连提都不要和小武提。”

张晨想想,还真是的这样,小武要到了海城,因为上次刘立杆的事,他肯定会去找阿正问问清楚,这一问,还会有什么第二个答案,肯定是用武力解决,小武一个人,不比当时在望海楼,下面还有曹国庆他们一帮人,上面还有海霸天,阿正还会忌惮。

看小武一个人,阿正怎么也要凭自己人多,和小武再比个输赢,小武就是能赢了阿正,又有什么用,他手下那么多人,也不会甘心。

“这海城,一定要去吗?”老谭问。

刘立杆点点头说:“一定要去,韩先生说的对,要想拿下这个项目,这计划书一定要能够写到地方政府的心里去,要想他们所想,韩先生可是杭城市政府聘请的顾问,他对他们的想法,比我清楚多了。

“他可不是轻易就会答应帮人家写这种东西的,这次,还是他主动说的,我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不能请韩先生到杭城来写?”张晨问。

刘立杆笑道:“那我刘立杆,这谱也摆太大了,人家帮你写这个,你还要说,你送上门来写?我怎么说,我说我工作太忙,还是和他说,我因为不敢回海城?”

“还有,韩先生这个,也可能是在避嫌。”老谭说,“你们想,韩先生既然是杭城市政府的顾问,我想,他肯定不会是什么农业方面科技方面的顾问,一定是房地产或城建方面的顾问,碰到这么重大的事,杭城市政府很可能会去征询他的意见。

“这韩先生,总不可能和他们说,没问题,这计划书就是我帮助写的。”

“对啊,老谭,我怎么没有想到,这韩先生让我去海城,还真可能是有这个意思。”刘立杆叫道,“他要是来杭城,不可能不通知柳成年,柳成年多聪明,他一听就知道韩先生这时候来,肯定是为我的事,说不定他会认为,韩先生就是我搬来的说客。”

张晨说好吧,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我就是觉得,你回海城还是太危险了。

“让二货陪你去,还有,把你那两个宝贝也带去。”老谭说,他说的两个宝贝,就是指雯雯和倩倩:

“我让小郑到机场去接你们,在海城,你们也听小郑安排,有小郑在,那个什么阿正,肯定不敢动,还有,你们单独外出,小郑不在身边的时候,让她们两个机灵点,万一有事,马上打电话给小郑。”

张晨点点头,觉得谭大哥这样的安排可以,也明白了他让刘立杆带着雯雯倩倩去的用心,万一阿正他们,把两个男的扣住,雯雯和倩倩,两个女的,随便编个理由就可以溜开,去给小郑打电话。

0855 谁的海城

刘立杆他们是下午三点多钟的飞机到的海城,小郑到机场接的他们,小郑一看到二货,就给了他一拳,骂道:

“我们这么多人都在找你们,大哥那个人要面子,肯定不会给我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打?”

二货说:“我谭叔,是我谭叔不让打。”

小郑转身和刘立杆说:“谢谢你,我大哥都和我说了,谢谢你们到江西去,救了他们。”

刘立杆赶紧说:“应该的,老谭也是我大哥。”

小郑点了点头说好,我们走吧。

上了车,小郑问刘立杆,大哥说会找你们麻烦的那些人,他们在哪一带活动?

“海秀路,望海楼那一块。”刘立杆说。

“那我们就住望海楼好不好?”小郑问。

刘立杆笑道:“好。”

他们到了望海楼,把车停下,五个人走到望海国际大酒店的门口,雯雯和倩倩就叫道:“这酒店可真漂亮!”

刘立杆和他们说:“这是张晨设计的。”

“真的,张总这么厉害?”雯雯叫道。

他们走了进去,可能是雯雯和倩倩太醒目,坐在里面大堂沙发的人都转过身来看,刘立杆一愣,还真是冤家路窄,他看到阿正就坐在沙发上。

阿正看到了刘立杆,也是一愣,然后站起来,笑着走了过来,一边走就一边伸出了手:

“哎呀刘哥,真是好久不见。”

刘立杆握住了他的手,笑道:“是啊,好久不见,阿正,没想到你还在这里做大王。”

“哈哈,刘哥,又笑话我,我阿正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刘哥你这是?”

“从大陆过来出差,刚到。”刘立杆说,“你说是不是有缘,碰到的第二个熟人就是你。”

二货在小郑的耳旁嘀咕了一下,小郑点点头。

小郑轻轻拍了拍阿正的胳膊,阿正看着他,小郑问:“你是阿正?”

阿正点点头,想问小郑你是谁,但看看小郑的打扮,知道是不好惹的,边上有人拉了拉阿正,阿正侧过身去,那人嘀咕了几句,阿正回过身来,和小郑说:

“原来是郑哥,幸会幸会。”

阿正伸出手,小郑没有握,而是看着他说:

“阿正,我不管你和刘总之间有什么事,也不管你后面有什么人,本来,我是想让人通知你的,既然正好碰到了,我就当面告诉你,刘总是我兄弟,也是我请来的,要是在海城有什么事,来找你们的,就不是我一个人了,明白吗?”

阿正愣在了那里,小郑和刘立杆点点头说,你们聊,我去办手续。

刘立杆说好。

阿正看着小郑的背影,自我解嘲般地和刘立杆说:

“刘哥,你这兄弟挺逗,我们之间会有什么问题,你说是不是刘哥?上次找不到你,我还着急了好多天,心想,这要是在哪个派出所,哥们这要想办法捞啊,结果都没找到,我老着急的,刘哥。”

“刘总。”

二货在总台那边叫,刘立杆看过去,二货举了举手里的钥匙牌,刘立杆和阿正说,那我过去?

阿正赶紧说:“好好。”

刘立杆走后,有人走过来,阿正和他说,看看他们住几天,再看看二皮说的,这人是不是真的。

那人说,没错,就他,很狠,上次南庄出事,就他带人过来的,用的真家伙,二皮他们都吓尿了。

阿正点点头,明白了。

把刘立杆送进了房间,小郑把自己的电话告诉了雯雯和倩倩,让她们记住了,小郑和刘立杆说,我先走,等会来接你们吃晚饭。

刘立杆赶紧说:“不用了,郑哥,我们自己安排就是,反正海城我们也熟,我还要先联系我要找的韩先生,不知道他怎么安排。”

二货也和小郑说:“走吧走吧,你在这里,逼养的我都怕你。”

小郑笑着,挥手就是一下,二货避了开去,骂道:“是不是,又来。”

小郑大笑,他和刘立杆说,那好,有事给我电话。

刘立杆说好。

小郑走出了刘立杆他们房间,急急就下楼,他下楼是想再去会会阿正的,没想到他到了楼下,阿正他们却不见人影了,小郑走到门口朝周围看看,也没有看到他们的人影,就驾车走了。

刘立杆给韩先生打了电话,韩先生刚刚午睡起来,听说刘立杆他们到了,赶紧说,那你现在过来,刘立杆看了看手表,和韩先生说,都快吃晚饭了,要么一起吃晚饭,边吃边聊,你带雯雯一起过来,我们还是去南庄。

韩先生说好,那就边吃边聊,我也正好,再敲你一次竹杠。

韩先生说完大笑,刘立杆想起来了,他第一次和韩先生吃饭,就是在南庄,那个鬼佬兰德尔带韩先生来的,说韩先生只喝路易十三,那顿饭,吃完了刘立杆的家底,后来去唱歌,自己袋子里钱不够,还是叫张晨送了钱到梅园宾馆。

刘立杆笑道:“那今晚也只喝路易十三。”

刘立杆挂断电话,马上打南庄的订餐电话,心里还担心会不会没有包厢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他赶紧就定了一个三楼的豪包。

刘立杆打完电话,边上雯雯和倩倩,就催他,要他陪她们下去买衣服。

“你怎么不告诉我们,海南已经比杭城夏天还热了,害我们还穿这么厚的衣服。”雯雯骂道。

刘立杆大笑:“要是告诉你们了,你们不就没衣服可买了?”

刘立杆也想看看外面海秀路现在怎么样了,就让倩倩去叫二货一起下去,过了一会,二货穿着T血衫短裤和拖鞋,跟在倩倩后面出现了,刘立杆大笑,和雯雯说:

“看到没有,这才是老海南,马上就换装备了。”

四个人下楼,到了望海商城,进大门就是一个买卖旅游用品的商店,有大花的岛服和人字拖卖,刘立杆和二货说,看样子你也落后了,现在人家都穿这个了。

“逼养的,游客才穿这个吧。”二货叫道。

“我们现在就是游客啊,你以为你是什么?”

四个人,一个人买了两套岛服,一双拖鞋,雯雯和倩倩,又买了草帽和防晒霜等等一堆东西,四个人出了望海商城,二货嘴里不停地啧啧着,摇头叹息,刘立杆看了看他,问道:

“你叹什么气?”

“这海秀路,逼养的现在这么冷清了?”二货说。

刘立杆看看,还真是,本来,这时候一丛丛的树荫里,和高楼的阴影里,这个时候,已站满了叮咚。

没想到现在,不仅叮咚看不到了,连那些擦鞋的浙江台州老乡,也不见了踪影,整条海秀路,还就是冷冷清清的。

看样子就是连阿正他们,现在也生存艰难了吧,怪不得会这么闲,无聊到来坐酒店的大堂沙发,以前这种地方,是不可能见到阿正的,他都是下面人叫,才会出现。

刘立杆和韩先生约好是六点半,六点钟的时候,刘立杆就带着二货和雯雯倩倩出发,到门口一上车,司机就问他们从大陆哪里来,刘立杆一愣,然后想到,这四个穿岛服的,不就像一个旅行团吗。

刘立杆想到韩先生来的时候,肯定还是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头发梳得苍蝇都停不住,自己这样是不是太不礼貌了,他想回去换衣服,二货骂道,算算,逼养的,就是吃个饭,又不是什么正经谈工作,再说,韩先生还不知道你,你装人模狗样有屁用。

“就是。”雯雯说。

司机问:“那还要不要调头?”

“别别,直接去。”倩倩和司机说。

刘立杆无奈,想想韩先生也是老熟人了,到时解释一下吧。

他们到了南庄门口,刘立杆又是吃了一惊,马路边汽车排队的情景不见了,酒店门口的停车场,也只停了一大半,而且,车子的档次明显降低了,牌子也乱了,不像以前,清一色几乎都是大奔。

刘立杆问司机:“南庄现在生意怎么样?”

司机和刘立杆说:“还是海城生意最好的。”

四个人下了车,刘立杆看到,南庄还是老格局,只是显得有些旧了,他走到大门旁边的野味笼子那里,发现野味少了很多,点菜员和他说,现在像穿山甲这种,都不准卖了,我们有经营许可证的,也不许卖。

刘立杆想到,韩先生是不吃野味的,他问雯雯和倩倩,你们要吃什么?

两个人都叫,臭死了臭死了,不要。

刘立杆给二货点了山龟炖毒蛇,其他什么野味也没点,都点了海鲜。

南庄的一楼,倒是满的,舞台上的歌舞表演也照样在进行着,倩倩走进去看了一会就出来,和他们说,一看就是什么不正规的学校出来的学生,还没有我跳得好。

刘立杆问了领他们上去的迎宾,迎宾告诉他们,是广西南宁一个什么艺校的学生,雯雯朝倩倩翘了翘大拇指,夸她猜对了。

到了二楼,二楼的舞台上,歌手也照样在唱歌,但下面桌子,只坐了差不多一半的人,后面包厢,可想而知,人只会更少。

他们到了三楼的豪包,坐下来,刘立杆感觉有些失落,就好像你很想看到某个人,再看到的时候,却发现他语言乏味,面目模糊,海城,已经不是他熟悉的海城,现在真的成了他人的城市,而不是他刘立杆的城市了。

想想也是,就那十几二十天,孟平和他刘立杆最艰难的时候,他每天就是家里公司,公司家里这样走,不知道这个城市,也和他们一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往事并不如烟,烟还能留下烟熏火燎的痕迹,这过往的日子,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连回忆也变得那么的不真实。

包厢的门打开了,韩先生和雯雯从门外进来,包厢里的人都笑了起来,他们看到,韩先生和雯雯,也穿着岛服和拖鞋。

0856 还是单薄了一点

韩先生和雯雯进来坐下,刘立杆笑道,韩先生风格完全改变了。

雯雯说,是我逼他的,这么热的天,穿着西装,出门一次就被人当外星人看一次。

韩先生笑道,主要也是我以前不是经常讲课吗,出门怕碰到学生,碰到学生,穿着这个样子总不太好,现在我在海城,都不讲课了,学生都在大陆,就不需要那么在意了。

“虚伪。”雯雯说,“还不是因为这样舒服,现在叫你再穿回西装,你穿不了了吧?”

韩先生呵呵笑着。

刘立杆把二货和雯雯倩倩介绍给韩先生和雯雯认识,雯雯握住雯雯的手,笑道,这么巧,我们是一样的名字,那个雯雯正想解释自己其实不叫雯雯,刘立杆说,对对,就是这么巧。

雯雯笑着和雯雯点点头,坐下。

“来,说说你的项目。”韩先生和刘立杆说。

刘立杆把自己改造艮山河的设想,详细地和韩先生说了,韩先生听完,问刘立杆:“你知道艮山河是哪一年开凿的?”

刘立杆摇了摇头。

韩先生又问:“你知道艮山河古代叫什么河?”

刘立杆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知不知道,艮山河上原来有十八座桥,是杭城桥最多的河道?”

韩先生再问,刘立杆奇怪了,问:“韩先生怎么知道这些?”

“看资料啊,我那里有一整套的杭城年鉴,别忘了我是杭城市政府的顾问,你昨天打电话给我后,我就去查资料了,这才知道,你说的艮山河,在杭城的历史上可是大大的有名,原来它是吴越王钱镠开凿的,原来叫米市河。”

“米市河?”刘立杆问。

“对,米市河,从运河进入杭城的稻米,都要从这条米市河走,因此在河边形成了大大小小的米市,随着米市,就形成了集市,所以,河两边一直是杭城最热闹的处所,河上有十八座形态各异的桥。”

刘立杆说:“没想到它历史上还这么繁华,现在可是一条臭河,河两边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

“所以听你说你的改造计划时,也干巴巴的,但你要是了解这条河的历史后,你会不会觉得自己的计划太单薄了?”韩先生问。

刘立杆想了一下,笑了起来:“你这一说,还真是。”

“就你这样干巴的计划,怎么能打动地方政府,还有学者?”

“我还要打动学者?”刘立杆奇怪了。

“当然需要,你别看学者一个个好像人微言轻的,但别忘了,学者掌握着话语权和舆论引导权,他们要是聚拢在一起帮你呼吁,就会是一股很大的力量,你的阻力会小很多。”

刘立杆摇了摇头,不是很明白韩先生的话,韩先生笑笑,和他说:

“你现在的计划,只是要让它的水变清,变到多清,你也说不清楚,最多是能保证它不臭,但这样是不够的。

“如果你能再让它变成杭城最有意境的河,最有文化和历史的河呢?是不是感觉厚重了一点?

“你要恢复杭城米市河的历史,把这条河,改造成一幅历史长卷,河上所有的十八座桥,你都要恢复,往昔的生活形态,你要通过雕塑、绘画、建筑把它重新浮现,河边一座座有历史记忆的建筑,你也要给它们一一复原。

“你要是这样做,是不是不仅能打动政府的心,还能打动那些民俗学家,地方志专家和历史学者、社会学者、文化学者的兴趣?他们是不是会利用各种场合,在各种媒体上,大声为你这个项目做宣传,这比广告和你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奔走有用吧?

“要知道,把这条河炒热,最终受益的是你,这样做,能多花你多少钱?十米宽都不到的河上,造十八座桥现在不是很简单的事,至于那些有历史记忆的建筑,也不过是一些亭台楼阁,两层就到顶了,面积也是小小的,也花不了你多少钱吧?”

“听韩先生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改造这条河的正当性,好像就多了很多。”刘立杆笑道。

“还有必要性,你放心,这个不需要你去强调,那些学者会反复强调的。”韩先生说,“大陆的学者,最喜欢做的就是危言耸听,他们肯定会反复强调,现在恢复这条历史之河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他们还会把它和爱国主义、复兴民族文化等等扯到一起。”

“你,有点坏了,学刻薄了。”刘立杆和韩先生说,韩先生大笑。

“那我就再坏一点。”韩先生笑笑,继续说:

“这条河不是经过市中心吗,你就再来一个噱头,说是要让古老的河,焕发新的生命,你要在河里,开通水上巴士,缓解城市交通拥堵的问题,就搞两条船开来开去,其实有谁会去坐它,但这和你没有关系,关键在缓解城市交通拥堵这几个字,是不是又多了正当性。

“你放心,马上会有人把你的水上巴士,去和威尼斯攀附的,那些记者最喜欢干这样的事。

“带着这么多的使命和目的,你要去改造这条河,反对的人都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了吧?如果强大的舆论营造起来,那些想阻挠的单位,不管它是什么级别,就都很被动对不对?”

“韩先生,我发现你在大陆行走多了以后,真的学坏了,对大陆的人情世故,说起来头头是道的。”刘立杆笑道。

“我这叫知己知彼好不好,和这么多的人打交道,我又不是木头,总会听会看会揣摩他们的想法和态度,自然会开窍不少。”韩先生说,“对了,再说说你这条河改造后的想法。”

刘立杆把自己改造后的打算和韩先生说了,韩先生说,你这个房地产用地占总面积的百分之三十五是合适的,地方政府也不会反感,河两边留出的公共空间也够大了,但你的回报还不够。

“这种大型设施的改建,周期长,受自然条件和其他人为条件的影响都太大,预算很容易超,比如你碰到雨季怎么办,你刚刚抽干的河道,马上被水填满,填满的可不是水,而是钱,你是不是又要重新花人力财力去抽干它?

“再比如,如果今年大雪天气特别多,或霜冻时间特别长怎么办?这些都是会影响施工周期的。

“这也是这类工程,总是会超预算的原因,你租借的施工设备,因为雨季一个月开不了工,但你的租金还是要付的,你这一个工程,需要多少设备?

“还包括通胀的原因,现场管理疏漏的原因,你所有这些因素都要考虑进去,我敢肯定,你最终的决算,一定会超出你的预算。

“因此,你的回报必须高,不然你的投资风险会很大,你前面说你整个建筑面积是多少?”

刘立杆说:“一百四到一百五十万方。”

韩先生摇了摇头:“不行,你必须要达到两百万方,两百万方是合理的。”

“可是,根据容积率,我如果到两百万方的话,房地产的占地面积,就会超过总面积的百分之三十五了。”刘立杆说。

“有办法的。”韩先生笑道,“你这个房子,不存在容积率的问题。”

刘立杆奇道:“怎么可能不存在容积率的问题?”

“别忘了河两边的地都是你的,你不要做一个个封闭小区,你整个项目一起规划一起做,地方政府会特事特办,给你开绿灯的,你整个项目做成敞开式的,那河两边整个公园都是你小区的公用面积,你的容积率该怎么算?”韩先生问。

刘立杆恍然大悟,这样的话,自己的容积率就可以按照总面积计算了,当然怎么造也不会有容积率的问题,而且,百分之三十五的房地产用地,是分散在整条河那么广阔的地域里,怎么也不会感到拥挤,这个百分之三十五,自己是可以按照每幢房子的占地面积用足的。

“可是,如果整个是敞开式的话,管理不是就不好管理了。”刘立杆想到了一个问题。

“有什么不好管理的,你加强保安巡逻就可以了,你可以把整个项目,和市区其他地方,做一定区隔,城市的公园不都这样做的?”韩先生说,“再说,你看看香港和国外,有哪个国家和地区,会有大陆那么多的封闭式小区,人家怎么管的?”

“你在四周竖了围墙,你就不需要人了?不是还要人管,只要人员配置到位,就不存在好不好管理的问题,而是尽不尽职的问题。对了,你那个‘桃花源’,不是也连院墙都没有吗?怎么,这住别墅的,就比住楼房的好管理了?”韩先生追问道。

刘立杆赶紧摆手:“好好,韩先生,我错了我错了。”

“你们两个,是来说话还是吃饭的,菜都凉了,你们连筷子也没有动一下。”雯雯叫道。

韩先生和刘立杆都笑了起来,刘立杆举起杯说,喝酒喝酒,路易十三。

“好,大事已定,放心喝酒,这样,明天我先把大纲理出来,你下午过来。”韩先生说。

0857 茫茫海城漫游

刘立杆他们吃好饭,到了下面停车场,雯雯问刘立杆,你们去哪里,我送你们去。

刘立杆说算了,这么多人,也坐不下,你和韩先生先走吧,我们自己打车走。

韩先生和雯雯先走了。

刘立杆拿出了大哥大,拨了几个号码,电话里传来老谢的声音:“喂,你好,哪位?”

刘立杆说:“老谢,我刘立杆。”

“杆子,你在那里?”

“南庄门口。”

“南庄门口?哪里的南庄门口?”老谢迷糊了,问。

“当然是海城啊。”

“什么?杆子你在海城?好好,我马上过来接你。”

“不用了,老谢,你在哪里,我打车过来。”

“公司公司,我就在公司里。”

“好,那我马上过来。”

他们走到停车场外面的海秀大道,拦了辆车,二货走去前面副驾座,刘立杆拉住了他,和他说,你坐后面,二货乐滋滋去了后面,和已经上了车的雯雯倩倩说:

“你们就不能让我也享受一下夹在中间的味道?”

雯雯大笑,她说好,朝倩倩使了个眼色,下了车,让二货先进去,坐在中间,然后她自己再坐进去。

车门一关,雯雯和倩倩两个人就使劲地朝中间挤,雯雯问道:“舒服不舒服?”

“爽!爽!我快要爽死了!”二货大叫道。

司机和刘立杆通过后视镜朝后面看看,都笑了起来。

二货翕动鼻翼,和雯雯倩倩说,真好闻,你们连汗都是香的,来来,多挤一点出来。

雯雯和倩倩嘻嘻笑着,突然就放开了他。

车子启动,刘立杆通过车外的倒车镜朝后面看着,他坐到这里,就是要确认后面没有人跟踪他们,他可不能把阿正的人,带到老谢那里。

刘立杆确认后面没有车跟着,就放任司机朝目的地开,没让他改变方向,不然,他打算带他们先去红城湖绕一圈,再带去东湖。

刘立杆到了老谢的娱乐城门口,老远就看到老谢已经站在大门口等他,老谢还是老样子,真丝的花衬衫,下面是一条白西裤,加一双白皮鞋,那衣服和裤子穿在他身上,就像挂在衣架裤架上一样,一点的褶皱都没有,裤子的中缝,锋利得还是能切豆腐。

薄薄的一层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一看到老谢,刘立杆就觉得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这一看就是一个没有被生活放逐得颠沛流离的人。

是啊,老谢还就是他们海城这么多人里,唯一一个在那次大浪里,存活下来的一棵独苗。

看到二货从车上下来,老谢问,老谭也回海城了?

刘立杆说没有。

一行人往里面走,正好碰到曹经理从楼上下来,老谢问雯雯倩倩和二货,你们要不要唱歌?

雯雯和倩倩叫道,要要。

老谢和曹经理说,你带他们上去,给他们安排一个包厢。

刘立杆拍了拍二货的肩膀,和曹经理说,你给他安排一个小妹。

曹经理有些好奇,看看雯雯和倩倩,二货叫道,她们和我没有关系,你也可以给她们安排少爷。

曹经理笑道,好好,给你们都安排。

老谢和刘立杆说,走,我们还是去办公室聊天。

经过老谢他们职工食堂的时候,刘立杆问,那个胖子还在吗?

老谢知道他问的是傅师傅,就说在在,我都已经习惯了他的口味,嘴吃刁了,离不开了,怎么样,明天来这里吃饭?

刘立杆说好,还真想他的组庵湘菜了。

刘立杆感叹道:“老谢,你这里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还是变了。”老谢说,“这娱乐城,我已经卖掉了,不过转了一圈,又以五分之一的价格卖回给我了。”

刘立杆大笑:“现在生意怎么样?”

“就一些朋友图这里自在,过来玩,没什么钱赚,不过这几个人可以养过去,人老了,就喜欢看着身边都是熟人,少一个,心里都会难过,就这样风平浪静过日子,也挺好。”

两个人到了老谢的办公室坐下,刘立杆和老谢说,老谢,我还没有机会谢谢你!

“谢我什么?”

“上次你和老张帮我弄出岛啊,不然真不知道会怎么收场。对了,还有个不想动的人,老张也是,我离开湖南的时候,他还和我说,要是在杭城有什么项目,就叫他来一起做。

“结果是现在,我让他到杭城去玩他都不去,还说什么,现在外面的世界太复杂,他连看都看不懂,还是就躲在湘潭,每天喝喝茶,吃吃臭豆腐,唱唱戏算喽,外面已经搞不赢了。”

老谢听了大笑。

老谢问起张晨和老谭的情况,刘立杆和他说了,刘立杆问老谢,后来有没有看到过陈启航和李勇,老谢说没有,他们应该不在海城了,海城才多大点地方,现在人口,原来的三分之一也没有,要是在,肯定会碰到的。

刘立杆听着,心里又有一些黯然。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聊天,不知不觉,竟聊到了十二点,老谢看看手表,问刘立杆,让胖子来做宵夜,还是出去吃?

“机场路大英路那里的火锅还有吗?”刘立杆问。

老谢说有,店少了一半,人少了一大半。

“那我们去那里吃。”刘立杆说。

老谢拿起桌上的电话,按了几个号码,和里面说:“妹陀,让刘总的朋友们下来,我们去宵夜了。”

老谢开车到了机场路,停好车,他们下车往大英路走,到了大英路,刘立杆吸了一口冷气,原来这条路两边的火锅店,都快开到望海楼的后门,把整条大英路贯穿了,现在都缩了回来,缩到了靠近机场路的这一段,大半条大英路都已经黑了。

雯雯和倩倩看到,还是叫:“哇,这里有这么多火锅!”

一行人往里面走,两边店家,拉客都拉到马路中间来了,不是拉客,简直是拦客,要不是老谢说我们有熟人的店,他们连前面几关都过不了。

刘立杆朝里面走,他看到两边的棚子下,每家大概也只坐了三分之一的人,二货叫道:“逼养的,这里吃火锅的人这么少了?”

刘立杆也觉得,自己似乎顿时就没有了食欲。

……

第二天上午,刘立杆起来,雯雯和倩倩还在睡懒觉,刘立杆叫了二货,两个人去了龙珠大厦,这座他曾经叱咤风云,红极一时的大厦,现在连下面的保安都一个也不认识他了。

刘立杆先到了李勇他们原来的公司,这里早被几家小公司分割了,刘立杆走进每家公司看看,里面的人都不认识。

他们问刘立杆是干什么的,刘立杆说,我是来拉广告的。

“出去出去,这里没有广告业务。”对方一律不耐烦地把他们赶了出来。

刘立杆到了楼上原来自己的公司,这里倒是完整保留了下来,新租客大概也是舍不得把里面的装修搞掉,除了公司名称,什么都没有变,公司是一家叫“海南点睛广告有限公司”。

前台的小姐问刘立杆找谁,刘立杆还是说,我是来拉广告的,对方嘻嘻笑着:“先生,我们这里就是广告公司。”

“对啊,广告公司就不登广告?你们不招人吗,招人不要登招聘广告?”

对方摇了摇头。

“对了,美女,你们公司这么大,是做什么广告,这么赚钱?”

对方有些得意地说:“我们是给中央电视台做代理的,椰风就是我们做的。”

“怪不得,真了不起。”

两个人下了楼,刘立杆本来想去《海城晚报》广告部,看看黄主任在不在,走到龙珠大厦的大门口,又不想去了。

从头顶落下的一大片椰子树的阴影,正好就遮挡了龙珠大厦门口一半的台阶,刘立杆和二货,干脆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抽起了烟。

抽到一半,有保安从龙珠大厦的大厅里出来,走过来问他们,你们是干什么的?

刘立杆说:“过路的,累了,在这里歇会。”

保安伸出手,手背朝外不停地甩着,示意他们快走,二货火了,腾地站了起来,骂道:“逼养的,在这里坐一下都不可以?”

刘立杆赶紧也站起来,拍了拍二货的肩膀,和他说:

“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这里是人家的门口,人家让我们滚,我们就应该马上滚,走走。”

两个人下了台阶,正好有一辆出租车经过,刘立杆抬了抬手,出租车停了下来,刘立杆上车,和司机说,去滨涯村。

他想去义林家看看。

车转上滨海大道,再过一会,就到滨涯村了,刘立杆禁不住浑身颤栗起来,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他自己也不知道恐惧什么,他和司机说,调头,去望海楼。

车到了南大桥,刘立杆想到了,他觉得自己站在义林家的院子里,站在三楼走廊上,看到自己住了好几年的房间,看到义林妈,刘立杆觉得自己会控制不住,会哭。

刘立杆很害怕自己会哭,害怕自己,在海城哭。

车到了望海国际大酒店门口停下,刘立杆去了隔壁的银行,取了五万块钱,交给二货,和他说,你去滨涯村,我和指导员原来住过的房子,看到房东,把这个钱给她,她要是问,就和她说,是张晨和我让你带来的,你不要告诉她我在海城,就说你是从大陆带过来的。

二货说好。

二货拿着钱,坐上出租车走了,刘立杆走进酒店的大堂,在沙发上坐下,刘立杆很希望在这里能看到阿正,他想问问他,你是不是想单挑,来来,我和你单挑。

但他什么人也没有看到,就是酒店的大堂,沙发上现在也只有他一个人。

0858 一箱椰子

刘立杆他们在海城住了四个晚上,韩先生把艮山河改建的计划书做好了,刘立杆看着,和韩先生说,我怎么感觉自己将要做的是个世纪工程,看上去这么伟大。

韩先生笑道,伟大不伟大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接下来的动作要快,不光光这个项目,其他项目也一样,还是那句话,能拿的地就尽快拿。

刘立杆看着韩先生,等着,知道他下面还有话。

韩先生继续说,我知道上海、深圳和你们杭城,都有开始进行土地收储制度试点的计划,早则今年底,迟则明年,肯定会开始,这个一旦开始,地方政府尝到了甜头,接下去推进的速度会很快。

刘立杆说好,我明白了,谢谢韩先生。

“不谢,这个计划书,我还有一点小的想法,没有写进去,老柳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会告诉他,不然,我这顾问不是一点面子也没有,当然,我这建议,是对你们双方都有利的。”

韩先生说着,刘立杆明白了,看样子老谭猜得没错。

小郑到望海楼接了他们,送他们去机场,刘立杆和小郑说,老谭和二货,都在杭城安了家,郑哥你有时间,来杭城玩。

小郑说好,还有几个兄弟,到时我叫上他们,一起去看大哥。

小郑在机场大厅里,看着刘立杆他们全部过了安检,这才转身离开。

范建国开着虎头奔到笕桥机场来接他们,上了车,刘立杆和范建国说,去张晨那里。

刘立杆捧着一箱的椰子,走进张晨的办公室,张晨骂道,你带这破东西回来干嘛?

“喝啊。”刘立杆说。

“海南回来的,谁还要喝椰子。”

张晨继续骂着,不过马上明白了,刘立杆这个,不是送给他,也不是送给小昭的,而是送给谭淑珍的,他自己要送,谭淑珍也不会收,所以他捧到了自己办公室里来。

“好好,放那里吧。”张晨指了指墙脚说。

刘立杆把椰子放下,从包里拿出了韩先生写的计划书,给张晨看,张晨看到整份计划书,有文字有表格,内容详实,理据充分,把整个计划,写得天花乱坠又滴水不漏,张晨点了点头:

“这韩先生,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屌吧?四川妹在不在?”

“怎么,出去几天,想她了?”张晨问。

“滚,让她帮我誊抄一下,她字好看,我明天就要送去给柳成年。”

“那我给你找个字更好看的。”

“谁?还有字比四川妹更好看的?你亲自抄?”

“我懒得抄。”

贺红梅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地上的椰子,叫道:“这里也有椰子?”

张晨奇道:“你们那里也有?”

“对啊,二货带来的,他去的时候,我们就叫他带了,这椰子真的假的?”

贺红梅问张晨,张晨说:“当然是真的。”

“怎么这么难喝啊,像烂地瓜,而且,一点都不白。”

张晨和刘立杆大笑,张晨说:“你以为椰子里倒出来,就是椰子汁?”

“不应该是吗?”

“是是,我们第一次吃的时候,也觉得应该是这样。”张晨笑着站起来,和刘立杆说:“走。”

“去哪里?”刘立杆问。

“找字好看的啊。”

“好好。”

他们到了三堡张晨的办公室,张晨把郑慧红叫了过来,把计划书交给她,和她说,打印一下,这里面还有表格,你看可以吗?

郑慧红看了一下说,可以,需要多少份?

刘立杆心想,就是垫了复写纸写,大概也只能写三份,就和她说三份,张晨说,十份吧,刘立杆吓了一跳,郑慧红说好。

郑慧红走了出去,刘立杆问,就她?字写得很好,比四川妹还好?

张晨说对。

“真的假的?”

“你等会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要写多长时间?”

张晨想了一下,和刘立杆说,大概一个多小时吧。

这么快?刘立杆将信将疑,他坐着和张晨聊天,和他说了海城现在的情况,以及看到老谢的情景,李勇启航他们公司,和他自己原来公司的情景,张晨听了,也不胜唏嘘。

过了一个多小时,郑慧红拿着一叠纸进来,递给了刘立杆,和他说:

“刘总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有的话,你用笔圈起来,我马上去改。”

刘立杆接过来一看,整整齐齐的一份稿子,原来就是韩先生写的计划书,它像是用铅字打字机打出来的,但比铅字打字机打出来的漂亮很多,甚至比四通文字处理机打印出来的,都要漂亮。

刘立杆问郑慧红,这是你打出来的?

郑慧红嘤嘤地说是。

你怎么打出来的?刘立杆问。

郑慧红觉得刘立杆这问题问得奇怪,她说,就是用电脑打出来的啊。

张晨笑道,是不是比四川妹写出来的漂亮。

“漂亮漂亮,连图表都这么漂亮,我要去看看你怎么搞出来的,郑慧红。”刘立杆说。

张晨骂:“你先看看有没有错,人家等着呢。”

刘立杆哦哦哦着坐了下来,看起来,有几个地方错了,郑慧红把笔给他,他标了出来,还是像以前校对书稿那样,先在错字上画个圈,一条线拖到边上,在页边空白处,写下正确的字。

校对完毕,把稿子交给了郑慧红,他和张晨也跟去了配送中心。

郑慧红把电脑上的稿子改了以后,打印机兹啦兹啦,很快就打印出了十份,郑慧红把一个软盘交给刘立杆,和他说,稿子在这个里面了,你要是还需要,拿这个去打印店,他们也可以打印。

“不行不行。”刘立杆叫道,“郑慧红,你明天要帮我去买电脑,还有这打印机,我要把雯雯和倩倩派你这来,你教教她们,让她们也学会用电脑和打字。”

郑慧红看看张晨,刘立杆骂,你别看他,他不同意你也要去,不然我叫老万来把你绑去。

郑慧红嘤嘤着,脸刷地红了,张晨这才明白,问道,郑慧红,原来你和老万……

“你这个老板怎么这么官僚,人家都好了多长时间了,你还不知道?那你以为为什么春节老万不回家,郑慧红也不回家?”刘立杆骂。

张晨大笑,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这是好事啊,郑慧红,老万人不错,那明天这事,我不同意了,我就要看看老万怎么来绑。

郑慧红坐在那里,羞得人转来转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嘴里一下嘤嘤地叫张总,一下嘤嘤地叫刘总,叫了他们,他们看着她,她又不知道要和他们说什么,配送中心的其他人都笑着,张晨赶紧说没事没事,郑慧红,这有什么难为情的。

郑慧红羞愧极了,终于站起来跑了出去。

……

张晨在办公室里等着,听到隔壁设计中心,传来谭淑珍和葛玲说话的声音,知道她下班回来了,张晨走到门口,叫了一声:“谭淑珍!”

谭淑珍跑了过来,张晨和她说,这箱椰子,是你的。

谭淑珍狐疑地看着他,问:“哪来的?”

“二货给你带来的,他不是刚从海城回来吗?”

“你叫他带的,张晨?”

张晨嗯嗯胡乱地应着,说:“你不是最想吃椰子吗?”

谭淑珍笑道:“谢谢你,张晨。”

她拿起一个椰子看来看去,问张晨,这个怎么吃啊,剥皮?

张晨说,你去拿一把菜刀过来。

谭淑珍跑回房间,拿了一把菜刀,递给张晨,张晨把一只椰子杀好,用刀根凿出了一个眼,看看办公室里也没有吸管,就拿过一只一次性杯子,倒了半杯,谭淑珍迫不及待地拿了过去,喝了一口就“噗”地一声,把嘴里的椰子水吐到办公室门口。

谭淑珍皱着眉,看着张晨说:“坏的?”

张晨大笑,他说,不是,椰子就是这样的,金莉莉刚吃的时候,也以为是坏的,我们还想去找那卖椰子的。

“这么难吃,还有人买?”谭淑珍问。

张晨说,你再喝就好了,真的,谭淑珍你再喝一口。

谭淑珍把杯子放到唇间,皱着眉头,小小心心地咪了一口,慢慢把眉头打开,和张晨说:

“张晨,这一下好像没有刚才那么难喝了。”

“当然,来来,倒满,多喝几口就适应了,而且,大太阳下面,这东西真的很解渴。”

谭淑珍把杯子凑过来,张晨替她倒满,谭淑珍一口一口喝完,总结说,没有那么难喝了,但好喝也谈不上,我还是喜欢喝椰子汁。

谭淑珍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捧起那箱椰子,和张晨说,走。

“去哪里?”张晨好奇道。

“给北北和南南送去啊,这两个小家伙,睡得晚,现在应该还没有睡,让他们尝尝新鲜。”

张晨说好。

两个人出门,张晨从谭淑珍手里接过了椰子,到了车上,启动车子,张晨和谭淑珍说,这椰子,其实是杆子买来送给你的,可他自己不敢送。

“我知道。”谭淑珍点点头,过了一会,谭淑珍笑了一下:“这个孬种。”

车开进“锦绣家园”的大门,在大门里的停车场停好车,张晨却没有下车,而是说:“谭淑珍,再坐一会,我和你说个故事。”

张晨接着就和谭淑珍说了那床底下一箱箱,上面刻着日期的椰子的故事。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着,过了一会,谭淑珍轻声说,走吧,很迟了。

张晨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两个人捧着椰子,走到了张晨父母家的门口,却发现房子里的灯都黑了,老人小孩都睡了。

张晨把那箱椰子放在了家门口,和谭淑珍两个人往外面走,快走到停车场的时候,碰到小昭回来了,小昭和张晨说,我还去你办公室了,以为你去哪里了,原来到这里来了。

谭淑珍说,我们来给北北和南南送椰子,二货他们带回来的。

小昭点了点头。

张晨和小昭说,我把谭淑珍送回来,马上回来,小昭说好。

谭淑珍说:“要么我打车回去好了。”

张晨骂道:“一点点路,一脚油门的事,你打什么车?”

小昭也说:“淑珍姐,还是让他送吧。”

“那好吧,谢谢小昭,谢谢张晨。”谭淑珍说。

小昭站在那里,看着张晨和谭淑珍走到张晨的车前,两个人上了车,走了。

小昭转身往里面走,经过家楼下,没有上楼,而是继续往前,一直走到了张晨父母家的门口,她看到黑暗中,门口有一个纸箱,伸手摸摸,里面一个个圆圆的都是椰子。

0859 慢慢来,不许着急

下午的时候,刘立杆一拿到郑慧红帮他打印的计划书,就和张晨说,他想第二天一早就去找柳成年,张晨让他等等,刘立杆说,等什么,那韩先生,都和我说动作要快。

张晨骂道:“你在南京是怎么骂孟平的,你自己忘了?”

刘立杆愣了一下,嘿嘿笑着,你是说,我这里也要一张效果图?

“不是效果图,而是一幅长卷,把整治后的艮山河,整个地展现出来,这样才有说服力,文字能够说明问题,但不能带来视觉上的冲击,而人感官上的刺激,是最能左右一个人的决定的。”张晨说。

“你这些说辞,是哪本书上看来的?”刘立杆问。

“我自己总结的,不行?我都很长时间没有看书,字都快不认识了。”张晨笑道。

“好,你总结得很好,张晨,你说的太对了,确实是需要这么一幅长卷,特别是对那些老同志,他们视力也不好了,哪里看得了这么多的文字和表格,有一幅长卷,打开一看,哇,真他妈的漂亮!这事就定下来了。”刘立杆说,“快快,你快动手,今晚能不能拿下?”

“我画当然是可以画出来,但不能乱画,我明天要去图书馆,查查这米市河的资料,特别是那十八座风格各异的桥,看看有没有记载,不然,那些专家看到,不是赞美你这工程,反过来要骂你胡搞了。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图书馆还开门吗?”

张晨说着,刘立杆想想有道理,只能按下激动的心情,耐心等着。

……

张晨送完了谭淑珍回来,开门进去,看到小昭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面前的电视机打开着,但她显然不是在看电视,电视上已经是一个一块块方格的地球,和“谢谢收看!”四个字了。

小昭的神情有些落寞,看得出来,她也没有洗澡。

张晨问小昭,你怎么了?

小昭摇了摇头。

张晨走过去,想用手去试试小昭的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烧,小昭躲了开去,笑道,没有什么,就是有点累。

但这笑,看上去有些勉强。

张晨说好,那就快点去洗澡,早点睡。

小昭嗯嗯地点着头。

张晨去了隔壁的工作室,从架子上拿下一整张的铅画纸,横着对半裁开,用胶水,把两张铅画纸小心地粘在一起,放到地上,又拿出一张铅画纸,还是横着对半裁开,两张粘在一起,再把这张和地上那张,粘在了一起。

小昭穿着浴袍走进来,看到了,问,你在干什么?

张晨和她说:“杆子那个艮山河的项目,我要给他画张效果图。”

“这么长?”

“对,三米八乘三十八公分,一整条河都要画进去,没有这么长不行。”张晨说。

小昭走过来,从身后抱住了张晨,张晨问,你怎么还没洗澡?

小昭的脸微微一红,她说:“我想一起洗。”

张晨说好,那就一起洗。

“你不用画了?”小昭问。

“今晚不用,就把纸准备好,这样明天接缝处就可以干透了,我明天上午,要先去图书馆查过资料后,才开始动手。”

小昭轻轻一笑,张开手臂:“那你抱我过去。”

张晨说好,我们去洗澡。

他横着把小昭抱了起来,小昭的手勾住了张晨的脖子,经过工作室门口的时候,小昭伸手按了一下门边的开关,把工作室的灯关了。

两个人身上涂满了香皂,互相用手轻轻地给对方抓着,张晨的手从前面伸到小昭的后背,替她抓着的时候,小昭抱住了他,两个人身上都是肥皂沫,滑腻腻的。

小昭的脸贴着张晨的肩膀,轻轻地哭了起来,张晨大惊,连忙问怎么了?

小昭说:“亲爱的,我真的很害怕我们会分开。”

张晨笑道:“傻瓜,杞人忧天,我们怎么可能分开?”

小昭说:“那是你说的不分开,不许耍赖?”

张晨点点头:“好,我不耍赖,你也不许耍赖。”

“亲爱的,我就想我们这样在一起。”

“好,就这样在一起。”

“很老很老了也要这样。”

“好,很老很老也这样。”

张晨奇怪了,问:“你今天怎么了,怎么会想起说这些话?”

“哎呀,我就不可以有难过的时候,不开心的时候,情绪低落的时候?”

“可以可以,但不是现在。”

小昭嘻嘻笑着:“我现在已经不难过了。”

……

第二天,张晨和小昭醒来,坐在床上,张晨还是要拿过床头柜上的钢笔,完成他每天必须完成的张晨牌手表,画完了两个人这才起床,洗漱完毕,去张晨父母家里去吃早饭。

两个人走到门口,看到张晨的父亲,和向北向南三个人蹲在那里,围着纸箱看。

见他们过来,张晨爸爸说,也不知道是谁昨晚放这里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张晨笑道,是我放在这里的,别人送给南南妈妈的椰子,她拿过来给你们的,我们昨晚过来,你们已经睡了。

“原来这是椰子,哎呀,我想到过,就是不敢确认,这杭城,哪里会有椰子。”

张晨爸爸恍然大悟,向南和向北两个人双手一摊,头往后仰,表情夸张地大笑起来。

小昭问,你们笑什么?

向南指着张晨爸爸,和他们说:“爷爷前面和我们说,这肯定是芋头,还说是新品种的芋头。”

张晨爸爸不好意思地说,爷爷不是也没有见过椰子吗,我就说,这芋头也不会这么青这么硬。

张晨问向南向北,你们要不要吃椰子?

两个人拼命地点头,张晨爸爸也跟着点头。

张晨拿了菜刀,杀了一只椰子,壳上破了一个洞,向南和向北,早就拿着自己的小碗在等了,张晨给他们两个,一个人碗里倒了一点,看着椰子水从椰子里出来,两个人口水都流下来了。

两个人拿着碗不肯收手,都想张晨给自己再多倒一点,张晨和他们说,先把这里喝完,喝完了我再给你们一个人倒一碗。

两个人互相看看,还拿小碗碰了碰,然后一大口把碗里的椰子水都喝完,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霎时凝固,小眼睛睁圆了,互相看着,嘴巴抿得紧紧的。

小昭问,好不好喝?

向南和向北看看小昭,又看看张晨,突然一起“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张晨妈妈跑了过来,小昭笑道:“没事没事,喝椰子喝哭了。”

“吃东西还会吃哭?”张晨妈妈狐疑地捧起椰子,闻了闻,说,不是还蛮好闻的嘛,有青草气。

张晨爸爸已经拿着一只碗过来,叫道:“我尝尝我来尝尝。”

张晨给他倒了半碗,和他说:“你最好到门口去喝。”

张晨爸爸白了他一眼,不过还是拿着碗走去门口,一大口闷到嘴里,马上“噗”地一声全部吐了出来,骂道:

“什么东西,比十滴水还要难喝!”

张晨和小昭大笑,向南和向北,看到爷爷这样,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张晨和小昭吃完早饭,一起走去停车场,小昭开车去体育场路的办公室,张晨特意带了一本新速写本,开车去了浣纱路的杭城图书馆。

他在那里待到了十点多,写了画了半本速写本,心里对艮山河,这条古时候的米市河,已经有了清晰的印象。

张晨从图书馆出来,给小昭打了个电话,和她说,自己今天不去公司了,直接回家去画画,杆子要的急,这画又太大,需要注意力集中,公司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

小昭说好,那我给妈打电话,让她中午多做几个菜,我也回家吃中饭。

张晨说好。

张晨回到了家里,坐在工作台前,把速写本一页页打开,重温了一遍自己大脑里的东西。

他已经想好,这幅画必须是一幅古代和现代相结合的长卷,前景是恢复了的米市河,背景是现代的住宅建筑,整幅画的重点,还是古代的部分,必须像清明上河图一样,展开一幅古代街市的风俗画,当然主要是建筑和山水,不会有那么多的人物。

古代的部分,必须描绘精确,才会有说服力,毕竟,按照韩先生的定义,这应该是一条历史之河,也是文化之河,结合现代的建筑,它也会是杭城的宜居之河,而不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臭水河。

需要描摹的东西太多,细节的展现又必须精细,张晨觉得,最好的形式还是采用着色钢笔画,用钢笔采用白描的手法,把这个长卷画下来,然后着上水彩颜料,整幅画的风格是淡雅而又精致的。

用钢笔画白描,是张晨的拿手好戏,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他很迷贺友直画的连环画,临摹过很多。

工作台上放不下,张晨干脆把四米多长的整张纸,铺在了地板上,拿了HB的铅笔,开始淡淡地勾勒起整个布局。

张晨画画,本来是不需要打草稿的,但因为这幅画的长度太长,要表现的内容太多,他还是打破常规,先用铅笔把整个轮廓勾勒出来。

特别是那十八座桥的位置,要把它们在整条河上布局好。

大的轮廓出来之后,张晨就可以移到工作台上,直接用钢笔一小截一小截地画着。

古老的河流绿树掩映,花木扶疏,垂柳成行,河上有画舫来去,这也就是水上巴士,十八座桥,有伸臂木梁桥,伸臂石梁桥,木梁木柱桥,石梁石柱桥,石梁石墩桥,单孔和双孔拱桥,廊桥,索桥,甚至还有竹篾藤桥,各具形态。

河的两岸,再点缀亭台楼阁和一片片小型的平台,平台上有各种各样的雕塑,反映古时米市河的风土人情,生活场景。

那些现代的住宅,也是各具特色,靠近解放路、庆春路、风起路和环城北路,采用高层建筑,和这些街道原来的建筑融为一体,而在这中间,根据天际线的需要,有小高层、排屋、甚至还有城市别墅群。

0860 一如预期

“砰。砰。砰。”

有人敲门,张晨以为是小昭回来了,没带钥匙,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刘立杆。

刘立杆叫着,我来看看我的宝贝。

他把张晨往边上一推,就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进张晨的工作室,看到工作台上的画,吓了一跳,叫道,牛逼啊,张晨,这是要搞大了?

“嫌大,那我给它缩小十倍?”张晨跟进来说。

“别别别,你放大十倍我支持,缩小一倍我都不干。”刘立杆嘿嘿笑着。

刘立杆拿起最头上,张晨已经画好的部分,叫道:“张晨,你再这么搞,这画我舍不得拿去给柳成年了,我要贴在我自己的办公室里。”

张晨笑道:“反正我只画这一张,多没有,拿它去干什么,是你自己的事情。”

外面客厅里电话响了,张晨还没有走过去接,刘立杆就说,是小昭,让我们过去吃饭。

“你和小昭一起来的?”张晨问。

“对啊,不然我怎么知道你躲在家里。”

张晨走过去拿起电话,果然是小昭让他们好过去吃饭了。

两个人出了门下楼,走到张晨爸妈的家里,张晨看到,不仅小昭回来了,贺红梅也在,张晨笑道:“霍霍,今天中饭热闹了。”

刘立杆说,完全两码事,我来是为了工作,这四川妹来,纯粹是蹭饭。

贺红梅说,怎么了,那你问问南南和北北,他们更欢迎谁。

向南和向北,一边一个靠在贺红梅身上,听她这么说,两个人都抬起手,朝身后指,刘立杆大叫,这两个小叛徒的话不算,他冲张晨爸爸说,叔叔你更欢迎谁?

张晨爸爸问:“你们不是一家的?”

张晨和小昭大笑,贺红梅的脸红了,刘立杆摇着头,说:“叔叔你什么眼神?”

贺红梅瞪了他一眼,骂道:“和你?想得美!”

张晨妈妈走过来,在刘立杆背上拍了一下,骂道:“你三个杆子,也配不上人家一个梅梅!”

刘立杆叹了口气:“怎么又变成梅梅了?看样子我在这里的地位是越来越低了。”

大家坐下来吃饭,小昭和贺红梅,帮助做了好几个菜,刘立杆津津有味地吃着,张晨妈妈问,杆子,好吃吧?看看人家梅梅的手艺,你要是娶到这样的媳妇,你爸妈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

张晨爸爸说,其他人我不知道,那老刘,每餐酒肯定是要多喝两杯。

贺红梅羞红了脸,往小昭身后躲,张晨看着刘立杆笑着。

吃完了饭,四个人走到了张晨他们家楼下,刘立杆还想跟张晨上楼,张晨骂道,走走走,你上去就罗里吧嗦的,影响我工作,我躲在家里,本来就想找个清净的环境。

刘立杆不服,叫道:“我怎么可能影响你工作,你是在帮我画画,我那么缺心眼?”

“你还就是什么都不缺,就缺心眼,走走,我们都是坐你的骚包车来的,你想让我们走回去?”

贺红梅一边骂着,一边也来推刘立杆,刘立杆还舍不得走,张晨说:

“你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我一个下午就可以画好,要是你在,那可能会到明天,你自己选。”

刘立杆赶紧说,好好,那我走了,晚上一起吃饭,那共军和国军,也想看看你的效果图。

张晨点了点头上楼。

晚饭还是在天香楼,还是在那个大包厢,刘立杆特意把那天吃饭的人,都了过来。

张晨带着那一卷效果图来了,雯雯倩倩和贺红梅三个人,在包厢里把画缓缓地打开,大家都叫好,瞿天琳说,这个就是以后的艮山河呀?我要是市长,马上就让你们快点干。

汉高祖刘邦和刘立杆说,你明天送去之前,一定要用照相机拍一套下来,洗出来给我一套,这个,送上去肯定就没有了。

老谭也说,对对,我们公司就是留档,也要拍下来保存好。

……

刘立杆带着计划书和效果图,按照约定的时间,十点钟到了柳成年的办公室,把计划书给了柳成年,柳成年看着,不停地点头,和刘立杆说,这个计划很好,考虑得很全面。

你上次和我说了,我也考虑过这事,历史之河、文化之河和宜居之河的这个切入点很好,这就不仅仅是治理污染的问题,而是城市新景观的再造,也为杭城市民,提供了新的良好的生活空间。

我们杭城,成也西湖,受累也是西湖,他们城市有太多的宝藏,但都被西湖的光芒遮盖了,这个米市河,很好很好,连我这管城建的,都不知道,原来那一条臭水河里,掩埋着这么厚重的历史。

柳成年看到刘立杆还带来了一卷画,问道,这是?

“效果图。”刘立杆说。

“看看,看看,快给我看看。”柳成年叫道。

刘立杆把效果图递给了他,柳成年展开来一看,就叫道,哎呀,这个本身就是艺术品啊,张晨画的?

刘立杆说是。

“小严!”柳成年朝门外高喊了一声,秘书小严走了进来。

三个人把茶几抬开,在办公室里腾出了一块地方,把效果图完全打开,边上用墨水瓶、杯盖、订书机、计算器、空调遥控器、胶水,再加上书柜里的几本书,把整幅画压住,这才直起身子看着。

柳成年不停地点头,小严问,领导,这是哪里?

“艮山河,不对不对,米市河,你想象不出来吧?我们不仅要把河恢复原貌,这名字也要恢复过来,米市河,多好的名字,多有祥和的生活气息。”

“那里要是能变成这样,就太棒了!”小严说。

“我也觉得太棒了!”柳成年说,“刘总,这画,我就不还给你了,和计划书一起留下。”

刘立杆赶紧说好。

“你们的准备工作做得不错,看样子你们是很认真地在对待这件事,我最讨厌那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看到你的时候就夸夸其谈,说完这事就没影了,刘总,你放心,你们这么认真地在做这件事,我这里,也会认真对待的。”

柳成年说,刘立杆连忙说好,谢谢领导。

……

过了一个星期,柳成年给几天来一直焦躁不安的刘立杆打电话。

“刘总,等急了吧?”柳成年好像知道刘立杆的状态,电话里的第一句就问道。

刘立杆也不隐瞒,笑道:“急了,整天坐立不安。”

柳成年哈哈大笑,他说,那好,我也不绕圈子了,张晨的那幅效果图,这两天在我们这里,引起了轰动,纷纷传阅啊!

柳成年告诉刘立杆,他们的计划,市委市政府原则上已经同意,市委也为此开了常委会,你那个计划书,书记和市长都做了批示。

接下来,我们要和省里,还有沿河的相关单位接洽,争取他们的支持和配合。

“刘总,我打电话给你,就是通知你,你们那里的一些前期准备工作,也可以做起来了,接下来,市里会成立艮山河整治的领导小组,还会开协调会,你都会被邀参加,你心里要有一个准备。”

柳成年在电话里,和刘立杆说,刘立杆说好好,领导,我一定按领导的要求准备好。

放下电话,刘立杆站起来,“啊!”地大叫一声,楼下的人听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忙往楼上跑。

刘立杆看到范建国和应莺、雯雯倩倩他们挤到门口,奇怪道:“你们干嘛?”

跑上来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懵了,什么干嘛干嘛?

雯雯问:“你刚刚干嘛?”

刘立杆说没事啊,我就喊了一声。

“青天白日的,你见到鬼了,还喊那么大声?”雯雯骂道。

范建国说:“我还以为,是被非礼了。”

刘立杆笑:“鬼没见到,是河神显灵了,米市河的河神显灵了,明白吗?”

站在门口的人都摇了摇头,表示不明白,倩倩说:“你就不会说人话?”

“我这说的就是人话啊。”刘立杆故作镇定地说,“我们艮山河改造的计划,市政府原则上同意了。”

“啊!”这一下,是站在门口的人欢呼了起来。

刘立杆接着马上把这个消息,打电话告诉了张晨、老谭、汉高祖刘邦和瞿天琳。

接着再打电话给韩先生,韩先生在电话里笑,他说,我知道了,老柳已经给我打过电话。

“韩先生,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还有的一个小建议是什么,有没有告诉柳成年?”刘立杆问。

韩先生说:“老柳和你说过,杭城市政府要成立一个艮山河整治的领导小组吧?”

“说了。”

“这个领导小组,杭城市的市长是组长,老柳是第一副组长,我是专家顾问组的顾问之一,在这个领导小组下面,有一个具体负责日常工作的办公室,老柳是主任,我推荐,你也是副主任之一。

“我和老柳说,这个项目牵涉到方方面面的事情太多,如果单纯由一个企业出面,工作会很难,我建议你当副主任,这样才有利于工作的进行,老柳同意了我的建议。

“杆子,这个办公室成立之后,你的身份是亦官亦民,明白吗?你和另外五个副主任,杭城市城建局的局长、土管局的局长、水利局的局长、上城和下城区的区长是平级的。”

“谢谢韩先生。”刘立杆笑道,“我老刘家祖坟上冒青烟了,怎么眼看着都快老了,还当了官?”

韩先生大笑:“这是职务,更是责任,你以为是这么好当的?当了这个副主任,艮山河整治不好,你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你以后在杭城,也不要混了,信誉完全破产,明白吗?”

刘立杆正色道,我明白了,韩先生。

这些电话都打完之后,刘立杆接下来,要打的就是一个最重要的电话,他打电话给了深圳安信信托的乔总,和他说,自己这里有重大的项目,要和他及杨先生谈。

乔总说好,我们正准备去南京,那这样,我们明天先到杭城转转,具体情况,我们见面再聊。

刘立杆说好。

万事具备,东风也就要来了,刘立杆看着墙上的杭城地图,看着那浅蓝色的艮山河,笑着点点头,从今天开始,我们的命运,就绑在一起了,刘立杆和艮山河说。

n.

0861 梦碎了,也还是波光粼粼

乔总和杨先生到了,在刘立杆的办公室,两个人手里拿着计划书,坐在那里,听刘立杆站在地图前面,把整个计划解释给他们听。

刘立杆说得很兴奋,说完,热切地看着他们两个,乔总问,刘总,你这次的资金需求是多少?

刘立杆说,我想把那八千万,放大到十个亿。

乔总不响了,看着杨先生,杨先生和刘立杆说,刘总,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也没有必要再绕圈子,这个项目,老实说,我一点也不看好,我们不可能会同意把你的资金规模,放大到十个亿。

“什么?”

刘立杆心里咯噔一下,他什么都担心到了,就是从来没有担心过,杨先生他们这里的资金会有问题。

刘立杆觉得,本身这个项目,就够吸引人,两百万方的建筑面积,即使一千块钱一方,都是二十个亿的销售规模,何况,艮山河整治好之后,那里的房子,怎么可能只值一千块一方,要知道这可是真正的市中心,还是景观房。

前期投入十个亿,这是很宽松的预算,控制得好,应该整个投入,不会超过这个数,哪怕就是超过一两个亿,这仍然会是一个投资回报比很高的项目,明眼人一听就会了解,乔总和杨先生,他们听不明白?

最主要的,是杨先生,对他刘立杆,从来都是表露出一种,只要你要,你想要多少钱,多多益善,我们都会满足你的态度,要知道一直以来,可都是他们求着要给刘立杆贷款,包括那八千万,刘立杆从来就没想要过,后来刘立杆想还,他们还不同意。

所以刘立杆对此,心里一直是很有把握的,他始终觉得,这事的难点在杭城市政府,只要杭城市政府同意了,杨先生这里,就肯定不会有问题。

“杨先生,你说什么?”刘立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刘总,我不看好你这个项目,别说我们行里会不会同意,我连上报都不会上报。”杨先生看了看乔总,继续说:“如果我这里上报了,行里不仅不会同意这笔贷款,还会对南京的那四个亿,和刘总这里的八千万,都产生担忧。”

“为什么?”刘立杆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不过他还是呆呆地问了一句。

“很简单,南京的四个亿,加上刘总自己这里的八千万,可以说,刘总的公司,你的授信规模,我们已经做到最大了,好在不管是刘总这里,还是孟总的项目,现在资金已经开始回流,销售的情况很不错,但只要在这两笔贷款没有偿还之前,我们的风险并没有消失。

“刘总现在要求把规模放大到十个亿,我们只要用最简单的算术就可以算出来,刘总你的公司,每年的净收入,接下来连十个亿的资金成本都没有办法承担,我说的对吗?”

“怎么可能?”

刘立杆说着,但心里虚虚的,这个,那天老谭已经算过,确实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刘立杆赌这一下,其实是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可以用这笔钱的本金,去偿付一部分的利息的。

“刘总,你这笔贷款,如果要做,最少也是五年的开发贷,对吗,我们不上浮,就按百分之十四的五八的基准利息,刘总你告诉我,你哪个项目,一年可以产生一点五亿的净利润,可以覆盖这笔钱的资金成本?

“如果连偿付利息的能力都没有,那违约的风险,偿还本金的危险,是不是马上就暴露出来了?”

刘立杆争辩说:“本金偿还,当然是要靠这个项目,这个项目本身,会产生巨大的收益。”

杨先生笑了一下,他说,对,我前面说的,还是在我们可能发放这笔贷款的情况下,其实都是没有必要说的,回到这个项目,我是从根本上就不看好,所以我们连操作的可能性都没有。

刘立杆愣愣地问:“你为什么不看好这个项目?”

“很简单,风险太大,不可控的因素太多,这不是我们会选择合作的项目。”杨先生说。

刘立杆看看杨先生,又看看乔总,心里一派茫然,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可以说什么,他有些无助地看了看乔总。

乔总从桌上拿起一支烟,自己点着,吸了几口后,和刘立杆说:

“杨先生的话,可能刘总不是很明白,对他们银行来说,一个项目,只要风险可控,哪怕你这个风险太大,他们也觉得问题不大,比如,我们就拿孟总的那个项目来说,那个项目,本身产权明晰,项目的立项手续也很完备,他最有可能出现的风险会是什么?”

乔总问杨先生:“这个,我可以说吗?”

杨先生点点头,乔总和刘立杆说:“其实我和杨先生讨论过这个问题,孟总那里,最可能出现的问题是,工程的进度不如预期,或者说,资金的回流没有孟总想象的那么理想,这样,他四个亿很可能就会不够,但那幢楼的价值,本身远远高于四个亿。

“如果真出现那样的情况怎么办?很简单,我们会要求孟总用他的在建工程和公司股权做抵押,哪怕再给他四个亿都没有问题,一直到他的项目完工,这个,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我们和孟总之间,外来影响的因素很小,所以风险是可控的。”

乔总把香烟在烟缸里摁灭,重新拿起一支烟,还是自己点着,抽了几口,他看了看杨先生,和刘立杆说:

“至于你这个项目,我的看法和杨先生稍有不同,那就是,我个人认为是个好项目,刘总的想法,包括整个项目的设计,可以说很大胆,很有创意,让人耳目一新,先拿地,再想办法让地本身增值,再进行开发,哈哈,刘总,我说的整个步骤,简单归纳是不是就是这样?”

刘立杆点了点头,他也承认,自己的出发点就是这样,至于什么这河那河的,既是为了土地增值的需要,更主要的,还是为了拿地的需要。

乔总点点头:“我必须承认,这很有想象力,这也就是我看好这个项目的原因,也可能是我比较激进,而杨先生从他们银行的角度,必须谨慎的原因。

“杨先生说的没错,你这个项目,在前景可观的同时,它的风险也是巨大的,而这个风险,最主要还是外部的风险,是不可测,更是不可控的。杨先生,我这样说对吗?”

杨先生点了点头。

刘立杆不服气了,他说:“我这个项目,怎么风险就不可控了?”

乔总微微一笑,他说:“很简单,这个工程的上马,是需要经过杭城市政府发文件认可的,我说对吗?”

刘立杆点点头。

“那政府有没有可能,再发文件,中止这个项目,或者更改整个项目的方向?”乔总问。

刘立杆愣了一下,最后只能点点头。

“不管是你企业也好,还是作为我们金融机构也好,我们和政府之间的关系,永远是上位和下位的关系,政府可以给我们下指导棋,我们不可能去改变政府的决策,刘总,我说的对吗?”

乔总问,刘立杆还是点头,这个当然是毫无疑问的。

“你的这整个项目,周期这么长,这中间,会发生的事情太多,最简单的,如果因为杭城市政府的人事调整,或者中央大的政策改变,地方法规的改变,都很有可能改变这个项目的命运。

“极端点说,就是这个项目哪怕还在继续,但政府因为新的政策法规,需要取消你们公司的主体资格,或者变更项目的内容,刘总,你告诉我,你会有什么办法?到那个时候,你能改变地方政府的决定吗?不管是你们,还是我们,大概都只能被动接受吧?”

乔总说着,刘立杆心里一片哇凉,不能不说,乔总说的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如果真到了那天,自己还真是,除了被动地接受,不可能会有其他的办法。

而杨先生和乔总,他们从这个角度去考虑,这笔贷款的风险,当然一下子就凸显出来了,虽然刘立杆觉得,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很低,地方政府也不可能说朝令夕改,他们也必须依法行政,但对金融机构来说,他们从来都是会把风险尽可能地夸大的。

也只有这样,他们才可能降低自己的风险,那些在银行有贷款的企业,是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的,你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银行就会认定你经营异常,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收贷。

刘立杆什么都想到了,但就是没有想到,杨先生和乔总,他们会出于职业的本能,从这个角度去看这个项目的风险。

“刘总,你这个项目不错,经营得好,会是一个好项目,但对我们来说,它还只是一个沙上的城堡,因为它的基础,是建立在高风险之上的。”

乔总说,那就是,从根本上就把这个项目给否定了。

杨先生看了看刘立杆,接着说:“刘总,当然,我们银行,也不是没有兴趣或没有可能进入这个项目,但肯定不是现在。”

“那会是什么时候?”刘立杆问。

“等到你的房地产项目开工的时候,我们还是有兴趣参与开发,并且承担按揭业务的。”杨先生说。

去你姥姥的,刘立杆差点就骂出了声,那就是来捡现成的,对吗?到那个时候,我他妈的还需要你们吗?

乔总和杨先生起身告辞,刘立杆连他们怎么出去的都不知道,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说,完了完了,刘立杆,你他妈的完蛋了,你的末日已经到了。

那么大的一个泡泡已经吹起来了,但现在,你不得不自己去戳破它,刘立杆想起了韩先生的那句话,你在杭城就不要混了,你的信誉完全破产了。

范建国他们听到楼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几个人犹豫了一下,心里都想,会不会是那个狼来了的故事?不过他们还是上了楼去,眼前的情景让他们吓了一跳,他们看到,刘立杆脸色铁青地坐在那里。

地上,是刚刚买来没几天的电脑显示屏,已经裂了。

墙上,那张杭城地图,被显示屏砸出了一个破洞,连后面的墙,都被砸出了一个坑。

0862 射出去的箭

张晨接到范建国的电话,马上赶了过来,他走到二楼,看到雯雯和倩倩两个,坐在二楼接待区的沙发上,这两个人平时很嚣张,但到了此时,她们也吓坏了,一脸的恓惶,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看到张晨上来,两个人顿觉松了口气,赶紧站了起来,她们跟着张晨进了刘立杆的办公室。

张晨看了看里面的情景,和她们说,快把这里清理干净。

两个人“哦”了一声,赶紧把地上摔坏的显示器搬出去,用扫把扫着地板上的塑料和玻璃碎片,扫完了赶紧出去。

刘立杆双手抱着头,双手支在办公桌上,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张晨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范建国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乔总和杨先生从刘立杆办公室出来后,刘立杆也没有交待,应该怎么安排他们,还是应莺自作主张,带他们去斜对面的酒店,先住下来。

范建国他们听到响声,跑上楼,看到了那惊人的一幕,但还是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范建国明白肯定是出了大事,就打张晨电话,在电话里,张晨问他出什么事了,他也说不上来,只能告诉张晨,刘立杆疯了,在办公室里砸东西。

刘立杆低垂着头,不停地摇着,张晨继续问:“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刘立杆终于抬起了头,看着张晨,苦笑了一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张晨,就是我他妈的完蛋了。”

张晨看到他的眼眶有点红,脸色很难看,范建国和他说了,乔总和杨先生刚刚来过,张晨心里猜到了大概,问,是不是杨先生他们这里资金出了问题?

刘立杆点了点头。

张晨松了口气,就这点破事?我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刘立杆看着他,问:“这还不是大事?张晨,我已经完了。”

“瞎扯什么呢。”张晨骂道,“不就一笔贷款没做出来吗,这项目,有钱就做,没钱就不做,钱多多做,钱少少做,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想去填太平洋,可惜钱不够。”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以为我还有退路?”刘立杆说,“事到如今,这是我说不做就能不做的?”

“怎么就没有退路了?”张晨是真不明白。

“这事情是我去找的柳成年,计划书是我给他的,他马上向市委市政府报告了,市委还专门就此开了常委会,同意了我的这个计划,书记和市长,还专门在计划书上做了批示,我现在说因为我没钱,这事不能做了,我这是打自己的脸,还是打柳成年的脸?”

刘立杆这么一说,张晨才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还真是没有退路了,把柳成年这么狠狠地戏耍了一下,即使人家副市长宽宏大量,不和你计较,你自己在杭城也难混下去,他手下那些相关部门的人,知道你和柳副市长有矛盾,主动拍马屁,也要刁难你。

张晨和刘立杆说:“没错,那你死定了!”

“对啊,你准备收尸吧。”

“不要,猪肉还能吃,你我拿来有屁用。”

刘立杆哭丧着脸,和张晨说:“张晨我他妈的,丢脸还是小事,我是真的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甘心啊!要是剁掉我一只手,能把这项目做起来,真的,我二话不说,马上换。”

张晨想了一下,问:“那乔总和杨先生,还在不在杭城?”

刘立杆摇了摇头:“不知道,应该还在吧。”

“看看他们住哪里,我去和他们谈。”张晨说。

“你去,你去有什么用?”

“我去和他们说,我给你担保啊,这还不可以?”

“你是不是有病?”刘立杆骂道,“当初我来做房地产,我们怎么约定的?”

“你他妈的才有病,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打肿脸充胖子。”张晨反骂道,“他们的钱要是不下来,你还有其他的办法吗?有办法你也不会在这里,像只瘟鸡。再说,这项目我也看好,你怎么自己对自己就这样没有信心,觉得会亏?”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刘立杆叹了口气:“你的担保能力还是不够。”

“你贷多少?”张晨问。

“十亿。”

“那少贷一点呢?贷四到五个亿,上次我给孟平担保,不是说可以下四亿吗,他们这里要是给你四亿,然后我的钱和你的钱加起来,相差也不多了吧?再说,你又不是今年全部要花完的,明年还需要多少,我们边赚边付。”张晨和刘立杆说。

“谢谢你,张晨,真的,谢谢你!”刘立杆说,“但这次和上次孟平不一样,就是四到五个亿,他们也不会贷。”

“为什么,不都是贷款,有什么不一样?”张晨不明白了。

“孟平那个,是他们本身看好那个项目,觉得把钱放到那项目里,风险是可控的,要你要我担保,不过是多一层保障,这次,他们是根本连这个项目都不看好,所以贷款的前提就没有了,哪怕再有担保也没有用,那杨先生说,他连上报都不会上报。”

两个人正说着话,老谭和汉高祖刘邦来了,老谭问刘立杆怎么回事,刘立杆和他们说了,汉高祖刘邦骂道:

“鼠目寸光,这些香港人,我看是被英国人教傻了,不知道在华人社会,只有政商关系好,才能够发大财,在台湾,要是没有政商关系,你什么钱也赚不到,那个阿婉,开个服装店,还要有议员罩着。”

“他们这么考虑,也是对的。”老谭说,“钱是他们的,他们当然就按照他们认为可行的标准和条件来衡量,现在的问题是,我们骑虎难下了,这箭的都已经射出去,还怎么收回,杆子,你事先没有先和他们商量?”

“事先是他们一直和我说,只要我需要,多少钱他们都会给,是他们求着要我贷款,而不是我要求他们贷款,我们那八千万,我提了几次要还,他们都让我帮帮忙,不要还,我怎么知道,等我真的需要钱时,他们又会不同意。”刘立杆苦笑道。

“你不知道,这银行都是两张脸,他需要你的时候是一张脸,你需要他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张脸?这海外的银行,就更加了。”老谭说。

张晨看着墙上残破的地图说:“杆子,整治艮山河,不是只需要两亿多吗,这个钱我们自己有,可以先干起来,后面需要的,我们再想办法,大不了就是把整个项目完工的时间拖长一点。。”

“不行。”刘立杆还没说,老谭就否定了,他说:

“这个计划,好就好在在艮山河还没有开始整治的时候,就把两边的土地,纳入整个项目,统一全部先收购了。要是先整治河,等你河整治好,周围的土地都增值了,谁还愿意把土地卖给你,就是同意,那也不是一样的价了。”

“那就真的是造福于民,我能得到的,很可能就是杭城市政府在河边竖块碑,谢谢我刘立杆了。”刘立杆苦笑道。

张晨明白了,这事的难点在于,你要想获得收益,前期就一定要有这么大的投入,不然后面的局势你就无法控制,而要做到这点,最大头的就不是整治河道,而是先收购土地,要收购那么大面积的土地,自己的钱加上刘立杆的钱,是远远不够的。

张晨的大哥大响了,他接了起来,是孟平,孟平在电话里问,张晨,你现在在哪里,杆子那里出事了,你知道吗?

“我就在杆子这里,老谭也在。”张晨说,“对了,孟平。你怎么知道杆子的事情?”

“老乔打电话给我的,张晨,我在来杭城的路上。”孟平说,“老乔让我和孟平说,他自己还是很看好杆子的这个项目的,前面和杨先生在一起,他不方便说,他说他会和潮州人联系,可能满足不了杆子需要的那么多,但应该可以提供一部分。”

“太好了,孟平。”

“让杆子不要着急,我到了我们再商量,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孟平说。

“好好,孟平。”

孟平的电话,大家都听到了,张晨挂断电话,汉高祖刘邦问刘立杆,那效果图的照片,洗出来了吗?

刘立杆说:“洗出来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彩扩店的纸袋子,递给了汉高祖刘邦,汉高祖刘邦从里面挑了一套出来,一张张在桌上摆开,确认没有少,又收了起来,他和刘立杆说,把那计划书给我一份。

刘立杆从抽屉里拿出了计划书,递给汉高祖刘邦,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干嘛?

汉高祖刘邦说:“刚刚那个朋友说的不错,大家想想办法,就是射出去的箭,也是有办法把它抓住的,被攻陷的阵地,还有办法夺回来,我马上回台湾一趟,我在台湾,还是有几个有钱的朋友的。”

“好,我送你。”老谭说。

汉高祖刘邦,走过去拍了拍刘立杆的肩膀,然后和老谭一起走了出去。

张晨站起来,把那张破地图从墙上揭了下来,骂道,好好一张地图,招你惹你了,要下这种毒手?

0863 还没那么糟

汉高祖刘邦,赶上了当天去香港的飞机,第二天转回台北。

傍晚的时候,孟平到了,孟平到的时候,刘立杆才醒悟过来,问,乔总和杨先生呢?他们去哪里了?

孟平骂道:“你这时才想起来?那老乔说,杨先生不贷款给你,他们感觉,自己就被你赶出去了,好在你下面一个小姑娘比你懂事,把他们都安排好了,这时应该是陪着他们在吃晚饭。”

刘立杆嘿嘿笑着,我他妈的不是被他们一棒子打晕了吗。

老谭送汉高祖刘邦回来,四个人连晚饭也顾不得吃,马上就坐下来商量这事,孟平也同意老谭的说法,现在是箭已经射出去,没有办法收回了,不过,依他的经验,杭城市政府这里会很快,但事情实际的推进速度,却并不会那么快,很可能会被卡住。

“为什么?”张晨问。

“河两岸涉及的单位太多,这些单位,表面上对杭城市政府的行动肯定会表示大力支持,但私下里,却并不积极,这些外来单位,谁愿意自己在杭城占的地盘越来越小?而且这些单位,都是不缺钱的单位,根本不在乎那几个卖地的钱。

“对这些单位来说,他们还有一个有利条件,那就是他们都有层层往上推的理由和条件,而且越上面一层,市政府去做工作的难度就越大。

“比如,火车站这里,他们可以推上海铁路局,找到上海铁路局,他们又可以推到铁道部,浙一浙二,他们可以推浙大,浙大可以推教育部,一上一下,来来回回,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所以,留给我们找钱的时间还有。

“这些单位,还肯定会互相看,谁也不想当第一个出来签约的人,所以杆子,只要你不主动出击,去找突破口,这事情就还有的扯,没到迫在眉睫的地步,你现在要做的是,一方面继续找钱,一方面在杭城市政府这边,要做出很积极的样子。”

孟平说着,大家点点头,老谭问:“最坏的情况呢?我们不能都往好的地方想,也要往最坏的地方想,那就是万一沿河的这些单位,马上就同意了,怎么办?”

“那我们就集中所有钱,先买地,两边的地一块也不能漏,一定要全部买下,付不了全部的款,那就要说通他们,先付定金,或一部分的款,把协议先签下来,把整个架子先搭起来,好在你们自己有施工队,让你们的施工队进场,先干起来,我们还是,边干边找钱。”

孟平说,老谭心里有个疑问,他说,如果这样的话,风险会不会太大,这边干边找钱,万一钱没落实,到时候就很被动了。

“不会的,我们现在不是穷光蛋,总还是能想出办法的,我回南京,就找几个单位先接触一下,有单位有过这个意愿,想整体收购我那个项目,大不了我把楼卖了,还完杨先生他们的钱,还能剩个几亿的。”孟平说。

张晨也说:“我可以用我的动感地带,去做抵押贷款,抵押贷款,我不用找其他人做,直接找我自己现在的银行做,应该很容易吧?”

“不容易,你那个抵押贷款就不用考虑了。”孟平说。

“为什么?”张晨问。

“你市场要抵押贷款的话,银行会要求租你店面的商户签字,放弃他们自己的相关权利,这个工作的工作量多大,难度多大?而且你这样做了之后,肯定流言四起,对你那市场影响很大,还是我这里来想办法,卖掉那个项目,一半的钱应该会有了。”孟平说。

“那我可以优惠一下,提前收取明后两年的租金,下面商户,一定会很欢迎,这样,也可以多八九千万,我那里凑凑,三个多亿是可以凑起来的,加上杆子你们自己的钱,这钱也就差不多了。”

“对,这样可以。”孟平同意张晨的说法。

“你们认为可以,我认为不可以,什么意思,为了我自己的项目,把你们两个都拖下水?那我情愿就此拉倒,不做了。”

刘立杆看了看孟平和张晨,继续说:“张晨,你那样,一年会少收多少租金,按协议是每年涨百分之十吧,这样你不仅没涨,还要降,一来一去亏多少?孟平,你那个项目,要是现在整体出售,你要亏多少?那个项目,可是你坐了一年半的牢换来的。”

“哈哈,亏怕什么。”孟平笑道,“不去算应该赚的,就不存在亏的问题,本来就没有钱,现在能多出几个亿,这不是赚的?”

“你他妈的就别逞能了。”张晨骂道,“这个项目要是不继续下去,你在杭城还能待?你要是在杭城待不下去,再去哪里?回永城?不就是钱吗,孟平说的没错,这钱,不去算应该赚的,就算到口袋的,多少都是赚。”

老谭和刘立杆说:“这不是还没到那个程度吗,我们现在只是在考虑最坏的情况,这最坏的情况我们都有办法撑过去,那还有什么可害怕的,你可以放心了。”

“对,你就一如既往,继续唱你的高调,继续去做你的艮山河整治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能露怯,你一露怯,就前功尽弃了,明白吗,杆子?”孟平叮嘱道。

“我们这里,我明天叮嘱一下应莺,‘锦绣祥庭’和‘锦绣江南’的项目,也想办法尽快出清,哪怕少赚一点钱。”

老谭和刘立杆说:“还有,我让老万把所有的人,包括在‘桃花源’,先集中去杭城橡胶厂搬迁和拆迁,争取这个月把地平整完毕,这两天前钻可以先下去,下个月那里一动工,就可以开始销售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多储备一些现金。”

“我估计明天,杭城市政府就要通知你去开会了,杆子,你的工作,就是集中应付那边,这两天我都在杭城,老乔那里,也会盯住的,争取让他的潮州人,早点过来。”孟平说。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渐渐地,刘立杆觉得很恐怖很绝望的事情,就没有那么恐怖和绝望了,眼看着已经走到头的路,似乎又还有继续下去的可能。

“走吧,去吃饭,饿死了,你们不饿吗?”

孟平问,其他人这才觉得,自己也很饿了。

……

第二天,严秘书给刘立杆打来电话,刘立杆去了柳成年办公室,柳成年和他说了市政府成立艮山河整治领导小组,和领导小组办公室的事,告诉刘立杆,他是办公室副主任之一,刘立杆连忙表示感谢。

柳成年和刘立杆强调,虽然副主任有六个,但实际负责日常事务和日常工作的,就是你一个,其他的副主任,在涉及到他们职权范围的时候,才会参与进来。

这样,明天上午,我就会主持召开我们办公室的第一次会议,你和其他人也认识认识,亮个相,哈哈,这里面,对他们来说,只有你一个是新面孔。

明天下午,小严已经通知出去,就在我们市府的会议室,举行第一次动员协调会,沿河的单位,都会派人参加,你也要在他们面前亮亮相,接下来,这是一项很艰巨,甚至有些痛苦的工作,你要有心理准备。

这些人,省属部门的还好办一些,省政府已经表态,会全力支持我们的整治工作,要求省属单位配合,关键还是那些外来单位,他们一个个可都是不好对付的。

刘立杆说,领导,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努力的。

刘立杆坐在柳成年的办公室,表面上还是一副很兴奋的样子,但实际,和前几次来,已经完全两个心境,前几次来,他是盼望着柳成年这里,最好是能马上拍板,一锤定音,现在,则是希望慢一点慢一点,最好再慢一点。

乔总的潮州人,和汉高祖刘邦都还没有消息,刘立杆可不想马上就被逼到,需要孟平去出售他的项目,张晨去提前收取商户的租金、并倾其所有的地步,如果那样,刘立杆感觉,自己这个项目,他妈的就像是踩着他们的尸体上去的。

这和刘立杆最初想做这个项目的初衷,大相径庭,刘立杆觉得,这是他无法承受之重。

第二天,艮山河整治领导小组办公室的办公会议行礼如仪,不过是柳副市长,把整治艮山河的重要性再强调了一遍,重头戏还是柳成年把刘立杆介绍给大家认识,要求大家,一定要协助小刘的工作,小刘也谦逊地和所有与会者问了好,交换了名片。

下午的协调会议,和孟平预料的一样,在柳成年做完动员报告,请沿河的单位,大力支持我们杭城市政府艮山河整治工作时,大家都热烈地鼓掌,轮到每个单位表态的时候,每个人都把整治艮山河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强调了一遍。

接着大家都说本单位对整治工作,肯定会大力支持,会把会议的精神带回去,马上向上级汇报,当然,我们也会向上级表明我们坚决支持的态度,请柳副市长放心。

只有省二轻总公司的负责人,问了一句,如果要我们协议出让土地,那土地的价格怎么计算?

柳成年和他说,我们会请评估机构,根据土地的现状,做出一个评估价,大家就以这个评估价为参考,当然,还是希望大家能体谅我们的难处,也体谅投巨资整治的企业,高抬贵手。

“评估为什么是根据土地的现状,而不是根据整治以后的状况?”省二轻总公司的负责人问。

柳成年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问:“那你们分担整治的费用?如果你们能分担整治的费用,那可以,都不需要有企业参与,直接我市政府来做就可以。”

对方顶了一句:“整治不整治,和我们有多大关系?这么多年,不都下来了。”

柳成年看着他,心里有点恼火,没想到会在会上发难的,是家省属单位,柳成年说:

“你们不住在这个城市?不是这个城市的市民?整治不整治和你们没有关系,亏你说得出这样的话,那我问你,现在的污染有你们的份吧?你们下水道的废水,是排往哪里的?要不要我让环保局,把你们每天的排污量给你看,我已经让他们每天都去监测了。”

柳成年一句话,把对方闷住了,其他人都带着事不关己的态度,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的对话。

柳成年扫视了一遍会场,提高了声量,他说:

“我再强调一遍,这次整治艮山河,和当年整治西湖一样,我们市委市政府,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推动下去的,如果有那个必要,我们会把沿河单位,每天的排污量在新闻媒体公布,让全市人民来督促你们,直到工程开工的那一天。”

n.

0864 非战之罪

汉高祖刘邦,给刘立杆打电话,后面的背景声音,刘立杆一听就知道是在KTV包厢里,汉高祖刘邦和刘立杆说,刘老弟,我这里明天一早从台北出发去香港,有三位好朋友和我一起去,我们大概下午五点多钟到杭城。

“好好,你告诉我航班号。”刘立杆心里一震,赶紧说。

汉高祖刘邦,把从香港到杭城的航班号,告诉了刘立杆。

“对了,刘老弟,你明天让张晨一起吃晚饭,我这里有个好朋友,很喜欢张晨画的画,一定要见见他。”

汉高祖刘邦和刘立杆说,刘立杆说好,我让张晨,明天一起去机场接你们。

“对了,我听老谭说,你们那位在造大陆第一高楼的朋友也在杭城?”汉高祖刘邦压低了声音问。

刘立杆说对。

“让他明天一起吃饭。”

刘立杆说好,他知道汉高祖刘邦的用意,这是在向对方展现实力,让对方不敢小觑自己。

挂断电话,刘立杆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张晨和孟平,孟平在张晨的办公室,两个人听了都很高兴,孟平说,那就我和你去机场接他们,张晨这辆破车,就不用去了,让他直接去吃饭就可以。

刘立杆大笑,他说好好,这王八蛋我骂他多少次了,他就不肯换车,孟平你开导开导他。

“我开导了,他同意换车了。”孟平说。

“真的?”

“他同意换小昭的车,说那个夏利,有时候出去玩,要带着两个小孩,加两个老人,确实挤了一点。”

“我去!”

第二天晚餐,放在楼外楼,汉高祖刘邦带来的客人,是两男一女,两个男的,一个是开生技公司的,还有一个是做代工的,那个女的,姓蔡,四十几岁,看上去面目很和善,汉高祖刘邦介绍,她是台北一家金控公司的董事,就是她很喜欢张晨画的画,想见见张晨。

而且,也是她鼓动其他几位,来杭城看看的,她和汉高祖刘邦有一样的想法,也认为台湾的未来就在大陆。

汉高祖刘邦悄悄地和张晨他们说,其实还有一位,但他的身份,让他自己有点害怕来大陆,他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委托给了蔡小姐。

刘立杆不明白了,问汉高祖刘邦,你那个朋友,为什么不方便来大陆?

汉高祖刘邦笑笑,悄声和他们说,家里的颜色,就像谭大哥那车。

刘立杆他们明白了,汉高祖刘邦笑道,这些人,平时像大声公,其实都是俗辣,但有好处的事,样样都要抢。

蔡小姐对孟平在造的大楼很感兴趣,她和孟平说,他们在台北,十四个好朋友,准备在造一幢金控大楼,台北101,造起来以后,会是世界第一高楼,只比多伦多电视塔矮一点点,但它那个不是大楼,只能说是建筑。

吃饭的时候大家随便聊天,蔡小姐对杭城好像很熟悉,她知道这楼外楼过去就是香格里拉,再过去,往左手那边走,就是花港饭店。

蔡小姐说到花港饭店的时候,刘立杆心里一凛,又是金控公司,刘立杆马上想到,这蔡小姐会不会就是阿莲说的那个人,如果是她,当然对这里很熟悉了。

刘立杆看着她,越看越觉得就是那个人,但又觉得,世界不会这么小,事情也不会这么巧。

刘立杆问:“蔡小姐好像对杭城很熟悉,你经常来?”

蔡小姐笑笑,答非所问地说:“我很喜欢杭城这个地方,所以,一看到张先生的画,就好喜欢,就想要这幅画,刘大哥和我说,这幅画现在交给政府了,我还心疼了很长时间。”

另外一位客人说:“我们这次来,就是听蔡董安排的。”

显然,这意思是说,他们这次三个人当中有决定权的,就是这位蔡小姐。

张晨笑道:“蔡小姐要是喜欢,我可以画一幅西湖的全景图送给你。”

“真的吗真的吗?张先生,谢谢你,要是这样,我一定把它挂在以后我在101的办公室里。”蔡小姐叫道。

吃完晚饭,他们先到张晨延安路的半亩田女性生活旗舰店,听到半亩田三个字,蔡小姐看着汉高祖刘邦,汉高祖刘邦和蔡小姐说,没错,阿婉店里的服装,就是从我小老弟这里进的。

“真的?那我一定要去看看了,张先生,我在台北,买过很多你们家的衣服,我很喜欢。”蔡小姐和张晨说,张晨赶紧说谢谢。

他们到了半亩田专卖店,几个男的没事,就坐在一楼的天井喝茶,谭淑珍领着蔡小姐在店里逛着,逛到一半,蔡小姐过来,一定要那两个男的也去,给他们太太买衣服,和他们说,你们把你们太太的情况,告诉这位谭小姐就可以了,她会帮你们做出最好的选择。

谭淑珍帮他们每个人都挑了几件衣服,张晨要送给他们,蔡小姐执意不要,她说,衣服一定要自己买的,这样才会珍惜,会好好对待它。

买好的衣服,都放在谭淑珍这里,明天再派人送去酒店,他们一行人,继续去看了张晨的动感地带,还去楼顶的运动馆看了看打羽毛球和乒乓球的,看了打篮球的,最后在楼顶花园的露天咖啡馆坐着,蔡小姐感慨地说,张先生,你的项目感觉和这个城市是脱开的。

“怎么说?”张晨不理解了。

“就是,你的项目,都走在这个城市的前面,很时尚。”蔡小姐这样一说,大家都明白了。

第二天,上午是刘立杆公司,“锦绣家园”、“锦绣祥庭”、“锦绣江南”,下午先去了“桃花源”,再去杭城橡胶厂准备开建的“锦绣钱塘”工地。

一天跑下来,大家都感觉有些疲惫,但兴致很高,晚上在张生记吃饭的时候,蔡小姐和刘立杆说:

“刘先生,我们放心了,几个项目看下来,你都做得很好,特别是房子的品质,比周围的都好很多,说明你是很专业的,我们要是合作,只会和很专业的人合作。”

刘立杆今天一天还在疑惑,为什么汉高祖刘邦不是先安排去艮山河现场看,而是先去几个项目看,原来是要先向对方证明,你有做那么大工程的能力,不然,就免谈了。

孟平和他们介绍了刘立杆在海城做的京海国际金融中心,和新埠岛的项目,蔡小姐他们不停地点头,明白原来这刘先生,不是现在才专业,是在海南就已经很专业。

刘立杆不好意思地说:“可惜,这两个项目都半途而废了。”

蔡小姐看着他笑道:“海南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刘大哥,那句话怎么说的?”

“非战之罪。”汉高祖刘邦说。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个人是很难决定整个大的态势的,但就是同样的失败者里,也是可以分出好坏的,刘先生,孟先生,你们不觉得海南的经历,对你们是栽培,也是成长必须经历的磨难吗?”蔡小姐问。

孟平说对,如果没有海南的经历,我们至少不敢做这么大的项目,怕会失控。

“对对,孟先生说的很好。”蔡小姐看着刘立杆问,“刘先生,你知道我招司机的时候,会怎么挑人?”

刘立杆摇了摇头。

“我会先挑那些出过事故的,他能够很坦诚地和你说自己出过事故,说明他很诚实。你就是不说,我们也知道,在海南做房地产的,基本都失利了,但你自己能告诉我,说明你也很诚实。”

刘立杆不好意思地笑笑,蔡小姐继续说:

“第二,我会看他是什么原因出事故,要是酗酒、暴戾、违反规则之类的,我会排除,然后我的司机,就会在这里面挑选出来。”

“知道为什么吗?”蔡小姐自问自答,“第一,开车的人,你说开一辈子的车,不出事故,是很难的,但这有个概率问题,他已经出过事故了,就不会这么倒霉,老是出事故。还有最重要的是,出过事故的人,就不需要我去提醒他驾车安全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刘立杆和孟平也知道了,他们就是那出过事故的司机。

蔡小姐从自己的包里,掏出那套效果图的照片,和刘立杆说,好了,刘先生,我们现在可以来谈谈这个项目了。

刘立杆说好。

“土地的价格出来了吗?”另外一位客人问道。

“出来了,按现状的评估价是六十八万一亩。”刘立杆说,“市政府要求沿河单位,原则上协议转让的价格,不超过评估价,当然,这还需要一家家做工作。”

“一亩是多少坪?”那位客人继续问,蔡小姐抬了抬手,她说:“我们到大陆,就按大陆的计量单位,刘先生,你们大陆是按亩,还有?”

“土地协议转让的时候按亩,房子出售的时候是按建筑面积,以平方米计算。”

刘立杆说:“这个项目,我们实际需要征收的土地是一千一百二十八亩,建筑,我们可以做到两百四十万平方米以上,但考虑到建筑面积占总面积的比例,还有里面包含别墅和排屋项目,所以我们决定造两百万平方米。”

“房子的售价,预计是多少钱人民币一……平方米?”蔡小姐问。

“这个项目的所有房子,都处在杭城的市中心,我不知道台湾怎么样,但在大陆来说,市中心的房子是最值钱的,根据我们以往几个项目的销售经验,和现在大陆房价每年上涨的趋势,我们预计平均价格在两千五百元人民币一个平方米。”

“建筑成本呢?”蔡小姐问。

刘立杆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蔡小姐,和她说:“这是所有的数据,包括建筑成本,税收、销售成本,还有清理整治艮山河的细项。”

蔡小姐接过去,仔细地看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计算什么,看到后来,她笑了起来,和刘立杆说:

“刘先生,我不得不佩服你,你这个计划,很巧妙,也很狡猾,但是不能说破,也不能让外人知道。”

刘立杆也笑了,他说对:“但蔡小姐是来谈合作的,所以我必须让你知道。”

汉高祖刘邦看着他们,不解了,问:“这里面还有什么猫腻?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刘立杆赶紧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猫腻,结果都是一样的,只是计算的方法不同而已。

汉高祖刘邦还是不解,看着蔡小姐,蔡小姐说:“刘先生的整个计划,叫做艮山河整治计划,单独看,整治艮山河,需要花两亿多,很大的一笔钱。

“但他是整个项目一起做的,你要是把整个项目当一个住宅小区看,刘大哥,两亿多,平均到两百万平方里,也就一百多块钱一个平方,河流整治的费用,基本分摊在建筑成本里了。

“听起来,房地产开发,只是河流整治的附属项目,其实,你仔细看的话,这实际就是一个大的房产项目,河流整治,是这个房产项目的附属工程,整治好后,它其实是这个住宅小区的内河。

“当然,他妙就妙在建成以后,是开放式管理,不拒绝其他的市民进入,所以刘先生说的对,结果是一样的,这个小区的公园,也是城市公园。”

n.

0865 鲲鹏建设

晚上张晨回到家里,还是用了两张铅画纸,横着对半裁开,粘接好,铺在工作室的地板上。

张晨从工作室的柜子里,找出一把王星记的扇子,张晨从小到大,一直就很喜欢这一款纸折扇,他买过好几把。

这扇子打开,一面是“西湖揽胜”四个大字,另一面,是一幅古朴的西湖全景图,张晨很注意地去查找过,但一直也没找到,这幅图最初的作者,到底是谁。

图里面每一个风景点边上,都有一个小长框,标注着这个风景点的名字,“柳浪闻莺”、“曲院风荷”、“南屏晚钟”……

很像张晨小时候最喜欢看的,上海人美版的,刘旦宅、程十发等人画的《三国演义》的连环画,里面的人物第一次出场的时候,也会在人物的边上,出现一个小长框,框里写着这个人的名字,比如赵云,比如魏延,比如徐庶。

后来,报纸上经常会出现各种名单,名单里会有几个人的名字是加了黑框的,张晨小时候一直误以为这些人是连环画人物,后来才知道,这些是已经去世,还荣誉地继续出现在各种名单里的人。

张晨还是拿了HB的铅笔,把整幅画布局好,和扇子上的那幅“西湖揽胜图”相比,他做了延长,靠左边这侧,也就是“吴山天风”的吴山和城隍阁,继续往左,出现了山那边的钱塘江大桥和六和塔,最靠近左边开始处,是波涛翻涌的钱江潮。

这就不是西湖全景图,更像是杭城江山图了,但张晨觉得,有江有湖有山,画面才更丰富,而且,六和塔加钱塘江大桥,和三潭印月一样,是杭城最具代表性的画面。

张晨一口气画到了凌晨三点多,穿着睡衣的小昭进来,搓揉着惺忪的双眼,和他说,亲爱的,好睡觉了。

张晨这才过去睡觉,明天继续。

……

上午一大早,老谭和老万就开着老万的工具车,去西湖边,拉了两条平底的手划小船,这是昨天他们就来谈好价格,约定今天来运船的。

他们把船连同船工一起,接去了艮山电厂的那个小码头,在那里等待着刘立杆和蔡小姐他们一行的到来。

九点多钟的时候,他们到了,大家分乘两条船,刘立杆、张晨、蔡小姐和汉高祖刘邦,在前一条船上,孟平和老谭,陪另外两位客人在后面船上。

一到了这里,三位台湾来的客人,都被这条河吓到了,就连汉高祖刘邦,虽然听刘立杆他们说了多次,知道这艮山河是臭水河,但他今天第一次来,乍一见到,几乎都不敢相信,这杭城城里,还有这么一处地方,他也被吓到了。

刘立杆让船工,沿着他们上一次的路径,先到环城北路的涵洞那里,调头,然后往另一个方向开。

上午的阳光,照在河面的绿萍河两岸的荒草上,反射这耀眼的光斑,木浆起落处,绿色往周围散开,露出了下面酱油色的水,一阵阵的恶臭随着木浆的起落翻涌上来,刘立杆还担心蔡小姐会受不了,但蔡小姐只是皱了皱眉头,惊诧了一声“这么脏!”

然后就没有再表示什么。

连船尾划着浆的船工,也不停地摇头,西湖已经够脏的了,没想到这里的水,比西湖脏十倍都不止。

刘立杆和蔡小姐不停地介绍着两岸的地名,已及对应张晨的那幅效果图里,每一座桥和每一个景点,分别会处于什么地方。

蔡小姐坐在船上,起先还问这问那,后来话就越来越少,过了庆春路,再到过解放路那段,一边是三家大医院,还有一边是铁合金厂和火车站的煤场,看着水面上,夹杂在绿萍中间一沉一浮的医疗垃圾,蔡小姐叹了口气,她说,这里的水不但臭,还有毒吧?

张晨和刘立杆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你的城市,有这么一条臭水河被客人看到,还真和把自己的烂疮揭开给别人看差不多。

船继续往前,经过刘立杆他们上一次船漏水的地方,再往前走了两三百米,就到了瞿天琳说的水坝,水坝下面,艮山河继续,但船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前行,必须往回走了。

再经过解放路到庆春路之间的那一段时,蔡小姐看着刘立杆问:“刘先生,你能向我保证,改造之后,这里一定会像张先生画中画的,那么美吗?”

刘立杆点了点头说,我保证。

“那好,我不管他们投不投,我决定投了。”蔡小姐说。

汉高祖刘邦问:“不先和他们商量商量再决定?”

蔡小姐摇了摇头,突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我不能把这个城市好的东西都带走,把不好的都留下来。”

刘立杆心里咯噔一下。

汉高祖刘邦笑了,他说:“你这话,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蔡小姐不响,呆呆地看着船外,过了一会,好像才醒悟过来,问道:“你说什么,刘大哥,你说你想起了一个人?”

汉高祖刘邦点了点头:“你让我想起了我的老父亲。”

蔡小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看着他。

“真的。”汉高祖刘邦说,“我们小时候不懂事,看新闻,那时候台湾的新闻,不是总说大陆这样穷那样穷的,报纸上的卡通画,把大陆人画得就像要饭的,我们小孩看到就笑,要是被我父亲看到,他就会发怒,会骂我们。”

“刘老先生骂你们什么?”蔡小姐问。

汉高祖刘邦说:“他骂我们说,国家还那么穷的时候,什么好东西都搬到了台湾,黄金,美金,还有故宫的珍宝,把大陆的家底都搬空了,靠这个,才能搞什么十大建设,现在好意思回过头去笑别人穷吗?”

蔡小姐点点头:“刘老先生说的有道理。”

“这件事,对我印象很深,所以我这些年在大陆,赚到过钱,也吃过不少的亏,吃亏的时候,我就想,这是我应该的,我是在还债,这样想着的时候,人就会平静了,我还是会继续留在大陆。”

汉高祖刘邦说着,张晨就想到了“密窖”娱乐城的事。

他们还是回到了艮山电厂的码头,下了船,蔡小姐和那两位说,我已经定下来做这个项目了,游先生我也替他决定了,你们二位呢?

那二位说,我们肯定是跟蔡董的。

蔡小姐点点头,转过身和刘立杆说:“刘先生,我们去你公司,具体谈合作的事项。”

……

他们双方,很快商量好了,那就是双方共同出资,成立一个公司,那位没有来的游先生,蔡小姐也替他决定了,他们四位,各出资人民币两亿元,分别占股百分之十五,合计百分之六十。

刘立杆出资两亿元,占股百分之四十,并担任这家公司的法人,他们预备申请的名字叫“杭城鲲鹏建设有限公司”。

鲲和鹏,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兽,奇大无比。

鲲是一种大鱼,生活在北方的大海里,可化为鹏鸟。鹏是一种大鸟,双翼如同遮天蔽日的云雾,由鲲鱼变化而后迁往南方,它们既是两种不同的生物,又是一体的,鲲化为鹏,暗喻两岸的融合,也预示着他们未来发展,能够像鲲鹏展翅,扶摇直上,逍遥翱翔在天地之间。

刘立杆让应莺带着资料,去市工商局咨询办理合资企业的手续,顺便把《企业名称预先核准申请书》带回来,决定了用这个名字之后,双方看着,就觉得这个名字越来越好,没有其他的名字比它更适合了,生怕被人抢注了。

应莺兴冲冲地去了,结果空着手回来,坐在刘立杆对面,哭丧着脸和刘立杆说,刘总,我们这公司,工商局不让注册。

“为什么?”刘立杆吃了一惊,“是已经有人用了这个名字了?”

“不是,是说政策不允许。”

刘立杆吁了口气,只要不是被人注册了,就没关系,大不了去请柳成年出面,工商局也不得不开绿灯,或者自己,直接去找他们局长,他们又不是不熟。

刘立杆问应莺:“什么政策不允许?”

“他们说什么,目前外资,国家还不允许进入基本建设领域,我们整治艮山河,属于基本建设项目,还有,外资也不允许进入高档房地产,普通住宅和商业用房、工业用房可以,但我们的项目里,有排屋和别墅,就不行。”应莺气鼓鼓地说。

“还有这个道理,那高层最顶楼的房子,跃层,还带空中花园,算是普通住宅还是高档住宅,你还能把一幢楼,当两个项目开发?”刘立杆问。

“就是,还有,平时都在说台湾同胞台湾同胞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说他们是外资了?哼,我就是不服气,和他们局长都吵起来了!”应莺说。

“你和市工商局的局长吵起来了?”刘立杆大吃一惊,问。

“对啊,我才不怕他!”

我的姑奶奶,你不怕他,还和他吵架,这一来不是火上浇油,给这执照增加难度吗?

“好好,你厉害,应莺,你平时不是很分得清轻重的,这下分不出来了?”

应莺呆呆地看着刘立杆。

“你不怕他,我怕你好不好,应莺?”刘立杆说着就起身,赶紧走出门去,应莺问:“刘总你去哪里?”

“去给你擦屁股!”刘立杆说。

应莺的脸红了,冲着刘立杆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哼了一声,你敢碰我屁股!

0866 又要绝望了

刘立杆到了市工商局,直接去了五楼应局长办公室,应局长看到刘立杆进来,就笑道:

“刘总,怎么,你手下刚在我这里大闹了一场,你又来了,什么意思,车轮战?”

刘立杆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应局长,小姑娘不懂事,不知道轻重,请你原谅!”

“原谅什么?”

“就是刚刚和你吵架的事情。”

应局长大笑,问:“那你能连她小时候和我吵的架,也一起道歉了?”

“小时候?”刘立杆纳闷了,小时候吵什么架?

“应莺没和你说?”应局长笑道:“我是她叔叔,这侄女和叔叔吵架,还需要你来替她道歉?”

“啊!”刘立杆吃了一惊,笑道:“那我还真不知道,这么说,那应厂长是你?”

“哥哥,亲哥哥。”应局长说,“不过他对我意见很大,和我还真吵过几次。”

“这个又是……”

“第一怪我,不帮他挪个位子,第二怪我,不帮应莺找个好工作,我就想,这小孩子,要我们操什么心,让她自己出去闯闯,不也挺好,这不,我听说应莺现在在你那里,干得很不错?”

“对对,应莺很能干,在我们公司,现在可以说是举足轻重。”

刘立杆说着,心里在想,这应局长大概不知道,应莺就是来自己公司,也还是她爸爸应厂长操心的结果,这大人该操心还是要操心,不然,小孩能力再强,没有平台和空间,他也施展不开。

应局长说:“看得出来,现在就是给她再好的工作,她也不会挪窝了,刘总,我个人谢谢你。应莺这个孩子,从小就很有主见,也有主意,老是要和我辩论,只要一开始辩论,我们就肯定以吵架结束,哈哈。”

“对对,所以她说不怕你。”刘立杆也笑道,“刚刚她就告诉我和你吵架了,我还吓了一跳,批评她,她说她不怕你。”

“是是,她从来不怕我,我儿子还怕我,有事,还要找她来和我说。”应局长笑道,“对了,刘总,你还是为执照的事?”

刘立杆点点头说是。

应局长说:“我也知道整治艮山河,是市里的大事,好事,我也希望,这个工程能够早日上马,这么长时间,几任市委市政府领导,都推动不下去,为什么?还不是因为穷,因为没钱。

“我们去年还算好一点,但整个杭城,包括下面几个县,地方财政收入加在一起,才十九点七亿元,不到二十亿,这要一下拿出几个亿去整治艮山河,怎么可能,不引入外来资金,根本就做不到。

“这整治艮山河,每年不光在省市人大,就是在全国两会期间,我也联合杭城的其他几个代表,提过几次议案,希望中央财政能帮我们杭城,解决这个老大难问题。

“可以说,这整治艮山河的心,我比谁都迫切,什么重要性、必要性,不要别人说,我也一清二楚,当我听说你们要来整治艮山河,我从心里高兴,也表示完全支持。

“但是,另一方面,国家的政策又摆在那里,高端房地产和基本建设领域外资禁入,这是限制性条款,没有模糊地带,但凡是可放可不放的,我老应一定放,为了杭城市民,我怕什么,但这是禁止性条款,我就不能明知故犯。

“说句难听的,我就是违规把这个执照给了你,让你们的工程上马,但被上级发现,你们的执照,还是会被勒令吊销,到那个时候,你们的损失只怕会更大,刘总,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刘立杆点着头,心里一阵阵的发颤,应局长说得很坦诚,他也不是那种工作上畏畏缩缩的人,他这么明确地说不能办,那就是连柳成年,甚至整个杭城市政府也左右不了。

看样子,此路不通,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这几天白忙不说,自己还空欢喜一场。

刘立杆站起来告辞,应局长一直把他送到电梯口,握着刘立杆的手不放,和他说:

“刘总,我还是希望这个项目能进行下去,你再想想办法,千万不要打退堂鼓好不好?”

刘立杆点着头,心里一阵苦笑,继续进行下去?怎么进行?这又要马儿跑,不仅不给它吃草,还要把它的四蹄都绑住,这马儿难道还能飞?

刘立杆下了楼,开着车出了工商局大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开着,他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刘立杆的车速很慢,外面的行人扭过头来,纷纷用羡慕的目光,看着这高级轿车里的人,觉得他就是个天上人,大概没有人知道,这个男人,在这个时候,其实是杭城最感到绝望的人。

刘立杆不知道接下去,自己还能怎么办,连执照都办不出来,这是连根,都被铲除了。

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是孟平,孟平问刘立杆,杆子,执照的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刘立杆苦笑道:“被判死刑了?”

“怎么回事?”

“办不出来,外资不能干这事。”

“别逗了,全国上下,现在哪里不在招商引资,不在鼓励吸引外资,这么大一笔资金进来,放到哪个城市,政府都会乐坏了,哪里有拒绝的。”孟平以为刘立杆在开玩笑,说。

“真的,我刚刚从工商局出来,孟平,就是不能办。”刘立杆都快哭了,孟平这才听出不是开玩笑。

“杆子,你有没有去找过应局长?”张晨在边上叫。

“我就是刚从他办公室出来。”刘立杆说。

孟平问:“杆子,你在哪里?我和张晨、皇上马上过来。”

刘立杆本来想说我在街上,我马上过来的,但突然就觉得自己四肢无力,他把车停在路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开到了哪里,他朝车外看看,这才和孟平说,这里,这里好像是刀茅巷,我停在老娘水饺的门口。

车停在人家的店门口,不去照顾照顾人家生意也不好,刘立杆下了车,走进饺子店里,要了一碗汤水饺,加了很多的辣酱,一口咬下去,味道很好,刘立杆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水饺了。

去他妈的,管他天塌下来也好,老子要先吃水饺。

“老板,再来一碗。”

刘立杆叫完,又加了一勺辣酱,然后专心致志地吃起了水饺,也不知道是不是又烫又辣的原因,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接着,眼泪也流出来了。

孟平的凯迪拉克,停在了刘立杆的虎头奔后面,孟平和张晨、汉高祖刘邦三个人下了车,看看虎头奔里没人,再朝四周看看,看到了饺子店里埋头吃着饺子的刘立杆,他们走进了饺子店。

刘立杆看到他们,挥舞着手里的汤匙叫道,来来,吃饺子,这饺子不错,这辣酱也不错,够爽,眼泪都辣下来了。

刘立杆把事情和他们说了,孟平骂道:“我去,还有这个规定,为什么?”

“说是外资进入高端房地产,就不是改善广大群众的居住条件,而是投机行为,很容易造成房地产市场的巨幅波动,而且会影响到股市,也会通过传导效应,影响到普通商品房市场,诸如此类,理由一大堆。”刘立杆苦笑道。

“那现在怎么办?让蔡小姐他们白跑一趟?”张晨问。

“我也不知道,我是看到这钱就这样一张张地飞走了,心比刀割还疼。”刘立杆说,“应局长还要好笑,他反过来让我想想办法,千万不要撤退。”

张晨叹了口气:“那说明他这里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应局长的思想够解放了。”

“对,所以我绝望啊,知道这事,连去找柳成年都没有用了。”刘立杆喟然长叹。

“快吃,吃完我们还是去蔡小姐那里一趟。”汉高祖刘邦说,“说不定蔡小姐有办法,我知道他们金控公司,每年都有很多的钱进大陆,肯定遇到过类似的事,说不定她知道怎么处理。”

刘立杆一听,眼睛一亮,把汤匙里还剩下的半只饺子,放回到碗里,叫道:“老板,买单!”

刘立杆他们到了蔡小姐的房间,蔡小姐听刘立杆把事情说完,不动声色,既没有表现出很吃惊,也没有表露出很失望,她想了一会,静静地说:

“那就要绕一个弯子,我们多化一笔费用。”

刘立杆一听,马上知道这事还有戏,叫道:“什么费用,这个费用我来承担。”

蔡小姐莞尔一笑,摆了摆手说:“不用,绕个弯就绕个弯,我们一切还是要做到合法合规,不然,刘先生,这既会是你的风险,更是我们的风险。”

刘立杆连连点头,他说对对,工商局的应局长也这么说。

“刘先生,你这里有没有可靠的信托公司?没有就我推荐一个。”蔡小姐说。

“深圳安信信托有限公司可以吗?”孟平问。

“是深圳发展银行下面的那家?”蔡小姐问,“你们认识?”

刘立杆和孟平一起点头,刘立杆说:“我那个‘锦绣江南’的按揭,和老孟的业务,都是他们在做。”

“那没问题,可以,我们和他们,也有过业务上的合作。”蔡小姐说。

“他们的乔总,现在就在杭城。”孟平说。

“真的?那你可以拜托他现在过来一趟吗,孟先生?”蔡小姐说。

“可以,我马上打电话。”

孟平说完就给乔总打了个电话,请他过来,说是有业务要和他谈。

“告诉他台北富邦金控,我姓蔡,我请他过来。”

蔡小姐说,乔总在电话里已经听到了,他说,孟总,麻烦你告诉蔡小姐,我马上就出发。

n.

0867 好了,准备开始

趁着乔总还没有到,蔡小姐把她的计划和刘立杆他们说了,那就是,他们会和乔总他们公司,做一个信托计划,委托他们代持杭城鲲鹏建设有限公司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行使股东的权利,必要的时候,他们也会以深圳安信信托有限公司代表的身份,进入股东会。

当然,刘先生,这一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蔡小姐强调说。

这样,杭城鲲鹏建设有限公司的股东,在工商注册上,就变成了深圳安信和刘先生你的浙江锦绣两个股东,这就完全没有问题了,而对我们来说,就是需要每年支付乔先生他们一笔管理费。

刘立杆已经被这事情,搞得心里有些七上八下、患得患失了,他问蔡小姐,这个,我可以先咨询一下工商局吗?

“当然。”蔡小姐点点头。

刘立杆走到外面走廊,打电话给应局长,把事情和他说了,应局长问,这个深圳安信,不是外资吧?

“不是,是深发行下面的公司。”

“那就没问题了,刘总,我才不管这投资款实际到底是谁的,只要进来了不抽逃,股东的主体资格没有问题就可以了,刘总,你抓紧落实。”

刘立杆回到房间,和蔡小姐点点头说,没有问题,工商局说可以。

蔡小姐这才笑着告诉他,其实我们已经做过这样的案例,肯定没有问题。

乔总到了。

乔总他们公司,以前和董小姐他们金控公司有过合作,但乔总没有见过董小姐,他和张晨他们说,董小姐基本不会参与具体的业务谈洽,她其实是他们金控公司的老板。

见张晨他们不解,乔总说,这富邦金控,是台湾排名前三的金融机构,董事长是她父亲,她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

这样一说,张晨和孟平就明白了,刘立杆更加坚信,这董小姐就是阿莲说的那个人。

今天能和董小姐见面,乔总当然很高兴,他们双方很快就达成了协议,乔总问董小姐,这钱是从香港还是新加坡进来?

董小姐说不用,钱就在大陆,我们在大陆很多台企都有股份,所以我们在大陆有很大一块资金。

乔总明白了,这些在大陆赚来的钱,一时也没有更好的途径能够出去,不如在大陆继续投资,而另外三个股东,虽然在大陆没有投资,但他们只需回台湾,把相应的钱打给董小姐他们,等于他们的投资款,不声不响地就进来大陆了。

在金融圈,一直传闻国内有几块这样大的闲置资金,但这种资金,轻易是很难接触到的,今天能接触到这块资金,对乔总来说,就像挖到一个金矿。

他们双方,很快就达成了协议,第二天,这笔资金就到了乔总他们公司账上,应局长这里,也指示下面特事特办,三天就帮刘立杆和乔总他们办好了营业执照。

董小姐他们要回台湾了,在杭城的日常事务,就交给汉高祖刘邦帮他们打理,汉高祖刘邦再看到老谭,就和他说,怎么样,我们现在是国共合作了,老谭大笑。

张晨把那幅画送给了董小姐,董小姐看了很喜欢,很张晨说,这画,我现在会先挂在家里,等我的101大楼造好,我会挂在我办公室里,张先生,到时候我一定要请你去我办公室做客,好不好?

张晨说好,谢谢董小姐。

临行前的那个晚上,刘立杆请他们在天香楼吃饭,吃完饭,董小姐问刘立杆,刘先生,这里是不是离西湖不远?

刘立杆说是,这条解放路走到头就是西湖。

“刘先生,你能不能陪我去西湖边走一走?”董小姐请求道。

刘立杆说好,其他的人知道,他们这是有事情要商量,就没有跟着他们走,而是一起去汉高祖刘邦的保龄球馆,去打保龄球了。

董小姐和刘立杆在西湖边走着,两个人交流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董小姐特别和刘立杆交待,所有的事情,一定要保证做到位,千万不要着急,不要赶工期,像这样的工程,质量才是第一位的。

刘先生你不要有顾虑,即使工程超出预算,也没有关系,但拜托质量一定要把握好,这条河千万不能刚整治好,我们就要因为工程质量的原因,被人指责。

刘立杆说好,我知道了,我会努力去做好的。

还有,我也会特别交待刘大哥,所以,刘大哥以后在这方面,可能会盯得很紧,到时候也希望刘先生不要介意。

刘立杆说:“董小姐你放心吧,我现在所有的项目都在杭城,我对所有项目的要求就是,最起码是做到杭城第一,然后是努力做到全国第一。

“所以不管是在河道整治还是房产开发,品质肯定是第一位的,我本来还担心,投资方会过度追求投资回报,听董小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董小姐说:“我这是在还债。”

“还债?”

“你忘了刘大哥,那天是怎么说的吗?”董小姐意有所指地说,“我把这城市最好的东西拿走了,我就要尽我的能力偿还它。”

刘立杆似乎知道董小姐在说什么,但他又没有办法多问多说,两个人沉默着往前走了一会,董小姐开口说:

“刘先生,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

“好。”刘立杆不假思索地就说,“董小姐你要找谁?”

董小姐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她说:“算了,看缘分吧,要是能碰到,就一定会碰到,杭城说小不小,但其实它也不大,对不对刘先生?”

刘立杆说对。

他们走过了六公园,再往前走,就到望湖宾馆了,刘立杆站住了,他心里担心,会在望湖宾馆门口碰到阿莲,虽然他已经确定,董小姐要找的人,肯定就是阿莲,但他不能让她们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这对谁来说,都太残酷了。

两个一起散步的人,一个人停下,另外一个,自然而然也会停下,他们两个站在那里,朝黑夜中的西湖看去,董小姐喃喃说道:

“刘先生,你有没有觉得,现实永远都会比想象残酷?”

刘立杆点点头,他说,经常都会这样。

董小姐问:“刘先生,可以问你一个很私人的问题吗?”

刘立杆说可以。

“你成家了吗?”

刘立杆说没有。

“为什么,你这样的男人,不是应该有很多女人喜欢吗?”董小姐笑道。

刘立杆老老实实地说:“是有很多女人,但就是我喜欢的那个女人,她不喜欢我。”

“我明白了。”董小姐点点头,“会很痛吧,心里?”

“不知所措。”

“什么?”

“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喜欢我。”刘立杆说着,自己也笑起来,他说:“张先生老是说我,在别的女人面前,好像如鱼得水,但在我喜欢的女人了面前,我却笨手笨脚的,像个傻瓜。”

董小姐轻轻地笑着:“那是太在意了,怕出错,但越是怕出错的时候,就越容易出错。”

刘立杆说:“还真是这样,我想着应该说什么话的时候,结果连话也不会说了。”

“看不出来。”董小姐笑道,“刘先生好像不是那样的人。”

“但偏偏就是。”刘立杆说,“对了,董小姐有几个小孩?”

“一个儿子,很可爱很可爱。”董小姐说完这话,就沉默了,过了很久,她又没头没脑地喃喃低语:“我是真正做了妈妈之后,才知道妈妈的痛。”

要是别人,一定理解不了这句话,但刘立杆明白,这一句话里前后出现两次的“妈妈”,其实指的是两个人。

……

刘立杆去了柳成年的办公室,向他汇报了自己的鲲鹏建设有限公司已经成立,资金也已经到位,柳成年马上就举行了第二次的协调会,这一次到会的人都说,已经报上去了,但上面还没有批下来,还要等等,柳成年知道他们是在有意踢皮球,但也没有办法。

他是现管,但不是他们的县官,单位和单位之间,部门和部门之间,有些关系是很微妙的,你逼得紧了,他们的上级单位会认为,你杭城市政府,这是在命令我们,本来有意配合的,也故意拖拉,而且,搞得不好,还会把双方的关系彻底搞僵,欲速则不达。

接下来,艮山河治理领导小组办公室,举行了三轮的专家会议,讨论和修改刘立杆他们的计划,果然不出韩先生所料,那些专家们,比谁都踊跃都积极,热情高涨,好像自己在书堆里被埋得太久,一直等待着有机会被挖出来。

现在机会来了,他们被这个项目挖出来了,从舞台的侧边,走到了舞台的中间,从书案上,那一盏昏黄的台灯下,走到了镁光灯和闪光灯下,抖搂精神,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多岁,自己责无旁贷,一定要为这个项目鼓与呼。

一时之间,杭城所有的媒体,都聚焦到了艮山河整治的工程,专家们在媒体上引经据典,整个杭城,终于知道,原来艮山河以前叫做米市河,曾经是杭城最热闹的河,整治之后,也将是杭城最有品味的河。

全城市民翘首以盼。

在翘首以盼中举行了艮山河整治的开工仪式,宣告艮山河整治的计划,已经拉开了序幕。

序幕拉开之后,翘首以盼的杭城市民发现,接下来艮山河怎么静悄悄的?

除了开工仪式的时候插上的那几十面彩旗,还在雨中耷拉着之外,整个工地,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河两边土地转让的协议一份也没有签,刘立杆知道,如果在没有签协议的情况下自己进场,这个协议就更不会有人签了。

但翘首以盼的市民和专家是不关心这个的,不是艮山河整治计划吗,那你艮山河上要动起来啊!?

刘立杆马上就很被动了,他看着外面的雨,就希望这雨越下越大,一直不停。

但天气预报说,明天就雨转多云了。

0868 继续进行

刘立杆在一家家单位地跑,柳成年也在继续做着工作,他也知道,要使整个计划顺利实施,就必须按照规划,把整片纳入规划范围的土地都征收下来,不然接下去征收的难度会越来越大,工程即使是在进行中,也可能会被卡壳。

你连两边污水管要经过的地方都开挖不了,更别说其他了。

柳成年和刘立杆说,没办法,这工作就是这样,只能啃骨头一样一点点地啃,可见老领导他们当年,清理整治西湖之难。

在柳成年的努力下,第一批和刘立杆他们签协议的是,靠近环城北路两岸的菜地,还有市属的第三人民医院,接下来在省政府的压力下,省二轻等四家单位,也签了转让协议,剩下的那些外来单位,则互相在看着,一个都还没有动手。

刘立杆去他们那里,他们和刘立杆说的口吻几乎是统一的,那就是他们的报告已经递交上去了,但上级还没有批复。

而那些焕发了青春的专家和踊跃的媒体们,他们是不管这些的,他们以超出刘立杆想象的速度,把整治艮山河计划迅速炒热,也怪艮山河在杭城的名气太响,杭城人对它的印象太深刻,有这个机会,它好像马上变成了自来红。

这件事的迅速炒热,让刘立杆感到惴惴不安,他似乎嗅到了一股气息,那就是,那些外来的单位,想转让的意愿好像越来越低,既然艮山河以后会这么好,那我们干嘛要转让,留着不是更好吗,我们把自己的家属院造到河边去,不是更好?

第三次协调会的时候,有人就露出了这样的意思,柳成年终于发火了,他说,你们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的小九九,你们就是想捡现成的对吗?

什么都不想付出,但都要享受艮山河整治后的成果,你们是不是有这样打算?

但你们想过没有,你们不付出,整治工作怎么进行下去?

“柳市长,埋设污水管道,两岸绿化,需要多少地我们让出来就是,但为什么要让我们出让那么多?”有人问。

柳成年看着他问:“你地让出来,那管道自己会埋下去,石磡自己会起来,河道自己会清淤,绿化也自己会完成的对吗?还是说,你们每家门口这段,按照规划,你们自己出钱来整治?如果这样也可以,你们来和我们办公室签协议。

“不是我帮企业说话,人家企业的投入,最后怎么产生回报,还不是要靠把整条河整治好后,才能显露出来?涉及到你们利益的时候,你们都知道斤斤计较,但负责整治和开发的企业,就应该不计回报,替你们当**是不是?

“你们想过没有,艮山河整治之后,你们还是沿河企业,受益最大的还是你们,现在我们只是要求你们让出一小部分土地,还不是无偿出让,怎么就这么难?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来头大,我们地方政府,奈何不了你们?

“我柳成年把话撂在这里,你们有意见就大声说出来,有要求就大声提,不要阴阳怪气,也不要踢皮球,你们哪个单位,要是阻挠了整个计划的进行,你们就是杭城的罪人,我不管你们的上级单位是谁,我都会这样说,有种让你们的领导,自己来面对杭城人民。

“而且,整个的整治工程迫在眉睫,必须马上进行,要是在今年的雨季来临之前,完不成截污和清淤的工作,这整个工程,一延误就会是大半年,你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柳成年真的发怒了,那些人也不再吱声,柳成年盯着墙上的艮山河整治工程示意图看了一会,柳成年和刘立杆说,刘主任,这样,明天开始,就按照这示意图,先把整个项目的范围,用墙围进来,不管土地有没有征收,都先围进来。

柳成年看了看会场里的人,继续和刘立杆说,要是哪个单位阻拦,连围墙也不让你们围,打电话给我,我柳成年自己拿着砖刀去砌砖头。在座的各位,我这里就算是和你们打过招呼了。

刘立杆说好,我马上就安排!

会议结束,刘立杆把会议的情况和张晨说了,张晨感叹,这柳成年为这个项目,还真是豁出去了,杆子,你再不动也说不过去。

刘立杆说:“我也想动啊,我巴不得马上动,可是无穷下手,我的工程队进去了,挖沟挖到人家地头,不能说我再停下来等,那么多人,我怎么等得起。”

张晨和刘立杆说:“有一个地方你可以先动。”

“哪里?”

“艮山电厂,艮山电厂不是也在整修范围,以后是艮山电厂遗址博物馆和艺术展览区和休闲区吗,你可以把这块先做起来,你这里动工了,肯定会吸引很多的媒体,然后你必须让他们知道,你的态度是很积极的,能动的地方,你已经开始动。

至于整条河的整治,之所以没有开始进行,不是你不想,是那些单位不配合,没有办法进行,这样,你等于是把包袱扔给了他们,在倒逼他们。”

“对,张晨,这主意不错,我明天马上开始,一边围围墙,一边艮山电厂这里动起来。”刘立杆叫道。

“还有,你围围墙的时候,和老万说,不要怕起冲突,事情闹得越大越好,闹大了,等于是用舆论的压力,减轻了柳成年的压力。”

张晨说着,刘立杆盯着他看,张晨骂道:“你他妈的看我干嘛?”

“不错,张晨,你怎么像个搞政治的?你是投错胎了,还是入错行了?”刘立杆问。

“去你的!”张晨骂道。

……

整个围围墙的工作,出乎张晨的意料,更出乎刘立杆的意料,竟然进行得很顺利,没有一家单位有人出来阻止,老万他们,花了四天时间,就用一道简易围墙,把整个项目圈了进来。

其实也很好理解,这地不地的,说穿了还是单位的事,而哪个人要是跳出来阻挠,就不是单位的事,是你跳出来的这个人的事,你等于是把单位的事,扛到了自己身上,要是真搞到柳成年再跑过来,那就更变成了你个人,和杭城市副市长之间的矛盾了。

谁那么傻,会做这种难人。

围墙围起来之后,有两个意想不到的效果产生了,一是围墙起来之后,周边的居民,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感到这艮山河的整治,看样子是真的开始了,这逼迫尽快开工的压力顿时就减轻了。

还有就是,自己的一块土地被别人用围墙隔了出去,这在心理上,给人造成了一种事情已经定局,这地回不来的感觉,既然人家围的围墙,你连把它砸掉的可能都没有,你怎么还会以为,那围墙里的地是你的?就是你的,你也已经失去了对它的控制力了。

浙一和浙二,也和刘立杆他们签了转让协议,这两家医院和他们的上级单位浙医大,无论是学校或医院的扩建,家属楼的建设,道路的重新规划等等,甚至本单位职工子女的就学和入托,要求着当地政府的地方实在太多,不敢和当地政府关系搞得太僵。

他们还不如就此卖柳成年一个面子,把协议签了,你好我好大家好,何况,柳成年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艮山河整治好后,他们还是沿河单位,受益最多的还是他们。

不管是他们的病房、办公楼,还是家属宿舍,朝向艮山河方向的窗户,都可以放心地打开了。

最后剩下了上海铁路局的煤场、冶金部的铁合金厂、某某的联勤部和还有一家中企的仓库,这些牛逼哄哄的单位,刘立杆再去的时候,他们干脆就说负责人不在,柳成年的秘书小严,再通知他们来开会的时候,他们干脆就不来了。

这就是摆明一副不肯挪窝的姿态。

刘立杆心急火燎,但又无可奈何,虽然大部分土地都已经签了协议,刘立杆判断,就是在这几家单位的地上,埋排污管,他们也不会有意见,但不能说你整个艮山河整治好后,河边还留着一个煤场,煤场里还堆着山一样高的煤,铁合金厂的烟囱,还贴着河边在吐浓烟。

张晨想了一想后,不动声色地飞去了北京,他到了孙猴的办公室,孙猴把黄建仁夫妇也叫了过来,张晨把刘立杆的事情和他们说了,孙猴看了看黄建仁夫妇,和他们说,怎么样,我们把杆子这事给办了吧,我们欠他的。

黄建仁的夫人小黄,指了指那铁合金厂,和他们说,这个我来。

孙猴把那某某联勤部,给了黄建仁,和他说,南京的,不都是你家老头的部下吗,这个归你,还有两个归我。

张晨回到杭城的第三天,小严给刘立杆打电话,让他去一下,刘立杆到了柳成年的办公室,发现铁合金厂的厂长也在。

柳成年和刘立杆说,赵厂长今天来,不是谈土地征收的事,而是来谈整体搬迁的事,他希望我们市政府,能帮他们提供一块可以搬迁的土地,而你这里,不是征收他们那沿河的三十几亩,而是把整个厂一百五十多亩地都征收了。

“小刘,这是好事啊,我还在想,这艮山河就是整治好了,可那河边的大烟囱要是还在,也是很煞风景的,没想到赵厂长他们高风亮节,首先想到了这事。”柳成年和刘立杆说。

n.

0869 老刘老同志

刘立杆终于可以给蔡小姐打电话,告诉她所有地的转让协议都签下来了,还增加了一百二十亩,这就是铁合金厂的土地,所以计划会做小的修改。

“太好了!”蔡小姐说,“这么说,建筑面积又增加了,对吗?”

刘立杆说对,增加了三十万平方米,最主要的是,我们又增加了一个出入口,有了一个连通艮山河和建国路的独立的小区。

刘立杆把老谭调过去,专门负责整个艮山河项目,在艮山电厂里面,建了一个项目指挥部,老谭和汉高祖刘邦,就在那里上班,还配了一艘摩托快艇,放在艮山河里,这样他们要去哪个工地,直接从艮山河上就过去了。

两个人都很兴奋,这么大的场面,工地上这么多人,他们真有一种指挥战斗的感觉,这比他们在地图上纸上谈兵刺激多了。

艮山河两边,开始在挖三米深的壕沟,这里将埋下一米五高的水泥污水管,这水管,还是永城水泥制管厂的厂长,拉着酒仙老刘,专程跑到杭城来找刘立杆,要去的业务。

水泥制管厂现在效益不好,厂长听说有这么大的一个工程,是老刘的儿子刘立杆在做,哪里肯放过他,拉着他就来了。

刘立杆自己是在水泥制管厂长大的,对他们的技术和产品质量,是放心的,他们现在效益不好,完全是因为老国营企业,负担太重,在价格上竞争不过现在新起来的那些工厂。

贵一点就贵一点,总不能自己老爹的面子也不给,刘立杆和水泥制管厂的吴厂长说,价格我就不和你讨价还价了,就按你们的报价,我知道和其他厂比起来,你们的成本比他们高一大截,但东西你给我做好。

“那肯定的,杆子,这是你的项目,你是我们厂的子弟,要是连你这里的东西都做不好,我们这脸,还往哪里放?”

“我在呢我在呢。”老刘拍了拍厂长的肩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叫道:“你信不过吴厂长,还信不过你爹?”

刘立杆笑道:“那我还是信吴厂长,好了,吴厂长,那我们这里的管子,就交给你了。”

吴厂长带着订单和老刘,还有一后备箱的酒,乐滋滋地回去了。

过了三天,老刘又来了,这一次带来的是永城水泥厂的厂长,刘立杆把老刘拉到一边,问他,那水泥制管厂,吴厂长说的没错,我是他们的子弟,你还领着他们的退休工资,说什么也要帮一下,这水泥厂,又是怎么回事?

老刘说,我们厂里,用的是人家的水泥,你管子都用了,这水泥干嘛不用?

“是不是人家提着酒去找你的?”刘立杆问。

老刘嘿嘿笑着。

“是不是你还收了人家的酒了?”刘立杆再问。

老刘不响,继续笑着。

“老同志,我要批评批评你了。”刘立杆和老刘说,“你要是酒没有了,就自己去买,舍不得买,就给我打电话,我给你送一车去,但是你千万不要随便收人家的酒好吗,老同志,你今天带了水泥厂的,明天是不是又要带卖黄沙的来了?”

“你怎么知道人家来找过我了?”老刘纳闷了。

刘立杆哭笑不得,顿觉万分的烦躁,他知道这买黄沙的,肯定也是提着酒去的,而老同志也笑纳了,过几天,他肯定会带着这卖黄沙的来找自己。

“好好,等会再说,我先把这里安排了。”

刘立杆说着回到办公室,他当着水泥厂厂长的面,给老谭打了一个电话,和他说,自己这里有个老乡,做水泥的,我让他来找你,你看看他们的质量和价格怎么样。

老谭说好。

刘立杆和厂长说,我们那个公司,也是个合资企业,我还是小股东,深圳的才是大股东,很多事情,并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特别是大宗建材的采购,这样,你去找我们负责的,要是在质量和价格一样的情况下,他一定会优先采用你们的,我已经和他说过。

厂长说好好,谢谢刘总。

刘立杆画了一张图,告诉厂长老谭在哪里,又写了老谭的大哥大号码给他,和他说,你现在过去吧,他在等你。

厂长马上要走,老刘也想跟去,刘立杆把他拉住了,刘立杆知道他要是一去,第一句话就会告诉老谭,他是自己的父亲,这让老谭还怎么做。

厂长走了,刘立杆把差不多的话也和老刘说了,和他说,自己在那个公司,只是小股东,上面还有大股东。

“那你这个公司呢,这个公司你可以说了算吧?我让他们东西送你这里来?”老刘问。

刘立杆都快哭了,说:“老同志,你也太热情了吧,为什么一定要帮我张罗这些事?”

“这老话不是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有钱赚,还不让老乡赚?情愿让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人赚?”老刘不服气了。

“什么叫不知道哪里来的人赚,我这里所有的供应商,都要经过严格的筛选,倒是你带来的,把我的制度都打破了。”

“不对不对,你这个说法不对。”老刘连连摆着手说,“我就知道一个道理,这非亲非故的,凭什么让他从你这里把钱赚走?这样肯定是不对的。”

刘立杆觉得,这哪里是个酒仙,简直就是个酒糊涂虫,不可理喻,刘立杆说:

“老同志,那你儿子的钱哪里来的,哪个亲戚朋友,带你儿子赚钱了?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活该赚不到钱才对?”

老刘愣在了那里,过了一会回过神,还是说,人家是人家,你是你,你这样说就是不对。

刘立杆有点恼了,这不强词夺理吗,刘立杆骂道:

“什么对不对,你是只要有人送你酒,你就拿人家手短是不是?这样,我也送你酒,我送你酒,求求你不要再把人往我这里带了好不好?说,你要什么酒?”

老刘嘿嘿笑着:“我喝什么酒,你还不知道?”

“还是洋河大曲?好好,高级一点,我们喝五粮液好不好,或者茅台好不好?”

刘立杆拿起桌上的电话,按了几个号码,和里面说,你上来一下。

范建国跑了上来,看到老刘就叫道:“大伯,更早老酒有没有吃饱?”

老刘眯眯笑着:“喝了喝了,不多。”

刘立杆和范建国说:“辛苦你一下,你去和老万换个车,然后开车带老同志去买酒,那车能装多少就装多少,装到装不下为止,然后麻烦你,帮我把他送回永城。”

范建国点点头说好,“什么酒?”他问。

“茅台或者五粮液,让他自己挑。”

刘立杆说着,拿出自己的银行卡,交给范建国,他的卡密码范建国知道。

“哎呦,大伯,靠得牢,奥烧奥烧,我们去荡荡儿。”范建国叫道,老刘嘿嘿笑着起来。

刘立杆叮嘱道:“老同志,这些酒喝完之前,千万不要收别人的酒好不好?还有,不要再往我这里带人了。”

“那那些亲戚呢,亲戚总要带的。”老刘叫道,刘立杆觉得自己要疯了。

范建国带着老刘走了,老谭给刘立杆打电话,和他说,刘总,你们老乡的水泥,质量和价格都还不错,怎么样,我让他送还是怎么?

刘立杆说,那就送吧,对了,你帮我和他说一声,我爸爸我让范建国送回去了,他不用过来接他。

老谭说好。

刘立杆长长地吁了口气,幸好永城人民还争气,东西的质量还可以,不然,要拒绝的话,那拒绝起来可就尴尬了。

刘立杆打了一个电话给张晨,大叹苦水,张晨在电话里哈哈大笑。

“你还笑,我都愁死了,家里还有这么个张良一样的老同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在永城,就把我的供应商都安排好了,给多少钱也舍不得买酒,就想着喝人送的,人家拎着酒来,他就比小媳妇还听话。”

张晨继续笑着,和他说,你还算好的,他把他们去重庆发生的事,和刘立杆说了,这一下反过来,是刘立杆大笑。

等他笑完,张晨骂道:“这也怪你自己,活该!”

“怎么又怪我了?”刘立杆奇道。

“你还是造房子的,你都不知道把老头老太安排到杭城来?你看看像我,我现在这样多清净。”

张晨说着这话的时候,小昭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一个劲地笑。

张晨打完电话,放下,问小昭,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小昭说着走了出去,就在昨天,还有老同事打电话给他妈妈,借走了三万,他妈妈还让小昭,千万不要和张晨说。

只要你还能联系上,你可能清净吗?要清净,只能去月亮上了。

小昭笑着摇了摇头,留下张晨独自一个人在那里得意。

刘立杆挂断电话,想想张晨的话有道理,他走到门口大喊了一声:“应莺!”

应莺跑了上来,刘立杆问她:“‘锦绣祥庭’一楼的房子还有没有?”

应莺说一楼还有三套。

“给我一套,我要马上装修。”刘立杆说。

“谁要?”应莺问。

刘立杆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想让应莺去做房产证,想想,还是做老刘的吧,他说:

“房产证过几天再说,让老万先安排人马上去装修,就用张晨爸妈上次的图纸装修。”

应莺说好。

应莺刚走出去,刘立杆桌上的电话响了,是范建国,范建国和刘立杆说,他爸爸怎么也不肯买茅台或者五粮液,一定要买洋河大曲,还是简装的那种。

刘立杆叹了口气,和范建国说:“那就听他的吧。”

n.

0870 各方都来支援

艮山河全长七点二公里,无论是铺设管道还是清淤和砌石磡的工作,都工程量巨大。

老谭和汉高祖刘邦,把整个工程,分为几个阶段进行,从环城北路开始,第一步先把艮山河连接江南运河的涵管封了,下游水坝那里,四台大功率水泵日夜不停地排水,降低整个艮山河的水位。

两岸的污水管同时往下铺设,以一千米一个节点,第一个一千米铺设好,把两岸的污水截流后,艮山河上,就开始用钢管和沙包断流,断流之后,还是用大功率的水泵把水从里面往外面排,这一千米的河底裸露出来,里面都是经年累月的垃圾、腐草和淤泥。

那时的施工设备还比较落后,清淤施工,没有更多的办法,那就是靠人挑肩扛,把垃圾和淤泥一担担、一簸箕一簸箕地从河道里往外面挑,一部分堆积在两边岸上的空地上,这个以后两岸绿化的时候需要用到,更多的,是一翻斗车一翻斗车地往外面清运。

清淤的工程量太大,需要的人力太多,好在市总工会和团市委及时开展了“爱我杭城,为整治艮山河做贡献”的活动,机关企事业单位的干部职工,和中学、大学的学生都被动员起来,集体参加清淤工作。

省军区和驻杭部队,也开展了军民共建活动,出动部队和预备役官兵,支援清淤工作。

来报名参加义务劳动的单位和人员实在太多,老谭每天都要在一张表上,排好人员后再提前一天通知他们,从几点到几点,一般每支队伍到工地,加上中间吃饭的时间,一干就是十二个小时。

整个清淤工作为了抢天晴的时间,二十四小时进行,老谭和汉高祖刘邦,最喜欢深夜的时候,站在河岸上,看着一千米长的工地上,无数的小太阳把工地照得如同白昼,工地上彩旗飘扬,最多的时候,上万人排成一列列长队,肩上挑着担子,沿着一条条的斜坡上下。

上去的时候,每个人的肩上都是一担淤泥,下来的时候,肩上是两只空簸箕,人也显得轻松了,脚步比上去的时候轻快,但节奏却加快很多,有人甚至小跑起来。

因为很多部队、学校和机关企事业单位,都在现场进行劳动竞赛,挑一担,可以领到一张票,最后以票的多少定输赢。

连杭城的书记和市长,都带着市委市政府机关的干部,打着赤脚,挽起裤管,挑起簸箕,来参加义务劳动。

艮山河的石磡,和别处不一样,因为要恢复米市河的历史原貌,所以石磡的磡体是青石条,最上面是青石板,靠近环城北路,原来的菜地里,几十个石匠,每天都在叮叮当当,用凿子凿着一块块青石,凿出石条和青石板。

还有石匠,在凿着青石的雕花栏杆,这个可是手艺活,不是谁都能干的,他们要提前一块块准备起来。

两边的工棚里炊烟袅袅,一百多个厨房师父和帮工,在做着工人和来参加义务劳动的人员的早中晚饭和夜宵,刘立杆把张晨三堡工厂员工食堂的司务长老傅,借了过来,负责这里的几个临时食堂。

老傅整天两眼充满血丝,看到张晨、刘立杆或者老谭,嘴里就不停地念叨,吃不消吃不消,这么多的人吃饭,怎么吃得消弄,但他还是干得兢兢业业,没有一顿饭被耽误。

虽然工地上恶臭扑鼻,但一到开饭的时间,大家捧着一次性饭盒站在那里,照样吃得津津有味。

临时的工棚里,还有医疗站,这也是各家医院派过来增援的,以防止有人不小心,被扎破了脚,可以马上进行消毒治疗。

在河底的淤泥里走,穿着任何鞋子都是走不动的,必须打着赤脚,而河道里,什么垃圾都有,虽然即使玻璃和铁皮,在淤泥里,也不那么锋利了,但每天受伤的人还是有。

河边的工棚里,光竹编的簸箕,老谭就订了二十万副,汉高祖刘邦都看呆了,老谭和他说,我保证这些还不够,这个项目完成,所有的簸箕都会被挑烂,还不够。

每一支来的队伍,都要过来领簸箕,走的时候,再把簸箕还回来,还回来的簸箕,需要马上用水冲洗干净,不然淤泥干结在簸箕上,簸箕就会变得很重,加上这中间,还有人簸箕挑坏了,就要来换,光这个地方,管理和冲洗簸箕的,就要好几个人。

公司里人手紧张,刘立杆把雯雯和倩倩也派了过来,倩倩还好一些,每天就是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干活,雯雯一天到晚发牢骚,说每天在这屎一样的地方呆着,人都要变成屎了。

雯雯的牢骚被老谭听到,老谭就瞪她一眼,骂道,你从小到大,每天吃的菜都是屎浇出来的,你就是吃屎长大的,不吃屎,你还长不了这么好看!

“谭叔谭叔,你又夸我好看了!”

雯雯嘻嘻笑着,不知道为什么,雯雯在公司张牙舞爪,但就是有点怵老谭,她觉得老谭就像孙悟空,自己就像白骨精,一看到他,就现原形了,但雯雯,又特别喜欢和老谭斗嘴。

“我夸你好看?我是夸你吃屎!”老谭骂道。

“我不管,反正你夸我了。”雯雯继续嬉笑着,老谭只能摇头。

老谭指着远处几个女的说,看到没有,人家电视台的播音员都来义务劳动了,人家都没有你这样,牢骚怪话一大堆,那书记和市长,都打着赤脚下去挑泥,你在这里管管簸箕,这么轻松的活,还这么啰嗦,再让我听到,我就让你去这屎一样的地方挑屎。

雯雯扁扁嘴,不响了。

汉高祖刘邦,站在河岸上,常常一看就看呆了,看着汉高祖刘邦一脸懵逼,老谭得意地笑道,见识了吧?

“见识什么?”汉高祖刘邦问。

老谭说,群众发动动员起来的时候,力量是无穷的,当年在淮海战役你们为什么会被打败,我们为什么会胜利?靠的就是人民群众的双脚和独轮车的车轮滚滚,把各种物资源源不断运向前方,让你们的美式卡车都相形见绌。

汉高祖刘邦摇了摇头,说:“在我们台湾,没有义务劳动这个词,共军,你说这些人来义务劳动,图的什么?”

老谭笑道:“不理解了吧?不理解就对了,要是你理解了,这国军就不会败给共军了。”

这一千米的河道清淤结束,两岸的排污管差不多又铺设出去了一千多米,下一个一千米的河道又被截流,水被抽干,人挑肩扛的大军移到了下一个一千米。

这一段清淤完成的一千米,几十名建筑工人马上进入,开始砌两岸的石磡,原来的石磡年代太久了,都必须全部先拆除,再重新开始砌,砌石磡的工作,也是二十四小时进行,都是为了在雨季来临之前,尽可能地多完成一些工程量。

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今年能够把整条河的清淤和砌磡工作,全部完成。

河道里的工作在进行的同时,河两岸拆除建筑、平整土地的工作也同步在进行。

蔡小姐和刘立杆商量,她说刘先生,千万不要整条河的整治和周边公园景点的建设都完成了,因为我们的房地产项目,把河两岸还是变成一个大工地,市民连去河边都去不了。

要达到这个目标,所有的土方工程,就必须在河道整治工程完成的时候也已经结束,所有的房子,至少要到正负零以上,他们这个,本来就是一个整体的项目,最好艮山河整治工程结束时,有很大一部分的房子已土建完工。

房产项目和河道整治工程同时进行,原来的预算十亿就不够了,蔡小姐说没有关系刘先生,资金不会成为问题的,何况,房产项目越早开工,我们的资金回笼时间也会越早,这对我们来说,是很划算的。

蔡小姐另外安排了三亿资金,作为股东借款的形式,转了过来。

这样,在河道整治开工的同时,房地产项目的详勘已经开始进行,杰森和雅克他们两家设计公司,不是分别派一个团队,而是两家公司所有的设计人员和一半的行政人员,都来到了杭城,把附近的一家艮山宾馆,整个包了下来。

真正的是边设计边施工,在河道清淤工作开始进行的同时,刚刚已经平整好的土地上,重新尘土飞扬,一些高层建筑的土方,开始开挖。

与此同时,刘立杆的“锦绣钱塘”也开工了。

刘立杆每天从艮山河的工地,再到“锦绣钱塘”的工地,都有一种错乱的感觉,他觉得这个工地,怎么就给人一种小孩在过家家的感觉,以往工地上卷扬机和搅拌机轰隆轰隆,会带给他的那种豪迈的感觉,怎么没有了?

后来,他调整了秩序,每天再去,他就先到“锦绣钱塘”,再去艮山河,一到艮山河工地,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顿时亢奋起来,有好几次,看着看着,自己就忍不住,脱了鞋子,挽起裤管,也下去挑起了烂泥。

碰到这个时候,老谭就会和雯雯倩倩说:“看到没有,这老板就是要开得了奔驰,也挑得了淤泥,你们学着点。”

0871 台风来了,台风又走了

杭城的天气,虽然四季分明,但春天和秋天,真的就像一个过客,稍露露脸,就躲了起来,冬天的冷,一直要延续到三月,一觉醒来,才发觉柳树已经吐芽了,桃花就快开过了,你连身上的棉衣还没有来得及脱,突然地,地里的油菜花都已经开了,天气已经转热了。

你脱了棉衣,好像直接就可以穿衬衣了。

到了秋天也是,那闷热走得拖拖拉拉,冷空气来得迟迟疑疑,都已经十月了,天好像还一直没有要冷的意思,然后突然,一场雨,你要穿羊毛衫了,再一场雨,赶紧翻箱倒柜,把棉衣羽绒衣找出来,每个人见面的第一句话,都是,冷死了。

天气凉了以后,刘立杆终于松了口气,对他来说,天气转冷,最让他感到心情舒畅的是,那一号接着一号,你感觉八号刚刚过去,九号怎么又突然来临的台风,终于开始稀落了,虽然历史上也有过十一月还有台风的事,但那毕竟是历史上的。

要是年年都会发生的事,人们就不会说是历史上了,而是会说去年前年甚至三年前。

对刘立杆他们的艮山河整治计划,这么庞大的户外项目来说,每一号台风的来临,都像一次灾难,不仅是工程延宕,你抽干的河道会被水灌满,刚挖的壕沟会被水灌满,连你的工棚,都会被水灌满,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水,就是天漏了,也总该漏完了吧?

你看着外面肆虐的风雨摇头叹息,为来到的晴天满心欣慰,刚产生总算过去了的感叹时,马上,接着来的台风,又会带来更多的水,更疯狂的风,直接把工棚顶上的油毛毡和竹片都掀翻了,把里面一袋袋下面垫高的水泥,以为可以躲过这场浩劫,直接就变成了水泥块。

河两岸新种的树木和植物,会被风吹折,被雨水劈头盖脸地卷走,冲到河道里,每一次台风过后,整个艮山河工地,就是一个灾难现场,你要化很多的人力物力,去努力让它恢复原状,但你刚刚恢复原状,下一个台风又来了,又给你带来一个灾难现场。

刘立杆觉得,自己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仇视台风,据说台风的名字是由亚太地区十四个国家和地区,每个国家和地区提供十个,然后按顺序使用,刘立杆心想,搞那么多事干嘛,要是让自己来命名,就一个名字,那就是从王八蛋一到王八蛋一万。

只有王八蛋的程度不同,但台风都是王八蛋,这个是没错的。

好在这王八蛋密集的日子终于快过去了,而清淤的工作,也还剩下最后的一段,刘立杆觉得,这被王八蛋逼迫的日子快快滚蛋,真是太好了。

刘立杆开着车,离开了艮山河工地,准备回公司,他还是习惯性地往望湖宾馆门口绕一下,但还是没有看到阿莲,杭城虽然说大不大,但当你要找一个人的时候,它是会被无限地放大的。

刘立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来找阿莲,找到了又能怎么样?蔡小姐始终没有和他说太多,留在刘立杆心里的,还是她的那句话,“我是真正做了妈妈之后,才知道妈妈的痛。”

她知道的是什么痛?被夺子之痛还是看着自己的儿子,很有礼貌地叫着自己“阿姨”时,那种欲哭无泪的痛?

这些,没有经历过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真切的感受?

就是再碰到阿莲,刘立杆不知道自己,除了和她说一声“你好”,再说一声“你现在怎么样?”之外,自己还能干什么?

自己连觉都不会再和她睡了,虽然回想起来,那几天还是忧伤掺杂着美好,但刘立杆觉得,自己连和她睡觉的能力和勇气都没有了。

他也不能说把她招到公司,给她一份稳定的职业,甚至让她在自己的周围出现,在蔡小姐没有更多的说明和指示之前,刘立杆做的所有一切,都会被人看作是一种胁迫,什么意思刘先生,你是要用我的隐私来要挟我吗?

他甚至都不能再给阿莲钱,对阿莲来说,你给我钱找我睡觉还说的过去,给了钱又不睡觉,那就让人很起疑了,反过来她会不会追踪你,刘立杆也不知道,如果她追踪,她会很快发现他和蔡小姐的合作关系,接下来呢?

会发生什么刘立杆也不知道。

但所有未知的东西,对刘立杆和他的艮山河整治计划来说,都是潜在的风险,你自己千万不要去碰。

刘立杆每次从望湖宾馆门口过去,都告诫自己不要再来了,命运自会有安排,就像蔡小姐说的,看缘分吧,那也是她们的缘分,和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但和自己说过不要来之后,刘立杆下一次还会再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那讨厌的周而复始的王八蛋台风。

刘立杆的大哥大响了,他接了起来,是张晨,张晨问他在哪里,刘立杆说,回去的路上。

“过来过来,烤羊排这里。”张晨叫道。

刘立杆听到背景里有贺红梅和小昭的声音,还有老唐、谭淑珍和葛玲的声音,刘立杆说好,马就到。

等到刘立杆到的时候,他看到老谭和汉高祖刘邦也到了。

虽然天气有些凉了,但张晨他们还是把桌子摆到了外面,两张桌子拼到了一起。

刘立杆走过去刚刚坐下,老唐就把一串羊腰子塞到了他手上,贺红梅说,吃吧吃吧,今天我请客,不算在那一百顿里面。

那一百顿饭,后来又经过了几次周折,现在回到了八十几次,刘立杆和贺红梅说,四川妹,这一百顿饭对我来说,就像愚公家门口的山,是不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了?

贺红梅说对,我现在在给我孙女攒饭呢,你好好记着。

贺红梅今天居然主动说不算在那一百顿饭里,刘立杆顿时起疑,他把羊腰子拿在手上,问:“这么大的好事,是不是有诈?”

贺红梅和小昭乱笑,谭淑珍骂道,诈也就诈你一顿饭,你怕什么,还会有人给你下毒?放心吧,你不值得在座的任何一个人给你下毒。

刘立杆嘿嘿笑着。

老唐和刘立杆说:“今天是贺红梅的喜事。”

“怎么,老天开眼,有人娶她了?”刘立杆问。

老唐摇了摇头:“我觉得比有人娶她更值得庆贺。”

老谭和汉高祖刘邦是后来的,他们也不知道状况,看看贺红梅,又看看老唐和张晨他们,贺红梅笑着,自己不说,张晨替她说了,他问刘立杆:“还记不记得去年的那个电影剧本?”

“国际友人的,你们做的服装那个?”

张晨点点头说对,“贺红梅设计的服装,今天原田志乃和我说,已经获得了今年京都电影节最佳服装设计的四个提名人之一,原田志乃他们公司,邀请贺红梅去参加这个电影节的颁奖仪式,最终的获奖名单,会在颁奖仪式现场公布。”

“真的,那太好了!”刘立杆举起了酒杯,和贺红梅说:“四川妹,那我一定要预祝你获奖,而且,我相信肯定能获奖。”

贺红梅也举起酒杯,和刘立杆碰了碰,说谢谢!

小昭看着他们笑,刘立杆把酒喝完,问小昭:“你笑什么?”

“你们两个人这么正经,真是太难得了。”小昭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

汉高祖刘邦说:“那可是国际上有名的电影节,侯孝贤和杨德昌,都去参加过,来来,贺小姐,我也要祝贺你。”

“一起一起。”老谭也举起了杯。

三个人喝完,张晨说:“原田志乃也说了,能获得服装设计的提名,是中国人里的第一次,要是得奖,那肯定是轰动性的新闻,老外原来一直都认为,像服装设计这种,和我们中国人是绝缘的。”

“那太好了!是不是我刘立杆,也认识一个国际名人了?来来,四川妹,那我要拍拍你马屁,等下给我先签一百个签名。”

刘立杆又举起杯,和贺红梅说,贺红梅骂了一声“滚”,但干杯还是和刘立杆干了。

贺红梅喝完这杯,把酒倒满,举起来,和张晨说:“谢谢师父!”

老唐鼓起了掌,叫道,这酒你要喝,张晨!

张晨拿起杯子,和贺红梅碰了碰,一饮而尽。

……

张晨和小昭送贺红梅去机场,小昭看到贺红梅期期艾艾,似乎有话要和张晨说,小昭就借故上洗手间,走开了。

贺红梅问张晨:“师父,为什么这次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没有你?”

张晨笑道:“本来就是你设计的,当然是你。”

“不是,原田志乃和我说了,他说是你提议的,对不对?”

“对,我提议的,那我也只是说了一个事实。”张晨说。

“可我觉得不公平,明明,这整个设计的理念都是你的,你应该也在名单上。”

“你想臊死我?理念有什么用,理念就是想法,我每天都和人说那么多想法,和你说,也和葛玲他们说,怎么,所有的服装就都算是我设计的?自信一点,你有这个能力,没有我,你也会做得很好。”

贺红梅摇着头,她说不是,师父,还有那么多次,一次次修改,都是你提出了修改意见,我再去做的。

张晨笑了起来:“那有什么,我是要接这笔业务啊,对了,我和原田志乃也说过,我起的作用,最多就是一个指导老师的作用,你不是大学毕业的吗,你不知道指导老师该怎么样的?”

“他们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师父。”贺红梅说,“你才是我真正的师父。”

“对,我是你师父,你白白给我打了那么长时间的工,也该出师了。”张晨说。

“我不许你那么说。”

张晨奇道:“我说了什么?”

“白白打工之类的,和你们在一起,我很高兴,做什么都很高兴。”

“我们也很高兴你和我们在一起,贺红梅。”张晨说。

0872 谢谢

第二天晚上,吃过晚饭,张晨的办公室就挤满了人,小昭、老唐、刘立杆、雯雯和倩倩、老谭和汉高祖刘邦、二货、还有葛玲和他们设计中心的很多人,《杭城日报》的许文辉,也带着一个同事在这里,连谭淑珍,今天晚上店里都让小娟盯着,她自己也在张晨的办公室。

千里之外,今天晚上,就在此刻,在日本的东京,第八届京都电影节的颁奖仪式将要举行,那时候的资讯很不发达,不管是电视还是电台和报纸,新闻都是滞后的,要想得到第一手的信息,他们就只能等贺红梅,自己从东京打电话过来。

张晨的大哥大,和小昭的大哥大都放在张晨的办公桌上,和张晨办公室的座机摆在一起,他们知道贺红梅肯定会打来电话,但不知道她会打哪个电话。

大家屏息静气,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电话,办公室里这么多人,但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到人呼吸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过了七点,刘立杆打破沉默,骂道,这个四川妹,怎么还不打电话过来。

老唐说,时间还早,不是说八点才开始吗?

“哥哥,东京时间八点,比北京时间早一个小时,现在已经开始了。”刘立杆说。

老唐“哦”了一声,不过他马上叫道:“不对不对,杆子,东京比我们早一个小时,那现在不是应该才六点多,要等到我们的九点,那里才开始。”

当下,办公室里就吵成一团,有人认为老唐的说法是对的,有人认为还是刘立杆的说法对。

“刘大哥刘大哥,你来说说,按你们台湾的算法,到底应该怎么算?”雯雯叫道。

“台湾也是北京时间,猪,你还不如问他,按他汉朝的时间,应该怎么算。”刘立杆骂道。

雯雯不服气,继续问:“刘大哥,你们也叫北京时间吗?”

汉高祖刘邦挠着头说:“我们倒不叫北京时间,我们叫台北时间,但时间和大陆是一样的,没有时差,这东京现在应该几点,我还真不知道。”

刘立杆看着雯雯,雯雯叫道:“听到没有,你错了吧,人家不叫北京时间,叫台北时间,猪!”

大家都笑了起来,雯雯这一下,不再纠结于时间,而是转向了叫法,刘立杆还真站不住脚了,这个雯雯,看样子诡辩还是高手。

这么一闹,刚才紧张的气氛顿时就没有了,时间也过得很快,吵吵嚷嚷的,连桌上的电话响也没有人知道,还是谭淑珍大喊一声:

“电话来了!”

众人霎时安静,果然,电话铃声从安静中升腾起来,是小昭的电话响了,小昭赶紧跑过去,打开电话,她在打开电话的同时,按下了免提键。

“喂喂,是不是红梅?”

电话里传来了啜泣声,贺红梅说:“小昭姐,是我,我得奖了!”

办公室里的人顿时欢呼起来,许文辉抢过去,从小昭的手里拿过电话,问:

“贺小姐,我是杭报的许文辉,首先祝贺你得奖了,接下来,我请问你现在最想说的是什么?”

贺红梅笑道:“你好,许文辉,你这么正式地问我,我一下还不适应,最想说的?我最想说的,前面在台上已经说了,谢谢我师父,谢谢小昭姐,谢谢我在杭城的那么多好朋友,还有公司里的伙伴们。”

“好好,贺小姐,请问你有什么话,想和杭城人民说的?”

“还要和杭城人民说啊,许文辉?”

“要要,我是杭报,当然会代表杭城人民问你。”

“那就谢谢杭城,谢谢杭城人民,我很喜欢杭城,我大学读书和工作都在杭城,杭城是我的第二故乡……”

贺红梅正说着,边上有人用日语和贺红梅说着什么,然后张晨听到原田志乃的声音说,对不起,贺小姐,他请你过去一起合影。

贺红梅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是借别人的电话打的,他们叫我过去了,再见小昭姐,再见师父……”

电话随即断了,刘立杆骂道:“许文辉,你他妈的,电话都被你一个人霸占了,其他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许文辉笑道:“我管你,我这个可是独家,全国独家。对了,你们谁有贺红梅的照片?”

小昭说:“我有,不过在家里。”

葛玲叫道:“红梅姐的工作台上有。”

“快快,快去拿来借我用用。”

许文辉叫道,葛玲看着张晨,张晨点点头,葛玲马上跑了出去,不一会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镜框,许文辉连把照片从镜框里拿出来都等不及,拿着镜框,就和他的同事一起走了。

刘立杆拍了拍手,叫道:“走走,我们也走,去开个没有主角的庆功宴。”

雯雯问:“算在那一百顿里?”

老唐大笑,好好,这个建议好!

……

第二天一早,《杭城日报》头版,登出了贺红梅得奖的新闻,标题是“我国设计师摘得京都电影节最佳服装设计奖,本报记者独家专访。”下面,登出了贺红梅工作台上的那张照片。

许文辉的这篇报道和照片,很快被很多媒体转载,因为报道中提到了半亩田和张晨,有很多记者把电话打到了张晨这里。

那时候,这种在国外得奖的人很少,有关部门也觉得,这种在国外得奖的消息,特别能提振国人的志气,所以贺红梅在京都电影节得奖,特别是从来没人会想到的服装设计奖,很快就成为了热点,第二天的《新闻联播》,在国内新闻的最后简讯里,也播放了这个消息。

可惜,从电视上,能看到贺红梅领奖和致辞的镜头,但没有声音,有的只是央视播音员的画外音。

张晨和小昭去上班,到了门口,来了好多记者,他们都是来了解贺红梅的情况的,还有记者问,张总,她在电视里,除了感谢你,还感谢了小昭姐,和半亩田的那些老师傅,这小昭是谁?还有那些老师傅又是怎么回事?

张晨和小昭互相看看,小昭笑道,我就是小昭。

张晨领着他们去设计中心,贺红梅的工作台看看,拍了照,回到办公室,把那些老师傅的事情和记者们说了,记者们这才恍悟,没想到这服装后面,还有这么一个故事。

“对了,你刚刚说在电视里看到,什么电视?”

张晨问其中的一位记者,他想,自己也看到过那个片段,明明没有声音啊,你会读唇语?就是会读唇语,从那两三秒的镜头里,也读不出这么多的内容啊?

“张总你不知道?”另外一个记者问,“昨晚央视六套的中国文化报道,很长的篇幅报道了这次的京都电影节,贺小姐领奖和致辞的整个过程,都放了。”

张晨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今天会来这么多的记者。

张晨和小昭,又回答了一些有关贺红梅的问题后,记者们离开,去贺红梅曾经就读的丝绸工学院,去找她的老师们采访了。

记者们走后,小昭懊恼道,我们怎么都不知道昨天央视六套会有这个节目,都没有看到。

谭淑珍走了进来,听到这话,笑道:“我正想来问你们要不要看,见你们这里那么多记者,就没进来。”

“你有这个?”小昭急问道。

谭淑珍点点头说:“我昨晚录下来了。”

张晨和小昭赶紧起身,跟着谭淑珍去了她的房间,谭淑珍房间的电视柜边上,放着很多的录像带,张晨看看,都是她录下来的各种戏曲节目,特别是各个剧种的《盗仙草》,看样子她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在琢磨演出的事。

谭淑珍打开了电视机,再打开录像机的电源,把一盒录像带塞了进去,张晨和小昭看到了贺红梅的领奖镜头,贺红梅到了台上,举了举手里的奖杯,和下面观众说:

“首先,我要谢谢我的父母和家人,在这里,我还要特别感谢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师父张晨,本来,他应该也在今天的现场的,我还要感谢小昭姐,感谢中国杭城半亩田公司,为制作这批服装的老师傅们,是他们的一针一线,才让我的想象变成可能,谢谢他们!还要……”

谭淑珍笑道:“看到没有,没想到这个贺红梅,到了台上,说的还很好。”

小昭也点头笑着。

张晨奇怪了,问:“谭淑珍,你怎么想到录这个?”

“笨蛋,我当然是要拿去店里放啊,贺红梅不是我们公司的人?我们店里,是不是有很多她设计的服装?把这个在店里放,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吸引人,对我们的品牌和销售,帮助更大的?张晨,我建议你要把这个,发到全国所有半亩田的专卖店去。”

“对对,淑珍姐的这个建议很好!”小昭赞同道。

张晨也觉得谭淑珍的这个提议很好,他马上就会去做,但他心里还是有疑问,那就是,谭淑珍怎么知道昨晚的央视六套会有这个节目?而且还特意跑回来录像了,要不是特别关注这件事,应该是不会知道吧?

张晨想着想着,突然明白了,谭淑珍本人,一定是等这一天等很久了,自己没等到,边上的朋友得了,她自然也会很关注。

张晨想到这个,觉得有些心酸,是啊,谭淑珍本来,应该也是有这样的机会的。

n.

0873 长翅膀的幺妹

贺红梅从日本回来之后,跟着她来是就是很多的记者,同时还有很多电影和电视剧的制作人,他们都是来和贺红梅洽谈合作的。

张晨和贺红梅很认真地交流了一次,张晨和她说,你应该有自己的事业了,趁你现在风头正盛的时候,你要把自己的工作室做起来,在四季青采购服装,那是你父母和家里的事业,在这里设计中心,你是在帮忙,现在你需要有自己的事业。

要知道名气这个东西,如果不时时地去打磨它,不利用好,它是会随着时间消失的,而你作为一个服装设计师,没有其他的选择,必需生活在镁光灯下,这个世界,还没有哪个时尚行业,不是在镁光灯下才能生存的。

“那你呢?你怎么不生活在镁光灯下?”贺红梅问。

张晨笑道:“我和你不一样,我的主业不是设计,是做企业,设计只是我最初的谋生手段,但你不是,你是要把设计作为你一辈子的事,现在就要有你自己的工作室,这也是你自己的企业,没有哪个设计师,是可以靠单打独斗打天下的,你一定要有一个自己的团队。”

贺红梅哼了一声,看着张晨,狐疑道:“你是不是想赶我走啊?”

“怎么可能,你现在在我这里,能给我们品牌带来名气,带来效益,你问问小昭或谭淑珍,你得奖的效应带来的,我们的销售增长了多少,我还不要付你工资,天底下最大的便宜都被我捡了,我怎么可能赶你走。

“但我不能剥削你一辈子,就像那天在机场和你说的,我是你师父没错,但你现在,也该出师了。”

张晨停了一下,继续说:

“再说,你不在这里上班,你就不叫我师父了,设计上碰到什么难处,就不来找我了?我们就不是朋友了?你随时到这里来,还有人不欢迎你?我现在和你说这些,是提醒你,要把自己定位清楚,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你的定位就清楚了,表明你自己的事业开始了。

“然后,哪怕你还天天泡在这里,也可以,但身份不一样了,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你自己的事业,这几年,我让你正式加入公司,你一直不肯,不就是想保持你自己独立的身份吗?光独立不够,还要有自己独立的事业,事业成功,才是你能够独立的保证。

“对了,设计中心的设计师,还有版师和样衣工,你看中了谁,都可以带走,特别是要培养一个能理解你的想法的版师和样衣工,对一个设计师来说,还是不容易的。”

“师父,你让我想想好吗?”贺红梅说。

“想想可以,但不能时间太长,就给你一个星期,你需要趁热打铁。”张晨说。

小昭和刘立杆很同意张晨的看法,刘立杆说,四川妹,我“锦绣江南”,给你一个历史最低价怎么样?三折。

小昭笑道,那三折我们来出,红梅这两年在这里,帮我们不少,应该的。

贺红梅恼了,叫道,你们是不是集体要赶我走啊?!

张晨为此和贺红梅的父亲通了电话,贺红梅的父母和贺冬梅,都很认同张晨的想法,他们三个人马上从重庆飞到了杭城,贺冬梅说,四季青进货,不行我一个星期飞过来一趟好了,幺妹,你不要担心这个,就去做自己的事。

贺红梅的父亲也和贺红梅说,哪个做父母的,不想自己的女儿超过自己,我相信你的事业能够做大,比爸妈还大,我们怎么能够用我们这个小生意,去绑住你,让你不能发展自己的事业。

她妈妈也说,我们是没有文化,才会去市场里摆摊,其实,那市场摆摊的苦,哪个不知道,所以,你读大学,爸妈就全力支持你,你姐姐要开专卖店,我们也全力支持,为什么,就是为了不让你们最后和我们一样,还是在市场里摆摊,听你师父的话。

一大帮人车轮战,贺红梅终于被说通了,贺爸爸和刘立杆说,谢谢你,但你那房子,别人什么折扣,就给我们什么折扣,红梅这个娃,心气很高,要是比别人便宜,她肯定不肯要。

贺妈妈和小昭说,她爸爸说的对,这买房子的钱,我们来出,不然,红梅这娃,还是肯定不会要。

张晨笑道,你们都别说了,不要去“锦绣江南”,那里不适合做工作室。

“什么,张晨?我那里可是杭城最好的写字楼,你说不适合做工作室?”刘立杆叫道。

贺红梅父母和贺冬梅也不理解了,他们也觉得刘立杆的那楼很高级,要给贺红梅买,当然是要买杭城最高级的。

张晨说:“这样,我晚上设计一下,明天让贺红梅自己选好不好?”

第二天一帮人又聚在一起,贺红梅也来了,张晨拿出了一幅自己设计的效果图,贺红梅一看,就倒吸一口凉气。

张晨设计的是一幢全玻璃的,完全透明的房子,用这样的房子,当工作室,当然是太漂亮了。

连贺红梅父母和贺冬梅,也觉得这个,比写字楼好。

贺爸爸说,那就要找块地,把它造起来。

小昭说:“我们楼顶就可以,从花园里辟出一块地方。”

张晨摇了摇头,他看着刘立杆说:“现在要用到你了,这个房子,就造到你艮山电厂的院子里,米市河边上。”

张晨一说,大家眼睛一亮,张晨继续说:

“艮山电厂,以后是艮山电厂遗址博物馆,但那只是原来的发电机房,里面还有那么多的空厂房,不能拆,但可以保护性开发,接下来可以改造成艺术展览区,免费给那些很有才华的年轻人,提供一个展览的场地,还有就是休闲区,在这里可以吃饭喝咖啡喝茶。

“那个码头,可以做成米市河的游船码头,这个建筑放在那里,是不是最适合的?它本身也会成为艮山电厂里面的一个景点。”

大家都点点头,这事就定下来了。

艮山电厂里面,老万他们现在本来就已经在进行改造,刘立杆赶紧把老万叫过来,张晨把设计图纸交给他,和他说,原来的设计,也要做一点小的改动,这幢玻璃房子,造在艮山电厂的院子里,就放在码头边上。

那里本来是电厂的煤场,通过江南运河和艮山河,运来电厂需要的发电用的煤,都堆在这里,边上有座空旷的房子,是电厂的选煤车间,那些体型巨大的石煤,要在这里轧碾成大小均匀的颗粒,这样在锅炉里才会燃烧充分。

现在房子里面的轧煤机都搬空了,集中到发电机房去展览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准备做艺术品展示用。

张晨说,这玻璃房子就紧挨着这选煤车间造,在两幢房子中间开一个小门,选煤车间里,辟出一百多平方,改建和装修一下,给贺红梅住,做设计的,经常会到三更半夜,来回跑不方便,但住,住在玻璃房子里的话,也不方便。

大家听了,都表示同意,贺爸爸说,你这个师父,想得比我这个当爸爸的还心细。

张晨笑道,叔叔,那是因为我自己也是做设计的,知道设计师需要什么。

贺红梅在边上听着,脸微微地一红。

两层的玻璃房子,上下四百多个平方,加上那一百多个平方的改造和装修,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做完了,玻璃房子落成的时候,吸引了很多的人,报纸都进行了报道,而且特别指明,这是艮山河整治计划完成的第一个项目,以后这里是国际知名设计师贺红梅的工作室。

新闻发出去以后,就吸引了很多的市民来观看和拍照,整个艮山电厂还没有改造完毕,就在杭城出了名,大家都知道以后那里有艮山电厂遗址博物馆,有知名设计师贺红梅的工作室,有艺术展览区,有休闲区。

很多人过来和刘立杆洽谈,希望租休闲区的房子开西餐厅茶餐厅和小菜馆,当然还有咖啡馆、茶馆和蛋糕房,休闲区的房子,很快就出租光了,贺红梅笑道,看样子我以后吃饭有着落了,都不需要到外面了。

还有很多的艺术家和美院的学生,来洽谈展览的事宜,老唐拉住了刘立杆,和他说,杆子,我不管,第一个展览,必须是我老唐的,老唐版画展。

“你不是做T恤衫的吗,还搞什么版画啊?”刘立杆说。

“有有有,一直都有在做,杆子,你不知道我是一个被T恤衫耽误的艺术家?”

刘立杆看了看老唐,和他说:“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没被肉耽误的胖子,你还是去表演吃肉吧。”

“可以可以,那就是老唐版画和行为艺术展了。”老唐哈哈大笑。

贺红梅向张晨,要了一个版师和一个样衣工,她转身和刘立杆说,我师父这里给了两个,你这里也要给我一个,给了,那一百顿饭就全免了。

刘立杆问,你想要谁?

贺红梅说,我本来想要应莺的,怕你会哭,算了,退而求其次,把雯雯给我。

你要她干嘛?

晚上我不管,白天,我要她当我的经理人。

刘立杆大笑,就她,她可以当经理人?那个没心没肺的,她能把自己卖了,替人数好钱,再把你搭出去。

贺红梅骂道:“你别这么瞧不起人,我看她可以。”

“那你自己去和她谈,她同意,我没有意见。”刘立杆说。

贺红梅去找了雯雯,和她说了这事,雯雯问,那是不是在那个玻璃房子里上班?

贺红梅说是。

“那我去。”雯雯说。

雯雯说着,倩倩在边上可怜巴巴地看着贺红梅说,姐姐,那你不把我也一起带走?

“对对,带着她,我们一起胜利大逃亡。”雯雯也叫。

贺红梅说,好吧,那你来当我的模特兼助理。

贺红梅去和刘立杆说,我改变主意了,不是一个,是雯雯和倩倩我都要了。

刘立杆一听,当下就有点舍不得,骂道:“四川妹,你这是要让我变成孤家寡人?”

二货在边上叫:“可以了,逼养的,你用也用这么长时间了,你再去找两个好了。”

贺红梅的工作室落成,贺爸爸贺妈妈和贺冬梅,又从重庆飞过来了,来参加她工作室成立的仪式,这一天,还有很多的导演和演员也来参加了,一时之间,艮山电厂名人云集。

柳成年欣然应约,和一个知名的第五代导演,还有特意从日本赶来的,贺红梅得奖那部片子的导演今村昌平,三个人一起,给工作室剪了彩。

贺爸爸贺妈妈在现场看到来了这么多人,都快哭了,觉得这个幺妹,长着长着,就长出了翅膀,现在已经可以飞了。

n.

0874 请跟我们走一趟。

到了十二月底,乔总他们公司在珠海开年会,年会会邀请很多他们公司重要的客户来参加,书面语叫共襄盛举,刘立杆和孟平都是他们的重要客户和合作伙伴,当然必须出席。

年会本身很无聊,不过半天,乔总上台,做一个报告,说一大串数据,对客户的支持表示感谢,然后表彰几个优秀员工等等等等。

要知道乔总他们的客户,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把他们从全国各地叫来,要是只是参加这样的会议,然后听你口头表示几句感谢,当然是不可能的。

而会议不是放在他们公司所在地的深圳,而是移到珠海,也是有原因的。

下午的会开完,连晚饭都没有吃,乔总就把剩下的事情交给了副总,他自己带着两面包车的人,去了澳门。

他们在澳门某个赌场的酒店住下,一起吃了晚餐,乔总给每个客人十万澳门元的筹码,然后和他们说,接下来我就要消失了,大家自便,后天下午五点,在酒店的大堂集中,我们回珠海吃晚饭。

孟平和刘立杆,两个人以前从来没去过赌场,只在电影电视上看到过,觉得既新鲜又好奇,他们从酒店的大堂,穿过一条地毯很厚的通道,还是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他们看到里面是一个灯光斑斓的大厅。

最先跃入他们眼帘的是那一排一排,排着数百台电子游戏机一样的机器,每一台机器顶上都亮着灯,机器前都坐满了人。

整个大厅,缭绕着简单但节奏明快欢乐的音乐,中间不时地就能听到某台机器,当当当当地在吐硬币的声音,还有人的叫好声。

大厅上面悬挂的屏幕,轮番不停地闪现着一长串的数字,这是现在累积奖池里的奖金,你要是有幸打爆了,这一长串数字就是你的。

很多的报纸和杂志都登过一个故事,孟平和刘立杆都读到过,说是在拉斯维加斯,一个贫苦的女留学生,口袋里连明天吃饭的钱都没有了,经过赌场的时候,她决定用口袋里最后几个硬币去碰碰运气。

当她坐在一台老虎机前,把硬币投进去,拉动拉把,大厅里突然警报大作,所有的老虎机都停了下来,有两个身材魁梧的家伙,朝女留学生走了过来,女留学生吓坏了,她以为是把赌场里的设备搞坏了,赶紧摆着手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没有干。

接着是赌场的老板出现了,告诉她,不是她把机器搞坏了,而是她把机器打爆了,赢得了累积奖池里的那一千多万美金。

周围的人,都爆发雷鸣般的欢呼声和掌声,那个穷困潦倒的女留学生,一瞬之间,就变成了千万富翁。

这是又一种版本的丑小鸭变天鹅的故事,故事很幼稚,刘立杆觉得,一定是像编雪米莉的那几个无聊的抠脚大汉瞎编的,但瞎编的故事,就是有直戳人心的力量,大家就是乐于传播,包括到了这个大厅的人,谁不想成为那个无聊故事里的主角。

谁都不相信神话,但又总是盼望着神话能在自己身上发生。

孟平和刘立杆,两个人心里都在想,这他妈的有什么好玩的,这么幼稚的玩意,老乔怎么会把他们,带到这鬼地方来。

但既然来了,两个人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找了两张相邻的老虎机坐了下来。

他们刚刚坐下,就有侍者过来,请问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孟平问这玩意怎么玩的,侍者就告诉了他们,这玩意怎么玩的,再问怎么换币,侍者和他们说,你们可以自己去柜台换,如果放心的话,也可以我帮你们换。

刘立杆就拿了那十万筹码给他,侍者笑道,用不了这么多。

他从里面拿出一个五百的,从孟平那里,也拿出一个五百的,走开了,再回来的时候,就给他们一个人带来了一堆的硬币,祝他们玩的开心后就离开了。

刘立杆和孟平相视而笑,这他妈的,手玩抽筋也玩不了十万筹码啊。

马上有另外的侍者,端着饮料和酒水过来,两个人一人要了一杯七喜,开始玩。

刘立杆第一下就听到了当当当当硬币吐出来的声音,大喜,他看到有最大赌注的按钮,就按了一下,和孟平说,快快,按这个按钮,孟平笑道,我早就用了,不过三倍而已。

两个人接着玩,随着机器上灯光闪动,机器反复发出电子游戏般单调的声音,人仿佛进入了一种被催眠的状态,体内的血液在加快,但肉体是麻木而呆滞的,尿很急,都舍不得站起来离开,自己和自己说,玩完这把,玩完这把再去。

无数的这把过去之后,人还是坐在那里,自己还感觉不时就能听到当当当当吐币的声音,自己运气不错,但实际他们叫侍者过来帮助换币的时间越来越多,剩下了筹码越来越少。

等到刘立杆终于坚持不住,站起来去洗手间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筹码已经去了一大半,而他和孟平,在这个破机器前,已经坐了三个多小时,手还真的有点抽筋的感觉。

刘立杆几乎是一路小跑回来,他看看孟平,孟平输得和他差不多,刘立杆说,他妈的这玩意看上去一次三个,输起来还很快。

孟平赌气般地说,输完拉倒,输完回房间睡觉。

连侍者都感到奇怪,还很少见有人在老虎机前,一坐可以坐六个多小时的人。

他哪里知道,不是他们愿意在这里坐六个多小时,而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赌场里,还有其他的什么项目,一进来,就被这简单而幼稚的玩意吸引住了,玩到后来,不是和机器在赌输赢,而是和自己在赌气。

我他妈的就不相信,我把这所有的筹码输完,那个大奖还不会出来,两个人甚至把这个和自己的命运连在了一起,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觉得这游戏机,和自己的人生轨迹是相同的,必须走着走着,走到了山穷水尽时,才会柳暗花明。

孟平笑道:“杆子你信不信,我投到最后一个币时,就会把机器打爆了。”

刘立杆摇了摇头,说:“我不信,因为我倒数第二个币时,就会打爆,奖金全归我了,你没有机会。”

孟平哈哈大笑。

时间长了,他们都感觉自己已经摸到机器的规律,马上马上,大奖就要出来了。

但直到刘立杆把币和筹码都用完,奇迹也没有发生,孟平把自己的币,分了一半给刘立杆,两个人把所有的币都用完,奇迹也没有发生,心里充满了遗憾,这他妈的,自己都摸到奇迹光滑细腻的手臂了,怎么币会没有了。

两个人站起来,孟平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下面快爆炸了,赶紧往洗手间跑,他在小便池前,站了他这辈子最长的小便时间,等他出来,看到刘立杆站在那里笑,和他说,我们他妈的就是两个傻逼,那边还有很多好玩的,我们一个晚上,就在玩这幼稚玩意。

刘立杆说着拿了一叠筹码给孟平,孟平眼睛一亮,大叫道,哪来的,我们不是玩完了吗,你碰到老乔了?

刘立杆笑道,是筹码完了,我们还没有完,我刚换了二十万,这里可以刷人民币。

“哎呀,那个侍者,怎么也不告诉我们,快去快去,我那台机器,马上要被我打爆了。”

孟平叫着就想往自己原来玩过的老虎机跑,刘立杆拉住了他,和他说,这个是小儿科,去那边,那边刺激。

两个人去了和这个大厅相邻的一个大厅,那个大厅比老虎机大厅安静了一些,没有那么多的电子音响,人似乎也少了一些,这里面摆着廿一点、轮盘、百家乐,两个人转了一圈后,坐到了一张百家乐牌桌前,很快把手里的筹码都输完了。

再出来换筹码,收银台的小姐就问他们,先生,请问你们需不需要去VIP包房。

“什么意思?”刘立杆问。

“先生,我们的VIP房间在二楼,那里比较安静,一个房间一张牌桌,在玩的,都是我们的VIP客人。”

她这么一说,孟平和刘立杆觉得,下面还真是吵,就是因为太吵了,才影响自己的发挥,不然那几个猪一样的家伙,他们两个,怎么可能干不过他们。

两个人二话没说,一个人换了一百万的筹码,要去VIP包房。

成为VIP,是要登记身份信息的,登记了身份信息之后,和银行一样,这里也会给你额度,就是赊账的额度,你在里面把筹码输完,又不想中断游戏,就可以用这个额度。

接着就有两个美女,二十四小时陪伴着他们,有美女先问他们肚子是不是饿了,需不需要先吃点东西?

孟平和刘立杆,这才觉得真的饿了,四个人一起去餐厅吃了东西,然后去二楼包房。

在赌场里,二十四小时人流不断,走到哪里都是灯光明亮如同白昼,也没有任何一扇的窗户开向室外,不看手表,你是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和外面天色的变化。

而在里面,你最不会做的动作,可能就是去看手表。

其实这时候外面天都已经开始蒙蒙亮了,但孟平和刘立杆,感觉自己来了还没有多久,这时候有人要是问他们几点,他们大概会说,可能十点多钟吧。

到了楼上,他们还是选择玩百家乐,就觉得只有这个才过瘾才刺激,两个人在牌桌前坐下,那两个美女,安静地坐在他们身边,当然,你要是觉得其中有诈,也可以请她们暂时离开,但孟平和刘立杆都没有这样做。

到了这里,刘立杆感觉自己的风头和运气都来了,他一连赢了三把,把两个人在下面输的都赢回来了。

刘立杆还等着荷官发牌,荷官却停住了,看着他们身后,他们身后的门被推开了,两个彪形大汉走了进来,荷官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就马上停止发牌。

两个彪形大汉走到了刘立杆和孟平身后,其中一个问:“请问你们是不是刘立杆和孟平?”

刘立杆和孟平点了点头,心想,他妈的那故事里的一幕怎么发生了,可是这里,没有机器可以被打爆啊?

“请你们跟我们走一趟。”另外一个说。

“为什么?”刘立杆问。

“请你们跟我们走一趟。”对方重复了一句,他们的体型、神态和语调,都没有让你有拒绝的可能。

刘立杆和孟平站了起来,两个彪形大汉,一个在前,还有一个跟在他们后面,走到了走廊里,孟平悄悄问刘立杆,杆子,你出老千了?

“没有啊,你呢?”

“我也没啊。”

孟平还想说什么,身后跟着他们的彪形大汉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咳嗽,让孟平霎时回到了老虎桥,他有一种完了的感觉。

0875 你们和我说实话

“喂,哥们,叫我们到底有什么事?”

四个人到了电梯里,电梯很大,金碧辉煌的,刘立杆和孟平站在一边,那两个彪形大汉站在另外一边,孟平还是没有忍住,问对方,对方看着他们,一声不吭。

“怎么,不懂国语?”孟平接着问。

“他们刚刚和我们说的,就是普通话。”刘立杆说,孟平一想也对。

“我们两个说话,你们不怕我们会串供吧?”孟平问。

对方还是不理睬他们,其中一个,按了电梯的六楼,也是这酒店最高一楼。

酒店的一二楼都是赌场,三楼是餐厅和娱乐场所,四五楼是酒店的房间,因为酒店的占地面积大,光两层,就有五百多个房间,酒店的六楼是什么,刘立杆和孟平看介绍,知道有一半是VIP套房,他们接下去也会转到这个房间,还有一半,就不知道了。

孟平笑道,大概是渣滓洞,我们要被坐老虎凳和灌辣椒水了。

刘立杆说,不用灌,我马就招,没有组织,我编都编一个组织出来,提供给他们。

两个人开着玩笑,其实也还是在故作轻松,心里毛毛的,毕竟自己在这鬼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老乔又不知道去哪里了,真要是有什么事,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两个人都在心里骂着老乔,他妈的怎么给弄到这鬼地方来,就是赌场,那也应该是有规则的地方,又不是黑社会,哪里有自己什么都没干,就被人押上来严刑拷打的事。

电梯门打开,两个人松了口气,看到电梯外面也是灯火通明,地毯铺地,和下面房间的电梯厅没什么区别。

两个人跟着进了走廊,走廊里和下面也没有什么区别,不同的是这里的走廊很短,不像下面,长还绕来绕去,像个迷宫,看样子是隔出的一块。

两边紧闭的房间门上,也没有任何的标志,刘立杆和孟平明白了,这里应该是赌场的办公区。

两个彪形大汉把他们两个,带到了最头上的一个房间,敲了敲门,然后把门打开,孟平和刘立杆走到门口,眼睛一花,正对着门,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户,窗外可以看到一片大海,大海上,朝阳正喷薄而起,把整个大海都染红了。

两个人心里一惊,这才知道外面天都已经亮了,原来自己在赌场里,已经玩了这么长的时间,还真是山中方七日,外面已千年的感觉。

落地窗前,背对着他们,逆光站着一个人,从他们这里看过去,整个人被镶了一道光边,看不清楚,其中的一个彪形大汉,走上前几步,冲着那背影说:

“老板,人带来了。”

那人转过了身。

“我操!”

刘立杆和孟平,几乎同时叫了起来,他们看到,站在窗前的是陈启航!

陈启航挥挥手,那两个彪形大汉,这才朝刘立杆孟平露出了笑容,点点头走了出去。

陈启航拍了一下手,笑道:“杆子,老孟,有没有被吓到?”

孟平说,被吓到了,我还以为要坐老虎凳了。

刘立杆说,我都已经准备好什么都招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问,启航,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启航笑笑说,谋生啊,那怎么办,海南又混不下去了。

“不是不是,刚刚他们叫你老板。”刘立杆说。

“打工而已,不算老板,虽然有一点点股份。”陈启航说,“我是这里的总经理,对他们来说,算是老板。”

“不是不是,启航,这也太曲折了,你还是要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孟平说。

“很简单,我们从贵州回到广州,没事情做,我一个表哥,在这里打工……”

刘立杆想起来了,叫道:“广州火车站那个?我春节去找过他,没找到,同事说他到澳门打工了。”

“对对,你去找他干嘛?”这一下陈启航奇怪了,“买车票?”180

“买鬼票,找你啊,你们他妈的一点音信也没有,我除了找他,还怎么能找到你?”刘立杆说。

“我也想有音信,可你们谁的电话打得通?我想找张晨,可是连杭城的电话也升级了,七位到八位了,找114查询了半亩田,结果打过去,是什么动感地带体育用品市场,张晨和体育有什么关系,我赶紧把电话挂了。”

孟平和刘立杆大笑,刘立杆骂道,你多问两句会死啊?问下去就可以问到了,那市场也是张晨的。

“我操,还有这样的事!”陈启航懊恼地叫道。

“喂喂,你还没说你怎么到这来的。”孟平叫道。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都觉得要说要问的太多,真是不知从何说起,还是陈启航接着说,他和林一燕回到广州,没有事情做……

“对对,我要先打电话给林一燕,告诉她你们在我这里。”陈启航叫道。

“哎哎,你能不能把事情说完再打。”

“不行不行,打完再说。”

陈启航说着就打电话,这里刘立杆也想起来,要给张晨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和老孟,在澳门碰到启航了,孟平赶紧制止说,别别,等回去再给他一个惊喜,刘立杆想想有道理,把大哥大放下。

那里,陈启航已经拨通林一燕,把事情和她说了,电话里传来林一燕的尖叫声,孟平和刘立杆赶紧过去,大家围着电话,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话,最后约定今天一起吃饭后,林一燕才把电话挂了。

孟平和刘立杆盯着陈启航,陈启航明白了,赶紧接着前面中断的话题,告诉他们,表哥给他们打电话,说这里不错,让他们过来,他们就过来了,刚来的时候,陈启航当侍者,林一燕当荷官,就是前面给你们发牌的。

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这里的老板,真正的老板,发现陈启航这个人不简单,不仅会说粤语,还会说普通话和英语,就来了兴趣,去查他的简历,发现他竟然还是北大出来的,在海南还当过一家公司的总经理。

澳门赌场,这几年来自中国内地的客人越来越多,已经超过一半以上了,原来的总经理,是个在香港出生的英国人,连普通话也不会说,而且,随着澳门回归的日期越来越近,这里的内地客人,肯定会越来越多。

不仅客人越来越多,和内地相关部门和人士打交道的需求,也越来越多。

那英国人,在这种形势下就很不适合了,赌场老板,有心要栽培陈启航,先让他当了赌场的公关部经理,专门负责接待从内地来的客人,陈启航干得很不错,三个月前,老板就用他换掉了那个英国人。

他们赌场,每天新增的VIP客人,特别是从内地来的客人的资料,每天都要报到陈启航这里,陈启航要自己一个个看。

今天早上,陈启航过来上班,拿到了最新的资料,看到孟平和刘立杆,吓了一跳,担心会不会搞错了,把他们去的那个包房的监控调出来,才确认没错,就是他们,这才让人下去,把他们请上来。

“你那个是请啊?还好我刚刚拉完我这辈子最长的小便,不然,尿都被你吓出来。”孟平叫道。

陈启航说:“亏了,也是时间太急,早知道这样,我还真的应该先搞个房间,严刑拷打一番,让你们两个,把这两年多干的事都老老实实先交代出来。”

“我不用拷打,我历史比较清白,有一年半都在监狱里,他比较复杂,拷打他。”孟平指了指刘立杆,和陈启航说。

“我也不用,我历史也很清白。”刘立杆说。

“你们两个都要拷打。”陈启帆骂道,“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这是什么好地方吗?你们以为,到这里来的人会有什么好下场?我虽然是吃这碗饭的,但作为兄弟,我看到你们在这里出现,就想踢你们两脚。”

“冤枉冤枉,启航,还真不是我们自己要来的,我们是到珠海开会,被人拖过来的,不过,幸好拖过来了,不然,也碰不到你。”孟平叫道。

“我是担心你们。”陈启航放缓了语气说,“真的,杆子,老孟,不是兄弟,我不会自挖墙脚,我在这里,见得太多了,什么百万千万富翁,进来这里,照样让你输得精光回去,就没见过一个靠这个会发财的,特别是你们做房地产的……”

“做房地产的怎么了?”刘立杆问。

“做房地产的,赌性特别强,深圳广东这边,我看到好几个了,做房地产比你们还早,到了这里,一次输几百万上千万,眼睛也不眨一下。

“结果现在怎么样,我们派出去讨债的回来说,家里连买点米熬粥的钱都没有,也没有朋友,大家躲他像躲瘟神,还是我们去讨债的看不下去,留一百块给他家里买米,不客气地说,老孟杆子,以我对你们的了解……”

陈启航想了一会,继续说:“以你们两个的性格,不客气地说,你们的赌性不会比他们小,真的兄弟,不要怪我说话难听。”

“不会吧启航,我们哪里会有那么不堪。”刘立杆叫道。

“如果是张晨,我放心,他知道收手,但你们两个,我吃不准,真的,老虎机就一个人输十万的,在我这里不多,你们快创纪录了,然后下面大厅,一个人又输十万,到了楼上,一个人买了一百万的码,准备接着再来。”

陈启航看着他们说:“你们老实告诉我,这两百万再输了,你们会觉得这钱是大钱,会就此回房间睡觉,醒来就回去大陆,还是醒来继续赌?杆子、老孟,你们和我说实话。”

孟平和刘立杆互相看看,再看着陈启航,他们觉得,这实话真他妈的难说。

0876 求求你,可以吗?

十二月的杭城,已经寒风料峭,但在澳门,还是气候宜人,即使晚上,也就十几二十度。

孟平和刘立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还是被陈启航的电话叫醒的,昨天晚上一夜鏖战,实在是太辛苦了,两个人今天醒来,才发觉腰酸背痛的,刘立杆觉得,原来这赌博,比自己在艮山河挑了一天的淤泥还辛苦。

真是何苦来哉,赔了钱,还搞得这么累,看样子还是陈启航说的对,这赌博真不是什么好事情。

四个人开车去了海边的一家酒店,挑了一张露天的桌子坐下,陈启航和林一燕经常来这里,酒店老板看到他们,老远就用广东话和他们打招呼。

四个人坐下来后,老板就给他们上了一只,有一只篮球那么大的冻蟹,孟平和刘立杆睡了一天都没吃东西,感觉肚子饿了,两个人立马一个人掰了一只巨大的红花蟹螯,啃了起来。

他们吃苹果一样地把一只冻蟹分食完,这才感觉舒服一些,可以说话了。

林一燕和陈启航,看他们吃得津津有味,都笑了起来,等他们吃完,林一燕问,要不要再来一只?

“不要了不要了,再吃,其他东西就吃不下了。”孟平说。

四个人边吃边聊,孟平和刘立杆,这才对陈启航他们的遭遇,有了更详细的了解。

陈启航和李勇,去了贵州以后,就被对方关到了一个矿里,说是没有钱就不放人,李勇的叔叔和林一燕去了以后,还是一样被关了起来。

他们被关在那里关了两个多月,海城公司里的人,几个月没领到工资,现在连老板也音信全无,再等是无望了,大家就各自散去,公司里能拿的东西,也都被拿走,连电话机都被人拿去了,要不是龙珠大厦的保安拦着,大概连办公桌都会被搬光。

对方那家伙,在当地搞了不少的钱,都是从家家户户借来的,钱还不出来,那些人就闹到当地公安局去,公安局定性这是一起非法集资案,出动警力到了矿山,把那家伙逮住了,才发现这里还扣着四个人,又加了一条非法拘禁的案由。

陈启航和林一燕从贵州直接回到了广州,接着就来了澳门,李勇回去了贵州,就没有再出来,只有李勇的叔叔,又跑了一趟海城,结果发现公司里人去楼空,龙珠大厦的物业看到他,还追着他要拖欠的水电费,他哪里有钱给,第二天就离开了海城。

李勇没有再离开贵州,从那矿里回去了老家,那时县里,有一个大学生就稀奇了,回来一个北大的,当然当作了宝,马上把他招到县府办当秘书,现在,他在下面一个乡里当乡长。

孟平和刘立杆两个,与陈启航、林一燕约好,让两个人不要把碰到他们的事情和李勇说,他们准备回到杭城,就马上叫上张晨,去贵州跑一趟,看看李勇,给他一个惊喜。

“刘芸有没有消息?”孟平问。

陈启航和林一燕都摇了摇头,陈启航问,不是说她在南京吗,老孟,你在南京,都没有碰到过她?

孟平看了眼刘立杆,摇了摇头说:“刘芸不在南京,钱芳和徐佳青,已经去南京附近的高尔夫球场都找过了,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她们连还在筹建中的都去看过了。”

“钱芳她们去找过刘芸了,我怎么不知道?”听孟平这样说,连刘立杆都吃了一惊,问道。

“你是刘芸什么人,她们有必要和你说吗?说了你又会怎么样?”孟平问。

“就是。”林一燕不满地说,“也不知道你那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刘芸这么好的人,你都不知道珍惜。”

“冤枉冤枉。”刘立杆合掌哀求,“真的是她自己要走的。”

“那是她对你失望了,要不失望,还会走吗?”林一燕说,刘立杆不响了。

“杆子,你后来和孙猴他们怎么样了?”陈启航问,“我和李勇,都觉得孙猴海南这事,做得挺操蛋的,没有再和他联系过。”

“没有怎样,过去了,上次张晨他们北京专卖店开张的时候,一起吃了饭,这事,就这样让它过去吧。”刘立杆说。

孟平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说出来,他说:

“其实孙猴,不管怎么样,毕竟是人在单位,有很多事,他也决定不了,而且,他那个公子的身份,平时会带来很多便利,但到了那个时候,其实比我们普通人还被绑住手脚,不能由着自己性子去做事。”

陈启航点点头:“老孟这话也对,我们丢脸无所谓,他要是丢脸或者犯错,丢的可是一家人的脸,犯错,一家人会跟着被连累。”

“说不定还会成为政敌,攻击他老头子的借口。”孟平说。

刘立杆笑笑:“反正我早就已经不想这事了。”

“杆子,你真没想过,你艮山河整治计划开始的时候,那几家很难搞的单位,为什么突然会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孟平问。

“那个,应该是柳成年他们做工作的结果吧。”

刘立杆说着,看了看孟平,孟平笑着,微微晃了晃脑袋。

“不是?”刘立杆问。

“张晨去过北京,找过孙猴,孙猴和黄建仁夫妇的原话是,我们帮杆子把这事做了,我们欠他的。”孟平说。

孟平这么一说,陈启航夫妇和刘立杆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刘立杆骂道:“张晨这家伙,都没有和我说。”

“是孙猴让他不要告诉你的。”孟平说。

大家继续沉默。

细细的海风吹来,有些凉意,林一燕问孟平和刘立杆,你们冷吗?

刘立杆笑道:“我们可是从冰天雪地过来的。”

林一燕也笑了:“对我们来说,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到了。”

她拿起一件羊毛开衫,披在了身上,自言自语般地说,这人为什么要长大,好像越长大就越复杂,读书的时候多好,大家无忧无虑的,有什么事,也都可以敞开来说,说完了,一切照旧。

林一燕说着,三个男人都笑了起来。

林一燕看了看刘立杆和孟平说,不许笑,你们不许笑。

刘立杆和孟平纳闷了,为什么我们不许笑?

“你们在赌场里干的事,启航都告诉我了。”林一燕说。

林一燕说着,朝四周看看,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副新的扑克牌,让刘立杆拆开,刘立杆拆开了,林一燕说,洗牌,刘立杆把牌洗了,交给了林一燕,林一燕拿在手里,把牌放在桌上,切了三下,然后一边说着,一边一张张翻出来:

“梅花3、红桃9、方块4、梅花7……”

刘立杆和孟平,看得目瞪口呆,他们看到林一燕翻出的每一张牌,都和她嘴里说的一模一样,这也太神奇了。

“林一燕,你是怎么做到的?”刘立杆叫道。

林一燕又看看四周,马上把牌收了起来,笑道:“我不能告诉你我怎么做到的,杆子,我就问你,碰到我,你们有赢的机会吗?”

刘立杆和孟平连连摇头。

“你们在赌场,要是连续赢,你看着,那荷官肯定会换人,知道为什么了吧?”林一燕说。

陈启航和他们两个说:“一燕是我们赌场的王牌荷官,看家的,每家赌场,都有这样的荷官。”

林一燕和他们说:“我再告诉你们,连那老虎机的赔率都是可以调节的,一般来说,客人多的时候,我们会把赔率调低,客人少的时候,我们会把赔率调高,以吸引客人。”

林一燕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互相搓了搓,和孟平刘立杆说,声音有些无奈和悲切:

“我这双手,有时候我自己看着都讨厌,可以说它们沾满了血腥,它不知道让多少人家破人亡,老孟、杆子,我不希望你们有一天,也死在这样的手下,就算我求求你们了。”

吃完了饭,四个人在海边走了走,陈启航开着车,带刘立杆他们逛了逛澳门的夜景,澳门的马路很窄,但车也很少。

林一燕和他们说,澳门除了赌场,还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的,所有的精彩都在赌场里,最漂亮的女人,最美味的美食,还有最多的钱,和最贪婪的人性。

“赌场还真是埋葬男人最好的地方。”林一燕总结道。

陈启航和林一燕,把孟平和刘立杆送到了酒店门口,两个人没有下车,让刘立杆和孟平,回房间早点睡,明天来叫他们一起吃早餐。

刘立杆问:“你们不上班?”

陈启航说:“不上,有要紧事情的时候,才会打电话叫我们。”

“赶紧上楼,情愿你们在楼上玩女人,也不要下来,明白吗?”林一燕和孟平刘立杆说。

两个人点点头。

刘立杆和孟平走进了酒店,陈启航启动车子,开出大门后,绕到了酒店的侧边,从另一个进出口回到酒店,把车开到了地下停车场,两个人下了车,乘电梯到了六楼,去了陈启航的办公室,陈启航和林一燕说:

“你去盯着监控,我去煮咖啡。”

陈启航煮好咖啡,拿了两只杯子,倒上,端着咖啡走到了隔壁房间,林一燕站在那一面墙的监控器前,陈启航问:“有没有看到?”

“还没。”林一燕摇了摇头。

陈启航走过去,把一杯咖啡递给了林一燕,两个人并排站着。

他们见过太多的赌客,对赌客的心理太了解了,以往,他们常常以此为傲,但今天,他们希望自己是错的。

两个人在监控器前站了十几分钟,“我操!”陈启航突然大喊一声,手中的咖啡都差点洒出来。

“噢买噶,没救了!”林一燕跟着痛苦地喊了一声。

他们看到,刘立杆和孟平,正从二楼的电梯出来,走向包房。

n.

0877 看着你

刘立杆、孟平和陈启航、林一燕告别后,回到了房间,刘立杆在窗前站了一会,心想接下来这一个晚上怎么过,要么洗完澡,真和林一燕说的那样,叫一个女人上来打发时间?

心里面这么想,却又总感觉什么地方痒痒的,好像是不安心,又好像整个人有点提不起劲,这里的女人,确实一个个都很漂亮,但就是想起这些漂亮的女人,怎么也让人感觉有些空洞,有些那么提不起劲。

在赌场,怎么好像女人也迅速贬值了?

门铃响了,刘立杆走过去打开门,门口站着孟平,孟平看着刘立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他说,那筹码怎么办?

对哦,刘立杆想到自己也还有筹码,刘立杆说,那去退了吧。

孟平说好。

刘立杆拿了筹码出门,外面的走廊又长又曲折,他妈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给人时间做思想斗争的。

两个人走到一半,孟平说,退好像也麻烦。

其实是一点也不麻烦,但孟平这么一说,刘立杆也觉得很麻烦,他说是啊。

“要么我们去玩玩掉好了?”孟平试探性地问。

“去玩玩掉?”刘立杆试探性地反问。

两个人似乎都被吓了一跳,在走廊里站住了,孟平说:“那陈启航……”

“启航不是下班了吗。”刘立杆说。

两个人突然大笑起来,刘立杆感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夏天大中午的时候,偷偷地背着家人和老师去河里玩水,玩完到了学校,老师会检查,那去游过泳的,用手在大腿上一抓,就会有清晰的白色的抓痕,他们就会先去沙坑里,用沙子搓两条大腿,这样就检查不出来了。

他们进了电梯,先去三楼,好像是要找女人的样子,然后两个人都说有点累,觉得那一张张的脸孔,看着也让人乏味,他们回到电梯,刘立杆盯着电梯里的摄像头,有意无意挡着它,孟平按了一下2。

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虽然心里明白,启航要是在看,他一定可以看到他们,这样是徒劳的,但他们就是这样做了,就像是背着大人去干坏事的小孩,总会有一些愚蠢的掩饰动作。

出了二楼的电梯,两个人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坐着,心里惴惴不安的,谁也没有说,但心里都在盘算的是,启航要是看到他们,就一定会下到二楼,如果在这里看到他们,他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和他说,自己是来退码的。

两个人坐在那里,掏出了香烟抽着,人莫名就紧张起来,刘立杆掏出打火机,给孟平点烟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有点抖,孟平凑过来的时候,他也有点抖,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心里都知道,这个时候要是开口,大概是连声音都会颤抖的。

这他妈的什么事啊!

“他们在赌我们还在不在!”

林一燕都快哭了,她看到刘立杆和孟平坐下来的时候,仰起了头,眼睛下意识地朝四周看着,那是在寻找摄像头。

陈启航叹了口气,说:“这两个家伙,还就是我认识的那两个家伙,一点都没有改。”

怎么可能会改,这两个家伙,现在好像又事业有成,赚到了一些钱了,陈启航见过太多这样的人,进来的时候趾高气扬的,输得一分不剩的时候就像条狗,抱着荷官的大腿就崩溃了,你要是同意他赊账,让他先啃一根别人啃剩的骨头,他肯定会啃得津津有味。

越是有钱的人,到了这里,就越会现原形,最倒霉的也是他们,那些乍富起来的人,那些所谓的成功人士,偶然地站到了时代的风口,被风吹起来了,他们就会盲目自大,忘乎所以,觉得自己什么都高人一等,所有的运气,也该被自己独占了。

就是到了赌场,他们也认为自己就是最该赢的那个人,自己怎么可能输给别人,他赢的时候下意识会想,看看,果然没错吧,老子就是要赢者通吃。输的时候他下意识会想,这有什么,不过是偶然的失误,拿破仑还有滑铁卢。

等到他的滑铁卢让他输完了带来的钱时,骄横又来了,这有什么,老子输得起,这次输了,老子下次再捞回来就是,胜败乃兵家常事。

他们最不肯承认的就是,你其实就是个平庸之辈,到了这里,你的智商约等于白痴,你来的次数越多,你输的次数就会越多,这是他们最不肯承认的事实。

“怎么样,下去吗?”林一燕问。

陈启航摇了摇头:“没有用的,看结果吧,看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收手。”

陈启航拉过了两张椅子,两个人坐了下来,看样子,他们今天在这监视器前,要坐一个晚上了。

孟平和刘立杆抽完两支烟,心里均想,陈启航要是还在,这时也该下来了,看样子他和林一燕,两个人是真的回去了。

孟平和刘立杆站起来,相视一笑,然后朝包房走去。

两个人玩到了一点多钟,陈启航盯着刘立杆和孟平的表情看,他和林一燕说,快开始了。

坐在牌桌前的刘立杆,大概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规律,玩到现在,自己不仅没输,还小赢了一点,他想,这百家乐,“庄”和“闲”的可能性,无非是各占百分之五十,他马上想到了一个策略,他决定一直压“庄”,第一把一万,第二把两万,第三把四万,第四把八万……

就这样压下去,自己肯定会赢傻了。

没想到一连开出来五把,都是“闲”,第六把开始,其他的人都停了下来,就看着他一个人,还是“闲”,到第七把,他自己的筹码都已经凑不齐六十四万,需要从孟平那里拿筹码了。

陈启航和林一燕说,你快换衣服,他们输完的时候你进去换人,不然这两个家伙,再换筹码就不是两百万了。

林一燕说好,赶紧就走了出去。

包房里其他的人都站了起来,看着他们,等到第七把开出来,还是“闲”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时候荷官的耳麦里传来了林一燕的声音,她正准备站起来,孟平在对面坐了下来,指着她说:“你不许换!”

第八把,孟平把自己所有的筹码,都压了“闲”,结果,开出来,七连闲结束,这一把是“庄”。

刘立杆和孟平,正准备掏出银行卡,让侍者去帮自己换筹码时,林一燕已经穿着工作服,走到了荷官的后面。

刘立杆和孟平,看到了林一燕,就像见到鬼一样,赶紧起身逃走,其他的赌客都诧异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刘立杆和孟平,见到林一燕穿着工作服,也知道这时候是不方便打招呼的,因此他们逃得让人莫名其妙。

两个人一路大笑着,进了电梯还是笑,进了走廊还是笑,一直笑到了刘立杆房门前,刘立杆打开门,两个人顿时再也笑不出来,他们看到陈启航坐在里面。

两个人走进去,像犯了错的小学生那样,站在那里,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陈启航看着他们说,很好笑吗?

“我看到的不是两个兄弟,而是两个烂赌鬼!”陈启航骂道。

他从边上沙发,拿出了一台POS机,拍在了面前的茶几上,刘立杆和孟平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干嘛。

陈启航伸出手,不停地摆着,刘立杆问:“启航,干嘛?”

“把你们的银行卡给我,我先刷两笔钱,替你们存着,我担心你们很快就会连煮粥的米都没有钱买。”陈启航说。

刘立杆嘻嘻笑着:“真到了那天,你启航会看着我们饿死?”

“会。”陈启航说,“兄弟有难,我可以倾其所有,但要是烂赌鬼,我他妈的一个子都不会给。”

“不是不是,启航。”孟平赶紧说:“我们真的是准备下去退码的,想想退码也麻烦,就想,又没几个钱,输完拉倒。”

陈启航盯着孟平,他皱了皱眉头,问:

“老孟,我们认识多久了?你老孟什么时候不是说一不二的人,就为了今天这事,我陈启航第一次听到你老孟撒谎,你觉得值得吗?就是骗得过别人,能骗得了自己?就是骗得了自己,能骗得过监控?

“你们坐在那里抽了两支烟,我和林一燕一直看着你们,我们是多么希望,你们抽完烟后能清醒一点,站起来回房间……两支烟的时间,换多少筹码换不完?刚刚林一燕要是不下去,你们两个,会收手吗?”

刘立杆和孟平,都被陈启航说的脸红起来,陈启航摇了摇头,继续说:

“为什么我说我看到的不是兄弟,而是两个烂赌鬼,因为我太知道,这地方会怎么改变人了,你们刚刚,就不是我看到的杆子和老孟,我认识的老孟,是个敢作敢当的人,不会这么信口雌黄。”

“好了,启航,不要说了,臊死了。”

孟平说着,他自己心里也感到震惊,确实,启航说的没错,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为了一点小事就信口雌黄了,看样子这鬼地方,还真的会改变人,孟平觉得,他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门铃响了,刘立杆走过去打开门,是林一燕,林一燕和他们说,已经替他们买好了上午回杭城的机票。

“去吧,你们去看看李勇,看看李勇在的那个地方,你们大概会明白一点。”陈启航和他们说。

上午吃完早茶,陈启航和林一燕,送他们去了机场,在机场,陈启航说,你们要是再来澳门,看我们可以,来吃冻蟹也可以,但要还是来赌场,我陈启航肯定和你们翻脸,不要抱侥幸心理,只要入境我就会知道,哪怕你们没去我们酒店。

四个人在机场拥抱告别,陈启航和林一燕,看着刘立杆和孟平过了安检,这才转身回去。

“你说,他们会不会还和那些人一样?”林一燕问,

陈启航叹了口气,他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性格决定命运,当兄弟的,能管一时,但管不了一世,真到那天,准备每天给他们饭钱吧。”

0878 刚到又要走

刘立杆和孟平回到了杭城,二货开着张晨的车来笕桥机场接的他们,他们直接去张晨的办公室,刘立杆上了楼,还没走到门口,就朝张晨隔壁的办公室大叫一声,小昭!

小昭跑了出来,跟着进了张晨的办公室,刘立杆问他们,你们猜,我们这次在澳门碰到谁了?

“你们不是去珠海开会,怎么又去澳门了?”张晨奇道。

孟平说:“老乔安排的,安排我们所有外地去的客户,去澳门赌场开开洋荤。”

“快猜快猜,使劲猜,猜猜我们在澳门赌场碰到谁了。”刘立杆催促到。

张晨和小昭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这在澳门赌场会碰到谁,而且是他们都认识的。

“老唐?”小昭问,他们认识的人里,小昭觉得,只有老唐好像是会去赌场这种地方的。

“差了十万八千里。”

刘立杆摇了摇头,张晨叫道:“我知道了,老谢,谢总?”

“有点靠谱了。”刘立杆点点头,不过马上摇头:“不是老谢。”

“那就是韩先生了。”张晨说。

“别猜了,陈启航!”孟平按捺不住,说了出来。

张晨和小昭一惊,张晨问:“孟平,你说谁?”

“陈启航,我们在澳门,碰到启航和林一燕了。”

“真的?!”张晨和小昭都叫了起来。

孟平点点头,刘立杆走到了张晨的办公室前,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然后说,启航,我们到杭城了,现在在张晨办公室,张晨……

张晨冲过去,一把抢过了电话叫道:“启航,真的是你?”

电话里陈启航笑道:“是我,张晨,我早就想给你们打电话了,是这两个人不准我们打电话,说要给你们惊喜。”

“哈哈,惊喜,天大的惊喜!”张晨笑道,小昭挤了过去,紧挨着张晨叫道:“启航哥,你们好吗?”

“小昭,我们很好,等等,我马上叫林一燕过来。”

张晨和小昭,两个人趴在桌上,围着电话机,和陈启航、林一燕不停地热切地说着。

刘立杆和孟平在边上微微笑着,看着他们通电话,心里又有些担心,特别是刘立杆,他担心启航和林一燕,会不会把他们在赌场的事告诉张晨,张晨知道了,只会比陈启航还要啰嗦。

好在他们两个,什么都没有说,也顾不得说,这让孟平和刘立杆松了口气。

挂断电话,刘立杆又和张晨小昭说了,陈启航曾经打电话到动感地带,结果马上挂掉的事,张晨和小昭大笑,小昭埋怨张晨说,都怪你。

孟平和刘立杆奇怪了,这怎么能怪张晨?

小昭和他们说,原来114登记的半亩田的电话,是张晨办公室这部,后来有很多电话,打过来都是要找市场,谈租摊位租小店和食堂的,张晨嫌麻烦,还花了钱,干脆把电话登记到市场名下,不然,陈启航打过来,就打到这里了。

“也可以也可以,不然就没有惊喜了。”刘立杆叫道,他看着张晨说:“准备准备,马上出发,老孟没回南京,特意转到杭城来,就是要和我们一起出发。”

“出发?去哪里?”张晨问。

“贵州,李勇那里。”

“你们连李勇也找到了?”张晨叫道。

“废话,找到了陈启航,李勇还躲得了吗,不过,他还不知道我们要去,我们也要给他一个惊喜。”

“好好,什么时候的机票?”张晨问。

“什么机票?”刘立杆反问。

“去贵州,不坐飞机,坐火车去?”

“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开车去。”刘立杆说,“飞机只能坐到贵阳,还要从贵阳坐车到安顺,从安顺再坐车到李勇那里,一天都到不了,李勇在贵州下面的一个晴隆县,快靠近云南了,到了县里,还要坐车去乡里,李勇在当乡长。”

“李勇在当乡长?真的假的?”

张晨和小昭都奇怪了,孟平点点头说是真的,从这里到李勇那里,两千多公里,我们三个加上二货,四个人轮换开,两天就可以开到了,可能比坐飞机,然后那样一站站地走,不停地乘车还要快,这样,我们去两天,回来两天,在那里待两天,一个星期就可以。

“好好,怎么走都可以,什么时候走?”张晨急问。

“我们想今天晚上就走。”

张晨点点头说好。

“我也要去!”小昭叫道。

刘立杆赶紧摇头,你去干嘛?我们两天都在路上,你去了,连上厕所都不方便,你们女人,又不像我们男人,我们随便路边一蹲一站就解放了。

“去你的。”小昭骂道。

二货在边上听到,也说:“我婶还是不要去,很辛苦的,这一段路不好走,都是山路,而且危险,江西的鹰潭和湖南株洲这里,很乱的,坐火车路过,列车员都要提醒大家把窗户关好。”

“真的?”小昭叫道,“那你们去,不危险吗?”

“真的,婶,我路过好几次了。”二货说,“我们四个人,还都是男的,会有什么问题?没有问题。”

“对对对,二货现在句句都是真理,要劫色,我们没有,要劫财,只有银行卡,给他们也没有用。”刘立杆拍了拍二货的肩膀说。

张晨也和小昭说:“我们先去看看情况,下次坐飞机的时候,你再跟我们去,再说,我们两个人都离开一个星期,公司里怎么办?”

小昭说好吧,那你们小心一点。

张晨点点头,他转身问刘立杆:“开哪辆车去?”

“当然是你那辆啊,哥哥,山高路远坑深,不开你那车开什么?”刘立杆叫道。

张晨笑道:“现在想起我这破车的好了,我以为是要开你的骚包车,一路骚包过去。”

“那连衢州都开不到,底盘可能就废了。”二货说。

张晨让二货,把车开去彻底检查一下,看看,有什么需要换的,就把它换了,再做个四轮平衡,另外,张晨想起他们上次去上饶的经验,和二货说,还是买两只塑料壶,把汽油灌满。

二货点点头说好,他说,再买一只轮胎吧。

“买轮胎干嘛,那车上没有备胎?”刘立杆问。

“逼养的,都是山路,那要是一次爆两只呢?”

孟平说:“对对,还是二货考虑得周到,有备无患。”

二货走了,张晨问小昭要车钥匙,他说他要去贺红梅那里一趟,贺红梅有一部电视剧的服装,今天要定下来,他去帮助看看。

孟平说:“我和你一起去,我也去看看她的工作室,开张的时候都没有时间来。”

“我也去,我去老谭他们那里。”刘立杆叫道。

三个人也走了出去。

张晨他们三个人,到了贺红梅的工作室,贺红梅看到孟平很高兴,孟平叫道,这地方真不错,像个大牌设计师的工作室,贺红梅,你现在可真是出名了,我在报纸上,经常看到你的名字。

贺红梅赶紧说:“谢谢孟大哥!”

刘立杆走进了工作室,就四下张望,他问贺红梅:“四川妹,那两个死逼呢?”

贺红梅知道他问的是雯雯和倩倩,贺红梅逗他,她们听说你要来,就逃走了。

张晨和孟平大笑,刘立杆骂道:“我操,这么无情无义,都是被你四川妹带坏的吧?”

“我可没有带,是她们自己说,今天这里没事,工地上人手又紧,她们过去帮忙了,怎么,还可以吧?”贺红梅问。

刘立杆嘿嘿笑着:“这还不错,好好,四川妹,等我们回来请你吃饭。”

“你们要去哪里?”贺红梅问。

张晨和她说,他们要去贵州,去看李勇,这次老孟他们在澳门,碰到了启航和林一燕,启航现在是澳门赌场的总经理。

“真的?不干不干,那我也要跟你们去。”

贺红梅冲着他们三个叫,刘立杆骂道,我们把小昭都谢绝了,你说你会是什么命运?

张晨让贺红梅把稿子拿出来,他留在那里,帮贺红梅改稿子,刘立杆和孟平,去了隔壁的艮山河整治指挥部,去看老谭和汉高祖刘邦。

等到张晨他们三个,从艮山电厂回来,走进张晨的办公室,却发现小武和小昭坐在那里,小武身边的沙发上,还放着一个包和五根棒球棒,张晨问:

“小武,你这是要去哪里?”

小武说:“和你们一起去贵州。”

原来,是小昭听了二货那些话,心里有些担心,就打电话给了小武,小武也觉得不放心,马上向单位请了假,陪他们一起去贵州。

“小题大做。”张晨和小昭说。

“怎么小题大做了,真要碰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除了二货,你们三个有什么用?”

小昭大声叫着,张晨、孟平和刘立杆的脸红了,嘿嘿笑着,小武赶紧说:“我也好长时间没出远门了,正好跟你们去玩一趟。”

“你走了,那王晁的安全怎么办?他肯放你?”张晨问。

“我和他说,不放我就辞职了,他也没有办法,我还和他说了,没事少出门。”小武笑道。

刘立杆拿起了一根棒球棒,问小武,这个也带去?干嘛用?

“防身用啊。”小武说,“我下面买的,都试试,这个防身最好了。”

小武这么一说,张晨和孟平也来了兴趣,一个人拿了一根棒球棒,在手里挥着。

刘立杆一边挥一边叫道:“好,武家军,操练起来,大侠,你是不是要先教我们一点套路啊。”

小武大笑,他说:“简单,把对方的脑袋当西瓜,稳准狠地打出去就是,动作简单,就怕你出不了手。”

小昭皱着眉头,又担心起来:“小武,不会真的要打架吧?”

小武说:“不是打人,这晚上开夜车,都是山路,说不定就会碰到野猪、狼什么的。真碰到什么流氓,放心吧,让他们打,他们也只会傻站在边上,最多充个人头助助威。”

刘立杆骂道:“不会吧,武大侠,你这么看不起我们?”

“你?你能够不逃开就算好了。”小武说。

0879 夜行记

吃过晚饭,他们就要出发了,贺红梅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她说,就让我和小昭姐开车跟着你们吧。

刘立杆骂道,你以为是到三堡?两千多公里,你们跟着干嘛?

张晨和她说:“这次这作品,是你在国内的第一部电视剧,开头很重要,你还是要注意力集中。”

贺红梅“哦”了一声,不响了。

自从贺红梅的工作室开张之后,贺红梅不在他们设计中心,张晨和贺红梅的关系,好像起了微妙的变化,张晨看到她,就不再像以前那么随便,时时刻刻,真的是以一个师父的口吻和姿态和她说话,贺红梅呢,在张晨面前,也变得比以前乖巧,真的像一个好徒弟。

背后,小昭笑着和张晨说,张师父,红梅说她,现在都有点怕你了。

张晨笑道,那说明她长大了,成熟了,没长大的人,才无知无畏,会觉得全世界都应该让让她,现在知道分寸和进退了。

看不出来,你还很有师父的样子,锅锅。小昭乱笑。

五个人,一辆车,小武也刚刚拿到驾照,郑重其事地把驾照给他们四个看了,企图表明,在路上,他也有开车的资格,但其他四个,嫌他是新手,和他说,开车就把你排除在外了,你就负责睡觉。

小武顿觉泄了气。

隔壁设计中心,现在还在打冬装的款,小武走进去,问他们要了三分之一卷的弹力棉,拿下楼,铺在张晨桑塔纳旅行车的后车厢里,小武个子矮小,横着正好可以躺下,那只备胎贴着车厢竖起来,脑袋钻在圆圈里,正好就给他当枕头用。

既然没有车开,小武决定,这一路他就真的只负责睡觉了。

从杭城到永城,这一路没有话说,快到永城时,看到大樟树下饭店还开着门,虽然肚子还没有饿,但嘴巴馋了,刘立杆叫着要吃夜宵,小武抬头看看说,过去过去,不要在这里,过白沙桥,那里有家新开的新建饭店,那里的辣鸭掌很好吃。

小武这个家伙,平时是不说大话的,他说好吃,那肯定会很好吃,张晨开着车,因此没有停下,继续往前,过了白沙桥,在小武的指点下,把车停到了新建饭店的门口。

老板是认识小武的,看到他就问:“老三篇?”

小武点点头,小武和他们说,他的老三篇就是辣鸭掌、笋煲和豆腐煲,在老三篇之外,小武又点了辣子鱼块、土鸡煲和青菜煲,结果菜上来了,是五个砂锅加一个大盘,一桌的人都看傻眼了,刘立杆骂,大侠,你点菜是不是为了要拿回扣啊?

“那你不要吃,就负责买单。”小武骂道。

小武和他们说,尝尝这个辣鸭掌,孟平伸头看看,整个砂锅都是深红色的,那一个个的辣鸭掌,几乎是泡在辣椒酱里,张晨夹了一个吃起来,饶是张晨这么喜欢吃辣的,第一口都呲地吸了口气,觉得额上的汗,瞬间就滚下来了,张晨叫道:

“好吃,好吃,太爽了,这是全国最辣的菜。”

“真的假的?”刘立杆将信将疑,也夹了一只吃起来,也大叫痛快,他和小武说:“确实不错,你就是拿回扣,拿的也是良心回扣。”

孟平和二货也夹了一个,他们没有张晨和刘立杆那么会吃辣,马上吃的唏哩呼噜,但都叫着好吃好吃。

一桌人,几乎就盯着这一只砂锅,很快把一份辣鸭掌吃完,刘立杆叫着再来一份,等第二份辣鸭掌上来的时候,张晨和刘立杆,就开始比起来,看谁吃的多。

他们先数了数面前吃剩的鸭骨头有多少,以此为基础开始比,最后是张晨吃到二十一只,说不行了不行了,嘴唇都辣麻了,肚子都辣痛了。

刘立杆吃到十九只,就已经败下阵来,他说我他妈的辣到肛裂了。

全桌人公认这是全国最辣的菜,至少是他们这辈子吃到过的最辣的菜,孟平摇着头赞叹道,能够把菜做到比辣椒还辣,这个老板也是有水平。

大家都觉得孟平这比辣椒还辣,说的有水平,刘立杆和小武说,快快,把老板叫过来,问问他为什么能做到这么辣。

老板走过来,和他们说,他是用最辣的朝天椒,煮出辣椒水,这水再熬浓稠了,还用朝天椒,煎出辣椒油,做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两种东西,不再加水,就可以了。

“你这是把辣椒的灵魂都搞出窍了。”刘立杆总结说。

接着,他们把注意力转到其他的菜,其他的菜一样辣,一样入味,一样好吃,但是没有辣鸭掌那么辣。

那辣鸭掌,辣到他们吃土鸡煲的时候,都以为这鸡煲是辣的,再叫过老板一问,才知道这土鸡煲和青菜煲是不辣的,孟平和二货,赶紧拼命吃土鸡煲和青菜煲,他们说是要灭火。

“逼养的,肚子都烧起来了。”二货骂道。

五个人肚子吃得溜圆,走出新建饭店,张晨说不行不行,吃太多了,坐都坐不下,大家均有同感,孟平说,那豆腐煲和笋堡,一半都是我吃的,二货说,我吃了最多的鸡。

刘立杆骂道:“你他妈的就是喜欢鸡。”

“逼养的,要是现在能来一炮就好了。”

“你那个小老乡,能放过你?”张晨问,二货嘿嘿笑着。

“走走,老孟。”刘立杆指着他们过来的新安江方向说。

孟平问:“去哪里?”

“去带你看看我家乡的宝贝,白沙大桥,桥上的石狮子,我保证你数也数不过来。”刘立杆说。

“真的假的?”孟平看着张晨问,张晨点了点头,孟平和二货来了兴趣。

小武还站在新建饭店门口,和老板聊天,他大概很关心自己不在以后,永城的情形,张晨和孟平他们四个人,往白沙桥那边走去。

到了桥头,一边就是两座很大的石狮子,刘立杆和孟平、二货说,你们一人一边,从这头数到那边桥头,然后再数回来,看看数字对不对,友情提醒,这很多的石狮子,是抱着小狮子的。

白沙大桥横跨新安江,全长362米,于1959年开始建设,是当时全国最大的一座石拱桥,新安江水流湍急,自古有“一滩复一滩,三百六十滩。一滩高十丈,新安在天上。”的说法,1960年竣工的白沙大桥,结束了“走遍天下路,难过白沙渡”的历史。

白沙大桥距离新安江水电站不远,建成之后,历经了新安江水电站历次泄洪的冲击。

1976年,下游的富春江水电站,从法国进口水轮机,主部件重达150吨,要通过白(沙)--七(里泷)线,水电部拨款150万元,对沿途40座桥梁,进行加固和改建,只有白沙大桥在没有特别加固的情况下,安全通过,丝毫无损。

孟平和二货走到桥上,发现一根根桥栏杆的立柱上面,果然有形态各异的大理石雕的石狮子,两个人开始数起来,数到头,合计数一加,是两百四十七个,再往回数,数过来再加,又变成了两百四十九个,他们看着刘立杆和张晨。

刘立杆和他们说,都错了,真实的数据是两百五十二个。

两个人不服,还要再数一遍,那边小武在喊他们,刘立杆说,走走,先赶路,回来再数,让你们一次数个够。

两个人这才作罢。

从永城到龙游这段,和上次张晨他们去的时候一样,车子不多,路很好走,但才刚出大同,没到龙游,孟平就叫道,来了来了,杆子快停车。

车上的人都不知道什么来了,孟平继续叫道,快快,辣鸭掌有反应了,肚子受不了了。

好在这里道路的两边,都是麦田,刘立杆把车停下,孟平赶紧把身上的羽绒衣脱下,扔在车上,拿了纸,跑去路边的小麦田里。

刘立杆趴在方向盘上看着,他依稀看到孟平蹲了下来,这才把车往后倒,张晨骂道,你他妈的倒什么车?

刘立杆不响,倒了十几米,在路边把车身侧了侧,打开远灯,车上的人就看到,孟平就像在舞台上被追光灯追着一样,出现在灯光里,白花花的屁股看上去很醒目,一车人大笑,孟平大声骂着:

“关掉关掉,杆子你他妈的把灯关了。”

刘立杆把远灯关了,改成近灯,不一会又改成远灯,然后就这样远近灯变换着。

孟平侧了侧身,背对着这里,这里的人乱笑,孟平明白了,知道不对,又转转身,正对着这边,想想更不对了,在灯光里蹲着转了几下,无奈,只能用纸擦擦,提起裤子回来,边走边骂:

“杆子你缺不缺德,你知不知道,人在拉大的时候,是最适合思考哲学问题的,是最不应该去打扰的。”

张晨忍住了笑问:“完事了吗?”

“屁,情绪都还没有酝酿好,就被这王八蛋打断了。”孟平骂道。

孟平打开驾驶室那边的门,把刘立杆拉了下来,一定不准他再开车,孟平骂道,你再开,我今天要被屎憋死了。

刘立杆被他拉下,孟平想坐进去,又被刘立杆拉住,还是二货坐进了驾驶室,两个人这才作罢,一起上车。

车往前再开了十几分钟,前面有一片小树林,孟平叫道,停车停车,二货把车靠边停下,刘立杆叫道:“你慢慢思考你的哲学问题,我们抽烟。”

四个人下了车,站在车旁,虽然夜凉如水,夜风还有些刺骨,但四个人,前面吃辣鸭掌出了一身的汗,车上又一直在闹,这时候被风冷一冷,感觉正好,人特别的舒服。

二货悄悄走到刘立杆身后,突然发出一阵狗叫,手还在他小腿上碰了一下,刘立杆“啊!”地一声惊呼,人就往马路的对面跑,张晨和小武大笑。

孟平正从小树林里出来,看到这情景,大呼痛快,他说:“恶有恶报,不是不报,马上给你现世报!”

刘立杆跑到马路中间,听到他们的笑声,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他也大笑,转身走了回来,边走边骂:

“这么像,二货你他妈的是公狗投胎的吗?”

0880 被人盯上了

还没到龙游,路边有一个加油站,刘立杆就叫二货进去,和他说,再往前,加油站都要排队,在这里把油加了。

“你不叫我也要加啊,逼养的,已经没有油了。”二货说。

进了加油站,张晨和小武、刘立杆去洗手池洗脸,孟平又进了洗手间,出来,张晨问,彻底解决了?

孟平痛苦地摇了摇头:“下面没有出来,上面快出来了。”

张晨明白了,这是说洗手间很脏,他本来想进去的,也就没有进去,而是跟着小武和刘立杆,也跑到洗手间边上的大树底下,解决了,走过去,就闻到很重的一贯骚味,知道这里是第二洗手间,其实也脏,但因为是在室外,就不觉其脏了。

过了龙游,从金华、温州、丽水方向的车加了进来,320国道上的车一下子就多了起来,好在从龙游到上饶的路已经修好,没有再出现张晨他们上次来时,需要在省道和县道,甚至乡村道路去绕的情景。

他们很顺利地就通过浙赣收费站,出了浙江的常山,进入了江西的玉山。

二货车开得很快,时间这时候也过了十二点,一路嬉闹后,车上的人这时昏昏欲睡,二货突然一个急刹车,后面紧跟着他们的车差点追尾,坐在副驾座的刘立杆正想大骂,朝前一看,也是吃了一惊,他看到前面路边站着一个交警,伸出手,示意他们停车。

二货减缓了车速开过去,一车人都痛骂起来,原来路边的这个,是个假人,你虽然意图是让人减缓车速,但知不知道,这样反倒会害人出车祸的?

谁大半夜的,光线又不好,看到个交警朝你招手,第一反应不是来个急刹车?

到上饶的时候已经快两点钟,换孟平开,孟平开了半个小时,就把车靠边停下,说不行,肚子还是痛,后面小武立起了身,他说我来,我已经睡一路了。

“滚,你这个新手,我们老手还没有死绝呢。”

刘立杆骂道,小武又沮丧地倒下身去,心里是痒痒的,本来还以为这一趟,两千多公里,自己可以好好过过瘾。

刘立杆自己坐到了驾驶座上,车过了铅山、横峰,再过了弋阳和贵溪,前面就到鹰潭了,这时时间也到了凌晨五点,外面天有些擦亮了。

张晨问刘立杆,要不要换换?刘立杆说,你睡你的,老刘还清醒,老刘喜欢白天睡觉。

张晨就管自己继续睡,不再理他。

出了鹰潭,前面是很大的一个加油站,上百辆车停在这里,很多是加完油后,停在这里睡觉,还有是在这里排队加油。

刘立杆本来想找个空一点的加油站,但看看油表,一格都不到了,前面过去,不知道还有多久才会有油加,虽然他们车上备着汽油,但备着的意思就是,不到万不得已,就不去用它,他决定还是在这里把油加了。

他看到四台93号加油机前都排着长队,就开过去,一直开到了前面出口处的公共场所门口,把车停下,大声叫道:“放水、放水。”

车上的人睁开眼睛看看,都下了车,刘立杆自己也下了车,进去出来,和孟平说,再给你更多的时间思考人生。

然后他上车,掉了个头就走了。

其他的人知道他这是去排队加油,就站在厕所门口抽烟,一支烟快抽完了,才看到刘立杆开着车,从加油站里面出来,四个人赶紧把烟头扔了,刘立杆开到他们面前,把车停下,下了车,连车都没有熄火,这是要求换驾驶员了。

二货钻进了驾驶座,大家在外面站了好久,冷死了,车来了就都赶紧上车,二货马上启动车子往前开。

外面天已经蒙蒙亮,这个时候,是人最困,也是路上车最少的时候,开了一夜夜车的货车司机,看到天快亮了,找地方即使停车睡觉,车上的货物也会是安全的,他们就找加油站和路边饭店的门口,停车睡觉,反正这个时候,饭店也没有吃饭的人,停车场都空着。

而像张晨他们这样的小车,是很少有人这么早出门的,赶路的已经早赶回了家,一夜赶不回家的,半夜就找酒店睡大觉,只有他们这样仗着自己人多,可以二十四小时在道路上一直开的,才会继续留在路上。

开出加油站十几分钟,二货说:“后面有车跟着我们。”

坐在副驾座上的张晨,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朝后视镜里看看,果然,看到后面也是一辆桑塔纳,跟着他们,桑塔纳的后面,好像还有一辆面包车。

刘立杆骂道:“神经病,这一条路上有多少车,有车就是跟着我们?”

“不会错的。”二货说,“我试过了,我减速他们也减速,就是不超过我们。”

“再试试。”小武也醒过来了,坐起来朝后面看看,说。

二货减缓了车速,从八十码,慢慢减到了六十码,对方跟着,果然也减了速,这时候边上的车道,根本就没有车,正常情况,后面的车肯定会变道超车过去。

“没错,就是跟着我们。”

小武说着,看看周围,明白了,这时候马路的两边,还有一些房子,前面肯定会有一段偏僻的路,对方是准备一直跟到那里。

“好了,准备战斗吧。”

小武说着,把棒球棒一根根递给他们,和他们说,等下看情况,先不要带下车,但一定放到自己跑回来就可以拿到的地方。

“我操,真要干了?”刘立杆叫道。

“怎么,害怕了?”小武笑道。

“我怕,我怕鬼!”

刘立杆嘴硬着,小武说,他们不是鬼,你才是,他们就是你引来的。

“我操,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刘立杆骂道。

“他们肯定是在加油站物色的对象。”小武说,“看到你一个人,又这么一副怂样,还是外地牌照,就盯上了,他们不知道还有我们会在外面等。”

小武这么一说,其他人也觉得有道理,刘立杆也想起来,他在加油的时候,确实有两个家伙,走过来朝他看看,还朝车里看看,当时加油站那么多人,自己也不以为意。

“你是不是看到过他们?”小武问。

刘立杆点点头说,好像是。

“他们有多少人?”

“我怎么知道,我看到好像就两个。”

小武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不管他们,张晨哥,你和杆子哥换一个位子。”

刘立杆往孟平那边挤,张晨把座椅靠背完全放到,他爬到了后面,刘立杆爬到了前面副驾座。

小武也从后车厢爬到了后排座上,靠门坐着,小武和他们说,他们的人肯定不会少,等下要是他们车超上来,我们后面三个身子都低下,让他们觉得车上只有杆子和二货两个人。

孟平和张晨都说好。

小武和二货说,等下只要他们不逼停车子,不管在外面骂你什么,你就继续开,不要理睬他们,要是来逼停你,你就停下来,小心不要撞到他们车。

二货说好。

“车停下来以后,杆子你一个人下车,他们肯定会说我们的车子刮到他们什么的,编个理由要你赔钱,威胁你公了还是私了什么的,你就和他们讲道理。”

“我操,和他们还有道理可讲?”

“那怎么办?”小武笑道:“你下去就和他们说,来来,有种来单挑?”

刘立杆嗫嚅着,说不出话,其他人大笑。

“杆子,你一个人下去怕不怕?”小武问,“怕也没有关系,说话颤抖也没有关系,你越害怕,就越能够麻痹他们。”

刘立杆说,那这可以,装都不用装了。

“你们三个,看我动手,你们就带着家伙冲下来,不管对方多少人,也不管对方是什么人,见人就当西瓜打,越凶越好,一定要一下子把他们打懵了,这样我们才有逃出去的机会,明白了吗?”

二货和张晨说好,孟平叫道:“太好了,肚子都不痛了。”

“老孟你打过架?”小武问。

孟平嘿嘿笑着,他说:“读幼儿园的时候,和女同学打过架。”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小武说,没关系,不要去看清对方是谁,越看清越下不了手,就拿着棍子乱打就是,你越凶对方就越怕你,对了,看到有往他们自己车上跑的,就一定要先把他打倒。

“为什么?”张晨问。

“这些混混,以为是要对付这两个人,一定是争先恐后都跑下车,想表现一下,不会有战术,也不会有人守着车,但他们车上,一定藏有凶器,开始的时候,他们以为根本不需要用到,不会带下车,但发现事情不对……”

“我知道了,这时候跑回去的,一定是去拿凶器的。”孟平说。

“对,所以你们要明白,自己越凶,就越安全,越能保护自己,让他们拿到了凶器,就麻烦了,我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最怕是他们连枪都有,这个地方,干这种事的混混,很难说的,千万不要手软,明白了吗?”

几个人都说明白,“就当是今天要为民除害了!”孟平说。

再往前开,两边的房子都消失了,路两边开始出现的是绵延不绝的山,车下的国道,一直朝大山里延伸进去,小武提醒说:

“注意了,他们要开始了,二货,开好车,不要慌。”

0881 打了就跑

后面的车不停地变换着灯光,小武和二货说,减速,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二货把车速慢慢地减了下来,对方按着喇叭,但并没有变道,减到四十码的时候,对方也减到了这个速度,还是跟在他们后面。

“就按照这个速度开。”小武说。

二货摇下车窗,手伸出去挥了挥,意思是告诉对方,自己的车开不快,你们要急,就超前面去。

对方还是没有变道,而是加了油门,在他们后面顶了一下,让他们的车子往前窜了一下,虽然知道对方是找茬的,车上的人还是陡然紧张起来,张晨、刘立杆和孟平,以前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这时候就感到自己的心怦怦乱跳。

只有小武一个人很镇定,他和二货说,不要理他,没怎么撞到。

二货听着,就没有加速,结果就在小武话音刚落的时候,车又被从后面顶了一下,车子往前又窜了一下,但对方显然也有所顾忌,碰了一下之后就离开了。

小武和张晨他们说,他们这样顶一下,就是想让我们停车,看看车子怎么样,一般人也都会靠边停车,但你这时要是停车,就上当了。

车上的人明白了。

小武朝后看看,看到后面的车又贴近了。

“加速加速,加到八十码。”小武说。

二货把车加到八十码,对方也加速跟了上来,但在这样的速度下,他们也不敢再用车顶他们,小武和二货说,就这样的速度。

小武心里盘算,知道这个时候,对方肯定是在商量,接下去应该怎么办。

这时候外面天亮起来了一点点,小武从前面车外的后视镜,看到后面车上,也是有四五个人,小武前面爬到前面的时候,把弹力棉挡到了车尾的玻璃前面,这样,从后面车,是看不到他们车里的情况的。

对方长按着喇叭,二货不理睬他,还是顾自朝前开着,对方突然一个变道,小武看到跟在后面的是一辆金杯车,金杯车上,也有四五个人。

小武赶紧叫道:“趴下趴下。”

张晨和孟平趴了下来。

那辆桑塔纳加速到和二货并排,副驾座的车窗摇了下来,一个家伙伸手指着二货,大声骂着,让他靠边停下。

二货连窗户都没有摇下来,看了看他,继续开着自己的车。

小武叫道,小心了,不要和他们碰撞,情愿停下来。

并排的那辆桑塔纳突然加速,冲到了前面,然后一个变道,挡到他们车前,二货一个点刹,减慢车速的同时准备变道,这时那辆金杯超了上来,和他们开到了并排,两辆车一前一左,夹住了他们。

前面的桑塔纳减速,二货也只能加速,金杯往他们这边靠,二货只能往右边路边靠,前面的桑塔纳同时也往右边移,始终挡在他们前面,等到把二货逼到,右边距路沿无法再过一辆车的时候,前面的桑塔纳停了下来,二货也只能停了下来。

对方两辆车上,下来了八九个人,二货和刘立杆也下了车,前面桑塔纳上下来的人,领头的一个个子很高,他指着刘立杆就骂:

“你他妈的,撞了我们的车还要跑!”

刘立杆说:“我们什么时候撞了你们的车?”

“你看,那个不是?”那家伙朝金杯车指指,刘立杆和二货这才看到,金杯车后面撞烂了,看样子他们就是搞成这样出来讹人的。

刘立杆笑道:“你们那车是尾巴撞烂了,你们一直在我们后面,我们怎么撞?”

“前面在加油站撞的,撞了就逃,我们才追过来的。”

“笑话。”刘立杆叫道,“能把你们的车撞那样子,那你说我们哪里撞的,我们的车,怎么一点撞痕也没有?”

对方一把抓住了刘立杆的前襟,骂道:“你他妈的不承认是吧,好,狗东西,我马上让你承认,你要撞痕?老子马上给你看撞痕。”

边上人叫道:“和他啰嗦那么多干嘛,打一顿就老实了。”

另一个人,打开桑塔纳的尾箱,从里面拿出一根铁管,朝张晨他们车走来,小武知道,这是要来制造撞痕了,小武低声和张晨孟平说,看我动手,就冲下车,注意,不要让他们有人跑回车上。

小武一推车门下去,大叫一声“住手!”

车上突然又多出了一个人,对方那八九个人,都愣了一下,拿着铁管的那人也站在了那里,小武朝领头的那个人走去,那人见这么个小个子朝自己走来,哪里放在眼里,鄙睨着小武,冷笑道:

“你他妈的还有屁放?”

小武一声不吭走过去,走到那人面前,突然就一记直拳,直取对方面门,对方猝不及防,被闷到了,直挺挺朝后倒去,“砰”一声倒在了桑塔纳的引擎盖上。

“我操!”对方几个人大喊一声,顿时乱了起来。

那提着铁管走向他们车的家伙,见此情景,朝小武冲去,手里的铁管同时扫到,小武身子一矬,躲过铁管,抬起一脚踢到他的前胸,对方人和铁管一起飞了出去,小武在空中接到铁管,这家伙摔到地上,刚准备起身,被小武一铁管打在背上,又倒了下去。

还有六七个人冲向小武,张晨和孟平冲下车,举着棒球棒冲过去,对方见怎么突然又多了两个人,愣了一下,就这个当儿,张晨和孟平已经冲到,一阵乱打。

二货趁这个机会,跑回车上,拿到了棒球棒,他看到有个家伙跑向面包车,冲过去给他头上就是一棒。

刘立杆赤手空拳,朝左右看看,看到地上也不知道谁的一只鞋子,捡起来,就用鞋跟朝一个家伙脸上打去。

也是这一下他们发动的太过突然,对方就是有八九个人,也都被打翻在地,小武拿着铁管,看到有谁想起来就给他一下,孟平和张晨也有样学样,那一帮家伙都被他们控制了。

小武冲二货叫道:“快去拿刀!”

二货愣了一下,问:“割猪头?”

“把他们轮胎扎了。”小武说。

二货明白了,这是让对方不能追自己,也不能去叫救援,毕竟是在对方的地盘,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他们也不清楚。

二货拿了刀,把对方两辆车的轮胎都扎了,小武叫道:“快去开车。”

二货赶紧跑过去上车,把自己的车从两辆车的夹击中间退了出去,开到对方那辆桑塔纳前面停下,二货下车冲小武他们喊着,快点上车!

对方领头的那个家伙,正从地上半坐起来,两眼惊恐地看着小武,小武骂了一声:“你他妈的,我教你怎么做人!”

狠狠地又是一拳。

“快走快走!”小武叫道,张晨、孟平和刘立杆,赶紧往前跑,四个人刚一上车,二货就一踩油门,车猛窜出去。

再从后视镜朝后面看,看到那些家伙,正三三两两站起来。

刘立杆大声叫着:“过瘾过瘾,他妈的大获全胜!”

孟平也笑道:“看样子打架也没有那么难。”

虽然回到了车上,架也打赢了,但他们还是忍不住地浑身颤栗起来,小武看了看他们,张晨和孟平都不好意思地笑着,小武说,没有关系,第一次打架都这样。

张晨想起来,这可不是自己的第一次,他的第一次是在海城,在桃园宾馆的KTV包厢。

小武和二货说,开快一点,注意看后面有没有车追来。

“他们的车,轮胎不是被我们扎了?”刘立杆说。

“他们不会拦车啊?”小武问。

孟平从包里掏出大哥大,他说我要打个110报警,告诉他们,有这么一批车匪路霸,让他们去收拾。

结果大哥大没有信号。

“大侠,快传授传授经验,这打架怎么打?”刘立杆说。

“干嘛,你准备不造房子,专业当流氓了?”小武问。

“不是不是,有点经验,下次再碰到就知道怎么处理了。”

“对对。”孟平也说。

小武想了想说:“其实,这打架,能打和会打还是不一样的,我见过一个散打的全国冠军,他就一点不会打架。”

“为什么?”张晨奇怪了。

“他和人吵架,吵到脸红脖子粗,最厉害也就是叫,‘你再说,再说你信不信我揍你!’但其实没用,他出不了手的,这种就是不会打架的人,真打起来,也只有挨揍的份。”

“真的?”孟平问。

“当然,人和人干,其实差别不大的,就看你出不出得了手,你要是下手快,下手狠,一下子把对方打懵了,对方就是全国冠军也没有用,他要等到清醒过来,想清楚怎么对付你,再打,你就不是他对手了。”

“就像刚才,对方人多,他们就以为我们没什么了不起,所以我们一定要先出手,要是等到对方出手,双方打起来了,那输赢还真不一定,我们一下把他们打懵了,对方人再多也没有用。”

“我知道了。”孟平说,“希特勒的闪电战就是这样,也是一下子把对方打懵了。”

“对,差不多,碰到这种情况,就是先下手为强,一下子把对方打懵,然后就迅速逃走,不然,一个是等到他们清醒过来,会反击,还有就是,你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人会过来。”

二货把车慢慢减速,张晨他们看看,原来是到了收费站。

二货摇下车窗,交过路费的时候,孟平也摇下了车窗,冲收费员喊:

“喂,师父,你们有没有电话,快点打电话报警,那边有一群流氓,专门找外地车麻烦。”

收费员白了孟平一眼,挥挥手让他们快点过去,孟平还想说什么,小武说,没用的,你以为他们不知道?

过了收费站,小武松了口气,他说,好了,现在安全了。

孟平奇怪了,问:“为什么?”

“这种人一般都不会跨境的,到了这边,就到了另外一个县,就是别人的地盘,他们不可能方方面面的关系都搞定。”小武说。

“就像你只能当永城王,不能当桐庐王一样?”刘立杆问。

“去你的。”小武骂道。

“哎呀,还是女人有智慧啊!”孟平感叹道。

其他人看看他,都不知道他为何有此感慨,孟平说:“你们想想,要不是小昭打电话把小武叫来,今天会怎么样?”

其他人一想,还真是的,反正亏是肯定要吃了。

0882 魔鬼地带

他们九点多快十点的时候过了南昌,没有进城,反正时间全乱了,他们在路边找了一家饭店,早饭和中饭一起解决了。

江西的菜,倒也是辣,但他们喜欢在菜里放小茴香菜,张晨他们吃着,就觉得有股怪味,叫来老板问清楚,让他接下来的菜里不要放,这才好些。

刘立杆又想起了昨晚的辣鸭掌,他说,这时候要是再有份辣鸭掌就完美了,小武这才想起,跑回车上,过了会拿过两只一次性饭盒,是两盒辣鸭掌,众人大喜。

小武和他们说,这本来是他准备带在路上,很困的时候吃一只,提提精神的,没想到忘记了。

“忘得好,忘得好,这时出现,才是最好的。”孟平说。

鸭掌已经冻住了,他们叫老板热了一下,老板端出来,问他们,你们这么会吃辣?他说他热的时候都被呛到了。

刘立杆让老板尝一个,老板尝了一个,也是吃的唏哩呼噜的,他也奇怪,这么辣,是怎么做出来的?

辣鸭掌上来,孟平马上就夹了一只,张晨奇道:“你还吃?”

孟平笑道:“不管了,你们别说,前面一阵发作,上下通气了,来来,干杯,庆祝一下。”

孟平举起了辣鸭掌,其他四人,也各自夹起一只辣鸭掌,互相碰碰,算是干杯。

吃完了饭,再坐着喝杯茶,张晨拿出了地图册看了起来,和他们说,从这里过去是宜春,宜春过去是萍乡,从萍乡再往前,就出江西,到湖南的醴陵了。

“萍乡,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孟平说。

“安源煤矿,安源煤矿就在萍乡。”张晨说,“刘春华那幅《***去安源》,画的就是这里。”

“就是穿着长衫,拿着油纸伞的那幅?”

孟平问,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对这幅画肯定有印象,这幅画印了九亿多张,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全国人口都没有九亿,可以说是人均一张还有余。

张晨说对。

“主席就这样拿把伞,就从湖南走到江西,也是厉害,比我们还厉害。”刘立杆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要带多少鞋。”

“从长沙到萍乡三百多里,走路怎么走?”

张晨看着刘立杆,骂道:

“刘春华说,主席是从长沙坐火车到萍乡,然后从萍乡走到安源的,还有人说,当时安源到长沙,直接有运煤的车,每列车会挂几节客车厢,主席根本就是坐火车去的,还有,主席自己也说过,他在安源不是穿长袍,是穿短衣。这刘春华,大概和你写大王传奇差不多。”

刘立杆笑着和孟平说:“看到没有,我就一句,他有这么多话说,怪不得是当师父的人,张师父,再问问你,我们路不路过湘潭?”

“路过,醴陵过去就是株洲,株洲过去就是湘潭。”张晨看着地图说,“湘潭再过去,就是长沙了。”

“好好,路过就好,晚餐有着落了,我们打进湘潭城里去吃大户。”刘立杆这么一说,张晨和孟平都想起来了,那个老张,把刘立杆从海城救出来的老张是湘潭人。

刘立杆马上拿出大哥大,打通了老张的电话,老张一听说他们在南昌,要往湘潭去,就说要来萍乡接他们,刘立杆赶紧说,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有车,要你接干嘛?

老张说,那到醴陵,我到醴陵接你们。

“老张,你是不是太闲没有事情做?”刘立杆奇怪了。

老张哈哈大笑,他说很忙,搞不赢嘞,本来晚上还有演出,你们来了,我就要请假,杆子,记得到醴陵给我打电话,对了,过黄花桥的时候,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刘立杆和他们说,这黄花桥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我们注意一点?

孟平叫过来店老板,问他知不知道黄花桥,老板还没有说,边上一桌吃饭的,看样子是两个货车司机说,开过这条路的驾驶员,哪里有不知道黄花桥的。

另外一个叫道:“魔鬼地带!开车的都叫这地方魔鬼地带。”

刘立杆他们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刘立杆掏出香烟,递给他们一个人一支,刘立杆问:“那地方开起来是不是很爽?”

“爽?爽死了!”其中一位点点头,“我们早上过来的时候,那里大清早刚出过事故,从上面一辆车失控滚下来,压在下面车上,当场死了三个。”

刘立杆一听,咂舌了,再不敢响。

“师傅,这黄花桥离这里多远?”张晨问。

“还早,差不多五百里,过了萍乡,再出湘东不远,就到黄花桥了,过了黄花桥,就是湖南的醴陵。”

一行人谢过两位司机,接着上路,再上路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期待,就想看看这所谓的“魔鬼地带”,到底是怎么样的。

到了下午三点多钟,车子一出萍乡,320国道,就变得破烂不堪,满地都是大坑,大概是运煤的载重车来往太多的缘故,那时的国道,还是碎石铺的路,下面就是泥巴,哪里经得起这么碾压。

一车人坐在车上,摇来晃去,就像在跳迪斯科,刘立杆说,过瘾,中饭都快摇出来了。

就这样摇了二十多分钟,总算是摇出了湘东,过收费站的时候,孟平开的车,他拿了钱给收费员,问道:

“美女,这么烂的路,你们收钱不脸红吗?”

收费的女孩咯咯笑:“不脸红,又不是我让它这么烂的,烂也是被你们压出来的。”

“有道理,你这么有水平,可以当领导了。”孟平说。

女孩看了他一眼说:“我就是站长,在这里代班。”

孟平大笑:“好嘛,英雄豪杰,都让我们碰到了。”

“什么意思?”女孩问。

张晨他们知道,孟平这话的意思是,白道黑道,怎么一样的黑,一车人乱笑,女孩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孟平说:“没什么,就夸你是个人才。”

“谢谢!”女孩朝孟平莞尔一笑。

他们往前继续开,过了一座仅能容两车交会的水泥桥,张晨看到桥头立着一块烤漆已经剥落的铁牌,上面写着“黄花大桥”几个字,心想,所谓的魔鬼地带,应该快到了。

汽车转过了一个弯,车上的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看到两山之间,一条道路就像是用马克笔画出的心电图,曲折蜿蜒地顺着山沟朝上攀爬,它这每个弯,不是那种平滑的弧线,而是几乎呈锐角。

道路的一侧是山,另外一侧就是崖,路两旁光秃秃的,连最基本的水泥防护墩和大树都没有。

“老孟,你行不行?”刘立杆问。

“我不行你行?”孟平说,“我不担心自己的技术,而担心车,这车要是熄火了,再启动……”

“逼养的,那还不是技术,再启动会溜坡呗?”二货叫道,张晨和刘立杆大笑,二货继续说:“换人换人,我来。”

孟平还是嘴硬,他说:“我其实也是可以的。”

开到坡底,很大的一块牌子竖在那里,上面写着“极危险路段,1992年开通至今,已死亡‘26’人。”那个数字,是不断地被改动的,孟平想起早上那两个司机说的话,心里骂道,什么26,已经29了,孟平顿时就没了勇气,把车在那块牌子下停了下来。

黄花桥路段,整个长度其实不过一公里,但因受客观条件的限制,设计极不合理,按照国家二级公路的标准,最小弯道半径为250米,视距为110米。

而320国道的黄花桥路段,弯道半径仅216米,视距84米,大大低于国道二级公路设计标准,从而导致车辆行至此处时,往往因为转弯半径不够,会车视距不足而引发交通事故。

二货坐到了驾驶座,招呼他们上车,刘立杆说,我们要么走上去好了?

小武骂道:“你走到山顶,那时候天都黑了。”

四个人钻进了车,二货启动车子往前开,孟平和二货说,千万千万小心。

二货骂道:“知道了,逼养的,有钱人都怕死。”

其他三个有钱人和一个没钱的都笑了起来,这一笑,车里的气氛轻松了起来,孟平说:

“不是怕死,是责任不一样,二货,你只要对你一个人负责,你看看张晨,他还要对下面几千个人负责,这能一样吗?”

“有道理。”二货点点头,接着用孟平前面调侃那收费员的话说:“逼养的,你这么有水平,可以当领导了。”

其他人大笑。

坡陡弯多路还窄,所有上下的车辆,都以二三十码的速度开着,中间还要停下,因为谁都不敢在转弯处交会,这样就更增加了开车的难度,离合器控制的不好,还真的会熄火,一熄火,肯定会造成溜坡,这么陡的坡度,靠手刹根本刹不住。

车厢里大家都安静下来,心跳不已,过弯道的时候,视距很短,弯道半径很急,急得就像是一条道路,被从中折断了。

张晨明白,为什么路旁和转弯处没有水泥防护墩和大树了,如果有,一是会影响上下坡车的视线,最主要的,只怕那些货车车头转过去了,车尾会撞到保护墩或树木上。

一公里的路,他们开了近二十分钟才开到坡顶,大家都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后背都湿漉漉的。

再往前的路就好走了,他们开了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醴陵收费站,过了收费站,刘立杆就看到老张的车停在那里。

老张人,还是穿着他喜欢穿的白皮鞋和白裤子,站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

看到他们,老张就张开了手臂。

0883 雪峰山

从醴陵到湘潭,一个多小时就到了,老张和刘立杆在前面车上,直接把他们领到了一家酒店,酒店一看就是新装修的,外表古色古香,老张和刘立杆说,这是我外甥的酒店。

“在海城跟着你的那个?”刘立杆问。

老张点点头说:“不过他今天不在。”

他们进了包厢,包厢的装潢也是古色古香的,一桌的人刚刚坐下,老张的大哥大就响了,老张接了起来,里面有人劈头盖脸地骂着,张晨和刘立杆他们都听到了,不过用的是本地话,语速又快,他们听不清在骂什么。

老张不停地点头,不停地朝电话里道歉,其他人看着,都看傻了,不知道那电话里的人是什么来头。

等老张挂断电话,刘立杆问,谁,你老婆?

“不是,婆姨要敢和我这么说话。”老张抬起手,左右挥了两下,看刘立杆还是满脸疑惑,老张说:“我们团长。”

“你们团长?”刘立杆奇道,“那花鼓戏剧团,不是你买下来了吗?”

老张点点头说是啊,我买了。

“那这团长是?”

“我请来的。”

一桌的人都笑了起来,刘立杆叫道:“我操,什么情况,老张,你老婆都不敢对你这样,你请来的团长敢,你是不是和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老张大笑:“碰哒鬼嘞,人家年纪都可以当我妈了,是我要她一视同仁的,这不,晚上有演出,我临时请假嘛。”

一桌的人大笑,刘立杆骂道:“老张,你是不是贱?辛辛苦苦赚钱,赚钱去买个剧团,买了剧团以后请个团长,然后这团长一天到晚管着你?你要这样,当初就不要出来不就好了?”

“不一样不一样。”老张说,“再说,为了艺术,该牺牲就牺牲嘛。”

“没错老张,你这团长,不是年纪像你妈,你就是请了个妈。”刘立杆说。

菜上来了,刘立杆和张晨,都感觉这菜从菜式到口味,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张晨想了一下想起来了,他问老张:“这个是组庵湘菜?”

老张翘了翘大拇指说:“张总厉害。”

“这个,和谢总那里的那个傅师傅什么关系?”

老张说:“这里的主厨,是傅胖子的大徒弟。”

怪不得。

吃完了饭,老张和他们说,湘潭小地方,晚上没有什么好玩的,也没有好酒店,我已经给你们定好,住在长沙的华天大酒店,我们去了先娱乐,然后带着妹子去宵夜,一房间的和尚,没有妹子怎么行。

刘立杆和张晨赶紧说,他们晚上还要赶路,老张说,赶路明天赶也来得及,今天玩好休息好,明天才有精力开车。

张晨他们开了一天一夜的车,连身子都没有放平过,听老张这么说,也觉得算了,明天早上起来再走,反正他们也没有说是什么时候,一定要赶到贵州的,晚一天就晚一天。

连续的长途奔袭计划,在第一天就破功了。

第二天,他们还是回到了湘潭,继续沿着320国道走,上午九点多钟在湘潭和老张告别,接着上路,从湘潭到邵阳这段路很好走,过了邵阳,进到隆回和洞口,就都是山路,一直转转转的,转到洞口县的江口镇,路好像开始平了起来。

他们开出去不久,就看到路边有一块指示牌,指向“陆军第七十四军湘西会战阵亡将士纪念塔”,张晨心里一凛,七十四军,不就是那个“宁碰阎王,莫碰老王”的王耀武的部队吗?

张晨还没有说,孟平就朝开车的二货叫道:“去这里去这里,湘西会战,那就是雪峰山战役了,没想到是在这里,他妈的我们刚刚那么绕啊绕的,原来是雪峰山,怪不得!”

孟平这么一叫,张晨也亢奋起来,原来孟平,对这个王耀武也这么熟悉,不过张晨也确实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大名鼎鼎,歼灭日军三万多人的雪峰山战役,就是在这里,而他们刚刚,居然已经开过了雪峰山。

要知道那条路可是王耀武民国27年亲自指挥督建的,后来才改成了320国道。

张晨把这事告诉了孟平,孟平说真的?“民国27年,那就是1938年,那一年有台儿庄战役、淞沪会战、武汉会战、广州保卫战,那么个穷到光屁股的国家,一边打仗,一边还要建设,真不简单。”

说话之间,二货就把车开到了一个山坡下面,那个纪念塔就在这山坡上,可惜,上去的路被封住了,一块告示牌告诉他们,纪念塔和烈士公园正在修缮,暂不对外开放。

他们只能悻悻地把车开回到320国道,继续往前走,开到前面一家加油站,转进去加油,孟平问加油站的工作人员,他们从隆回那里过来的是不是雪峰山?

“雪峰山?雪峰山还没有到,就快到了。”工作人员王320国道的前方指了一下。

“雪峰山难不难走?”张晨问。

“没有走过?”工作人员问。

张晨摇了摇头。

工作人员笑道:“那你走过就知道了,好在今年还没有下雪,要是下雪,我就让你们调头了,现在小心一点还是能过。”

一车的人听了这话,都吃了一惊,看样子这雪峰山,和它的名字一样,不可小觑。

加完了油,刘立杆一定要换他开车,他们继续往前,张晨很注意地看着车外灯光下,路边的320国道水泥里程牌,到了“G3201521”公里处时,马路上面,有一个铁架子横跨整条道路,上面写着:

“雪峰天险26km,弯急坡陡,雾浓,冰冻易滑”。

“开始了!”刘立杆兴奋地拍了一下方向盘,轻声叫道。

张晨看着外面,让他稍感安心的是这里的路比黄花桥宽,道路两旁,几乎每一处危险地带都有水泥防护墙,转弯处还有红白相间的水泥防护墩,虽然涂在外面的油漆颜色已经斑驳,但它们的防护作用并没有失去。

弯道慢慢开始增多,张晨看到有一处弯道上,竖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雪峰山,山连山,三百三十一道弯,弯弯都是鬼门关。”

我操,这不是赤裸裸的威胁吗?

和黄花桥比,这里还有一个让张晨安心的是,这里的道路两旁除了护栏,都是树,张晨心想,即使是车子冲出道路,也会被树挡住,最多就是车被撞坏。

张晨正这样想着时,路旁一块牌子,让他吓了一跳,好像给他当头一棒,牌子上写着:

“1987年特大交通事故,死亡25人。”

卧槽,这字字都是血啊!

张晨当下不敢大意,坐直了身子。

这雪峰山,还真像前面那顺口溜写的,山连着山,你到了一座山顶,翻过了一座山,接着就是弯道下坡,下到山底,你以为雪峰山已经过去的时候,汽车又开始往上爬坡,就这样上上下下,他们都记不清翻过了多少山。

盘山公路上,后面是车,对面下山的也是车,眼睛都被车灯刺痛了,每一辆车下来的时候,虽然速度不快,但张晨都感觉是朝他们冲过来的,随时有失控的危险,人陡然紧张起来。

不管到了哪里,耳畔听到的都是汽车的轰鸣,他们虽然是置身在大山之中,但一点大山应该有的寂静也没有,反倒像在一个大型的练车场,你听到的都是车,远远近近,高高低低,上下左右,都是汽车发动机吃力的轰鸣。

下坡的时候,一路上密密麻麻,都是各种警示牌:“险!”“特险!”“天险,一档下!”“交警指令,一档下!”“险,坡陡弯急,分秒警惕!”

看得让人心惊肉跳,仿佛路旁站着一个个交警,指着你的鼻子在警告你。

他们过了“老虎口”、“八大回头”、“铲子坪”和“牛屁股”,“牛屁股”是一个上坡的急弯,转完了这个弯后,张晨觉得,自己的耳朵开始嗡嗡响了。

“不行了,我感到我的脑浆都被晃出来了。”刘立杆叫道。

“你靠边休息,我来开。”张晨说。

“不累,是弯太多,感觉自己脑子被晃成浆糊了。”

刘立杆这么一说,张晨和一车的人都觉得很形象,他们感觉自己的脑浆也被晃出来了,脑袋有点疼。

刘立杆找了一个相对平缓开阔的地方,把车停了下来,他走到路边,蹲下身,干呕了几下,又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车上的人都下车,他们都需要脚踏实地地清醒一下,小武拿了一瓶水过去,给了刘立杆。

山上的风呼啸着,很凌厉,一行人在寒风中站了一会,手脚就有些冰凉,这才感觉大脑清醒了一点。

一两辆车从他们面前轰隆隆驶过,他们看到驾驶室里,都是一张张痛苦不堪的脸。

换张晨开车。

终于开到了山顶,山顶有一块平地,平地上停了很多车,边上有好几家饭店面馆和杂货店,他们赶紧走进了面店,一人要了一碗热乎乎的面条吃下去,人这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准备下山,张晨把车开到了下山的路口,路口有一块警示牌,写着:“长下坡,注意车速。”

边上还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的是大货车不得少于60分钟到山脚,依维柯等中型车,不得少于五十分钟,小车不得少于40分钟,违者山下罚款,这是用时间来控制你的车速。

张晨记得自己在上山的时候也见过类似的牌子,只是自己当时在车上,没有看清,想来内容应该和这大致相同,可见这雪峰山上山下山的艰难。

下山的弯道少了,但坡道相对就长,张晨需要时刻踩着刹车,一点也不敢马虎。

下山的坡道旁,有很多废弃的小房子,房子前竖着很大的牌子,上面写着一个“水”字。

“这些是卖水的?”孟平问。

二货说不是,这是大货车因为下坡,不停地踩刹车,会造成刹车片和轮胎温度过高,必须用水冲降温。

下山比上山用了更多的时间,等到他们到了山脚,看到那块“您已平安通过雪峰天险”的牌子时,一车人不禁欢呼起来。

算了一下,这过山达到26公里,他们走了两个多小时。

0884 怀化的夜晚

他们到了怀化,虽然在雪峰山顶上,一个人吃了一碗热乎乎的面条,但那只能算是点心,压压惊的。

到了山脚,人心情放松以后,感觉肚子又饿了,需要来顿正餐,他们决定进怀化城里找吃的。

怀化虽然是一个地级市,但整个城市,光线很昏暗,不要说和沿海的浙江、江苏比,那时候这些地方的城市,在夜晚已经开始明亮起来,就是和江西的上饶比,好像也相差一个等级。

张晨和刘立杆,对此很失望,刘立杆以前看沈从文的和散文,张晨看黄永玉的回忆文章,经常都会出现怀化这个地名。

在他们一直的心目中,总觉得怀化这个城市,是整个湘西的中心,物产丰饶,交通畅达,应该是一个很发达的城市,不要和杭城、宁波和温州比,最少也可以和浙江的金华相媲美。

但结果是连金华下面的兰溪县城也比不上,兰溪那地方盛产美女,而且都是那种脸盘圆圆的,类似朝鲜电影《摘苹果的时候》里面的,那种苹果型的美女,永城的男青年,几乎都为了看美女,乘火车去过兰溪。

从永城去兰溪,一个多小时,早班火车去,夜班火车,就可以满载对美女的回忆,返回永城。

张晨他们感觉很强烈的是,出了湘潭以后,越往西南走,沿途的城镇就越不发达,过了雪峰山之后,这种感觉就更明显。

他们开着车,在光线昏暗的怀化市区走,现在时间还不到十点,但街上已经人迹寥寥。

他们想找一个专门吃夜宵的地方,问了人,有人给他们指点了,他们过去,结果那地方一片昏暗,再问,又问到一个地方,开车过去,也已经打烊了。

不是当地人见他们是外地人,骗他们,而是他们指的,都是一家家的饭店,冬天的晚上没有生意,这些地方,都早早地就关门了。

在一个普遍都还只能解决温饱的地方,人们怎么可能会有更多的时间和金钱,去宵夜,和各种灯红酒绿。

他们最后决定不再问了,就自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开,最后在怀化宾馆边上,找到了一家饭店,还开着门。

他们的好运气不是碰到这家饭店关门迟,而是有三个住在怀化宾馆的客人,酒喝不停,从八点钟喝到了现在,这才成全了张晨他们。

张晨他们进去的时候,那三个人好像才猛然发觉,自己吃很久了,马上买单走人,隔壁的怀化宾馆都已经关门了,能听到他们拍打玻璃门的声音,和值夜班的老头,骂骂咧咧的声音。

老板在百无聊赖的等待中,突然看到来了一个大生意,自然喜出望外,这几个家伙,几乎不问菜的价格,只问什么好吃,就让他们上什么,五个人几乎把冰箱都扫空了。

先上来一人一碗米豆腐,接着等血耙鸭、炖土鸡、干锅牛肚、白椒炒腊肠、肥肠钵、鱼头煲和炒猪三样上来时,光看着里面的红辣椒和姜仔,和油满汁浓的架势,几个人都憋不住了,一定要喝酒,喝的又是土家米酒,酸酸甜甜的,烫热了上来,先碰一杯再说。

还是只有小武一个人不喝酒,他喝着热的椰子汁,老神在在地和他们说,你们都喝一点,酒喝多了,没事,我会负责开车。

“逼养的,这个新手!”二货骂道。

“他不是**,没那个功能,是手痒。”刘立杆说,“没事,生命和喝酒比起来,我选择喝酒,今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完全交给这个大侠了。”

张晨和孟平骂他乌鸦嘴,但他们其实,也选择了喝酒,小武看着他们四个,心里大喜,知道今天晚上,自己终于可以过过瘾了。

他们一直吃到了两点多钟,把酒店的菜差不多都吃完了,三坛米酒,也喝了个精光,席间自然又聊起了他们在江西光彩的一幕,刘立杆说,不对不对,大侠,我一路都在想你说的话。

“什么话?”小武问。

“你说人和人都是差不多的,如果这样,那你们还练什么,在海城,你们每天晚上都训练。”

“那是为了对打的时候,你有能力击倒对方,我和你说的,是先下手为强,你相信我,你只要先下手,出其不意,就没有人不会被你打倒的,就是泰森,他要是坐在那里,你悄悄地走过去,突然抽走他屁股下面的凳子,他一样会摔在地上。”小武说。

“这个对。”孟平点点头说。

“那我比如碰到一个庞然大物的时候,该怎么办?”刘立杆问。

“当然是逃。”小武笑道。

“逃不掉呢?”

“逃不掉就打啊,那有什么好客气的。”

“我操,我怎么干的过他。”

“可以的。”小武说,“那庞然大物,看到你,他会很藐视你,绝想不到你敢动手,但你偏偏就动手了,这就出其不意了,还有,哪怕是庞然大物,也都是有弱点的,你击他裆部、脖颈、双眼,肯定可以把他一下打趴。

“还有,你一定要不择手段,要么不打,要打就一定要把他打倒在地,不然你就没有机会了,这时你就要看,边上不管有什么,凳子啊砖头啊自行车啊什么的,只要对你有帮助,就利用起来,抡过去,一下子把他击倒。

“相信我,不管是什么人,他再嚣张,只要你把他打倒在地上,他的锐气就减了一半,人就会懵,你利用这个机会,就可以逃走了,不要等他回过神来,他回过神来,也进入对战的状态,你就再也没有赢他的机会了。”

“有道理,这小武说的,还是有道理。”孟平和张晨说。

二货也说:“**的,还就是这样。”

“小武,有一点我不明白。”孟平说,“你说那散打冠军,还打不过街头小流氓,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训练不一样,他们在训练馆里的训练,是很规范的,包括出招也是,他不会一出手就犯规,很多动作,他是不会做的,出不了手,这个是长期的训练养成的好习惯。

“我还有练拳击的朋友,他不戴手套就出不了拳,在街上打架都是,不管什么手套,他都要先戴上手套,这拳头才出得出去,感觉击出去才有力量。

“那街头的小流氓,哪里管这些,什么规则不规则,打就是了,当然,等对方也进入状态,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所以我说,碰到比你厉害的,你一定要先发制人,打了就跑。”

饭店的老板和厨师,做完了菜,也对这个话题大感兴趣,坐到了一边听,到了这时,那厨师实在是忍不住了,问道;

“打了就跑,人家还不来找你算账?”

“放心好了。”小武笑道,“你只要把他打倒在地,我敢保证,他下次看到你就会避开走,他没打赢过你啊,只记得被你打倒过,他对你几斤几两,一点都不知道,不会再来出次丑,我不是说过,只要被你打倒过,那人的锐气,就会减一半,再看到你,他心里就会有点怕。”

那厨师不停地点头。

酒足饭饱,准备买单走人,老板要给他们打折,刘立杆说不用不用,害你们陪我们到这么晚,辛苦了。

老板笑道,辛苦什么,都在听这个师傅讲故事,他讲得蛮有道理,下一次说不定就派上用场了。

“我操,你们这里是绿林社会吗?”刘立杆叫道,老板和厨师大笑。

孟平想起来了,他问:“那《乌龙山剿匪记》,拍的就是这里吧?”

老板拼命点头。

刘立杆说:“那谢谢你,老板,没给我们下蒙汗药。”

老板和厨师又是大笑。

一行人出了店门,走到车前,二货想钻到后车厢里,去小武那床上睡,被刘立杆一把拉住,刘立杆骂道,你好不好意思,和一个病人抢床铺?

“**的,你哪里生病了?”

“脑子脑子,前面在山上是一团浆糊,现在还是晕的。”

“**的,现在你是酒喝多了。”

“一样一样,反正脑子坏了。”

刘立杆说着,就钻到了后面,嘴里叫着倒也倒也,就倒了下去,也学着小武的样睡,可惜他人太长,横着伸不开,最后只能像一只大虾,弓在后车厢里,不过他马上就睡着了。

张晨坐到了副驾座,他和小武说,我来给你导航,可人一坐进去,那酒的后劲就上来,马上就睡着了。

后排的孟平和二货,也脑袋一歪就睡着了,一左一右倒着,就像一个倒八字。

整辆车里,只有小武一个人是清醒的,他坐在那里,先从张晨身上,拿过了地图,看了半天,也没搞清东南西北,等到老板和厨师收拾好店堂,关门准备下班,他们的车还停在那里。

老板看着小武拿着地图,知道他是不知道路,就走过去,问他去哪里,小武依稀记得,张晨他们说的那地方叫什么“奇龙”,其实是“晴隆”,小武就和老板说,我们要去奇龙。

“奇梁?你们要去奇梁洞是不是?”老板也听得一知半解,问。

小武点了点头。

老板从小武手里拿过地图,地图正翻到怀化市区那一页,老板就教小武怎么出城,怎么走,小武明白了。

小武一个人开着车,出了城,到了店老板说的那个路口,继续往前开着。

好在这一条道路过去,都没有什么岔路,偶尔有一两条路分出去,一看就不会是国道,小武放心了,他对着满车打鼾的人,笑道,睡吧睡吧,等你们睡醒,已经把你们拖到贵州卖掉了。

不是说贵州还有女儿国吗?就把他们卖给那个,还剩下一颗牙齿的老国王。

小武想到这里,就哈哈大笑。

张晨嘀咕了一句什么,侧了侧身,脑袋“咚”地撞到前车窗上,继续睡。

0885 车到凤凰

小武在黑夜里开着车,他扭头看了看张晨,张晨睡得正香,从后视镜里看看后排的孟平和二货,两个人还是睡的像个倒八,小武得意地笑笑。

往前开了半个多小时,小武心里疑惑起来,这过了雪峰山以后,320国道怎么就这样了,他开了半个多小时,居然一辆车也没有碰到,照理说,哪怕是后半夜,也总会碰到一些货车从对面过来,毕竟这是国道,一头连着上海,另外一头,连着云南的瑞丽。

这么空旷的国道,好像都对不起改革开放的大好局面。

小武怀疑自己是不是开错了,他把前面出来的路想了一遍,确认没错,经过的那几个路口开进去,就更不会对,这条路,只有这么一条主路,不可能错的。

小武开了一个多小时,经过一个收费站,收费员身上披着一件军大衣,腿上还盖着一件军大衣,趴在面前的台子上睡得正香,被小武吵醒,脸上十万个不高兴,爱理不理的。

小武交了钱,问收费员这是哪里?对方嘣出了“麻阳”两个字。

小武再问湖南还是贵州,对方白了他一眼,又嘣出“湖南”两个字。

小武心想没错了,过了这个收费站,继续往前,就应该是贵州了,张晨说过,他们从怀化出发,过一个多小时,就可以进入贵州,这不正好,时间对得上。

接下去的路,还是那种盘山路,小武毕竟是第一次开这种路,眼睛睁得大大的,很小心,握着方向盘的手,感觉都握出了汗。

开了近一个小时,前面又到了一个收费站,小武还是问收费员,这是哪里,收费员告诉他还是湖南,小武吓了一跳,他想,贵州有这么远吗?开了两个多小时了,怎么还没有到贵州?

“不是应该到贵州了吗?”小武和收费员说。

收费员觉得小武这话说的奇怪,他问:“你要去贵州?”

小武点点头。

“去贵州的话,前面三岔路口左转,往铜仁方向去就是。”

“还要多少时间?”小武问,见对方不明白,赶紧说:“我是说,还要多长时间到贵州。”

“一个小时吧。”

小武心里咯噔一下,过了收费站,把车靠边停下,不敢再开了,这已经开了两个多小时,还要再开一个多小时才到贵州,自己肯定是开错了?

小武拿出地图,找了半天才找到刚刚收费员说的地方,确实离贵州还有点路,再找到自己前面离开的怀化,心想,糟糕,怎么自己往斜上方走了,贵州在湖南的下面,自己不是应该往斜下方走才对吗?

小武伸手摇了摇张晨,张晨迷迷糊糊看了眼他,小武和他说,张晨哥,好像开错了。

张晨说,等会,再睡一会再走。

“不是,张晨哥,我们已经不在怀化了,我开出来了。”

张晨咕哝了一句,那就继续开,说完就准备继续睡,小武急了,他说,张晨哥,我已经开了两个多小时,好像开错了,我们还在湖南。

张晨一下子清醒过来,他问:“你开到湖南哪里了?”

小武说:“刚刚那收费站的说,说什么这里是凤凰。”

“我操!”张晨大叫一声坐了起来,朝后面叫道:“醒了醒了,都快醒来,我们已经到凤凰了。”

刘立杆和孟平他们都醒来了,刘立杆从后面竖起一个脑袋问,张晨,你说到哪里了?

“凤凰。”

“沈从文那个凤凰?”

“你以为是哪个凤凰?”

“我操,可以啊!大侠,你居然把我们带到这么一个好地方来了。”刘立杆大叫。

这时候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他们下了车,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对面路边,就看到山坡下面,是一条江,江两岸临江的房子,都是一根根木柱支撑起来的吊脚楼,一大片一大片黑色的瓦在晨曦中,像墨在宣纸上渗开。

张晨转身往车上走,小武问:“张晨哥,我是不是开错了?”

张晨笑道:“是啊,就是开错了。”

“那现在怎么办?”小武急了。

“回车上睡觉,天完全亮了进城,来都来了,还不顺便玩玩啊。”张晨说。

刘立杆在小武肩膀上拍了拍,和他说:“好样的,大侠,等会我带你去沈从文坟上烧柱香。”

“沈从文是谁?”小武问。

“我操,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欺师灭祖啊,沈从文是张三丰的师父。”

刘立杆说着,孟平和张晨都笑了起来,小武知道刘立杆在骗他,撩起一脚,刘立杆避了开去,“我操!”他大喊一声,看到二货抢在他前面往车上跑去,赶紧追过去,等他跑到车边,已经迟了,二货已经钻到后车厢里,躺了下来。

……

九点多钟的时候,他们醒来,把车开过了桥,开到对岸,在城外把车停放好,五个人进城,先去了人头攒动的石板老街,沿街的两边,都是地摊,穿着苗族和土家族民族服装的人,一个个蹲在那里,面前是一块印花土布,土布上摆满了银首饰。

张晨找了两个摊位,让她们把所有的东西估了价,然后连那印花土布一起,扎成一个包,都买下了,说是带回去送人。

刘立杆和孟平想想也对,他们一个下面售楼处有那么多的小姑娘,孟平那里,有钱芳他们一个女人公司。

两个人也是一样,一个人买了两大包,这种买法,把整条街都轰动了,很多人过来拉他们,让他们去自己摊位看看。

张晨赶紧指着二货说,他是老板,你们要找我们老板,那些人又去拉二货,二货拔腿就往前跑,这才摆脱了她们。

他们接着再去虹桥和北城古城楼逛了逛,中午在沱江边上的一家吊脚楼里的饭店吃了饭。

在虹桥的时候,刘立杆看得很仔细,因为他的米市河上,也会有一座虹桥,只是不会有这么长的距离,也不会有这么宽这么大。

刘立杆问张晨,可不可以把我们的虹桥,也做成这个样子?

可以,张晨说,但那最少要摆在凤起路或庆春路上,不然没有这么多的人流量。

刘立杆想想,要在凤起路或庆春路搞这么个桥,肯定是不现实的,只能作罢。

吃完饭,他们沿着店家指点的方向,穿过整条石板老街,再沿着江边的一条石板小路一直走。

走到城外,看到有沈从文墓的指示牌,上山,找到了沈从文墓,小武和二货,虽然不知道沈从文是谁,也跟着刘立杆和张晨他们拜拜,拜完下山,一行人还是舍不得走,再走去北城古城楼的前面,坐在台阶上晒太阳。

孟平看着眼前潺潺流动的沱江问,杆子,张晨,你们说,就这样在这江边,买幢房子,过过日子,是不是也挺好?

“对,挺好,但我保证你过不了一个月。”刘立杆说,“不然你现在马上就可以做到,你舍得吗?”

孟平想了一下,笑道,说得对,还真待不住。

孟平站了起来说,走吧,在这种悠闲而又舒适的地方待着,只会消磨人的意志。

他们出了城,回到车上,换作张晨开车,他们从凤凰出了湖南,进入了贵州的铜仁,开了不到一个小时,又回到了湖南的新晃。

张晨还以为自己又开错了,问了收费站的收费员,对方说没错,往前开,就是320国道,你们再从我们新晃的收费站出去,就到了贵州的玉屏,去贵阳,沿着320国道开就对了。

刘立杆翻着地图,也说没错,我们只是被这大侠,走了一个三角形。

他们在新晃上了320国道,快到收费站的时候,路边有很大的一幢建筑,建筑的合格,像什么土司的官邸,门上挂着“夜郎国酒店”的名字,还有巨大的鬼脸的石雕,门口停着好几辆车,张晨也停到了门口,招呼大家下车,就在这里吃晚饭。

酒店的生意不错,人很多,他们坐下来,心里狐疑,刘立杆说,这夜郎国,不是应该在云南四川一带吗?

边上有个女孩子听到,和刘立杆说,这里是假的,我们贵州的六枝,才是真正的夜郎国。

另外一桌吃饭的本地人不服气了,说我们这里才是夜郎国,王印都在这里发现了,你们有吗?

两桌人为了到底谁是夜郎国,斗起了嘴。

刘立杆和张晨他们看着大笑,刘立杆说:“他们不知道夜郎自大里的夜郎,并不是一个什么好词吗?”

“谁管你,现在连潘金莲都有人抢,说是他们那里的。”孟平说,“等你刘立杆不在了,说不定也有人抢,永城说是永城的,淮北说是他们淮北人,最后出来一个杭城,说这刘立杆,其实是杭城人。”

一桌人大笑,小武说,我们永城不要,谁要送给谁。

已经是第三个晚上了,他们连湖南都还没有出,这就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计划,张晨看着地图算了算,他说从这里到安顺,还有四百多公里,我们今晚一个通宵,一定要赶到安顺,这样明天再走一天,才有可能到李勇那里。

众人都说好。

酒店的菜不错,很好吃,他们走的时候,又打包了几个菜,还有饭,这样在路上,就不需要再找宵夜了。

开了一夜,他们终于在第二天的早上七点多钟,到了安顺,到安顺后,张晨才问他们,这附近有一个很有名的地方,你们要不要去?

“什么地方?”刘立杆问。

“黄果树瀑布。”

“黄果树瀑布在这里?”孟平问,张晨说对,离这里二十多公里。

“从这里再到李勇那里,还有多远?”刘立杆问。

张晨算了算后说:“到他们晴隆县城,一百五十公里,到李勇他们乡里,大概一百七到一百八十公里。”

“这么点路,那下午一个下午就可以了,去去,我们先去了黄果树瀑布,再赶路。”刘立杆叫道。

大家都说好,这黄果树瀑布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他们五个人在教科书上都学到过,人家几百几千公里,都要专程跑过来看,哪里有他们到眼面前,还不过去看看的。

张晨转上了去黄果树瀑布的路,开了一会,他放慢车速,和他们说,这地方好,在这地方,就不要怕碰到车匪路霸了。

车上的人顺着张晨指的看出去,马路上横着的铁架子上,写着一行红色的大字:

“宽待外地商与客,严惩本地人和车。”

0886 哇哈哈矿泉水

他们到了黄果树瀑布,刘立杆拿着照相机,张晨拿着速写本下车,他们在瀑布前面画了画,拍了照,又沿着这边峭壁上的路,爬上去,一直走到瀑布后面,朝外面看看,然后从瀑布的那边下去,回头再看看,就有不过如此的感觉。

张晨觉得,自己每到一个风景区,好像都会有这种感觉,越是了解和熟悉的风景区,就越会有这种感觉,你对它的期待太高,已经在心里无数遍地描摹过它了,再看到,不过如此,这大概也就是现实的残酷吧。

反倒是像凤凰这种不期而遇,自己以前除了知道这个名字,对它几乎没有什么印象的,乍一遇见,反倒是处处意外,处处惊喜。

其实也正常,你通过什么熟悉?还不是通过影片或者照片,要知道这些搞摄影的,在那个地方,守了几天甚至几个月一年,才捕捉到这些镜头,展现了这地方最美的一面,你萍水相逢,凭什么就能一睹绝色?

景点的停车场在瀑布对面的山顶上,靠瀑布的那边,一排都是饭店,从“观瀑饭店”“观瀑菜馆”“观瀑饭庄”“观瀑酒店”到“观瀑餐厅”等等,都是以观瀑命名,一副吃定了这瀑布的样子,只有一家“遥看瀑布挂前川”,还有些新意,张晨他们走了进去。

坐下来发现,这里还真可以“观瀑”,也真是“遥看”,透过酒店包厢的落地玻璃,远远地就看到那黄果树瀑布,还有一列列在它周围蚂蚁般蠕动的人群。

让张晨感到意外的是,因为这酒店的地势比那边高,从这里,竟可以开到那瀑布的源头,也就是上面的河流,河中石柱林立,绿树掩映,竟比那瀑布还要有看头。

张晨赶紧拿起速写本画了起来。

吃完饭买单的时候,孟平问老板,这里到晴隆多远?

老板说,路倒不远,一百多公里吧。

刘立杆问:“三个小时可以开到吗?”

老板看了看吧台后面的钟,现在是十二点,老板说,八点钟能开到,就已经不错了。

张晨他们大吃一惊,一百多公里,要开八个小时?

他们有些不相信,老板说要,你们开了就知道了。

“我就是晴隆人。”老板补充了一句。

既然是晴隆人,张晨就再追问到李勇他们乡怎么走。

老板和他们说:“那你们到了晴隆县城,晚上千万不要走了,就住在县城里。”

“为什么?”张晨问。

“去那里要经过二十四道拐,晚上很危险,特别是你们外地人,路又不熟,千万不要去走。”老板叮嘱到,“还有,千万不要出城,出了城想回来,车子调头的地方都不好找。”

老板的话,让张晨他们面面相觑,还有这样的路,真的假的?

张晨他们启动车子出发,开了二十几分钟,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张晨看到江对面的山上,刻着巨大的“关岭”两个字,张晨和开车的孟平说,往这边开,这边才是320国道,通往晴隆。

孟平转到了左边的路。

张晨翻开了地图上文字部分的介绍,看了一会叫了起来,说:

“老板说的还真没错,这二十四道拐,原来还是美国工兵重新修建的,就是著名的‘史迪威公路’,听听,这里是这样写的。”

张晨接着就念了起来:

“晴隆二十四道拐抗战公路,是“史迪威公路”的形象标识。古称“鸦关”,雄、奇、险、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从山脚至山顶的直线距离约350米,垂直高度约260米;在倾角约60度的斜坡上以“S”型顺山势而建,蜿蜒盘旋至关口,全程约4公里。”

念完,张晨问:“厉害吧,没想到李勇在这么屌的一个地方。”

“我怎么感觉李勇像是被流放的。”刘立杆说。

“我去,你们看!”张晨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汽车就拐过了一道弯,孟平大叫了一声。

张晨抬头看看,看到眼前是绵延不绝的一座座小山,山上光秃秃的,几乎寸草不生,这一大片的山,在正午的阳光下,闪耀着白褐色的反光,一条公路从山脚盘旋到山顶,再从他们看不到的山后面盘旋下去,然后从另一座山的山脚,爬上山顶。

有汽车在这条公路上移动,仿佛是停在那里一般,一动不动,要过好久,你才看到,它从山脚到了山腰。85

这连绵不绝的一座座山,就被这一条320国道串联在一起。

他们往前开,看到前面有一块木牌,牌子上写着“高危地带,大客车晚上六点以后禁止通行,其他车辆,一律限速二十码!”

“我操!这320国道,还有限速二十码的地方?”刘立杆叫道。

孟平开着车开始爬坡,爬了二十多分钟到了山顶,接着开始下坡,下到山顶,然后又开始山坡,到了第二座山顶,回头再看第一座山的山顶,还清晰可见。

张晨他们这才明白,那老板和他们说需要八个小时,不是妄言,他们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开到第三座小山的山顶,回头看看,直线距离,其实才走了两三千米,而前面的山,绵延不绝,像一屉笼的馒头摆在那里,需要他们一个个地翻过去。

“我已经绝望了。”孟平叫道。

这里的盘山路,和黄花桥一样,边上没有树,也没有什么水泥的保护柱,只有几处很险峻的地方,才看到稀稀落落的几根,好像是因为它们太金贵,多一根也舍不得用。

光秃秃的公路,一边要防止上面碎石滚落,一边要防止侧翻,两车交会的时候,驾驶员都把脖子伸长了,靠山边的防止车被山崖刮到,靠路边的,要提放自己不要太靠近路边,大家都小心翼翼的,张晨感觉就像是两个人面对面,需要侧身才可以通过。

要是可以,这交会的所有车,一定会把车身都竖起来。

他们开了三个小时,前面还没有看到尽头,但后面尾巴,好像还看得到,要是计算直线的距离,一定会把人算哭。

孟平看了看油表,和他们说,撑不住了,可能要用备用油了,张晨说好,过了这个山顶,到山脚再加。

到了山顶,一车的人都欢呼起来,他们看到,山脚有一个加油站,因受地理环境限制,只有一台加油机,里面也只能停两三辆汽车,好在加油的汽车并不多,外面没有车排队,不然,这路马上会被堵住了,这里的车,大概都有准备,和他们一样,自己都备着油。

加油站进去的地方,搭着一个简易的棚子,棚子里在卖水和饼干,孟平加油的时候,刘立杆就跑过去,买了一袋子的饼干和水回来,和他们说,不错不错,这里还有哇哈哈和达能饼干卖。

刘立杆跑回来的时候,孟平刚加好油,后面的车子在等,刘立杆一上车,孟平就启动车子走了。

刘立杆把水和饼干分发给大家,他自己打开了一瓶水,给了孟平,孟平接了过去,喝了一口,问道,这什么水,怎么有股怪味?

刘立杆骂道:“矿泉水,当然有怪味。”

他自己打开一瓶,喝了一大口,眉头紧皱,感觉也不太对,后排二货骂道:“逼养的,这水瓶口是开的。”

张晨和小武一听,大吃一惊,赶紧拿起手里的水,仔细一看,瓶口还真是开过的,两个人都大笑起来,因为他们没有喝。

刘立杆拿起袋子里其他的水看看,每一瓶果然都是开过的,这哪里是什么哇哈哈矿泉水,就是用了矿泉水的空瓶,灌了水来卖,至于这水,到底是什么水,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刘立杆一瓶一瓶地看着,他突然眼睛睁大了,他看到有一瓶水里,竟然有一条蚂蟥,刘立杆顿时觉得刚喝下去的那一大口,在肚子里翻江倒海。

“停车,停车,老孟,我要吐。”刘立杆叫道。

孟平找到了前面一块稍宽敞处,把车小心地靠边停下,车还没有停稳,刘立杆就开了车门跑下去,蹲在路边干呕着。

孟平和张晨也下去,孟平说:“什么反应,没这么夸张吧,我不也喝了一口,杆子,你要想,说不定这瓶子是一个美女扔的,你这样,等于是和美女亲嘴了。”

张晨大笑,刘立杆瞪了他一眼,说:“我在你喝的那瓶水里,发现了一条蚂蟥。”

孟平脸色蘧变,赶紧也蹲下身,干呕着。

小武下了车,手里拿着饼干骂道:“杆子,你这个是什么达能?”

张晨接过来一看大笑,这才发现,这饼干原来是“达熊”,只是那“熊”字的上半部,和达一样大,下面的是四点水,很小,颜色很浅,几乎淹没在背景色里。

刘立杆骂道:“真他妈的穷山恶水出刁民!”

刘立杆和孟平两个人站起来,张晨笑着问孟平:“孟平,你怎么和美女亲嘴后,反应这么大?”

刘立杆大笑,笑完他要回去,找店老板算账,孟平骂道,算了算了,这地方车子调头都调不了。

二货骂道:“逼养的,这有什么稀奇,我们村的代销店,卖的都是这样的东西,就没一件真货,我不是还好好的。”

0887 离很近

刘立杆气得把车上的水和饼干都扔了,张晨骂道,你这样人家捡去,不还是拿来卖?

“那怎么办?”刘立杆问。

“应该破坏啊,至少也要把外面娃哈哈的标签给撕了。”

刘立杆愣了一下后说“哦”,这他妈的,到了这里,感觉智商都下降了。

可那些水和饼干都已经扔到路肩下面,他就想爬下去捡,张晨赶紧叫道,算了算了,别东西没捡到,人滚下去,走吧。

换了二货开车,一路往前,这地方远远近近的景色都是相同的,满目的白褐色和寸草不生,刘立杆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这地方的人是怎么生存的。

“可能根本就没有人吧。”孟平说,“你看看这一个个的山沟里,连房子都没有一幢。”

他们往前又开了两个小时,远处的山影开始变成了青黛色,这让他们心情陡然开朗起来,觉得好像就要脱离困境了,但其实还早,等他们一个个山包地爬到那远处的一抹青黛色之前,起码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要走。

路漫漫,你们慢慢开。

刘立杆又大发感慨,他说,都说一张白纸好画画,张晨,看到这么贫瘠的土地,还画个鬼,你有没有感觉,连想象力都枯萎了?

张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觉得画笔或许可以画出这里的单调,但画不出人置身在这里时的那种烦躁不安。

“反正我就想尽快从这鬼地方逃走。”孟平说。

再往前开了一个多小时,天色慢慢变得有些晦暗,车下的山包开始变得平缓,路边,时不时地出现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平地,每一小块地里,都种着小麦和蔬菜,而附近又看不到人家,看样子,就是为料理这一小块的地,也要走很远的路过来。

车从一道山沟,缓缓地爬到了岭上,前面终于出现了这五六个小时以来,他们经过的第一个村庄,这时候天也黑下来了,靠近公路,开着几家店,有人在公路上散步,有狗和小孩在公路上跑。

二货把车开到一家代销店门口停下,车上的人赶紧下车,他们都是又渴又饿又累,拿起这里的水看看,瓶口是封好的,每个人赶紧要了一瓶喝了起来,刘立杆又要了一箱,让二货搬去车上,这下就不再害怕缺水了。

几个人再看柜台里的食物,“达能”还是“达熊”,“康师傅”是“康帅傅”,“娃哈哈营养八宝粥”是“哇哈哈营养八宝粥”,他们就不敢再要。

二货和刘立杆说:“这个肯定是真的,你要么买这个。”

二货指着的是红桃K口服液,刘立杆还真的买了几盒红桃K,他说嘴巴里难受死了,就当红糖水喝。

他这一说,其他人也喝了起来。

刘立杆问老板娘,这里是不是晴隆,老板娘摇了摇头说,不是,晴隆还要过去。

“开车还要多少时间?”孟平问。

“我坐拖拉机,要四五个小时。”

老板娘说着,张晨他们一听就感觉要崩溃了,二货骂道,逼养的,她说的是拖拉机。

“我们这车,开起来会比拖拉机快吗?”刘立杆问,二货也闭嘴了。

他们走出了代销店,看到边上有家小饭店,里面好像只亮着一盏十五瓦的灯泡,整个店铺里黑咕隆咚的,孟平问,要不要去问问有没有吃的?

刘立杆说,算算,还是赶路吧,你不怕吃了,半路上拉肚子拉死你?

大家上车,还是继续走。

好在接下去的这段路,比他们想象的好走,虽然还是盘山公路,但路两边都是田地和树,不断地还会有上坡下坡,但已经不再是像前面那样,要让你先沉到山底,再浮到山顶,这里的山比前面高大,他们好像一直都在半山腰开。

路两旁的房子也多了起来,不时还有一两个村庄从车外闪过,车里人的情绪又高了起来,感觉现在车速比拖拉机快多了,肯定用不了四五个小时。

“砰”地一声,车底下发出了一声巨响,车上的人吓了一跳,二货条件反射般一个刹车,然后把车靠边停下。

大家拿着手电下车,围着车子绕了一圈,发现前后轮胎完好无损,车身上也没发现有什么撞痕,小武还弯下腰去,用手电朝车底照照,也没有发现什么。

“二货,启动车子试试。”张晨说。

二货启动了车子,也没有什么异样,大家这才放下心来,张晨说,可能是路上有树枝,底盘被打到一下。

大家想想,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虚惊一场,接着继续上路,汽车开始往上爬,从两边房子的灯火看得出来,他们好像走到了高原上,四周的地势越来越开阔,车下的路,也开始变得平坦起来。

继续往前开了半个小时,前面路上,出现了一座收费站,大家注意地看看,看到了“晴隆”两个字,一车的人终于松了口气,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张晨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这一百多公里的320国道,他们整整走了八个多小时。

过收费站的时候,二货问收费员,从这里到晴隆县城,还要多少时间?

“二十几分钟。”收费员说。

二货继续问:“路好不好走?”

“就这样。”对方说,一车的人放了心,他们已经没有其他太多的奢求,就这样就很幸福了。

他们继续走了二十几分钟,终于到了晴隆县城,晴隆县城很破旧,最高的房子,也就是路边上县供销社的大楼,四层楼。

320国道,就是他们的主要街道,穿过整座小镇,这样倒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有好几家饭店都开在国道两边,街上有好几辆车停成一排,驾驶员都在路边的饭店吃饭。

因为要做国道上司机的生意,所以九点多了,这些店,还一点也没有要打烊的意思,这让人感觉心里踏实,看样子他们的晚饭,至少无忧。

到了县城,他们就想起在黄果树瀑布,那酒店老板和自己说过的话,不敢再往前走,虽然再往前去李勇所在的乡,也就还有二十几公里,但他们心里已经怵了,知道有很多时候,这距离是不能用公里数计算的。

最保险的还是听那老板的话,乖乖地在县城里住一个晚上,明天一早,再去李勇他们乡里。

这个地方,也不像是会有什么好酒店的样子,孟平说,去找县委招待所,这种地方,县委招待所,肯定就是当地最好的旅馆。

孟平、张晨和刘立杆,干脆走进路边的一家饭店,问了店老板,店老板告诉他们,镇上的旅馆,果然是县委招待所最好。

刘立杆看了看他饭店里面,也没有冰箱,所有的菜都放在一个水磨石的台子上,刘立杆点了一个辣子鸡,一个鱼,问老板,你这里还有什么好吃的?

老板说,炸鸡壳好吃,可是你已经点了一个辣子鸡了。

刘立杆说没事,好吃就再来一个炸鸡壳,还有呢,还有什么好吃的?

“晴隆羊,我们晴隆的羊肉很好吃,可以做羊肉煲,我这里已经卖完了,老板们要是想吃,我就去边上的店里借。”老板说。

“要要,你去借吧。”刘立杆说,“再看看有没有羊杂,有就再来个羊杂汤。”

老板说好。

“这泡菜怎么做?”张晨问。

“炒黄牛,盘江黄牛,辣椒、泡菜一起炒,好吃。”老板咂了咂嘴说。

“有牛肉你还到现在才说。”刘立杆骂,老板嘿嘿笑着,说放在下面,自己也忘记了。

点好了菜,刘立杆和老板说,你给我们准备起来,我们先去县委招待所住下,马上过来。

老板面露难色,张晨明白了,他掏出一张一百块,交给老板,和他说,这是定金,我们肯定会来,羊肉你去借过来,多借一点。

老板赶紧说好好。

送他们走出店,老板告诉他们,沿着这条街继续开,到第二个路口右转,开到底就是县委大院,县委招待所就在那大院里面。

张晨他们依着老板的指点,找到了县委大院,院子里一共有两幢四层楼的房子,一幢是办公楼,晴隆县委、县人大、县政府和县政协四套班子,都挤在这一幢楼里,还有一幢,就是县委招待所。

他们到了县委招待所,进门右侧有一个玻璃窗,里面就是住宿登记处,工作人员要他们拿介绍信,说是没有介绍信,不能住在这县委招待所,只能自己去街上找旅馆住。

张晨他们出门,哪里还想到要带介绍信,但那个工作人员很死板,坚持要看介绍信,还是刘立杆想起来了,他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记者证,对方这才给他们安排了两间三人房。

房间里除了三张床三张写字台,就没有其他的东西,厕所在外面走廊的头上。

张晨看看床上的枕头,油光发亮的,拿起来嗅嗅,一股怪味冲鼻而来,也不知道这枕头上,枕过多少脑壳,都没有洗,再看看被头,也是黑的,拿起来闻闻,有很重的一股烟味。

刘立杆和孟平,站在那里看着他,刘立杆笑道:“可以了,没有跳蚤就万幸了。”

孟平拍了拍手,他说走走,多喝点酒,回来倒下去,就什么都闻不到了。

0888 徒步觐见李乡长

第二天一早,张晨是被枕头和被子上的气味熏醒的,他觉得心里一阵的恶心,赶紧翻身起床。

坐在床沿上,看看同房间的孟平和刘立杆,睡得正香,张晨就自己一个人先起床,走到走廊头上的公共卫生间,蹲着解决了每日一课,然后到水龙头那里洗漱完毕,回来路过小武和二货房间的时候,发现他们的房间门开着,两个人已经起床。

张晨回到房间,把孟平和刘立杆也叫了起来。

两个人坐起来,还说要先坐在床头,抽一支神仙烟,张晨骂道,你们他妈的也不嫌这床上臭。

“感觉不到,张晨,我和你说,我真的感觉不到。”孟平说,“我坐牢的时候,那蹲炕就在我床头,连隔档都没有,每天十几个人要蹲在我头顶大便,我和你们说,我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不用回头,凭臭味就能分辨,这时候是谁在拉大便,哈哈。”

孟平大笑,张晨和刘立杆听着,却有些酸楚。

刘立杆说:“这在路上,没有感觉,怎么到了目的地,人放松下来,反倒觉得腰酸背痛的,你们有没有这个感觉?”

两个人磨磨蹭蹭,在张晨的催促下,终于起床。

五个人走到下面的院子里,人精神为之一震,朝四周看看,就觉得天高云淡,这才知道,他们昨晚的判断没错,这地方就是处在云贵高原上。

晴隆县城,地处北盘江西岸的山脊上,而李勇所在的乡,位于北盘江和麻沙河的交汇处,整个晴隆县,被北盘江强烈切割,切割深度长达六七百米,李勇所处的乡,和县城的海拔高差,有八百多米,属于高原中的峡谷地区。

张晨他们五个人,走到街上,一个人吃了一碗牛肉粉,觉得这晴隆的粉,鲜美无比,顺便向店家问清楚了路,回到县委大院,已经是早上九点多钟,这才开始出发。

他们还是开车回到了街上,也就是回到了320国道,顺着国道出县城,开了还不不到一公里,就觉得眼前的大地突然断裂了,能看到的山,都在云的那边。

眼前出现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二十四道拐,山高坡陡谷深,限速十五码!”

孟平大叫:“杆子,看到没有,马上让你见识,这才是320国道,限速最低的路段。”

刘立杆骂道:“十五码,他妈的人爬都比车快了吧?”

二货把车靠边停下,大家下车,要先看看什么状况,他们走到了路边,虽然已经有思想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

眼前的山,陡然深了下去,谷底云雾缭绕,真的是深不见底,那一条公路,就像是被随意丢向山谷里的一根绳子,曲折盘绕,一拐更比一拐深,一直深到了云雾里。

看到这个情景,其他人心里都有些胆怯,只有二货和小武自告奋勇,张晨他们三个,还是决定由二货开,虽然小武在路上已经开了几百公里,但那不算,谁让你是新手,新手就活该被受歧视。

他们开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是开到了谷底,在上面的时候觉得十五码慢,开始下坡,才觉得十五码都太快了,几个人不停地叫二货慢点慢点,二货几乎是以个位码数在开车,好在这下坡的车队,统统都慢,没有人超车,更没有人会缺心眼到按喇叭,催前面开快一点。

到了谷底,有一块空地,刘立杆大叫停车停车,二货把车停到了空地上,大家下车,无一例外,第一个动作肯定是回头看他们下来的路。

“噫吁嚱,危乎高哉!这他妈的比蜀道还高!”刘立杆大声叫着。

刘立杆拿出照相机,给一个个人拍照留念,张晨还是少不了要画速写,他们在这里逗留了二十几分钟后再出发,开出去四五分钟,二货又把车靠边停下,张晨问怎么了?

“水温很高。”二货说。

张晨跟着二货下车,就看到他们车来的地方,一道水渍还没有干掉,打开水箱看看,里面已经没有水了,几个人这才明白,昨晚那“砰”的一声,一定是路上有石头什么,碰到了水箱,水箱已经裂了,经过刚刚一段长距离下坡的颠簸,这裂缝更大了。

他们朝四周找找,也找不到水源,只能把昨晚买来的娃哈哈纯净水,倒进了水箱,刘立杆骂道,这车,待遇比我们还好,我们自己喝有蚂蟥的水,给它喝纯净水。

刘立杆一说,其他人就想起来,骂他多事,他要是不把那有蚂蟥的水扔了,现在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水箱加了水后,水温下来了,大家上车继续走,就走到了一条江边,黄水滔滔的,这大概就是北盘江吧。

他们沿着江走,开了不到十分钟,水温又上来了,不用想也知道,是水箱里的水漏光了,需要加水。

张晨和小武拿着空娃哈哈瓶子走到路边,这才发现,这公路离水面,还有四五米高,两边的江岸,都是峭壁,根本就到不了江边,这江水,可以说是看得到,但用不到。

没奈何,只能继续给水箱加娃哈哈,但娃哈哈是经不起这么加的,这一次加过之后,他们的一箱水就加完了。

再开了十几分钟,水箱里又没有水了,二货把车靠边停下,熄了火,几个人走到马路对面,看看那江,和前面的情景还是一样,回过来沿着马路前后找,希望能找到从山上渗下的泉水,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

几个人还是走到马路对面,站在江边,盯着下面的水商量,小武说,我们车上有绳子,用绳子绑在我腰里,你们四个人在上面拉着,把我放下去。

“不行不行。”张晨马上摇头,他说:“这万一出个什么差错,你看看这么急的江水,掉下去哪里还爬得上来。”

其他人也觉得太危险,刘立杆说:“你以为你真的是大侠,有金刚不败身?掉下去了,我们大概要到云南才能找到你。”

众人一致把小武的这个建议给否决了。

“这里离李勇那里还有多远?”刘立杆问。

张晨说:“大概六七公里吧。”

“这李乡长架子真大,看样子还要我们徒步觐见。”刘立杆说。

大家想想,也只能这样办了,他们把车停在这里,先走路去李勇那里再说,六七公里,也不算远。

他们正议论着,身后的320国道上,有一辆自行车经过,骑车的人看到是浙江牌照的车子,车停在路边,一堆人又站在另外一边的路边,朝着下面的北盘江指指点点,就知道这些外地人,大概是车出故障了,他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问道:

“请问,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张晨他们转过了身——

“我操!”

“李勇?”

张晨他们看到,这推着自行车朝他们走来的,不再是那个胖子,人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但依稀还能看出李勇的样子。

李勇看到他们,也愣住了,叫道:“张晨!杆子!老孟!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张晨叫道。

刘立杆说:“我们在澳门碰到了启航,启航告诉我们你在这里。”

李勇嘿嘿笑着,他说:“我昨天还接到启航的信,他怎么没有说起?”

“是我们不让他告诉你的。”孟平说。

“时间也来不及吧,信哪里有我们快,你那信,最早也是十天前写的,那时候我们还没有碰到启航。”刘立杆说。

张晨问李勇:“李勇,你这是要出门?”

“哪里,我从县城回来。”李勇说。

几个人大吃一惊,从县城回来,那就是骑着车,从那二十四拐下来了?这也太骁勇了吧?

李勇看出了他们的吃惊,笑道:“没有什么,都习惯了,去的时候坐拖拉机上去,回来的时候,就骑车回来,很快。”

李勇问清楚了,知道他们的车水箱破了,他说走走,先回乡里再说,水箱破了,找修拖拉机的拿电焊补一下就可以了。

李勇走到路边,不一会,从他们乡那个方向,开过来一辆手扶拖拉机,李勇招了招手,对方停了下来。

李勇让拖拉机调头,二货从桑塔纳的车厢里,找出了牵引绳,一头绑住了桑塔纳,另外一头,绑在拖拉机后面,拖拉机带着他们,朝李勇他们乡里驶去。

二货还是在桑塔纳的驾驶室里把着方向盘,其他的人,跟李勇和他的自行车一起,坐到了拖拉机的车斗里,在拖拉机突突突突的声浪里,李勇看着他们傻傻地笑着。

他们走了十几分钟,道路两边开始变得开阔,这是峡谷里面的一个平原,也叫坝子,两边的地里,都是绿油油的麦子,眼前出现一座有几百户人家的村落,很多房子的房顶,是用一片片的石片层层覆盖当瓦片。

李勇大声喊着告诉他们,到了。

乡政府就在国道边上,一周破烂的围墙,圈出了一个院子,院门进去,和所有乡政府的格局相同,也是一个晒场,晒场的后面是一排一层的泥房,七八个房间,泥房外面的石灰都剥落了,这里就是乡政府。

张晨看到,这乡政府和三堡村委会不好比,和小昭他们老家,舅舅舅妈他们的乡政府,也不能比,这是张晨见过的,最破落和寒酸的乡政府,从乡政府,可以看出这个乡的穷困潦倒。

拖拉机带着他们停在了晒场上,乡政府办公室里的人,看着拖拉机拖来了一辆小汽车,都很好奇地跑出来看,他们看到,李乡长带着几个外地人,正从拖拉机的车斗里下来。

李勇和拖拉机手说:“这车水箱破了,你去帮我叫三毛子过来看看。”

拖拉机手说好,那李乡长,我先走了。

“回来回来。”

李勇叫着,拖拉机手走了回来,李勇掏出香烟,递了一支给他,拖拉机手赶紧接过去,嘿嘿笑着,把烟夹到了耳朵上,李勇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说:“谢谢!”

李勇回到身,看到办公室门口站着的那些人,朝他们挥挥手说:“都回去吧,放心,不是检查组,是我朋友。”

那些人陆陆续续回去,李勇和张晨他们解释,我们这些基层的人,最怕检查组,不管什么狗屁检查组来,都搞得鸡飞狗跳,把人弄脱了一层皮。

0889 身为匹夫

李勇把他们让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李勇的办公室,和宿舍是在一起的,前一半房间,一张旧办公桌,一张木头的椅子,后面是一个木头柜子,靠门进去,是一张木条做的长条椅。

房子的中间,拉着一块布,布里面就是李勇的宿舍,一张床,一个柜子,床上靠墙那一面,堆着一排排的书,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东西,连桌子都是用的外面这张办公桌。

张晨他们看着有些心酸,但又故作轻松,张晨骂道:

“李勇,你这乡长的办公室,也太寒酸了吧?我下面工厂的厂长,都比你这里花哨。”

“没办法,我们晴隆,是国家级贫困县,我们又是这贫困县里的贫困乡,就这个条件。”李勇笑道。

“那这破乡长有什么好当的,跟我们走,去杭城,我那里,张晨那里都有你的位子。”刘立杆叫道。

“也可以去南京,我那里也有你的位子。”孟平说。

张晨也说:“如果你不想在别人手下干,还是想自己创业,那也可以,我们都会支持你。”

刘立杆和孟平点点头。

李勇合掌朝他们拜着:“谢谢谢谢,几位大老板来了,怎么突然让我有蓬荜生辉的感觉,眼看着这前途一片光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别啰嗦,一句话,去还是不去,不然。”刘立杆指了指小武说,我们可是带了侠客来的,不行就绑票。

李勇大笑:“那你们可上不了二十四道拐,不是我李勇吹牛,我们全乡一万三千多人,最少有五千人会追过去救我,大侠也干不过五千人吧?”

“吹,鱼肉乡里的李胖子走了,只怕是五千个人敲锣打鼓来欢送吧,说不定,还会给我们送匾。”刘立杆说。

“对对,上面写‘为民除害’。”孟平说,一屋子的人大笑。

等大家笑完,张晨和李勇说:“李勇,我们是说认真的,这也是我们这次来的目的。”

李勇渐渐收起脸上的笑容,他看了看张晨、孟平和刘立杆,缓声说:

“张晨、老孟、杆子,我也是说认真的,我是真的不能走,不然,我早就走了,启航和林一燕,也一直劝我去澳门。”

“为什么?”张晨问。

“这里是我的家啊。”

李勇想了想,和他们说:

“老实说,我其实一直对家乡没有什么概念,我初中的时候,我叔叔就把我带去贵阳,他说在这晴隆这地方待着,小孩会给毁的,我中学上的是贵阳的中学,在贵阳,我也一直羞于告诉别人,我是晴隆人,为什么,晴隆穷啊。

“我和晴隆的关系,可以说是只有高考的时候,才回来参加了考试,考完又回贵阳去了,接着就去了北京,到了北京,我也不太敢和别人说,自己是贵州人,那时不用回避晴隆了,我就是说了,也没人知道晴隆在哪里,但贵州大家都知道,知道那是一个穷地方。

“接着呢,我就去了海南,后面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可以说,我除了出生在晴隆,整个人就和晴隆没多大的关系,一直也在去除自己身上,晴隆人甚至贵州人的痕迹,直到后来出了事。

“出了事后,我回到了晴隆家里,那时候说实话,也是心灰意冷,觉得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别说留在晴隆,你就是把我送去非洲,我也去了,我不知道老孟和杆子,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反正我就是这样。

“所以县里人来一做工作,家里人也劝我去县府办工作的时候,我就去了,无所谓嘛,随时都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嘛。

“可以说,我是真正参加了工作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是晴隆人,才意识到晴隆这个地方的存在,我震惊了,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过得这么辛苦的一批人,这么穷的一个地方,这地方,还是我的故乡,这些人,还是我的老乡。

“我清楚地记得,我第一次下乡,就是到的这里,那是我上班后的第四天,我跟着县长下来的,来搞双基教育,什么双基教育?基本国策和基本路线教育,下来开动员会,你们也看到了,这地方没有大会堂,是借乡中学的大会堂开的。

“这些人陆陆续续来了,衣衫褴褛,来了以后,也不好好坐着,而是一群群人站着,那天也是冬天,比现在还冷,可以说,这么一群人进来就让我震惊了,觉得这是开的什么动员会,完全是丐帮大会,连丐帮大会都不如。

“那丐帮开会,来参加的,我想一个个人脸上的表情还是生动的,这些人,那表情完全是呆滞的,那就是一张张被生活的困苦反复碾压的脸,所以我说比丐帮开会还不如,丐帮还有快乐,这些人完全没有一丁点的快乐。

“回头再说他们进了大会堂,为什么会一群群人地站着,我观察了之后才发现,他们是在凑阳光,就是每一扇窗户,会有一块阳光漏进来,他们一堆堆地挤着,就是要凑这一块块的阳光,其实那阳光也是柔弱无力的,根本没有什么暖意,他们这样做,完全是出于本能。

“就是这种本能,才让人震惊,我不知道你们理解不理解我的意思,就是因为这种本能,就像一个人的求生欲望,他们太需要温暖了,我再看他们,发现他们没有一个人脚上是有袜子的,一个都没有,不分男女,大多数人脚上都穿着那种破旧的解放鞋。

“很多人的鞋破了,露出了冻红的脚趾头,还有人,连鞋都没有,就是用稻草裹了裹,然后外面用稻草绳绑起来,这样就算是鞋了。

“看到这些,我当时就站了起来,我不是在主席台吗,我站起来就走了出去,继续坐在那里的话,我感到羞愧,感到自己他妈的不是人,你是老几啊,这么冷的天,把人家从家里的火塘边叫过来,听你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还想他们,为你们这些虚头巴脑的话鼓掌。

“你他妈的不脸红吗?老实说,我当时没有当场发怒,指着县长的脸破口大骂都算好的,我想骂,你们他妈的,只要下面的人还没有袜子穿,你们他妈的就不配坐在这主席台上。

“冲出去以后我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以后,我更想骂的是我自己,你算老几,你做了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还想指责别人,想骂别人,你他妈,在海城吃一顿饭的饭钱,就够这里的人一人一双袜子了,你少去几次KTV,少几次桑拿,就够一个人一双鞋了。

“你算什么?就凭你吃过那么多的海鲜大餐,唱过那么多的KTV,泡过那么多的妞,你就觉得,你自己有权利回来指责别人了?你他妈的,还不是在外面混不下去才回来的吗,不然你还不是,饭照吃歌照唱妞照泡?

“我一个人在外面的田里走,泪流满面,真的,杆子、老孟、张晨,我真的是泪流满面,我感到很羞愧,我觉得自己第一次这么看清了自己,我觉得我就是一个混蛋,一个伪君子,我以前走过的路,都是虚伪的。

“年轻的时候,也自诩自己是个理想主义者,每天夸夸其谈,一副铁肩担道义的样子,觉得自己的所想所做,都是神圣的,什么争民主、要人权,觉得自己才是忧国忧民,别人都是蒙昧无知,其实,你争的是个屁,还不是为了那振臂一呼的痛快?

“这里的人,这些大冬天连袜子也没有的人,他们才是最需要有人帮他们做点什么的人,你做了什么?靠你的夸夸其谈吗?真的,老孟你也是机关出来的,那个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可以做一点事情去帮助他们的,不是,不用说那么伟大,是自我救赎。

“是你才可以做点什么,让你改变自己,从一个混蛋,变得不那么混蛋,从一个王八蛋,至少可以变成王七蛋,我们贵州人为什么被人看不起,不就是因为穷吗,我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是晴隆人,不就是因为晴隆穷吗?其实,我和那些笑话我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那一天,我想了很多,一个人像个疯子那样在田里走,我想了很多,想清楚了以后我决定,从此以后,我就是一个晴隆人,走到哪里都是,我就是一个国家级贫困县的人。

“我要是还有理想,要是还让自己可以像个人,我就不是回避自己晴隆人的身份,贵州人的身份,我就要去尽自己的努力,去改变晴隆,改变贵州,去改变人们对这块土地上人的看法。

“我个人的能力可能很小,我个人最终能改变的,可能很少,但是,我要让自己感觉自己每天在努力,每天晚上,自己睡觉之前可以心安理得地和自己说,李勇,你今天尽力了。

“杆子、张晨、老孟,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想法,就是这样想的,真的,我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很好,每天很踏实,睡觉也睡得香。”

李勇说完,大家都沉默着,过了一会,刘立杆说,好,李勇,不愧是看《静静的顿河》的。

“你他妈的,这和《静静的顿河》有什么关系?”李勇骂道。

“匹夫之勇啊,你没觉得,那书里的人,一个个都有匹夫之勇?”刘立杆说,“在这操蛋的社会,还谈理想的基本是骗子,但这有匹夫之勇的人,还是不能少,也值得敬佩,你李勇算一个,这匹夫之勇的勇,就是你李勇的勇。”

李勇笑道,什么匹夫之勇,我就是一个匹夫。

0890 李乡长的饭,不好吃

李勇说话的时候,有人进来,拿了张晨他们的车钥匙出去,还有人进来,问李勇,你朋友要吃饭吗?

李勇笑道,当然要吃饭,不然他们吃草?记我账上。

那人笑着出去。

张晨他们觉得,李勇的话说的很绝了,那劝他出去,和他们一起干的话,已经不必再说。

张晨问:“你这里,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一个字,穷,两个字,很穷,三个字,穷透了……”

“那四个字呢?”刘立杆问。

“穷到绝望。”李勇说。

“为什么?”孟平问。

“人多地少,又没有资源,你们看到的附近这一片,就是我全乡可耕种的地了,每年的产出,交了公粮后,每家可以说连全年的口粮都不够,有两三个月,要靠替代粮。”

“什么是替代粮?”刘立杆问。

“说好听点是杂粮,玉米番薯土豆等等,其实是没有粮,自己想办法去找,什么能吃吃什么。”

“这人多地少四个字,就够让人绝望了,这农地又不比其他,你就是再想办法,再高产,也多不了多少粮食。”孟平说。

“而且人多,这多的里面,还有文盲多,我也想过算过,就这么点地,改种烟草、中草药和其他的经济作物,会比种粮食划算一点,但也做不到。”李勇叹了口气。

“既然划算,那为什么还不能做?”张晨不明白了。

“你种其他,也不可能说你今天种下去,明天就见效,那每年的皇粮怎么办,你要花钱买吧,还有你自己的口粮怎么办?家里一点余粮也没有,一点余钱也没有,这就好比,把你关在铁笼子里,你连转个身都办不到,还转产?”

张晨他们几个人点点头,算是明白李勇的困境了。

李勇反过来问张晨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张晨他们就把自己的情况,和李勇说了。

李勇看着他们说,看样子还真的是三个大老板了,前面我听说杆子和孟平,碰到启航了,就该明白,这不是大老板的,谁会跑去澳门,怎么可能会碰到启航。

刘立杆和孟平,不好意思地笑笑,孟平说,我们也是被人拉过去的。

“你们又不是猪仔,卖了也没人要,能被人拉去澳门,说明你们值得人家花大钱拉,怎么不来拉我?人家拉你们去,要请你们吃你们玩吧,你们不值钱,谁会花那个钱?”

“哎呦,不错,李勇,没想到在这穷地方待着,脑子没有待坏,还很反应敏捷。”刘立杆大叫。

李勇笑了,他说:“怎么可能待坏,在这里待着,天天就动脑子,我连怎么带着乡民出去打家劫舍,或者拦住320国道收买路钱,都想到过。”

众人大笑。

李勇看着张晨他们问:“对了,你们待会,要不要吃李乡长的饭?”

孟平骂道:“到了这里,不吃你的吃谁的?”

“那李乡长的饭,没那么好吃的。”李勇狡黠地笑着。

“你想怎样,割我们的肉?”刘立杆问。

“肉我不要,雁过拔毛,我正碰到件头疼的事,急得要跳楼,哈哈,天助我也,你们来了。”李勇大笑。

“李勇,什么事,你说就是。”张晨说。

“我们乡中学,那教室前几天塌了,学生们现在这么冷的天,等于是在室外上课,这没下雨还好,要是下雨,真不知道怎么办,这校长是天天来找我,我这不是,昨天还跑县里去。

“那县里,现在不是到年底了吗,这个月机关干部的工资,还要问别的县借,县长出去借钱,还没有回来。

“那教委主任,被我逼得,把账本都拿出来给我看了,和我说,李乡长,你要是要,我最多自己给你五十,多也没有,哈哈,老子今天正失望而归呢,没想到碰到你们三个冤大头,不管了,这事你们帮我解决,不然没有饭吃。”

“多少钱?”张晨问。

“买点材料,再动员学生家长们帮助义务劳动,八千多吧。”

“我操,八千多你还要哭穷?你还是你李勇吗?”刘立杆骂道。

“怎么不是,彼一时此一时,老子现在每个月收入两百块,不哭穷怎么办,那启航,已经帮我好多次了,我是实在不好意思再张口,本来还想着实在没辙的话,给启航写回信的时候,提提这件事,这不,你们来了,就杀你们的猪了,别那么多废话,帮不帮?”

孟平打开自己的包,拿了一万给李勇,和他说:“你也别那么多废话,收下。”

“我当然会收下了,哈哈,我替那一百多个学生,谢谢老孟。”李勇说。

有人在门外叫:“李乡长,好吃饭了。”

李勇站了起来,和他们说:“走走,去野餐。”

一行人走到门外,看到外面晒场上,太阳底下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是四五盆菜,李勇说,都是土菜,你们就别想有检查团的待遇了。

不远处,有人在修张晨他们的车,李勇叫道:“三毛子,过来吃饭。”

那人从车底下钻出来,叫道:“就快好了,我回家去吃,李乡长。”

李勇说好,那不管你了。

乡里其他的人,拿着碗,蹲在屋檐的走廊下,蹲了一排,边吃饭边晒太阳,李勇叫道:“过来过来,夹点菜,都是我兄弟,自己人。”

那些人听了,走过来,嬉笑着从他们桌上的盆子里,夹了点菜,又走回去。

“李乡长,你他妈的怎么这么小气,一万块一桌的饭,连点酒也不请我们喝?不是检查团就享受这个待遇?”刘立杆骂道。

“哈哈,忘了忘了,失敬。”

李勇跑回自己房间,不一会捧了一坛酒出来,和他们说:“这个,可是真正的好东西,酱香型,不比茅台差。”

李勇给他们倒上酒,除了小武不喝,四个人尝尝,都说不错。

“逼养的,这酒可以卖几十块了。”二货叫道。

刘立杆问:“哪里来的?”

“乡里人自己酿的。”李勇说。

“那我不管,走的时候统统买走,让他自己开价。”刘立杆说。

“好啊,在这个地方,你们看看还有什么可换钱的,都带走,除了要人头我办不到,其他的,我李勇都给你们。”

张晨眼睛一亮,他想到一个主意,他问李勇,你这酒,一年可以做多少?

“能做多少,自己喝的,一两百斤吧。”

“要是把你全乡的酒收起来呢?”张晨问。

“贵州这地方,你们也知道,大家就喜欢酿酒,情愿没饭吃,也要省出粮食来酿酒,全乡的话,一两万斤肯定是可以的。”

“这样,李勇,你不是说靠田里不行吗,我想也确实不行,要致富,一定要靠多钟经营。”

张晨和李勇说:“我来帮助设计一个包装,你们把酒放这包装里,多不敢说,我们三个人,自己喝和送人,就这酒,一年给你包销个一万瓶,我想是没有问题的,价格吗,我想定个中高价,五六十应该也没问题。”

“对对,可以,张晨说的这个可以。”孟平说,“这对我们来说,也是独一无二啊,酒也稀奇,送得出去,这人家尝尝,口感不错,想买也买不到,非要来问我们要,这样,你光酒一项,一年也可以有几十万收入了。”

“哈哈,太好了,这样我们家老刘同志的酒,就你这里承包了。”

刘立杆看李勇还在犹豫,骂道:“李勇,有屁快放,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想,这启动资金也没有,张晨就是帮助设计了包装,这做瓶子做包装的钱也没有?”

李勇嘿嘿笑着,孟平说:

“这样,也不要一万瓶了,我们三个,一个人进五千瓶,合计一万五千瓶,先付百分之五十的预付款,李勇,这够开支和你去动员家家户户酿酒了吧,你给我们保证质量就可以,不要让我们送出去丢人。”

李勇哈哈大笑,他说:“这可以,不行我拿着鞭子,一户户去抽他们。”

“我有个办法。”刘立杆说,“这酒,我们就叫李乡长酒,这酒要不好,就让喝酒的,大家一起来诅咒李乡长。”

“可以可以。”张晨和孟平都赞同,这事就这样定了。

一桌人正谈笑间,就看到一个很瘦小的男人走了进来,走到离他们五六米远,不好意思再走过来,站在那里,看着李勇笑,李勇叫道,过来过来,耿校长。

张晨他们,这才知道,这人应该就是乡中学的校长,来干什么,他们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耿校长走了过来,笑着朝张晨他们点点头,然后看着李勇,李勇骂道:

“耿校长你什么意思,不是我吃饭的时候,就是我要睡觉的时候来找我,你这存心是让我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是不是?”

“不不,李乡长,你误会了,这不是其他时间,我要上课,你也难找嘛。”耿校长笑道。

“县里我昨天去了,陈副县长说,县长出去借工资,还没有回来,回来再和县长商量,钱主任那里呢,把教委的账本都给我看了,还有三千多,他说他自己可以赞助五十。”李勇说。

耿校长一脸的颓丧,嘀咕道:“又是这样啊,可那么多学生……”

李勇摆了摆手,站了起来,他走进了自己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那一万块钱,递给了耿校长,耿校长眼睛一亮,问道:“李乡长,这钱?”

李勇指了指孟平说:“这钱是这位孟老板赞助的,你快拿着去买材料,对了,多的钱,请帮忙的家长们吃顿饭,请老师们,也吃餐肉,账目搞清楚了,我会来查。”

“好好,一定一定,李乡长你放心。”

耿校长说着转过身来,朝孟平鞠了个躬,和他说谢谢孟老板!

孟平赶紧起身说不敢当,微薄之力,能帮上忙就好。

0891 雁过拔毛

张晨朝那一排人看看,他觉得李勇这里,和牛乡长他们那里相比,人好像少很多,张晨问:

“你们乡里的人,都在这里?”

李勇说对。

“和你搭班子的呢?”孟平问的是乡书记,这也是张晨感到奇怪的,照理说,乡长的朋友来,这书记,怎么也会过来打个招呼,而乡长,至少也会叫他过来坐一坐,这都是人之常情。

“没有。”李勇说,“空缺了快一年了,前一个长病假,病到了退休,后面的,我知道组织做了几个人的工作,但没有人愿意来,一是这里,实在是穷,二是哈哈,怕和我搭班子,我离开县府办的时候,我和你们说,那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我操,没想到你李勇,现在人缘这么差!”刘立杆叫道。

“人缘不差,是不好共事。”李勇说,“我现在回去,那县府办的,看到我都很客气,有什么事,也愿意帮我,他们说了,我这王八蛋,做朋友行,做同事不行。”

“为什么?”孟平和张晨也奇怪了。

李勇大笑:“哥们我一身正气啊,老子眼里容不下沙子,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哪里看得下去,而这单位,又哪里没有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我这样,会对别人形成压力。”

“你这样,在机关里很难混下去的。”孟平说。

“混不下去就去跟你们混啊,再不行我去澳门赌场看车子。”李勇笑道,“他们在意的,什么票子、位子,我都不在意,我就在意一个面子,留下来,本来就是想干事的,能干多少干多少,能干多久干多久,所以,谁都别来和我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孟平看着李勇,若有所思,孟平问:“李勇,你到这里当乡长,是被流放来的吧?”

“哈哈,老孟,你说对了。”李勇说,“我从科长,直接就升到这乡长了。”

孟平点点头说,不奇怪,我要是你们书记县长,我也会这么干,你不是一声正气嘛,那好,我提拔你,你不是就想干事嘛,我把你放到最穷的乡去,别人干不成的,说不定你这家伙,就能干成。

要是可以,我都会拱你当州长、高官,这你要上去了,对我们县,支持的力度还不是很大?而且,跟着这样的领导,很单纯,别的心思不用动,你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可以。

孟平叹了口气,他说,其实,在机关里,谁都想碰到这样的人,这样的领导,但真遇到了,你说的没错,会感到很有压力,为什么?他能做的,我做不到,他要求的,我也很难做到,所以,最好的状态,还是大家和稀泥。

“对对,老孟,还真有点你说的这个意思。”李勇说。

张晨看着孟平问:“老孟,你在机关里的时候,是不是和李勇正好相反?”

孟平说是,我在机关,到哪里都很受欢迎,上上下下都喜欢。

“那他妈的,一定干了不少狗屁倒灶的事。”李勇骂道。

孟平大笑,他说:“所以干到我自己都觉得乏味,觉得厌烦了,一定要出来,李勇,不是吹牛,我们两个要是搭班子,一定是黄金搭档,做事情你去,狗屁倒灶的事,统统我来,这样的搭档,无坚不摧。”

一桌子的人大笑。

吃完了饭,李勇带着他们在乡里转,看得出来,李勇在这里人缘很好,谁看到他们,都会主动走过来和李乡长打招呼,李勇也会和他们,开一句两句玩笑,碰到两个妇女在吵架,看到李勇,架也不吵了,都要找李勇评理,李勇看着她们说:

“握手握手,你们两个先握手,握完手,我再来给你们评评理。”

两个人忸怩着,李勇叫,怎么,李乡长的面子你们也不给了?这点面子都不给,你们还要我评什么理,我评了你们服气吗?

两个人伸出手,碰了一下就想放开,李勇叫,握手么就多握一下,放开干嘛,再握再握,两个人只能再握,握着手,看看对方,两个人自己都笑了起来,李勇笑道:

“想想,现在是不是火气没那么大了?”

两个妇女,有些羞涩地点点头。

“对嘛,我们就是要多握手,少吵架,有多大的事,一点点亏,我吃了就算是帮你忙了,这么想着,是不是连架也吵不起来了?”

两个人再点头,李勇说:“依我说,只要她没偷你男人,你没偷她男人,那就什么事都过得去,谁要是偷了,去乡政府告诉我,我来骂她。”

两个妇女笑着,都要来打李勇了,李勇说好了,那这事就这样了,好不好?

两个妇女继续笑。

他们转了一圈下来,孟平和李勇说:“李勇,我相信了,我相信我们绑票,会有五千个人来救你,但这还不是办法,你们这里,实在是太穷了。”

“谁说不是,你们看那几家,日子稍稍好过一点的,都是家里有人在外面打工的。”

“这也是一条路。”张晨说,“出去打工的人多了,你这乡里的经济状况,也会改变不少吧。”

“那当然,可我不是和你们说了,这里人是多,可文盲也多,字都不识一个,普通话都不会说,让他跑跑晴隆县城还好,离开了晴隆,就傻眼了,还有几个,在外面干了一年,被人骗,一分钱工资没结到的,那没出去的,看看,更不敢出去了。”

“组织到我那去吧,多我要不了,两百个我可以接收。”张晨说,“年纪轻的,我可以让他们当营业员当保安,那年纪大的,愿意学缝纫的就学缝纫,不愿意学的,去后道包衣服,市场里搞卫生,食堂里去当帮工,这些总可以干的,其他不说,工资肯定月月有保证。”

张晨一说,李勇就大叫:“太好了张晨,你这等于是帮我解决了两百户的家庭困难,这老乡都在一起,那连普通话都不会说的,也敢出门了。”

“愿意去建筑工地干活的,我建筑公司,可以安排一百个。”刘立杆说。

“好好,这事我马上落实。”李勇说。

光这样还不够,还需要发展地方经济,刘立杆看了之后,觉得这地方也不是没有资源,这地方其实和永城有点像,那就是山多地少,山上都是石灰岩,连像样的经济林也长不出来,但石灰岩本身就是资源,可以做水泥,永城不就有那么多的水泥厂?

刘立杆把这事和李勇说了,李勇说,我怎么没有考虑过,请人从贵阳来看,都看过了,也说这里建个水泥厂合适,可那建水泥厂的投资,我想都不敢想。

刘立杆和孟平互相看看,两个人都明白,陈启航要让他们到李勇这里来看看的意思了,还真是的,孟平悄悄和刘立杆说,我们他妈的在澳门一个晚上输掉的,都够李勇搞一个水泥厂了。

刘立杆和李勇说:“李勇,我和孟平一个人赞助你们乡里一百万,了却你的心愿。”

“加上我,我也赞助一百万,你除了办水泥厂之外,给那小学和中学,也分别建幢教学楼,让耿校长,也不用天天来找你了。”张晨说。

李勇吓了一跳,三百万,这是多么大的一笔钱,别说放在贵州,放在晴隆,就是放在杭城或南京,也是一笔巨款,李勇赶紧说,不行不行,雁过拔毛,哥们这是把你们翅膀都折下来了。

“放心吧李勇,一百万现在还伤不到我们,我们还有这个能力,你先拿去做事,后续要是不够,再和我们说。”张晨和李勇说。

“对,张晨和杆子说的都没错,李勇,你在这里当乡长,我们不帮,你还能指望其他什么人能帮你?你在这里干出名堂,让这里的人富了起来,我们听着也开心,有钱,不就是要买个开心吗。”孟平说。

“别再啰嗦了,再啰嗦,你李勇就不是李勇了,把账号给我们,我们马上安排。”刘立杆说。

“要什么账号,现劈,明天带你们乡里的财务,直接去县城卡上转账,这钱明天就到你乡里了,我也最烦搞那些什么虚头巴脑的捐赠仪式什么的,你李勇千万别搞这套,就像今天给耿校长那样,就这样干挺好。”张晨说。

李勇骂道:“我还不知道你,你他妈的自己店的开张仪式,都会躲起来的人。”

四个人大笑,李勇和他们说:“谢谢谢谢,等我这里搞好了,无以回报,我只能请你们来,吃我李勇的肉了。”

“滚你妈的!”刘立杆骂道。

“对了,李勇,有句丑话,我要说在前头。”孟平和李勇说。

“老孟你说。”

“你这里有钱了,千万不要,连你们县长都跑到你这里来,把钱弄去给县机关发工资,张晨说现劈,其实也有这层意思。”孟平说。

张晨点点头:“对,我们就是不想一点钱,还要被层层剥皮,最后到你这里,没剩几个。”

“你们放心,其他人那里我不敢说,我李勇这里,没人敢,我就是把这钱,全乡每个人发下去,也不会让人拿着这钱,去干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我早说过了,这哪里的经济要是搞不上去,机关干部拿不到工资,就是应该的,你拿到的那几个月,都应该感到脸红。”

李勇和张晨他们三个人说。

0892 天大的好事,你也不汇报?

晚上的时候,李勇和张晨他们说,乡里没有招待所,要把他们分散安排到老乡家里住,张晨说住什么住,就在你房间打地铺,我和杆子、小武,我们以前出去演出,天天打地铺。

小武说,我看到你们院子里有稻草,稻草地上铺一下,又暖和又舒服。

孟平也说:“对对,你去借几床被子来就可以。”

“吃的有没有?搞点吃的,我还是要喝你那酒,良辰美景奈何天,放屁吹牛喝老酒。”刘立杆说。

“你他妈的不早说,早说可以让人去找一点,现在,就还有几块别人送的腊肉和一串腊肠。”李勇说。

“可以可以,把这个放清水里煮煮熟,就可以了。”刘立杆说。

铺了地铺,煮了腊肉腊肠,盛了半脸盆,一帮人就坐在铺在地上的稻草上,喝酒吃肉吹牛,孟平想起了他们上一次这么多人聚齐,还是在三亚的海滩上,孟平说,其实这里和三亚的海边,也没什么区别,反正我们看出去,也看不到海。

“不一样,我看出去,已经能看到我的水泥厂。”李勇笑道。

“来来,为你的水泥厂干杯!”张晨提议,大家举起了杯子。

吃饱喝足,关了灯,在稻草上躺下来,能听到外面320国道上汽车驶过的声音和喇叭声,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远处汽车马达,发出的沉闷的努力的轰鸣声。

张晨问李勇:“什么声音?”

李勇说:“汽车在爬二十四拐的声音。”

“我操,这么远都可以听到?”刘立杆叫。

“可以的,这里不是一个峡谷吗,等于像个喇叭扩散出来。”李勇说。

张晨想起来自己小时候,那时候也没有电话,永城医院有一个钟,半夜里有急救病人的时候,就会敲钟,那钟声全城都可以听到,不管住在永城哪个角落的医生护士,听到钟声,就知道是有急救了,会从床上匆匆起来,赶去医院。

听人说,那钟声还是有讲究的,听到钟声,他们医院自己的人就知道,大概是什么科的病人。

现在,那钟已经没有了,就是有,敲响的时候,大概也不可能全城都听到,看样子这一个地方,要是发展,就要让这地方的声音嘈杂起来,等到李勇这里,晚上只能听到水泥厂回转窑的声音,而听不到汽车爬二十四道拐的声音时,李乡长大概就没有那么焦虑了。

……

第二天,张晨把自己的银行卡交给了刘立杆,刘立杆和孟平,带着乡里的出纳,去县城了。

张晨从乡中学的美术老师那里,借来了颜料和笔,坐在李勇的办公室里,设计起“李乡长”酒的酒瓶和外包装。

李乡长的朋友,给乡里捐了三百万,这个消息,迅速在乡政府传开,大家都震惊了,都觉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他们这个原来全县最穷,最被人看不起的乡,因此一跃而成为了全县最富有的乡,三百万,晴隆的哪个乡镇,拿得出三百万?

以前,他们去县里开会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矮别人一头,坐只敢坐在角落,别人发言自己听,主持会议的喊散会,自己匆匆就往外走,在会议上,表扬的听不到自己乡里的名字,批评的,一次也不会拉下。

这些乡干部,到这里,其实也像是被发配,但凡有一点门路和靠山的,不说调去县里哪个部门,至少也可以调去其他乡镇,只有他们这些,没什么背景的人,才会屈居在这里。

而如今,自己这乡,可以说是一跃龙门,这是什么样的体验?

自己乡里,以后不仅会有晴隆的第一座水泥厂,还马上会有一个酿酒厂,这个酿酒厂,其实是个包装厂,会把全乡家家户户酿的酒都集中起来,包装好,而且连销路都已经打开了,一万五千瓶,这会给乡里那里酿酒的人家,带来多少收入?

而且,乡里还要组织三百个人去浙江打工,他们去打工的公司的老板,都在这里,都是李乡长的朋友,这些去打工的,不仅收入有保证,而且肯定不会被别人欺负。

张晨在李勇的办公室画着,外面晒场上,人来人往的,他们有来报名要去打工的,有来登记要求酿酒的,酿酒的事,李勇让乡里的宣传委员负责了,他搞文明村文明家庭双文明建设的时候,几乎走遍家家户户,对每户的情况都比较了解。

李勇和他说,这些酿酒户,他们原来能做多少,就让他们做多少,千万不要贪多滥造,质量没有保证,不然,这倒的,不是他们的霉,而是我李乡长的霉,把一万五千瓶的量,合理地分配下去。

和他们说清楚了,先做好第一步,基础扎实了,才可以扩大生产,和他们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我们的酒做得好,那销量自然就会上去,要是人家喝一口就骂娘,那明年连这一万五千斤都没有了,不要做一榔头的买卖。

宣传委员说好,李勇说,你光说好没有用,我现在把分配产量的权利交给你,后续跟进,保证他们每一道工序都严格按照要求的任务也交给你,这酒要是出了问题,我不找其他人,就找你。

宣传委员还是说好,你放心吧,李乡长。

李勇把组织工人的事,交给了组织委员,和他说,你这个组织委员,也不要光对上面负责,你也要对乡民负责,这次不仅要把人员组织好,到时候,还要你带队,负责把他们送到浙江去,我现在答应你,你可以带你老婆孩子一起去,顺便旅旅游。

这个费用,乡里出了。

但这组织人的事情,你一定要给我组织好,到了那边以后,你和他们那边的办公室人员,负责工人安置的,也建立联系的管道,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不仅我们的产品出去,要打知名度,我们的人出去,更要打知名度。

要让所有的用人单位都说,我们这里的工人不错,这样,你等于是给我们全乡,打开了一个就业市场,这就业,在本地是就业,在外地也一样是就业,我们本地没有企业,就要利用好外地的企业,明白了吗?

组织委员说,明白明白,李乡长。

把一切都安排好,李勇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看到张晨人不在办公室,跑出去了,桌上放着设计了一半的瓶子,李勇以为他去上厕所了,就走到门口站着,看着外面来往的人流,再看看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生动的、喜悦的,而不再是那一张张呆滞的脸。

李勇感到心里有一种满足感,原来,这才是自己追求的。

过了一会,他看到张晨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根毛竹,还有一叠的旧箬叶,手里还捧着,用报纸包着的什么,李勇问:“出去买什么了?”

“五香牛肉。”张晨说。

李勇奇怪了,问:“乡里的街上,有五香牛肉卖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这小气鬼,不是不知道,是舍不得买吧?”张晨骂道。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是真不知道,快给我看看。”李勇说。

张晨把报纸包塞给了李勇,李勇接到手里,手里一沉,差点掉在地上,什么牛肉,这么沉?

李勇打开报纸看看,里面哪里是什么牛肉,而是一大块烂泥巴,张晨哈哈大笑。

张晨用那块烂泥,捏出了一个四方形的酒坛,然后把毛竹剖开,用刀削成一条条竹篾,把箬叶先在酒坛外面包了一层,然后外面,再用竹篾编成了一个个到三角的格子,剪了一张菱形的纸,纸上写了“李乡长”三个字,贴在瓶子外面。

坛子的上面挖了孔,加了盖,一个酒瓶就设计好了。

“太好了,这个酒瓶,太屌了!牛逼啊!”李勇叫道。

张晨和李勇说,你们的酒,在供应给我们的同时,自己也可以试着打打其他的销路,你以前不是卖过酒吗,这个不需要我教你,这销路要是打开了,你这个酒厂,说不定还真的可以扩大规模。

李勇频频点头,他说,我把它销到澳门去。

“让启航帮你卖酒?”

李勇点了点头,张晨大笑,你他妈的还真一个都不放过,不过也对,启航不也卖过酒吗,对了,你还可以让孙猴,帮你在北京推销。

说到孙猴,李勇的脸阴了下来,张晨知道是为什么,他和李勇说,那事,杆子都过去了,你这也过去吧,孙猴当时,也是身不由己,他其实自己,也挺难受的。

张晨和李勇说了,自己跑去北京,让孙猴帮刘立杆搞定那几家单位的事,以及孙猴和黄建仁说的,我们欠杆子的。

“对了,李勇,那刘芸你有没有消息?”

李勇说没有,不是说在南京吗?

张晨和他说,刘芸不在南京,钱芳她们已经找过了,没有找到,自己有一次在杭城的笕桥机场,倒是见过她,虽然他追过去,刘芸已经过安检了,两个人没碰上面,但他肯定,那人就是刘芸。

“我姐去杭城干嘛?”李勇问。

“我也没想明白啊。”张晨说。

两辆北京吉普,从门外开了进来,在外面晒场上停下,李勇叫道:“我操,他们怎么来了,看样子,这好事也传千里啊。”

“谁呀?”张晨问。

“稀客,我们书记和县长。”李勇说着的时候,从那两辆车上,前面一辆下来一个男的,后面一辆,下来一个中年妇女。

李勇看着张晨说:“张晨,我保证,绝对不是我向他们汇报的,打上门来了,我去接招。”

李勇跑到门口,又跑回来,和张晨说:“你放心,保证不会有什么捐赠仪式,最多,就是大家一起吃个饭。”

张晨笑骂道:“你快去吧。”

0893 回到杭城,又一年

张晨他们终于回到了杭城,贵州之行,前后其实只不过八天,他们每个人却都感觉,这八天很漫长,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从空间上,也好像是跨越了好几个世界。

他们是1995年的年底走的,等他们回来,已经是1996年的1月,从年份上看,他们也确实是从去年走到了今年。

回到杭城,几个人做的同一件事,就是好好地洗一个热水澡,然后摊手摊脚躺在床上,一觉睡到了晚上八点多钟,这才起床,一起去吃饭。

这一觉,虽然睡得时间很长,却不踏实,迷迷糊糊总感觉自己还在路上,还在车上,张晨梦到自己在关岭的盘山公路上开着,好像在和孟平说着什么事,没有注意,对面弯道,突然转过来一辆车,张晨赶紧猛地一踩刹车。

“哎呦”一声,张晨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床上,刚刚一脚,踢到了小昭,身上,已经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小昭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没事,就梦到自己还在车上,在开着车呢。

他们是凌晨四点多钟回到杭城,孟平和二货、小武,就住在了国际大厦,第二天上午,李阳会从南京过来接他。

刘立杆回去了自己房间,上楼的时候,他突然就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和孟平他们睡在国际大厦,他忘了雯雯和倩倩,已经不住在这里,整个楼上,只有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张晨回到了家,小昭看到他回来,赶紧起床帮他洗澡,她发现张晨有些伤感,问他关于李勇的事,他好像也不愿意说太多,小昭知道,他累了,洗完了澡,就赶紧安排他躺下。

晚上吃饭的时候,贺红梅带着雯雯和倩倩来了,汉高祖刘邦和老谭也来了,连吴朝晖和魏文芳也来了,吴朝晖一到,就一个劲地埋怨张晨和刘立杆,怎么不通知他,他应该也和他们一起去的。

最后,他们快吃好的时候,谭淑珍也来了。

其他的人,都看出来,这几个从贵州长途跋涉回来的人,好像普遍都不愿意说起他们的这趟旅行,甚至都没有人炫耀,他们在路上勇斗流氓的辉煌,连二货看上去都神情怏怏的,没有太多的话说。

而对张晨他们来说,不是没有话说,而是潜意识里觉得,在坐的好像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向他们描述自己的经历,语言是苍白的,情感也是空洞和缥缈的,那一个世界,没有经历过的人不可能理解,而经历过的,又不必多说。

只有在说起明年开工,张晨他们要帮李勇安排三百个工人的时候,魏文芳说,我们这里,也可以安排一百个人,当快递员,先在杭城进行培训后,再派去全国各地。

张晨和刘立杆吓了一跳,这才知道,原来魏文芳和吴朝晖他们,已经做到这么大了,同时也为李勇感到高兴,用李勇的话说,又可以解决一百个家庭的困难了。

魏文芳告诉他们,自己准备在杭城的郊区买地,盖仓库,现在快递量太大,增长的速度太快,他们租的仓库,租的时候看看够了,可过了两三个月,就不够用了,需要换更大的,他们搬仓库都搬怕了。

刘立杆说,造什么仓库,就我拱宸桥,杭城辐条厂边上,都是杭丝联和杭二棉的空厂房,去买一块地方过来,他们那车间和仓库,都是大开间,高层高,你们拿来就可以用。

魏文芳和吴朝晖,都觉得刘立杆的这个建议很好,他们还正愁着仓库在建造的过程中,过渡的这段时间怎么办。

“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地干,邮电那里没有麻烦?”张晨问魏文芳。

魏文芳说没有,邮电局的王局长和我说,国家邮政总局,在修改《邮政法》之前,马上会出台一个关于快递行业的管理规定,不是禁止,是规范,规范我们才不怕,对我们只会有好处,可以防止那些刚起来的小公司乱来,把这个行业毁了。

“魏文芳,你这话说对了,我就希望我们房地产行业,也能规范起来。”刘立杆说。

张晨问贺红梅,那部电视剧的服装怎么样了?

贺红梅说,已经通过了,生产我还是放在公司里?

张晨说好,你和赵志刚说,让他配合你。

贺红梅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师父。

艮山河这里,清淤和河道的石磡已经完成,接下来是拆除下游的水坝,还有上游,和江南运河连接处,他们要做一个河水的二级过滤,这样以后从江南运河进入艮山河的水,就会比在江南运河更干净。

艮山河的地势比中河高,不存在中河水倒灌的可能,预计连接江南运河的工程做完以后,艮山河的河水,会比隔壁的新开河更清澈,有希望成为杭城市内,最干净的河,要知道,新开河可是杭城的水源保护地。

“来来,1995虽然已经过去,我们还是要一起欢送它一下,这一年,它给我们很多人,带来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也给我们带来更多的好事,我们大家,为1995年干一杯。”老谭提议,大家都举起了杯。

汉高祖刘邦说:“1995年最好的事情,就是让我们这么多好朋友互相认识,我这个台北人,都快变成大陆人了,干杯!”

大家一起干杯。

……

张晨和李勇通了电话,告诉他,打工的名额可以增加一百名,魏文芳和吴朝晖他们的快递公司要,李勇叫道,太好了,我还正愁报名的人太多,名额太少。

你放心,张晨,在正月十六出发之前,我这里都会经过培训,我李乡长,会自己亲自去给他们讲课。李勇和张晨说。

张晨笑道,你培训他们什么?

当然需要培训了,比如到了城市里,不能随地吐痰,不能随地大小便,过马路不能乱闯红绿灯,这些,你不培训,他们怎么会知道,到时候你们城里人只会嫌弃他们素质差,根本不知道,从来就没有人告诉过他们,这么做是不好的。

对了,当年解放军进上海的时候,陈老总还专门开大会,告诉官兵,进城不能随地大小便。

张晨想想也对,他说,还是你李乡长考虑的周到。

“对了张晨,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这里,勘探队已经来了,还有,现在离春节,还有四十天,我保证春节前,第一车‘老乡长’酒给你们运到,让你们春节时能够喝上。”

“太好了,李勇!”张晨叫道,“对了,李勇,我们走之后,县里有没有觊觎你的钱?”

“当然,眼红得要死,不过,他们怎么斗得过大智大勇的李乡长,我让他们都开不了口。”李勇大笑。

“哦,你怎么做的?”张晨很好奇。

“我把这笔钱,设了一个专户,明确这个就是水泥厂和乡小学、乡中学教学楼的建设基金,然后账目向全乡公开,每个星期,会在我乡政府门口张贴,每一毛钱的去向,都写得清清楚楚。

“四个自然村的村委会主任,都是这笔钱的监督员,有谁要敢乱动这笔钱,他们就先不答应,我这李乡长,把自己搞得一点动这笔钱的权利也没有了,书记县长找我都没有用,除非他们能自己去做通全乡乡民的工作。”

张晨大笑,他说:“不错,还是你李勇有办法。”

“那当然,你以为我北大白读的?”李勇得意地笑道。

张晨把这事和刘立杆孟平说了,他们两个也大笑,孟平说,这个李勇,一招就把人将死了,自己优哉游哉,还回避了矛盾,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主要还是像他自己说的,心底无私吧。”张晨说,“他自己不想从这当中,谋取一点点的好处和权利,别人也就没辙了,只能祝福他。”

刘立杆和孟平都说对。

对刘立杆来说,春节之前还有一件大事要做,那就是要把他的父母从永城接到杭城,他带着从晴隆带回来的酒,回到永城,把酒给老刘倒满,问他,这酒怎么样?

老刘咪了一口后说,不错,比洋河还好进口。

春节前会有一批运到杭城,你搬去杭城,以后天天就喝这个酒。

老刘马上说,搬搬,不就是杭城嘛,怕什么。

刘立杆的妈妈却不乐意,她说,搬去杭城干什么,一个人也不认识,买菜都不知道菜场在哪里,又没有孙子孙女抱,有孙子孙女抱么,杭城就杭城,屁都没有,还去个屁。

刘立杆说,杭城有青春宝买啊。

永城也有,什么稀奇。

杭城的新鲜啊,你想想,青春宝就是杭城生产的,是不是比永城的新鲜?

屁,青春宝又不是青菜,有什么新鲜不新鲜的,你以为我连这个都不知道?

一计不成,刘立杆又生一计,他和他妈妈说,你看,你们在永城,我在杭城,工作一忙,我就把找女朋友的事情忘记了,你们要是搬去杭城,我回家,你每天在我耳边啰里啰嗦的,我嫌烦也要去给你找个媳妇,快快就要给你生个孙子,你说是不是?

刘立杆妈妈说,那我们搬去杭城,你就住到家里?

那当然,不住在家里,我住哪去?

刘立杆妈妈,终于也同意搬家了。

等搬到杭城以后,刘立杆妈妈才发现上当了,刘立杆把他们安排在了“锦绣祥庭”,自己却还是住在办公室楼上,根本就没有住到家里去。

好在张晨妈妈来了,她俨然以一个老杭城人的姿态,每天带着刘妈妈和向南向北,坐公交车和逛街,这让刘立杆妈妈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特别是,她还带刘立杆妈妈,去了贺红梅的工作室,贺红梅看到她们很热情,请她们吃了饭,还聊了很长时间的话,张晨妈妈问刘妈妈,你看这贺小姐怎么样?

刘妈妈说好呀。

好你还不把他们两个往一起撮合。张妈妈说,刘妈妈明白了。

再看到刘立杆,刘妈妈就贺小姐长贺小姐短的,刘立杆看着他妈妈,纳闷了,老太太哎,你这是中什么邪了?

0894 又苦又穷

随着时间的推移,张晨和小昭,开始可以聊聊李勇他们那里了,特别是长夜漫漫,两个人依偎着坐在床上的时候,张晨就把自己在那里看到的情景和小昭说了,小昭说,没想到都是农村,他们和我们老家还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们那里是苦,李勇他们那里是穷。”张晨说。

小昭不理解了,问:“这个有区别吗?”

“当然,苦是干得很辛苦,但还不至于吃不饱饭,连袜子也没有,你爸爸干的很苦,煤矿工人也很苦,我们厂里的缝纫工,也做得很苦,包括我们刚开始做服装的时候,也很苦,但苦是你只要努力去做了,就还有希望。

“而穷,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你怎么努力,就是没有用,就是吃不饱,就是穿不暖。在你们老家,舅妈他们那里,乡里能够有一条街,还很热闹,会成为集市,这就说明,你们那里的人,还有余粮,有余钱,不然你就是有人卖,也没有人会买。

“在李勇他们那里,他们所谓的乡里的街上,有什么?一家代销店,一家卖豆腐的,偶尔也卖点猪肉,还有一家补鞋修雨伞兼带镶牙的,还有两家粉店,这个去吃的,主要还是国道上路过的货车驾驶员,除此之外,就没有了,有大概也开不下去。

“在那里的街上和村里走着,人会很压抑,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就是罪恶,你会觉得,为什么一样都是人,你要生活成那样,而他们,就必须生活成这样,我不知道,要是我出生在那里,我自己会怎么样,大概率,应该也是李勇说的,目光呆滞的人中的一个吧。

“所以我特别理解李勇和我们说的话,李勇现在就像一个堂吉诃德,有些偏激,他的偏激来源于他的愤怒、羞愧、甚至还有争强好胜,就是那种,我成不了胜利者,也要成为倒在胜利的路途中的烈士,这让人看着,还是很难受的。”

“我们,还能够怎么帮助他?”小昭问。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帮不上,可能孙猴可以帮,我找机会,要再去一趟北京。”

小昭想了一会,还是没想明白,她问:“孙猴可以怎么帮他?”

“我们离开那里的时候,孟平说了一句话,可能说的很对,他说,我们的这次赞助,可能帮了李勇,也可能是害了李勇。”

“为什么?”

“李勇那里,原来是个谁都不愿意去的地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把李勇扔到那里去,也有把他扔到那角落里,随你怎么去折腾的意思,反正那地方,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但有了钱后,就不一样了,一切就都会起变化,大家都会盯上那个地方,孟平估计,那地方的书记,原来是没有人愿意去,现在大概要经过活动才能去了,虽然李勇现在搞的什么公示制度,看起来很有效,但所以规定,既然是人定的,人当然也可以修改和废弃它。”

“亲爱的,你的意思是,就像当时我们给家里寄钱,本来想帮家里,结果是害了家里一样?”小昭问。

张晨点点头说对,有点像。

“那这和孙猴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是李勇,你是我的上级,你知道你最怕什么?”

小昭想了一下,笑了起来,她说:“我只当过小莉、小米的上级,我想象不出来,我每次去,都要请她们吃好吃的,她们不怕我,我也不怕她们。”

张晨大笑,笑完了说:

“你会最怕李勇上面有人,而那个上面要是神秘莫测,但能够决定你的前途,那就更可怕了。上面有人,就像是让李勇身后有一个光环,什么人才会有光环?没有人敢去得罪有光环的人的,最多只是千方百计把他送走,还要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地送。

“孙猴就是,那个可以让李勇身后有光环的人。”

张晨说着,叹了口气:“这样至少,可以保证李勇的安全。”

“安全?李勇还会有什么不安全吗?”小昭惊讶了。

“当然,孟平说的对,要想整一个好人的话,从古到今,招式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先把你搞臭。孟平说,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人磨刀霍霍,想整李勇了。”

“啊,这样啊,亲爱的,人怎么这么可怕。”小昭说。

“是你太单纯了。”张晨亲了亲小昭,和她说。

“那我情愿这样,亲爱的。”

“对,谁都希望这样,但有时候,生活和现实,会强迫你去改变的,而受伤最重的,往往是那个不愿意去伤害别人的人。”

小昭想着,张晨这话很复杂,又有些无奈,她想,这大概就是他从贵州回来的时候,看上去有些伤感的原因吧。

……

一九九六年的年三十,是二月十八日,离现在还有一个月,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厂里最忙,工人的情绪也最躁动不安的时候,大家手里干着活,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回家的事了。

有忧虑能不能买到春运火车票的,虽然单位里已经定了团体票,但只要票没拿到手里,就担心临时会不会有变,如果那样,就回不去了。

有焦虑回家应该带什么的,还有焦虑,回家以后,会怎么样,还能不能再出来的。

遥想明年,一切就都好像变得未知起来。

有人回家后要造房子,一下就不能出来了,还有更多的,回家就会被家里安排相亲、定亲,一部分从此就不能出来,还有部分,再出来的时候,身份就都改变了。

再好的工厂,每年春节过完,总会有很多的人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回来,会有很多的岗位空出来。

张晨和赵志刚打招呼,和他说节后从贵州会有两百个工人过来,让他新工人不要招太多,赵志刚说好。

“你去招的,都是熟练工?”赵志刚问。

张晨说不是,很多连工业缝纫机都没见过。

“那招来干什么?”

“这是政治任务。”

赵志刚大笑:“我们这种工厂,还会有什么政治任务?”

“怎么没有,这是我交给你的政治任务,我要你不仅把他们培训好,还要善待他们,对了,忘了告诉你了,他们很多人,连普通话也听不懂。”

“那怎么办,就是我安排人教,那也要他听得懂别人教他什么,要是连话都听不懂,那还怎么教?比手势?老板你这么聪明,比一个针脚密一点的手势给我看看。”

张晨瞪了赵志刚一眼,赵志刚大笑。

张晨想想,这个确实是个头痛的问题,他和赵志刚说,你不是鬼点子多吗,开动你的脑筋。

赵志刚愁眉苦脸地想,过了一会,他问,是全部听不懂还是一部分人听不懂?

张晨说是一部分。

“那只有把能听懂普通话的,和听不懂的,安排坐在一起,让那能听的,做翻译。”

“不错,我就知道你赵志刚有办法的。”张晨笑道。

“我是真不明白。”赵志刚叹了口气。

“不明白什么?”

“我们厂,那么多的熟练工,想进来还进不来,你招些什么都不会的人来干嘛。”

赵志刚摇着头,张晨说:“不是和你说是政治任务吗,政治任务就是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好好好,我执行就是,不过我有一个要求。”赵志刚看着张晨说。

“不错,都知道讨价还价了,什么要求?”

“你要给我配一台电脑。”赵志刚说。

张晨没想到赵志刚提出的会是这个要求,他说:“你要电脑干嘛?”

“打东西啊,表格还有工艺单什么的,太多,手写累死了,再说,我字太难看,拿下去就被人笑话。”

“什么?你会打字,会用电脑?”这一下,张晨奇怪了。

赵志刚说:“这有什么,很简单啊,你去郑慧红那里看看就知道了。”

张晨不相信,这电脑什么时候,会变得很简单了,他走了出去,走向配送中心,赵志刚跟了过来。

张晨走进配送中心,看到郑慧红他们那里,就觉得眼睛一亮,他看到他们面前的电脑屏幕都变了样,原来是黑白的,现在都变成了彩色的,原来屏幕上都是字,现在多了很多的图案,而有的屏幕上,就是一幅很漂亮的画,一扇窗户,从远处飘向了近处。

“这是怎么回事,郑慧红?”张晨问。

郑慧红和张晨说:“这个?不是我们定的那个视窗95到了吗,装上去以后,就变成这样,方便太多了,张总你来试试。”

张晨在郑慧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郑慧红和他说,你现在要是想打库存的话,就把原来的表格调出来,就这样点一下就出来了,你想改这个数字,就这样可以改了,再改这个,对,就这样改,每一个就这样改,是不是很快,还有,看到没有,上面改了,下面的合计数自动就改了。

张晨试着,胡乱地打了很多数字,一张新的库存表马上就出来了,这也太神奇了。

“哎呀!”张晨叫了一声。

“怎么了,张总?”

“我把你的表格都改了,这些数字我是乱写的,原来的我没记住。”张晨说。

“没关系的,张总,你看这里,有一个保存,按了保存,你改过的才会保存下来,不然,就这样,我们关掉,再打开,张总你看到没有,这还是原来那张,要按保存才会改掉,我在昨天的表上改了,这就是今天的,但我又还要昨天的,那就按另存为,两张就都有了。”

“还真是,这也太方便了。”张晨笑道,“对了,那我要打字呢?”

“学这个,王码五笔字,学会这个,你就可以打字了。”

“学这个很难吗?”张晨问。

“不难,半个小时你就会打了,只是,刚开始会慢一点,后来就很快了。”

“有多快?”

“像我们,一天打几万字没有问题。”

“这么快?”

“对呀。”

“好,郑慧红,你下午去给我买一台电脑,给小昭买一台,还有,给这个人也买一台,他馋死了。”张晨指了指赵志刚说。

“张总,我觉得……”郑慧红欲言又止。

“你说。”

“我觉得每个地方的财务部,最需要这个,这样,我们所有的财务表格就可以统一起来了。”

“好,凡是你觉得需要的地方,你都给他们配起来,还有,就由你们负责培训。”

“好的,张总。”

0895 谁要走?

张晨正准备走出配送中心,郑慧红嘤嘤地叫:“张总……”

张晨站住了,问:“你还有事?”

“我想……我想有事和你商量,张总,个人的事。”

郑慧红说着,看了看赵志刚,又看看周围的其他人,张晨明白了,个人的事,这是不方便在这里说,张晨说走,去我办公室谈。

“好好。”郑慧红说着就跟张晨走了出去。

两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下来,张晨看着郑慧红说,说吧,郑慧红,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郑慧红轻轻地笑了一下,侧着头,想着应该怎么说,似乎她要说的这些话,有些难以启齿,张晨笑道:

“郑慧红,你今天怎么了,平时你不是一个扭扭捏捏的人。”

郑慧红的脸红了,两只手放在桌上,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抓过面前张晨办公桌上的名片盒,想想不妥,又马上放掉,她说:“张总,我要谢谢你!”

“哦,谢我什么?”张晨奇怪了。

“谢谢你把我招到这个公司来,还有,你对我一直很好,还有,赵厂长他们对我也很好,还有,我在这里,一直都很开心。”

“郑慧红,你今天怎么想到找我说这些了?”张晨问,然后他似乎明白了:“郑慧红,你是不是想离开公司?”

郑慧红看了看张晨,脸憋得很红,她慌乱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张晨问。

“嗯……”郑慧红低着头,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是不是想到老万他们那里去,想两个人在一起?”

“不是不是。”郑慧红赶紧摇头。

“那是嫌这里工资低,还是工作太辛苦了?”

“不是不是,哎呀,张总,我说了我在这里很开心,你们对我都很好。”

“那是因为什么?家里有事,春节回去就不准备出来了?”

“我春节都不准备回去,张总,其实,这事还早。”

郑慧红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张晨被她搞得莫名其妙。

“什么还早?”张晨问。

“就是这事还早,我要离开这事,最早也要春节以后。”

张晨和她说:“郑慧红,你在这里做得很好,对我们帮助很大,你要是走,我很舍不得,但是,你要是有你合适的理由,我也会很理解,明白了吗?”

郑慧红低下了头,她说:“我知道的,张总,谢谢你,我说这事情还早,是因为还没有最后定下来,但是我想,张总,我想应该早点和你说,这样,你也可以有个准备。”

“什么事没有定下来,你和老万的事?”

“哎呀不是,张总。”郑慧红的脸更红了,有点急了:“张总,是那个马老师……”

“马老师,就是给我们网上做网页的那个?”

郑慧红点点头说对:“不是北京的网络环境比杭城好嘛,他们明年,准备把公司搬到北京去,有网络了,他们就想建立一个自己的网站,中国黄页网,马老师希望,我也能跟他们去北京。”

张晨明白了,郑慧红这是被马老师挖走了,张晨问:“马老师那里,给你的工资,比我们这里高?”

“没有,他们又没有什么钱,哪里开得出高工资,连这里的一半都没有,我不是为了工资,就是……”

“就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

“对对,张总,我就觉得,那样对我来说,好像世界每天都是新的,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张晨点了点头,明白了,他说:“好,郑慧红,我理解你,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还不知道,肯定是春节以后,春节以后什么时候走,也不知道,我就是有这个想法,就觉得应该早点和张总说。”

“好,谢谢你,郑慧红,这样,这事我同意了,我也支持你去干你自己喜欢干的事,我前面也说了,你要走,我很舍不得,这样,在你没走之前,你就还是安心在这里工作,什么时候要走了,再和我说一声就是。”张晨说。

郑慧红如释重负,长长地吁了口气,她说:“谢谢你,张总。”

“对了,郑慧红,你觉得,你走以后,我是说万一啊,你不走当然最好,万一你走之后,你现在手下的这些人,哪个可以代替你的?”

郑慧红说:“毛文红可以,我觉得她可以当主管,对了,张总,我建议现在就任命她当主管,这样,我还可以协助她。”

“现在?现在你不是还没有走吗?”

“这样就不存在交接的问题了呀,我过了年要走的话,那时正是上春装的时候,配送中心最忙,我担心一下子她会接不上来,现在就当主管,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那你要是没有走呢?”

“继续协助她啊,张总你放心,要是没走,我还是会在配送中心好好干的。”

张晨想了想说:“还有一个问题,现在要把你主管免了,让她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做的不好。”

“没关系的,张总,这有什么关系,我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张晨看了看郑慧红,心里还是不舍,他觉得这个个子小小,说话像蚊子的女孩还真是难得,聪慧,大气,自己缺了这么一个帮手,还真是可惜,但她对电脑,对网络的痴迷,又是自己亲眼目睹的,不让她去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就像是不让自己画画一样。

张晨手指在办公桌上笃着,笃了两下,他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和郑慧红说:

“郑慧红,要么这样,我让赵志刚任命你当厂长助理,具体分管配送中心的工作,把毛文红提上来当配送中心的主管,这样,你去配送中心,继续工作,也是师出有名,别人不会觉得你是在指手画脚,毛文红呢,也可以把主管的任务接过去。

“等到明年,你要是没走,你就继续当你的厂长助理,要是走,那时毛文红也已经接上手,你可以放心地走了。”

郑慧红想了一下,心里知道这是张晨在照顾她的面子,她有些感激地说:“好的,谢谢张总!”

“对了,你要去北京,老万知道吗?”张晨问。

郑慧红点点头:“知道,他也和我说,一定要先来和张总说,张总同意了,我才可以走。”

“那你去了北京后,你们两个……”

“还是这样啊。”郑慧红嘤嘤地说,“不过是北京而已,又没到月亮上去。”

张晨大笑,好好,郑慧红,还是你说的有道理。

“那你看,这厂长助理,我是下午还是明天,让赵志刚去宣布?”张晨问。

郑慧红想了一下说:“再过两天吧,这两天不是几个地方都要配电脑吗,还要教大家使用,把这事忙完再说。”

张晨点点头说好。

郑慧红走后,张晨把赵志刚叫了过来,和他说了这件事,赵志刚叹了口气,埋怨道:

“哎呀,你真是麻烦,先放走一个魏文芳和吴朝晖,再放走一个老万,现在又要放一个郑慧红,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很好用的人?”

“我知道啊,那我怎么办,把他们绑着,不让他们走?”张晨笑道。

“想办法留啊,有用的一个也不留,没用的一来来两百,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赵志刚继续埋怨。

“好好,赵志刚,是我这个老板无能,留不住人好不好,我向你道歉,不过,已经给你去买电脑了,你他妈的还说那两百个人的事?”

“电脑电脑,郑慧红这种高级人脑都没有了,要电脑干嘛?”

“不要?不要那我让他们不要给你买了?”张晨说着就佯装去拿桌上的电话。

“要要,我人脑没有了,电脑再没有,那还不是亏大了。”赵志刚叫道,“我就是觉得可惜。”

“我也觉得可惜,但不能因此阻碍别人前途啊,你看看,我要是舍不得刘立杆走,他就不会做这么大,要是拦住魏文芳他们,不让走,他们也做不了这么大,还有老万,你觉得他是在这里当维修队长好,还是去建筑公司当总经理更有前途?

“赵志刚,我和你说,你哪天要是有什么好计划,想自己创业,也和我说,我一定支持你,我肯定不会和你那鬼师父一样,说好借你钱,结果又不借你,你信不信?”

“算了,我信,我也没有其他的想法,就现在这样很好,就是,老板,你下次再挖我的人之前,能不能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不要都已经决定了再告诉我?”赵志刚问。

张晨说好,我保证下不为例,要么你再去做做郑慧红的工作,看看她能不能改变主意,别忘了当初,可是我们一起去劳务市场门口,把她找来的。

……

张晨从三堡回到了体育场路,发现自己办公室、小昭办公室、财务中心的电脑都装好了,毛文红正在财务中心,教小昭和谭淑珍他们使用电脑。

谭淑珍和张晨说,她办公室也装了电脑,不知道怎么用,郑慧红说,派人到这里集中教,让我和小娟轮流过来学。

毛文红看到张晨回来了,就和他说,张总,郑主管让我这两天,都在这里,教你们用电脑和打字,教会为止。

张晨明白了,郑慧红这其实是派毛文红过来,让自己先近距离接触接触,实际考察一番。

这也是郑慧红和张晨谈完以后,和他说等两天再宣布,任命她为厂长助理决定的原因。

说等两天,这两天是留给张晨考察毛文红用的,毕竟配送中心,是他们整个公司运转的中心,配送中心的主管,需要张晨对她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和信任。

郑慧红并没有说,她推荐一个人,张晨也同意了,她就马上去推行,这也是郑慧红心细的地方。

郑慧红这样,张晨心里就越发有些舍不得,他在想,下次看到那个马老师的时候,要狠狠骂他一顿,你他妈的怎么做了一单业务,还把我的人给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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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96 时间很快,该来的都来

“李乡长”酒送到了,李勇给张晨打电话,和张晨说,都搜刮干净了,也只有八千瓶,还有七千瓶,要等酿出来,张晨,你们可真够狠的,我们这里家家户户,今年过年都没有酒喝,要去县城买酒了。

哈哈,不过,卖酒的收入,今年可以让大家过个好年了,来年小孩的学费也有着落了,老乡们让我替他们谢谢你们,怎么样,张晨,要不要在二十四道拐口子上,给你们三个人建个庙啊?

八千瓶酒,两千瓶直接送去了南京,还有六千瓶,送到杭城,刘立杆现在要不了这么多,只要了两千瓶,张晨这里,公司里一千多个员工,一人发了两瓶,让他们带回家。

张晨还让海根,给动感地带的商户,一家发了两瓶,要过年了嘛,大家高兴高兴。

再加上三堡村里和一些关系户,送了送,张晨的酒,就剩下不多了,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人来问张晨,这酒不错,还有没有?

张晨只好又送掉了一些。

刘立杆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他本来想给老刘留二十箱的,最后也只能留了十箱,张晨和刘立杆打电话给李勇,和他说,李乡长,你这个李乡长酒,广受好评,看来是大有前途。

李勇高兴地大笑,他说,太好了,听到这样的消息,我今年也可以好好过个年了。

今年春节,刘立杆没有跑出去,乖乖地在家里陪父母吃年夜饭,张晨和小昭去年春节回重庆过的年,今年春节,就留在杭城,陪张晨父母过年,谭淑珍和去年一样,还是在张晨父母家吃的年夜饭。

谭师母打电话过来,让谭淑珍他们回永城,小昭也和谭淑珍说,今年店里有我在,淑珍姐,你就带着向南回去一趟,谭淑珍摇了摇头,说什么也不肯回去。

张晨知道,这小谭和老谭之间的裂痕深了,不然谭淑珍不会做得这么绝,他试探性地问了问,谭淑珍也不肯多说什么,只是说,就这样很好。

贺红梅很忙,年三十上午的飞机才飞回重庆,大年初一就飞回来了,她有一部电影和一部电视剧的服装同时要设计,张晨这几天正好没事,就去帮她忙。

年初二的时候,小昭开着车,带着张晨的父母和向南向北,回永城去走亲戚,年初六回来的时候,小昭和张晨说,她带着向南,去看了她的外公外婆,快两年了,向南还记得回他外公外婆家的路,她外公外婆,都快感动死了。

“我还去你们剧团了。”小昭和张晨说。

“你去剧团干嘛?”张晨奇怪了。

“带向南去看她爸爸啊,父母离婚了,这爸爸还是爸爸吧,向南自己要去的,我怎么能够拒绝。”小昭说着,有些黯然:“向南这小孩子,人小鬼大,我什么都没有说,她就和我保证说,她回杭城,保证不告诉妈妈她去看过爸爸了。”

张晨默然,问:“见到了?”

“见到了,他在剧团值班,见到向南,他也很高兴,抱着都舍不得放。”

张晨点了点头,他也觉得小昭做的对,不管怎么说,冯老贵也是冯向南的爸爸,这是没错的,不过,张晨和小昭两个人,都没有和谭淑珍提起这件事。

小昭从永城回来,看上去有点闷闷不乐的,张晨知道这是累了,他妈妈那个精力旺盛的老太太,又是带着媳妇和孙子,一定是车不停驶,把能想起的亲戚都走遍了,从张晨记事起,就知道他妈妈是个特别喜欢走亲戚的人。

那时候穷,每年买来或单位里发来的一包包糕点,放在家里,是从来舍不得吃,也不允许他碰的,这些糕点,都是在家家户户之间流转,张晨曾经在一包团结糕的红裱纸后面做过记号,他发现初二送出去给表舅的,初五又被另一个亲戚送了回来。

张晨想吃糕点,每年都要等到正月十五以后,十五一过,所有的拜年活动都戛然而止,这个时候还留在家里的糕点,才可以开吃,但都已经有点变质了。

张晨从小就讨厌走亲戚拜年这种事,觉得大家都是虚与委蛇,在做表面文章,白白浪费时间和表情。

他曾经大年初一一个晚上,把自己放在被子外面冻,终于如愿以偿,被冻得唏哩呼噜,心想,这总可以躲掉,不要去拜年了,结果他妈妈过来摸摸他额头,把他拎起来按在自己大腿上,喊他父亲拿来一碗水,用手指沾沾水,在他脖子后面叭叭地扭出两团乌痧。

张晨发出杀猪般的哀嚎。

然后,他妈妈还是给他穿好棉衣棉裤,拖出去拜年,张晨头晕晕地从这家走到那家,不仅头疼脖子疼,心里还疼,觉得自己倒了血霉了,偷鸡不着蚀把米。

在父母看来,走亲戚拜年,是每年的头等大事,一份人家,要是没地方可以去拜年,也没人上门拜年,那才是最丢脸的事。

张晨和他父母及小昭说,要留下来帮贺红梅的忙,其实心里是有逃避回永城的意思,但张晨躲掉了,小昭这个媳妇躲不掉。

张晨看着小昭回来,有些歉意,和她说,辛苦了。

“没有什么,不就拜年嘛,我年年拜啊,都习惯了,反正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重庆,这有什么。”

小昭盈盈地笑着,看样子她倒很适应这个角色,也是,张晨想起了和她第一次,一起回去四川的情景。

“在永城碰到了一些人。”小昭看着张晨,停了一下和他说:“他们说淑珍姐,说得很难听。”

“剧团里的人?”张晨问。

“不是,在剧团,我就碰到了向南她爸爸,还有一个叫李老师的。”小昭说,“他们连淑珍姐的名字都没有提起。”

张晨点点头,不屑地说:“外面那些人,在传的都是些无聊的谣言,谭淑珍在永城名气大,是个红人,人红就是非多。”

“你在永城名气也大啊。”小昭笑道。

张晨也笑:“那都是他们瞎传的,传得神乎其神,其实他们知道什么,我们在外面,又不太和那边联系,我们做了什么,他们怎么可能知道?都是胡说,谭淑珍不一样,她还在永城的时候,名气就很大了,我在永城的时候,什么都不是,名气还不如小武大。”

“现在,可比小武大多了,你和杆子都是。”小昭说。

“哦,都说我们什么了?”张晨问,“有什么光辉事迹?”

“也没有什么,反正,就是名气大,每个人说起来,都和你们很熟的样子。”

“大概,小时候给我把过尿的人,都有不少吧?”张晨问,小昭咯咯笑着:“还真不少。”

“对了,亲爱的,我们不在,你和红梅,每天都吃什么?”小昭问。

“高级,天天方便面大餐。”

“两个懒鬼,你们不会自己做啊,你们又不是不会做。”小昭骂道。

“那也要有时间啊,这正月里,还每天打电话来催稿子。”

“这么惨,你们怎么不去杆子家蹭饭?”

“贺红梅不敢去,她说她一去,那杆子妈,就一定要把她认作是儿媳妇。”

小昭大笑。

“她不去,我总不能丢下她一个人,不过,她初三和谭淑珍两个人,在谭大哥那里做了一餐,吃得还可以。”

小昭问:“杆子没来?”

“没,谭淑珍不让叫,杆子这几天跟着范建国混。”

“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昭叹了口气。

“不要管,也管不了,随他们去。”张晨说。

张晨的父母和小昭回来之后,张晨和贺红梅、谭淑珍他们的就餐就有了保障,不然,这正月里,吃饭还真的是个问题,他们回来之后,就都去张晨父母家吃饭了,老谭也过来吃了一两次,其他的时间,他都是在工地,和老万他们一起吃。

老万他们建筑公司,还有很多的人没有回去,他们就年三十和年初一休息了两天,到了初二,就开始干活了,今年是个暖冬,杭城到现在也还没有下雪,他们就想趁着这个时候,多干一点。

二货跟着他那个小老乡的女朋友回去了,年初一的那天,他特意跑到镇上,给老谭打来电话,结结巴巴地说,谭叔,谭叔,小君,小君他们家,他们家同意了。

二货说完,在电话里就哭了起来。

老谭拿着大哥大骂道:

“二货,哭什么哭,有点志气,一点小事就哭鼻子,别让人家看轻你,他们家同意怎么了,他们家本来就应该同意,你这个,又不是高攀,记住了,二货,你不比哪个差,记住没有?”

老谭不停地骂着,其实他的泪水,也早就流了下来,二货在电话那头,不停地点头说:“我记住了,叔。”

再看到张晨和小昭的时候,老谭就和他们说,今年,要准备给二货办大事了。

“真的?!”张晨和小昭叫道,老谭点了点头。

“太好了!”张晨说。

“好什么好,你这个指导员,还有你这个婶,逃不掉要去女方家里一趟。”老谭笑着说。

“去去,逼养的,我们随时都可以去。”

张晨学着二货的口吻,大声叫道,小昭在边上,也不停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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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97 超自然力

过了大年初十,张晨、刘立杆和魏文芳他们,都开始准备起来,从李勇他们那里来的大部队,三月五号,会从晴隆坐汽车到安顺,然后从安顺坐火车,咣当咣当,先沿着贵昆线,再沿着沪昆线一路往前,七号晚间抵达杭城。

张晨他们需要在大部队抵达之前,把他们的住宿等等都安排好。

张晨这里两百个工人,都先集中安排,住到三堡厂里的宿舍里,等到重新分配工作,那些被确认是到动感地带或延安路专卖店上班的,再安排住到体育场路这边来。

带领着大部队抵达杭城的,是李勇他们乡里的组织委员老火,老火真的是带着他的老婆,还有在乡中学读初二的女儿一起来的,乡长同意,有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来杭城游玩,她们怎么会错过。

张晨从贺红梅那里借了倩倩,让她先陪她们母女两个到处走走。

张晨还让二货开车陪着老火,他这里和刘立杆、魏文芳那里,几个地方跑,化了两天的时间,把所有的人都一一安顿下来以后,老火这才有时间,陪着老婆女儿去西湖游玩,张晨还是让二货开车陪着他们。

晚饭的时候,张晨和刘立杆在张生记请老火一家吃饭,在包厢坐下来后,张晨和刘立杆,这才有时间更多地了解他们走后的情况。

老火告诉他们,李乡长去年底被评为文山州的优秀乡长,李乡长要调走了。

李勇要调走了?张晨和刘立杆都吃了一惊,怎么没听李勇说起过?

“也是年后上班,刚刚下来的消息,李乡长可能没来得及告诉你们。”老火说。

“他要调去哪里?”张晨问。

“高升了,州里,去担任团州委的副书记,副县级。”老火和他们说。

“那李勇不在,乡里的工作怎么办?”刘立杆问。

“去年底新书记就到任了,李乡长走后,肯定还会从其他地方调乡长过来,张总、刘总,我们乡现在和你们去的时候可不一样,不再是人人嫌弃的乡,而成了香饽饽,想调来我们乡的,不要太多。”老火呵呵笑着。

张晨和刘立杆看着老火,心里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怎么一切都和孟平预料的一样,孟平这个机关的老甲鱼,看样子把什么都猜到了。

“你们的水泥厂,开始建了吗?”刘立杆问。

“还没有,还没有,没这么快。”老火有些尴尬地笑着。

“你们学校的教学楼,开始造了吗?”

张晨问老火的女儿,老火的女儿看看她父亲,点了点头说:“已经在造了。”

“那你下个学期,就可以到新教室上课了?”张晨笑道。

“下个学期,我就读初三了。”

小火欲言又止,张晨说,初三不还在乡中学吗。

小火看了看她父亲,沉默了,一旁,老火的老婆实在是憋不住了,她瞪了一眼老火,叫道:

“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张老板和刘老板都是自己人,你不能说,我来说,我们全乡,现在都在为李乡长抱不平,什么提拔,什么高升,说的好听,其实就是有人在打那笔钱的主意,李乡长走了,我看他们还搞不搞得下去。”

“就是,我们校长也说,李乡长要是走了,我们乡就完了,原来怎么样,接下去还是会回去怎么样。”

老火的女儿也说,她说的校长,应该就是张晨他们见过的耿校长。

张晨和刘立杆看着老火,老火叹了口气,这才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了张晨和刘立杆。

老火和他们说,那新书记来了以后,认为现在水泥的行情不是很好,如果造水泥厂的话,这笔钱很可能会打水漂,他认为还不如把这笔钱,用来充实乡村两级集体。

“什么充实乡村两级集体,不就是有钱吃有钱喝了。”老火的老婆在边上骂道。

“这水泥的行情,现在不好,等你们水泥厂造好,它又会走出低谷的,这建材的价格,本来就是起起落落的。”刘立杆说。

老火说,李乡长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没有办法,寡不敌众啊,从级别上来讲,这书记才是乡里的一把手,班长,再加上当初你们赞助的这笔钱,李乡长又做了一个决定,说是怎么使用,要四个村的村主任共同决议。

书记说这钱用来充实乡村两级集体,答应给他们每个村的村集体,划拨三十万,有这么大的一笔收入,那些村主任怎么会不同意。

“可这样是杀鸡取卵,水泥厂造好,就是你们乡里一只会下蛋的母鸡,这乡里年年都会有一大笔的收入,有了钱,就可以做其他的很多事情,这钱要是分掉,也就分掉了,那耿校长说的没错,这样的话,你们乡,原来怎么样,还是会回到怎么样。”张晨说。

老火摇了摇头,他说:“这个道理谁不明白,李乡长是这么说的,我们也知道就这么回事,但那些人,才不管这些。”

“那书记,有了钱,把上面照顾好,让那些一个个来打秋风的检查团吃好喝好,钱花完了,他自己拍拍屁股走人,说不定还高升了,他怎么会管这些。”老火的老婆骂道,“那些村主任,这钱今年拿到今年花,明年换届,还是不是他当主任都不知道,更不会管。”

“还有更气人的,我听我们校长在骂。”小火也忍不住了,和张晨刘立杆说。

“在骂什么?”张晨问。

“我们学校,还有乡小学的教学楼,原来李乡长计划都是造三层楼,这样所有的班就都可以放进去了,现在说是什么,老教室不利用起来也可惜,结果都只造两层,我们初三,小学四五年级,还是在原来的教室上课。

“我们校长,在全校大会上,公开骂,说是连这个钱都要克扣,你们这些克扣的,就是蛀虫,是王八蛋。”小火说。

“我看骂的一点没错,老耿也是豁出去了!”老火的老婆说。

张晨和刘立杆听着,直感到又气愤又悲伤,心里却是一阵阵的发凉,看样子一个地方要是穷,不是没有原因的,客观条件致贫,仅仅只是原因之一。

刘立杆有些赌气般地和老火说,老火,你可以把我的话带回去,告诉那些人,本来,三百万只是我们赞助的第一步,我们接下去,还会有第二个三百万,第三个三百万,你们乡里,不仅会有水泥厂,还会有其他更多的厂。

但现在,我们不可能再赞助一毛钱了,让他们好自为之。

吃完饭,张晨和刘立杆,把老火他们一家送回酒店,两个人马上给孟平打了一个电话,把事情告诉了他,孟平叹了口气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还真是到处都一样,不过,连学校的教学楼都要偷一层,我还是高估了这些王八蛋做人的底线。

他们想到,现在感到最沮丧和痛苦的一定是李勇,孟平说没事,明天我来打他电话,我知道怎么劝他。

第二天,张晨给老火他们一家,买了从杭城到贵阳的机票,让他们到贵阳后,再坐汽车回去,小火听说自己可以坐飞机了,高兴坏了,张晨又让小昭,带老火的老婆和女儿,去百货大楼,买了衣服和文具,小昭问,衣服为什么不在我们自己店里拿?

张晨和她说,返朴归真,那是城里人才需要返,她们本来就朴了,还返什么返,你见过几个农村来的,会到半亩田买棉麻服装?

小昭笑笑,明白了。

孟平拨通了李勇的电话,和他说,事情他们都知道了。

李勇在电话里沮丧地和孟平说,胳膊扭不过大腿,哥们的水泥厂没有了,我正打算写辞职报告。

“不是高升了嘛,你辞什么职?”孟平笑道。

“升屁,就是把老子拱走。”李勇骂道,“这种把戏,老子不奉陪。”

“李勇,你是不是还想做事?说大一点,你是不是还想造福乡里?想你就好好待在那里,人家拱你,你就顺水推舟,不想,你来我这里当副总,这位子随时给你留着,你想不想再搏一把?”

“怎么搏?”

“你刚刚自己不是说胳膊扭不过大腿吗?那你自己为什么不能成为大腿,现在去州里,就是个好机会啊,你李勇,有做事情的能力,但没有平台,那你就自己给自己创造一个平台,你要是还想做事,就去州里,不用管其他,就给我一门心思往上爬。

“等到你当上州长的时候,李勇,你能服务和改变的,就不再是一个乡,而是一个州,好几个县,你不想搏一下?”

李勇听了孟平的劝告,去文山州当团州委副书记了。

到了五月,第二批的“李乡长”酒到了,老刘的“李乡长”,已经断档,看到刘立杆抱回来,赶紧拿过一瓶打开,喝了一口,就“噗”地一声吐了出来,骂道:

“什么玩意,掺了水了!”

刘立杆跑过去喝了一口试试,赶紧和老刘说,别喝了别喝了,你还是喝你的洋河吧。

刘立杆打电话给张晨的时候,张晨也正想打给他,两个人要说的是同一件事。

他们想了想,还是把酒的尾款打了过去,但“李乡长”酒,就此寿终正寝。

也是,李乡长都不在了,这李乡长酒,怎么还可能永葆芳香。

只是可惜了张晨设计的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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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98 乱,乱,乱

工厂里一下子新增加了那么多的新工人,赵志刚感到头都快炸了,不仅产量马上就受影响,而且产品的品质,也跟着受影响,车位上交出来的货,两分他们不肯收,每一个主管又都在叫,说自己根本就管不过来,你爱收不收。

车间里,半成品的服装堆成了山。

张晨去了工厂,把所有的主管召集到一起开会,他还没有说,主管们就纷纷和他抱怨,说这放假刚回来,每年这时候都是这样,工人的心都还没有收回来,活会糙一点,需要他们付比平时更多的时间去应付。

现在好了,我们的时间,连教那些新工人怎么用缝纫机都来不及,哪里有时间去管车位上的事,你一个大组,安排个一两个工人我还能应付,一下子来十几个,我们怎么管?

这一批从贵州来的新工人到厂,还是和张晨他们原来招新工人一样,把这些人分散到每个组里去,而不是集中到一个组,要是集中在一个组,那主管就更会叫苦连天。

“不一样。”赵志龙和张晨说,“原来招来的新工人,就是干活糙一点,但人家至少是熟练工,每天一点点去纠正,毛病还能改过来,我和他说什么,他也听得懂,现在这些,不仅机器不会用,我和他说的,他听不懂,他和我说的,我也听不懂,这还怎么搞?”

张晨问赵志刚:“不是把能听懂普通话的,和听不懂的,安排坐在一起,让那能听懂的,当翻译吗?”

赵志刚摇了摇头:

“屁用没有,那些能听懂普通话的,从来没有做过服装,和听不懂的也一样,你和他说,他也不知道,你和他说针脚,他看着你,不知道什么叫针脚,你和他说缝位,他还是看着,不知道什么叫缝位,他连九号还是十一号针都分不清,他能听懂什么?”

彩娣说:“还有,就是他能听懂,还是傻傻地坐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和他老乡讲。”

“不要说他们车位,我后道这里都这样,这些人,勤快是勤快的,我一个没有注意,她就把吊牌挂上了,结果,那一个款式的服装,挂了四五个品种的吊牌,那台子上本来分得清清楚楚的吊牌,都搞得乱七八糟。

“害得我只好让大家都停下来,把衣服上的吊牌剪下来,把台子上的吊牌重新整理好,她一个人在做,我后面一堆人收拾都收拾不过来,我讲她,她比我还有道理,和我吵,说这吊牌,每一个不都是一样大小的,挂上去不是一样的?

“我说重一点,就哭,这一哭么,好了,几十个老乡跑我后道去,要找我算账,他们互相都是亲戚。”

张晨看看赵志刚,赵志刚点点头,证实有这个事,他和张晨说,要不是他和很多的老工人跑过去,他们都要打后道主管了。

赵志刚的话,让张晨陡然紧张起来,一个工厂里,这么多的人,最怕的就是下面老乡和老乡搞小团体,搞派性,那是会出大事的,矛盾发展到最后,双方说不定会大打出手。

“现在老工人和新工人相处得怎么样?”张晨问大家。

“根本就不愿意和他们住一个房间。”彩娣说,“本来房间里几个人,大家互相卫生都搞得干干净净的,现在新来一两个,把房间搞得一塌糊涂,还乱来的。”

“怎么乱来?”

“人家的香皂洗发精什么的,放在那里,她拿起来就乱用,本来,大家的香皂洗发精什么的,都集中放在卫生间里,自己用自己的,从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好了,烦死了,这些东西都要放到自己床底下,用的时候再拿过来。”

“放自己床底下,她们还要过来拿。”有主管叫道,“还有,我们加班累死了,他们现在每天就是熟练缝纫机,又不干活的,回到房间,我们想睡觉,结果他们叫了几个人在打牌赌钱,还是男的,让我们这些女的怎么睡?又不敢讲他们,他们很凶的。”

“其他的我不知道,我食堂里,我看到的,被我骂了好几次,也没有用。”司务长老傅说,“一到吃饭的时间,他们来几个人,就把一个窗口给占了,其他的人,想来排队都不让人家排,说这地方是他们抢到的,只能给他们老乡打菜用,哪里有这种道理。

“我那天骂了都没有用,我就让里面的师傅,只要他们还占着窗口,就不要给他们打菜,结果又是一大帮的人来包围我,还好我老乡也多,他们才不敢动手。”

“不光光打菜,饭也是一样。”赵志龙说,“一到食堂,就把几个饭桶都占住了,不让其他人打,要等他们的人都打完了,才可以打,猪一样的,吃的又多,打个饭,那饭桶边上,脏死了,都是饭。”

张晨他们食堂,吃饭的时候,菜是限量的,每个人要到窗口去打,饭是不限量的,一桶桶的饭,就放在餐厅的几个打饭处,要吃多少,自己随意打。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个说起来都是牢骚一大堆,张晨本来是想开个会,先了解一下情况,结果这个会议,变成了对新工人的声讨大会。

张晨坐在这里,越听就越坐不住,他觉得自己本来有条不紊的工厂,现在变成了一个随时都可能爆发的火药桶,而最可能爆发的,很可能就是这些新工人和原来群英服装厂的,那些杭城本地的老工人,他们本来就有些看不起外地的工人,现在,只怕这种成见会更深。

张晨问两分,现在老群英的人怎么样?

“差不多了,就快要闹架儿了。”两分说。

张晨看了看赵志刚,赵志刚也是一筹莫展,当初张晨和他说的时候,他觉得会是个麻烦,但不知道,会有这么麻烦。

张晨让大家先散会,他和他们说,你们现在,我就要求你们,想办法,先让大家避免矛盾和冲突,其他的事情,我想想应该怎么处理。

“张总,车间里堆着的那些衣服怎么办?”两分问。

“这个没有含糊,该返工的还是要返工。”张晨看到彩娣他们几个主管,满脸的不乐意,都想说什么,不用听也知道,她们会说什么。

张晨说:“这样,先让所有的新工人,先停下来,回宿舍休息,你们给我尽快恢复车间里正常的生产秩序。”

主管们一听,竟鼓起了掌,张晨听着,心里苦笑连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补货的高潮期马上要到了,他知道要是不能让车间恢复正常的生产,那这工厂的混乱,马上会变成整个公司的混乱,一个麻烦,很快会变成一连串的麻烦。

张晨宣布散会以后,主管们都走了,只剩下他和赵志刚、郑慧红三个人。

赵志刚看着张晨,哀求道:“老板,再花点路费,把他们都送回去算了,不然,我们厂要完蛋的,真的,我还从来没看到厂里,会有这么乱。”

“不行。”张晨摇了摇头,“送回去肯定不行。”

“好好好,老板,我知道你又要说什么政治任务,就算这是政治任务,我也完不成,你要么把我枪毙了吧。”

下面,中午下班的铃声响了,赵志刚和张晨说:

“老板,你自己去食堂看看,看看老傅说的是不是真的,人家老傅都说了,他在艮山河,管着几万个人吃饭,也比这两百个人好管。”

张晨听赵志刚这么说,还真的站起来,走了出去,他走到了隔壁职工食堂,看到一共五个打菜的窗口,有四个排着很长的队,只有一个,窗口前挤着一堆的人,但没有队伍。

张晨走过去,看到那里,还真的都是从李勇他们那里来的人,有人在老家见过张晨,知道他是老板,退到了一边,还有几个,还是占在那里,张晨突然就觉得无名火起,大吼一声:

“你们在干什么?!”

张晨吼得很大声,整个餐厅都听到了,那些老工人,还从来没见老板发过这么大的脾气,都停下手里的筷子,看着他,同时心里觉得很解气,

整个六七百平方的餐厅里,一千多个人在就餐,霎时变得死一搬的寂静。

张晨指着那几个还占着窗口的人,大声叫道:

“你们给我从那里走开,这窗口是你的吗?你要说是你们的,你们告诉我,你们住在哪个房间,我马上让人把这里的水泥都敲了,堆到你们床上去。”

那几个人愣在哪里,有人拉了拉他们,和他们说,这是老板。

还有人说,这是李乡长的朋友。

张晨继续大声呵斥:“你们是出来干活的,还是出来抢饭吃的?”

张晨指着其中一个男的说:“来,你告诉我,你上午干了多少活,这里这么多工人,辛苦工作了一个上午,吃饭还要让着你,你说你凭什么?我是这里的老板,我打饭,还要老老实实去排队,你是什么人?是我爸爸还是爷爷?”

那个人,脸色都苍白了,嘴里嗫嚅着什么,张晨转头看到了老傅,和他说:

“老傅,你把通后面食堂的门打开,你们给我走,不是自认为天大地大你最大吗,你们连外面都不要排,直接进去拿,想拿多少拿多少,不够再让食堂师傅给你们做,你们去啊,站这里干什么?!”

那几个人,悻悻地走开了,张晨高声和老傅说,傅师傅,你给我记住,从现在开始,不管是老工人还是新工人,再有一个人敢霸占窗口的,你就把他赶出去,不要让他吃饭。

他要是有意见,让他来找我,他要是想打架,让他找我打,我就不相信了,他有多少本事,再多的老乡,要想打架,我照样一个个打到他们规规矩矩,我就不信这个邪,认为自己有本事的,你就来试试。

老傅赶紧说好,我知道了,张总。

张晨走了开去,老傅招呼其他队伍的人过去那个窗口排队,那个窗口,很快排起了一列队伍。

张晨离开了那里,走去那几个打饭点,边上不时地就有人说,骂得好,老板。

张晨朝他们笑笑,那几个原来守着饭桶的,看到张晨来了,都走开了,张晨走到餐厅的门口,原来占着窗口的那几个人站在外面,看到张晨出来,就迅速地散开,跑上楼去。

张晨心里有了底,也有了些许的安慰,他觉得自己老板的威严还在,震慑力还在,而这些人不敢面对,至少说明,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是不好的事。

张晨走回到办公室,赵志刚跟了进来,和他说,老板,你太厉害了,刚刚那一下,就把他们都镇住了,对了,老板,你晚饭的时候来不来?

张晨瞪了他一眼,赵志刚哈哈大笑。

张晨打了个电话给刘立杆,问他,从李勇那里来的人怎么样?

“我操,来的哪里是一帮工人,完全是梁山好汉,昨天和老万他们都打起来了,还好老谭过去,把他们镇住了,今天在给他们军训。”刘立杆叫道。

张晨眼睛一亮,他想起来了,这老谭在部队,可是带兵的,那每年新兵从各地来,都是小伙子,一个个血气方刚的,还不比这些人还难管,说不定老谭还真的有办法,能镇住他们。

张晨想到这里,站起来,和赵志刚说,你看着,不要出事了,我出去一下。

“那这些人下午怎么办?”赵志刚问。

“继续休息,等我想到办法,对了,原来那部分工人,你盯住了,不要跟着乱起来。”

赵志刚说好。

0899 必须来一次军训

张晨和刘立杆,到了杭城辐条厂,看到在厂区的空地上,老谭正在对那一百多个新来的工人,进行军训,有他们今年新招的十几个人,还有从李勇他们那里来的那一百个人。

这一百多个人排成了一个方阵。

老谭穿着一套没有领章肩章旧军装,面对面站在方阵前面,大声喊着“立正”、“稍息”、“向前看”等等口号,中气很足,每一个口令中间都有一个拖音,然后戛然收尾:“向前~~看!”“立~~正!”听上去给人感觉坚定有力。

每一个口令下达后,他都会在方阵中梭巡,谁的动作没有做到位,就会被他严厉地呵斥,他的表情冷峻,语气坚定,让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老谭看到张晨和刘立杆来了,大喊一声稍息,然后命令一位“杨连长”出列,让他带着队伍,在整个辐条厂区里“齐步跑”。

老谭走了过来,张晨把自己厂里的情景和老谭说了,老谭笑道,我还以为就我们这里情况特殊,看样子每个地方都一样,小吴他们那里应该也差不多。

刘立杆打电话给了吴朝晖,果然,吴朝晖也大倒苦水。

“看样子需要一起军训了。”老谭说。

“大哥,这个,能起作用吗?”张晨问。

“当然能。”老谭说,“这就和我们部队一样,这些人来之前,每个人的生长环境和经历都是不一样的,他们有的很多人,连城市都没有来过,连工厂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到了这里,就会把原来的生活习性带过来。”

“知道为什么新兵到部队,需要统一先到新兵连进行培训,然后才分配到每个部队吗?”老谭问。

张晨和刘立杆都摇了摇头。

“那是一个过渡阶段,在这个阶段,就是让你改掉你原来的生活习性和习惯,适应新的生活,别小看这些立正、稍息、齐步走,你们大概会想,练这些有什么用,难道在战场上,还用得到立正稍息齐步走吗?

“当然用不到,但所有这些,浓缩起来,就是两个字,‘命令’,不断地下命令,命令!命令!命令!让你对所有这些命令做出反应,你所有的反应和表现,浓缩起来也是两个字,那就是‘服从’,服从服从服从,无条件地服从!

“你习惯了服从的时候,冲锋号吹响的时候,你才会听从冲锋号的命令,拼命地往前冲,这个世界,能打仗的部队千千万,但能打胜仗的部队只有一支,那就是纪律严明的部队,所以,我们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不然还不乱了套。

“到了战场上,靠的就是士兵自觉的服从意识,不然靠什么,靠你嗓门大?你嗓门大有什么用,你有枪兵也有枪,别以为只有你可以崩了人家,人家也可以崩了你。

“老是有人笑话说我们部队,把被子叠得整齐的像豆腐干,有什么用,到了战场上,难道还靠叠被子?我告诉你们,到战场上不靠叠被子,但那能把被子叠得像豆腐干的,肯定比那连床铺都不会铺的有战斗力。

“我昨天来到这里也是,一看着宿舍里,就像个猪窝,就知道了,这样的一帮人在一起,不打架和惹是生非,才是奇怪的,今天上午半天训练下来,好多了,等训练结束以后,这人有了纪律意识,服从意识以后,你再教他什么,他才可能接受。

“现在,他的人在这里,思想意识还在他老家,根本没有做好接受改变的准备,你和他说什么,他都是排斥的,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让他们学会服从,才是第一步。”

老谭不停地说着,张晨和刘立杆想想有道理,就像自己原来在剧团,那剧团为什么难管,还不就是因为有自己这几个野生的刺头,不管是老杨还是其他的什么领导,说一句,他们三句顶回去,把对方气得半死。

没想到,这风水轮流转,今天,轮到自己被气得半死了。

“大哥,那你这里多久能训练好?训练好了到我那里去,帮我也训练一下?”张晨和老谭说。

老谭想了一下,他问,你厂里的宿舍,再安排两百个人,可以住下去吗,自带铺盖?

张晨说可以。

“那这样,把这里的人,还有小吴他们那里的,集中到你厂里去军训,十天时间,你们下面球场,也可以列队。”

老谭说,张晨和刘立杆都说好。

“那大哥,要辛苦你了。”张晨说。

“我不行,要请增援。”老谭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和他们说,我已经是游击队了,要请真正的军人来训练他们。

“为什么?老谭你不是当过团长,也是军人中的军人。”刘立杆说。

“在部队可以,现在不行。”老谭看他们两个不解,解释说:“那军装本身就是一种威严和震慑,你们想,要是有军人站在你们面前,命令你们,你们会抵制吗?”

张晨和刘立杆想想,还真是这样。

“可是,我们到哪里去联系真正的军人?”张晨说。

“我这里有啊,我可以联系。”老谭笑道。

“从海南请过来?”刘立杆问。

老谭看着他们两个,大笑:

“哪里用得了从海南请,我们艮山河工地,搞过那么多次军民共建活动,杭城哪支部队的联系方式,我这里没有?

“现在上面也要求部队,要积极参与和支援地方经济建设,我可以去联系他们,请他们帮我们军训,大中专学生,不是每年都要进行军训,我们工人,当然也需要。”

张晨和刘立杆恍然大悟,老谭从包里拿出了大哥大和通讯录,走到一边,去打电话联系部队,过了一会走回来,和他们说,联系好了,等会我带介绍信过去办手续就可以,从后天开始军训,明天,我们把所有人集中起来。

张晨和刘立杆都说好,张晨打了魏文芳电话,把事情和她说了,魏文芳说,太好了,我还真是愁死了。

张晨笑道:“魏文芳,你不是自己也经常做培训吗?”

“哎呀大哥,这个完全是两码事。”

“不过,这里面还有你的事。”张晨说。

“什么事?”

“我想,这十天的时间,白天军训,晚上就由你来教他们那些,听不懂普通话的,学说普通话。”

“好,我来做。”魏文芳答应了。

张晨回到了厂里,把情况和赵志刚、郑慧红说了,他们也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

张晨和赵志刚说,一个是再腾出可以住两百个人的房间,二是在餐厅里,划出一块地方和一个窗口,专门给军训人员就餐,晚上给他们培训用,老谭说了,军训会从他们每个房间整理内务开始,一直到统一就餐。

赵志刚说好,这个我马上安排。

“还有,我们要想想,军训结束之后怎么办。”张晨说。

“我觉得还是要继续集中培训,培训他们学会使用缝纫机,具备一定的生产技能之后,再分到组里去,这样才不会把现在的生产秩序打乱。”

“十几个人都教不过来,一百多个人怎么教,谁来教?”赵志刚叫道。

“我今天也在想这个问题,我想,教不过来最大的障碍,还是语言交流的原因,要是我们能找到,会说他们那里话的人来教他们呢?”郑慧红问。

“谁会说他们那里的话?会说他们那里话的,都是和他们一起来的,自己还要别人教。”赵志刚说。

郑慧红摇了摇头,她说:“会有的,我就不信,杭城这么多的服装厂,几十万缝纫工,就没有几个晴隆人,我们去找找看,要是能找到现在已经在杭城打工的晴隆人,熟练车工,把他们招到我们厂,由他们来教呢?”

赵志刚和张晨眼睛一亮,觉得这还真是一个好办法,张晨说:

“这样,他们不仅能教他们技术,还会教他们很多其他的东西,已经在外面打工的,对杭城工厂的一些规矩都知道,可以现身说法。”

“对,张总,赵厂长,我还有一个建议。”郑慧红说。

“你说。”赵志刚说。

“我们新招来的这几个晴隆籍的工人,他们的技术,可能不一定能达到我们的要求,我建议成立一个教学组,由赵志龙担任组长,这样,我们就有一个和我们车间统一的标准,这些工人培训好,分配到每个组后,就可以马上融入进去。”

“不错,郑慧红,你这个建议很好!”张晨叫道。

“完蛋了,那等于要砍赵志龙的头了,你去做他工作。”赵志刚和张晨说,张晨说好,我去做他工作。

赵志刚接着看着郑慧红,郑慧红嘤嘤地说:“赵厂长你不要看我,你是不是要我去找这些晴隆籍的熟练工?”

赵志刚笑道:“办法是你想出来的,当然由你去找。”

“好好,我每天去劳务市场门口去找,再让厂里的老工人,打电话给他们在杭城的老乡问问,看看他们厂里,有没有这样的人。”郑慧红说。

“没事,你有十天的时间。”赵志刚笑道。

“对了,郑慧红,你可以去《钱江晚报》登一个广告,就登招晴隆籍熟练缝纫车工,要求会说晴隆话。”张晨和郑慧红说。

“看看,老板这不是又帮你省掉很多事,广告一登,不用找,肯定会有人打电话过来的。”赵志刚说。

下午下班的铃声响了,赵志刚看着张晨,问:“老板,晚餐时间到了,你是不是该去餐厅了?”

张晨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瞪着他骂道:“赵志刚,你他妈的是不是吃定我们每个人了?”

赵志刚和郑慧红一起大笑。

0900 简单了

军训开始了。

随着“向右看~齐!”、“向前~看!”、“齐步~走!”的一声声口令声从楼下的操场上传上来,似乎连楼上的工人,工作态度也认真了起来。

《钱江晚报》上的广告登出来之后,马上有电话从义乌打过来,说是他们有四个晴隆人,在那边的服装厂打工,已经做了三年了,今年刚刚从家里出来,本来还想继续在义乌打工,看到报纸,就想到杭城来。

郑慧红了解清楚了他们的情况后,就让他们过来杭城。

四个人到了之后,他们是三个女的,一个男的,听说这里有一百多个晴隆老乡,吓了一跳,说,我们晴隆人,在这边很少的,我们在这边三年,都没有碰到过一个老乡,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

赵志刚就把这些人的来龙去脉和他们说了,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外面球场上在军训的,基本都是他们晴隆人,不是一百多,而是一共来了四百个,有些已经安排到其他地方,在那里上班了。

赵志刚把他们四个人留了下来,郑慧红让赵志龙,先对他们四个进行培训,这样等他们再教其他人的时候,大家的标准就一致了。

这四个人到了之后,在晴隆人中间,引起了反响,起到正面的作用,他们和那些人说,自己当初从晴隆出来,到了义乌,找不到其他的工作,看到招缝纫工的比较多,还是自己花了三百块,参加了服装培训班,学会后去报名,人家才收的。

不是熟练工,根本就没有服装厂会要你,哪里有像你们这么好,在这里白吃白住,还免费培训。

如果是这样招人的话,不要太多,随便一招就有几千人。

他们的这些话,让其他的那些晴隆人明白了,自己的工作机会,得来不易,要不是李乡长和这里的老板是朋友,自己根本就没有到这里来打工的机会。

有了这样的心理之后,大家就知道自己没有在这里耍横的资本,那些老工人,都是凭自己的真本事留下来的,只有自己,才是通过“关系”,被照顾进来的。

这样的情绪,不仅影响了张晨他们这里的一百多个工人,连刘立杆和魏文芳他们那里的,也兼带影响了,大家再参加军训,对军训本身,就没有那么大的抵触心理。

军训结束之后,其他的人各回自己的公司,张晨他们这里的,继续进行技能培训,经过了半个月的培训,这些人终于可以编入到各个组里面去,张晨和赵志刚,终于可以松了口气。

而郑慧红,这时候也要离开他们公司,跟着马老师他们,去北京了。

张晨和郑慧红说,在北京,碰到什么困难,就去找小莉,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郑慧红眼眶红红地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张总。”

……

刘立杆的“锦绣钱塘”,早于他艮山河的项目开卖。

作为杭城第一个高层建筑的小区,开盘之前,应莺做了大量的市场调查,调查之后,她把开盘价写给了刘立杆,刘立杆一看,吓了一跳,刘立杆叫道:

“有没有搞错?这个价格?”

“没错,刘总,就是这个价格。”应莺说。

“你调查了什么人?张晨和瞿天琳?外加一个贺红梅?”刘立杆问。

应莺咯咯笑着:“我调查了很多人,就是没调查他们。”

“你确定就这个价?”

“确定。”应莺点了点头。

应莺写给刘立杆的开盘价是3380元起人民币一个平方米,要知道即使到了一九九五年底,全国人民的工资已经有了大幅度的增长,比上一年增长了一千块。

但就是这样,全国每个在职职工的平均年工资,也才不过是5500元,按这个标准,一对双职工,干一年的收入,也就能买三个多一点点平方的房子。

而他们的“锦绣钱塘”,最小也是八十八个平方,就在一年前,讨论艮山河整治计划的时候,他们还觉得两千八一个平方,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说你的理由。”

刘立杆还是有些不相信,他和应莺说,这开盘价可不是儿戏,你往低了定,有上调的空间,大不了损失前面低卖的那几套,定高了,没有人买,你是不能说再来一次,我往低调调,只能通过打折的方法来处理。

而买房人的心理,都是追涨不追跌的,你这个小区的房子一旦开始打折销售,人家就会觉得,你这房子是不是有问题。

刘立杆问她理由,应莺在大脑里组织了一下,说出了他的理由。

“第一,现在国家的政策越来越开放,原来很多在杭城做企业和经商的人,他们都倾向于回老家造房子,觉得自己在杭城不可能久留,这部分人的想法改变了,他们觉得自己会在杭城长期居留下去,回老家反倒变成了不太可能的事,这部分人,他们的买房意愿增加了。”

这个没错,刘立杆觉得确实是有这个趋势,连自己和张晨,把全家都一锅端迁来杭城了。

应莺继续说:“第二个我们没有注意的人群是,我去房管局查了,现在杭城二手房的交易,每个月都在增加,而且增长的幅度越来越大。”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什么人手上才会有二手房?当然是那些最早参加房改,房子已经在他们名下的人,他们为什么把自己住的房子卖了?因为他们有改善住房的需求。”

刘立杆点点头:“这个听上去,好像和我们开始有一点关系了。”

应莺笑笑:“关系大了,这部分人卖的房子,本来就是多层,原来多层的房子没有例外,大多是四五十个平方,像我们‘锦绣家园’这种六十五个平方的,在多层里,已经算大面积了。

“你想,一个卖了多层建筑里的小房子的人,他要改善住房条件,是会选另一幢多层里的小房子,还是选择杭城第一个高层建筑小区的高层里的大房子。他们原来是没有选择,有了我们‘锦绣钱塘’后,他们就有选择了。”

“有道理。”刘立杆说,“对了,你到底调查了哪些人?”

“我们‘锦绣江南’里那些公司,所有的高管我都调查了,他们购买的意愿就挺高的,但他们希望,也可以做按揭。”

“这个单价和总价,乔总他们应该有兴趣吧,你联系一下。”

“我已经联系过了,乔总说可以,我们确定什么时候开盘,他就派人过来。”应莺说。

“好,那我们马上开盘,在艮山河两边的房子开盘之前,争取把‘锦绣钱塘’先卖了,免得到时候自己打自己。”

刘立杆“锦绣钱塘”的开盘,可以说是盛况空前,第一期所有的房子,在当天就销售一空,不仅吸引了购房户,也吸引了杭城几乎所有的房地产商,他们也都要来看看,这杭城第一个高层住宅的小区长什么样。

有些人回去就更改了自己的计划,把原来准备造的多层,也改成了高层,一时之间,你们家有没有电梯,变成了杭城人说起房子时的热闹话题。

“锦绣钱塘”的尘埃落定,让刘立杆觉得,这造房子卖,怎么变得越来越简单了,这个项目的开盘,也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和能力,去思考,是不是该来第二个大手笔了。

0901 我们做邻居

刘立杆站在张晨他们动感地带的楼上,看着隔壁的杭城炼油厂,他常常会有莫名其妙的感觉,他不知道,在杭城城区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怪物存在,即使是说它建设的时间很早,那也早不过不远处的红太阳展览馆和红太阳广场。

会不会早于再隔壁的省体育馆,刘立杆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当年在建造这炼油厂的时候,体育场路和后面的环城北路,以及武林广场,也就是当年的红太阳广场已经成形,这里就已经是杭城的市中心。

杭城炼油厂占据着从原来的群英服装厂到武林广场之间,这很大的一片地,除了靠体育场路和武林广场交界的这一只角,矗立着一幢八层楼高的电信大楼外,后面直到环城北路,和武林广场只有一墙之隔。

整个杭城炼油厂的面积,有六七个群英服装厂这么大,让刘立杆感到费解的是,当初是谁做的决定,怎么会把这么一个重型化工厂,建造在市中心,当时做决策的那些人,是把工厂当成百货大楼,还是城市的新景观?

这是有可能的。

刘立杆记得小时候,有一阵子,看一个地方繁荣不繁荣,是以工厂的烟囱计算的,浓烟滚滚的烟囱,不仅不让人感到反感,反而觉得这是先进和工业化程度高的象征,所以艮山河边,有那么一根粗大的烟囱就不奇怪,这里有一个炼油厂,细想一下,好像也不奇怪。

刘立杆他们小时候看到的宣传画,农业就必然是学大寨,不管画哪里,都是一层层的梯田,梯田上红旗飘扬,其实,像江南一带,哪里有什么梯田,就是山上挖出那么几块地,种的也是番薯,不会是水稻,但没有关系,生活的真实必须让位给艺术的真实。

而那个时候艺术的真实,必然服从于真实的政治,所有饱食终日的贵小姐,脸色必须是苍白的,而营养不良的小常宝,面色却一定必须红润。

工业那就是必须学大庆,最典型的画面是,哪怕一幅风景画,也要在风景里画出几根大烟囱,大烟囱上,不管距离多远,“工业学大庆”五个字,必须是清晰可见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反映出某某主义的新面貌、新气象。

刘立杆从张晨那里学到一个词,说这叫“新彩墨画”,刘立杆肚子都快笑痛了,他觉得这新字真好用。

刘立杆看着眼前的杭城炼油厂里,不锈钢的管线遍布整个厂区,两个球型储罐和各种板式塔,在阳光下熠熠闪光,他有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感觉,就像那些新彩墨画。

但刘立杆相信,社会越来越正常,这种魔幻的色彩,必然会越来越被淡化,一觉醒来人们就会发现,这种重型化工企业,哪里是什么新景观,完全是城市的污染源和危险源,是城市的毒肺,会让城市奄奄一息。

张晨从通往他们办公区的那扇小门走过来,看到刘立杆趴在这边楼顶花园的栏杆上发呆,张晨问,想什么呢?

刘立杆看了看他,笑道:“我来和你做邻居怎么样?”

张晨吃了一惊,他看了看隔壁的炼油厂,似乎明白了什么,张晨问:“你想打它的主意?”

“对啊,你觉得它在这里合适吗?”

“不合适,不过这城市里不合适的东西太多了,你都要去动它?”

“说说,还有哪些不合适?”

“比如,城站火车站就不合适,还有铁轨通过市中心区,你觉得合适吗?武林门汽车站也不合适,市中心交通已经这么拥堵了,还要放个客运站在这里,你觉得合适吗?”

张晨说着,刘立杆大笑:

“哈哈,都不合适,不过,那些地方都太小,不划算,还是这里合适,看到没有,杭城现在的标志性建筑,是那幢杭城大厦,你不觉得,它太小家子气了?要是在这里,耸立起一座新的杭城地标,你觉得是不是很合适?”

张晨看着杭城炼油厂说,合适,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这地方很合适,它离西湖够远,不存在限高的问题,但从它楼上,又可以看到西湖,还有,最重要的是,你要是把这里搞下来,我也跟着沾光。

“哈哈,那还不快谢谢我。”刘立杆大笑。

“谢你什么?谢你的白日梦很美好?”张晨骂道,“还是等你梦想成真再说。”

“并不是不可能。”

刘立杆说着转过身:“来,给我支烟。”

张晨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抽了一支叼在嘴上,然后把烟递给刘立杆,刘立杆接过去,也抽一支叼嘴上,把那包烟放在了面前的栏杆上。

两个人把烟点着,刘立杆猛吸一口烟后说:

“我已经了解过了,这杭城炼油厂因为设备老旧,生产成本很高,它的产量,连镇海炼油厂的一个零头都不到,对中国石油化工总公司来说,它就是一个鸡肋,放在这里没什么效益,搬迁那么大的投入又不值得,关停的话,那么多的人员又安置不了。”

张晨点点头说:“看样子你还真想打它主意?”

“对,我已经和柳成年约好,明天去他办公室。”

“这找柳成年有什么用,你不是说,它是中国石油化工总公司的企业吗,杭城市政府也管不到吧?”

“地方政府的态度还是很要紧的,他们对这个企业的反应要是很激烈的话,中企也会考虑,还有,最重要的是,你知不知道这个中国石油化工总公司和中国石油天然气总公司,现在竞争很激烈?”

“这个,和这炼油厂又有什么关系?”张晨奇怪了。

刘立杆神秘地笑笑,他说:

“万事万物都有联系的,像现在这样,什么石油化工总公司、石油天然气总公司、杭城市政府,条条块块,互相不买账,其实就是给我这种人创造了空间,他们做不了的事情,我可以做,我可以把一些看上去互不搭界的东西串联起来,事情就可以完成。”

张晨摇了摇头,还是不明白,刘立杆笑道,好了,你不用明白,这事,我自己还需要再酝酿一下,对了,张晨,你说我现在再去找孙猴他们,会怎么样?

刘立杆突然这么问,张晨愣了一下,明白了,要撬动杭城炼油厂,杭城市政府不行,杭城炼油厂本身也不行,一定要再往上,中国石油化工总公司,甚至更上级,刘立杆要走通这一条路,就需要去找孙猴。

“不会怎样,孙猴肯定还是会帮忙的。”张晨说。

“就像你去找他们,帮我搞定艮山河边的那几家单位一样?”刘立杆问。

张晨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对。”

“张晨,谢谢你!”

“谢我什么?”

“帮我跑去北京,找了孙猴,你知道我做不了这事。”

“那也要他们肯帮。”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张晨问:“海城那事,在你心里还没过去?”

刘立杆摇了摇头:“我不去找孙猴,不仅仅是这事,还有其他的事。”

“其他的事?”张晨想了一会问,“和郑炜有关?”

刘立杆点点头:“这事其实,让孙猴很难堪的,他早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他的。”

……

第二天,刘立杆去了柳成年那里,柳成年看到刘立杆很高兴,和他说,刘主任,艮山河现在初见成效,好评如潮,不容易啊。

刘立杆说:“现在只是完成了清淤截污和石磡的翻新,河上的桥和两岸的绿化才刚开始建设。”

“那臭味消失了,对附近的老百姓来说,就是最直观的感受。”柳成年说,“这件事做的好,怎么,你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刘立杆赶紧说:“有有,但那主要也是领导领导有方。”

柳成年大笑,把手一挥,和他说:“不要给我戴高帽,我不吃那套,工作主要还是你们做的,我出了一点点力,还战战兢兢的。”

刘立杆奇怪了:“领导有什么可以战战兢兢的?”

“怕人家说我们官商勾结啊。”柳成年笑道。

刘立杆也笑:“那不怕,谁都可以来查,我连想请领导吃顿饭都请不动。”

柳成年点点头,他问刘立杆,今天又有什么好点子,只要你的点子,对杭城有利,你就大胆提出来,我都会支持,我柳成年,不怕别人说闲话。

刘立杆和柳成年说了杭城炼油厂的事,柳成年说,这企业要是我们杭城的,早就让它关门了,但是,人家是中企,我们也没有办法,向上面反映和要求了几次,都没有结果,作为我们杭城市政府,当然希望他们能早日搬迁或关停。

柳成年转过身来看着刘立杆问:“怎么,刘总,你有办法?”

柳成年不是傻瓜,从艮山河最后那几家单位的搬迁,再联想到张晨北京专卖店和动感地带开张的时候,受邀来剪彩的那些嘉宾,柳成年知道,这两个小伙子,绝对不仅仅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是从永城一个小地方戏剧团出来的人,他们的后面,还有人。

刘立杆也不回避,他说,我想试试,所以要先听听领导这里的意见,领导要是认为这事不要去碰,那我试也不用去试了。

柳成年哈哈大笑,他说:

“小刘,刘总,刘主任,没那么复杂,虽然我们的目的可能不一致,但只要我们追求的结果是一样的,那就可以,就像艮山河项目。这杭城炼油厂,只要能想办法让它搬迁或关停,我们杭城市政府,肯定会大力支持。”

刘立杆点点头说:“谢谢领导,我明白了。”

从柳成年那里出来,刘立杆就打了一个孙猴的电话,订了当天傍晚,从杭城去北京的机票。

0902 刘立杆,在北京

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刘立杆到了北京,孙猴来机场接的他,孙猴和刘立杆说,已经约好了,明天中午,我大哥,和小黄的二哥,和我们一起吃饭,黄建仁他们两个也来,到时候,你直接把事情和他们说就可以了。

“你亲大哥?”刘立杆问。

“同父异母。”孙猴说。

“那小黄呢,亲二哥?”刘立杆问。

孙猴笑了:“他那个倒是同父同母。”

“还有不同母的?”

“她大姐,不同父。”

“我操,你们革命家庭,真复杂。”刘立杆叫道。

“我大哥大我十五岁,他妈妈五一年大西南剿匪的时候,在耿马牺牲的,那时候我大哥才两岁,复杂吗?”孙猴问。

刘立杆赶紧摆了摆手,表示歉意。

孙猴手握着方向盘,笑着摇了摇头,他说:

“其实我们都习惯了,像黄建仁的老爷子,不知道的人,最喜欢说的就是他结了六次婚,有六个老婆,他们就不想想,一个男的,告别了自己这么多的亲人,内心要有多强大,才不至于垮掉。”

刘立杆表示同意。

孙猴问起李勇和启航的事情,刘立杆和他说了,孙猴笑道,没想到启航,会成为赌场的总经理,他读书的时候,可是连我们打牌,他都会在一旁讥笑我们,骂我们虚耗光阴的。

“那林一燕呢?她玩牌吗?”刘立杆问。

“怎么可能?也不会碰,林一燕基本是属于那种,启航鄙视什么,她就跟着鄙视什么的,她从初中的时候开始崇拜启航,大概到现在还没有退烧。”孙猴说。

“但她现在,却是赌场的王牌荷官。”

刘立杆和孙猴说了林一燕,在他和孟平面前展露的那一手,孙猴先是听得目瞪口呆,接着哈哈大笑,他问刘立杆,对了,启航现在是大背头,背带裤,林一燕穿着旗袍了吗?

刘立杆大笑,你他妈港片看多了吧,以为启航是赌王出场?

“我就是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他们两个现在的样子。”

孙猴说,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杆子,你说,到底是造化弄人,还是人生无常,读书的时候,要是有人和我说,勇子有一天会去机关,会从政,打死我我也会不相信,他是最不像会去机关里的人,结果,我那天了解了一下,还挺好,上上下下反应都很不错。”

孙猴带着刘立杆去簋街吃夜宵,黄建仁带着男男女女几个人,已经在这里等他们,明天正式谈事,今天就是他们放松的日子。

……

孙猴、刘立杆和黄建仁夫妇先到的包厢,四个人坐着抽烟聊天,听到外面走廊有人说话的声音,孙猴说来了来了,赶紧掐灭了手里的香烟,站了起来,黄建仁也站起来,他刚想把手里的香烟也在烟灰缸掐灭,已经来不及,有两个四十几岁的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黄建仁只能把香烟藏到了手心里,手背对着门进来的方向。

孙猴朝其中一位叫了一声大哥,再叫另一位黄二哥。

小黄冲着她二哥嘻嘻笑着,叫了一声哥,黄建仁跟着叫了一声哥。

黄二哥看了一眼小黄,再看看他右手,有香烟缭绕,轻声说了一句:“抽就抽呗,藏什么?”

黄建仁嘿嘿笑着,这才把香烟拿了出来。

刘立杆在边上看着惊奇,进来的这二位,一个是孙猴的大哥,还有一位是小黄的二哥,怎么孙猴和黄建仁,看到他们,不像是看到哥哥,倒更像是看到父亲,只有小黄好像比较随意,不管是看到孙猴的大哥,还是自己的二哥,都嘻嘻笑着。

小黄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向她二哥介绍刘立杆的时候,刘立杆注意到,她特意介绍说,这是我在海南时候的领导,也是朋友,一直很照顾我,她说是自己的,而不是说黄建仁的。

互相介绍完毕,大家坐下,孙猴和刘立杆说,杆子,你把你的事情,和黄二哥和我大哥介绍一下。

刘立杆就向他们,说了杭城炼油厂的事情,黄二哥看了看孙猴的大哥,然后问刘立杆,杭城市政府什么态度?

刘立杆和他说,自己昨天,刚刚到杭城市负责城建的副市长那里,交流过这件事情。

“柳成年?”孙猴的大哥突然问。

刘立杆点点头说是。

孙猴的大哥抬抬手,示意刘立杆继续,刘立杆就把柳成年的态度,和他们说了。

“你的方案是什么?”黄二哥问。

刘立杆就和他们说,自己的设想是,炼油厂关停,自己提供货币补偿,另外,由杭城市这里提供一定数量的城区加油站的用地,这样,中国石化就基本可以把杭城的加油站,都占满了,就没有中国石油的位置,新增了这么多的加油站后,也正好用来分流原来炼油厂的人员。

“提供加油站用地,杭城市政府同意吗?”黄二哥问。

“这个,我还没有具体说,可以做工作,但柳副市长,明确表示过,如果杭城炼油厂同意搬迁的话,他们可以提供搬迁用地,但是我想……”

“你想杭城炼油厂已经是个老旧企业,搬迁已经没有多少价值,而新建的话,又可能造成重复建设的问题,不如直接关停,对吗?”黄二哥问。

刘立杆不好意思地笑笑,点点头。

黄二哥看了看孙大哥,笑道:“你倒是很体贴,不仅为杭城市政府着想了,也替中石化着想了。”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刘立杆不知道他们的笑是什么意思,只好跟着笑。

“不过,你那个用加油站用地置换企业用地的想法很新颖,确实是解决了城市本身的需求,也兼顾了企业的发展需要和人员分流。”黄二哥说,“另外,炼油厂在市中心,对城市的发展确实影响很大,不仅是污染的问题,还有一个安全问题。”

“柳成年他们,有没有向上面提过,要求搬迁或关停杭城炼油厂?”孙大哥问。

“提过几次,但都没有结果。”刘立杆说。

“有没有纸笔?”黄二哥问。

孙猴说我有。

他拿过自己的包,从中拿出纸笔,递给了黄二哥,黄二哥一边刷刷地写着,一边和刘立杆说:

“你让他们再提一次,寄到这里,寄出来后,告诉……”他看看黄建仁,又看看孙猴,孙猴说我。

黄二哥点点头,那就告诉猴,接下来该怎么做,这边收到以后,猴也会和你说。

刘立杆赶紧说,谢谢二哥。

黄二哥把写好的纸,交给了刘立杆,和他笑笑说,看得出来,你比他们两个强。

接下来,孙大哥和黄二哥,简单地吃了一点后,站起来就说要走,要上班了,孙猴和黄建仁他们也不挽留,刘立杆又不好意思挽留,送到门口,孙大哥和黄二哥都拍了拍刘立杆的肩膀,两个人走了出去。

孙猴和黄建仁也在门口留步,只有小黄一个人,走在中间,一只手挽着一个人的手臂,嘻嘻笑着送他们下去。

孙猴和黄建仁,长长地松了口气,孙猴叫道,好了,大事完成,杆子,我们喝酒。

刘立杆看着他们两个大笑,把自己前面的感觉和他们说了。

孙猴和黄建仁也笑了起来,孙猴说,还真是这样,杆子,你说的没错,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其实大同小异,父母工作都忙,没有时间管我们,从小,家里的弟弟妹妹,都是,要么大哥管,要么大姐管。

还有一个,这些家庭的大哥大姐,普遍比较年长,经历也多。

“我小时候,连该看哪些课外书,我大哥都会给我列书单,什么时候必须看完,都有规定的,看完要写读后感,我大哥会一篇篇检查,不行还要重写。

“包括到外面,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是父母教我,而是我大哥教我,包括我要到哪个同学家去,我大哥也会给我列出一二三,和我说,这些是去了人家家里,绝对不能提的。”

孙猴说着,看刘立杆满眼疑惑,解释说,有些人与人,单位和单位之间的矛盾,我们小孩不知道,但人家很忌讳啊。

刘立杆点点头,明白了。

黄建仁说:“我也是,我小时候,连哪些课要补,请什么老师,包括业余该上什么课,该学什么,也都是我大姐安排的,我爸妈从来不管。”

“他们也管不了吧,你老爷子一说,都变成命令和指示了。”孙猴笑道。

他们正说着,小黄回来了,刘立杆笑道:“我怎么感觉,只有你不怕他们?”

“怕他们?”小黄哼了一声,“他们怕我。”

孙猴说:“我们也不是怕,而是敬畏,这些大哥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对小妹都特别亲。”

刘立杆笑道:“那要是大姐呢?”

“几个大姐一起出去,到哪里,都喜欢带着一个最小的小弟,黄建仁就是。”孙猴说,“你不信问他自己。”

“所以我是不是,要求大哥办事,就盯着小黄,要求大姐办事,就盯着黄建仁。”刘立杆问,他们三个大笑。

“基本没错,杆子,你这事,黄二哥要是没帮你办好,他会被小黄缠住不放,烦死的。”孙猴说。

0903 大家都有想要的

刘立杆从北京回到杭城,又去找了柳成年,向他汇报,自己去过北京了,北京那边,需要杭城市政府,把目前杭城炼油厂,对杭城市城市发展的影响,以及需要搬迁的急迫性,形成一份报告,报上去。

刘立杆在办公室,自己用了一张便签,把黄二哥写给他的那个地址,抄了下来,放在包里,到了这时,刘立杆就把便签递给了柳成年,和他说,报告直接报到这里,他们会特别留意的。

“有用?”柳成年问。

刘立杆点点头。

“好,有用我们就再报一次,但愿能早日解决这个问题。”柳成年说。

过了两天,小钟秘书打电话给刘立杆,和他说,刘主任,我们这里报告已经寄出去了,你让对方注意查收一下。

刘立杆说好,谢谢钟秘书。

刘立杆打电话告诉了孙猴,孙猴说好,我知道了,对了,杆子,黄二哥让我转告你,用杭城炼油厂置换加油站土地的要求,还是由石化总公司这边,向杭城市政府提出来比较好,你不用提。

刘立杆想了一下后,明白了,如此这般,显得对方是有条件的,不是予取予求,他们和杭城市政府是对等的谈判双方,而不是你拿出一个方案,我就全盘接受,这样对方派过来的人,面子上不会很难看。

刘立杆天天计算着信件从杭城到北京的时间,真是可惜,政府的公文,不能交给魏文芳他们邮寄,不然,这报告当天就可以到北京了。

刘立杆和张晨,再站在动感地带的楼上,两个人抽着烟,看着隔壁的炼油厂,刘立杆把自己去北京的经历和张晨说了,张晨也确信,这一次,大概刘立杆真的要和自己做邻居了。

刘立杆指了指隔壁的炼油厂,笑道,想想真是魔幻,一切都在进行中,这个将要被关停的工厂,却还蒙在鼓里,他们很可能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命运的。

“有什么可奇怪的,人的命运不也是这样。”张晨说,“从小到大,我们有多少事情是自己可以决定的,还不是事到临头,才被迫接受命运的改变。”

刘立杆大笑:“这话听上去有点消极,不过也对,这个世界,能决定自己命运的,还真没有多少,就是那么多的枭雄,一个个看上去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其实到最后,他们的命运,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拿破仑没想过自己会老死在一个小岛上,希特勒也肯定没想到过,自己会在一个地下室自杀。”

“没看过那个纪录片吗。”张晨说,“齐奥塞斯库那天走上阳台,对着下面几十万群众挥手致意的时候,还志得意满,觉得自己还掌握着罗马尼亚的命运,没想到反对的声音从下面的一角响起,自己顷刻间就垮台,几个小时后,就被枪毙了。”

“其实,我们自己何尝不是如此,老子他妈的前一天还觉得新埠岛是老子的天下,隔一天,就连裤子都输掉了,要落荒而逃。”刘立杆叫道,“他妈的不说这些,让人听着丧气。”

“要是柳成年这里,最终不同意用加油站的土地置换怎么办?”张晨问。

“不会的,”刘立杆说。

“为什么?”

“加油站,本身就是城市发展的需求,汽车越来越多,你没有加油站,或加油站太少怎么办?”刘立杆说,“不可能让城里的车,都跑到郊区去加油吧,那样等于是人为制造了城市道路的繁忙,还有,很多土地,我就可以提供,剩下的,对柳成年来说,难度不大。”

张晨明白了,这还真是,刘立杆不管是艮山河项目,还是其他的几个锦绣系列项目,包括他已经收购了,但还没有开发的那些地方,都可以划出一块地,作为加油站。

就是连桃花岛的路口,里面以后有那么多的住户,都是有车的,外面又是320国道,那里也可以和需要,建一个加油站。

“这个黄二哥,官很大吗,听上去很神的?”张晨问。

“官不大,黄二哥也就是一个处长,孙猴的大哥,也就是一个副局长,但他们的能量很大。”刘立杆笑道,“准确点说,是他们那一批人的能量很大,路路通,不是我们这些山沟沟里出来的,能想象的。”

“一批人?什么一批人?”张晨奇怪了。

“就孙猴的大哥,和小黄的二哥,黄建仁的大姐他们那一批啊,彼此之间,不是同学,亲戚,或父母战友家的小孩,就是一起去农村插过队的,熟悉得很,现在在每个部门都有他们的身影,所以不管涉及到哪个部门,他们都走得通。”刘立杆说。

张晨还是想象不出来,他说,就是每个部门都有他们的人,他们彼此认识,那他们又不是部门的领导,也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吧?

“可以,他们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处长,副局长,他们都是当过单位老大秘书的,还不是像现在这些秘书,他们是特别被老大信任,当家里人一般看待,在单位里可以说一不二的秘书。”

刘立杆看了看张晨,笑道:“别说你不理解,我开始都不理解,不就一个处长和副局长吗,我和你说,那进来时的派头和气场,比柳成年还大,要是没有近距离接触,没有孙猴和黄建仁和我说,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批特殊的历史产物。”

“特殊的历史产物?”

“对,像孙猴和黄建仁的父亲他们这批老同志,那一段时间不都被打倒了吗,当时检举和揭发他们最起劲的,都是自己的秘书,后来这些老同志被平反,重新回到领导岗位后,心有余悸,不敢再要什么不知根知底的人,来当自己的秘书,担心又被咬一口。

“所以,他们很多直接用了自己的子女当秘书,但又觉得这样工作起来不方便,那就交叉用,也就是自己的子女去给战友当秘书,战友的子女,来给自己当秘书。

“这样安排以后,老同志们才觉得,这秘书可以让人放心了,都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一直叫自己叔叔阿姨的小孩,有什么事,才放心交给秘书去办,所以就造就了黄二哥、孙大哥他们这么一批人。

“这批人后来不当秘书了,几乎都被提拔,在各部门当中层干部,虽然你看着他们在单位的职位不算高,但都是这样的出身,和老大有特殊的关系,家里本身又有背景,在各部门,掌握的可都是实权。”

张晨明白了,这还真是不足为外人道,这样的一批人,他们就是想不路路通都不可能,包括报纸上老是说什么跑项目,批评什么跑部钱进,跑的还不都是人,人才是决定事情成败与否的关键。

张晨仰头看着头顶的天空,心生感慨,这一片天空下,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人和事啊,不认识孙猴,他不知道有一批人,做事是这么做的,不认识那个什么蔡小姐,不知道有这么多的钱,摆在那里没有用,几个亿,只要蔡小姐一句“我决定做了”,就可以了。

刘立杆说的没错,这些,哪是自己这个山沟沟里出来的人,会知道的,而世界之大,不就大在你不知道的东西太多吗?

“想过没有,这楼要是造起来,你准备叫什么名字?”张晨问。

“锦绣杭城中心。”刘立杆说。

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骂道:“你他妈的,要么就是杭城中心,要么就是锦绣中心,这锦绣杭城中心,太别扭了。”

刘立杆笑道:“我也觉得有点拗口,那就杭城中心吧,我不就是要建造一座杭城的新地标吗。”

……

过了一个多星期,孙猴打电话给刘立杆,和他说,杭城市政府的那个报告,领导已经批示,转给石化总公司了,明天石化总公司会派人去杭城,和杭城市政府沟通,你先告诉他们一声,下午,石化总公司会和他们联系,正式通知他们。

刘立杆说好,谢谢猴。

“对了,杆子,去的也是哥们,不过,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孙猴最后交待,刘立杆说好,我明白了。

挂断孙猴的电话,刘立杆马上打了柳成年,柳成年在电话里说,太好了,看样子这事情总算是可以推进了。

经过石化总公司和杭城市政府、刘立杆他们锦绣公司三方,几个回合的洽谈后,终于做出了决定,关停杭城炼油厂,刘立杆他们锦绣公司,一次性补偿人民币一点九八亿,杭城市政府无偿向石化总公司,提供十七块加油站用地。

这十七块加油站用地,有七块刘立杆提供,还有十块,由杭城市政府安排,当然,征地和拆迁的费用,由刘立杆出。

这又是一个三赢的协议,对杭城市政府来说,一分钱没出,解决了杭城炼油厂这个老大难的问题,对石化总公司来说,扔掉了一个老旧厂,换来了整个杭城市加油站的布局,加油站建设的费用,等于也是由刘立杆出了,对他们来说,顺利实现了一家老旧企业的转型。

而对于刘立杆来说,取得了这块土地,他可以开始实施他杭城新地标的建设了。

大家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真是皆大欢喜。

0904 真的很好看

刘立杆走进了杭城邮电局王局长的办公室,刘立杆和王局长第一次认识,就是在柳成年那里,因为魏文芳他们的事情,柳成年主持召开的协调会,后来他们又打过几次交道,也算是老熟人了。

杭城邮电局的电信大楼,占着体育场路和武林广场交界的这一只角,虽然杭城炼油厂的占地面积够大,避开杭城邮电局的大楼,也够造他的杭城中心,但刘立杆觉得,那样的话,站在武林广场上的人,朝杭城中心看过去,会发现它的右下角被电信大楼挡住了。

这是不完美的。

刘立杆和杭城邮电局的商谈,很快就有了结果,双方采用合作建楼的形式,杭城邮电局让出电信大楼,建成后的杭城中心,根据杭城电信大楼现有的面积,按一比一点五的比例,返还营业房和办公用房,同时,杭城邮电局拥有在杭城中心的顶楼,建立电信基站的权利。

这样,杭城中心建成之后,整个武林广场的格局将会大变样。

广场的前面,是横着的体育场路和竖着的解放路,靠近体育场路,是那座音乐喷泉,音乐喷泉的后面,原来红太阳展览馆的门前广场,现在是环北小商品市场,这个市场,今年将实现搬迁,展览馆的门前广场将会重现。

门前广场后面,和环城北路之间,横着的一排是浙江展览馆,也就是原来的红太阳展览馆,广场的右边,依次排开是杭城剧院、杭城大厦和新天龙商厦,广场的左边,从体育场路一直延伸到环城北路,整个就是杭城中心。

杭城炼油厂加上杭城电信大楼的占地面积太大,建一座杭城中心还绰绰有余,在杭城中心和张晨的动感地带之间,从体育场路往环城北路排过去,还会有三幢二十八层的写字楼。

平面规划图出来之后,结果杭城邮电局有了新的想法,王局长把刘立杆叫了过去。

经过协商,刘立杆同意把靠体育场路的这幢写字楼,整幢给了杭城邮电局,虽然从面积上来说,已经超出了原来双方一比一点五的比例,但杭城邮电局,等于是把电信大楼整个移了位,让出了体育场路和武林广场交界的好位置。

而刘立杆,拥有了整幢杭城中心的支配权,这又是一个双赢的合同修改。

杭城中心地面五十八层,比孟平新街口的大厦还高六层,孟平知道后,在电话里叫,杆子杆子,你慢慢来,让我先过过这第一的瘾。

刘立杆大笑,他说我本来就没有要和你争这第一,等我的杭城中心造好,浦东的那几幢摩天大楼,早把我甩出去几条街了,我们和上海怎么敢比,我最多争个杭城第一,浙江第一。

杭城中心地下一共四层,地下二层到四层,是停车场,这个停车场,和边上那三幢写字楼的停车场是一体的,等于是这整个的一块地,要挖下去十几米深。

地下一层,是超级市场和汽车展卖场,地面一到五楼,是商场,但杭城中心的商场,和杭城大厦和斜对面的杭城百货大楼都不同,它采取的是和张晨他们动感地带一样的,店中店的形式,整个一到五楼,命名为世界名品街。

六楼和七楼,是美食广场,八楼和九楼,是娱乐和休闲层,十到三十九楼,是写字楼,四十楼以上,是杭城凯宾斯基酒店。

杨先生得知刘立杆杭城中心的项目后,主动和刘立杆联系,他说,这个项目,我们南洋银行可以参与,刘先生的资金需求,我们一家就可以满足。

刘立杆一口回绝,回绝的时候,虽然语气是客客气气的,但心里那个痛快啊。

刘立杆和杨先生说,造这个楼的钱,我自己有,建设周期太长,我不想用任何金融机构的钱,资金成本太高,对了,乔总那里,做按揭的时候,如果需要你们的资金,杨先生可以直接和乔总联系。

刘立杆知道,乔总现在用蔡小姐他们富邦金控的钱多,杨先生他们南洋银行的钱,在他们信托公司,所占比例已经大幅下降。

刘立杆说这个话,是他早就算过一笔账,也排过时间日程,应该给杭城炼油厂的一点九八亿,和十块加油站用地的土地款和拆迁款,他已经支付完毕,接下来,杭城炼油厂,光拆就需要拆半年。

在这个同时,刘立杆会完成前期的勘探和桩基础施工,等杭城炼油厂地面的建筑和设备设施全部拆迁完毕后,他就要开始挖那个巨坑。

刘立杆在海城,挖过京海国际金融中心的那个巨坑,杭城中心的坑,比那个还大,刘立杆知道挖下去,然后钢筋水泥造上来,造到正负零,没有一年半的时间是不可能的。

这样两年的时间就过去了。

两年的时间,他的“锦绣钱塘”早已销售完毕,艮山河项目也早开始回款,不管是挖坑填坑需要的资金,还是他后续的建设资金,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压力。

再说,到正负零的时候,杭城中心本身已经可以开始销售,杨先生,我还需要你每年成本十四点五八的资金吗?拜拜了!

即使我用鲲鹏建设的股权抵押,直接向蔡小姐的富邦金控融资,我也不需要这么高的资金成本,明白了吗?

这是刘立杆留着的最后一手,虽然会用到的可能性很低。

杰森他们,艮山河沿岸项目的设计都还没有完全做完,又要开始进行杭城中心的设计,杰森和刘立杆、张晨说,看样子我们回不去香港了,我们已经考虑,在杭城开设分公司。

刘立杆大笑,他和杰森开玩笑说,可以,需要多少平方的写字楼?我用我的写字楼,抵你们的设计费。

……

贺红梅现在很忙,她必须经常去北京和上海,杭城虽然也有一家浙江电影制片厂,但那个破厂,几年也拍不出一部电影,拍出来的,还既不叫好,又不卖座,在整个电影行业,这家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改革开放的前几年,全国每年有分量和影响力的电影,不管是《庐山恋》、《小花》、《天云山传奇》、《巴山夜雨》,还是《芙蓉镇》、《人到中年》、《活着》等等,都是由上海电影制片厂和北京电影制片厂拍摄的。

接下来的几年,声名鹊起的就是风头正盛的吴天明,带领着张艺谋、陈凯歌等第五代导演,拍出了《黄土地》、《老井》、《红高粱》和《霸王别姬》等等影片的西安电影制片厂,但张艺谋和陈凯歌他们,实际的工作地点还是在北京。

包括电视剧,也大都是由北京和上海的公司拍出来的,所以,贺红梅就经常需要去这两个地方,已经很少有时间在杭城的工作室,每次回来,也都是匆匆忙忙的。

但她即使再忙,下飞机直接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张晨的办公室,她要先和张晨讨论完自己最近的作品,听取张晨的意见,然后才回去自己的工作室修改。

张晨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拿了起来,电话里传来贺红梅的声音:“师父,我回来了。”

张晨笑道:“回来还要给我打电话,怎么,不到这里来了?”

“我现在在香格里拉,师父,你能不能到香格里拉来一趟。”

“干嘛?”

“我一个朋友想见你。”

“谁呀?”

“你来了就知道了。”

“不来,我认都不认识,去干嘛。”

“哎呀师父,拜托拜托,我知道你最好了。”贺红梅叫道,语带撒娇。

张晨笑道:“好吧,到香格里拉哪里?”

“嘻嘻,我就知道师父会来的,你就到香格里拉大厅,我让倩倩在那里等你。”贺红梅说。

张晨下了楼,开车朝西湖边去,他一边开,一边心里疑惑,这贺红梅,回到杭城,第一站没来他办公室就奇怪了,还跑去了香格里拉,还要让自己过去,说什么见她一个朋友,什么朋友,架子这么大?

从笕桥机场到香格里拉,你不管是从体育场路还是环城北路走,都要经过张晨的动感地带,要见,你就停一下车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还非要去酒店见?

张晨刚走进香格里拉的大厅,倩倩就看到他,迎了过来,张晨问:“神神秘秘的干什么?”

倩倩嘻嘻笑着,她说:“不是我们要神秘,是她要神秘,说是走到哪里,周围都是一大帮人,像看猴子一样看她,烦死了。”

“什么人这么好看,还一大帮人要看她。”

倩倩说:“还真是很好看,比电影上还好看。”

“真比猴子还好看?”

倩倩白了他一眼:“你都比猴子好看。”

张晨大笑。

两个人往里面走,张晨还是按捺不住,问:“到底是谁?”

“巩X。”

“你说谁?”

“巩X。”

张晨看着倩倩,倩倩点了点头,张晨明白了,原来还真是一个美女,确实好看,也确实会有一大帮人围着她看,她下了飞机,就要躲到这里来,也正常,不过——

“她要见我干嘛?”张晨问。

倩倩说:“人家今年要去戛纳电影节,当然是想请你设计服装,不然呢,请你拍电影?”

“设计服装?贺红梅不会干?”

“你不是她师父吗,再说,贺红梅说,这男人,更容易挖掘出女性内在的美,还说,你眼睛很毒,和别人会有不一样的讲解。”

0905 藏与露的美学

当张晨跟着倩倩走进房间的时候,房间里坐着聊天的两个人,几乎同时转过了,张晨觉得眼睛一亮,倩倩说的没错,巩小姐还真是比电影上还漂亮,这种漂亮是因为,她比电影上更加放松和活泼,也更生活化。

她未施粉黛,只是扎着一个普通的马尾辫,穿着一件运动服,就是这样普通的穿着和打扮,也掩藏不住她的美丽扑面而来,因此才更打动人。

巩小姐看到张晨,有些惊奇,嘴巴微微撮了一下,她转头看着贺红梅,贺红梅说,巩姐,这就是我师父。

“这么年轻啊,真没想到。”

“那巩姐还以为,是个老头?”贺红梅笑道。

“不知道,就是没有想到,有点突然。”

巩小姐笑了笑,她说着就站了起来,朝张晨伸出了手,和他说:“你好,张先生。”

张晨和巩小姐握了握手:“你好,巩小姐。”

巩小姐看着张晨问:“你可以和红梅一样,也叫我巩姐吗?我应该比你大吧,多了一个小字,让我听着,好像还是在演戏。”

“我比你大一岁。”张晨说。

“那你也叫我巩姐。”巩小姐有些调皮地说。

张晨笑道:“好,巩姐。”

巩小姐请张晨坐,张晨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贺红梅和张晨说,巩姐主演的电影,入选了今年的法国戛纳电影节,五月份,她要和陈凯歌导演,还有香港的张国荣,一起出席戛纳电影节,她让我帮她设计礼服,我觉得不是很有把握,就推荐了师父。

张晨点了点头,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巩小姐,巩小姐似乎知道张晨想看什么,她站了起来,脱掉上的运动服,把它扔在自己刚刚坐过的沙发上。

她下穿着一条牛仔裤,上是一件驼色的紧衣,材匀称,又很饱满,是典型的服装架子,特别是礼服架子,应该是穿什么都很好看。

她退开两步,站在那里停了一会,然后转过,背对着他们又停了会,再转回来,看着他们两个微笑地问:

“可以了吗?”

张晨说可以了,谢谢。

巩小姐走回来坐下,张晨和她说,巩姐应该是穿什么都很好看。

巩小姐笑了一下,未置可否,紧接着似乎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能去戛纳的,谁都穿什么都很好看。”

这句话不显山露水,但却绵里藏针,这是在提醒张晨说,恭维我没用,世界各国,能去戛纳的女星,不仅是我,哪个穿什么都很好看。

而且,那几乎是世界大牌设计师作品云集的地方,几乎是一次世界的时装展示,更是一次美和服装的大比拼,没有自己的个和特点,是很难在那种场合出彩的。

“制片方的意思是,今年的这部电影,是唯一一部亚洲入选主竞赛单元的片子,他们希望……”贺红梅说着,巩小姐摆了摆手,意思是制片方的意见不重要。

“还是由张先生看看,我适合穿什么吧”巩小姐说。

“旗袍。”张晨脱口而出。

巩小姐“哦”了一声,眉头跳了一下,看得出来,她脸上明显有些失望,她看看贺红梅,贺红梅不动声色,她再转向张晨的时候,用探询的口吻说:

“又是旗袍,会不会太滥了?而且,我在这部影片里,大部分镜头,穿的也是旗袍。”

张晨理解巩小姐的犹豫,确实,华人女,在海外场合,都喜欢穿旗袍,以至于连老外都知道,旗袍就是东方的象征,结果,有一些影片里,连白种女人饰演华人女的时候,也喜欢穿着旗袍搔头弄姿,让人看着说不出的别扭。

张晨看着巩小姐说:“不会,这个世界上,我觉得,有两种服装,最能体现女人的x感,一种是比基尼,还有一种,就是旗袍。”

“旗袍?x感?还和比基尼一样?”巩小姐有些迷糊了。

“对。”张晨点了点头,“你不觉得旗袍,最能把女体的美,展露得纤毫毕现吗?”

“这个倒是。”巩小姐点点头。

“旗袍和比基尼,同样展露女人体的美,但是两个极端,比基尼是露,尽量少地遮挡,让体本暴露得最多越好,旗袍是藏,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收一放,放是我前面说的,它的轮廓,把女体最美的曲线都展现出来了。

“收或者藏,是它把能藏的部分,全部藏了起来,一点也不露,下不露小腿,上不露前后颈窝,两边不露腋下,一切都收藏得恰到好处,穿旗袍的女人,就像是一尊布料包裹着的雕塑,但她的体温和女的气息,无处不在散发着。

“旗袍的巧妙在于内敛,在于藏,但正因为藏,反倒更吸引人探询的,更有那种语还休的味道,所以旗袍的衩开高一点点,都比直接把大腿暴露出来,更让人浮想联翩。

“这种藏,其实是更好的露,更吸引人的,带有强烈惑的露。

“设想一下,要是前面并排走着两个女人,一个穿着比基尼,一个穿着旗袍,婀娜多姿,娉婷地走,你是更想看到哪个的和追上去,看她的正面?至少,我是更想看到穿旗袍的,因为穿比基尼的,我不用看了,但这穿旗袍的,她会带来一种神秘,会引起我的好奇。

“很多人把旗袍的这种藏和露,理解错了,他们在设计旗袍的时候,反而在露上去着眼,把有袖的改成无袖的,把衩再开高一点,把裙摆提到膝盖以上,总之,就是想尽可能多地暴露,结果把旗袍的精髓破坏了,不再是神秘高贵,而变得市井了。”

巩小姐看了看贺红梅,贺红梅微微笑着,巩小姐不也笑了起来,她觉得,尽管自己对旗袍还是有些抵触,但贺红梅有一点没有说错,那就是她这个师傅,目光狠毒,他能在很普通的东西中,看的很深,而且能一下子切中要害。

这样的人设计出来的服装,不管怎么样,它肯定会与众不同,会有自己独特的魅力和品位。

张晨停了一下,继续和巩小姐说:

“我理解巩姐说的,旗袍太滥了是什么意思,一个再好的东西,你要是经常看,就麻痹了,就感受不到其中的美,美往往是和新或者旧联系在一起的,但那旧,要旧得够久,旧的稀奇,就像文物,而不是昨之旧,旧得稀奇了,也就变成了新。

“美就是这样和新关联,所以,人对‘惊艳’的感受,程度是要高于美,惊艳是偶然相遇,不可多得,我刚刚看到巩姐,就感到惊艳,我想把这种感受保留着,融到设计里,把这种惊艳,通过我的设计,传递给更多的人。

“我觉得巩姐的材和气质,就是要用旗袍才能够表现出来,但我说的这个旗袍,不是把整个旗袍的形制照搬过来。

“而是在这个基础上,去拓展,保留那种神秘和高贵,保留那种藏的精髓,但不能是那种大家习以为常的旗袍,如果那样,就太普通了,即使你的设计再精巧,用料再讲究,制作再精良,也不会让人感到惊艳。”

张晨说着,巩小姐轻轻地吁了口气,原来是这样,看样子是自己理解错了。

“师父你准备怎么做,有想法了吗?”贺红梅问。

“立领盘纽都保留着,但开襟是假开襟,这样整个前部分就很平顺,开襟和盘纽都只是点缀。”

贺红梅不理解了,她问:“假开襟的话,那怎么穿?”

张晨看了看她,笑道:“食古不化,隐形拉链啊。”

“隐形拉链?你说旗袍上用隐形拉链?”贺红梅叫道。

“首先,这不是旗袍,不要拘泥,我们只是用了旗袍的元素,它就是一件服装,一件服装,是可以用各种元素的,隐形拉链这么好用又方便的东西,为什么不用?”张晨笑了起来,问道:“对了,你们两个,小时候见过隐形拉链吗?”

巩小姐和贺红梅想了想,都摇了摇头,张晨再问贺红梅:

“你还是学服装设计的,你刚刚上学的时候,你使用过隐形拉链吗?好好想想。”

贺红梅想了想说:“还真没有,师父,为什么会这样?”

“我和你们说,一九九三年,上海华亭伊势丹开业的时候,上海人之前都没见过隐形拉链,直到华亭伊势丹开张,去华亭伊势丹买有隐形拉链的衣服,还是一件很时髦的事,拎着一只印有isetan字样的塑料购物袋在街上走,就像拎着一只名牌包一样。

“九三年到现在,才过了几年,隐形拉链还稀奇吗?为什么不稀奇?还不是因为太好用,用的人太多了,这么好用的东西,我们为什么不用?前面是旗袍样式,后背是一条隐形拉链,多方便?我想,这隐形拉链要是早出现一百年,肯定有很多人用在旗袍上了。”

“那面料呢,用丝绸、锦缎还是雪纺?”贺红梅问。

“不要,你说的这些,质感和悬垂都不好,‘惊艳’的东西,是要靠整体的效果,让人眼睛一亮的,其实对材质本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达到要求就好,我想,就是巩姐,这服装戛纳穿过以后,也不会再穿了吧?

“我觉得还是用醋酸纤维最适合,最好还要有点莱卡成分,再加上丝网印刷……”

张晨说到一半,转向巩小姐,和她说:“巩姐,就请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来试试。”

巩小姐愣了一下,自己这次到杭城来,本来就是来找贺红梅的师父,帮自己设计服装的,没想到现在,怎么变成了他主动要求给他机会,让他试试了?

贺红梅在边上忍不住地笑,巩小姐看了看她,贺红梅笑道:

“我师父已经有成竹了,迫不及待了,你现在不让他试试,会把他憋死的。”

巩小姐一听,自己看到一个好剧本时,被吸引了,一个通宵读完,那心里不也是这种心吗?

巩小姐轻轻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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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6 老朋友

张晨离开了香格里拉,开着车,去四季青面料市场,开在路上想起来,自己真的是好久没去蔡金祥那里了。

四季青面料市场还是老样子,蔡金祥的摊位,也还在老地方,看到张晨,蔡金祥就笑了起来,他说,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为什么?”张晨问。

“我都有关注你啊,你现在生意做这么大了,我这里的面料,就不适合你用了,你现在一次下单,都需要下几万米了吧?”

张晨点点头说,这个倒是,不过,很少来这个市场的原因,还是,我转向了。

“我知道,你现在主攻棉麻类了,我去你们半亩田专卖店看过。”蔡金祥说。

“那你怎么不去我办公室玩?”张晨说,“我办公室,离半亩田也不远。”

“我知道,动感地带楼上,动感地带我也去过好多次,很不错,理念超前,那个市场和我们所有的市场都不一样。”

张晨看着他说:“你到动感地带,都不到我办公室坐坐,怎么,忘了我这个老朋友了?”

蔡金祥笑笑,转而问张晨,还喝不喝茶?

张晨说喝,他知道蔡金祥这是在有意转移话题,他不接自己话茬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和他已经不一样了,原来两个都在四季青摆摊,一个卖衣服,一个卖面料,而现在,你已经不再摆摊,双方的角色已经不同,人家不找你,这是识趣。

不知道为什么,张晨觉得有些难过。

张晨和蔡金祥说,现在台北,也已经有我们半亩田的专卖店,在忠孝东路。

“真的?那我回台北,要带家人去看看。”

“店老板是个女的,姓林,你和她说是我朋友,买衣服的话,她一定会给你打折。”

“好好,那谢谢了。”

“对了,蔡老板,有时间我们一起吃饭吧,我还有一个朋友也是台湾过来的,我们平时经常在一起吃饭,等他从台湾过来,我们大家聚聚,互相认识认识。”张晨说。

蔡金祥点了点头说好。

张晨站起来去找面料,果然没令他失望,他在这里找到了合适的面料,同时发现自己很长时间不来,蔡金祥这里的面料几乎全换了。

张晨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自己一直着眼于棉麻面料,会不会让自己的眼界越来越窄,对很多的新面料,连叫都叫不上来。

为什么不可以像画画一样,也经常尝试一下其他的面料,这样一来,对自己更深地理解棉麻,其实是有好处的。

自己也可以尝试设计一些其他的款式,打出来的这些样衣,哪怕不大批量生产,也可以挂到店里去卖掉。

甚至,可以直接提供给贺红梅,她要是接到都市题材的剧本,就可以用上。

这样做,最大的好处是让自己的手不要生,培养自己处理各种不同面料的能力,让自己不落伍,长久地沉溺于一件事情当中,很多时候,是会产生盲点的。

主意打定,张晨当即在蔡金祥这里,选了四五十种面料,他这里的面料,还是老样子,少则半匹,最多的也就两三匹。

蔡金祥在边上看着奇怪了,他问,这些面料,你现在还用的上吗?

“收藏。”张晨笑道。

“收藏?”

“对,收藏,你这里的面料,不是错过了就没有了吗,看着喜欢,就先收藏起来,用到的时候,就不用找了。”

张晨这样说着的时候想起来了,贺红梅其实是很需要这样的一个面料库。

蔡金祥有些哭笑不得,他说,我知道了,主要还是有钱,不在乎。

张晨和他说:“对了,以后你每次面料运过来,就打我电话,我先过来看看。”

张晨已经决定,要把这面料库建起来,反正设计中心的仓库,打冬装样衣需要的弹力棉,搬去厂里的仓库以后,一大半的地方还空着。

蔡金祥说好,这么说,我们又要开始做生意了?

“对,不过我今天没有带钱,明天让人给你送过来。”

蔡金祥笑道,我还怕你会跑?

张晨让蔡金祥把钱算算,然后打了一个小盛的电话,让他过来,把这些面料拉去设计中心。

蔡金祥还在算,张晨就要先走了,和他说,等会把单子交给司机就行。

坐到了车上,张晨打了一个电话给老万,问他,你们现在哪个工地有木工?

老万问,张总你要做什么?

“做几个木头架子。”

“我让木工过来,哪里要做。”

“体育厂路这里的设计中心。”

“好的,张总,那我让木工马上过来量尺寸。”老万说。

挂断老万的电话,张晨又拨了老唐的电话,和他说,有事要他帮忙,老唐说好,我马上过来,去哪里?

“去我办公室吧,我现在在四季青面料市场门口,马上回去了。”

张晨前脚刚到办公室,老唐后脚就到了,站在门口就大叫:“大帅,有什么吩咐?”

张晨连忙招手让他进来,张晨问:“在面料上,有没有办法做出水印木刻的那种效果?”

“什么面料?”

“醋酸纤维。”

“化纤的?直接印有难度,但有办法。”老唐说。

“什么办法?”张晨问。

“先做一套饾版,逐色套印到宣纸上,完成之后,再晒丝网版,把它移印到面料上。”老唐说。

“这样的话,水印木刻那种润泽、清逸的效果还会保留吗?”

“一模一样。”老唐说,张晨点了点头。

张晨已经想好,巩小姐的那件服装,上身和腰部借用旗袍的元素,一目色素白,主要就靠假开襟和盘纽,以及立领的滚边点缀,左肩胛这里,用银色的丝线,手绣一枝梅花。

不是要走红地毯吗,腰部以下,张晨准备把它做成拖地晚礼服长裙的样子,在裙摆上,印上一株株的梅花。

张晨知道,一定会有很多的女演员,穿着拖地晚礼服长裙,来参加这个盛会,张晨的这款礼服,除了上半部吸取了旗袍的元素以外,下半部分的亮点,就是这在白色醋酸面料上印刷出来的图案,黑色苍劲的虬枝,鲜血一般殷红的梅花。

水印木刻版画技术,是中国独有的技术,它是以我国传统的木版水印方法,与现代版画技术相结合,吸取中国画水墨技法,用水墨和水性颜料,在吸水性的宣纸、滤纸上印制出来的木刻版画。

它既有苍劲淳厚、明朗清晰的肌理印味,又可达到水色淋漓、朦胧淡雅的烟雨意境,意趣无穷,这是其他明星的拖地长裙上,可能会有的铜版画效果的花卉图案,怎么也比不上的。

张晨都已经可以想象出来,当巩小姐拖曳着这一地水汽氤氲、气韵灵动的梅花,款款而来的时候,四周会是怎样的反应。

“老唐,你有没有好的梅花花版?”张晨问。

“印在哪里?”

“拖地晚礼服的下摆,需要浓艳一点的。”

老唐想了想说:“用关山月的怎么样?”

张晨说可以,就用他的。

小盛从门外走了进来,问张晨,面料市场的面料拉到了,放在哪里?

张晨说,先放设计中心,有两匹白颜色,我用绳子扎在一起的,你先给我拿这里来。

张晨把小盛送进来的面料敨开,剪了一大块,交给老唐,和他说,你先印个样板出来,我看看效果。

“这么小心?”老唐诡秘地笑了一下,转头朝门外看看,问张晨:“不是给老板娘做的吧?”

张晨摇摇头说不是。

“这么尽心,有情况?”

张晨笑道:“对,有情况,确实要做得很小心。”

“我操,哪个美女啊,要大帅这么巴结。”

“你别啰嗦,给我把活做好。”张晨骂道,“等完工了,我再告诉你是哪个美女。”

“好好,那就一言为定。”老唐拿着面料走了。

张晨把葛玲叫了过来,问她:“拖地晚礼服长裙,你研究过吗?”

葛岭点点头。

张晨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研究过,是不是还经常想象,自己会穿着它?”

“没有,穿晚礼服的女人,经常被杀死的。”葛玲说。

张晨大笑:“谁的啊,又是雪米莉的里?”

葛玲再点了点头。

张晨站起来,拿起那两匹面料,和葛玲说:“走,我们去看看,这晚礼服长裙的下摆,应该怎么处理。”

……

张晨花了三天的时间,把服装制作了出来,中间贺红梅带着巩小姐,来过一次,看到张晨的设计稿,就喜欢上了。

贺红梅和小昭,陪着巩小姐一起去他们半亩田专卖店转转,挑了几件衣服,晚餐也是贺红梅和小昭陪着她吃的,刘立杆知道了,一定要过去,张晨骂道,三个女人吃饭,你去凑什么热闹。

“我去看四川妹啊,又不是去看巩小姐。”刘立杆叫道。

“什么时候,你对四川妹这么上心了?”张晨问。

“好久没斗嘴了,有点嘴痒。”刘立杆说。

张晨把衣服送去了香格里拉,巩小姐看到后,惊喜得久久说不出话。

等到贺红梅和倩倩帮她把礼服穿起来,她对着镜子左右照着,又对着镜子里,站在她身后的张晨说,就是它了,就是它了,它就是我想象中的,谢谢你!

当天傍晚,贺红梅和巩小姐一起走了,为防意外,她让张晨一模一样再给她订制一件,制作好后,由倩倩送去了北京。

五月的戛纳,群芳斗艳,当巩小姐这张被西方世界认为最美丽的东方面孔,和陈凯歌、张国荣出现在红地毯上时,果然引起了轰动,连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播送这条简讯时,都用了“惊艳”这个词。

很多媒体的标题都是:“东方美人惊艳戛纳”。

贺红梅和雯雯再到张晨办公室的时候,和他说,很多人都想找你设计礼服,师父,你对这行不熟悉,要是有人直接来找你,你自己千万不要接,都让她们去找雯雯。

雯雯说对,我们可不是什么二三流的演员,有钱就会给她设计的,需要摆谱,在这行,张总,我和你说,就是谱要摆得大,我们宁精勿滥。

张晨大笑。

0907 要我和时间赛跑,你呢?

张晨带贺红梅去隔壁,看了他的面料仓库,贺红梅看到大半个仓库,摆放着一个个木头的架子,就像当初她和张晨去张家港三彩织造公司看到的那样,整整齐齐,摆放着几百种面料,这些面料,一看就都是进口的,很多贺红梅连它是什么成分都认不出来。

贺红梅欣喜若狂,叫道,这么多的好东西,师父,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来蹭面料了?要找到合适的面料,太辛苦了。

张晨笑道,我搞起来,就是等你来蹭的。

贺红梅嘻嘻笑着。

张晨和贺红梅说了这些面料的来历,和她说,这些面料,可都是那些生产世界名牌的公司订制的面料,想想这每一种面料,人家花了多少心思。

贺红梅点点头说,怪不得,怪不得很多我都不认识。

张晨和贺红梅说,等有时间了,我想每年定期去米兰和巴黎,订购一些面料,充实我们的面料库,包括很多面料的织造方法,其实我们也可以向面料工厂提出建议,让他们去尝试用棉麻做。

“现在仿我们款式的人很多,我们要是,在面料上就可以控制,就能领先他们一步,等他们仿出来,半个季节都过去了。”

贺红梅很赞同张晨的这个想法,她说,我现在,也经常会跟剧组去国外,我也会留意的。

张晨说好。

张晨问贺红梅现在怎么样?贺红梅说很忙,赚的钱比自己想象的都多,但是,师父,我怎么感觉自己没有以前快乐了,特别是在这里的时候。

张晨笑了,他说,以前,你不需要独自面对很多事情,没有压力,你货进得好还是不好,你家里都会想办法卖掉,不好卖的,不补货就是,在这里,你也没有设计任务,可以自己安排时间和工作。

现在呢,你需要完全自己独挡一面,压力要你自己一个人承担,当然不一样。

不过,你到现在为止都做得很好,有很多时候,人自己有多大的能力,是不知道的,需要外界的刺激,才能够激发出来,还是那句话,不要害怕,你比大多数人能力都强,会做得很好的。

我知道了,谢谢师父。

张晨看着贺红梅问:“现在,你的时间,大概也不再是自己安排的,一大半,其实是别人给你安排的,每天,就像是在为别人活着,对吗?”

“对对,雯雯那个家伙,每天给我把日程排得满满的,每天要见一些什么人,要说什么话,我自己都不知道,她会给我列出提纲,让我背,还会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摘抄来一些很恶心的话,也让我背,说一定要这样说。

“还规定我要穿这样那样的衣服,要给人家这样那样拍照,等到杂志出来了,看到上面的照片,我才知道,我原来接受过这家杂志的采访。”贺红梅说。

张晨笑道:“看样子雯雯做得很不错。”

“确实不错,就是精力太旺盛了,她还总是想让我和她一样精力旺盛,口头禅就是,‘不就是跑一趟么,这有什么。’‘不就是和他喝杯咖啡么,这有什么,走走走,我都安排好了。’我觉得我都要被她折磨死了。”

贺红梅看着张晨,笑道:

“师父,真的,我现在每天晚上,看到她拿着第二天的日程安排走进来,头就大了,感觉我每天不是自己,就是她和倩倩的,每天早上,都是倩倩把我从床上拖起来,推进洗手间,连衣服都是她帮我穿的,师父,我现在特别佩服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谁?”张晨问。

“杆子,我都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对付两个精力这么旺盛的家伙的。”

张晨大笑,他说,这样不也很好,你想过没有,做时尚这一行的,为什么叫时尚,就是你每天都要和时间在赛跑,要争取赶到时间前面去,你一天跟不上,就会被落下了,看样子她们,能让你一直保持光鲜亮丽。

“就怕太光鲜,光鲜得要爆了。”

贺红梅叹了口气,她说,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好在,还经常可以回杭城,可以看到你和小昭姐,真的,师父,每次飞机在笕桥机场降落,我准备下飞机的时候,就会松一口气,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鱼,在水里太久,终于可以浮出水面,透一口气了。

张晨笑了起来。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小昭走了进来,问道。

贺红梅指了指面前那一排排架子,和小昭说:“在看师父的收藏。”

贺红梅和蔡金祥一样,也说到了“收藏”这两个字,张晨心动了一下。

……

巩小姐惊艳戛纳以后,许文辉从刘立杆那里得知,巩小姐那服装是张晨设计的,他来找到张晨,坐在他办公室里就不肯走了。

张晨说,许文辉,我真的不喜欢做专访,不信你问杆子,我专卖店开张那天,记者的专访还是杆子冒充我做的,连报纸上张晨的照片,都是他。

“懒得问。”许文辉说,“杭城哪家媒体,不知道你不喜欢接受采访,不过这次,张总,牛逼我在报社,可是已经吹出去了,拿不出来稿子,我可交不了差。”

“那你就天马行空乱写好了,反正你写什么我都认。”张晨笑道,“你说我有六根手指我都认。”

“别和我说这些废话,反正今天这专访你不做,我就不走了,要么你叫保安来把我扔出去,扔出去我还会回来。”

“那过两天好不好,许文辉,你让我想想我应该说什么。”

“不用想,你也别把它当专访,你和我是不是朋友,那就来聊聊天,就两个朋友聊天就可以了。”

“那明天,明天好不好许文辉?”

许文辉不理他,知道要是自己答应明天,就没有明天了,明天张晨他人就会躲起来,自己连找也找不到他,这就是前面许文辉连电话也只打给小昭,问她张晨在不在,而没有直接打电话给张晨的原因。

许文辉站起来,自己去倒了水,又回到沙发上坐下,到了吃中饭的时候,小昭进来问张晨,要不要给他带饭,许文辉叫道,给我也带一份,老板娘。

小昭知道,许文辉这是盯着张晨要做专访,而耗了一个上午,张晨死活不肯做,小昭走到门外后,想了想,转身朝许文辉招了招手,许文辉走了出去。

“是不是不肯做?”小昭问。

许文辉点了点头,苦着脸说:“小昭你帮我去说。”

“我说也没有用。”

“那怎么办?”

小昭看了看许文辉身后,悄悄和他说:“你要想他接受专访,打电话把谭淑珍叫来,谭淑珍能说动他。”

“真的?小昭你都说不动,谭淑珍可以?”许文辉问。

小昭点了点头。

许文辉回到张晨的办公室,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张晨见他要打电话,站起来,走去沙发那边坐下。

许文辉打了谭淑珍办公室的电话,许文辉和她说,淑珍姐,我在张总这里,那巩小姐戛纳电影节的服装,不是张总设计的吗,我想做个专访……

“好事啊,许记者,又帮我们做宣传了,谢谢你。”谭淑珍在电话里说。

“好什么好,我在这里坐了一个上午了,张总一个字也不肯说。”许文辉叫道。

“你叫他接电话。”

许文辉拿着电话,和张晨说:“张总,淑珍姐叫你接电话。”

张晨拿眼瞪着许文辉,坐在那里不动。

许文辉笑道:“淑珍姐,他不肯接。”

“不接我马上就过来。”谭淑珍说。

“张总,淑珍姐说了,你不接电话她马上过来。”

张晨无奈地站了起来,走过来,瞪了许文辉一眼,接过了话筒。

谭淑珍骂道:“张晨,你干嘛不接我电话,干嘛不接受许文辉的采访?”

“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你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张晨,我这里需要你没话,也要给我找话说。”

张晨骂道:“切,谭淑珍,我不接受采访,和你那里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你以为这是你一个人的事吗?你以为这是你一个人的采访?你还是不是半亩田的老板,还是不是半亩田的设计师,这免费的广告你不打,你想干什么?贺红梅得奖,你都知道要利用她,你自己这么大的好事,就舍不得让公司利用了?”

谭淑珍连珠炮一般地骂道:“你觉得你这样,是不是很自私?张晨,我和你说,你只要还是半亩田的人,你就没有权利拒绝采访,我这里准备做一个促销活动,就等着你这个专访,张晨,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别别别,真啰嗦,我接受许文辉这王八蛋采访就是,谭淑珍你不要过来。”

张晨赶紧叫道,心里想着,这谭淑珍要是来了,肯定是站在这里,不停地数落,不达目的,谭淑珍是不会罢休的,与其这样,还不如接受许文辉的专访。

许文辉在一旁看着,不停地乐。

等到小昭和食堂的一个帮工,一人手里拿着一个托盘走进来的时候,她看到张晨已经在接受许文辉的专访了,就知道谭淑珍已经打过电话,小昭微微摇了摇头,招呼他们先吃饭。

0908 谭淑珍的生意经

许文辉的专访出来后,很多的媒体都进行了转载,同时,也有一些省外的记者直接找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许文辉向同行透露的,这些人到了杭城,都是直接去了半亩田的专卖店,先找到谭淑珍。

谭淑珍在店门口挂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热烈庆祝我公司设计师张晨的作品,成功亮相戛纳电影节。”

进门的地方,摆了一个很大的看板,上面贴着巩小姐穿着张晨设计的衣服,亮相戛纳电影节的照片,还有她来半亩田专卖店时,和小昭、贺红梅以及谭淑珍合影的照片,还有许文辉以及其他很多媒体的专访。

张晨知道了,骂谭淑珍:“谭淑珍,你这样,我店里都不敢去了。”

谭淑珍笑道:“那你就不要来好了,你又不会卖衣服。”

谭淑珍在专卖店里,专门辟出一块地方,把张晨拿给她,和她说随便卖的那些衣服,集中起来,开设了一个“著名设计师张晨设计作品”的专柜,上面标出的价格吓人。

但奇怪的是,来这个专柜买衣服的人却很多,谭淑珍请许文辉,带着他《钱江晚报》的朋友一起来,报道了他们店里的这个专柜,结果,从省内的很多地方,有人专门开车过来买,一看就是那些私营企业主的家属,或者他们关系复杂的女人。

还有人到了就财大气粗地说,不用试了,把这些衣服全部给我。

营业员却笑着拒绝了,和她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把你们经理找过来。”对方叫道。

谭淑珍走过去,笑着和对方解释,这服装,不是说每一件都适合每一个人的,你还是试试,我可以帮你做参考,你穿了合适了再买走。

对方不乐意了,说,我花钱,想买多少就买多少,你怎么这么啰嗦。

谭淑珍知道这是财大气粗的主,而且在家里,一定是骄横惯了。

谭淑珍继续笑着,和对方解释,我们是卖衣服的,当然也希望你买越多越好,但我们也要对你负责,要保证你穿身上,一定好看,这样你才会继续光顾对不对?

我们可不想你看了报纸过来买衣服,买回去后,又嫌不满意,把衣服都扔柜子里不穿。

这设计师,哪怕他名气再大,他也是希望自己设计出来的衣服,是有人穿在身上,特别是像你这么漂亮的人穿身上,而不是放柜子里的。

谭淑珍这么说着,对方也软了下来,谭淑珍帮对方选了一些衣服,让她不是去试衣室,而是领去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她在帮她一件件地试着,同时提着建议,包括她穿这件衣服的时候,应该配什么颜色的鞋子和包,也一一告诉她。

“写下来,你快帮我写下来,这么多我可记不住。”对方请求。

谭淑珍就拿出纸笔,帮她一一记录下来。

等到要走的时候,对方和谭淑珍已经好得像姐妹,谭淑珍和小娟送她上车的时候,她一边挥手一边不停地说:

“珍珍,珍珍,再有适合我的,你一定帮我留着。”

谭淑珍说好,我一定帮你留着。

很快,谭淑珍这里,发展了几十个这样的客户,张晨只要有样衣出来,就会被卖掉,有时候,谭淑珍还点名要张晨帮助设计某一类型的服装,张晨出手本来就快,你让设计,就设计好了。

这样张晨养成了一个习惯,没事的时候,就会去面料仓库里转转,看着面料的时候,张晨就会有很多的灵感,走回到设计中心,不一会就可以画出一张设计图,画出来就交给打板师去打板,样衣工去做。

这样做了之后,张晨自己也感觉到一个好处就是,当他设计了一些其他面料的服装,回过头再设计棉麻面料的服装时,思路好像也打开了。

张晨想了想明白了,这设计师其实和厨师是一样的,你让他太久面对一种面料的时候,他对这面料不再敏感,他的想象力,其实是会慢慢枯竭的,就像你让一个厨师,每天只炒一盘青菜,时间久了,他恐怕连味觉都会失去,咸淡都分辨不出来。

过了一段时间,张晨猛然想起来,问谭淑珍,这每天都有这么多的款式出来,你那里还摆得下去吗?

“什么?”谭淑珍问。

“我是说每天这么好几件样衣拿过去,你那里挂满几个架子了?”

“没有,我连你的专柜都撤了,你不知道?”谭淑珍问。

“啊!”张晨吃了一惊:“那这些衣服去哪里了?”

边上小昭摇了摇头,忍不住笑道:“你呀,还真是太长时间没有去店里了,不知道店里现在,淑珍姐边上的那间,原来的业务洽谈室,二楼配送中心撤到厂里以后,那里一直空着,现在已经改成了VIP贵宾室,每天都有人过来喝茶喝咖啡买衣服?”

“我们的VIP会员,已经有一百多个了,都是会员带会员过来的。”谭淑珍得意地说。

张晨懵懵懂懂地看着她们两个,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小昭笑道:“你的这些衣服,都到这些VIP客户手里了,你知道现在VIP客户的销售,占我们店销售的多少吗?”

张晨摇了摇头,心想,财务不是一直你在管,我怎么会关心这些。

小昭说:“已经超过三分之一了,这些VIP客户,不光买了你设计的那些服装,还会带走外面店里的服装,每个人来一次就会买很多。”

张晨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谭淑珍一定要让自己做宣传的原因,原来她就是要用自己的名气,去吸引这些VIP。

小昭告诉张晨,如果按利润算,VIP客户的利润,已经超过整个店的销售了,淑珍姐正打算,把葛玲的设计,作为我们公司主设计师的作品,也介绍给她的那些VIP客户。

“可惜,那个贺红梅被她逃掉了,不然我会抓住她。”谭淑珍说,张晨和小昭都笑了起来。

……

贺红梅回来杭城的时间越来越少,倒是雯雯比她还更多次地回来,每次回来,都是到张晨这里,不是带着记者,就是带着演员明星,雯雯和张晨说,十个,我们控制在十个之内,不能太多,多了,一出席什么活动,坐在下面的,都穿着你设计的衣服,就不稀罕了。

有好几个明星,已经找我很多次了,我都没有答应她们。

张晨笑道,我和你们那行不熟,你安排吧。

雯雯点点头说,你这个态度很好,你听我就对了。

张晨大笑。

有时候张晨听到雯雯和对方开出的价格,他都吓了一跳,这也太斩人的吧,雯雯笑道:

“你是不是傻,不斩她们斩谁的?她们赚钱容易,你知不知道她们穿着你设计的衣服,去参加一次趴体,收人家多少钱?我和你说,张总,在我们这行,一切都是按金钱计算的,你要是便宜了,人家还嫌弃你,放心吧,你喜欢的,我会开良心价的。”

“我喜欢的?我喜欢谁了?”张晨奇怪了。

“别装,你不是喜欢那个巩姐吗,一看到人家就说惊艳。”

巩小姐后来又请张晨帮她设计了几次服装,张晨这里已经有她身体的尺寸,她就不必再来杭城,每次都是委托雯雯或倩倩来,她只是把自己这服装,会在什么场合穿,告诉雯雯和倩倩,其他的,她说,不用要求了,张先生知道。

张晨每次设计出来的,她都很满意,张晨已经是她固定的设计师。

张晨大笑:“我说的那是感觉,感觉你知道吗?”

“我知道感觉啊,可你看到我,怎么就不会说惊艳。”

“我看到你,感到惊奇,好了吗?”张晨笑道,“我没想到,你在这行还混得如鱼得水,贺红梅都和我说了。”

雯雯大笑,可以了,她说,惊奇也可以,吸引不到你,能吓到你也可以,张总,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喜欢你?

别别,张晨赶紧笑道,我还怕杆子打我。

雯雯叹了口气说,唉,我就是年幼无知的时候,被那个鬼糟蹋了,搞得我一点自信都没有,不然,我会追你哦。

小昭走了进来,问:“你们在聊什么?”

雯雯说,我在和张总说,我本来想和你抢他的。

小昭大笑,她说,现在也可以啊。

“虚伪,你们俩夫妻真会装,我要抢他,你还不和我拼命,算了,我放过他,反正我现在有的是男人,少一个无所谓。”

雯雯说着,张晨和小昭大笑。

“对了,红梅这次又没有来?”小昭问雯雯。

“她来干嘛?来了就是发呆,她在杭城,杭城这几个破电视台,又不拍剧,拍了也没人看,她现在回到杭城,其实又没有工作可以做的,现在要做的工作,都在北京,其实,我们早就让她把工作室搬去北京了,只是她不愿意,但可能也快了。”雯雯说。

“什么快了?”小昭问。

“把工作室搬去北京啊,现在烦死了,都在酒店工作,她设计还没有什么,那缝纫工,去哪家酒店人家都嫌太吵,说其他住店的客人有意见,我们都搬了好几家酒店了,现在是一定要找个地方,把工作室建立起来。”

“现在几个缝纫工?”张晨问。

“五个,一件两件的就自己做,数量多的,再下到人家服装厂去,不然,服装厂也不给你做,不像在这里,赵志刚怕贺红梅,半件都会给她做。”

张晨笑道:“五个缝纫工,加一个打板的,再加你们两个宝贝,确实是需要找地方,建工作室了。”

“唉,她还不就是有点舍不得杭城。”雯雯说。

0909 发乎情止乎礼

贺红梅回来了,这一次,却是来搬工作室的,她把工作室的钥匙交给了张晨,和他说,真是舍不得,师父,这么漂亮的地方,你想想,一定要想办法利用起来。

张晨说好,我会把它利用起来的,你的房间,还是给你留着吧。

贺红梅摇了摇头,她说,还是不要了,久久回来一次,还要收拾,太麻烦了,还是住酒店吧。

张晨点了点头。

刘立杆知道贺红梅回来了,而且,这一次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杭城,就跑了过来,和贺红梅说,四川妹,晚上我请客,我们清总账好不好,下次我去北京,就吃你的了。

贺红梅说,想得美,到北京也是吃你的,我们陪你吃饭,不要花时间啊?

对对,我们现在的时间,可贵了。边上雯雯说。

“这个叛徒,吃里扒外的家伙。”刘立杆骂道。

“再说,你再说信不信我叫健美先生来收拾你。”雯雯叫道。

贺红梅大笑,和他们说,现在有个健美冠军,天天缠着雯雯。

“我操,已经进化到喜欢青蛙了?”刘立杆叫道。

雯雯瞪了一眼刘立杆,半真半假地骂道:“那也比上你这条贼船强。”

贺红梅指名要去吃烤羊排,人来了很多,小武、老谭、老唐、葛玲、二货他们两个,赵志刚、赵志龙和彩娣,魏文芳和吴朝晖,还有谭淑珍和小娟,遗憾的是汉高祖刘邦还在台北,没有来,不过张晨把蔡金祥叫了过来。

张晨把蔡金祥介绍给大家,还说了他一个台湾人,怎么会到杭城来的,刘立杆马上想到了阿莲,虽然她和蔡金祥的老婆,同样都是酒店前台,但她要是遇到蔡金祥,这男人,虽然没有什么显赫的背景,但结果,不是比现在还好?

刘立杆举起杯,和蔡金祥碰了一杯。

说起贺红梅明天要走了,大家都有点难过,小昭说,其实最难过的人还不在这里。

大家看着她,不明白了,雯雯指了指刘立杆,叫道:“对对,最难过的是他老娘,儿媳妇跑了。”

众人大笑,贺红梅打了雯雯一下。

第二天,张晨和小昭送贺红梅和雯雯去机场,张晨和贺红梅说,有什么事,就去找小莉,她比你们去的早,她那里人也多。

“干嘛,还要人多,我们又不打架。”贺红梅说,“放心吧,我们现在找的地方,离小莉住的地方不远,我们早混在一起了,连郑慧红,都和我们一起吃过两次饭了。”

“那也不错,都有伴了。”张晨笑道。

马上要过安检,贺红梅抱着小昭,哭了起来,小昭说,你哭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要找面料,不还要回来?还有,不那么忙的时候,就给自己放放假,回来住一段时间。

贺红梅嗯嗯地点着头。

放开小昭,贺红梅迟疑了一下,和张晨说,师父,我们也拥抱一下。

张晨说好,两个人拥抱了一下。

雯雯叫道,来来,我也揩点油。

她和小昭抱抱,然后也和张晨抱了抱。

看着她们经过安检,挥挥手,转过去不见了身影,小昭忍不住哭了起来。

张晨笑道,你不是刚刚还劝人家不要哭吗?

小昭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她问:“你知不知道,红梅一直喜欢你?”

张晨愣在了那里,不知道怎么说,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包括,不管你们去哪里,我都很放心,真的。”小昭说,“我就知道,你们什么事也不会有的。”

……

张晨坐在艮山河畔的那幢玻璃房子里,心里有些伤感,每一个人造房子,不都是想在那地方扎下根吗,没想到贺红梅在这里,只工作了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走了。

要说张晨对贺红梅,一点感觉也没有,那肯定不是真的,但他们真正做到了发乎情止乎礼,真的如小昭说的,他们之间,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张晨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也有这样的感觉。

可能在于他们两个,都是能控制自己感情,知道分寸的人。

这种被克制的感情虽然让人伤感,但很多时候,也让自己变得有质感。

而对张晨来说,他眼睛可以眼花缭乱地看着,但他似乎早已经习惯,自己的生活中只有小昭,他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可以改变他的这种习惯。

人和人在一起久了,维系着他们的,还真的很难说是爱,爱是需要激情的,而激情,无法这么持久。

张晨觉得,能维系两个人亲密关系的,其实就是习惯,习惯了每天入睡前有你、醒来有你,习惯了想念中有你,牵挂中有你,习惯了睡梦中手伸出去,毫无例外,总是能搂住你,而你,也总是习惯了把身子往这边缩,而不是在这一刻,转过身去。

如果没有了你,这一切就变成空缺,没有人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填补这个空缺,除了孤独,没有你,能填补你位置的,那就只剩下孤独。

而孤独是可怕的,是让人无法承受的。

张晨看着玻璃外面艮山河的两岸,已经在大面积地移植树木和造景,张晨看到河对岸,老谭和那个法裔加拿大人雅克,一边走一边在说着什么,张晨很好奇他们两个是怎么交流的,好像一点障碍也没有的样子。

老谭和张晨说过,这个雅克很认真,照理说,这里和桃花源的景观设计都完成了,他就没必要还在杭城,但他们公司其他人都走了,雅克还留在了这里,他要看着自己设计的东西变成现实,他不允许在建设的过程中随意地施工,改变他的设计。

他和老谭说,每一个设计出来的作品,就是他的孩子,你能在你的孩子刚生出来就把他遗弃吗?你当然要看着他长大。

老谭和张晨说,这个老外,留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和公司有约定,都是自费的,没有一分钱的收入,杆子要是不给他安排酒店,他大概会拿着睡袋,天天就睡在这河边的工棚里。

这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认真和坚持。

张晨心想,大概也正是他的这种认真,才让他获得一个个客户的认可吧,把项目交给这样的人,你还有什么可以不放心的。

张晨看了看玻璃房子里面,贺红梅和雯雯收拾得干干净净,而不是乱糟糟的,一副要逃离这里的样子。

张晨明白,贺红梅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是在郑重其事地把这里交给自己,让自己好好善待这个地方。

张晨已经想好了,他要把这里用来“收藏”,蔡金祥那天和他说了“收藏”两个字,贺红梅又和他说了“收藏”两个字,都触动了他,他觉得自己确实需要收藏一些什么了。

当贺红梅把钥匙交给他的时候,他想到的就是“收藏”,这里就是最适合用来收藏。

收藏他喜欢的东西,收藏他们的师徒和朋友之情,收藏他们的那份刻意回避的感情,这里就应该是收藏之地。

张晨自己最喜欢的,当然就是油画,以前没有能力,他在西泠印社门市部,看到一幅好画,只能站在那里久久地看着它。

现在他有这个能力了,花几千几万块钱买一幅好画,他也买得起,他为什么不可以把这里当作,按他自己标准收藏的油画收藏馆,也是展览馆。

这里必须是一个自由之地,艺术之地,他将把这里对所有人免费开放,所有人都可以到这里喝茶聊天,欣赏一幅幅的油画,甚至可以一整天地坐在这里临摹。

而自己,也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徜徉在这里,静静地面对每一幅自己喜爱的作品,体会着每一笔最细微的笔触。

张晨把自己想搞油画馆的想法,告诉了刘立杆,刘立杆很支持他的想法,他说好啊,张晨,你这个小气鬼,总算是想起来要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张晨也笑道,他说,要让我拿一百多万,去买你那种骚包车,我还真不如买油画放在这里,你那个骚包车,是给别人看的,我这个,挂在这里,是我自己可以看的。

“好好,不要啰嗦,快点去买。有没有钱,没有我借你?”刘立杆笑道。

“滚你妈的!”张晨骂道。

“对了,现在这种油画,就是你喜欢的那些人,大概多少钱一幅?”刘立杆问。

“几千到一两万吧。”张晨说。

“我操,可以啊,现在画画的这么好混,一年画下来,都可以画出一套我的‘锦绣钱塘’了。”

张晨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以为谁都有?那是全国有名的。”

“你这里要招人吧?每天在这里看着的人总要招的,来来,把要求写给我,我去给你登招聘广告,你没干过这种事吧?”

张晨笑道:“我去劳务市场门口招过人,但还真没登过什么招聘广告,专卖店招人那次,也是小昭去办的。”

张晨说着,就拿起纸笔,写了“美院毕业”四个字,想想又划掉了,美不美院有什么关系,自己都没有读过美院,他又写了“美术爱好者”五个字,然后把纸给了刘立杆。

刘立杆拿着纸,傻掉了。

“好了?”刘立杆问。

“好了。”

“没有其他要求了?”

“没有了,就招两个看馆的,需要什么要求?”

“男女都可以?”

“都可以。”

“下到刚出生的,上到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只要说自己是美术爱好者就行?”

张晨愣了一下,刘立杆叫道:“算算,问你也是白问,还不如我到广告部,自己写。”

0910 美术馆的人

张晨再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招聘启事,已经变成:女,五官端正,年龄二十五岁以下,身高一米六O以上,酷爱油画,或有相关就学就业经验。

张晨问刘立杆:“你这招的是什么?”

“你这里的工作人员啊。”刘立杆说。

“为什么只招女的,还要二十五岁以下,一米六O以上,五官端正?”

“你这是艺术品馆,不招美女,你招两个歪瓜裂枣,你以为你这里是世界珍奇动物馆?再说,你这里以后经常来的,不是画家,也是美术爱好者吧,你放两个美女在这里,也是对他们的审美的尊重。”

“是你想这里有两个美女,你经常可以来撩吧?”张晨一语道破。

刘立杆哈哈大笑:“也对,我这是公私兼顾,你招不招?不招我去美院找两个美女过来,放在你这里,这么漂亮的房子,就是适合美女在这里面待着。”

“然后再给她们改名雯雯和倩倩?”张晨讥讽道。

“不是,这次要改欢欢和笑笑了。”刘立杆说。

张晨大笑,骂道:“怎么听着像两只大熊猫。”

“对对,能招到两个国宝,当然是最好的。”

“去你妈的。”张晨骂道,“那就都劳驾你了,我来接收就是,我最烦招工这种事。”

“好好,我来,我最喜欢干这种事,手握着生杀大权,决定这人家的命运,多过瘾,对了,这人你没有要求?”刘立杆奇怪了。

张晨拿过一张纸,写了“吴大羽、刘小东、罗中立、程丛林、何多苓、韩辛”六个人的名字,和刘立杆说,让她们来应聘的,在报名表后面,每人用几句话,分别写出她们对这六个人作品的印象,就可以了,不知道就直接写不知道。

“可以,那简单了,明天我正好要去艮山电厂老谭那里,我顺便帮你招了。”刘立杆拿着纸出去了。

第二天傍晚,刘立杆拿着一叠报名表,走进了张晨的办公室,一进门就大叫,张晨,我和你说,你今天没去亏了,那真是盛况空前,美女如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是在招演员,工地上那些工人,都跑过来围观美女了。

“来了多少人?”张晨问。

“一百多个。”

“就招两个美术馆的工作人员,还会有这么多人报名?”张晨奇怪了。

“那当然,那里可是水晶宫,这名字,我也是今天第一次听来报名的女孩子说的,她们都把那里叫水晶宫,你想想,这在水晶宫里工作,对一个女孩的诱惑力该有多大?”刘立杆说着,把报名表递给了张晨。

张晨接过那叠报名表,仔细地看了起来,看完,他从里面挑出两张,和刘立杆说,就这两个了。

刘立杆看了看那两张报名表,再看着张晨,满脸狐疑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我的秘密?”

“什么秘密?”

“秘密代码啊。”刘立杆指着报名表的右上角,“看到没有,五角星就代表这女的长得五星,正方形就代表四星,三角形就代表三星,你选的这两个,都是五星。”

张晨笑着摇头:“真是无聊,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功成名就,没事可干了,每天就动这些鸡毛蒜皮的脑筋?”

“谁和你说,我刘总日理万机,今天是百忙之中抽出半天宝贵的时间,帮你把把关,免得你把都招进来,我明天就去北京,要在北京待一个星期再回来。”刘立杆说,“这上面有联系方法,你自己通知她们。”

张晨看到赵晶晶正从门口走过,大叫一声赵晶晶。

赵晶晶走了进来,张晨把那两张报名表递给她,和她说,你通知这两个人,明天下午两点过来面试。

“我们要招人了,哪里招?”赵晶晶问。

“贺红梅原来那地方。”

“那让她们到哪里面试?”

“到这里吧,明天我没时间去那边。”

赵晶晶走了出去,张晨接着前面的话题,问刘立杆:“你去北京干嘛?”

“杭城炼油厂拿下来了,我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那些帮过忙的,我要过去谢谢他们。”

张晨点点头,他也觉得这是应该的,不过,“谢谢要谢一个星期?”

“好几路人马,又不能把他们都凑在一起,那会很尴尬,只能一路一路谢。”

张晨明白了。

第二天下午,两个女孩来面试了,她们一个叫赵欣,一个叫姚芬,长得确实都很漂亮,赵欣二十一岁,苏州工艺美术学校刚毕业,姚芬二十岁,考了两年艺考没有考上,今年不准备再考,直接工作了。

两个人原来学的都是油画,今天还带着自己的作品来了,说是昨天刘立杆要求,让她们面试的时候带过来。

张晨心想,刘立杆这个倒是想得周到,他自己不懂画,她们就是拿给他看,他也分不出好坏,面试的时候让带来,这样自己对她们的手艺,就心里有个数。

张晨一张张地看着,觉得姚芬比赵欣画得还好一点,如果去一般的学校,专业课没有不过的道理,但没办法,她们两个,一个可以将就,去读了大专,还有一个,一门心思认定,就是要考几大美院,最后铩羽而归。

“会不会用照相机?”张晨问她们两个,两个人都点点头。

“你们有相机吗?”张晨继续问。

两个人都摇摇头。

“出差怕不怕?”张晨再问。

两个人都说不怕,姚芬说,我们学美术的,每年都要一个人,跑到全国各地去考试,怎么会怕出差。

张晨笑道,这倒也是,那好,你们被录取了。

两个女孩都吃了一惊,赵欣犹豫了一下问:“张总,面试结束了?”

张晨说对,结束了,你们通过了。

“就问这么两句?”

张晨笑道:“那还要问什么,我们美术馆,你们昨天也看到了,现在一幅画也没有,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和你们说的。”

赵欣疑惑了,说:“这面试,不是都还要问问家庭情况啦,问问有没有男朋友这些的?”

“是你们来这里上班,你们的基本情况,报名表上都写了,身份证也复印了,人我也见到了,我还要知道你们家庭情况干嘛,哦对了,你提醒我了,那你有没有男朋友?”

赵欣摇了摇头说没有,姚芬赶紧说,我也没有。

“太好了。”张晨叫道,“这样你们出差,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了,不会有男朋友拦着,舍不得你们走。”

“张总,那我们具体需要做什么工作?”姚芬问。

“你考试,一定去过四川美院吧?”张晨问,姚芬点点头说去过。

张晨再问赵欣:“你去过中央美院?”

赵欣说去过。

“这样,你们接下来的工作,就是你去四川美院,你去中央美院,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把他们油画系的老师同学都认识,还有,把他们每个人的作品,都用照相机拍下来,做不做得到?”张晨问。

“就干这个,没有其他了?”姚芬问。

“没有了,哦,还有,我给你们一个人五千,这五千,你们可以用来请他们吃饭喝酒,反正和他们搞好关系就可以了。”

“张总,我能问一下,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赵欣问。

张晨说:“先认识他们,接下来,当然是看他们有什么合适的作品,值得我们买的,我们再买,现在国内画油画的,主要集中在这两个地方。

“当然,鲁艺还有沈加蔚、广廷渤,上海还有俞晓夫、韩辛几个,但人数最多的,还是在这两个学校,我们美术馆的藏品,当然要先从他们这里着手,你们的工作,第一步,还是先交朋友。第二步,等我们把资料都集中了,商量好买哪些人的作品,再开始买。”

两个人都点了点头,姚芬问:“那为什么连学生也要认识?他们的作品也可以?”

张晨说:“谁不是从学生过来的,谁说学生的画,就一定比老师画得差,我们这美术馆,和其他美术馆不一样,我们不看作者的名气,只看作品的好坏,说真的,要是我发现哪个学生的作品,画得很好,我还更愿意买。”

“价格还便宜,几百块就可以搞定了。”赵欣说。

张晨笑了起来,问:“你卖过画?”

“卖过。”赵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五十块钱一幅,不过颜料和画布都是他们出的,我就花了一个晚上帮他们画,是给苏州一家咖啡馆画的。”

“画的是安格尔的《泉》吧?”张晨问。

“你怎么知道?”赵欣奇怪了。

张晨笑道:“全国的咖啡馆,挂着的不都是安格尔的《泉》?”

赵欣和姚芬都笑了起来,说这倒也是。

“工资待遇,昨天刘先生和你们说过了,你们满意吗?”

两个人都点点头。

“出差补贴,全公司一个标准,等会你们去财务预支差旅费的时候,财务会告诉你们。”

两个人再点点头。

“你们出差在外,还要完成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张晨说。

“什么任务?”两个人异口同声问。

“注意安全,明白了吗?”

两个人都说好。

“对了,你们还有没有什么要求?”张晨问。

姚芬摇了摇头,赵欣迟疑着,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张晨和她说:“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张总,我们公司,一定要求我们用艺名吗?”赵欣问。

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没有没有,是刘先生和你们说的吧?他在和你们开玩笑,我们没这个要求,你们自己的名字,都挺好。

赵欣松了口气,她说,那太好了,我也没有要求了。

张晨站了起来,和她们说:“走,那我们这就去给你们配照相机,你们明天就出发。”

n.

0911 你能不能来接我

小昭和张晨,春节没有回重庆,现在小昭,却必须马上回重庆一趟,牛乡长打电话给小昭,和她说,外婆病了,可能没多少日子了,她希望能见见小昭,更希望能见见北北。

外婆早就搬到重庆,和小昭的父母,住在别墅里。

小昭接到牛乡长的电话,马上就准备回去,张晨想和她一起去,可现在正值他们夏装发货的高峰期,加上林淑婉和汉高祖刘邦一起,明天要从台北过来杭城,她要订今年的新款秋装,张晨就没有办法和小昭一起走。

小昭说,没关系的,我带向南向北一起回去就可以了,真的有什么事,我再打电话给你,贺冬梅帮助联系了医院,已经把外婆送去住院了,在医院里,有什么事的话,还有大夫和护士呢。

张晨和小昭回到家里,把事情和张晨的父母说了,张晨妈妈一听说这个事,就要跟小昭他们一起去重庆,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好帮忙,你们小孩子又不懂的,另外,北北都这么大了,我们连亲家母亲家公的面都还没有见过,也太说不过去。

张晨听他妈妈说的有道理,就和小昭说,对对,让我爸妈陪你一起去,他们还没坐过飞机,也让他们开开洋荤。

小昭说好,那爸妈,辛苦你们了。

“辛苦什么,本来就应该的,这死老头,还巴不得可以坐飞机。”张晨妈妈说,张晨爸爸在边上嘿嘿笑着。

“爷爷,那你要不要带青春宝?”

张向北问他爷爷,张晨爸爸笑道:“你奶奶才要带青春宝,我带它干嘛?”

“飞机饿了,你不给它吃吗?”张向北眨了眨眼睛,问道。

众人大笑,看样子这小家伙还记得,以前他爷爷骗他们,说飞机饿了要吃青春宝的事。

张晨把小昭他们五个人,送去了机场,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林淑婉和谭淑珍在办公室里等他,林淑婉问:“张先生,小昭走了?”

张晨点点头说是。

张晨他们的秋装,现在刚设计出来不久,还都只有样衣,都挂在设计中心,葛玲这是要看,这一整个系列,还缺什么的话,可以补充设计。

小昭不在,谭淑珍就过来帮林小姐的忙,林小姐问张晨:

“张先生,谢谢你,我们可不可以在你办公室试样衣,设计中心那边,有太多人了。”

张晨说好,他让葛玲他们,把挂样衣的衣架,一架子一架子推到他办公室来,试衣模特也跟了过来,林淑婉看着谭淑珍说:

“谭小姐,谢谢你,能不能你帮我试衣服,我最喜欢看你了,很漂亮的。”

谭淑珍笑道:“谢谢林小姐,好,我来试穿给你看。”

张晨让葛玲留下来帮忙,其他的人先回去设计中心。

张晨的办公室里没有更衣室,谭淑珍就把办公室里的洗手间当更衣室,葛玲帮她把衣服拿进去,谭淑珍走进去里面。换好一套走出来,林淑婉每一次都手按在自己的胸前,做出了惊讶的表情,有几次,还忍不住鼓起了掌。

“我搞错了,谭小姐。”林淑婉说。

“怎么了?”谭淑珍问。

“我不应该叫你试的,你是不是穿什么都很好看,谭小姐?”林淑婉叫道。

谭淑珍笑笑,她看着林淑婉,认真地说:“是衣服真的好看,什么人穿都好看,我们公司的衣服,我几乎都试过,我自己也觉得,今年的这批秋装特别好,唐总设计师他们整个团队,很用心。”

“真的吗?那我可不可以也试试?”

林淑婉看看谭淑珍,又看看张晨,眼睛扑闪着,两个人都点点头,林淑婉跟着谭淑珍走进了洗手间,换好衣服,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照照,叫了起来:“还真是这样的,谭小姐你说的没错。”

谭淑珍拿了另外一套给她换,林淑婉叫道:“我要去给张先生看看。”

她说着就走了出去,连后背拉链都还没有拉好,谭淑珍赶紧追上去,帮她拉好,林淑婉明白了,转头看了看谭淑珍,朝她做了一个鬼脸。

“张先生,你看,好不好看?”林淑婉问。

张晨点点头说好看。

“是我人好看,还是衣服好看?”林淑婉追问道,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谭淑珍和葛玲,差点就笑出来。

张晨赶紧说:“两个都好看。”

林淑婉喜滋滋地回去,把衣服换下,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谭淑珍穿了一套出来,林淑婉就说了她要订货的数量,张晨记录着,他们忙了两个多小时,总算是把所有的秋装都试穿完了。

这一次,因为下单的时间早,林淑婉直接订了三个四十呎高柜的货。

林淑婉和张晨,两个人把订单的数量复核一遍,确认无误,张晨叫赵晶晶过来,去打印合同,合同简单,模板原来就有的,只要把衣服的总数、金额、发货时间改一下,就可以了,把这份新的订单,附在合同的后面。

忙完这一切,几个人都有些累了,坐在那里开始聊天,林淑婉知道谭淑珍是负责张晨他们半亩田专卖店的,很自然地,就和她聊起了销售上的事情,谭淑珍就和她说了,自己现在VIP会员销售的模式,林淑婉很感兴趣,她说她台北也可以这么做。

“对了,张先生,还有一位贺小姐呢,你那个徒弟,今天怎么没有看到她?”林淑婉问。

张晨和她说,贺红梅去北京了,她现在主要从事影视服装的设计。

林淑婉奇怪了,她问,贺小姐怎么突然想到改做影视服装的设计了,那个很辛苦的。

“你不知道?”谭淑珍问。

林淑婉看着谭淑珍,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贺小姐去年底,得了京都电影节的最佳服装设计奖,回来以后,就有很多的电影和电视剧找她设计服装。”

“还有这个事情?哎呀,你们怎么没告诉我,本来,我可以做一次宣传的。”林淑婉有些埋怨地看着张晨说。

林淑婉的反应和谭淑珍一样,到底都是卖衣服的,她们听到这事的第一反应,都是它的广告效应。

谭淑珍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么好的消息,张晨居然没告诉过林淑婉,谭淑珍问:

“林小姐,那你知不知道巩X?”

“知道呀,她在我们台湾也很红的。”

谭淑珍看看张晨,微微摇了摇头,她和林淑婉说:“林小姐,那你知不知道,巩小姐出席今年戛纳电影节的那套服装,是张先生设计的?”

“真的吗?”林淑婉吃了一惊,她看着张晨,张晨点了点头。

“哎呀,张先生……”林淑婉有些急了,谭淑珍赶紧说等等,林小姐你等等。

谭淑珍走出去,过了一会走回来,手里拿着一本宣传册,她把宣传册递给了林淑婉,这是她把所有媒体采访张晨的报道,汇编成了一本画册,这本画册,在介绍张晨的同时,也介绍了他的两个徒弟,贺红梅和葛玲。

林淑婉翻开第一页,就是巩小姐亮相戛纳红地毯的照片,林淑婉叫道:

“对对对,就是这张,我和你们说,我们台湾的报纸,登得很大的,都是这张照片。”

不奇怪,这是法新社的图片,全世界的媒体,基本都是用这张,说明巩小姐惊艳戛纳。

林淑婉接着看到了张晨和巩小姐的合影,还有小昭、谭淑珍和巩小姐在半亩田专卖店的合影,她站了起来,拉张晨也起来。

林淑婉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照相机,交给葛玲,巩小姐和张晨的那张合影,是在这个办公室拍的,林淑婉就让张晨站在同样的位置,自己站在巩小姐的位置,让葛玲给他们合影。

拍完了,她又要去半亩田专卖店,也要在相同的位置,和谭淑珍合影,可惜缺了小昭,林淑婉说:

“张先生,谢谢你,就请你去代替小昭了,还有,葛小姐也要去哦。”

林淑婉好像一下子来了精神,兴奋了起来,和谭淑珍叫道:

“谭小姐,谢谢你,这个画册,你一定要多给我准备几本,我回去也要给我那些媒体的朋友看,让他们也帮我宣传。”

张晨和谭淑珍、老谭,陪林淑婉和汉高祖刘邦吃完晚饭,汉高祖刘邦和老谭,一起去了艮山河整治项目指挥部,工地上晚上还在加班。

张晨和谭淑珍,把林淑婉送去了酒店,张晨问谭淑珍,我想去厂里,和赵志刚排一下生产计划,你一起去吗?

谭淑珍说好,我也好久没去厂里了。

他们到了厂里,张晨把林淑婉的订单交给了赵志刚,车间里,林淑婉补的夏装还在生产,这两天就要发货,赵志刚看到秋装的订单又来了,他说,我衣服都还没有见到,订单就来了,这林小姐,也太快了。

“还不好,人家就是不让你那么赶。”谭淑珍说。

“我版子都还没有放出来。”赵志刚叫道。

张晨骂道:“别啰嗦,样衣和纸版,明天全部送你这里来,你把第一批的面料先订下去,生产面料的这段时间,够你放版排纸样了,这个订单,你要么专门安排一个组生产,这样对我们的夏装,冲击不大,毕竟现在夏装还是补货高峰。”

“可以,你这么英明,就听你的好了。”赵志刚笑道。

张晨和谭淑珍,从厂里出来,已经是十点多了,开车在路上,张晨的大哥大响了,他接了起来,里面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很熟悉又有些陌生:

“张晨哥……”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

“小武?!”张晨吃了一惊,赶紧把车靠边停下,问道:“小武,你怎么了?”

小武的声音正常了一些,说:“没有什么,张晨哥,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张晨说好好,你在哪里?

“就在我们厂门口这里。”

“好的小武,谭淑珍在我车上,我们一起过来。”

张晨挂断电话,赶紧就启动车子。

0912 背着我回家

张晨开着车到了科技园区的门口,就看到小武坐在园区大门口传达室的台阶上,看到张晨的车到了,他站了起来。

小武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坐上了车,神情有些恍惚,朝他们笑笑,想说又没有说。

“小武,你怎么了?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谭淑珍问。

“没有什么,淑珍姐。”小武摇了摇头说。

张晨问他:“去哪里,小武?”

小武愣在了那里,想着,好像想不起来要去哪里,张晨问:“饿不饿?要么我们去龙翔桥吃海鲜。”

小武如梦方醒般,又好像脱困般地说,好好,那我们就去吃海鲜。

张晨和谭淑珍互视了一眼,都觉得小武今天怎么怪怪的,问他,又不肯说。

小武一个人坐在后排的一角,张晨启动车子后,通过后视镜朝后看着,看到小武身子歪向一边,好像是睡着了,整个人蜷缩着,看上去好像小了一圈。

张晨把车开到了龙翔桥,停下来,他们去了“二盅”排挡,张晨让小武点菜,小武说,你点,我都可以。

张晨要了一只龙虾,两只大梭子蟹,一盘血蛤,一条黄鱼,一份海瓜子,再来一份卤牛肉,和一份温州炒米粉。

谭淑珍还是喝椰子汁,张晨问小武要喝什么,小武出人意料地说,和你一样,也喝酒。

说完,他自我解嘲般,也是和他们解释说,今天有点累,想喝点酒。

张晨说好。

“杆子哥不在?我打他电话,打不通。”小武问。

张晨说:“他在北京,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是还在应酬,他把杭城炼油厂拿下来,北京那边,很多人帮了忙,他这次是专程去谢谢他们的。”

“杆子哥真的要造杭城最高的楼?”小武说,“就在你边上?”

张晨说对。

“张晨哥,你还记不记得,在海城,你们刚刚租下那块地的时候,杆子就想创造历史,没想到他今天真的做到了。”

张晨点了点头。

张晨和小武在说着刘立杆的时候,谭淑珍坐在一边,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顾自吃着海瓜子,一边还喃喃地说,今天这海瓜子,肉不饱满。

小武举起了酒杯,叫道:“张晨哥,淑珍姐,我们来碰一下。”

张晨和谭淑珍举起杯,三个人碰了碰,小武把一杯啤酒,一口就干了,原先苍白的脸,霎时就变得通红。

张晨问小武:“小武,没遇到什么事吧?”

小武说没有,就是想你们了,我本来想,给你打完电话给淑珍姐打的,没想到你们在一起。

张晨说,我们刚从厂里出来的路上,小武,你真的……

小武摆了摆手,笑道:“真的没事,张晨哥,你是不是希望我有事?”

“滚。”张晨骂道。

小武笑了起来,我就想听你骂滚。

谭淑珍叫老板来一罐椰子汁,椰子汁上来,谭淑珍把小武面前的酒杯拿开,把椰子汁放在小武面前,和小武说,多吃点菜,小武。

小武说好,谢谢淑珍姐。

三个人吃到了十二点多钟,走出店外,张晨问小武去哪里?

小武和张晨说,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们回去吧,小武说着,急急地就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好像要逃离他们一样,举止突然,张晨和谭淑珍都愣住了,张晨叫道,小武!

小武已经走出去二十多米,回转身,看到张晨和谭淑珍还站在原地,小武突然就给他们鞠了一躬,然后,转过身就朝黑暗中跑去,一会就不见了影子。

张晨和谭淑珍面面相觑,张晨和谭淑珍说,这家伙肯定有什么事!

谭淑珍叹了口气,说,我一个晚上,都觉得他有事,可他就是不说。

两个人上车,张晨把车调了个头,朝小武跑开的那个方向开去,两个人很注意地朝两边看着,都没有看到小武。

张晨一直开到了湖滨路,想了想,小武应该是往望湖宾馆方向去的可能性更大,就把车子右转,但一直开到了望湖宾馆门口,都没有看到小武。

张晨把自己的大哥大递给谭淑珍,和她说,你扣小武。

谭淑珍扣了小武,小武没有回电。

谭淑珍再扣,让传呼台连扣三遍,但直到他们开到动感地带楼下,小武也没有回电。

张晨和谭淑珍一起上了楼,谭淑珍回去房间,张晨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想想不甘心,拿起办公桌上的座机,又扣了小武,还是没有回音。

谭淑珍洗好澡,穿着睡袍过来,看到张晨呆呆地坐在那里,谭淑珍问,还没有反应?

张晨摇了摇头。

谭淑珍叹了口气:“不会回电了。”

谭淑珍的话音刚落,张晨的大哥大就响了起来,张晨赶紧打开电话,叫道:“喂喂,小武,你在哪里?”

“张先生,是我啦。”电话里传来林淑婉软绵绵的声音,张晨赶紧说:“对不起,林小姐,我还以为是我朋友。”

“怎么啦,张先生,我就不是你的朋友?”林淑婉问。

张晨赶紧说:“是是,林小姐。”

“好了啦,既然是朋友,人家一觉醒来,肚子很饿,很想去吃宵夜,可是,张先生,我又人生地不熟的……”

“好,林小姐,我请你去。”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再不接这个茬,就不好了,张晨连忙说。

“真的,张先生,你真是太好了啦,那我马上下去,在大堂里等你。”林小姐高兴地叫道。

挂了电话,张晨和谭淑珍说:“换衣服,我们去第二场宵夜。”

谭淑珍看着他问:“张晨,你觉得人家现在打电话给你,是希望你身边还有人吗?”

张晨愣住了,他说,那你不去,我怎么敢去?

“你心里有鬼?”谭淑珍问。

“屁鬼!”

“那你有什么不敢去的?”谭淑珍问,“人家林小姐,是你的大客户,人家什么时候打电话给你,问你要一餐饭吃,你都应该满足人家。”

“可是,可是……小昭又不在。”

谭淑珍忍不住笑了起来:“张晨,你认为小昭要在,林小姐还会打你电话?她人生地不熟的,怎么不打他的刘大哥?快点去吧,人家都到下面大堂,望眼欲穿了。”

“我去,谭淑珍,你这是叫我……”

“牺牲色相?你自己要是做得正,有什么好怕的,心里要是有鬼,就是不锈钢门锁着,你也会红杏出墙。去吧,我相信你,张晨,真的。”

张晨开到望湖宾馆,林淑婉已经跑到外面大门口来等他了,看到他的车就赶紧招手。

张晨带着林淑婉,又到了“二盅”排挡,他心里是隐隐抱着小武还在这附近,没有跑远的心态过来的。

老板看着张晨又回来了,带着另外一个女人,老板意味深长地笑笑,和张晨说,张老板葛毛毛忙嘞。

张晨朝他苦笑。

点好了菜,林淑婉说,张先生,我听刘大哥说,你们喝一种什么酒,烫热了喝的。

“加饭酒?”

“对对,我们就喝这个好不好?”

张晨笑道:“那个是冬天喝的,现在是夏天,还要烫热……”

“哎呀,人家就是没有喝过,想试试啦,张先生……”林淑婉扁着嘴,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盯着张晨,身子扭来扭去的,撒娇道。

张晨赶紧说好好,那我们就喝这个。

张晨把老板叫过来,把要求和他说了,老板也吓了一跳,他说,不要鼻头血都喝出来。

林淑婉嘻嘻笑着,她问,老板说什么了啦?

张晨和她说,老板提醒我们,不要喝得鼻子流血。

林淑婉笑着,一语双关地说:“我就喜欢看你鼻子流血。”

老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张晨赶紧和他说,我朋友台湾的,她就想试试。

“有数有数。”老板笑着离开。

真喝起来,张晨吓了一跳,林淑婉的酒量很好,他们两个人喝了三瓶加饭酒,她还混若无事,还要叫再来一瓶。

张晨想起来了,汉高祖刘邦和他说过,林淑婉原来是他夜店的,年纪大了,才去开服装店,她有这样的酒量,太正常了。

两个人吃到了三点多钟,走到门口,被风一吹,加饭酒的后劲上来了,都有些醉意,张晨感觉自己的脚底虚滑,恐怕连车都开不了了,林淑婉似乎也明白了,和张晨说:

“张先生,这里到酒店是不是不远,我们从西湖边走过去好不好?”

张晨说好。

两个人走到了西湖边,林淑婉叫道,不行了不行了,头有点晕,张先生我们坐一下。

张晨和林淑婉,在西湖边的水磨石椅子上坐了下来,两个人头仰在椅背上,看着头顶的树冠和星空,林淑婉深深地吸了口气。

“张先生,你知不知道,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你很像一个人,从样子到神态都很像。”

“谁?”

“我哥。”

“你哥哥?”

“对,我哥,我父母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们是阿嫲带大的,从小,我哥就保护我,在学校里,只要有人欺负我,他就会去找他打架,不管对方人长得多高大,有多少人,他都会去和人家打,被人打倒在地上,爬起来还要去打。

“他到底打了多少架,我都算不过来了,阿嫲死后,我哥带着我去了台北,那时候他国中毕业,到台北混社会,靠给人追债赚钱,供我上学,我知道他做得很辛苦,但他每次到学校门口来接我的时候,都是笑嘻嘻的,真的,我就记得他笑嘻嘻的样子。

“我那个时候,你也知道,女孩子嘛,有虚荣心,人家有名牌包包,我就要,和哥说了,我哥就说好,带我去买,人家有名牌运动服,我也要,我哥就说,去买,哥这里有钱,我想要什么,只要我说了,我哥就会笑嘻嘻地说好,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哥现在在哪里?”张晨问。

林淑婉举起手,指着天空说,那里,我哥现在在那里,他在天上看着我。

林淑婉突然哭了起来,叫道:

“我哥没有钱,他其实没有赚到什么钱,他给我的,给我买东西的,其实都是从别人那里要回来的债,那是老板的钱,我哥把它们都花了,花在了我身上,开始的时候,他还能拆东墙补西墙,后来欠的钱太多了,他也没有办法,就想逃,被老板的人抓到了。

“我哥是被人打死的,就那样活活打死的,我真的很后悔很后悔,我很想很想我哥。”

林淑婉抱住了张晨,神智有些不清了,她继续哭着:“哥啊,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过得很辛苦,我好孤独的,我每天都在想你,哥啊,我真的很想很想你,妹妹现在有钱,可以把你欠的那些债都还完了,哥啊,你能不能回来?”

张晨抱着她,轻轻地拍着,林淑婉继续呜咽着,过了一会,她似乎又清醒了,问:

“张先生,你当我哥好不好?”

张晨说好。

“真的?”林淑婉抬起头,看着张晨问。

“真的。”张晨点点头。

“好!”

林淑婉叫了一声站了起来,双脚并拢,伸开了双臂,和张晨说:“哥,背我回家!”

张晨走过去,背起了林淑婉,林淑婉在张晨的背上,咯咯地笑着,她说:

“真好,我小时候,只要说累了,我哥就会这样,背着我回家,那时候,他才比我高一点点,但不管多远的路,他就会这样背着我回家。”

张晨感到脖子里,有泪水滴了下来,是滚烫的。

0913 找你了解点情况

马上就快五点钟了,张晨站了起来,准备去望湖宾馆,先去接了林淑婉,然后去张生记吃晚饭,老谭和汉高祖刘邦,直接从艮山河整治指挥部过去。

张晨走到门口,正准备关办公室的门,就看到从楼梯那里,保安领着四个身着公安制服的人上来,张晨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紧张起来,直觉告诉他,这应该和小武有关,张晨在门口站住了。

来的是三男一女,五个人走近,保安和他们说,这就是我们张总,然后和张晨说,张总,这几个公安,他们有事情找你。

张晨点了点头。

张晨把他们让进了办公室,请他们在沙发就坐,他去冰箱里拿了四瓶水,放到了他们面前,那女的说谢谢。

四个人中的其中一位,问张晨,你是张晨?

张晨点了点头。

他报了一个车牌号码,再问,这是你的车?

张晨再点点头。

“武兆强你认识吗?”

张晨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武兆强是小武的大名,他们平时一直都叫小武小武,这名字反倒生疏了。

张晨说认识。

“怎么认识的?”

“我们以前是同事,一个剧团的。”

“永城婺剧团?”

张晨点了点头。

对方说好,我们是杭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今天来找你,是要了解一点情况,希望你能配合。

张晨点了点头,问:“需要很长时间吗?”

几个人互相看看,前面那位说,有可能。

张晨说:“那我可以把工作先安排一下吗,我有客户,还等着我去接她吃饭。”

对方说好,你先安排。

四个人伸直了身子,靠在沙发后背上,借此休息一会。

张晨走到了办公桌那里,打电话,把二货和葛玲叫了过来,两个人走进来,看到张晨办公室,这么多的公安,都吓了一跳,张晨和他们说,没事,他们就来了解一些情况。

张晨和二货说,你开车送葛玲去望湖宾馆,接上林小姐。

他接着和葛玲说,你陪林小姐去张生记203包厢,老谭和刘邦在那里,你陪他们吃晚饭,和他们说,我这里临时有急事,一下子走不开,对了,别忘了你负责买单。

二货和葛玲两个都说好,他们正准备出去,有公安叫道,等一下。

二货和葛玲站住了。

公安问:“张总,他们是开你的车走吗?”

张晨点头说是。

“张总,对不起,你这车,我们要先检查一下才能动。”

张晨说好。

有两位公安站起来,跟着二货和葛玲一起出去,张晨重新走回到沙发那里,那女的公安问,张总,你最后见到武兆强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我们一起吃的宵夜,我们去接的他。”

两个公安互相看看,点点头,那女的继续问:“昨天和你们在一起,车上还有一个女的,对吗?”

张晨说对。

“她是谁?”

“我公司的,原来也是我们在永城婺剧团的同事。”

那女的看了看手表,问张晨:“已经下班了吗?”

张晨说没有,她现在还在上班。

“那能麻烦让她来一下吗?”

张晨说好,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谭淑珍的电话,和她说,谭淑珍,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有要紧事情。

放下电话,张晨和他们说,需要点时间,她是从解放路我们的专卖店过来,她是那里的经理。

两位公安点了点头,同时站了起来,指了指办公室那边的小会议桌,和张晨说,张总,我们去那边吧。

张晨说好。

三个人走过去,很自然的,张晨坐在会议桌的一边,那两位公安坐在另外一边,坐下来后,男的打开了自己的黑色公文包,从里面拿出笔和一个笔记本,准备记录。

张晨问他们:“是不是小武出事了?”

两个人互相看看,那男的点点头。

张晨急问:“请问出什么事了?”

对方说:“对不起,张总,我们现在还不能说太多,到时你会知道的,张总,现在请你,把昨天整个过程向我们说一遍,好吗?”

张晨说好。

下去检查车子的那两位公安回来了,和上面的两位摇了摇头,在边上找位子坐下。

张晨把他们昨天晚上的整个过程,和他们说了,那女的问,后来就没联系上?

“没有。”张晨说,“我今天又扣了他,还是没有回电。”

其中一位公安,站了起来,和张晨说,张总,借你电话用用?

张晨说好。

那人走到了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然后和电话里说,昨天晚上,大概12点多钟,最后消失的地点是龙翔桥海鲜市场,“二盅”排挡的门口,往湖滨方向走的,对,你们过去那里看看。

有人敲门,其中一位公安走过去打开门,谭淑珍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办公室里这么多的公安,也愣住了,张晨和公安说,昨晚和我们在一起就是她,对方点了点头。

“张晨,他们是……”谭淑珍问。

张晨刚说了他们是来……其中一位公安就摆了摆手,示意张晨不要说,张晨就闭嘴了,那女的公安问张晨:

“张总,你这里还有没有另外的地方,能让我们工作的?”

谭淑珍明白了,这是不让她和张晨在一起,要分别了解情况,谭淑珍说:“去我房间,可以吗?”

那女公安说,可以,谢谢你。

两位公安,和谭淑珍一起出去,坐在张晨对面的那个公安,把前面张晨说的,他自己记录的,重新看了一遍,然后开始询问细节,问他,吃夜宵的时候,小武什么反应,有没有说什么,张晨一一都和他说了。

“据你所知,武兆强在杭城,除了你们两个,还有没有什么朋友?”公安问。

“还有就是刘立杆,浙江锦绣大地房地产有限公司的总经理,也是我们剧团的老同事。”

“霍霍,你们剧团,在杭城还蛮多人的。”

张晨笑道:“没有了,就我们四个,要是有,那也肯定和我们在一起。”

“武兆强在杭城,还有没有其他的朋友?”

“据我所知没有了。”

“昨天晚上,武兆强和你们分开后,你知道他有可能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本来我要送他,他没让,我们还以为他回宿舍去了。”

“那有没有可能,他去了这个谁,刘总这里?”

“不可能。”张晨摇了摇头。

“为什么?”

“刘立杆昨天根本不在杭城,他要是在,我们昨晚肯定就在一起吃夜宵了。”

对方点了点头,说:“张总,你能不能现在就给刘总打个电话,问问他现在在哪里,万一他已经回杭城了呢。”

“他要回杭城,今晚我们就一起吃饭了。”张晨笑道,尽管觉得不可能,张晨还是拿出了大哥大,拨通了刘立杆,同时按了免提。

刘立杆在电话里叫道:“张晨,找我干嘛?”

“你还在北京?”

“不在北京,我能在哪里,我正和猴一起去劲松吃饭。”刘立杆说着的时候,孙猴在边上叫道:“张晨,你好!”

张晨赶紧说:“你好你好,猴。”

孙猴好像还想说什么,刘立杆在电话里骂:“开你的车,有什么好多说的,又不是美女的电话。”

这显然是在骂孙猴,回过头问张晨:“张晨,有什么事?对了,那两个……”

张晨知道他是想问美术馆那两个小姑娘怎么样了,张晨担心刘立杆胡说八道,赶紧说:“赵欣和姚芬,我都录取了,已经派她们出去工作了。”

“你他妈的,怎么不先派到北京来帮我工作,真是人走茶凉,气死了,老子现在连雯雯和倩倩都叫不动了,还要动用猴的资源。”刘立杆叫道,孙猴在边上大笑。

果然,这王八蛋要开始了,那公安嘴巴一开一合,张晨读出他的唇语,是问小武有没有联系,张晨赶紧说:“杆子,小武今天有没有和你联系?”

“没有啊,大侠怎么了?”

“没有怎么,我今天扣他,他没有回。”

“你又不是美女,他回你干嘛?就是美女,这大侠也不会回。”

“去你妈的,好好,再见。”

张晨赶紧把电话挂了,暗暗松了口气。

“对了,张总,武兆强他的老板,王晁你认不认识?”

“见过一面,不过那次不欢而散,我和他差点吵起来。”

“哦,为什么?”

张晨就把他们那次,和王晁一起吃饭,再去打保龄球,最后在球场发生的事情,和他们说了,他们都笑了起来。

那一男一女两位公安,和谭淑珍一起回来了,那女的公安,拿了笔录给张晨对面那个看,那人看了一遍,大概是发现谭淑珍说的,和张晨说的没有出入,知道昨天晚上的真实情况就是这样,他们该了解的,也都已经了解。

张晨对面的公安,站了起来,和张晨说,张总,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谢谢你们的配合。

张晨赶紧说,应该的,你们辛苦了。

对方看着谭淑珍和张晨,和他们说:“对了,要是武兆强和你们联系的话,我们希望你们能马上打电话告诉我们。”

张晨和谭淑珍都说好。

“还有,今天我们来找你们了解情况的事,希望你们也不要和其他的人说。”

张晨和谭淑珍点了点头。

四个公安,离开了张晨的办公室,张晨和谭淑珍两个,站在那里面面相觑,两个人都知道,小武肯定是出事情了,而且,是出了大事。

0914 想起了那个战国故事

尽管知道不可能会有回音,谭淑珍还是又扣了小武,谭淑珍急得都快哭了,她说,这个小武,什么都不肯和我们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真是让人急死了。

张晨叹了口气,他说:“谭淑珍,你怎么这么傻,小武这是在保护我们,他要是和我们说了,我们怎么办?他昨天要是和我们说了什么事,他要逃,谭淑珍,你说你会怎么做?”

谭淑珍想了一下,叹了口气说,我会帮他逃。

张晨苦笑道,我也会,我会给他钱,让他跑,小武也知道我们会这样做,所以他一个字也不和我们说。

张晨想到了昨天晚上,小武走开后,自己叫了一声他,小武回过头来,朝他们鞠了一躬。

张晨和谭淑珍说:“小武昨晚,就是来和我们告别的。”

谭淑珍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昨天,他们觉得小武的举止很奇怪,这时再想起来,就一点也不奇怪了,小武打张晨电话,就知道自己处境很危险了,他就是要和他们告别的。

外面天空,渐渐开始暗了下来,两个人谁也没去开灯,就在黑暗里坐着,他们想象不出来,小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问谁去。

张晨想到了许文辉,要么让他找他们负责政法口的记者,去了解一下,看看公安到底是因为什么要找小武。

“还是不要了。”谭淑珍说,“前面公安走的时候,还和我们说,让我们不要和别人说小武的事,许文辉认识小武,让他去打听,他肯定会问你小武怎么了,你怎么说?”

张晨想想有道理。

“对了,张晨,你要么问问老贵,小武的关系还在剧团,他还是团里的人,他要是出事,单位里会不会知道情况?”谭淑珍问。

张晨眼睛一亮,还真是的,前面自己一说剧团,那公安马上说永城婺剧团,说明他们知道小武是永城婺剧团的人。

张晨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谭淑珍跑去门边,把灯打开,张晨走到了办公桌前坐下,拨了永城婺剧团的电话,电话响了好久,被人接了起来,张晨叫,喂喂,老贵。

“老贵死了。”对方大叫一声,就嘎嘎笑着把电话挂了。

张晨和谭淑珍知道,一定是哪个家伙,在对面办公室打牌,跑过来接了起来,听说是找老贵的,就把电话给挂了,张晨和谭淑珍,也没听出这家伙是谁。

“再打再打,通了你就说你是张晨。”谭淑珍叫道。

张晨继续拨永城婺剧团的电话,电话通了,一直响着,却再也没有人接,张晨和谭淑珍知道,那几个家伙,一定是牌打到了兴头上,懒得理这边的电话响。

张晨放下电话,问谭淑珍,老贵的扣机多少?谭淑珍告诉了他,张晨扣了冯老贵,过了一会,电话回过来了,是老贵。

电话一通,张晨刚说了老贵,我是张晨,冯老贵就问:“张晨,小武不是在杭城吗?他出什么事了?”

冯老贵这么说,张晨愣住了,反倒不好说什么,他问:“小武怎么了,我扣他两天没回,正想问问你,他有没有回永城,回到团里。”

“回屁,他没回来,上午老铁带着公安来了,搜了他的房间,还从我这里,拿走了他的人事档案。”

“啊!小武怎么了?”张晨问。

“我怎么知道,我问老铁,老铁只是摇头,很神秘的样子,临走的时候,才悄悄告诉我,出大事了,天大的事。”冯老贵说,“张晨,你在杭城,能不能找关系打听打听,到底出什么事了。”

张晨说好好,我这里想想办法,老贵,你那里要是有什么情况,马上打电话告诉我。

冯老贵说好。

挂断电话,张晨问谭淑珍:“老铁是谁?”

“永城派出所的所长。”

“你认识?”

谭淑珍点了点头,她说:“要不要我打电话问问他?”

张晨想了想说,还是算了,他和老贵都不能说,说明这案子还属于保密阶段,不能泄露,你问他,他知道也不能说。

谭淑珍点了点头。

两个人在办公室沙发上,傻愣愣地坐到了九点多钟,张晨想起来了,他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打开抽屉,在里面翻找起来,谭淑珍跟了过来,问,你找什么。

“我找他们老板的名片,打电话问问他,他总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保镖出了什么事。”

“嗯嗯”,谭淑珍赶紧点头。

张晨找到了王晁的名片,深吸口气,尽管他很讨厌给这王八蛋打电话,不过现在,也顾不得了,他拨了王晁的大哥大,电话不通,再拨他办公室的电话,电话通了,但一直没有人接,张晨接着扣了他。

两个人坐在那里等了好久,也没有回电,张晨叹了口气说:

“现在也找不到人了,明天上午,我们直接去他们公司找他。”

谭淑珍说好。

张晨站了起来,和谭淑珍说,走吧,去吃饭。

谭淑珍看了看手表说,店里快关门了,前面匆匆忙忙出来,先送我去店里一下。

张晨说好,两个人下楼,先去了延安路路的专卖店里,等谭淑珍忙完,这才去吃晚饭。

……

第二天上午,谭淑珍没去店里,她在公司里等着张晨,等张晨到了,两个人开车去西溪路的科技园区,去找小武他们公司。

小武他们公司,和他们的工厂是在一起的,他们租了科技园区的一幢三层楼,一楼二楼是那个生产减震器的工厂,三楼就是他们公司。

张晨和谭淑珍到了以后,大吃一惊,他们看到这幢楼的大门锁着,门上贴着封条,封条上写着是杭城市公安局封的,上面的日期时间显示,是昨天上午封的。

张晨开着车到了大门口,停下,看到有两个保安在传达室里,张晨和谭淑珍说,你在车里等我,我过去问问保安。

谭淑珍说好。

张晨走进了传达室,掏出了香烟,给两个保安一人一支,问他们,这七幢怎么被公安局封了,怎么回事?

张晨说着掏出打火机,帮他们点着,那两个保安互相看看,嘿嘿笑着,其中一个说,什么事?大事。

“你是他们公司的什么人?”另外一个问。

“客户。”张晨说。

“那没生意做了,对了,他们欠不欠你钱?昨天下午,有好几个供应商过来。”

“欠啊,也欠我钱啊。”张晨叫道。

保安有些同情地看着张晨,摇了摇头:“那没办法了,你这钱,估计是打水漂了,他们老板都被公安局带走了,厂里的工人,都吓得跑光了,你还找谁去要。”

张晨奇怪了:“老板被公安带走了,那是老板的事,工人有什么好怕的?”

张晨说着,又给他们一人递了一支香烟,他们接过去,夹在了耳朵上,其中一个,伸头朝传达室外面看看,压低声音和张晨说:

“有什么好怕的,人死在那幢楼里,要是你,你怕不怕?连我们上夜班都怕。”

“啊,人死在那里面,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们也不清楚,反正就是有人被杀掉了,在他们老板的办公室里。”

“老板被人杀掉了?”

“老板被公安带走了,他杀人了,把人杀死在办公室里。”

保安白了张晨一眼,怪他弄不清楚,接着说:

“这老板,估计马上也要去见阎罗王了,你这钱,找谁去要,到阎罗王那里找他要?昨天有个女的,都坐在那里哭了一个多小时,我们还以为她是死者的老婆,这么伤心,过去一问,才知道是这公司欠她钱,也是可怜。”

“我们也倒霉啊。”另一个保安说,“这房子,以后还租给谁去,谁还敢搬到那里面去,晦气都晦气死了。”

张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传达室的,他往车上走的时候,直觉得心里一阵的冰凉。

完了完了,他心里在想,小武要是出事,就一定和这个有关,小武是王晁的保镖,就王晁那个家伙,他哪里有本事杀人,他办公室里要是出了人命,小武八成是参与了。

张晨回到了车上,脸色铁青,谭淑珍问张晨怎么了,张晨一个劲地摇头,嘴里喃喃着,完蛋了,他妈的小武完蛋了,谭淑珍,小武他完蛋了。

“张晨,你他妈的快点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谭淑珍急了,恶狠狠地骂道。

张晨盯着她,把保安和他说的,告诉了谭淑珍,说着说着,张晨的眼眶红了,谭淑珍听着,忍不住哭了起来,叫道,怎么办啊,张晨,你说现在可怎么办,都死了人了,这事还可能会小吗,小武怎么就这么糊涂啊,会卷到这种事里面去!

张晨整个脑袋趴在方向盘上,过了好久,他抬起头,用手不断地拍着方向盘,叫道:

“谭淑珍,我混蛋,我他妈的就是一个混蛋,当初小武到杭城,我就应该哪里都不让他去,那时候,杆子还和我说,要把小武从这王八蛋的公司拎回去,我还把他劝住了,后来,我明知道这老板不地道,可能会出事,我还是没有管,谭淑珍,我他妈的就是一个混蛋!”

谭淑珍坐在那里,泪水不停地滚落下来,她怔怔地看着前方,“张晨”,谭淑珍叫了一声,张晨没有听到。

“张晨!”谭淑珍又叫了一声,张晨转头看着她。

这么长时间,谭淑珍第一次说出了刘立杆的名字,她说:

“张晨,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那次吃饭,杆子他说了什么?你还记不记得,杆子说的那个什么战国故事,小武说他老板,对其他人都不好,就对他一个人很好,张晨,杆子就说了那个王八蛋的战国故事,你说这他妈的是不是乌鸦嘴?!我们大家,还都当成一个笑话。”

谭淑珍说着,两个人都觉得心里凉飕飕的,阴森恐怖,这不是什么乌鸦嘴,完全是一语成谶啊!

0915 我们要去找到他

隔了两天的下午,冯老贵给张晨打来电话,和他说,张晨,真出大事了,小武杀人了。

“你怎么知道,老贵?”

“整个永城都知道了。”

“啊,怎么回事,你快说。”张晨催道。

“小武在杭城杀了人,跑回家里来,回家看了父母,被他们村里人看到,他躲到山里去了,公安昨天和今天两天,组织了几万人在搜山,全县所有的民兵都去了,听说不光我们县,他们那一片山,不是连着桐庐、浦江和兰溪吗,几个县都动员了人在搜山。”

“找到了吗?”

“没有,他要是被发现了还逃,或反抗什么的,他们说可能会被当场击毙!民兵都是带了枪上山的。”冯老贵说。

“我操!”

挂断了冯老贵的电话,张晨打了谭淑珍,谭淑珍马上就跑过来,张晨把冯老贵电话里和他说的,转告了谭淑珍,谭淑珍一听就哭了起来,她说不行不行,我不能让小武被打死,张晨,我不能让小武被打死。

“我也不想,可我们能够怎么办?”张晨说。

谭淑珍想了一下,她拿起茶几上的纸巾,慢慢把眼泪擦干,她看着张晨说:

“张晨,我想好了,我要马上回永城。”

“回永城?”张晨吃了一惊,“你回永城有什么用?”

“有用!”谭淑珍坚定地说,“小武他糊涂了,我没有糊涂,我要到山里去找小武,我要找到他,让他出来自首,你说,自首的话,罪行是不是会轻一点?”

张晨点点头说:“从法律上来说,肯定是这样的,自首可以减轻罪行。”

“好,那我就要去找到他,陪他去自首,我不能让小武死,张晨,我马上就走,不管你准不准假。”

“谭淑珍,你他妈的说什么呢?你把我张晨看成什么人了?你说的没错,我和你一起去,我们去找小武,让他出来自首,然后看,要不要赔什么经济损失,多少钱我们都赔,只要能保住小武这条命。”

谭淑珍笑了起来,她说好,张晨,我们一起去。

张晨和谭淑珍说:“你现在马上去店里安排一下,让小娟管店,我赵志刚这里也安排一下,然后我去下面,准备点东西。”

“准备东西?我们去找小武,还要准备什么?”谭淑珍奇道。

“你知道小武他们那山多大,连着四个县几十个乡,你以为是去郊游,走过去就能看到小武了?人家公安组织了几万人,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我们两个人,不知道要在那山里找多少天,就这么赤手空拳进去?”

谭淑珍叫道:“好好,我什么都不懂,只要是去找小武,我听你的就是。”

谭淑珍说着,就走了出去。

张晨想起了那个加拿大人雅克,他去了下面卖休闲产品的店铺,买了两只睡袋,两根手杖,一盏露营灯,还有两个手电,又买了两盒电池,再买了两个登山包。

他接着走去市场里的小卖部,往一个登山包里塞满了水、牛肉干、八宝粥、饼干和巧克力。

他提着这些东西回到办公室,坐下来后,先给赵志刚打了一个电话,和他说,自己要离开几天,厂里有什么事,你自己决定安排,赵志刚说好。

张晨接着给林淑婉打电话,电话一通,林淑婉就在电话里说,张先生,你是不是后悔了,不想当我哥,这两天都躲着我。

“不是不是,林小姐,是实在这两天有要紧的事,我现在马上要离开杭城,明天都不能去机场送你了,真对不起。”张晨说。

“那你是不是没有后悔?”

张晨赶紧说:“没有后悔,真的。”

“那你叫我阿婉,不许叫我林小姐,我哥都叫我阿婉。”

“好,阿婉。”

林淑婉在电话里咯咯笑着,她问:“哥,什么事情,真的有这么要紧吗?”

张晨说对,什么事,我现在还不能和你说,等我回来了,再打电话告诉你,好吗?

林淑婉说好,哥。

张晨接着把葛玲叫了过来,和她说,自己要离开几天,公司里有什么事,你照看一下。

葛玲说好。

谭淑珍到了,两个人心里着急,马上出发,他们心里担心,就在他们还在路上的这段时间,小武那里已经出了什么状况。

他们刚出杭城,还没到富阳,路上就出现了堵车,原来是公安在检查过往的车辆,谭淑珍说,他们会不会是在找小武?

张晨说不可能吧,小武在永城,离这里还有一百多公里呢。

他们紧赶慢赶,过了富阳,快到桐庐的时候,公里上又排起了很长的队,公安在一辆辆地搜查着来往的车辆,谭淑珍急了,又问张晨,他们是不是在找小武?

这一次,连张晨心里也没有底了,他说,应该是吧。

“那怎么办啊,这么多人要抓他?”

张晨说,这么多人要抓他,不是很正常吗,几万人都在搜山抓他,公路上当然更要查了,不过也是好事。

“怎么是好事了?”

“说明至少到现在,还没有抓到小武,小武也还没有出事。”

听张晨这么一说,谭淑珍想想也是,又稍稍放下了一点心。

轮到他们的时候,公安把车里和尾箱里都仔细地看了,张晨问检查的公安,这是在查什么?

对方看了看他,没有言语,挥挥手让他过去。

过了桐庐的检查点,320国道上,刚通畅了半个多小时,又开始拥堵起来,这是快到桐庐和永城交界处了,这里肯定又设了一个检查点。

这次轮到他们的时候,检查的公安却是认识谭淑珍的,叫道,谭淑珍,好久不见。

谭淑珍觉得对方很面熟,却想不起来他是谁,不过还是问:“你们在查什么?”

对方压低声音说:“还不是你们剧团的。”

虽然他们的猜测被证实了,不过张晨还是暗暗心惊,没想到为了要抓小武,出动了这么大的阵仗。

过了这个检查点,路上好不容易畅通起来,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张晨加快了速度,却还是迟了一步,等他们赶到通往小武他们乡的轮渡码头时,码头上已经空无一人,售票处窗口旁边的墙上,贴着告示,这告示显然是新贴上去的。

张晨打着手电看了看,上面是说,接上级通知,轮渡时间调整为最早一班,早上七点,最晚一班,晚上八点,什么时候恢复原来的时间,另行通知。

这显然又是因为小武。

张晨和谭淑珍站在码头上隔江兴叹,却又无可奈何。

“去永城找酒店住?”张晨问,谭淑珍摇了摇头,她说:“我不想回永城。”

张晨明白了,他说好,那我们就在车上睡。

两个人吃了点东西,在车上过了一夜,第二天天亮,他们就乘第一趟轮渡过了江,这里的轮渡,现在已经改成了汽车轮渡,人车混杂,到了对岸码头,又是一个检查站,但只检查从里面出来的车,不检查从外面进来的车。

他们继续往前开,快开到小武他们村的时候,路边上有块空地,空地上搭着一个四面通透的帐篷。

帐篷边上的公路上,有公安在检查,凡是从里面出来的人,他们都要看看,有拖拉机和农用车出来,都要被拦下检查,就是挑着担、拉着双轮车的经过,也要被拦下,检查他们箩筐里装的东西,把双轮车斗里,认真翻一遍。

谭淑珍看到帐篷里有个人站在那里,赶紧叫张晨停车,和张晨说,老铁在这里,我们过去问问。

张晨把车在空地上停下,两个人下了车,张晨跟着谭淑珍走过去,老铁也看到了他们,叫道:

“珍珍,你怎么来了?”

然后就不停地摇头。

等他们走近,老铁就叹息道:“没想到小武这个小子,闯下了这么大祸。”

谭淑珍把张晨介绍给了老铁,和他说,这原来也是我们剧团的。

“知道知道,张总现在在永城,可是大名鼎鼎,只是难得露面。”老铁说。

张晨赶紧说:“我主要是父母都在杭城,就很少回来了。”

“铁所长,这小武,到底是怎么回事?”谭淑珍问。

老铁说:“反正现在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和你们说也没有关系,三个案犯,两个已经抓到,就还有小武,还在抓捕中,这案子太大,部里都派来专家,组织搜了两天山,没有搜到。

“专家估计,小武已经被惊动,不在这附近了,两天时间,往上可以到富阳对面,往下,趁黑夜游过兰江,都可以到千岛湖,再往上可以到安徽了,那边,又可能到浦江和兰溪了,范围实在是太大,所以还要扩大检查范围。”

张晨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出了杭城,就有检查站在检查。

张晨奇怪了,他问,每年有那么多的刑事案,杀人的案件也听说过,好像没看到这么大规模搜捕人的。

“谁说不是。”老铁点点头,“据说是死的那个人很重要,是国防方面的专家,上面领导都震怒了,要求尽快把凶手缉捕归案。”

张晨心里一凛,大概明白死者是谁了,怪不得老铁说,会惊动上面。

“珍珍,你们来干嘛?是不是去小武家?”老铁问谭淑珍。

谭淑珍摇了摇头,她说不是,“铁所长,我们是想来找小武,让他自首的,要是我们能找到他,把他带到你这里来,是不是罪会轻一点?”

老铁吃了一惊:“你们要去找他?这太危险了。”

接着,他马上又叹了口气,说:

“不过也是,小武这个人,我怎么也不觉得他是会乱来的人,作为公安,我不鼓励你们去,但作为个人,我觉得,你们要是能找到他,劝他自己出来自首,当然是最好的,有自首情节,在最后的量刑上,法院肯定会考虑的。”

“谢谢你,铁所长,我们一定会找到他,劝说他来自首的。”张晨和老铁说。

“好,那我在这里等你们。”老铁说。

张晨和谭淑珍,把车停在了这里,两个人背上了登山包,和老铁挥手告别。

0916 歌声缭绕在山间

张晨和谭淑珍,从小武他们的村后进山,浙西的山区,植物茂盛,特别是现在七月初,正是所有的植物都枝繁叶茂的时节,不管是山坡还是山谷,上面,都是马尾松、白皮松和杉树,下面,是一人多高的荆棘灌木丛,还有一丛丛的野毛竹,或者一整片的箬叶。

灌木丛下面,是厚厚的一层松毛丝,也就是从松树上落下,干枯了的松针,松毛丝的下面,是青苔,人走在上面,一个不小心就会滑倒,然后就滚下去。

前几年,家家户户都是锅灶做饭,山上的松毛丝都被扒光,灌木也都被当柴禾砍走,像张晨他们这种镇上的小孩,到了周日,也一样要去附近的山上砍柴,扒松毛丝。

而离镇比较远的山村,就像这里,这山上的柴和松毛丝,就是一家人的生计,他们会挑着一担担的柴和松毛丝,过了轮渡,去镇上卖,或一船船,装去更远的地方。

虽地处偏僻,它们一样逃不过人的惦记,是不可能在山里久留的。

这几年,大家都开始用煤气灶或煤饼炉做饭,家里的锅灶都拆了,山上才重新开始变得茂盛,灌木和松毛丝,布满了山里的每一个角落。

灌木丛里,有橡子、永远长不高的柞树、江南桤木、枸骨、无耻枸骨、狗牙根等等,特别是还有全身长满刺的金樱子、刺五加、还有一种本地人叫金刚刺的荆棘,密密麻麻,一不小心,就会把人身上手上都扎出血。

在这样的山上,要是没有路,你是很难前行的,这大概也就是几万人搜山,也找不到小武踪迹的原因,哪怕是一列列搜山的队伍,也是沿着山里的羊肠小道行进,用目光搜索着两边的灌木丛,而对小武这样,从小在山林里长大的人,是很容易躲藏的。

张晨和谭淑珍,沿着一条山路朝前走,张晨拿着指北针和速写本,不停地画着,记住他们来时大致的方向,不然这绵延数百公里的群山,你进来容易,要找出去就难了。

谭淑珍和张晨说,张晨,我怎么感觉小武还在这附近,他没有跑远。

谭淑珍说完,就大声地叫着,小武,小武。

群山回荡着小武,小武。

张晨从包里,拿出了一大叠纸,和谭淑珍说,过十几分钟,就在路边的树杈和灌木上,插一张。

谭淑珍接过来看看,上面写着:“小武,我们在找你。317/209”。

317是张晨原来在婺剧团的房间,209是谭淑珍原来的房间,其他人不会知道,但小武要是看到,就知道这两个数字是什么意思。

“这个,会有用吗?”谭淑珍问。

“有用。”张晨说,“现在肯定是小武找我们,比我们找他容易。第一,他对这里熟,我们不熟;第二,他要是不知道我们在找他,他可能远远地看到有人影过来,就会逃走,等我们走近,他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们怎么可能找到他。

“他要是看到这个纸条,知道我们在找他,我想,他再看到有人来,就会躲起来观察,看看是不是我们。”

谭淑珍点了点头,觉得张晨说的有道理,她回头看看自己刚刚留在松树枝上的那张纸,白色的纸,在这山里很醒目,老远就可以看到,如果是小武看到,他一定会走近看看是什么。

两个人因为要上山,虽然现在已经是夏天,但他们都还穿着黑色的长袖T恤,谭淑珍想到了,站住,张晨看她站住,也停了下来。

谭淑珍朝四周看看,然后和张晨说,张晨,你转过去,我没有叫好,你不要转过来。

“干嘛?”张晨问,“你要小便?”

“去你的,我换衣服。”

张晨说好,转过了身去。

谭淑珍从包里,拿出了一件大红的T恤,再朝四周看看没人,就站在山路上,把身上的黑色T恤脱下,换上了大红T恤。

谭淑珍说好了,张晨转过了身,看了看谭淑珍身上的T恤,明白了。

谭淑珍问:“这样小武是不是会更容易看到我们。”

张晨点了点头。

他和谭淑珍说,坐下,先休息一会。

谭淑珍叫道,才走了这么一会,就要休息?

张晨说:“时间还长呢,相信我,这走山路,千万不要把自己走到精疲力尽再休息,那样你的体力永远也补不回来,站起来走两步,马上感觉又要倒下了,一定要在感觉刚有点累的时候,就休息一会,让体力补充好再走,这样,走一天也不知道累。”

“真的假的,张晨,你哪里学来的?”谭淑珍问。

“我自己琢磨的啊。”

“好吧,我信你了。”

张晨坐下来,其实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拿过那叠纸,拿起笔,一张张在209后面,加了一个“红”字,这样,小武看到,就会很注意穿红颜色衣服的人,看到其他的人,他就可以躲开。

虽然老铁和他们说,搜山的队伍都已经撤走了,因为专家评估,这么大规模的搜山之后,小武一定不会在这附近逗留,所以他们现在把重点放在了各个路口的盘查。

但张晨心里,还是有些担心,说不定还有人还有队伍,会留在这山里,其他人故意做出停止搜山的动作,放松小武的警惕。

张晨觉得,要是自己是指挥官,就一定会这样指挥,甚至会在大部队撤退的时候,留下人潜伏在山里,老铁只是一个镇的派出所所长,他怎么可能会知道上面指挥部的部署,所以张晨不得不小心。

从他们进了山之后,张晨和谭淑珍,就不希望是别人抓住了小武,而不是自己找到他,因为那样一来,小武哪怕没有受伤,也不算自首,减刑的机会就没有了。

他们来的目的,就是要说服小武,抓住这唯一可能让他保住命的机会。

张晨写好,两个人起身继续走,边走边喊,张晨喊一阵,谭淑珍喊一阵,喊了没多久,谭淑珍叫道,不行了,嗓子都喊破了。

“不会吧,谭淑珍,你在台上,唱几个小时都不会累,这才喊了这么一会,嗓子就吃不消了?”张晨叫道。

“你懂什么,发声部位和方法都不一样。”

张晨灵机一动,叫道:“那你就唱啊,你唱起来,小武一听到,就知道是你了。”

谭淑珍恍悟,她赶紧不再喊,而是唱起了婺剧。

谭淑珍的歌声在山间缭绕,张晨觉得,比她的喊声传得更远。

两个人走了一整天,谭淑珍断断续续,也唱了一天,谭淑珍停下来的时候,张晨就大声喊着小武,小武,喊了一会后,他改成了,小武,我是张晨。

这一整天,他们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这一片山,平时就少有人迹,在山里走动的,基本是林场的护林员、伐木工人和进山采药的药农,山里的这些山路还依稀可辩,没有完全被荒草淹没,主要也是因为他们的存在。

现在,在小武没被抓到之前,他们都接到通知,撤出山去了,把整座大山,都遗弃在了这里。

傍晚的时候,张晨他们到了一个座山顶,这个山顶,只是周围无数的山顶之一,夕阳把整个山顶都染红了,朝下看,能看到山脚的富春江,也被夕阳染红了,泛着金光。

山顶有一片矮壮的金钱松,几根金钱松的树干之间,有一个护林员搭的瞭望棚,四面临空,棚顶覆盖着松树枝。

张晨和谭淑珍说,我们晚上就住在这里吧,谭淑珍说好。

张晨拿出了望远镜,朝四周山下观察着,谭淑珍站在瞭望棚里,开始唱歌,但山顶的风呼呼的,谭淑珍本来以为,站在这高处,歌声一定会传得更远,但没想到,歌声马上就被风吹散了。

谭淑珍懊恼了,唱得更大声,但风毫不客气,照样让她的歌声没走出多远,就吹落在了树巅,谭淑珍的歌声变成了呜咽,她叫着:“小武,小武,你在哪里,你快出来啊,小武……”

张晨叹了口气,他拿了瓶水递给了谭淑珍,谭淑珍接了过去,和他说,张晨,我们找了一天了,都没有找到小武,我们找不到他了。

张晨说,你放心,我们肯定会找到他的,一天找不到就找十天,十天找不到就找一个月,一个月找不到,就找一年,我们肯定会找到他的。

谭淑珍嗯嗯地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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