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臣 - xp1024.com
《变臣》


正文 第一章 妖魔入体

“听说了吗,江寡妇的大儿子遭雷劈了。”

“我还去瞧了呢,头发都焦了,人像根木头,看样子活不了了。”

“不是说坏人才会遭雷劈吗,一个读书的半大小子,平时看着也还孝顺,怎么遭这种报应?”

“嗤,这小子上辈子指不定是什么恶人,要不然这么多人雷公单单劈他?”

“江寡妇算是遭老了罪,死了男人拉扯三个小孩过日子本来就难,这下子大儿子又要保不住,老天不长眼啊。”

风言风语夹杂在冷雨凄风中扑向镇西小竹山下的三间茅草房,黄泥巴糊就的竹片墙上有个尺许的开口,细雨从中吹进屋内,房间里越发显得潮湿昏暗。一床一橱一书箱,简陋至极,床上躺着个少年,盖着旧棉被,脸色灰暗,偶尔的抽搐显示着还是个活人。

房门口烟雾弥漫,黑瓦罐在泥炉上冒着雾气,弥散着苦涩的药味,一个小女孩摇着烂蒲扇,愁眉苦脸地看着火,不时地探起身子向屋内张望一下。

已经两天了,江安义毫无知觉。表面看似平静,脑内却沸腾得像一锅粥,无数画面像尘埃般飘浮不定,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随父亲灯下苦读,在烈日下舞刀弄拳,重温过父亲亡故时满目凄惶,体会了首次杀人时惊慌失措,一会儿是粗茶淡饭勉强渡日,油灯下细读书上模糊不清的文字,一会儿面对无数的珍馐佳肴,灯红酒绿中尽情欢怡……

最后,归于乌云、大雨,电闪雷鸣,自己避雨在树下;而另一道身影则在密林深处,奇异建筑之颠,亦是电闪雷鸣,同样一声霹雳,金蛇窜来。

“啊”,江安义惨叫出声,脑袋被劈裂开来,身子在床上猛地一震,发出声响。女童跳起来,大声地叫着“哥醒了”,向屋内跑去。“哐当”一声响,一个妇人脚步踉跄地从外面抢向床边。

听到急切的呼唤,江安义忍着剧烈的头痛,勉强睁开眼,两张泪脸映入眼帘,是娘和妍儿。江安义想笑笑,嘴角抽搐了一下,无力地耷拉成个苦笑。

“老天保佑”,江黄氏软在床边,喃喃地自语道。好半天才清醒过来,抹了抹脸上的泪,挤出一分笑容,起身问道:“义儿你饿不饿?娘熬了鸡汤,这就给你端去。”

两天没吃东西,温热的鸡汤入肚引得腹中一阵“咕咕”地响动,逗得妍儿“咯咯”直笑。大半碗鸡汤下肚,江安义恢复了些气力,看着妹妹妍儿眼巴巴地盯着碗直咽口水,碗底剩下的些许再也喝不下去。江黄氏将剩下的几勺喂给女儿,替江安义掖好床单,叮嘱几句,端着碗出了屋。

妍儿“吧嗒”着小嘴,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在唇上舔了几下,满足地吐了口气,趴在床头道:“鸡汤真甜啊,娘说等哥你考起了秀才,咱家就能像秀秀家那样常吃肉了。哥,你什么时候能考中秀才啊?”

江安义无语,六岁随父亲启蒙,十二岁通过府试成为童生,也曾被人誉为“小神童”,一心想着苦读几年考中秀才,不料父亲染疾身亡,遗下寡母和兄妹三人。原本该自己种田养家,母亲却坚持让自己读书,将家中十亩田租于别人,靠着编竹篮、竹帚补贴家用。

弟弟十岁就帮着乡人放牛、砍柴,做些小活,能到外边吃上一两顿饭,减轻点家里的负担。再看看妹妹,头发黄疏,满是补丁的大褂穿在身上空荡荡地,快七岁了,还比上邻居家六岁的秀秀来得壮实。

心如刀绞,头痛再次袭来,江安义疲惫地闭上了眼。妍儿乖巧地回到药炉前扇扇子,哥哥已经醒了,妍儿的心欢快起来,扇子扇得飞快,炉灰被扬起来,飘飘浮浮,就像镇上小孩放的纸鸢……

四周静下来,江安义回想起雷击的情形:从县城回家,路遇大雨,避雨在树下,一道厉闪将自己劈倒。奇怪,记忆里怎么多了些东西,高耸入云的建筑、喷着烟飞跑的怪兽,天空中掠过大怪物,这是仙宫还是地府?

听老人们说过,古时有书生避雨于荒庙,妖狐托避于身下躲雷脱劫,据说书生是文曲星下凡,雷神不敢伤及,妖狐得以避难。难道自己也是文曲星下凡,不过躲在树下时没看到什么东西啊?

自己体内分明多出了什么东西,才会有这些古怪的记忆,不过这东西不是什么善类,经常变换着装扮杀人,用拳腿、用兵器,还有一种喷火的怪器。苦也,故事里妖狐会报恩,而妖魔只会害人,不但要害自己怕还要连累家人,自己绝不能告诉别人体内有妖魔的事,要不然灭顶之灾就在眼前。

………………

半个月后,江安义摇摇晃晃地在自家小院中踱步,妍儿小心翼翼地跟在身旁,做哥哥的拐杖。江黄氏靠在门框上编着竹篮,见天色不早,嘀咕道:“天都这般时分了,勇儿怎么还不回来?”说着起身准备晚饭。

天色阴沉,快下雨了,大街上少有人行。一个少年顺着街中间的青石板飞快跑来,右衣袖上一道破口子随着脚步像小旗般一扬一扬在空中飘舞。

妍儿早笑着冲到篱笆门前,冲着远处的少年脆声高喊:“二哥。”

少年跑到门前,习惯性地伸手向妍儿头上揉去。妍儿一偏头,盯着江安勇胳膊上的衣服破口,小大人般地嗔道:“二哥不乖,又和人打架了,我要告诉娘去。”

江安勇做着鬼脸示意妍儿轻声,忙手忙腿地从怀中掏出个荷叶包,讨好地递到妍儿面前。打开荷叶,里面包着个馒头,碧绿的荷叶衬着雪白的馒头,分外诱人。妍儿惊呼一声,抓住馒头忘记了其他。

江安义看着弟弟脸上的淤青,皱着眉头不说话。长兄如父,江安勇对哥哥有几分畏惧,下意识地摸了把腮帮子上的痛处,憨憨地笑着解释道:“二牛他们几个说哥的坏话呢,我气不过,和他们争了几句,不痛。”

看着矮小黑瘦的弟弟,江安义心头泛起一阵酸楚,胸中升腾出怒火,即恼二牛无礼又恨自己无能。

“哥,你怎么了?”妍儿惊叫道:“脸色好难看,是不是发病了?”

“没事”,江安义轻轻地拍拍妍儿的头,脸上强笑着,轻声对弟弟道:“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补补。”

松木四方桌,正中摆放着一碟水煮野荠菜,没有油,看着发枯,一个大碗盛放着几个煮烂的芋头。江黄氏正中,左边是江安义,右边是江安勇,正下方江花妍跪坐在板凳上,每人面前一碗黍米粥,粥清如镜,便是江家的晚餐。

江安义脑中浮现出油汪汪的大肉块、焦酥酥的烤鸭、香喷喷的烧鸡,还有尺许长的大虾、长着长鼻的贝壳、精美如画的糕点,这是妖魔的记忆,它在迷乱我的心境。江安义赶紧默念“太上老君”、“无量寿佛”、“阿弥陀佛”、“观音菩萨”,将知道的神佛都请了个遍,那股“邪念”慢慢消失了。

小口喝着粥,吃一口芋头,想像着是烧得极烂的猪肉,江安义吃得津津有味,再伸筷子时,却发现碗空了。

“给你,哥”,妍儿“咯咯”笑着,将手中咬过一口的递过来,江安义红着脸摇头。

江黄氏停住筷子,笑道:“娘都忘记义儿、勇儿长大了,饭量也长了,明天娘多煮些。妍儿刚才吃了馒头,义儿你就吃了吧。”

吃完饭,桌上摆上油灯,江安义照例在灯下苦读。江黄氏在一旁编竹篮,江安勇蹲在地上将竹片破成一条条竹丝,妍儿等他破好后将竹丝小心地放在娘的手边。

油灯散发出淡淡的晕光,柔和温暖,一家人的身影在灯光下溶成一团。

突然,江黄氏手一缩,将指头放在嘴里吮吸着。娘的手又被竹刺刺出了血,江安义知道那双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口子。将灯蕊挑起些,江安义悄悄将灯往娘那边挪了挪,屋内亮堂了些。

江安义的心思再难集中,总想到娘手上那一道道的口子,血淋淋地如同刺在心上,痛且压抑着。好像妖魔的记忆里有不少发财的法子,借来用一用?也不求豪富,只要能保证一家人衣食无忧,娘和弟弟不用那样辛苦,自己能安心读书就行。

“义儿,怎么不读了?”耳边响起娘的声音,江安义连忙低头继续读书,“……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夫子告诫读书人要安于穷困,坚守德行,只有小人才会因为穷苦而胡作非为。江安义悚然而惊,这妖魔潜在我身上,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我,我要坚守本心,不为妖魔所趁,不给他做恶的机会。

于是,江安义轻声而坚定地吟诵着:“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在家人期待的眼神里再次静下心去。

正文 第二章 债主上门

平山镇逢三、七是迂日。一大早,江黄氏带着江安勇、江安妍将竹篮、竹帚等物搬到集市上占位置,这活,向来不用江安义,因为他是读书人。

今天生意不错,午时不到,江黄氏就满脸笑容地带着一双儿女回家了,带去的东西全卖光了,比往日多挣了十来个铜钱。想到儿女们快半年没见过肉面了,江黄氏咬咬牙,割了六文钱猪肉。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江安义知道斗米二十文,猪肉十文一斤,寻常五口之家温饱的花销在四五两。自家十亩良田,亩产稻谷约一石二斗,一分为税,四分为租,自家仅余五分,再留一分为种,每年只剩下五百余斤谷物。

家中将稻谷换成便宜些的黍米、豆子,菜半自种半挖野菜,勉强渡日,即便这样,一年也要花费千余文。竹篮二文,竹帚一文,这千余文的吃穿用度全靠娘双手挣来,六文钱的猪肉,娘要编三个竹篮才能换回来。

大葱炒肉真叫香,江安勇和江安妍被烟熏得眼泪汪汪也不肯离开厨房,围在灶边转圈咽口水,江安勇不时往灶里添根柴火。江安义矜持地坐在书桌旁,连连默念了好几句“修身养性静心”,终抵不过香味,心思也被勾进了厨房。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江安义今年十五岁,正是贪吃长身子之时,江安勇十二岁,也是能吃的年纪,江黄氏特意地做了一升半黍米,还是吃了个精光,倒是那碗大葱炒肉,还余下大半碗。

就连贪嘴的江安妍也知道细水长流,娘和两个哥哥只是偶尔伸伸筷子,多数还是奔碗中的大葱而去,懂事的孩子知道有样学样,大口扒饭吃得香甜。食不语,一家人偶尔目光交流,其乐融融。

“五弟妹,五弟妹在家吗!”院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高叫着。

江黄氏脸色一变,放下碗急忙迎了出去,同宗的二伯江知达夫妇来了。江氏在平山镇算是大姓,有二十多户人家,江知达行二,江安义的父亲江知厚行五。

江安义带着弟妹行礼,江知达嗡声道:“身子好了,以后记得孝顺你娘,她不容易。”

江陈氏一把拉过江安义的手,笑道:“义哥儿可大好了,听说你出事,可把婶娘急坏了,没少在神仙面前替你祈告。原本早该来,家里一直有事,拖到今天才来,真是对不住。五弟妹,你看这孩子眉清目秀,真像我那兄弟,明年可要到府里应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义哥儿铁定中个秀才公回来,到时五弟妹就等着享福了。”

江陈氏“叭叭叭”说个不停,江安义感觉的手上冰冷潮湿,像缠着条蛇,很不舒服。轻轻挣开,顺势搬来椅子请江知达夫妇坐。

江知达提起竹椅放在门外檐下,卷起裤脚,脱下草鞋,在石阶上磕打着泥巴。江李氏一屁股坐在桌边,翘着腿,眼睛飞快地在饭桌上扫了一眼,“咕咕”地笑道:“弟妹家的日子过得不错,我家要逢年过节才能吃肉,弟妹家倒是平常能吃。”

江黄氏刚想张口解释,江陈氏语速飞快地接着说:“这次来除了来看看义哥儿,还有件事说给弟妹听。我家老三前几天说了门亲事,女方是县里的大户人家,知书达礼,可不像镇上的那些野丫头。”

“恭喜,恭喜,到时候一定上门讨杯喜酒喝。”

江陈氏眉眼间带着得色,拿着腔调道:“这门亲事确实难得,不过女方要的彩礼可不少,光聘金就要八两八钱银子。唉,为了这门亲事,我家折腾空了家底,能去借都去借了,可还差点。”

江黄氏低头不语。江陈氏细长的眉毛一挑,继续道:“原说你家有难处,不该提还钱的事,可今天一看,弟妹家的日子过得好着呢。既然这样,借我家的二两银子,能不能还了,省得嫂子我到处求人。”

江黄氏脸色一白,丈夫死时没钱安葬,江知达借了二两银子操办丧事,说好一年一分息。这三年多靠编织竹器,每年按时给付息钱,不过竹篮利薄,除了养家,付了息钱后,江黄氏手中剩不下几个。

原本这几年省吃俭用积下一千二百二十三文,准备给江安义到府城赶考用,哪料想江安义被雷劈,请大夫抓药花了近千文,现在手中不足三百文,哪还得上二两本钱。

江黄氏苦着脸,挤出笑容道:“嫂子,我家情况你最清楚了,这二两银子委实还不上,你大人大量,再宽限个两年,等义儿考上秀才,家里的境况好些,我一准还你的钱。你放心,这利息,绝不敢少了。”

江陈氏皮笑肉不笑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当初好心借银子给你,没想到还居然赖上了。等义哥儿考上秀才还钱,那秀才是容易考的吗,说句不中听的话,你男人读了一辈子书怎么考不上?要是义哥儿考不上秀才,我家的银子还要打水漂不成?”

江黄氏眼中含泪,软语恳求着:“嫂子,你再宽限两年,我一准还钱。”

“不行,我家急等用钱。”江陈氏丝毫不为所动,翘着的腿飞快地抖动着,脸上的粉随着两片嘴唇翻飞时“簌簌”直落。

江知达面现不忍之色,几次想要开口被江陈氏恶狠狠地瞪了回去,只得低着头一个劲叹气。

江黄氏急得眼泪打转,江陈氏放缓语气道:“弟妹啊,我倒有个法子,不但能还上债,就连义哥儿赴考的钱也不用愁。”

“哦?”

“你家不是有十亩田吗,卖上几亩地,这钱不就有了吗。”

“卖田?不行。”

“不行?”江陈氏恼羞成怒地站起身,冷笑着指着妍儿道:“你不卖地,难道打算卖掉这小丫头?怕是这小丫头值不了几个钱。”

妍儿吓得“哇”地一声哭出来,怯生生地拉着娘的衣角,抽泣道:“娘,不要……卖妍儿,妍儿长大了,会帮……娘做事了。”

江黄氏软坐在地,抱住妍儿,眼泪哗哗直流,江安勇通红着双眼,站在娘和妹妹身前,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江陈氏,像只发怒的公牛。

江安义觉得心被人狠狠地攥紧,挤拧出滴滴心血,每一滴血都带着无穷的戾气在体内鼓胀着、呼啸着,真想上前给江陈氏两巴掌,替她苍白的脸上添上些腮红。

上前扶起娘,抱起妹妹,江安义冲着江陈氏冷冷地道:“婶娘,你家的恩情我们不敢忘记,放心,银子我们不会赖掉,三哥不是要年后成亲吗,这二两银子,年前必定还清。”

江陈氏有些惊诧地望向江安义,两个月不见,一向木讷柔弱的江家大小子说话居然变得硬气了,像换了个人。上下重新打量一番江安义,面貌依旧,只是那双眉斜挑入鬓,平添出几分坚毅、冷峻。

江知达连忙站起身,急急地道:“义哥儿既然说了年底前还,那就年底再说。”说完,不看江陈氏的满面懑色,一摆衣袖,匆匆出了门。

江陈氏连唤了几声,见江知达径自大步走了,恨恨地骂了声“死鬼”,心里飞快地盘算着,现在是八月,还有三个来月过年,靠江黄氏编竹篮,绝无可能还清债。江家大小子说了大话,自己占着理,到时就算江黄氏的几个兄弟出面也没话可说。江家用钱的地多着呢,这小子明年赴考要钱,将来娶亲也要钱,呵呵,那十亩田早晚得归了自己。

想到这里,江陈氏阴着脸笑道:“大侄子既然给了话,我这个做婶娘的就等到年底了。不过丑话说到前头,年底前还见不到银子,别怪我不讲情面。”

绷着脸跺跺腿转身出门,见屋檐下放着几只编好的新竹篮,江陈氏一手挎一个,扭着腰走了。

屋内静了下来,细细地啜泣声让空气倍感压抑,江安义想安慰娘几句,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索性摇了摇昏胀的脑袋,出了门。

平山镇有七百余户人家,“十”字型街道将整个镇子分成四块。青石街面不宽,两辆马车堪堪并行,街道两侧大都是店面,青砖黑瓦显得齐整,不时从店中传出讨价还价声。

乌云低垂,江安义恍恍惚惚地走在街上,一阵风来,吹拂得头巾飘飞,青布长衫猎猎翻卷,配上俊秀的面容,引得从身旁经过的少女驻足回望,心痛他眉间的忧伤。

“江家大小子长成大人了,倒是一表人才,斯斯文文的,挺像他爹。”

“斯文有屁用,这么大了还靠江寡妇养他,简直是个废物,还不如他家二小子。他嫂子,你看上了他了?秀玲这闺女可长大了,和这小子的年纪正相当。”

“唉,要是他能考中秀才和秀玲倒是蛮般配的,可是秀才公不是那么好考的,他爹读了一辈子书还不是个种田的。要说你家小子年纪也不小了,干起活是把好手,说了人家没有。”

“啧啧,这不是遭雷劈的小子吗,又活过来了?雷都劈不死命够硬的。”

……

轻言细语赛过刀剑,一路行来江安义早已被割得遍体鳞伤。原来在别人的眼中自己只是废物,枉自己还以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年底还钱,拿什么还?满腹的子曰诗云换不到一个铜钱,难道真要卖田还钱?老天为什么对穷人如此苦苦相逼?

“咔嚓”,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响,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生疼,江安义从茫然中醒来,发现自己站在集市当中,四周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苍茫的雨中。

正文 第三章 穷则思变

“惨了,这娃儿被雷劈傻了,连雨都不知道躲。”

“还不如直接被雷劈死呢,江寡妇得养他一辈子,这家算是毁了。”

“快来看傻子,哈哈。”

大雨如注,雷声隆隆,乡人站在檐下,指点着雨中的江安义。话语断断续续续地随风飘入耳中,江安义忿闷异常,自小遵从圣人教诲,行事温文尔雅,与人相处和善,可是,都是乡里乡亲,何苦出言如此恶毒。

年少丧父、惨遭雷劫、债主上门,一件件遭遇让江安义满腔气苦无处发泄,真恨不得一道闪电将自己化为灰烬,连同那些心怀恶意的人。

“哥、哥……”瘦小的身子在狂风中艰难地行进,呼声被风雨扯得零零落落,一声声“哥”听在耳中分外亲切。江安勇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深一腿浅一腿地跑来。

跑到近前,江安勇喘着粗气解开蓑衣,踮起脚尖往哥哥身上披,“哥,呼呼……娘怕你淋坏了,……让我来接你,呼呼,快回吧,身上都湿透了,别着凉。”

蓑衣带着体温,驱散着江安义心头的寒冷。一阵斜风吹来,江安勇身上的褐布短衫被打湿了一片,江安义忙道:“我反正都湿了,你别也淋湿了。”

江安勇“嘻嘻”地笑道:“我身子壮,这雨就像洗个澡,不碍事。哥你是读书人,别淋坏了。”

江安义心头一热,眼睛变得又酸又涩,急忙仰起脸,让雨水滴打在脸上,温热的感觉顺着脸滑落。不容分说将蓑衣扯过一半盖在弟弟身上,江安义举着斗笠挡在前面,兄弟俩紧紧依偎在一起,蹒跚地向家跑去。

江黄氏站在门前焦急地张望,看到冒雨跑回的儿子,嗔怪地招呼道:“快进屋换上干衣服,小心受凉。”

江安义脱下笨重的蓑衣,连同斗笠一起挂在檐下的木钩上,雨水滴落在檐前破碎的石阶上,渗入土中不见。妍儿抱着几件衣服等在旁边,板着小脸,老气横秋地教训江安义:“哥,你这么大了怎么也像二哥一样不懂事,着了凉娘又要心疼了。”

几滴雨水溅在妍儿幼嫩的小脸上,仰着的面容有如花开带露,江安义疼惜地替她拭去脸上的雨滴。

换过衣服,江黄氏将江安义叫到身边,道:“娘想过了,既然你说了年底前还债,娘不能让你失信,就卖田吧。”

江安义知道大郑朝采用均田制,男丁成年后能分到二十亩田,允许田地买卖,鼓励开垦荒地。但立国百余年来,人口增长了五倍,土地兼并十分严重,官府多以荒地当田,税赋照征。

父亲死后家中没有成年的男丁,二十亩官田被收回,现在家中的十亩地是几代人省吃俭用购置的,这十亩地就是娘的性命,卖了田,一家人怎么活,江安义吓得呆住了。

江黄氏语气坚定起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当初多亏你二伯借钱给我们才过了难关。既然现在你二伯家要用钱,那就还债。”

顿了顿,江黄氏的声音哽咽起来:“义儿你要争气,好好读书上进,将来能进学中举,卖了的田还能买回来。”

回到书桌前,江安义手中拿着书,脑袋里乱糟糟的,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屋檐下,安勇和妍儿张着手接着雨帘,兄妹俩弹着雨珠嬉闹着。年少不识愁滋味,弟妹年纪还小,自己怎么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娘一个人承受压力。

夜,风雨不歇。江安义睡不安宁,轻轻推开安勇横过来的腿,翻了个身。窗外,雨声淅沥,镇上的鸡开始叫了,快五更了吧。过了会,正屋里有了动静,娘起床了。

娘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到爹的牌位前焚香祷告,细碎的声音轻轻传来,“……都好,你不要挂念……孩子们都懂事,只是眼下有了难处……你不要怪我……”压抑的哭泣声时断时续地传出,夹杂着风雨摇动竹叶的“沙沙”声,分外凄凉。

来年自己十六岁,按大郑律算成年了,成年后有田地分配,但是未垦过的荒地,同时还要服徭役,家中人手不够,花费会更多?如果自己一时考不中秀才怎么办,靠卖地能支撑多久,地卖尽后,难道真要卖掉妍儿吗?江安义再也躺不安稳,翻身坐起,脑中闪过一家人分离的场景,出了一身冷汗。

人的长大成熟有一个过程,快慢因人而异,听到娘的哭诉,江安义觉得心紧到极处,四分五裂开来,痛到极处反而放松下来,一下子长大了。

夫子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眼下家都要保不住了还谈什么其他。自己体内的妖魔既然有法子,那便是天无绝人之路,至于是生路还是绝路,先走下去再说。江安义咬着牙,上天要是震怒,就让雷神劈死自己好了,只要能保住家人的平安,自己心甘情愿。

浑浑噩噩地起床,浑浑噩噩地坐在桌边,浑浑噩噩地喝着糜子粥,江安义神魂不定。妍儿发现哥哥的反常,诧异地问道:“哥,你怎么不吃‘红烧肉’。”将芋头比做“红烧肉”说法很得家人的欢心,妍儿每见芋头都要笑称吃“红烧肉”了。

被妹妹唤醒,江安义下定了决心,心情轻松了下来,思路也活跃起来。说起吃食无非是“山珍海味”,那尺许长的虾没见过,不过“飞斑走兔”倒是寻常,镇周围都是山,山中走兽不少,野鸡、野兔、竹鼠、野羊、野猪等常见,偶尔还有野牛、黑熊、老虎出没。镇上有二家猎户,农闲时不少人会上山,采山货、猎野味卖给王记山货铺,对农家来说是笔不小的财富。

那妖魔常空手进入深山老林,借着天地自然之物生存,其中有因地取材挖陷阱、下绳套抓野兽的法子,法子简单易学,镇上的猎户都是用弓箭狩猎,没听说谁会布陷井抓野兽。一招鲜,吃遍天,家里生计不妨从设套抓兽开始。

雨过天晴,今天安勇没有事,吃罢早饭腰间别把镰刀上山砍柴。江安义忙叫住弟弟,对江黄氏道:“娘,家里的柴火不多了,我跟安勇一起上山去。”作为农家的孩子,江安义不可能整天坐在书桌前读书,劈竹、砍柴、挑水、下菜地的活都得干,江黄氏点头答应了。

妍儿跑过来牵住两人的衣服,央告道:“哥哥哥哥,上山记得给我摘点果子来,山里红、野栗子,妍儿好喜欢。”

大雨洗过的苍山含翠,绿水带幽,这是未曾破坏的自然美景最朴实的展现。美则美矣,然而雨水也让山路变得泥泞难行,郁积在树叶上的雨水震落下来很快打湿了衣服。

兄弟俩山脚下选了处杂树密集的地方,很快就砍好了两捆木柴,来的时候答应妍儿找野果子,两人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上行去。山风阵阵,空气格外清洌,八月的山野色彩丰富,绿的、黄的、红的、紫的随性地山林间泼抹着,各色的野果在荆棘丛中飘香,道旁草丛中不时惊起一两只山雀、野鸡,“蓬”的一声展翅飞远,惊落一枝雨水。

江安义深深地吸了口清冽的空气,觉得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慢慢地边走边看,在草丛中、灌木丛中发现了不少动物走过的痕迹。江安勇灵巧地像只野羊,一会儿就钻入灌木丛中不见了,再出现时,腰间布袋子已经鼓了起来,手中还捧着一捧野果,含糊不清地让江安义尝尝。

江安义心中有事,有意往林深草茂处走,细心地查看着鸟兽出没的痕迹。选好地方,江安义拿出准备好的细绳,弯枝布陷井,一边忙碌一边对江安勇道:“这是我从书中学来的捕兽之法,你认真看好,行的话以后就要你上山来设套。”

江安勇高兴地跳起来,一只野鸡值二十多文,一只兔子能卖三四十文钱,这个法子真能抓到野兽的话,娘就不用那样辛苦了。忙了一个多时辰,两人设了四处陷井,待直起腰时,太阳当空照,汗水晶莹如珠。

挑着柴回到家里,看着妍儿吃着野果,眯着笑眼满心陶醉在幸福中,江安义暗暗祈祷:但愿陷坑有效,只要能让家人过得开心,我就算坠入地府也不要紧。

第二天一早,两人趁着江黄氏不注意溜出了门,小跑着向山上奔去。山中野兽从未经历过陷井,四个陷井居然有三个绳套套住了猎物,二只兔子一只野鸡。江安勇乐坏了,忙手忙脚地按住犹自活蹦乱跳的野兔,解开腰带牢牢绑紧。秋天的猎物膘肥体胖,二只野兔和一只野鸡加起来有十多斤了。

拿着猎物,兄弟俩兴高采烈地回了家,老远就看见江黄氏满面怒容地站在院中。江安勇冲哥哥做了个鬼脸,跑了过去,不等娘发火,献宝式地将背着的猎物举了起来,笑道:“娘,你看,哥抓住了什么?”

两只兔子一只野鸡能卖上百余文钱,抵得上江黄氏编一个多月竹篮的收入了,江黄氏顾不上生气,眉开眼笑招呼儿子将猎物放在地上。妍儿看见野鸡身上斑斓的羽毛,伸出小手轻轻地抚摸,不料旁边的兔子突然狠地一挣,吓得妍儿一跳,赶紧躲在江安义的身后,惹得江安勇哈哈大笑。

妍儿拉着江安义的衣衫,恼怒地瞪了二哥一眼,小心地探出头,乌溜溜的眼珠带着几分惊恐地看着挣扎的兔子。猎物居然是活的,江黄氏也手足无措起来,嚷道:“小心别跑了,勇儿,你仔细拎着,这就上山货铺去。”

江安义回来的路上盘算过,开口劝道:“娘,既然这法子好使,以后抓到猎物的机会多得是。咱家饭菜过素,弟弟妹妹都太单薄,您也要补补,要我说留下一只兔子自家食用,离还债还有时间,钱应该有着落。”

江黄氏看到儿女们满怀希翼地望着自己,叹了口气,点头同意。

正文 第四章 山神之赐

王记山货铺靠近集市中心,前店后铺三进院子,是镇上的大铺面。掌柜的王石头五十有六,在平山镇收山货、草药、野味近三十年,价钱给得公道,十里八村的人都愿意把货物卖到这来,生意越做越大,与县里不少商铺、酒家有往来。

最近一个多月,王掌柜遇上了件怪事:镇西头的江寡妇隔三岔五送来几只野鸡、野兔之类的野味,怪就怪在这些猎物找不到伤口,大多时候还是活的。

皮毛齐全的活野味在城里很好卖,价格要比射死的猎物高出二三成,要知道光一张完整没有窟窿的皮毛,就价格不菲。这江寡妇是怎样得来的?活的野鸡、野兔怎么抓得住,王掌柜百思不得其解。

时近酉时,落日将余晖洒入店中,王掌柜倚在柜台上和一群闲汉聊天,远远望见江黄氏带着二儿子走来,江安勇的手中拎着两只野鸡,分明还在不安分地挣动,又是活的。

王掌柜挂起习惯性地笑容,下巴上微白的山羊胡一翘一翘,迎上前从江安勇手中接过两只野鸡,豆大的黑眼珠在眼窝中飞快地转动着,一边称重一边装出无意地问道:“勇娃子,你好本事,这活的野鸡都能抓住,在哪个山头抓的?”

身边的闲汉个个红着眼,七嘴八舌地盘问着。江安勇“嘻嘻”笑着不说话,这段日子想套他话的人太多了,哥哥告诉他只笑不说话,任谁问什么都光傻笑不答理他。

江黄氏不理其他,专心讨价还价,最后将七十文钱揣入怀中,满意地带着江安勇到集市买鱼去了。一个多月来,卖猎物的钱已经超过二千钱,大郑一两银子兑换一千文钱,钱已经够还债了。

拎着鱼走在回家的路上,江黄氏脸上露着开心地笑容,离过年还有一段时日,照这个情形下去,不但不愁还债,连义儿赴考的钱也有着落,今年总算能过个好年了。

在江安义的坚持下,江家的伙食状况有了明显的改变,经过调养,江安义长了个,身子健硕了不少,江安勇个头更是窜了一截,妍儿下巴上有了可喜的婴儿肥,江黄氏的脸上也多了血色。

家里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娘用不着整日整夜地编竹篮,手上的伤口少了许多;安勇不用再去帮工,不用再偷偷地抹眼泪;妍儿用不着羡慕邻家的女孩的花袄,娘给扯了布正缝着新衣,只等过年穿……江安义坐在书桌旁,听着不时传来的笑声,这一切都值得。

秋去冬来,转眼已是十一月,天一天冷似一天,山上的猎物越来越难寻,上山的猎人经常空手而归,而江安勇仍能时不时提回来一两只野兽,便分外引人注目了。

这天一早,江安勇进了山,很快就回来了,两手空空。顾不上应答娘的问话,江安勇跑进屋内,对着江安义道:“哥,最近上山老有人跟着我,我都不敢去收套了,今天就带着他们在山里转了一圈回来了。”

江安勇挠了挠头,懊恼地道:“这些人像苍蝇一样,老围着我转,烦死人了。哥,你得想个法子啊。”

江安义放下书本,中指下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段时间套取的猎物卖了好价钱,怎么会不引起人注意,孤儿寡母易受人欺凌,现在乡人碍于情面还只是在探听,保不准哪天就会出事。自己体内的妖魔没有出来,镇上某些人心中的妖魔却忍不住要跳出来了。

书有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事不容小觑,得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思索片刻,江安义轻声道:“天冷了,猎物也少了,马上要下雪,容易留下痕迹,索性撤了绳套,等明年再说。”

江安勇撅着嘴,有点不情愿,见哥哥神色凝重,只得点头答应。

“要是还有人问你,你不妨……”声音低至耳语,江安勇听得连连点头,笑道:“行,哥,我就按你说的去做。”

再次上山,有些天没去,五个套收获了一只竹鸡,居然还有只野羊,天寒地冻,猎物都已被冻得僵硬。江安勇将绳子解下枝条弹回复原,再小心地将地上的痕迹扫除干净,这下谁也发现不了异常。

背着猎物刚进镇子,江安勇立马被一大群人围上,大伙七嘴八舌地打着招呼,目光火辣辣地落在猎物上,这些人眼馋不是一二天了。

“勇子,都能打野羊了,告诉哥你是怎么打到的,教教哥呗。哥家里人多,一家老小都指望着哥吃饭呢,哥替一家人老小谢谢你。”

“二侄子,打猎怎么没见你拿弓箭啊,怪了,这兔子和羊身上怎么找不到伤口啊?小子,别走啊,给大伙说道说道,吃独食可不好。”

“兄弟,上我家坐坐,家里饭菜都准备好了,你婶娘家的二侄女来了,小丫头长得可水灵了,你婶说要说给你做媳妇,走走走,上我家去。”

“勇娃子,你在叔家干活的时候,叔待你可不错,白面馒头都给你拿,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告诉叔你是乍弄的?叔拿白面跟你换。”

……

江安勇只顾笑嘻嘻地摇头,背着东西往家走。众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刚才大伙商量过了,今天无论如何要把江安勇打猎的秘密套出来。

众人拉扯着江安勇进了路边的小酒店,片刻功夫酒菜热腾腾地上了桌,众人将江安勇围坐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劝酒。架不住人多,都是长辈,不是老叔就是老哥,江安勇第一口破了例,接下来就免不了面红耳赤、目光迷离的下场。

江安勇醉了,众人逐渐静下来,目光集中到在另一桌独酌的王掌柜身上。王掌柜得意地一笑,站起身走过来,右手努力地将上翘的山羊胡抚平,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

有人空出位置,王掌柜一屁股坐在江安勇身边,江安勇正努力瞄准一块猪头肉。王掌柜拉住江安勇的手,问道:“二小子,你这猎物怎么打来的,老夫收了半辈子的山货,还从来没看到过只只都没伤口的猎物?说说,只要你告诉我用的什么法子,你今天拿来的这些东西老夫给你一两银子。”

众人齐齐吸气,这些人多是打过猎的,知道价格,这头野羊不过三十来斤,至多能卖五百文,加上竹鸡也不过六钱银子,王掌柜居然舍得出一两银子的天价,众人看向江安勇的目光不禁更加火辣、贪婪起来。

“不能说,不能说。”江安勇酒醉心明,连连摇头,自顾着把猪头肉放到嘴中。

众人一看,江安勇心里还明白着呢,乱轰轰地又是一通劝酒,这回妥了,江安勇说话的舌头都大了,一个劲直往桌上趴。王掌柜示意旁边两人夹住江安勇,然后凑在江安勇耳边大声问:“二小子,快说,你那猎物是怎么回事?要不然就不给你吃了。”

“嘻嘻嘻嘻”,傻笑了半天,江安勇直着眼盯着王掌柜,大着舌头说:“银子,给我银子……我告诉你,千万……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嗝……”

王掌柜用手扇着酒酸味,从怀中掏出绽银子拍在桌上,“快说”,把耳朵凑在江安勇嘴边。众人一个个凝神屏气紧往前挤,支聆着耳朵唯恐自己听漏了。

揣好银子,江安勇含糊不清地道:“我在山上砍柴,见有条蛇……蛇要吃枝上的鸟,我……我砍死了蛇。晚上做梦,那……那鸟说他是山神,说要谢我……让我去取……,不要告诉别人,要不然……没了……”

鬼神之说让人敬畏,众人吸了口凉气,变得鸦雀无声,目光变得畏惧、恐慌,或许还有羡慕吧。不知是谁先起身,紧接着一个个悄无声息地离开,最后剩下王掌柜。

王掌柜懊恼地直拍头,连连叹气,嘟囔着站起身,将放在店门旁的野羊和竹鸡背上肩,回过头吩咐伙计道:“酒钱先记上,年底一并来结。江家小子醉了,你让他歇一下,记着别说我问他话的事,唉。”说完,摇着头叹着气离开。

等酒店清静下来,江安勇慢慢地从桌上抬起头,掩饰不住得意的笑容。

“明子哥,将剩下的猪头肉、鸡给我包好。”在店小二明子惊诧的目光中,江安勇咧着大嘴摇摇晃晃地回了家。

山货铺前再看不到江寡妇和江安勇的身影,镇上没人再追着江安勇问猎物的事,知晓原因的人相视而笑,暗自开心。江家的傻小子泄了密,惹得山神他老人家生气了,哈哈,再得不到猎物了吧,一顿酒就把实话说了,真是个傻小子,换成我,打死也不说。

这个冬天,平山镇山野里的鸟雀突然变得幸福起来,操弹弓打鸟的少年被大人严厉地喝斥着,进山的人身上总会带些碎粮,殷勤地洒在地上,嘴里神神秘秘地念叨着。

原本荒废着的山神庙香火突然间变得鼎盛了起来,看庙的道人出乎意料地过了一个肥年,只是谁也不知道这“山神爷”居然是遭雷劈的江家大小子。

正文 第五章 另辟蹊径

江家的竹林郁郁葱葱,漫山的竹子长势喜人。江安义很喜欢竹林的清静,常沿着山石砌成的小道漫步,淡淡的竹香萦绕周围,微风拂动细枝,发出阵阵“沙沙”竹语,听着清脆的鸟鸣,让人心旷神怡、浑然忘忧。

一大早,兄弟俩扛着锄头上山挖冬笋,妍儿提着篮子在后面当“跟屁虫”。较之春笋,冬笋肉质细密鲜甜,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农人有“九前冬笋进春烂,九后冬笋清明出”谚语,此时离冬至还有时日,地里的冬笋无法长成竹子,多被挖来食用。

挖冬笋是个讲究门道的力气活,冬笋还在土里,不懂的人茫然不知从哪下手。江安义自小跟父亲挖过冬笋,知道先找竹叶浓绿带黄点的孕笋竹,找到后在其周围表土龟裂处挖掘。

半个时辰不到,兄弟俩挖了二十多颗冬笋,江安义满意地晃晃手臂,自己的身体比以前强壮了不少,力气增长了不少,这得益于家里吃食的改善,最终归于钱上。想到钱,江安义的眉头皱起来,绳套狩猎不能用了,家里的财路断了,一切重回到老路上去了,莫非自己又要在妖魔的记忆中翻一翻?

江安勇一刻也闲不住,带着妍儿在竹山追逐玩耍,江安义顺手摘了几片竹叶,坐在山顶的石头上休息。脑袋里胡乱想着,手中无意识地编织着竹叶,等到妍儿跑到身边发出一声惊叫,江安义才发现手中的竹叶被编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蚂蚱。

看着手中的蚂蚱,江安义呆住了,自己什么时候会编竹蚂蚱?妖魔倒是会用各种叶子编小鸟、鱼、蚂蚱之类的玩意,刚才自己被妖魔附体了?心头一惊,手一抖,竹蚂蚱飘落于地。

妍儿不知道哥哥想什么,高兴地拣起竹蚂蚱跑去找二哥,竹林里又响起欢笑追逐声。江安义惊惶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这段时间妖魔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刚开始吃不香睡不安,现在逐渐习惯了,偶尔江安义会想故事里的那些妖狐总比无情的天神可爱些,这妖魔其实也不错。

妍儿拉着安勇走过来,看见弟弟妹妹期待的眼神,江安义自觉地多编了几样小东西。编的时候不时地抬头看看天,天高云淡风清,丝毫没有要闪电打雷的迹象,看来老天对这些小事情没有兴趣派遣雷公电母前来一趟。

蚱蜢追逐着小鱼,将欢笑洒满整座竹山,轻风微摇竹叶,天地一片安宁。

可惜是些小玩艺,换不来钱,自己想钱都快想疯了,江安义自嘲地一笑。

“安勇,妍儿,回家了”,江安义弯腰收拾竹篮,一低头那瞬,脑中灵光乍现,竹篮、竹笔筒、竹茶具、竹简,还有竹扇,江安义霍然直腰,一脸惊喜。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家里用的竹蔑刀做不了精细活,江安义铁匠铺打造一堆式样各异的小凿子、小刀子、小铲子、小挫子,足足花了五十文,江黄氏心痛得直皱眉,要不是前几天安勇拿回来一两银子,江黄氏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看着忙碌的儿子,江黄氏满是骄傲,家里的情况都是义儿改变的,义儿长大了,这个家逐渐要交到他的手里。书上不是说妇人家“夫死从子”,家里的事情让义儿做主好了。等过两年,义儿考中秀才,娶妻生子,自己就安心带孙儿吧,江黄氏出神地想着,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江安义回忆着:选三至五年竹龄的老竹,锯成段加盐在沸水中煮上一个时辰,阴干后再放入蒸笼里蒸上二个时辰,保证竹制品不开裂和变色。心里也没底,在家人好奇的眼光中,江安义故做镇静,往灶里添了把火。

活从容易的做起,先用刨刀刨去外皮,小心铲平竹节,然后用节节草打磨。节节草又叫锉草,野外到处都有,木匠用它来打磨家具,江安勇割了一大捆堆在檐下。等到竹筒变成顺滑光洁略带黄色时,就可以在笔筒外表上绘画或刻字了。

琴棋书画,文人四友。琴、棋不会,书和画江安义学过。字是读书人的门面,江安义下过苦功临字帖,画随父亲学过两年,停留在略通上面,简单的梅、竹、松图还是能对付。

构思片刻,江安义先用毛笔在筒身上勾勒出图案,再用刻刀依痕刻划,最后涂上淡墨。一朵墨兰在筒身上绽放,兰花笔筒清新淡雅地出现在眼前。

略嫌遗憾地打量着笔筒上的墨兰图,刻刀在竹筒上不听使唤,练字时讲究提笔如挽千钧,自己的手算得上稳准,但拿起刻刀来还是欠了火候,不听使唤。感觉到胳膊有点酸胀,手在微微发抖,一个上午差不多过去了,真是“知之非难,行之不易”啊。

妖魔的手很稳,他从小就练习一套宁心静气的功法,自己是不是也试试。江安义胡思乱想着,将手中的笔筒放到桌上。妍儿站在旁边,立马将笔筒抢到手中。

用小手轻轻地摩挲墨兰花,妍儿细声细气地问道:“哥,这是什么东西,真好看,放筷子吗?”

“啊?不是,这是装毛笔的笔筒。”江安义将几支毛笔装入筒中示意。

江安勇好奇地问道:“这筒儿看得精细,能卖多少钱?”

市面上卖的笔筒因材质不同,价格在十文至百文不等,江安义对自己做的竹筒心里没底,迟疑地答道:“二十文吧?”

“二十文?”江安勇惊呼出声,道:“一把竹椅才卖十文,这筒子就能卖二十文?真划算。”

在旁边站了一上午,江黄氏脸上不见笑容,板着脸道:“义儿,钱紧点没关系,你不要因小失大,忘记该做的正事,这一上午才刻一个笔筒,你打算什么么时候看书?”

语如惊雷,炸得江安义无法安坐,连忙起身应道:“娘教训的是,孩儿确实本末倒置了。”

江黄氏表情缓和下来,柔声道:“是娘无能,不能让你安心读书。娘看这笔筒做起来并不难,无非多费些打磨功夫,要不这样,粗活由娘和勇儿来做,你只管在筒上刻花就行,这样既不耽误你读书,也不会误了活计。”

一家人分工合作,江安勇削刨粗胚,江黄氏打磨成型,江安妍找寻锉草,江安义最后在笔筒上添上画。熟能生巧,开始一天只能做两三个,四五天后便稳定在五个了。

不能都做笔筒,江安义成功地做出了茶具、杯子等物,接着发挥江黄氏的专长,编了些竹书篮、竹花瓶、竹花篮之类的东西。半个月下来,已经做了笔筒二十六个,茶具五套,竹书篮四个,竹花瓶六个,竹花篮六个。

江安义试着用边角料做了些方形、菱形、圆形的竹牌,用阴刻、阳雕、皮雕的手法刻着些“勤勉、慎独、戒急”等简短的箴语,用红绒绳串着,就像一块块玉佩。最后在竹器上刷上熟桐油,晾干后这些竹制品变得油光可鉴,金黄可爱。

江安勇利用空闲为自己削了把竹剑,宝贝得不得了,片刻不离手,吃饭都要放在旁边,连妍儿要了几次都不舍得给。

妍儿撅着小嘴坐在檐下生了会气,瞥见废弃的竹堆里有两个锯下来的竹环,拣起来套在手腕上当手镯,重新笑容满面。江安义一腿门里一腿门外的正好看见,妹妹细瘦的胳膊上套着两个竹圈笑容满面,心中不免发酸,想起件玩艺来。

将细长、长短不一的竹管钻孔拴上绳,绕挂在竹节打磨成的圆牌下,长绳绑枚铜钱,下面坠着菱状的竹牌。江安义起身将风铃挂在屋门口,手轻轻一推,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小院平添出许多生气。

妍儿高兴地围着风铃直转圈,仰着小脸专注地盯着。江安义抱起妍儿,让她用小手推动风铃下的竹牌,发出一串串清脆的声响,江安义爱怜地问道:“这是风铃,喜不喜欢?”

“喜欢”,妍儿的笑声和风铃一般清脆悦耳。

江黄氏从屋里出来,拨弄了一会风铃,然后与江安义商量道:“东西已经做了不少,马上就要过年,是不是该卖了。”

“镇上卖不起价,等天晴咱们到县上卖去。”江安义应道。

十二月初六,一家人早早起身,杂货铺的牛车要去县城送货,事先说好搭车。县城离平山镇有十八里路,牛车走不快,来到了县城太阳已经高高挂起。

城内车马如流、人流熙攘,两旁商铺林业,一片繁华喧闹的景象。安勇和妍儿的眼睛都觉得顾不过来了:马车“轱辘辘”地从石板上辗过,挑着担、推着车、挎着篮的小贩们脚步匆匆,骑着高头大马的壮汉神采飞扬,散发着香味的马车、小轿吆喝着行色匆匆……

东城门往左行不到百米,有一片空场,是摊贩们的集市,因为来的比较晚,到处都是人。集市上小贩们的叫卖声、讨价还价的争执声一浪高过一浪,包子馒头铺蒸腾出丈许高的白雾,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卖肉的屠夫刀飞如雪,卖鱼的小贩入盆擒鱼,这边鸡飞鸭叫,那边杂耍猴戏;东山的大枣,西域的核桃,北地的兽皮,南海的咸鱼,各种声音、气味、颜色汇集起来,描成一幅生动的集市图。

一家人在人流中挤来挤去,总算在角落里找到块空地,箩筐反扣,筐底上摆上几件样品,风铃和铭牌挂在身后的树枝上,买卖便开张了。摊子摆好后,江黄氏让江安义离开,在世人的眼中,读书人是清高的,不能做买卖。江安义也不勉强,嘱咐了江安勇几句,牵着妍儿到前面不远处看杂耍。

风铃清脆的响声很吸引人,很快有人围了上来,见竹制的笔筒、茶具很是新奇,有人问价。来之前一家人商量过,竹杯、笔筒不低于二十文、风铃二十五文、茶具要百文一套,竹牌三、五文的看着卖。

江黄氏心中忐忑,一把大竹椅还卖不到十五文,这些小玩艺能不能卖那么多钱。有人拿了笔筒问价,江黄氏仗着胆子报了个二十五文,没想到二十五枚黄澄澄的铜板真的到了手,不禁喜出望外,心里有了谱,叫卖的声音变得格外响亮起来。

出乎意料风铃和铭牌卖得最好,六串风铃每串三十文,一下子卖完了,铭牌五文、八文地也很快卖光了。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将小摊子挤了个水泄不通,问价的人络绎不绝。

带来的竹品大部分都卖出去了,感受着腰间钱袋沉甸甸的重量,江黄氏心花怒放,今年不光可以过个好年,连义儿赴考的路费也不用发愁了。

正文 第六章 祸生不测

“闪开,闪开”,人群被粗暴地分开,露出两名身着皂衣的衙役。油汪汪的脸油汪汪的衣服,油汪汪的手抓着油汪汪的包子,油汪汪的嘴角还在流着油,收税的衙役侯七和马八,侯瘦马肥,人称“东街二鬼”。

临进年关,集市上热闹非常,各行各业的生意分外红火,衙役们当然要趁着这个机会发点财,平日里一两文的集市税涨到了五文、十文。一天下来,光东街这片集市,侯、马二人少说也能落个千八百个文。有钱能使鬼推磨,两人卯时始就在街上打转,忙到巳时,觉得肚饿,从包子铺抓了几个包子,在厌恶、畏惧的眼光中,得意洋洋地又巡视起来。

侯七一眼就瞄上江黄氏腰间的钱袋,鼓胀胀的,用手肘轻轻捅了一下马八。马八眼一亮,将手中的包子塞进大嘴,顾不上油烫,两口咽下,含糊不清地喝问道:“那妇人,可交了集市税?”

民怕官,何况是这等恶鬼般的污吏,江黄氏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带着几分怯意摇头道:“还不曾,敢问官爷,要交多少?”

马八张开油乎乎的大手一晃,道:“五十文。”

“什么,怎么会要这么多?”江黄氏惊呼出声,江黄氏来过这里的集市,往日不过交两文钱,就算快过年了也不用这么多吧。

“大胆妇人,居然敢抗税,收了摊子,到衙门去。”侯七尖声厉喝道,上前一脚就将箩筐踢翻,箩筐上摆放的物件滚了一地。

江安勇气得紧握双拳,要冲上去拼命,江黄氏拼命地搂住儿子,流着泪恳求道:“官爷,有话好商量,五十文就五十文,您别动手啊。”

周围的人群敢怒不敢言,用憎恨地眼光瞪着两人,却没人敢出声相帮。一个笔筒滚出老远,在一名长衫儒者脚边停住,那人弯腰捡起笔筒,拿在手中端详着,点头赞道:“倒也雅致。”

江安义听到嘈乱,忙抱起妍儿跑了回来。分开人群,见江黄氏抱着江安勇哽咽哭泣,一个胖衙役夹着腰腆着肚子耀武扬威,还有个瘦子蹲在地上将散落在地的物件扔进筐中。

娘抱着弟弟靠在树干上流泪,瑟瑟得如同干枯的树叶,江安义怒火中烧,从喉中发出声低沉的咆哮,抬腿踢向脚边的侯七。侯七被蹬出一溜滚,撞到围观人才止住,当然免不了收获几下黑腿。

放下妍儿,江安义直奔马八,马八见少年人有如疯虎,吓得呆住了,手点指着江安义,“你……你……”,惊地发不出音来。

一把薅住马八的衣服,江安义想也不想地一头撞去,“叭”的一下正中鼻梁。马八双手捂着鼻子发出一声惨嚎,鲜血从指缝间“滴答”出来。江安勇乐得直蹦,要不是江黄氏紧紧拉着,就要冲上去踢上两脚。

“打得好”、“这帮狗东西早就欠收拾了”,人群中一通叫好声。

江安义松开马八,自己反愣住了,这几下出手干净利落,分明是在梦中见妖魔争斗时常使的招式,怎么不自觉中使出来了,不过感觉很爽。

侯七“唉哟唉哟”了半天,扶着柳蛇腰勉强站起,痛得直呲牙,抽出腰刀隔远呼喝道:“好小子,竟敢殴打官差,造反了,到衙门打官司去。”

江安义生出几分害怕来,冲着四周做了个罗圈揖,道:“诸位父老乡亲,今日之事你们亲眼目瞩,分明是他们仗势欺人,请各位乡亲帮忙到衙门做个见证。”

人群一阵汹涌,马八仰着头,捏着鼻孔,含糊不清地威胁道:“谁敢做证,就是同谋,与这小子同罪。”侯七挥舞着明晃晃的腰刀,在一旁发出阴森森的冷笑。百姓怕官,纷纷避开江安义期待的目光,没人敢上前。

侯七和马八见众人默然,越发得意猖狂,挥舞着刀要上前拿人。江黄氏急得直掉眼泪,妍儿吓得“哇哇”大哭,江安义再次觉得邪火上撞,真要上前夺刀杀了这两个王八蛋。

“且慢”,长衫儒者从人群中走出,将手中的笔筒放回竹筐,冲着江安义道:“老夫正好看到事情的经过,确是这两个狗东西伏势欺人,老夫愿为你做证。”

有如久旱逢雨,江安义感激地连连作揖。人群“嗡”的一声兴奋起来,指点着儒者,交头结耳地议论起来。

身为衙役,得有眼力见,什么人可欺,什么人不能碰,什么人得捧着,这是学问。侯七见来人面如满月,三缕墨髯透着精神,身着裯布衣衫,不怒自威的样子,应该是有身份的人。

侯七不敢放肆,叉手行礼道:“这位老爷,这妇人抗税在先,这小子更是公然殴打官差,目无法纪,您都看到了,我们是依律办事,请老爷您不要多事。”

“多事?不平之事老夫就要管。老夫倒要问问陈县令,他是怎么管教手下的,尔等撮尔小吏,不思尽忠职守,反而鱼肉乡民,实是可恶至极。”

来人口气不小,侯七和马八对视一眼,不记得县里有这样一位,马八试探地问道:“敢问您是?”

“老夫余知节。”

人群立时炸开了锅,“余知节,京城做户部侍郎的余大人吗?”

“不可能,余大人一直在外任官,有十多年没回过家了。”

“你消息不灵通,表舅的侄子在余府帮工,他说余大人几个月前就回家探亲了,只不过余大人为人低调,没有声张罢了。”

“我就说此人气度不凡,令人望而生敬,原来是余大人回家了。”

“拜见余大人”、“余大人一向可好”、“余大人好”,人群中响起一片问好声。

余知节的名字江安义听过,准确地说余知节这个名字在新齐县家喻户晓。余知节,德州新齐县人,二十七岁高中进士,宦海浮沉二十载,历任主薄、县令、太守,现任户部侍郎,且为官清廉正派,官声甚佳,在新齐县被视为读书人的榜样。

侯七和马八苦了脸,这回踢到铁板了,趴到地上捣起了蒜,连声求饶。余知节厌恶地扫了他们一眼,喝道:“自己滚到陈县令处讨打,若让我夫知道尔等敢再为非作歹,小心你们的狗头。”

侯七马八狼狈地爬起身溜走了,临走前侯七恶狠狠地撇了江安义一眼,眼光中充满了怨毒。那眼光让江安义想起毒蛇,心中一凛,此刻顾不上其他,江安义冲着儒者深深一躬,道:“多谢余大人仗义直言。”

余知节摆摆手,示意江安义无须多礼,蹲下身子,饶有兴趣地把玩起箩筐中的竹器来。众人也不散去,围做一圈,兴奋地围观着余知节。

半晌后,余知节站起身问道:“这些竹器可是你所制。”

“是。”

余知节刚想继续说话,发现身边围着一圈好奇的人,微笑地冲乡亲抱了抱拳,对江安义道:“此处说话不方便,随我到前面茶楼一叙。”

跟家人打过招呼,江安义跟在余知节身后去了茶楼。有余大人出面,江黄氏收起胆怯之心,继续开张卖竹器,一边等儿子回来。

到了茶楼,江安义再次谢过相助之恩。余知节见江安义年纪不大,举止温文有礼,而且身着儒衫,笑问道:“你可曾读过书?”

“小可是个童生,明年要参加州里的院试。”郑国读书人先进行童子试,童子试三关,分为县试、府试和院试,考过前二次称童生,考过院试后才能称秀才或生员。余知节点点头,身为朝庭户部侍郎,天下的俊才不知见过多少,一个童生引不起他的关注。

余知节直接道:“老夫生性喜竹,这些竹器雅致动人,让人耳目一新,老夫有意带些赠予京中好友。不过,你所做之物略失之粗糙,有美中不足之憾。”

一席话说得江安义颇感汗颜,这批竹制品细微处雕琢不足,再加上题画的水平有限,明眼人能看出瑕疵来。江安义愧然道:“小可手艺不精,所制之物匠气过重,大人所言一针见血。”

余知节问了几句,从袖中拿出锭银子放在桌上,道:“这是五两定银,小哥且将笔筒、茶具、风铃等物各制十套,上元节后送余府,届时另有厚谢。”

江安义将银子揣入怀中,回到集市,见家人笑嘻嘻地站在原地等他,摊子已经收了。一问方知,围观的众人看余大人都喜欢这些竹制品,一阵哄抢,片刻功夫都卖完了。

江安义把余大人找他的原因说了一遍,从怀中掏出银子放在娘的手中。江黄氏合掌念了声佛,笑道:“余大人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娘回去一定到庙里烧香保佑他长命百岁、升官发财。”

这次进城,竹制品卖了二千多文,加上余知节给的五两定银,一下子有了七两多巨款。手中有钱,胆气就壮,江黄氏带着儿女们破天荒地“疯狂”了一把,回去的时候,两个竹筐满满当当地塞满了吃的、穿的、用的。

兄弟俩轮流挑着担子,江黄氏牵着妍儿,冬日暖阳将一家人的身影聚在一起。行走在温暖中,江安义从未有过的平静,这一刻他不再担心妖魔,有些人比妖魔还可怕,要守护家人的平安,也许化身妖魔才会让他们害怕。

正文 第七章 路在何方

自打从江寡妇家失了面子,江李氏一直处于不爽中,后来听说江寡妇有法子卖野味换钱,江李氏气得摔碎好几个碗,从此多了件事,替江寡妇家记帐:每天到山货铺打听江寡妇家的收入,再估算着支出。眼见得江家的财产超过了二千文,江李氏着急上火,吃不好饭睡不着觉,这煮熟的鸭子难道还能飞上天?

后来,江寡妇再没有往山货铺送过野味,江李氏舒心了些。听说原来江家二小子救过山神得了报答,后来因为喝醉了酒吐露了真像,山神生气了,猎物没有了。江李氏特地跑到山神庙烧香,奉献了十文钱的香火,别人祈求山神爷照看,她特特在山神爷面前告状,祝愿江寡妇家再也打不到猎物。

江李氏抓了把瓜子倚在门口盘算着:眼看着十二月过去了一半,现在江寡妇家只出不进,就算咬牙能还上债,她家也过不了年,更没钱供她家没用的大儿子到府里考试,到时还得卖地换钱。老娘索性过了二十日再去讨债,他家大小子不是争硬气说年底必还嘛,二千二百文钱,少了一文老娘也不干,不折腾得他家鸡飞狗上墙,老娘就咽不下这口气。

想到痛快处,瓜子壳四处飘飞,时不时还传出一两声阴笑,吓得路人远远地避开。说来也巧,远远瞅见江黄氏提着东西正朝这边走来,江李氏眼珠转了转,看江黄氏走路轻松,不像带着二千多枚铜钱的样子,一定是无钱还债,买些东西想拖延,呵呵呵,想得美,简直是做梦。

将手中的瓜子一抛,转身拿了把扫帚,“刷刷”地扫了个尘土飞扬,直到扫帚碰到江黄氏的脚,江李氏这才抬起头,假装刚看到江黄氏,笑道:“五弟妹啊,稀客稀客,今儿怎么得闲来看嫂子,来就来嘛,还拿什么东西,里面请。”

江黄氏把二两银子和四百文钱放在桌上索要借条,江李氏傻了眼,完全出乎意料,脑袋“嗡嗡”直响,脸红一阵白一阵,连厚厚的脂粉都掩盖不住脸上的精彩。当江黄氏起身告辞,江李氏挣扎着从椅子上起身相送,江黄氏还没走远,江李氏头一晕,软瘫在地上。

无债一身轻,几年未沾过酒的江黄氏特意打了两斤酒,让儿子陪着喝两杯。江黄氏一边喝酒一边向儿女们诉说还债时的情形,边笑边落泪,娘醉了。看着娘尽情地释放着辛酸和委屈,江安义觉得眼角有些发润,笑着举杯仰头掩饰。

江安勇也醉了,小小年纪居然这样贪杯,二斤米酒倒有多一半进了他的肚子。妍儿老老实实地夹菜吃,不时地抬起头给大家一个灿烂的笑脸,家人的欢乐让这个小女孩从心里笑成了花。

安顿好家人,夜已深,江安义独坐在书桌边,一灯如豆,晕黄如旧,但灯光中闪烁着喜悦,空气中弥漫着满满地温暖幸福。一阵寒风吹来,灯光摇曳不定,江安义急忙用手护住灯光,待油灯重新焕发出光亮,江安义的眉头皱了起来,侯七那道毒蛇般的目光出现在脑海中。

那眼光如同冰水般浇来了心头的喜悦,想起绳套猎物遭乡人垂诞,县城卖竹品遇衙役勒索,家境虽然有所改变,但新的麻烦也出现了,眼前的幸福生活就像这风中烛光,随时可能被一阵风吹灭,为了这个家,自己绝不能松懈。

每个人心中的幸福是不一样的,江安义不过是个乡间少年,在他心中能衣食不愁,不受欺凌便是最大的满足。当然,少年人的心中都有梦想,江安义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自己也 能像余知节那样金榜得中,光大门楣,然后官居一方造福百姓。

但是金榜题名,何其难也。大郑分天下为二十七州(上州有:霸、并、辰、楚、登、端、方、福、平;中州有:恒、侯、化、仁、魏、晃、姜、娄、灵;下州 有:德、雷、黔、丽、孟、齐、青、宿、韶),自己所在的德州是下州,新齐县在德州四十七县中位列下县,下州录取秀才名额三十名,举人名额仅二十名,不及上州的一半。更不用说三年一次的会试有近万举人聚集京城,争夺不足三百名的“进士”功名,何其难也,江安义再次摇头叹息。

烛光幽幽,江安义想起自己六岁启蒙,寒窗不辍,四书五经烂熟于心,十二岁幼龄就考取童生,也曾被许为“神童”。家中藏书虽然不多,但自己向好友郭怀理借书抄录,数年下来蔚然可观,应该说墨义、贴经这一块难不住他。

写诗作赋江安义并无才华,所作之诗文寡淡无味,见闻太少胸中无物自然笔头干涩。看过前辈秀才所做诗词,言辞略显华丽,细品之下也是平淡,想来现在的水平应付秀才考勉强还行。

科举重策论,越往后考的策论所占的比重越大。策论既有对经义的深刻理解,又有对时政、农事、民风等问题对答献策。江安义居于乡间,天下大事多是道听途说而来,所做策论无非是老生常谈,人云亦云,并无新意,这样的文章难以出彩。

想到这里,江安义的眉头不禁紧锁起来,以自己现在的水平要考个秀才怕是不易,更何况其中还有徇私舞弊。江安义怅然而起,推门来到院中,月光如水,洒落在庭院中,一片清冷。

夜凉如水,江安义打了个寒颤,长出一口气,下意识地把念头联上妖魔的记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在妖魔的记忆里,子曰诗云不多,诗词多如繁星,或豪迈雄奇或悲壮慷慨 或灵动秀美或清幽奇巧,每一首都让人为之绝倒,要不是夜深人静,江安义简直要歌而诵之,长啸不已。

好不容易按捺下狂喜的心情,江安义对妖魔的身份产生了疑问,能写下这样美妙的诗篇的人怎么会是妖魔,称之为诗仙也不为过。难道附在我身上的根本就是“仙人”,想起平日里自己的戒备,连连暗呼“大仙勿怪”。

紧接着,江安义搜看了“大仙”关于策论的记忆。片刻之后,江安义赶紧回到了自己的思维中,太多离经叛道、大逆不道的想法,虽是粗看,依旧吓得江安义出了身冷汗,看来妖魔始终是妖魔,并没有因为诗写得好就有所改变。

且喜且忧,喜的是诗赋这一关能轻松过去,忧的是策论还是没有办法,按照妖魔的想法写策论,怕是文成之时便是满门抄斩之时,看来要另想良策。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读书离不开师友,良师益友能助力不少。县学名存实亡,虽然逢三、九教学,马训导多是随意念些经书塞责,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多数时候他都在侃侃而谈自己是如何饱读诗书,如何才学满腹,却被大材小用屈居于小县做个训导。

马训导是举人出身,学问是有的,不过这学问可不轻传,只有那些塞了银子的学生才会被他叫到住处,私下传授。江安义家贫如洗,没有银子,只能望门兴叹,当然就更没有可能到书院去求学。

县学里的前辈秀才们难得一见,大家都在苦读,以求乡试中举,有些年长的还要养家糊口教授私塾,更没有时间来为江安义传道授业。偶有同窗会文,无非是表面上互相说些好话,转过身嗤之以鼻。

江安义有个好友郭怀理,比他大三岁,郭家是富商,江安义常去他家中借书抄录,顺便打打牙祭。郭怀理也会来江家玩,每次都带点小礼物,江家人很喜欢这个“胖子”。想到这个好友,江安义嘴角绽放出笑容,这胖子真是冬日里的温暖。

只是,这位好友的功课着实一般,枉费了他爹经常送钱给马训导。想起死胖子每次说起马训导时都是一脸不情愿地嘟囔无味,江安义又好气又好笑,这机会要给自己多好。

几片竹叶从眼前飘过,将江安义从胡思乱想中拉回现实。马上快过年了,余知节预定的东西要在元宵节前完工,这段时间得抓紧了,不要拿了定银把事办砸了,可真对不住余大人。

对了,余大人喜欢竹,制把竹扇献上一定讨喜。如果再在扇上提上余大人喜欢的诗句,说不定能求余大人指点一下自己的文章,要说明师,整个新齐县没有比余大人更厉害的明师了。

江安义被自己的这个主意弄得热血沸腾,很快找到一句关于竹的对联,“未出土时先有节,至凌云处尚虚心”,恰好与余大人的高风亮节相符,此句写于扇上,余大人一定欢喜。学问素来不轻传,自己与余大人仅见过一面,身份有着天地之别,冒然相求,余大人会不会发怒呢?

来回在院中踱着圈,患得患失起来。月光下的茅屋残破不堪,江安义想起几个月前家中的状况,因为自己从妖魔处借智,家里才有了些变化。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江安义决定再赌一把,只有改变自己的命运,才能保护好家人,无论成败,都不能放过改变的机会。

江安义没有查觉到他为人处事的方式,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许多,这种改变是生活所迫?还是受体内妖魔的影响?江安义毫无查觉,抬头望月,此刻心中充满了斗志。这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自己一定要从荆棘丛中闯出一条路来。

正文 第八章 以竹为名

大郑丰乐六年除夕,镇西头的江家响起了久违的炮竹声。小院虽旧,收拾得干净,红纸黑字手写的春联透着喜庆,花生、瓜子摆在桌上招待客人像模像样,小妍儿穿着花衣裳,欢快地跑进跑出,这个家少了往日的愁苦,多了过年的欢快。

城西余府。初升的太阳正照在大门,黑漆大门上方,“大夫第”三个楷书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八字门楼,硬山顶一字式山墙,小青瓦盖顶,外檐饰墀头和砖瓦质翼角,正门石雕、墙上花砖、斗拱木雕,无不精美绝纶,整个宅院越显高大庄重、气势不凡,真不愧是新齐第一家。

江安义心中感叹:看这府门,光大门楣四字体现得淋漓尽致,读书人至此,当生幢憬羡慕之心。余府门前热闹非常,车马的喧闹声传出老远。

身穿粗布棉袍的江安义提着一个大竹篮抬阶而上,老苍头余勇打量着这少年人,揣测着来意。放下竹篮,江安义拱手为礼道:“老丈,小可应邀前来拜见余大人,请代为通传一声。”

周围的人一脸鄙夷,余大人回家探亲,除了至亲好友不见外客,听说连陈县令几次拜访都被婉拒,这小子是谁,看穿着不像官宦子弟,不知天高地厚也想着求见余大人,还应邀,不看看自己是谁,余大人能约你?

余勇见江安义虽然穿着朴素,但举止温文有礼,站在阳光中微笑着,让人生出好感。想来这少年人不会说谎,真是大老爷邀来的,余勇决定通传一声。半柱香的功夫,一名小厮出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领着江安义向内宅走去。

穿过影壁,从左侧的长廊一路逶迤向前,穿门绕院,曲曲折折,余府的面积可不小。江安义中有事,无心观看园中的美景,盘算着见到余大人后该如何言语。小厮让他在一栋精舍前停下,自己进去禀报。

这是个精致的小院,石子甬路通向三间精舍,正屋上方悬着块匾:静思斋。房前种竹,竹荫掩映轩窗,分外挺拔清爽。太阳温和地照在檐下挂着鸟笼上,几只金丝雀在笼中欢快地跳跃站,鸣声清脆,越显小院清幽。

仆人出来示意江安义进去,江安义提着竹篮迈进屋内,一股幽香盈鼻。屋正中悬着一幅青山明月图,下面的几案上摆放着香炉,香烟袅袅,香味从炉中散出。

东墙一排书架,摆放着书籍和古玩,下面是椅子、茶几,想是待客之所,西面一张大书桌,旁边是画缸,卷着几轴字画。余知节身着家居的棉布袍,高挽着袖子,正在桌前挥墨作画。

看见江安义进来,余知节笑着招呼道:“小哥来得好早,且请稍坐,待老夫画完这几笔过来叙话。”仆人献上茶,江安义耐心等候。片刻后,余知节画完,洗手擦干在江安义上首坐下。

江安义从竹篮内取出竹器,整齐地摆放在茶几上。为了能打动余知节,江安义颇费了些心思,制做的物品精心雕琢,还给每件物品编了个小竹篓包装,看上去既雅致又整洁,数量上也多带了两成,以备挑选。

余知节随意验看了几样物品,点头微笑道:“小哥有心了,这次的东西比上次精致了不少,甚合我意。”又听江安义说多备了两成以供挑选,余知节笑道:“小哥真是诚信之人,来人,取十两纹银来,多出的算是老夫的答谢。”

江安义站起身,恭施一礼道:“家母对大人的救助之恩念念不忘,嘱咐小可要牢记在心。小可一介寒生,无以为报,幸赖大人喜欢这些竹器,唯有尽心尽力以报。另外,小可还特意制了件新鲜玩艺,献与大人,以表敬心。”

从袖中拿出个竹匣,江安义恭恭敬敬地递给余知节。

“喔”,余知节略感意外地接过竹匣,在手中把玩片刻,道:“小巧玲珑,颇具匠心,由外知内,我对盒中的东西很是期待。”

打开匣,里面是把折扇,余知节拿着棒状的折扇,不明所以,江安义连忙起身道:“这是把扇子,我为大人展示。”“刷”的一下打开,扇了两扇,又合上。

余知节饶有兴趣依样开合了几次,试着扇了扇风,笑道:“真不错,这东西价廉物美,清雅得很,用来送人最合适不过了,这扇面上还提有字,可是小哥的手笔。”

江安义的字清秀挺拔,几行字布局疏密有致,留白处透着雅淡之味,右下角一枚小小的朱红铭章“平山安义”,画龙点晴增添了几分别致。

“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余知节轻声读道,忍不住连声赞道:“好字、好句、好扇。”

余知节工于书画,没想到小小扇面亦可精妙构思,展示出别样的魅力和意境,这是极风雅的事,满心欢喜起来。

江安义讨好地献媚道:“大人行事高风亮节、清峻不阿,君子之风与竹之高洁相似,这两句与大人品行堪称绝配。”

“哈哈哈,小友谬赞,老夫愧不敢当啊。哈哈,好一个‘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老夫要将此联刻于书斋之前,借以自警。来人,换老夫的云雾茶来,与小友品尝。”

手持折扇,看着扇面上的对联,余知节开心得胡须抖动,文人好名,这幅对联传扬出去,自己的名声将在士林中得到大大的褒扬。越看越开心,余知节手持折扇,摇头晃脑地再三吟诵。

江安义暗暗高兴,自己的地位已经从小哥升到小友,打铁要趁热,现在正是提请求的时候。站起身,江安义满怀期翼地道:“余大人,小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余知节抬起头看着江安义笑道。

“小可四月份要参加院试,但学识浅薄,斗胆想请大人指点几句文章。”江安义惴惴地说完,一躬到地,不敢直腰,静静地等余知节回话。

余知节的笑容渐渐收敛,将手中的折扇放在茶几上,手拈胡须,沉吟着没说话,心中暗自不喜。这少年好不晓事,仗着几句好言便想让我指点他的文章,简直是得寸进尺。这次归家探亲,除几个侄儿外,自己并无片言对外人指点,本县陈知县曾携子前来拜见,自己也不过敷衍几句。

不过,余知节也被江安义触动心事,他有二子一女,长子木讷、次子轻佻,小女儿倒是机敏聪慧,可是女子难承家业。原想借此次探亲之机,从侄辈中选个可造之材继承家业,可是四个侄子更是不堪,自己每日午后讲解经义,一个个无精打彩,看来指望后辈读书上进希望渺茫。

眼前这少年虽然冒失,但向学之心与自己的后辈天壤之别。看着江安义身上的青色粗布棉袍,余知节恍惚间想起自己当年,也是这般年纪,也是身着粗布棉袍,寒风中步行数十里寻访明师,来到先生面前何尝不是如此诚惶诚恐。当年求学吃尽苦头,常常抱憾而归,如今思来恰是那份执着成就了自己。

余知节下意识地拿起折扇,轻轻摇动,目光落在对联上,这幅对联着实挠到自己的痒处,百步之内必有芳草,能在家乡发现可造之才,提携一番,传扬出去不失为佳话。也罢,老夫估且试他一试。

手捊胡须,余知节微笑道:“小友无需多礼,适才老夫画了一幅竹石图,尚未题诗,我看小友才思敏捷,不妨替老夫的这幅画题首诗如何?”

江安义心中暗喜,余大人没有拒绝,而是让自己为画题诗,看来能否如愿关键看这首诗了。江安义来到书桌旁,三尺长的宣纸上画着一块嶙峋而立的巨石,数枝瘦竹于石间冲拔而起,石头雄浑厚重,竹枝疏淡秀逸,整幅画看上去淡雅飘逸。

假装摇头晃脑地赏析着,江安义脑袋里紧张地搜寻着与画作相配的诗词,口中赞道:“此画清秀劲美,石之厚重与竹之飘逸相映成趣,意境深远,依小可看来,此画以竹喻人,清高坚韧、萧散清逸。”

余知节眯着眼睛暗自得意,没想到这少年人倒是知音,画此画时自己确实想着表达石之厚重不移,竹之凌云飘逸,看向江安义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厚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那么多吟竹的诗,江安义想到这首便脱口而出。

余知节击掌赞叹:“好一个任尔东南西北风,此画得小友之诗点睛,可作为传家之物矣。来来来,安义,替老夫将此诗题于画上。”

江安义颤颤兢兢将诗题在留白处,还算好字没有变形。两人站着欣赏了一会,余知节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老夫每日午后在此斋为子侄讲解经义,安义如果有意,不妨一起听听。”

原不过指望能得到一些指点,没想到余知节居然让他和子侄们一起听讲,这真是天下掉下个大馅饼,江安义大喜过望,强抑激动,起身恭恭敬敬地向余知节行拜师礼,余知节端坐受礼,算是收下这个临时的学生。

正文 第九章 暗室私心

未时中,江安义在静思斋见到了余知节的四个侄儿,余庆良和余庆飞已是弱冠之年,两人皆是秀才,老三余庆山比江安义大些,最小的余庆云与江安义的年纪相仿,四人锦衣华服,贵气逼人。

余知节指着江安义对四人介绍道:“这是平山学子江安义,和你们一起听我讲学,你们年岁相当,要互亲互近。”

余府在新齐县声名赫赫,二爷余知仁、三爷余知和是县里知名的乡绅,江安义听过余庆良等人“余家四秀”的名声,连忙上前深深一躬,恭声道:“请四位公子多多关照。”

四人听伯父介绍此人不过是平山乡下的穷书生,见他身上的衣衫虽是新的,但不过是粗布棉衣、做工也不讲究,脸上不由都带出鄙夷之色,略略拱拱手,径自落坐,余庆云更是轻哼一声,头昂起看也不看江安义一眼。

江安义并不在意,自己和富贵家子弟本就不是一路人,有机会听余知节讲授经义已经是满心欣喜,哪会顾及其他。余知节见四个侄儿骄奢之气溢于言表,心中暗中叹息。

同样的经义从余知节嘴中讲出,比马训导不知高明了多少倍。余知节的讲解并不拘泥于书,旁征博引发散开去,穿插着名家的看法,也有个人的见解,深入浅出、妙趣横生。

余知节久居要职,他嘴中讲出的经义释析代表着经义的正解,江安义抄录了不少市面上流通着经义解析和注释,两相比较,这些释义不是恪守成规就是一家之言,有的甚至已经过时。

有如打破屏障现天地,江安义听得心花怒放,许多不解之处变得豁然开朗起来,恨不得手舞足蹈一番。一个时辰讲授,江安义只觉灵机泉涌,灵机触动灵机,一发不可收拾,只能强制住按捺活泼泼的心思,唯恐错过了下一句,紧张、兴奋、忐忑的心情夹杂着,犹如弦声嘈切,喘不过气来。

江安义的喜形于色余知节看到眼中,反观四个侄儿目光呆滞,似听非听,似懂非懂,不用比较,高下已分。江安义觉得时光如箭,余家四兄弟却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挨到余知节讲完,行过礼扬着头从江安义身边鱼贯而过。

“蠢才。”余知节无奈地暗骂,此少年将来的成就远在尔等之上,既然让江安义听讲,索性将人情再做大些。余知节笑道:“安义,这几日你不妨都过来听讲,你家在平山镇,离县城不近,府中多有客房,你在此住下,省得来回奔波,老夫闲时也可和你相谈。”

“多谢余师。”江安义自是求之不得,连声道谢,余知节安排仆人带江安义到客房,自有人通知江家不提。

余知节的授课不拘于四书五经,偶尔会谈及朝政民生,甚至言及朝中之事。余知节为京官多年,身任户部侍郎,对当前时事、朝庭风向洞若观火。江安义听得很认真,他深知科举并非只是精通经书,穷究经义即可,策问涉及政治、经济、文化、吏治等各个方面。

通过余知节之口,江安义打开了一扇向外的窗,逐渐对朝中情况、天下大势有所了解,粗略地知道了些当权者看待事情的态度和处理政务的做法,知道了这些,写起策论来就可以有的放矢。

机会难得,江安义在余府可谓争分夺秒,除了听讲,回到客房立即将所得记下,放下笔来凝神思索,再自身所学印照。余知节推荐了几本书,江安义边抄边读,常觉三更易过,时光飞逝。

余知节偶尔会找他闲聊,开始时只说诗画,江安义见缝插针问些经义上的疑难,每每能挑起余知节的谈兴。余知节越来越喜欢这个农家子,聪慧好学、触类旁通,要不是没有时间,自己真想正式收江安义为弟子。

一向少有夸人的伯父居然接连几次夸赞农家子聪明,这让余家四位少爷“吃味”起来,要知道自己四人跟从伯父学习了大半年,得到的称赞加起来还没有江安义这些天多。

一件东西自己可以并不在意,但有外人争抢那狗屎也会变成黄金,更何况学问不轻授,一个农家子凭什么在府中听伯父亲授课。余家四子妒在心头,对江安义自然没有好脸色,要不是看在伯父的面子上,几个人都想将江安义赶出门。

余知节对侄儿们的表现心知肚明,私下里对几个侄儿说起江安义非池中之物,嘱咐他们与江安义相交于微末。余家四少当面唯唯,过后依旧故态,冷言讥讽、傲慢无礼。江安义不把余氏兄弟的轻漫放在心上,依旧谦逊有礼,每日上完课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尽量不与余家兄弟碰面,避免争执。

树欲静而风不止。散学回来,余庆良约兄弟们来自己所住的北院留春阁喝酒散心,留春暖阁外的梨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留春阁内暖意浓浓,角落里摆放着银丝木炭,丝毫闻不烟火味。

酒是碧罗春,与黄酥醉、琼州液、明月香齐名。酒入杯中色做碧青,香味扑鼻,入嘴一股醇香随喉而下,比起村酿不知浓郁芳香了多少倍。余庆飞吐出一口酒气,赞道:“这酒入肚,全身都暖和多了,不愧是四大名酒之一。”

“这酒是二伯专门买来给大伯喝的,我们兄弟可都没有,大哥你哪弄来的?你说,大伯对姓江的小子那么好,会不会送他一坛?”余庆飞夹了块鹿肉,慢慢地嚼着。

“吃都吃不住嘴,喝酒,想起那个江安义就是一肚子气,喝。”

余庆云一拍桌子,嚷道:“这个乡下寒家子不知有什么好,伯父居然对他如此青眼有加。”

余庆山似笑非笑地道:“听说那小子是个篾匠,不知怎么投了伯父的缘,唉,亲侄儿还不如外人啊,我看我们还是让着点他。老四,你冲那小子甩脸,当心大伯看到不高兴。”

“我怕他,”余庆云跳起来,道:“我这就去叫他滚蛋。”

余庆飞脸一沉,喝道:“老四,坐下,不要胡来。老三你少阴阳怪气地撩拨老四,你怎么不出面赶那小子走。”

余庆良呷了口酒,淡淡地开口道:“那小子着实惹厌,老四,你如果能将他赶走,我那对画眉就送你了。”

“真的,大哥你可不许有骗我。”余庆云高兴地叫道。

余庆云不傻,知道两个堂兄拿自己当“出头鸟”,不过他少年气盛,加上确实讨厌江安义,心有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忌惮,有这对画眉当彩头,索性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吃罢早饭,余庆云带着两个小厮闯进江安义住的客房,江安义正在抄书。余府藏书甚丰,余知节推荐了这几本,江安义抓紧时间抄录,好回家后细读。

见余庆云来到自己的住处,江安义闪过一丝不妙的感觉,忙放下笔,行礼道:“见过四公子。”

“唔”,余庆云用鼻子哼了一声,很不奈烦地道:“我大伯马上就要返京了,府中有事要他安排,你请便吧。”

江安义一愣,明白这是要赶自己走,虽然知道极有可能是这位四公子在假传“圣旨”,但寄人篱下,哪能真的争辩,就算闹到余知节那里,自己也没有好结果。

江安义最后努力道:“容在下向余大人辞行。”

余庆云哪会让江安义见到大伯,那样岂不是被拆穿了,昂着头喝道:“不必了,我大伯正与二伯议事,你快些走。”

江安义留下封辞行信,将东西摆放整齐,冲着静思斋的方向拜了三拜,带着抄录的几本书黯然离开。

未时,江安义没有出现在书斋,余知节颇感诧异,往日江安义都提早一刻在园外候着,今天怎么会没来?扫了一眼四个侄儿,余知节问道:“江安义怎么没来?”

四人对视,齐齐摇头佯作不知,眼神中流露着喜意。

客房的仆人带来书,按照余庆云的吩咐答道:“江公子说家中有急事,先走了,这些书让我还给老爷。”信,早被余庆云撕碎扔到了废水沟。

余庆山佯怒道:“竖子无礼,怎能不辞而别,枉伯父这么看重于他。”

余知节用手点指着几个侄儿,怒道:“一群蠢货,他日你们莫要后悔,滚了出去。”

气呼呼地坐下,看到桌旁送回来的几本书,余知节叹了口气,毕竟是自家侄儿,总要顾及到他们的颜面,江安义的确是个人才,自己真的动了爱才之心。

想了想,余知节从书架上找来几本书,和原先的几本放在一起,吩咐道:“来人,将这些书送到江安义家中,就说老夫家中有事,不能再为他讲授,这些书让他细看。”

………………

二月二十六日,新齐县北五里亭。远山笼烟,草色遥看,星星点点的野花装点着春意,刚吐出嫩芽的柳枝在风中摇摆出留意。余知节回望家的方向,满怀离绪,此一去不知还能否再回故乡,或许只有幽梦才能还乡,车轮缓缓在官道上滚过,故乡、家人越来越远。

马车在官道上颠簸,摇得余知节昏昏欲睡,一阵风吹来,初春的天气带着几分清凉,突听一起笛声清越,打破了车行的枯寂。

侧耳倾听笛音,宛如风中春草,绵绵相伴万里,柔风细雨之中鸟鹊争鸣,似欢送、似婉别、似依恋、似惜情,曲调舒缓、哀而不伤,似是对离别的眷念和挽留,又奏出对行客一帆风顺的祝福。

余知节连连顿足呼停,掀开车帘,大道之旁,青衫长笛,正是江安义。江安义躬身一礼,朗声道:“安义在此恭送余师,祝大人此去大鹏展翅,心想事成。”

“好,好,安义,没想到你的笛子吹得如此动听,得此佳曲相赠,老夫此次返乡堪称圆满,取酒来。”

有仆人搬来马扎放在道旁,托盘献上美酒,两人相对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余知节道:“安义你是块璞玉,放在明师手中雕琢必然绽放异彩,可惜老夫官身不由己,你又不能随老夫进京,遇英才而不能育之,憾甚。安义,你如能来京城,老夫便收你为徒。”

江安义苦笑,家中温饱尚难,自己怎么可能远离前往京城。余知节亦知江家贫苦,叹息一声,带着一篮折扇重新踏上马车,江安义道旁恭手相送。

幽扬的笛声中,马车渐行渐远,终不可见。

正文 第十章 昆华祈愿

春意正浓,初升的太阳将温暖的阳光洒满小院,在满山的青翠映衬下,江家小院显得分外干净素雅。

四月初二,今天是江安义起程赴考的日子,江黄氏早早收拾妥当,带着一家人在江知厚的牌位上过了香,儿行千里母担忧,虽然已经叮嘱过多次,免不了再絮叨一次。

竹篱外响起马嘶声,一个粗豪的大嗓门响起:“安义,我来了。”

妍儿笑着奔出门,喊道:“郭大胖来了。”

竹篱门外马车前站着个胖子,圆圆的脸蛋、细长的眉眼,嘴唇上淡淡的两撇八字胡,长衫被肚子顶得隆起,正是一团和气郭怀理。

见到妍儿飞跑过来,郭怀理艰难地蹲下身子,一把抱起妍儿,笑道:“小妍儿越来越漂亮了,想不想胖哥哥。”从怀中掏出包果脯塞到妍儿手中。

江黄氏带着江安义、江安勇迎出来,郭怀理放下妍儿,躬身笑道:“见过婶娘,安义、小勇好。”

“多谢郭公子专程前来接义儿,路上还请郭公子多多照应……”

“婶娘放心”,不待江黄氏说完,郭怀理忙道:“你就在家等好消息吧,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郭怀理来时听了一耳朵唠叨,见江黄氏又准备开始,急忙一拉江安义,转身向马车而去。

江安义拜别母亲,在家人的相送下上了马车,鞭声一响,车轮“轧轧”,向着德州文平府而来。新齐县距文平府有二百里之遥,一路之上有官道相连,路上行人不绝,不时有装饰华美的豪车绝尘来去,身着黑色劲装的护卫骑着马护卫着长长的商队,道路两旁农田中有人在劳作。

江安义的目光从那些弯着腰,脚上沾满泥浆的身影上掠过,如果不能考取秀才,自己可能就要像他们一样在田间劳作了,自己本是农家子弟,对务农并无反感,但想到十年寒窗,家人为之付出更多,如果要回到起点,一切努力东流,实在是不甘。江安义暗中握拳,成败在此一考,愿苍天不负苦人家。

………………

文平府如同一只蹲伏的巨兽,长长的城墙像手臂伸向远方,城楼之上箭楼高耸,角楼森严,旗帜飘舞,一队队身着盔甲的士兵往来巡逻,透着州城的威严气象。

“坐稳了”,老王一声吆喝,江安义眼前一黑,马车驶进了文平府的南城门洞,待重现光明时,喧闹的文平府呈现在眼前:店铺林立,市招高悬;摊铺两旁阵列,南北货物琳琅满目;人流熙熙攘攘,骑马的,坐轿的,有挑担的,运货的,闲逛的……

目不暇接之际,马车在一座客栈前停下,有伙计上前招呼,江安义下了马车,见客栈悬着块匾:连升客栈。老王对着郭怀理道:“少爷,这家店还算干净,贡院就在前面不远,就在这住下吧。”

客栈里出出进进都是读书人打扮,郭怀理笑着对江安义道:“还算来得早,再过两天这一带别想找到住的地方。”想想也是,德州有四十七个县,参加院试的人估计有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为了方便,大家肯定首选贡院旁的客栈,看这家客栈的名字“连升客栈”,肯定是为了讨赶考士子的口彩。

第二天,到府衙报上履历、保状等,贡院在文平府的东南,太守衙门在城正中。有老王照应,考引(即准考证)很快发了下来,郭怀理是洪字六号,江安义是辰字十二号。考号依照《千字文》排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即第一列号舍第一个位置就是“天字第一号”,郭怀理的号舍是第七排第六个。

离考试还有几天,街上到处可以看到书生打扮的人,客栈中的考生不是埋头苦读就是凑在一起论文议策,“之乎者也”声不绝于耳,整座客栈酸气冲天。

郭怀理是个顽主,在店里一刻也呆不住。上次有郭掌柜陪着,放肆不得,这次老哥自己能做主,又带足了银两,哪肯委屈了自己。天一亮,就拉着江安义去游山玩水,观光名胜。

江学义想和别的考生会会文,刚有点迟疑,郭怀理一瞪眼,道:“小江,你可不要学那些临时抱佛脚的人,平时不努力靠这几天能读出花来。不如陪我一起开心下,这心情一舒畅,考试自然就顺畅了。走走走,不走哥哥可生气了。”

江安义无奈,看在朋友的情分上自己只得陪着,转念想想,郭胖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何况还有好吃好喝好玩的,就当舍命陪君子吧。

晚上,醉秋轩,酒足饭饱。江安义擦着嘴巴对满嘴流油的郭怀理道:“郭哥,再过两天就要进考场了,明天咱们歇一天?看看书?”

郭怀理往椅背上一靠,手抚肚皮打了个饱膈,调侃道:“这一整天看你眉头皱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呢,可怜哥哥我掏钱供你吃供你玩还没落个好。”

见江安义有些生气,郭怀理连忙正色道:“明天有正事。咱们虽然不能学别人临时抱佛脚,但一定要去老君观里烧烧香。昆华山老君观,香火特别灵,明天一起去烧香,求三清爷爷保佑咱俩高中。”

九州信道,前朝大魏国崇道过度,耗费了国家巨额财力至使民生凋敝,佛二百多年前从西而来,受到本土道教的压制,信众并不多。大郑开国皇帝利用佛教传播,取魏而代,吸取前朝教训,在引佛抑道的同时,又让佛道互相牵制,当前大郑国佛道并重。从信众分布的情况来看,北佛南道,德州地处元华江以南,民众信奉道教更多一些。

昆华山,山势雄伟,山间飞流深涧,道旁古松参天,鸟鸣清幽,两旁花开灿烂,景色秀美。沿石阶而上,一路人流熙攘,半数倒是长衫装扮,看来人同此心,临考前求神仙保佑,得中秀才。

老君观在半山腰丛林掩映中露出飞檐,正殿为三清殿,檐柱上黑底金字一副对联“万道祥光归紫府,千条瑞气贯黄庭”。江安义被人流簇拥进了殿内,殿中供奉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和灵宝天尊,入乡随俗,上香祈告,想起期待的家人,江安义诚心叩首,默默祈愿。

从人群中挤出了观,郭怀理抹了一把头上的油汗,掏出江安义送的折扇,用力地扇着,感叹道:“这香火可真够盛的,三清爷爷这几日要忙不过来,带契着满山的道士个个红光满面,看上去跟财神爷的脸差不多,呵呵呵。”

昆华山是名胜,来了自然要观赏一下风景。四月的天,太阳正照,郭怀理体胖,一会就走出一身汗来,看到前面有座凉亭,郭怀理加快脚步,要歇歇。

亭内已有十数人在高谈阔论,两人靠在亭外的山石上闲聊,摇着折扇观赏着山景。山泉从亭对面石壁上直泻而下,落入深涧中,四周苍松翠柏,山风徐来,松涛阵阵,凉爽恬意。

江安义在家中做了几把折扇,除了送给余知节十把外,带了六把在身边,送了郭怀理两把。人无我有,郭怀理很喜欢,特别是见有人注目手中的扇子,越发的人来疯,手中折扇一会开,一会合,一会摇,一会停,极尽炫耀之能事,享受着惊异的目光。

郭怀理笑着低语道:“小江,这折扇难为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轻巧方便还惹眼,你看那帮小子眼睛都快鼓出来了。要不开个折扇店吧,哥哥凑份子合伙,这么攒钱的生意从我手边溜过,让我爹知道了非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不可。小江,你可怜可怜哥哥吧。”

郭怀理嘻笑着耍宝,越说越兴奋,手中的折扇恨不能摇成风车,江安义唯有苦笑以应。

山道上来了伙人,几名壮汉在前面拨开人群开道,山路本不宽,仅够二三人并行,越显拥堵。这群人的脸上就差贴上权贵的标签,行人只得忍气吞声避在道旁,怒目而视。

看到凉亭,有个小子快走几步,冲着亭内嚷道:“各位,皎南县李县令的二公子来了,各位挤挤,让二公子歇歇脚。”

亭内先是一静,紧接着一个声音讥道:“县令公子,好大的威风,不过这里不是皎南县,跑到咱们文平府发什么威风?”

“大胆,你是什么人?”那人想是狐假虎威惯了,瞪着眼睛喝问道。

一个瘦小身形昂然站起,大声回应道:“录事参军之子刘逸兴,问候你家李二公子。”那小子见撞了石板,一缩脖,不敢开腔了。

为首的是位银衫公子听到亭中的讪笑,面色不变,来到亭边风度翩翩地向着刘逸兴行礼道:“家人无知,得罪刘公子,李亦峰陪礼了。”

“不敢当,只要李二公子不发虎狼之威,赶咱们出亭就行了。”话语之中“二”字有意无意地拖长,嘲讽之意十足。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郭怀理在旁边看热闹,摇着扇子笑得特别大声,那位李公子的笑脸逐渐阴沉了下来。

皎南县是中等县,县令的官阶是正七品上,录事参军官阶仅为从八品上,差着四阶,但录事参军是州官,掌总录众曹文簿,有举弹善恶之责,恰巧有监督州、县官员的职责,李亦峰怕给父亲惹麻烦,才想宁事息人,不料这个刘逸兴居然这么不给面子。

亭中有圆滑之人,起身打圆场,笑着对李亦峰道:“我等正以诗会友,李公子家学渊源,不妨指教一二。”

正文 第十一章 鹿死我手

“以诗会友,雅事”,李亦峰重新挂起笑容,举止从容地冲着众人一个罗圈揖,笑道:“小弟不才,愿向诸位兄台请教。”阳光透过松林的缝隙洒落在李亦峰身上的银衫上,银衫泛起淡淡的鳞光,青松银衫的映衬下,李亦峰的笑容散发着自信的感染力。

周围的诸人见有热闹,纷纷往亭前凑,特别是不少是读书人,听说以诗会友立时眼睛发亮,片刻功夫,亭子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郭怀理最喜热闹,近水楼台在内圈占了个好位置,倚着亭柱笑嘻嘻地看热闹。

“有什么好请教的,咱们不妨赌一把,看看谁的诗好。”刘逸兴不知怎的就看李亦峰不顺眼,说话处处针对。

刘逸兴三十岁出头,白头巾、青长衫,淡黄的面皮,双目有神,黑色的短须,嘴角微翘,露着几分讥讽的笑意,个虽不高,却透着精气神。

李亦峰心中暗恼,脸上神色不变,口中应道:“就依刘兄。”说着从怀中掏出绽银子,“啪”的一声拍在石桌上,盯着刘逸兴的眼睛道:“十两白银与赢家买酒。”

看到银子,刘逸兴的嘴角翘得更高了,表情一下子从讥讽倨傲变成了满面春风,笑道:“不愧是县令公子,出手就是十两银子。兄弟们,别看热闹了,大伙凑凑,赢了钱上醉仙楼喝酒去。”

亭内诸人你一两我半两地凑钱,功夫不大,堆了一堆散碎银子在桌上。

刘逸兴意犹未尽,冲着看热闹的人群喊道:“各位兄台,有哪位愿意参加以诗会友,不妨一试,二十两雪花银,赢家拿走,机会难得,切莫错过。”

江安义觉得好笑,刘逸兴的神情与街头吆喝赌博的青皮差不多,不过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足够一家八口在文平府舒坦地过上一两年。

连喊了几遍没人答应,刘逸兴有点扫兴,看了一眼柱边的郭怀理,见到他手中的折扇,眼神一亮,殷勤地问道:“这位兄弟,可有兴趣一试?”

郭怀理暗笑,想做套让自己钻,门都没有,直接摇头道:“没钱,赌不起。”

“不用银子,只要押上两位手中之物即可。”刘逸兴指着郭怀理和江安义手中扇子道。

一把折扇成本不过十文,刘逸兴居然肯用十两银子来赌两把折扇,郭怀理喜出望外,这等便宜岂能放过,立刻连声应道:“行,行”,拉着江安义跨进亭内,将折扇放在银子旁边。

李亦峰好奇地看了两眼折扇,没有作声。刘逸兴又高声约了几遍,见没人响应,这才笑眯眯地开口道:“李公子,两位老弟,虽是有诗会友,但有了赌斗,就要拿出个章程来,诗好诗坏,当由高人评定。”

几人点头同意,刘逸兴狡黠地往身后一指,道:“这位是府学的俞训导俞元清大人(府学训导从八品下),丰乐元年的进士,江南名士,人品学问没得说,请他做评定大家没意见吧。”

俞元清站起身向大伙拱手示意,江安义见他年近四旬,面容清俊儒雅,目光温和,满面和煦的笑容,可是落坐时这位俞训导目光与刘逸兴一碰,两人嘴角同时浮现出一丝心照不宣地笑容。

这场赌斗看来是有意安排的,瞧俞、刘两人的神情,平时没少合作过,默契得很。李亦峰也明白上了当,不过他无所谓,一来自己这伙人中也有高人,县学的训导-邱德海,此人是举人出身,文才出众,赌斗诗文不见得就会输;二来即便输了,能用十两银子结交到府学的俞训导和刘逸兴这一帮子人,怎么看都是划算的买卖,所以李亦峰笑容不改听刘逸兴的安排。

“那我们分成三组,李公子一组,这两位兄弟一组,刘某等人算一组,请俞训导出题,以一柱香的时间为限,诗高者得胜。”话音一落,立时有人取出香炉、笔墨纸砚等物摆放在石桌上,动作迅速熟练。

江安义暗笑,这是早有准备,就等人上钩呢。郭怀理在身旁懊恼地轻声嘀咕:“上当了,难怪老爹常说小便宜莫贪,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原以为捡个漏,没想到反贴进去两把折扇,小江,回去把扇子再给我两把。”

俞元清装模作样地思索片刻,指着亭外景色道:“以昆华山之景为题,做七绝一首,要有松、草、花、鸟在内,写出伤春之意。”

香被点燃,比试开始。刘逸兴那伙人早有准备,凑在一起低语谈笑掩人耳目,李亦峰一伙聚成一圈商量不提。看热闹的众人叽叽喳喳,议论两家谁输谁赢,至于郭怀理和江安义被当成傻瓜略过。

江安义微笑不语,斗诗,还真难不住自己,不用比试,鹿死谁手早已注定。

香将燃尽,江安义提笔即书,郭怀理歪着脖子看着,越看眼光越亮,连声赞妙,待江安义写罢,早已笑得合不拢嘴。另外两处皆已写罢,三张诗文一齐交于俞元清手中。

俞元清站在中间,清了清嗓音,朗声诵道:“鸟啼落花惜春残,昆华山上薄衣衫。萧萧松林空寂寞,萋萋芳草逐远山。”叫好声四起,是李亦峰写的,李亦峰得意地向四周拱手致谢。

“此诗有春、花、草、鸟四字,惜春残和后面的萧萧、萋萋叠字对应,写出伤春之意,诚为佳作,不错不错。”

将此诗放在桌上,俞元清接下来念道:“松风卷随碧云去,鸟鸣空涧客忧思。草色斑斑春雨后,花落上苑第几枝。”又是一片叫好声,刘逸兴在一旁挤眉弄眼地嘻笑,这篇名为他的大作实际就是俞元清的诗,自己品评自己的诗哪会输。

果然,俞元清评道:“此诗将松、花、草、鸟嵌入春中,通过游子的思乡之情表达对春天思忆,一个空字写出伤怀之感,草色斑斑尤为形象,因此我认为此诗较前首略强些。”

亭中众人多是饱学之士,诗之好坏自然能分辨,邱德海亦觉己诗不如此首,没有作声。刘逸兴见李亦峰没有异议,拱拱手笑道:“承让承让,李兄,晚上我作东,醉仙楼不醉不归,哈哈哈哈。”

李亦峰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你堂堂一个秀才,录事参军之子,想喝酒用得着用这种手段吗?不过大郑国赌风很盛,斗诗赌胜更是文人雅事,能结交到俞训导、刘逸兴以及府学的生员,这十两银子花得值。

脸上笑意不变,李亦峰极有风度地拱手回礼道:“刘兄才学过人,李某甘拜下风,今后还要多多倚仗。”

“好说,好说,哈哈。”刘逸兴两只眼快眯成一条线了,伸手拿起折扇,将其中一把递向李亦峰,道:“见者有份。”

看着刘逸兴与李亦峰自说自话,又拿银子又分扇,郭怀理高嚷道:“急什么,我们的诗还没念,输赢还未定呢。”

众人一阵哄笑,刘逸兴顿住手,略带尴尬地笑道:“是我等疏忽了,且听听两位才子的大作。”

俞元清面带调笑之色,清了清嗓子,展开江安义的诗,高声读道:“昆华山前草萋萋,涧水东流复向西。”

刘逸兴插话道:“此句与李兄的‘萋萋芳草逐远山’倒有几分相似,不错不错,且听后两句。”

俞元清笑容凝住,手中的诗看了一遍又一遍,刘逸兴诧异地问道:“先生怎么不往下读了?”

将诗交给刘逸兴,俞元清来到江安义面前,拱手道:“俞某有眼无珠,不识高人,恕罪恕罪。”

那边,刘逸兴忍不住叫出声来,“好诗,真是好诗。”

旁边的人莫名所以,性急的喊道:“什么好诗,快让大家都听听。”

“昆华山前草萋萋,涧水东流复向西。松下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

全场一寂,紧接着叫好声轰起,谁也没想到这场斗诗异峰兀起,居然让两个年轻人赢了。

俞元清被喝采声惊醒,评道:“此诗以草、松、花、鸟写春景,用‘空啼’二字以乐写哀,以闹衬静,与前文中的‘自落’相照应,写出伤春寂寞之情,诚为不可多得的好诗,鄙人自愧不如。”

不过俞元清亦有疑问,这首诗苍桑之意很浓,不像是年轻人所写,转念一想,这场赌斗本就是作弊,对方拿出的作品并无不知道,至于是谁做的便不重要了。

刘逸兴有些狼狈,自己做的套反被套了进去,尴尬地笑道:“惭愧惭愧,此次赌斗两位赢了,还未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江安义和郭怀理报上姓名。刘逸兴爽朗地笑道:“原想诓李公子的银子请大家喝酒,没想到被两位巧手得去,愿赌服输,两位收好赌注。”

刘逸兴说得豪迈,以为两人会用赢来的银子请大家吃酒交个朋友,你好我好大家好。没料到郭怀理道声“贪财”,手脚麻利地将桌上的银子扒入怀中,拿起折扇,拱手作了个揖,拉着江安义脚底抹油溜之乎,留下一亭目瞪口呆的看客。

等两人不见踪影,刘逸兴才回过味来,失声笑道:“这是个妙人,哈哈哈,有趣,有趣得紧。”

李亦峰也放声大笑,道:“相逢不如偶遇,晚饭就由小弟来做东。刘兄你地头熟,俞训导,诸位兄台,大家请赏脸。”

昆华山下,郭怀理昂着胖脸,正气凛然地教训着江安义:“小江,不是我跑得快,这二十两银子就没了。朋友得交,但这些官少爷咱们交不上,犯不着花钱买虚交情。”

从怀中掏出银子,塞入江安义的手中,郭怀理的心情不是一般地好,笑道:“小江,今晚你可得由请客,挑最贵的地去。对了,你的诗文啥时变得这么厉害,挑拿手的赶紧念两首给哥哥,我背熟后也赢他几两银子花花。”

一路磨叽念,江安义实在受不了了,念了首“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郭怀理摇头晃脑地低声念诵,江安义耳根总算得了清静。

正文 第十二章 鸟空啼唱

四月十日,院试开始。卯时一刻(早五点十五分),贡院的大门打开,六百多名考生排成四列接受入场检查,解发、袒衣,连鞋袜都要脱下搜上一遍。为防作弊,应试用的笔、墨、纸张、食物等皆由考场提供,考生只需空手进场。

唱名、搜检完毕后,江安义整理好衣衫,迈步进入贡院的大门。天还未大亮,四端高高耸立的望角如同巨人般守望着这封闭的院落,双重围墙上布满荆棘,难怪贡院被叫做“棘围”。江安义心里嘀咕着,沿着正中轴线穿过大门、二门、龙门,这就是贡院的“三龙门”了。

长长的甬道正前方明远楼高耸,乌沉沉地透着森严庄重,左右两旁有不少建筑,想是至公堂、协一堂、联壁堂、守备厅、监试厅及刷印刻字、受卷、弥封等地。江安义来不及细看,旁边的小吏已经低喝着:“还不快找号舍,傻站着干啥。”

江安义赶紧拿出考引找“辰字十二号”,大道两旁一排排整齐、低矮的瓦房就是号舍,有衙役举着灯笼在前面照亮,昏暗的灯光映照着粉墙上墨写的“辰”字。

号舍高约二米,宽约二米,深仅有一米五,两端墙壁隔开,上面是瓦顶,地上铺着青砖,看上去还素洁。无门无窗,上下各搭一块木板便是桌椅,两块木板并排搭入便是床,抽掉木板便可进出,每人一号,对号入座。桌板上放着笔纸等物,江安义研好墨试了试笔,还算顺手,安然落坐,闭目静心。

辰时(早上七点),开始发卷考试。江安义知道院试分二场,这场正试,考试的内容是贴经、墨义题,一策问一诗,辰时开考、申时收卷(下午五点),十三日公布前百名,这百人才有资格参加覆试,其他人落榜。

江安义并没有急着下笔,一天时间足够了。贴经、墨义题都是熟悉的,不难;策问《敏于事而慎于言论》,是夫子《论语》中的一句;诗名为《春景》,不限韵,不限体,第一场相对容易些。江安义微微一笑,自己念给郭怀理的“人闲桂花落”可以用上,郭胖子算捡个便宜。

不急不忙地将贴经和墨义做完,江安义的字下过功夫,余知节也称赞过,这手字落在试卷上挺拔俊逸,刚劲有力,看上去赏心悦目。卷面整洁很重要,绝不能污了、湿了,江安义知道每回都有人因污了卷子被黜。

写春景的诗很多,江安义抄了首“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誊上去,欣赏了一下,这首诗绝对能技压全场。

阳光高高地照在号舍对面的墙壁上,江安义在号舍中活动了一下手脚,静下心来思索策问。“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是要勤于做事,说话谨慎,这句话与另一句“讷于言而敏于行”相照应,都是让人说话要谨慎行动要敏捷。

夫子之言自然要遵从,但只从夫子之言上阐述,便没有新意。余师讲课时每每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问题,让人耳目一新,那么“敏于事而慎于言”也不妨从另一面来反论。

打定主意,思路有了着脚点,很快有了立论:敏于事不等于莽撞行事,慎于言不等于不言,关键在于提高自己的修养和办事能力,行事高洁志向远大,立身之后便可立言,用言辞来表明自己的志向,引导后学者。

落笔卷上:“夫子云: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何也?敏于事者,勉其所不足,慎于言者,不敢尽其所有余也。……故言以忠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之不远,慎辞哉!”

六百字一气呵成,江字义放下笔,活动活动自己酸麻的手腕,看着卷上工整的小楷,心中充满了成就感。经过余师的提点,自己的眼光、立意、识解都有了很大的提高,这篇策论有理有据,自恃进入覆试不难。

检查了数遍,并无犯忌讳的字,此时未时已到,有人开始交卷了。江安义拉动身边的小铃,不一会有两名小吏过来糊名,将考卷放入匣中,收走笔墨等物,示意江安义可以离开。

贡院外稍等,郭怀理满面春风地走出来。一见江安义,郭怀理开始“呱呱”个不停,自己哪道题答得妙,策论如何做得好。谈到诗作,郭怀理眉飞色舞起来,得意地笑道:“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哥哥我就是个有福的,要不然那首‘人闲桂花落’会落到我的手里,单凭这首诗,哥哥也要入围覆试。”

眼珠一转,郭怀理思量道:“这样一首好诗,得让大家都知道才好,扬扬名,将来我就要被人称做‘郭桂花’了,哈哈哈。小江,你可不能拆我的台,要不然哥哥可跟你没完。晚上想吃点啥,哥哥请。”

回到客栈,郭怀平迫不急待地将“人闲桂花落”写在扇面之上,站在走廊之上,见人便“刷”的一下打开折扇,按在胸口,旁若无人地念念有词。

这招很奏效,同客栈中的考生们很快知道了新齐县考生郭怀平,写下佳句“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赏叹之余,前来结交的士子纷沓而至,将客房扰得嘈杂不堪,江安义苦不堪言,郭怀平乐在其中。

郭怀平因诗而喜,贡院中却正因诗酝酿着一场风暴。

贡院协一堂,泽昌书院的山长邓浩南带着二名先生正在紧张的评卷中。泽昌书院是江南最著名的书院,地处仁州,邓山长和冯刺史冯绍钧是同窗好友,此次应冯刺史之约来府学讲学。为彰显此次院试的公平,冯刺史特意借了邓山长这块金字招牌,让他带人评卷。

至公堂,冯刺史和几个下属聊着天,等着正试的结果。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深绯色的官袍上,在周围或青或绿的陪衬下,如同一朵鲜花在绿叶丛中。冯刺史显然很享受这种氛围,在众人的阿谀声中顾盼自雄,白皙的胖脸上闪着油光。

邓浩南走了进来,冯刺史站起身,笑道:“辛苦邓兄了,可是结果出来了?”

“嗯。”邓浩南身材矮小,身着原色的葛布衫越发显得干瘦,在座的诸人谁也不敢小觑此公,纷纷起身相迎。此公是士林中的声誉如日中天,冯刺史拍马都赶不上,更何况此公身上还有着五品的朝议大夫散官衔,说起来官阶还在众人之上。

邓浩南平静地与众人见礼,将手中的名册交于冯刺史,开口道:“评卷已经结束,名册按先后排列。贵州文风鼎盛,特别是诗才倍出,这次正试有三首诗让人拍案叫绝,与诸位大人共赏之。”

冯刺史兴致盎然,连声说好。邓浩南将“春山一路鸟空啼”、“人闲桂花落”及“野渡无人舟自横”三首念了出来,至公堂内一片叫好声。

教授程子野捊须笑道:“自大人就任刺史以来,大力奖掖诗文,今日之盛大人实在功不可没,德州有大人,实是众生之幸。”众人心领神会,一通马屁拍得冯刺史眉开眼笑。

邓浩南轻咳一声,打断诸人道:“只是有一事老夫甚觉奇怪,‘鸟空啼’一诗在此次应试卷中居然出现九次之多,虽然略有改动,但是同一首无疑,我已经在名册上将相同之人标记。老夫寡闻,不知此诗是哪位大才之作?”

“喔,竟有此事,”正抚须得意的冯刺史一愣,品味道:“此诗文彩斐然,意味深长,如是旧作我应有所听闻,莫非近日所做?”

在坐诸人皆摇头,录事参军刘子才猛然记起,前两日儿子提及的昆华山上少年做了首“春山一路鸟空啼”,看来是此诗流传开被诸生抄录。

刘子才站起身拱手禀道:“大人,两日前犬子在昆华山上与人以诗会友,好像这首诗是一个少年人当时所作,是否原作就不清楚。”

冯刺史调侃道:“子才兄,令郎又在以诗会友了,不知挣了多少银子,怎么不请老夫喝上一杯。”

众人都知道刘逸兴常借着以诗会友的名义骗酒钱,不禁哈哈大笑。

虽是雅事,但州府的同僚常拿此事与刘子才打趣,刘子才老脸一红,道:“犬子荒唐,下官回去一定教训于他。”

冯刺史摆摆手道:“无妨,令郎行事还是很有分寸,老夫只是奇怪老刘你生性耿直不苟玩笑,怎么生出这样一个诙谐的儿子来?”

众人又是一通大笑,刘子才越发老脸羞红,心中暗恨,回去定要将那畜生禁足几日。

等笑声止歇,冯刺史随手翻看着名录,沉吟片刻后,道:“既是雷同,不用说是抄袭,一律不取。”

邓浩南惊问道:“如此一来,岂不将原作者也摒弃在外?”

冯刺史胖大的身躯往圈椅上一靠,带着几分悠然地口吻道:“我观‘鸟空啼’一诗以景写情,内中悲意十足,应是历经沧桑之人所做,不像是少年人的心思,昆华山上做此诗的少年人八成不是原作者,此其一。”

“其二,如果是这少年人所做,那此人必定诗才出众,岂会用一首旧作来搪塞考试,诸卷中尚有‘人闲桂花落’和‘野渡无人舟自横’两首佳作,想必有一首是其所做。”

“再者,九人同赋‘鸟空啼’,此九人品性可想而知,既然他们喜欢‘鸟空啼’,本府就让他们空欢喜一场。”

众皆叹服。

注:大郑府学设教授一人(正七品),训导四人(正八品);县学教谕一人(从八品),训导二人(正九品)。

正文 第十三章 酒醉湿衣

四月十三日,贡院门前贴出了覆试名单,洪字六号和辰字十二号赫然在榜。十四日,一百名参加覆试的考生按时来到,搜检,入号,封门,发卷,开始作答后,不时有人巡视,较正试严格了几分。

覆试没有贴经和墨义,仅考一策一诗,策论为《重农论》,诗名《山景》,五言“雨”韵,量虽少难度明显加大了,策论从修身养性变为议论时事政策,解决实际问题;诗也有了限韵要求。

写诗对江安义来说是小菜,翻出一首“溪清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抄上,从刚开始的忐忑不安到现在的心安理得,江安义喜欢上了“文抄公”的感觉。

《重农论》是道策论老题,老题易写但想出彩不易,江安义暗自窃喜,这道策论自己刚好请教过余师,从余师那里得到不少提示:民以食为天,农业生产关系到国家的稳定、经济的繁荣,饥馑之忧是历代统治者高度关注的问题;朝庭每年都下达《劝农诏》,春耕时分皇帝会到籍田耕种,朝庭把劝课农桑的好坏作为考核官员的依据,通过减赋、免徭役来鼓励生产。这些道理是文章应有之义,大家都会从这些方面落笔。

余师讲过,现今土地兼并十分严重,少数人占据着近半的田地,以自家为例,十亩良田,正常年份亩产稻谷约一石二斗,一分为税,四分为租,一分为种,所剩不过四石,换成杂粮,杂以野菜,勉强能糊口。那些无田可耕的百姓,租种农田更为不堪,一旦遭遇灾害,只能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土地兼并,是农业问题的根本所在。

但这个话题过于敏感,听余师言语之中流露,他之所以回乡探亲大半年,就是因为上了道《请重量天下土地疏》,为世家所忌,不得不自请还乡,远离风波。余师都无能为力的事,江安义当然不会触碰,如被卷入其中,怕连渣都找不到。

迅速地将余师讲过的内容归拢了下,挑可说的拟定腹稿:先写农之重要,再写助农、护农、兴农之策,最后结尾强调农兴则国富。重农在于护农、助农,才能兴农,护农在轻税薄役,使其得时,鼓励垦荒,使耕者有其田;助农则多,官府可以选育良种发放给农人,可以官租耕牛、铁犁,可以兴修水渠,防洪抗旱,与农生息,兴农自然有望。

想好之后,江安义提笔开篇,“民以食为天,农之轻重可知矣”;再到“铁器,民之大用也。器用便利,则用力少而得作多,农夫乐事劝功。用不具,则田畴荒,谷不殖”;三写“兴水利,防洪旱,得天时地利而促人和”;最后结尾曰:“故衣食者民之本,稼穑者民之务也。二者修,则国富而民安也。”

文章一气呵成,江安义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自觉文如行云流水,感觉良好。拉铃,交卷,出了贡院,时间还早,却意外地发现郭怀理在门口等他。

郭怀理耷拉着脸,感觉浑身的肉都要往下沉,江安义也不敢问他考得如何。默默地走了一段,郭怀理沉声道:“策问倒是旧时做过,马训导曾改过,依样搬了上去,应该能应付。关键是诗,你写给我的那两首都不对题,只得胡诌了几句上去,大失我‘郭桂花’的风采。唉,小江,你怎么也这么早出来了,不要紧,以你的才华,即使这次不中下次一定行。”

郭怀理低着头,眉头皱着,自说自话地安慰着江安义。江安义心头一热,这个郭胖子自己考的不好还想着安慰自己,这才是真正的朋友。见胖子心情不好,江安义有意逗他开心,笑道:“考完了事,不去多想,咱哥俩找个地方吃一顿,我请客。”

一听吃东西,郭怀理的脸立时由阴转晴,拉着江安义往南走,道:“前面胡同里有家小店,爆炒羊肉做得又嫩又鲜,我爹带我吃过一次,保管你吃了也说好。”

第二天,协一堂内正在阅卷,刺史冯绍钧带着两名随从走了进来,径自来到邓山长身边,问道:“邓兄,‘人闲桂花落’和‘野渡无人舟自横’的卷子可曾评阅过了。“

“尚未”,邓浩南叫人挑出洪字六号和辰字十二号,送在冯刺史面前。

卷子封着,先撕开洪字六号,冯刺史边看边皱眉,看完策论又读诗作,摇头叹道:“平平,大失吾所望,诗作与‘人闲桂花落’比相差甚远。”

展开辰字十二号的试卷,见字眉头先展,赞一声:“好字。”先读《重农论》,见首句“民以食为天,农之轻重可知矣”,不禁眼前一亮,再赞道:“开章明义,出句不凡。”

往下看,冯刺史连连点头,忍不住又赞道:“好文。”

邓浩南放下笔,笑道:“改了一上午,有些头昏眼花。好文有好酒,冯兄不妨读来听听,让大家解解乏。”

“民以食为天,……”冯刺兄醇厚的嗓音在协一堂内响起,评卷的众人都放下笔倾听,待结句“故衣食者民之本,稼穑者民之务也。二者修,则国富而民安也”念完,众人无不鼓掌喝彩。

邓浩南点头道:“确是好文。此策用辞严谨,言之有物,切中要害,鼓励垦荒、选育良种、兴建水利、改进器械之策皆为良方,冯兄牧守德州,不妨一试。”

“此论言之凿凿,老夫读之亦感受益,有些事项确可依此策行事。”冯刺史手抚黑须,心有戚戚焉。

“此子的诗怎么样?冯兄一并读来听听。”

冯刺史将江安义的诗作拿在手中,未曾开口眼前一亮,默诵再三,叹道:“此子之诗,有清灵之气,读之有如观画啊。妙哉妙哉!没想到此次院试出了个诗家。”

邓浩南连连顿足催促道:“冯兄,冯刺史,奇文共欣赏,快读啊。”

冯刺史莞尔,高声诵道:“溪清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协一堂内“猫叫”之声响成一片。

邓浩南手捻胡须,微闭双目,摇头晃脑地品味,赞叹道:“山中景色跃然纸上,色彩斑斓有如画卷,老夫最爱‘空翠湿人衣’这句,让老夫想起儿时被竹露湿衣的情景。唉,转瞬三十年逝去,竹林尚青,老夫却须发半白,老矣。”

邓山长被诗勾起回忆,言语之中不胜唏嘘,冯刺史连忙安慰道:“夫子云‘逝者如斯夫’,君子当自强不息,邓兄身为泽昌书院山长,育人无数名重儒林,何必做白头之叹。”

“此诗一出,谁与争锋,邓兄,就以此子为案首如何?”

“理当如此。”邓浩南点头同意。评判不到一半,案首就被定下。

“待老夫看看此子为谁?”冯绍钧为官多年,城府深重,居然被诗勾得有些急切起来,打开弥封,眯着眼念道:“江安义,新齐县人,我记得余知节余大人也是新齐县人,这新齐县后继有人啊。”

顺手打开郭怀理的弥封,笑道:“居然也是新齐县人,没想到小小新齐县文风鼎盛啊。罢了,念在‘人闲桂花落’的面子上,就取在乙榜之末,此次新齐县一头一尾包圆了,也算是一场佳话。哈哈哈。”

十八日,天刚蒙蒙亮,贡院门前就出现了身着长衫的身影,三五一群,举止斯文,谈笑风声,不时瞅向贡院紧闭大门的目光暴露出他们的紧张。江安义和郭怀理赶到贡院已是辰时中,初升的朝阳照在贡院门前,新刷得粉墙雪白一片,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一些机灵的商贩叫卖着早点和瓜果,郭怀理买了包瓜子和江安义在树荫下嗑着,一边吃一边念叨着各路神仙的名字,祈求保佑。江安义翻了翻白眼,暗道这才是真正的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来了,来了”,巳时时分贡院的门打开,两名小吏拿着红色的榜单在两列兵丁的护卫下走了出来,人群顿时簇拥过去,七嘴八舌地询问着,有性急的弯下腰想先睹为快。两名小吏手脚麻利,红色的榜单很快贴好,阳光照在上面,每个名字都熠熠生辉。

榜单下早被围得水泄不通,不时有“我中了”之类的狂喜呼声传来,也有踉跄挤出人群,满怀失落的身影。

“江安义,案首是江安义”、“谁是江安义,来没来,让大伙看看”,人群一阵喧闹。

“小江,像是喊你的名字,莫非你中了?赶紧的,看看去。”郭怀理将手中的瓜子一抛,拉着江安义向榜单跑去。

榜单最上方,赫然写着“甲等第一名新齐县江安义”,看到自己的名字,江安义一时痴了。欢喜、激动、轻松、辛酸,百味杂陈,一下子汹涌而来,定格成眼角的泪滴和嘴角抽搐的笑容。

“我中了,我中了。”郭怀理摇晃着江安义的肩膀,将他从迷醉中摇清醒过来。郭胖子激动得像个皮球快要蹦起来,顺着郭怀理的手指方向,榜单的末尾正是郭怀理的名字。

胖脸胀得通红,郭怀理紧紧地拽住江安义,嘶声嚷着:“喝酒去,喝酒去。”

“回家总算跟爹娘有个交待了,”郭怀理吐出一口酒气,笑道:“我自知不是读书的料,看见书就犯困,可是我爹说生意人受人欺负,家里要出个读书人撑门面。我在家最小,爹娘娇惯,又懒又吃不住苦,我娘心痛我,便说让我去读书,可娘她哪知道读书的苦,先生的竹板打在手上钻心的疼啊……”

听着郭怀理的絮叨,江安义想起孤灯寒夜,爹一边咳嗽一边给自己讲解着经义;十二岁的少年从县城借书回家,脚一滑,跌倒在泥水中,一身冰寒;雨雪飘飞,娘在焦急地在竹篱门前眺望,飞雪染白了头发;小弟替人帮佣,回来时满面泪痕……

只觉鼻子发酸眼窝发热,满满地斟上一杯酒,江安义一饮而尽。辛辣的滋味在肺腑中激荡,洗涤着胸中郁积的情感,这杯酒,为了自己,为了父亲,为了家人,为了江家,也为了天下所有心怀梦想苦读的读书人。

这一日,文平府中不知有多少人酩酊大醉?欢欣、苦涩尽在一杯酒中。

正文 第十四章 无妄之灾

院试已毕,新取的生员要填写亲供、年龄、籍贯三代以及身高相貌特点,本县的训导出具印结,交于府学教授,等簪花宴后,各县训导带回本县的生员,就算是入学了。

四月二十日,府学明纶堂,鼓乐喧天,新生员们身着蓝布新衫,在训导的带领下向刺史行礼,簪花宴正式开始。

冯刺史头戴金花,满面春风地看着堂下行礼的生员,笑道:“德州虽然地小物薄,但文风鼎盛,英才倍出,诸位俊逸都是我德州之英。夫子云‘学而优则仕’,恭贺诸位从此踏上青云之路,将来必将光耀门庭显赫乡闾,老夫先预祝各位贤才飞黄腾达、鹏程万里。”

一席官话鼓动得新入学的秀才们喜上眉梢,个个意气丰发,胸膛挺得笔直,生恐损了英才之锐气。

冯刺史将众人的神色看到眼中,脸上得意心中暗哂,好话人人爱听,但其实大部分人都将在秀才功名上蹉跎岁月,真正能飞黄腾达有几个,功名二字误尽天下多少读书人。

不过,有一个人冯刺史还是很看好,他扬起脸笑问道:“谁是江安义啊?”

“小生便是”,听到刺史呼唤,江安义急走几步,上前躬身施礼。

冯刺史来到江安义身边,围着他转了二圈,诧异地问道:“江安义,你今年多大了?”

“小生丙辰年生人,今年十六岁。”

“后生可畏。”冯刺史叹道:“如此年少便能写出‘野渡无人舟自横’和‘空翠湿人衣’此等佳句,此乃天纵之资,真正的秀逸之才,吾不如也。”

邓浩南站在冯刺史身旁,插言道:“江安义,老夫是泽昌书院的山长,你可愿来我书院就读,以你之才,不用几年必能有所成就。”

程教授有了不乐意了,道:“邓山长,爱才之心人皆有之,我府学也愿意破格招他入学。”转脸对着江安义道:“江安义,你是我德州的英才,何必到仁州看别人的脸色。”

话出口程教授就知说错了话,冯刺史是仁州人,自己岂不是连刺史也扫进去了,偷眼看冯刺史神色不变,暗松口气,悄悄地退在一旁,不再吭声。

冯刺史接着点了几个人上前,温言相询,最后,冯刺史问了声:“郭怀理何在?”

郭怀理一听刺史大人居然叫自己的名字,激动得浑身肥肉直打颤,一脸亢奋地上前行礼,道:“小生拜见大人。”

冯刺史见郭怀理一身肥肉,笑道:“想不到你一身富态,竟能写出‘月出惊山鸟’这样空灵的句子来,真是人不可貌相,不错。”

郭怀理得意洋洋地道:“小生虽然肉多了些,但心却有七窍啊。”

大伙哈哈大笑起来。

郭怀理见刺史笑容满面,越发得人来疯,从袖中拿出折扇,“刷”的打开,露出扇面上写的“人闲桂花落”的诗句,双手呈给冯刺史,道:“大人,小生将‘人闲桂花落’一诗抄在折扇之上,敬献给大人,以表学生对大人的景仰之心。”

冯刺史接过折扇看了看,试着扇扇,觉得轻盈适手,笑道:“此物为何?倒也雅致,何处所得?”

“此为折扇,仅此一把,学生送于大人试用。”郭怀理一脸精明地道。

冯刺史用扇指着郭怀理,笑骂道:“果然是体肥心狡,不去经商真是委屈。”回过头看到刘子才,笑道:“此子和逸兴一胖一瘦,倒是相得益彰。”

锣鼓声起,小吏举着红托盘走过来,盘中盛满绢花,新生员一人一朵,簪在儒巾之侧,一时间,红花艳艳,盛开在贡院之中。簪花宴后拜夫子,仪式结束,各县的训导带着新生员回归。

此次新齐县考中两名秀才,江安义更是高中案首,马训导在簪花宴上被程教谕夸了几句,自觉脸上有光,看到两人时,瘦削的脸上难得挂着笑容。干巴巴地勉励了几句,马训导道:“我在此还有些事情,你们后天再随我回去。”

得中秀才归程是有车马费、伙食费的,此刻两人都归心似箭,哪肯跟着马训导慢慢磨蹭。得知两人要自行回家,马训导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两人的车马、伙食费用自然归了自己,交待了几句,一甩衣袖马训导自行离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王的马车赶得飞快,提前一天就回到了新齐县。郭怀理知道江安义急着回家报喜,约好聚期后吩咐老王送江安义回家。老王知道江安义夺中案首,哪会不尽心伺候,一路妥妥当当地将江安义送到家门前。

站在自家竹篱门前,江安义发现竹篱笆倒了一片,这才出门几天,家里看上去破败不堪,安勇怎么也不收拾一下。江安义忍着心中不快,边往里走边高声喊道:“娘,我回来了。”

妍儿听到声音从屋中窜了出来,披头散发,一见哥哥扁着嘴就哭道:“哥,你总算回来了,娘病了。”

江安义一惊,急忙走进江黄氏住的房间,见娘闭着眼,脸色蜡黄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屋内弥散着一股药味。

“娘,娘,你怎么了?”江安义伸手往江黄氏的头上一摸,滚烫灼人。

听到儿子的呼唤,江黄氏勉力睁开眼,艰难地喘息着:“义儿,你回来了,考得怎么样?”

“考上了,娘,这到底怎么回事?安勇哪去了?怎么不在这照看?”

听到江安义考中了,江黄氏枯黄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喃喃地轻语道:“谢天谢地。”然后无力地闭上眼睛,昏沉沉地睡去。

江安义轻手轻腿地拉着妍儿来到外边,妍儿抽抽答答地哭个不停,江安义柔声问道:“妍儿别哭,告诉哥发生什么事了?”

妍儿还小,说不清楚,正焦急间,大舅黄开山提着几贴药走了进来。江安义顾不上寒喧,从大舅的嘴中得知了原委:昨天江陈氏到县衙告发江安勇妖言惑众蛊惑乡民,县里派衙役把江安勇抓走了,江黄氏阻挡时被踢倒在地,又急又伤,病倒在床。

原来是江陈氏,江安义眼中迸出一道怒火,这个恶毒的婆娘,自己绝饶不了她。

晌午时分,三舅黄开林急匆匆地从县里赶了回来,把打探到的情况说了一遍:事由是朝庭严查利用邪术蛊惑民众,江陈氏告发江安勇以山神之名蛊惑乡民,现在安勇安在牢中还未审判。三舅花了一两银子托牢头关照后,又请到刑房的吴胥吏吃饭,得了好处,吴胥吏答应替为打点,让江家多准备些银两认罚了事。

听到安勇暂时无恙,江安义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这个案首中的及时,秀才虽然不是官,但依律可以见官不跪,在县令面前有了话语权,周旋的余地大了很多。

一家人商议了一阵,决定明天去县衙喊冤。吃过饭,三舅又赶往县城,大舅煎药照看娘,江安义从书箱中找来《郑律》,要打官司,不懂法可不行。

………………

新齐县衙坐北朝南座落在城正中,大门面阔三间,八字墙,两侧有一对威严的石狮。门前东梢间的前半间置喊冤鼓一架,供百姓击鼓鸣冤之用,西梢间的前半间立有两通石碑,上面刻着“诬告加三等,越诉笞三十”的字样。

今天不是放告日,不用升堂办案,县令陈仕德打算慢慢地享用早餐后再到二堂办公。小妾白凤俯下身子递过来一碗粳米粥,陈仕德一眼瞥见红色抹胸中遮掩不住的雪白,想起昨晚的娇 喘呻吟,心头一热,轻轻在白凤的手腕上一捏,惹来娇嗔的白眼。陈仕德得意地一笑,自己年过五旬的身体还如少年般精力十足。

“隆隆隆隆”,鼓声阵阵,惊动了县衙全体官吏。陈仕德刚喝了二口精心熬制的粳米粥,被鼓声震得手一颤,粥碗一倾,碗中的稀粥从他的胡须上一路淋漓下去。白凤连忙掏出丝巾帮陈仕德擦拭,陈仕德恼怒地一把推开白凤,喊道:“更衣升堂”。

堂役击鼓三声,两列衙役齐喊“威武”,陈仕德一身官服升坐正堂,三班衙役参拜已毕,分列两旁。陈仕德怒气冲冲,一拍惊堂木,喝道:“带击鼓之人。”

江安义跟着衙役往里走,边走边打量着县衙,迎面照壁上画着一只形似麒麟的怪兽“犭贪”,转过照壁,堂前月台条石砌成,宽阔整洁,檐下雕梁画栋彩绘精美,红漆大柱上挂着一副联: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大堂正中悬挂“新齐县正堂”金字大匾,匾额下是知县的暖阁,阁正面绘海水朝日图,上挂“明镜高悬”金匾。公案放在暖阁内的木台上,桌上摆放文房四宝、令箭筒、惊堂木等,桌后一把太师椅,一名五旬的老者身穿官服端坐其中,面色阴沉地盯着自己,分明就是阎王爷。两列衙役身着皂衣手持水火棍面目狰狞,有如阎王殿中的鬼差,青旗、皮槊、桐棍、蓝扇、官衙牌、堂鼓罗列在其后,显得阴森恐怖。

陈县令憋着一肚子火气,见一少年人大摇大摆地进来,作了个揖也不跪下,怒喝道:“何方狂徒,当公堂是玩闹所在,来啊,拉下去先重责五板。”伸手就往签筒里摸红签(红签一根打五下,绿签拿人)。

“打不得,”江安义连忙喊道:“小生有秀才功名在身,依律无过不能用刑。”第一次见县老爷,江安义心里多少有点慌。

陈县令一愣,全县二十七名秀才他都记得,好像没有这么年少的人,难道自己眼花了,看错了人,迟疑地问道:“你是何人,家住哪里,哪年的秀才?”

“小生江安义,平山镇人,今年新中的秀才。”

原来是新中的秀才,难怪不认识,陈仕德的手缩了回来,阴沉着脸,冷冷地威吓道:“江安义,你击鼓所为何事,如是玩戏,小心本县革去你的功名。”

正文 第十五章 一波三折

江安义有点紧张,看得出县太爷对自己的感观不好。想到身处牢中的弟弟,江安义鼓了鼓劲,扬眉说道:“小生为江陈氏诬告吾弟江安勇一事鸣冤,我弟年方十三,乃乡间淳朴少年,何曾有过妖言惑众,请大人明察秋毫,为吾弟伸冤做主。”

陈仕德一皱眉,昨日侯七禀报说平山镇有人告发乡民江安勇以山神显灵惑乱民众,恰巧州府行文要各地严禁妖言,防止有人作乱。自己没多想,下令将江安勇抓了起来,不管真假,有官司就有进项,原以为不过是普通的乡人,没想到他哥哥是个秀才,看来是个麻烦。

阴沉着脸思忖片刻,陈仕德觉得江安义年岁不大,应该对大郑律法不熟,沉声道:“是否诬告,本县自会查明,你小小年纪恃才傲物,妄敲鸣冤鼓,实属可恶,念你初犯,本县不予追究,还不退了下去。”

江安义翻看过《郑律》,得知未满十四岁罪减一等,未定罪前不能收监,陈知县有错在先,所以胸有成竹地应道:“大人,依你之言我弟有无罪责尚未查明,依照《郑律》,我弟年未满十四岁未定罪前不能收监,请大人明查。”

陈仕德暗叫不好,这秀才年纪虽轻对律法居然熟知。依照大郑律法的规定,县令错用律法轻则罚金重则丢官甚至挨板子坐牢,普通老百姓字都不识几个,哪里会知道律法,所以县官说什么就是什么,原以为江家只是普通百姓人家,抓人时也没在意,没想到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不过,官场上向来是上级有错下属来背,陈仕德眼睛往左右一扫,假意发怒道:“侯七,你怎么将未满十四岁的少年抓住监中,你可知错?”

侯七站左排的衙役中,听到县太爷发怒,只好苦着脸出来,恭身认错道:“小的该死,见那江安勇个头高大,一时失查,以为已经过了十四岁。”

一看侯七,江安义顿时明白了,想起当日那怨毒的眼光,真是打蛇不死遭蛇咬,显然是这两人报集市上丢脸的仇,祸及安勇。

想到这里,江安义冷笑一声,道:“家师余知节余大人曾说过此人是仗势欺人的污吏,大人切不要被他蒙骗。”

余知节余大人,江安义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陈仕德脑袋“嗡”的一下,迅速地思索起来:家师,江安义是余知节的学生?我怎么没听说余大人在新齐县收了学生?江安义既然这样说,那肯定就有这回事。如果江安义是余知节的学生,这场官司怎么也要偏向他。余大人说侯七是仗势欺人的污吏,侯七做什么坏事撞上余大人了,自己怎么不知道?仗势欺人,仗的谁的势,余大人不会是指我吧?难怪几次上门求见都吃了闭门羹,会不会是因为侯七这小子坏的事。虽说县官不如县管,余大人不是直接上司,但余大人随便说句话,自己的前程恐怕就危险了。

短瞬之间,陈仕德脑袋中转过无数念头,脸色平和下来,柔声问道:“江安义,此话从何说起?”

江安义便把集市之上卖竹,侯七马八为非作歹,余大人仗义直言怒斥两人,并让两人回去领打一事说了一遍。侯七面如土色,没想到江安义把此事当着县令的面抖了出来,他深知陈县令媚上欺下的德行,这顿打怕是逃不掉了。

果然,陈仕德怒容满面,喝骂道:“该死的狗材,你们背着我胡作非为,反让我来背黑锅,以至让余大人误会我。真真可恼,来人,把这两个狗东西拉下去重责二十板。”

“劈劈啪啪”的板子声夹杂着惨叫声,江安义心里那叫解恨,心知这两人不会善罢干休,不过自己也没打算轻易饶了他们。

公堂上,陈仕德一脸正色地道:“江安义,本县一时失察,才生出许多误会,请你向余大人言明情况,不要让余公误会我才好。”

“大人明镜高悬,小生定当向余师禀明”,江安义拱手道:“大人,家母心忧我弟,卧病在床,我弟年幼,小生愿代弟坐牢。还请大人能及时审明该案,还我弟清白。”

“仁孝可嘉”,陈仕德微笑地点点头,道:“也罢,本县今日就将此案办结,来人,提江陈氏到案。”

平山镇到新齐县有一段路程,陈仕德当然不会在堂上坐等,一拂衣袖,退了堂。

江安义想趁这个空档去牢房看看弟弟,不料一名书吏追了出来说是县令有请。穿过重光门沿着长廊来到二堂,江安义见堂外悬一联:与百姓有缘才来到此,期寸心无愧不负斯民,不及细看,书吏领着拐过二堂来到迎客厅,陈仕德正在厅内等着。

见礼已毕,仆人献茶,陈仕德满面笑容地问道:“刚才在大堂之上有些话不好细问,江安义,余大人是何时收你为学生的?”

余大人并未正式收自己为学生,江安义有些心虚,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小生年后蒙余师教导过一阵。”

“哦”,陈仕德转了转眼珠,余知节二月底离开,自己还到相送,年后的时间不过一个多月,余知节怎么可能收江安义为学生,这小子在骗我。陈仕德心中暗恼,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淡淡地问道:“江安义,你此次取在甲榜还是乙榜?”

“回大人,小生侥幸取中甲榜第一名。”

“什么?”陈仕德一惊,屁股欠座而起,追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

“虚渡十六春秋。”

陈仕德倒吸口凉气,今天饭没吃饱,惊倒是吃饱了。十六岁中秀才,实属难得,正常人要在二十岁以后,自己就是二十九岁才中的秀才。这个江安义不光十六岁中秀才,而且还中了案首,此子必定聪慧过人才让余知节见猎心喜,在短时间内决定收江安义为学生。俗话说莫欺少年穷,这个江安义几可断定前程远大。

陈仕德脸上重新堆回笑容,道:“年前我儿厚元前来探亲,我有意请令师指点他几句,不巧令师没空,只能做罢。我儿也是个喜好读书之人,可惜他年后就回老家了,要不然定能和安义你成为朋友,老夫可要多个贤侄了,可惜可惜。”

这话说得直白,江安义自然不会错过,起身施礼道:“大人如不嫌小侄粗鄙,安义愿视厚元兄为兄长。”无论从眼前还是长远来看,能和县令攀上交情都是好事,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怎么能不接着。

“好好好,以后你们兄弟要互亲互近,共同进益,哈哈哈哈。”陈仕德捊须大笑,看似极为畅快。

认了兄弟,气氛立时变得亲近,陈仕德一口一个贤侄叫着,江安义忍着肉麻奉承着,弟弟还在牢中押着呢,得倚仗这位伯父大人。

过了一个半时辰,衙役进来禀报,江陈氏已经带到。陈仕德笑着对江安义道:“贤侄只管放心,老夫自会为你作主。”

重新升堂,江陈氏跪在硊石上瑟瑟发抖,来的时候她从衙役的口中得知,江家大小子中了秀才,自家的亲戚侯七挨了板子,这场官司多半要输了。江陈氏是又怕又悔,自己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听了侯七的话告发江安勇,现在后悔也晚了,只剩下硊在石上“筛糠”了。

问案问案,怎么问很重要,声音、语调、用词都有学问在里面。陈仕德为官多年,心中早有定数,一通喝令下来,江陈氏吓得魂不附体,老老实实交待了原委:江陈氏家四月娶亲,侯七作为新娘的舅舅送嫁到平山镇,认出吃喜酒的江黄氏。

侯七不忘前仇,有意打听江家的事情,探听出山神赐猎物这回事。侯七如获至宝,与江陈氏商量对付江家,江陈氏正好气恼没得到江家的田地,两人一拍即合,江陈氏到县衙出告,侯七到平山镇拿人。

江安义恨得牙直痒痒,这对狗男女真够歹毒,要不是自己中了秀才,恐怕这一次就要家破人亡了。陈仕德当堂宣判,江安勇无罪释放,江陈氏诬告良善收押待审,侯七诬良为贼,再责二十板,革去衙役之职,永不录用。

县衙门口,江安义看到了弟弟,江安勇目光呆滞,神色萎靡,怯生生地跟在衙役后边。见到江安义后,江安勇眼神一亮,跑着扑向哥哥,“哇哇”地哭出声来。

江安义心中发酸,安勇不过是十三岁的少年,身遭牢狱之灾肯定又惊又怕,能支撑到现在就算不错了。轻抚着弟弟的后背,江安义安慰道:“没事了,哥带你回家。”

手落在安勇的背上,江安勇肩头一缩,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粗布衫上渗出血丝。江安义心头一痛,轻轻地解开弟弟的衣衫,几道鞭痕如同张牙舞爪的蜈蚣般咬在安勇的背上,红嫩嫩的还冒着血水。

江安义怒不可遏,吼道:“哪个畜生打的你?”

另一边,马八掺扶着一瘸一拐的侯七出来,江安勇指着两人,惊恐地道:“就是他们。”

江安义默默地替弟弟披好衣服,招呼三舅雇辆马车,转过身面对侯七和马八,平静地道:“两位厚赐,江某必将回报。”

侯七恶森森地从牙缝中嗤出一句:“小子,等着瞧。”

毒蛇吐信,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只是这一次,江安义已经决定坦然面对,对付毒蛇,最好的办法就是打死它。

正文 第十六章 人情往来

“江寡妇的大儿子考中秀才了,听说还是第一名。”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要不然怎么连雷都劈不死,赶情是天下的文曲星下凡了,雷公也不敢得罪啊。”

“他婶子,江秀才和俺家秀铃从小一块长大的,俺想托你跟江黄氏说说,看看能不能结成亲家,你要是能说成这事,俺给你八百文的谢媒钱。”

对于平山镇的乡人来说,秀才已经接近于下凡“文曲星”了。大伙兴致勃勃地议论着秀才公可以见官不跪,羡慕着秀才能免二十亩田税,免征两人的徭役,江安义成了“大人物”。

江家变得热闹无比,道贺的人将竹篱门前的野草踩得干干净净。大儿子考中秀才,二儿子无羔归来,江黄氏的病一下子好了,满面笑容地接待着前来道贺的乡亲。妍儿最喜欢热闹,这些天可把她高兴坏了,屋里屋外欢快地跑来跑去,红红的小脸有如苹果,眉眼之间都要溢出喜庆来。安勇的伤结了痂,哥哥郑重地告诉他一定帮他报仇,少年人心里存不住事,早把惊恐抛在了脑后,要不是娘不准他乱动,估计家里又得多一个“人来疯”。

身为主角,江安义的脸都笑得麻木了,不光要接待道贺的乡人,还得接待带着各种目的前来以诗会友、以文会友的访客,好在江家狭小,没有待客之地,加上往来客人不断,倒替江安义挡了不少麻烦。

一直忙到五月初,总算清静了下来,一家人总算能歇口气,整理一下收到的礼物。乡人的礼物简单朴素,院子里多出一群母鸡和鸭子,“叽叽呷呷”地叫得欢声,鸡蛋、粗布、谷子等东西堆得老高……

礼轻情义重,一家人喜滋滋地将礼物分门别类,江安义用笔记好,人情要往来,这些礼节到时候是要还的。

有几份礼物对江安义来说有着不同的意味,第一份是陈仕德派衙役送来亲手所书的“少年俊杰”的横幅。江安义知道“老狐狸”高捧自己,是看重自己的前程和与余知节的师生关系,预做投资,但江家要在新齐县安稳发展,离不开陈仕德的关照,所以这张纸显得尤为重要。

第二份是余府派人送来的贺礼。余庆云、余庆山院试铩羽而归,带来江安义高中案首的消息,余府家主余知仁对大哥的眼光佩服得五体投地,难怪大哥说此子非池中之物,要相交于微末时。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借着道贺的机会余府送来了厚礼,表示出余家善意和接纳。

第三份是郭怀理送来的二十两纹银。听说江安勇出了事,郭怀理坐着马车赶往江家,此时江安义带着弟弟已经回了家,见江安勇无事,郭胖子回复到活宝形态,要不是江家没有多余的房间,郭怀理都想在此住上十天半月。

这三份人情是要自己亲自上门答谢的,江安义放下笔,问江黄氏:“娘,家中有多少钱?”

江黄氏屈指算了算,答道:“原来还剩下十二两,你从府城回来给了娘二十二两,郭家送了二十两,家里有五十五两多银子,还有一千多铜钱。”

“拿三十两银子给我,明天我进城回礼,顺便给娘你打根簪子,给妍儿买副手镯。”江安义道。

江黄氏开锁从箱子里拿出三十两银子,嘱咐江安义道:“钱要省点花,簪子手镯就算了。你也大了,过几年娶亲没钱可不行,这房子也不够,娘想着再扩两间。娘还寻思着买几亩田,你们兄弟一人十亩地,将来你弟弟也不会受冻挨饿。”

“娘你放心好了,钱儿子会挣来,你就等着享福吧。安勇不用担心,有我一口吃的,绝不会让他没有吃的。”江安义笑着拍拍安勇的肩膀。

“好,好,好,娘信你。”江黄氏一边说一边笑着抹泪。

妍儿在一旁奇怪地问:“娘,你怎么又笑又哭啊?”

“娘这是高兴”,江黄氏疼爱地将妍儿搂入怀中,亲了又亲。

“对了,你二伯送了二两银子,娘没有收,”江黄氏想起来,道:“他想请你向陈县令通融一下,放江陈氏早点回家。”

江安义一皱眉,冷冷地道:“她是自做自受,安勇被关进牢房都是她害的,我才不想管这闲事。”

江黄氏松开妍儿,对着江安义正色地道:“娘没读过什么书,不懂得多少道理,但知道做人要知恩图报。你爹死的时候,是你二伯帮忙才渡过的难关,虽说你二伯母做了对不起咱家的事,但做人不能光记仇不记恩,你能帮还是帮一下吧。”

江安义满心不快,安勇身上的伤不能就这样算了,江陈氏刻薄阴毒,不教训教训她下次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来,娘的心就是软。

江黄氏看出儿子的不快,继续劝道:“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念的那些书里面也有同样的话吧。江陈氏这次也算得了教训,看在你二伯的面子上,就放过她吧。”

江安义心生惭愧,圣人教导要持仁恕之道,书中有“有容,德乃大”的教诲,自己怎么就忘记了呢?娘说的不错,看在二伯的情面上,自己就去说一声,江陈氏经此一事,想来会安生些,即使再生事自己也不怕她。

想到这里,江安义应道:“母亲教训的是,孩儿明天就去跟陈县令说一声,放江陈氏回家。”当然,仁厚不等于迂腐,有些人可以宽恕,有些人却绝不能放过。

第二天进城,江安义按照事先筹划直奔金铺,老字号昌益祥买了一套四件的金首饰,花银二十二两。这份回礼是送给陈县令的,陈县令中眼中只认黄白两色,对于唯利是图的人来说金子是至上的。

果不其然,陈县令收到江安义送来的回礼,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开出菊花来,拍着胸脯对江安义许诺,有事尽管来找他。江安义顺便提了江陈氏的事情,陈县令原本就收到了江知达的好处,想着再关几天就放了江陈氏,江安义一提,自然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从县衙告辞出来,江安义心知肚明,只要按时将年节的礼物奉上,这位“陈伯父”将会成为江家最值得依靠的肩膀。

去余家的礼物江安义精选了些竹艺品,余府有钱有势,不缺什么,这些雅致的礼品正好代表心意。余家高兴地收下江安义的礼物,招待江安义在家吃了顿午饭,席间江安义拿出事先写好的信,托余家在寄家信的时候捎给余知节,家主余知仁欣然应允。

一切尽在不言中,如果江安义止步于秀才,与余府同样止步于点头之交,如果江安义能更上一层楼,凭借着余知节的关系,余府和江家将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近几年,江家会得到余府一定程度上的照看和保护。

最后是郭家,除了回拜外江安义还带着点目的,至于礼物烤鸭、烧鸡、酒肉等吃食凑齐四样准没错。郭家在城南有栋五进的宅院,虽然比不上余府奢华但也称得上豪宅。

郭怀理亲自迎了出来,笑道:“小江,怎么现在才来,我知道了,肯定是和我一样忙坏了。”

接过江安义手中油汪汪的纸包,郭怀理抽鼻子闻了闻,一脸陶醉地道:“城隍庙的烤鸭,祝阿婆的烧鸡,还是小江最了解我,知道我忙得都瘦了一圈,等下咱哥俩一起好好喝几杯。”

看着郭怀理越顶越高的肚子,江安义一阵无语,这哪是瘦了,分明是又胖了一圈。

吃饭的时候,郭父郭海清也来相陪,弥勒佛般的身材,永远带着笑的胖脸,见到江安义眼睛笑得都快合成一道缝了。两杯酒下肚,寒喧客套的话说过,郭海清站起身,笑道:“你们哥俩慢慢唠,我就不陪你们了,省得你们看我碍事。”

江安义此次来想与郭家商量折扇生意的事,连忙起身道:“郭伯父,请稍坐,小侄还些事要和伯父商量。”

郭海清“呵呵”着,不动声色地坐回位置。

江安义无心扯皮,直接了当地道:“伯父,我想将制折扇的法子卖给您,八十两银子?要不五十两也行?”

郭海清见过儿子手中的折扇,听说江安义还会做竹制的笔筒、茶具、酒具等玩艺,以他的经验知道这东西有着巨大的利润,一把折扇成本不过十文,开始能卖五百文,以后稳定了有百八十文一把的红利,如果加上其他的竹器,一年下来纯利绝不会少于五千两。

心中暗喜,郭海清表面上神色不动,端着酒杯像是在考虑。郭怀理在一旁提醒道:“爹,安义是我的兄弟,你可不能光顾生意不讲人情啊。”

郭海清认真地看了看江安义,几个月不见个头窜起来一截,双眼清明坚定,神态变得从容自信,不再是记忆中的胆怯畏缩的样子。这次院试中了案首,理儿说能考中秀才也亏得他帮忙,而且余知大人收他为学生,陈县令认他为侄,看来前途不可限量。

心中有了主意,郭海清笑眯眯地放下杯子,道:“虽说在商言商,但我不能让贤侄你吃亏。这样吧,这法子我用二百两买下,如果将来生意红火,再分一成红利于你。贤侄以为如何?”

“多谢伯父”,江安义大喜,二百两银子,够家里花用一辈子了,举起杯恭恭敬敬地敬了郭海清一杯。

看着儿子和江安义吃得开心,郭海清有几分得意,郭家不缺钱,二百两银子只当交好江安义,如果江安义能飞黄腾达,凭着理儿跟他的交情和今日之事,郭家一定会跟着受益。听理儿说有个姓吕的前辈,投资出个帝王,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说不定我老郭以后也会被人提及好眼光呢。

月上柳梢头,郭家父子在门前送别江安义,老王驾车送江安义返家。平稳的马车内,江安义喜滋滋地摸着身旁鼓鼓的包裹,里面是二百两银子,钱是英雄胆,有了这些钱,自己就不用担心家里,可以远出求学了。

正文 第十七章 添置家业

看到白花花的一堆银子,江黄氏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买房置地,在老百姓的心中,房和地是立根之本,根深才能枝繁叶茂。江安义自然不会妨碍娘的快乐,看着江黄氏像是年轻了十岁,满面春风地忙里忙外,走路都能带出风来,江安义从内往外地高兴。

大郑土地允许买卖,德州的田地按时价上等良田六两一亩,中等田地四两一亩,下等的旱田仅要二两一亩,至于荒山荒地简直和送的一样,五百文一亩。江黄氏拍板买了中等田十亩,旱田十亩,靠近自家房子的荒山和荒地买了一百亩,共花银子一百一十两。衙门有人好办事,很快田地就到手了。

置完地就开始建房,老宅的旁边刚买的空地,建栋三进三出的宅院,这在平山镇算得上屈指可数的大宅院,选了个黄道吉日,鞭炮声中破土动工,江家成为乡人羡慕的对象。

江家大兴土木,郭家的竹扇和竹器也在加紧制作,郭海清特意在文平府买了间店铺,取名“平山竹艺”。为表诚意,郭海清提议让江家派几个人来,方便两家沟通和对账,工钱就从赢利里开销。

江黄氏是妇人,不宜抛头露面;江安义要继续学业,江安勇太小,自家还真找不出合适的人来。江安义对江黄氏道:“家里人手不够,能不能让舅舅来帮忙,舅舅家有几个表兄弟都成年了,出来做事总胜过在田里刨食。”

江黄氏笑道:“这是好事,娘明天就去跟你的舅舅商量。”

江知厚去世后,族中的堂兄弟很少帮忙,多亏三个舅舅帮扶着,这几年才勉强过下来。江安义清楚地记得每年过年前,舅舅们都要背上几口袋粮食,塞上几十文钱给娘,这次家里出事,也是舅舅赶过来帮忙。

“干脆明天我们一同陪娘回娘家,我有一阵子没去舅舅家了,安勇的事多亏舅舅帮忙,去谢谢舅舅。”

这话引来江安勇和妍儿的欢呼声,三个舅舅家的表兄妹不少,年纪相仿,小孩之间的感情很好。

看到安勇高兴得没个正形,江安义板着脸训斥道:“安勇,你不小了,不要光想着玩,如今家境好了,习文习武都有了条件,你多学些本事,将来也能帮我。”

长兄如父,江安勇觉得江安义威严日甚,不敢反驳,轻声地嘟囔道:“知道了。”

江黄氏在一旁帮腔道:“勇儿,你大哥要到外地读书,家中就靠你了,趁你哥在家多向他学些东西。”

妍儿不依地抗议道:“娘,还有我呢,我也要学。”童声娇语,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手头宽裕了,回趟娘家可不能抠门,江黄氏精心准备着礼物,这几年倚仗哥哥的扶持,这礼数可不能拉下,吃的果子,喝的黄酒,穿的布料,用的铜钱,满满地塞了一箩筐,最后江安义说再塞就担不动了方才作罢。

三个舅舅都是种田人,看着妹子带着出息了的外甥回娘家,从心里往外涌出笑来。一家人挤在大舅家的堂屋内,兄妹妯娌间说着家长里短,免不了一阵落泪一阵欢笑。

小孩坐不住,一个个溜了出去,在院子里打闹嬉笑。安勇兜里揣着炮仗,在院子里左一声右一下的炸响,惹得男孩欢叫女孩尖呼。妍儿得意地炫耀着哥哥新给她买的银手镯,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院外热热闹闹,江安义留在堂屋内,不无羡慕地朝着院中张望,自小被教育要有读书人的稳重,让他无形中成了另类,表兄弟们和安勇说笑打闹到一处,和自己有着淡淡的疏远。

江黄氏把来意一说,几个舅舅都喜笑颜开,种田挣不了钱,家中田地有限,要靠租种别人的田地才能养活一家人。能够到商铺里做事,比起种田要好上几倍,而且也不用那样辛苦,商议的结果是让认识字的三舅带着大舅家的老三、二舅家的老二到郭家做事。

江安义已经决定到泽昌书院求学。理由很简单,府学虽然比县学强一些,但官办的学校按步就班,没有门路想要出头很难,相比之下泽昌书院的学风优良、治学严谨,更何况泽昌书院是江南最好的书院,人才倍出,既然家里不用牵挂,当然要去书院求学。

泽昌书院在仁州,书院离文平府还有百余里的路程,离新齐县有三百多里路,路程可不算近,江安义想买头代步的毛驴。其实江安义私心里很羡慕先贤们骑着马,跨着剑,游学四方的风采,只是马的价格太贵,退而求其次,有头毛驴也不错。

老王是熟手,被江安义借来当参谋。牛马市在城西,隔老远就能闻到膻臭味,地上一摊摊的牛马粪,苍蝇在空中飞舞,不时地撞到人脸上,江安义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在大棚前走过。

棚内的牛、马、驴都是脏乎乎、臭哄哄的,浓浓的尿骚 味熏得江安义几乎要打消买牲口的念头。老王一脸兴奋地巴结着,不住地停下来帮着问价。看着那些瘦骨嶙峋的毛驴,江安义实在是不忍心骑它们。

已经无心买驴,江安义只想着穿过牲口棚从另一端离开,无意中憋见棚角落里卧着一匹马,鬃毛虬结,分不出颜色,头无力地耷拉着。听见有人经过,马抬起头,大大的眼睛中含着水光。

江安义立住腿,问道:“这马怎么卖?”

马主见生意上门,笑脸迎道:“客官好眼力,这马筋骨大,是匹好马,而且便宜,只要二十两。”

刚才听老王问价,知道一匹马要四五十两,这马怎么这样便宜,江安义大奇,让马主人将马赶起来。那马努了几次力,才颤抖着立起身,身材倒是高大,足有六尺半,但骨瘦如柴,马腹上的肋骨根根凸显,四只腿“突突”地打着颤,分明是匹病马。马身上带着鞭伤,苍蝇围着伤口“嗡嗡”乱转,耷拉的马尾无力甩动一下。

旁边有人笑道:“老杨头,你这马也敢开口二十两,除了骨头卖马肉都刮不出几十斤。公子,您还是瞧瞧我这匹吧,温驯有力,价钱好商量。”

老杨头苦着脸在一旁骂道:“我算是倒了血霉了,养了个活祖宗。光会吃不干活,公子爷,要不十五两您牵回去,实在不行十二两也行啊。”

老王识马,一看这马虽然瘦弱,但耳如竹、眼如鸟,马额突出,是好马之相,悄悄地拉了拉江安义的衣服,示意他买下来。江安义原本看这马可怜,得到老王的示意,二话不说,甩给老杨头十二两银子,解下缰绳,从棚内牵出马。

离开马棚,老王兴奋地道:“江公子,这马是北漠的战马,咱们大郑出的青州马和楚州马都没有这么高大。别看这马骨瘦如柴,那个卖马的不知道侍弄,糟蹋了这匹好马。这马不能光喂草料、麦麸,还得喂炒熟的黄豆、鸡蛋保持体力。”

江安义暗中咋舌,普通人家饭都吃不饱,哪舍得用黄豆、鸡蛋喂马,每天还要二斗饲料,赶上养两三个壮汉了。江安义暗自苦笑,冲动了,既然买了就先凑合着养吧,实在不行再卖了。

那马浑身颤抖着,眼神中却流露着倔强,江安义替它拂去蝇虫,伸手打理着它虬结的鬃毛,那马发出一丝低微的嘶鸣,豆大的泪珠从马目中滚落。为了这匹马江安义在郭家住了三天,通过老王细心地照料,马病有了好转,洗涮过后的皮毛泛出黝黑的光泽,虽然还是瘦骨嶙峋,但马目之中有了神采。

看到哥哥买了一匹马,江安勇跃跃欲试,江安义骂道:“这马还病着呢,等恢复了自然会让你骑,对了,你会骑马吗?”

妍儿在一旁看新奇,见马色黝黑,又瘦又弱,撇了撇嘴道:“这马真丑,就跟灶里的木炭一样,干脆叫他木炭好了。”

丑木炭在精心的照料下很快恢复了神骏,连妍儿都时不时拔些青草喂它,江安勇巴不得一天到晚和木炭呆在一起。江安义没有冒然地骑马,他听郭怀理说过老王曾是军中骑卒,于是再次请了老王出山指点骑术。

六月到了,“平山竹艺”开张了。有冯刺史无形的宣传做基础,竹扇的销路十分好,短短七天,第一批一千把竹扇以每把一两银子的价格销售一空,整个文平府,但凡读书的人,如果手上不拿把折扇轻摇,在扇上写上几句自己的得意之作,都不好意思出门。

竹扇的热销连带着其他竹制品也销路良好,平山竹艺店门前挤满了前来订货的各州商人,有些头脑灵光的居然顺藤摸瓜找到了新齐县,直接找郭掌柜商量采购的事。

三舅回来过一趟,听说折折扇的手艺仅卖了二百两,直感叹卖贱了,以现在火爆的行情,至少能卖五百两,郭掌柜不愧是“老狐狸”,有眼力。江安义不关心折扇的销售情况,在他看来,家人只要能过得好就行了,至于钱多钱少都一样,他现在最关心的是泽昌书院,已经从同窗那里打听了不少关于书院的消息。同窗听说江安义要去泽昌书院求学,一个个露出羡慕的神色,只有郭胖子说了句“自讨苦吃。”

新建的宅子一天天见得变化,看样子六月底就能完工,江安义决定等进了新屋,自己就要动身前往泽昌书院,正好赶上书院七月中旬的招收新生。

六月天,闷热不堪,晚来时分下了场雨,一家人都睡得香甜。迷迷糊糊中江安义被木炭的嘶鸣声惊醒,自打练了妖魔那套宁心静气的功法后,江安义觉得气力增加了不少,而且耳聪目明,反应敏捷。

院中似乎有脚步声,江安义一惊,将安勇往床里面推了推,起身下床开门。院中急促的脚步声向外跑去,不好有贼。没有月亮,外面漆黑一团,江安义返身取来油灯,借着油灯昏暗的亮光,院中的湿地上留着些零乱的脚印。

“义儿?怎么了?”

“娘,没事,一只飞鸟惊到了木炭,你快睡吧。”江安义不想惊动娘,掩饰道。

来到木炭身旁,江安义拍拍马脖,往马槽内添了把草。木炭轻轻打着响鼻,亲呢地用舌头舔江安义的手。真是匹好马,如果不是木炭示警,今夜恐怕要出事。

江安义用竹帚将院中的足印扫去,回到屋中思量会是谁?是贼人觊觎自家的财物吗?平山镇民风纯朴,不说夜不闭户,但也从未发生过偷鸡摸狗的事情,莫非是侯七?

一想到侯七,江安义再也睡不着,一直坐在桌边等到天亮,吃过早饭,江安义就进了城。

正文 第十八章 以恶治恶

落日余晖里,江安义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家。整整一天,江安义都在探听关于侯七的消息,结果令人不安。家中很安静,娘应该带着妍儿在新宅那边,安勇不知又野到哪去了。

江安义沿着小道登上竹山,竹林的清凉带走了烦躁疲惫,“沙沙”的竹音舒缓着紧绷的神经,斜阳里自家茅屋安静温馨。新宅里,娘牵着妍儿的手四处巡看,妍儿不安分地蹦跳着;不远处,安勇挥舞着他的竹剑,带着一群“士兵”正在打仗,一切都如梦般美好。

面对晚霞,江安义微笑着,手中的竹叶被揉成碎沫。和煦的笑容被斜阳拉成弯弯的弧角,变成了狞笑。这一次,江安义主动释放出了心中的魔鬼。

侯七挨了板子被开革出门,在马八和衙门旧同事的帮助下开了间赌馆,靠着赌场抽红和放高利贷过活。因为有马八等人的势力罩着,不过一个月,就捞到了近千两银子,赌场还网罗了一批喽啰。

想起江安义,侯七便咬牙切齿,不过现在的江家不是他能轻易能惹的。明面上不行,于是侯七暗地里派人潜入江家,意图不轨,不料被马惊扰功败垂成。

侯七和马八碰了一杯,恨恨地道:“兄弟,别看现在的日子过得不错,但哥哥我不开心,想起那姓江的小子,心里就像扎了根刺,难受。”

马八嗞了一口酒,挑起块大肥肉塞入嘴中,嚼得满嘴流油,用衣袖擦了擦,嘿嘿地笑道:“侯哥,别急,听说那小子想到外地读书,等过段时间咱们再想办法对付他,咱们要对付人还不是有的是办法。”

灯光下,江安义坐在桌旁,盘算着打探来的消息,最后将目光落在刘四麻子身上。

刘四麻子是南城那块的混混,也开了间赌场,侯七的赌场就开在他不远,两人生了龌龊。拉生意、抢客人、暗下钩子什么阴损的招都往对方身上使,结果侯七花钱请高手整趴下了刘四麻子的赌场。刘四麻子气不过,纠集了一帮弟兄想教训侯七,不料马八带着衙役正等着,一股脑全部网进了牢房。又挨板子又罚钱,好不容易出了监,结果老婆卖了房子跟人跑了。没了钱,手下的弟兄不再听话,只落得个城隍庙里栖身,每天在大街上流浪敲诈、吃霸王餐讨活。

第二天一早,江安义和娘打过招呼,说去郭家住几天,江黄氏以为建新宅吵闹,没有多想就答应了。江安义进了城,没有去郭家,而是找了间客栈住下,坐在屋内等天黑。

晚上,刘四麻子尾随着以前的几个朋友到酒店,等酒菜上桌后闯了进去,不容分说坐下就吃,大家也不好赶他,只得留他一起吃喝。酒足饭饱后,刘四麻子将桌上的剩菜包好,这才摇摇晃晃地回到他住的地方。

城北城隍庙,早已年久失修荒废了,里面的塑像阴森怕人,一到晚上少有人行。时间快到亥时,天上乌云遮住月光,城隍庙前一片漆黑,庙门早丢了,远远望去,黑乎乎像一只怪兽张着大口择人而噬。

来到门前尿急,刘四麻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站在庙门旁放水。正畅快时,突听庙内有个低沉的声音道:“刘四麻子?”

刘四麻子吓得魂飞天外,顾不上地上的尿水,趴下连连磕头,口中惨叫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小的不是有意冲撞,明天一定买猪头上供,爷爷饶命啊。”

庙内暗处,江安义哭笑不得,他原想找刘四麻子谈谈对付侯七的事,没想到被误会成了城隍爷。

江安义灵机一动,索性沉着声继续道:“刘四麻子,你罪大恶极,本官今夜要拿你回地府,见你尚有悔改之心,也罢,就饶你一命。不过,地府里的名额不能少了,要一命抵一命。”

刘四麻子牙齿“格格”直响,浑身抖成一团,只听城隍爷继续道:“你去找侯七抵命,杀了他你便得活,记住,三天之内做不到,那就是你的死期。”

悄然离开城隍庙,江安义来到僻静处,擦去脸上的黑锅灰,脱去黑衫,撕下粘的假胡须,胡须是小摊上买的演戏用的道具,至于乔装改扮的法子,是江安义从记忆中学到的。

第二天,江安义回了家。第三天,郭怀理来了,一阵欢闹后,郭怀理拉着江安义进了房,神神叨叨地道:“你知不知道,侯七被刘四麻子杀了?”

江安义心中一喜,脸上露着惊诧的神情问道:“怎么回事?”

“前天,刘四麻子来到侯七的赌场,恰巧遇到侯七在,刘四麻子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刀子连捅了侯七五刀,侯七当场就死了。刘四麻子被抓住后,说是城隍爷让他干的,你说可笑不可笑?”

江安义眼中闪过一丝愧疚,追问道:“刘四麻子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关在牢里呗,问了个妖言惑众杀伤人命的罪,估计是活不了了,这小子罪有应得。”郭怀理不想多说,改了话题道:“折扇的生意很火,我爹让再给你二百两银子卖价,另外一百两是分红。”

包裹重重地放在桌上,江安义喜上眉梢,钱这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自己出外求学的盘缠可以宽松点,木炭也不用担心养不起了。

“对了,市面上出现了仿制的折扇,安义你有什么法子吗?”折扇生意算起来是郭怀理最先提出来的,郭海清暗地里将这门生意许给了他,所以郭怀理很上心。

人心的险恶江安义已经有了体会,对于折扇被人仿冒早有心理准备,甚至想到可能会有黑手来明争暗夺。然而自己只是个秀才,郭家也不是权贵,根本无力防备这些暗中的阴谋。

看着桌上的银子,江安义摇头叹道:“一时真没法子,咱们的竹器经过处理,不发霉不泛黄不变色,过一段时间有了比较,咱们的竹器占上风。不妨多变些花样,扇面换绸布,尺寸大小变动一下,可以找些香木做香扇,还可以找名人在扇面上写字画,价格能卖高些。”

郭怀理兴奋地一拍肚子,赞道:“小江,真不知道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还说没法子,这一出口就是一连串的高招,啧啧,我算服了你。看来用不了多久,你做生意的本领就要超过我了。”

江安义暗中惭愧,自己哪有办法,这都是记忆里东西。不过,江安义已经心安理得地从妖魔那里索取智慧了,颇有点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的意思。

侯七死了,只剩下马八了。陷害安勇主使的是侯七,马八是帮凶,侯七的死让江安义对马八的恨意消除了一些,也许并一定要置马八于死地。

一封来自余府的信让江安义有了主意,信是余师寄来的。信中余知节对江安义得中案首表示了祝贺,嘱咐他莫要耽误时光,寻访明师,刻苦学习,不要急着参加乡试,等基础扎实后再一举成名。中举后早点来京城,到时再续师徒缘份等等。信中顺便提及他已经从户部侍郎转任吏部侍郎。

大郑六部尚书皆是正三品上,吏、户、兵三部侍郎分左右各二名,而礼、刑、工部只有一名侍郎,侍郎的官阶是正四品下,只有吏部侍郎官阶例外是正四品上,因而也常被人视为尚书的后备人选。余知节从户部侍郎转任吏部侍郎,升了一级,前景大好,难怪余府上下一团喜气。

江安义知道,前段时间余知节回家探亲只是名义上的说法,其实是得罪了什么权贵躲风头,没想到回去后居然升了官。官场上的沉浮江安义不清楚,但是余知节能升官,对自己来说是好消息。

这封信让江安义联想到陈县令曾让他向余师说明被蒙骗的事,江安义当然不会无聊到真将此事向余师禀报,不过这件事却可以利用一下。

第二天,江安义带着礼物拜见陈县令,有礼物收陈县令自然心情好。寒喧了几句,江安义看似无意地提道:“前段时间大人嘱我向余师解释被侯七马八蒙骗一事,余师已经回信,信中对大人嫉恶如仇的高风亮节很是赞赏,特意问到侯七马八是否吸取了教训,改掉了鱼肉百姓的恶习。”

接着,江安义又将余知节升任吏部侍郎的消息告诉了陈县令。余知节升任了管天下官员的吏部侍郎,这消息让陈县令大为振奋,作为余知节家乡的父母官,有着天然的优势,陈仕德已无心与江安义寒喧,在脑中盘算着如何与余府再接近些关系,来年考课时升迁自己。

江安义告辞而出,台子已经搭好,只等大戏上场。两天后,一张状纸出现在衙门,状告马八仗势欺人,巧取豪夺,陈知县勃然大怒,打了马八二十板子,同样将马八开革出衙门,永不录用。

这出戏是江安义安排的,至于状告马八的苦主原本就是被马八欺负的百姓,突然有人出钱让他告状,自然答应。这场官司,陈县令明面上得了公正无私的美誉,暗地里收进了几百两白银,受害人得回了部分家产,江安义割去了毒瘤,皆大欢喜。

至于马八,墙倒众人推,原来的好兄弟成了催命的小鬼,拼命地盘剥着他的家财,恶人自有恶人磨,没人会同情他。

六月底,江家乔迁新居。三天后,青衫如玉,黑马如龙,江安义有如雏鹰展翅高飞天穹,带着家人的期盼踏上前程。回望家乡、亲人,江安义深知,只有走得更远才能飞得更高,自己瘦弱的臂膀才能更加强壮,强壮到可以将家人护佑在臂膀下。

正文 第十九章入门三试

泽昌书院,座落在仁州五罗山中,腾水环其东,秀水绕其西,两河如长练并排而下,最终合流注入元华江中。泽昌书院始建于魏朝,迄今有二百六十年的历史,儒学大家王裕飞有感于当时“学风日下,士风日陋,人心不古”,于家乡富宁县的五罗山山麓处兴建泽昌书院,欲“通经学古,济时行道,成就高贤”。

书院自草创以来,贤臣名人倍出,先有杨智析的“学而不厌,求之四夷”的广学说,后有陈道清的“化民成俗,教学为先”教化论,更有魏亡时泽昌书院山长刘文怀“尽忠尽义”为国死难,郑太祖誉书院为“南魏风骨”,亲书匾额,并下诏书嘉奖书院,收江南士子之心。

自此,泽昌书院成为江南书院的翘楚,每届中举的人数有数十名之多,而且不断有人高中进士,入朝为官。百余年来,泽昌书院在大郑朝堂上逐渐形成一股庞大的势力,被人称为“泽党”,与同为书院势力的“章党”互衡。七任郑惠帝有意压制书院势力,将书院出身的官员多任御史、国子监等职,同时大力扶持官学国子监,形成了以国子监为首,“北章义,南泽昌”并重的局面。

泽昌书院这块金字招牌吸引着江南十五州的学子纷纷而来,甚至江北也有学子慕名前来,每年七月十五、十六、十七日,是书院招收新生的日子。书院的山门前总是人流如潮,操着各地口音的“之乎者也”声不断。

一场急雨后,腾水、秀水暴涨,很多地方道路淹没,桥梁被冲毁。江安义骑着木炭,一路泥水飞溅,总算在最后一天赶到了泽昌书院。为表示尊重,江安义下了马,牵着木炭走在书院前的石板大道上,身边不时有马车驶过,赶往书院。

一道围墙将书院与外面隔开,围城外栽种着高大树木,空地上停放着车轿,有专人看守行李。入口处围着一堆人,有的注目往里看,有的昂头向天,口中念念有词,还有的东张西望,不知所为。

江安义将木炭交于人看护,再将随身的包袱寄放好,来到人群后探着身子往里瞧,见一张桌子,桌后坐着位先生,旁若无人的顾自看书。桌正中放着一联:松梅竹岁寒三友,旁边是一些裁好的白纸,还有笔砚。恰好身边有名学子面露喜色,提笔在白纸上写下“君亲师忠义双全”,恭恭敬敬地递给那名先生。那先生看了看,点头道:“可以,过关了。”

看着那人欢喜地往里走,江安义明白这对联该是入门考了。思忖片刻,江安义提笔写下“桃李杏春暖一家”,寄给先生,那先生看了,嘉许地赞道:“对得不错,进去吧。”

里面是青砖铺就的甬道,两旁挺拔的杨树,十二级石阶之上高大的门楼,正中悬着太祖所书的“泽昌书院”横额,檐下饰以莲花和棱型图案。两根粗大的抱柱上挂着黑底金字的对联“廿七州人文,此为根本;三百年道统,得所师承”。

石阶前左右各摆着一排桌椅,有人坐在桌边疾书,也有人在四处徘徊思索,江安义心中奇怪,这又是什么阵势。恰巧看到刚才写下“君亲师忠义双全”的那位站在一棵松树下,下意识地抹着两撇黑胡愁眉紧锁,江安义上前施礼道:“这位兄台有礼了,在下德州江安义,敢问泽昌书院因何一试再试?夫子云有教无类,既来求学何不皆收之。”

那人被江安义打断思路,带着几分不快地应道:“前来入学的新生有三百多人,书院的住处有限,只能招收八十人,僧多粥少,当然要测试了。”江安义暗中咋舌,来前他就打听过,书院教学不收钱,但食宿及其他费用一年下来至少得花费十两以上,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前来,都说穷文富武,这文也穷不得。

江安义来到左边最前面,同样一桌一先生,桌上纸上写着“夫子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试问何乐之有?”这是夫子语第一章,读书人都知道,都能倒背如流。不过,大家都知道该乐,真正想过何乐之有真没几个。

提纲挈领,抓住要点,这是余师告诉自己读书的关键。夫子的这句话的关键在于“朋”字,朋者,友也,党也,只说友而不说党那就有失偏颇了,江安义感觉找到了契入点。

思之再三,江安义找张空桌坐好,桌上有纸笔,提笔书道:朋,友也,志同道合者也。学有师友,同行同志,吾道不孤,此一乐也。有友远来,若兄弟团聚,人生快事,此二乐也。学有所得,恰有友请益,教学互长,此三乐也。

答纸交给前面的先生,先生看过后点点点头,录了江安义的籍贯和姓名于一张纸片上,放行。

大门后是泮池,一座拱形石桥横跨其上,池内盛放着荷花,香气袭人。过桥方是书院的正门,门楣上悬挂着“正学之门”的匾额,这是大成门,大成者,夫子之谓集大成也。大成门气势恢宏,四柱五间,廊檐朱门,蒲首兽头,金黄门钉,正门关闭,两掖开放。

江安义小心地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院内,有人领着进入左厢房,厢房内整齐地摆放着桌案,已经有几个人在内坐等。江安义有样学样,找个空座安心等候,这一等时间可不短,将近一个时辰过去。期间陆续有两个人进来,其中一位正是熟悉的那个。

那人看到江安义,点头示意,见江安义起身相邀,便在江安义身旁落坐,热络地自我介绍道:“在下仁州安阳人氏,姓李名世成。”

“见过李兄,小弟德州新齐江安义。”虽然报过一次名,江安义估计这位李兄根本没记住,索性再报了一次。

“江贤弟才学过人,晚到而早至,愚兄惭愧,不如也。”李世成自谦道。

“小弟侥幸”,江安义对泽昌书院的入门三试不甚明了,问道:“请教李兄,这第三试不知考些什么?”

李世成一脸轻松,笑道:“第三试是辩难问诘,不用担心,能通过前面二关基本上就算正式入学了,第三关只是考量心性,因才施教,按惯例少有不过关的。”

辩难问诘,以探讨经文、针砭时事、臧否人物为主,激发辩者深入思考,从而阐明大义所在。辩难中,互不相让、以辞胜人,在泽昌书院这种师生相互诘难,自由辩论蔚为风气。

江安义在新齐县县学何曾有过辩诘的机会,从来都是马训导滔滔不绝,下面洗耳恭听,一起会文多是谈论诗文策论,偶有争辩,迹近于争吵。江安义不免心中忐忑,不知该如何做。

思虑间,一名先生走了进来,站在台上手拿折扇打量了一下,等众人安静下来,开口道:“吾姓苏,你们可以叫我苏先生,第三试由我主持,此试为问诘。夫子云,殷有三仁焉,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请诸君试言三者高下?”

这是发生在战国时期的事,殷主暴虐,微子、箕子和比干多次劝谏,殷主不听,于是微子离开,箕子佯狂为奴,比干一再强谏被杀,夫子有感于三人至诚之行,赞叹道:殷有三仁焉。不过,夫子并没有将三人分高下,而是统称三仁,现在先生要众人把三人分出高下来,想是考察众人为人臣之道。

语音刚落,有一人挺身而起,慨然答道:“微子逃,箕子佯狂,皆是避也,唯比干见难不避,忠君强谏,虽死无悔,千古之下,犹为典范,想我书院先贤刘公因为国死难尽忠尽义,方有‘南魏风骨’之誉。小生以为,三人以比干为高。”

听到众人的喝彩声,那人得意地向四周拱拱手,苏先生点点头,让他坐下,用目光示意下一位发表意见。座中共八人,倒有五位赞成比干最高,李世成就是其中之一。

有一人认为“为人臣,谏不听则去”,以微子为高;另有一人认为三者不分高下,这两者的发言引来其他五人的围攻,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大概就是辩难问诘吧。

苏先生不置可否,只是不时点头,注意到江安义一言不发,折扇一合,指向江安义道:“那书生,你怎么看?”

见躲不过,江安义起身硬着头皮道:“我不知道谁高谁低?”

一席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反倒苏先生来了兴趣,笑着鼓励道:“不妨事,无所谓对错,畅所欲言。”

要放在遭雷劈之前,江安义铁定也以比干为高,千年来的教育就是文死谏,武死战,这是为人臣的最高境界。可是自打有了妖魔附体,江安义时不时地溜号进去“偷窃”一番,不免捎带了些离经叛道的东西,先是惶恐再是批判然后生惑,细思之下又觉得有些道理,想的多了,杂念自然多了。于是面对“三仁”,要他说出高低来,还真心不知道。

“此三人皆是夫子所言的仁人,其行为无高下之分”,江安义的话刚出口,立时一片反对声。苏先生见江安义还未说完,摇扇制止道:“别急,且听他说完。”

“至于是逃、是狂、是死谏,行为虽不同但目的都一样,皆是为国尽忠,故夫子说殷有三仁。如果强要分高下,则要根据最终的结果来决定。”此话一出,众人皆寂,刚才众人都是从这三个人的角度来看问题,没想到江安义换了个角度,令人耳目一新。苏先生也顿住轻摇的折扇,目光迥迥,专注地看着江安义。

江安义轻咳一声缓解了下紧张,接着道:“君可谏则谏,不可谏则去,留有用之身,或牧守一方或教育一地,比谏死求名强;若国家危难关头,则虽死不避,为国尽忠;若太平安定之时,则退之江湖以待时机,为国为民多做些实事。故而比干之死虽称壮烈,但要论高下并不见得就比微子、箕子高,夫子才会统说三仁而不分高下。”

这席话隐含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思想,“民贵君轻”是亚圣在战国时期提出来的,当时被帝王们用来笼络民心,当政权统一后,这种提法就与帝王之道相违逆,虽然有些君主仍会提起,但在实际的治国理念中,这思想渐成忌讳。

江安义初生牛犊不知轻重,冒然将想法抛了出来,在座的众人都是饱读诗书之人,自然明白这话其中的含义,一时间寂然。

苏先生一摇折扇,打破沉寂道:“好了,各位都谈得很好,此次问诘就在此。时间还早,你们不妨四处逛逛,熟悉一下环境。记住,申时到大成门处集合,有人引你们入学安排住处,现在散了吧。”

江安义想着要到哪里去,李世成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热情地道:“江贤弟是第一次来书院吧,如果不嫌冒昧,愚兄带你四处看看如何?”

正文 第二十章治学之道

“书院主体是长方形的五进院落,前四进是讲学之所,最后一进是先生办公及藏书之处。”江安义和李世成沿着正中长长的青石甬道缓步前行,书院的地势前低后高,一路走来,有如登高,视野越来越开阔。

江安义见每进院落都立柱十六根,面阔五间,深三间,德州刺史府也不过如此。院落两边是长廊,黑漆栏杆朱红撑柱,庄重大方,采光充足。走廊正中有台阶,通向外侧。

外侧有青瓦白墙掩映在林木间,远处隐见飞檐翘起。李世成介绍道:“每进院落两旁各附有三进小院落,是我等的住处,以天干地支为名。每层院落间都以花园相隔,依地势建有亭台阁榭,是平日大家谈经论道和游玩之所。”

李世成对书院很熟,沿路观赏书院十大景:竹海听涛、晚风送香、桃园春色、长廊烟绕、翠峰飞瀑、松林闲棋、曲径暗香、碑林览圣、书楼醒钟、罗峰远眺,一一如数家珍,甚至对路过的亭台阁榭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藏书楼是三层的砖木结构,两侧有楼梯通上顶层。顶层攒尖式的亭台,正中吊着一座青铜钟,四周围着木栏。李世成指着铜钟道:“此钟高六尺,口径四尺,重三千斤,乃前朝所铸。贤弟仔细看,钟身内外铸有夫子语,凡一万一千七百零五字。”江安义注目细瞧,果然铜字排列整齐清晰,只是无法到钟内看看。

“每逢新年和书院有重大活动时会敲响铜钟,据说声音连十里外的富宁县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总算有幸能亲耳倾听了。”李世成站在书楼顶端极目四望,感慨地道。藏书楼是书院的最高处,放眼望去泽昌书院庞大的建筑群尽收眼底,书院就像只展翅的蝴蝶,停歇在五罗山边,下一刻就要扇动翅膀,飞跃江河,直上青云。

楼梯上脚步声响,又上来一伙人,李世成脸色微变,拉着江安义向另一边走去。你不想惹事但惹事的人不想放过你,只听身后有个声音叫道:“站住,见了爷爷就走,有没有规矩。”

江安义站住脚,想看看谁如此嚣张无礼。哪知身旁的李世成居然转身冲着一个年轻人弯下腰去,低声道:“十七爷爷好。”这个年轻人二十来岁的样子,看上去和李世成的年纪差不多,丝绸长衫闪着亮光,头簪碧玉,白面微须,八字眉,嘴角下撇,脸上的肉往下掉,一脸倨傲。

江安义先是愕然,转念一想,俗话说三岁的爷爷七十岁的孙子,辈份这件事还真不好说什么,看李世成的样子,这位想是他同宗的长辈了,自己还是不作声的好。

“李兄,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个败家孙儿吗?”旁边一个油头粉脸的家伙摇着折扇讥讽笑道,隔老远一股香粉味往鼻子里直钻,江安义眼尖,看见折扇上的风带着些粉末飘散在空中。

“不错,家门不幸,让贤弟见笑了。”八字眉用眼角搭了一眼李世成,鄙夷地道。

李世成气得浑身直抖,恪于礼法无法辩驳。江安义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冷笑道:“李兄,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有的人辈份虽大品行却低劣,所言所行真正是有辱斯文。”

“小子,你是谁,我李家的事有你插嘴的份吗?”那厮歪着眉毛怒吼道。对方人多,李世成生怕江安义吃亏,扯着江安义的衣袖匆匆下楼。

来到楼下,李世成解释道:“我出身安齐李家,那人按辈份算是我同族的爷爷,排行十七。”

安齐李家,豪门望族,朝代变迁豪门亦有兴衰,当今大郑国有十大门阀,除了国姓石氏外,还有平原王氏、河东崔氏、卢氏、赵河柳氏、关阳韦氏、黄氏、长汉刘氏、宜湖林氏和安齐李氏。

大魏朝废除九品中正制采取科举取士,非名门不得居高官的体制被打破,但这些豪门望族的影响却延续至今,豪门之间互相嫁娶,交织在一起,或为官或从商,互相呼应,在朝野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原来李兄出身不凡,小弟失敬了。”江安义是农家子弟,对于这些豪门子弟天生没有好感,敬而远之吧。

李世成苦着脸笑道:“贤弟别笑我了,安齐李氏是豪门,但从我祖父起就是庶出,与嫡枝怎能相提并论。刚才那人叫李东凤,长门嫡出,在族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像我为了到族学里读书,还要靠父母早晚操劳。这次前来书院求学,家中无钱,父亲将田地卖了六亩,才会被他骂成败家子。”

说着,李世成双眼发红,伸手揉了揉眼睛,笑道:“让贤弟看笑话了。”

江安义感同身受,如果不是从妖魔那里找到折扇这条发财路,自己现在多半和其他秀才一样,在家里边教书塾边苦读,做着中举及第的美梦,最后娶妻生子终老于乡间。即使苍天不负,能够得偿心愿,也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江安义脱口而出地劝慰道。

“说得太妙了”,李世成两眼放光,喃喃地重复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说的好,我李世成堂堂男儿,不能让父母白白操劳一场,总有一天要踩瞎那些人的狗眼。”李世成如同换了个人,精神抖擞信心百倍。

藏书楼右边聚贤堂是书院先生办公之所,书院除山长冯浩南外,还有讲书四人:纪言清、苏子明、施宁忠、吴安政,副讲二人赵兴风、凌旭,管干冯才明,斋长段山峰,典揭侯瑞华,学录邵仁福是朝庭所派。此刻,聚贤堂内人头攒动,先生们正议论着新招收的这批学员。

说话的这位一脸书卷气,是门前试对联的凌旭凌先生,回忆道:“这次出了不少好对,有‘日月星光耀八方’、‘诗书策学副五车’、‘君亲师忠义双全’,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桃李杏春暖一家’。”

众人纷纷颔首赞同,接着吴安政将第二关的情况说了说,提到了江安义所答的“三乐”,冯浩南接口道:“此人是德州今年的案首,我曾出言招揽他来书院读书,没想到真的来了。”

“喔,莫非是那‘湿人衣’?”纪言清对江安义的几首诗爱不释手,特别喜欢那首“空翠湿人衣”,听说江安义来了书院,恨不得立刻前去言谈一番。

冯浩南问道:“子明,江安义的诘问答得怎么样?”

苏子明迟疑了一下,将江安义的回答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

邵仁福咳嗽一声,打破沉寂,沉声道:“此子言语不谨,收下他怕非书院之福。”邵仁福原是国子监主薄,专门勾检监事,对于学生的不当言行进行监察,有检举罢免的权力,四年前朝庭将他派到泽昌书院任学录,就是为了约束泽昌书院的风气。

纪言清听到自己喜欢的“诗仙”受到质疑,当时就反驳道:“君轻民重的说法并无错处,邵学录过于严苛了。”

书院的财务由冯子明管着,前些年朝庭对书院的供给越来越少,邵仁福的到来才让书院的状况有所改善,所以冯子刚帮腔邵仁福道:“我觉得邵学录说的有理,不能因为少数人影响了书院大局。”

施宁忠和赵兴风也随声附和,凌旭微怒道:“书院应该以治学为根本,哪能因为见解不同而拒收学生,如果这样就不必设辩难问诘了,直接照着夫子圣人语做好了,何况民重君轻还是圣人所说。”

邓浩南摆手示意众人莫争,语气坚定地道:“书院办学的目的很明确,‘通经学古,济时行道’,通经学古是探究经籍的义理,加强个人的修养,济时行道是救助百姓,推行王道仁教。既然太祖认可书院的风骨,那么自然对君轻民重的说法是赞同的,邵学录你多虑了。”

“邵某也是为书院着想,既然山长认为可以自无不妥,时间不早,我还要将几条学规细化,先告辞了。”邵仁福站起身,拱拱手离开。

施宁忠、赵兴风、冯子刚、段山峰、侯瑞华陆续告辞离开,集贤堂内剩下纪言清、苏子明、吴安政和凌旭,凌旭气呼呼地道:“小人也,可惜施、赵两位先生被迷惑,一心只想着离开书院做官,冯子明这些人则是一头栽倒在孔方兄怀里出不来了。”

苏子明手中拿着名单,道:“人各有志,不去说他。山长,这批新员的分级要你核定,开学训导安排在什么时间?……”

五罗山山腰有十多栋小院,依山傍水,占据着风景佳处,是先生们的住处,邵仁福刚回到自家小院,施宁忠等人便尾随着进了书房。施、赵等人话里话外地表示着对他的支持,邵仁福脸带微笑地听着,思绪却飘到了四年前的一幕。

那是天子即位的第二年,新帝有意改革,革除积弊,欲重查田亩、清理税赋、整顿武备。朝堂之上分成拥护和反对两派,争吵不下。不得已,天子下诏要求群臣献良策。当时自己是国子监的主簿,国子监向来被视作读书人的圣堂,这献策出计正是本行。

祭酒范炎中上疏称改革会使“民生困窘”,要天子“戒奢以俭、戒急用忍、徐徐图之”,天子震怒,发庭议之。自己上疏攻击他“妄议朝政,以邀直名,辜负皇恩,实乃丧心病狂至极”,本以为可以邀宠,没想到事情越演越烈,最后天子息事宁人,范炎中罚禄半年,自己则被派到泽昌书院任学录,圣心难测啊。

明面上官阶从七品下升了两级到了正七品下的宣德郎,但国子监主簿是职官,而泽昌书院的学录只是散官,这中间的区别可大了。国子监的职官是头等的清贵官,按京官改任地方官的规矩,至少也得是个中等县的县令,运作的好说不定能当上州司马,可到了书院,仕途就到了终点。

想起同僚们践行时幸灾乐祸的笑脸,邵仁福暗中咬牙,谁说死灰不能复燃,自己费尽心机与监察御史吕方纬搭上关系,通过他将泽昌书院的情况上达天听,两年前,泽昌书院前山长范炎中乞病荣归,其中少不了自己的“功劳”。

夕阳透过窗棂将余晖洒入屋内,窗棂的阴影落在邵仁福的脸上,让这张圆圆的胖脸变得阴晴不定起来,和善的笑意多了分冷意。窗外,蝉声正躁,犹如屋内热烈的说话声,施宁忠等人没有注意到邵学录的眼光逐渐变得阴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上次做了只乱叫的蝉,这回可要沉住气,做一只笑到最后的黄雀。

注:山长:书院负责人;讲书:负责教学讲授;副讲:协助讲授,批阅文字,辨析疑义;管干:管理财务、购买、修缮等事务;斋长:负责学生生活、膳食,协助管理财物;典揭:接待礼宾及来访者;学录:由朝庭所派,负责执行学规、学则,管理书院纪律。

正文 第二十一章泽昌底蕴

泽昌书院将学生分为四个等级,初通经书的安排在广业堂就读,大成门后的第一进院落;第二进院落叫崇志堂,文理通畅的就学于此;第三进为修道堂,要达到“经史兼通、文理俱优”的水平;正性堂的学员不多,但个个都是书院的精英,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科举中举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

新生大都被分在广业堂,当李世成看到江安义的名字出现崇志堂时,两眼露出羡慕的光芒,更坚定了交好江安义的心思。安排住处时,李世成笑道:“江贤弟,你我一见如故,不如合租在一起。”

住处分为十块区域,以天干地支命名,甲区分为甲子、甲丑、甲寅,以此类推乙子、乙丑、乙寅,至最后的癸子、癸丑、癸寅,甲、乙两院是一人一间,丙、丁、戊、己是双人间,庚、辛、壬、癸是四人一间。两人各交了四两银子的食宿费,领了丙子院四号的钥匙。

学院有寄养马匹之处,一个月一两银子,比人吃住还贵。江安义取了包袱,众人在门口集合,由一名师兄带着前往住处。

“卯时起,亥时休,这本《泽昌书院条约》都写着,回去之后记得认真看,犯了错是要处罚的。”带路的师兄交待着书院的注意事项,“每月十二、二十四日山长讲学,逢三、六、九有先生授课,其他时间自学,不懂之外可以直接问先生,也可记录在日课中。喔,每天所学的东西都要记录在日课上,每旬交于副讲批改,解答疑难。”

“一个月才上十来天课,其他时间可以游山玩水,比家里轻松多了。”一个少年人眉开眼笑地道。

师兄一脸鄙夷地讥道:“有这想法还不如早点回家去,省得浪费钱。要知道书院每旬有旬考,月末有月考,季末有季考,半年考和年考,至于考的不好会怎样,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此语一出,顿时一连串的吸气声,那少年已经面如土色。

“书院旁边有农庄,庄上有集市,店铺、酒楼都有,庄上的百姓会照看马匹、洗涮缝补衣物等,有需要不妨去转转。”来到丙院门口,带路的师兄停住脚,交待道,“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可以找我,我住在丙寅院七号,我姓吴,大家叫我老吴好了。”

“蜈蚣,你带新生吗?院里有二十文的贴补,别藏着了,该你请大家一顿了。”几个蓝衫书生从院中迈步出来,看到老吴不容分说拉起就走,老吴丢给大家丢一个歉意的眼神,便被簇拥着离开。

青灰色的砖路从三层院落的正中贯穿而过,两旁是青砖大瓦房,一边六间,房前有长廊,廊檐下是排水沟,沿着长廊可以整个院落间来回,左右侧角都开着个小门,通往洗漱之所。

院落的空间很大,左上角栽种着槐树,有如伞盖荫蔽着院落。树底有石桌石椅,有人在石桌上手谈,旁边围着几个观棋者。院子四周种着花草,地面打扫得很干净,竹帚划过的扫痕很清晰。

四号房在左首第四间,屋内两张木床,新换洗过的背褥看得出洁净,散发着阳光的香味,靠门有窗,窗下有张四方桌,两把凳子,书桌里面是木橱,上面是书橱,下面是衣橱。衣橱内叠放着两身蓝布衫,一路行来,江安义见书院的学生都穿着这样的布衫,应该是书院统一的着装了。

看着简洁整齐的住处,江安义很满意,这里和心中的书院很相似。李世成一把倒在床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叹道:“我总算是泽昌书院的学生了。”

酉时,在馔(食)堂吃罢晚饭,李世成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外面很热闹,长廊上人来人往,不断有人谈笑而过。初来乍到,江安义除了新鲜外还有些紧张,坐在书桌旁看《条约》,心思集中不起来,时不时想起家中的娘、安勇和妍儿来。

将近熄灯,李世成才一脸兴奋地回来,进门就笑道:“江贤弟,今晚我去会友,没想到在金风亭遇到禇明德和方元辰辩难,禇明德认为为政当以德为主法为辅,而方元辰则认为为政当以法为主德为辅,两人不愧是泽昌四秀中的人物,这场争辩精彩纷呈,大饱眼福啊。”

“什么四秀?”

“你不会连泽昌四秀都不知道吧,四老、四贤、四子呢?”见江安义一头雾水状,李世成自得地笑道:“看来贤弟对泽昌书院不甚了解,愚兄就跟你说道说道,免得被人笑话。”

“刚才我所说的禇明德和方元辰与刘玉善、冯家强同为泽昌四秀,四秀的名号由书院的学员公推而定,既要才华出众,又要深得重望,不是那么简单;此届的四子是年前殿试的探花于明阳、进士黄亮、郑纪玄、陈公述,其中于明阳、郑纪玄、陈公述皆曾是四子中的人物;泽昌书院山长冯浩南、德州刺史冯绍钧、礼部郎中邓怀肃、御史中丞魏超怀是近些年来的四贤。”

江安义暗中惊叹,难怪泽昌书院有这么多人前来求学,光看四子和四贤中的人物就很了不起,每三年京城赴考的进士近万人,而泽昌书院的学子能高中探花,得中进士的人数估计不下十人,这个比例实在惊人。四贤中自己认识两位,山长冯浩南曾邀自己来泽昌书院就读,冯刺史对自己青眼有加,圈定自己为案首,看来自己和泽昌书院的缘份不浅。

李世成讲的口渴,顾不上斯文,直接提着桌上的茶壶灌了一气,接着道:“要成为四老可不容易,除了德高望重、士林中享有声誉外,还需任过三品官职的大员,高光远高老曾是礼部尚书,八年前病逝;崔远志崔老以御史大夫的身份致仕,现在家荣养;前山长范炎中范老是国子监祭酒,名望为士林所重,两年前因病求退,天子挽留无效后赐金荣归;魏明远魏老官任大理寺卿,是我书院现在领军的人物,此老清正廉明、执法严峻、不畏权贵,被天子誉为‘刚毅不阿’的人物。”

“如今四老有空缺,按资历辰州刺史方林宾方大人很有希望补上,只是方大人在士林中声望稍有欠缺,为能顺利晋身四老,这几年方大人召集了不少文人逸士雅聚集会,想来不久便能得偿所愿。”

李世成满足地呼了口气,笑道:“书院底蕴深不可测,跟你一时也说不清楚,将来你就知道了。”

朝庭三品以上的官员不过数十人,出身泽昌书院的就占据了不下四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泽昌书院的底蕴着实深厚,被称为“泽党”不是无由,自己听余师的话语中流露出当今天子对朋党很不满,此次自己求学书院门下,也不知是福是祸?

夜已深,李世成早已酣然入梦,江安义仍然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安稳,苦读、得中的场景在梦中纷扰出现,时不时还夹杂着与人辩难的场景,江安义觉得胸口像压着块石头,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

第二天,整齐的读书声将江安义惊醒,睁眼对面床上的李世成已经不在了,江安义急忙起身,暗恼第一天怎么就睡了懒觉。匆匆洗漱完毕,套上蓝布衫,顺着声音的方向来到广业堂。宽广的院落中已经整齐地站满了蓝衫学子,一名身着天青色长衫的先生站在高处,带领下大家高声诵读着夫子言。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江安义站在人群中,逐渐放声加入到诵读中,声音汇聚响遏行云,或清亮或浑厚的声音水乳 交融在一起,江安义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广业堂上空弥漫的蓬勃之气,这一片蓝色的海洋蕴藏着无限的生机。

今天是初一,书院没有授课,江安义和李世成决定到藏书楼看看。汗牛充栋,踏入藏书楼只有唯一念头,一排排宽大的松木架上整齐地叠放着各类书本:诸子言论、经文释义、诗词歌赋、兵家术数、旧事杂论应有尽有,江安义的眼光迷失在书的海洋中。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触碰着行行书脊,江安义的心沉浸在平和地欢快中,曾经些许的忐忑被指尖传来的充实排解得无影无踪。

“安义,别发呆了,快去申领借书牌。”李世成拉着江安义兴冲冲地来到左侧,两张长桌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或来借书或来还书,也有像江安义这样来办 证的。

一柱香的功夫,轮到江安义了。接待的是两名学长,蓝布长衫浆洗得干净,衬得白净的脸庞十分精神。左边长脸的学长温和地笑道:“办借书牌先将姓名和就读的书堂报来。”

“江安义,江海的江,安宁的安,仁义的义,小弟分在崇志堂。”

听到江安义分在崇志堂,长脸学长笑道:“看来学弟才学过人,初来书院就能分在崇志堂。”

右边圆脸的学长抬头看了江安义一眼,低着头在书册上查找名单,很快,道:“江安义,德州新齐人。”

见江安义点头,长脸的学长拿过一块青竹牌递给江安义,“崇志、八十七号,收好了,凭此牌一次可以借阅二本书。”

旁边的李世成插嘴道:“为什么我的书牌只能借一本?”

“书院规定借书牌按所在的书堂分类,广业一本,崇志二本,修道三本,正性四本,如有意见不妨去找学录反映。”长脸学长笑眯眯地道。

拿着新借的两本书走出藏书楼,江安义回望身后高耸的建筑,历经二百多年的风雨,藏书楼依然巍然屹立,斑驳的漆色诉说着岁月的苍桑,却让灵气内敛,更显风骨凝重。相比“泽党”声名远扬,江安义心想,这楼中数万册书籍才是书院真正的底蕴所在。

正文 第二十二章书院社团

“……博学之,惟有‘博’方能广,海纳百川虚怀若谷才能不断增益,学无边涯,杨师提出‘学而不厌,求之四夷’,博学方能不为脚步所限,方能不为外物所惑。子夏说过‘博学而笃信,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学而有惑,先贤虽曾有言,吾辈有惑亦当审问之……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博学笃行’方能‘盛德日新’,方不负王老成立书院时欲‘通经学古,济时行道,成就高贤’的初衷。”

山长的训话振聋发聩,江安义每想起时总觉得浑身热血沸腾,能成为书院的一员是幸事,有志同道合的师友在一起更是幸事,江安义深深地喜欢着书院。

晨起诵读先贤诗文词赋,吃罢早饭或自读经书或听先生授课,如有疑问可找先生释疑或寻同窗相辩;午饭后或习字或研究时文,亦可与三两知己寄情山水吟诗作赋;晚饭后做策论一篇互相交流,睡前将一日所得记于日课,这样的日子愉快紧张,是江安义梦寐以求的生活,美梦成真,夫复何求。

入学一个月来,江安义的学识进步很快,第一次旬考还在第五等,而月考的排位已经跃升至第三等。凌旭副讲显然对江安义偏爱有加,每次发回的日课密密麻麻地批满了文字,这让李世成很受伤,他的日课上仅有寥寥无几的几行字。

金秋九月,书院外的稻田披上金装,大片的金黄是农人心中的希望,家中的稻谷也熟了吧,娘寄来的信说家中一切安好,折扇生意每个月都有二十多两银子的红利,让他安心读书求取功名。江安义心中有些欣慰,看着田中辛苦劳作的农人,今年安勇不用再在田中劳作了。

“安义,我看中了三个社团,竹梅诗社、阳春音社、立本棋社,你想加入哪些社团?”李世成兴奋的声音打断了江安义的遐想。

第一次月考后,忽如一夜春风来,书院的围墙上贴满了社团招人的布告。书院的师生有五百余人,社团却多如牛毛,有诗社、棋社、音律社、读书社、骑驭社,甚至还有美食社。

书院对社团采取鼓励政策,达成要求的社团甚至发放些补贴,由于数额有限,这让社团彼此间有些争斗,禇明德和方元辰分别是德馨辩社和明性辩社的社长,每月固定一次的辩难是书院的大戏,斗诗、斗琴、斗棋、辩难在书院随时可见,有的时候师长也亲自组织参与其中。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多数的社团随着社长的离去自然消散,但也有例外,李世成看中的三个社团都是例外。竹梅诗社因一百二十年前学长王延庆的“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而得名;阳春音社来自八十七年前学长郑凡立的一曲“阳春雨”;三十年前章义书院围棋高手郭天明到访书院,尚未成名的赵立本与其在晚风亭连战十局,五胜五负,“晚风十局”被后人视为赵圣手的成名之战,如今赵立本雄据棋坛鳌头,他曾所在的棋社被易名为立本社,兴盛至今。

书院有规定,每个学员至多只能加入三个社团,不许更换,所以多数人都想着加入知名的大社团,结识些人脉,对今后有所助益。不过,知名社团招收新人异常严格,像竹梅诗社今年仅有五个名额。

一开口就想加入最顶尖的三个社团,江安义被李世成的大胃口弄得哭笑不得,不无讥讽地笑道:“李兄,你的雄心真不小,只是也该低头看看路。”

似乎没有听出江安义的话中之意,李世成昂然道:“吾辈行事,当急流勇进,百折不回。”

一席话说得江安义改颜正容,江安义自觉缺乏这种进取精神,肃然拱手道:“谨受教,小弟预祝李兄马到成功,心想事成。”

晚饭后,李世成去参加竹梅诗社的录选,江安义一个人在窗前读书,一个多月来他已经从藏书楼借了八本书,这本《南山讲要》是魏朝如愚先生所撰,集经史百家之名言加以注析,分为修身、治学、为政、处世、持家、交友、乡党七大篇,江安义所读的是治学篇。

正读至精彩处,忽听门上轻叩,抬头看见一人笑盈盈地站在门前。是藏书楼的刘学长,江安义常到藏书楼借书看书,多是这位长脸的刘学长接待,算是熟识,连忙起身迎入,请坐,斟水。

刘学长撇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书,笑道:“《南山讲要》,如愚先生的大作,愚兄也甚喜之,已经通读三遍矣,其中所述治学、为政、处事之道尤为精彩,愚兄受益非浅。”

聊了几句《南山讲要》,刘学长直起身子,扯正身上的蓝衫,道:“此次来是想请江贤弟加入我书香社的。”

江安义一愣,这段时间上门来招人的社团有不少,都是些小社团,有的甚至打着招人的招牌来让新人请吃。有人上了当,其他人学了乖,大家都在观望比较中。书香社,江安义脑中闪过知道的社团名字,显然没有书香社的名号。

刘学长了解江安义的心思,微笑地道:“书香社是个读书社,两年前我召集了些喜欢读书的人聚在一起谈古论今,以书为友。我见贤弟也是好书之人,所借之书甚对我的胃口,所以冒昧前来,请贤弟加入书香社。”

江安义默不作声,心中思道:自己出身农家,以前家境贫寒,根本没有接触过琴、画,棋仅知皮毛,书法本是自己所傲,来到书院发现字写得好的人比比皆是,辩难更不是自己的长处,唯一拿得出手的恐怕就是诗,而这诗是从妖魔处借来的。

自打夺得案首后,家中常有访客前来,名义上是以文会友、以诗会友,多数人的心思并没有表面纯粹,有想踩着自己扬名的,有想借机提高声望的,有混个脸熟相交微末的。木秀于林,自己已经尝到风摧的味道,书院藏龙卧虎之地,还是藏拙为妙。

江安义低头沉吟,刘玉善并不催促,慢条斯理地喝着水,屋外喧哗的笑闹声传来,越显得屋内的安静。看着江安义略显黝黑的侧脸,刘玉善略有些出神,五年前自己也是带着劳作之色考入书院的,五年的书院生活淡去了脸上的黑色,却淡不去曾经辛劳的岁月,自己对江安义青眼有加,何尝不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想到这里,刘玉善决定加把火,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叩,唤醒江安义,淡淡地笑道:“书香社虽是个小社团,但却有一样好处,藏书楼二楼的珍本、善本、先贤的笔记倒是能借阅一些。”

“当真”,江安义站起身,眼神发亮,毫不犹豫地道:“江某愿入书香社。”

亥时中,李世成裹着一阵热风冲进屋内,一连串抑制不住的笑声脱口而出。江安义见李世成一边笑一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就差将“快来问我”说出口,心里暗自发笑,识趣地问道:“李兄如此高兴,可是心想事成了?”

“不错”,李世成得意洋洋地坐下,反不急着说道了,连干三杯水,喝出了几分气概来。

“竹梅诗社今夜在远志阁内招揽新人,我到的时候阁中已满是人,五个名额,居然来了近百人争抢,真是盛况空前啊。”李世成边说边从袖中取出折扇,“刷”地打开,轻轻摇动,微风拂动鬓角的发丝,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江安义没注意到他摆出的姿势,目光落在折扇上,真是不得不佩服郭胖子,折扇在书院大兴其道,印有泽昌四贤之一德州冯刺史亲笔书写诗词的折扇在书院卖得特别火,李世成手上的这把就印着“舟自横”的诗句,江安义特别交待不能有他的名字,落款是“平山竹艺”。

李世成自顾自地沉浸在当时的氛围中,两眼放空喃喃语道:“社长宣布由诗定高下,诗作中要有竹或梅字,我知道我的机缘到了。”

“三更苦读窗映红,鸡鸣晓月迎霜冻。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中。”李世成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吼出声来,看得出眼圈发红,触景生情了。

江安义有些不快,虽然他习惯于从妖魔处借取诗句,但当别人未经商量便他这里借取诗句时,不告而取的滋味还是让他不舒服,想来妖魔亦有这种感觉吧。

李世成看出江安义的不快,收起折扇,站起身,歉声道:“安义,宝剑梅花两句是你所作,愚兄冒用实属不该,但加入竹梅社是愚兄的心愿,请贤弟成全。”说罢,躬身行礼。

江安义扶住李世成,李世成是自己到书院交的第一个朋友,不可能因一首诗句生隙,忙笑道:“李兄何必如此,从今以后这宝剑梅花就是李兄所作了。”

得到江安义的承诺,李世成放下心事,翘着二郎腿继续吹嘘道:“这首《劝学》诗一出,满座皆惊,方社长当即宣布我入选,百余人中我老李独占鳌头,快哉快哉,人生当如是。”

晕黄的灯光映照在李世成脸上,白净的脸庞挂着兴奋的红晕,江安义无心听李世成说道,离熄灯还有点时间,争取能早点看完《南山讲要》的治学篇,明天就能开始借阅处世篇了。

一阵风过,灯光摇曳,将并排而坐的两人影子一会儿拉近,一会儿分开。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重阳风雨

九月初九重阳节,赵兴风赵先生开讲“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略带鼻音的平州话在崇志堂内回荡,百余人聚精会神地听着“弘者大也,毅者强而能决也,士弘毅,然后能负重任致远路也。以仁为己任,一息尚存,志不少懈,可谓远也……”

江安义觉得脑海中有一波波的浪潮在拍打着、激荡着,赵先生的话引发着他的强烈共鸣,吾辈读书人正该以天下为己任,如先生所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至理名言不断地从赵先生的三缕墨须间传出,江安义心想,等自己有了胡须,是不是要像赵先生一样,三缕黑须怎么看都显得儒雅飘逸。

“有些人仗着小聪明,读了几本书做几首诗就自以为了不起了,哗众取宠行事偏激,说一些离经叛道的话,这样的人即使有些才能也称不上士,说不定将来就是佞臣”,赵兴风的话语严厉起来,平州话变得尖利刺耳,“说什么比干强谏不如暂去,留有用之身以待将来,试问国家养士为何?贪生怕死岂是我辈所为?”

赵兴风的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江安义脸上,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勉强再听了几句,句句都是针对他所提“三仁不分高下”的批驳,江安义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赵先生,让他在讲堂之上对自己大加鞭鞑,书院不是鼓励辩难问诘吗?即使赵先生有不同的看法也用不着如此愤慨吧。

课上完了,江安义呆坐在空空的崇志堂内发愣,好半天,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脸色苍白地往外走,他有很多事不明白,但有一件事很明白,赵先生不喜欢自己。江安义自问并无错处,自己“殷有三仁不分高下”的看法苏先生没有说什么,书院也将自己招入门下,都证明了这一点。

从屋内走入院中,阳光直射照得眼前发花,有点眩晕。闭目静待了片刻,江安义的双目恢复了清明,虽然赵先生不喜自己,但凌先生、苏先生都对自己关爱有加,冯山长更是亲邀自己前来就学,自己不能让所有人满意,至少要坚持让那些对自己满意的人继续满意下去。宽慰着自己,江安义的步伐坚定了许多,只是心中对那三缕墨须再无好感。

回到住处,桌上放着一堆东西,菊花酒、桂花糕、茱萸草,还有个提盒,李世成站起身道:“安义,你总算回来了,今天是重阳,咱们登高饮酒去。”不容分说将桂花糕、茱萸草和提盒塞入江安义手中,自己抱起那坛菊花酒,拉着江安义出了门。

书院就在五罗山下,五罗山是连绵不断的山脉,登高望远的地方不少。江安义他们没有往后山,而是出了书院前门往左,穿过农田来到左首的卓望峰。仰望山道,有不少书院的学子正在向上攀登。

踏上山道,江安义情不自禁地想起和安勇上山猎兽的情形,脚步轻快起来,抬头天高云淡,心中的烦闷被风吹走了不少。书院历年都有重阳登高赏菊的习惯,山道两旁有意栽种着菊花,一丛丛黄的、白的、金色的花朵在阳光下傲然怒放,卓望峰如同披上彩纱的女子,妩媚秀丽。

卓望峰顶有卓望亭,好位子早有人占据。李世成和江安义在旁边找了块树荫下的石头,打开提盒,取出杯筷,内格中放着四碟菜,炒猪耳、卤牛肉、鸭掌和鹅肝。倒上酒,两人面对家乡临风而饮,思念亲人。

卓望亭传来吵闹之声,好地方谁都想要,后来者想仗势欺人。李世成脸色微变,听出有他那位十七爷爷的声音,江安义对李东凤的声音也是记忆深刻,两对相对苦笑,这酒喝不成了。

收拾好东西,两个想悄悄地溜下山,免招池鱼之祸。不料,李东凤身旁那个油头粉脸的家伙眼尖,一眼就看到两人,用手指捅捅李东凤示意,李东凤绽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大声喊道:“世成孙儿,怎么见到爷爷就走,也不问个好,这么没规矩。”

李世成无奈,只得上前行礼,送给周围的人一脸惊诧,收获一个满面通红。行过礼,李世成想着转身就走,不料李东凤道:“你最近逢人就吹嘘加入了竹梅诗社,族塾的周先生也说你诗才出众,是我李家的玉树芝兰,今天爷爷要考考你是不是真有诗才,配不配李家的玉树芝兰。”

李东凤话语中满是酸意,然后用手指着亭内那群人,大声道:“重阳登高望远,当然要赋诗了,不如以诗文定输赢,如果我们赢了,亭子让于我们,如果你们赢了,便输给你们十两银子。”转过脸,李东凤阴笑道:“乖孙子,要是你输了,这十两银子可要由你来出。”

李世成面色苍白,却无可奈何。

亭内那群人商议一下,点头同意,双方议定就以《菊》为题。李东凤看着李世成,道:“开始吧。”

事已至此,李世成只得搜肠刮肚地找诗句,一柱香的功夫,李世成面露喜色,高声吟道:“百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重阳酒相和,余香满衣襟。”

“不错”,“好诗”,座中无白丁,诗的好坏一听便知。李东凤忍耐住妒意,将怒火转向亭内,厉声问道:“你们的诗呢,再等你们半刻,要是做不出就算认输了。”

“不必”,人群中走出位方脸青年,李世成认出是同社的学长林义真,暗道不好,林义真是竹梅诗社的骨干,他的诗以怀远思人著名,遇上他李世成心中真没底。

林义真站在李世成面前矮半个头,微扬起头直视李世成的双眼,平静地道:“你的诗头两句极好,写出菊之傲骨不同凡俗,可惜后两句显得笔力不足,大概是时间过于仓促,回去再想想定是一首好诗。”

林义真满口指点语气,李东凤不耐地打断道:“废那么多话干嘛 ,有本事你也来一首。”

林义真目光从李东凤脸上直接掠过,面对满山盛开的菊花,一字一句的吟诵道:“浅红淡白间深黄,簇簇新妆阵阵香。登高且饮重阳酒,好遣醉梦归故乡。”

“妙啊”,“好诗,不愧是林兄怀远之名”,“妙语天成,托物言情,精彩绝纶”,赞声中林义真一脸淡然,拱手致意。

李东凤眼珠转动,强词道:“你的诗是不错,但比起我乖孙所做还是差了点,让开让开。”

话语刚落,立时引来骂声一片,“荒谬”、“无耻”、“不但眼瞎了心也瞎了”。

有个声音与众不同,懒洋洋地骂道:“哪来的臭屁,熏得这酒都喝不下去了。”

李东凤身旁的粉脸赵复光冷笑道:“安齐李家诗书传家,名士辈出,李兄之父举人出身,叔父李明峤大人身为平州长史,更是文采风流,为江南所重,李公子家学渊源,岂是你等可以轻辱的。”

长史乃刺史佐官,位高权重,如不出意外还会是乡试的同考官,这分明是以势压人了,亭中众人纷纷避开赵复光凶狠的目光,露出斜倚在亭柱上的说话人。赵复光恶狠狠地瞪去,那人正提着酒壶往嘴中灌酒,酒水淋漓地落在短须上,落在文士衫的前襟上,那人混不在意,说不尽的落拓不羁。待酒水喝尽,那人将酒壶放在栏杆之上,笑骂道:“不要着急拍马,当心拍到马蹄上。安齐李家,名头是不小,可是这位……”

那人一指林义真,道:“宜湖林家听过吧,林门嫡出,比你的主子不差吧。平州长史从五品上,算是大官了,可咱们这位林少的父亲是户部郎中,巧了,也是从五品上,傻眼了吧。银子拿来!”

赵复光面无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虽然都是从五品上,但世人皆知京官优于地方官,而林家的势力也强于李家。

李东凤满脸陪笑,冲着林义真施礼道:“失礼失礼,大水冲了龙王庙,林兄莫要见怪。李世成,还不快将银子拿出来。”

李世成哪有银子在身,将求救的目光望向江安义,他深知江安义的诗才,如果江安义能做诗一首,说不定能救他于水火。林义真见李世成紧盯着江安义,目光里满满都是恳求,心头一动,将探询的目光看向江安义,带着众人齐刷刷地向江安义行注目礼。

江安义很厌烦,他不想出风头,不想和谁争斗,只想安安静静地读书,考取功名,娶妻生子,和家人一起快乐地生活。然而事与愿违,先遭雷劫,家贫难维,接着侯七马八为祸,又有余府公子刁难,到了书院又遇先生斥责,难道自己身附妖魔为上天不喜吗?

“膏梁莫把比蓬蒿,九日枝枝近鬓毛。露湿秋香满池岸,由来不羡瓦松高。”干巴巴地呤完诗,江安义提起食盒,头也不回地下了山,阳光照在他的背影上,落寞寂寥。

李世成愣了会,抱起酒坛,急急地追了下去。

“哈哈哈哈,膏梁纨绔,蓬蒿瓦松,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哈哈哈哈。”落拓文士站起身,甩着两只肥大的衣袖摇摇晃晃地也下了山,将笑声留给峰上面面相觑的众人。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驭场争斗

午后变了天,太阳被乌云遮蔽,没有风,闷热异常。江安义静不下心,赵兴风的斥责声总是在耳边响起,像毒蛇吐着信子发出的“嘶嘶”声。江安义烦躁地起身,决定到驭场上骑会马。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书院辟有校场,供学员骑马射箭,空地上置有石锁、石担等健身之物,常有学员在此发泄多余的精力,只要有时间,江安义晚饭前会带着木炭在驭场上跑上半个时辰。

大郑国立国百余年,四境并不安宁,四十年前还曾发生过一场席卷江南的动乱。形势迫使大郑国文武并重,文人治国,武人以军功封爵,弃笔从戎觅封侯,脱去战甲换长袍的佳话脍炙人口,茶楼、酒馆多有说书人说唱这些英雄。书院多是年轻人,被这些故事刺激得个个都想成为说书人嘴中文武兼备的国家栋梁。

木炭是匹好马,上了校场就兴奋,不用催促,四蹄腾空,有如利箭。迎面而来的劲风让人窒息,江安义的双腿却不断轻轻叩击着马腹,木炭感受到江安义的焦躁,一声长嘶,如同闪电般向前奔去,长长的鬃毛扬起,像飘扬的旗帜。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江安义感觉生出了翅膀,肆意地飞翔。身旁的马被甩到了后边,树木、高山倒驰而去,马蹄声中那些烦闷逐渐随风飘散。

直到木炭身上有了清淡的汗珠,江安义放缓马步,骑着木炭来到林边的草地,一弘溪水穿林而过。跳下马,先解开鞍辔,木炭轻快地打了个响鼻,低下头来用舌头舐向江安义的脸。

江安义亲昵地拍拍木炭,来到溪水,清凉的溪水浇在脸上,真是舒适。木炭跳进溪水,水溅了江安义一身,木炭发出短促的嘶鸣,得意于自己的恶作剧。校场上有几匹马奔了过来,在江安义的身边停下,马蹄溅起的泥土落在溪水中,溪水变得浑浊不堪。

江安义不想惹事,牵着木炭往上游走,身后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好马,五百两银子卖给我。”

“不卖,走开。”江安义头也不回,没好气地应道。

“哈哈,还挺横的。”那人跳下马,快步走到江安义的面前,黝黑的配上一脸墨染的虬髯,像铁塔般挡住江安义的去路。好魁梧的汉子,江安义在心中赞了一句。

“我爹常说用拳头说理比用嘴巴讲理来得痛快。”江安义还没反应过来,砵大的拳头已经重重地击在肚子上。江安义倒飞出去,落在溪水中,全身湿透,腹部疼痛难忍,忍不住干呕出声。

那汉子撇了撇嘴,讥道:“我还只使了三分劲,这就吃不消了,真是百无一用的书生。”

无端被打,江安义怒火中烧,顺手在溪水中拾起一块石头,恶狠狠地朝那汉子砸去,那汉子身子一侧,闪了过去。江安义站起身,拖着一身淋漓的溪水向汉子扑去。

那汉子满脸奚弄,等到江安义近前,右腿一点地,身形如风,闪在一旁,同时伸出左手,抓住江安义打来的拳头,顺势一拨,江安义的身体情不自禁地转了个圈,踉跄地扑回到水中,溅起一朵硕大的水花。木炭伸出嘴,叨着江安义的衣服往上扯,想把主人从水中拉起来。

“好一匹通灵的宝马,你小子骑它真是明珠暗投。”那汉子满眼放光,蛮不讲理地道:“小子,跟你打个赌,要是你能打中我,我送你个好处,如果你打不中我,哈哈,这马我要了,五百两银子足够你买十匹马了。”

脸嗑在了水中的石头上,热辣辣地肿痛,江安义翻身坐在水中,暗自苦笑,和人打架,这辈子好像只有一次,对面这人身材壮硕,身手敏捷,明显是个习武之人,自己怎么可能打得过,只不过逼到头上,不打也不行,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木炭被人买走。

想起第一次打架,将马八撞得鼻血直流,那顺手使来的招式来自梦中的妖魔,看来想要取胜还需再向妖魔借招。妖魔与人争斗的场景经常会出现在梦中,念头转过便有无数招式泛起,无不快狠准,招招致人死命。那些动作虽然干净利落,但自己的使将出来有没有效果还不一定。

不容多思,江安义从水中爬起来,缓步向那汉子走去,溪水从他身上流下,在身后汇成一条水线。那汉子满脸不屑,双手下垂,双脚不丁不八地站着,蓄势以待。

临战需静心,江安义的脚步越来越凝重,心却越来越平静。来到那汉子三尺开外,江安义突然一矮身,伸手向汉子的双腿抱去。那汉子一声冷笑,左腿后撤,右手往江安义的头顶压去,要把江安义按倒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江安义沉腰转身,身形往那汉子的怀中一缩,那汉子的右手从江安义的右肩上空压过。一股热流起自尾椎,江安义身随意动,双手上抬,掐住汉子的右手,借势发力往前一滚,那汉子猝不及防被带得向前趔趄了五六步,差点没趴在地上。

那汉子站稳后,转身嗷叫着向地上的江安义扑来,满脸的胡须乍开,就像发怒的狗熊。

“够了”,声音很轻,从观战的人群中传出,汉子强行时止住脚步,怒视着江安义,恨恨地一挥拳,地上的枯草居然被拳风扬起老高。

江安义木然地起身,收拾好鞍辔,蹒跚地牵着木炭离开,众人默默地看着。

“小子,想到要什么好处来安阳王府找我,我叫魏猛强。”身后传来那汉子的吼声,江安义恍如未闻,强忍着泪水,脚步不停地向马厩的方向走去。木炭歪着头看着主人,不时地用它的大头碰碰江安义,无声地安慰着他。

“怎么,你喜欢这小子?”卓望峰顶上出现的落拓文士赫然出现在人群中,换了身劲装,英武之气十足,一改落拓的味道。

“高手?”

“屁高手,拳腿软绵绵的,不过摔我那下倒是出人意料,像是受过高人指点。虽说是我没留意,但能抓住我的手,还摔我一个趔趄,挺难得的。”魏猛强手抚虬髯回味道。

“有意思,回去让人查查这书生。”文士抬头看看天,乌云翻滚,情绪低落下来,低声吩咐道:“要下雨了,咱们回吧。”

暴雨倾盆而下,风雨中魏猛强等人护卫着一辆马车出了五罗山,向四十里外的安阳府急驰而去。

一身湿透的江安义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住处,李世成见江安义脸上青紫了一块,上前扶住江安义,关切地问道:“怎么了?骑马摔了?”

江安义脱去湿衣,李世成拿来干毛巾,瞅见江安义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愤然道:“是李东凤吗?我找他评理去。”

“不是他。”江安义换上干衣服,倒在床上,浑身疼痛。风雨声急,身心俱疲,自己就像风雨中的小草,无法掌控命运,这种感觉如此熟悉:债主登门时有过,被赶出余府时有过,侯七马八相逼有过,被赵先生责难时也曾有过,这种无力感像巨大的铁锤不断敲打着自己,要把自己敲成粉碎。

不过,那妖魔能直面生死无所畏惧,我江安义也不会被这些打击击倒:债已经还清,家境已然改变;侯七马八已成故事,不再成为祸患;只要能科举得中,余府会登门拜访,赵先生的责难,魏猛强的拳腿算什么,终有一天我会掌控自己的命运。

书院有医馆,李世成冒雨请来大夫,周大夫检查后,道:“皮外伤,不太打紧,休养几天就好了,我开贴药,一日三次记得服用两天,外敷有成药,等下到医馆里取。”

熟悉的药香,让江安义想起遭雷击时的场景,命运在那一刻发生了改变,体内多了个妖魔。一年多了,妖魔没有作祟,屡屡帮自己渡过难关,即使他真是个妖魔,于我而言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妖魔。

看着小心照看炉火的李世成,江安义泛起暖意,家人、朋友是失落时重拾勇气的源泉,想到娘、安勇和妍儿,还有郭胖子等人,江安义突然觉得这点痛不算什么。

这场风雨没有影响到邵学录家的晚宴,红木圆桌上摆满了碗碟,鸡、鸭、鱼琳琅满目,仆人端上来一个大瓷盘,安放在桌中间,里面盛着碗口大小的螃蟹,蟹壳桔红诱人。

“这是渝春湖的螃蟹,诸公请看螃蟹青背、白肚、金爪、黄毛,体壮厚实,比起别处的螃蟹口味更为鲜甜,诸公趁热尝一尝。”邵仁福满面笑容地招呼道。

施宁忠手中持蟹,口中笑道:“渝春蟹可是贡物,等闲难以买到,邵公好本事,居然能得此佳物,重阳食蟹正宜佳节。”

小心地舀出蟹黄放入口中,顿时满嘴馨香。邵仁福满足地丢开蟹壳,呷了口姜茶,笑道:“我在国子监时的一个学生在汤涂县做县令,知我喜欢食蟹,前几日特意派人送来了一车,待会各位拿些回去与家人尝鲜。”

冯子刚手持蟹螯,眉开眼笑地道:“多谢邵公,却之不恭了。”

赵兴风鄙夷地横了冯子刚一眼,哼道:“冯管干只要有便宜占,立时找不到了双眼,只见两条缝。”

众人皆笑,冯子刚淡淡地说:“我是个管财物的,自然比不了赵先生高洁,只是赵先生拿东西的时候不见少拿半点。”

“你,……”

邵仁福连忙岔开话题道:“听说赵君今天敲打了一番江安义?”

“不错,此子年少无知,言语狂妄,偏生苏子明、凌旭把他当成宝,我在聚贤堂听两人好几次夸他才思敏捷,可堪造就。”

“此子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刚敲打完他,他便跑到卓望峰上把林义真、李东凤等人骂成膏梁纨绔。不过,这小子的诗还真不错。”邵仁福将“吟菊”一诗念出,施宁忠赞道:“好诗,此子的诗文着实让人佩服,某自愧不如啊。”

赵兴风酸意十足地道:“不知天高地厚。诗文终是小道,吾辈当以天下为己任,忠君报国,造福黎民,立身不正,反是祸害。”

躺在床上的江安义不知他那首《吟菊》诗在有心人的传播下,“膏梁纨绔”和“寒门子弟”矛盾渐起,一时间,书院暗潮汹涌。

正文 第二十五章 风波渐起

三天后,江安义出现在崇志堂,发现许多好奇的眼光集中在自己身上,用手摸了摸脸上尚未褪尽的淤青,暗叹这幌子着实惹人注目。不少原本不熟的同窗上前问好寒喧,有些远远望着他交头接耳,情形很诡异,江安义摸不着头脑。

下午书社有活动,社友原本相交平淡,此次相聚江安义感觉众人亲切了许多,嘴角含笑,是表达善意还是在笑话我脸上的伤痕?江安义满腹疑问。

聚会结束,刘玉善刘社长笑着走过来,指着江安义脸上的伤问道:“安义,脸怎么了?”

少年人好面子,江安义自然不会说是被人打的,支唔道:“骑马摔的。”

“哦,安义文武双修吗?了不起。”刘玉善笑道。

这几天江安义回想了一下摔那汉子的情形,招式来自妖魔打斗时惯用的,可是自己的身手似乎变快了,特别是下蹲时起自尾椎的那股热流,将摔人的动作实施得酣畅淋漓,难道是习练了那套宁心静气的功法的原因?

刘玉善见江安义若有所思,以为他为众人注目生疑,笑问道:“怎么,觉得今天不太一样了?”

“正是。”

“咱们边走边谈。”刘玉善和江安义并肩踏上烟云廊,长廊两边植满烟柳,如烟似雾故而得名。

“安义,你可知我为何找你入社?”刘玉善岔开话题问道。

这也是江安义一直疑问的,现在江安义知道了刘玉善是泽昌四秀之一,书香社虽是十余人的小社,但要加入不比竹梅社容易,何况刘玉善亲自来找的自己。

见江安义摇头,刘玉善拂开身旁的柳枝,站住脚望向不远处的镜波湖,湖面水波不兴宁静如镜,几只大雁在湖中嬉戏。一阵风起,波澜骤兴,大雁惊得展翅飞向远方。

“是山长向我推荐的你,安义,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很像年少时的自己。”刘玉善道。

“邓山长”,江安义一愣,他来泽昌书院近两个月除了在公共场合远远地望见过几次邓山长外,根本和邓山长没有任何接触,没想到刘学长约自己入社居然是邓山长的推荐。

“今日众人亲你重你,是因为你在卓望峰上作的那首《吟菊》诗。”刘玉善缓缓地吟诵道:“膏梁莫把比蓬蒿,九日枝枝近鬓毛。露湿秋香满池岸,由来不羡瓦松高。好诗,以诗喻人,道出我辈心声,少年锐气,不畏权贵,吾不如你。”

没想到是这首诗惹的祸,江安义一触眉,随口念的一首诗居然引起这么大的反响,既非所想亦非所愿。

“安义,我刚才说你很像我,不光是说你我都是农家子弟,还有你我都对权贵子弟充满反感,这些纨绔膏梁自许出身高贵,看不起我们这些寒门学子也就罢了,可恶的是每逢科举他们总要使出各种不光彩的手段来争夺名额,同样及第为官,我寒门子弟仕途要远难于那些权贵世家子弟。”刘玉善的话语逐渐激昂起来,语气中充满了愤慨。

看到江安义表情迷茫,刘玉善加重语气道:“安义,你来自德州,想必知道德州刺史冯绍钧与山长是同窗,他们当年同年及第,山长取在二甲第七名,冯刺史则是三甲四十六位。然而冯刺史被当时的大理寺少卿丁西凌看中,招为女婿,从此仕途通畅,二十余年间已经是一州之长。反观山长,虽中高名,如今不过是五品的散官,这其中的原因不问可知。”

江安义茫然无语,他对豪门子弟是没有好感,但从未想过要与之对立,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农家少年来说,做梦也不会去想这件事。早在一年前他最大的雄心壮志不过是让家人吃饱穿暖,如今家境改变,他只想着安安静静地读书,将来科举及第,有能力护佑家人平安幸福。

耳边继续传来刘玉善的声音,“两年前我在山长的授意下成立书香社,就是想收拢些寒门的读书种子,大家在一起互帮互助,不至于受人欺凌时无还手之力。说来惭愧,我虽有此心却不敢声张,只敢暗中使力,安义你重阳赋诗,直抒胸臆,但凡听到你的《吟菊》诗的寒门子弟都为之一振,所以今天大家看见你都倍感亲切。”

“刘学长,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读书……”

“哈哈哈哈”,刘玉善放声长笑,打断江安义的话,“安义,你可是担心‘木秀于林风摧之’,要知道科举及第本身就是奋勇争先的事,不招人妒乃庸才。安义,你想要中举及第,就要习惯站在众人之前,迎接别人挑剔的目光,哪有什么安静?”

江安义耷拉着头,不作声。

刘玉善郑重地道:“原本这话我想明年再与你说,但话既然说到这地步,索性与你明言。明年是大比之年,我将离开书院参加乡试,我希望书香社能传承下去,在你手中光大,为寒门子弟发声,为他们遮风挡雨。安义,你好好想想吧。”

刘玉善的话没有让江安义振奋,反而给他带来了无形的压力。郁闷地回到住处,李世成不在,估计又被朋友拉去聚会了,用他的话来说多个朋友多条道,为人处世人脉最重要。

江安义重重地将自己摔在床上,烦躁地拿过枕头捂在脸上,刘玉善的话让他很茫然,十六岁的少年从未考虑过这些事情,自己该怎么做?馔堂的云板一声声敲着,江安义起身将枕头一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肚子饿了,吃饭去。打定主意,江安义将烦恼抛在一边,做好自己的事好了,其他的事随机应变就是。

接下来江安义保持着住处、馔堂、崇志堂、藏书楼、驭场五点一线的生活,尽量不抛头露面,然而,在有心人的眼中,江安义的一举一动都被关注着。

十月初,江安义收到了余师从京城寄来的一封信,厚厚的信中详细地写着该如何学,看哪些书,附着百余本书的名录。江安义拿着信心中满是感激,余师百忙之中还记挂着自己,是真心把自己当成弟子了。

提笔回信,告诉余师自己九月月考已经进入第二等了,不用多久就能进入第一等,明年说不定就能升入修道堂了。江安义有点小小的得意,半年时间就有可能从崇志堂升入修道堂,在泽昌书院的旧例不多。毕竟只有十六岁,半是炫耀半是得意,江安义想像着能得到余师的夸奖,脸上露出微笑。

接下来江安义把入学时所答“殷有三仁,不分高下”引起赵兴风的不满一事说出来,请余师解惑,自己答的到底对不对?然后将把重阳所做的《吟菊》诗写上,自己最近的苦恼在信中倾诉,请教余师自己该怎么做?信被送走,江安义觉得心中的包袱也被送走了,他深信以余师的睿智一定能解开自己的烦恼。

余师所列的书可不少,江安义依序从藏书楼中借阅,书院的藏书楼号称江南第一,余师所列的书都能找到。江安义读书的速度很快,两三天就能看完一本,这让刘玉善有些担心。

看着江安义还回来《四书通义》,又借了本《经说问对》,都厚达百页以上,刘玉善忍不住提醒道:“安义,读书虽要广博,但不能一味贪快贪多,还是要循序渐进的好。”

“多谢学长提醒。”江安义不想解释自己变得目聪耳慧,记性极佳,这些书只要看一遍就能记住。江安义揣测这一切跟自己习练妖魔的心法有关,这事是个禁忌,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

刘玉善见江安义没有听进去,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时光如流水,转眼十月就过去了,十一月二日,崇志堂外的墙上张贴出了十月月考的排等,江安义的名字出现在第一等。

新生入学进入崇志堂的不多,而在当年能名列第一等更是罕见,要知道泽昌书院可谓群英汇聚,苦读了四五年还比不上读了半年的毛头小子着实让人不服。更何况时近年考,每年的年考将会根据成绩重新安排学堂,崇志堂第一等将升入修道堂,而进入修道堂后书院是有补贴的。

崇志堂外众人如同炸了窝的蜂群,“嗡嗡”之声不绝。

“此子我是关注过的,从五等一路高歌猛进,才三个半月的时间就进入第一等,真是后生可畏啊。”

“这小子是不是押中了考题,莫非先生漏了题目。听说他的日课凌先生密密麻麻地批满了。”

张伯进分开人群,一眼看到江安义的名字排在自己的之前,脸色不禁变得铁青。张伯进听过江安义的名字,此人以“舟自横”以及“湿人衣”两诗夺得德州案首,最近《吟菊》一诗被广为传诵。

张伯进和江安义一样是德州人,他比江安义早一年进入书院,一年时间从广业堂升入崇志堂,今年下半年以来,名字屡次出现在月考第一等中,不出意外明年应该能进入修道堂。能有如此快速地进步除了苦学外,张伯进还有个秘诀,他有本“宝”书,是他父亲张宏充费时十六年编撰的《历科持运集》。此书收集了二十年来历科三甲所做的文章,每篇文章都有利弊评点,总结出一套行文的模式。不仅如此,张宏充还对可能成为主考官的人物进行了摸底,分析他们对文章风格的偏好,并根据朝中大事及舆论风向推测出题的热点,让张伯进事先做好文章,因此说它是本宝书一点也不为过。

书院的学生要回所在的州府参加乡试,张伯进很自信,凭着自己的努力和手中的宝书,明年在德州乡试一定能够中举。张伯进的野心可不止中举,他要成为解元,进而成为天下闻名的状元。

江安义的横空出世给张伯进带来了不安,此子名次上进的速度比自己还快,会不会成为前行路上的障碍,盯着墙上江安义的名字,张伯进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暗潮汹涌

第二十六章 暗潮汹涌

秦海明站在旁边,小心地观察着张伯进的脸色,作为商人之子,查颜观色似乎是他的本能。

“张公子,果然才学过人,这次月考又名列在一等。”秦海明先是小小地捧了张伯进一句,见张伯进的脸上有了丝红光,接着道:“不知张公子可有闲暇,我有两把折扇想请张公子题诗作画,年底归家正好送人,此物可是最风雅的礼物。”

张伯进的脸色温和下来,一把扇上写上一首诗或涂上几笔画,秦海明就给五两润金,两把十两银子足够自己花销到年底了,不过将来我青云直上时,这些墨宝可就不只值五两银子,算起来还便宜了这小子。

秦海明暗中冷笑,要不是为了姓张的那本书,自己怎么会大把银子供他挥霍。想想自己也曾寒窗苦读,也曾造访明师,奈何时运不济,接连两次乡试都名落孙山,偶然从张伯近嘴中得知他有本《历科持运集》,自己才曲意交好,想一睹秘笈改变命运。

人群中有人阴阳怪气地道:“一个新入学的秀才,年不满二十,读过几年书,居然能将这么多前辈盖过,怕是有猫腻吧。”

怒意一下子被点燃起来,群情汹涌,越说越愤,不知谁嚷了声“找先生理论去”,人流向后涌向聚贤堂。

张伯进微微一笑,招呼秦海明道:“秦兄,扇子晚上再画也不迟,我们一起去看看热闹。”

一路行来,人越聚越多,来到聚贤堂前已经将近百余人。

聚贤堂内众师皆在,施宁忠手拿月考的成绩,笑道:“这个江安义倒是了得,少年锐意,三个来月就名列崇志堂第一等,就怕刚极易折,不如低调行事,蓄势待发。”

“施师这句话我不同意,”凌旭反驳道:“少年勃发如万事初兴,正当着力向前,成就一番事业,怎能韬光养晦、自敛锋芒。”

施宁忠摇摇头,微笑不语。

门外声音嘈杂,邵仁福一皱眉,道:“何事如此喧哗?”

凌旭站起身,笑道:“我去看看,该不会有疑问约好了来问先生吧。”

凌旭来到门外,见门前乌压压满是人头,一群人言语糟糟,情绪激动,凌旭吓了一跳,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好不容易听清缘由,凌旭脸色苍白,双眼圆睁,怒喝道:“岂有此理,尔等以为凌某办事不公、营私舞弊吗?”

此时,堂内的诸人也走了出来,见凌旭气得浑身直抖,苏子明连忙喝道:“你们要干什么?是这样尊师重道的吗?”

纪言清等人在一旁劝解凌旭,打听出了什么事,当听到众生质疑凌旭舞弊,个个勃然大怒。虽说这次考卷是凌旭所出,但事先大家有过商量,而且批改、评等是几位讲师一起参与的,对凌旭的质疑就是对全体先生的质疑。

邵仁福挺着肚子走向前,清咳两声,喝道:“尔等还不退了回去,再要闹事,记下名字逐出书院。”

人群中不知从哪冒出个声音,幽幽地道:“先生如此行事,怕是众人难服。”

凌旭已经平静下来,冲着众人冷笑道:“好好好。今天就让你们心服口服。苏兄,有劳你将江安义此次月考的试卷拿来。”

试卷取来,凌旭往人群中扫了一眼,秦海明是个高个,凌旭一眼看到了他,点名道:“秦海明,你来读给大家听听,看看先生们是否老眼昏花了。”

秦海明很受伤,这么多人起哄,我只是跟来看热闹的,为什么单单点我的名?我个高就有错。但先生点名不敢违背,秦海明只得满面苦色地拿着试卷,逐条念来。众人静听,良心不昧,江安义经义分析透彻,显然下过苦功,比自己所答要胜上一筹;策论写得用辞严谨,见解精辟、雄辩有力,诚为佳论。

见众人哑口无言,凌旭讥讽道:“一个个不用心读书,却把心思用在寻人错处,既觉被后辈超过难堪,那就回去好好用功。岁考在即,不要让新人笑尔等无能。”

那惹厌的声音又飘忽而出,“会不会凌先生在日课中无意将题目告诉了江安义呢?”

邵仁福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却绷着脸喝骂道:“是哪个在胡言乱语?凌先生的人品你们还信不过吗?”

目光如箭,人群左右一分,避开邵仁福的目光,没有人站出来。

“无胆鼠辈,书院居然有这样的学子,凌某深以为耻。”凌旭顿足捶胸,气愤难平。

赵兴风在旁边冷着脸道:“既是有人置疑,不妨叫那江安义拿了日课来,当场验看以示清白。”

“如此甚好。”邵仁福急忙接口道:“赵先生不妨麻烦你走一趟,把江安义的日课都拿过来,众目之下,真伪不辩可知。”

接着,邵仁福像刚想起来,笑着对站在门前一直未出声的邓浩南道:“山长,你看呢?”

邓浩南默不作声,点了点头。赵兴风叫了两名学生,急冲冲地去找江安义。

苏子明就站在邓山长身旁,压低声音提醒道:“山长,你怎么让邵仁福如此行事,一旦真从江安义的日课中查出一两道考题,岂不让凌旭无法下台,江安义也无法再在书院立足。”

苏子明和凌旭是好友,他知道凌旭对江安义的日课很经心,批改得十分详细,生怕凌旭无意中在日课是泄漏了题目。毕竟江安义的进步过于神速,就连他也生出几分怀疑来。

“无妨,我信得过江安义,更信得过凌旭。”邓山长淡淡地道。

很快,赵兴风就回来了,江安义手中捧着厚厚一摞东西跟在后面。从人墙中穿过,感觉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江安义有些紧张,不知赵兴风让自己把日课拿来有什么事?

将手中的日课放下,江安义向众位先生施礼,邓山长道:“你们谁有疑虑不妨上前来查一查。”

推搡了片刻,有五个人上前开始翻看江安义的日课,江安义认出一人是林义真,看来卓望峰上《吟菊》自己无形中得罪了他。

凌旭在旁边轻声告诉江安义事情的原委,愤怒、委屈、伤心,江安义分辨不出滋味,抬头向院中众人望去,一张张脸孔写着妒忌、怀疑、嘲讽、敌视,当然也有同情、惋惜,站在人群当中,江安义觉得自己很孤独。这难道就是刘学长所说的要习惯站在众人之前,迎接别人挑剔的目光吗?

凌旭看出江安义的愤怒,轻叹一声,劝道:“刚才施先生说你少年锐志,怕你刚极易折。安义,我却以为刚极虽易折,但同样百炼精刚,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你当谨记之。”

江安义心头泛起一阵温暖,轻声应是。

用手指着阶下的众人,凌旭大声道:“你们致疑江安义,只看到他的进步而没有看到他背后付出的努力,这厚达近尺的日课是江安义三个半月来的心血,你们扪心自问一年所写的日课可有这么多?”

听到凌先生的喝问,林义真直起身,手指翻开的日课道:“诗云:原隰既平,泉流既清,召伯有成,王心则宁,何解?”

“此诗有二说,一说刺幽王一说美召穆公……”

“夫子云: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不知此句与《黍苗》一诗可有关联?”

“当然有关联,夫子所说的道……”

一声声提问有如急风骤雨要把江安义淹没,江安义渐渐放下紧张,从容而答,恍如回到数年前草庐之中与父亲一问一答,屋外虽有风雨,屋内却温馨宁和。

提问声渐渐淡去,终不可闻。

林义真小心地将江安义的日课叠放整齐,平静地来到凌旭和江安义面前,深深一躬,道:“林义真,小人也,误会凌师和江学弟,林某深表歉意,请见谅。”

凌旭叹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林义真,你不是小人,你是个君子,我不怪你,我想安义也不会怪你。”

林义真能放下面子,当众道歉,江安义真没想到,连连点头同意凌旭的表态。

邓山长从后面踏步向前,面向堂下的众弟子,凝声道:“今日之事,我有一忧一喜。忧的是你们被嫉妒所迷,不能明辩是非,失了师友之道,这是读书不到家的原因。众人回去将夫子的《为政篇》、《里仁篇》、《子张篇》多抄录几遍,细心揣摩,将书真正读进心里去。”

邓浩南的目光缓缓地从众人面前扫过,继续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从林义真身上看到了君子的坦荡,从江安义身上看到了君子的大度,这些品质你们也有,这是我们书院三百年育人的底蕴,今日之事你们要引以为戒,推己及人,多加磨砺终能成就高贤。”

堂下众人齐声应诺。

看着众生慢慢散去,邵仁福暗暗咬牙,原打算借江安义一事打击凌旭,进行动摇邓浩南在书院的影响力,看来起了反作用。唉,操之过切呀,邵仁福想着,脸上堆起笑容,向凌旭走去。

正文 第二十七章毒计逼人

张伯进很郁闷,总觉得凌旭的目光盯在自己脸上,那句“不要让新人笑尔等无能“是在说自己。腮边肉凸起老高,时不时“突突“地颤两下,张伯进恨得不行,恨凌旭,更恨江安义。

戌时,秦海明来了,张伯进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招呼秦海明坐下。

见张伯进脸色苍白,秦海明关切地问道:“怎么,张公子不舒服?”

“有些气闷,没吃晚饭。”

气闷?秦海明眼珠一转,明白了,肯定是因为白天江安义的事,心中暗讥张伯进气量小,口中笑道:“气大伤身,何必为小事动怒。听说庄上新开了家饭馆,我陪张公子去喝几杯?”

小事,张伯进横了秦海明一眼,粗鄙之人懂什么?以为自己不知道他成天围着转的目的吗?以为《历科持运集》的消息真是自己喝醉了说出去的吗?那是本公子有意钓鱼上钩。

酒至半酣人未醉,看着殷勤劝酒的秦海明,张伯进有了主意,笑道:“秦兄,你的心意我知道,不就是想看看那本《历科持运集》嘛,只要你做好一件事,这书我借给你看一天。”

“真的。“秦海明手一哆嗦,酒水倒在杯外,沿着桌面流下,滴落在长袍上。

秦海明顾不上擦拭,激动地问道:“张公子此话当真?做什么事?”

“当真,你且听我说……”

声音低切几不可闻,秦海明的脸先是惊愕,接着沉吟,露出为难之色,最后一咬牙,秦海明道:“张公子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不过这书的事……”

张伯进倒满两杯酒,递了一杯给秦海明,笑道:“你放心,只要这件事办好,我张伯进说到做到,干了。”

两人一饮而尽,相视而笑。

一夜之间,江安义发现自己多了无数崇拜者,除了上课和睡觉,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请教问题,住处有、馔堂有,路上还有,甚至夸张到上个茅厕旁边蹲着的那位还搭讪请教。

开始时,李世成看到蜂拥而来的人还半开玩笑地说要排队收费,一连两天皆是如此,江安义根本没有时间看书,李世成觉得情况不对。

好不容易熬到睡觉时分,那些请教的人才离去,住处总算恢复了清静。李世成从外面进来,看着一脸疲惫的江安义,表情严肃地道:“安义,有人对你不怀好意。我听说有人悬赏,说是占用你一个时辰的时间给五十枚铜钱,这些人都是冲着钱来的。”

江安义颓然地躺在床上,究竟是谁这样处心积虑对付自己,林义真是不太可能,李东凤?自己和他似乎并没有那么大的仇怨。此人分明是不想让自己安静读书,想把自己逼出书院。该怎么办?告诉凌先生?凌先生刚因自己的事被人致疑,自己不能总把麻烦推给他。

一夜难眠,第二天江安义打着哈欠起身,吃罢早饭刚想回住处,远远就看到门前围着一群人。江安义无声苦笑,拐个弯向竹林方向而去,低着头一路急行,遇到叫自己的名字的只当听不见,惹不起只好躲开。

石子路,前面有人,拐个弯,那人依旧堵在前面,江安义哑着声道:“请让让。”

“江安义,你怎么了?”

江安义抬头,见是林义真手持书卷站在身前,一如以前平静从容。想到自己的狼狈,江安义没好气地嚷道:“要你管,让开。”

见江安义脸色憔悴,双眼通红,睡眠不足的样子,林义真一皱眉,道:“江安义,上次之事林某已经道过歉了,如果你认为不够诚意,林某再次致歉,请你大人大量,原谅林某。”说着,一拱到地。

伸手不打笑脸人,江安义觉得自己有些无理,苦笑道:“林学长,安义为琐事所困,一时言语无理,请你见谅。”

“喔,能否说与林某听听,说不定林某能出点力。”

江安义憋着一肚子火,也想找个人倾诉,叹了口气,把有人故意骚扰自己的事说了一遍。

“无耻至极。”林义真愤然道。

思索片刻,林义真手拍书卷,道:“我家在书院附近有一处山庄,平日只有我和几个仆从住在其中。江安义,你不妨到我那里住几日,避避风头再说。”

江安义有些犹豫,林义真笑道:“无需多想,说起来此事还有可能因我而起,就算陪礼好了。”

出书院大门向左拐,一条车道岔开农庄,江安义和林义真并辔而行,马蹄声“哒哒”在山谷中传出老远。转过山坳,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吹得两人衣襟猎猎翻滚。

眼前是一大片收割过的农田,远处群山怀抱之中,几间房屋错落其中。林义真举手扬鞭,笑道:“那里便是我家的山庄,此时无人,安义,我们赛赛马如何?”不等江安义答应,林义真双腿一夹,座下的青马如箭般射出,向着山庄奔驰而去。

劲风拂面,江安义豪情勃发,跨下木炭不用催促,一声长嘶,四蹄翻飞,腾空而起,向着林义真追去。

山庄三面环山,山外寒风凛冽,庄中苍松翠竹,透着蓬勃生机,秋意正浓。听到马蹄声,山庄有人迎出,推来竹篱门,牵过马,请两人进庄。

庄内的房屋因山而建,除了山下五间正屋外,两边伸出长廊,沿山势而上,像两只臂膀将大片的山水环入怀中。林义真带着江安义沿着条卵石道来到片竹林,竹林掩映下有两间茅草屋。

“和我家真像。”江安义笑道,脚步加快,来到茅屋前。三间茅屋全部用青翠的竹竿编就,屋顶茅草金黄,透着富贵喜庆,正屋上方悬一块木匾:竹韵居。

林义真在后面听到江安义的话,心中哂笑,和你家差不多,你可知道光这茅屋上的草就是精选泽云湖畔的金枪茅草,这种茅草色泽金黄,修长如枪,防水防腐,经日晒还会发出淡淡的清香,光这三间茅屋所用的草成本就耗费了六百两白银。

推门进屋,屋内光亮透气,简单的桌椅书架透着雅致,散发出清淡的香味,清神醒脑。江安义脸一红,知道自己刚才的话露了怯,这屋内的摆设大巧似拙,每一件物件无不流露出匠心,就连余师的静思斋恐怕也及不上。

林义真笑道:“这竹韵居是家父的待客之所,家父远在京师,从未到过此处,安义,你就在此安歇可好?”

“太奢华了,我……”

林义真摆手道:“安义不必多言,房屋本就是用来住的,只要你住的习惯就好。你且歇息,晚饭时分我来叫你。”

林义真离开,江安义小心地坐在椅子上,手摩挲着光滑的椅背,看这色泽,该不会是黄杨木吧,别人用黄杨木雕件,林家居然阔绰到用黄杨木做桌椅,世家的富庶真是让人咋舌。将来自己如果有了钱,也要弄这样一个山庄,让娘养老。

在山庄一住近月,书院那些人由于找不到江安义,李世成说已经没人再来了,江安义数次提出要回书院住,林义真就是不肯。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林义真发现江安义聪慧过人,书看一遍就能记住,言谈中流露出的见解让人耳目一新,根本不像乡间农家子弟。

相谈之中听江安义提及曾师从余知节,林义真高兴地一拍腿,笑道:“余公与家父以前同在户部,既是同僚又是好友,家父对余公推崇备至,曾有意让我进京拜余公为师,安义既是余公的学生,那咱们更不是外人。你且安心住下,这些时日与你相谈,我颇感受益,你那句‘竹径通幽处,茅屋草木深’深得我心,安义你的诗才有如天纵,胜我百倍。”

江安义其实也不舍离开,这段时间除了读书外,江安义跟着林义真谱棋,知道了规矩后,结合记忆中的一些棋谱,从最初的让九子到现在让一子,江安义的进步让林义真刮目相看,更舍不得让他离开。

江安义前段时间读书太用功,精神高度紧张,在山庄的日子有所放松,一张一驰,反倒合了文武之道,十一月的月考稳稳地列在第一等。

秦海明苦着脸来到乙寅六号张伯进的住处,张伯进让他扰乱江安义,让江安义月考退步的打算落了空,想来那本《历科持运集》也成了泡影。果然,张伯进一见他就沉下脸,只顾自己看书。

秦海明心中暗恨,脸上陪着笑道:“张公子,你交待的事没办成可不能怪我,是林义真强插了一手,让江安义搬到他的山庄去住,我安排的人找不到江安义也没办法可想。”

张伯进可以对付江安义却不敢对林义真动丝毫念头,父亲只是从六品上的刑部员外郎,与户部郎中相差好几级,更不用说宜湖林家连安齐李家都不敢招惹,自己没有出人头地之前,只能忍气吞声。

看着秦海明,想起银子,张伯进脸色和缓了些,道:“海明你坐,此事且从长计议,你平日多打听江安义的事情,有什么动静告诉我,书的事好商量。”

秦海明见张伯进改了口气,连忙笑道:“张公子你放心,秦某一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李东凤跟这个江安义也不对付,那天在聚贤堂我看见赵复光捏着鼻子说话,是不是和他们联联手。”

张伯进默不作声,目光盯在书上,秦海明等了一会,悄然离开。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清香袭人

进入十二月,书院的教学已经停了下来,诸人都在全力准备十五号的年考。吟风诵月的场面不见了,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会文的场面随处可见,四个学堂内坐满了苦读的学子,农庄上酒店的生意冷清了许多。

紧张的气氛同样感染着山庄,每日的手谈变成了谈文,几番细谈下来,江安义感觉到自己的不足。虽然进入书院以来,自己不断地恶补知识,但相较林义真自幼得明师指点,饱览群书,见识上高出自己何止一筹,难怪余师嘱咐厚积薄发,不要急于参加乡试。

一场大雪不约而至,将天地装扮得一片素洁。木炭显得很兴奋,时不时地往前窜,林义真笑道:“安义,木炭想家了。都说北漠之雪大如席,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负笈漫游书剑飘零,是每个士子的梦想,江安义看着漫天飘雪,恨不得纵声长啸,以寄少年豪情。

“岁将暮,时既昏。寒风积,愁云繁……”

耳边响起林义真高亢豪迈的诵读声,是前朝大家谢德灵所著的《雪赋》,江安义胸中热血沸腾,禁不住放声相和,“……庭列瑶阶,林挺琼树,皓鹤夺鲜,白鹇失素,纨袖惭冶,玉颜掩姱……”

白雪无声,北风吹不散金石之音,苍山侧耳,静听少年心声。

远远望见山庄院中停着几辆牛车,人影绰绰,有了来客。林义真催马前行,江安义放缓马步,跟在后面。

一片火红向林义真飘来,娇语先闻,“二哥,我来了。”

林义真跳下马,惊喜地迎上前,笑道:“五妹,你怎么来了?”

江安义见那女孩与安勇差不多年纪,裹着红红的裘衣,露出一张粉白的小脸,眉目如画。

“爹爹来信说让你考完之后带我进京团聚,我先来山庄等你。”声音又脆又甜,像是黄鹂鸣唱。

林义真返身招呼江安义,介绍道:“安义,这是舍妹,五妹,这是我的好友江公子。”

女孩飘飘万福道:“江公子有礼。”

江安义从未与世家小姐打过交道,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拱手还是做揖。女孩清澈的目光在江安义的脸上扫过,双眉轻扬,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轻声道:“原本是个呆头鹅公子。”

“五妹不得无礼。”林义真口中责怪,眼光中却满是宠溺,笑着跟江安义道:“安义不必拘谨,舍妹自幼被家人宠坏了,说话不知轻重,安义勿怪。”

“不敢,是我失礼在先。”江安义恢复了平静,彬彬有礼地答道。女孩在林义真的身后,冲着江安义撇了撇嘴,小小的鼻头一皱,做了个鬼脸。

林义真歉意地点了点头,牵着五妹的手,兄妹笑语不断,逐渐远去。江安义回到竹韵居,脑袋里火红一片,总想起那女孩一身红皮裘衣,又想起妍儿身上的花布衫,眼前的富贵奢华变得扎心起来。

下午,江安义提出搬回书院,林义真想了想没挽留,告诉江安义只要愿意随时欢迎他来住,他会跟仆人打招呼,竹韵居为他留着。

回到书院的住处,江安义有种轻松感,从心中冒了一句:梁园虽好,却非久留之家。自己终非富贵中人,这场突如其来的富贵就像一场梦,是该梦醒了,莫要被富贵消磨了斗志。

李世成回来,瞅见江安义笑道:“安义回来了,给我说说林氏山庄的情形,听到过的人说山庄美不胜收,可惜无缘一访。”

第二天,江安义前往藏书楼还书,身后传来林义真的声音,“安义,这么巧遇到你。”

江安义转身,见林义真戴着貂皮帽,一身青色的狐皮长袄站在道旁松树下,笑着冲自己点头。林义真身旁是个漂亮小伙,大红箭袖,外披着白狐皮大氅,氅帽盖在头上,却是林义真的五妹,女扮成男装。两人身后跟着个从人,手中拿着褐布包裹。

江安义上前见礼,林义真笑道:“今日带舍……弟来书院玩耍,听说梅岭的红梅正艳,安义和我们一同前去踏雪寻梅。”

雪下了一整夜,路上积了一层厚雪。林义真兄妹脚下踩着木屐,江安义脚上是棉布鞋,功夫不大就湿透了,冰冷直渗入肤。

隔老远就闻到一股幽香,抬头望去梅岭上红艳一片,无数红梅斗雪绽放。

林家五妹喜呼一声,拔腿就往山上跑。林义真在后面急追,边追边喊:“你别跑,当心摔了。”

上山的路被赏梅的人踩得溜滑,江安义走了几步,差点没摔倒,连忙抓住道旁的梅枝,止住脚步,双脚又木又麻。林家兄妹已经在山顶的一株梅树下站定,林五妹围着梅树转圈,林义真念念有词,想是在做诗了。

林五妹转了几圈,发现“呆头鹅”还没有上来,站在山脚扶着梅树喘气呢,真是弱不经风。林五妹冲着江安义喊道:“江公子,快上来,再呆下去可要呆病发作了。”说着“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江安义无奈,只有咬着牙,一步一挪地往上爬,好不容易来到山顶,左脚被道旁的坚冰划了一道口子,血滴落在冰面上,鲜红刺目,灿若红梅。

“啊。”看到江安义的脚受了伤,林五妹惊呼出声,眼中泛起水意。

林义真被妹子的叫声惊醒,看到冰面上的鲜血,也是一惊。再看江安义穿的棉布鞋早已湿透,连声自责道:“对不住,安义,我一时大意居然没有注意到你穿的是布鞋。寒从脚下生,林华,你背着江公子,咱们这就回山庄。”

牛车向山庄赶去,江安义褪去鞋袜,露出脚踝上寸许长的伤口,血还没有止住。林义真拿出条丝巾将江安义的伤口紧紧扎住,林五妹在一旁泪眼婆娑,哽咽地道:“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叫江公子上山,江公子就不会受伤了。”

江安义笑着安慰道:“不妨事,这点小伤口不算什么,我在家中做农活经常会割碰到,比这还重。”

林义真见妹子哭的伤心,也温言安慰道:“伤口不深,回去擦点金创药应该没事,倒是安义你的脚受了寒气,回去好好泡个澡,喝点姜水好好捂身汗祛寒。”

林五妹渐渐平静下来,双眼盯着江安义脚上的丝巾,长长的睫毛怱扇着,偶尔抬起头关切地看一下江安义的脸色。江安义看她眉黑眼亮,粉嫩的脸上带着点婴儿肥,此刻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可爱的瓷娃娃。真像妍儿,江安义忍得辛苦,才没有伸手在她的脸上轻掐一把。

回到山庄,换了双绵软的锦靴,喝下滚烫的姜水,江安义出了身细细的毛汗,舒舒服服地泡过澡,换了身林义真的衣服。人靠衣装,伺候的仆人看直了眼,好一个风度翩翩的俊公子。

午饭时分,林义真前来相请,设宴为江安义压惊。江安义苦笑道:“林兄,你要是如此,我再也不敢来你这山庄了。”

林义真哈哈大笑,道:“是舍妹心中过意不去,我也是沾安义你的光。一定要去,要不然舍妹心中存了愧疚反为不美。”

香玉阁内温暖如春,屋角两盆银丝竹炭不带丝毫烟火气,一枝两尺长的红梅插在蟠龙梅花瓶内,横枝纵伸有如蟠螭。六扇山水屏风前的圆桌上酒菜已经摆下,酒香、菜香、梅香还有不知名的香味混杂在一起,引得江安义的肚子不争气地叫唤了一声,林义真笑道:“看来还是舍妹最懂安义的心思,请请。”

江安义真饿了,也不客气,举杯饮酒,举箸吃菜,林义真偶尔夹菜,看着江安义吃得欢爽,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屏风后琴音起。江安义不懂琴,他只会吹笛,音乐是相通的,从琴声中他听到了清泉舒缓地流过,悠悠扬扬,春风里百花盛开,蜂蝶乱舞,百鸟争鸣,带着无限的娇柔和明媚。

琴音突转,力如千钧,犹如风暴骤起,大雨倾盆,雨打风吹叶落红残,琴声如泣如诉,悲从心来。琴声再转,雨过云散,明月清辉照耀大地,带着无限的温柔和愉悦,余音有如江河上粼粼的波光,让人心思灵动,心情愉悦。

琴声袅袅散去,江安义仍沉醉其中。林义真咳嗽一声,江安义回过神来,正要说话,只见林义真手沾酒水飞快地在桌上写下“春光”二字,随即用手抹去。

脚步声碎,屏风后转出丽人来,百花分髻上珠光宝气,配上一身华贵闪亮的衣装晃得江安义眼光缭乱,待开口时才发现是林家五妹。

林五妹斟酒递上,柔声道:“江公子,累你受伤深感歉意,请满饮此杯。”

江安义一饮而尽,林五妹已斟满,眼中闪出狡黠的光芒,问道:“刚才的琴不知江公子可还入耳?”

“好,弹得好极了。”

“喔,江公子还是知音人,可知刚才弹的是什么曲子?”

江安义脑中闪过林义真在桌上写的两个字,脱口而出:“春光曲。”

“江公子果然高明,小妹这首春光曲还仅在家人面前弹过,不知江公子如何知道此曲的名目。”

江安义愕然,只见林义真张目结舌,一脸尴尬,他光记得提醒江安义却将此事给忘了。

林五妹眼光从二哥身上转过,瑶鼻轻哼,道:“江公子和二哥串通起来戏弄小妹,小妹可不依,今天江公子要不也弹一曲,要不就将这坛酒饮尽。”

一坛酒五斤,林家的酒自不会像村酿那样寡淡,江安义饮了三杯已觉满脸通红,看看那坛酒,实在是无能为力。

林义真咳嗽一声道:“五妹,不得无礼。”

“哦,二哥有意替江公子饮下吗?你和江公子果然情意深重,小妹佩服。”

“这……”,两人相视摇头苦笑。

林五妹笑道:“江公子,我听二哥说你诗才天纵,既饮不了酒那做首诗吧,不过这诗可要写我这首曲子,要是做的不好,这酒还是不能省。”

这活江安义拿手,思索片刻,江安义吟道:“美人手度春光曲,佩环摇曳玲珑玉。琴声宛转响春空,满阁白月梨花风。”

话音刚落,林义真叫好声立起,林五妹默念片刻,展颜一笑,挪步消失在屏风后。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暗箭伤人

领教过林五妹的精灵古怪,江安义不敢在山庄久留,吃过午饭林义真派人送他回了书院。

接下来的日子江安义回到苦读之中,与林义真交流后,江安义发现历史是短板,自己对历史的了解仅限于大事件大人物,林义真有时谈及一些历史事件和典故自己茫然无知。

这段时间书院的灯火亮到很晚,绝大多数人都在挑灯奋战,江安义也是每天到三更才熄灯,总算赶在年考之前将《史书观要》通读了一遍,回过头再想想林义真所提的那些典故,总算知道出处了。

“明天就年考了,早点睡吧。”李世成打了个哈欠合上书,这段时间他也读得很辛苦,双眼都熬得通红。

熄了灯,黑暗中传来李世成的喃喃自语:“半年没回家了,真想爹娘啊。快过年了,家里都准备了啥?东厢房叫人翻修过了没有?祭祖时按例秀才能站前点,爹到时一定很开心……”

一席话将江安义的思乡情勾起,家里现在什么样了,娘还好吧,安勇和妍儿该长高了,自己这半年也高了不少,娘看到肯定高兴。耳边鼾声骤起,江安义一笑,翻身寻梦去了。

拿到考卷,江安义连呼“侥幸”,策论是《好鹤亡国论》,江安义知道这是发生在列国时的典故,但以前知之不祥,这次通读《史书观要》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要是早一个月之前,这篇策论恐怕就要胡编乱造了。

年考结束,成绩等明年二月开学才公布,书院里的诸生有不少在打点行装,性急已经动身回家了,江安义归心似箭,准备吃过午饭后回家。

李世成劝道:“急也不在这半天,这一别要近两个月才能相聚,晚上咱哥俩一起吃顿饭话个别。”江安义想想也是,自己还要到山庄与林家兄妹道个别,这段时间亏得林义真照应。江安义没想到,这一耽误生出无数的事端来。

午饭后,江安义骑着木炭冒雪来到山庄,守庄的林华见是江安义,笑道:“江公子,我家公子已经带着小姐起身前往京城了,临别前让我告诉你,山庄竹韵居欢迎你随时入住,来年再会。”

好友不辞而别,江安义有些怅然,看着笼罩在素洁之中的山庄,江安义突然想起那片火红来,艳红如火,就像傲雪绽放的红梅,不经意间在心底留下了抹不去的颜色。

乙寅六号住处,秦海明凑近张伯进,窃窃私语道:“打听清楚了,江安义明天一早回家。”

“你安排妥当了吗?”

秦海明笑而不语。

张伯进起身从书橱中拿出几张纸递给秦海明,道:“这是前年殿试前三甲的文章,旁边是注析,算是订金。这件事办好,《历科持运集》借你看三天。”

秦海明如获至宝,从头到尾地细看了一遍,折好揣入怀中,笑道:“张公子放心,我已经……”

“具体怎么做你不用跟我说,我只要结果。”张伯进打断秦海明,继续交待道:“这件事与我无关。”

“明白,明白。”秦海明点头哈腰,转身离开。

………………

苍澜岭,位于仁州和德州交界处,官府在岭上建了座关卡,检查往来的人流。

近午时分,江安义骑着木炭出现在苍澜关前,守关的兵丁拦住他,索要路引。看到路引上“江安义”三个字,兵丁眼神一亮,冲关前闲立的一名壮汉丢了个眼色。那人迅速走近江安义,死死地盯着江安义看了几眼,出关离去。

兵丁拦着江安义问东问西,磨蹭了好一阵才放行。看看时间不早,江安义索性在关内吃过了午饭才动身起程。

苍澜岭上的官道,是在山间凿出来的道路,一面是山,一面是深渊,丈许宽的山石路蜿蜒向前,地势凶险。道旁还有积雪,路上泥泞难行,江安义不敢快骑,沿着官道缓缓向前,再有五六里出了苍澜岭道路就好走了。

江安义正行走间,突然头顶上恶风呼啸,抬头惊看,一大块山石夹杂着松树向自己砸来。忽逢巨变,江安义吓傻了,坐在马上只想缩脖捂头。

木炭猛地往前一窜,山石砸空,碎石飞溅。随着山石一同掉落的松树有根枝条狠狠地扫在木炭的臀上,木炭一声痛嘶,四蹄如飞向前奔去。木炭惊了,江安义连连安抚也没有用,只得双手抱紧马脖,头往下一伏,任由它去了。

耳边风声呼啸,足足跑了一刻多钟,木炭的脚步才逐渐变缓了下来。江安义连忙轻声安抚,在一处山坳中木炭停住了脚步。江安义跳下马,看到木炭的屁股上被松枝抽出一道血痕,难怪木炭发狂。

江安义打量四周,四面都是山,也不知方向,前方树梢间露出飞檐,应该是道观吧。干脆到道观中歇歇脚,替木炭敷下伤口,认清路再起程不迟。

花了五十文香火钱,观中道士拿来草药替木炭敷好伤口。回想刚才的情形江安义冷汗直冒,感激抚着木炭道:“要不是你,我今天就完蛋了,木炭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了,给你取个名字,叫安全怎么样?”

江安义笑起来,木炭打着响鼻,不满主人的调笑。

天下起了雨,冬雨又冷又潮,观中的道人道:“公子,官道离此有五六里远,山雨路上难行,不如索性在此住下,明日一早再起程。”

长春观是个小观,全观上下三个道士,一老二少,看得出平时的香火不好,三个道士都清瘦得很,不像文平府老君观中看到的道士一个个红光满面。想起老君观,江安义记起自己考前许愿还未还,既然来到道观,只当还愿好了。

捐了一两香火钱,那个弱冠年纪的宁虚道长带自己来到客房。客房想是久未有人住,带着股霉味,床上的被褥也有些发潮。

晚饭清淡,一碗腌萝卜下白饭,看江安义吃得香甜,三个道士的脸上都露出一丝笑容。观里又来了两名客人,江安义觉得眼熟,猛然忆起其中一人正是苍澜关前打量自己的壮汉。

江安义心头一动,回想起山石砸人,这条官道从早到晚都有人行,为什么偏偏自己走过的时候就砸了下来,这壮汉在关前打量自己为何?怎么自己到了道观,他也跟着出现?这其中有古怪。

宁虚带着那两人去客房,宁和道长突然冒出句:“公子,夜来天寒,小心烛火。”

江安义福灵心至,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笑道:“小可曾得三清爷爷护佑,这些钱请道长替我买些香油奉献给三清爷爷。”

宁和看向老道士冲云,冲云微微颔首,宁和伸手拿起银子,道:“公子放心,贫道晚上会给公子加床被褥。”

回到客房,江安义看到那两人就住在自己的对面,门窗关着,也不知两人在屋内干什么?江安义心里发虚,将桌子抵往门,熄了灯,和衣躺在床上,支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不敢入睡。

大概三更时分,外面传来响动,几声“唉哟”的痛呼声后,再无声息。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江安义急忙起身,牵着木炭就要上路。宁虚道长微笑道:“公子不用着急,不妨吃了早饭再走,那两人睡得晚,现在应该还没醒呢?”

原来是宁虚道长帮了自己,江安义郑重地向宁虚道长致谢,却不肯多留,上了马,顺着宁虚道长所指的方向匆匆下了山。

直到过了苍澜岭,踏上平坦的大道,看到路上车马行人往来不断,江安义才松了口气。究竟是谁在暗中搞鬼,书院那次还只是想逼自己走,苍澜岭上这次分明是想害自己性命了。这些人会不会追到家里来,伤害自己的家人?

江安义毛骨悚然,从未如此害怕过,侯七马八那次是在明处,这次是暗中的敌人,防不胜防。怎么办?江安义紧张地思索着,最重要的是找出暗害自己的人,化暗为明就好对付了,还要有自保和保护家人的能力,如果自己有宁虚道长那样的身手,在道观就不用怕那两人了。

妖魔无疑是良师,那形如鬼魅的杀人身手让人胆寒,想到家人,江安义咬咬牙,还是那句老话:有些人比妖魔可怕,要守护家人的平安,只有化身妖魔才会让他们害怕。

打定主意,江安义安定了许多,妖魔搏击的场面经常在自己梦中出现,虽然没有练过,但看也看熟了,那次在驭场上对付魏猛强不是随手使出来了吗?以后有空的时候多比划比划,熟能生巧,说不定自己也能成个高手。

最重要好像是那套宁心静气的功法,自己习练以后,变得耳聪目明,记忆力超强,力气也长了不少,体内好像有股暖流,像现在骑在马上,寒风凛冽,自己并不怎么觉得冷。

这套功法这么好,是不是让安勇也学学,江安义闪过念头,随即打消了,毕竟是妖魔的东西,自己沾染上就罢了,可不想让安勇将来有个好歹。

一路生怕被那两人跟上,江安义急急赶路,二十一日进了新齐县城。

正文 第三十章 家人情深

近乡情怯,站在自家有些陌生的大门前,江安义感慨万千,崭新的大门、雪白的粉墙,沿墙一排榆树,干净清爽中透着蓬勃的生气,原来的茅草屋也翻新过了,虽然及不上竹韵居奢华,但看在眼中有着说不出的亲切。

听到门外的动静,一个六十多的老者从里面迎了出来,皱纹堆累的脸上绽放着笑容,牵住马,笑道:“大爷回来了,夫人刚才还在门口张望呢。”

老汉是汪有财,江家的十亩地就是租给他种的。江安义中了秀才后,江家又起宅子又买地,汪老汉觉得自家人多地少,难以生活,以前租种江安的田地,两家关系算融洽。现在江安变阔气了,他便索性央了江黄氏,举家十五人投靠江家帮佣,汪有财和三个儿子种田、种菜,老婆子和媳妇们帮着照料家务。这些年相处,江黄氏知道汪有财为人老实忠厚,搬入新宅后家中确实缺人手,便点头答应了。

江安义从马背上提下行囊,笑道:“汪伯,你受累喂喂木炭,我先去见我娘。”

刚进门,迎面就看到娘带着妍儿又出来探看。妍儿看见哥哥,飞跑过来,江安义蹲下身子,张开双臂准备迎接。哪知妍儿在身前不远停往,笑吟吟地看着他。

半年不见,妍儿怎么变生分了,江安义伸长手臂一把将妍儿搂在怀里。妍儿不安分地挣扎道:“娘说过完年妍儿就成大姑娘了,大姑娘可不能要哥哥抱了。”

江安义又好气又好笑,夹杂着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打趣道:“好好好,等过完年妍儿长成大姑娘哥哥就不抱了,这不是还没过年吗,哥哥得趁这会抱个够。”

妍儿想了想,亲呢地倚在哥哥的怀中,脸上挂起甜美的笑容。

儿子长高了一截,面色红润,身子骨看上去也健硕了不少,江黄氏千般滋味上心头,忍不住又掉了两滴眼泪。江安义拧了拧妍儿的小脸蛋,给娘见过礼,一家人有说有笑地来到正屋大厅。

“安勇呢?不在家?”老半天了,江安勇还没出现,江安义诧异地问道。

江黄氏叹了口气,妍儿鼓着小脸告状:“二哥可不乖了,总惹娘生气。整天骑着马不着家,也不带我玩,娘都说过他好多次了,他就是不改。”

“什么马?木炭不是让我骑走了吗?”

“你把木炭骑走了,安勇像掉了魂,成天念叨要买马。”江黄氏愁眉苦脸地道:“后来怀理带他到县城买了匹红马,这下可好,每天吃完饭就骑着马不见人影,不到吃饭不回来。”

“这些还是小事,他不知从哪里结交了一伙朋友,成天骑马打猎,不是踩了田里的青苗就是吓飞了别人的鸡,搞得镇上的人一天到晚来告状,我是又陪小心又陪钱。”

没想到安勇还有当纨绔的潜质,江安义一笑,道:“安勇还小,娘不要太拘束了他,让他多玩两年,过些时间收了心就好了。”为让自己读书,安勇十岁开始就替人帮佣,江安义对此事深感愧疚,每当想起就像一根刺扎在心里,所以巴不得安勇能安乐一生。

江黄氏对儿子的心思清楚得很,埋怨道:“你不要老惯着他,他过年就十四岁了,也算是个大人了,该懂事了,再这样下去名声坏了怎么找媳妇?”

“就是,妍儿八岁就是大姑娘了,二哥早就是大男人了。”妍儿在一旁气鼓鼓的帮腔,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冬天天暗得快,眼看要点灯了,院子里传来一声呼喊,“娘,我回来了。”

一听安勇的声音,妍儿笑着蹦起来,“二哥回来了。”

妍儿跑到屋门口,扒着门向外探着头叫道:“二哥,你怎么才回来,大哥回来了。”

“啪”的一声,不知丢下了什么东西,脚步响动,安勇带着风声跑进了屋内,看到江安义又惊又喜道:“哥,你啥时来的,早知道我骑马去接你。”

江安义站起身,来到江安勇身旁,拍拍他的肩头,笑道:“不错,长得快比我高了。”随着手扬起一股尘土,江安义才发现安勇身上一身泥土,连衣服的颜色都分辨不出来了。

“你野到哪去了,这一身的土,快去洗洗,等你吃饭。”江黄氏绷着脸教训道。

江安勇做了个鬼脸,拉着江安义往外走,笑道:“哥,我今天打到了一只野羊,就放在院里,让余婶收拾收拾,等下咱哥俩喝几杯。”

院里地上放着只野羊,不是套的,肚子上有血肉模糊,是箭伤。妍儿不敢近前,远远地看着,江安义问道:“你射的?”

“当然。”江安勇胸脯一拔,得意地道:“哥,我现在正跟朋友习武,箭法可好了。”

见江安义有些不信,江安勇急了,拉着江安义就往里走,道:“哥你别不信,你到我住的地方看看去,我收着好些宝贝呢。”

“还不快去洗澡。”江黄氏一声断喝,江安勇松开江安义,缩缩脖,轻声对江安义道:“吃过饭我带你去看。”然后一溜烟跑了。

酒菜上桌,一家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免不了忆苦思甜,展望将来。带着几分醉意的江安勇拉着江安义去看他收藏的宝贝,兄弟俩抵足而眠,欢喜入梦。

第二天吃过早饭,江安义提出来去骑马,江安勇高兴地直蹦,道:“哥,我那匹红云可不比木炭差,让它们比比谁快。”

妍儿想跟着看热闹,被娘拦住,扁着嘴满脸不乐意。

江安义看到了红云,比木炭矮一尺,四肢粗壮,强健有力。江安勇兴奋地道:“怀理哥带着老王叔帮我选的,花了五十两,我骗娘说只花了二十两,娘还成天说贵了,说木炭只花了十二两。”

江安勇拍拍木炭,两匹马站在一起,就显出木炭的神骏来了。木炭高昂着头,不理身旁的红云,江安勇笑骂道:“看把你得瑟的,不要等下跑输了可没面子。”木炭不屑地喷了安勇一脸口水。

“哥,买马的钱我让怀理哥从分红里扣了,你别告诉娘,要不然她又得唠叨半年。”江安勇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轻声央告道。

“行,看看红云跑起来怎么样?”

镇外就是大片的荒野,收割后的农田冻得邦硬开裂,正好纵马奔驰。两匹马,一红一黑,如同两只利箭,在田野中呼啸而过,朝着十里外的凉亭而去。红云跑起来不慢,但跟木炭比差了很多,木炭到达凉亭时,江安勇还在半里多外。

江安勇气喘吁吁地跳下马,看着木炭双眼放光,连声道:“木炭好棒,红云在我那群朋友里跑起来算是拔尖的了,比起木炭来说差多了。哥,这段时间你在家,木炭让给我骑骑。”

等江安勇喘匀气息,江安义笑道:“你昨晚不是吹嘘自己武功高强吗?练一练让我看看。”

江安义的话搔到安勇的痒处,将衣服扎紧塞牢,就在长亭外空地上,江安勇一招一式地练起来,提气吸胸、抬腿挥拳,露出一股子虎虎的英气。

严格上说,江安义是第一次真正看人练武,不知道安勇的功夫是跟谁学的,江安义总觉得脚步虚浮散乱、拳腿无力缓慢,自己都看出许多破绽来。

江安勇练完,喘着粗气问道:“哥,怎么样?这套伏虎拳可是县城振威镖局吴镖头的绝艺,我跟他三儿子是朋友,央了他好几次,他才将这套拳法教给我,还说不准传给别人。”

江安义关于武功的阅历来自记忆中的妖魔,那妖魔举手投足间又快又准又狠,和安勇的拳腿相比,江安义总觉得像是木炭跟人赛跑一样。到底是不是如此,还得亲手试试,江安义笑道:“我也说不上来,要不我俩试个手?”

“哥,你行吗?”江安勇一脸鄙视,又跃跃欲试地问道。

江安勇将袍角掖入腰带中,笑道:“行不行试过方知。”

“那好”,有机会在哥面前露上一手,江安勇可不想错过,炫耀式地摆了个架式,向江安义 解释道:“这是起手式,哥你放心,我是练武之人,知道把控力度,不会伤到你的。”

江安义哭笑不得,摆手示意江安勇进招。江安勇喝了声“留神”,箭步上前,左手拳从腰发,直奔江安义的胸口。

太慢,从出拳到拳头及身这段时间,江安义感觉到完全可以从容应对,甚至拳头力量的变化都了然于心。这样想着,江安勇的拳快要沾上衣服,看得出安勇努力地想往后面撤力,生恐打伤了哥哥。

江安义一笑,身子微侧,卸开拳劲,左手轻轻搭住安勇的胳膊,顺势一牵,江安勇抢出五六步,差点没摔在地上。

看到哥哥一脸哂笑,江安勇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不好意思地道:“哥,刚才我没留意,不算数,这下我可要来真的了,我要使出流星掌了。”

说着马步扎稳,隔着老远先行舞弄起来,嘴里还“嘿哈”不停。江安义也不好意思笑,见他拳腿近身,一让一推,江安勇又被拨出去老远。一连几次,无论江安勇如何认真小心最终都逃不脱踉跄倒地的结果。

江安勇泄了气,坐在地上愤愤地道:“吴老三还说这是绝技,练好了能以一敌百,结果连哥你的边都沾不了,原来是骗我的吃喝,老子找他算账去。哥,你什么时候学的武?”

拉起安勇,江安义拍打干净他身上的土,笑道:“我哪学过什么武,只不过是从书上胡乱看来的,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教你。”这次归家时发生的事情让江安义生了警心,如果安勇习武有成说不定也能保护家人。

想了想妖魔小时练功的场景,江安义把弓、马、仆、虚、歇五种步型和拳、掌、勾三种手型解说了一遍,又教了安勇上步、退步的步法和搂手、冲拳、按掌、穿掌、挑掌、架打、盖打等手法。

“练武不练基本功,等于一场空。安勇,你真想学好武功,这些基础的拳腿步法每天至少练上一个时辰,这样功到自然成,到时候使起什么伏虎拳、流星掌自然就会威力大。”

江安勇一脸信服地连连点头。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新年礼物

热热闹闹地过完年,又是该去拜年的时候了,镇上的拜年活动派给了安勇,县城自然归了江安义。

县衙后宅的小门门庭若市,陈知县收下礼物,拨冗见了江安义,寒喧几句,江安义告辞。余府同样如此,江安义没有见到余知仁,余家大少爷余庆良代表父亲见客,两人见面说完套话后便相对无言,江安义起身告辞。

快到中午了,当然是上郭家拜年吃饭。拜年的礼物不能像上次那样对付,好在商铺里有整套的礼物卖,挑贵的买了一套,提着前往郭家。

郭胖子接过礼物,随手递给身旁的仆人,埋怨道:“花这冤枉钱干啥,顺意坊的东西又贵又不实用,就是虚架子,你还不如买些卤猪蹄、酱牛筋的来,哥哥就好这一口。半年没见,小江长个了,来跟哥哥比比,差不多快赶上哥了。”

听着郭怀理叽哩咕噜地唠叨,江安义觉得很放松,这才是走亲访友,不用戴着面具累人。

“我爹和两个哥哥都到外面拜年去了,家里就我在,用我爹的话说谁让我是秀才呢?镇得住场面。”郭怀理摇摇摆摆地迈着方步,不无得意地炫耀着。

“对了,我干娘好吗?勇子还在练武吗?妍儿乖不乖?跟干娘说,过两天我去拜年。”郭怀理嘴中没停,一路念叨,前段时间他认了江黄氏做干娘,两家关系越发亲近。

江安义见郭怀理领着自己要进正厅,看样子谈兴正浓。江安义拦住他道:“往日到你家第一件事就是安排饭,怎么改了性子。我走了一上午,快饿死了,郭哥,要不咱们边吃边谈。”

郭怀理哈哈大笑,拍拍肚皮道:“这话合我味口,走,上我院去。刚才百珍楼的徐老板来拜年,送来件稀罕物,算你有口福,我都没吃过几次。”

青瓷盘,当中盛放着块巴掌大小的白玉方块,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青白绿相衬,着实爽心悦目。

“这可是神仙吃的东西,有钱都买不到。”郭怀理夹了一块放到江安义的碟中,自己也夹起一块塞入嘴中,眯缝着眼品着十分陶醉。

白嫩如玉,润滑 爽口,入嘴即化,细品之下有股豆香味,江安义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该不是妖魔常吃的“豆腐”吧。再夹一块,越吃感觉越像,忍不住问道:“这东西该不是豆腐吧?”

“豆什么?”郭怀理没听清,答道:“这叫酥白璧,只有三清观的仙长才会做。徐老板是三清观的大信士,过年时道观给了他二十块,我爹和他交情好,他又转赠了六块给我家。据三清观的老道说,这东西吃了能延年益寿、得道成仙,有银子也买不到。”

“不就是豆子做的嘛,有什么稀奇?”江安义有些纳闷,又夹了一块丢进嘴中,这东西白嫩如雪,味道确实不错,没牙的老人都吃得动。

“豆子做的?你怎么知道的?你该不会知道怎么做吧?”一连三问,郭怀理的细眼越睁越圆,死死地盯着江安义道:“这东西三清观的老道说要仙丹点化,你懂得制丹?”

郭怀理扔了手中的筷子,两眼放光,饿狼般地盯住江安义,等他回答。

江安义说的时候没在意,看郭胖子这么大的反映,反应过来这是门大生意。上次竹扇推说是从本古书上看来的,这次似乎不行。想了想,江安义有了主意,笑道:“回家的路上我遇上雨,刚好看到个小道观,想起上次和你一起到老君观许愿还没还愿,便在道观里添了一两香油钱。观里的老道就做了这东西给我吃,我觉得味道不错,问了方子,所以知道是豆子做的。”

郭怀理直跺脚,哭丧着脸道:“我说总感觉有什么大事忘了,原来是忘了还愿,明天我就去三清观,不,上老君观还愿去。”

“小江,安义,小义儿,弟弟。”一连窜肉麻的称呼让人毛骨悚然,江安义挡住郭怀理越凑越近的胖脸,没好气地道:“知道了,我告诉你方子:黄豆泡……”

“等等。”郭怀理跳起来,到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掩上门,凑到江安义的身边,轻声道:“法不传六耳,轻点声,别被人听去。”

眨麻着眼默诵了好几遍,郭怀理确定一字不差,这才笑着举杯道:“小江,进门时还说你送的礼物不实在,哥哥说错了,你这礼又重又实在。来,干一个。”

接着郭怀理开始询问细节,江安义无心理他,索性将长春观的老道士冲云的形象搬了出来,冲云道长鹤发童颜,一对长长的寿眉很符合神仙的标准,听得郭怀理连发感叹,小江的人品怎么这么好,躲个雨都能落个神仙方。

饭吃得差不多了,江安义见郭怀理扭来扭去,屁股上像长了疮,笑道:“郭哥,你有事去忙,我上你书房找两本书就回去了。”

“行,你随意。”郭怀理站起身,也不客气,匆匆走了。

第二天巳时中,江安义在屋内教妍儿认字,安勇在院中练拳,刚从哥哥那里学来的拳法,江安勇练得很认真。

“郭哥来了,这位是?”院中传来江安勇打招呼的声音,郭怀理在江家常来常往,也不用通报。

“勇子练功呢,你哥在吗?喔,这是我爹。”

郭掌柜来了,江安义急忙迎了出来,果然,郭掌柜正站在院中笑眯眯地四处打量,郭怀理手中提着礼盒,肩上挎着个包,正和安勇闲唠。

请郭家父子进屋落座,江黄氏出来寒喧了几句,知道郭家父子找儿子有话说,带着妍儿离开。

郭怀理见干娘走了,眉飞色舞地跳起来,道:“小江,照你的法子,做出酥白璧了。奶奶的,三清观的道士真黑,鬼扯什么神仙点化成丹,一两银子一块还买不到,这才要几文钱,今天早上哥哥我就吃酥白璧当饭了。”

见儿子高兴得没了正形,郭掌柜轻咳了一声,道:“理儿,你是秀才,注意要斯文些。”

“斯文又不能当饭吃,当钱用。”郭怀理嘟囔着坐回椅子上。江安义暗中发笑,自己这位干哥哥真是个开心果。

郭海清解开放在茶几上的包袱,金灿灿晃眼,里面居然是金子。

“这是五十两金子,算是郭家入股酥白璧的本金,江家以技术入股,坐享五成红利。”

五十两黄金,相当于一千两白银,江安义被震得目瞪口呆,这些钱足够自家花几辈子了。

看到江安义的表情,郭海清得意地伸手抚须,没有什么比人被金银镇住更让他感到舒畅的了,这一刻让他忘记自己是个地位不高的商人。

“贤侄,这酥白璧的生意一本万利,比折扇还要挣钱,这些年无数人想仿制酥白璧都没有成功,这生意真正称得上日进斗金。说起来这五十两的入股金还占了你的便宜,但郭家一时拿不出更多的钱,只能以后再补了。”

江安义平静下来,想到竹韵居的奢华,这五十两黄金还真算不上大场面,对自己来说是笔巨资,对郭家来说是笔大财,然而对权贵之家来讲不过是九牛一毛,自己想让娘住进竹韵居那样的住处,让妍儿像林五妹一般穿着打扮,这路还长着呢?

郭海清继续道:“请人,租店这些事江家不用操心,倒是管事的人要两个,按折扇的惯例,贤侄你看如何?”

“一切按伯父说的办。”

江安义沉吟片刻,道:“不过,这酥白璧的生意利润太大,我怕我们两家把持不住。”

“不错。”郭海清拍手赞道:“贤侄能不被红利冲昏头脑,实属难得,我今日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事。”

“有名的产业无不有着深厚的背景,就拿四大名酒来说,明月香据说是皇后娘娘的家人在操持,碧罗春有安阳王的股份,琼州液酒坊所在是镇南大营所辖,绝少不了镇南大将军的暗股,黄酥醉的东主不为人知,但谋夺黄酥醉的产业的人无不身败名裂惨淡收场,由此可知黄酥醉的东主神秘强大。”

谈及这些商业巨头,郭海清神情羡慕,侃侃言道:“我郭家从商至今已有四代,筚路蓝缕方有今日家业,在新齐县算得上有名,可是跟真正的富商相比只是小鱼小虾。就拿折扇生意来说,年利近万,在普通人眼中算是暴利,但在那些豪商的眼中不过是一次宴会的花费,不屑理会。”

江安义见识过林家的山庄后,对郭海清的话信之不疑,一套桌椅就要数百两银子,举办次宴会如果没有万两花费,在这些世家权贵的眼中似乎拿不出手。

“而酥白璧则不同,成本低廉而售价奇高,差不多一颗豆子能换回等大的黄金,这样大的肥肉,如果我们两家冒然行事,不要说攒钱,恐怕连骨头都被人吞下。”

郭怀平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今天早上他吃了三碗酥白璧,算起来也有十两黄金了,一顿早饭吃了二百两银子,肚儿啊,我也算对得住你了。

江安义皱着眉头问道:“伯父可有主意?”

“我听说贤侄你是余大人的学生……”

闻弦歌而知雅意,江安义明白了。

初十日上午,新齐县富商郭海清携子与平山镇秀才江安义一同前来余府拜访,两个时辰之后,余府家主余知仁带着子侄亲自送客到大门口,大家谈笑而别。

一封家信通过驿站六百里加急发往京城吏部侍郎余府,信中主要谈及余、郭、江三家合力经营酥白璧,余府出资五十两黄金入股,三家利润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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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二章 百年初计

上元节,上元天官正月十五日所生,天官赐福,是道家的主要节日。

德州三清观位于武同县东守山中,气势宏伟,精巧壮观。因为酥白璧的原因三清观名声远扬,香火极盛,整个道观有道士二百多人,晨钟暮鼓,壮观威仪。观主阳和真人花甲已过,须发依旧墨黑,身穿杏黄八卦袍,站在登仙台上,衣袖临风舞动,恍如下一刻便要羽化升空,谁见了都要赞一声真神仙也。

三清观,大魏时是朝庭敕封的道家管理机构,朝中设崇玄署,隶属鸿胪寺,署长称教主,官居正五品,专掌宫观及道冠簿籍、斋醮之事;各州三清观,观主称真人,官居正七品,主持一州道教事宜。郑代魏后,崇玄署被废,各地的三清观却依旧存在,仍是道教管理机构,只是没了权势,在民间的影响力大不如前。

早上,一个香客带来的消息让阳和真人彻底没有了站在登仙台上装神仙的心情。三天前,文平府中开张了家甘脂店,卖的居然是酥白璧。不到半个时辰,整个文平府被甘脂店引爆,每块酥白璧只要五百文,据店里的伙计称,天官赐福,三天内一律五折销售。

酥白璧,神仙食,有钱无处买的好东西,但凡手上有点钱的人谁也不想沾沾天官所赐的福气。甘脂店门前的通济街被堵得水泄不通,惊动了德州司马尚景威,派兵前来维持秩序。

一连三天,万余块酥白璧被一抢而空,有从数百里外闻讯专程而来的善信,当然少不了看到商机的商贾,甘脂店旁边的客栈住满了人。每天天不亮,甘脂店门前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甚至有的人彻夜排队等侯。

云房内,阳和真人百思不得其解,这酥白璧点化的秘密向来只有观主一人知晓,什么时候泄露出去了?甘脂店的东家是谁,他怎么会做酥白璧?凡间能用钱买到酥白璧了,三清观的香火肯定要大受影响,那些求取酥白璧的善信们恐怕再没有以前那样虔诚了。

正月十六,江宅内灯火通亮,笑语不断。

“三弟你受累了,我代义儿敬你一杯。”

“姐,一家人你客气啥,要说我还得谢谢义儿呢。”黄开林举杯道。居移气、养移体,黄开林如今一身海青色裯布长袍,下巴上的短须精心修饰过,肚子鼓起了几分,举手投足间俨然是个大掌柜了。

江黄氏替弟弟布了一筷子菜,笑道:“咱家没得力的人手,多亏三弟你支应着。大哥二哥也真是的,让他们出来做事,就像要砍他们头似的,躲着不敢见人。”

“唉,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二哥老实巴交惯了,又不识字,你就不要难为他们了。再说,你在村里新买的六十亩地不是交给他们打理了吗,他们喜欢着呢。”黄开林细细地啃着嘴里的风鸭,越嚼滋味越浓。

放下筷子,黄开林满足地吐了口酒气,指着满桌的菜感叹道:“这要在往年,想都不敢想。还是义儿有本事,又考中秀才又想出这些生财的道道来,带契着黄家的日子也好过了。姐,你是有福的,生了个好儿子啊,弟弟敬你一杯。”

听到兄弟夸自己的儿子,江黄氏笑成一朵花,痛快地一饮而尽。

“这次三家合力经营酥白璧,这生意比折扇生意来钱快。郭家是信得过,余家那是老虎,虽说义儿与余府大老爷有师生关系,但生意上的事谁也说不清楚,我这个做舅舅的要替他掌着眼。折扇那边步入正轨了,东河、东水两个人也上了道,那边有他们在就行了,我就专门打理酥白璧的生意。这次我把东湖、东江也带来了,让他们帮着,将来历练出来了也能帮着安勇。”

东湖是自家的老大,东江是二哥的老三,正低头咬猪蹄,啃得满脸是油,妍儿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往两人碗里堆菜。黄开林见两人光顾低头吃东西,喝骂道:“光知道吃,一点机灵劲都没有。”

黄东湖和黄东江听到骂声,手中拿着猪蹄,抬着头不知所措。

江黄氏笑骂道:“老三,你吓他们干啥,东湖、东江,别理他,吃你们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在姑姑家不要客气。”

黄开林叹了口气,道:“没读书吃亏啊,大哥二哥就是吃了不识字的亏,要不然这掌柜的怎么落到我身上。东河比东水强,就是因为东河读过两年书,这两小子也读过两年书,不知到时有没有用。将来家里的孩子都要让他们念书,像安义那样,多有出息。”

“安义跟我提过,说想办个家塾,请先生来家里教安勇认字,说舅家的兄弟们谁想来都行。”

黄开林一拍大腿,笑道:“这是好事,真办了家塾,我让家里不满十六岁的都过来读书。我算是明白了,读书识字不吃亏。”

“对了,安义说反正咱家旁边有空地,索性让舅舅们搬过来起宅子,亲帮亲、邻帮邻,自家人住在一起相互也好照应。起宅子的钱你们不要操心,安义想把折扇和酥白璧的份子拿出两成来,算是感谢舅家的照应。”

“这怎么行,钱太多了。姐,该不是你的主意吧。”黄开林惊得站起身,摇头拒绝。折扇生意他清楚,江家每年的红利不下于二百两,酥白璧的生意他也听说了,估算一下每年的红利不会下于万两,如果给出两成,那就是二千多两银子,这么多钱,自己不能要。

江黄氏拉着黄开林坐好,红着眼圈道:“你姐夫过世的早,咱家当初还不是靠你们才勉强支撑下来的。如今安义大了,会挣钱了,咱家就四个人,用钱的地方不,姐除了买地还是买地。”

“你们家里人多,孩子都大了,眼看着要成家立业,到处都要用钱,虽说现在情形好了些,但算起来还是紧凑。这事真不是姐的主意,不过安义的想法姐是万分赞成,有钱买不来亲情,这钱花得舒心,你不要多说了,这事就这样定下了。”

“姐。”黄开林又是感激又是心酸,哽咽地道:“中,我就不多说了。搬家的事我回去就跟大哥二哥商量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院里传来脚步声,是江安义带着安勇从县城回来了。妍儿窜出门,迎了出去,娇声问道:“哥哥,布娃娃买了吗?”

“买了。”江安义牵着妍儿走了进来,安勇肩上扛着个竹箱。

看到三舅在家,江安义和安勇放下东西行礼。黄东湖和黄东江是表兄,江安义笑着打招呼:“表哥,店里的事以后要麻烦你们了。”

两人愣愣地不知如何回答,江安勇笑道:“表哥,我有匹好马,改天带你们打猎去。”顿时,两人眼睛放光,拉住江安勇问长问短。

黄开林无奈地摇了摇头,江安义给他斟了杯酒,笑道:“多历练一下就好了,当年我还不是一样。对了,舅舅,你知道哪里有茶树吗?”

“茶树?”黄开林很奇怪,道:“城里不是有茶楼吗,要喝茶直接到茶楼买茶叶好了。”

“这不马上要回书院了嘛,我寻思给朋友带几件礼物,别人的都好说,竹艺店里的东西送出去就行。但我有一个好朋友,帮了我大忙,寻常的东西他又不看在眼里。他喜欢喝茶,茶楼里的那些茶叶肯定不行,我寻思我们这里有没有好茶树,索性自己做成茶叶既好喝又显心意。”江安义耐心地解释道。

黄开林想了想,道:“我小时候听你外公说过,三十里外的马头山上有几棵老茶树,有些年头了,乡下没人喝那玩艺,知道的人不多。后来听说有几个和尚在那里建了座庙,茶树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百年老茶树,那可是宝贝,江安义当即决定明天去看看,如果方便干脆将几颗老茶树买下。

江安义要来买茶,三舅说带路,安勇说要跟着去玩,妍儿吵着也要去,最后惹得江黄氏动心要去庙里烧香拜佛。第二天,两匹马,两辆牛车,一行十多个人浩浩荡荡地向马头山进发。

马头山,因形而得名,当地人呼之马头山。巳时,一队车马打破了山林的寂静,道旁的山雀惊得展翅飞向远方。江安勇骑着红云一马当先,在山道上来回奔驰,江安义骑着木炭,妍儿坐在他怀中,不安份地东张西望,满是兴奋。

从树木的缝隙远远能看到半山腰有座寺庙,一条飞瀑像银龙般挂落在寺庙不远处。环山垦了些梯田,想是寺中的和尚自食其力。车马在简陋的山门前停下,江安义将妍儿抱下马,抬头见庙门上方挂着块柏木匾,“安龙寺”三个大字苍劲有力。

庙里有和尚迎了出来,安龙寺很小,进了山门就是大雄宝殿。江黄氏带着儿女虔诚地上香、拜佛,布施了十贯香火钱,安龙寺洪信方丈引着众人到禅堂休息,有小沙弥献上茶水。

茶汤色泽黄绿明亮,香气是悦鼻的兰花香,是上好的绿茶,江安义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茶树,见好茶而色喜,脱口赞道:“好茶。”

洪信和尚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锃亮的头上烫着九个香疤,面容清癯,目光低垂,身上披着的僧衣打着不少补丁,可见庙中生活清苦。听到江安义的赞语,洪信抬起头,微笑道:“小檀越也喜欢茶吗?”

“茶微苦,淡香,似有禅味。”

洪信和尚双掌合十,道:“阿弥托佛,檀越颇具慧根,茶禅一味与我师叔广明大师所述相同,他日檀越如到京师明普寺,不妨见一见我师叔,相信必有所得。”

明普寺,天下禅宗盛地,没想到这偏远的安龙寺洪信和尚来历不凡。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因缘初会

寺院后山,四棵茶树径长近尺,树高二丈,虬劲的枝条在空中肆意升展着,浓荫如盖,现在还没有萌发新芽。

“此处气候湿润,飞龙瀑的水汽早晚在此形成雾云,正宜茶树生长。”洪信和尚带着众人向山顶走去,徐徐地道:“山顶还有棵老茶,二年前突遭雷劫,原以为它大限已到,没想到依旧萌发新枝,所产之茶尤胜于往昔。”

这棵茶树树高三丈,半枯半荣,遭雷的半边色泽漆黑,有如生铁,枝丫如刺,不屈地直指向天,另半边则如苍龙,张牙舞爪仿佛下一刻便会腾空而去。

江安义心头一动,二年前不正是自己遭雷劫的时候吗?抚摸着焦黑的树干,挣扎、不屈、向荣之意从掌心传来,江安义突然有一种血脉相通的感受,佛门中讲因缘,此树与我有缘。

想到这里,江安义转身道:“大师,我愿以二百两白银买下这些茶树,不知大师可肯割爱?”

二百两,足以买下十座马头山,江黄氏在旁边急得直扯儿子的衣服,黄开林连连咳嗽出声,想阻止江安义的败家行为。

洪信和尚表情淡淡,道:“檀越无须如此,当初整个马头山也不过只值十两银,这安龙寺除了庙中的佛像,一砖一瓦皆是贫僧与众徒亲手所建,钱财对出家人而言,只是身外物。”

江安义注意到洪信和尚双目清亮无尘,僧衣虽破却干净素洁,面容虽瘦却宝相庄严,眉宇之间自然流露出虔诚悲悯之色,不禁歉声道:“大师,小生失言,请勿怪。”

洪信和尚合什微笑,道:“这些茶树本是天地间无主的灵物,贫僧亦无法把它们据为己有。我刚才看檀越手抚茶树若有所悟,想是与此树有缘。这五棵茶树可产干茶十余斤,除了寄与师叔外,寺中自饮不多,山中香客稀少,寺中每年摘茶仅四五斤,还略有剩余。檀越既是喜茶,从今年开始,我便将所有的茶叶采下,多有的部分全部赠与檀越。”

“多谢大师。”江安义闻言大喜。

正说话间,一个年轻的和尚从山下快步走了过来,大声禀道:“方丈,明性和施主打起来了。”

寺前有块空场,众人赶到的时候,江安义看到弟弟正死命地抱住一个汉子的腰,看样子是想摔倒他。那汉子身材魁梧,比魏猛强还要壮上一圈,是江安义有生以来看到过最健壮的人。

那汉子显然没把江安勇的折腾放在眼里,左手举着个酒葫芦,大口大口地喝着酒。那酒葫芦是江安勇随身所带,江安义不只一次地说过他不要贪杯,看来收效不大。

酒喝完了,抖尽葫芦里的最后几滴,那汉子随手一扔。酒葫芦撞在一棵树身上,“啪”的一声破了。

江安勇见这厮不光抢自己的酒喝,还把酒葫芦打碎了,气急张口,向那汉子的右臂咬去。

“哎呀,你属狗啊。”那汉子吃疼,右臂猛地一扬。

“住手。”洪信和尚厉喝道。

话语已迟,江安勇随着手臂腾空而起,直向丈许外的大树撞去。

江安义身随意动,闪念之间脚尖点地,一窜而起,已经来到树前。江安勇堪堪撞到,江安义伸手抓住江安勇的衣领,就势原地一转,消去大力后轻轻将江安勇放下。江安勇懵里懵懂地站在地上,不知所措。

那汉子“噫”了一声,向江安义走来。

“孽障,还不停下,向施主陪礼道歉。”洪信和尚喝道。

那汉子满是不情愿地冲着江安勇一躬身,轻声嘟囔着:“又怪我。”

江安义见那汉子红通通的脸庞,一头乌黑的浓发并未剃度,看年岁也就在二十岁上下,讶然问道:“这位师傅是谁?”

“唉,这是贫僧俗家的侄儿,名叫方至重。”洪信和尚叹道:“贫僧俗家是登州元宁人,那里与北漠相连,战火连年不绝。数年前北漠攻破元宁县,我侄儿家人丧身战祸之中,只余他前来投奔贫僧。”

“贫僧将他收留在寺中,我这侄儿有把子力气,寺中耕种倒多赖于他。不过,他野性未脱,耐不住寺中清寒,好酒贪嘴,食量又大,自打他来寺中后,这山中的禽兽不知有多少葬身于他的口中。阿弥托佛,善哉善哉。”

江安义对方至重很感兴趣,这样一条汉子威风凛凛,与魏猛强相比毫不逊色。方至重见江安义上下打理自己,一瞪眼,憨声道:“看什么,再看当心我揍你。”

江安勇回过神来,在一旁狐假虎威地嚷道:“哥,他欺负我,你替我教训教训他。”

江安义这段时间和安勇一起练习基本功,加上心法相助,身手较以前灵活了许多,前几天暗地试了试,能轻松举起百余斤的石磨,自觉再遇到魏猛强,也能跟他战上几回合。

方至重目光灼灼看着江安义,江安义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洪信和尚只得嘱咐方至重:“出手不要太重,注意分寸。”

两人相隔五尺站定,方至重伸手就去抓江安义的衣襟。那手大如蒲扇,五指张开将江安义整个身体都能罩住。江安义当然不会让他抓住,体内热气流转,身形电转,已经转到方至重身旁。

江安义伸手要抓方至重的手腕,哪知方至重看似憨笨,身手却分外敏捷,发现抓了个空,立刻沉腰凝气,扎稳步伐。江安义的手抓在他手腕上,想借势牵引,连吐了两把劲,方至重如同老树盘根,纹丝不动。

江安义松开手,两人再次分开,互相打量时都多了分凝重,原来对手不简单。

方至重不耐久等,张开双臂,向江安义熊抱扑来。江安义不退反进,矮身从方至重的腋下一穿而过,双掌叠在一起,向方至重的右肋下印去。方至重见扑了空,立知不好,右手硬往回缩,曲臂护住右肋,江安义的双掌感觉击中岩石,反震得自己脚步不稳。

“好大的力气。”江安义心中暗赞,身形不停,围着方至重脚步飘移,寻找机会。

方至重见江安义身如灵狸,飘忽不定,不敢胡乱出手,索性扎稳脚步,双拳舞动,有章有法地练起拳来,拳风呼呼,招式连绵不绝,激荡起地上的枯叶,气势十足。江安义如同浪中片舟,随风浪而行,看似凶险万分,其实安如泰山。

江黄氏紧张地透不过气来,义儿什么时候习的武?要不是一旁的洪信大师连说“不打紧”,江黄氏早就想喝止了。江安勇和妍儿对哥哥信心十足,兄妹俩又蹦又跳高声替哥哥加油。

洪信和尚眼中精光闪动,暗暗点头,这少年人好内功,只是并不会真正使用,要不然至重支撑不了这么久。

一柱香的功夫过去了,方至重见沾不到江安义的衣角,双拳屡屡击在空处,这滋味实在难受。怒吼一声,方至重停住拳腿,深吸口气,束发的布条被震散,披散的黑发随风飘舞,俨如金刚降世,罗汉附体。

“可有胆与我对上一掌。”方至重闷声道。

江安义只觉体内像着了火,热气宛如怒浪冲堤,由丹田席卷全身,正想找个口子喧泄出去。听到方至重的话,江安义二话不说,挥拳向方至重打来。真气沿着手中的经脉呼啸而来,拳风带着一股热浪。

方至重查觉到江安义的异常,双脚微蹲,双拳收起,等江安义的拳头靠近,呼气出声猛地出拳迎上。“呯”的一声,劲风四射,尘沙飞扬。

“再来。”江安义觉得真气涌出,体内的躁意稍减,身形一退一进,举拳再打,方至重屏气相侯,“呯呯”之声不绝,一连就是十余拳。方至重被震得退后五尺,地面上犁出一条深达三寸的深沟,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江安义只觉真气乱窜,胸口烦闷异常,浑身酸软无力,软软地就要瘫下去。

“阿弥陀佛。”耳边法号声洪亮,洪信和尚出手如电,伸指在江安义的胸腹间连点,清凉之意随指而入,江安义顿时清醒了许多。

“檀越还不凝心静气,按平日里运功归气于丹田。”

江安义闻言盘膝坐好,按照日常运功的调息,散乱的真气慢慢开始驯服,如涓涓细流汇入丹田中,再由丹田流往经脉,往来循环,生生不息。

良久,江安义睁开双眼,耳边立即传来娘的声音,“义儿,你没事吧?”

看到娘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江安义笑着宽慰道:“娘,没事,我刚才使岔了气,休息一下就好了。”

缓缓站起身,看到洪信和尚,江安义躬身施礼,道:“多谢大师。”虽然不知刚才自己是怎么了,但江安义知道凶险异常,没有洪信大师的几下连点,自己不知会出什么事情。

洪信和尚合掌一礼,没有做声。

江安义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方至重,关切地问道:“大师,方至重没事吧。”

“没事,他有些脱力,贫僧让他休息去了。檀越你气血刚平,不妨到贫僧的禅房歇息一下,贫僧略通医术,可以为你把把脉。”

江黄氏听洪信和尚说会把脉,连声答应,让江安勇扶着哥哥随着洪信和尚前往禅房。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枯木逢春

洪信和尚将指头从江安义的尺关寸上移开,笑道:“不妨事了。”江安义默查了一下体内,真气运行通畅,感觉精神百倍。

江黄氏长出一口气,念了声佛,抚着胸口道:“不行,我还要去给佛祖再烧柱香,让佛祖保佑全家平平安安。”说着,带着带着安勇妍儿一起去了大殿,屋内只剩下江安义和洪信和尚。

“大师,刚才我是怎么了?”

“你真气逆转,差点走火入魔了,你师傅没有教过你怎么运用真气吗?”

江安义默然,他哪有什么师傅教导,不过是按妖魔记忆中的心法结合妖魔的感受修习真气,却不知真气修习要按部就班,积蓄到一定程度还要打通任督二脉,不然真气在体内充郁不化,轻者走火入魔全身瘫痪,重则全身炸裂粉身碎骨。今日,江安义妄运真气引发真气逆转,眼看就要走火入魔,幸亏洪信和尚替他疏通淤塞之处,才幸免一难。

江安义见洪信和尚表情凝重,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急忙道:“小生是无意中看到一本心法,一时好奇就跟着书上所述练了起来。”

洪信和尚无语,没有师傅指点也敢练习内功,这跟找死没有两样,只得劝道:“此事凶险万分,以后不要再修习心法了,要不然性命难保。”

练习心法好处多多,江安义已经尝到甜头,那肯轻舍,听洪信和尚的语气,知道他是行家,于是恳求道:“请大师指点一二。”

洪信和尚看着江安义真是无语,心法非真传弟子不授,自己所习的《伏魔心经》乃是明普寺不传之秘,自己连重儿也没告知,这个年轻人难道不知道内功心法有多珍贵吗?

微闭双目,转动手中念珠,洪信和尚默诵起经文来。

江安义看此情形知道自己冒失了,无话找话道:“方兄没事吧,我想去看看他。”

“他并无大碍,只是双手受力过度有些肿胀,贫僧已经让人给他敷了散淤的药。你想见他,请随贫僧来。”洪信和尚起身带着江安义来到隔壁。

方至重正躺在床上,光着膀子披着的棉衣,两个肩窝处都碧绿一片,敷了散淤的草药,见到叔叔带着江安义进来,方至重翻了翻白眼,没理他。

“方兄,刚才我像发了魔障,一心只想发泄,累你双臂受伤,真是对不住了。”江安义诚恳地道歉。

方至重瞄了江安义一眼,看他是真心实意,吃力地摆了摆手,道:“算了,切磋时收不住手也很正常。说起来你瘦得像只猴,力气倒不小,除了叔叔还从没有人把我打倒在地。”

被评价成猴,江安义有点哭笑不得,不过方至重言语爽直,是个实在人,江安义很喜欢。想起洪信和尚说他“耐不住寺中清寒,好酒贪嘴,食量又大”,江安义灵机一动,道:“方兄,庙中清苦,你不是出家人,不妨到我家去,我家有好酒好菜,管你吃个够。”

方至重咽了口唾沫,坚定地拒绝道:“不去,我要跟着叔叔。”

洪信和尚有些意动,江安义曾用二百两银子来买茶树,家境应该很殷实,看江安义的模样确实喜欢至重,至重到江家肯定比呆在寺庙中强,自己也能安心礼佛。想到这里,洪信一脸慈爱地看着方至重,道:“痴儿,你尘缘未断,跟着贫僧做甚。江檀越气宇轩昂,非池中之物,你跟在他身边将来能有所作为,远胜过在寒寺中苦熬。”

“我不去,我就要跟着你。”方至重说着,若大的汉子眼泪出来了。

“方兄,我家离安龙寺不过三十里,你如果想大师了随时可以到寺里来,再说大师有空也可以到我家去看你。”江安义轻言劝道,方至重想了想,没有做声。

看到方至重有些动心,江安义转过身来对洪信和尚道:“大师请放心,方兄到我家后就是我家亲人,我娘和弟、妹是良善之人,必不会亏待方兄。”

江黄氏从门外进来,道:“刚才义儿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也很喜欢这个大个子。如果这孩子不嫌弃我,我愿收他为干儿子,视同自己的骨肉。”

洪信和尚双掌合什,口诵佛号,朝着江黄氏深深一礼,道:“多谢夫人。”转过身看着方至重,眼中含泪道:“重儿,还不快拜见义母。”

方至重见叔父流泪,不敢违逆,爬起来趴在地上“邦邦邦”磕了三个响头,道:“拜见母亲。”

江安义急忙把他掺起来,笑道:“方兄,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妍儿站在方至重身旁,比划着身高,笑道:“这个大哥哥怎么长得这么高,娘说吃肉长得高,他是不是天天吃肉啊。”

江安勇还有些气,歪着头道:“大个子,你摔了我的酒葫芦,什么时候赔我我才叫你哥哥。”方至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自知理亏没吭声。

洪信和尚早已泪流满面,出家人也是人啊。请江黄氏坐下,洪信和尚开始讲方至重的身世,说起其父方宁厚是大郑的武骑尉,北漠攻破元宁县为国战死,其母带着方至重逃亡途中染病,好不容易支撑着找到自己便撒手人世,自己一个出家人,只能将侄儿寄于人家,让方至重吃了不少苦。

说到动情处,出家人落下有情泪,方至重触及伤心事,哭得“呜呜”响,江黄氏陪着掉泪,惹得大家一起伤心。

江黄氏免不了谈及夫亡家贫的往事,当讲到二年前江安义突遭雷劈生死不明的时候,洪信和尚眼眉一动,七年前自己推却明普寺知藏一职,南下弘法。师叔广明大师送了自己一首偈语:枯木遇枯木,逢春再逢春。安龙且禅坐,机缘因雷来。自己修建安龙寺,静心修行,自觉修为日深,但深山野寺,少有香客,如何弘法。二年前山顶老茶遭劫,应了枯木和机缘因雷来,不过枯木逢枯木,今日方得清明。

洪信和尚看向江安义的目光变得不同,眼前这少年莫非就是自己的机缘,南下弘法是此生宿愿,今日缘起不容错过。仔细地打量了一眼江安义,洪信和尚吸了口冷气,这少年人的面相好生奇怪,印堂间黑气隐隐,却有道红光直冲天庭,这正是枯木逢春之相。

强抑住惊喜,洪信和尚淡然笑道:“我观檀越相貌出奇,贫僧略懂相术,愿与檀越相个面,不知可否?”

这是求不来的好事,当然不会拒绝。洪信和尚对着其他道:“相面虽是小术,但语涉天机,知之不祥,你们到大殿中等候片刻。”

禅房安静下来,洪信和尚认真地打量着江安义,半晌开口道:“檀越印堂发暗主凶,年幼丧父家贫,十五岁前有一大劫,极凶。暗至极处隐有红光透出,此乃运转之兆,此相有一说法,叫做枯木逢春。”

这些江黄氏刚才都已经说过,江安义自然不信洪信和尚是从自己的面相上看出来的,自家收留了方至重,这和尚免费送自己一卦,说些好话。抱着估妄听之的态度听着,江安义点头应是。

“大劫去后暗色淡去,一般相师会以为这是劫去福生之相,从此一帆风顺前程似锦,其实不然。”洪信和尚手掐念珠,转动不停,继续道:“檀越印堂的暗色隐于皮相之下,越发凶险,一个不慎,便有血光之灾杀身之祸,甚至延及家人。”

江安义心中一凛,洪信和尚说的半点不差,先是侯七马八,最近又有苍澜岭之灾,自己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招揽方至重,何尝不是想借重他保护家人。

“枯木逢春,有如逆水行舟,需时时谨慎处处小心方能渡过。我观檀越一生,机缘藏于凶险之中,非常人行非常事,檀越此生注定异于常人。慎之、勉之,谨记常怀慈悲心,自得神佛佑。阿弥托佛。”洪信和尚合掌颂佛,法相庄严。

这和尚有些道行,江安义脑中闪过念头,他哪知洪信和尚师从明普寺广亮大师,三十岁便升座说法,是有名的大德高僧,南方崇道,因而声名不显,要在北方,那是等闲难得一见的风云人物。

江安义恭恭敬敬地合十行礼,道:“多谢大师提点。”

洪信和尚已经认定江安义就是自己南下弘法的机缘所在,当然不会用几句言语打发江安义,微微笑道:“我看檀越与佛有缘,可有意做我佛门护法?”

佛门护法?江安义一愣,自己是儒家弟子,对神佛一说向来是敬而远之,再说自己体内可有只妖魔,这万一被佛祖发现,还不得出手降魔啊。

见江安义沉吟不语,洪信和尚继续道:“儒家以仁义治天下,道家清静无为以养身,佛家劝人为善而修心,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教源本是一家。檀越可知,韩伯雄韩太保就曾是我佛门护法。”

韩太保,郑昭帝时的丞相,道德文章天下所重,没想到他居然也是佛门护法。江安义心头激荡,自己居然能和韩太保一样成为佛门护法,真是无上荣光。只是这佛门护法要做什么?自己一介书生无权无势何能何德与韩太保比肩?

听到江安义的疑惑洪信和尚淡然一笑:“佛门护法虽护法佛门,但所行仍是奉善弃恶、护国佑民之事,与儒家所说并无相违。只是遇上灭佛毁寺杀僧等恶事时,佛门护法当挺身而出,金刚伏魔护持佛门。至于身份高低,在我佛的眼中众生平等,韩太保和檀越并无分别。”

江安义松了口气,如此说来佛门护法倒与自己无碍,点头应道:“多谢大师厚爱,安义愿为佛门护法。”

一块菩提木,正面是佛祖坐像,背面刻着“众善奉行、护国佑民”八字,木牌古朴庄重,看上去有些年代了。

洪信和尚见江安义收好木牌,如释重负地笑道:“既是佛门护法,贫僧便以居士相称。刚才居士提到心法之事,贫僧虽不能将本寺的心法传授于你,但贫僧修习心法有年,有些心得还是可以与居士商讨一下。”

正文 第三十四章月夜杀机

“内功之传,脉络甚真。前任后督,气行滚滚,井池双穴,发劲循循。千变万化,不离乎本。电尾升气,丹田炼神,气下于海,光聚天心……”

江安义将真气纳回丹田,徐徐睁开双眼,虽是暗夜,室中桌椅摆设却清晰可见,自己难道就达到了洪信大师所说的虚室生白的境界。离洪信大师指点过去了二十天,知道了真气运行的规律后,江安义的进展神速,除了能暗夜视物外,真气已能收放自如,与方至重争斗时失控的场面不会再发生了。

云破月出,清冷的月色透过窗棂洒落在屋内。江安义只觉遍体清灵,飘然若仙,左手握拳,看似信手向前挥出,一道凛冽的劲风击在地上,“呯”的一声留下一分拳印。虽是泥地,但经过数十年的踩踏,早已坚如铁石。

江安义满意地收回拳头,击发成束,真气不再发散,威力大了不少,如果此时再与方至重相拼,估计有个三五拳方至重便要坐在地了。

离家的时候,方至重已经和家人相处得融洽了,就是不大爱说话,妍儿怎么逗他都只是哼哈回应,越是如此,妍儿反倒越喜欢“欺负”这个傻大个。方至重看娘的眼光中满是孺慕之情,娘也把方至重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惹得江安勇总嘀咕娘偏心。

屋外山风呼啸,隐隐有野兽的嚎叫声传来,长春观过于偏僻了。想起宁虚道士见到自己时露出的笑脸,江安义心头泛起暖意,二月了,寒风压不住春意,一路行来,已经是草色遥看,再过阵子就要春暖花开了。

“咚”,一声巨响在山谷中回荡,无数宿鸟被惊得冲天而起,啼叫着飞向远方。

“什么人?”是宁虚道长的喝声,又是一声巨响从观门传来,像是有人在用力捶打大门。

“桀桀桀桀桀……”声音尖锐刺耳,有如枭叫。江安义坐不住,出了门,顺着声音来到观门前。月光清亮,照得观门前的空场一片霜白,也照在观门前手扶拐杖的老者身上。那老者面如松皮,须发皆白,与冲云道长的鹤发童颜相比更像千年山魈,那尖锐刺耳的声音正是从他嘴中发出。

“四十二年了,刘松涛,我找了你整整四十二年了。桀桀,原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没想到贼老天终于开了眼,在我临死前让我找到你。我原以为你卷了财宝躲在哪里享福呢,没想到居然藏在这穷山沟中扮道士,难怪我找不到你。”声音散发着怨毒地快意。

冲云道长叹了口气,道:“齐开山,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放下吗?”

“放下,桀桀桀桀,说得轻巧,当初卷走财宝的人是你,你让我怎么放下?我一闭上眼就是那些死难弟兄的样子,要不是你,他们或许不会死。”那老者恨恨地一顿拐杖,“当”的一声,火星四溅,石板裂碎,那拐杖居然是铁的。

“当年之事事出有因,如今再说无益,那些财宝我分文未动,你拿回去吧,此事就此了结如何?”

“不行,这些年我心如虫噬,不得片刻安宁。财宝要,命也要。”齐开山说着,拐杖点地,身形借势飘起,向观门前的冲云道长袭去。

宁和、宁虚站在冲云道长的两边,呼喝一声,脚尖用力,手持宝剑从左右各拉出一道弧线,向齐开山迎去。

“米粒之光,也敢在老夫面前放肆。”随着齐开山一声冷嗤,两只宝剑斫在拐杖之上,荡起数尺,声音还没停歇,齐开山的拐杖由横变竖,向宁和的胸口点去。宁和急退,避让拐杖,宁虚举剑向齐开山的头顶剁去,为师兄解围。

“小心,宁虚。”冲云道长急喝道,身形闪动,向齐开山冲去。

可惜为时已晚,齐开山左手松开拐杖,握拳击实宁虚胸口,宁虚被打得倒飞而起,空中喷出一道血泉。江安义心中一紧,这个满面和善笑容的道长恐怕凶多吉少。冲云在空中抱住宁虚,只见宁虚胸骨皆断,奄奄一息。

宁和见师弟生死不知,红了眼,像发了疯似的向齐开山扑去,手中宝剑舞出一片白光,将齐开山裹在其中。冲云轻轻将宁虚放在地上,怒啸一声,身形拔起,加入战团。

江安义来到宁虚道长身边,见宁虚道长面色苍白,满口血沫,气奄一息,心中一黯。这时,一声巨响,宁和道长被齐开山一杖击中头顶,脑浆崩裂,栽倒在地。

冲云道长如白鹤掠起,一脚踩在拐杖上,齐开山双手扶杖,两人僵持不动。江安义看到两人衣袖无风自动,地面灰尘滚滚如潮,知道两人正用真气生死相搏。江安义心伤两位道长惨死,拾起宁虚道长掉落在地上的宝剑,想也不想,向齐开山投去。

高手相争,生死一线。际此生死关头,齐开山收摄心神,猛吸一口气,再用力喷出,真气带着劲风迎上宝剑,宝剑“当啷”落地。

冲云道长抓住机会,脚尖在杖头连点,转瞬之间已有数十次之多,拐杖陷入地中逾尺,齐开山面色煞白,嘴角有血丝流出,真气袭体,已经伤了心脉。两个徒弟皆遭毒手,冲云痛彻心扉,数十年朝夕相处,师徒间早已情如父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冲云已萌死志。

拐杖被踩钉在地,面对冲云犹如水银泻地般的凌厉攻势,齐开山只得一退再退,闪躲中被冲云接连击中,真气在体内乱窜,控制不住张口喷出鲜血,踉跄向后跌倒。

冲云道长恨极齐开山,哪容他活命,伸掌向他的头颅按去。齐开山在地上翻滚闪躲,指尖蓝光闪动,冲云暗叫不好,身形急退,但靠得太近,手上、肩上一疼,知道中了暗算。

借着月光,冲云看到手上插着根蓝汪汪的毒针,一条黑线沿着手臂迅速地往上爬。想到肩窝上还中了一根,冲云叹息一声,伸手拔掉毒针,抱起宁和,放在宁虚身旁,自己缓缓坐在两人中间。

齐开山喘息了片刻,拔起拐杖,“桀桀”地笑得欢畅,好半天止住笑声,道:“刘松涛,临死前你还有何话说,财宝在哪里,说出来我还能给你挖个坑,要不然别怪我将你碎尸万段。”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冲云淡淡地问道。

“老天有眼,前段时间我手下的儿郎献上酥白璧,我一时起意问了声这东西是谁做的,儿郎们说根据甘脂店伙计的话,是老神仙所授秘方,那老神仙的样貌跟你差不多,嘴角有痣,我怎么会忘了你嘴角有痣?我在这一带足足找了你大半个月,总算找到了你,哈哈哈哈。”

江安义一惊,没想到是自己信嘴的胡编葬送了冲云师徒三人的性命,看着齐开山拖着拐杖满脸狞笑地逼近,江安义起身挡在冲云三人身前。

“小子,急着去投胎啊,爷爷送你走。”齐开山举杖便砸。刚才江安义向他投掷宝剑,害他差点命丧在冲云手中,齐开山早就想了结掉江安义。

生死关头,江安义不退反进,身子猛地一窜,贴近齐开山的近前,双拳并举,重重地擂在齐开山的胸口,齐开山惨叫一声,被揍得飞起三尺多高,重重地摔在地上,连挣了两挣,伤上加伤,爬不起来了。

“小子,没想到你居然是练家子,爷爷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你小子扮猪吃老虎,好好好。”齐云山嘴中连连呛血,以手相招,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夫将财宝一事告诉你。”

江安义见他暗算过冲云,哪会上当,从地面上拣起石头远远地砸去。齐云山连挨数下石头,知道算计不了江安义,咬牙提气,拄着拐杖跃起,拼死向江安义扑来。

江安义见齐云山起身,早做准备,双掌运气,两道劲风直奔齐云山胸腹,“扑扑”两下如中败革,齐云山从嘴中再飙出一口鲜血,心知不可能接近江安义,垂死前运动最后功力将拐杖向江安义投去。

劲风有如山洪裹胁巨石而来,江安义躲闪不及,只得凝气于掌,双手硬接杖头。“咚”的一下,江安义只觉与巨锤硬撼了一记,臂膀酸麻,胳膊经脉内的真气不受控地乱窜,急忙气沉丹田,缓缓理顺真气,这才发觉双掌剧痛,鲜血顺着紧握的杖头滴落。

齐开山见铁杖无功,再次喷出一口热血,颓然倒地。江安义不敢靠近,手中拐杖向他狠狠掷去,正将齐云山的头颅击碎,拐杖“蓬”然落地。

看到齐开山真的死了,江安义转过身,冲云道长已经黑气满面,离死不远了。江安义缓缓在冲云道长面前跪下,愧疚万分地道:“安义一时多嘴,给三位道长惹来杀身之祸,万死莫辞。”

冲云眼中闪过戾色,掌举起来又无力地垂下,喘息了几下,道:“这是天意,怪不得你,我死之后,将我师徒三人葬在一起。财宝我放在财神像的腹中,算是给你的回报。”

目光看向地上的宁和、宁虚,冲云大吼一声:“为师来了。”头一歪,绝气身亡。

阳光洒落在松林前的坟前,江安义将冲云、宁和、宁虚葬在一起,观里有香烛,江安义点香烧纸,祝愿他们师徒早日投胎转世。

在旁边用拐杖别刨了个坑,安葬齐开山,人死如灯灭,入土为安。从齐开山身上搜到六百两银票和几两散碎银子,另外还有个奇怪的银牌。半个巴掌大小,厚约二分,镂刻着奇怪的花纹,正面阳文两个字“元天”,反面是一只睚眦兽。

江安义顺手将这些东西揣入怀中,把齐开山拖入土坑,生前是敌,死后做邻居,究竟两人之间有着什么恩怨都与这尘世无关了。

正文 第三十五章防人之心

长春观只有两重院落,除了正殿的老君殿,左边是财神殿,右边是纯阳殿。这里的财神殿远不及老君庙中气派,低矮的小房中供着一尊看不清五官的泥菩萨,蛛网罩在上方,飘来荡去。香炉里面三根残香,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表面蒙满了灰尘,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财神爷是用黄土塑就的,表面的彩漆早已经斑驳不堪,江安义好不容易将财神爷请下神坛,身上沾满了灰尘和蛛丝。听冲云的话财宝在财神像的腹中,动手之前,江安义冲着菩萨念念有词,求菩萨恕罪。

木棒敲在塑像上,财神爷立刻四分五裂,泥土堆中露出一个尺许见方的铁箱来。箱子已经锈迹斑斑,上面的铜锁还在。没有钥匙,只有硬敲,江安义转身将门板卸了下来,挡在身前。

一棒敲下,“笃笃”声四起,铁箱四角射出什么东西,插在门板上。江安义暗呼侥幸,探身往门板上看,十数只钢钉深入木板近寸,这如果冒然开箱,恐怕自己要被穿成漏瓢。看来冲云和齐开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心中的愧疚淡了许多。

再上下敲打了一番,确定没有钢钉射出,江安义小心翼翼地靠近铁箱。铜锁已经被敲下来了,江安义用木棒挑起铁箱的盖,立时间阴暗的财神庙里亮堂闪烁了起来,铁箱里满满红的、黄的、绿的宝石,璀璨夺目、熠熠生辉。

江安义按捺住狂喜,开始检点这些宝石,这些宝石个个晶莹剔透,红的似火,黄的似金,绿的似翠,灿若云霞,最小也有鸽卵大小,有几块大的快有鸡蛋粗细。江安义以前从未见过宝石,但他听郭怀理说过一个豆大的宝石都换回数两黄金,这数百块宝石该值多少钱啊,江安义被巨大的幸福感击倒。

好不容易平静了些,江安义将宝石从箱中取中,用帛布层层包好,塞入自己的书箱最低层,想了想,又将布包取了出来,财不露白是古训,随便一颗宝石就可能惹来杀身之祸,何况这么多,要被旁人知道,恐怕自己永无宁日。

从冲云和齐开山的谈话听来,两人似乎属于一个什么组织,事涉那箱珍宝,江安义不敢大意,开始清扫痕迹。财神爷的碎泥塑被倒入院中井内,清理冲云等人的住处时,江安义又免不了一阵伤感,人死不能复生,自己以后有机会请和尚道士替他们超度亡魂好了。

打理干净后,江安义骑着木炭离开,回首山林深处的长春观,恍如隔世。山风吹来,松涛阵阵,江安义行了一阵总觉不妥,身带重金难以掩藏,看前面有处松林,往里面走了一段,见到一棵老松,枝干如盖,斜倚在一块巨石旁。江安义在巨石下边挖了个深坑,将布包埋在坑中,心中着实舍不得宝石,红黄绿各取了一颗放入怀中,手碰到那块银牌,取出也放进包中。

认清地势后,江安义不再留恋,打马扬鞭,奔书院而去。

………………

安阳府,仁府州府所在,与德州文平府不同,安阳府是安阳王石智明的封地。石智明十岁时被昭帝册封为安阳公,宣帝及位,晋封其为安阳王,当今天子登基,加封这位叔王督江南六州军事,加禄一万二千石,增封卫队至一千二百人,可谓权重一时。

安阳王府前府后宅,占据着安阳府正中的位置,州府衙门只得屈居在王府的旁边。这位王爷厌事,平日并不住在王府,住在城外十里的养意庄悠闲,省却州府的官员日常参拜,王府的事宜交由王世子石方道打理。王世子风流自许,喜欢游山玩水,却极好相处,上至州府官员、文人逸士,下至贩夫走卒、村夫野叟都能说上几句,喝上两杯。

王府占地近千亩,分为前后左右四块,世子的住处在左边的瞻晴楼。瞻晴楼由正屋五间、东房八间和西房三间组成,屋后是花园,十多米高假山峥嵘而立,挺拔雄伟,四周苍松修竹,秀巧淡雅。

魏猛强踏进蟾晴楼正厅,看到世子正和管家说话,笑着打招呼:“吴管家什么时候来的?”

吴世聪,安阳王府的大管家,平日跟在王爷身边,住在养意庄里。吴管家见是魏猛强,笑道:“强子,又招世子出去玩啊,当心王爷打折你的腿。”魏猛强是王府的兵曹参军,掌着王府的卫队,与世子年纪相仿,两人关系极好,出则同行,吃则同席。

魏猛强一屁股坐在最末的椅子上,大大咧咧道:“世子,昨天你不是说去曲江看柳赏花吗?天都这般时分了,再不走可要来不及了。”

石方道抬起头,头上嵌玉金冠闪了一下,皱着眉道:“今天去不了了,老爷子五十整寿就要到了,吴管家跟我商量请客的事,要不,明天吧。”

“年年过寿请一帮子人,又吃又喝又唱的,就像演戏,没意思透了,还不如打猎痛快呢。行,你们商量,我走了,有事叫我。”魏猛强站起身,冲吴管家点点头,出了门。

吴管家道:“王爷说了具体事情由世子安排,这次是五十整寿,京里会来人,所以办得隆重些,礼节上不要出错。”

石方道手里把玩着一张泥金请柬,漫不经心地道:“老爷子倒是省心,什么事都推给我,我那几个兄弟不是总说没事做吗,老爷子怎么不找他们?”

话涉王爷家事,吴管家只作没听见,继续交待道:“王爷说了,其他请柬派人送就行,欣菲小姐的请柬还要世子亲自送去。”

石方道满脸好奇地道:“吴管家,老爷子对这个欣菲小姐这么上心,你说他是不是想给我找一小妈啊。”

一席话呛得吴管家直咳嗽,石方道大笑起身,道:“行了,吴管家,不逗你了,有事你去忙吧,我替老爷子送请柬去。”

叫了魏猛强,两人带了几名护卫出王府上马向东。骑在马上,石方道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老爷子为什么让自己亲自送请柬,自己心里一清二楚。这位欣菲小姐是宁王派来替父王祝寿的,宁王是当今天子的同母弟,深得圣眷。宁王是亲王,安阳王只是郡王,这中间天堑之隔。宁王掌龙卫,手握生杀大权,这位欣菲小姐名义上是王府歌舞教习,但石方道知道此女是宁王手下的大将,这次派她来安阳,不知是为什么?安得什么心?

一行人来到城东一处庄园前停下,此处是王府的别院-梅园,因院内遍植梅花而得名。园内东角有处粉墙环护的小院,三间木屋,露着原本的木色,正堂上悬着块小小的匾额,三个字“香雪堂”,欣菲就借住在此。

踏进香雪堂,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鼻音,阳光从镂花的窗棂间碎成斑点,洒落在紫檀木桌上,屋角一几放着汝窑花囊,几支早桃在无声绽放。紫色丝幔后传来娇媚的声音:“世子暂坐,欣菲就来。”

紫幔挑起,石方道忙站起身,见欣菲小姐身着淡黄色的锦衫,衫上绣着大朵的牡丹,花上数只粉蝶,随着步履飘飘欲飞,肩头披着件雪白的轻袭。看面容,面如桃花,眼如清波,秋水般的眼波轻轻一漾,让人沉醉;发如乌云,斜簪一支金凤钗,钗嘴吊着一枚粉色的珠子,宝光四射,越发衬得肤如凝脂,娇艳无双。

石方道见惯风月,王府中妖娆无数,但见到欣菲仍觉得此女子着实艳光逼人,瓶中桃花不及万一。暗自收敛心意,拱手笑道:“久闻欣菲小姐之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方道如饮醇酒,熏然欲醉。”

欣菲娇笑道:“世子过奖了,欣菲不敢当。思雨,还不上茶。”石方道坐好,有个眉目清秀的丫头献上茶。

坐在椅中,身旁阵阵幽香飘来,石方道只觉心神摇曳,掩饰地端茶喝了一口。从怀中掏出请柬递上,石方道笑道:“父王五十大寿,让方道恭请欣菲小姐驾临。”

“王爷太客气了,有劳世子回复王爷,说小女届时一定登台献艺,为王爷贺千秋之喜。”

欣菲的声音又甜又糯,石方道暗叫吃不消,客套几句,起身告辞,欣菲送到门前。看着石方厚脚步匆匆,身旁的小丫思晴笑道:“小姐你美若天仙,我见犹怜,这世子怎么像怕了你似的,连多坐半刻都不敢。”

“小狐狸,倒还识趣。”欣菲一笑,问道:“思风那边有没有消息?”

“昨晚接到思风姐的奏报,说齐开山在苍澜岭一带消失。”

回到屋内,思晴将地图铺在案上,用手点指着,道:“小姐你看,苍澜岭这一带皆山,到处都是树木,要找一个人不易。”

“齐开山喜欢奢华,他不会去钻山沟受苦,让思风加派人手,找一找附近的山村、寺庙道观这些地方……”

献茶的丫头匆匆跑了进来,喊道:“小姐,找到齐开山了,思风姐刚送来的快报。”

欣菲接过快报,笑道:“思雨,你的名字真没取错,见风就来雨,还真是场及时雨。”

“小姐。”

快报是由信鸽送来,纸条上几行小字,“苍澜岭,长春观,齐开山亡”,背后画着简陋的地图。

“准备快马,即刻赶往长春观。”

正文 第三十六章端倪初现

李世成早到两天,看见江安义踏进住处,起身替他接下书箱,笑道:“安义,你还不知道吧,你年考列在第一等,已经稳入修道堂。”

“哦。”江安义眉眼飞扬起来,这可真是件喜事,能入修道堂,说明自己的学业见长,再过三年,科举中举应该不难吧。

“安义,愚兄也晋入崇志堂了。”江安义连声恭喜,李世成虽然忙于交际,但读书并未放下,晋入崇志堂就说明了一切。

刚发了笔横财,江安义心情极佳,爽快地笑道:“晚上小弟请客,地点李兄你选。”

农庄只有一条里许长的街道,街道两旁的酒家有二十余家。天还刚黑,酒店的红灯笼早早点亮,瞪着一双双红眼注视着从书院出来的书生,新学年刚到,这些书生们个个囊中丰厚,出手大方,正是宰肥羊的好时机。

野趣馆,喧闹不堪,江安义和李世成坐在楼上的雅间,两壶酒,六个菜,慢条斯理地边吃边聊。

旁边的雅间又来一伙人,哥哥兄弟叫得亲热,有一人佯叹道:“小弟家中去年欠收,千亩良田收成只有往年八成,今年小弟可是囊中羞涩,少不了要沾各位哥哥的油水了。”

“朱大肠,少在那里显摆了,谁不知你家中豪富,还囊中羞涩,光把你那个装钱的珍珠囊卖掉就够老子吃半年的了。”

“各位,听说了吗,安阳王五十大寿,宴请天下英才,书院就有二十个名额,如果能济身其中,被王爷赏识,这可是飞黄腾达的良机吗?”

听到这句话,李世成把筷子放下,侧耳倾听隔壁的谈话。

“真的假的?”

“往年不是十个名额吗?”

“我也听说了,安阳府最近忙做一团,宴会的请柬千金难求呢。”

报料的那位连声“唉唉”,把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拢到自己身上,带着几分得意开口道:“家父不是在司户参军手下任佐官吗,蒙世子殿下赏识,给了张请柬,家父届时要替王府延客,这张请柬就给了我。听说宁王府的歌舞教习欣菲小姐专程从京城赶来为王爷祝寿,届时会当堂献艺,我可以一饱眼福了。”

众人一阵羡慕声,有人开口道:“书院的名额不知会轮到谁?”

“轮到谁也轮不到你我,按惯例那些世家子要占一半,剩下的多是给了正性堂,修道堂的学长。”

“我听家父说,这多出来的名额是世子亲自交待的,殿下还说新年新气象,让书院不要派老脸孔,让些新人来,世家子弟也得按学问占名额。”报料者再报猛料,引得众人一阵哗然,议论纷纷。

李世成眼光一亮,悄声道:“如果真按这个规矩,安义你参加宴会的机会很大,说不定我也有机会。”

江安义对这种出风头的事兴趣不大,默不作声地自饮了一口酒。李世成悄悄把椅子往隔壁的墙边挪了挪,支起耳朵听墙角。隔壁乱糟糟地一通猜测人选,江安义的名字就被提及。

“蜈蚣,这江安义是不是你上次介绍生意给我们的那个江安义?”一句话引起江安义的注意,放下杯子,江安义也开始认真细听。

“轻声,这种阴私事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吗?喝酒喝酒。”那人很警觉,岔开话题。

“怕什么?又不是你使坏,蜈蚣,实话跟你说,我的钱真不宽裕,想着攒点钱补贴一下,那生意还给钱吗?”那人压低了嗓音,想来认为旁人听不到他们的私语,哪料江安义耳聪倍于常人,听得真真切切。

“早没有了,年前我找秦海明兑现,那小子推三推四,只肯给一半。不要再提了,只当没有这回事,这事缺德,这生意还是不要做的好。”

秦海明,江安义在脑中过了一下,确定这个人自己不认识,名字也是第一次听到,他为什么要害自己?苍澜岭的事是不是这个人安排的?

苍澜岭,长春观,两座新坟被刨开,齐开山和冲云等人的尸体被停放在旁边。

“齐开山被大力击碎心脉,击裂头颅而死。旁边这个老道士,是龙卫追查的匪首刘松涛,中毒而死,在齐云山身上找到毒针。这两个年轻道士不识,猜测是刘松涛的徒弟。”一个劲装女子向欣菲汇报道。

欣菲蹲下身,亲自检看了一番尸体,站起身示意随从将尸体重新掩埋好,举步向长春观内走去。

“可曾发现掩埋尸体的人?长春观内有什么异常?齐云山的住处可曾找到?”一连三问问向身旁的劲装女子。

“长春观地处偏僻,少有人来,因而没有发现其他的人踪迹。长春观内没有异常,喔,对了,财神殿中的菩萨不见了,在井中找到泥土,但无异常。已经查名齐云山隐居在德州金元县的一处山村内,龙卫已经带人前去清剿。”

欣菲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思风,你辛苦了,四个丫头就属你省心,不像思雨她们,成天就知道玩。”

身后的三个丫头齐齐不干了,娇嗔道:“小姐就是偏心,好差事专派给思风姐还说我们懒。”

欣菲带着四个丫头在长春观里转了转,来到财神殿,一眼就看到门板上的孔洞,问道:“这是什么留下来的孔?”

思风脸一红,没有作声。欣菲四处打量了一下,飘身而起,手在房梁上一拂,落地时掌中多了两根钢钉。放在鼻端嗅了嗅,欣菲一皱眉,道:“有毒。”

想起来柴房有个破烂的铁箱,思风急忙跑去提来,欣菲比划了一下,道:“钢钉是从这箱子里发出的。”

想了想,欣菲下令道:“这个道观派人守着,查查这段时间有什么人前来烧香,以后也要注意,特别是注意前来扫坟的人。还有,派人打听一下是否有大量的黄金珠宝抛售。齐开山的住处要仔细搜索,抓住的元天教徒要即刻押往安阳府,我要亲自审问。”

二月二十六日,春光明媚,鸟语花香,泽昌书院新的学年正式开始。

冯山长讲话之后,纪言清纪先生宣读晋级名单,因为今年是乡试之年,正性堂的学员要全部离开书院,而修道堂也有大量的学员会去乡试一搏,所以相应晋升的名额比往年多些。

江安义听到自己的名字在晋升修道堂的人当中,一同晋升的还有十五人,其中有一个同为德州学子,张伯进。江安义第一次见到张伯进,中等的个子,微昂着头,面色苍白。见江安义打量自己,张伯进冷冷地回了一眼,江安义脸上的笑容顿时凝结,这眼神充满着敌意。

江安义一愣,他也知张伯进将来会成为科举的对手,但似乎没有搞得像生死大仇一般。托李世成打听过秦海明的情况,秦海明就像是张伯进的跟班,秦海明对付自己莫非是张伯进的指使?

“安义,在想什么呢,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听见。”刘玉善走过来,笑道:“多谢安义送的折扇,我早有意买上一把,但价格实在不便宜,想了几次都没出手,还是安义让我得偿所愿。”

“两把折扇,不值相谢,学长找我有事吧。”

“不错,你还记得我曾跟你说过,书香社是三年前所创立的吗?”

江安义有印象,当时刘学长说的是二年前,过了年正是三年了,点点头,问道:“江学长可是想和我说上次的事,我想过了,顺其自然。如果书社中的众人都肯推我做社长,那我就不推辞了,如果有人反对,我也不想强求。”

刘玉善道:“正如安义所想,想要顺利接任社长,还需一番功夫,这次王府寿宴便是良机。安阳王每年三月初六都会在王府宴请宾客,邀请仁州文人名士、州府书院的才子、南北各地的佳丽,或以诗文、或以书画,或以歌舞为王爷贺寿,名曰‘群英祝寿’。以安义的才学,参加寿宴不难。”

追忆当年盛景,刘玉善不胜唏嘘,道:“王府奢华,如今思来犹为震憾。当年我以‘德如膏雨都润泽,寿比松柏是长春’一联获得王爷嘉许,赠金十两以为学资。说来惭愧,正是靠着这十两黄金我才能在书院安心读书至今,也正是因为这次祝寿夺魁的虚名,才让我济身‘泽昌四秀’之列,才能组建书香社。”

见江安义不明所以,刘玉善索性点明其意,道:“安义,我说这些是要你养望。”

养望,江安义瞪大眼睛看向刘玉善,这位刘学长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先是让自己为寒门学子发声,现在又要自己养望,江安义真想说一声,我还小,做不来这些大事。

刘玉善郑重地道:“安义不要以为养望是小事,拿我来说,今年参加乡试,主考官知道我身为泽昌四秀,就不敢轻易黜落,要不然风议就会说他压制贤才,有眼无珠之类的话,这是我个人的声望也是泽昌书院的声望所致。”

“辰州刺史方大人位高权重,为能晋为泽昌四老,广聚文人逸士雅会,为何?不过是养望而已。历朝历代都有科举不第者,隐居山林以求贤达之名,最终得天子传诏入朝为官,你见过几人真正辞官不做,究其根本还是养望。”

“欲图大事,先养其望。安义,你如想接替为成为四秀之一,成为书香社的社长,响亮地为寒门学子发声,这一次参加王府寿宴就一定要夺彩。能得王爷看重,名声自然传扬,通过寿宴之上达官贵人、文人逸士之口,你的声名必将远扬,无数人摩拳擦掌等待这次良机,这才有宴会请柬千金难求。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安义,你要努力。”

正文 第三十七章王府贺寿

安阳王府,朱红的大门新用红漆刷过,透亮得能映清人脸,碗大的门钉、金漆兽面金光闪闪,耀人双眼。大红灯笼高高挂,门前肃立的护卫个个锦衣红巾,肃穆中带着喜庆,连阶下的两只石狮也披红挂彩,瞪着巨眼威风凛凛地打量往来的人群。

王爷大寿,阖城欢庆。除了少数留守的官员外,安阳府上下的官员全部出动前来王府帮忙。王府正门大开,王府门外的长街香车骏马排成长队,迎客的司仪笑得脸颊都发麻。

书院的几辆牛车分外显目,邓山长带着书院的二十名学子下车,在众人注视下神色自若。王府门前有管事迎上来笑着招呼道:“邓山长,世子吩咐您来了直接往里请。”说着引着众人直接进入王府,引得众人侧目议论。

踏进王府,殿宇与高台相连,楼阁和回廊交错,处处悬灯结彩,袅袅丝竹飘绕,直似人间仙境。江安义第一次进王府,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敢四处张望,只是低头看路。

穿过长长的玉石甬道,连过两道宫门,来到一座雄伟的大殿前,这就是传说中的银安殿了。大殿深约十丈,宽达二十多丈,三十六根红漆大柱支撑着整个大殿。大殿正中的高台上摆放云纹宝座,两旁的台基上香炉、铜鹤烟雾缭绕,整个大殿中散发出淡香。大殿廊下,鸣钟击磬,乐声悠扬。

大殿两旁已经摆开长长的桌案,左右各十二列十行,管事引着冯山长来到左路第五行第二列的位置,笑道:“邓山长,这是您的座位,身后的十桌,是书院学子们的座位。”

这个位置不前不后,正与府学的位置相对。府学的学生一身青衫,与书院的蓝衫遥遥相对。邓山长是单桌,剩下的就是二人共桌了,别人拼命往前挤,江安义找了根大柱旁坐下,林义真与他同坐。

寿宴定在酉时三刻,此时方才申时,殿中已经有不少人在,有的人安然落坐,享用桌上的果瓜茶点,有的人四处走动,寻朋唤友,还有的口中念念有词,显然是在准备寿宴上的贺词。

林义真见江安义心不在焉,轻笑道:“安义倒是沉得住气,想来胸有成竹,以安义的诗才,今日魁首非你莫属。”

“林兄休要打趣,安义才疏学浅,来王府只为长长见识,无意在大庭广众之下献丑。”

林义真深知江安义为人谦逊,这番话多半出自真心,心中暗自一喜,如果江安义不愿出场,自己精心准备的那首寿辞说不定能讨喜。

殿中的人越来越多,冯山长不时起身与人寒喧。突然钟磬声大作,众人起身,只见一位头戴紫金冠,身穿九蟒袍的老者昂然而入,身后跟着一大群人,安阳王到了。安阳王石庆丰安然落座,举手示意众人皆坐,江安义看安阳王满面红光,胡须墨黑,双目炯炯,不怒自威,坐在宝座上稳重如山。

吉时已到,鞭炮声喧腾至极,安阳王身后侍立的几个金袍玉带的公子带头跪倒在地,众人起身,齐向安阳王躬身贺道:“恭敬王爷千秋之喜。”声音传至殿外,殿外众声相和,一时间声振天地。侍女们穿花般送上酒菜,寿宴正式开始。

丝竹声起,一群舞女如花蝴蝶般飘入,齐声唱:“庆生辰。庆生辰是百千春。开雅宴,画堂高会有诸亲。钿函封大国,玉色受丝纶,感皇恩。望九重、天上拜尧云。今朝祝寿,祝寿数,比松椿。斟美酒,至心如对月中人。一声檀板动,一炷蕙香焚。祷仙真。愿年年今日、喜长新。”

一曲歌罢,安阳王哈哈大笑,冲着右阶一个年过六旬的富态老者道:“此曲圆润平静,富贵气十足,必是陈翁所做,多谢陈翁佳曲,请。”陈翁从容起身,充满自得与安阳王对饮而尽,赢得一片喝采声。

林义真见江安义不知道此翁是谁,小声地提点道:“这就是陈弘正陈翁。”

江安义恍然大悟,久闻其名不识其人,陈弘正是词曲大家,江南名士,与江北的李进贤李翁号称“富贵双翁,词坛双绝”。

殿门处,一个红衫华服女子拖曳着裙幅,在四名丫鬟的簇拥下款款行来,喧闹声由门前开始安静,待女子来到阶前盈盈拜倒,整个大殿内已经鸦雀无声。

“恭祝王爷千秋之喜,愿王爷寿比南山不老松,寿域光涵万里天。欣菲特意准备了一支舞曲,为王爷寿。”娇滴滴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软媚入骨,大殿内响起一声响亮的吞咽声。

“好好好,久闻欣菲姑娘的歌舞乃当世一绝,今日孤王有福得以一见,有劳姑娘。”

欣菲的四个丫鬟手中抱着琴、瑟、笛、箫四样乐器,分别站向四角。琴声起,瑟声和,箫声婉,笛声高,光听音乐就令人心神迷醉,忘乎所以。

随着乐声,欣菲轻舒长袖,裙裾飘飞,有如鲜花待放,鼻尖若有轻香。攸而身姿灵动,有如彩蝶在花间,飘忽若仙。众人早已如痴如醉,不少人情不自禁站起身,踮起脚尖往前凑。江安义被前面挡住视线,惊鸿一瞥,仍觉衣袂飘动,有如行云流水,宛如仙子凌波。

萧声飘渺,笛声清越,越拔越高,琴瑟之声渐急,欣菲的舞步越来越急,裙福飘飞,仿如下一刻便要腾空飞去。众人的心随着舞步攀转渐起,提到嗓眼处,只觉呼吸沉重,面红耳赤。声至极处,琴声一抹而终,瑟声嘎然而止,萧笛声依旧袅袅,欣菲盘膝坐于裙袂之中,有如春花怒放,美艳无双。

众人的心这才放回胸膛,长出一口气,掌声彩声四起。

“啪啪啪”,安阳王鼓掌赞道:“京城传颂欣菲舞若天仙,今日看来名不虚传。来人,赐座,赏酒。”仆人在安阳王桌旁摆下一席,欣菲谢过,飘然入座,四个丫鬟怀抱乐器站在她身后。

欣菲一舞将宴会气氛推向高潮,安阳刺史李功昭率先举杯站出,念了首祝寿词,得赐酒一杯。众人纷纷上前,你颂词一首,我献画一张,他开口唱上几曲,王爷通通有赏,宴会的气氛越发浓烈。

安阳王笑眯眯地吩咐世子,道:“方道,你替为父去敬敬酒,谢谢诸位赏光。”

石方道提壶挨桌敬酒,所到之处处处欢声笑语,看来这世子交游广泛,人缘极佳。

林义真抽空到阶前献了首寿诗,安阳王得知他是宜湖林家子弟,户部郎中林天豪之子,笑道:“我年轻时和天豪是好友,他进京为官一晃十余年没有见过了,没想到儿子都这么大了。你在泽昌书院读书?今年可要参加乡试?来人,赐这孩子一把如意。”

如意,如君所意,安阳王这把如意的含义太重了,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林义真有些飘飘然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他知道,有了安阳王这把如意,自己今年乡试中举已经十拿九稳了。

见林义真得了大彩头,书院的众人蠢蠢欲动,排着队到阶前祝寿,张伯进以“乃文乃武乃寿、千岁蟠桃开寿城,如竹如梅如松、九重春色映霞觞”得了五两黄金的赏赐。

将黄金放在桌案正中,张伯进面色酡红,未饮先醉,横着眼睛不时地瞟一瞟江安义,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世子石方道过来敬酒,与冯山长客套了一番,依次与书院众人敬酒,看到张伯进桌上的黄金,笑道:“我父王可是越来越小气了,十两变成了五两,不过除了林义真就属你这份赏赐重了,满上满上,小王敬你一杯。”

张伯进浑身骨头都轻了二两,双手举杯过头顶,道:“小生敬世子殿下,祝世子殿下体泰安康。”

石方道一转头,看到倚柱而坐的江安义,笑道:“‘蓬蒿’也来了?怎么不见你做诗?躲在柱后不敢见人吗?”

江安义茫然站起,不知世子所说何意。林义真在旁边轻声解释,那日卓望峰上世子也在亭中,听过江安义的《吟菊》诗,故有此一说。

“当日在峰上你可是连我一起骂成纨绔,今天你要是不吟出一首好诗来我可饶不了你。来,先喝一杯壮壮胆。”石方道满满斟上一杯酒,递给江安义。

看到世子与江安义言笑晏晏,张伯进的心中有如蛇噬,巴不得江安义做不出诗,惹怒世子殿下才好。江安义来之前有所准备,见世子亲自点将,便将做好的词念了出来:“祝寿筵开,画堂深映花如绣。瑞烟喷兽,帘幕香风透。一点台星,化作人间秀。韶音奏,两行红袖,齐劝长生酒。”

石方道眼神一亮,叹道:“这首词与陈翁的《拂霓裳》不相上下,江安义,今日你不想出风头都不行了。”

招手叫过一个侍从,石方道低语几句,侍从匆匆出殿。片刻之后,乐声响起,众人奇怪,按说歌舞已靠一段落,这时怎么又响起乐声。

舞女翩然而入,且舞且歌道:“祝寿筵开,画堂深映花如绣。瑞烟喷兽,帘幕香风透。一点台星,化作人间秀。韶音奏,两行红袖,齐劝长生酒。”

众人沉醉,安阳王高声叫好。陈弘正霍然站起,道:“这是何人所做,莫非李进贤也来给王爷祝寿了?”

安阳王也有几分诧异,问道:“李翁来了吗?此词是何人所制?”

石方道拉着江安义走向阶下,笑道:“不是李翁所做,而是我江南新多了一位词仙。”

众皆嘱目新词仙。

“咣当”一声,张伯进桌上的五两黄金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正文 第三十八章风云突变

王府寿宴江安义一鸣惊人,教坊之中争相传唱这曲《点绛唇》,青楼灯红处,必有“韶音奏,两行红袖,齐劝长生酒”之声。

张伯进小心地将黄金锁入书橱钱箱中,倒了杯水,坐在椅中歇息。想到寿宴上江安义被王爷赐酒三杯,赏金二十两,心里又妒又恼,将手中茶杯恶狠狠地向地面砸去。

茶杯粉碎,碎片飞溅。秦海明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吓得一缩脚,退了回去。

“你还来干什么?”

“听闻张公子寿宴上获赠五金,秦某特来道贺。”语气不再诚惶诚恐,多了丝轻佻的味道。

张伯进怒不可遏,喝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看我的笑话,滚。”

秦海明不慌不忙地踱进屋内,伸手替自己倒了杯水,笑道:“张公子稍安毋躁,秦某此来是替公子解忧的。”

“哦?”

秦海明抿了口水,轻声道:“我有一计可让江安义万劫不复。”

张伯进恢复了常态,往椅背上一靠,淡然道:“说来听听。”

“张公子可知元天教?”秦海明压低声音,诡异地问道。

“元天教。”张伯进闻言色变,惊恐地站起身,话语变了腔调,道:“你想找死别拉上我,快走,我不想听。”

元天教,信奉元玄天地太上神,四十多年前在江南一带盛行。昭帝晚年沉迷女色,大兴土木,又好大喜功,出兵北漠。兵败后,昭帝加重江南税赋,征兵征粮,江南百姓苦不堪言。元天教教主吴玄礼以“元天降世,免除穷苦”为名率教众造反,两年之间占据七州之地,拥兵百万,建都端州怀兴府,称大齐帝国,虎视大郑天下。

昭帝亡后,宣帝一面向北漠卑辞厚礼求和,一面调集精兵强将南下征寇,下诏免去江南百姓五年赋税和徭役,收拢民心。当时的大帅贾思明采取步步压缩、离间分化之策,历时五年终将这场撼动大郑国基的叛乱平定。

吴玄礼兵败后被斩首,其子吴元振却脱逃了,同时还有一大批元天教的头领不知所踪。为稳定局势,宣帝宣布大赦,暗中组建龙卫府,侦查元天教漏网的教众,可是四十年来都无法根除。

当今天子即位,下令严查元天教,元天教匪首一律问斩,教众发配到边州,知情不报者同罪。所以张伯进听到元天教三个字,闻虎色变,听都不敢听。

秦海明鼻孔中“嗤”了一声,讥笑道:“张公子全心准备王府寿宴,大概还不知道最近发生的大事吧。龙卫击毙了元天教匪首刘松涛和齐开山,并顺藤摸瓜找到了齐开山的住处,抓拿了一批元天教徒。如今司马府的侦骑正四处抓拿余党,听说州府的大牢里人满为患。”

张伯进转动眼珠,缓缓地坐回椅中,等着秦海明继续往下说。秦海明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水,像是忘记了刚才所说。

张伯进微微一笑,道:“秦兄,上次我答应你的事依旧有效。”

秦海明弹弹衣角,恍如未闻。张伯进眼中闪过一丝揾色,起身打开书橱,在一堆书中翻出几张纸,放在桌上用手压住,道:“这是五篇及第的试文。”

秦海明大喜,伸手去拿,纸被张伯进死死压住。秦海明抬起头,看到张伯进脸上似笑非笑,自嘲地咳嗽一声,收回手。

“司马府前设有铜匦,方便百姓检举元天教徒,只要一封告发信,江安义就难以脱身。”

张伯进面无表情,将桌上的纸折叠好,塞回怀中。秦海明大急,问道:“张公子,你这是何意?”

“这样的烂主意你也好意思说出口,官府只要稍做盘查,就能发现真象。你不要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自作聪明。”张伯进冷哼道。

秦海明“嘿嘿”一笑,目光中流露出阴毒,张伯进心中暗打个寒颤,看来自己平日小视了此人。只听秦海明道:“我也知此计不一定能成功,但官府查明真像总要时间吧,这段时间足够我们做些事情了。”

“计将安出?”张伯进支起耳朵问道。

“江安义寿宴夺彩,得王爷赏识。书院那群寒门学子欢天喜地,一副有荣与焉的样子。”秦海明啐了口唾沫,接着道:“去年重阳江安义一首《吟菊》就被这些人视为寒门代表,现在更是把他捧得高高的,我就纳闷了,这小子骑着高头大马,与林义真为友,哪里像寒门中人。”

张伯进敲敲桌子,示意秦海明不要跑题。

“江安义被捉,这些人肯定要鸣不平,这时候再鼓动鼓动,这些人说不定就要到府衙去鸣冤了。只要事情闹大了,这江安义不管有理没理,恐怕都要被开除出书院了。”

张伯进倒吸口凉气,重新打量了一下秦海明,见秦海明脸上又挂回谦卑的笑意,暗道此人算计深沉,行事狠毒,自己还把他当成冤大头,可笑自己不识英雄,今后自己再不敢小瞧任何人。

细想了片刻,张伯进道:“此计虽妙,但却有个漏洞。邓山长和书院的一些先生对江安义很是器重,如果官府前来拿人,必然会被他们阻挡,这事情闹不起来。”

“张公子有所不知,邓山长月底要前往德州,冯刺史邀他去府学讲学,顺道参加昆华雅会。届时,纪先生、苏先生会一同前往,书院由邵学录做主。”

“哦。”张伯进的脑袋迅速转开,听闻邵学录不喜欢这个江安义,当初入学邵学录就曾提过不收江安义。那次月考风波看得出邵学录是支持赵先生对江安义下手的,可惜被江安义逃脱。如果书院内是邵学录做主的话,邵学录一定不会阻拦官府抓拿江安义,那么鼓动学员闹事倒是有可能,此计可行。

想到这里,张伯进从怀中拿出那几张纸,递给秦海明,嘱咐道:“秦兄,此事事关重大,一旦走漏风声,恐怕你我都难以收场,鼓动闹事的人一定要安排妥当,万事小心。”

“咔嚓”,一声惊雷炸响,震得窗纸抖动,两人吓了一跳,张伯进手中的纸飘落于地。抬头看时,屋外风云突变,整个泽昌书院笼罩在一片乌云中。天威赫赫,两人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一丝惊惶。

………………

三月三十日,书院休沐日,一队官兵将书院大门堵住,打破了书院的宁静。邵学录闻讯匆匆赶来,蹬着眼睛怒斥带队的校尉:“书院乃是清静之地,你带兵前来所为何事?引发事端你可吃罪得起?”

校尉知道泽昌书院惹不起,心中暗骂司马大人捞钱捞红了眼,书院的主意也敢打。但上命所差不敢违抗,只得叉手禀道:“大人,司马府接到举报,书院有人暗通元天教,司马大人命我带人前来查问。大人放心,司马府绝不会冤枉书院的学子,请大人行个方便,让此学子到司马府一辨清白。”

“笑话,书院都是读圣贤书的人,怎么可能与元天教相通?你所说的人是谁?”

“德州学子江安义。”

“什么,江安义?”邵仁福压根就不相信江安义会私通元天教,一个才十七岁的农家子,听没听说过元天教的名字都两说。但邵仁福不喜欢江安义,江安义是邓浩南所器重的学生,月考一事江安义更被是邓浩南用来对付自己,这次有了机会,对付江安义也就是打击邓浩南,自己何妨顺水推舟。

“既是上命所差,将军带几个兵丁随我来,不要惊扰了其他学子。”邵仁福脸色和缓下来,带着校尉和几个兵丁向江安义的住处行去,一路之上尾随着不少好奇的学子,纷纷打听出了什么事。

江安义正坐在书桌前读书,突听到一阵脚步声,邵学录带着几名官兵闯了进来。江安义摸不到头脑,急忙起身施礼,道:“见过学录大人。”

邵仁福默不作声,目光示意校尉,那校尉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手一挥,两个兵丁上来就将江安义绑住,江安义急吼道:“学录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随便拿人?”

其他人开始翻箱倒柜,查抄东西,二十两黄金被抄了出来,六百两银票抄了出来,江安义从家中带来的一百二十两银子也被抄走了,连百余枚放在书橱里的铜钱也没逃过。万幸的是那三颗宝石江安义藏在床腿的砖缝里,没有被找到。

看着金子和银票,校尉咽了口唾沫,原以为是个苦差事,没想到居然是个肥差,难怪司马大人那么喜欢抓人,这一抓人银子就到手了。

邵学录站在书院门前,眯着眼看着那群官兵带着江安义下山离开,心里飞速地盘算着得失。自己又犯了操之过急的毛病,江安义前不久才在王爷寿宴上得了二十两黄金的赏赐,士林中传扬他是词仙,这些情况司马大人只要知道了就会放他回来。

是谁投的检举信,谁要对付江安义,想起去年的月考事件,邵仁福的眼眯得更细了。背着手,邵仁福一步三摇,出了书院,下了山。

正文 第三十九章大乱将起

书院内,江安义被官兵带走的消息传得纷纷扬扬,寒门学子聚在一起,群情激愤,一个消息在众人间流传开来,江安义是被富家子弟陷害,有人怕江安义得势压过他们。

“找先生去。”随着一声呼喊,人潮涌向聚贤堂。堂内施宁忠、赵兴风、凌旭和管干冯才明,斋长段山峰,典揭侯瑞华都在,众人有说有笑,突听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吵闹。去年发生过一次月考事件,这次月考的成绩尚未公布,这些学子们怎么又闹起来了?

凌旭怒气冲冲来到外面,大声质问道:“你等因何喧闹,不怕学规处罚吗?”

“凌先生,江安义被官兵抓走了?”

“什么?怎么回事?官兵怎么到书院抓人?”凌旭闻言大急。

有人把情况给凌旭学说了一遍,凌旭气得连连顿足道:“官府抓人怎么不跟书院打招呼,岂有此理,真真有辱斯文。”

“当时邵学录在场,是他带官兵去抓江安义的。”

“邵学录?邵学录人呢?谁看到邵学录?”

官兵到书院抓人,自书院成立二百八十八年从未有过,当年改朝换代,大郑兵锋也止于五罗山下。看着堂下情绪激动的学生,众先生的头上都冒了汗,山长刚走,书院就出了这么大的事,邵学录又找不到人,出了事谁能负责,谁敢负责。

施宁忠轻声对冯才明道:“冯先生,麻烦你去找一下邵学录,一定要快点找到他,要若生变就来不及了。”

冯才明点头答应,段山峰急忙道:“人多好办事,我也去,侯兄,你我在此帮不上忙,不如一同前去找找。”

三人脱身离开,赵兴风板着脸训道:“尔等还不速速散去,再要闹事,院规可不轻饶。”

施宁忠暗叫不好,这个时候应当好言抚慰,平息学子们的情绪,怎能以势责之,岂不是火上浇油。果然,学子们有如水滴油中,沸反盈天,有人高呼道:“先生无能,不能救弟子于水火,反以大言压人,我等绝不能坐视,大家一起到司马衙门说理去,为江安义张势。”

一呼百应,近二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下了山,施宁忠等人叫苦不迭,拦劝不住,只好随着众人一同前往。人群中,张伯进和秦海明相视而笑,悄悄地跟在队伍中看热闹。

………………

江安义很害怕,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被抓,心里面胡乱思想着,想来想去,只可能是因为长春观自己杀了齐开山的缘故。江安义觉得委屈,分明是齐开山要杀自己,自己迫不得已才还手杀了他的。不对,动手的时候是夜晚,长春观处在荒山野岭,白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影,不可能有人看见。那怎么会抓自己?

迅速地在脑袋中回想妖魔杀人后的场景,好象要毁尸灭迹或者伪造现场,自己将四人掩埋在观边,岂不是告诉别人有人在场。后悔,当初自己把现场伪装成相互拼杀而死就好了。

怎么办?妖魔有几次也好象被抓住了,他怎么逃脱的?抵死不认,证据不足释放。看来自己只有咬紧牙关,来个一概不知才有可能脱罪。

官兵骑着马,半个多点时辰就回到了安阳府司马衙门。田校尉示意兵丁将江安义先押入大牢中,自己提着搜来的财物前往大堂。六百两银票,三百两归了自己,两百两让几个进了书院的亲信分了,剩下的一百两让门口的兵丁去分了,包袱里还有二十两黄金,一百多两银子和一些铜钱,足够交差了。

田校尉大步流星上了大堂,司马辛叔明斜倚在靠椅上,一只腿搭在椅手上,帽子丢在桌上,左手正在油亮的秃头上来回抚摩,旁边一个小吏正拿着账册向他禀报着。

“田厚宏,回来了,怎么样?”辛叔明示意小吏稍等,放下腿,戴上帽子,端坐在位置上。

田校尉单膝点地,禀道:“启禀司马大人,江安义已经带到,关押在大牢之中,这是从他住处搜出来的赃物。”说着将包袱一举,旁边有兵丁取过呈在公案上。

辛叔明解开包袱,看到金条眼睛一亮,笑道:“田校尉,辛苦了,下去休息吧。”从包袱里拿起一个元宝,抛给田厚元,道:“去买杯酒喝。”

田校尉喜滋滋地出了大堂,辛叔明将包袱归置归置,取出几两碎银和铜钱放在桌上,对身旁的小吏道:“记下,抓拿案犯江安义,收缴贼赃……”

用手一指桌上,“就这些。”

小吏暗暗腹诽,自打龙卫交待司马府协同抓拿元天教徒以来,司马大人至少进账了二千两,自己累死累活地替他做假账,才给了五两银子的赏钱。心中不满,脸上却陪着笑,道:“大人请放心,小的知道如何做。”

从书院到安阳府有四十里路程,书院的学生走了两个多时辰,来到安阳府的时候已经是末时。一百多名学生,一路上浩浩荡荡,沿途惊动了不少人,有好事的跟在后面看热闹,机灵的商贩卖了茶水点心馒头,队伍越走越大,等到了安阳府的城门,已经汇聚了近四百人。

队伍还在半途时就惊动了身处养意庄中的安阳王,安阳王都督六州军事,手下的暗探无数,六州之内有个风吹草动都能即时得知,何况事关近在身边的泽昌书院。

皱着眉头听完禀报,安阳王石智明不耐烦地骂道:“辛叔明是不是想钱想疯了,孤王在寿宴上刚赏过江安义,他就变成了元天教教徒,叫孤王的脸往哪里放。泽昌书院是什么地方,江南文兴道统之地,他就不怕那些文人用嘴骂死他。”

石方道笑道:“父王,你可冤枉辛瘸子了,寿宴那天他可是忙前忙后的在外面张罗维持秩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过,要说江安义是元天教徒实在是荒唐,我去年还让魏猛强查过他,这个人从小在德州新齐平山镇长大,自幼父亡,十六岁考中秀才,然后就来泽昌书院来读书了。以这个杀才的性子,大概不知道父王赏了江安义,要不然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抓人。”

陈弘正坐在一旁,怒道:“此事事关王爷颜面,老夫又曾在书院讲过用词之道,算起来是书院的半个先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书院学子蒙冤而无动于衷,老夫这就亲去为安义小友鸣不平。王爷,告辞了。”

石方道起身笑道:“陈老不急,书院那些人还没进城呢,吃了饭再走不迟,到时我送您去。”

陈弘正摆摆手,道:“老夫先回家中,稍做准备。”说完,向王爷拱拱手,陈弘正脚步匆匆离去。

安阳王扫了一眼身旁的四个儿子,长子石方道似笑非笑,神色平淡,其余三子神情木然,无动于衷的样子。石智明暗叹了口气,这三个孩子不成器啊,还好方道还算精明,家业不至中落。

石方武发现父王的脸色不愉,连忙笑道:“父王不必担忧,陈老急公好义,一定会救出那个学子。”

“唔,你是这样想的,你们呢?”

三子石方庆、四子石方朗纷纷开口称赞陈弘正古道热肠,当为士林楷模,学习榜样。

“方道,你怎么看?”

“三个弟弟所说正是方道所想。”石方道淡淡地笑道。石方道知道父王在考校自己,但自己的心思父王难道看不出来吗?三个兄弟原本就对自己袭了世子之位眼红,还是不要在他们面前显聪明,惹仇恨,保持兄友弟恭对大家都好。

安阳王一拍桌子,冲着石方道喝道:“别在这坐着了,你也去凑凑热闹,你不是挺赏识这个江安义吗?该出手的时候就出手吧。还不快滚。”

看到哥哥挨了父王的骂,方武、方庆、方朗三人心中暗喜,安庆王心知肚明,这三个儿子与长子相比差太多了。唉,手心手背都是肉,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就教教他们吧。

安阳王道:“方武、方庆、方朗,刚才你们所说父王很满意,说明你们个个都是淳善之人,有向善之心,必然家和万事兴。”

方武等人面露喜色,胸脯拔起老高,唯恐弱了气势。

“陈弘正宦海浮沉数十年,心思不会那么简单。你们想想他刚才说的话。首先说此事关乎本王的颜面,既讨好了本王又把自己放在替本王办事的位置,拉近关系;其次说自己曾在泽昌书院讲用词之道,是半个先生,泽昌书院是什么地方,那是江南文宗所在,能成为书院的半个先生,在士林中的声望自然大涨,他这次替书院出头,何尝不是为自己扬名,坐实他半个先生之名;其三,江安义年仅十七岁,此子才华横溢本王都大加赞赏,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这样一个少年才俊能通过此事结下深缘,是为将来子孙计;其四,泽昌书院的学子们这样一闹,必然引得嘱目,人们谈起此事必然要说陈弘正古道热肠、急公好义。”

方武、方庆、方朗面面相觑,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好在大哥他也跟我们答得一样。

石智勇觉得自己今天光顾叹气了,看着三个儿子,不由得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你们认为方道也和你们一样不明白吗?方道那句‘吃了饭再走不迟’看似是客套话,实是笑他去得早没有用,要在关键时候出现才有效果。你们总认为父王偏心你大哥,却不想想有没有你们大哥的本事,他看似成天吃喝玩乐,结交些村夫野叟,但你们知不知道民心就是得来的。”

方武等人气势一沮,腰塌了,背也弓了,精气神没了。

正文 第四十章各显神通

李刺史有个众所周知的习惯,午饭后小憩。整个后院鸦雀无声,仆人们走路都踮脚尖,唯恐惊扰了刺史大人,曾经有个仆妇在刺史大人午休的时候打翻了脸盆,被抽了个半死卖给了西边的野人。

“啪嗒啪嗒”,重重地脚步声跑来,吓得院中的仆人变颜变色,急忙上前挡住来人。那人急得直跳脚,高声冲着李刺史睡觉的书房叫道:“李大人,刺史大人,出事了。”

“哐当”,书房内一声碎响,刺史大人摔了件东西。仆人们颜色更变,不敢再拦着来人,让他径自前往书房。

“什么人大声喧哗?”一声断喝,怒意十足。

“禀大人,泽昌书院数百人在司马府前闹事,现在人越聚越多,司马大人请大人出面处置。”

书房内先是一默,门被打开,李刺史穿着亵衣光着脚出现在门前。

看清来人是府中的小吏王员威,李刺史急忙问道:“刚才你说什么?泽昌书院怎么了?”

“禀大人,泽昌书院的学生因不满同窗被抓,数百人聚在司马府前闹事,要求辛司马立刻释放江安义。”

“辛叔明他捞钱捞魔怔了,连书院的学生都抓,这不是找死吗?你刚才说谁,江安义,那个词仙江安义。”

见王员威点头,李功昭一拍头,叫苦不迭,“可要了命了,该如何向王爷交待,快点,去看看。”

身后侍姬拿来衣帽,李功昭登上靴子,扣上帽子,一把推开帮他系衣扣的侍姬,系着扣子急匆匆地往外走,一不小心被袍脚拌了个趔趄,幸亏王员威眼明手快,扶住了他。

李功昭懊恼地一挥手,既恨辛叔明又恨泽昌书院,问道:“邓山长来了吗?”

“听说邓山长去德州了,书院是邵学录管着。”

“邵仁福呢?他干什么吃的,连学生都拦不住,枉他还做过国子监主簿,事情闹到皇上的耳中,老夫脱不了干系,他邵仁福又有什么好下场。”

一辆马车风驰电掣般地驶进安阳府,入城时车轮在车辙中一顿,车内邵仁福和冯子才被颠起老高,两个人的头重重地磕在一起。邵仁福顾不上痛,探出身子对车夫催促道:“快,快,司马府,快点。”

江安义被抓,邵仁福想凌旭等人一定会吵着要他出面保江安义,不如先躲一躲,压压这些人的气焰,还有旁观者清,自己倒想看看什么人在后面对付江安义,于是下了山,到富宁县一家酒楼去喝两杯。

万万没想到,午时中冯子才一头汗水地闯了进来,自己才知道短短的两个时辰书院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学生闹事,这是天大的事,一旦惊动天颜,丢官罢职是小,一个不好便要收监坐牢甚至斩首示众。

邵仁福心如油烹,街上拦了辆马车,恨不得胁生双翅飞到安阳府。这个赵兴风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只希望施宁忠能拦住学生不做出出格的事情,佛祖道君保佑,千万要赶上啊。

司马衙门就在州府衙门的左旁,刚到府门边,李功昭就听到外面鼎沸腾的人声,辛叔明的鸭公嗓子正在大声嘶吼:“你们想造反不成,谁敢再上前,刀枪无眼。”

辛叔明也慌了,这段时间抓拿元天教徒顺风顺水,发了笔财,收到举报说书院的江安义是教众,他想也没想就派人前去抓拿。在他看来,即使不是顶多以后放了就是,至于钱就别想要了,一个穷书生还想跟我讲理吗?

辛叔明没读过书,十八岁服兵役入伍,在镇北大营一呆十六年,累功升至游击将军,后来腿受伤落了毛病,这才调任仁州司马。出身军武,辛叔明性格粗豪,被李功昭为首的文官压制得浑身难受,相看两厌。

看着阶下群情激愤的学生,想起自己受过读书人的委屈,辛叔明的眼睛逐渐通红起来,仿佛又回到战场,面对杀气腾腾的敌人,辛叔明“刷”地一下拔出刀,雪白的刀刃在阳光下亮得耀眼。辛叔明满面狞笑,大步来到阶前,吼道:“谁敢上阶一步,辛某的大刀绝不相饶。”

施宁忠、凌旭等人面对着学生,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不让学生上前。人群却如同波浪,一股股地浪潮汹涌而来,眼看就要将施宁忠等人淹没。再往前,就是司马府兵丁手中的刀枪。

“住手。”李功昭纳闷了,自己这话还没说出口,居然被人抢先说了。

人群分开,一个胖老头来到阶前,自报家门道:“老夫陈弘正,算是半个书院的先生,奉安阳王所托,前来替江安义鸣不平。”

原来王爷也知江安义是冤枉的,派陈老前来主持公道,人群响起欢呼声,有些人激动的热泪盈眶。

安阳王,辛叔明立时像被淋了桶冷水,冷静到彻底。他可以不怕李功昭,但面对安阳王却连个屁都不敢放。李功昭分开人群,上阶来到辛叔明身边,低低地声音喝道:“还不快收起刀。”

辛叔明依言归刀入鞘,李功昭面对阶下露出和熙的笑容,大声道:“诸位学子,不要误会,司马府请江安义来是为了核实一些情况,并没有说他就是元天教徒,你们要相信官府,会还江安义以清白。陈老,怎么劳动了您的大驾,王爷也知道这件事了?”

“既然是请,为什么绳捆索绑,大郑律有秀才无罪不得捆绑。既然江安义不是罪犯,为何绑他,有辱斯文。”人群中有人质问道。

李功昭恶狠狠地瞪了辛叔明一眼,笑着解释道:“那些兵丁是粗人,只知上命所差,本府一定会责罚他们。”

说话间,一辆马车飞奔而来,在人群后急急停住,邵仁福连滚带爬地从马车上下来。邵仁福在书院掌管纪律,积威甚重,众生看到他来,顿时声音小了许多。邵仁福从人群中穿过,来到李刺史身边,连声道歉:“李大人恕罪,邵某来迟了。”

“邵学录,你来的真够快的,想看本府的笑话吧。行了,别解释了,先把眼前的事对付过去再说。”

知道自己恶了李刺史,邵仁福强挤出笑容,冲着学员道:“诸生冷静些,不要听人怂恿。你们寒窗苦读十余年,家中父母妻儿倚门相望,盼你们能光耀门楣。你们可知聚众闹事轻则夺去功名,重则收押入监,你们不想十余年的辛苦化为泡影吧。”

人就是这样,头脑发热的时候不管不顾,一旦有人分说厉害关系,冷静下来就开始后怕了。看到人群一阵骚动,邵仁福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紧接着道:“江安义一事,是老夫大意了,没有与大家说明白。司马府拿江安义只是为了核明情况,如果江安义是清白的,自然放他回返。这样,老夫今天豁出情面,请太守大人与司马大人即刻升堂,问明此事,江安义之事一日不明,老夫一日不回书院。”

李功昭连连点头答应,道:“行,你们先回去听消息,本府立即升案,查明此事。陈老,麻烦你在一旁监听,以示公正。”

邵仁福冲施宁忠等人使了个眼色,施宁忠连忙招呼道:“刺史大人说了会秉公处置,大家跟我一起回书院听消息吧,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影响太大,大家回去吧。”

人群陆陆续续地散去,张伯进和秦海明有些泄气,事情没有像他们想像的那样闹大,两人有些不甘心,悄悄地找了间茶馆,边吃茶边等消息。

李功昭、邵仁福、辛叔明都暗抹把冷汗,总算没闹出大事来。陈弘正有些不满,自己还没说几句,怎么就散了?好在李刺史约自己前去旁听,见到江安义可得向他表表功。

李功昭厌恶地看了一眼辛叔明,讥道:“辛大人,有劳你把江安义提到府衙大堂吧,你那司马衙门煞气重,老夫可不敢轻易进去。”

辛叔明现在没了脾气,应了声诺,瘸着腿走了。

一丈见方的地,或蹲或坐着十多个人,牢房一角放着净桶,让原本污浊的空气变得臭气熏天。江安义木然地站在牢门的木栅前,脑袋中惊恐地想像着过堂时该如何蒙混过关。

“看见没,这小子是穿长衫的,细皮嫩肉的,看上去日子过得不错,怎么也进来了?”

“穿长衫就是不一样,站在门口,跟咱们这些臭哈哈们合不来。”

“你们别吓他,都关在一起也是缘份。少年人,不要怕,到这边来坐。”一个苍老的声音招呼道。

江安义转过身,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见一个老者,皱纹堆累,满面土色,看不出多大年纪,但嘴角含笑,冲着江安义微微颔首。

那老者显然很有威望,旁边的人往外挤了挤,空出个位置来。江安义站了一个多时辰,确实也累了,此时顾不上干净,一屁股坐在地上,才发现地上铺着些和地皮一样颜色的稻草。

“少年人,你也是因为元天教被抓进来的?”

江安义一愣,什么元天教,自己不是因为杀了齐开山才被抓的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旁边一个声音恨恨地道:“老爹,不用问,肯定是。这里的人都是被污陷成元天教徒抓进来的。诶,小子,看你还不满二十岁,怎么会跟元天教挂上钩,莫不是你爹也是元天教的。老子算是倒霉,老头子信什么不好,非得信元天上神,他倒是一死拉倒,连累子孙受罪。”

江安义彻底糊涂了,自己被抓跟元天教有什么关系,天啊,自己是冤枉的。

老者见江安义默不作声,以为他害怕,宽慰道:“少年人,不要害怕,官府要是问,你就说不知道什么元天教,他们问不出明堂,自然要放人,顶多打你几鞭,千万要挺住,要是招认了,可就完了。”

脚步声响,几个兵丁打开牢门,喝问道:“谁是江安义?出来,大人要提审。”

正文 第四十一章美人生疑

江安义的心跳腾得厉害,无论准备得多充分,事到临头还是免不了紧张。

兵丁押着江安义从侧门进了府衙,府衙的结构与县衙差不多,过大门,拐过仪门,来到大堂之上。府衙的大堂比县衙宽阔了不少,亮堂了许多,少了县衙那股阴森的味道。

正中悬着“安阳府衙”的匾额,下面是绘着山水朝阳图的屏风,屏风前摆公案桌椅,刺史李功昭端坐在椅中,左侧摆着两把椅子,其中一人是寿宴上认识的陈翁,邵学录坐在另一侧。

看到江安义进了大堂,陈弘正站起身,走到江安义身边,大义凛然地道:“安义小友,老夫今日特来为你张目。大堂之上,你要如实回答大人的提问,不许欺瞒。不过你放心,有老夫在,绝没有人污陷于你。”

说完,陈弘正拍拍江安义的肩膀以示鼓励,江安义感动得热泪盈眶,没想到仅有一面之缘的陈翁如此热心肠,为一个不熟悉的后辈卖力奔走。相反邵学录先是带人抓拿自己,大堂之上又一言不发,枉为师长。

李功昭在寿宴上见过江安义,王爷、世子都对他很赏识,他还趁着王爷高兴说了几句勉励话,没想到这么快就在公堂上见面了。说江安义是元天教众,用脚后跟想也知道不可能,今日自己不妨秉公办理,羞臊羞臊辛叔明的脸皮。

轻轻一拍桌案,李功昭开口问道:“江安义,本府问你,你可知道元天教?”

“禀大人,知道。”

五个字有如响雷,震得堂上在坐的四人一惊、一喜、一慌、一疑。惊的是李刺史,他没想到江安义居然不按套路走,应出出人意料的话来;喜的是辛司马,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胡乱抓人都能抓出个元天教徒来,苍天保佑;慌的是陈弘正,他满腔热情要做个急公好义的长者,如果江安义真是元天教众岂不是自讨苦吃;疑的是邵仁福,他清楚江安义的履历,从小在家中读书,中了秀才后就来到泽昌书院,到哪里去知道元天教?

只听江安义又道:“晚生在牢中听狱友提及元天教,刚刚知道不久。”

李功昭恨不得将江安义拖下去打几板子,让你说话大喘气,戏弄本府。辛叔明差点没被这句话憋死,呛得满面通红直咳嗽。李功昭一脸嘲弄地道:“辛司马,想不到你的大牢内还能传扬元天教的名头,佩服佩服。”

陈弘正长出一口气,扑腾的心总算放回肚中,暗道这样的事情以后还是少揽些,多来几次老夫的老命不保。

邵仁福面无表情,心中暗恼,可恶,竖子卖弄口舌,真乃奸佞之徒。

见辛叔明吃瘪,李功昭心中痛快,笑道:“江安义,本府问你,你可是元天教徒,家中可有人信奉元天教?”

原来真不是问长春观的事,江安义彻底放心了,从容应道:“大人,晚生连元天教三个字也还是一个时辰前听过,怎么可能是元天教徒。家父早亡,晚生所在的镇子也从未听过有人提及过元天教。”

李功昭点点头,这才是应对的模式,转过头冲着辛叔明道:“辛司马,你因何将江安义抓来?”

辛叔明已经知道了这书生不简单,在王府寿宴上得王爷赐酒赠金,可笑自己还把二十两黄金藏在钱柜中,弄不好鸡飞蛋打是小,得罪了王爷,说不定连老本都要贴进去。

想到这里,辛叔明强笑道:“有人在铜匦投书举报江安义,下官心急公事,急切之间未曾多察,以致冤枉了好人,请大人恕罪。”

好不容易听到辛叔明服软,李刺史可不想轻易放过,正想着开口刺辛叔明几句,从他手中刮些油水出来,门外跑进个小吏,高声禀道:“禀大人,安阳王世子驾到。”

李刺史等人急忙起身到外面迎接,江安义听到笑语渐近,安阳王世子石方道气宇轩昂地出现在眼前,身旁一个体态婀娜的女子,脸上笼着轻纱,看不清面目,从身旁经过时,一股泌人的馨香扑鼻而来。这气味哪里闻过,江安义猛然记起,这是寿宴之上王爷赐酒时捧杯给自己的欣菲小姐身上散发出的香味。

石方道从养意庄出来,想着该如何搭救江安义,此事关系到元天教,石方道有些投鼠忌器,元天教这东西,王府千万沾染不得。进了城,石方道有了主意,一拨马,前往梅园。

从父王嘴中石方道已经得知,欣菲是因为得到了齐开山露面的消息,专程从京城赶来处置元天教的事情,整个江南的龙卫暂时都由这个女子掌控。既然牵涉到元天教,能请动这尊菩萨出面是最好了,即使她不愿出面,自己也算打过招呼,不算逾越。

来到梅园,见到欣菲,欣菲果然兴趣缺缺,但当听到泽昌书院的学子在司马府前闹事,欣菲的脸色一变。龙卫是暗谍组织,抓元天教徒众这样的事不宜出面,交给司马府办正合适。欣菲知道抓人时肯定有猫腻,只要保证元天教徒不脱逃,其他的事对她来说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辛叔明去办。但辛叔明引起泽昌书院学子们的众怒,她也承受不住,即便身为龙卫镇抚的她也不想轻易触碰泽党的势力。

瞟了一眼专心品茶的世子,欣菲启唇轻笑道:“世子殿下的意思是?”

“我哪有什么意思。倒是父王提了一句,他刚在寿宴之上赏赐过此人,就被刮了面子,所以一定要我问清楚这个江安义是不是元天教徒,如果真是匪贼的话,一定要加重惩处。”

“哦,惊动王爷了,那小女可要亲自走一趟,辨清真假禀明王爷。”欣菲说着起身,道:“请世子稍候片刻,容欣菲更衣。”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石方道足足喝了五杯茶,连几上摆样的茶点都被他吃下去半盘,惹得前来换茶水的思雨“噗哧”笑出声来。

或许是思雨到欣菲面前说好话,再过片刻,欣菲总算出现了,脸上蒙了块纱巾,也没坐车,骑着马与石方道并辔来到司马府。一打听,才知道泽昌书院的学子已经散了,府衙正在开堂审问江安义。

公堂之上重新排摆座位,世子地位尊崇不去说他,江安义诧异地发现,辛司马居然坐在欣菲的下手,而且眼神之中带着畏惧。李刺史介绍情况,眼光不时地瞟向欣菲,江安义发现居然也是畏惧。

这个女子不寻常,江安义暗暗思量。只听世子道:“既是如此,就是说江安义是被人污陷的了。”

“正是。”

石方道不再作声,欣菲自始自终没有开口。李功昭和辛叔明对视一眼,李功昭当堂宣布:“江安义受人污陷,无罪释放。”

“抄走我的银两怎么办?还有王爷赏的二十两金子。”江安义知道世子是来救自己的,胆气立壮。

辛叔明见世子看着自己笑,脸一红,道:“等下到司马府给你。”

案子审到此就算结束了,李功昭看了一眼世子和欣菲,意思是该不该宣布退堂了。不料欣菲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江安义,突然开口问道:“江安义,你可知道长春观。”

江安义心中一沉,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怎么办?矢口否认,只要官府从甘脂店就能查出自己说过酥白璧是从老神仙处学来的,而老神仙的形象完全是照冲云编造的,而齐开山和冲云等人的死就是因为自己的这些话,江安义真想抽自己的嘴巴,让你胡说八道。

脑中闪过一句“九成的真话和一成的谎言就是完美的谎话”,这是妖魔面对审讯时的招数。公堂之上不容多想,江安义应道:“知道。”

公堂之下顿时冷清了下来,气氛变得凝重,欣菲的节外生枝让所有人感到意外,而世子石方道更是心中一凛,他清楚长春观指的是什么,江安义怎么会和长春观搭上关系,看来此次自己过于大意了。

不等欣菲发问,江安义主动把过年回家时在苍澜岭官道遭遇落石,马惊误走长春观,结识冲云等人,学会做酥白璧。欣菲不动声色地听着,刚才在香雪堂中她并非有意冷落石方道,而是接到龙卫的快报,说齐开山出现是因为从甘脂店中得知刘松涛的情况,而这甘脂店正是江安义提供的秘方。而江安义返程的记录,七日这天缺失,种种情况联系在一起,江安义变得十分可疑起来。

“你返程可曾到过长春观,看到些什么?”欣菲盯着江安义的眼睛,想从他眼中看出点破绽。江安义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他在害怕什么?

“二月七日我来到长春观,准备了点礼物感谢冲云道长。晚上突然有人砸观门,后来有争斗之声,我躲在房中不敢出来,直到天亮我才发现冲云道长和宁和宁虚道长都死了,对面还有个老头,也死了。我很害怕,又不忍心他们抛尸荒野,就在观旁边挖了个坑将他们埋了。”

二月七日,和江安义的行程能对上,至于观中发生了何事,只有他知道。欣菲突然问道:“你送了冲云道长什么礼物?”

“一包茶叶,是我从安龙寺洪信大师那里拿的茶叶?”

“洪信大师,莫不是明普寺的洪信大师?”龙卫确实在冲云的住处找到了一包茶叶,没想到这茶叶来历不凡。

“正是。”江安义心想,看来这个洪信大师的名头不小,他的名号欣菲居然知道。想起身上还有块洪信大师给的牌子,急忙从脖上解了下来,道:“洪信大师还给了我一块佛门护法的牌子,请姑娘过目。”

欣菲仔细地看过木牌,让人递还给江安义,语气和缓了下来,轻笑道:“你能得洪信大师的缘法,着实让人羡慕,这木牌很重要,带好了。”

能得洪信大师信赖的人自然不是坏人,有一点很明确江安义不是元天教徒,唯一可疑的就是观中那夜发生的情形是否真如他所说。其实也不重要了,就算刘松涛、齐开山等人死在江安义的手中,江安义也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想起那个空铁箱,欣菲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江安义,回头问辛叔明:“辛司马,你在江安义的住处都抄到了些什么宝贝,拿给我看看吧。”

辛叔明红着脸,自己亲自跑了一趟,将金子、银两、铜钱全部拿了过来,当然那六百两银票他不知道。欣菲翻看了一下,失望地站起身,冲大伙点头示意后,一阵香风飘出了安阳府衙。

正文 第四十二章快刀乱麻

邵仁福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江安义与世子、刺史还有陈弘正等人谈笑寒喧,相比世子等人从容,江安义带着明显的青涩和不安,正是这种年少的生涩才让这些人对江安义看重吧。

莫欺少年穷,脑中闪过这句俗语,想起江安义在府堂上拿出佛门护法的木牌,邵仁福的心中越发沉重了。南方诸人对明普寺不太了解,也许没听过洪信大师的名头,但邵仁福久居京城,对洪信大师是久闻其名。至于明普寺更如皇家禅院一般,无数达官贵人是寺院的信徒,连太后每年都有好几次会驾临禅院进香。

看着江安义朝自己走来,邵仁福脸上不自觉地挂起笑容,内心第一次对自己暗中对付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产生了后悔,可惜再要弥补缝隙已难。

街上租了辆马车,上车的那刻,邵仁福一眼瞥见瘦高的秦海明,正和张伯进两人缩头缩脑的站在街对面的阴影处。邵仁福心头一动,今日之事莫非是这两人在暗中捣鬼。

马车不徐不急在大道上奔驰,邵仁福思虑半天,开口道:“江安义,今日之事老夫有欠考虑,让你受委屈了。老夫也是一心为书院着想,生恐有人为书院抹黑,才让官兵带你去司马府辨明原委,既然事实已清,老夫也放下心思,希望你不要因此怪罪老夫。”

“不敢。”江安义淡淡地应道。

邵仁福见江安义反应淡淡,不再说话,闭上双眼养神,车厢内静得可怕。

马车赶到书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邵仁福和江安义下了车,只见书院门前灯火通明,整个五罗山下有如火烧。

邵仁福心想这又是怎么了,快步来到院门前,只见无数学生聚集在书院门前的空场上,火把插在树上,油灯、蜡烛摆放在身前,大家在等待着江安义的归来。

“是邵先生带江安义回来了。”人群中响起欢呼声,欢呼声越来越响,惊得宿鸟高飞,月亮躲进了云层。

在府衙中,江安义已经听世子说起书院的同窗到司马府前聚集请愿,自己能这么快脱身,是书院这些同窗们将自己“抢”了出来。江安义的眼眶湿润了,站在火光前,深深躬下身去,久久没有抬起。

“江安义,江安义。”呼喊声汇集成整齐的叫声,人群将江安义淹没,众人簇拥着江安义高声欢呼着,庆祝江安义的归来,也庆祝自己的胜利。

邵仁福站在越来越暗的院门前,看着火光逐渐远去,目光幽幽,多事之秋来了。

正如邵仁福所料,江安义这件事像给某些人提了醒,一时间各种抱团助力的组织纷纷出现,两个人间的矛盾往往演化成两个组织的矛盾,而这种争斗在书院内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江安义被示为寒门学子的代表,而司马衙门的事众人觉得帮了江安义的大忙,所以有事时常来请江安义出面。江安义怯于情面,出面为寒门学子声张了几次正义。

然而,江安义发现事情正滑向不可控,自己仿佛重新回到了无数人来寻找,无时间读书的情况。上一次林义真帮了自己,让人躲进了山庄,而这一次,林义真似乎和自己有些疏远了。江安义知道是因为所谓的寒门与权贵相对立的原因,由于江安义的出现,寒门和权贵间的斗争变得激烈起来。

刘学长很高兴,书香社的社员很高兴,寒门子弟也很高兴,可是江安义感到很茫然,寒门中有懒惰的,权贵中也有好人,同在一个书院,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

聚贤堂内诸位先生也忧心忡忡,凌旭愁眉苦脸地道:“眼下书院内邪风盛行,邵学录,你可得想个办法啊。”

“能有什么办法,叫我说把江安义开除了就消停了。”赵兴风抢过话头道。

邵仁福很赞成赵兴风的话,嘴上却道:“眼下书院内的情况倒不能怪江安义,我的意思再等两天,等山长回来再做论处。算算日子,山长再有两天就该回来了。”

施宁忠叹道:“这个江安义,真是个麻烦。当初就该听邵学录的话,不收他入书院,自打他入了书院,书院多了多少事。唉。”

看到凌旭竖起了眉毛,施宁忠赶紧举手示意,道:“凌先生,我不和你辩,只是个人见解。”

面门而坐的段山锋一脸喜色地站起身,笑道:“邓山长,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众人甩脸观瞧,正是一身风尘的邓浩南。

邓浩南先到桌边灌了一气凉茶,这才坐下道:“我在德州听到了书院的学生闹事,紧赶慢赶地提前回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众人七嘴八舌地将情况介绍了一番,邓浩南思虑了半晌,问邵仁福道:“邵先生,你是学录,这件事你看该怎么处置好?”

邵仁福心中暗骂,邓浩南果然不安好心,棘手的事推给自己。邵仁福笑道:“刚才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赵先生和施先生的意思是将江安义开革出书院,凌先生倾向处置几个带头闹事的,我的意思无论怎么处置,眼下书院这股歪风绝不能助长,要不然泽昌书院就要毁在我们手中。不知山长您的意思是?”

邓浩南叹了口气,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长期以来书院对权贵子弟照顾过多,积怨借助江安义被抓曝发出来,根子还在于书院对待学生不能一视同仁。”

凌旭一折大腿,赞道:“山长说的太对了。”

其他人不做声,问题出在哪明眼人都知道,关键是谁也改变不了这种状况,相比大魏朝时的“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现在已经好了许多,至少寒门子弟可以通过科举改变命运。

只听邓浩南又问:“知道谁是两边的带头人吗?”

邵仁福道:“寒门这边名义上以江安义为首,实际上是刘玉善在组织,另一边为首的不明,但是秦海明上窜下跳的很活跃。”

邓浩南起身在堂内来回踱了几圈,停住腿道:“这件事不能再拖,要不然不可收拾。现在情形有如一团乱麻,需快刀斩之。”

语气斩钉截铁,众人为之一愣。

邓浩南不容置疑地宣布:“此事因江安义而起,即便不是江安义的本意,江安义都不宜再留在书院,劝其退学。”

凌旭闻言跳起,急道:“山长,你怎么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这对江安义何其不公,书院也白白失去个可塑之才。”

赵兴风面露喜色,施宁忠叹道:“解铃不需系铃人,施某佩服。”

邵仁福没有想到邓浩南居然下此猛药,要知道江安义前来书院就读本是邓浩南所邀,如今又决意将其劝退,传扬出去对邓浩南的声名可大有影响。更不用说这个江安义是安阳王赏识的人才,和世子相交,与陈弘正为友,邓浩南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邓山长也不解释,继续道:“刘玉善等人今年要参加乡试,按往年惯例要到六月才让他们离开书院,现在书院出了状况,让刘玉善等人这几天就离开书院。”

大家又是一惊,邓山长的刀可够快的。

“秦海明居心叵测,不能轻饶,将其开革出书院,不准再踏入书院一步。”

邵仁福暗暗佩服,处置三类人,轻重各不同,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按照邓浩南的办法,书院的矛盾确实能够散于无形。

“邵学录,麻烦你将公告告之诸生。另外,你要郑重地告诉大家,以后发生争端,自按院规处置,如院规上未注明,则由学录裁断,对裁断不服,可以提交聚贤堂,由诸师讨论决定。如果再有私下拉帮结派,以人多为胁,一律开革。”

冯山长的决断很快在书院内传开,江安义得知自己被书院劝退,有如晴天霹雳,整个人呆了。坐在桌旁,感觉不断地有人来看望自己,说些安慰话,最后叹着气离开。

如同失去了魂魄,江安义觉得脑袋里“轰轰”响着,有点像雷击时昏迷的场景,脑中无数的画面走马灯般地闪过,心中烦闷欲吐。

李世成担心地看着江安义,给他倒了杯水,悄无声息地离开,让江安义一个人清静清静。

静,真静,树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院角的那丛蔷薇开得正艳,听见蜜蜂的“嗡嗡”声了。

江安义想不明白,山长为什么将自己逐出书院,当初不是山长邀自己前来的就读的吗?在书院,虽然没有近距离地接触山长,但江安义能感觉到山长对自己的关心,通过刘玉善拉自己进书香社,月考事件中对自己的嘉许,无不说明山长是欣赏自己的,为什么这次山长要这样做呢?

脚步声由远而近,在房门前停住,这又是谁呢?刘学长来了,林义真来了,书香社的朋友来了,认识的朋友来了,可是有什么用呢?又改变不了我要离开书院的命运。

江安义低着头,不想知道来人是谁。

“江安义。”

声音苍老,这声音曾经那么亲切熟悉,江安义猛地抬起头,一个未曾想过会出现的人就站在眼前。顿时,一肚子怨气化成委屈从江安义的眼中流了出来。

正文 第四十三章薪火相传

看到江安义落泪,邓浩南安慰道:“莫哭莫哭,江安义,你因我而来又因我而去,我必须对你有所交待。”山长出现在江安义的住处,经过的学子都好奇地往这里张望,邓浩南道:“安义,此处非是讲话之所,你随我来。”

邓浩南带着江安义穿过书院,直往后山的住处。山长的小院与众师的一样,小四合院内绿意盎然,围墙上爬满上爬山虎,是天然绿色的屏风。院内搭着菜棚,细长的藤蔓沿着棚架蔓延成浓荫,黄的花、红的花在绿叶丛中探出头来,或绿或白的果子从架上沉甸甸地坠下。

院中有个中年女子在晾晒着东西,穿着农庄上的妇人一样的粗布裳,见邓浩南带着江安义进来,笑着冲江安义点头招呼,邓浩南介绍道:“这是拙荆。”

江安义连忙躬身行礼,道:“见过师娘。”

藤架下有竹桌竹椅,邓浩南示意江安义坐下,师娘泡来一壶茶,端上一碟南瓜子待客。

邓浩南亲手为江安义斟满一杯茶,随着丝丝雾气一股浓郁的香味在小院中散发开来,让人精神一爽。对于茶叶,江安义不再陌生,在林家山庄居住的日子,林义真给他讲过不少品茶、鉴茶的知识,这才有了后来的安龙寺买茶,但江安义从没遇到过如此香的茶。

茶色明亮,入口醇厚爽口,一口入腹,顿觉两腋生风,烦忧尽去。江安义脱口赞道:“好茶,不知此是何茶,香气为何如此鲜浓,有如花香。”

“此茶名为茉莉花茶,是用茉莉花掺入茶叶中反复窨制而成,既有茶之浓郁爽口,又含花之鲜灵芳香,老夫甚爱之。”

“茉莉花?”江安义对花花草草是一片空白,除了老家田梗山野里开的野花,对花的认识基本是空白,当然来到书院,住处院子里的蔷薇花还是知道的。

邓浩南见江安义不识茉莉花,指点着屋角几株尺高的绿株笑道:“这就是茉莉花,五月是花期,现在还看不到花。”

江安义见茉莉花叶片碧绿,绿叶间隐约有小米粒大小的花苞,毫不起眼,没想到开出花来会有这么浓郁的香味,可惜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书院,不然一定要来看看这花,闻闻这花香。

邓浩南没有查觉江安义的心思,而是满怀深情地打量着自家小院,缓缓道:“这个小院是书院开立时建成的,距今已有二百八十八年的历史,自首任王山长开始,历任山长都住过这个小院,到我已经住过二十六位山长。”

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院居然历经二百多年的风霜,见证了整个书院的风雨历程,坐在院中,江安义突然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这些山长们你应该都了解,先贤堂中有他们的介绍,碑林中还有他们的墨宝,近三百年来薪尽火传,泽昌书院‘通经学古,济时行道,成就高贤’的初衷一直没有改变。”邓山长激动得气喘起来,满面通红地喝了口茶才平复下来。

江安义有些纳闷,山长又是说茶又是说小院,跟自己被劝退好像关系不大。一阵风过,小小的丝瓜在藤架间摇摆着荡起了秋千。

“夫子云‘有教无类’,刘文怀山长感于当时的‘九品取士制’,大声疾呼‘唯才德是举,不分贵贱’。大郑立国后,郑太祖科举取士,寒门子弟才有了出头的机会。”

“然而,权贵势力盘根错节交织在一起,岂是寒门势力能捍动的。就拿书院来说,虽然不用学费,但每年的花销仍高达十两,真正的穷苦人家哪有钱送子弟来读书。”

这一点江安义感同身受,要不是折扇生意,自己恐怕要在家中苦读,泽昌书院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美好的梦。

“泽昌书院数百年间积下的声誉让朝庭不敢轻视,乡试、会试总有一定数额的学子入围,这让世家权贵看到了一条晋身的捷径,每年前来就学的子弟多不胜数。你也知道,书院每年招收的人数不过八十人,而这些权贵子弟就多达二百多人,曾经一度锦衣遍书院,往来皆王孙。”

“二十一任陈山长为了改变此象,想出入门三试的办法,让有才学的寒门子弟有机会来书院就学,自他而下,历任山长都有意在招收新生时对半而取,这才有今天书院内寒门子弟和权贵子弟人数相齐的场面。”

江安义暗松了口气,鼻端那股馨香让心安定了不少。

“书院虽然为寒门子弟争得一席之地,然而科举、仕途,寒门子弟依旧远不如世家权贵子弟。老夫就是穷苦人家出身,对此深有感悟。”

邓浩南长叹一声,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江安义被邓山长的叙述所吸引,忘记了自己的心事,替山长斟好茶,侧耳倾听。嬉闹的蜜蜂敛起翅膀,停在花上,生恐惊扰了谈话。

“仕途艰难,老夫深感不公却无力改变,后来有幸成为书院的山长,老夫便想先从书院开始有所改变。我挑选刘玉善,支持他成立书香社,将一些有才有志的寒门子弟召集在一起,互相帮助,暗示他们将来有所成就,再反哺寒门学子。这些你应该从刘玉善嘴中知道了。”

“当日我在德州看到你时认定这是上天助我,将你送至眼前,出言相邀让你来泽昌书院读书。你在书院中发生的种种情况,我都了然于心,你的才华横溢让众人瞩目,我想利用你的影响力为寒门学子张势,因而你的出现让寒门子弟和权贵子弟的争斗变得激烈。这些原本在可控之中,然而没想到在我前往德州的时候秦海明等人暗害于你,以致于矛盾提前爆发,学生聚众围困司马府,使事情变得不可收拾。如今书院沸反盈天,作为关键人物的你,已经不适合呆在书院,所以我才会忍痛将你劝退。”

江安义委屈地道:“山长,安义只想安心读书,做不来山长口中的大事。”

邓浩南冷笑道:“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当年我也如同你一样想法,却总被人置于事外,无论如何努力,终不及血缘、裙带关系。”

邓浩南的话中带着戾气,江安义一时无语,院中静了下来,只有那茉莉花茶吐着馨香,几朵黄花从绿叶中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动静。

“安义,我说过会对你有所交待,你莫急,喝茶,先听听我这个老头子扯扯闲话。”邓浩南语气放柔。喝了口茶,江安义的情绪也稳定了些。

“安义,你可知我为何喜欢这茉莉花茶?”不待江安义回答,邓浩南自问自答道:“是因为这茉莉花。茉莉花在众花之中毫不起眼,花小而白,并无艳色,却馨香过人,质朴高洁。我常想,我这一生能被人说成如同茉莉花便是万幸了。”

说完,邓浩南自失地一笑,道:“安义莫笑,老夫失态了。”

茉莉花不起眼但却馨香高洁,确实如同邓山长一般,在大郑诸多官员中泽昌书院的山长微不足道,但身为书院山长培育出无数英才,可谓馨香满天下。江安义由衷地赞道:“山长过谦了,茉莉花当自愧不如山长。”

邓浩南笑道:“老夫身逝之日,安义不要忘记以茉莉花为题为老夫写上一幅挽联。”

“山长说笑了。”

“老夫年近五旬,时日不多,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让寒门学子多一些机会入学、入仕。安义,你也出身农家,尝过寒门求学的难处,他日得遂志愿身居高位时,多想想那些还在苦苦挣扎的寒家子弟,为他们说说话。薪尽火传,我希望我死之后,能有人能将此事接下去。你,或者刘玉善,或者书院中有志于此的其他人,只要越来越多的人愿意为寒门子弟发声,现在的状况就一定能改变。”

看来山长对自己的期待不变,江安义苦笑道:“山长,我都要被书院劝退了,离了书院到哪找好老师去,便是有心也无力啊。”

邓浩南哈哈大笑,道:“安义你不必自谦,以你之才,即使没有良师也能顺利中举。不过老夫说过要给你一个交待,自然不会欺瞒于你,老夫正要为你推荐一位了不起的明师。”

江安义精神一振,听邓浩南继续道:“这位先生就是书院前任的山长,原国子监祭酒范炎中范老先生。”

脑袋“嗡”的一下,江安义瞬间被巨大的幸福感冲晕了,飘然不知身处何方。范炎中范先生,真正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他的履历江安义甚至能倒背如流:祥庆五年二十六岁高中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入宫为皇子待讲,二年后进侍读,三十八岁出任泽昌书院学录,后任山长,四十八岁返京,历任国子监博士、司业、祭酒,六十岁乞病荣归。

要说余知节是新齐县读书人的榜样,那范炎中可以说是书院学子们的榜样,甚至可以说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能得到这样一位先生教导,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要知道当今天子见了范先生也要称一声“老师”。

邓浩南微笑着看着江安义陷入幸福的眩晕中,作为读书人,他能体会这种幸福感,所以喝着茶,看着江安义“飘荡”一会。好不容易,江安义缓过神来,咧着嘴笑道:“多谢山长,多谢山长。”

“现在不怪我把你从书院劝退了。”邓浩南难得的好心情,开起江安义的玩笑来。接着话风一转,道:“你也不要高兴太早,我能将你引见给范先生,但范先生收不收你为徒,就要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江安义冷静下来,天下读书人无不想成为范先生的学生,自己要想事成,可得精心准备一番。

正文 第四十四章名师明师

人间四月天,花开至荼靡。绿草如茵,繁花似锦,江安义骑着木炭一路行来,如同行走在画卷中。

秀水流至此被苍山所阻,拐了个弯继续南下,顺手在苍山脚下留下一片肥沃的开阔地,千余年前有人近水而居形成村落,便是眼前的近水村了。江安义骑在木炭上放眼四望,农人在田间劳作,鸡犬之声隐约传来,好一处世外桃源。

婉拒了邵山长要亲自带他前来的提议,书院风波稍定,还需山长坐镇。带着一封书信,江安义快马加鞭来到了富阳县近水村,范老爷子的隐居处,兴冲冲地来寻访明师。

前往村子的道路两旁都是菜地,四月种豆,看着田间忙碌的农人,江安义倍感亲切,几年前这个时候自己也在田间种豆呢。乡间道路狭窄,江安义牵马而行,万一冲撞了对面来的老头,而那老头就是范老爷子,那岂不是万事皆休。

前面一位老者荷锄而来,满面红光,江安义现在看见老者都像是范先生,急忙侧身而立,屏息等候。老者见江安义一身儒衫,毕恭毕敬,冒出一句“儒子可教”来,江安义心中一喜,这老者谈吐不俗,莫非正是范先生。

正想冒昧相问的时候,只见老者双眉立起,喝道:“你这蠢马,啃了我家的豆秧,看我不打断你的马腿。”

江安义急回头看,却是木炭伸嘴在田中一顿大嚼,已经祸害了不少豆秧。江安义忙道:“长者勿恼,小生愿赔。”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串铜钱,递给老者。

几棵豆秧,值不了几文钱,这串钱最少有三十多枚,老者顿时化怒为喜,连声道:“贪财贪财。”毫不犹豫地将铜钱放入怀中。

范先生绝不会被几十文铜钱打动,江安义有些泄气,道:“敢问长者,可知道范炎中范先生住在何处?”

“范老头,你找那个疯子,不知道。”老者听到江安义要找范先生,脸色由晴转阴,径自背起锄头,进了田地,不再理睬江安义。

江安义心中一沉,疯子,这个称呼怎么会跟范先生搭上关系,这老者是不是误会了自己要找的人,江安义的心中萌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牵着马继续向村里走,身后传来老者的声音:“门前有棵大槐树的院子,就是范老头的家,你小心点。”

门前有棵大槐树,宅院很好找,江安义将马牵在树旁,来到门前轻敲院门,院内响起脚步声。院门打开,一个青年男子含笑问道:“这位书生,你找谁?”

“这里是范炎中范先生的家吗?小生江安义,蒙泽昌书院邓山长推荐,前来拜望范先生。”江安义说着从怀中取出邓山长的信,递给那青年。

那青年人一皱眉,略思片刻,答道:“家父在家中,小兄弟暂在院中稍歇,请容我通报一声。”

时间不算短,那青年急急地走了出来,拱手道:“有劳小兄弟久候,家父请你前去相见。”

江安义拂去灰尘,整理衣衫,跟着青年往里走。这是常见的农家小院,分成前后两排,院中种着不少果树,花期已过,青色果实在叶间冒出。青年在前方引路,低低地声音道:“小兄弟,家父脾气有些不好,如有冲撞,请多担待。”

不祥的预感再次浮现,江安义想起邓山长对范先生的评价:孤傲刚直,不妄交游,清廉自守,邓山长并没有提到范先生的脾气不好,不过,邓山长所知的范先生是五年前范先生,现在的范先生长脾气了?

心中忐忑,来到正屋,江安义看到正对门的椅子上坐着个老者,面颊通红,乱蓬蓬的须发,目光犀利,座位旁边放着根青竹手杖,这便是范先生了。江安义深深一躬,道:“学生江安义,拜见范先生。”

久久没有回应,好不容易听到一声鼻哼,身旁的青年急忙对江安义道:“小兄弟,快请坐。”拉着江安义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在旁边相陪。

范先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江安义的心“怦怦”直跳,这和预想的场景有些不一样,早知道就应该让邓山长一起来了。

半晌,范先生开口道:“当年我答应邓浩南帮他一次忙,他这是逼我还人情了。”

声音暗哑干涩,语气带着嘲讽,江安义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沉默。屋内再次静下来了,突然,侧屋门口探出个小脑瓜,迅速地往屋内瞧了一眼。

“志昌。”范先生满是怒气地叫道。

那小脑瓜垂头丧气地走进屋内,向范先生施了一礼,苦着脸叫了声“爷爷”。

“子张篇背完了?”

“差不多了。”

“可知道怎么讲?”

小孩看了一眼青年,道:“父亲正在给孙儿讲,来了客人就停下了。”

原来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打扰了父子间的授课,江安义歉意地看了一眼小孩,不知怎的,想起自己这么大时父亲给自己讲解夫子语的场景来。

“啪”的一声响,吓了众人一跳,范先生操起竹杖,重重地在地上一敲,喝道:“还不快去给志昌讲课,在这里做什么。”

青年只得起身,歉意地看了一眼江安义,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这就去。”说着拉着小孩进了侧屋。

江安义愕然,这就是传说中令人景仰的范先生吗?难怪在路上那老者会骂他是疯子,普通人家也没有这样的待客之礼,何况范先生是当代大儒。

范炎中呼扇着鼻翼喘了半天粗气,用手一推桌上的书信,道:“邓浩南的意思我知道了,他想让我收你为徒,但老夫已经发誓再不收徒,这件事休要再提起。”

江安义傻了眼,进门来自己只问了声好,思量的种种情形都没有派上用场,希望就直接破灭了。沉默,尴尬的沉默。江安义的心一直往下沉,原来所有自以为是的腾飞其实是在往下坠落。

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江安义,范炎中眉头紧皱,道:“老夫生平不欠人情,欠邓浩南的人情自然要还他。这样,我有时会教我儿师本,你不妨在旁听听,能学到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不等江安义回应,范炎中站起身,大声叫道:“师本,师本。”

青年从侧屋跑出,范炎中吩咐道:“你带这小子到客房住下,我到外面去散散心。”说完,拄着杖,自顾自地离开。

青年一直在侧屋听着动静,看着江安义笑道:“看来家父收下江贤弟了,跟我来,我带你去住的地方。”

江安义苦笑,这也算收下,这情况与当初在余府旁听差不多,只是范先生比余师可厉害的多,当然这位范师本比余家四秀要和气得多。

范师本很健谈,一路行来笑语不断,“家父二年前告病还乡,实际上是被逼无奈辞官回家。到家中后,家父病了一场,病愈后变得暴躁易怒,大夫说是心火过旺,当清心静养。于是家中便在此购置了处宅院,让家父休养,可惜见效不大。”

范师本说着叹了口气,江安义恍然大悟,我说范老爷子怎么跟传说中的相差那么大啊,原来是生病了,这就难怪了。江安义问道:“可曾找寻良方?”

“唉,方子开了不少,但家父就是不肯用药,说他这是心病,没药可医。”

住处很简陋,和江安义以前的茅屋很相似,范师本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家中少有来客,过于简陋了,江贤弟莫怪。家父授课时我来叫你。”

很快,江安义就领略到了范炎中授课的“风采”。

这是第二天的上午,范炎中开讲“礼”,和余知节的旁征博引不同,范炎中的讲课言简意赅,直指核心。授课的方式如同庖丁解牛,三下五除二就将整个要义分解得清清楚楚,但如何运刀,怎样使力,所涉的典故、用辞一概不解释,江安义自问在书院时读了不少书,但这场半个时辰的课仅听懂了一半。

显然范师本早有预料,问了几个不懂之处,范炎中不耐烦起来,喝道:“蠢才,这么简单的问题也要问,回去读读……”,报出一长串的书名,然后离开。江安义的记性不错,基本能记住,和范师本对了一下,两人到书房找书。

三天后,范炎中再次开讲,先随口问了几个上次开讲中的问题,这段时间范师本和江安义没偷懒,该看的书都看过了,两人的记忆力都不错,问的问题都答了上来。

范炎中继续开讲,讲完后又丢下一串书名。就这样在范炎中的压力下江安义快速大量地读书,半个月后,居然比在泽昌书院一个月读的书还要多。

范府不在近水村,每旬范师本都会带着儿子回富阳县与家人团聚两天,范炎中不回去,这时近水村的宅院除了范炎中和江安义就剩下两个老仆照料起居。

二十二日傍晚,天气不错,范炎中心情也不错,叫江安义肩扛鱼竿、腰挂鱼篓,他要去云水潭边钓鱼。

云水潭就在村边,泉水从山间汇聚成瀑布注入其中,清莹澄澈,映云入镜,满溢而出,逶迤向南注入秀水中。潭深五六丈,杂木枯叶郁积在潭底,成了鱼儿们的天堂。

正文 第四十五章潭边怒争

太阳落在了苍山背后,红霞染红了天。潭清如镜,倒映着青山,凉风从潭面掠过,带来轻凉,远山近水美不胜收。

潭边有人在钓鱼,看到范老爷子来了,纷纷远离。江安义忍住笑,这位范老爷子真正做到了人嫌狗憎的地步。

等到范先生微闭双目,似睡非睡地开始钓鱼了,江安义拿了根鱼竿也在旁边钓起鱼来。乡间的孩子,小时候谁没有在村边的小河里钓过鱼,江安义自然也不例外。

运气不错,半柱香的功夫,就钓上来一条半斤重的鲫鱼,再过片刻,又一条斤许的鲤鱼上了钩。看到江安义这边得手,范炎中频频举竿,越急越没鱼,范炎中的急脾气上来了,吼道:“臭小子,你给我滚远点,靠这么近把我的鱼都让你钓走了。”

江安义总知道了那些钓鱼人看到范先生纷纷走远的原因了,提着鱼竿远远地站开。功夫不大,江安义挥手扬竿,一条尺许长的鲤鱼在空中挣扎跳动。

范炎中又急又恼,站起身将手中的鱼竿往地上一掷,一脚踢翻鱼篓,气呼呼地拄着杖回家了。江安义又好气又好笑,老小孩老小孩,一代大儒活成了老小孩了。收拾好东西回到宅院,将钓到的鱼提到厨房,意外发现范师本,他提前回来了,给父亲带来了一样江安义熟悉的东西--酥白璧。

甘脂店的生意发展迅猛,三个月不到的时间连仁州富阳县都有了分店。江安义打听了一下酥白璧的价格,范师本不无得意地道:“一两银子四块,还亏得家人去得早,要不然有钱都买不到,这可是神仙才吃得到的好东西。”

江安义暗笑,什么神仙饵,都是骗人的。价钱从五百文降到了二百五十文,看来是打算走量了,生意上的事情江安义不想插手,郭家是行家,自然会采用最好的手段来盈利。

做菜的仆人不知道怎样烹制酥白璧,江安义灵光一现,想起道记忆中的好菜,鲫鱼豆腐。看到江安义亲自动手破鱼刨鳞,范师本即好奇又担心,君子远庖厨,身为读书人江安义怎么刀法娴熟,又生怕江安义弄坏了他带来的酥白璧,浪费了他的心意。

范师本哪知江安义就是个吃货,当年绳套猎物抓到不少野兽自家食用,江黄氏从未弄过这些东西,江安义便从记忆中搜出做菜的方法,一回生二回熟,做菜的手艺变得不赖。

上次从书院回家过年,年夜饭就是江安义主刀,妍儿这个小吃货吃得肚儿滚圆,拍哥哥马屁道:“唉,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才算吃得好点,要是能跟着哥哥去读书就好了。娘,你该跟哥哥学学做菜了,要不然哥哥走了以后,妍儿要好几天吃不下东西了。”

江安勇在旁边猛点头赞同,江黄氏佯怒道:“那好,咱们一家都跟着你哥哥上学去好了,让你哥天天做好吃的。”妍儿和安勇欢呼出声,迎来了江黄氏当头“筷”喝。

四个菜上桌。红烧肉,色泽红亮;烧鱼块,汤汁浓稠;葱花豆腐,爽心悦目;鲫鱼豆腐,汤色乳白,不用说吃,光看看就让人食欲大增。范师本叹道:“江贤弟这四个菜有如泼墨写意,几近于道了。”

范炎中牙口不好,先勺了碗汤,只觉咸鲜开胃,再咬一口酥白璧,润滑爽口,不觉味口大开。范炎中平常很少食肉,看到红烧肉红通通的透亮,实在诱人,夹了一块,酥烂香糯而不腻口,禁不住叹道:“想不到你小子还有伊公的手段,好。”

江安义暗喜,来到范家半月多,还是首次听到范老爷子夸人,看来自己不妨从老爷子的胃口上着手。

烧鱼块鲜甜可口,烹制前用料酒腌制过少了腥味,范志昌大口扒饭,大块吃鱼。范炎中生怕孙子被鱼刺卡住,沉着脸道:“志昌,吃鱼要小心刺,需知食多无味,不要贪食。”嘴里虽然说着,还是夹了块鱼肚无刺的嫩肉,放到孙子的碗中。

“多谢祖父。”范志昌抬起头,冲着范炎中甜甜地笑着。

饭被吃得精光,众人意犹未尽,连范炎中也破例多吃了半碗。范志昌轻拍着肚子叹道:“要是江叔叔能到咱家做厨师就好了。”

范师本板起脸训道:“志昌,休得无礼,江叔叔是专门为你祖父做的菜,我们有幸陪食应该感谢你江叔叔。江贤弟,多谢了。”范师本起身,郑重致谢。

江安义笑道:“这不算什么,我喜欢动手做菜,在家中时也常动手,如果你们喜欢,有空我便多做几次。”

这席话赢来范志昌的欢呼,范师本的微笑,范炎中的默然。

又一次旬日,范师本带回来个女童,是他二哥的小女儿,与范志昌同年。听了范志昌吹嘘江叔叔做菜的手艺,范茜丽闹着要到庄上看祖父。一对粉妆玉琢般的孩童,任谁见了都喜欢,范炎中虽然不说,眼角眉梢还是掩饰不住喜意。

江安义喜欢小孩,范志昌和范茜丽同妍儿差不多大小,吃过江安义做的菜之后,嘴巴极甜,“江叔叔江叔叔”叫个不停。江安义编了些小蚱蜢、小竹蝶给他们,更是惹得两个小孩分外“粘”他,不知不觉中,江安义和范家人已经亲似家人。

现在范炎中钓鱼总记不了叫上江安义,两人并排而坐,两个孩子在旁边的草地上玩耍,多了许多生趣。范炎中不再冷若冰霜,絮絮叨叨地跟江安义说些往事,言语中总带着教训的口气。江安义多数时候静静地听着,有时出声附合两句,或者辩上几句,惹得老爷子大声呼喝,不过范老爷子已经很少摔竿子走人了。

这天范炎中说到自己被迫辞官归乡,情绪又激动了起来,挥动着手臂恨恨地道:“满朝文武都是些奸佞小人,逢君之好,知道老夫直言为万岁不喜,要不默不作声明哲保身,要不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可怜我满腔报国之志,只能闲坐在这云水潭边钓鱼。江安义,你说老夫能不生气吗?你说还谁比老夫更冤的?真真奇耻大辱。”

江安义思虑片刻,道:“先生遭遇不公,着实令人叹息,但相较有些人苦读一生连秀才都不是,先生的遭遇并不算什么。”

范炎中双眉倒立,脸胀得通红,刚想起身怒骂,看到草地上玩耍的两个孙儿,强压住怒火,低喝道:“我知道你要拿邓浩南那套寒门子弟晋身难来对付我,我范炎中并非看不起寒门子弟,但那些人考不中秀才,多是因为他们死读书,将书读死了,他们有什么才华可与老夫相提并论?”

想起英年而逝的父亲,江安义腾地一下站起身,怒视着范炎中道:“先父六岁启蒙,三十五岁离世,二十九年间苦读不辍,仍是个童生。子不言父,先父的学问安义不敢评论,但先父一生胸襟豁达,虽处陋室而甘之如饴,从无怨言。”

“呵呵呵,老夫倒想听听尔父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作,屈居乡间,称得上胸襟豁达。”范炎中站起身,斗鸡似的直视江安义双目,针锋相对地讥讽道。

江安义被范老头气得七窍生烟,真想一腿踹过去。事到临头,输人不输阵,江安义高念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范炎中的怒目逐渐柔和,长叹一声,颓然坐下,道:“如此大才隐没于草木之间,惜哉痛哉,遗贤于野,宰相之过也。草莽多贤士,终生不得志,老夫有何颜面怨天尤人。安义,你说的没错,老夫的遭遇确实不算什么。”

江安义见范炎中面容哀切,像陡然间苍老了十岁,心生不忍,歉声道:“先生恕罪,安义胡乱言语,顶撞先生,先生不用放在心上。”

“你没说错,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要不然老夫要带着怨恨入土。”范炎中的眼神逐渐亮起来,看着江安义道:“尔父早逝,致使你年幼失教,老夫一生育人无数,如果你不嫌弃,老夫愿替尔父教你。”

江安义大喜,不顾潭边卵石硌腿,跪在地上行拜师礼。范炎中叫住江安义,道:“老夫说过不再收徒,这个拜师礼就不要行了。”

江安义一愣,莫非范老爷子要反悔。

只见范炎中捻着胡须思索片刻,道:“尔父这首词中旷达之意老夫拍马难及,惜乎不能与之相识,老夫愿与尔父结为神交之友,这样你就如同老夫的子侄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江安义重重地磕下头去,道:“拜见伯父大人。”

范炎中哈哈大笑,招呼草地上玩耍的两个孙儿,让他们给江安义见礼,算是正式认下这个侄儿。

轻风徐来,拂动范炎中头上的白发,也拂去了范炎中眉间的戾色,在江安义的眼中,范老爷子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显然,江安义的认识是错误的。第二天一早,江安义就开始了“苦难历程”。

正文 第四十六章银牌隐秘

卯时起,亥时休,这是书院的作息时间。不知道是上朝养成的习惯,还是老人醒得早,寅时末范炎中就开始催促江安义起床读书。

江安义正是渴睡的年纪,每天只有三个半时辰的休息哪够。看到江安义打哈欠,范炎中勃然大怒道:“我江贤弟何等英才,怎么生出你这样蠢笨的儿子来。业精于勤,不下苦功怎求上进。”江安义气苦,不知道人还真要以为范先生和父亲是多年的好友呢。

为了让自己精力集中,江安义每天晚上修习半个时辰的心法,果然感觉神轻气爽,精神抖擞。这让在一起读书的范师本大为惊奇,偷偷地问江安义有什么良方。好在范炎中对孙儿还是照顾,没有摧残儿童,一个时辰的晨读完毕,看着揉着眼睛起床的范志昌,江安义真是羡慕。

早饭后,范炎中开讲半个时辰,依旧急如骤风暴雨,猛似怒浪狂涛,江安义觉得自己在思想的浪潮中苦苦挣扎,一不小心就要人仰船翻,淹没在范炎中的滔滔言语中。剩下的时间江安义不敢耽误片刻,查找范师所提及的书籍,了解来源、出处、典故、注析等等等等,一抬头,就到了吃饭的时候。

饭后范师小憩前会先布置好一道策论题,让江安义和范师本两人互相研讨,等他休息后分别听两人讲述,再让两人互辩,最后迎接两人的必然是泼口大骂,骂得两人大汗淋漓,心服口服。

范炎中为师多年,深谙文武之道张驰有度,每天申时末酉时初,就会前去云水潭钓鱼,这是江安义和范府一家人最快乐的时光。夕阳下,白发翁带着两个黄发稚子悠然垂钓,本是绝妙的山水画。

江安义和范师本在一旁闲话,范炎中插言进来,两人侧耳倾听。老头子眉飞色舞谈至兴起,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回到了当年那个雄姿英发惊才绝纶的王佐之才。

看着风中白发,江安义有些心酸,这位老人绝对称得上是读书人的典范,这些天相处,江安义从老人身上感受到凛然风骨,让人肃然起敬。这样一位当代大儒,本应在朝中慷慨陈辞为万民谋利,只因不合天子心意,不得不隐居在小山村中,钓鱼自娱,让读书人感到灰心,难怪老人愤愤不平。

晚饭后是范家人相处的时间,江安义回到自己的住处。在书院养成记日课的习惯,江安义将一天所得、所思、所悟详细记下,当然也记下所不了解的东西。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六月,在范炎中的眼中,江安义有如一块璞玉般渐现光彩,学问增进的很快,争辨中一些看似判逆的想法让他深思,隐然有别开洞天的感觉,那些天马行空的思想对范炎中亦有启发。

有一次,江安义拿出日课来问他不解之处,范炎中无意中翻了翻江安义的日课,里面详细地记录了他上课的内容,对经义的见解,对时事的看法,争辩的依据和结论。范炎中问道:“安义,这样的日课你记了多少?”

厚达半尺的日课摆放在范炎中面前,范炎中从头翻看,不住地点头,对范师本道:“师本,安义这个习惯很好,你以后也要像他一样将当日所得所失记录成册,将来有机会写书,这便是最好的材料。”

江安义灵机一动,道:“圣人云‘立德、立功、立言,谓之三不朽’,先生状元及第,数十年间苦读不辍,为臣忠,为师严,为人仰不愧天,俯不怍人,何不效古先贤著书立言以传后世。”

范炎中眼神一亮,颇为意动,范师本在一旁也怂恿道:“安义说的极是,父亲德才兼备,育才多年,对经义的见解当世无人可及,著书告知后来者让他们能迅速掌握微言大义,这是件功德,当如圣人所言不朽于天地。”

范炎中兴奋地起身,一激动没站稳,身子一摇,江安义赶紧扶住他。范炎中情绪低落下来,用手一托胡须,摇头叹道:“须发皆白,老矣,时不待我。”言语中流露出无限感伤。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江安义脱口而出,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但求无愧于心,说得好。”范炎中重重地拍了江安义一巴掌,笑道:“小子,老夫若真能留下些文字于后世,当有你的名字。”

范炎中将江安义的日课借去,在范师本的协助下,仿照夫子文对话的格式,开始整理,暂名为《云水潭话》。一旦确立了目标,范炎中爆发出百倍地热情,潭边钓鱼休闲也变成了讲学,累得范师本和江安义一边钓鱼还得一边掏出笔随时记录范老爷子迸发的灵感。

六月如火,激情四射。江安义在范炎中暴风雨的洗礼下,小船已经能驾轻就熟地在风浪中航行,偶遇险情,亦能从容面对。原以为会这样悠游而学一段时间,一封来自泽昌书院的信打断了江安义的宁静。

信是山长寄的,顺带着捎来了刘玉善的信。山长的信只是简单的问候,嘱咐江安义要珍惜机会,勤加修习之类的话。刘学长在信中表达了歉意,他已经离开书院在家中备战乡试。

信中提及上次害他被抓是秦海明和张伯进搞的鬼,秦海明被开革出书院,找张伯进要什么东西,张伯进不肯给,秦海明吵闹开来。由于没有实证,书院并没有处置张伯进。张伯进决定返德州参加今年的乡试,刘玉善顺便问了一下江安义是参试。

江安义的心被刘玉善信点着了一把火,烧得口鼻冒烟,不得安宁,晚上静坐练功的时候差点走火入魔。第二天,范炎中看到江安义两眼通红,脸色青黄吓了一跳,忙问道:“安义,你生病了?”

江安义喉头肿痛,哑着声音答道:“上火了,急的。”

听完江安义讲述的原委,范炎中骂道:“此人如此下作,真为读书人蒙羞。安义,你可是有意前去参加乡试?”

江安义踌躇起来,他心中没底,如果能在范宅再学三年,江安义肯定自己能中举,至于现在,深浅不知。不过,张伯进就像一根刺扎在心头,想起就恨得牙痒痒,要是能在乡试中力压他一头,想想都解恨。

范炎中叹了口气,道:“年少快意恩仇,安义,既然你有心乡试,那就去试试。如果没中,就再回来,老夫家的大门为你大开。”江安义真是感激涕零,这样一来他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已是六月底,乡试在八月初九,参加乡试要回到县里办各种手续,算算时间不多了。江安义辞别范家人,快马加鞭赶回家。路经苍澜岭时,趁左右无人,从巨石旁取出埋藏的宝石。

七月六日,江安义回到平山镇。家中又变了模样,自家宅院旁边新起了三栋院子,应该是三个舅舅把家迁了过来。宅院前用条石铺路,人来车往,热闹得像集市。自家大门敞开着,有人背着筐出来进去,看到筐中金黄的稻谷,江安义想起来是收稻谷的季节了,娘来信说又买了不少地,这些该是收的租吧。

汪伯一头汗从门里出来,一眼瞧见江安义,忙跑上前笑道:“大爷怎么回来了,怎么没听夫人提起过。”

“临时有事,没跟我娘说。”江安义跳下马,把缰绳交给汪伯,大踏步迈进宅子。院子里堆满了谷子,大舅拿着称,正在过称,娘带着妍儿正在旁边看,二舅家的东水在低头记账,看样子在折扇店打磨出来了,做起事来有条不紊。

江安义蹑手蹑脚地走到妍儿身后,轻轻一扯她的小辫。妍儿尖叫地回过头,看见是哥哥,欢喜地跳起来扑到江安义的怀中,江黄氏看到儿子,惊喜地问道:“义儿,你怎么回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江安义将妍儿在手中颠了颠,逗得妍儿“咯咯”直笑。江安义抱着妍儿冲舅舅和表哥躬了躬腰,笑道:“我回来参加乡试。”

夜深人静时,江安义将房中的青砖橇起几块,刨出土,将宝石藏在里面,想了想,把那块银牌取了出来放在桌上,然后铺上土,盖上砖,走上几步,看看没有痕迹,这才放心。

坐在桌边,江安义拿起那块银牌,在灯下仔细地打量着,不用说银牌肯定与元天教有关,花纹很古怪看不出什么东西,睚眦兽两只凶眼爆出,一副狰狞好斗的样子。

将银牌在手中掂了掂,感觉银牌不像是实心的,江安义小心地摩挲着,感觉到睚眦兽的眼睛处有些古怪,手中稍稍用力,银牌扭曲变形,睚眦兽的眼睛居然突了出来,是两个铆钉。

小心地将铆钉拧下,银牌一分为二,中间叠放着一卷细纱。展开纱巾,尺许大小,密密麻麻地绣着花生粒大小的字,是名字、住处、身份,这是一份天元教的联络名单。

江安义惊出一身冷汗,他深知,自己手中这张轻飘飘的纱巾,关系着数百条人命,这是个祸根。江安义举起纱巾要往灯上凑,突然想起司马府中的事情,手一顿,转而将纱巾塞回银牌,将银牌放入怀中。

正文 第四十七章父子相计

德州府南门边有一处不起眼的宅院,这是张家的祖宅。六月中旬,张伯进从泽昌书院回到家中,他准备参加今年的乡试。张宅只有几个仆人,张伯进的父亲张宏充在刑部任郎中,家里人都在京师。

院子有些陈旧失修,天井的檐下长满了青草,张伯进坐在檐下读书纳凉,抬头看看四方的天空,暗想如果今年能中举,一定要把这宅子修一修,当年父亲就是在这里读书踏上仕途,如今自己也要像父亲一样从这里踏上青云。

想起父亲为自己的耗费多年心血编撰的《历科持运集》,张伯进心潮难以平静,自己一定不能辜负父亲期望,这次乡试不单要中举,还要考个好名次,争取夺得解元。

脑中闪过知道的对手名字,府学中有吴元式、赵南仲几人,这些人的文章自己看过,不足为虑;各县学中也有几个声望不错的人物,想来和府学中人差不多水平;同为书院出身的还有几人,至多能和自己相当,但自己有《历科持运集》,多二成胜算。

想到江安义,张伯进心头闪过阴影,此人才学不在自己之下,尤其是诗文,简直是天授其才,如果他也参加乡试的话倒是自己的劲敌。还有秦海明,此人被逐出书院,屡次来找自己索要《历科持运集》,自己当然不能答应。早早地回德州,一来为了备考,二来也是为了避开此人,此人纠缠不休,是个麻烦,不过只要自己中了举,那秦海明肯定就不敢再来纠缠。

天井内阴凉蔽日,一阵阵的穿堂风吹来,张伯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伯进。”恍惚中听见父亲的叫声,张伯进清醒过来,睁眼一看,真的是父亲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面前。张伯进一下子呆住了,张着口发不出声来,不知是梦是真。

“伯进,二年不见,不认识为父了。”张宏充慈爱地笑道。不是梦,真是父亲回来了,张伯进翻身滚落在地,膝行爬到父亲身边,抱住张宏充的双脚,喊了声“父亲”,声音哽咽,热泪直流。

“痴儿,莫哭。”张宏充的眼睛也湿润了,轻轻抚摸着张伯进的头,微笑道:“起来,让为父亲好好看看你。”

西窗烛明,张伯进父子在灯下夜话。桌上几碟小菜,一壶小酒,父子俩边喝边谈。

“为父此次休假兼程返家,是为进儿你的乡试而来。”张伯进替父亲斟上一杯酒,静静地听着。

“刚刚为父考察了你的课业,不错,进儿你在书院进益很快,学问已经不在为父之下了。”张宏充呷了口酒,看着儿子满意地笑道。

“孩儿不敢忘记父亲的教诲。”

“好,好,我儿大慰父心。”张宏充突然压低声音,道:“此次德州乡试的主考官是工部郎中马敬玄,他是为父的好友,为父曾有大恩于他。他在点中德州主考返家闭门途中,暗中派人送给为父一封信,你来看。”

张宏充满是神秘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张伯进接过信,心中怦怦直跳,今年的乡试已经稳操胜券了。打开信,是三张纸,第一张上写“可见矣”,字在纸头;第二张“至极也”,字在纸中;第三张“事然也”,字在纸尾,纸上标着一二三的数字。

张伯进对着烛光照了照,发现除了这几个字没有其他毛病。张宏进笑道:“不明白?”

将三张纸小心地塞回信中,张伯进笑道:“莫非是约定记号?”

“不错,乡试要考三场,这编号一的纸上写着‘可见矣’,意思是第一次考试的答卷上要在文章第一段出现这三个字,‘至极也’是第二场,在段中出现;‘事然也’是第三场的文章末尾。”

张伯进心中狂喜,除却自己真实的本事不说,有这暗记约定自己想不中举都难。看着父亲鬓边的白丝,想到多年来父亲为自己付出太多,张伯进起身,恭恭敬敬地跪在父亲身前,磕了个头,道:“孩儿不孝,让父亲为孩子费心了。”

“起来,你我本是父子,说这些做什么。”张宏充一把拉起儿子,道:“为父此生碌碌,就盼你能光耀门楣。”

“父亲怎么能算是碌碌无为,不说芸芸众生中有几人能官居五品,就说父亲撰写的那本《历科持运集》就是考生们求之不得的宝物,待孩儿得中进士之后,必要将此书公诸于众,让读书人都感怀父亲的恩德。”

张伯进激动地拿起酒杯,举杯至额,道:“孩儿敬父亲一杯。”

酒下肚,张宏充示意儿子坐下,夹了块肉在嘴中细细咀嚼着,慢慢地开口道:“为父在京为官多年,家中并无积蓄,京中的宅院还是租住的,说来让你们母子跟着我受穷了。”

张伯进知道,父亲为了编撰那本《历科持运集》,四处请人吃饭给人送礼,京师居本不易,那些俸禄怎么够开销,好在刑部任职多少有些油水,才够勉强支撑住这个家。

“此次乡试,是个机会。”烛光下,张宏充幽幽地说道:“德州乡试中举的名额只有二十个,参试的人却多达六七百,僧多粥少。进儿,如果说有机会让人中举,那人该花多少银子?”

张伯进眼前满是银光闪闪,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五千两。”张宏充一字一顿地定了价。张伯进被银山压住,呼吸地变得艰难起来。

张宏充一笑,道:“进儿还是见识少了,你要知道京师每次会试,有人一掷万金只求公卿出面为其说一句好言。”

张伯进彻底傻了,直呆呆地看着父亲,一掷万金传说中的故事,在现实中真有吗?这天下有钱人这么有钱吗?自卑、失落、不愤,无法形容的滋味在心头泛起,张伯进举杯饮酒,火辣辣地感觉从心中升起,是欲望。

张宏充看着儿子变幻着的面容,默然不语,儿子的感觉自己一样有,只是年岁渐大,京中为官历练多年,已经习惯了将欲望隐藏在深处。张宏充默默地为儿子倒了杯酒,微笑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进儿,只要你上进,一切都会有的,张家会成为世家,权势、财富、美人都将归于你的掌握之中。”

张伯进深深吸气,坚定地点点头,父子相对一笑,举杯共饮。

放下酒杯,张伯进思虑道:“父亲,如此一来,马大人那里如何交待?”

“无须交待,马敬玄与为父相交多年,为父曾暗中替他掩过一次大祸,这次是他回报为父,更何况为父打算将售卖的钱给他一半。他和为父亲一样清贫,好不容易有这次机会任乡试主考官,怎么可能不捞一笔。你放心,为父明天就派人在半路上等他,给他送信告知此事,算算日子,你马叔差不多应该离京了。”

张伯进放下心来,笑问道:“父亲准备售卖几个名额?”

“不宜过多,除你之外只能卖两个。明面上是科举考试,其实暗中早有分配,拿乡试来说,主考官至少有二至三个名额,当地官府会有二至三个名额,世家权贵又会出面捞几个,还未考试差不多一半就落入不同人的囊中。”

张伯进暗叹官场真是黑暗,自己如果不是有父亲这层关系,要想中举还真不一定。张伯进想了想自己的同窗,还真没人合乎条件,原本秦海明是最佳人选,可惜已经扯破了脸,反倒不能做他的生意了。

张宏充笑道:“此事进儿不用操心,这段时间你就安心读书,虽说有了保障,但考试的文章也要让人无话可说,中了解元,你马叔父的面上也好看。”

第二天,张宏充出门拜客,张伯进在家苦读,晌午时分,门前响起吵闹声。

张伯进远远听出是秦海明的声音,这小子居然找到了这里,又来胡搅蛮缠。张伯进站在暗处想了想,吩咐家人就说主人不在家。秦海明骂骂咧咧地走了,张伯进知道这小子绝不会轻易放弃,该想个什么法子对付他。

掌灯后张宏充回来了,满面春风,一身酒气。来到住处,揭起床内侧的一块暗格,将一叠银票放进里面,看来生意已经做成。果然,张宏充笑着招呼张伯进道:“进儿,你过来,让你看看该如何售卖举人。”

两张欠条,分别写着“太和七年德州举人某某某欠银四千两”,下面是落款手印。张伯进大奇,太和七年就是今年,乡试还未开始哪里来的举人?张宏充拿回欠条,放入暗格,小心地掩好。坐到椅上,倒了杯水,笑着指点道:“虽说是熟人交易,但数额太大,彼此间总要有个预防。我收了一千两的订银,告诉了他们前两场的暗记,其他的就打欠条了,考中后自然能按欠条收银。”

看张伯进有些不解,张宏充道:“三场暗记不能都告诉他们,万一马敬玄不慎搞混了怎么办,所以只能告诉他们两场,有了这两场要取中应该不难,你今后有机会不妨也这样操作。”

心中有事,张伯进有些心不在焉。张宏充发现儿子的不对,笑容渐渐收敛,问道:“进儿,你有什么心事?”

张伯进不敢隐瞒,将秦海明的事说了一遍,张宏充重重地一拍桌子,怒道:“糊涂,《历科持运集》何等重要,怎么能透露给别人知道。”

看到张伯进垂头丧气,张宏充心中一软,叹道:“家中给你的银两不多,你又不肯向家中要钱,所以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唉,为父不怪你,也是为父无能,不能给你更好的照顾。”

张伯进跪倒在地,流泪哭道:“孩儿不孝,不能为父分忧,父亲要若自责孩儿便万死难辞其疚。”

“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动不动就下跪,我只是气你不知轻重,被一点小利所迷。这个秦海明只是小事,一个商贾之子,居然敢威胁我家。”

张宏充语气森森,满是杀气,刑部郎中的威风显露无疑。

正文 第四十八章萧墙隐忧

在家的日子是最舒心的,一觉睡到自然醒,耳边没有了范老爷子的咆哮声,也是一种幸福。可惜这种幸福感没有维持多久,房门被“咚咚”拍得山响。江安义打开门,见是妍儿,想起来了,昨晚江安义答应妍儿带她去骑马兜风。

“哥,你真是大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我早就吃完了饭,娘还拉着我不让来找你,你怎么还没起床。快点,我要骑马。”在妍儿的一声声催促中,江安义快速地洗漱吃饭,换了身劲装,牵着妍儿去往牲口棚。

江家这半年来变化很快,酥白璧带来的利润是巨大的,江黄氏买地买到手抽筋,平山镇周围的空田空地荒山都被她买下了,现在江家是当之无愧的大地主。三个舅舅搬到旁边住,帮着照看田地,人手还是不够。有些家境困难的人找上门做短工、长工,这些事已经不用江黄氏过问了,田地这一块二个舅舅帮着做主了。

地多了,做活的人多了,家里用的牲口也多了,家里专门新辟的一个四合小院,作为牲口棚。牲口棚的地面上堆放着石磨、车架等杂物,长棚里关着七八只牛,左侧是马厩,除了木炭、红云,家里居然还养着两匹马,还有两头驴。

汪伯已经晋身为管事,照料牲口棚的差事换成了他的二儿子,汪小虎看到江安义,满面堆笑地上前奉承着。小虎没读过书,自小务农,所知道的奉承词有限,翻来覆去的就是那几句“高中状元”、“富贵满堂”吉祥话。

江安义看着汪小虎竭力讨好着自己,笑道:“小虎哥,你是个实在人,不要学那些油嘴滑舌的人说话,做好活比什么都强。”

汪小虎“嘿嘿”地笑着,挠着后脑勺憨厚地笑道:“俺爹说了,见到大爷要还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就要用棒子削俺。”

妍儿“咯咯”地笑着,从地上捡起根木棍,作势要向汪小虎打去。江安义连忙喝住妍儿,在汪小虎的帮助上替木炭披上鞍辔,将妍儿先放上去,让她抓牢缰绳,自己牵着马,带着妍儿出门。

妍儿坐在马上,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嘴里不忘告状:“二哥成天不着家,让他带我骑马玩总说没空,还说女孩子不要骑马。大个子除了听娘的话,整天就知道练武,一点也不好玩。”

前两天方至重回了安龙寺看叔叔,江安义有些想念这个铁塔般的猛汉,半年不见,不知他的功夫增进了多少,这半年自己每天按时调息打坐,自觉内劲比以前强劲了不少,真想和他再试试身手。

“哥哥,等等我。”身后响起马蹄声,院中的仆人惊恐地闪到道边,安勇骑着马跑了过来,后面跟着三舅的小儿子东泉,也骑着匹马跟在安勇的后面。东泉和安勇的年岁相同,昨天听娘说两人吃住玩在一起,关系最好。

江安勇勒住马,笑道:“哥,你带妍儿去玩怎么不叫我,我昨天还想着骑木炭出去威风一下呢。”

东泉从安勇身后探出头喊了声“表哥”,又缩了回去,连江安义冲他点头示意也没看见。

妍儿冲安勇做了个鬼脸,绷着脸道:“叫你每次去玩都不带我,大哥带我去玩也不叫你。”

江安义有些不高兴,院中往来的人不少,安勇在宅内纵马,万一马惊踏伤了人怎么办?难怪娘说起安勇一脸愁容,看来自己有些纵容安勇了。父亲还在的话,一定会好好约束安勇教他做人的道理,父亲不在了,自己做兄长要肩负起这个责任来。

刚回家,江安义不想板脸,笑道:“你一天到晚找不到人我也不知道你还在家,既然这样就一起到外面溜溜马去。院子里人多,不要骑马。”

跳下马,江安勇凑到哥哥身边,笑嘻嘻地道:“哥,这半年你教我的五步拳我可没落下,至重哥又教了我不少拳腿,现在我可是个高手了,两个东泉都不是我的对手。”说着横了一眼东泉,东泉在一旁小鸡啄米般地点头,替表哥长脸。

大道上人来人往,江安勇显然平日里惯了,翻身上马,一搂缰绳,呼喝道:“小心,马来了。”红云开始小步跑起来,道上的行人纷纷闪到两边,东泉一脸笑容,紧跟在后面,转眼间奔出老远。

妍儿大声嚷道:“大哥,二哥跑远了,咱们快追他。”

江安义没有上马,他的耳边清晰地传来路人的议论声。

“江家的二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这大道上也是骑马的地方吗,踩到人看他怎么收拾?”

“赔几个钱呗,谁让人家有钱,听说县里的酥白璧都有江家的股份。”

“唉,江家祖坟埋得好啊,生了个会读书又会做生意的大儿子,连带着小的跟着享福。前两年这小子还在我家放牛呢,谁能想到转眼间换了命,老子豁出去,砸锅卖铁也要让四小子去县里读书,说不定也能像江家大小子那样考个秀才。

……

江安义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被人指后脊梁的滋味不好受。妍儿听不到这些风言风语,一个劲催促道:“哥,快点啊,二哥都看不见了。”

牵着马,缓步从人群中走过,冲着那些脸上挂着笑容的乡亲打着招呼,江安义明白这些笑容多半是假的,这些笑容不是给自己的,而是笑给自家财势的,两年前刻薄的话语同样出这些人的口中。

离开大道,江安义骑上马,带着妍儿小跑了一段,看到安勇和东泉在前面等他。见到哥哥,江安勇埋怨道:“哥,怎么这么慢腾腾的,我和东泉都等你老半天了。咱们比一下,你带着妍儿,木炭跑不快,这次红云一定能超过你。”

江安义冷着脸道:“大路上人那么多,你和东泉怎么骑着马乱跑,踩到人怎么办?”

“没事。”江安勇满不在乎地道:“我骑马的技术可是老王叔教出来的,再说真踩到人赔些钱就是,怕什么?”

江安义看着安勇,这还是当年在雨中脱下蓑衣披在自己身上的弟弟吗?两年时光对一个人的改变有如此之大吗?江安义的心变得沉甸甸,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失职了,要让安勇真正无忧地快乐一生,有些道理还是要他明白。

心中有事,情绪不高,江安义带着妍儿随意地跑了一圈就回了家。妍儿看出哥哥有心事,乖巧地轻声问道:“大哥,你在生二哥的气吗?其实二哥挺好的,每次去城里都记得给我和娘买东西,就是有点贪玩。大哥,你不要骂二哥好吗?”

江安义摇摇头,牵着妍儿的小手踏进正屋,边走边道:“哥不是生安勇的气,而是觉得对安勇太不关心了,生自己的气呢?”

生自己的气,对妍儿来说过于深奥,既然不是生二哥的气妍儿就放下了心事,笑道:“二哥给我买了好多娃娃,还有老虎、兔子,我去抱来给你看。”

正屋内大舅和二舅正和江黄氏说话,看到江安义进来,大舅笑道:“安义,我和你二舅商量请你吃个饭,这宅子建起来你还没来过家里,今天上我家,明天上你二舅那,老三不在家,他那里等他回来再说。”

二个舅舅穿着时下流行的员外白凉衫,显然还有些不习惯身上的长衫,时不时地用手扯上一扯,露出几分窘促来。江安义总觉得穿员外衫的两个舅舅不如穿着粗布短衫的舅舅来得顺眼。

舅舅相请,那还有什么说的,一家人早早地提着东西上门,就在自家宅子旁边,依次排开的三座三进的宅院,分别是三个舅舅的新家。宅院间的院墙开着角门相通,平时走动非常方便,这次是做客,一家人走大门。

折扇和酥白璧的红利,江黄氏每个月都分出两成给了三个兄弟,酥白璧的利润惊人,即使是两成利润,分到每家都有几十两银子,再加上家中小孩在外做事的收入,三个舅舅家也阔了起来。

为了欢迎自己,舅舅不余余力,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流水般地端上来,舅妈大声地呼喝着仆妇小心手中的碗碟,这些是三舅托人从端州买来的上好瓷器,自家也有一套。三舅特地从城里赶了回来,举手投足间带着从容自信,三舅妈哭哭啼啼地向他诉说三舅在城里找了个小婆,表兄妹穿起了丝衣,毫不爱惜地将油手揩在衣服上……

灯光下,江安义觉得心烦气躁,这几天的种种让他心神不宁,自家和舅舅家散发出暴发户的铜臭味,没有积累的富贵是不会长久的。看着摇曳的烛火,江安义的心飘忽不安。

书桌旁,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总想起安勇纵马的情景,安勇已经不小了,自己不能再纵着他,再纵他是害了他,史书上记载着庄公和其弟共叔段的故事可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平安喜乐,是自己要为家人带来的幸福,不过,穷家乍富,暴露出隐患,财富可能反成取祸的根源。要想富贵长久,就要立出些规矩来,让家人照规而行。过年时自己跟三舅提过要办家塾,现在看来要马上实行了。

正文 第四十九章俚语家规

第二天一早,江安义找到娘,把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遍。江黄氏拍着大腿道:“义儿你说的太对了,安勇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娘也说不动他,连妍儿变得也有些不听话了。你爹死的早,你不在家,娘一个妇道人家,心里急也没办法。”

“你舅舅家的兄弟姐妹原来还好,有钱后一个个就像变了个人,特别是东泉,一天到晚勾着安勇就知道惹祸,你大舅二舅就是泥菩萨,只知道做活哪会管家,你三舅成天不着家,在外面还养起小的来了,秀兰有事没事就来我这里哭,弄得我烦心死了。唉,这有钱啦有时也不见得是好事。”

……

江黄氏絮絮叨叨地好一通埋怨,江安义等娘的牢骚发完了,道:“娘,你也不用太焦心,趁现在还没出事,我想定个家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说清楚,让大家都明白,谁要犯了事就按家规处置。”

“好好好,娘也觉得家业大了该有些道道,不能和以前一样糊里糊涂过日子。义儿,你说,该怎么定?娘听你的。”

江安义笑道:“这事不能由我说了算,得把舅舅们都请来,大伙商量着定,要不然一家人要闹生分的。”

江黄氏捂着嘴笑,道:“你的舅舅你还不知道,除了三舅认识几个字,你大舅二舅跟娘一样,大字不识,能定什么家规?”

“娘,话不能这样讲。”江安义微笑地看着娘,这两年家境好了,娘的脸色变得白里透红,风韵十足。江安义暗叹了口气,爹死的太早,娘受苦了。“家规并不要什么圣人言语,不是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吗,咱们家的家规就挑些‘老人言’写上去,大家听得懂,人人都知道,做起来就不会有难处。”

“这法子好,我这就让人叫你三个舅舅去。叫安勇他们也来听听,别到时说不知道。”江黄氏急火火地站起身,喊人去叫三位舅老爷和侄少爷。

一柱香后,江家正屋内挤满了人,江安勇和几个表兄弟在一起嘀嘀咕咕,不时地爆发出欢快的笑声。妍儿带着几个表姊妹在侧门探头探脑地张望,江安义看到妹妹,举手相招,妍儿高兴地跳起来,跑到哥哥身边,得意地向门外的表姊妹们昂着头炫耀着。

江安义想了想,出声道:“大家都进来听听吧,遵守家规不光是男人的事,女子也要遵从。”

江黄氏小声地告诉三个兄弟请他们来的意思,大舅黄开山笑道:“这样的事俺们哪说得上来,让义儿弄好了告诉大家,哪个兔崽子敢不听看我不抽他,这些日子我也觉得不对劲,家里作的太过了。”

三舅瞪了一眼正和妍儿打闹的小女儿,转过脸来道:“这是大事,义儿说的不错,一个大家族是得有些规矩。红儿,不要和妍儿抢玩具,到爹旁边来。”

江安义看到屋内乱糟糟的场景,提高嗓门道:“我先说一句吧,老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长辈的话晚辈要遵从。”

这句话立时得到三个舅舅和娘的点头同意。二舅黄开路道:“我记得爹在世的时候常说‘做人不能忘本’,安义,你看这句行不行?”

“当然行,外公说的好极了。”江安义提笔将这句记在纸上。江黄氏插嘴道:“爹这句话我也记得,现在老三就有些忘本了,还养起小婆来了。”

黄开林尴尬地道:“姐,说正事呢,你提这事干啥?”

三舅妈气哼哼地道:“这怎么不是正事,今天当着大伙的面,你说清楚,那个娘们你打算怎么办?”

黄开山沉下脸,道:“老三,这事你做的是不地道,秀兰跟着你拉扯这些孩子吃了多少苦,你可不能忘了本,有了两个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要不然哥可饶不了你。”

“行行行,大哥、三姐你们别说了,我回去就将她打发了。”黄开林敷衍着,岔开话题道:“我也想起一个,‘人怕没脸,树怕没皮’。”

众人兴致很高,七嘴八舌地抢着说,一下子就集了数十条,江安义从中挑了二十条记好,清了清嗓子,一一念给大家听:“‘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人往高处走,鸟向亮处飞;穷莫失志,富莫颠狂;和气生财,忤逆生灾;人越嬉越懒,嘴越吃越馋;有理赢,没理输;天凭日月,人凭良心’。”

念完之后,江安义问了一句:“大伙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大舅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都是些平常说的话,连妍儿都听得懂。”妍儿听到舅舅说她也听得懂,不懂也得装懂,连连点头表示她懂了。

江安义拍拍妍儿的小脑袋,笑道:“那我考考你,‘人往高处走,鸟往亮处飞’是什么意思?”

妍儿歪着头想了想,忽扇着大眼睛道:“哥,是不是说人走路要往山上走,小鸟要向着太阳飞。”

众人哈哈大笑,江安义解释道:“这是说做人得努力上进,就象鸟儿自然向光亮处飞一样。”妍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会将这些家规刻在竹简之上,以后大家就要照着家规行事,如果谁有违背,请三个舅舅和我娘处罚,大伙同意不同意?”

听到要责罚,正屋内静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覤,不开声。江安勇哼哼唧唧地站起来道:“哥,我不识字,这么多家规我也记不住啊,要不,我就算了。”

“安勇,你还想算了,首先就是你要照做,要不然我用大竹条子抽你。”江黄氏柳眉倒竖,厉声喝斥着。江安勇一缩脖,坐回位置上,不敢再吭声,旁边那些蠢蠢欲动的表兄弟们也不敢吭声了。

江安义道:“安勇说的也有道理,不识字要记这些家规确实不容易,而且就算硬背下来也不见得知道是什么意思。”众人脸上泛起笑容,江安勇高兴,哥哥就是偏向自己,知道自己不愿意受约束,替自己说好话呢。

将安勇等人的笑意看在眼里,江安义心中暗笑,接着道:“过年时三舅和我说起要办家塾,正好两件事放在一起办,我打算请个先生到家里来教大家识字,家规里可有‘三代不读书,不如一窝猪’,你们不想变成猪吧。这些家规看似简单,其实里面蕴含着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要先生教你们识字,逐渐把道理讲给你们听,你们才会真正明白家规的意思,自然也就记下了。”

大伙苦了脸,刚才说的欢实,现在一听要读书识字了,不能再成天地撒欢,每天要坐在家塾里被先生管着,听说背不出书还要打板子。纷纷把目光投向家长,希望能从自家父亲的脸上看到反对的表情。

黄开山一拍桌子,喝道:“江黄两家有今天靠的谁?没有义儿你们还在田里刨食,不要说读书,你们从私塾门口过人家都嫌你们身上脏。现在有机会让你们读书了,一个个还像上大刑似的,怎么,不乐意,不乐意从明天开始跟我下田去。”

大舅一通咆哮,吓得众人如同雨打的鹌鹑,不敢开声。

三舅笑道:“读书总是种田强,东河、东水几个你们也看到了,以前在家时跟你们一样,现在走出去也像模像样的,在外面别人得叫他们黄先生、黄管事,至于三舅我,”黄开山自得地摸了把胡须,道:“他们管我叫黄员外。”

看到众人露出羡慕的眼色,黄开山趁热打铁道:“外面的花花世界可好看了,你们不想一辈子呆在乡下吧,你们看安义书读的多,走到仁州去了,将来还要去京城,去各地任官。你三舅不认识多少字,但也到过文平府,德州地面上没有我没去过的,东河他们到过的地也不少,为啥?就是因为他们认识几个字。”

江安义暗暗佩服,姜还是老的辣,三舅一席话说的众人动心了。

家塾的地点放在江家,二进院有一处小院落,原是用来待客的,腾出来收拾好给先生住。先生的人选江安义也有了,以前县学里的一位同窗,周昌华周秀才年近五十。周秀才为人老实敦厚,饱读诗书功底深厚,奈何运道不足,六次赴举不中。孙辈出世后,周秀才息了上进之心,安心在家开私塾教书。

江安义亲自到周秀才家中请人,以二十两年资请他到家中就塾。周秀才开私塾年收入不过七八两银子,这一下子翻了一倍多,平山镇离县城也不远,江安义与他约定每日半天课,每旬歇一日,节庆日照歇,这条件是一等一的丰厚了,周秀才欣然同意。

就馆的时候出了点小状况,妍儿闹着也要上学。因为事先没有讲过,江安义有些不好意思,倒是周秀才得知后笑道:“令妹才八岁,无妨的,我孙女也跟着我识些字,女子将来相夫教子能知理识字也是极好的,如果你觉得男女有妨,就用竹帘围一下好了。”

家中事先议定,十六岁以下的人都要到家塾就学。江安勇苦着一张脸在哥哥面前磨叽:“哥,我还要练武呢,哪有时间读书,要不我就算了,反正有哥你在,将来你去哪我就跟到哪。”

江安义不理他,板着脸道:“不行,读书只用半天,余下的时间练武足够了。安勇,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再一天到晚地胡闹,我已经跟娘说过了,你要是再不听话可真要用大竹片抽你了。”

周秀才端坐在书塾正中,受了孩子们的拜师礼,妍儿和红儿在竹帘里面向先生飘飘万福,接过江安义递过来的戒尺,家塾正式开始了。

正文 第五十章暗送无常

虽然乡试在八月初九,七月十八日江安义和郭怀理就早早地来到了文平府,用郭怀理的话说,早来点,好扬扬名声。

还住在那家连升客栈,有钱了,两人包了个小院,关上门,来来去去的“之乎者也”声传不进耳朵,算是闹中取静。

屋内,郭怀理脱成个光膀子,摇着大纸扇,对江安义道:“小江,要不是为了你,哥哥才不受这罪,这大热的天,呆家多舒服啊。”

江安义真想翻白眼,分明是你自己死气白咧地要跟着来,反倒怨上了我。不过江安义知道这个干哥哥就是嘴不饶人,对自己确实很关心,知道自己参试,硬说他是福将,有了他助威,肯定高中,一块跟着来了。

郭怀理道:“小江,这次来我带了一箱白纸扇,你字好,有空把‘人闲桂花落’、‘舟自横’写在扇子上,对了还有你在安阳王府做的那首《点绛唇》一定要写上,哥哥我要以诗会友。一来替你扬扬名声,二来也让人知道我郭诗仙是江诗仙的哥哥,顺带也帮咱们的竹扇做做宣传。”

说到兴起处,郭怀理还捏着嗓子唱了几句“韶音奏,两行红袖,齐劝长生酒”,把江安义一身的寒毛都唱得高高树起。

郭怀理的主意很见效,江词仙前来乡试的消息很快在文平府传来了,安平王府一曲惊人,词仙之名广为传扬,以诗文名动公卿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雅事,这样的名人出现怎么能不结交一番,与人说起也好增加声望。

前去拜访的人无不被郭怀理挡了架,要吃饭喝酒胖子奉陪,要吟诗会文胖子奉陪,要青楼叙话更要胖子奉陪。实在没法子,江安义悄悄地离开了连升客栈,远远地找了家清静地读书。

张府。张宏充从外面回来,把张伯进叫到自己的房间,没头没脑地问道:“江安义你可认识?”

张伯进一愣,父亲怎么会知道江安义的名字,简单地把江安义的情况说了一遍。张宏充沉着脸思虑了半天,道:“现在文平府都在传词仙江安义前来参加乡试,纷纷议论他在安阳王府一曲打动王爷的事,都说以他的才华准能高中举人。这是在养望,相比之下,进儿你就没有多少人知晓了。如此一来,义儿你要取中解元就有难度了。”

张伯进咬着牙,怨恨地道:“这个人就是我命中的克星,我做什么事总要被人破坏。可恨,那次在苍澜岭没有杀死他。”

“什么?”张宏充一惊,瞪大眼睛看着儿子。

这件事张伯进没敢告诉父亲,现在说漏了嘴,不敢隐瞒,只得把自己和秦海明设计杀害江安义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抽在张伯进脸上,张伯进“扑通”一下跪倒在父亲身前。张宏充颤抖着手指着张伯进,“孽畜,你好生大胆,居然敢谋害人命,你不想活了。”

“孩儿是一时昏了头,听了秦海明的话,这才做下后悔莫及的事来。”

站起身,来到门外四下张望,发现没人,张宏充关上门,压低声音道:“畜生,你做下这等事居然不告诉为父,一旦事发,便是为父也无计可施。”

张宏充急速地在房间来回踱着,张伯进不敢打扰父亲的思路,悄悄地往壁角挪了挪,等父亲发话。

老半天,张宏充停住脚步,冷森森地道:“早知就不该放那秦海明生路,他死了什么事情就都没了,都怪你这个畜生不早告诉我。”张伯进不敢做声,自从父亲说秦海明只是小事后,秦海明就再没有出现过,张伯进也不敢问父亲用了什么手法让秦海明不敢再来纠缠。

“江安义也绝不能留,这小子就是个祸害,一旦被他知道苍澜岭的事,对你极为不利。”张宏充用腿踢了一下张伯进,喝道:“滚起来,你且在家安心看书,秦海明和江安义的事情为父自会解决。”

等张伯进离开,张宏充坐在桌边盘算了半天,起身从床上暗格中取出欠条,揣入怀中,出了家门。

外面已经黑了天,店铺的灯笼照亮街道,张宏充专挑暗处急急而行,一柱香的功夫来到一处大宅门前。片刻之后,有人将他迎进宅内,来到屋中宾主落座。屋内装饰华丽,四角放着冰盆,一片清凉。

“张兄夤夜来访,不知有何指教?”主人衣着华丽,面色红嫩,精心修饰过的短须在烛光下黝黑发亮。丫环献上冰镇酸梅汤,白玉碗外挂着晶莹的水珠,让人食欲大开。

张宏充没急着说话,先是呷了一口酸梅汤,入口酸甜冰爽,暑气全消。主人慢幽幽地理着胡子,身旁两个丫环轻摇着蒲扇,轻风徐来,有如神仙中人。张宏充以目示意,主人明白,手轻挥,屋内侍立的仆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张宏充从怀中掏出纸条,递给主人,道:“景山兄,张某有一事拜托。”

主人接过纸条,扫了一眼,随手丢在桌上,淡淡地笑道:“张兄此事非同小可,四千两银子啊,够买好几条人命了。”

“只要两条命。”话语有如幽冥中吹来的冷风,屋内顿时凉了几分。

主人抚须的手一顿,白皙的手被黑须衬得如同女子。随即,手又开始轻轻地抚摸胡须,主人微笑道:“张兄,你知道我家不缺银子。”

张宏充的眼光一黯,道:“你我多年好久,这次就算我欠景山兄一个人情。”

主人轻笑道:“刑部郎中的人情倒值两条人命,张兄说来听听。”

一柱香后张宏充离开了这所宅院,走出十余步远,来到暗处回望豪宅,两只红灯笼就像巨兽的双眼择人而噬。张宏充打了个寒颤,低下头匆匆离开。

主人一个人坐在屋中,一只手理着胡须,一只手下意识地在欠条上划着圈,轻声自语道:“什么人能让张宏充花四千两银子买命?来人。”

随着喊声屋外闪进一名黑衣汉,双手叉拳道:“老爷吩咐。”

“去查查江安义和秦海明,这两个人是什么人,与张宏充有什么恩怨?”

一个时辰后,黑衣汉回到屋中,屋内的仆人自觉地离开掩上门。黑衣汉禀道:“禀郭爷,秦海明是秦川仪的儿子,和张宏充的儿子张伯进是同窗,最近起了冲突,前不久老爷还派手下教训过这个秦海明。江安义是个参加乡试的秀才,与张伯进一起在泽昌书院读过书,两人有什么恩怨不明。不过这个江安义有点名声,安阳王府寿宴曾以一曲唱词得到王爷赏赐。”

“哦,莫非是那‘两行红袖,齐劝长生酒’?”

“正是此人。”

郭景山笑道:“张宏充的人情不能不卖,谁让爷有用他的地方,只是可惜了这词仙。”

黑汉凑趣道:“昨天郭爷到醉花楼,阿彩姑娘唱的就是这词仙的《点绛唇》,郭爷还说她唱得又娇又媚呢,就是不知道她在房中给郭爷唱得怎么样?”

两人猥琐地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郭景山吩咐道:“黑子,派两个弟兄将秦海明和江安义结果了,手脚利落点,最好是别让人发现,现在风声紧,不要惹麻烦。”

“郭爷,您放心吧,弟兄们都是老手,对付两个鸡崽般读书人还不是一刀了断,您就放心吧。”黑子大咧咧地道。事实并不如黑子想像的那样简单,两个手下在文平府逛了一天,愣是没找到秦海明和江安义。

秦海明上次被人教训了一顿,知道是张伯进派人对付他,又怕又气,躲在自家暗中想坏主意,不敢出门。而江安义,根本就不住在连升客栈,那两个倒是看到了出来进去的郭怀理,可这胖子跟黑爷交待的江安义一点也不像啊。

将两人痛骂了一顿,黑子想了想道:“派人在秦家门前盯着,我就不信那小子不出门。至于江安义,那胖子不是说他是江安义的哥哥吗,绑了他,留个信,让姓江的来赎人。”

倒霉的郭胖子酒醉饭饱地回到客栈,刚推开小院的门,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就架在了脖子上,一块臭抹布塞入口中,紧接着眼前一黑,被套入布袋,从后门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早上,小二来送洗脸水,一眼看到门口插着把匕首,“哐当”一下,脸盆摔到了地上。小二鬼哭狼嚎地去找掌柜,掌柜精明,连忙对着聚过来的众人道:“没事,没事,郭爷病了,我这就去请大夫去,大家别去打扰他。”

一把把小二拉到僻静处,喝问道:“嚷嚷什么,让人知道店里遭强盗了,我这店还要开吗?”

取下纸条,掌柜的见多识广,一看就知道郭怀理让人绑架了,看来是要想银子。郭爷跟江爷一块来的,郭爷人前人后地说他们是两兄弟,现在郭爷出事了,当然得找他兄弟了。

悄悄地吩咐小二出门找人,都是开客栈的,熟门熟路,很快,江安义急匆匆地赶来了。

正文 第五十一章觅踪救人

“姓江的,三更天,城西通济桥,带银子赎人,敢报官,等着收尸。”纸条上横倒竖歪两行字,透着狰狞。

掌柜的哭丧着脸,低声道:“江公子,你看怎么办?要是办了官,我这客栈就要关门了,客人还不得吓跑了。”说着说着,掌柜的就要给江安义跪下。

江安义没理他,进屋查看了一番,房内的东西很规整,包裹里的几十两银子也还在,抓人的人不是为了银子。不是为钱那就是为人,纸条上有“姓江的”三个字,说明对方针对的人是自己,郭胖子受了自己的连累。

好友被自己牵累,江安义心如火焚,如果劫匪在眼前,真想用匕首捅他几个窟窿。最担心的还是郭怀理的安全,如果出个万一,自己真不知道如何面对。

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越是心急越要沉住气,江安义冷着脸看了一眼跟在身边陪笑脸的掌柜,道:“人是在你的店里失踪了,怎么说你也难逃法责……”

“唉呀,江大爷,您可得救救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九口人就仗着这小店混口饭吃,如果让官府知道了,我这小店就开不下去了。江爷,您可怜可怜我一家人,千万不要去报官。”

不等江安义把话说完,掌柜的就跪倒在地,声泪俱下。江安义看他叫得声嘶力竭,两只眼珠乱转打着主意,分明是想找同情逃脱罪责。

江安义厌恶地看了一眼掌柜,厉声道:“不报官也行,你派人打听打听,昨天夜里谁看见了什么?这两天你店的附近有什么异常?”

店小二想起来,道:“这两天我发现‘公鸡’老在店旁边转悠……”

“吴阿三,你乱说什么,不要命了。”掌柜的瞪起金鱼眼,大声地喝斥着店小二。

江安义气不打一处来,这掌柜的着实可恶,冷笑道:“看来掌柜的是想吃牢饭了,包庇劫匪,说不定这家店就是黑店。”

“哎呦喂,可要了我的命了,这不是两大难为小嘛。”看见江安义甩袖子往外走,掌柜连忙上前拉住江安义,恭身赔笑道:“江爷,您消消气,我不是怕惹事吗?吴阿三,你知道什么就跟江爷说吧。”

“我这两天看到街上的‘公鸡’带着个青皮老在店前店后打转,还寻思掌柜的怎么没给例钱,可是他们只是打转没进店,所以没往心里去。”吴阿三一边瞧着掌柜,一边畏畏缩缩地道。

“公鸡是谁?”

“是这条街上的无赖,靠着勒索店家过活,唉,我们开店的苦啊。”

江安义打断掌柜的话,直接道:“你赶紧派人到四周问问,昨晚有没有人看到‘公鸡’,还有这‘公鸡’有没有后台?”

前门人来人往,不可能劫走人没谁发现,江安义来到后面的角门,门外是个胡同,门口的青石板上还清晰地留有混杂的脚印,郭怀理应该是从这里劫走的。江安义顺着脚印出了胡同,外面是大街,失去了痕迹。

回到小院,等了片刻,掌柜的急匆匆地来了,道:“江爷,昨晚有人看到有辆马车从小店后门出了胡同往南走了。”

“可看清是什么人驾车?是不是那‘公鸡’?”

“天太黑,看不清人。”

“那马车可有标志?”

“就是街上寻常的马车,没什么标志。”

江安义发现掌柜的目光转动,言语闪烁,问一点答一点,显然是在敷衍自己,从他嘴中问不出什么来。思忖片刻,江安义让掌柜的把店小二吴阿三叫来。看到吴阿三一副心惊胆颤的样子,江安义就知道掌柜的在路上肯定威胁过小二。江安义用手一指门,毫不客气地冲着掌柜道:“你出去。”

掌柜的面红耳赤地出了门,在门口站了片刻,往前走了。

“阿三哥,不要怕,你坐。”江安义换了笑脸,让吴阿三坐下说话。

吴阿三反倒往后缩了缩,恭敬地道:“小的不敢,江爷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江安义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绽五两重的纹银,放在桌上,道:“阿三哥,我有些事问你,只要你答的好,这五两银子就送给你。”

小二眼睛一亮,惊喜地道:“江爷,您说的是真的,您尽管问,不是我吴阿三夸口,这文平府的大小事我差不多都知道。”

“好。”江安义想了想,决定先从容易的问起,“这城西可有座通济桥?”

“有,出西城门,沿着官道走出两里路,往左一拐,不远处就是通济河,河上有座石桥,就是通济桥。”

劫匪将时间定在三更天,那时候城门已关,所以郭怀理很可能就藏在通济桥不远。江安义问道:“通济桥边可有村庄、住处?”

“对,通济桥边有个庄子,是郭爷的农庄,那里的田地都是郭爷家的,看庄子的人也是郭爷的家仆。”

“郭爷?”

“您不会连文平府的郭爷郭景山都不知道吧,这位爷可是豪富,在文平府至少有二十多家铺面,城外的田地数以千计,府里的大官都是他家的常客,听说在各地都有买卖,在京城都有铺面,认识不少达官贵人。”吴阿三说起郭景山变得眉飞色舞起来,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嘴里滔滔不绝地学说听来的传说。

郭景山,江安义心头一动,这个名字好象在哪里听过,猛然一惊,想起来了,这个名字出现在银牌内丝巾上,江安义清晰地记起“文平府郭景山”六个字在纱巾的偏上处,自己当时还想是不是跟郭胖子家是亲戚,后来旁推侧击地探听过不是,才放下心。

难道是自己杀死齐开山的事泄露了,元天教找自己报仇来了,江安义越想越怕,沾染上这个怪兽,不死也得脱层皮。

吴阿三见江安义有些出神,讷讷地停住嘴。

江安义回过神来,又问:“‘公鸡’长什么样?他是谁的手下?和郭爷有什么关系吗?”

“‘公鸡’长得五大三粗的,说话老是伸脖子,所以大家叫他‘公鸡’,他是谁的手下我就不知道了。”吴阿三费力地想到,“好像有一次我听他手下的青皮提过什么‘黑爷’。‘公鸡’是什么东西,凭他也想结交郭爷,一个在天下,一个在泥里,隔得太远了。”

江安义又问了几句细节,然后将银子抛给吴阿三,吴阿三千恩万谢地走了。

坐在屋内想了半天,江安义越想越不安,如果真的是元天教的话,郭怀理的性命难保。江安义再也坐不住,出了门,牵了木炭,来到兵器铺,选了把牛角尖刀,又到成衣铺买了身黑色的劲装,放在包中,然后骑着马出了西城。

按照吴阿三指点的方向,江安义看到了通济桥,通济桥不远有处农庄,出出进进的非常热闹,江安义不敢靠近。刚到午时,江安义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大树下露出浅黄的酒招,骑着马走了过去。

听到响动小二迎了出来,将木炭系在店外的竹竿上,热情地招呼江安义里面坐。店内只有一桌客人,小二殷勤地问江安义吃什么?江安义哪有心吃东西,随便点了两个菜,盘算着该如何向小二打听消息。

只听隔壁桌的客人讲:“我刚才从庄上过,看到庄子里正往外运粮食,一车接一车,足足装了三四十车,听说要卖到西边去。”

小二端着菜过来,接嘴道:“那些粮食算什么,这方圆百十里都是郭大爷的田地,他家光粮仓都有好几囤。”

江安义有了主意,匆匆吃过饭,骑着马过了通济桥,前面有个村子。村头那家的院中晾晒的粗布衣服,江安义帮忙收下自己穿上,将身上的衣服塞进装劲装的包袱皮里,本想顺手系在竹篙上,又怕出事,干脆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系上。村子旁边是山林,将木炭放在林中深处,包袱系在木炭身上。

拍拍木炭,让它自己吃草,江安义在地上打了个滚,经过农田时捞了点泥抹在脸和衣服上,自觉跟农人的形象差不多了。赶到农庄时庄内正往外赶车,乱糟糟一团。江安义低着头,趁人没注意,溜进了庄内。

江安义挑人少的地方走,想撞个人问问情况,前面有个小跨院,在竹林深处,来到门外侧耳倾听,静悄悄没有人声。

推开虚掩的院中,一股檀香独特的香味扑鼻而来,是香堂。江安义刚想离开,门外响起马蹄声,正奔香堂而来。院中三间屋,正中是香堂,两边的耳房锁着,江安义窜入香堂,四处一扫,正中供奉着老君,两侧无处可掩藏。

马车停在门外,院门推开,脚步声响起,江安义情急生智,一猫腰窜上供桌,藏在老君像后。

“这死胖子,真够沉的,累得老子一身臭汗。”说话声音由远及近,“咚”的一声,什么东西扔在地上。江安义偷偷地探身张望,香案前冲着两条大汉,脚下放着一个麻袋,正在扭动。

“黑爷刚才吩咐了,让我们将这胖子处理掉,就埋在香堂后面,赶紧的,别惹黑爷生气。”说话那个汉子伸长着脖子,费劲的样子。

“公鸡”,江安义心头一喜,看样子麻袋里的应该是郭怀理了。万幸自己来得早,要是真到三更天换人,恐怕郭胖子早死了。

“这大白天的,别让人看见,等天黑吧。昨晚忙了一夜,先吃点东西打个盹,三更天还要结果那个姓江的。”另一个人一手提着个袋子,说话间从袋中掏出几个油纸包打开,烧鸡、卤肉,还有七八个馒头。

两人盘腿而坐,公鸡撕下条鸡腿,边吃边道:“黑爷说了,晚上那姓江的如果真带了银子来就归咱俩了。青皮,有了钱哥请你上醉花楼乐乐去。妈的,这么干,要是有壶酒就好了。”

“前面送粮招待庄客,我去瞅瞅去,看看能不能顺壶酒回来。你少吃点,等等我。”青皮站起身,出了院中。

香堂只剩下公鸡一人,好机会,江安义一抬腿,老君像飞出,重重地砸在公鸡身上,还没等公鸡反应过来,寒光一闪,公鸡惨叫一声,胸膛被尖刀刺穿。

幸好两人吃东西的时候嫌麻袋误事,远远地放在壁角。江安义上前解开麻袋,里面正是郭怀理。郭胖子嘴里塞着破布,看到江安义,眼中流泪嘴中“唔唔”。

江安义急忙掏下破布,伸手替郭怀理解开绑绳,帮着他活动活动血脉,好半天郭怀理才在江安义的掺扶下站起来。

“快走。”江安义低叫道,拉着郭怀理正在出门。院门一开,一个声音传来:“黑爷,您请。”

青皮和黑爷来了。

正文 第五十二章 雷霆反击

一个黑汉子倒背着手迈步进来,抬头正看到江安义和郭怀理,一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接着看见倒在地上的“公鸡”,立时明白了。

青皮手中捧着一堆东西,笑嘻嘻地从黑汉身后挤了出来,“黑爷,你怎么站住了,一定是‘公鸡’这小子吃相太难看了。唉呀!”青皮扔掉手中的东西,从腰间拔出把匕首,和黑子一左一右挡在门前。

江安义将郭怀理挡在身后,嘱咐他道:“你找个角落蹲着,别伤着你。”

郭怀理听安勇说过,江安义会武功,所以听话地向后转,路过烧鸡时,也不管有没有灰尘,弯腰拿起,躲在屋角边啃鸡边往外看。

黑子上下打量着江安义,冷不丁地叫了一声:“江安义?”

“不错,是我。”

青皮咧着嘴笑道:“黑爷,你说这小子是不是闯进阎王殿找死啊,正好,省得爷爷半夜干活。公鸡这小子真没用,让个读书人放倒了,黑爷,说好的银子可不能少了我的,公鸡那份也得给我。”

黑爷默不作声,青皮握着匕首,狞笑着直向江安义。什么事情都有个习惯过程,杀人也是这样,直接死在江安义手中的人命就有两条,对于鲜血和死亡,江安义已经能从容面对了。

寒光当胸刺来,在江安义的眼光毫无章法,无非是一股猛力袭人。江安义身子一侧,闪开匕首,左手托住青皮的持匕首的右肘,右手在青皮的右腕上用力,青皮的右手一曲,匕首恶狠狠地扎入自己的胸膛。

江安义松开手,青皮倒在地上,无力地抽搐着。

黑子的目光一缩,暗暗地凝神戒备,表面上若无其事地道:“没想到还是个练家子。兄弟,山不转路转,这次是在下瞎了眼,冒犯了,只要你肯放手离开,只当没有这回事,我愿意以百两黄金赔罪。”

这话要放在两年前江安义或许会相信,而今天江安义已不是只知埋头读书的书生,更何况江安义知道绑了郭怀理是为了自己,从一开始这些人就没想留活口。身后传来郭胖子的声音:“小江,千万别信他的。”

黑子向院门退去,江安义哪会让他离开,这整个庄子上有多少人,双拳难敌四手,一旦黑子叫人,自己或许能逃脱,郭胖子绝对是要被抓。其实黑子心里也怕,一来江安义的身手他看到了,二来庄上虽然人多,但绝大部分都是良善的百姓,被他们看见事情闹大同样无法收场。

情急之下,江安义扬手就是一掌,一股热流带着尖啸扑向黑子。黑子一只眼瞄着江安义,另一只看着院门,一心想逃出院子再做打算。没提防一股巨力涌来,近二百斤的身体像落叶般吹起,重重地砸在院门下,震落无数尘土。

不等黑子起身,江安义一个箭步窜上去,用脚尖点住黑子的喉头。黑子感觉无法呼吸,张大口想叫,却喊不出半点声音。

江安义反手把门关上,这才松开脚,黑子像条濒死的鱼大声喘息,目光露着深深的恐惧。

内劲,黑子听郭爷说过,修练了内劲的人都是高人,没想到自己能碰上,郭爷还不知道这个江安义是要命的阎王,四千两买命,郭爷失算了。

江安义不知道黑子所想,用匕首抵住黑子的咽喉,问道:“为什么要害我?”

黑子一听,这话透露出江安义知道要对付的人是他而不是那个胖子,忙道:“是张宏充花银子找的郭爷,小的只是下人,上命所差,不得不来,您饶了小人吧。”

“张宏充?”江安义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素昧平生为什么请人杀自己?“这个人是谁?”

轮到黑子纳闷了,到底怎么回事,江安义居然不认识张宏充,脖子上匕首一紧,黑子忙道:“他是郭爷的朋友,听说是京城刑部的官员。”

原来是张伯进的父亲,江安义全明白了,心中发恨,手中没准,一用力,倒霉的黑子脖子被割断了一半,鲜血喷了江安义一身。江安义懊恼地一抖手,将匕首抛出老远。

郭怀理听院里没了动静,壮起胆子伸长脖子往院中看,见江安义站着,其他人都躺着,知道没事了。小心地绕过尸体流出的血迹,郭怀理惊恐地道:“小江,你杀人了,现在怎么办?”

江安义侧耳听了听外面,没有声响,推开门,见一辆黑马车停在竹林边,想来就是用来劫郭怀理的马车。江安义转过身安慰郭怀理道:“郭哥,不用怕,这些人都是元天教的匪徒,杀了他们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最近官府在大索元天教徒,郭怀理自然知道元天教,胆气一壮,也不打哆嗦了,问道:“官府悬赏一个元天教众值五十两银子,要是头目至少两百两,这三个人值多少钱?”

身还处在险境,居然还想着钱,江安义也无心笑他,想着如何脱身。现在是申时,庄内肯定人来人往,直接出去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大,这里很偏僻,没有人来,不如就在此等到天黑吃饭,那时人少,又看不清人,驾着马车反而容易脱身。

跟郭怀理一说,郭胖子点头同意,从地上拣起青皮带来的酒食,道:“饿了半天,先吃点东西,要死也得做个饱死鬼。”

江安义将三具尸体拖到一边,跟着郭怀理来到屋内,将供桌上的泥土抹到地上,将吃食放在供桌上。

“噫,这是什么东西?”郭怀理从泥土堆中拣起块木牌,在手中翻看着。江安义接过来一看,熟悉的花纹,正面阳文两个字“元天”,反面是睚眦兽。在桌上敲了敲,这块木牌是实心的。江安义对元天教的印象谈不上好坏,四十年前的那场大难太遥远了。可是元天教要对付自己,那就怪不得自己下狠手了。江安义手拿着木牌,心里有了主意。

天逐渐暗了下来,江安义带着郭怀理出了院,四处静悄悄的,让郭怀理坐入马车内,江安义在脸上抹了几把泥土,让人分辨不出面目。

马车奔庄门而来,庄门前有两个庄丁看守,远远见了这辆马车驶来,问也没问,打开庄门,马车径直驶了出去。江安义暗道好险,他哪知这辆马车经常往来府城和农庄之间,驾车的人也不固定,办些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庄丁见车不问人,懒得多事。

驶出里许路,看不到农庄了,江安义拨转马车,过了通济桥,直奔偷衣服的村子。木炭看到江安义,跑了过来,亲昵地用大头拱着江安义。

江安义叫郭怀理下车,交待道:“郭哥,你暂时就在村里找户人家借助,等我来接你。这是银子,你拿好了。”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郭胖子心有余悸,不安地问道。

“最迟不过明天中午,郭哥,你放心,没事。”

看着郭怀理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村子中,江安义解下木炭身上的包袱,换回自己的衣服。翻身上马,打马如飞,赶在城门关闭前的半个时辰进了文平府,随便找了家客栈,包了个小院住下。

不是江安义讲排场,独门独院方便今夜的行动,在郭庄江安义已经将细节考虑得很清楚。桌上有笔墨,江安义提笔故意歪歪扭扭地写了封告密信,当初秦海明的那套借来用一下。只不过秦海明是诬告,而江安义可是实告,当然加了点塞。

郭景山的名字排在最前,接下来是张宏充,张伯进父子要置自己于死地,就别怪自己下手狠毒了。江安义想了想,从纱巾上记得的名字又摘了三个上去,心中暗道,对不住了,要怪就怪张宏充和郭景山吧。将信套入封中,将那块木牌放了进去,这是证物。

快到三更天,江安义换上那身黑劲装,拉开院门,来到角门。这家客栈同样有个角门,没有锁,只上着门栓。江安义闪身出了门,外面静悄悄的,天上的云层很厚,看不到月光。

太平岁月没宵禁,但三更天路上也极少行人。江安义专挑屋檐下阴影处行走,功夫不大,来到府衙旁的司马府。司马府前亮着两盏灯笼,和别处不同,府门前有四名执枪的兵丁在站岗,只是两两相靠,打着瞌睡。

江安义没敢惊动兵丁,沿着司马府的侧墙进了胡同,胡同内黑乎乎的,两旁是一人高的围墙。江安义借助墙上的镂窗翻入司马府内。猫在花丛后平静了好一会,第一次偷入宅院,还是官府,多少有些紧张不习惯。

这里是后宅,天刚三更,到处一片黑漆漆的,众人都在熟睡。江安义摸索着向前,脑中对应着县衙结构,见前面一排房屋,当中的房屋上悬着匾额,该是正房吧。悄悄溜在廊下,掏出匕首将纸袋插在阶前的大柱上,退开几步,高声喊道:“来人啊,有人行刺,有人行刺。”

静夜中突兀其来的喊声犹如霹雳一般,四处灯光亮起。江安义迅速地按原路返回到墙头,坐在墙头上张望,院中已经人影绰绰,灯笼火把照得通亮。妥了,匕首肯定会被发现。

江安义出了司马府并未离开,藏在司马府斜对面的小巷中继续看动静。一柱香后,从司马府中出来一伙人,中间是位身穿盔甲的武将,应该就是许司马吧。看到这伙人猛砸府衙的大门,江安义放下心事,悄然回归住处,人不知鬼不觉。

正文 第五十三章未战先争

江安义大喊“有人行刺”,吓醒了睡在屋内的德州司马尚正福,他一轱辘翻下床,像老鼠般窜进床底,额头重重地磕在床下的箱角上,痛得眼泪直流,用手死死捂住嘴,不敢吭一声。

尚正福躲在床底瑟瑟发着抖,这段时间抓元天教匪太卖力了,现在元天教前来报仇,我命休矣。和辛叔明不同,尚正福不是行伍出身,他是进士出身,下到地方任八品县令,连续三次考绩“四善俱全”,评在“上上”,加上朝中有人,又舍得花银子,九年时间超迁升至从六品上的德州司马。

尚正福今年不过三十五岁,一团火热的心思想着入阁拜相。恰逢齐开山隐居在德州金元县境内,接到龙卫的命令后,尚正福亲自带人马跟随龙卫前往抓拿要犯,除了龙卫抓走的人外,尚正福将整个村子年满十四岁的人都抓进了监牢,唯恐走漏了立功的机会。

为了升官,尚正福对犯人严刑拷问,有数条人命死在他手中。后来金元县的县令实在看不过去,向龙卫告了他一状,他才不得已将人放回,悻悻地回了文平府。哪知回来没几天,就有人上门行刺,尚正福的胆都快吓破了。

“啪啪啪啪”,打门声急切,外面有人大声叫道:“大人,尚大人,您没事吧。”

尚正德支着耳朵听了半天,才应道:“刺客抓住了吗?”

“跑了,大人放心,已经派人前去追拿,这里有封信,要大人亲自过目。”

听说安全了,尚正德哆哆嗦嗦地从床下爬了出来,用手一摸额头,长出一个胡桃大小的疙瘩,痛得他直吸凉气。刚想去开门,发现胯下凉溲溲的,低头一看发现尿裤子了。

赶紧点着灯,换好衣裤,拉开门,看到门外一圈人。大家一看尚正德,头上长出一个角,胡须上满是蛛丝,也不敢笑。

尚正德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问道:“什么信,拿来我看。”

有人递上信,沉甸甸的,尚正德转身入屋,回过头道:“你们几个随我进来,保护本官。”

撕开信,木牌掉了出来,尚正德对元天教有所了解,一眼认出这是元天教的护法牌,急忙将木牌放在一边,抽出信凑到灯前细看。

“元天教欲行大事,以郭景山为首,张宏充为谋,以城西郭家庄为基。”下面列着五个郭景山等人的名字,住处。尚正德狂喜地站起身,这是一封告密信,如果所告是实,一场泼天富贵就在眼前。

将信再凑在烛光下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尚正德心中盘算,有这块木牌为证,此事应该不假,没想到郭大财主居然是元天教匪,张宏充他知道,刑部郎中,前几天回了家,原来是为了图谋大事而来,哈哈哈,该当我立此大功。

有心自己点兵前往抓拿郭景山等人,但无刺史之令擅自动兵是大忌,一旦所告是假,那自己的前程也就到头了。尚正德左思右想,恨恨地一跺腿,“罢了,便宜了冯绍钧。你们,保护本官前往府衙。”

刚要动身,尚正德又吩咐道:“来人,替本官披挂。”

司马管军,尚正德有一套盔甲,平日除了阅兵很少穿,今日生怕被人暗算,赶紧穿上。文官穿武甲,保命要紧,尚正德哪管穿在身上就像唱戏。

三更刚过,府衙响起“咚咚咚”的砸门声,衙内有人值守,这个时候砸门一定有紧急的事,赶紧打开门,火把把尚司马的脸映得通红。

“快,前去禀告冯刺史,就说本官有急事求见。”尚正德迈步进门,一边往前走一边大声吩咐。过仪门,过大堂二堂,府中的人已经被惊动,沿路有人点起火把照路,等走到三堂时,冯刺史急匆匆地迎了出来,身上穿着便袍,须发有些零乱,看来刚起床,

见到尚正德,冯刺史急问道:“可是民变?军中有变?”

尚正德见冯绍钧脸色苍白,吓得不轻,连忙安慰道:“大人宽心,一切安妥,只是有封急信需要您过目。”

“哦,”冯刺史魂魄稍安,埋怨道:“尚老弟,你可吓死老夫了,多有几次老夫怕要短命几年了。什么信?要半夜让老夫看。”

两人来到花厅,尚正德屏退左右,把信递给冯绍钧,道:“大人,您看。”

冯刺史接过信,看了几行霍然站起,走到灯旁再细看。看完之后冯绍钧默不作声,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问道:“此事有几分可信?”

尚正德从怀中掏出木牌,递给冯绍钧,道:“来人在信中夹了这个信物。”

冯绍钧接过木牌,看了尚正德一眼,知道这个尚司马在动小心思争功。将木牌举到灯下,冯绍钧同样认出这是元天教护法令牌。

“可知道是谁写的信?此事可曾走漏风声。”冯绍钧确定此信不假,顿时来了精神,升官发财的机会谁愿意放过。

“暂时不知告密者是谁,下官府中知情人都被我带到了府衙,应该没有人走漏消息。”

冯绍钧兴奋地在屋内走了两圈,道:“事关重大,上报龙卫来不及了。你我现在就前往兵营,点齐兵丁分路下手,绝不能让这五个人脱难,这场富贵你我兄弟均分之。”

尚正德心内发酸,分明这场富贵主要是自己的,结果被冯绍钧一句话抢去了一半,也不敢争执,点头应是。

文平府内驻兵一千,城外驻有二千。城内兵营设在城南,刺史和司马大人同时到来,领兵校尉得到通告连忙来到营帐。事情紧急,冯刺史直接下令:“尚司马你带五十名兵丁出城,到城外兵营点齐人马抄了郭家庄,城内由老夫亲自负责。另外三人不在文平府,辛苦尚司马连夜派兵前往,千万不能走漏风声,要不然唯你是问。”

尚正德暗暗骂娘,好事都归了你,难做的活派给自己,还唯我是问,没有我有你冯绍钧什么事?官大一级压死人,尚正德闷声答应,心中暗道,到论功之时咱们再来细辨。点了五十名兵士,尚正德开城门而去。

支走了尚正德,冯绍钧满面得色,跟我耍心眼,你尚正德还嫩了点,那三个住在不同的县城,路途遥远,很容易听到风声逃走,只要走了罪犯,你尚正德有何面目与我争功劳,说不定到时还要求我为你遮掩。

事涉元天教,冯绍钧不敢大意,留了四百五十名兵士看守大营,其他的五百人分成两队。一队由秦校尉带队,一百人前往城南张宅抓拿张宏充及其家人,另一队四百队保护着冯刺史,前往城北的郭家。

郭景山,冯绍钧很熟悉,自己经常和他在一起饮宴,真没想到此人竟是元天教匪,这元天教匪真是无孔不入啊。想到郭家的豪富,冯绍钧心头火热,今夜过后,私囊之中不知要多出不少黄白之物。

三更天,大街上的嘈杂的脚步声惊醒无数人的美梦,大家都屏息静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胆大的趴在门缝上往外张望,看到无数的兵丁经过,吓得赶紧回到床上,喘息都不敢大声。

江安义同样听到了喧闹脚步声,事情正照着他预想的方向进行,江安义躺在床上,安然入梦。

城北郭家,是有名的豪宅,七进院落占地极广。冯绍钧带人来到郭家,指派兵丁将出入门口牢牢看住,刀出鞘,弓上弦,一时间郭宅外杀气冲天。

郭宅内很安静,隐隐传来女子的哭声,冯绍钧示意兵丁上前砸门,没有人响应,看来里面的人已经有了准备。冯绍钧没有下令强攻,反而传令,“兵丁严防死守,千万不能让人脱逃。”

火把通明,沿郭宅的外墙围成一个长方体,风吹烈烈,一片肃杀。火把下,冯绍钧的脸阴晴不定,看着黑沉沉的郭宅,终于传令:“放出信鸽,通知龙卫前来帮忙。”

郭宅内到处漆黑,只有正屋前燃着火把,四五十名黑衣汉站在院中,手中拿着明晃晃的钢刀,看着阶上的郭景山。郭景山早已没有了往日的从容潇洒,精心修饰的头发乱成一团,焦躁不安地在檐下来回走动,像只困兽。

阶下有个声音叫道:“郭爷,快下决定吧,等天亮了大家都走不了。”

郭景山停住,手中钢刀狠狠地剁在柱子上,道:“虎头,你带二十个弟兄出大门,冲一下,看看能不能宰掉几个带头的,别恋战,事不可为就走。”虎头应了一声,带了些人往前走了。

“阿呆,你带二十个弟兄出后门,冲出去不要回头,能逃多远逃多远,咱们以后有机会再聚。”又有一伙人走了。

正屋前只余下四人,郭景山拨下刀,走下台阶,回望自己的家宅,恋恋不舍地道:“可惜了这么大的基业。你们四处点起火,点完火后各自逃命去吧。”

等大家都走了,郭景山从身上的黑衣割下一块布,蒙在脸上,侧耳听了听,前后门都响起了喊杀声。郭景山不再迟疑,横穿过宅,来到花园的侧墙,透过镂窗,外面有人在看守。

“着火了”,宅子里响起呼喊声,郭景山蹬上一棵树,从树叶间探身往外看。外面是条胡同,看守的兵丁被喊杀声吸引,纷纷向前向后跑去帮忙。机不可失,郭景山双腿使动,窜上墙顶,一纵落地,迅速地向对面的墙头爬去。

“什么人,站住。”

被发现了,郭景山一纵身,双臂搭住墙头,一使劲,翻身入墙。墙内是花园,这家他曾经来过,暗中记过地形,穿门过廊,转眼又来到另一边的围墙。再翻过墙头,已经是漆黑一片,喊叫声变得遥远。

郭景山嘿嘿一笑,猫腰消失在黑暗中。

正文 第五十四章蛛丝马迹

天光大亮,江安义美美地睡了一觉起床,这时候,冯刺史一身疲惫地带着人回了府衙。昨夜生变,一大早府衙就聚满了大小官员,交头结耳地议论着,打探着消息。

冯刺史在大堂正中落座,众官员上前参拜。大家抬起头,看见刺史大人脸色铁青,一个个心中暗凛,不敢开声,唯恐触了霉头。

冯绍钧很沮丧,一场混战下来,杀死元天教匪二十七人,抓住十一人,逃走了几个,带去的兵丁死了十五个,伤了三十多人,最重要的是首犯郭景山跑了,到手的大功劳飞走了一半。

秦校尉上前覆命,张宏充、张伯进和几个家仆都被抓,暂押在监牢中。有不少人认识张宏充,听说他也被抓了,大家一惊,面面相觑,眼中流露出惊恐。

冯绍钧强打起精神,把发现元天教图谋不轨,自己与尚司马连夜平乱的事简短地介绍了一下,众人大惊失色,没想到元天教居然就潜伏在文平府内,而且郭景山和张宏充都是熟人。

司户参军(兼司兵事)王行高恭声禀道:“大人,据你所说,首犯郭景山脱逃,还有部分元天教匪没有抓住,可要关闭城门,在城中大搜?”

冯刺史摇摇头,斥道:“糊涂,马上就要乡试,前来应试的考生不断,这个时候关闭城门,岂不是造成恐慌。这样,四个城门各派五十名兵丁,严加查防,另派百人在城墙上日夜来回巡查,不能让郭景山等人有机会从文平府脱逃。城内也别放松,王参军你派衙役沿街清查,通知百姓协助官府抓拿逃犯,举报者重赏,如有隐瞒不报者,与逃犯同罪。”

靴声橐橐,从大堂外走进三人,右手按刀,昂首阔步,身着青衣,正中绣彪,周围饰火云,龙卫到了。三人来到冯刺史的公案前齐齐恭身,为首的道:“龙卫府州统杨少良见过刺史大人。”

冯绍钧欠了欠身,算是还礼。龙卫州统虽是正六品,但冯绍钧丝毫不敢轻视。

大郑龙卫府,府公是宁王千岁,下设正副都统,都统之下是五品镇抚,曾经来到德州的欣菲小姐就是四镇抚之一。镇抚之下设八镇卫,与各州的州统同级,再往下还有典吏、司吏、卫士、力士等人,整个龙卫到底有多少人只有皇上和宁王清楚。

杨少良朗声道:“冯大人,事发突然,可否将经过说与下官听。”事涉机密,冯绍钧带着杨少良离开大堂来到花厅,把举报信和木牌递给杨少良,把情况详细地跟他说了一遍。

花厅内没有其他人,杨少良毫不客气地道:“冯大人,你收到信时就该立即通知龙卫,有我们在场郭景山等人怎么能逃得掉。”

这要是平常官场,一个六品官这样的语气与四品官说话简直不可想象,但是龙卫巡察缉捕不法之徒,兼有监察百官的职责,四品以下官员可以先行捉拿,权势极大。

冯绍钧心中虽然不快,脸上却不敢露出来,苦笑着解释道:“本官怕是诬告,惊动龙卫反为不美,等到了郭家,见宅内有防备,立时便命人通知了龙卫,没想到贼人凶悍,这么多官兵居然拿他们不住,是本官大意了,还要杨老弟你多多关照。”

杨少良语气缓和下来,笑道:“下官来的时候已经把人手分派出去,相信不用多久就有回报。镇抚大人接报已经兼程赶来,估计最迟明晨就能到达文平府。还有几个时辰,冯大人辛苦一下,争取在镇抚大人来之前能将事情完满解决,到时按功行赏可不要忘记下官。”

“客气了,这场功劳自然少不了老弟你的。”两人相视而笑。

江安义不知道府衙里发生的事,吃过早饭,骑着木炭前去接郭怀理。出城门的时候,盘查的十分严密,对像搜身,老半天才放行。

快到郭家庄时,看见官兵押着长长一串人往文平府而来,拉儿带女哭声震天。说来这是自己造的孽,江安义不忍卒瞩,扭头而过,但愿冯刺史能明辨是非,放了无辜的人。

刚接近村子,就看到郭怀理从村边的林子里窜了出来,扬着手高喊道:“小江,小江,这里。”

江安义近前跳下马,郭怀理紧张兮兮地问道:“怎么样了?我这一晚上提心吊胆的,根本睡不着,天一亮就在这等你。”

“没事了。”江安义简短地把自己写信告状,现在官府正在抓拿郭景山等人的事说了一遍,叮嘱郭怀理道:“郭哥,此事事关重大,你可得嘴紧点,连你爹也不能说,要不然惹上元天教,可就性命难保。”

郭怀理打了个寒颤,连连点头,道:“打死我也不说。”

江安义想了想,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干脆到镖行请两个人保护他回家算了。郭怀理也被吓到了,点头答应。

见江安义拨马要去请人,郭怀理急忙道:“你去请人就行,马车咱有。”说着一指林中,昨天他们抢来的马车还好好地停在那里。

到店中拿东西时,江安义告诉掌柜交了钱郭怀理已经被放回来了,让他不要多嘴。掌柜的巴不得没人知道,自然满口答应,又嘱咐了阿三哥,阿三得了银子也表示不会多嘴。

送走郭怀理,江安义再无牵挂,安心在客栈读书备考不提。

第二天天不亮,北城门急驰来十余匹快马,看城门的官兵早得了通知,打开城门,马蹄声急,在府衙门前停住。府衙前灯火通明,杨少良抢步上前拉住欣菲的马。欣菲跳下马,问道:“情况怎么样?郭景山抓住了吗?”

对于这位比自己少十多岁的镇抚,杨少良丝毫不敢怠慢,恭身禀道:“郭景山仍然在逃,告密信上的其他四人皆已抓获,除了郭景山外逃走的匪众皆已擒获。抄郭宅和郭家庄时搜出元天教证物若干,还有刀枪等物,郭景山等人是元天教徒已经确认无疑。”

欣菲脚步不停,直往大堂,杨少良紧跟在后边,继续禀报:“已经开始对抓获的元天教匪进行审讯,不过收获不大,特别是张宏充,口口声声称自己是被冤枉的。因为他是刑部郎中,属下不敢用大刑。”

“该用的手段就用,不用怕,出了事自有我担代。”

“是。”

冯刺史已经迎了出来,从昨晚到现在,冯绍钧只偷空眯了一个时辰。冯绍钧年近五十,着实吃不消,走路都有些摇晃,要不是升官的信念支撑着,早就趴下了。

上次长春观的事欣菲来过文平府,见过冯刺史,也不和他客套,径直道:“冯刺史辛苦了,你把信和证物交给我,去休息吧,我借你的大堂一用。”

大堂内烛火通明,欣菲仔细地看着那封告密信,四个丫环站在她身后护卫。思雨正站在欣菲身后,瞥了一眼信纸,见字写得东倒西歪,忍不住娇笑道:“这人没读过几天书,这手字写得鬼都不敢靠近,能直接当符卖了。”

欣菲默不作声,将信交给身后的思风,思风看完又转给思晴她们。思风等人名为欣菲的丫鬟,其实是师姐妹,情同手足。欣菲出道早,师门让四个师妹跟着她历练,遇到事情,欣菲当然要听听她们的看法。

思晨和思雨年纪最小,看法相同,笑着点头道:“思雨姐说的没错,我还从没见过这么难看的字,难为他怎么写出来的?”

思晴若有所思,思风将信递还给欣菲,见欣菲目视自己,想了想道:“这字是很难看,不过说不定是写信的人有意写成这样,好让人看不出他的笔迹。”

思晴心细,接过话茬道:“从文字上看语句通顺,而且清晰简洁地表明了意思,这个人不单读过书,而且文笔极佳。”

“哪有啊?”思晨和思雨两颗小脑袋重新凑了过去,再读告密信,果然言辞紧凑通顺,三段话将时间、地点、人物、关系表达得清清楚楚。

思雨吐了吐舌头,佩服道:“思晴姐真厉害,这都能被你发现。”

欣菲爱怜地拍了拍思雨的小脑瓜,佯嗔道:“谁让你整天就知道玩,现在不说我偏心不让你做事吧。”

思风迈前一步道:“小姐,郭景山还在逃,刚才听杨州统说那郭景山有功夫在身,不如让我前去看看。”

欣菲点点头,道:“你办事我放心,不过此事不急。你我连夜赶来都累了,先休息半天养好精神再去。杨少良。”

“卑职在。”

“给我们安排好住处,午时再来向我禀报审讯的结果。抓郭景山不要放松,特别是城门口,多派人手盯着,不能让他出城。”

顿了一下,欣菲继续道:“郭景山的妻儿都被抓,你们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嘴中探听出郭景山会躲在哪里?”

“诺。”

不知怎的,欣菲眼前突然浮现出江安义的身影,这封信会不会是他写的?他会不会就在文平府?有时候感觉这东西真的说不清楚,故而有心有灵犀、心心相印之说。欣菲念起江安义时,江安义恰好从梦中醒来。

文平府的紧张气氛没有影响到赴考的生员,大家兴致勃勃地聚在一起,议论着今科主考马敬玄,打听着主考官的生平喜好,谁得到一篇马主考写的文章的话,那是贵如珍宝,关起门来反复揣磨。

江安义也不能免俗,化了名参加了几次会文,不过让江安义大失所望,旁听了一耳朵关于马主考的事迹,也不知真假。江安义想起在范府时曾经无意中问起过范师什么人可能会来做主考官,结果范先生破破口大骂,我范某人的弟子也要搞这些歪门斜道?

心中豪情陡生,自己苦读经年,又有明师指点,更兼妖魔相助,我江安义岂要搞这些歪门斜道,让乡试来的更快些吧。

正文 第五十五章人算天算

阳光从高高的墙孔中透了进来,牢房内酸臭腐朽的霉味仿佛淡了一些,有了这一线阳光,昏暗的牢内稍微光亮了些。阳光落在牢内斑驳的墙上,一小块苔藓在墙角处顽强地展露着生命的绿意。

张伯进满面愁容地看着昏睡着的父亲,连续两天不断用刑,父亲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碎不堪,血迹斑斑地粘在身上,稍一动弹便痛得直抽搐。张伯进从自己的身上撕下一块衣服,沾着水,轻轻地替父亲擦拭着干裂的嘴唇,牢中每天仅有一瓢清水,张伯进强忍着口渴,把水让给父亲。

牢房内关满了人,张伯进父子两人特殊被关在最里面的一个小间内。张伯进魂不附体,虽然他只是被问了几次话,但每次衙役押着犯人过堂,铁链声碰撞地面发出的“叮当”声都让他毛骨耸然,呻吟声、叹息声、喊冤声交织在一起,充斥在狭长的牢房中,这里就是人间地狱。

“唉哟”,张宏充呻吟出声,张伯进连声轻唤:“父亲、父亲,爹爹。”

张宏充吃力地张开眼睛,涣散的目光好一会才聚拢,看到儿子满是期待的目光,想笑一笑,牵动伤口,不禁又是一声呻吟。

“父亲,你昨天一天都水米未沾,这里有点稀饭,我伺侯爹爹吃些东西吧。”张伯进从角落地捧起个碗,里面有半碗照见人影的稀饭,隔了夜,味道已经有些变了。

这时候已经讲究不了,张宏充喝了两口汤水,摇摇头,张伯进哭道:“爹爹,你多少吃些东西,要不然……”

张宏充伸手想摸摸儿子的脑袋,刚一抬手伤痛难忍,颓然地放下。喘了好一半,张宏充嘶哑的声音道:“进儿,为父不行了。”张伯进有如晴天霹雳,手中的碗“当啷”落地,哭拜在地。

“莫哭,趁着为父清醒,有些话要交待于你,你要牢记在心。”张宏充有些着急,连连咳嗽。张伯进爬过来,轻轻替父亲拍打后背,手扬起,却无处落下。

“为父身在刑部,知道这内中的龌龊,为父怕挺不了几天了。”张宏充见儿子又要哭,一瞪眼,道:“不许哭,听着。他们说为父是元天教的头领,为父从漏出的言语得知是受了郭景山的牵累,没想到郭景山是元天教的人,可恨,该死,我父前几天还托他结果掉江安义和秦海明,想来是他事败有意牵扯上为父。”

张伯进恨郭景山,恨江安义,恨秦海明,恨这世间所有的人,对于自私自利心胸狭窄的人来说,他算计别人可以,但别人触碰他便是罪大恶极了。

“为父身为刑部郎中,经手的阴私事不少,便是元天教匪拿了银子也救过几人,唉,报应啊。进儿,你一定要活着出去,你娘,你兄弟,一家人都指望着你。”张宏充猛地拉住儿子的手,紧紧握住。

张伯进觉得手中多了个硬物,哭着点头,见是父亲手上戴的银戒。

“为父在京城松鹤楼投了五千两,占了三成的股份,这枚银戒是信物,千万不能丢了。记住,你要牢牢咬住毫不知情,官府顶多流放于你,你还年少,好好活下去,带着全家人活下去。”张宏充的声音越来越低,手渐渐松开,又昏了过去。

张伯进把父亲的头轻轻枕在自己的腿上,让他睡得舒服点。戴好银戒,张伯进恨意难消,都是因为江安义才有今天的祸事,咬牙发誓,只要自己能出去,一定要让江安义也尝一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八月四日,张宏充睁大着双眼,在张伯进的怀抱中,带着满心的疑问含恨离世。同一时间,文平府北门,吹吹打打,迎来了乡试主考官马敬玄大人。

八抬大轿,一路吹打相送,沿途百姓观看。最热情的莫过于参试的秀才,有自做聪明的冲着轿子高声喊“学生某某参见主考大人”、“某地某某见过主考大人”,惹得一片乱糟糟学样声。

按大郑律规定,四品以上的大员出巡才能乘坐八抬大轿,以马敬玄的品阶还坐不上八抬大轿,但他是钦点的主考官,算是半个钦差大臣,所以冯刺史以高规格相迎。

马敬玄坐在轿中神思恍惚,如梦如幻,“起居八座”是少年素愿,天命将过方得以一尝夙愿,一时间酸甜苦辣各种滋味翻涌上心。轿身一震,降了下来,太守府已到,冯太守率领德州的官员在门前迎候。

略作寒喧,马敬玄住入府衙内的迎宾馆,按例闭门不出,德州的大小官员为避嫌不会私下登门拜访。五日,冯刺史派人送来“表礼一端,金银锞一对”,邀他参加入帘宴。

酒宴摆下,入帘宴的主角是主考官马敬玄,副主考是德州别驾林宏光,八名同考官是德州各地抽调的进士、举人出身的官员,其他诸如提调、监试、受卷、弥封、誊录、对读、巡绰监门、搜检怀挟等官员纷纷上前与主考官见面。

桌上摆满山珍海味,酒过三巡,马敬玄发现在座的官员交头接耳,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再看冯刺史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时不时和身旁的人低语几句。

马敬玄很不高兴,如此轻慢于我德州官员欺人太甚。酒杯一墩,马敬玄冷着脸道:“冯太守,马某不胜酒力,早些入院吧。”

冯太守一愣,酒宴才开始马敬玄怎么就不喝了,立时醒悟过来冷淡了他。冯绍钧官场浮沉多年,见惯各种场面,当即端杯起身笑道:“马大人,冯某失礼了,来来来,满饮此杯,老夫陪礼了。”说完举杯致意,一饮而尽。

马敬玄见冯刺史姿态放低,便举杯陪了一杯。

放下酒杯,冯刺史将椅子挪近马敬玄,低声道:“马大人勿怪,不是德州官员不识礼数,而是文平府最近发生了一件巨案,余震未消,大家心有余悸,互相打听着消息。”

“哦?”马敬玄一愣,问道:“什么案子?”

冯太守见马敬玄感兴趣的样子,便把元天教欲图在德州举事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想起张宏充和马敬玄同朝为官,应该相识,顺嘴道:“马大人,不知你和张宏充熟不熟,这次的谋主就有他。”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马敬玄听到张宏充居然是元天教的头领目,不亚于耳边响了声巨雷,惊呆了,手中的筷子掉地也不自知。

自己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好不了多少,冯刺史微微一笑,让人给马敬玄重拿了双筷子,招呼着德州的官员上前给马敬玄敬酒。马敬玄脑中一团浆糊,浑浑噩噩地也不知道怎么结束了酒宴,怎么来到了贡院,怎么住进了联壁堂。

主考和副主考住的地方是联壁堂,联壁堂两掖有屋,东十七间西十八间,是同考、监试、提调、分校等官员的住处。考官入闱后,贡院正式锁院,预示着三年一度的乡试开始拉开帷幕。

林宏光本想找马敬玄套套近乎,见他神情恍惚,以为马敬玄鞍马劳累,闲谈几句,劝他早点休息,自行回了住处。

烛光之下,马敬玄孤身独坐,又惊又怕。早在十多天前还收到张宏充的密信,说已经售卖了两个名额,得银万两。自己满心欣喜,穷苦了半辈子,临老得到机会发笔大财,改变家境,哪曾想,十多天后与张宏充人鬼殊途,那银子打了水漂。马敬玄满心悲苦,连连哀叹:老夫的命真苦啊。

想到朝庭对科举舞弊的处置,马敬玄打了个寒颤,如今不要说收钱,能不牵扯到自己就算万幸。好在听冯刺史说张宏充已死,人死无对证,应该没事吧。那约定的暗记是绝对不能用了,要不然自投罗网。

看来此次乡试,自己要秉公取材了。马敬玄露了个冷笑,我没落到好处,你们也得跟着,此次乡试唯才是举,所有的考卷老夫都要亲自过目,想蒙混过关,门都没有。当然,最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八月初六发放考引,府衙前一片蓝色的海洋,江安义站在人群中感叹,这六七百人争夺二十个举人名额,科举之难可见一斑。看看前面的队伍还长,今天的午饭怕是要等到申时才有着落。

“安义。”

江安义回头,是刘逸兴。二年不见,刘逸兴沉稳了许多,想起少华山上的赌诗,江安义笑道:“原来是刘兄,此番又赢了多少酒钱?”

刘逸兴看着人群感慨道:“二次乡试不举,老父不知愁白多少头发,此番三次参试,焉敢再发少年狂态以伤老父之心,不瞒贤弟,这几个月我都在家中埋头苦读。”

刘逸兴一改往日诙谐,语气沉重,江安义改颜劝道:“刘兄一片孝心感动天地,今科必中。”

苦笑了一下,刘逸兴道:“十年苦读能幸而得中几人,我自知才学般,能得中自然是幸事,如果今科再不中,索性绝了科举的念头,踏踏实实在府中找个差使,养家糊口。”

江安义一时无语,刘逸兴反而笑道:“安义你才华横溢,诗文称绝,今科取中的机会很大。以贤弟之才,飞黄腾达是必然之事,到时要还记得刘某,提携我一程,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正文 第五十六章青云之途

乡试分三场,初八,初十一、十四日进场,初九、十二、十五日考试,初十、十三、十六日离场,九月初二放榜。三场考试第一场试四书文一,五言八韵诗一首;第二场试五经文各一;第三场试以策问二道。

八月火热,号房内闷热异常,兼之蚊虫扰人,九天时间实在难熬。出考场的时候,江安义看到许多考生面色苍白,走路摇摇晃晃,甚至有的人要靠别人掺扶才能行走。江安义虽然浑身酸臭,但精神很好,看来心法修练强身健体的功能很强大,自己练了这么久越练人越精神,是不是考虑教给安勇了。

离放榜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不少人留在文平府等待,江安义囊中丰裕,索性住在店中,每日里呼朋唤友,寻访名胜,好不逍遥。以江安义词仙之名,众人当然愿意结识,以前认识的刘逸兴、李亦峰,新结交的吴元式、赵南仲,还有陈明道、萧道成等人,都是一时才俊。

贡院协一堂内,六百一十七份试卷被分成十份,包括正副主考、八名同考官全都汗流浃背,屋内四角摆放着冰盆,也抵挡不住八月的酷热。大郑科举只将考生的姓名、籍贯等弥封好,并不誊卷,这无疑给了考官舞弊的机会。

马敬玄边阅卷边冷眼打量,见同考官不时面做喜色,将某卷挑出放在一边,也不知他们是选中了佳卷还是找到了事先的暗记。马敬玄心中暗哂,到时本官要让你们看看什么叫清正廉明。

同考官将佳卷挑出荐呈主考,由主考定夺是否录取,所谓“去取权衡,专在主考”,如果正副主考都认同,则副主考在卷末写“取”字,正主考写“中”字。中卷需有荐官的批语、印章、官衔,以备考查,两名主考官还有权从落卷之中搜选佳者,谓之“搜落卷”。

八月二十八日,所有的考卷皆已评定完毕,两名主考开始取卷,连同林宏光在内,被马敬玄的铁面无私惊得目瞪口呆。按照惯例,先送上来的卷是打通过关系的,林宏光也夹带了一名。哪知马主考从头驳起,一连十本皆不取中,丢在一边,众人无不色变,这马主考要将整个德州官场都得罪吗?接下来的荐卷倒是真实取中的,马敬玄频频点头,开始写“中”字。

待看到第十二本时,马敬玄忍不住地呤诵起来:“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文平城。好诗啊好诗,体物精微,入化传神。”

林宏光听此诗也情不自禁地赞道:“形情皆备,精深独妙。想不到此科能出这样的好诗。此诗必能传之千古,马兄,你我有幸必能因取中此诗而载之青史。幸哉幸甚。”

名利谁不喜欢,经林宏光这么一说,马敬玄原本郁闷的心情舒畅了一些,笑道:“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肯定不是寂寂无名之辈,不知贵州谁的诗文最出名?”

“江安义。”众人异口同声,两名主考官和八名同考官你一句我一句议论起江安义写过的诗词来。马敬玄听闻江安义尚不满二十,心中有了计较,江安义啊江安义,算你走运,老夫送你个解元,你可得知恩图报,好好地报答老夫。

确定了江安义的命运后,马敬玄又圈取了十本试卷,都是真有才学之人,算来已经圈取了十四人。看看天色不早,身边的诸人面如土色,马敬玄放下笔,笑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看吧。林大人和诸公要多多费心。”

众人立时心知肚明。当夜,马主考房中的灯光亮到很晚。

第二天,林宏光笑嘻嘻地递过了一本试卷,道:“马兄,此卷诗文通达,言辞精练,你看看。”

马敬玄扫了一眼,点头道:“不错,不是林兄差点遗漏贤才。”说着,取笔在卷后写了个“中”字。林宏光心满意足,坐回位置,看着打过招呼的同考官们一个个拿着荐卷,点头哈腰地过来。

很快,二十个名额满了,这次科举相较往年还是公正了些,真正加塞的数额不过六人,接下来是搜落卷,名额已满,这步只是装样了。三十日十名考官齐聚,核对中卷。

九月一日,冯刺史带着州府的官员来到,今日揭晓填榜,按律当到。有专人核对弥封无误后开封,书吏大声唱名、籍贯等,林宏光执黑笔书新中举人的姓名于红榜之上。

顺序是从后至先,书至第六名搁笔用宴。宴毕,重新书榜,剩下的五人谓之五魁。冯绍钧微闭双目,听书吏唱道:“第五名陈明道,石南县人……第四名任行和,临泉县人……第三名赵南仲,文平府人……第二名亚元萧道成,兴德县人……”

冯绍钧暗暗点头,这个马敬玄取士还算公允,五魁中的这四人他都听过才名,算是实至名归,这个榜放出去没有人敢发疑意,不知马主考会点中谁为解元?

“头名解元郎,江安义,新齐县人。”书吏充满激情地吼出江安义的名字,他也听过江安义词仙的美名,此次取中解元,江安义真正的前程似锦。

冯绍钧捊须大笑道:“此子人称词仙,诗词堪称一绝,当年老夫看重他的才学,取他为案首,不想事隔两年,马大人取中他为解元,后生可畏啊。说起来此子与老夫同出于泽昌书院,算起来老夫还是他的前辈。书院后续有人,快哉快哉。”

“冯大人,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老夫读他那首《春雨》,不禁拍案叫绝,不光是词仙,这诗亦可称仙。”

“喔,马大人,不妨一听为快。”

马敬玄摇头晃脑地将那首《春雨》吟出,满座一片叫好之声。

九月初二,乡试放榜,卯时初就来到贡院。虽说胸有成竹,但乡试能否取中关系重大,江安义紧张地期待着。辰时才放榜,还有一个多时辰,江安义以为自己来得上,结果看到贡院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附近的酒家、茶楼人满为患。

江安义正想找个落脚点吃点东西,突听头顶有人招呼自己,“安义、安义”,抬头看见刘逸兴正从茶楼的窗户探出身子冲自己挥手。从人群中挤进茶楼,上下两层近五十张桌子被挤得满满当当。上了楼,刘逸兴站起来向江安义招手,旁边的李亦峰等人纷纷起身见礼。

刘逸兴问道:“安义,你怎么才来,可真沉得住气。”

江安义有些诧异地应道:“不是辰时才放榜吗,还有一个多时辰,我以为还早呢?”

“我寅时就在这里等着了。”陈道明插言道。茶水泡上,桌上有包子、炊饼之类的点心,江安义边喝茶边吃点心边听众人闲谈。诸人的表现不一,有沉稳的不动声色,有紧张的坐立不安,也有谈笑风声的,但都不时地将目光投向贡院的门口,期待的心大家都一样。

渡时如年,辰时刚过,贡院朱红大门徐徐拉开,广场上的人群一阵喧哗,惹得楼内诸人涌向窗口张望。先出来的是两队手持长枪的官兵,排列整齐隔开人群,维持着秩序。鼓乐之声由远而近,仪仗前导,四人抬着黄绸彩亭,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今科中举的榜单,后面跟着四五小吏。一路吹打来到贡院墙边,鼓乐停下,小吏再拜上前取出榜单悬挂。此一刻,万籁俱静,众人皆屏息等待。

榜单逐渐展开,初升的太阳照在红色的榜单上熠熠生辉,亮得刺眼,亮得心悸。“嗡”的一下人群炸开,有狂喜、悲啼之声传出,有仰天狂嚎者,有潸然泪下者,有面如死灰者,有拼命前挤者,有踉跄而出者……

茶楼中派有伙计专门看榜,榜下也有人专门抄录榜单卖钱。不多时,伙计撒腿而回,手上拿着抄录的榜单,整个茶楼都安静下来,茶楼掌柜的站在楼正中,清了清嗓子开始大声宣读。

从最后一名念起,一路念到第六名,楼中爆发过一次欢呼声,恭喜之声传上楼来,应是有人中举。刘逸兴面色惨白,持杯之手禁不住颤抖,茶水摇晃得满手淋漓,伤心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江安义劝道:“刘兄,还有五魁未出,勿需如此?”

刘逸兴苦笑道:“我自家知自家事,想要中举尚难,何谈能得五魁。罢了,刘某今后与科举绝缘。”说罢,举杯将茶一饮而尽,连茶渣也无心吐出,囫囵吞下。

掌柜的吊起众人的味口,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水,开始一字一顿地宣读五魁名单:“第五名陈明道,石南县人。”

茶楼内一阵欢呼声,陈明道神情激动地喃喃自语道:“我中了,我中了”,周围的人纷纷涌过来,向他恭贺。有望中举的赵南仲等人更是神情凝重,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第四名,任行和,临泉县人。”楼内发出响亮的叹息声。任行和的名声江安义听过,此次科举看来很公允。还剩下三人,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江安义的心也怦怦真跳。刘逸兴强打精神,向神佛祈求,期盼自己能高中前三。

掌柜的威风凛凛,站在桌上扫了一眼围拢在身边的考生,慢条斯理地读出了第三名,“第三名,赵南仲,文平府人,恭喜赵爷,恭喜赵爷了,来年连捷,高中状元。”掌柜的认识赵南仲,连声恭喜,说着吉祥话。

赵南仲满面通红,咧着嘴只会说一个字,“赏,赏。”吴元式、萧道成等人又是羡慕又是紧张,恭喜过赵南仲之后,忍不住站起身,死死地盯着掌柜的嘴巴,恨不得从他嘴中掏出自己的名字来。

“谢赵爷赏赐。”掌柜的眉开眼笑地作了个揖,立起身,接着念道:“第二名亚元,萧道成,兴德县人。”

恭喜声再起,萧道成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回椅中,不知想起什么,两眼湿润,喃喃自语。

掌柜的没想今天自己店中居然出了四名举人,而且第二名第三名第五名都在店中,看来我这茶楼要改名了,改成青云楼。”

众人安静下来,数十双眼睛集中到掌柜的身上,江安义的手在桌下也情不自禁地紧握,掌心全是汗滴。刘逸兴、李亦峰平静了些,知道解元与自己无缘,苦着脸喝茶。吴元式觉得自己有点发昏,要不是高中解元要不就是名落孙山,这刺激太激烈了。

近百人的茶楼内悄无声息,等待着最后的命运。

(赵南居然是违禁词,百思不得其解)

正文 第五十七章人情人心

“今科头名解元郎,新齐县江安义。恭喜江解元,来年继续独占鳌头,三元及第。”

混合在一起的重重叹息声,饱含着失落、痛苦,也夹杂着羡慕、妒忌、佩服。刘逸兴坐在江安义旁边,强笑道:“恭喜安义,没料到我们这桌居然将五魁包下了四人,安义更是高中解元,可惜刘某不才没有沾上诸位的才气,他日相见,愿能倾盖如故。”

听闻江安义和五魁中的另三人就坐在楼上,茶楼内的人谁不想结识一番,纷纷向这桌涌过来,谁也没有注意到吴元式面无死灰,跌坐在楼角。

掌柜的简直欣喜如狂,不亚于自家高中了举人,祖宗佑护,二十名举人我家茶楼就坐了五位,五魁中居然有四人在此,解元郎也在其中。从明天开始,茶楼茶价涨一倍,这真是天降福贵,这茶楼真是福地宝地。

天赐良机当然不能错过,掌柜的叫伙计买来上好的纸笔,请高中的举人们留下墨宝。吴元式悄然下楼,回望欢腾热闹的人群,痛苦的眼光恨不得将所见的一切烧毁、焚尽。

出得门来,艳阳正照,桂子飘香,少年得意。江安义、萧道成等人被一大帮人簇拥着,李亦峰从失落中走了出来,轻笑道:“时间尚早,李某做东请几位到醉仙楼小聚,几位可不要刚刚得中就不认朋友喔,刘兄,一起去。”

不说江安义等人酒楼欢聚,府衙大牢中,张伯进呆坐在地上,头发蓬散满是污垢,胡须乱糟糟地,目光呆滞无光,苍老了十多岁。张宏充死后,张伯进就像被人遗忘了,张伯进也快要将自己遗忘了,变成行尸走肉。

锁链的声音响起,张伯进再不会感到害怕,木然的眼光甚至不想转动一下,看一看今天又要拉谁去过堂。

“听说今年的解元郎才十七岁,真是了不起啊。”

“可不是,听说还是个词仙,二年前刺史大人才点的案首,没想到就中了举,还是头名解元。对了,我听我小舅子提过他的名字,叫江安义。”

江安义三个字如同三记响雷,震得张伯进猛得扬起头,从散乱的发髻射出两道凶猛的目光。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张伯进扑到牢门边,摇着牢门大声吼道:“你们刚才说江安义中了解元,你们胡说。”

两个衙役被张伯进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扬手就是一鞭,骂道:“死贼囚,谁是解元干你屁事,你还是想想怎么活命吧。”

“呸”,说完重重地啐了张伯进一口。

张伯进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喃喃地念道:“解元是我的,是我的。”说着说着,号啕大哭起来。

两个衙役哈哈大笑,“这厮得了失心疯,疯了。”

张榜后第二天是鹿鸣宴,席间唱《鹿鸣》诗,跳魁星舞。这个日子是属于江安义的,是属于中举的举子的,江安义坐在席间,未饮先醉,飘飘欲仙,此刻,最想的是能和娘、安勇和妍儿在一起,让他们和自己一样快乐。

其实江安义知道,自己得中解元的消息,府衙专门会有专人骑着快马前往家中报喜,县衙得知消息也会前去报喜,娘知道了不知该怎么开心,爹在九泉之下也会笑得合不拢嘴吧。

三天后,新齐县平山镇江府,悬灯结彩,唢呐欢腾,正屋厅堂内,泥金报贴高高升挂,“捷报贵府老爷江讳安义高中德州乡试头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出出进进的人用羡慕、敬畏的眼光注视着这张报贴,一张纸,代表着江家从此不同的命运。

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陈知县亲临,登堂拜祭江父,冲着江黄氏喊“弟妹”,拉着江安勇的手问长问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江安义的亲伯父到了。

陈仕德年底的考绩只得了“中平”,显然他巴结余知节升官的打算落了空,江安义高中解元,给他这个便宜伯父带来了希望。陈仕德第一时间写信给其子陈厚元,让他无论如何年前赶至新齐县,一定要与江安义论交。这一次铁公鸡咬牙拔毛,一百两的贺银摆放在众多礼物中间,银亮夺目。

余家家主余知仁带着子侄来了,贺礼黄金二十两,吃穿用物满满二大车。江安义能中举,与余家的关系顿时密切了许多,不说余知节这层师生关系,光是酥白璧生意就让余府攒了个盆满砵满。余知仁有心借此机会,把余府和江府结成世家、亲家,余府有几个适龄的女孩,是不是能嫁给江安义,不行的话他还想看看江安义的弟弟和妹妹,如果合适的话不妨与自家结亲,有了这层关系,至少能保障余家几十年兴盛不衰。

郭海清笑得满脸的肥肉都冒出晶光来,作为一个商贾,他本没有资格和知县大人、县里的官吏以及余知仁这样的大人物坐在一桌喝酒,但是儿子和江安义情同手足,又是江黄氏的干儿子,陈知县也叫自己一声老弟,余知仁找自己碰杯,怎不让郭海清笑成一朵肥花。

郭怀理带着方至重、江安勇在门前迎客,抽空还回过头来教训方至重,道:“至重,你说你光会傻笑,连句话都说不全,干娘怎么喜欢你用过喜欢我?”

方至重横了他一眼,冷不宁胯一顶,将郭怀理顶出去老远。江安勇哈哈大笑,郭怀理瞪着眼睛怒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安勇,你还笑哥哥,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喽。”

江安勇连忙上前,佯装轻拍着他的后背,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这个做小弟的就不掺和了,郭哥,您大人大量,别生气。”

“哟,读了半年书就是不一样了,还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像某些人,让他看书呼噜打的比打雷都响。”家里办了家塾,江黄氏觉得方至重最好也去识识字,结果去了两天,方至重睡了两天,气得周先生把他赶了出去。

方至重自知理亏不再做声,往门边一靠,继续做他的门神,郭怀理一边迎客,一边碎嘴跟江安勇聊他和江安义的趣事,什么昆华斗诗,簪花宴妙对太守,连说再吹,江安勇听得津津有味,连方至重也听入了神。

江府一连庆贺了三天,宅内摆下四十多桌流水席,只要前来道贺的,不管是谁,拿没拿贺礼,一律请进,让平山镇的乡亲好好改善了一下生活。

文平府府衙,冯刺史带着大小官员,迎来了一位特殊的来客,皇上派来宣旨的钦差。德州连续发现元天教活动的踪迹,特别是龙卫传来元天教欲在德州发动大变,皇帝再也坐不住了,派了宣旨太监唐文忠。

唐文忠,天子幼时便近身服伺,帝登基后,以其精忠而晋升为内侍监从四品上大太监,成为四大内监之一。张宏充通匪,让皇上大为震怒,派唐文忠来宣读圣旨外,还暗令他彻查德州上下,看是否还有官员与元天教暗通。

冯绍钧偷眼看了看唐文忠,见他板着脸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心中暗暗叫苦,皇上怎么派个宦官来德州宣旨,从某种意义外说,太监是皇上的私人,天子派内监前来宣旨,分明是对德州官员不信任,看来自己辛苦一场,功劳没捞到,一个不好还要吃挂落。

陪着笑,冯绍钧道:“元天教关系国本,劳动公公亲来,实是德州之过。公公深得万岁信任,德州上下自冯某始,无不听从公公吩咐。”

唐文忠的冷脸上有了一丝笑容,尖细的嗓音道:“冯大人客气了,咱家此来皇上有过交待,要咱家多听多看少插手,元天教的事还是以你们为主,咱家在旁边看看就行。”

“公公太过谦逊了,万岁能有公公这样的忠臣在身边伺候,是天下臣民之幸。公公,天色不早,冯某略备薄酒,为公公洗尘,请公公一定赏光。”

“罢了,难为你一片苦心,咱家就不拂了你的好意,下不为例。”

酒足饭饱,唐文忠回到为他重新整置过的驿馆,身边的两个小太监迎上前掺扶,左侧的轻笑道:“干爹,德州的官员送来了不少礼物,您看看。”

屋内多出了十几个箱子,小太监乖巧地掀开一个尺许见方小箱,满满澄澄全是银子,这一箱至少也有四百两,盒内有封拜贴,“司马尚正福为公公添福”。

唐文忠兴致盎然地从头看到尾,有金银珠宝,有精美瓷器,有古玩字画,无不价值不斐。唐文忠笑眯眯地落坐,吩咐身边的小太监,“这几日你们不要离开屋内,出来一趟不容易,咱家要不捞点棺材本回去岂不是对不住自己。”

江府,热闹已经渐渐平息,江家的门楼重新修缮过,门楼上方高悬着“解元府”匾,大门左右多出一对石鼓,经过门前的人,抬头看匾,无不肃然起敬,江府,已经不是平山镇乡人可以高攀的了。

正屋内,江黄氏正在为江安义的婚事操心,这段日子跟江安义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也让江黄氏挑花了眼。江安义听着娘一个个姑娘细细念叨,苦笑道:“娘,孩儿还小,明年想进京赶考,现在谈这件事还早。”

“也对”,江黄氏住了嘴,当初你考中秀才,秀铃娘就曾托人来说过亲,亏得娘没答应。这次也是,不是答应得太早,要是我儿中了进士,说不定要被皇上招为驸马,要是娶了亲岂不是耽误了。”

听着娘自顾自的幻想,江安义唯有报以苦笑,心中盘算着什么时候动身前往近水村,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自己如果想中进士,还得到范师处勤加学习。

(出差两天,早更)

正文 第五十八章破釜沉舟

秋高气爽,瓜果飘香,枫叶胜火,稻田金浪。江安义牵着木炭缓缓地从秀水村前经过,人逢喜事精神爽,眼中的景色处处美丽,擦肩而过的农人看到这个笑容可掬的少年读书郎,纷纷点头微笑打招呼。

大槐树下的院门前扫得干净,条条竹枝划过的痕迹分明,看到眼中细腻亲切。轻敲几声门,里面传来零碎的脚步声,院门打开,两颗小脑袋露了出来,是范志昌和范茜丽。

看见江安义,两个孩子欢喜地跳起来,上前拉住江安义的衣襟,范志昌笑道:“江叔叔你回来了,今晚有红烧肉吃喽。”范茜丽是女孩,矜持一些,眯眯笑着不做声,只是嘴中忍不住吞咽口水。

范师本迎了出来,笑道:“恭喜江贤弟,高中解元。父亲得信后很高兴,私下里自得的很,动不动就是‘我范炎中的弟子岂是平常之辈’,现在贤弟可要比我这个儿子吃香多了。”

江安义笑着上前行礼,范师本牵过马,江安义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往里走,一边逗道:“我带了好多玩具,你们是先吃东西还是先看玩具?”

“先看玩具。”两个孩子异口同声,范炎中虽然痛爱孙辈,但从未给他们买过玩具,说是玩物丧志,只有这个江叔叔手巧,花花草草竹叶到了他手中都能变成活灵活现的小虫小蝶,很讨两个孩子的欢心。

范炎中的脸色依旧看不到笑容。等江安义行完礼,范炎中板着脸训道:“乡试结束已经快一个月了,怎么现在才到我这里来,是不是中了解元,得意忘形了?觉得学得差不多了?就算你这解元凭真本事得来,但德州是下州,文风本不盛,不过是矮子里面挑高个,何喜之有?天下二十七州,有才之士多如过江之鲫,德州的解元能排上号吗?别说只是考中解元,就算你考中了状元,天下的书就都读懂了吗?”

范炎中越说声越大,江安义满心的欢喜都化成冷汗淋漓而下。这段时间江安义的耳中听满了美誉之词,年少得意难免有些飘飘然,对来年的会试信心满满,被范师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江安义有如醍醐灌顶,心悦诚服地跪倒,道:“范师说的极是,我确实有些忘乎所以了。”

“唔,知错能改,孺子可教。”范炎中满意地点点头,道:“安义,需知学无止境,书院先祖立下‘通经学古,济时行道,成就高贤’的宏愿,读书所为济时行道,你百步尚未行出小半,当勉之。”

“是。”

“你起来,将乡试所做的策论默出,我给你指出不足之处。师本,你也过来看看,你中举已有四年,明年不妨与安义一同进京会试,你们兄弟要相互磨砺,多多结识天下英才。”

十月,德州文平府,城北十里长亭,金风送来肃杀,落叶纷纷如雨。

冯刺史带着大小官员看着长长的车队消失在官道上,禁不住长出一口气,身边出长气之声不绝。冯绍钧苦笑,看来人同此心,破财消灾,把这尊大神送走,德州总算能平静下来了。

唐文忠坐在车内闭上养神,这次离京传旨,收获颇丰,多了四辆马车,车上的银两货物价值不下于万两,德州的官员算懂事,咱家就不与他们为难了。郭景山仍未落网,龙卫还在搜拿,不过这些不关自己的事,自己只要将车队后的囚犯带到京城大理寺就算功德圆满。

车队有尚正福派遣的二百官兵保护,这一路的安全不用担心,说起来这德州的官员属尚正福最为识趣,他送的各样礼品加起来价值总在二千两以上,有机会自己不妨给他说两句好话。

张伯近跟在车尾的队伍中,手上绑着绳索,与前后的人相串的一起,身边不同有骑马的官兵巡回,根本没机会逃走。

梦醒了,张伯进知道自己此次京城凶多吉少,最好的结果也是流放到边州,过着朝不保夕食不裹肚的日子。这些日子他从衙役闲谈的话语中得知,前来传旨的钦差是个刮地皮的主,摸了摸被他藏在衣角里的银戒,张伯进知道留给自己的机会不多了。

驿馆,带着几分醉意的唐文忠要巡视犯人。此次被押进京的犯人有五十多人,皆是元天教匪或者元天教头目的亲人,大理寺要重新审问,查找蛛丝马迹。五十多个人被关在两个房间内,门被换成坚固的铁栅栏。隔老远一股酸臭味传来,唐文忠一皱眉,没了兴致,转身就要离开。

张伯进远远地望见众人簇拥着一个红袍玉带的官员,借着灯笼的光发现此人下巴上没有胡须,应该就是唐文忠了。正想等他近前喊冤,不料唐文忠站住腿,看样子要回转了。

张伯进哪肯放过这个机会,扑到铁栅栏边上,手抓栅栏高声喊道:“唐公公,我有重要的机密禀报,公公留步。”

唐文忠一愣,站住腿,此次出京虽说财物捞了不少,但却寸功未立,如果此人真有什么机密,能抓住一两个元天教的头目,那万岁岂不要对自己刮目相看,以后出宫办事的机会自然也会多起来。

想到这里,唐文忠吩咐道:“把他提到我房内,我要亲自审问。对了,先让他冲冲,这一身的味,别把咱家给熏着了。”

一柱香后,张伯进浑身湿淋淋地跪在唐文忠身前,唐文忠眯着三角眼打量了一下张伯进,从身上破烂的服饰上看还像是个读书人。

“你叫什么名字?有何机密,还不快快讲来。”

“公公,小人名叫张伯进,是张宏充的儿子。”张伯进连连叩头,道:“公公,小人所说事关重大,能不能屏退左右。”

唐文忠知道张宏充是刑部郎中,自己此次来德州的大半原因就是因为他通匪,让万岁对德州官员产生了怀疑,张宏充是匪首,他的儿子说不定真知道些机密,该着自己立功。

唐文忠的心变得火辣起来,一摆手,屋内的人陆续离来,只留下身后两名服伺的太监。

张伯进重重地叩下头去,道:“公公,小人的父亲实是冤枉,他是被人陷害的。”

“大胆。”唐文忠变了颜色,厉声喝道:“张宏充一案已是铁案,连万岁爷都被惊动了,谁敢说他冤枉。张伯进,你不要说你没有什么机密,只是骗咱家想替你父鸣冤,如果真是这样,咱家这就让人打死你。”

唐文忠三角眼射出两道凶光,着实被张伯进激怒了,自己被这小子撩起心思,不料却是场骗局。

张伯进心如死灰,看来自己想替父鸣冤是绝不可能了。看到唐文忠凶狠的目光,张伯进冷不住打了个寒颤,叩首道:“公公,小人斗胆也不敢戏耍公公。小人的父亲留了一笔钱给小人,小人愿意献给公公,求公公救救小人。”

唐文忠凶光敛去,看上去又是个人兽无害的老头。端起茶慢慢地呷了一口,唐文忠道:“咱家来之前,你家已经被抄,文平府的老宅也被抄了个干干净净,你父哪里还藏着钱,不妨说来听听。”

“我父亲留了五千两银子给小人,只有小人知道取钱的暗记,到了京城小人愿意全部献给公公,只求公公能救小人一命。”

唐文忠磨挲着光滑的下巴,打量着张伯进,思量着是真是假。张伯进知道已是生死关头,急忙道:“公公,小人绝无虚言,您要处置小人易如反掌,小人岂敢找死。我父留下的银子投在一处产业,这些年生息,应该还不止五千两了。”

唐文忠心动了,京中确实有不少达官贵人将钱投在店铺,自己暗中也投了家绸缎庄,看来张伯进说的不假。

“救你活命倒是不难,只是流放边州是免不了的,你可要想清楚了。”

张伯进心如黄莲,五千两银子还免不了流放,那自己还求你这个死太监干啥,到大理寺审讯自己也不过是流放罢了。心中怨恨,口中不敢说,目光在唐文忠身后的太监身上掠过,张伯进突然有了主意。

“公公,请你屏退这两位小公公,小人有话说。”

唐文忠一瞪眼,刚想发怒,看到五千两银子的份上,示意两个太监离开。张伯进已经瘦骨嶙峋,倒不用怕他欲图不轨。

张伯进爬进几步,压低声音道:“公公,我见公公和蔼可亲,顿生孺慕之情,小人愿意拜公公为义父。”

“呵呵呵呵,小子,你想的倒美,认咱家为父,好让咱家出头做替死鬼,呵呵呵呵。”唐文忠发了一串阴笑,令人毛骨悚然。

张伯进一咬牙,道:“公公容禀,小人绝不敢对公公有所图谋,小人愿意净身入宫,服伺公公。”

唐文忠一愣,他没想到张伯进居然愿意净身,要知道张伯进已经年过二十,这么大年纪净身,八成活不了,这小子够狠。唐文忠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张伯进,语气放柔道:“难得你一片心意,你可读书识字。”

“小人是秀才,曾在泽昌书院求学,本欲参加此次乡试,不料身陷囹圄。”

唐文忠定定地看着张伯进,宫中内监有四个,自己虽得万岁信任,却排位在后面。刘维国就是因为认识几个字,将自己死死地压住,身边如果多出此人出谋划策,但不失为美事。不过,要进宫可没那么容易,除了要自小净身外,对身份盘查也很严格,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接近后宫。

张伯进看出唐文忠的顾虑,道:“公公,我让您将身旁两位请出去,就是要想李代桃僵……”

唐文忠频频点头,看着张伯进的眼光又是喜欢又是顾忌,读书人就是点子多,这小子进了宫,自己也要多防着点,别让他给算计了,反倒登了枝。

五天后,张伯进暴病身亡,唐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小喜子得了病,面色苍白,躺在车中无法见人。

正文 第五十九章未雨绸缪

云水潭边,风清云淡。范炎中头戴竹笠,手持钓竿,双目微闭,俨然一副高人形象。江安义和范师本一左一右,一个持笔一个捧砚,等着老爷子灵光一现口吐真言。

《云水潭话》已经编撰的差不多了,这几日范老爷子正在搜肠刮肚把他的警世之言归纳出来,这不,说出一句“大凡看文字,急迫不得。有疑处,且渐渐思量。急上前,有所遮敝,退一步,方可见得。”

范师本小心地在纸上将这句话记好,江安义品之再三,连连点头,道:“范师此言,是真正的至理名言,不是将书读得通透,说不出这番话来。我平时读书,急于求成,常感淤滞,要不是范师指点,恐怕早陷于困境。”

“安义你还是太年轻,虽然书读了不少,但是不求甚解,基础打得不牢。”范炎中叹道:“按我的意思你至少还要苦读三年,那时再去会试,估摸着就差不多了。师本的经义原本学得扎实,中举后又苦读了三年,虽然诗文一道不如你,但此次会试及第的机会还是要比你要大的多。”

范师说的不错,师本的文章见解深刻,骈俪藻饰、辞采华美,读来赏心悦目,自己虽然大有长进,但文章还显粗砺,这些都需时历练。

“不过,安义你也有你的长处。”范炎中看江安义情绪低落,话风一转,转为安慰:“且不说你的诗文有如天授,老夫也拍马不及。单说文章,师本的文章中规中矩,而你的文章却常有新意,振聋发聩,令人深思,如果你能沉心静学一段时日,成就当远在师本之上,将来必能青出于蓝胜过老夫。”

没想到范师对自己的期许如此之高,江安义微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湿润,道:“安义不敢忘记先生教诲,此生定当勤学不辍,追随先生脚步做人做事。”

范炎中叹了口气,道:“你不必学我,我为人方正不知变通,才致老来被迫辞官。安义你为人机敏,长于计谋,这既是你的长处又是你的短处,愿你牢记济时为民的宗旨,切不可将巧诈用于佞君误国、欺压良善之上。如果是那样,我便于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范炎中的话很重,江安义当即跪倒,指天而誓,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江安义在此立誓,一生为家为民为国守护,绝不敢仗势欺人,谋取私利,如违此誓,天地不容。”

“罢了。”范炎中让师本扶起江安义,道:“你的誓言中家在民之先,民在国之先,假若有一天起了冲突,你当如何处之?”

“如是家人违法乱纪,自当由国法处之,但如是以强权害民意,或不利于我家人,安义必当抗之。”江安义斩钉截铁地道。

范炎中默然良久,长叹道:“民为万家,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亚圣在八百年前就说过这话,时至今日,仍有人认为有违臣道,这些话你记在心中就行,不必宣诸于口。安义,如果有一天范家遇上灾劫,希望你能以家人视之,竭力相助。”

“诺。”

范炎中有些意兴阑珊起来,丢了鱼竿起身,牵着两个孙儿,口中吟唱着“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在斜阳辉里归家而去。

唐文忠的车队距离京师还有三百里的时候,小喜子的病总算好了,挣扎着在唐文忠身边服伺。另一个小太监小福子看到小喜子如同见到鬼一般,浑身直哆嗦。小喜子披散着黑发遮盖着灰白的面容,两只眼睛从头发的缝隙中闪着幽光,就像一只毒蛇盯着你寻找下口的机会。

天色不早,车队在驿馆停下,小喜子小跑着奔到唐文忠的车前,小心地掀开车帘,恭着身子禀道:“师傅,驿馆到了,您老人家下来歇歇腿吧。”

“嗯”,车内哼了一声,一只腿探了出来,踩在跪伏在地的小喜子的背上,下了马车。等唐文忠站稳,小喜子就跪在地上,替唐文忠拉平皱褶的前襟。唐文忠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小喜子,会伺侯人,天生就是当公公的材料,到了京城,咱家要好好调教调教你,等你小子出息了可别忘了咱家。”

“师傅,我哪里也去,就在师傅身边伺候。”小喜子谄笑道。

天至二更,小喜子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处,另一张床上小福子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小喜子轻蔑地扫了一眼,来到桌边倒了杯水,缓缓地坐下,慢慢地喝着水,下体的尿意涌来,裤子已经湿了。

小喜子恨意滔天,元天教郭景山,江安义秦海明,要不是你们我张伯进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你们等着我,终有一天我会加倍偿还给你们。小喜子怨毒地扬起脸,烛光下赫然正是张伯进。

第二天天不亮,张伯进如今的小喜子就起身来到唐文忠的门外等候,听屋内传出声音,立刻大声问道:“师傅,您老人家起身了吗,昨夜睡得可好,我现在进来伺候您老人家可好。”

唐文忠不动声色地坐在床檐上,等小喜子用热毛巾小心地替他擦脸,然后招呼人送茶水点心,忙里忙外的伺候着。这时候小福子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叫了声“师傅”。

“怎么起来的这么晚,还要咱家伺候你了?”唐文忠不快地瞪了小福子一眼。

见到此刻小喜子不在屋内,小福子“扑通”一下跪倒,哭道:“师傅救救我,那小喜子总是看着我不怀好意地笑,他要杀了我。”

“胆小鬼,怕什么,有师傅在,没有人敢把你怎么样,起来。”唐文忠喝道。小福子抽抽泣泣地站起身,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

唐文忠恨铁不成钢,骂道:“哭什么丧,我还没死呢。”

等小福子平静了些,唐文忠压低声音道:“那小子行事狠毒,咱家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那小子会伺候人,咱家以后还用得着他。你放心,咱家会护着你,你和他同住在一起,替咱家看住他,有什么风吹草动告诉咱家,不用怕,咱家自会替你作主。”

小福子吃了定心丸,立时不哭了。门外,小喜子听得真真切切,咬着牙扭曲着脸悄然后退,然后再放重脚步向屋中走去。

回到住处,江安义细细思量范师的话,看来明年会试自己想要及第很难,余师也曾经告诫自己要厚积薄发,自己的心过急了,积累得不够。是不是要听范师的话,在近水村苦读三年再去参加会试,江安义举棋不定。

最终还是上进心占了上风,江安义心道,此次进京先去探探风向,即使不中也为下次做准备。下定决心后,江安义开始思索会试之事,近万名举人齐聚京城争夺二百多个名额,难度之大可想而知。这些人多是饱学之士,有的是闻名天下的名士,有的是世家精心培育的英才,更有数不清的达官贵人的子弟,自己与这些人相争,毫无胜算。

江安义焦躁地起身,推门来到院中。夜深人静,虫声不紧不慢地吟唱着,远远地传来几声犬吠,月光霜冷如水,说不出的宁静安祥。

心渐渐平静下来,江安义背着手在院中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前两天刚收到山长的一封信,告诉他书院今年包括他在内一共有一十九人中举,好友林义真得中楚州第七,刘玉善高中仁州第三,至于泽昌四秀中的其他三人也中了举人,当然成为解元郎的只有江安义一人。

替好友高兴的同时,江安义想起刘玉善所说的养望来,每次乡试泽昌书院都有二十人中举,除了真才实学外,各州的主考官对泽昌书院的试子也青睐有加,唯恐落个不识才的名声。

林义真当初王府寿宴上,安阳王亲赐如意,只要主考官不存心与王爷做对,林义真是必中的。刘玉善深知养望之重,在书院筹办书香社,身为泽昌四秀之一,也曾得过王爷嘉许,他的声望在仁州士林广为传扬,高中第三在情理之中。

自己以词仙闻名,说来也有小小的声望。回拜座师的时候,座师马敬玄就直言是因为那首《春雨》而取中解元,想到马敬玄接过谢礼,表情淡淡,大概以为二十两黄金是白银,待自己回到住处后,马敬玄专程派人送来信,勉励了一番,邀自己进京过府叙话,枉自己还以为马主考是见财不心动的君子。

词仙之名到达京师后应该有些帮助,多作几首好诗词自己定然会名声大噪,不过以前也曾有人以诗词名扬京城,不过最终黯然收场,光想通过诗词动公卿效果不大。

那些世家子弟、官宦子弟后面有人相助,名士也有大把的人愿意吹捧,自己到哪里找臂助去?京城之中自己只认识余师,以余师的个性绝不会为自己出面扬名,至于马座师,给足了银子或许倒有可能,到时不妨一试。

还有,《云水潭话》差不多要编撰完成,书中以问答对话的形式记载,范子当然是范先生,其中还有两个人物,一为师本一为安义,范师可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大儒,与他问答的两人,一为其子一为其侄,如果此书能在会试前两个月发行天下,那么书中的师本和安义自然随书名声大涨,什么叫养望,这才是天大的声望。

打铁还得自身硬,这些外因帮助不大,以范师的阅历,如果能透露谁有可能担任会试主考,摸准考官和皇上的意图,做到有的放矢的话必能事半功倍。如范师所说,自己基础还薄,要想全面夯实基础需时长久,如果只是针对某个方面,倒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自己要怎么说动那个倔老头。

江安义抬头望月,长吁短叹起来。

正文 第六十章剑走偏锋

粉蒸肉、豆瓣鱼、红烧排骨、苦瓜蛋饼、炒南瓜、油淋白菜,萝卜棒骨汤,六菜一场,香味浓郁,色彩鲜艳,看上去就让人食欲大开。两个孩子吃得头都不抬,原本最不爱吃苦瓜,江安义用将苦瓜剁碎掺入蛋液中煎成蛋饼,两个孩子立时喜欢上了苦瓜蛋饼。

范炎中的心火旺盛差不多快好了,脸上的赤红被成了健康的红润,笑容也多了许多,跟人说话不再动不动就发脾气了。范师本很感激江安义,父亲的病可以说是江安义治好的,加上江安义时不时露上两手,一家人食量大增,比以前胖了几斤。

范志昌突然抬起头冒出一句:“江叔叔,亚圣曾说‘君子远疱厨’,你那么喜欢下厨弄菜,莫非不是君子乎?”

童言无忌,大家哈哈大笑,范师本笑过后绷起脸教训道:“亚圣说‘君子远疱厨’是要人有仁民爱物之心,这句话应该从头读,‘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明白了吗?”

“不是很明白。”范志昌乌溜溜眼睛地瞪着父亲,满是不解。

范炎中放下筷子,道:“夫子说过‘食色性也’,如果真要远离庖厨,那你岂不要饮毛茹血,生食粮米。”

江安义替范志昌摘去脸上粘着的饭粒,笑道:“是不是君子看一个人的德行,看他对待生死、贫富、权势的态度和做法。至于做菜这种小事夫子是不大管的,夫子不是还说‘割不正,不食’,他老人家和你一样,可挑食,我可没看到你吃青菜喔。”

“吃了。”范志昌连忙夹了一筷子青菜,低头扒饭。范茜丽揭发道:“哥哥刚才把南瓜偷偷地拨到了地上,被我看到了。”

“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范志昌小大人般地摇头叹息,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范茜丽娇嗔发怒。

吃罢饭,泡上从安龙寺带来的茶叶,众人在院中闲坐消食。江安义有意挑起话题,问道:“敢问先生,朝中衮衮诸公,几人称得上君子?”

臧否人物,是范炎中所喜,一个时辰能滔滔不绝说个不停。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江安义通过范先生的话语认识了两朝宰相韦义深,六部九卿各为谁,这些信息记在脑中,总会有用得到的地方。

一连三天,吃完饭后江安义总要找各种话头挑起范炎中的兴趣,让他谈谈朝中知名的大臣,甚至当今天子的习性喜好。范炎中似有查察,停住话语,若有所思地问道:“安义,你想打听些什么?”

被范师看破,江安义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意图说了一遍。范师本听得目瞪口呆,江贤弟的心思也太灵巧了,居然想到从父亲的口中探听万岁的心思,谁可能成为主考,近而推测策论的出题。

范炎中叹道:“这世间聪明人真不少。我听闻刑部郎中张宏充费时十数年编撰了一本《历科持运集》,揣摩历科及第的文章,被人视为宝书,老夫也颇为意动,可惜无缘一见。安义你和张宏充一样,把心思用偏了,读书怎么能取巧?”

隐居在近水村,范炎中对外面的情况并不了解,张宏充已经死了,他那本宝书不知落在何处?江安义颇为心动,如果能得到这本书,能省去不少功夫。知道江安义的心思后,范炎中不再谈论朝庭大事,江安义也识趣把重心转到苦读上来,不过,夜深人静时总会想起范炎中提及的那本《历科持运集》。

十二月初六,第一场雪悄然落下,把近水村装点成银妆素裹,江安义依依不舍地告别范家人,踏上归程,他和范师本约定,来年二月初八,一同相约进京赶考。

再次经过苍澜岭,江安义已知当年的掉石是张伯进会同秦海明要害自己,如今张伯进已经生死不知,秦海明仍旧逍遥在外,有仇不报可不是江安义的性格,所以江安义决定到文平府找秦海明算帐。

天擦黑的时候进了文平府,稍事休息,江安义出了客栈,打听着来到南门张家的祖宅。门前贴着官府的封条,风吹雨打已经残破不堪,江安义没敢从大门进去,围着宅院转了一圈,找了处低矮处,看看四下无人,一耸身,翻入院中。院内长满了枯草,将近四个月没有住,这座老宅越发残破不堪,抄家的时候兵丁出手粗鲁,窗棂也被拽落在地,房门也东倒西歪。

江安义来此是为了那本《历科持运集》,按着方位找到正房。正房的大门敞开着,借着模糊的月色,能看到屋内桌倒椅翻,墙上张挂的画也被撕落在地。一阵风过,屋内蛛丝飘荡,阴气森人。

小心地踏进屋内,上房内已经被翻得乱七八槽,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床内侧的暗箱也被打开了,江安义估计这里是张宏充的住处。转身来到右边,果然,地上多了许多书,书上印着黑乎乎的脚印,这里应该是张伯进的住处了。

将所有的书归拢,一本本地翻看,一个时辰过去了,那本《历科持运集》没有找到。江安义站在屋中间四处打量,内侧是床,床已经被翻过,没有暗格,左侧是书架,书散落一地,右侧靠窗,桌上的文房四宝零落不堪,旁边是椅子,平日张伯凹凸进应该就坐在此处读书。

江安义缓步来到桌边,甩袖拂去椅子上的灰尘坐下。这本书张伯进肯定是每日要观摩的,应该就在屋内,甚至就是桌边。但这本书很重要,张伯进肯定不会随手放在桌上,那他会放在哪呢?

手沿着桌子的四沿摸索,江安义用指敲击着听着声音看是否有机关。桌子是酸枝木制成,隐透着红光,四周雕着花,外侧的雕花已经被碰损了,可惜了一件好物件。

虽然屋外的月光微弱,但屋内的摆设在江安义的眼中一清二楚,江安义注意到椅子旁的雕花十分光亮,应该是经常被摩擦到。伸手从雕花处往桌底摸去,江安义面色一喜,触手处有一处凸起。

江安义伏在地上,果然见桌下面有一个暗匣。暗匣上有一处按钮,伸手按下,暗匣前端放平,里面是厚厚的一本书。取出书,封面上五个字“历科持运集”。翻开,一篇篇正是历科以来高中三甲的进士文章,旁边是密密麻麻的批注。

江安义大喜,有了此书相助,自己及第的希望大了几分,只是事关重大,可不能让范老爷子知道,要不然骂个狗血喷头是轻,搞不好老爷子一生气将自己逐出门庭,那就得不偿失了。

第二天一早,江安义来找秦海明。自打张伯进父子进了监牢,秦海明又活泛了起来,今年的乡试是参加不了了,但不妨碍秦海明广交朋友,德州乡试排第四的任行和就成为他形影不离的好友,经常吃住在秦家。

江安义找上门时,秦海明正和任行和在书房中下棋,听下人通报说有个姓江的书生找他,秦海明心中一紧,心中有鬼,生怕是江安义来找他。

见秦海明神色不对,任行和笑道:“秦兄,可有什么不妥,要不要小弟帮你打发掉?”

任行和这段时间志得意满,大小宴请不断,府中大小官员见到他无不笑脸相迎,阿谀奉承之声满盈于耳,收礼收到手软。好友秦海明出手大方,在文平府送了他一套二进的院落,十月初他与临泉县令的小女完婚后,就搬到了文平府住,每日里美酒佳人春风得意。

秦海明巴不得有人出来挡横,当即喜道:“有劳任贤弟。”

任行和吃人嘴软拿人手软,也想着能还还人情,站起身大包大揽道:“什么狂生敢来秦宅撒野,任某非得替秦兄教训教训他,让你出口气。”

两人来到宅门,秦海明退后一步,缩在门后。任行和见门前站着一个青衫书生,衣着虽朴素,但气宇轩昂,说不出的文采风流。秦海明暗暗叫苦,任行和气不打一处来,居然还有人敢在自己面前摆谱,长得比自己还俊,这不是存心打我的脸吗?

任行和踏前一步,抢先喝道:“你是什么人?要到秦宅撒野先问过你家任公子。”

江安义一愣,见来人焦黄的面皮,微微的黑须,有点斜肩,看年岁不过二十出头,身着华服,金簪别头,玉带环腰,还悬着玉佩、香囊,倒像个卖珠宝玉器的商贩。

“你又是谁,我找秦海明理论,干你何事?”

任行和从袖中掏出把香扇,刷地打开,自以为风度翩翩地轻摇两下,撇着嘴道:“连本公子你都不认识,你在文平府大街上随便拉个人问问,任行和任公子就是本大爷。”

五魁之中江安义不认识任行和,闻言笑道:“原来是今科乡试第四名的任行和任公子,久仰久仰。”

“哼,正是你家公子爷。”任行和斜着眼睛看着江安义,见江安义神色不变,立时怒从心头起,扇子一合,指向江安义的鼻尖,道:“大胆狗才,既知你家公子大名,还不给我滚开。”

江安义愕然,他听闻任行和中举之前不过是寒家子弟,这才刚刚中举怎么就变成这样一副嘴脸,这样的人将来为官牧民还不知会怎样残民自肥。

“任公子中了第四名就如此大的威风,如果要是中了解元,这文平府岂不要容不下你了。”

江安义语带讥讽,任行和越发火往上撞,抬腿向江安义踢去。江安义哪会被他踢到,轻轻一转身,任行和踢了个空,向前跌去,前面就是台阶,一下子摔倒在地,额头磕在阶上,红肿了一块。

“好啊,你居然敢殴打举人,来人啊,快抓住这小子,别让他跑了,把他送官问罪。”任行和坐在地上吼道。

秦府的仆人听到声音想帮忙,秦海明连忙止住,事情闹大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他。秦海明哭丧着脸从门内蹩了出来,冲着江安义深躬到地,陪笑道:“江公子,秦某自知对不起你,不过那都是张伯进的挑唆,我和你并无仇怨,只要你肯放过我,秦某愿意重金赔罪。”

任行和坐在地上傻了眼,秦海明怎么不帮着自己反帮着外人,连忙问道:“秦兄,这小子是谁?”

秦海明苦笑道:“他是今科解元江安义。”

“啊”,任行和羞红了脸,爬起身也不好意思与江安义见礼,自顾自地走了。

秦宅门前围了一圈人看热闹,大家兴奋地指指点点,谁也没注意到一个破衣烂衫的黑脸汉子,在角落地偷偷地看着江安义,看到有人经过,急忙低下头,弯着腰向胡同深处走去。

正文 第六十一章问晴宴客

冬夜寒冷,多数人都早早的上了床,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二更天的时候天空飘起了碎雪。一道黑影翻入秦宅,在花木丛后蹲下,侧耳倾听。沿着回廊有脚步声响,有人举着灯笼走过来。

“天都这么晚了,他们还在喝,还要加菜,他们能一觉睡到中午,我们可得早起干活啊。”

“春梅姐,别说了,快点把菜送去,要是冷了挨骂的还是我们。”两个丫环装着托盘匆匆经过,黑影悄然起身,尾随而行。

前面是一处精舍,门窗紧闭,灯火通亮。二个丫环送完菜离开,黑影躲在柱后,稍等了片刻,见四处无人,悄悄地潜到窗下。点破窗纸,单眼往里窥看。屋内一张大桌,桌上杯盘狼籍,两个人醉熏熏地还在喝,其中一人正是秦海明。

黑影从腰间拨出短刀,径直推开门,闯了进去?

寒风裹着雪花飘入,气温骤然一寒,任行和抬头正想怒骂,醉眼中发现来人一身黑衣,不像是丫环,张口结舌地道:“你,你是谁,想干什么?”

黑影不说话,寒光一闪,任行和惨叫倒地。秦海明吓得从椅子上摔落在地,爬着向桌上钻去。黑衣人嘿嘿冷笑,抓住秦海明的脚脖子将了拽了出来,秦海明上下牙直碰,吓得话都说不完整,“饶命……钱……给钱……啊”。

黑衣人用手抓着桌上的菜,胡乱地塞了几口,又拿起酒壶灌了一气,这才转身按原路消失在黑暗中。半柱香后,两个丫环再次出现,见大门敞开,往里一看,两个人倒在血泊中。

“杀人了。”凄利叫声在秦宅上空回荡,四处的灯光亮起,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哭声响起。

人命案,非同小可,何况死的人有一位是举人,冯刺史带着衙役亲自赶到。今年以来着实不顺,先是元天教、紧接着迎接钦差大臣,年底了还遇上杀人案,冯绍钧坐在椅中,面沉似水。

秦父在一旁老泪纵横,哭哭啼啼地请府台大人做主。功夫不大,仵作进来禀报验验尸的情况,蒋捕头走了进来,叉手禀道:“大人,小人发现了凶犯的足迹。”

“哦”,冯绍钧正听得昏昏欲睡,闻言站起身道:“带本官去看看。”一行足迹在雪地中分外清楚,跟着足迹来到围墙边,凶手显然是翻墙离开。

蒋捕头办案多年,指着足迹道:“大人请看,凶犯鞋长七寸五,估计身高在七尺以上,从足印的深浅看体重约在一百七十斤左右。鞋印前深后浅,说明此人走路前倾,或是行走之时提气上行,从墙头留下的痕迹来看,应该是有功夫在身。”

冯绍钧连连点头,嘉许道:“蒋捕头不愧是积年好手,从一个脚印就能看出这么多事情来。此案如破,你当首功。”

回到屋内,冯绍钧问道:“秦海明平日可与人结怨。”

秦父擦擦眼泪,道:“昨日小儿曾在门前与人发生争执,那人还打了任举人,该不是他行凶杀人吧。”

“喔,那人叫什么?”

“听小儿说那人是新科解元,叫江安义。”

江安义,冯绍钧连连摇头,江安义的形象与蒋捕头描述的根本不一致,光是重量上就差别很大。冯绍钧又问道:“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其他人?”

秦父认真地回忆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道:“四个多月前小儿被人痛打一顿,我问他得罪了谁,起初他不肯告诉我,后来逼急了才说是得罪了张伯进父子,张家父子请人打了他。”

张伯进父子,冯绍钧心头一动,这件事与元天教怎么搭上了关系。审讯从郭府抓获的元天教徒得知,郭景山经常派手下做些敲诈、恐吓、殴打的勾当,从郭家庄香堂后的竹林中挖出好几具尸骨,此事会不会与郭景山有关,蒋捕头所描述的形象与郭景山正相符。

想到这里,冯绍钧吩咐道:“快去请欣菲姑娘。”欣菲这几个月都住在文平府的驿馆,郭景山没有归案,她的差使就不算完。

接到刺史送来的疑是郭景山杀人的消息,欣菲很快就来到秦宅。听过蒋捕头的分析,又亲到院墙处看了看痕迹,有专人将掌印摹下,与上次郭府中发现的掌印比较,得出一致的结论。对于欣菲等人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郭景山又露面了,只要他露了面,就一定会留下痕迹,顺迹寻人,郭景山跑不了。

第二天,按例将江安义请到府衙询问,江安义对这位刺史学长好感十足,自己的案首就是学长点的,可以说是提拔之恩。江安义冲着公案后的冯刺史深深一躬,道:“安义拜见大人,一年不见,大人风采胜昔。”

冯刺史哈哈大笑,道:“安义,你我都出自泽昌书院,说起来我还是你的学长,青出于蓝,看到你想起当年的自己,不禁要感叹年华易老,一辈新人换旧人啊。”

“大人正当壮年,拜阁入相亦是可期,能与大人同出泽昌书院,是晚生之幸,书院之幸。”

一通马屁拍得冯刺史笑声连连,一旁坐着的欣菲暗中鄙视,这个江安义年纪轻轻,拍马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

寒喧一通,冯刺史开始问案:“江安义,昨夜晚间你在何处?”

来的时候江安义已经得知原由,从容不迫地应道:“回大人,晚生昨夜与几位好友在客栈中饮酒,初更时分才散,接着就安歇了。”

冯刺史又问了几句,看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目光望向欣菲,意思是她是否有什么想问的?

“江安义,你可会武功?”欣菲出语惊人。

江安义已经知道欣菲是龙卫大人物,对她怀着深深的戒心,小心地答道:“晚生喜欢拳腿,后来又蒙洪信大师指点,算是会点武功吧。”

上次在安阳府江安义现了洪信大师给的护法木牌,知道欣菲对洪信大师很是尊敬,所以有什么事都往洪信大师身上推。果然,欣菲微笑道:“洪信大师功夫深不可测,你能得他相传,福缘不浅。”以目示意冯刺史,她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冯刺史越看江安义越顺眼,笑道:“安义,晚间老夫在问晴楼设宴,为你引见德州名流,以尽学长之责。”

江安义连忙恭声道:“大人栽培之恩,安义没齿难忘。”

江安义当然不能让冯刺史破费,早早来到问晴楼付了定金,又到平安竹艺店借了几名机灵的伙计帮着迎客,小东家高中了解元,店里的伙计殷勤万分,一个个争先恐后,要是能被小东家看上,选为亲随,以后可就跟着一起荣华富贵了。

问晴楼,悬灯结彩,灯火通明,德州冯刺史今晚在此宴请新科解元江安义,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谁不羡慕。酉时刚过,问晴楼前就开始有车马出现。迎宾的伙计穿着簇新的衣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门前迎客。

请柬百金难求,原本只有一百来份,除去府中的大小官员和名人逸士,剩下的请贴不多了。文平府中的富商不少,这次宴会对他们来说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即便与太守和江安义搭不上话,能认识到别的贵人也不错,让子侄们见见场面,认识几个朋友,对他们的将来也有好处。

刘逸兴早早来到,帮着江安义迎客,只看他跟每个来客都谈笑风声,江安义深幸自己请对了人。赵南仲也来了,在楼中与人寒喧,四个月不见,赵举人胖了不少,红光满面,看来活得很滋润。

戌时刚到,乐声高昂起来,冯刺史带着州府的官员陪同着欣菲小姐一起来临。鼓乐声中,侍女提灯前引,问晴楼黄老板亲自引路,冯太守与江安义携手并行,在众人簇拥着走进楼内。

一排排红烛在铜镜的反衬下散发出迷人而亮丽的华彩,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散在空气之中,地板擦拭得锃亮,四处的立柱下分散站立着数十位年轻美貌的女侍,一个个敛眉含笑,恬静柔顺。

屋内摆放着十六桌酒席,巧妙地屏风和轻纱相隔,正中一张二十人坐的乌木大桌,上面罗列着金碗玉碟象牙筷,说不尽地奢华。冯太守和江安义等人落座,众人各寻座位,侍女们像彩蝶般地穿插伺候,不一会,热气腾腾的酒菜上桌了。

冯太守站起身,轻咳一声,问晴楼内安静下来,只听到冯太守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回荡:“今日冯某在此设宴,为诸公引见新科解元郎江安义,诸公举杯,为江解元贺。”

江安义连忙起身,谦让道:“小子不敢当,此杯当为太守寿,为在座诸公寿。”

众人哄然而饮,乐声起,“祝贺筵开,画堂深映花如绣。瑞烟喷兽,帘幕香风透。一点台星,化作人间秀。韶音奏,两行红袖,齐劝长生酒”,正是江安义在安阳王寿宴上写的《点绛唇》,将“祝寿”改为“祝贺”,一样唱来,一样风流。

“安义,你这首《点绛唇》唱遍大江南北,今日欢宴,不妨再留下一段佳话。”冯绍钧满含深意地看着江安义,如果江安义能在自己为其扬名的酒宴上做下首绘炙人口的诗词,那自己的名声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长者命,不敢辞,容安义略思。”听闻江安义要做新词,众人安静下来,齐齐地注视着江安义,等待着。

“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此公。”

“好”,喝彩声轰响,冯绍钧更是高兴得满面通红,举杯道:“安义,老夫承你胜情,纵老夫今生寂寂,也会因你此词名留千古。来来来,老夫敬你一杯,谢过你的吉言。”

欣菲默诵数遍,星眸闪烁,满是佩服地看着江安义,娇声唤道:“好词,不愧江南词少之名。乐起,且待奴家为冯刺史吟唱。”

正文 第六十二章设计诱敌

问晴楼街对面,晚间商铺关门,走道上便会支起面摊、宵夜棚。一灶炉火上架着热气腾腾地大锅,旁边地案板上摆放着面条、馄饨和饺子等吃食,两张木桌几把条凳便组成简易的面摊。

孙记面摊已经摆了八年,摊主小孙做的一手好面食,晚归的人愿意多走两步到孙记面摊上吃碗热乎乎的馄饨。问晴楼边多青楼,楼内的姑娘经常来照顾生意,小面摊的生意逐渐变得红火。

今晚的生意不错,两张木桌坐满了人。一张木桌上穿蓝衫的书生冲着小孙喊道:“孙老板,再煮二十个饺子,烫二角酒,切盘猪头肉来。”小孙大声地答应着,和浑家忙碌起来。自打娶了媳妇,小面摊便多卖了些小吃食,也卖些自家酿的水酒。饺子上桌,热气上涌,让原本昏黄的灯光一阵模糊,桌旁的几个人脸变得扭曲变形。

上首圆脸的书生侧耳听了听从问晴楼隐隐传来的欢笑和丝竹声,叹道:“唉,一样的寒窗苦读,有人成为座上客,有人却在街头叹。我等又要等上三年,尚不知结果如何?”他的话引得其他四人齐齐地叹气声。

沉默片刻,右手的八字扫帚眉苦着脸轻声道:“今夜刺史宴请新科解元,花花轿子众人抬,江解元人称江南小词仙,不知今夜又有什么佳作传出。”

“要说江解元的诗词,我服。”下首的漂亮小伙放下筷子,道:“阿兰前阵子吵着要见江词仙,可我哪有那本事为她引见解元郎。”

旁边的三须儒者叹道:“时也运也命也,不说叶某苦读二十年,那安固县的吴元式号称‘德州文秀’还不一样名落孙山。纵观此届江榜,较之以前还算公允。唉,叶某此次不中,只能回家教几个蒙童度日了。”

角落里一名汉子吃着饺子,听着几人的议论,时不时抬头向问晴楼望去,炉火在眸子里跳跃,有如鬼火。

人尽欢,酒尽兴,酒宴到二更天才结束。众人醉熏熏着拿着江安义送的礼物,坐车的坐车,上轿的上轿,闹哄哄做鸟兽散。

江安义谢过黄老板,打赏了伙计,这才翻身上马。今夜江安义喝了不少酒,骑在木炭上有些东倒西歪,根本没查觉身后跟着个黑影。天下太平已久,文平府内没有宵禁,冬夜的二更天,街道上冷冷清清,看不到一个人影。

问晴楼在城西,江安义住的客栈在城南,隔着好几条街。江安义手中拎着灯笼照亮,夜深沉,风声呼啸,灯光摇曳不定。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江安义回头,大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影。江安义暗自警醒,昨夜秦海明刚被人杀死,凶手会不会来对付自己。马往前走,耳朵却听着后面的声音。

猛然间,听脑后恶风不善,江安义一翻身,身子侧在马旁,数道寒风呼啸而过,“笃笃”数声,地面上多了几件蓝旺旺的东西。

一道黑影高高跃起,向江安义扑来。江安义顺势下马,轻轻在木炭身上一拍,木炭机灵,撒开四蹄跑远了。

寒光迎面而来,地上的落叶被劲气激扬起向后飘去。江安义一伏身,让开钢刀,双手握拳,不退反进,恶狠狠地向来人胸腹处捣去。

黑影显然没想到江安义应变如此迅捷,慌乱之中刀往下压,身形向旁边尽力拧去。双拳虽然落空,但劲气刮得黑影肋下生疼。黑影双脚落地,倒吸口凉气,道:“内功劲气,你居然是内家高手,莫非黑子命丧在你手中?难道是你?”

听黑影说到黑子,江安义立即反映过来,来人是漏网的郭景山。江安义也不答话,你想要我命,那就别怪我杀你,踏前一步,抬腿就踢。

郭景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握拳交于腹前,筋骨传来“啪啪”的轻响,原本就魁梧的身躯膨胀了三分。腿踢到郭景山的手臂,发出金石般的声响,江安义被震得倒退好几步,才立住身形。

“内家功又如何,郭某有金刚护体,刀枪不入。”郭景山狞笑着挥拳击来,江安义伸手相架,只觉有如被铁棒击中,痛不可当。郭景山得理不饶人,如同魔神附体般挥舞着双臂,在空中划出无数道虚影,凌历无比地攻向江安义。

骤逢强敌,江安义心高气傲,不肯让步,凝气于臂,寸步不让,两人像打铁般‘乒乒乓乓’对砸了十数拳,最后四拳相碰,“蓬”的一声闷响,两人同感剧震,身不由己各往往后退了两步。

江安义只觉双拳剧痛,臂膀酸麻,胳膊经脉内的真气都有些不受控地乱窜,急忙气沉丹田,静心调息,缓缓理顺真气,这才感觉疼痛感减轻了几分。

郭景山同感骇然,他修习金刚诀三十余年,一身铜筋铁骨刀剑难伤,凭借着这身功夫,他在元天教稳居四大护法之首,替教中铲除对手,不少龙卫就死在他这双铁手之下。

正是对自身功夫的自信,满城搜捕他时郭景山安然不动,没想到今日遇到个年轻的书生,居然能与自己连对数十拳,丝毫不让,有股凉气像蛇般地在双臂间钻动,血脉都要被冻结。郭景山死死地盯着江安义,假以时日,自己遇上他岂不要望风而逃。

多年生死关头厮杀,郭景山心念坚定无比,稍做迟疑便下定决心要除去江安义。郭景山低吼一声,浑身散发出朦胧的黄光,如同恶鬼般再次扑向江安义。

江安义不再硬挡,体内真气运转自如,身形变得飘忽不定,衣襟随着拳风猎猎狂翻,就像一只随风飞舞的蝴蝶,在花中灵活自如。慢慢地,江安义进入玄之又玄的状态,精神和肉体完美地契合在一起,体会着真气指挥着身体,对外界的刺激做出最精准和最细致的反应,细致入微的控制感有如庖丁解牛,不多一分不少一毫,使人沉醉,痛快淋漓。江安义忍不住发出畅快地大笑,对心法御敌多了几分明悟。

一通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丝毫无效,郭景山有些气馁,毕竟自己还被龙卫通辑着,耽误久了,夜长梦多。郭景山退意萌生,刚想撤身,突然间灯笼四起,大街上,屋顶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围满了人。

欣菲缓步从街头走来,身后跟着四个丫环。离两人一丈远处,欣菲停住脚,轻笑道:“郭景山,本姑娘等你很久了。江公子,有劳了,你可以让开了。”

江安义微笑拱手,悄然向后退去。

原来欣菲通过审讯抓住的元天教徒得知,张宏充出银四千两请郭景山派人杀掉秦海明和江安义,昨夜秦海明遇害,那郭景山会不会对付江安义呢。问晴楼内欣菲姑娘请江安义援手。

江安义原本不欲沾染龙卫,不料欣菲贴进江安义的耳边,话语随着幽香而来:“江公子,我在长春观发现了一只铁箱,不只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如果江公子愿意帮奴家一次,奴家便不再过问了。”

形势迫人,江安义只得答应,何况江安义也想找出郭景山,藏在暗处的敌人是最可怕的。江安义独自夜行,果然郭景山现身入伏。

看到四周围拢过来的龙卫,郭景山知道今夜怕是难以脱逃。生死关头激起他的狂性,郭景山仰天长笑道:“郭某纵横江湖数十载,手中的人命少说也有百十条,今日纵要去阎王殿上走一遭,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郭景山,你太高看自己了,有本姑娘在,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欣菲面对凶神恶煞般的高大汉子,浅笑依旧,如同在宴席上即将高歌轻舞。

郭景山翻着牛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欣菲,迟疑地问道:“你难道是梦蝶门人?”

“不错。”

郭景山闻言色变,江安义一头雾水,看到自己有空对江湖中事也要做些了解,梦蝶门是什么地方?

刚才与江安义争斗时郭景山将钢刀插在地上,此刻拔刀在手,脚尖点地,猛地向屋顶窜去。屋顶上有人,数把钢刀由上而下砍下,郭景山手一扬,钢刀脱手,击在砍来的几把刀上。借着瞬间的停顿,郭景山的脚已经沾到屋檐的瓦片上。

没等郭景山站稳,身后香风袭来,一管玉萧点向他的腰眼。郭景山暗叫不好,如被点实,自己恐怕不死也得残废了。来不及回头,脚尖用劲,倒翻而起,玉萧点空。

郭景山人在半空,双拳没闲着,借势向飘空而起的欣菲击去,欣菲将玉萧凑至嘴边,一声轻响,一道劲风向郭景山射去。空中无着力处,郭景山只得收回双拳,护住面门,“钉”的一声,一根银针从空中弹落在地。

江安义站在檐下看得真切,自己行走江湖时真要注意这些兵器中暗藏的暗器,一个不小心恐怕就要着道。屋顶上郭景山站不住腿,只得再次跳下来,双腿还未着地,左右寒光一闪,两名龙卫夹击而来。

郭景山吸气吐声,金刚护体,利刃砍上去,只将衣服割破,并未见血。两刀无功,数枪又至,枪扎在郭景山身上,枪身弓起老高,却无法刺入。

欣菲衣袂飘飘,有如仙女下凡,脚尖却向郭景山的头顶点去。郭景山不在乎刀砍枪扎,却不敢让欣菲踩中他的头,借着枪的弹力,身形向前跃出,却正好来到江安义的面前。

江安义无奈,只得先下手为强,双掌并推,一股劲风袭向郭景山的胸口。郭景山连续应变,在空中想着换口气,不料刚张口吐出废气,江安义的拳风就至,如同重锤击中胸口,郭景山被砸得倒跌而回,摔倒在地。

刚想起身,无数把刀枪已经将他包围,郭景山只得束手就擒。

(周六早起有事,赶完此章先发)

正文 第六十三章杏花香遇

仁州最北是林阳县,林阳县有处杏花岭,每年的二至三月,遍山的杏花竞相开放,白如雪、粉如霞,芳香漫溢,蔚为壮观,“杏花香雨”吸引着方圆百里的赏花人。

杏花岭上有座道观-杏花观,山门前有处平台,是游人观景最好的去处。恰逢二月十五日是太上老君的圣诞,杏花观内人流如织,杏花观后殿有处地母殿,供奉着地母娘娘,也叫后土娘娘。娘娘是道教的第四位天帝,神位极高,执掌着阴阳生育,主宰大地山川之秀,多有妇人携女前来烧香求子、求取姻缘。今天,更是不少人专程携家带女前来烧香祈愿。

杏花岭上宽阔的石道上车轿不断,不时有大娘、大嫂、大姐、大姑娘挎着香篮结伴而过,引得浪荡子逐香而行。两匹高头大马在人流中缓步而行,马如龙人如玉,吸引着大姑娘小媳妇大姑大婶们的眼光。

“安义,我早就听说过“杏花香雨”的名声,今日有缘一暏,果然是名不虚传,当真美不胜收。”

“师本兄,要不是你提起,我就错过这人间美景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书中美景怎及亲眼看来真切。”

来到杏花观山门时,亩许的平台已经是人山人海,山门内停满了车轿、马车,不少小商贩背着瓜果小吃之类的东西穿梭叫卖。江安义和范师本牵着两匹马根本没有立足之地,道观内又不许牵马进入,江安义暗自后悔,早知道在山腿下就该把马匹寄放。

正犯愁,有个十来岁的小孩钻了过来,嚷道:“公子爷,可是要人看马,我叫石头,就住在山下的村子里,这里的人都认识我。”

男孩衣衫破旧,虎头虎脑,浑身却透着机灵劲,江安义觉得有几分像安勇,不过木炭可是自己的宝贝,怎敢轻易交到不认识的人手中。

石头显然看出江安义的犹豫,冲着不远处挎着篮子卖瓜子、花生的大娘喊道:“王大娘,王大娘。”

王大娘四十多岁的年纪,来到近前笑道:“石头,你又给大娘介绍生意了。这位公子,您要点什么?”

石头嬉皮笑脸地道:“王大娘,你先给我做个证,我和你是不是同村,就住在山下,做完证你再向公子卖果子。”

王大娘笑啐道:“就数你机灵。这位公子,这小子确实和老身都是山下的平岭村,这小子还是老身替他接生的呢?”

王大娘一脸风霜之色,两只手关节粗大,肤色黝黑,应该是贫苦劳作之人。江安义将缰绳交到石头手中,买了三袋栗子,将其中一袋递给石头,自己和范师本顺着人流走进杏花观。

入乡随俗,江安义在老君的塑像前拜了拜,在功德箱中丢下几枚铜钱,然后四处游逛起来。观中到处人头簇拥,与道门清净无为的真义相去甚远。江安义感觉索然无味,正要离开,突听有女子的声音惊异地喊道:“江公子?小姐,居然是江公子耶。”

语音娇嫩悦耳,入耳甚是陌生。江安义惊讶地望去,但见一个豆蔻少女挥舞着手帕,笑着冲自己挥手。旁边三个同样装束的少女围着个青纱覆脸的女子,目光如水,似喜似嗔,正是欣菲小姐。

范师本笑道:“安义,想不到你在此还能遇上红颜知己,真是羡杀人也。”

自打知道欣菲是龙卫中人,江安义从心往外敬而远之,此刻躲不开,只得微笑点头道:“原来是欣菲姑娘,真是幸会。”

言语随意平和,与平日欣菲姑娘身边刻意讨好的人截然不同,反倒让四个小丫头生出好感来。思雨笑道:“江公子,真是有缘,我们这算不算是他乡遇故知啊,对了,你还光知道小姐的名字,不知道我叫思雨吧。她叫思风、思晴、思晨。”

思雨嘴快,立即将三个姐妹的名字告诉了江安义,江安义做了个罗圈揖,笑道:“确实是有缘,欣菲姑娘要往哪里去。喔,这位是范师本范兄,是范炎中范老爷子的三公子。”

范炎中的大名众女都知道,欣菲还见过范老爷子,没想到那个倔老头居然生了个风度翩翩的儿子。众人重新见礼,

思晨“扑哧”一乐,道:“刚才那根签怎么说来着,‘地母殿中殷勤拜,求得上上吉签来;千里有缘一线牵,他乡异域来相见’,说起来江公子跟……还真有缘。”话说到一半,思晨自觉不妥,吐了吐舌头,将“姑娘”两个字含糊过去。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欣匪自觉脸上发烧,幸亏有面纱挡着,别人瞧不见,其实露在面纱外的红耳朵早已将她的心思暴露。欣匪已是桃李年华,她自幼随师傅练功,十四岁入龙卫,十七岁积功晋为龙卫镇抚,此次德州之行将元天教一网打尽,匪首郭景山落入法网。宁王大喜,召她进京封赏,途经杏花岭前来赏花,在思晨的怂恿下抽了一只求姻缘的签。

江湖岁月催人老,欣菲已经二十岁了,这个年纪在大郑多数已经嫁作人妇,欣菲自然也有求偶之心。身为孤女,没有父母为其操心,师傅虽好却未她的婚事记挂在心。身边虽然不缺乏追逐者,上至王孙公子下至同门师兄弟,无不被她的风韵所迷,就连宁平王爷也有几分别样心思。可是欣菲想找一个年貌相当,知疼知暖的知音人,当然文武双全最好,欣菲自己的意中人充满了幻想和期待。

几番遇到江安义,欣菲确实有些动心,可是江安义比自己小两岁,而且高中解元,前程似锦,恐怕不会喜欢一个比自己年岁大的龙卫,看得出江安义对自己有所戒备,夙夜思来,欣菲黯然神伤。

江安义离开家四处游学,银屏也收到京中的信,命她在年前返京。恰巧行到双阳县,听人说起“丹枫霜染”和后土娘娘的生日,四个丫头鼓捣着银屏前来赏景散心,顺便求取姻缘。

欣菲看了一眼玉树临风般的江安义,心中百感交集,莫非真的如签文所说,自己和他三生石上姻缘早定。四个丫头都是机灵鬼,见师姐心动,有意撮合两人,思晴娇笑道:“江公子可是进京赴考,正好我们也要回京,一路搭伴而行如何?”

“这?”江安义略一迟疑,道:“实不相瞒,江某和范兄有意四处游玩一番,增长些见识,并不急着进京,怕会耽误了你们的行程。”

“不会,不会”,思晴忙道:“我们也想四处看看,正愁没人护送,我们五个娇滴滴的女子要是遇上了坏人怎么办,江公子和范公子和我们一起,正好做个护花使者。”

江安义暗翻白眼,就凭你们五个哪个坏人嫌命长敢找死,范师本不知内情,满口答应道:“无妨,一路之上有伴是件好事,只要几位不嫌我们那就一同进京吧。”

江安义望向欣菲,见欣菲含羞带怯,面纱微晃,露出唇角一丝微笑,哪有半分往日女罗刹的形象。

石头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挤来,哭喊道:“公子爷,不好了,你的马让人抢走了。”

一把拽住石头的胳膊,江安义急问道:“怎么回事,马让谁抢走了,你说清楚。”

江安义将木炭视为不会说话的兄弟,当日魏猛强强势要买木炭他也没答应,此刻听到乌云被抢,双眼射出寒光、眉毛斜指向上,唇角紧抿,如同冰刃出鞘,寒意渗人。

石头见读书公子一下子变成一头吃人的凶兽,吓得连哭都忘记了,惊恐地睁着眼睛看着江安义。

思风瞪了一眼江安义,嗔道:“你凶什么凶,把小弟弟都吓坏了。”

蹲下身子,思风掏出手帕替石头拭泪,安慰道:“小兄弟不用怕,江公子是好人,有话慢慢说。”

江安义醒悟过来,缓和面容道:“石头,对不住,我有些着急了,你慢慢说,马被谁抢了?”一边说,一边怒火压制不住,眉头又开始向上立,江安义深吸了口气,竭力地按捺住心中的焦急。

石头抽抽嗒嗒,在思风的劝慰下,将事情的原委交待清楚:江安义两人入观后不久,从观里出来伙人,其中一人看到了木炭,立即上前问价。得知石头是替人看马的,那人夺过木炭,说了声让马主到毅勇伯府找伯爷要钱去,不容分说便牵着马下了山。

大郑爵封六等:王、公、侯、伯、子、男。王仅封于宗室,有亲王和郡王之别,宁王是亲王,安阳王是郡王。这位毅勇伯姓杨讳祥亮,是个二等伯爵,食邑六百户,官拜正四品上的安南都护府副都护,坐镇在灵州克角城,是当今皇帝的爱将。

听完思晴的介绍,江安义眉头紧锁,相较于官阶爵位更难获得,历代王朝爵位从不轻许于人,除了出身宗室和外戚外,即便是最小的男爵也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别看三等男只相当于正六品上的官阶,但即便是上州太守见到也要毕恭毕敬,奉为上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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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四章先礼后兵

总有些事情来得猝不及防,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想夺走木炭了。这世间总有些人恃势恃强抢夺别人的东西,在他们的心中,根本就没有法纪两个字,或许这两个字只是针对比他们更强势的人而存在。

江安义眉头紧锁,一时间无计可施。思晨背着江安义,轻轻拉了拉欣菲的衣袖,用眼神说话:“姑娘,咱们是不是出手帮帮江公子。”

欣菲微摇琼首,虽然她对江安义有好感,但不表示她就认定了江安义,出现在她身边的王孙公子、文人逸士、英雄才俊多的是,事关自己的终身,欣菲当然要挑选一番。欣菲正想借这件事,进一步看看江安义处事应变的能力如何。还有一点,世人皆知龙卫权势滔天,却不知其中暗波汹湧。龙卫曾在皇帝的授意下针对大臣搞过几次冤狱,事后皇帝为安抚群臣,对龙卫有所裁处和压制,但百官对龙卫的恐惧却深植于心,找到机会便不会轻易放过,所以龙卫无故插手事宜是大忌。

范师本书生意气,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建议直接找上门去理论,要回马匹。

一行人先下山来到村子,这是个百十来户人家的小村落。石头家四世同堂,上有老爷爷下有小侄儿,一大家二十多人住在七八间茅屋中,与江家两年前有得一拼。

当听到石头看丢了客人的马,一家人全都惊呆了,一匹马要四五十两银子,将全部的家当卖了也赔不起马。石头的父亲,一个年近四十的农人,顺手操起墙角的竹帚,就朝石头抽去。

江安义连忙拦住,道:“这位大叔,不关石头的事,不要打他。我来是为说一声,因为他认识抢马的人,我想带他去县里做个指认。”

见客人没有追究的意思,石头一家松了口气,石头的爷爷招呼江安义等人到屋里坐,又吩咐家人抓鸡摘菜要招呼客人吃饭。

江安义摆手笑道:“天色不早,就不劳烦了,我等要回县城,让石头跟在身边,你们尽可放心,绝不会委屈他,等此事了结,我会亲自送他回来。”

石头家人见欣菲等女衣着华丽,绣着繁复的花饰,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诱人的清香。江安义和范师本书生装扮,出行骑马,应该是有钱人,问清两人的姓名和落脚之处,点头答应了。

石头娘将石头拉到一角,细细地叮咛,不住的抹眼泪,搞得有几分像生死离别似的。见石头家困苦,江安义拿出几两碎银子交予石头家,道:“这点碎银,算是石头的佣金,如果耽误的时间长了,到时另外再给筹谢。”

虽然穷,但石头一家说什么也不肯接下银两,石头爷爷绷着脸道:“多谢公子爷,咱家虽穷但却明理,断没有收公子钱的道理。石头娘,不要哭了,让石头跟江公子走,不要让客人笑话。”

欣菲她们有马车,江安义与范师本一马双骑,跟在马车后,向林阳城而去。

欣菲的马车车内装饰得精美,空间足够大,六个人坐在里面一点也不拥挤。石头蹲在车角,窘迫得手腿无处安放,生恐一不小心弄坏了车内的物件。

思风对石头最为怜惜,从暗格中取出饼干果脯,装在盘中,蹲在石头旁边,温言笑道:“石头不用怕,不要蹲在那里,坐在旁边来吃东西,姐姐小时候和你一样,家里也很穷。江公子是好人,无论找不找到马,都不会难为你的,你不要担心,快起来。”

思雨和思晨比石头大不了几岁,看石头虎头虎脑的很可爱,纷纷走过来,取出些小物件逗石头。小孩藏不住心事,等到车辆在县城悦朋老店前停下时,石头已经恢复了活泼,当先从车上跳下来,站在旁边举着车帘,一双大眼灵动地打量着四周。

悦朋老店是家百年老店,门面看似老旧,内中别有乾坤:一路春花灿烂,院内修竹掩映,白墙青瓦黑柱,收拾得纤尘不染,透着清爽洁净。江安义包下两个相邻的小跨院,小院内杏花开得正盛,满树的粉红花、白花在树上招摇着、欢笑着,香气袭人。

“真美。”思风看到杏花,喃喃地自语道。

石头一听,甩了草鞋就要上树,边爬边道:“姐姐,我去帮你采花。”

思风眼眶一红,急忙在后面拉住他,道:“石头,不要调皮,摔下来可不是玩的,花开在树上才好看,采下来就活不了多久了。”

石头似懂非懂,但听人劝没有再爬,思风带着他进了房间,一会功夫,就听见思风大呼小叫地声音,看来石头真够皮的,江安义和欣菲相视而笑。

面对美人有如观看美景,总是赏心悦目。欣菲解下面纱后,连范师本那样方正的人也免不了多看了几眼。欣菲颊生红霞,掩饰道:“今日疲惫,早些安歇,明日奴家与江公子一同前去毅勇伯府看个究竟。”

江安义等人起身,唤了石头,在旁边的院落安歇不提。

一夜春雨,将满树的杏花洗得红白娇艳,绚丽有如香雪。范师本叹道:“此时若在杏花观,一睹满山杏开,真正称得上‘杏花香雪’了。”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此情此景,一句名诗从江安义的嘴中脱口而出。

“好,好诗。”院门外,欣菲带着四个丫头走了进来,正好听见这句千古名句,看向江安义的眼光怎么能不迸发倾慕的火花,就连身后四人也有几分目醉神迷。

石头喊了声“思风姐”,跑着迎上前。思雨问道:“江公子,吃过饭了吗,吃完了咱们就走吧,顺便到街上逛逛。”

和女子逛街是痛苦的,辰时不到出发,将近午时才来到毅勇伯府前。江安义和范师本脸上的微笑是换成了苦笑,只有石头手中抱着一大堆吃食,幸福得满脸通红。

毅勇伯府朱红大门,顶端是金丝楠木匾额,四个金字“毅勇伯府”。台阶两旁有上马石下马石,拴马的桩子,大门左右两条黑漆板凳,四个家丁打扮的人正闲坐着闹嗑。

看到江安义等人抬阶而上,左首站起来一个胖子,叉着腰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大摇大摆地闯伯府?”

江安义站住,抱拳拱手道:“在下姓江,前来求见伯爷,有劳管家通传一声。”

“呵呵,姓江了不起啊。”胖门子冷笑道:“伯爷岂会见你,伯爷在克角城呢,你去灵州找吧,快走,快走。”

江安义听石头描述抢马的人年岁不大,毅勇伯带着长子镇守在灵州克角城,抢马的人很可能是他的次子杨怀忠。江安义保持笑容,道:“那就有劳向二公子通传一起,杏花岭的马主前来见他。”

胖门子眼珠转动,他听说昨天二少爷抢了一匹马,喜欢的不行,跟在身边的家人都得了赏,自己还后悔怎么没有跟二公子去赏花,要不然二两银子的赏钱准跑不了。现在失主居然找上门来了,绝不能让他见到二公子,这件事自己做好了,二少爷还不得赏个二三十两下来,说不定二少爷一高兴,能把迎春赏给自己做媳妇呢。

胖子咽了口唾沫,板着脸训道:“快走,快走,二公子不会见你们这些闲人,什么失主,我毅勇伯府什么没有,还要拿你的东西吧,快走,再不识好歹,我要叫官人了,让你们吃几天牢饭。”

范师本气得破口大骂道:“真真岂有此理,强抢财物,天理何在?”板凳上坐的另三位也晃晃悠悠地起身,抱着胳膊挡在身前,一个个横眉立眼,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意思。

江安义拉着范师本退后,下了台阶,四名汉子得意地哈哈大笑。欣菲等人站在阶下观看,见江安义下了台阶,思晨气呼呼地哼道:“真是怂包。”

欣菲也很奇怪,当日抓拿郭景山,她见过江安义出手,这几个门子捆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莫非是怕了毅勇伯府的权势,如果真是害怕权势之人,不值得自己托付终身。

范师生怒气冲冲地道:“安义,你怎么如此怕事,夫子云‘勇者不惧’,我辈读书人心中有正义,岂能怕这些屑小之人。”

江安义也不解释,带着众人离开毅勇伯府,解释道:“刚才逛街时我向人打听过,毅勇伯一家在林阳县口碑不错,杨伯爷家教甚严。杨伯爷和二个儿子都在克角城镇守,此是是杨母染疾,杨怀忠回家伺亲,没想到把我的马给抢了。如果我在府门前闹开,于杨府的名声不利,既然见不到杨怀忠,那我就另想办法。”

显然江安义下过功夫,带着众人穿街过巷,来到西街。江安义指着热闹的街道道:“这条西街差不多都是伯府的产业,咱们就从这里下手,引杨怀忠露面。”

前面不远,向街的门面,黑木菱型大招牌,三个大字“金玉坊”,门前四个彪形大汉,满面陪笑地迎送着客人,是赌坊。大郑并不禁赌,金玉坊是伯府的产业,有伯府的势力做后盾,兼之赌坊还算公正,所以生意红火,甚至有天南海北的赌客慕名专程前来一掷千金。

刘三迎客多年,眼睛一扫就大致能判断出来客腰中带着多少银两,引至相应的去处。江安义和欣菲等人一上前,刘三就知道“肥羊”上门了,满面笑容地迎上去,哈着腰道:“小的刘三,给公子和几位小姐见礼了。小碧,带公子和小姐去悦宾堂。”

正文 第六十五章押宝夺金

靠近大堂,喧闹声混杂着各色气味扑面而来,欣菲眉头一皱,思雨用手掩鼻,娇声道:“好臭啊。”

引路的小碧双十年纪,身材丰满,扭着腰婀娜地行走在前,闻言侧转身子,先冲江安义和范师本抛了个媚眼,娇滴滴地声音应道:“这里是粗人们玩的地方,诸位大富大贵,当然不能和他们在一起玩。”

大堂两边有游廊,两旁亭池假山花草树木风景秀美,石径回廊连接,不少楼宇错落地布置在山水树木间,倒像是富人的雅居。通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到院内有人走动,大都衣着华丽,不少人身边陪着女伴,虽有喧闹却不吵闹。

小碧挨近江安义,用高耸雪白的胸脯有意无意地挤压着江安义的胳膊,娇声介绍道:“公子,悦宾堂内有六博、弹棋、围棋、押宝、掷骰、橙蒲、双陆等各种赌戏,前面是押宝楼,顾名思义就是押点数,如果您喜欢斗鸡、斗鹌鹑、斗画眉、斗鹪鹩、斗蟋蟀、斗狗就要往后到娱情堂了,不知公子您喜欢玩什么?让奴家陪着您好不好?”

“就去押宝楼吧。”江安义不动声色地抽出胳膊道。

思晨掏出小块银子,高高地抛向小碧,嘴中冷冷地道:“不劳姑娘费心,接下来用不着姑娘了,请便。”

小碧动作敏捷地接住银子,在手中掂了掂分量,看着江安义等人走向押宝楼,撇了撇嘴,轻声啐道:“有两个臭钱了不起,死丫头敢看不起我,待会别输的当入赌坊,落到老娘的手中有你们好看。”

将银子揣入怀中,小碧也不回前面,径自找熟客捞外快不提。

押宝楼,楼高三丈,红漆刷墙,四面开窗,楼内光线充足。八张赌桌八卦状铺开,中间一圈桌椅,摆放着茶水糕点,供客人休息。江安义等人踏入楼内,见八张桌子都有人,骰子在盅内撞击的清脆音伴随着大呼小叫的吆喝声,欢呼声和叹气声此起彼伏,赌客们正赌得兴高采烈。

江安义对赌博不熟,过年时郭怀理拉着他进赌场玩过几次,玩的就是押宝。正是那几次玩耍,江安义发现自己的耳力过人,能清晰地听出骰子转动的声音,在脑袋里模拟骰子碰击转动的情况,十有八九倒能猜出骰盅里的点数。

挑了张人少的桌子坐下,赌法与赔率和新齐县的赌场相同,江安义小声地给范师本、欣菲等人介绍着规则,押大小一赔一,押中三枚骰子的数字之和一赔二十,押中豹子(三个骰子的数字相同)一赔二十四,如果是押中指定点数的豹子则一赔一百五十。

欣菲和范师本在江安义左右坐下,四个小丫头站在欣菲身后,将小姐拱卫在身前,隔开不怀好意凑进的人。欣菲虽然戴着面纱,但美人如玉,眼角眉梢带出的风情,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媚惑风姿,惹得男客们频频注目,不少人拿起银子往这桌挤,一会儿,原本人不多的这桌挤了个水泄不通。

听明白规矩后,范师本试着下了几次注压大小,新手手气旺,片刻功夫就被他赢了二十多两银子。范思本高兴地哈哈大笑,道:“光听别人说赌博好玩,果然是让人忘忧。”说着,又把五两银子压在“小”上。

不知是否运气用尽,接连几把失误,范师本赢来的银子赔得干干净净,自己还倒贴进去十多两银子。范师本有些眼红,问江安义道:“安义,你可多带有银子,借给我翻翻本。”

江安义一直微笑着看范师本压注,赌博如果在兴头上,怎么劝也不会听,此刻见范师本有些输红了眼,江安义拿出一张百两银票,笑道:“范兄,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多少人因为赌博家破人亡。范兄你不过刚刚学会赌博,输赢就是百姓家两年花销,切勿沉迷。这里有一百两银子,范兄无论输赢,都到此为止。”

范师本悚然惊起,对着江安义一躬到地,道:“多谢贤弟提醒,我沉迷其中而不自知。说来惭愧,我自幼读书,听从圣人教诲,不料这赌博如此诱人,难怪有人为之卖儿卖女,可恨,范某绝不敢再试。”

将银票推回给江安义,范师本不解地问道:“安义,你既知赌博之害,为什么还来这种地方?”

江安义微微一笑,道:“山人自有原因,范兄稍安勿躁。”

荷官“啪”的一下扣定骰盅,大声喝道:“买了买了,买大赔大,买小赔小,买定离手,要开了。”

赌客们被荷官的话刺激得面红耳赤,有的直接下注,有的不动声色四处观察,还有的七嘴八舌议论着。

“连开了三把小,老子就不信这把还是小,我压大。”一个壮汉“啪”的一声掷下二两银子。

“大个子,你输红眼了吧,庄家手气正旺,不如趁着这个时候跟庄多赢两把,我买小”一个肥头大耳商贾装扮小的人把五两银子放在“小”上,他身前堆着一堆银子,看来手气不错,赢了不少,身旁一个艳丽的女子笑嘻嘻地在他肩头按摩着。

一个青衫汉子显得犹豫不绝,最后在荷官的催促声中丢下一串铜钱,咬牙叫道:“押大。”

荷官扫了他一眼,将那串铜钱拨还给他,讥道:“卢秀才,押宝楼的规矩低于一两银子不收,你这百枚铜钱在大堂内倒可以玩个半天。”

卢秀才满面羞愧地收起铜钱,怒道:“杀才,狗眼看人低,卢爷这就回家取银子去,砸死你这个狗才。”在周围众赌客的哄笑声中卢秀才灰溜溜地出了押宝楼。

江安义平心静气,听着骰盅内骰子的转动和撞击声,脑袋中出现了三颗骰子蹦跳撞击的画面,“啪”的一声骰盅落定,荷官又开始声嘶力竭地重复着:“快买了,快买了,买定离手要开了。”

江安义没有做声,骰子依旧在骰盅内转动,等骰子完全停下,江安义脑海中呈现出的画面是“二二四”,是“小”,十两银子丢在“小”上,荷官揭开骰盅、正是“二二四”,小。

叹息和欢笑声响起,壮汉输光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离开座位,那个商贾运气不错,喜笑颜开地将一堆银子揽回来,随手拿起一块递给身后的艳妇,那妇人笑得更甜了,身子伏得更低了,胸前的两座山峰轻轻地压在商贾的肩头。

一连八把,江安义把把压中,荷官的脸色变了,又掷出一把后,也不叫喊了,惊恐地看着江安义下注。周围的赌客全都望向江安义,等着跟财神爷发点财。江安义随手将银票丢在“大”上,所以的人都压在“大”上,待骰盅打开,荷官带着哭腔唱道:“五五六,大,通赔。”

赌场已经发现了这桌的异常,几名壮汉分开人群站在荷官身后,凶相毕露地看着江安义,胆小的赌客收起银子,又不舍得离开,站在旁边看热闹。荷官换了个面目姣好的女子,雪白的双臂裸露,领口低开,露着胸前大片的粉腻,散发出妖媚的诱惑,带得不少人眼光在上面打转。

那女子开口道:“这位公子爷,今天手气不错,光棍儿打九九不打加一,不如改天再来玩吧。”

江安义打定主意要大赢特赢,将幕后的东家引出来,自然不会罢手,笑道:“赌场居然怕押注客吗?”

女子脸色一变,冲着周围的赌客道:“各位爷,小女有意与这位公子对决一番,各位爷请移驾到旁的桌吧。”

众赌客知道金玉坊是毅勇伯家的买卖,这年轻人怕是冲着毅勇伯府来的。众人不敢与伯府较劲,纷纷收起赌注,但不肯离去,站在桌边看热闹,旁边几桌的赌客也不赌了,纷纷聚拢在这桌,等着看两人对决。

骰子撞击声再起,这一次不再次直来直去的碰撞,骰盅内似乎有一股柔力,巧妙地回旋着改变着骰子的运动方向,这女子是高手。不过在江安义的眼中,骰子的运行有如亲见,待骰子停稳,江安义清晰地判断出骰子停在“一、五、六”上。

女子冲江安义抛了媚眼,故意压低身子,展现出胸前饱满的曲线,嗲声嗲气地道:“公子,您押大还是小?”

“大,真大。”旁边响起一串叫大声,思雨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这些人真够色的。

江安义微微一笑,道:“即不押大也不押小,我押十二点。”说着将百两银票轻飘飘地放在十二点上。

女子的笑容一凝,回过神来后又挂起职业笑容,道:“公子是个听骰的高手吗?要押中点数可得运气。开!”骰盅离手,三个鲜红的点数“一、五、六”,加起来恰是十二点。

一声齐齐的吸气声,押中点数以一赔二十,也就是说这一下赌场就要输二千两银子。金玉坊中押中点数的事常有,但一次压上百两银子的不多。

女子的脸色变得僵硬,带出几分惊惶来,赔给江安义二千两银子,女子幽怨地离开,而江安义稳坐不动,显然还不打算放过赌坊。

周围的看客越来越兴奋,范师本早惊得目瞪口呆,二千两银子,差不多快顶上范家一半的家产了,就这一把押注得来,难怪赌客们会为之疯狂,范师本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思雨等人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江安义,没想到这个江安义不单诗做的好,赌博都这么有气势,难怪小姐为之心动。

欣菲看着江安义专注自信的侧脸,不禁怦然心动。听师傅讲过,江湖中的听骰高手多是天赋极高,沉浸赌博三四十年以上的人,当然还有一种是修练有成的内家高手,灵觉过人,难道江公子是内家高手?他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内家功法没有二十年的苦修难有成就。今天自己倒要看看,这位江公子如何唱戏。

欣菲看着江安义,满是好奇。

正文 第六十六章狂赌惊魂

等的时间不算短,但是押宝楼内的人却越聚越多,不少人听说了楼中盛事,专程赶来看热闹。替毅勇伯打理金玉坊的是伯府的家将杜公直,虽然年岁大了,腿脚不方便,但他跟随杨伯爷走南闯北,生死关头都历经过好几回,说是家将,其实如同兄弟一般。

杜公直皱着眉头听刚才摇骰的陈娘说来人是个高手,自己无法对付,要请段老爷子出马。杜公直道:“那就赶紧去请,另外让人去通知一声二少爷,来者不善,别有用心。你们几个,随我去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敢到金玉坊捣乱。”

杜公直来到押宝楼时,见楼内挤得水泄不通,沉着脸道:“这是干什么,无关的人都请出去。”

杜公直沙场厮杀数十年,自打他做这个赌场老板,死在赌场的人不下于十位数。身后带着的四名兄弟都是杀场之余,五人往那里一站,肃杀之气直飙,赌客们不敢直视,一个个灰溜溜地从门侧离开。

范师本场面经历的少,稍有不安地挪了一下屁股,见江安义和欣菲稳如泰山,神色从容,就连思风几个也依旧言笑晏晏,逗弄着石头玩耍,胆气一壮,也挺直腰杆,直视着来人。

杜公直来到江安义面前站定,十余名打手排在身后,个个拧眉瞪眼运着气。杜公直鼓起一双凶睛上下打量着江安义,见江安义和范师本都是读书人打扮,欣菲面罩薄纱,看不清面容,但衣着华贵,式样新颖,再看思风四人,虽是丫环装扮,但一个个国色天香,都是美人胚子,显然非富即贵。

摸不清江安义等人的底细,杜公直脸色放缓和,道:“这位公子,今日赢得差不多了,见好就收吧。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您请便吧,撕破了脸大家都不好看。”

江安义的目的不是为了钱,杨怀忠没有现身,他岂能离开,故意讥道:“怎么,赌场还怕赌客吗?那你将金玉坊的牌子砸了,我就走人。”

这句话一出,分明就是来找事的。杜公直眼中凶光一凝,下巴微摆,身后的汉子立时明白,上前一步,粗大的手重重地落在江安义肩头,阴恻恻笑道:“小子,别给脸不要脸,给我起来。”手上用力,要将江安义从座位上提取,顺便捏碎他的锁骨。

几个月前江安义与郭景山争斗,硬接他的攻势后结果手臂肿痛了好几天,事后江安义有所开悟,领会出真气护体的办法。巴掌在江安义肩头用力,那汉子只觉捏住一块生铁,难动分毫。正要咬牙加力,猛然觉得肩膀变成了刺猬,无数根炙针从肩头冒出,有如活物,沿着手臂向上钻去。

“啊。”那汉子惨叫缩手,惨呼出声,粗看手臂并不红肿,但整条胳膊却像被尖刀来回剔动,痛彻心菲。

在范师本的眼中,只见那人把手搭在江安义的肩上,然后像被毒蛇咬到般地弹开,捂着胳膊惨叫出声。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欣菲眼前一亮,江安义是内家高手无疑。

内家心法向不轻传,江湖中拥有内家心法的门派极少,欣菲之所以敬重洪信大师,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洪信大师修练明普寺的绝学《伏魔心经》有成,欣菲所在的梦蝶门有门《姹女心经》,走的是媚惑人心阴柔的路子,用之对敌有所不足。

明眼人不光只有欣菲,杜公直知道遇上高手了,喝住要上前帮忙的打手。正在此时,楼外一阵喧哗,“段爷来了”、“段爷好”,问好声一路来到楼前。

门前出现一个六旬老者,身材不高,两只眼睛清明有神,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一根青玉簪子别着,藏青色长衫,腰间丝带,气度不凡。

杜老板迎上前,暗指了一下江安义,道:“来了个高手,有劳段老出手了。”

段老爷子微微颔首,不急不缓地来到赌桌前,手指拨弄了一下桌上的骰子。这双手洁白如玉,干净有力,无名指上带个着碧玉戒指。手指在骰子上轻轻一拨,那骰子便如同有了灵性,在指尖活跃起来,灵动起来。

“段灵指。”欣菲脱口叫道,站起身飘飘万福,“见过段老前辈。”

“想不到老夫退隐江湖十余年,小姑娘你还能认出段某来,荣幸之至。”段老爷子瘦削的脸上泛起笑意,温和地冲欣菲点点头。

段老爷子转过脸冲着江安义道:“这位公子,老朽姓段,这位姑娘已经认出老朽,江湖中人因为老朽好赌送了个外号叫段灵指。老朽已经退出江湖多年,隐在这金玉坊中吃碗安生饭,公子看在老朽的薄面上,此事就到此为止,和气收场。”

欣菲低低地声音道:“安义,此公一双灵手,神出鬼没,纵横大江南北赌场数十年,你不是他的对手,见好就收吧。”

江安义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知晓“段灵指”的威名,不过他对自己的听技有信心,正想借此机会一会高人。当即笑道:“江湖中人有句话,以武会友,江某不才,愿意向段老爷子领教一番。”

“哦”,段老爷子似笑非笑,道:“初生牛犊,勇气可嘉,即如此老夫就陪你玩几把。”

持盅在手,段老爷子立时荣光焕发,骰盅在他手中与人混然一体,轻轻摇动骰盅多了一种韵律,清脆的撞击声演奏着一曲欢快的歌曲。周围的人看得心驰神往,听得心醉神迷。江安义看着段老爷子的那只摇骰盅的手,有如菊花绽放,释放出炫目的光彩,近乎于道。

“啪”,骰盅落桌,段老爷子松开口,微笑地看着江安义。江安义脸一红,自己光注意老爷子的手了,根本没听骰,胡乱地将一百两银子押在“大”上。

段老爷子一笑,道:“小兄弟,我见你刚才有些出神,这把不算,咱们再来。”

持盅再摇,这回江安义凝视静听。三枚骰子在盅中缠绕磕撞,有如螺旋转动,极难分辨。江安义暗吸口凉气,自己小觑天下英雄,这骰子听不出来。一连失误了七把,江安义总算摸出了几分规律,但是手边的两千两银子也并不多输光了。

段老爷子一推骰盅,站起身笑道:“小兄弟,算了吧,我在你这般年纪,还不如你,过几年你再来找老夫较量。”

现在轮到江安义有些急眼了,起身道:“老爷子,最后三把,无论输赢,江某都不再出现在金玉坊。”

段老爷子瞟了一眼林老板,林老板笑道:“赌场还怕赌客吗?只要公子有钱,尽管下注。”六月债还得快,刚才江安义说林老板的话现在被人家顶了回来。

江安义从怀中掏出锦袋,从里面倒出三颗鸽蛋大小的宝石,红、绿、蓝,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包括欣菲在内,众人的目光都被宝石所吸引。林老板靠近桌边,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下,道:“红宝石价值二千两,绿宝石和蓝宝石各值五千两。”

思雨两只眼直冒星星,恨不得能把宝石抓入手中把玩一番。林老板生怕江安义变卦,出言激道:“江公子,赌场之中无父子,这三颗宝石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你真拿来赌输赢?”

“不错。”江安义自觉已经摸出几分规律,即使猜不中数字,猜大小总八九不离十吧。段灵指叹了口气,道:“年轻气盛,这是何苦。”

骰盅再响,江安义全神贯注,身边的一切都被遗忘,感觉就像钻入了骰盅之中,跟着骰子一同转动。骰盅落桌,江安义依旧闭目静听,骰子依旧在盅了转动,有一个停下,是五;另一个也停下了,是四,最后一个在这两枚骰子之间一撞,三枚骰子都停了下来,但原来的两个“四”和“五”发生了变化,江安义有些拿不稳,大概是“六、四、四”吧。

段老爷子没有催促,静待着江安义下注,欣菲等人也没有做声,静静地看着微闭的江安义。终于,江安义睁开眼,将红宝石掷在“大”上,段老爷子点点头,伸手揭盅。

盅盖在从内侧揭起,江安义注意到段灵指的尾指飞快地在盅中一点,等盅盖抛起时,三个骰子赫然变成了“一、四、四”小了。思雨失望地叹了口气,心痛无比地看着杜老板将红宝石划了过去。

江安义一皱眉,他原本对段老爷子怀有好感,没想到这老爷子居然出千,靠不光彩的手段赢了自己。江安义不动声色,将绿宝石丢到了“小”上,示意段老爷子摇盅。

绿莹莹的宝石放在腥红的毡毯上,散发出妖异的光芒。江安义平静地注视着段灵指,段灵指没有立即摇盅,他知道刚才的小动作被这个年轻人查觉了。这是挑衅,自己还没有摇盅,他就先押在“小”上面,自己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如果这把输了,恐怕无脸再在赌界混下去。

段灵指轻轻拿起骰盅,手微摇,骰子悦耳的声音再度响起。段灵指沉淫赌道数十年,想让骰子停在几点自是得心应手。此刻看着江安义黑亮的眼光,无由得多了份小心。

骰盅在手中摇了半柱香,放到了桌上,段灵指知道三个骰子要停在三个“六”上,你不是押小吗,老夫偏偏给你开个最大,让你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骰子还在转动,江安义的左手按在桌面上,一道真气沿桌面直透入盅中,真气化成三股,像三只小手缠绕着骰子,将骰子定在三个“一”上,江安义的真气外放已入化镜,已经能够化束成丝,变化万千。

微闭双目,段灵指看似在梳理着胡须,其实耳朵在倾听着骰子的转动,突然间骰子停止了转动,段灵指猛地睁开眼,吃惊地看向江安义。江安义面带微笑,道:“段老爷子,有劳你开盅。”

段灵指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小子即使你能控制骰子,也比不过老夫的指头快,你以为老夫的灵指美誉是如何得来的,老夫十指就如十只手,迅捷无比,揭盅的瞬间老夫就能将骰子的点数换了。

双方都信心满满,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骰盅上,五千两银子的输赢,称得上一掷万金了。

正文 第六十七章虎皮大旗

段灵指没有急着揭盅,捊着胡须若有所思地道:“少年人,你看来很有信心,何不一把见输赢,把那颗宝石也压上?”

江安义默不作声,将剩下的蓝宝石推了过去,惊呼声此起彼伏。大多数赌客被请出楼,但楼内还站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赌客,他们算是见惯大场面,但真正的一掷万金还真没几人见过。

段灵指微微一笑,就要伸手开盅。江安义道:“且慢,为示公平,不敢劳动段翁,杜老板麻烦你来。”段灵指和杜公直脸色齐变,如果段灵指不接触到骰盅,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而江安义一掷万金,他的这个提议无法拒绝,要不然就是告诉别人段灵指要出千了。

杜老板干咽了一下唾沫,眼前这个年轻人轻硬都不吃,真难对付,笑着拱手道:“这位公子,您有什么话但请明说,只要能做到的我金玉坊绝不推脱。”

“那好,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请你们的二少爷出来相见。”

“什么人要见杨某,摆出这样惊天动地的架式,是朋友何不到府中相见。”话语声从门前响起,一伙人簇拥着一个青年出现,那青年浓眉大眼,微有胡须,长得墩实强壮,步履豪迈,行动间虎虎生风,听话语知道是杨怀忠到了。

石头一眼就认出正是抢走木炭之人,急道:“公子,就是他抢的马。”

杜公直带人上前行礼,杨怀忠拉住杜公直的胳膊,笑道:“杜叔你给我行礼,让我爹知道了非得打我的屁股,我知道了,肯定是上次那坛明月香没过瘾,您这是有意报复。行,待会咱爷俩一同回去,昨天刚到的琼州液,咱们一醉方休。”

杜公直眼中闪过感激,重重地在杨怀忠肩膀上拍了一下,轻声将江安义豪赌要求见他的事简说了一下。杨怀忠来到赌桌前,先向段灵指施了一礼,段灵指微微颔首,没有言语。

杨怀忠转身面对江安义,郎声笑道:“不知小兄弟找我有何事?”

“你昨日抢了我的马。”

杨怀忠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兄弟你的马,好马。你开个价,我买了。”

怎么这小子和魏猛强一个德行,开口闭口就要买马,我同意了吗?我缺钱吗?

江安义指了指赌桌,道:“杜老板说这两块宝石价值万两,我正用它与段翁一决输赢,请二公子您亲手揭盅,定过输赢后咱们再谈如何?”

万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伯府一年明面上的进账也不过这么多。杨怀忠心头一动,拉过一把椅子,翘起二郎腿不说话,目光先在范师本身上一转,接着望向欣菲姑娘。欣菲虽然面蒙薄纱,但却掩不住丰姿绰约,杨怀忠眼神一亮,放下腿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江安义只觉一股邪火上窜,冷冷地打断杨怀忠的话道:“杨公子,咱们还是先谈正事吧,把马还给我。”思风几人查觉到江安义语气中的酸味,个个抿嘴微笑,欣菲心中一甜,侧首不语。

杨怀忠原本跟随父兄在军中效力,祖母生病回家伺亲,骑回来的宝马水土不服死了,杨怀忠伤心不已,找寻了半年都没找到合适的马匹。祖母的病已经逐渐好转,再有几个月自己又能回到军营,可是马还没着落。说来也巧,杏花观赏花,杨怀忠一眼就看到了木炭,木炭身量高大,比身旁其他的马匹要高出数头,有如鹤立鸡群掩盖不住。待来到近前,杨怀忠是越看越喜欢,这匹黑马神骏不凡,皮毛有如绸缎,闪着亮泽。杨怀忠也没多想,抢了马丢下句话就走了,这段时间都在校场上驯马呢,木炭认主,杨怀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依然无法降服。正在且喜且恼的时候,金玉坊派人送信,说有人来砸场子,杨怀忠带了人匆匆赶到。

黑着脸瞪了半天江安义,杨怀忠见江安义神色不动,连嘴角的笑容都没抽动一丝,身边的女伴在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水,显然没将自己的“虎威霸气”放在心上。

杨怀忠有些恼羞成怒,重重地一拍桌子,喝道:“你那匹马被军中征用,按大郑律给马价三倍,来人,拿三百两银子给他。”

不容江安义拒绝,杨怀忠站起身道:“识趣的速速离开,要不然先打你一顿再送到官府治你个讹诈之罪。”

大郑律确实有规定,在战时或事涉国家的紧急关头可以征用百姓财物,事后以三倍金额偿还,但杨怀忠抢江安义的马,并不属于这两种情况,杨怀忠这样说分明是想耍赖。

“哈哈哈,好大的威风”,江安义纵声大笑,道:“张口官府,闭口伯府,莫非林阳县是毅勇伯府的天下,毅勇伯想一手遮天不成。”

杨怀忠知道这话中隐藏着的杀机,阴着脸冷笑道:“文人以笔为刀,杀人不见血。你出门打听打听,我毅勇伯府可曾有过以势压人,你那匹马我确实喜欢,我是个武人,喜欢直来直去,你既在和段老爷子对赌,我便再加一千两赌注,就赌你那匹马。”

杜公直苦了脸,刚才时间太短自己话没交待清楚,二少爷大概以为段老爷子稳赢,才会加注赌那匹马,现在看来还是两说。杨怀忠话说完发现情况不对,杜叔叔满面焦急,段老爷子面色阴沉,那书生神色不变,难道段老爷子还对付不了这个书生吗?

话已说出,再要收回已不可能,杨怀忠灵机一动,伸手将骰盅拿起道:“既然加了赌注,那就重新开赌。段翁,有劳了。”

段灵指暗抹一把冷汗,亏得二公子打乱了骰盅,要不然自己一世英名就要毁了,这少年人能控制骰子,自己想赢并不容易,这次自己要竭尽全力。想到这里,段灵指对杜公直道:“杜老板,将你珍藏的那套象牙骰具借来一用。”

杜公直有一套象牙雕制的骰盅,六枚骰子也用象牙磨制而成,色泽奶白,温润如玉,杜公直视若珍宝,不轻易视人。江安义看到这套骰具立时明白了段灵指的用意,象牙质地细腻油润光亮,同样质地的象牙骰子在骰盅内旋转,声息全无,想要听声辨形,难度大了几倍。

段灵指焚香、净手,将气息调至最佳,伸手持盅,整个楼内鸦雀无声。手先是缓缓地转动,骰子的声音几乎听不到,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段灵指的手在空中再一次如菊花般绽放,众人看得眼花缭乱。

杜公直眼珠一转,大声道:“二公子,你刚才说请老杜喝酒可不准耍赖,老杜可好多年没喝过琼州液了。当年榆林关大胜后,大帅和我们一起喝得酩酊大醉,喝得就是琼州液。唉,一晃九年过去了,老杜老了,被这条腿拖累,不能再追随大帅了。”

杨怀忠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段灵指摇盅,突听杜公直说起往事,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这是有意打扰江安义听骰,笑着应道:“杜叔,小侄还能骗您吗,酒管够。我知道你想见父帅和军中的兄弟,这次我回军营,您跟我一起回去看看吧。”

“那敢情好。”

有些聪明的护卫醒悟过来,你一言我一语乱糟糟地插言凑趣,赌桌前变成了菜场。思雨怒视着这些人,却无计可施。

然而对于江安义来说,这些吵闹充耳不闻,段灵指专心摇盅,江安义专心听骰,两人都置身于各自的世界中,在这个世界里,只有飞速转动的骰子和“滋滋”的破音声。

“啪”,骰盅重重地扣在桌面上,众人的心头像挨了重重一击,心都快要蹦出来了。段灵指和江安义都没有动,江安义在听骰,段灵指同样也在听骰。

刚才重重的一扣,充满着玄机,是段灵指独创的手法。骰子随着这下叩击弹起,在空中相互碰击,将原来运行的轨迹改变,让听骰之人根本无法根据经验判断骰子的点数。段灵指经过无数次测试,能够根据自己的出手的轻重判断出骰子最终落在几点上。

但他哪知江安义虽然也“听”骰,主要却是靠“触”骰,刚才的那把江安义已经知道自己能控制盅内骰子的点数,骰盅一落桌,真气便透盅而入,一分为三,包裹着骰子的六面,每个骰面凹下的点数通过真气传回心中,有如用手抚摸,知道的一清二楚。待骰子停稳,江安义的脑中已经呈现出骰子的点数,三个“四”,大。

段灵指微闭双眼,手捊胡须,掩饰着心中的紧张,赌场纵横五十余年,没想到今天重拾刚入赌场的心情。段灵指自嘲的一笑,自己既然已经退出江湖,输赢何必看得太重,顺其自然便好。

段灵指刚放开心怀,见江安义把两颗宝石推到三个“四”上,饶是段灵指再想得开,也被吓得面如土色,他清楚骰盅内正是三个“四”,特定三同号,一赔一百五十,这一把便要赔上一百五十万两。

自己这手绝技从未失过手,今日怎么遇到了敌手,这少年人分明是接触赌术不久,怎么可能知晓自己的绝技,没想到临到老还失了手,真是应了那句话“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今日就是我段灵指谢幕之时。

江安义见老爷子变颜变色,想起开始时这老头还不错,将宝石挪下,放在“大”上。段灵指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江安义一眼,虽说押注是一万两,一赔一对于伯府甚至自己来说都不算什么了。

杨怀忠看段灵指的脸色忽红忽白,知道被江安义押中了,笑道:“这位公子,刚才是开个玩笑,不要介意,马就在府中,随我回去,我还给你。请。”

伯府深如海,不亚于龙潭虎穴,进了伯府,万一杨怀忠起了杀心,范兄和石头怎么办?见江安义为难,杨怀忠暗中得意,笑着对欣菲道:“这位姑娘,伯府中有些景致很漂亮,姑娘一定要去看看。”

江安义见杨怀忠居然把主意打到欣菲身上,顿时有了主意,有这样一张护身符在身边,毅勇伯府也要退让三分。江安义笑道:“毅勇伯府的景致虽好,难道还比得过宁王府吗?”

宁王府,杨怀忠一愣,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当然知道宁王府是什么所在,想起前一阵子听到的消息,更是心头忐忑,自己该不会招惹上了龙卫这条怪兽吧。想到这里,杨怀忠闪过一丝惶恐,拱手笑道:“敢问几位来自哪里?贵姓?”

“我们从德州来。”

听到德州二字,杨怀忠的心沉得更底了,抱着几分侥幸问道:“敢问贵姓?这位姑娘芳名?是德州人还是京城人?”

思雨抢答道:“别多问了,我家姑娘的名字岂能告诉你。告诉你,我们来自宁王府。”

一切都明白了,李怀忠吩咐道:“来人,去把马牵来,赔给这位公子一万两银子。”

牵着木炭一行人回往客栈,思雨娇笑道:“江公子,你找回了马,又在赌坊赢了不少银子,是不是该打赏点银子给我啊。”

“当然,思雨姑娘一句‘宁王府’,字字值千金,能要回木炭思雨姑娘居功甚伟。”江安义笑道,从怀中掏出银票,数也不数取出一叠塞给思雨,然后又拿了两张给石头。

雨随意翻了翻,这叠银票至少有二千多两,思雨几人锦衣玉食,从不缺钱,但从未见过这样赏人的。思晴心思最细,小脸一寒,冷冰冰地道:“江公子,咱们只是小丫头,当不起如此重礼,随便丢个三五两就行了,您别吓着我们。”

江安义哈哈笑道:“鬼丫头,就你心眼多,哪就看出我不怀好意来了。我刚才扯你们的虎皮吓唬李公子,这算是礼尚往来。”

思雨转着小眼珠,笑道:“江公子,刚才那个杜老板说红宝石值二千两,我这里有二千多两,买你的红宝石可好?”

江安义从怀中掏出锦袋,倒出红宝石,递到思雨的手中,道:“小玩艺,不算什么,留着玩吧。”

欣菲也被江安义的豪爽吓到,婉言推辞道:“江公子,这可不是小数目,思雨只是开玩笑,不必当真,你还是把宝石和银票收回去吧。”

能找回木炭,江安义心情极佳,仰天长歌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话语充满着豪迈和自信,引得路边行人纷纷驻足,欣菲看着江安义卓尔不群的风采,一时间痴了。

正文 第六十八章元天反击

队伍中多了石头,这个十一岁的少年以超乎年纪的敏锐,在江安义送他返家时提出要跟随他,江安义喜欢石头的机灵,身边也缺个跑腿的人,与石头家人商量后,给了石头家二百两银子,这些钱足够石头家买田买地改变命运,而石头的人生轨迹也因此发生了改变。连夜新炒出的花生、栗子装了满满两布袋,朴实而真诚地表达着石头一家人的谢意。

思风等女正有几分不舍,见江安义带着石头返回,得知石头跟着一起进京,欢喜地将石头拉上香车,“叽叽喳喳”地围着他说个不停。

渐行渐春深,等到江安义等人渡过元华江来到江北,处处茑飞燕舞,春意盎然。过方州,穿平州,往北就是福州,京师永昌城就在福州。

一路探幽访胜,深山古刹、胜水名潭,留下众人的身影,在青山绿水间谈古论今,弹琴吹笛,耳边莺声燕语,笑声不断,连范师本也觉得此行轻松愉快。江安义和欣菲并肩同行,情愫暗生,四目相对之时,说不尽的情意绵绵。只是两人都心怀顾忌,并未挑明关系,倒让思雨等人暗中为两人着急。

马车已到福州,离京城不过二百里路程,官道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常。临近午时,离临同县还有三十里的路程,车夫秦子炎将车拐下官道,沿着条小路驶出二里路便是村庄,村头有家酒店,前面是片停车的空地,已经有不少车马停在上面。

伙计奔了出来,认出秦子炎,笑道:“秦爷,您又来照顾小店的生意了,多谢多谢。”

秦子炎道:“两张桌,菜挑拿手的上,酒来两坛。”

伙计领着众人来到酒店的左侧,桃树林中摆放着两张桌子,清静雅致。欣菲满意地点点头,道:“我在这条道也走过几十次,还真不知道有这样一处好地方。”

秦子炎笑道:“我也是老张他们带来的,姑娘知道老张是个酒鬼,这里的村酿分外甘甜醇厚,我吃过后也念念不忘,经过时总免不了喝上几杯,再带点走。”

“不要误事。”欣菲吩咐道,和思风几人坐了一桌,江安义、范师本、秦子炎和石头坐在另一桌。菜上得很快,红烧兔肉、炒鹿肉、熏腊味、清炖野鸡,时新蔬菜,味道着实不错,范师本笑道:“这手艺,快赶上安义你了。”

思晴在一旁听到,问道:“江公子还会做菜吗?”

范师本应道:“安义做的菜不让名厨,我爹吃了都赞不绝口。”

欣菲等人已经知道范师本是范炎中的三子,能得当代大儒亲口嘉许自然不会有假。思雨眨着眼娇笑道:“江公子,我家小姐最好美食,改天有空你露上一手可好?”

“你自己好吃不要拉上我,这盘鹿肉都快被你一个人吃光了。”欣菲满面通红地娇嗔道。

正笑闹间,小道上飞驰来两匹快马,在店前停住。欣菲扫了一眼,脸色凝重起来,点手唤过秦子炎,问道:“这两人是不是昨天遇到过?”

秦子炎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点点头,问道:“小姐,可有不妥?”因为临近京城,前往同一方向的行人很正常。

“你没注意,在平州的时候就有两匹马跟了两天,后来换了另外两人,这两个人是这两天出现的,算来前前后后已经有六个人跟在我们身边,多加小心。”

“小姐你放心,敢打我们龙卫的主意,他是找死。”秦子炎大咧咧地道:“这里离京城不远,明天入夜前就能进城,这段时间我会小心的。”

欣菲也不确认来人是否怀有敌意,提醒过秦子炎便不再说话。江安义被警醒,会不会是元天教的人来报复了,自己虽然不怕,但不能伤着范师本和石头。

吃过饭,继续动身,江安义上马时看到那两名骑士坐在窗前打量着众人,看到江安义看他们,转过头吃东西。江安义的心紧了起来,这两个人分明掩饰,心中无鬼,要掩饰什么?一路往北,江安义时不时地回头张望,并没有看到那两人跟上来,难道自己猜错了。

因为怕出事,晚上宿在临同县,这家如归客栈从外表看普普通通,当小二推开跨院,江安义发现院中的花木假山设计精巧,房中的摆设也极为奢华,难怪要十两银子一晚。

欣菲与众女住在东厢房,江安义等人住在西房,正屋反空着,用来诱敌。初更时分,众人便熄了灯,众人都和衣而卧,石头是小孩,很快睡着了。江安义见范师本紧张得直攥被子,安慰道:“范兄放心,有我在保准没事,你安心睡,睁开眼时便天亮了。”

范师本对江安义很有信心,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很快也睡着了。江安义盘膝坐在另一张床上,按洪信大师指点的运气方法,不急不缓地运转真气,气聚丹田沿经络上行,至额上正中天心处,再升至百会一路沿任脉而下返于丹田,待丹田气足而后化神,也就是从最初的“炼精化气”晋为“练气化神”了。

然而江安义修习的元玄心法让洪信大师或者欣菲知晓后一定会惊得目瞪口呆,修习内功的水磨功夫对江安义来说不存在。江安义运功时浑身的毛孔都像张开了贪婪的小口,吞食着天地间的灵气,小溪般的真气在体内汇聚成江河,再流入深不见底的丹田,所以欣菲才会奇怪江安义不满二十岁怎么就成为了内家高手。妖魔所带的元玄心法是经过无数实验推证得出的最佳、最快、最适合人体修习的方法,与江安义所在的异时空相比最少先进了三千年,三千年的积累才有江安义超乎常人的表现。

功法够先进,但灵气有尽时,院外的草木光泽暗淡下去,仿佛经历了一场暴晒。江安义的调息逐渐平缓下来,气息若有若无,灵魂有如脱体而体,在空中游荡,听觉变放大,院中草丛中有小虫蹦过也清晰地传入耳中,另一间房中,秦子炎轻微的鼾声传来,赶了一天的车,他也累了。另一侧,一片安静,看来欣菲她们也没有入睡,正在全神戒备。

三更不到,院外出现了黑影。几个黑影聚在一起,低语了几句,江安义从似梦非梦的境界中退了出来,悄无声息地下床站到窗口往外看,院门被推开,门栓没起到作用,来的是老手。

正屋点着焟烛,黑影向正屋摸去,来到门外停住,掏出什么东西往门缝中吹入。东厢房内欣菲怒火中烧,这群人居然使用下三滥的手法,使用迷香,如果不慎中了道,整个人会变得昏迷,任由对方处置。

这伙人一共六个,身穿夜行衣,其中两人一左一右分别向厢房摸来。摸向东厢房的那厮刚蹲下,便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江安义早已蓄势待发,见那边动了手,猛地一拉门,不待门外之人反映过来,双掌已经印在他的胸膛,内劲吐出,心脉震断,那人软瘫倒地。

惊变突起,正房门前的四人知道形迹败露,纷纷扬手,四道乌光急射而来。身旁有根廊柱,江安义往柱后一躲,“笃笃”数声响起,廊柱上方被震下灰尘。一根铁箭扎在柱上,直没至箭尾,江安义吸了口凉气,不知这是什么弩箭,劲力如此之强,如果被射中恐怕要被穿透。

弩箭无功,四人无心恋战,纵身上房。江安义翻墙的事做过,这上房还真没试过,脚尖点地提气上纵,“噌”的一下,居然高出房顶一大截。

“小心。”耳边传来欣菲的叫声。

江安义没有行走江湖的经验,直接就追在四人的身后,等到纵身而起,才发觉屋顶四人一字排开,手中拿着短弩指向自己。短弩之威刚才已经见识过,江安义暗道不好,人在空中,无借力躲避之处,现在成为了活靶子。

四人等江安义身形开始下落时才扣动了扳机,四只半尺长的利箭分成上下两路,上一下三,将江安义罩在箭网之中。

电闪之中,江安义做出判断,自己如果下落,无论哪个方向都难逃被弩箭穿身的下场,唯有向上,方能脱逃。不及多想,双掌冲着奔面门而来的弩箭拍出,左脚尖点在右脚之上,提气逆转真气。

经脉有如刀割,真气有如两潮对拍,击起滔天大浪。江安义借助浪潮飞溅之势,硬生生拔高三尺。下面三支利箭走空,而最上面那只箭按原本的路线要穿腹而过,但被江安义拍出的劲气生生压低,擦着鞋底飞过。

真气不再受控,在体内乱窜,江安义只觉无数条小蛇在经脉内乱钻乱咬,逆气攻心,喷出一口鲜血,身形再不受控,向下栽落。

那四人惊得目瞪口呆,从未听过有人在空中居然还能拔高,见欣菲已经现身,不敢再留,没头就跑。

江安义只觉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温香如玉,知道是欣菲赶到,心神一松,晕了过去。

正文 第六十九章道左相离

两耳“嗡嗡”作响,周围的声音像是放缓了节奏,变得含糊不清。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胸口烦闷异常,真气在经脉乱窜,每一次碰撞都有如刀割,这一次比在安龙寺的走火入魔严重多了。

江安义想按上次的经验凝神静气,逐渐归拢散乱的真气,哪知刚运功调息,丹田处有如撕裂般疼痛,一口淤血喷将出来。“江公子,江公子”,耳边传来呼唤声,分不清是思雨还是思晨,又一波痛感袭来,江安义情不自禁地全身痉挛,无力地软倒在床上。

模糊中被人扶起,身上的衣物被褪去,江安义感觉自己被一股温凉所包围,一股醉人的芳香萦绕在鼻端,一双手按在丹田处,剧烈的痛疼感似乎减轻了不少。

“安义,你放开心意,引导我的真气为你疗伤。”是欣菲,江安义强打精神,提气调息,一股清凉从丹田处注入,像只温柔的手抚慰着丹田处躁动的真气。江安义精神一振,引导着这股清凉按照平日运功的胳脉一路向上,所过之处有如甘泉流入旱地,说不出的畅快舒适。

欣菲紧咬牙关,竭力保持着真气的输送,她修习《姹女心经》有十二年,体内的真气虽能外放,但想克敌还须借助兵器,上次与郭景山相斗,便是借助玉萧束气成束。元玄心法是超脱时代的东西,至刚至阳,江安义修习时看似一路高歌猛进,却极易走火入魔,这与一些急进的邪功有些类似。

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滚落,欣菲暗暗叫苦,没想到江安义体内的真气如此杂乱,运功的路线也与自己截然不同,不知自己能否支撑到一周天,如果再有半柱香的功夫,自己便要支撑不住,不要说替江安义疗伤,恐怕自己也得落下内伤。

真气由百会而下,一路势如破竹,欣菲觉得轻快了许多,看来安义已经控制住了体内的真气。真气重回丹田,欣菲长出一口气,正要将双掌收回,不料江安义体内的真气有如洪水漫堤,沿着双掌向自己的体内灌来。欣菲大惊,想要挣脱双手被牢牢吸住,体内的真气接近枯竭,无法抵御外气的入侵。欣菲暗暗叫苦,只得任由江安义体内的真气流进自己的经脉中。

一股灼热的真气温暖如冬阳,由双掌注入欣菲的体内,欣菲差点要舒服得呻吟出声。欣菲福至心灵,想起恩师曾说过《姹女心经》属阴,要找到修习阳刚心法的人双修,达到“阴阳交汇”,方有望阴极阳生养就神胎,合道成仙。

引导着那股热流沿着经脉缓缓流过,一周天后再次从双掌吐入江安义的丹田,不知过了多久,阴阳交泰,真气充盈在两人体内,双掌自然脱离。

江安义睁开眼,眼中的世界多了动人的色彩,全身轻盈得仿佛要飘身飞去,欣菲那张宜喜宜嗔的脸庞就在不远,是欣菲救了自己。江安义情难自禁,探头在欣菲的红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秋水般的明眸张开,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江安义,情至深处无须言语,一颦一笑皆是动人。江安义伸出手正欲向欣菲抱去,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思雨探头往里面看了看,随即缩回去,娇笑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欣菲娇羞地下床离开,范师本、秦子炎和石头等人涌了进来。来到近处,石头大声道:“公子,你的身上好脏好臭喔。”江安义这才发现自己赤裸的上身上满是黑色的污垢,散发出浓浓的腥臭味。

大桶的凉水从头浇下,现在不过是初春,井水犹寒,江安义感觉自己变得寒暑不侵,他不知道刚刚冲去的那些污垢,是洗筋易髓排出的浊物,体内的真气不再是孤阳,掺杂了欣菲体内的姹女阴气,元玄真气变得刚中带柔韧性十足。

正屋,欣菲在思风等人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晶莹的水珠在白皙娇嫩的肌肤上滑落,就像露珠在花瓣尖滴落,动人诱人。

思雨惊叹道:“师姐,你的皮肤变得跟白瓷一样,怎么做到的?”说着,忍不住伸手往欣菲的后背摸去。

欣菲没好气地将她的手拍落,道:“平时让你练功就犯困,等到你气发诸末端,皮肤自然也就和我一样好了。”

“什么?师姐你已经踏入化境了吗?”思风惊呼道。思晴几个也瞪大眼睛,惊喜地看着师姐。

化境即是炼气化神之境,全身的关窍进一步打开,经脉畅通,与天地灵气相合,此时的欣菲无须借助兵器就能发放真气御敌。修习内功心法想要破境有如登天路,既艰难凶险又大,欣菲得江安义的真气相助,轻松迈过关卡,功力陡然高了一截,怎能不喜笑颜开。

昨夜遇敌,欣菲为江安义疗伤耽误了行程,秦子炎可没闲下,一面通知临同县官府搜拿余党,一面飞报龙卫总部,要求增援。

院外剑拔弩张,院内却春意浓浓。院子西边两棵大树,一棵是桃树,一棵是梨树,桃花梨花交相争艳,引得蜂蝶飞舞。树下有桌椅,江安义和欣菲相对而坐,正在手谈。

众人识趣没有打搅,思风和思晴被欣菲刺激到,在各自的屋中修行,范师本在房中读书,思雨、思晨和石头凑在一起,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

江安义的棋艺不高,在书院时跟林义真学过一阵,只能算初通。欣菲却是高手,江安义执黑,被白子困于一角,眼看大龙被斩就要弃子认输了。不过两人意在棋外,输赢在没有人在意。

一瓣桃花飘落在棋盘上,两人同时伸去去拈,指尖碰在一处,欣菲的脸立时像桃花般艳丽起来。江安义虽是初涉情爱,但记忆中的妖魔可是个放荡形骸的主,江安义不知哪来的大胆,轻轻握住欣菲的纤手,送到唇边轻轻一吻。梦蝶门修习姹女功,以媚惑人心为手段,但却讲求心不动,此刻欣菲情动,嘴角含笑,眉黛含春,桃花变成了红霞。

“欣菲,你能否脱离龙卫,和我在一起。”江安义轻握着欣菲的手,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道。

听到江安义的话,欣菲心中一冷,轻轻挣开江安义的手,弯腰去提茶壶掩饰心中的不安。江安义不知道龙卫是皇帝的亲卫,哪是想退就能退的,更何况彩蝶门是朝庭的供奉,历代门人都是皇权的拱卫者,自己如果脱离龙卫,就等于脱离彩蝶门,门中有自己那么多的牵挂,怎能说抛就抛。

茶香依旧,树下的温情却冷了下来。

半晌,欣菲斟酌着开口道:“安义,此事牵涉太广,一时说不清楚,你要体谅我的难处。不过,安义以你的身手能够加入龙卫的话必受重用,我愿意替你担保,那样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

欣菲饱含期待地看着江安义,这回轮到江安义苦笑了。在余师、范师、冯山长等人的嘴中,龙卫不亚于洪水猛兽,这只怪兽与读书人提倡的“仁义”背道而行,道不同不相为谋。

欣菲的目光黯淡下去,两人相对无语,落花籁籁,散满了棋局,或桃或梨,或逃或离,都在局中。

院门推开,秦子炎大步闯了进来,大声禀道:“小姐,杜仙姑来了。”

“什么,我师傅来了。”欣菲欣然站起,正要向外迎去,目光掠过江安义,突然轻声道:“安义,我姓吕,名叫灵薇。”一阵香风从江安义身旁飘过,衣袂带落棋盘上的桃花。江安义怅然而起,背着手在两棵树下徘徊,整个心空落落的,没有依处,欲哭无泪,欲吼无声。

院外说话声由远而近,欣菲亲呢地倚在一个中年贵妇的身旁,一副乖宝宝的样子,思风几个闻讯迎来,拜倒在地,口称“拜见师傅。”

那妇人摆摆手,道:“都起来吧,听你们师姐说,这次出门你们立了不少功劳,为师甚感欣慰。”

思雨蹦起来,拉住妇人的另一只胳膊,笑问道:“师傅,师姐是怎么夸我的?”

“说你成天就知道吃,吃完就睡,练功就犯困。”妇人佯怒瞪了思雨一眼,思雨摇着女人的胳膊,娇憨着不依。

那妇人看见树下的江安义,脸沉了下来,问道:“此人是谁?为何与你们住在一处?”

欣菲道:“这位是江公子,德州抓住郭景山全靠江公子相助,昨日元天教匪欲图暗算徒儿,也亏得江公子相助。”

欣菲想起来,补充道:“不知师傅是否近过‘韶音奏,两行红袖,齐劝长生酒’,这曲词就是这位江公子所做。”欣菲边说边瞟了江安义一眼,眼波里满满都是醉意。

妇人的脸色和缓了些,道:“原来是江南小词仙,老身倒是听过你这曲《点绛唇》,听说你最近为德州刺史冯绍钧写了一首词,引得天下二十七州刺史每逢宴客总要唱什么‘文章太守’、‘山色有无中’。不过,此处我师徒要叙话,你在此处多有不便,另请别处吧。”在欣菲等人歉然的眼光中,江安义、范师本带着石头挪到了另一个住处,将这间院落让给了欣菲师徒。

黄昏时分,十余匹快马保护着香车绝尘而去,随着师傅匆匆离去的欣菲,甚至来不及说声再见。闻讯赶到门口的江安义,只看见滚滚而去的烟尘,心中那份缱绻,随着马车越行越远。

不知欣菲师徒说了些什么,居然让她不辞而别。西天红霞尽染,今夜丽人不知何方?京城就在不远,然而两人的距离却似天涯。目视彩霞,江安义暗暗发誓,终有一天我会用这霞光般的红色来迎娶你,欣菲,不,灵薇,你要等着我。

正文 第七十章师徒相会

恒剑平原与云行山脉交接处,堂河、札水、措水、洛水绕城而过,向东逐渐缓冲成辽西平原,形成了西北高、东南低的地势。永昌帝都依山靠水而建,云行山脉有如屏障挡住北来的寒流,四条河流犹如畅通的血脉为恒剑平原和辽西平原输运着养分,恒剑和辽西平原用宽广的胸膛养育着大郑的百姓。史载:“永昌,北枕云行,右拥恒剑,俯看辽西,四水横济,诚天府之城”。

从十里长亭开始,官道两侧栽种着树木,这些树木至少有数十年的树龄,经过精心修剪过形成一个好看的拱形,将官道护卫在绿叶之下。骑马行走在细砂铺就的官道上,朝阳从叶片的缝隙中洒下斑斑点点的阳光,俏皮地与行人捉着迷藏。

走过绿荫长廊,二里外一道天堑横亘在前方,永昌城以庄严巍峨之态出现在众人眼中。越接近越能清楚地感觉到永昌城的压迫感,数十米高的城墙遮蔽了朝阳,抬头仰望,只能看到戍楼、角楼高耸入云,城墙之上旌旗飘舞,重檐角楼之上的士兵只有寸许高。

永昌城共有十二座城门,江安义等人从南面的明德门入城。来到城边,越发地感受城池的雄壮,巨大的条石上还留有刀箭划过的痕迹,永昌城是四朝帝都,八百年屹立风霜,依旧峻拔不改。

整个永昌城由外城、内城和皇城三部分构成,外城是坊间买卖和寻常百姓的居所,进入内城多住达官贵人,至于皇城当然是皇帝皇子皇孙呆的地方。余知节住在安仁坊,属于内城,离皇城不远,这样方便上朝办公。

街道宽可并排行十余辆马车,两旁高树掩映着酒楼食肆,商铺楼宇华美高大,斗拱雕饰精美,街道车水马龙,行人如鲫,天子脚下,果然繁华如梦。进入内城后,流水倒映垂柳,景色愈美,一栋栋宅院规划得整整齐齐,骑在马上可以看到墙内建筑精巧华丽。

进入安仁坊,两旁的宅院门庭广阔,或朱或黑,台阶两旁或抱鼓石或上马石,江安义看到一家门前列戟,阶高两尺,按大郑律,这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家宅了,不知是哪位高官住在此处。

余府在众多的官宅中并不起眼,四阶台阶在明眼人的眼中意味着主家是四品官。门房通传后不久,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人匆匆迎了出来,见礼通名,是余师的长子余庆欢。

客厅落坐,仆人献茶。余庆欢道:“听家父说在新齐县收了名弟子,聪慧机敏,江师弟高中解元,词名我在京中亦有听闻,没想到还如此年少,真真让为兄惭愧啊。”

江安义听余师提过他的长子迂腐,次子轻佻,都非承继家业之人。知道余庆欢还只是个秀才,江安义笑着安慰道:“师兄有余师倾心教导,必然大器晚成,何必与人争一时长短。”

这句话说到余庆欢的心中,余庆欢道:“不知师弟平时都看些什么书?愚兄对礼学略流有心得,与师弟交流一二。”

这位师兄还真是个读书人,三句话不离本行,好在江安义、范师本喜欢与人交流,当下三人探讨起来。片刻之后,江安义暗暗皱眉,难怪余师说他迂腐,余庆欢喜欢寻章摘句,推求文字,看似对书本熟烂于心,却不能联系实际,所述者皆人言也。

原本的探讨最后演变成余庆欢一人的夸夸其谈,茶水冷了又沏,余庆欢兴致勃勃,江安义和范师本索然无味,余知节还不见回返。

一个青年急急闯了进来,大声嚷道:“哥,借我点银子,等发了例钱就还你。”

余庆欢脸一沉,斥道:“庆乐,没看到有客人在吗?怎生如此无礼,你又在哪胡乱花钱,让父亲知道一定会责罚于你。”

“哥你不说父亲如何知道?”,余庆乐转过脸看向江安义等人,问道:“这两位是?”

江安义和范师本站起行礼,江安义笑道:“小弟江安义,是余师在新齐收的学生。”

“喔,你就是江安义。”余庆乐一脸惊喜,兴奋地道:“定芳阁的云嫣姑娘说只要将你请去,免我三天的酒资,不知师弟哪天有空,我带你去耍耍。”

“岂有此理,庆乐,你太过份了。”余庆欢顿足喝道,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余师二子的风范江安义已经了然于胸。

午时,仆人进来通报说老爷回府了,在书房见客。余庆欢引着江安义和范师本前往书房,余庆乐转转眼珠,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书房在一片修竹掩映之中,“有节斋”前江安义看到一副熟悉的对联,“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房门前,余知节一身青衫,手捊胡须,含笑看着自己。

江安义抢步上前跪倒,恭敬地磕头道:“弟子江安义参见余师。”虽然余知节教自己的时间很短,但没有余知节的赏识和提携,就没有今天的江安义。

余知节搀起江安义,欣慰地笑道:“安义,你让为师刮目相看。两年时光,当年的小书生已经是解元郎了,随为师进房叙话。”

书房的布置与新齐县余府的静思斋差不多,墙上有一幅江安义很熟悉的画,上面的字还是他的手笔,“竹石图”。

见江安义望着“竹石图”,余知节笑道:“安义,当初你以这首‘咏竹’打动我收你为徒,今日你的诗词之名已经广为人知,更是高中解元。能得你这样的佳徒,是上天眷我。”

江安义诚恳地道:“恩师你过谦了,如果没有你的相助,当年卖竹器被衙役刁难那关就无法度过,更不用说有安义的今天,余师之恩,安义没齿难忘。”

得知范师本是范炎中老先生的儿子,余知节大喜,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庆欢你要多与这两位亲近,对你的学问必能有所进益。”

江安义从书院出来后跟随范老爷子读书余知节知道,师从多人博采众家之长是当时读书的风气,余知节自然不会因此生气。问了几句江安义的经义,仆人进来说饭菜已经准备妥当。

余知节居中,江安义和范师本坐在右侧,余庆欢在左侧相陪。余知节举杯道:“安义,师本,寻常家宴,不用拘礼,请。”

酒过三巡,余知节道:“安义,你和师本就在府中住下,我一般午时归家,你有何疑问可在申时到书房找我,如果我不在,不妨将功课和疑难写在纸上,放在书房,我归家后自会为你解答。如果找不到我,就直接到书桌上找解答便是。”

最近天子有意重查天下田亩,余知节身为吏部侍郎,事物烦杂,常不能按时归家。

来的时候江安义和范师本商量过了,就近找一处客栈住,方便朋友间交游唱答往来。江安义把想法一说,余知节想了想,道:“也好,家中确实有些逼仄,就不虚留你住下了。但你有空,一定常来家中坐坐,出门访友不妨将余庆带上,也让他多涨点见识。”

京中的余府比新齐县的余府小了许多,只是三进院落,江安义看家中的陈设也很普通,早就听闻过“京中居,大不易”,余师官居正四品,居然也住不起大宅院吗?

听到江安义的疑问,余知节笑道:“我这还算好的,不少四五品的官员还租房赁屋居住,说起来还要多谢安义,酥白璧的生意获益良多,年前知仁寄来了两千两银票,我正托牙行打听可有靠近皇城边的宅院,这每日三更上朝可真让人吃不消。”

从余府出来,江安义就在安仁坊找了间旅馆,小小的宅院,三间房,居然要二百两一个月,伙食自理。店中的伙计一脸倨傲地道:“公子,不是小店收费贵,你去打听打听,马上就要会试,这天下的举子们都要进京,你们还算来得早,再晚半个月,就算有钱也租不到房子。”

确实也是,近万人涌进京城,加上带的仆从,就算永昌帝都够大,客栈够多,僧多粥少也不够分的。难怪每年都有不少人借助在寺庙道观,有的甚至租住在城外的农庄,京城居,果真大不易啊。

江安义和范师本都没有来过京城,雇了辆马车从皇城边开始遛起,马车走了整整一个时辰,还只逛了皇城边上的五个坊。

江安义想找欣菲,问车把式道:“这位大哥,宁王府在哪?咱们去看看。”

“宁王府在皇城内,咱这车可去不了。公子与宁王爷有亲?如果是寻亲访友要先到监门卫处登记,经核实后才能放你进皇城。”

皇城是总称,分为前后两个区域。前面区域主要是六部九卿衙门所在,一些重臣的府邸也在皇城内,比如说宁王府、太尉府、丞相府等等,像余知节这样的四品官员还没有资格入住皇城。

后面的区域是皇宫,皇宫又分为两部分,前殿后宫。前殿分为三座大殿,大朝含元殿、日朝宣政殿、常朝紫宸殿,三殿两侧附有若干官署,如中书省、门下省、弘文馆、史馆等,后宫便是天子起居之所。

要找欣菲就要先找到宁王府,要找宁王府要能进皇城,要想进皇城便要及第为官才有资格。

皇城巍峨,横亘在眼前。

正文 第七十一章凤山雅聚

三月的帝都,繁花似锦、绿草如茵。原本波澜不惊的帝突然间变得鲜活起来,快马春衫,香车宝马,处处名胜古迹、好山好水都能看到名人逸士、才子佳人的身影。

三年一次的举子进京拉开了序幕,首先迎接盛况的是客栈旅馆,稍微好一点的客房房价一天一涨,让大多数举子瞠目结舌,只能借住在民居和寺院之中,当然也有神通广大者,成为达官贵人的座上客、家中宾。

这天傍晚,江安义和范师本带着石头从余府归来,见店小二插着腰拦在门口,用帝都人特有骄傲的语调正对两兄妹道:“客官,真没有了房间,您去别处看看去,说不定还有拣到个漏。”

兄妹俩失望地转身离开。江安义见那兄长的年纪不满三十,身材欣长,肤色微黑,国字脸,剑眉入鬓,虎目有神,一身蓝布袍,身上别无装饰,那妹子不过碧玉年华,穿着打扮也很朴素。

擦身而过时听到妹子道:“哥,找了半天没有一家客栈有空房,京城花费高,咱们带的这些银子也不知能不能撑到会试发榜。”

原来也是参试的举子,江安义站住脚,拱手道:“这位兄台有礼。”

倾盖如故,人与人投缘无法用言语解释,江安义初见此人,就觉得亲切,潜意识里面如果不是那场雷劫,十余年后自己很有可能也是这副形象吧。

兄长警惕地看了江安义一眼,还了一礼,问道:“有何指教?”

江安义笑道:“兄台不要误会,刚才我听到令妹提到会试,想来兄台是参加会试的举子。小生德州江安义,这位是范兄,我们也是参试的举子。令兄妹还未找到住处,恰巧我和范兄包了个小院,有三间房,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妨挤挤。”

人心隔肚皮,姑娘扯了扯哥哥的衣服,暗示他不要贪小便宜。石头眼尖,发现了姑娘的小动作,满脸不高兴地道:“这位姐姐,我家公子可是好人,这位范公子是范炎中老爷子的儿子,他们会害你们吗?”

石头并不知道范老爷子是谁,但这两日出门会文,只要提到范公子是范老爷子的儿子,听到的人都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在石头看来,祭出这位老爷子无往而不利。

果然,兄长脸上泛起笑容,道:“在下黔州刘志诚,适才失礼了。蒙两位高义,我便不推脱了,多谢。”黔州地处南疆,来京城的路程很远,看刘氏兄妹面带风尘之色,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在店小二的白眼中,江安义引着刘志诚兄妹回到小院,一间房让于刘志诚的妹妹刘玉珠,江安义和石头共一间,范师本和刘志诚一间。刘志诚拿出银子要付给江安义房钱,范师本笑道:“志诚兄,不用客套,你那点银子还是留着吧,安义是有钱人,这点银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三个读书人坐在一起自然谈论文章,三人聊得热火朝天,彼此间相互钦佩,越聊越投机。石头是个自来熟,很快就和刘玉珠混熟了,从屋中不时传来两人的笑语声。

近万举人进京,会文论诗到处可见,随便找一处青楼、酒馆,都能看到高谈阔论的举子们。江安义等人都没来过京城,有空的时候结伴寻访京都名胜,遇到会文论道时也插上一腿,半个月下来,三人小小地有了名气。江安义长于诗词,范师本精于经义,刘志诚善于辨析,因为三人同住在同福客栈,人称“同福三子”。

名气这东西,如同滚雪球,有了开始,就会越滚越大,各种的聚会、宴请便接踵而来。店小二又送来厚厚一叠请柬,得了赏银欢天喜地地离开,留下小院内三人看着几十份请柬发愁。

“青州解元张正道宴宾楼延请”、“方州关阳韦氏设宴赏月楼”、“魏州群举邀辩白沙亭”……刘志诚一封封地读着请柬,将中意的挑出来,比较着,幸福地烦恼着。

范师本也在一旁翻看着请柬,突然叫道:“这张请柬不错,咱们去瞧瞧。”

江安义和刘志诚把脑袋凑过去,见上面写着“适春光明媚、新茶吐翠之季,国子监意效仿先贤,三月九日于凤山雅聚。春光之下,坐而论道,汲泉煮茶,较筐箧之精,争鉴裁之别,不亦快哉。”

好大的口气,这封请柬无异于一封战书,三人都被挑起争强之心,不用选了,明天就到凤山看看。

凤山不在帝都之内,出西城延兴门三里,有处山丘,只有百余丈,因形如凤头而得名。因周围少山,此峰显得孤高突兀,气势不凡,文人逸士爱到此处吟诗做对。

自郑昭帝以来,玄言清谈之风大盛,士人悠游玩乐,凤山不断地营造修建,山下植柳,山间种桃李,山顶置松柏,修建回廊亭台楼阁于其中,间以幽兰、修竹、腊梅等花树,凤山成为帝都人登高望远,饮酒赏花的好去处。

第二天一早,江安义约了余庆欢,同范师本和张志诚四人坐着余府的马车赶往凤山。出了城,就见大道之上儒衫飘飘,或乘马或坐车,也有约朋步行的,一片蓝衫浩浩荡荡,看来这次凤山雅聚的场面不小。

远见凤山在朝阳下披着金光,高昂凤首,向天鸣叫。山下已经聚焦了三四百人,散落在亭台之中,观赏着景色。江安义等人下了车,沿着长廊一路观看风景,突听旁边的竹亭中有人呼唤:“安义。”

江安义一看,是好友林义真,他乡遇故知,人生快事。江安义赶紧上前行礼,笑道:“林兄也来参加会试了。”说着给他介绍范师本等人。

林义真得知范师本是范炎中之子,大为亲近,当介绍到张志诚时林义真显得很惊讶,道:“黔州刘志诚,久闻大名,不料今日有缘识君。”

这话让江安义反倒感到惊诧了,张志诚很有名吗?见江安义一脸懵懂,林义真笑着点指道:“安义,有大才在侧而不知。这位刘兄,曾游学泽昌书院,与当时的四秀辩析‘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半月无人能难,邓山长感叹此子经义通达、辩才无双,有意收其为徒,刘兄辞以家有幼妹无人照看,我泽昌书院憾失英才。”

余庆欢被人突视,有些不快,催促道:“时间不早,我们早些上山吧,不要耽误了。”

江安义明白过来,连忙介绍余庆欢给林义真认识,寒喧几句后,林义真道:“国子监这次有不少人参加会试,发起这次集会,是国子监有意试试天下举子的分量,北章义南泽昌,作为泽昌书院的一分子,我们可不能弱了书院的名声。安义,你随我来,我介绍几位书院的前辈与你认识。”

竹亭内都是泽昌书院出身的举子,大家互相见礼,江安义见到了闻名已久的于明阳,这位师兄现在是中书省的通事舍人,今日特地请了假,组织泽昌书院的同窗应对国子监的挑战。

“此次国子监由博士郭英福带队,国子监监生吕直纬、白林才、姜涵勇等人都是一时才俊,今科及第的呼声很大。今日前来聚会的人不会少于千人,国子监借口说凤山顶上狭小,只能选取精英上山,为公平取见,设下三道关卡,分别由泽昌书院、章义书院和国子监守关。我书院为第二关,玉善和明德已经带人前去把关。”

“头一关是章义书院,刚才吴兄弟到看过了,把关的是章义书院八俊,谁想上山必须答出八人所出的题目。元辰、义真你们是书院的姣姣者,玉善不在,你们要带着书院的同窗同心协力登上山顶,扬我泽昌威名。可惜家强此次没来,要不然让他们看看我泽昌四秀的威名。”

方元辰慨然应诺,江安义在书院没和此人打过交道,总觉得此人傲气太盛。林义真道:“于兄,江安义虽不是书院四秀,但其才学尤在林某之上,不如让他……”

“诗词乃小道”,于明阳打断林义真的话,撇了江安义一眼,道:“此次聚会事关重大,不能投机取巧,不要被某些人的浮名误了大事。”

虽然不想出风头,但被人轻视的滋味也不好受,江安义郁闷,自己和于阳明是初会,他为什么对自己没有好感。无意中看到,方元辰高昂着头,嘴角露出一丝哂笑。

张志诚笑道:“不招人妒是庸才,安义何必为这点小事不快,不如我们一起上山瞧瞧。”

因为江安义出身泽昌书院,张志诚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这三家到底有什么了不起,以为他们稳持牛耳,小视天下英雄。

上山的道路被一群人堵住,一色的蓝裯衣在阳光下闪着光,杏黄色头巾显得既整洁又精神,这是章义书院的院装。八个人稍前一字排开,大概就是八俊了,为首的面白如玉,须发如墨,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正神气活现地道:“诸位,刚才我已经将国子监郭博士的意思转达给了大家,我章义书院不才,依约把守第一关,现在是辰时中,集会定在未时初,还有二个多时辰,足够诸位登山了,哪位先来?”

文无第一,此人话音刚乱,乱糟糟的声音响起。

“我来”,“我先到的”,“我是张正道,青州解元,舍我其谁”、“下州解元也敢猖狂,某乃霸州乡试第二,比你如何?”

那人慌了手脚,叫喊道:“大家不要急,我书院有八位关主,随意从哪里过关都行,大家不要挤,斯文些。”

八俊身后的蓝裯衣连忙出来维持秩序,总算将局面稳定了下来,有人来到关主面前,关主发问,闯关者回答。虽然都是饱读诗书的举人,但关主的提问刁钻至极,不少人败下场来。

半个时辰过去,将近半数人闯关失败,泽昌书院的队伍也有近半人被刷了下来,关口只剩下百余人。张志诚微笑道:“师本、安义,我们须去会会章义书院的高才。”

正文 第七十二章同室操戈

张志诚当先举步,向右首第二位关主行去,阳光照在这位满脸的痘痘上,犹如一个小小的太阳,闪着红光,青春年少。

闯关的情形大家都看到了,这位出题十分刁钻,十有八九难以通过,大家都避开他,其他七人面前都有人闯关,只有此位面前没有人影。此位越发自得,扬着脸,两个鼻孔黑乎乎地看人,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

见到张志诚过来,“痘痘脸”倨不为礼,拉长声音吟道:“七弦妙曲,乐乐乐府妙音。”原来是对对子,这让江安义想起入书院时的情景,第一关也是对对子,今日莫非是上山三试?

张志诚略加思索,应道:“五言绝诗,施施施主大才。”

“痘痘脸”沉吟片刻,侧过身,示意张志诚可以登山。张志诚微微一笑,并未举步,而是退后一步,让出范师本。

范师本毫不示弱,张口答道:“半盏浊酒,壮壮壮士其行。”那人点了点头,总算把鼻孔调到了正常的位置。

江安义刚想上前,见余庆欢面带难色,四人同行,如果将其留下,恐怕不妥。于是压低声音在余庆欢的耳边道:“九品虞人,候候候补之缺。”余庆欢默念一遍,感激地看了一眼江安义,上前说出。

“痘痘脸”眼光毒辣,看着江安义冷哼道:“你可是自许才高,为人做答,我倒要看看你自己怎么回答?”

满面的冷傲着实让人看着不舒服,江安义被激起火气,道:“你为关主,我有一对,不知能否对出,如能对出,我转身就走。”

“哈哈哈哈”,“痘痘脸”先是一通狂笑,然后不屑地扫了江安义一眼,吐出一个字“讲”。

“一杯清茶,解解解元之渴。”

“痘痘脸”先是一愣,又是一通哈哈狂笑,“我道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绝对,不过是拾人牙慧,如果用我所出的对子应对,有辱我高行川‘对王’之名。你听着,‘三盅黄酒,探探探花雅量’、‘半矢流羽,中中中行之盔’、‘八方齐拜,长长长史威风’。”

高行川张嘴就说出三副对,两只鼻孔扬得更高了,余庆欢一脸钦佩,此人不愧有“对王”之称,思路敏捷,难怪恃才而傲。

江安义微笑地看着高行川不语,张志诚和范师本都若有所思,高行川逐渐收敛了笑容,余庆欢很纳闷,怎么了?

只见高行川脸色突变,焦躁地走动起来,口中喃喃自语,想是在破解江安义的出对。半柱香后,高行川满面通红,掩面不顾下山而去,让守关之人成为七人。

范师本笑道:“安义高才,出联让‘对王’羞愧而走,看来这‘对王’的称号要易主了。”

余庆欢满是不解,问道:“他不是对上来了吗,还对了那么多,你们怎么说他羞愧而走?”

张志诚耐心地解释道:“安义出的联看似与我们所对的联相同,其实暗含玄机,你看这三个‘解’字,第一个做解渴的解字讲,第二个做姓氏解读,第三个自然是解元的解了,这样一来,高行川所有的对子都不对仗了。此联实在是妙,我一时也想不出下联,如果此关让安义做关主,估计这凤山雅聚就聚不起来了。”

“原来如此。”余庆欢恍然大悟,看来自己与他们相比,确实差了些,难怪父亲让我多跟安义往来,长见识啊。

四人说说笑笑上山,从山下到半山腰有二里多的山路,沿途看到不少人气喘吁吁倚在山石上休息。半山腰整出一块平地,修建有一座凉亭,亭上有匾“怡香亭”,亭中有不少人在休息观赏风景。

亭前四桌拦路,江安义见刘玉善、禇明德、方元辰、林义真分别带着一名副手站在桌后,第二关是泽昌书院的关卡了。刘玉善一眼看到抬阶而上的江安义,大声招呼道:“安义,这边来。”

这位刘师兄对江安义一直爱护有加,一晃有大半年没见了,刘师兄的胡须变长了些,渐有向赵兴风靠拢的趋势。江安义把范师本等人介绍给刘师兄等人,褚明德淡淡地点点头,林义真道:“安义,你与我们一同上山?”

江安义道:“我陪朋友同来,就不与林兄一起上山了,但江某肯定要与书院共进退。”

张志诚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四张桌子,见上面摆放着琴、棋、笔墨等物,笑问道:“这关莫非是君子四友,琴棋书画?”

林义真道:“难不住张兄,请张兄过关。”

张志诚索性就近拿起棋子,注视了片刻盘中的玲珑局,推敲落子。守棋关正是林义真,江安义的棋就是跟他所学,两人你来我往,片刻功夫,林义真掷棋于盘,笑道:“张兄过关了。”

范师本则来到琴旁,盘膝而坐,轻拢慢捻一曲,褚明德赞道:“松涛阵阵,名士高洁。弹得好,兄台请过关上行。”

江安义正想着如何跟刘师兄沟通一下,放余庆欢过关,哪知余庆欢来到书桌旁,执笔而书,是魏碑体。写的是江安义昔日所做的咏竹诗,字体峻厚浑穆,气韵秀丽典雅,十分出彩。

“好字”,江安义忍不住赞道。

余庆欢搁笔,退后一步自我欣赏了一下,笑道:“家父自小要我学魏体,二十年多来倒是从未间断,勉强算拿得出手吧。”

刘玉善用手在空中勾划摹拟着,嘉许道:“真是好字,诗也好,这位兄台肯割爱否,将此字送于刘某,刘某甚爱之。”

原来此关最弱的是自己,江安义暗自汗颜,文人四友中自己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字,但有余庆欢珠玉在前,自己的字就有点拿不出手了。林义真对江安义很了解,知道琴棋画是他的弱项,好在是自己人把关,马马虎虎放过去便是。

以目示意江安义等人上山,江安义拱手为礼,正想跟在张志诚身后上山。不料一直默不作声的方元辰伸手拦住他,冷语道:“江安义,你还没有露露身手,怎么能蒙混过关?”

刘玉善打圆场道:“安义是书院的同窗,此关不用比试,可以直接过关。”

“我书院同窗刚才已随我和义真兄一同上的山。江安义原本就离开了书院,并非书院的学子,再者他不与书院诸人同行,是自外于书院,此人怎算是书院的同窗。”方元辰绷着脸毫不留情地驳道。

江安义奇怪了,这个方元辰自己与他并无交集,怎么屡屡针对自己。

刘玉善心中明白,方元辰的小心眼又犯了。此人是雷州长史之子,与张伯进交好,在书院中向来与刘玉善针锋相对。去年乡试他得中雷州第四名,原本趾高气昂,后来听说刘玉善中了第二,江安义更是得中解元,着实不忿,放言德州鄙薄之地,就算是解元也不如他地末名。

江安义的几首词在京中亦有传唱,不少人知道方元辰和江安义同出泽昌书院,在他面前时常提及江安义,让方元辰越发妒恨,身为泽昌四秀居然没有江安义出名,方元辰憋着口气要踩一踩江安义。

刘玉善的脸色有些难看,强笑道:“安义离开书院事出有因,说起来我也因此而离开书院,难道我也不是书院的人吗?安义有朋友在,当然不方便与我们同行,他的朋友都通过了书院的测试,自然应该让他们上山。”

“这些人上山可以,但江安义要想上山,就要通过测试,要不然这关你让他来守好了,我下山。”方元辰瞪着刘玉善的眼睛,斗鸡般寸步不让。

林义真刚想说话,褚明德抢先道:“元辰说的也有道理,安义的才学我是知道的,想来这关卡也难不住你,不妨就试一试,大家面上都好过。”

见泽昌书院自己起了争执,不少的人围拢过来,有一些是被拦在关外的,闻言纷纷道:“当然要试,要不然我们也可以不试就过关了。”

事已至此,刘玉善无话可说,铁青着脸坐回自己的位置,不再说话,方元辰一脸得色,不怀好意地看着江安义。围拢过来的人有不少听过江安义的名头,等着江安义出手。

江安义无奈,只得来到书桌旁,想写几行字。余庆欢在一旁道:“君子四友琴棋书画,缘自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这乐包含众多,可不只是琴。安义,我听家父说过你善长吹笛,何不吹奏一曲,定能过关。”

林义真喜道:“余兄说的不错,此关为雅趣关,不光是琴棋书画,其他乐器甚至歌舞也是可以的。”

江安义感激地看了一眼余庆欢,原以来此君是个累赘,没想到关键时候帮了大忙。此次雅聚国子监约了不少歌女助兴,有人飞奔上山借来长笛。江安义横笛在手,信心十足。

试了试音,笛音舒缓悠扬,一片春光明媚,草儿绿了,桃花开了;紧接着笛音一提,清亮活泼起来,一只黄莺在枝头跳跃,亮翅高唱,歌唱美好的春光。

众人的侧耳倾听,心随着笛音活泼跳动起来,春风扑面,花开正艳,春光明媚,无限生机。

欢快的笛音听在方元辰的耳中,有如刀子般一下一下在捅着他的耳,刺着他的心,悠扬的笛声让他生出无力的挫败感,他又不得不承认江安义的笛曲吹奏得十分出色,让他憋闷无话可说。

笛音袅袅止歇,众人还沉浸在美妙的意境中。半晌,林义真叹道:“叹为观止,安义的笛音如此动听悦耳,惜乎当日在山庄没让安义吹奏几曲,不知此曲何名?”

“《黄莺啼唱》。”

亭边亦有人叹道:“如此佳曲,可得再闻乎?”

知音人,江安义微笑着将笛管横到嘴边,再次吹响《黄莺啼唱》。笛音三转,余音袅袅,江安义在众人的目送中踏上登山路。

刘玉善看着方元辰失落的脸,无比地快意着。

正文 第七十三章品茗论道

江安义等人踏上山顶,两名身着白色细布襕衫的士子殷勤地上前招呼,襕衫是国子监监生们特有的服装。

跟在两人身后往南走去,凤山顶开辟出亩许的空地,奇松怪石遍布于四周。迎面是一块巨大的卧虎石,宽达二丈,高约六尺,石色青白,上面镌刻着四个斗大的红字--“有凤来仪”,气势磅礴,雄逸高古,落款是前朝书法大家陈世南。

石旁凹上有泉冒出,四时不涸,流经“天书砚”,注入到不远处形如花瓣的“梅花池”中。有侍女正舀水洗涤茶具,想是为煮茶论道做准备。梅花池边上摆放着十多张桌案,上面琳琅地摆放着瓜果点心,供人食用。

地上整齐地铺放着数十张草席,不少已经被人占据。先到者或高谈阔论,或食用点心,或观看舞女们的表演,江安义有些诧异,不是说有三试吗,怎么如此轻松愉快。

引路的襕衫笑道:“几位暂请宽位,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时间尚早,第三关要等山下的关主都上来后才开始。”

江安义四人随意找了处空处,边吃东西边等候,不时有人上前来攀谈,等到林义真他们也登上山顶时,草席上已经坐满了,第三关品茗论道正式开始了。

北面有座塔状高楼,楼高三层,约五丈,名曰“望远楼”,论道之处就在楼前的青砖地。地上摆放的草席分成四块区域,国子监面南、章义书院面东、泽昌书院面西,各据一方。由于上山时发生了不快,江安义没有坐进泽昌书院的席位中,而是和余庆欢一起坐在了面北的散席,放眼看去,凤山顶上坐了近百席。

中央围出一处空场,一个执麈的襕衫儒士走到中央,笑吟吟地做了个四方揖,开口道:“老夫郭英福,忝为国子监的博士,此次国子监诚邀天下英才聚于凤山之巅,品茶论道,实为快事,亦为佳话。闲话少说,诸公先请品茗,且听郭试言茶之道。”

侍女们穿梭般地奉上茶,茶是上好的甘露茶,汤色黄碧,清澈明亮,饮来齿颊留香。江安义听范师说过这位郭英福,口齿灵便,好谈证,自视清高,却厌谈实物。

“茶有八德,康、乐、甘、香,和、清、敬、美。饮茶者康,昔日神农……”

郭英福果然善谈,滔滔不绝地说了一柱香的功夫,要不是身旁之人连连咳嗽,估计此公能讲上一个时辰,改成一场茶道课了。郭英福自失地笑道:“老夫忘形了,今日雅聚是诸公大显身手之时。”

郭英福用手中麈柄一指望远楼,道:“楼中有贵人在,诸公畅谈之时不妨大声让楼中贵人听见,如得贵人相助,此次科举将胜算大增,诸公勉之。”众人抬起头,果然见望远楼内人影绰绰,楼前及每层的朱红围栏处都有护卫看守。

大郑科举虽要糊名,但谁都知道考前声望至关重要,这些日子名臣公卿门庭若市,满是前来求见的举子。有些人甚至一掷千金,以求一言传名,那些有望成为主考的大臣更是家门如堵,江安义到余府门前也见到过行卷的举子。

郭英福首先面向散席而坐,笑道:“就由南面先说吧。”

话音一落,站起数人,最前面的那人抢先发言道:“晚生张正道,得中青州解元,适才听郭先生说茶有八德,深以为然……”其他站起的人见郭英福目光注视张正道,只得悻悻地坐下。

“茶性洁,乃饮中君子,以茶养廉敛德,淡洁君子之意。品茗以礼,修身养性、克己复礼,礼而成仁,是为君子。”

郭英福点头嘉许道:“张生所说与夫子‘人而不仁,如礼何’相通,深得茶德,不错,请安坐用茶。”

张正道得意洋洋地坐下,席间无数人暗叹,这些话自己也想说,被他得了先,只好搜肠刮肚另想词句。郭英福转向西边,道:“请章义书院的大才再言茶之德。”

相比散席的争先恐后,章义书院显得有秩序多了,站起来的蓝裯衣正是山下最初说话的人,只听他道:“晚生冯敬休,适才张兄说了茶洁如君子,我要讲讲茶之中庸之道……”

冯敬休读完后,郭英福点评几句,转向国子监,国子监吕直纬谈的是“茶之静”,转到泽昌书院时,林义真起身讲了“茶之和”,周而复始几遍,茶之八德都为众人说尽。

江安义坐在席上起初听得有味,后来昏昏欲睡,他对茶并不了解,当初起意买安龙茶也是因为好友林义真喜欢茶,多饮了几次倒是喜欢上了茶之滋味,但要他说出其中的道道来,恐怕是七窍通了六窍。

看着余庆欢一脸兴奋,江安义感到无语,农家子弟连温饱都成问题,哪有功夫研究茶,茶是富贵家人家的雅物,留意了一下张志诚、刘玉善等人,果然都和自己一样不以为然。江安义有些后悔,这场雅聚分明是为权贵子弟量身而做,早知道就不来凑热闹了。

一个多时辰很快过去,郭英福起身笑道:“今日雅会,得益良多,当以一诗一序作结,诸生有意者不妨近前来。”

正在这时,从楼中匆匆走出一人,来到郭英福耳边低语几句后离开。郭英福神情大振,大声宣布道:“各位,楼中贵人听到各位的谈论后大感兴趣,让我夫挑出几位进楼述话,此乃不可多得的良机,诸位珍之。”

郭英福想了想,道:“适才谈茶之人,我点出八位,加上这一诗一序,凑齐十人入楼。诸生以为如何?”

众人齐声应诺,为了表示公允,郭英福在每个方位都点了两人。有人安排好桌椅,准备写诗写序的人站起身,范师本笑道:“既然来了,就去试试。这诗恐怕没人能与安义争锋,我还是写序吧。”

张志诚自打将江安义的旧作读过后,也佩服的五体投地,自然也要写序。江安义带着几分得意,决定不走寻常路,选了首宝塔诗。

“茶。香叶、嫩芽。慕诗客、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一刻钟后,众人收笔,有侍从将诗作和序文收到郭英福的手中。此次聚会是国子监提议,自然事先做足文章,这一诗一序国子监有人早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此时拿出来争脸。郭英福心知肚明,有意将自家人所做的诗序都放在最后,这样高下一听便知。

先念诗,前来聚会都是举人,诗词歌赋都不会差,只是时间仓促,有些词句欠推敲。范师本轻笑道:“看来这位郭博士有意让国子监出个大风头,等他念到安义你的诗作时恐怕要大失所望了。”

果然,当郭英福开始念“茶。香叶、嫩芽……”时,众人议论声渐停,等到念至结尾“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已是采声四起,郭英福感叹道:“此诗一出,谁与争锋。德州江安义,诗作胜出。”

泽昌书院席内,林义真喜形于色,能与好友一同进入望远楼,林义真由衷地高兴。刘玉善在一旁有意无意地感慨道:“可惜,安义没有在我书院席中,要不然此次聚会我泽昌书院先声夺人。”

此次雅聚,泽昌书院能踏入望远楼中的另一人是褚明德,方元辰脸色铁青,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大为失望。

郭英福转而读序文,数篇之后,读到“丰乐八年,岁在癸丑,仲春之季,会于永昌凤山之巅,群贤毕至,英才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松柏迎风;又有清流盈石……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原谅我稍为修改《兰亭集序》以塞责)

在座的都是饱学之士,读至精彩处自然叫好声不断。当此文读完,念出作者姓名“黔州张志诚”时采声轰响,郭英福怅然若失,原打算借此次聚会替自家学生扬名,精心准备的诗和序皆不如旁人即时所做,看来此次会试藏龙卧虎,要想登科不易。

草草念完剩下的几篇,郭英福宣布张志诚胜出。范师本恭贺道:“恭喜安义和张兄,四人同来二人登楼,范某虽未有幸,但与有荣焉。”余庆欢连连点头,神情羡慕。

望远楼气势雄伟,层层飞檐翘起,有如凤凰展翅。江安义与张志诚并肩,跟随在其他人身后迈进望远楼。

楼内宽广高大,迎面一幅丈许高的壁画,一只丹凤展翅高空,白云缠绕脚下。画下摆着五张椅子,个个金冠丝服,佩玉悬剑,五人身后还侍立着一些人,于明阳赫然站在右侧,他的身旁是位白袍书生,玉面修身,手中把玩着一把象牙扇,看于明阳的神态,倒带着几分巴结。

众人在郭英福的带领下齐齐躬身行礼,居中而坐的中年人微笑道:“各位才俊将来都是国之栋梁,不必多礼。赐坐。”

有从人搬来凳子,分左右落坐,江安义和张志诚敬陪末座。

于明阳注意到江安义,脸色微微一变,他身旁的书生注意到于明阳的神态,顺着视线方向看到江安义。正巧江安义抬头望来,两人视线碰在一处,书生温和地笑着点头示意,江安义微笑回应。

正文 第七十四章登高望远

江安义眼尖,见中间坐的那位面如白玉,黑发黑须透着儒雅,从面容上看不过三十出头,偏生鬓角夹杂着银丝,笑容温和,目光却透着洞察世事的冷清,这人是谁?前座的吕直纬正低低地声音向林义真介绍道:“此公是申国公王克明。”

申国公,如雷贯耳,江安义在德州时就听过他的大名,此人出身平原王氏,其父王思齐是宣帝朝的太师,其姑是郑宣帝的皇后,当今天子的生母,如今的皇太后。

除了出身显赫外,这位申国公年少聪慧,好读典籍,其师嘉许“礼局方正,廊庙才也”。不料王克明弱冠后转而学武,赌博饮酒,游侠仗义,为京中游侠儿所重。京中权贵子苦之,乃暗中诋毁之,为帝不喜。其父亡后,宜城侯爵反授其弟。

适逢北漠盗边,王克明率游侠投身军中,十四年苦战,立下战功无数,漠人闻风丧胆,进京求和。宣帝召其入京,赐酒至酣,脱衣数伤,身上创数多达六十七处,皇后为之泪落。宣帝亦大为感动,称其为“国之干城”,加封申国公,食邑千户,为其开府娶亲。

晋封申国公后王克明婉拒政务,变得十分低调,除了和朋友打猎游玩外,就是参加文人雅士的聚会,逍遥快活。宣帝驾崩后,当今天子有意让其出任左卫大将军,王克明再辞。

虽然申国公没有官职,但谁敢对他有半分轻视,没想到这样一个传奇的风云人物出现在望远楼中,着实令人惊喜,江安义看着申国公也满是崇拜。郭英福将论茶德的情况简短地说了一下,最后将选中的诗和序送给申国公过目。

申国公身旁坐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探着身子看申国公手中的诗。见到江安义宝塔诗,读来妙趣横生,“噗哧”笑出声来,脆声道:“这诗写得有趣,好玩。”

王克明溺爱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此诗体裁新奇,朗朗上口,茶之态、茶之用,爱茶之心跃然纸上,可不是简单的有趣好玩。”

少年人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没有做声。江安义看这少年长得粉妆玉硺,唇红齿白,可惜眉毛过弯,脂粉气浓了些。少年人发现江安义打量他,气鼓鼓地冲着江安义直瞪眼,惹得江安义微笑不已。

待郭英福说完,申国公与十人分别交谈了几句,得知诗是江安义所做,申国公笑道:“我听过你的名头,江南词少,我府中宴客没少唱你的‘齐劝长生酒’,没想到这么年轻。不错,果然名不虚传,得空到我府中耍耍。”

申国公的邀请,众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江安义,只有那少年冲江安义撇了撇嘴。

闲谈已毕,申国公站起身,道:“既来望远楼,怎能不登高望远,诸公,随我一同登楼望远。”

众人簇拥着申国公沿木梯而上,楼道窄小,只能两人并肩而行。申国公牵着少年在前,身后传来句:“国公爷,您这是步步高升啊。”

王克明笑着回转头,问道:“这是哪位的吉言?王某谢谢他。”

褚明德一脸兴奋地道:“晚生对国公爷景仰至极,语出至诚,愿国公爷体泰安康,步步高升。”

众人见申国公心情愉快,看来禇明德的马屁拍得申国公舒服,张正道立即接言道:“晚生张正道,祝国公爷心想事成,节节登高。”

“白某祝国公踏升青云阶,逍遥似神仙。”

一时间,青衣共襕衫同舞,马屁与谄媚齐飞。

能得申国公的青睐,对某些人来说是不可求的机遇,拍马算什么,如果能换来荣华富贵读书人的面子能值几文,此等良机,怎肯落后于人。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想,江安义、张志诚、林义真等人侧身在阶旁,给那些急着上前说话的人让开道。

少年“格格”笑个不停,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乌溜溜的眼珠转个不停。一眼看到江安义靠着栏杆与林义真轻声说笑,少年指着江安义道:“那个写诗的,你也拍一个来听听,马屁拍的不好就不要登楼了。”

众人侧目,不知江安义怎么恶了这个少年公子,看申国公对他的喜爱,此人的身份肯定不一般,要不是申国公的长子仅有六岁,众人都会以为这少年是申国公的儿子。

申国公似笑非笑注视着江安义,看他如何摆脱窘境。不少人暗自庆幸,亏得自己的马屁拍得早,到了现在什么好词都被人说完了,合该这小子出个丑。不少人幸灾乐祸地看着江安义,等着他词穷讥讽。

对吹捧之道江安义还真不熟,当年在余府想得到指点,硬着头皮拍了余师几句,事后总觉得浑身难受,今天少年郎点名要他拍马,看来是躲不过了。

江安义想了想,笑道:“国公爷登高望远,欲穷千里目,请更上一层楼。”

这马屁拍得清新脱俗,不同凡响,众人无不钦佩,不愧是江南词少,拍马的功夫也超人一等。

申国公哈哈大笑,用手相招道:“江安义,上前来,与老夫同上层楼。”少年人吃瘪,怒哼了一声,自顾自地跑着上楼去了。那白袍书生有些着急,向申国公以目示意,申国公微微点头,书生提襟追了上去。

申国公携着江安义的手,两人并步上楼,能和偶像人物并肩而行,江安义有点小激动。申国公和蔼地问了几句闲话,江安义一一作答。

一口气来到三楼,放眼望去,远处的城楼与之相对,如同两个巨人相视无语。措水与洛水交织如带,大片的良田有如棋格,江山如画,众人放眼望去,一时忘语。

凤山突兀,四周没有阻挡,风来烈烈,拂动江安义的衣衫。王克明沉默地站在一旁,双眼幽深地望着远处,斜阳照在他的金冠上,熠熠生辉。

那少年在白袍书生的陪伴下走了过来,对着江安义道:“此情此景,你有何感想?”

申国公回过神来,笑道:“登临高处,美景入眼,胸怀大畅,安义可有佳句?”

江安义正豪情激荡,闻言朗声答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申国公眼中暴射出两道亮光,高声喝道:“好,好一个‘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来人,取酒来。”

从人用托盘端上来两杯酒,申国公抬手将盘击落,斥道:“蠢才,取坛来。”

一手托着一个斤许的酒坛,王克明笑问道:“安义,能饮否?”

江安义被申国公激起满腔豪情,接过酒坛,慨然应道:“请。”

两人举坛,金黄色的酒液顺喉而下,火辣辣地灼烧感,来不及吞咽的酒液顺着下巴淋漓而下,洒落在前襟。众人屏息,看着两人豪饮,唯有豪饮才能配得上那句诗的豪情。

王克明抛掉手中的空酒坛,狂笑着撕开衣襟,露出满是伤痕的上身,手拍栏杆,慨然而歌:“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身边的卫士拔刀在手,击柱相和,望远楼内,一同慷慨悲歌。少年人看着伯父放浪形骸,如痴似狂,却露着别样的豪迈,眼中不知不觉一片晶莹。热,灼热,江安义觉得自己快要燃烧起来,呼吸的空气都带着滚烫的温度,胸中有一股火焰要喷发出来,要和着天边的云霞,将整个世界点燃。等王克明歌罢,江安义扯着嗓子嚎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望远楼,若个书生万户侯。”

不知是谁先被江安义的豪情感染,轻声地跟着唱和,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满楼齐唱“男儿何不带吴钩”,一遍又一遍,直到夕阳映红了众人的脸,直到飞鸟在楼外盘旋,和着唱声飞舞。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激昂,一切蝇营狗苟在歌声中消散,这一刻,所有的人都被自己,也被他人深深地打动。

少年人的脸上已经敞满了泪水,这个臭书生,惹得自己居然哭了,只是为何这眼泪不是悲伤,满是欢畅。

皇城内宫城外往东不远,有条绿柳荫荫的街巷。入口处有座醒目的牌坊,四柱三楼石雕而成,上方刻有“冢宰总宪”四个大字。白袍公子骑着马从牌坊下悠然而过,前面的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二个大字“相府”,两座石狮子雄踞在阶旁。

这座相府是郑德宗时由毅亲王府改建,已经历经六朝。昭帝晚年厌政,独宠中书令崔玉生,在崔玉生的建议下合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为一,称政事堂,设丞相总揽政务,统领百官。后崔玉生弄权,致使元天教叛乱,崔玉生被贬,而丞相制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白袍公子在门前下马,有人从阶前奔下牵住马,轻声禀道:“相爷吩咐,少爷回来后直接去见他。”

正文 第七十五章花开数朵

丞相府占地极广,在寸土寸金的京师,算得上奢华。前府后宅,已到晚饭时分,府内掌起了灯笼,回廊上依旧人来人往,不时有身着青、绿服的官员上前寒喧,白袍公子一一含笑回礼,谈上几句,应对得体,言谈者如沐春风。

身后传来有意放大的私语,“祐成公子越发的风神俊朗,玉树临风了,真不愧为韦氏的芝兰玉树。”

“祐成公子今年要参加会试,必能冠压群英,夺取状元。听说万岁爷都数次问到了公子。”

“韦相后续有人啊,雏凤清于老凤声,羡慕啊。”

这样赞语从小到大韦祐成不知听了多少,身为韦相的长孙,韦祐成从出生就被视为家族的接班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人教导。韦祐成嘴角挂起招牌式的温和微笑,一路向前,遇人彬彬有礼,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沿着长廊行至东书院,韦祐成知道爷爷这个时候多半会在东书院。东书院是个四合院,由正房、厢房和倒座围合而成,正房五间,是相国韦义深读书、见客和休息的地方,院内条石铺地,西北处辟门与府前相通。

还未进门,从院内匆匆走出林管家,看到韦祐成后笑道:“少爷你可算回来了,相爷都问过了两遍了,快点,正等你吃饭呢。”

韦祐成脚步加快,走进养知轩,这匾额是宣帝亲笔所书,旁边的柱上还挂着一幅御笔的对联,“春归乔木浓荫茂,秋到黄花晚节香”。等闲人家哪有御笔,而养知轩内历代君王的御笔不少于十幅,进门中堂上方就是当今天子手书的“清翰堂”。

一名六旬老者正在烛下观书,听到脚步声扬起脸,脸色红润而矍烁,斑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用要玉簪别着。韦祐成上前施礼,道:“孙儿见过祖父。”

老者将书放到桌上,温和地笑道:“成儿,今日凤山集会可开心,有什么趣事告诉爷爷?”韦祐成刚想回答,老者摆手道:“不急,先吃饭,咱们边吃边聊,爷爷有些饿了。”

韦祐成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他知道是爷爷生怕自己饿了。仆人摆上饭菜,饭菜很普通,四菜一汤:竹笋炒肉片、炒虾仁、韭菜、香椿炒菜,再加上一大碗蘑菇炖小鸡汤。

老者吃得很少,不停地替韦祐成夹菜,看着孙儿吃得香甜,老者更加开心,权倾朝野的丞相韦义深此时只是个舐犊情深的爷爷。看着孙儿吃过饭后又喝了碗汤,韦义深关切地问道:“成儿就吃饱了?今天忙累了一天,凤山顶上肯定没有好好吃东西,多吃些?”

打了个饱嗝,在祖父面前不用装作,韦祐成恢复了青年人的活泼。仆人收拾碗筷沏好茶退下,屋内只剩下了祖孙俩。边喝茶,韦祐成边细细地将今日发生的事述说了一遍,韦义深听得很认真,不时地插上一句,祖孙俩不时地发出爽朗的笑声。

“论茶不过是些老生常谈罢了,新意不多。”韦祐成淡淡地评论道,脸上流露居高临下的高傲,韦义深看着孙儿自信的脸庞,心中充满了骄傲,吾家有孙后继有人,可保百年安康。

韦义深宣帝晚年任相,至今已经十三年。丞相的位置位高权重,但同样风险重重。伴君如伴虎,当今天子急功近利,对自己平衡求稳很不满意,换相之心数次流露;百官盯着相位,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不敢出错授人以柄,所以近年来如履薄冰,不敢稍有大意。

好在成儿争气,十六岁时一篇《京都赋》名动京城,永昌为之纸贵。那时天子即位不久,听闻是自己的孙儿后大喜,特旨荫封成儿为宣德郎,正七品下的散官,多少举人一辈子的都无法达到。

在自己的亲自教导下,成儿为人处世、文华才气都是上上之选,今年会试定然登科,加上成儿与安寿公主投缘,公主将到及笄之年,成儿今年能高中状元的话,自己豁出老脸向天子求亲。有自己在后面帮附着,十数年后我韦家再出一位丞相也未可知。

“……德州江安义果然诗词出众,申国公也被他打动。‘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好气概,可惜望远楼中人多,要不然此人可为良友。”

韦义深微微有些走神,被孙儿念的那句诗拉回了神,诧异地问道:“江安义?此为何人,这句诗是他在望远楼中所做吗?你刚才说申国公很赏识他吗?”孙儿要参加会试,韦义深自然对天下有名的士子都有所了解,但这个江安义却没有听过。

看到爷爷对江安义很感兴趣,韦祐成兴致勃勃地把江安义的“茶诗”、登楼时所做的两句以及最后的“男儿何不带吴钩”都说了出来。韦义深不动声色,笑道:“时间不早了,成儿你到爹娘那里请个安,累了一天早些安歇吧。爷爷明日还要早朝,也想休息了。”

韦祐成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爷爷鞠了个躬,转身离开。

韦义深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起来,腮边两道竖纹有如刀刻,刚才那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变回到范炎中口中的“沉厚有谋,能断大事”丞相。韦义深站起身背着手在屋内走了几句,突然自语道:“若个书生万户侯,倒是好句。少年人好志气,只是这万户侯便是万骨枯也不见得能得到。”

王克明将安寿公主送进宫城,带着手下驰出皇城,申国公府在在延平门附近的永安坊,远离皇城内城。马蹄声急,身后的大氅被风高高扬起,象一面面腥红的旗帜。

一直到永安坊坊门前王克明才勒住马,身后的护卫追了上来,为首的虬髯汉笑道:“大哥,好久没看到你纵马街道了,这一路狂奔倒让我想起当年的你。”

王克明笑道:“今日我被江安义勾起兴头,忍不住发发少年狂,这骑马的功夫倒没有放下。老三,你比起当年来可差远了,这肚子都快成鼓了。”

虬髯汉急道:“我赵伟的功夫可没放下,照样轮得动砍刀,拉得开五石大弓,上次打猎我一箭射死只老虎,大哥你忘了。”

晚风带来凉意,吹得街道两旁高悬的灯笼一阵摇晃,王克明突然意味索然起来,叹道:“三弟,往事不堪回首,当年事已成过眼云烟,你们今后就跟着我混日子享福吧。可惜老二死得早,看不到今天了,连根苗都没有留下。对了,上次我让你找寻他的家人,找得怎么样了,他家中可还有人,如果有的话叫他们送一个到府里来,继续二弟的香火吧。”

虬髯汉的情绪也低落下来,闷声道:“找不到了,当初二哥也是家里遭了灾,才到京里来混生活,我上个月又到了一次他的老家,早已经荒了。”

王克明默然无语,一行人回转申国公府不提。

皇城内宫,清宁宫内灯火通明,换回女装的安寿公主正指手划腿地跟生母皇后娘娘讲述凤山上的见闻,太子石重伟听得眉飞色舞,看着比他大四岁的姐姐一脸羡慕,闷闷不乐地道:“每次伯父都只带你出去玩,从来不带我去。”

“你是太子,国之储君,一言一行都得讲规矩,将来你要继承大业,不能想着玩。”安寿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教育起弟弟来。

“哈哈哈,我家安寿长大了,知道教训弟弟不要贪玩,只不过自己玩得倒是很开心的样子,跟父皇说说,今天都有什么有趣的事?”随着话音,天子石方真走了进来,宫中诸人齐齐向着明黄色的龙袍拜倒,口称“参见万岁”。

“免礼”,石方真上前扶起皇后,在中间坐下,拉着皇后坐在身旁。看着一脸娇憨笑容的长女,石方真的心情大好,佯怒道:“安寿,你教训弟弟倒是一套套的,怎么自己就记不住呢?”

“父皇,你的教诲寿儿都记着呢,不过今日国子监在凤山招集天下英才雅聚,孩儿不是替您去看看都有些什么人才嘛。”安寿乖巧地倚在父皇身边,亲呢地道。

“喔,你发现什么人才了?”

安寿公主立时跳将起来,活灵活现地将楼中诸人拍马屁,江安义怎么写诗,最后伯父脱衣高歌说了一遍。石方真笑道:“我这个表兄脱衣了吗?这是提醒朕不要忘记他的功朕劳吗?也罢,明日朕就再赏赐他一些金银田地,让他快活一生。”

待听到江安义的“若个书生万户侯”,石方真笑道:“看来安寿这次还真替朕发现了人才,此人豪气干云,倒是锐气可嘉,朕倒要看看今科他的表现如何。”

江安义不知道自己通过那个少年人入了皇帝的龙目,他被林义真等人拉在酒楼开怀畅饮。此次凤山雅聚江安义大出风头,身为朋友的林义真、刘玉善替江安义高兴。他乡相逢,本是高兴的事,两件快事在一起,自然要饮上几杯。

江安义喝多了,连张志诚、范师本和余庆欢都喝多了。喝到定更天,四个才摇摇晃晃地回了安仁坊,余庆允回府不说,江安义等三人互相掺扶着,跌跌撞撞地回了客栈。

听到响动,刘玉珠带着石头迎了出来,老远就闻到一股酒味。看三人站都站不稳,刘玉珠急忙上前扶住哥哥,埋怨道:“你们怎么喝这么多酒?出事了怎么办?”

石头站在江安义和范师本中间,吃力地扶着两人回房。将两人放到座位上,石头抹了把汗,道:“江公子,今天傍晚有人送了件礼物给你,还留了封信,我拿给你。”

什么人给我送礼,江安义奇怪地拿起信,一股幽香入鼻来,江安义精神一振,酒意消退了不少,连忙撕开信,暗道莫非是欣菲?

正文 第七十六章朝堂相争

“欣闻君于凤山之巔大放光彩,不胜之喜,恨不能跻身于怡香亭中,听君之妙音。奴自幼喜欢音律,好收集天下名器,数年前得人相赠一只‘湘妃笛’,今转赠于安义,愿君睹物思人。当日不辞而别,乃师门有事,君莫虑。考期将近,祝君捷报早传,奴近期将闭关修练,出关后自会前来相见。一别近月,相思日苦,临贴情伤,不胜嘘唏。欣菲上。”

江安义一连看了数遍,将纸贴在脸上,闻着淡淡的馨香,思念如潮水决堤般汹涌而来,欣菲的一颦一笑充斥在脑海中,人醉了,心也醉了……

打开长长的锦盒,黄绒布衬底,里面是管青绿色的长笛,竟是整块美玉挖雕而成。笛身上斑斑点点恰似泪痕,又如云锦。拿起长笛,入手沉重,细看纹理天然细密顺直,笛壁厚实,用指轻叩,声音浑厚。

江安义不知道湘妃笛是魏朝明皇亲手所制,这位大魏皇帝酷爱音律,尤善制笛,世人称之“音皇”,他曾取上好美玉,制成三管长笛,无不是笛中珍品。魏明皇死后湘妃笛收藏在藏宝楼内,魏亡时,宫殿毁于战火,所藏乐器尽毁于火中,众人皆以为湘妃笛亦毁于火中,没想到四百年后能重新得见。

笛音悠然而起,像清泉般流过心头,在月光下倘佯,带着浓浓的思念,唤起淡淡的忧伤。笛音在范师本的耳中,是老父临行前殷切的目光,是儿子不舍的泪光;笛音在张志诚的耳中,是对故乡无尽的思念,是对美好生活的憧憬;笛音在张玉珠的耳中,是离愁,是情思,是期盼;笛音在石头的耳中,是村边小河芦苇上空的风声,是爹娘呼唤自己……

百样人百样思,恋人的相思、游子的苍凉、故乡的思念,都化成笛音的低沉而厚重。无数人侧耳倾听,体味着悲伤和欢欣,沉醉在笛音的美好中。

第二天一早,旅店中来了不少拜访的客人,江安义在凤山之巅的出色表现,以及张志诚的那篇《凤山集序》都广为人知,范师本也能踏上山顶,三人结伴住在一起,好事之人称之“同福三友”,同福者,旅店之名也。

直到下午末时,江安义才抽出身来前往余府。余庆欢笑嘻嘻地迎了出来,经过昨天凤山雅聚,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有节斋,余知节的神色有些凝重,略略问了几句昨天雅聚的情况,道:“这样的聚会你可多参加,对你的声名有益。你能得申国公青睐,今科会试助力不小。如果方便的话就多带庆欢一同前去,虽然你是师弟,但前程上你要看顾些庆欢。”

江安义点头应是,见余知节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问道:“恩师可是有事?”

“唉,万岁要重新清仗天下田亩,户部柳尚书推脱人手不够,我看万岁有意让我回户部协助,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前去。”余知节皱着眉头道。

吏部是六部之首,而且吏部侍郎是六部侍郎中唯一正四品上的官阶,如果重新回到户部岂不是降了一阶。但推脱不去,天子必然对自己有看法,而且能将清查田亩事做好,估计柳尚书的位置天子会属意自己。只是要清查田亩,必然得罪天下权贵,余知节不免有些患得患失。

江安义不清楚其中的得失,信口道:“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就好。”

余知节拍案叫好,道:“安义,你这话说得好极了,老夫主意已经定,如果万岁下次再要询问,老夫决定回户部帮柳尚书。”

解决了烦心事,余知节的脸上泛起笑容,道:“今天是二十四日,估计月底万岁就会确定会试的正、副主考官。会试一向由礼部安排,贡院你可去看过了?”

见江安义点头,余知节继续道:“会试与乡试的规矩、所试的科目都相同,你参加过乡试,要注意些什么,不用我多说。需要什么东西,跟府中直说,我派人预备,不要见外。”

“不知此次的主考官天子属意谁?”江安义问道,作为考生这是除了考题外最关注的问题。

余知节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听说礼部侍郎秦弘润、御史中丞黄明古、光禄寺少卿张大安、集贤殿学士李士弘等人皆有可能。”

接着余知节略略将四人的为人品性提了提,江安义心中暗喜,只要有了名字自己回去后就可以从宝书《历科持运集》查找这四人的文章,揣摩这四人的喜好,对症下药,事半功倍。

余知节看出江安义的窃喜,语重心长地告诫道:“安义,你心思灵动,机敏多变,切不可把心思用到歪门邪道上,失了读书的本意。要知你还年少,即使今科不中,下科是必中的,需知厚积方能薄发。”

江安义站起身,恭敬地受教。

吃过晚饭,回到住处,张志诚和范师本都不在,听张玉珠讲被人拉着出门吃饭去了。江安义回到自己的屋中,从包裹里翻出那本《历科持运集》,按照余师所说的名字,四个人的文章都在书中。

这四人都是宣帝时期的进士,秦弘润更是高中过状元,李士弘是探花郎出身,黄明古和张大安均是二甲赐进士出身,而且排位靠前,看来都是真才实学之人,难怪天子属意他们。

江安义细细地研读几人的文章,发现这几个人的策论都注重实务,用辞严密简洁,议论铿锵有力,极具感染力。由文知人,这几位估计都是慷慨陈词的实干派。

等到张志诚和范师本回来,江安义把探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三个人凑在一处,商议到半夜才各自安歇。接下来几天,三人推却了应酬,每日聚在一处,研究策论,探讨时文。哥哥不再到处喝酒,让小姑娘张玉珠开心不已。

四月初一,是朔望朝参之日,京司文武职事在九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参加。宣政殿正殿陈列仪仗,设黼扆、蹑席、熏炉、香案,御史大夫沈季真紫袍金带,带着属官昂然立在宣政殿西庑,四名侍御史来回奔走,引导百官就班。文东武西,众官按品级于殿庭就位,天子升坐御座,典仪唱赞声中三叩九拜。

大朝已毕,天子退朝。韦丞相带着六部尚书、侍郎和相关的官员前往宣政殿后的紫宸殿,宣政殿与紫宸殿中间有阁相连,这便是世人所说的“入阁”了。紫辰殿是天子生活起居之处,平日在此处召对、问政比较随便,大臣能够入紫宸殿朝奏、议事,是极其荣耀的事。不过这些人是常来常往惯了,倒是荣辱不惊。

天子石方真今年三十七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看着阶下大群白发苍苍的老者向自己躬身行礼,眉头微微一皱,赐了韦义深落座,今日的常朝便正式开始了。

首先是户部尚书柳信明禀报清理田亩的准备情况,听到柳信明絮絮叨叨地念了半天苦,而该做的事却毫无进展,郑帝石方真胸中升腾起一股怒火,这老东西占着位置不做事,偏生歪理特多,朕还说不过他。

强压怒火,石方真摆出温和的笑脸,抚慰道:“柳爱卿辛苦了,你是先帝的老臣,户部有你在,朕是放心的。你上次提到户部人手不够,朕想余爱卿任过户部侍郎,对户部事宜熟悉,有意让他前往户部帮着柳爱卿,不知柳爱卿意下如何?”

“知节能来当然是好的。”柳信明摇着白头,以老卖老道:“老臣年岁已大,近来总觉精力不如以前,久坐眼花目眩,老夫向万岁乞骸骨,回家以养天年。”

这老东西动不动就甩帽子使脸色给自己看,石方真气得脸色发白,强笑安慰道:“柳爱卿老当益壮,朕需要你这样的老臣扶持,下次不准再动不动就请辞了,朕还要依靠你们这些肱股老臣。余爱卿,你可愿意回户部暂帮柳尚书?”

余知节明白,柳信明把持户部十余年,自己任侍郎的时候就被他压得死死的,别看柳信明口中说得好听,内心一百个不愿意自己回户部。不过天子对自己甚为器重,余知节想到江安义昨天说的话,出班慨然应道:“万岁,臣愿往。”

石方真满意地点点头,开心地笑道:“余爱卿勇于任事,朕心甚慰。即如此,朕加封你为清仗使,以吏部侍郎的身份清查天下田亩。”

“臣遵旨。”

清田使,钦差大臣了,旁边的人羡慕地看着余知节,这件事情如果办得满了天子的意,这位余大人估计要往上升一升了。柳信明面沉似水,一语不发。丞相韦义深坐在绣龙墩上,眼睛似闭非闭,似睡非睡,朝堂上发生的事有如春风过耳,毫不在意。

礼部尚书郭从史出班奏道:“万岁,礼部统计今年参加会试的举子共八千五百四十三人,相关事宜已经办妥,请万岁示下今科主考官。”

解决了清田一事,石方宁心情大悦,笑道:“今科比上届多了数百人,看来我大郑文风日盛,礼部功不可没。”

石方真停了一下,道:“礼部呈上来的主考官人选,朕都看过了,都是饱学之士,而且熟知政务,都不错。今科主考就李士弘吧,副主考用刑部的段次宗吧。”

韦义深眯着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李士弘任主考官不出人意料,但段次宗不过是刑部郎中,从五品的官员,天子怎么看中他了?

正文 第七十七章丞相城府

又议了几件事,时间已经不早,石方真身边的大太监刘维国见天子面现疲色,眼睛微闭,向椅背靠去,知道天子倦了。正好群臣此刻都未作声,刘维国拂尘一摆,尖声道:“无事退朝。”

群臣叩拜相继离开,石方真起身出了紫辰殿。韦义深出了殿门,在门前站了片刻,果然见刘维国匆匆赶来,隔老远便堆起笑容,道:“韦相,万岁请你到书房叙话。”

韦义深跟着刘维国轻车熟路地拐过紫辰殿,左旁是处偏殿,踏入殿内,光亮十足,大排的楠木书架上摆满了书,墙壁上挂着山水花鸟画,紫檀、雕漆的家具用宝石象牙镶嵌着,奢华中带着儒雅,这是天子批阅奏和读书之处。

石方真已经脱去龙脱,露出里面明黄色的便衫,见韦义深进来,示意太监赐座。韦义深微微欠身行礼,稳稳地坐好。石方宁笑道:“刚才在大殿中丞相一言不发,不知韦相对朕清仗天下田亩一事如何看?”

“万岁所虑甚是,当今天下田地兼并严重,百姓苦于无田可耕久矣,万岁清仗天下田亩,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老臣自是赞成。”韦义深端端正正地坐着,诚恳地应道。

“还是丞相体谅朕的苦心啊。”石方真感叹道:“柳尚书以为朕要与民夺利,他哪知田赋逐年减少,国库空虚,一旦对外用兵,国无粮草,如何是好。朕借清仗田亩之机清缴欠赋,畅通政令,改变税赋不均的局面,充实国库使我大郑国富民强,重振庆元雄风。”

石方真说到激动处,站了起来,在御书房内走动起来。韦义深知道这位天子一心想学开国的郑高祖,文治武功,重现庆元之治。现在边境不宁,国内元天教死灰复燃,处处都要用钱,国库捉襟见肘。客观地说,这位天子很勤俭,宫中花费仅为宣帝的三分之一,及位八年,从未营建修缮过宫宇,每日所食不过四菜一汤,但天下税赋比起宣帝朝还不及,这让这位雄心勃勃的天子如何不急。

可是清仗田亩,肯定要得罪权贵。别的不说,十大世家所占天下土地就约二至三成,大大小小的权贵将土地瓜分得干干净净,要清仗田亩,不是要众官用刀子割自己的肉吗?当初郑代魏而立,世家出力不小,郑高祖曾说与世家共天下。后来继位的郑帝相续打压世家,期间起落不定,到今天仍有十大世家,这些世家早已交织在一起,扯一而动全身,甚至牵连到皇家自身,清仗田亩,如何去清?难道要从皇族自身清起吗?

看到韦义深回复老僧枯坐状,石方真眼中闪过憎色,问道:“不知韦相有何良策?”

“老臣以为清仗田亩一事牵涉过广,阻力不小,不可急于求成。不妨先选择几个州试行,也好发现其中的问题,待取得成效后再推开不迟。万岁任用余知节为清仗使所选得人,余知节此人沉稳刚毅,勇于任事,必能不负万岁重托。但余知节再能干也仅是一人,万岁不妨选些精干之人作为他的副手,众人拾柴火焰高,清仗田亩便能功到自然成。”

石方真感慨地看了一眼韦义深,此人老谋深算,方方面面想得周到,不愧是多年的丞相,如果能全心助朕,确是能省心。石方真笑道:“丞相统领百官,可有什么好人手推荐给朕吗?”

“万岁,臣的意思不妨从今科进士中选些人才,一来这些人初涉官场,勇于任事,正可用其锋锐,不似在官场中混迹多年的油子顾虑过多;二来通过这件事看出哪些人是真正的人才,将来能为万岁所用,老臣这些人年岁大了,朝堂上需要些年轻人接替;三来可选些出身贫寒的士子,这些人对兼并田亩必然深恶痛决,他们定然会全力清仗田亩,还百姓以公正。”

韦义深的话说到他的心里去了,石方真频频点头,道:“祐成今科也要参试吧,以他的才学取中进士易如反掌,我有意让他多历练历练,过些年韦家说不定又要出一位名相了。”

韦义深站起身,躬身道:“万岁夸奖了,祐成还很稚嫩,不堪重用。正如万岁所说,还需多多磨砺。”

“有韦相你调教,祐成的成就可想而知。不知近日祐成可有佳作,下次韦相不妨带来给朕看看,奇文共欣赏,朕对《京都赋》可是爱不释手啊。”石方真见韦义深支持他清仗国亩,还出了不少好主意,心情大好。

“祐成最近正专心做诗,备战会试。”

“朕记得会试第一场是试四书文和诗赋,历年会试多是做诗,今年不妨改为做赋,看看祐成有何佳作,朕可是很期待哟。”石方宁看着韦义深笑道,眼中含着深意。

韦义深知道,天子有意改诗为赋,这是投桃还李,卖给自己一个人情,以便自己在清仗田亩上大力支持他。韦义深再次躬身道:“多谢万岁。”

从御书房出来,在刘维国的引领下韦义深出了宫城,马车就停在宫门边等候。韦义深坐下马车,放下车帘,车内变得阴暗起来。马车缓缓而行,车内丝毫感觉不到震动,韦义深眉头深锁,

此次天子决意清仗田亩,自己因为孙儿的关系,与天子达成默契,看来韦家是要做出些让步了,既然韦家要让步,至于其他的几家,如果识趣的话自然知道如何选择,至于那些小虾米,总要拿几个出来祭祭刀。

马车停住,相府到了。在车夫的掺扶下韦义深下了车,吩咐道:“让祐成午时到东书院见我。”此刻是巳时,政事堂还有大量公事要处理,韦义深打起精神,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政事堂。

午末,韦义深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东书院,毕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一连四五个时辰的劳累有些吃不消了。韦祐成扶着祖父在椅中坐下,站在身后替韦义深捏着肩膀放松筋骨,韦义深闭着眼睛靠在圈椅上没有作声,无声地享受着天伦之乐。

好一会,韦义深睁开眼,伸手拍拍孙儿的手,笑道:“让成儿这样一捏,爷爷感觉轻松多了。好了,你坐下吧,爷爷有话跟你说。”

沉吟了片刻,韦义深道:“此次会试主考是集贤殿学士李士弘,此人是景和十四年的探花,恰好我是那年的主考官,他是我的门生。”

接过韦祐成递过来的参汤,韦义深喝了一口,接着道:“这些年我有意和他保持距离,但暗中对他关照有加,李士弘是个明白人,心中有数,此次他是会试的主考,自然会关照于你。以成儿你的才学,会试及第不难,关键是取中的名次。爷爷要你高中会元,不知你可有信心?”

“孙儿尽力而为。”韦祐成想起凤山上江安义的风采,变得有些犹豫起来。

韦义深看出孙儿的犹豫,淡然道:“世事多艰,唯有不畏难者方为上。参加会试的皆是天下之英,你若无争雄之心这会试不去也罢,我韦义深的孙儿岂是懦弱无能之辈。”

韦祐成被祖父的话激起豪情,挺胸昂然道:“孙儿不敢妄自菲薄,定不会让我韦氏蒙羞。”

韦义深欣慰地点点头,带着几分傲意道:“我韦家儿郎当有这份自信,成儿你更不用担心,天子亦欣赏你的才学,今日还特意问及你有何近作。天子亲口对爷爷许诺,此次会试当弃诗写赋。成儿你十六岁写出《京都赋》,永昌为之纸贵,试问这天下还有人比你的赋写的还好吗?”

说到写赋,韦祐成神采飞扬,连每根毛孔都透出自信来。

韦义深满意地点点头,道:“虽是如此,成儿你还是谨慎,不可小覤天下英雄。李士弘喜好气势浩大的雄文,讲究用典……”

下午,江安义在余府得知了此次会试的主考和副主考人选。余知节显然无心多谈,江安义起身告辞,回到旅店将消息告诉范师本和张志诚。等到第二天一早,永昌城内所有参试的举子们都知道了考官是谁,李府和段府成为了举子们必去的圣地。

书局每到这个时候都要大发一笔,将两人主考的及第的文章以及搜罗而来平日里流出的文章集合成册,薄薄的小册子卖到五两一本,真正是银子打造的纸。有钱人自然争先恐后,没钱的举子只得厚着脸皮借人抄阅,一时间言必谈士弘,话必有次宗。

李士弘出身安齐李氏,他的府邸在太平坊,紧靠着皇城。得知自己被天子点为主考后,李士弘闭门谢客,让家人烫了壶酒,坐在花园中独酌,没有人看到他的如痴似狂,这位平日以温文视人的李学士失态了。

而段次宗租住在安德坊,靠近南城启夏门,一南一北相距甚远。今年三十六岁的段次宗身材高大,长得不似文人倒像个武夫,连鬓的胡子越发显出几分威猛来。

李府闭门谢客,段宅同样难进。从大门看与普通人家无异,但门前拴着两条恶犬,见人即吠,众人避之不及,这位段郎中以恶犬避客。

正文 第七十八章试前比试

已经是定更天了,段次宗坐在灯下看书,其妻程氏在另一旁补衣,灯下无言,偶尔视线交会,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屋门外的犬吠声不断,大女儿段依萍揉着眼睛从侧屋出来,睡眼惺忪地问道:“爹爹,大黄和小黑是不是病了,怎么叫个不停?”

程氏放下手中衣,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将女儿搂入怀中,安慰道:“大黄小黑没事,是你爹爹有事。”

段依萍道:“爹,你有什么事?能不能让大黄小黑不叫了,吵得我和弟弟都睡不着了。”段次宗一儿一女,女儿九岁,儿子六岁。

段次宗愧疚地放下手中书,笑道:“爹爹这就去将大黄和小黑关入犬舍,你安心睡吧。”冲妻子使了个眼色,程氏牵着女儿回了房。

段次宗走了屋门,天已经黑了,没有月色,四处一片黑暗。来到门口解下大黄和小黑的绳索,两只狗亲呢地扑到他的身上,段次宗亲呢地在狗头上揉弄着,正要带着两条狗进宅。

突然,大黄和小黑扭转头,冲着胡同口叫起来。胡同口亮起一盏灯笼,飘飘忽忽地移动过来。段次宗一皱眉,天都这般时分了,怎么还有人蹲守在门外。

“段郎中,你的家好难进啊。”

“谁?”听语气不像是学来行卷举子,段次宗警惕的问道。

灯笼高高扬起,照在来人的脸上,一张红通通的脸庞,钢针般的胡须,浓眉大眼,有几分面熟。

“你是?”

“哈哈哈,段郎中贵人多忘事,十五年前凤山上的故人,怎么忘记了?”

“你是宁护卫。”段次宗惊喜地叫起来,“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段次宗随手将狗拴在院中,肃容延客。

一桌两椅,靠墙的书橱,数条板凳,靠墙堆放着些杂物,将屋内变得狭窄起来,灯光不亮,四处看上去都黑乎乎的,宁护卫四处打量道:“段郎中的住处可够清贫的,这宅子该不会还是租的吧。”

段次宗烧水煮茶,笑着应道:“比起当年,已经强上不少,段某知足了。”

听段次宗语出挚诚下,宁护卫暗暗点头,接过段次宗递来的热茶,放在桌上,笑道:“当年的公子让我传句口信给你,‘拿出当年的锐气来,睁大眼睛替朕看着这次会试’。”

段次宗闻言扑通跪倒,口称“臣领旨”。

十五年前,段次宗参加会试,与友携游凤山,登望远楼。段次宗书生意气,指点江山,直言官吏腐败,兼并田地,鱼肉百姓,引起旁边的一位富家公子注意,上前与之攀谈。

另一些权贵子被段次宗言语所刺,出言极尽讥讽,富家公子出言相帮,引发群攻。

其中一人冷笑道:“今日登此楼者皆是名门之后,那些无名鼠辈滚下楼去,此处无你们的立足之处,污了这凤山望远楼的清风。某家抛砖引玉,公子我卢玉风,出身河东卢氏,家父四品兵部侍郎。”

卢玉风刚得意洋洋地说完,有人紧跟着大声道:“晚生黄天实,关阳黄氏,家祖三品太府寺卿,家父五品御史中丞。”

……

权贵子一个个扬眉得意,言辞刻薄如刀,身边的好友一个个离开,段次宗身着布衫,在一群华服环绕中,衣不胜寒。在一个个权贵子充满鄙视的目光中段次宗面色苍白,几乎快要站不稳了。

旁边伸过一只手握住他冰凉的手,那个投缘的富家子环视着众人,高声道:“孤名石方真,当今太子,家父大郑天子。”

声如铁石,诸人拜倒在地,又惊又怕。段次宗同样跪倒在地,耳旁听到太子的声音:“段次宗,你且好自珍重。”当年太子带着两个护卫,其中一人就是这位宁护卫,今天的左威卫大将军宁滔。

段次宗从当年的回忆中醒过来,自失地笑道:“一晃十五年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宁将军。”时间如逝,当年的太子成了天子,护卫成了大将军,自己以为这段往事已经被忘怀,从未与人提起过。

“我老宁倒是常看到你”,宁滔喝了口水,笑道:“你来往宫中时,我在殿边几次注意到你,只是皇宫执守责任重大,不好叫你。”

宁滔停了片刻,回忆着天子交待的话,徐徐地道:“万岁一直没有忘记你,这些年你官运不通,万岁是有意压着你,看看你在困苦之中是否还能坚守德行。万岁让我传句话,‘朕甚满意’。”

看到段次宗激动得两眼盈泪,又准备起身跪下磕头,宁滔连忙拦住他,道:“段兄不要跪来跪去了,敬意放在心中即可,天可不早了,我老宁说完还得回去值勤。”

灯光下,宁滔压低声音跟段次宗交待了几句,起身离开。送走宁滔,回到屋内,段次宗激动难抑,程氏用关切地目光看着丈夫,无声地询问着。

段次宗一把抱住妻子,在耳边低语道:“萍儿和昕儿可睡了,咱们也安歇吧。”

程氏羞红了脸,轻轻地挣了挣,感觉到丈夫身上传来的火热,轻啐了一声,身子发软,任由丈夫抱着自己回了房。

已经是二更天了,江安义仍无睡意,刚刚与范师本、张志诚在一起研讨段次宗的文章,从几本的奏章中可以看出此公的铮铮铁骨,一心为民,着实让人起敬。他中举的策论是《守道论》,直言“物者,道之准也。守其物,由其准,而后其道存焉。苟舍之,是失道也”,提倡居官行道的理念。

回想这两年来的所做所为,江安义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范师和余师都告诫自己要厚积薄发。这一路行来,有些急了,总是被事情催促着,来不及看看身边的风景,来不及静心品味发生的一切,对与错来不及分辨。

对于这次会试,江安义有备而来,除了词名外,《历科持运集》是暗招,凤山上得申国公赏识算是意外之喜,还有一个杀锏将在会试前祭出。

进京之前,《云水潭话》已经编撰完成,江安义与范老爷子约定,在三月开始付印,算算时间,四月初差不多能流入京师。范炎中,当代大儒,曾任泽昌书院山长,国子监祭酒,他的书在士林中必然引发震动,天子也要读一读。

书以问答形式编写,里面出现的三个人物必然引人注目。除了范夫子外,江安义和范师本两人以子侄的形式提问受教,偶尔也有见解领悟,搭顺路车小小地立了点言。

先贤教导读书人需“立身直道”,自己所做的这些算不算走歪门邪道,将来自己当官能不能还记得当初的为家人、为百姓的初衷,能不能像段次宗那样居官行道?

初二日是常朝,只需五品以上的官员入朝,辰时刚过,众官便散了朝。昨日韦相传话,让两位主考散朝后到相府议事,李士弘不敢耽搁,和簇拥在身边的同僚们略略谈笑几句,便推说相爷相请,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上了轿。

相府很快到了,门前落轿,说明来意,有小吏迎进政事堂的侧屋内休息。段次宗不用上朝,早早就来到相府等候,此刻身边围了一圈热情无比的官吏。看到李士弘进门,那些人轰的一声,如同被哄起的绿头苍蝇,转而围向李士弘。

段次宗暗抹了把冷汗,看着李士弘八面玲珑,自己总算得了片刻清静。李士弘偷眼看段次宗身边冷落,心中暗自得意,这正主考毕竟与副主考是不同的,看来大家都是明白人。

巳时中,韦义深回了相府,一片恭敬地呼唤声中,韦义深步入政事堂大堂。大堂南北朝向,既深又广,除了正中两把座椅外,两旁长长的几路桌几。靠近墙边,摆放着不少书橱,摆放站典籍文书。

韦义深处理了几件急事,喝了口茶,问道:“李士弘和段次宗来了吗?”

听到传唤,李士弘和段次宗进入政事堂,行礼毕在右侧落坐。韦义深闲话了几句,转入正题,道:“为国抡才关系到人才选拔、国家兴旺和政治安定,万岁对今次会试十分重视,千挑万选才选中了两位,你们两位责任重大。”

李士弘慨然道:“请相爷放心,李某绝不敢玩忽职守、循私舞弊,定然一心为公,为国取才。”

“李兄说的是,段某亦当竭心尽力,尽职尽忠。”

韦义深点点头,道:“据礼部统计,依次参试的举子多达八千五百四十三人,比上科多了近三百人,你们两位要受累了。十八名同考官的人选已经拟定,届时你们自知。”

韦义深拍拍桌上的一本书,接着道:“今日进宫,万岁给了我一本书,是范炎中所著。”

“喔,范先生不甘寂寞,著书立言了吗?那晚生可要拜阅一番。”李士弘捊着胡须,一副名士派头。

“此书这两日便可在书坊中买到。”韦义深目光微凝,笑道:“这本《云水潭话》我翻看了一下,着实发人警省,让人深思,范炎中不愧是当代大儒。这本书老夫可不能送给你,我有空也要细细研读。”

“只是,这本书中提到两个人,一个是范师本,范炎中之子,一个叫江安义,范炎中视其为侄,这两个人今科都要参加会试,这本书出得倒是是时候啊。”

李士弘一皱眉,道:“范夫子是为两人邀名吗,这可有违范夫子为人的品性。”段次宗默然不语,虽然没有说话,心中对江安义和范师本的印象大打折扣。

这一回,江安义弄巧成拙。

(中午没敢休息,总算将这一章赶出来了。)

正文 第七十九章抡才大典

四月初六,天子召见主考官。

段次宗从未进过紫辰殿,这十五年来也只是大朝时远远地见过天子,现在就跪倒在天子腿下,想起天子托宁滔带给自己的寄语,真是百感交集,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

一旁的李士弘显得从容得多,无意中瞥见段次宗眼圈发红,李士弘暗中撇嘴,一来是笑段次宗失态,二来是以为段次宗有意装作,想讨天子的欢心。

石守真赐两人坐下,道:“抡才大典是国之大事,切不可疏忽,韦相已经交待你们了吧。朕多嘱咐几句,一是不要循私,如发现你们泄露考题或有舞弊行为,不要说当官,就连命你们也保不住;二是要秉公心,我知道每次科举总有人要走走关系,托托门路,朕听说李卿你闭门谢客,段卿恶犬避客,这点用心朕很喜欢;三是要为国取才,注重务实,花团锦簇读来无物的文章不要取,朕要的是能治国的人才;四是不要结党营私,搞朋党那一套,取名于前收利于后,如果被朕发现,事后亦要追究。”

两人重新跪倒称“是”。

大太监刘维国从殿左的金漆大柜中捧出一个黄杨木小箱来,石守真示意交予李士弘。李士弘毕恭毕敬地接过,捧在怀中,箱子上着铜锁,贴着封条,刘维国笑眯眯地将钥匙交给段次宗。

石守真道:“箱中装着考题,由李士弘保管,而钥匙则由段次宗保管,不是朕信不过你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朕这样做也是保护你们。最后说一句,国家取士就看两位了。”

按照惯例,两位主考官领了考题,礼部设宴,宴后直接送他们入贡院了。为示郑重尊重,每次主考官入院都破格用八抬大轿相送,两旁的鼓乐吹奏得那叫一个欢天喜地。

李士弘坐在轿中,轻轻地摩挲手中木盒光滑的表面,能成为会试主考是无数官员的梦想,三百余名进士出于自己的门下,对将来有多么大的助力。天子说不要结党营私,到时桃李不言 下自成蹊,恐怕不是天子所能操控的。

本次会试有些人是必须取中的,韦相之孙韦祐成是头一个,此子才华横溢,自己就算将他取中会元,也无人闲话;夫人前几日从韩国侯府中参加宴会回来,抱回来一箱珠宝,韩国侯的四子今科也参加了会试;老友柳宗仪的次子拜自己为义父,他也是今科应试……

李士弘手指轻轻敲击着木箱,一路盘算着,待到贡院落轿时,居然有了八个名字。李士弘有些懊恼,看来自己交游确实广泛了点,欠下不少的人情,这一次要还清不易。

紧紧地抱着木箱步出大轿,贡院前同试官十八名,加上监门、提调、受卷、弥封、对读等近五六十名官员齐齐躬身行礼,“参见主考大人”。“免”,此一刻李士弘目光迷离,穿透身前这几十人,似乎看到了数百名新科进士,看到了近万名参试的士子,看到了他们身后无数的黎民百姓。

众星捧月般来到明远楼,李士弘首先将手中的木箱放入金盘之中,供奉在香案之上,焚香倒拜。正副主考坐了首位,其他的官员在两旁落坐,门外爆竹声响起,贡院落锁,会试正式拉开帷幕。

四月八日子时不到,江安义等人便洗潄起身,张玉珠和石头举着灯笼,三人前往西南角的贡院。虽然已是四月,凌晨时分依旧寒气袭人,张玉珠在一旁絮絮叨叨地交待哥哥要注意这注意那,引得江安义和范师本暗暗发笑。

张志诚兄妹父母皆亡,兄妹相依为命,张志诚未中举人前,两兄妹在乡间吃尽了苦头,因此在张志诚中举后,兄妹两人才会将家中田产房屋卖掉,来京城一搏。

张志诚毫不厌烦地应着,看到妹子两脸被冻得通红,伸出手在妹妹的脸上捂了一会,心疼地道:“我入贡院后,你和石头在家不要出门,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银两等物看好,不要被人偷了。”

张玉珠娇羞地挣脱哥哥地手,下意识地扫了江安义一眼,见他冲着自己微笑着,脸一红,应道:“知道了,哥,你放心好了。”

贡院外已经围了一群人,远望贡院有如一座城堡,四周是密密麻麻的围棘,难怪被称为“棘城”。寅时到,贡院的门打开,举子们进入贡院,江安义等人与张玉珠和石头告别,随着人流涌进贡院内。

绕过石坊,甬道两边各设着四处“议察处”,这是搜检的地方。大郑律,“凡怀挟片纸只字者,先于场前枷号一个月,问罪发落。搜检官役知情容隐者同罪”。贡院最公平之处就是这里,无论你出身何处,权贵贫富,一律宽衣解带,接受贡院衙役的检查。入试的举子排成八列,高报着姓名走进议察处。

因为会试人太多,不可能统一布置笔墨纸砚和食物,所以允许考生提一个规定制式的考篮,“玲珑格眼,底面如一,以便搜检”。衣帽食物俱有规定,如有违背,轻者逐出场,重则治罪。这些制式规定每三年都让京中专门制做应试衣帽、笔墨、糕饼饽饽,甚至蜡烛的人发一笔财。

号舍不同,江安义和范师本等人分别排到不同的队列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江安义连忙站出来,与点中名字的人士子一同鱼贯进入议察处。议察处内衙役两行排列,士子在中间,衙役两人一组检查士子的衣服、器具、食物,以杜怀挟之弊,接着在二门对照“识认官印结”,防枪手作弊。

好一通忙乱,江安义总算进了贡院。进入“龙门”,取鲤鱼跳龙门之意,中间三门上有横匾,中门上题“天开文运”,东门上题“明经取士”,西门上题“为国求贤”,黑沉沉的夜幕下,高大的龙门透着庄严肃穆。

密密麻麻的号舍带来的震憾感绝不是德州贡院所能给的,无数点灯光在号舍间亮起,亮如天上的繁星,映红了永昌帝都的西南角,站在高处,可以看到贡院红光满天,正是“文昌盛事”。

李士弘等人自寅时起就在明远楼中安坐,众人肃然无语,只有红烛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响。段次宗听着远远传来的响动,思绪飘飞到当年自己参加会试的情形,酸甜苦辣齐涌上来。

“卯时到”,小吏大声禀道。随着这声喊叫,李士弘当先站起身,和段次宗并肩而立,其他的官员依次排列整齐,冲着金盘中供着的木盒深深一躬,李士弘上前抱出木盒,向众人展示上面完好的封条和铜锁。

段次宗打开铜锁,揭开盒盖,里面放着三个黄色的锦囊,上面标着日期。段次宗取出四月九日的那个,将木盒重新锁好,重新放回金盘,锦囊交于李士弘手中。

锦囊中便是今次会试的试题,李士弘大声宣读道:“四书题:论至礼不让天下治;赋:日五色赋(以‘日丽九华,圣符土德’为韵)。”说完递给身旁的段次宗,段次宗看完依次交给同考官过目。有小吏在旁边书于纸张贴于木牌之上,小吏举着到号舍放题。

哀叹之声此起彼伏,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想到今科的会试居然舍诗而做赋,那些事先打好了无数草稿的诗作只能丢掉。地字八号号舍内韦祐成看到题目嘴角露出微笑,虽然日五色赋没有写过,但要讲作赋,舍我其谁?

宿字三号号舍,张志诚面无表情地记下试题,对他而言二十年苦读等待着今日迸发,什么样的题目能难得住自己腹中文章;张字五号坐着范师本,看到题目后他轻轻一叹,改诗为赋,安义的特长发挥不出来了;成字六号,江安义看到试题后一愣,居然是写赋,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江安义微微有些慌乱,诗词歌赋表颂檄,是读书人必会的文体,自己因诗词而出名,其他的文体很少涉及,正如范师和余师所说,自己的积累还是太少了。江安义暗自苦笑,看来此次会试自己要折翼而返了。

理所当然,江安义又开始在妖魔的记忆里搜寻起来,比起浩如烟海的诗词,歌赋的比重不多,很快,江安义脸上现出狂喜的颜色,天意怜我,居然有一篇一样题目的《日五色赋》,幸运的还是以“日丽九华,圣符土德”为韵,要不是号舍太小,江安义都要跪倒叩谢所有的神明了。

头场试罢,贴卷弥封,受卷官、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一一到位,相较乡试,会试不仅要弥封,而且要誊录,严格多了。监视官和提调官全程监看,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弊端,至于其中的微妙只有他们自知。

十二日,第二场考试开始,发题完毕。内监试请主考升堂分卷,李士弘掣房签,段次宗掣第几束卷签,分送同考官案前,阅卷工作已经开始。同考官取中满意者加圈,荐于主考官,虽是三场考,第一场却是关键。

闲话少述,三场试罢,江安义等人回到旅店,等待五月十日揭榜。

注:士子服式,帽用单层毡;大小衫袍褂,俱用单层,皮衣去面,毡衣去里,裤油布皮毡听用,止许单层;袜用单毡,鞋用薄底,坐具用毡片。考具:卷袋不许装里,砚台不许过厚,笔管镂空,水注用瓷;木炭止许长二寸;蜡台用锡,止许单盘,柱必空心通底;各要切开。(不及细考,只是小说)

正文 第八十章 歪打正着

第一场试考卷送到正副主考处,李士弘和段次宗都分外认真。十八房送来的荐卷约有三百来份,大概是易诗为赋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所以佳作不多。两人一分为二,相对而坐,细细研读。

段次宗专心为国取才,李士弘却将主要的注意力放在约定的暗记上,果然接二连三看到约定的字出现在四书题中。看来这些人打点得很到位,誊录官誊抄得字正好出现在几个约定的位置,而同试官想来也清楚其中的含义,顺利地将考卷荐上来。

考生所做的卷子用墨笔,称墨卷,而誊抄的卷子用朱砂,称硃卷。试卷分为五等,房官送来的荐卷为第一等,上面加圈,批评定,李士弘和段士宗将满意的试卷挑出放在一边。李士弘想着等下要到段次宗落选的的卷中挑一挑,可不能把那些打通了关节的人漏掉。

将那些寻了门路的卷子点上暗记,好在那些人只要取中即可,对名次倒没有什么要求。对名次有要求的唯有韦相之孙韦祐成,而韦祐成以赋闻名于世,想来那《日五色赋》写得好的必然是韦祐成,将他取在第一,既讨了韦相的欢心又不失自己识才之名。

“德动天鉴,祥开日华。守三光而效祉,彰五色而可嘉。验瑞典之所应……设象以启圣,宣精以昭德。彰烛远於皇明,乃备彩於方色。故曰惟天为大,吾君是则。”

李士弘一口气读完,拍案叫绝道:“绝妙好赋,文字雅丽、简洁有力、用典精到,真千古佳作也。此赋可取第一。”

说完拿起笔就要标注,段次宗忙道:“李兄且慢,我这里也有一篇好赋,李兄你不妨先看看。”

“阳精之瑞兮,惟瑞之嘉,首三光而委照,备五色以连华……伟夫彼日之瑞,可以象君之德,谬膺荐於春闱,幸观光於上国。”

李士弘看完后,连连叫好,那边段次宗也将那篇“德动天鉴”看过,不禁连连点头嘉许。一时间,李士弘分不出究竟哪篇是韦祐成所做,提着笔不敢勾取。

段次宗笑道:“李兄,荐卷还未读到半数,此时下决定尚早,而且还是第一场,不如等全部考完后综合比较后再说吧。”

李士弘想想也对,两人继续埋头读卷,果然,又一好赋出现,“圣日呈贶,至德所加。布璀璨之五色,被辉光於四遐……仰其耀,希煦妪以资成;倾其心,比葵藿之生植。傥馀光之可借,庶分阴之有得”。

李士弘捂着头痛苦地呻吟道:“难为死人了,这三篇赋都是上上之选,选谁好呢?”李士弘心里想说的是,这三篇赋哪篇是韦公子所做的呢?

段次宗没有多想,笑道:“这三人都是极好的,但会试有三场,不能光凭赋取士,待三场试罢,将三人的三场试卷集中到一起,再评高下不迟。”

李士弘心中有些忐忑,叹道:“也只好如此了。”

同福旅店内,江安义三人洗漱后美美地睡了一觉,三个人的鼾声如同响雷,此起彼伏,让张玉珠和石头忍不住发笑。今夜,永昌帝都内鼾声特别响亮,成为了熟睡之城。

睡足吃饱后,三人自然要坐在一处对对文,将彼此的答卷拿出来比试下高低,这一比,就分出了高下。

首先是赋,江安义所做的是“德动天鉴”,张志诚做的是“阳精之瑞兮”,范师本看了两人的大作后,连连叹气道:“悔不该与你们同科,有这两篇《日五光赋》在,其他人还怎么活。”他不知道,这一科有三篇绝妙好赋同场争辉。

张志诚仔细地读了几遍江安义的赋,道:“安义的赋犹在我之上,安义你不光诗词写得好,这赋也非同凡响,愚兄佩服得很。”

江安义有些无精打采地道:“除了这篇赋拿得出手外,其他的我都不如你们。看来今科要取中有难度了,唉,早知就该听范师的话,沉下心学三年再来,我的心太急了。”

三人其他的论与策以张志诚为高,范师本次之,江安义师从范炎中,水平自然有,但跟这两人相比,就落了下乘,顶多称得上中平,故而江安义有些闷闷不乐。

张志诚安慰他道:“安义,你的文章虽然略显稚嫩,但有些观点发人深思,如果遇到考官欣赏,说不定能高高圈中,现在大局已定,一切听天安排吧。”

范师本也道:“正是,我听父亲说过,会试参试的人太多,时日迫促,考官阅卷不会太过精细,第一场至关重要,所以安义你取中的可能比我大的多。我尚未泄气,你更用不着叹息,退一万来说,就算取不中,安义你才十八岁,三年后才二十一岁,那时是必中的。”

两个人一通宽慰让江安义放下心思,转而笑道:“罢了,如张兄所说,听天命吧。现在离放榜还有二十多天,我们不能枯坐着,小弟请你们吃喝玩乐去。”

石头在一旁高兴地跳起来,张志诚兄妹此时已知江安义虽然衣着朴素,却是个名副其实的富翁,熟不拘礼,也不客套,点头答应。

旅店内江安义放下心思,贡院内李士弘却是愁肠满肚,三人三场考试的卷子都拿来了,综合看来,以“阳精之瑞兮”为高,另两人“圣日呈贶”略胜于“德动天鉴”,不过“德动天鉴”的文章有不少新颖的亮点,让人耳目一新,又是另二人所不及的。

李士弘抓耳挠腮,恨不能调出墨卷撕开三人的弥封,看看谁究竟才是韦祐成,大概韦义深也没想到,天子改诗为赋,让李主考犯了难。

段兴宗一心为国取才,道:“这有何犯难,三人之中既以“阳精之瑞兮”为高,那便取此人为第一好了。”

三人之中,“阳精之瑞兮”所作最为老辣周全,怎么看也不像二十岁的青年所做,所以三人之中李士弘首先将他排除在外,只是这心思如何跟段次宗说。

李士弘想了想,换做亲近的口吻道:“段老弟,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今科取士,万岁有意选取一些年少英锐之才为国效力,前几日户部奉命清仗田亩,韦相进言在今科士子中选一些年少之人任用。从“阳精之瑞兮”的文章看,此人应该年岁不轻,如果将其取为头名,恐怕为万岁不喜。”

段兴宗刚要反驳,李士弘连忙接着道:“此为其一,另外段老弟你也知韦相之孙韦祐成今科参试,此子十六岁便以《京都赋》名动京城,这三篇赋作中估计有一篇出自他的手。段老弟,我知你生性耿直,不为权势所折,但你要知道万岁对韦祐成十分喜爱,我听说此次改诗为赋,就是万岁有意成全韦祐成,你我身为主考官,为国选才,同样也是为天子选才,万岁所喜的人我们定然要选中。”

段兴宗沉默不语,只听李士弘继续道:“再说此三人都是才华出众之人,就算略有上下,也不明显,假以时日谁高谁下尚未可知。但此三人将来必然与我们同朝为官,如果选年少之人,来日方长,说不定你我的子孙还有得到照应。”

想到韦氏家族的权势,想到自己六岁的昕儿,段兴宗心中一软,叹了口气,没有再做声。

看到段兴宗不再言语,李士弘大为高兴,笑道:“既然段老弟不反对,我的意见以这篇“德动天鉴”为第一。”

李士弘心想,三篇赋中细品之下此篇最高,说透点拍皇帝马屁拍得最好,估计天子看了定然高兴,今科应试的举子之中,只有韦祐成写赋名扬天下,很大可能此篇是他所作。其他的文章也不错,略显稚嫩些,这与韦祐成的年纪有关,毕竟他才是刚刚弱冠年纪,文中不少见解出众,想是平日韦相的指点,综合种种可能,李士弘信心十足此篇作者就是韦祐成。

第一名圈定,第二名李士弘为保险起见,想取“圣日呈贶”,这回段兴宗说什么都不肯答应,让出头名已经是有违本意,如果将第二名也让出的话太委屈“阳精之瑞兮”。见段兴宗执意不肯,李士弘只得让步,圈了“阳精之瑞兮”为第二,“圣日呈贶”为第三。

其他名次好定,今科参试的人多,取中贡士共三百一十六名,李士弘夹带的八人都顺利取中,至于其他人有没有夹带不得而知,不过从总体上来看,还算公允。

商议已定,召集全体官员,大家聚焦在聚奎堂,调来墨卷核对无误后开始填榜。榜单第一位,会元,众人无比侧耳,静听魁首是谁,连李士弘也心中惴惴。

弥封官拆封,旁边有人记录在册,小吏大声宣读,“头名会元,德州新齐人氏,江安义”。

李士弘和段次宗相顾失色,感觉吞了一只苍蝇入腹,恶心至极。时也运也命也,阴差阳错之下江安义居然取中了会元。

众目睽睽下不好更改,只得将错就错,紧接着念“第二名,黔州齐化人氏,张志诚”,李士弘面如土色,段次宗的脸色好看了些。

“第三名,永昌韦祐成。”听到韦相之孙取在第三,李士弘长出了口闷气,聊胜于无吧。

注:三篇《日五光赋》皆出自《全唐文》。

正文 第八十一章连中三元

六部衙门在宫城外,文东武西,东墙外边是礼部、吏部、户部、工部等官署,西墙外为诸卫府、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武职衙门。会试由礼部主持,礼部衙门在旁边单独设了个院,称为“礼部南院”,专门打理科举事宜。会试放榜就在南院的东墙,专门修筑的墙,高丈余,墙前是空地和墙垣。

洒金黄纸书写的名单张贴在粉白的墙上,几人欢喜几人失落,榜单之下冰火两重天。当看到自己的名字高居榜首,中了会元,欣喜之余江安义自觉愕然,耳边传来的恭敬声变得虚幻而不真实。

张志诚位居第二,范师本取在一百七十六位,三个都取中了贡士,人称“同福三杰”。同福旅店顿时热闹起来。掌柜的满面喜色地道贺,请几位老爷留下墨宝,店小二的头昂得更高了,见人说话都用鼻音,不知道的以为是他中了会元。

贺客不断,贺贴堆起老高,三个人迎来送往忙了一身透汗,快乐着。张玉珠张罗地将银子换成喜钱,成把成把地往外散,小姑娘这时欢喜得顾不上过日子了。

李士弘一出了贡院就直奔相府,他要给韦相一个说法。相府张灯结彩,小少爷高中第三,府中一片欢腾。李士弘被人领着来到东书院,韦义深表情淡定地正在看江安义会试的文章。

见李士弘施礼,韦义深放下文章,道:“坐吧。”

宰相肚中能撑船,从表面上看来出韦义深丝毫的不快,越是如此,李士弘越发冷汗直流。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恩相,晚生本意要取祐成为会元,不料今科出了三篇好赋,晚生捉摸不定,只能大胆揣测,选了那篇最似公子的为会元,不料阴差阳错,取中了江安义。”

李士弘急切地解释了一番,韦义深叹道:“此事不怪你,刚才我将江安义、张志诚及成儿的《日五光赋》都看了遍,老实说,要不是事先知道,我也分辨不出哪篇是成儿所作,此事不怪你。”

略谈几句,李士弘放下心来告辞,等李士弘出了门,韦祐成从屏风后转出,歉声道:“成儿让爷爷失望了。”

韦义深朗声笑道:“成儿你错了,爷爷并无丝毫失望。考前爷爷让你争夺会元,是怕你失了上进之心。此次会试,张志诚的文章应列第一,而成儿你在那江安义之上。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要知天下能人无数,谁也不可能次次领先。成儿,一次成败并不代表什么,胜不骄,败不馁才是关键,何况成儿你也不算败了。会试之后还有殿试,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成儿你当再战之。”

“是。”

等孙儿信心十足地出门,韦义深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殿试制度是为了防止权贵世家垄断科举,堵塞了贫家子的上进之路,没想到今天自家反要借殿试来证明才华,不得不说是一种讥讽。无论怎么说,成儿高中是必然的,清仗田亩一事迫在眉睫,此事牵涉太广,一个不慎,韦家也要受连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这件事,自己一定要想清楚。

殿试定在五月十五日,未中的举人们纷纷打理行装归家,准备着三年后重新再来,也有些人干脆就在附近住下,一边读书一边等候,如果今科未中,张志诚就是这批人中的一员。

不过,此刻的张志诚意气丰发,要知道殿试并不黜落贡士,也就是说此刻的贡士已经铁定是进士了,中了进士也就意味着前程光明,一个官身等着自己。张志诚当然不会满足进士出身,他的目标是一甲,是状元。

范师本没有张志诚那样的雄心,能得中进士算是对老父和家族的告慰,当然取在二甲是最大的心愿,至于一甲,那是安义和张兄的事,我且饮杯中酒,放开心怀享乐好了。

多数人的心态和范师本差不多,此次泽昌书院考得不错,刘玉善中在六十三位,禇明德中在二百三十三位,林义真中在二百八十一位,方元辰运气不佳,落第了。

贡士们有一项集体活动就是相约拜座师、房师,这几日李士弘、段次宗以及十八位同试官府上门庭若市,收礼收到手软,连带着门房也心花怒放,盘算着能否买间小院了。

江安义发现无论是李士弘还是段次宗对自己的态度都不如张志诚热忱,这让江安义有点摸不到头脑,按说自己中了会元,送的礼单也不薄,怎么就不如张兄得人缘,莫非人品不行?

含元殿,皇宫第一殿,此处是举行重要典礼仪式的场所,殿试就设在此处。含元殿殿宽十一间,每间面阔近两丈,进深七丈有余,殿外四周围以护栏回廊,东西两侧前方有翔鸾、栖凤两阁,以曲尺形廊庑与含元殿相连,在淡青色的天色附托下尽显雄浑气势。

卯时初,朝阳未升,天色已亮。三百一十六名贡士身着宝蓝色的新衫整齐地排列在含元殿前,朝气蓬勃,意气丰发,连点名的礼部官员的声音也变得清亮浑厚起来。稍远处,矛戟森森,风吹旗帜,烈烈翻飞,庄严肃穆。

点名毕,钟乐声中,新科贡士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步入含元殿,江安义等人事先在礼部演过礼,知道在此处站、坐、行、拜一切都得讲规矩,江安义觉得自己走路都有些战战兢兢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对于读书人来说,能步入含元殿是最在的荣耀,三百一十六人中今后将有不少人会经常出入此殿,在此踏上人生的巅峰。

三百一十六张桌案摆放整齐,众人依次坐好,江安义是会元,他的桌案对着高台上的龙椅。在落座地时候,江安义飞快地扫了一眼御座,入眼一片金黄,不敢多看,低头等待。大殿中静悄悄的,只有四名御史来回走动,纠正着贡士们不端之处。

突然间钟磬声响,礼部官员示意诸生拜伏,脚步声登上御台,天子落座,众人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免礼。”浑厚的声音传入耳朵中,这应该是天子的御音了。江安义不敢抬头,伏地静听。

天子勉励了众人几句后,道:“朕闻以古为鉴可知兴衰,以史为鉴可知兴替。魏起于战国,蚕食天下,并吞列国,海内为一;明法度,定律令,功在千秋。然后世子孙残虐,竞相奢华,残民以逞。我高祖举义师,为民仗言,乃有今日之大郑。朕自即位以来,夙兴夜寐思长治久安之法,然国计殚而兵力弱,符泽未清、边备孔棘,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朕今日以《过魏》为题,诸生熟之复之、勿激勿泛、借古鉴今,以副朕详延意。”

众人再拜入座,桌上有天子刚才那番话意的制题,以防有人没有听清。殿试开始,天子略坐后,起身离开,含元殿内以集贤殿大学士张仲昌为主试官,礼部尚书万友朋为提调官,同试官八名,皆是进士出身的饱学之士担任,殿中还有四名监察御史来回巡视。

殿试的策论有一定格式,“臣对:云云。臣谨对”,字数要求在千字以上,字体也有要求,无原则正体方正光园,从某种角度来说,殿试的书法比文章来得更重要。殿试考一天,巳时开考,酉时交卷,如未答完给烛一根继续答题,烛尽则必须交卷。

江安义打开策题,心中暗喜。中举前他恶补过一段通史,对大魏朝的历史十分了解,而且他早从妖魔的记忆中看过《过秦论》,妖魔所在空间的秦朝与魏与有通之处,只要改动一二便是一篇绝好的文章。

“臣对:魏灭齐祀,并海内,兼诸侯,南面称帝,以养四海。天下之士,斐然向风。若是,何也?曰:近古之无王者久矣……故先王者,见终始不变,知存亡之由。是以牧民之道,务在安之而已矣。下虽有逆行之臣,必无响应之助。故曰:‘安民可与为义,而危民易与为非’,此之谓也。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身在于戮者,正之非也。臣谨对。”

酉时交卷。江安义和范师本、张志诚等人缓步走出皇城,几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住回望,夕阳中的皇城巍峨雄伟,有如胸中壮志可凌云。

五月十七日,紫辰殿内,张大学士和万尚书将殿试前十的文章恭呈御览,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要天子亲批。参加殿试的人多达三百,天子不可能每个人的文章都看。

天下士子只挑出来的前十,文章自然如同花团锦簇,看到妙处,石守真连连点头,道:“张卿用心了,这些文章都不错,以你之见,哪篇文章最高?”

张仲昌直道:“江安义的《过魏论》为高,指出‘仁义守天下’为要,深合万岁以古鉴今之旨;张志诚的《过魏论》以为魏因‘铺张扬厉’而失天下,亦是一针见血的佳作。”

顿了顿,张仲昌继续道:“韦祐民的文章多用骈偶,工整雄峻,也是不可多得的上作,至于谁高谁低,恭请圣裁。”

其实张仲昌认为韦祐成的文章“词肥意瘠”,比不上江张所做。两天前韦相专程把自己找去商议集贤殿修缮一事,张仲昌自然心知肚明原因,这句话不得不加上。

“喔,此次前三正是会试的前三,看来李士弘、段次宗取士还算公允,朕心甚慰。张卿,你且退下,文章留下,朕再细细研读一番,明日朝参后朕会宣布结果。”

石守真回到御书房,十篇文章都很不错,除了辞藻华丽外,个个言之有物。石守真一篇篇细读下来,不觉午时将过。安寿公主撅着嘴走了进来,御书房重地,宫中太监进入当斩,而安寿公主最得天子宠爱,御书房对她来说不过是自家厅堂。

“父皇,都这般时候了,您怎么不吃饭,你咱天不是答应我和母后今日共进午膳吗,我都饿坏了。”

石守真闻言笑着起身,道:“安寿,父皇忙于政务,倒把吃饭给忘了。走,父皇这就陪你去进膳。”

安寿上前拉住石守真的手,父女俩说笑着往后走,安寿公主问:“父皇处理什么大事,连进膳都忘记了?”

“朕正要圈定今科状元,你说重不重要?”

“哦”,安寿立时来了兴趣,戏里面看过无数的状元故事,才子佳人最吸引安寿这么大的女孩。安寿问道:“选中谁了吗?是韦祐成吗?他上次牛皮哄哄地说能中状元。”

石守真看着快到自己肩膀高的女儿,既是高兴又是感慨,吾家有女初长成,莫非安寿喜欢上了韦祐成,如果真是的话自己不妨成全他们,不过,安寿还小,至少还得在我身边留上一年两载。

石守真肚中的想法安寿不知,她继续兴奋地问道:“有人连中三元吗?”

前几次看戏中的那个穷书生就是连中三元,什么解元、会元和状元一窝收,最后娶了惠眼识英才的小姐,狠狠地打了好财的老丈人一耳光,安寿公主看得可解气了。

连中三元?石守真一愣,应道:“大郑开朝以来尚未有人连中三元。”

“那怎么行?”安寿公主着急起来,“父皇您是英明神武千古名君,怎么能没有连中三元的状元呢。”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安寿的一席话触动石守真的软肋,是啊,朕就是要做前人未做的事业,开创我大郑王朝的盛世,不妨就从这连中三元开始,朕知道那江安义在德州时正是解元,会试又中会元,此次殿试文彩出众,那篇《过魏论》堪称第一,此人莫非是天授于我?

江安义不知道,他的贵人是安寿公主,因为公主的一席话,大郑开国以来的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诞生了。

正文 第八十二章喜怒哀乐

五月十九日,张榜的日子。

店掌柜的分外殷勤,早早地吩咐小二张灯结彩,两只锣鼓队蓄锐待发。同福旅店的招牌换成江安义所书的四个字,黑底金字分外喜庆。

江安义几人要去看榜,被掌柜的拦住,笑道:“哪有贵人亲自去看榜的道理,我已经派小二去了,几位耐心等喜报好了。”

中了贡士,及第是肯定的,三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便在院中坐等。辰时刚过,鞭炮声锣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心痒痒。掌柜的笑道:“几位爷,这锣鼓敲得越晚越好,殿试排名的规矩,倒着往前填。”

随着时间的推移,三人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浓,这意味着名次越靠前。

店小二飞跑回来,喘着粗气笑道:“恭喜范爷,高中二甲第四十七位。”

范师本惊喜地站起身,连问了数遍,得实后一屁股坐回椅子,念了声佛,笑道:“可算了了场心事。”

看着范师本喜笑颜开,江安义和张志诚都上前祝贺,张玉珠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银锭塞给小二一个,白了他一眼道:“算你走运,要依本姑娘赏你几个铜钱就不错了。”

小二苦着脸道:“姑奶奶,你大人大量,当初住店确实是没有了房,您就放过小人吧。”

众人哄笑,店外燃起鞭炮,锣鼓队卖力地敲打起来,门前围绕了一群闲人闹哄哄地讨喜钱。张玉珠早有准备,带着石头捧了个簸箕,里面放满了黄澄澄地铜钱,小二想接过帮忙,小姑娘一瞪眼,道:“给你,还不往自己口袋里塞,本姑娘亲自发喜钱去,石头跟着我。”

这时,两名礼部的小吏身穿大红喜服,捧着大红撒金喜帖来到店中,高声喊道:“恭喜范师本范老爷高中殿试二甲第四十七名。”

范师本激动地接过喜帖,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一行大字:恭叩范老爷讳师本高中殿试二甲第四十七名进士。“好好好”,范师本有些失态,江安义请两个报喜官坐下喝茶,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包一人一个,十两银票。

茶还未喝完,外面又闯进一伙人,闹哄哄地叫道:“哪位是张老爷,恭敬张老爷探花及第了。”

探花郎,一甲第三名,张志诚微微有些失落,转而狂喜起来,抱着身边的妹子转开了圈,叫道:“玉珠,哥考了第三,是探花郎了。爹娘要是还在的话,不知该有多开心啊。”

说着说着,兄妹俩抱头痛哭。江安义看着既心酸又替兄妹俩高兴,痛苦的日子一去不返,对于张志诚兄妹来说未来是满满得幸福。

礼部前来报喜的是姓钱的主事,见到江安义和张志诚笑道:“今科状元郎、探花郎与范进士是好友,同住在一起,这可是士林佳话。江状元,你可是我大郑开国以来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前途不可限量啊,今后有机会可是拉老兄一把。”

看着撒金喜贴,江安义想到了娘,想到了那双被竹子刺得鲜血淋漓的手,想了早死的爹爹,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江安义的名字如同旋风般刮遍永昌帝都大街小巷,沿着官道迅速地向四周扩散,不用多久整个大郑国土都会谈论这位十八岁的状元郎。江状元、江词仙成为了无数深闺女子的梦想情人,无数达官贵人眼中的金龟婿。

人生得意须尽欢,同福旅店内大排宴席,挤满了前来道贺的人。余庆欢余庆乐两兄弟来了,林义真、刘玉善、禇明德来了,还有许许多多新结识的朋友来了,今夜注定是一场大醉。

江安义醉了,醉在欢欣中,醉在快意中,醉在思念里。除了娘和家人,江安义最想看到的人是欣菲,捷报传来,佳人却不在身旁。

“欣菲,欣菲”,江安义喃喃自语着,石头小心地将毛巾浸入冷水中,拧干,敷在江安义滚烫的脸上。看江安义平静了一些,石头托着下巴,小心思琢磨着,欣菲小姐不是也在京城吗?怎么不来看看江公子,看样子江公子很想念她,就像自己有时梦里会想爹娘一样。思风姐她们怎么样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们,石头想着,小小地叹了一口气。

五月二十日,金殿唱名。第二次踏进含元殿,江安义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十年寒窗换来觐见天子,这是读书人最大的荣耀,光宗耀祖、光大门楣就是能在金殿上拜倒,山呼“万岁”。

鼓乐声由远而近,诸人知道天子驾临。江安义跪在最前边,他是状元,今日演礼由他带领众人叩拜。等天子落坐,身旁有太监示意,江安义连忙喊道:“新科进士江安义(各人自喊名字)觐见吾皇,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些都是事先演练过的,三百多人异口同声,整齐响亮,声音响彻含元殿,发出“嗡嗡”地回响。

石守真放眼看着殿下,皆是黑发青丝,有别于大朝时看到的雪白一片,整个大殿内扬溢着一股朝气,让人振奋。石守真满意地笑了,这才是朕要的朝堂,石守真仿佛看到了将来一呼百诺、雷厉风行的朝局。

唱名赐第,一甲三人进士及第,二甲七十二人进士出身,三甲二百四十一人同进士出身。身为状元,江安义代表江榜进士们发表感言谢恩诗,“殿上胪传第一声,殿前拭目万人惊。名登龙虎黄金榜,人在烟霄白玉京”。

石守真看着英姿勃发的江安义,心中十分喜欢,道:“江安义,你是朕亲点的三元及第第一人,今后尔等都要尽忠王事,恪守臣道,才不负朕这番心意。”

江安义心潮澎湃,伏地叩首道:“微臣敢不效犬马之力,以报圣恩万一。”

紧接着赐新及第进士绿袍、靴、笏,意味诸人已经是官身了,只等二日后到礼部南院领取职司,便可走马上任。赞礼,诸人俯伏,乐作,四拜,平身。天子赐酒,礼部引新科进士谢恩。大殿外鼓乐声起,伞盖仪从已经准备妥当,迎导诸进士游街。

万人空巷看状元,有些豪家贵邸更是高高搭建起彩棚,娇小姐含羞带怯观看状元郎,不少人趁此良机相看品貌佳的年少者,看看能否招为女婿。江安义身着绿袍,披红挂彩,骑在高头大马上,人生四大喜,最喜莫过于金榜提名时,身为头名状元,风光掩盖了身后的韦祐成、张志诚,更不用说身后的三百多人。

鼓乐声在永昌城内环绕,不少官邸豪宅、客栈旅店都准备了爆竹,游行的队伍经过时鞭炮声震天响,有中了进士的府邸大撒喜钱,不少闲人尾随着队伍前进,一路行来,一路欢声笑语。

含元殿前鼓乐响起时,安寿公主就坐不住了,匆匆换了男装,想要溜出宫看热闹,不料太子石方飞窜了进来,一把拉住姐姐,要跟着一起出去。安寿虽然胆大,但也不敢带太子出宫,正威胁加利诱之际,皇后走了进来。安寿公主只好撅着嘴换回女装,老老实实地跟着娘去学女红了。

相府,韦义深早早地从政事堂回到了东书院。府前的鞭炮声隐隐传来,内宅中此刻定然是一片欢声笑语。成儿高中榜眼,虽稍有遗憾,但还算让人满意。

昨日韦义深向天子替韦祐成求尚安寿公主,原以为十分有把握的事,却被天子辞以安寿尚小,过两年再说。天子此话的含义何在,是真的觉得安寿年纪还小还是有意推辞,莫非天子对我近日的表现不满。

韦义深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清仗田亩一事自己已经全力支持,不过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关系太大,自己也不能一言而决,柳信明已经和自己翻了脸,其余几个世家也谈不拢,更不用说皇族石家和外戚王家,难啊。

疲惫感涌上身来,韦义深感觉到一阵发晕,老了,这几年精力不济,真的是老了。心头刚泛起这个念头,韦义深立即坐起身,自己还不能退出相位,子辈后继乏人,成儿尚幼,自己一定要再支撑几年,将清仗田亩一事办漂亮,替成儿迎娶安寿公主,那时成儿已经站稳脚跟,自己再贻养天年不迟。

想到这里,韦义深站起身,迈开大步向政事堂走去。

淑景殿,淑妃娘娘黄氏的住处。黄淑妃出身关阳黄家,性格温和,喜好读书,与天子相敬如宾,育有一子,五岁。

今日阳光明媚,一群小太监正忙着将宫中的书籍拿出来翻晒。小福子坐在凳上,身边围着两个小太监,一个帮他打着扇,一个替他捏着肩,谁让他是唐公公最得意的干儿子呢。

唐公公另一个干儿子小喜子忙得满头大汗,自打将五千两银子转给了唐文忠,唐文忠对张伯进就再不理睬,任由小福子支使他做重活累活,小喜子(张伯进)一心酸楚,没处向人诉说去。

看到小喜子在自己的喝斥下唯唯诺诺,小福子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当初这小子像狼一样把自己吓得不轻,现在连条癞皮狗都不如。看到小喜子抱着一捆书吃力地从自己身旁走过,小福子叫住他,道:“听说你也读过书?”

小喜子心内怒火涛天,恨不能一把把小福子掐死,脸上只能带着笑答道:“认识几个字。”

“今科状元是德州的江安义,不知你认不认识?”小福子明白张伯进是德州人,还在泽昌书院读过书,据说和状元还是同窗,有意地往伤口上撒盐。

张伯进咬着牙,挤出几个字,“不认识,福公公如果没事的话,小的还要去搬书。”

“大胆,福公公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小福子还没发话,他身旁的两个小太监先狗仗人势地吼了起来。

几个人都没有发现,护栏旁边,黄淑妃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正文 第八十三章相见时难

墙倒众人堆,小太监们为了讨好小福子,你一言我一语地骂着小喜子(张伯进),这些太监多是自幼进宫,没读过书,但是骂人的话却是学了一肚子,各种方言的骂法也算是精彩纷呈,张伯进死死地攥着拳头,脸色苍白,在骂声中摇摇欲坠。

“够了。”一声冷喝在头顶响起,众太监才发现淑妃娘娘满面怒色地站在高台上的护栏边。众人连忙拜倒,张伯进也跪倒在地,眼泪滴落。

黄淑妃见张伯进与其他太监相比显得儒雅斯文,问道:“你可读过书?”

“回娘娘的话,小人念过几年书。”

黄淑妃随意问了几句四书上的句子,这对张伯进来说简直连小菜都算不上,黄淑妃满意地点点头,道:“宫中太监识字的很少,你既读过书,就到本宫殿中伺候,本宫有时想找本书,那些太监宫女都找不到,还得本宫亲自去寻。”

张伯进连忙叩头谢恩,黄淑妃厌恶地看了一眼其他太监,道:“本宫会派人跟掖廷局打招呼,让他们给你个宫教博士,闲时不妨教教这些宫女太监识字,省得一天到晚惹事生非。”

宫教博士,从九品下,负责教习宫人书、算等艺,那些伏在地的小太监羡慕地看着张伯进,没想到这个衰人得淑妃娘娘赏识,一步登天了。

对于淑妃娘娘来说这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吩咐完后带着宫女回了殿。张伯进站起身,那些小太监跼蹐不安地跟着站起,想着怎么拍拍这位新鲜出炉的宫教博士的马屁。

张伯进冷冷地看着小福子,目光如刀,杀意显露无疑。小福子原本就怕他,此刻见小喜子凶相毕露,腿一软,瘫倒在地,尿了。

安仁坊余府,余知节今日宴请江安义等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余知节放下酒杯,笑道:“安义你高中状元,更是三元及第,是我辈读书人的梦想,连为师也颇为羡慕。说起来惭愧,我这个老师并未教过你几天,范先生种下的树,却让我摘了果子。”

范师本接言道:“余大人过谦了,家父对余大人的风骨也是很欣赏的,这杯酒我敬大人。”

“贤侄,叫大人就见外了,你、志诚和安义是好友,那就是我的世侄,老夫能有你们这样的后辈,实是幸事。”余知节举杯应道。

正屋设席,内屋也设了一桌,由余知节的夫人、女儿招待张玉珠,张志诚有些担心自家妹子,时不时地走神。余知节替张志诚夹了筷子菜,笑道:“志诚无须担心令妹,她与我女年纪相仿,定然说得上话来。我家并无什么规矩,你且放宽心。”

张志诚感激地一笑,问道:“世伯,朝中对我们的职事不知如何安排?”

这个问题江安义、范师本都很关注,停下筷子齐齐望向余知节。

余知节一笑,道:“按惯例安义会授承议郎(正六品下),志诚应该授通直郎(从六品下),师本授宣德郎(正七品下),具体的职司安义和志诚会留任京官,多数进入集贤殿任补阙,至于师本要不在各部任主事,要不就是赴地方任职,如果你想留在京城,老夫倒是可以帮你说几句话。”

“多谢世伯,我还是到外地赴任吧,京中水太深。”范师本笑道。

“别急,我刚才说的是按惯例,今科要打破惯例了。”余知节的话成功地吸引了江安义等人的注意力,几人都瞪大眼睛等着余知节透露更多的内幕。

“喝酒,都满上,今日喝个痛快,选官的事两日后便知。”调起众人的味口后余知节不再深谈,让几人心直痒痒却无法可想。

余庆乐在一旁对着江安义低语道:“江贤弟,等酒席散了别走,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耍耍。”

尽欢而散,内宅传话说玉珠姑娘被余小姐留住,让张志诚明天午后再来接人。余庆乐抢着送客,一同出了府门,余庆乐嬉笑道:“跟着我爹吃饭一点都不痛快,哥几个,今天我带你们到一个好地方去,大家痛痛快快地玩一下。”

不容分说,扯起江安义就走,张志诚和范师本相视一笑,跟在后面。一路往东,来到东市旁的安邑坊,天离定更天还有小半个时辰,整条大街上车马喧闹,两旁的彩楼张灯悬彩,好不热闹。

余庆乐显然是常来此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几分,笑道:“几位兄弟是读书人,读书人怎么能不见识见识青楼,今天哥哥带你们开开眼,省得你们一天到晚死读书。”

江安义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余庆乐居然带他们来了青楼。范师本已经成亲,最为洒脱,笑道:“既来之则安之,见识一下也好,夫子不是还说‘食色性也’吗,只要心思持正,何处不可去?”

江安义和张志诚被范师本说动,跟着余庆乐走进一家高大的门楼,里面的广场停满了马车。刚踏上主楼的台阶,一位青年美妇人携着一股香风迎了出来,隔老远就笑道:“贵客上门,余公子有一阵子没来了,几位公子,里面请。”

江安义等人衣着虽然朴素,但眉宇间神采照人,妇人眼光犀利,自然知道来人不凡,小心地迎候着,扭着腰肢在前面引路。

“婉娘,怜儿姑娘今晚可有空?”

“唉呀真不巧,今晚来了几位新科进士,点名要怜儿相陪,怕是没空来与余公子相会。”婉娘娇笑着应道,江安义从她的眼神深处看到一丝讥讽。

感觉余庆乐顿时被抽去了几分精神,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口中无意识地喃喃低语道:“我替她请来了江词仙,婉娘,你一定要让怜儿来见我,她跟我提过好几次了。”

显然婉娘没听清余庆乐说些什么,满口答应地应付着。四人随着婉娘来到大堂,堂中摆着十多组桌椅,中间几位歌女正在且歌且舞。有几桌已经坐了客人,正在一边喝酒一边看着歌舞,旁边有艳婢斟酒奉巾,殷勤地伺候。

婉娘将四人安置到空桌,媚笑道:“几位公子是在此处听歌舞还是到姑娘的房中稍坐?”

江安义几人对闹哄哄的场面很不习惯,范师本道:“哪位姑娘的房间大些,我们去坐坐。”

“哟,这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青楼,哪有问哪位姑娘房间大的。”婉娘捂嘴笑道:“不过公子既然吩咐了,那就请随我来。”

出了大堂往后,但见清池小山、花草树木间有小径通幽,枙子花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精神一爽。婉娘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小院,院中植梧桐,数十杆老竹墙角萧然而立。婉娘转身笑道:“几位公子,此处可佳?”

见众人点头,婉娘带着他们向精舍走去,一边大声叫道:“湘儿姑娘,来客人了。”

随着声音,门前竹帘挑起,一个淡妆青雅的女子带着两名女童飘飘万福迎客。江安义等人走进屋内,但见屋中装饰简单,书架、鲜花、乐器,其他奢华的器皿一概不见,倒像来到了间书房。

看到众人满意,婉娘略谈几句,便要离开。余庆欢连忙尾随在后,悄悄跟她私语着,江安义耳尖,听到他跟婉娘央求,让怜儿能脱身来一趟。

女童奉上香茶,湘儿姑娘淡淡地道:“几位公子是饮酒听曲还是观赏歌舞,还请示下。”这位湘儿姑娘姿容美丽,不像婉娘般浓汝艳抹,却天然一股风流,配上周围的环境,越显清幽淡洁,让人不忍亵玩。

范师本道:“姑娘不妨弹上几曲,我等就在此饮茶静听。”

湘儿也不多话,取过琵琶,坐在屋中,嘈嘈切切地弹起来。江安义几人都是识音人,听声音明亮欢快,乐曲悦耳动听,个个宁心静气,认真倾听起来。余庆乐如坐针毡,不时地向门口张望,想是盼望怜儿出现。

永昌城北二十里外有一处风景别致的庄园,庄园占地极广,里面房屋楼宇鳞次栉比,人影幢幢,庄门处不时有快马和马车出来进去,热闹非常。然而此处等闲人根本无法靠近,庄墙周围有暗卫不断地来回巡逻,此处是彩蝶门在龙卫的基地,欣菲就在此处闭关。

庄园南处有处安静的小院,思雨提着食盒走来,门前两名护卫见是她,闪身让开。进了院,院中还有两名女子,思雨笑着招呼道:“两位师姐辛苦了。”脚步不停,走进院中的小屋,大声喊道:“师姐,吃饭了。”

欣菲从侧屋走了出来,闭关数月,清减了几分,姿容却越发地艳丽起来。思雨将食盒中的饭菜摆上桌,笑道:“师姐,你这功夫越深皮肤越好,看来我也得下功夫了,思风和思晴都学你,整天关在屋内练功,这庄子就像监狱,一点也不好玩。”

“别只顾着玩,你真该学学思风她们,你的资质尤在她两人之上,只是不肯吃苦,将来如何独挡一面。”四人之中,欣菲最喜欢思雨。

“我才不要独挡一面呢,以后我就跟着师姐,多好。”思雨摆出两副碗筷,将筷子递给欣菲,笑道:“快吃吧,我都饿了。”

欣菲扒了几口饭,轻声问道:“我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思雨嘻嘻笑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吧,吃完饭告诉你。好了,师姐,别瞪眼了,告诉你了。秦子炎跟我说,江公子中了状元,听说还是什么三元,三元是什么东西?”

欣菲大喜,安义高中了状元,自己真是慧眼识人。转而愁怅起来,自己身处龙卫无法脱身,当初跟师父提出要离开立即被师父带到此处闭关,如今安义高高得中,越发不可能加入龙卫,岂不与自己越来越远。自己变相地被软禁在此处,身不得自由,要给江公子送封信说明缘由才好。上一次送笛托了思雨,看来这一次还得麻烦她了。

正文 第八十四章青楼争风

思雨满面笑容地从欣菲的小院出来,她眼馋师姐的凤头簪可不是一天二天了,今天总算心愿得偿。不过师姐说要拿到江公子的回信才给他,自己该上哪给江公子送师姐的私信,再讨封回信呢?

欣菲被软禁在庄中,思风四人也被师父下令不准随意走动,不过杜仙姑事物烦杂,不可能有功夫来约束思雨的行动。思雨回到自己的住处,和思晨嘀咕了半天,决定找秦子炎帮忙。

欣菲是龙卫府的五品镇抚,除了几位师妹外自然还有不少手下,秦子炎是她手下的八品卫士,算是嫡系。秦子炎最近没有外勤任务,在庄中担任着护卫。刚交班回到住处,就看到思雨在他的门前徘徊,秦子炎心里一哆嗦,这位小姑奶奶找他,准没好事。

还没等他转身躲开,身后传来思雨的呼唤声:“秦子炎,你想躲哪去?”

秦子炎转过身,陪着笑脸道:“原本是思雨姑娘啊,我突然想起有件事忘了交待阿虎,找我有事?”

思雨扁了扁嘴,道:“我要找个人,你带我出庄子。”

“姑奶奶,杜仙姑可交待了不准你们离开庄子,要是让她老人家知道我带你出庄子,那还不得扒了我的皮。姑奶奶,您饶了我吧。”秦子炎边说,眼睛边四处瞄四周,准备一个不动跳起来就跑。

“呵呵,胆子变大了,你要是敢不答应,我就跟师父说你偷看小姐洗澡。”

秦子炎被思雨一脸的坏笑吓坏了,惨叫道:“姑奶奶,我还是带你出庄吧。唉,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一柱香后,秦子炎赶着辆马车离开庄子,进了永昌城。秦子炎知道江安义住在同福旅店,径自驱车前往,到店中一问,江安义等人到余府赴宴去了。再到余府一问,江公子跟二公子一起去玩了,至于去了哪里,不知道。

思雨恨恨地一跺腿,埋怨道:“这个江公子真不安生,怎么到处乱跑,让人好找。”

秦子炎打量着思雨的脸色,道:“姑娘,天不早了,要不咱们先回去,下次再来找。”

下次,思雨眼珠转动,下次恐怕连秦子炎都找不到了。想到那只凤簪头上两只红色的宝石眼睛,思雨恼道:“不行,今晚非找到江公子不可。你平时不是夸口永昌城了如指掌吗?那你赶快找到江公子来。”

秦子炎苦了脸,人海茫茫,永昌城八十一坊,到哪里找人去。有了,刚才那门子不是说他们往东走了吗,安仁坊东面是安邑坊,那里是青楼所在,看门子脸上诡异的笑容,八成江安义他们往安邑坊去了。秦子炎一抖缰绳,马车驰向安邑坊。

一尘居内,湘儿一曲弹罢,众人鼓掌喝彩。张志诚有些不安宁,将杯茶饮尽,以目示意是不是该走了。余庆乐进门时给了婉娘十两银子,自然不甘心说几句话就走,他还想着见怜儿一面,于是笑道:“听闻湘儿姑娘唱功了得,不妨唱上一曲让我们听听。这位江公子可是有名的词仙,如果你唱的好不妨让江公子给你填首词,保你红遍永昌城。”

湘儿姑娘见除了余庆乐其他三人都文质彬彬,与其他狎客的急色截然不同,倒起了几分兴致,笑问道:“江公子,莫非是今科状元江词仙吗?”

“然也。”余庆乐得意地应道,“同福三杰听过没有,这位张公子是今科探花郎,范公子是二甲进士。”

“小女子失敬了。”湘儿重新见礼,吩咐道:“给几位公子换上雀舌茶,公子请稍坐,容我更衣。”

逛青楼本是名士风流,但江安义和张志诚尚未成亲,传扬出去对两人的名声有损,余庆乐此举有些欠妥。余庆乐自知不对,陪着笑脸道:“安义、张兄莫怪,我借你们的金招牌想见见怜儿,恕罪恕罪。”说着又是作揖又是拱手,江安义和张志诚只得相视苦笑。

湘儿换了身白色的舞音,在乐声中且舞且歌道:“祝寿筵开,画堂深映花如绣。瑞烟喷兽,帘幕香风透。一点台星,化作人间秀。韶音奏,两行红袖,齐劝长生酒。”正是江安义写的《点绛唇》。

一曲歌罢,湘儿盈盈上前拜倒,娇声道:“有幸能见到江词仙,真乃小女之幸,求江状元怜惜,为小女写上一曲词,感激不尽。”

江安义一皱眉,他可不想在青楼写词流传出去,被范师余师听到还不得骂个狗血淋头。余庆乐连忙站起来道:“且慢,湘儿姑娘,如果你能请怜儿来这里一趟,我就帮你求求江公子,让你达成所愿。”

一席话说得湘儿和江安义都皱起了眉头,江安义心中很是不快,余庆乐果然为人轻佻,这等事怎么能不问问自己就答应下来,看在余师的面子上,江安义没有作声。

湘儿面现难色,最后抵不过江安义词仙的诱惑,转身叫过侍女,吩咐几句。侍女转身离去,湘儿笑道:“余公子,怜儿现在有客人在,能不能来要看运气了。”

“多谢姑娘。”余庆乐难得地郑重一礼。

等人的空暇,湘儿与众人闲语谈笑,江安义发现湘儿文理通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居然是个才女,可惜落在青楼之中,江安义不觉心生怜悯。

脚步声碎,竹帘挑处进来一位粉衣姑娘,腰如柔柳,体态婀娜,怯生生行动间自带娇柔,让人望而生怜,难怪叫怜儿。余庆乐早站起身,抢上前要伸手去扶怜儿,怜儿腰肢轻扭,不动声色地避开,顺势飘然万福道:“见过余公子”。

江安义心头一动,这毫无烟火气的一扭腰,可是不寻常人可以做出来的,至少筋骨柔韧,习练过上乘武功。

湘儿迎上前,唤道:“妹妹,姐姐为了求江状元为我写首词,不得不惊扰你了。”

“江状元,可是写‘齐劝长生酒’的江词仙。”怜儿那双似喜似泣的大眼一亮,乌黑的眸子在三人身上一转,三人都心头一热,认为怜儿在看自己。

“怜儿,江公子可是我专程为你请来的。”余庆乐跟在怜儿身旁,急忙表功道。

怜儿启朱唇笑道:“多谢余公子。”

余庆乐只觉浑身酥软,连骨头都轻了三分。两女相互掺扶着来到众人面前见礼,湘儿笑道:“江公子,我可是将怜儿请来了,你可要依诺为小女填一首新词。”

江安义没有作声,余庆乐先急了,满口应道:“那是自然,安义,你说呢?”

余庆乐的脸色带着求恳之色,眼光不时地瞟向身边的怜儿,想是被这个女子迷的不浅。情之一字,真正是穿肠蚀骨于无形,想起欣菲杳无音信,江安义既是自怜又是替余庆乐不值。

接过湘儿递过来的笔,江安义运笔如飞,墨迹淋漓地在宣纸上留下“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掷笔长叹,江安义怅然若失。他的心情众人不了解,看词的众人都被这首词饱含的深情打动,张志诚叹道:“安义此词,写尽怅惘,悲而不伤,极尽思念,情深意长。”

湘儿眼中晶光闪动,莹莹大眼满含深情地望着江安义,翩翩拜倒,娇语道:“多谢公子赐词。”

怜儿轻笑道:“九月夺花名,姐姐能凭此词一鸣惊人。江公子此词像是有感而发,不知思念哪位姑娘?”

余庆乐在一边轻声念着词句,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怜儿,如果这首词是自己所定,一定能打动怜儿姑娘的芳心吧。

“怜儿,怜儿,你在哪里?”院外响起呼喊声,争执声随即而起,脚步声近,竹帘掀开,一个锦衣公子闯了进来,酒气弥散在整个屋内。

怜儿像是有些胆怯,往余庆乐身旁躲了躲。余知乐立时豪气干云,上前问道:“魏猛德,你怎么随便乱闯啊,出去。”

那人翻着醉眼看了半天,笑道:“我当是谁,余家老二,有你什么事,滚一边去。喔,我想起来了,你也喜欢怜儿,整天往满春院跑,可是怜儿不搭理你,哈哈哈,好一个自做多情的公子哥。”

余庆乐脸色一白,情不自禁地往怜儿看去,怜儿娇怯怯地倚在他身旁,弱不经风的样子让人生怜。余庆乐心中一软,不顾来人是韩国侯四子,挺着胸膛挡在怜儿之前,道:“魏猛强,怜儿喜欢谁是她的事,你不可以用强。”

“用强”,魏猛德嗤道:“怜儿当初答应只要我得中进士就与我梳弄,我只不过让她对现诺言。”

魏猛强居然考中进士了,余庆乐有些愤然,这厮的学问和自己差不多,只是他爹韩国侯舍得花钱,先是打点出举人,没想到此次进士也被打点了出来。自家爹爹为人方正,不走歪门斜道,结果自己两兄弟到现在还是秀才。

满春院外,秦子炎跳下马车,将缰绳交于伙计,思雨从车中下来,看着张灯结彩的满春院,奇怪地问道:“这是哪?在办喜事吗?”

秦子炎笑道:“这是青楼,江公子他们就在此玩乐。”

青楼,思雨立时红了脸,气呼呼地道:“江公子怎么来这种不干净的地方,进去,把他揪出来。”

正文 第八十五章万金易信

秦子炎带着思雨昂然而入,一把推开上前迎候的龟奴,冲着匆匆迎来的婉姐喝道:“四位公子,其中一人是余侍郎的二公子,在哪?带我前去。”

不容置疑的口气,让婉娘心里面打了个突,以她的眼光自然知道来的是官人,虽然满春院自有后台,但犯不上为了一位侍郎公子得罪来人。想到这里,婉娘笑道:“两位随我来。”

一尘居内,余庆乐和魏猛德伸长脖子对怂着,怜儿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一副任君裁决的样子。湘儿自顾拿着江安义写的词,玉手轻挥,打着拍子,对两人的争执视若无睹。

江安义怕余庆乐吃亏,起身劝道:“两位有话好说,不要动怒,怜儿姑娘就在这里,要怎么样先问过怜儿姑娘才是。”

怜儿楚楚可怜地抬起头,低声道:“小女子身不由己,哪敢有什么意见,几位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要不是江安义刚才识破怜儿身怀上乘武功,也会被她所惑,此刻见她惺惺作态,心生厌感,冷冷地道:“怜儿姑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何必戏弄于人。”

怜儿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表面上却一副不解的样子,泫然欲泣,道:“小女不明白江公子所言。”

魏猛德此时已经认出江安义和张志诚来了,一个状元一个探花相约来青楼,旁边还有那位大概就是同福三杰中的范师本吧。对于农家出身的状元和探花魏猛德并无惧意,嘿嘿笑道:“江状元,原来你也好这口,今夜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与余庆乐计较,不过怜儿可得跟我走。”

余庆乐还要说话,江安义将他拉回座椅,笑道:“请便。”江安义心想,凭你也想打怜儿的主意,不要被她连骨头都吞下还不自知。

“江安义,给我出来。”院中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喊。众人奇怪,江安义分明是第一次来满春院,怎么会有人点名指姓地叫他。江安义挑帘出门,众人都很好奇,跟在他身后看热闹。

院中站着一个大汉,旁边一名俊俏的小童,众人眼光雪亮,这是个女孩。婉娘一脸尴尬地陪着不是,道:“江公子,真对不住,这两位说是你的熟人,我才带他们来找你。”

思雨怒冲冲地道:“江安义,你怎么能来这种脏地方,枉小姐对你一片深情。”

话听在不同人的耳中起了不同的反映,秦子炎、范师本一路与欣菲和江安义同行,对两人的情事有所了解,都希望两人能修成正果;余知乐和张志诚不知欣菲,听闻江安义有女友,都有些惊讶,难怪这些天不断有人上门提亲,江安义都不为动心;湘儿却有些恼怒,思雨口不择言,说自己所住的地方是脏地方,转念想想,身处青楼难怪别人这样说,不觉黯然神伤。

怜儿靠在柱旁,门前的灯笼将柱影投在她身上,秦子炎和思雨都没有注意到她。怜儿心中掀起波澜,她认出了思雨和秦子炎,怜儿是龙卫中人,欣菲所在的部门是明处,怜儿却是暗桩。

龙卫中派系众多,怜儿和欣菲同出身彩蝶门,只是师傅不同。同门姐妹,怜儿知道思雨是欣菲的师妹。没想到这个江安义居然和欣菲有一腿,怜儿目光闪动,打起了主意。

江安义看到思雨,又惊又喜,抢上前道:“思雨,是欣菲让你来的吗?她怎么自己不来?”

思雨一脸嫌弃地避开,扬起小脸道:“我才不想理你呢。”

江安义灵机一动,从怀中掏出锦袋,寄了过去,笑道:“思雨,这两颗石头送给你。”

思雨认出这绵袋是装宝石的袋子,一把拿了过来,死死攥住,脸上乐开了花,嘴中客气道:“江公子,这多不好意思啊。你放心,我玩几天就还给你。”两颗宝石价值不下万两白银,思雨虽然特别喜欢亮晶晶的宝石,但也知道太贵重了,所以真想着玩几天还给他。

“是欣菲让你来的吗?”宝石江安义有的是,不放在心上,此刻最关心的是这件事。

思雨这才想起自己是替师姐送信的,拿人的手短,也不好为难江安义了,从怀中取出信递给江安义,道:“师姐写了封信,你看过后回封信给她,师姐现在行动不便。”

信带着欣菲身上特有的馨香,江安义回屋拆信,信中欣菲恭贺了他得中状元,表达了浓浓的思念,把自己被师傅关在庄中闭关的情况说了一下,嘱咐江安义不用挂念,再等上数月,应该就能相见,到时就算江安义不在京中,她也会寻机找去相见等等。

数页纸,写着无尽地思念,透着浓浓的情意,江安义心神皆醉,将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思雨有些不耐烦,催促道:“江公子,你快点写封回信,我还要赶回去呢。”

千言万语在心头,提笔却不知从何说起。江安义索性写了首诗:“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怜儿在众人进屋前先行闪身躲在进了湘儿的屋内,在众人的眼中是为了避开魏猛德的骚扰。魏猛德悄无声息地溜走了,他认出了秦子炎,知道此人是龙卫中人。龙卫,这个怪物,任谁也不想招惹,身为侯府子,魏猛德知道其中的厉害,看来今夜是无法得偿心愿了,不过不急,怜儿不会跑掉,躲过今日明天自己再来。

写完诗,江安义想了想,在末处写上“三日后申时,明普寺大雄宝殿相会。”封好信,交给思雨,思雨和秦子炎离开,江安义等人也起身告辞。

等众人走后,怜儿从厢房中出来,看似不经心地问道:“看姐姐一脸兴奋的样子,莫非那江状元在信中写了什么绝妙好词被你窥见了。”

湘儿刚才在旁为江安义研墨,确实看到了江安义写的诗,此刻正在心中回味,听怜儿提及,笑应道:“这还要多谢怜儿妹子,要不是你勾住余庆乐,江公子他们怎么可能到我这里来。”

“姐姐太客气了,江公子可曾在信中约情人相会?”

“不错,好像是三日后在明普寺。”湘儿随口道,心思又转到了词曲了,还有三个多月就是京师花魁争夺十二花名排位的时候,自己属意水仙,去年却因词曲不佳失之交臂,今年有了江状元的新词,定然能得偿心愿。

沉醉在音律中的湘儿没有注意到怜儿悄无声息地走了,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乌云遮蔽了月光,满春院内阴影重重,灯红酒绿掩盖不了风雨欲来的变化。

二更天,欣菲住处,思雨将江安义的回信交给欣菲,看到师姐心花怒放的样子,冷不丁道:“师姐,找江公子我找得好辛苦,最后在青楼找到了他。”

欣菲一愣,难道安义考中状元之后,变得风流自许了吗?如果真是这样,这样的男人靠不住。看到师姐的脸色变了,思雨吐了吐舌头,玩笑开大了,忙笑道:“师姐,你放心,江公子是陪人去应酬的,只是听听小曲,没有做坏事。”

欣菲白了思雨一眼,喜滋滋地拆开信,看到信中诗,读之再三,喜泪流敞。思雨瞄了一眼,撇着嘴道:“几行破字有什么哭的,江公子也真是的,送我两颗宝石,就不知送师姐点东西。”

说漏嘴了,思雨捂着小嘴,后悔不迭。果然,欣菲恼怒地瞪着她道:“思雨,是不是你向江公子要东西了?”

“师姐,你冤枉我了,是江公子主动塞给我的。”思雨从怀中掏出绵袋,握在手中着实不舍,吱唔道:“我跟江公子说了,玩几天就还给他。师姐,我真的只玩几天。”

三颗宝石欣菲都见过,红宝石已经给了思雨,这袋中的绿、蓝两颗价值在万金以上,有情郎不惜万金宝,只求为自己送封信,欣菲的心里满是甜蜜,大度地摆摆手,笑道:“他既然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不用还他。”

“师姐真好”,思雨笑的眉眼都快合到一处,赶紧将绵袋塞回怀中。欣菲将放在桌上的凤头簪递给思雨,道:“给你,别弄坏了。”

接连得宝,思雨都快要且歌且舞起来,将簪子插在自己头上,对着铜镜端详起来。欣菲爱怜地替她将发丝理好,看着铜镜中喜气洋洋地脸道:“真是个美人胚子,将来不知有多少人被你迷死。”

思雨眯着眼幢憬着,小心思想像着将来能像师姐这般漂亮就好了,自己也像师姐这样找一个能文能武的公子。唉呀呀,思雨羞红了脸,不敢再看镜中妩媚的自己。

欣菲坐回椅中,再一次拿起信,看到结尾处江安义写的“三日后申时,明普寺大雄宝殿相会”,不禁眉头紧锁起来。心中如同长了草,荒荒的,无处着落,她做梦也想和江安义相会,只是自己连出院门都无法做到,如何去与江公子相会。

看到师姐愁容满面,思雨也替师姐犯难,小院内的两位师姐来自刑堂,可不好说话,要想她们询私根本不可能,这可怎么办才好?

正文 第八十六章志诚之志

五月二十二日,新科进士前往金殿面圣,赐宴后到礼部南院领取职司,通常到任前给假三个月。出乎众位大臣的意料,三百一十六名新科进士天子留下了三十名作为即将开始清仗田亩的助手,看来万岁是想动真格的了。

清仗田亩一事按照韦相的提议分三处试点,分别是仁州、娄州、灵州,这三个州都是中州,但仁州有安齐李家,灵州有宜湖林氏,娄州有长汉刘家,都有世家在,清仗田亩必然避不开这些世家。

三州的清仗使分别由余知节和户部左右侍郎担任,余知节前往仁州,江安义自然归在余知节的队伍中,刘玉善也在其中;韦祐成分在户部左侍郎余光辉手下,前往灵州,林义真在其中,而张志诚分在户部右侍郎齐文远手下,前往娄州。

多数人都被天子鼓动得热血沸腾,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就在眼前,天子说了,高官厚禄绝不吝惜。韦祐成、林义真等世家子弟却清楚得很,这是要自己朝自家身上割肉,这功劳不好得。

江安义满心思都在两日后与欣菲相会上,神思不定地跟随大众谢了恩,又跟着余知节来到户部。余知节回到户部任清仗使,柳信明找了一处荒僻的小院充装清仗使衙门,又命两名老吏充装办事之人。

余知节一心想着办好差事,也不与他相争,好在他在户部多年,文书档案都熟,要什么自己去找,虽然柳尚书不待见余知节,但户部中人都知道这位余大人飞黄腾达就在眼前,哪会不拍马奉承,只要背着柳尚书,要什么东西都好说。

一个多月来,余知节已经初步将全国各州的田亩税赋情况重新整理成册,几天前得知自己前往仁州清查,着重又把仁州的图册详细地规置了一番。十名新进士坐在小小的房间内有些局促,余知节笑道:“诸位都是天子精挑细选出来的英才,此次前往仁州清查田亩,还要多多倚仗诸位。”

说话间余知节已经将众人的神情看在眼中,其他九人都神情振奋跃跃欲试,安义怎么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想些什么呢?

余知节接着道:“诸位新登金榜,该当衣锦还乡。清仗田亩一事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你们不妨先行归家,只要在八月初十前赶到仁州安阳府清仗田亩司听用即可。”

众人一阵欢呼,诚如余知节所言,高中进士,怎能不衣锦还乡,显耀乡闾,光大门楣。众人离开,余知节叫住江安义,问道:“安义,此次清仗亩关系重大,麻烦不小,万岁极其看重,事关你我前程,你一定要全心全力助我。”

“是。”

“我看你有些神情不定,可是有事?”

欣菲的事不好跟余师说,江安义只好掩饰道:“只是思家心切,离家近半年,有些想念家人了。”

余知节点点头,道:“安义你高中状元,又是三元及第,是应该早些回家与家人共享荣华。晚上我为你设宴饯行,把志诚和师本都叫上,这次师本虽然没有参与清仗田亩,但他得了个优差,在御史台任监察御史(正八品上),这可是清贵之极的官。”

好友得选好差事,江安义为之高兴,想来余知节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这份情要范师本自己去还上。

晚宴,举座皆欢。张志诚有些喝多了,一向谨于言辞的人变得滔滔不绝起来:“……张某也算出身书香门第,从小随家父读书识字,可是家父除了读书不善营生,家母生病,家中田产变卖一空。”

张志诚的话勾起江安义的心酸事,众人停杯听他述说。

“张某考中了秀才后,与家父亲一起在家中开了书塾,一边教几个孩子一边继续读书,家境略有改善。不料疫疾暴发,家父家母相继染病身亡,只留下我们兄妹相依为命。”

侧屋传来饮泣之声,张玉珠听到哥哥提及伤心事,忍不住落泪,余佳颖在一旁轻声相劝,自己也眼泪直流。

张志诚泪流满面,沉浸在回忆中,指着身上的衣袍道:“我身上这件蓝布袍,是家母亲手所织,舍妹所缝,如今张某确实不需再着此粗袍,但父母之恩,兄妹之情,当年窘况,张某怎敢或忘。”

“中举之后,有人送来钱粮以求照应,家中已不再困苦,我将妹子托附给亲戚,自己游学天下,见到世间太多的不平事,看到太多的受苦人,张某便立誓将来如果为官,定要为民作主,为困苦无助的人发声,让像我这样的寒士能安心读书。”

张志诚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慨然道:“天生我材,愿守护这天下苍生。”

“壮哉此言。”余知节击掌赞叹。

相较自己守护家人,张志诚守护苍生的志向不知远大了多少倍,江安义肃然起敬,举杯道:“张兄大志,安义望尘莫及,这杯酒祝张兄一展抱负,为天下百姓敬张兄。”

众人皆举杯相敬,张志诚难得放开心怀,痛快地干了。

余知节很欣赏张志诚,这种欣赏超过江安义。同福三杰中江安义聪慧机敏,但不思进取没有长远打算,范师本为人老诚却失之迂阔,只有张志诚才华横溢且志向高远,甚合自己的脾胃。

听到内屋传出的低泣声,余知节心中一动,张玉珠和女儿余佳颖一见如故,两人已经结为好友。殿试之后,余知节也动了心思,将女儿许配给江安义,后来听余庆乐说江安义已有心上人才息了心思,如今看来,张志诚更是女儿的佳配。如果能将女儿嫁给张志诚,而让次子娶张玉珠为妻那就更圆满了。此事暂且不急,等清仗田亩后,张志诚有了职司再定不迟。

“此次志诚前往娄州清查田亩,主要是长汉的刘家难办,刘家如能配合,此次清亩必能成功。与这等世家打交道,切忌以钦差自居盛气凌人,凡事多商量,宁可缓一些,不可激起冲突让事情不可收拾。”余知节敦敦教诲道:“我整理出近五十年来天下各州的田地税赋清册,志诚不妨到户部找我抄录一份,相信对你不无帮助。”

张志诚大喜,起身谢过。

“齐文远为人小心谨慎,却缺乏担当,估计他不会出面说硬话。志诚你到了娄州,不妨多与娄州刺史杨怀光多多沟通,如能得杨刺史助力,必能事半功倍。”

余知节耳提面命,通义坊、林府,户部郎中林天豪也正在书房与儿子林义真促膝而谈。林天豪今年四十三岁,比余知节小三岁,长期养尊处优看上去仿如三十几岁的人。

“真儿,我这里有封信,回到家中你交给祖父,关于清查田亩的事,你只要按祖父的吩咐去做便可。”林天豪见长子依旧忧心忡忡,宽慰道:“真儿你不必太过忧心,韦相已经找为父谈过,天子清查田亩之心甚炽,此次我林家要做出些姿态来,不会让你难做。”

林天豪慢慢地梳理着长须,道:“前段时间余侍郎在户部搜集资料,为父也暗中准备了一份。”

从书桌上拿起一叠文稿,林天豪笑道:“不看不知道,三十年间灵州的纳税的土地居然少了三成,我林家仅占了少数,其他的被大大小小的官吏所侵吞,为父已经在文稿上做了标记,你不妨从这些人身上下手。”

“此次清查田亩对你而言是个机会,天子亲口许诺有功者予以重用,林家不妨做出点牺牲,既成全了天子的颜面,又成全你的前程,此乃两全齐美的好事。你祖父多历大事,到时自会告诉你如何去做,你只要多多听祖父的话就行。”

“余侍郎与为父的关系甚好,到时自然会照顾于你,这场送上门来的功劳,真儿你不可错过。”林天豪看着儿子,心中满是骄傲,家中的祠堂中又要多出一块进士匾额,自己这枝长门嫡出的地位牢不可动。

城北无名庄,思雨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帮师姐一把。晚饭时分,思雨寻到师傅的住处,杜一伊正在吃饭,看到徒弟嘻皮笑脸地走了进来,立时板起脸来训道:“今日的功课可做完了,我听思风说你成天就知道玩,到处惹事生非。”

“师姐就知道告状,师父你是知道我的,我用功都在暗处不让别人发现,要不然我的功夫怎么没有落下。”思雨挨到师父身边,娇嗔着。

杜一伊用手点了点思雨的额头,心中实是喜欢这个女儿般的徒弟,问道:“吃过饭了,没吃的话陪师父一起吃。”

“吃过了”,思雨神神秘秘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道:“徒儿得了件好东西,送给师傅。”

小红盒半个巴掌大,杜一伊打开盒盖,黄色的绸布上摆放着一颗红宝石,璀灿夺目,晶莹剔透,杜一伊立时挪不开眼睛了,看来师傅和自己一样抗拒不了闪亮的宝石。

思雨暗暗得意,又有几分不舍,想到师姐一脸无助的神情,思雨一狠心,道:“师父,这可是徒儿千辛万苦才得到的宝物,我知道师傅也喜欢宝石,所以忍痛割爱送给您了。”

“真是乖徒儿,就属你贴心。”杜一伊用手指轻触着宝石,嘉许地赞道。

“师父,求你件事。”

“说。”杜一伊心情愉悦,看着宝石两眼放光,毫不犹豫地应道。

“过两天我想陪师姐去明普寺烧香,您看行吗?”思雨小心地试探道。

“当然可以。”杜一伊道,还没等思雨蹦起来,杜一伊反映过来,问道:“哪个师姐,不会是欣菲吧,不行。”

“师父,师姐被你关在院中都二个多月了,我昨天看她脸色苍白,再要关下去可要生病了。您就开开恩,放她透透风,我保证寸步不离,午时后出去,酉时就回来。”思雨央告道。

杜一伊看了看手中的宝石,终于点了点头。

正文 第八十七章明普相会

明普寺位于永昌城晋安坊内,占据小半坊之地,共有十三庭院、屋宇一千九百九十九间。寺院建于大郑立国之初,郑高祖为感谢佛门助其夺取天下,下令敇造明普寺,取“明德天下,普渡众生”之意。十年寺成,“重楼复殿,云阁禅房,床褥器物,备皆盈 满”,度僧八百人,请当时的大德高僧玄空法师为住持,明普寺一直以来都是帝都内最为宏伟壮观的寺院,历代郑皇视之为皇家禅院。

江安义到永昌城后来过一次明普寺,是替洪信大师送安龙茶给广明大师,可是寺中僧众说广明大师正在闭关,不方便见他。江安义在寺院游玩过,清楚大雄宝殿的位置。午时刚过,江安义就在大雄宝殿周围绕徘徊等待。

这次来见欣菲,江安义是一个人,范师本已经动身返家,张志诚天天有空就呆在余府,余师每天和他有说不完的话,看来张兄比自己更投余师的缘。

明普寺内人流如织,大雄宝殿更是不断有人烧香祷告。约在申时,还有一个时辰,江安义百无聊赖地看着身旁的灰衣僧擦拭着大殿门棂上的灰尘,寺院香火很盛,香灰也多,如果不清扫的话,不用多久就积满了灰。

老僧须眉皆白,看样子至少有六十多岁了,身着灰黑色僧袍,江安义对寺庙的规律不了解,只是粗粗知道朝庭常赐高僧紫衣和绯衣,有职司的和尚穿着红袈裟或玉色袈裟,这种普通的灰黑僧袍,应该是普通的僧众吧。

“大师多大年纪了?”江安义无话找话道。

老僧放下手中抹布,合十行了一礼,答道:“老衲虚渡七十三个春秋。”

江安义吃了一惊,真没想到眼前的和尚有这么大年纪,惊讶地问道:“大师这么大年纪还要劳作吗?”

“劳作即是修行,一日不作,何以得食。”老僧拿起抹布,重新擦拭起门窗上的灰尘来。江安义有些讪讪的,不知该走该留。看到桶内还有一块抹布,索性取了帮着老僧抹起灰来。

说来也怪,原本焦灼的心情变得平和下来,身旁的喧哗也不再吵闹,江安义安心地沉浸在擦拭中。

两人干活,不多时大殿外被擦拭过一遍,老僧放下抹布,举袖拭去脸上的汗珠,合十笑道:“多谢施主,施主身具慧根,需似今日这般常加拂拭,勿使沾染尘埃。”

语带机锋,江安义正想追问,耳边传来思雨的呼声,“江公子,江公子。”

江安义闪目望去,只见欣菲脸笼薄纱,俏生生地和思雨正站在大雄宝殿的阶下。这一刻,在江安义的眼中只有欣菲,三步并做两步迈下台阶,一把拉住欣菲的手,柔声道:“总算见到你了。”

再见爱郎,欣菲顾不上羞涩,反手握住江安义的手,满是深情地望着江安义的双眼,娇语道:“我也无时不在思念着江郎。”

“酸,酸”,一旁的思雨用手扇着鼻子作态,道:“江公子,为了你和师姐相会,我可是将红宝石贡献出去了,将来你可得还我一颗。”

被思雨打岔,两人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些。欣菲松开江安义的手,轻语道:“江郎,此处人多,我们找个僻静处说话。”

大雄宝殿东侧是伽蓝殿,从殿中走出几名衣着华丽的女子,其中一人正是怜儿。从湘儿处得知江安义会在此与欣菲相会,怜儿立时打起了主意,她和欣菲都是彩蝶门门人,幼时在一起训练,后来欣菲因才华出众,为门中所重,早早重点培养,而怜儿资质较差,被差遣到青楼成为暗卫。

同人不同命,欣菲屡立功劳,成为龙卫镇抚,据说最近功力大进,师门有意将其培育成圣女。怜儿在满春楼内迷惑众生,也为龙卫探取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但如今不过是个副镇卫,离欣菲还有好几步远,远看着距离越拉越远,怜儿心中发急。

怜儿有一个梦想,成为门中圣女。彩蝶门主权势滔天,圣女不单是门主的继承人,还能习练姹女心经的最高心法,成为顶尖高手。圣女候选并非一人,优胜劣汰是彩蝶门的作风,欣菲正是横亘在怜儿身前的阻路石。

“那不是欣菲师姐吗?”怜儿的呼声引起了身旁诸人的注意。怜儿身旁是她的师叔楚可清。楚可清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师侄,难怪这妮子撺掇着自己来明普寺烧香礼佛,原来是让自己做出头鸟。不过,楚可清向来与杜一伊不和,能对付她的徒弟,楚可清自然不会放过。

冷哼一声,楚可清带着人走向欣菲。欣菲也发现了楚可清和怜儿等人,心中一紧,暗示江安义先闪到一边。思雨脸色一白,想起江安义写信时湘儿在旁边观看,莫非是她漏了消息,楚师叔向来与师傅不对付,恐怕会有意刁难,这可怎么办?

事到临头,欣菲反而毫无惧意,飘飘万福道:“见过楚师叔。”

“你好大的胆,居然敢违背禁令,私会情郎,该当何罪。”

欣菲不慌不忙地道:“师叔何出此言,我来明普寺进香是师傅同意的,至于私会情郎不知从何说起。这位江公子,是我在仁州时的旧识,此次进京我与他一路同行,算是故人,恰巧在寺中相遇,闲谈几句也不行吗?”

思雨佩服得五体投地,看师姐多能说,说得楚师叔哑口无言。怜儿在一旁笑道:“师姐,是不是巧遇你心里清楚,江公子,那日在一尘居内你写的信可是有人看到了。”

江安义与欣菲也不容易才见到一面,居然还被人打扰,正火冒三丈无处发泄。见怜儿说话不阴不阳,江安义冷怼道:“干姑娘何事,姑娘不在满春院接客, 倒管起江某人的私事来了。”

怜儿被窝了个大红脸,羞得无话可说。楚可清见师侄受辱,勃然怒道:“大胆狂徒,口出秽语,今天非要拿你治罪不可。”

说着,飘身上前,举掌朝江安义拍去。楚可清以为江安义只是个文弱书生,手上只用了三成劲,想着一掌将江安义打吐口血出出怨气。怜儿知道江安义是新科的状元,龙卫虽然权势滔天,但无故打伤状元可不是小事,追究起来楚可清也要吃挂落,连忙喊道:“师叔,不可。”

江安义怒气滔天,自己和欣菲见一面怎么这么难,不断地有人跳出来打岔,见妇人伸手击来,江安义冷笑不住,准备给她来一下狠的。欣菲知道江安义的本领,见江安义面带冷笑,急忙叫道:“安义,不可。”

见欣菲脸现惶急之色,江安义只得散去内劲,闪身避开。楚可清一掌击空,又听到两声“不可”,微微一愣,停住手冷笑道:“原来是个会家子。”

怜儿抢上前,在楚可清的耳边轻语了几句。楚可清看着江安义,冷冷地笑道:“原来是今科的状元郎,怪不得如此神气。罢了,我不与你计较,欣菲,你跟我回庄。”

欣菲歉然地看了一眼江安义,低头应了声“是”。怜儿上前假装亲热地挽起欣菲的手,道:“师姐,我们好久不见了,小妹想死你了。”

江安义急了,和欣菲才说上一句话,此一别不知多久才能见面,哪肯甘心,上前拦住欣菲道:“欣菲小姐,江某还有些话要与你说,能否多留片刻。”

欣菲心中纵是千肯万肯,奈何师门规矩严厉,此时此刻不便多说,只好道:“江公子,有缘再会。”看着楚可清以目示意,意思是长辈在此,不好多留。

江安义误会了,以为欣菲示意被胁迫无法摆脱。江安义转向楚可清,道:“这位大婶,请你稍等片刻,我和欣菲小姐还有几句话说。”

大婶,楚可清鼻子差点被江安义气歪了,虽然她年近四十,但修习彩蝶门姹女功有成,看上去不过花信刚过。楚可清对自己的容貌分外在意,怒吼一声,不再顾及江安义的身份,出掌无情。

怜儿像是生怕被波及,扯着欣菲向后退去,欣菲知道她的打算,暗叹一声,没有挣扎。

“啪”的一声,狂风四溢,令怜儿吃惊的事,师叔居然立足不稳,连连向后退去,再看江安义,挺立如松。

羞刀难入鞘,楚可清尖啸一声,从袖中探出两柄羊角弯刀,在空中划出两道光亮的弧线,向江安义的脖子割去。怜儿兴奋地用舌头舔过腥红的嘴唇,似乎看到下一刻鲜血崩溅,欣菲痛哭流涕。

江安义的心法属阳亢一路,虽然与欣菲姹女阴气阴阳交融,但遇到打斗依旧兴奋不已。弯刀袭来,江安义衣袖扬起,内劲充裕其中,衣袖坚如铁石,“轰”的一声撞在两柄弯刀上,楚可清只觉弯刀不断地颤动,双手几乎打持不住,要脱手飞出。

楚可清久经战事,心中一凛,知道遇上了高手,脚尖点地,身形掠起,不进反退,拉出一道弧线,向江安义的左侧而去。

江安义微微冷笑,以不变应万变,任凭楚可清如同狂风暴雨般地袭来,只一袖挥去,攻势立破。

大雄宝殿前游人如织,有人打斗立时围拢了不少人观看,这些人不知死活要往前凑,岂不知如果被劲气擦到,铁定受伤。欣菲干着急没办法,怜儿巴不得事情闹大,紧紧拉住欣菲的手,不让她上前阻止。

正文 第八十八章禅堂话缘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住手。”苍老的嗓音响起,一股柔和的风吹过,江安义与楚可清争斗引发的劲风有如春风化雨,散于无形。灰衣僧出现在两人身旁,须眉皆白,赫然是刚才擦拭大殿门窗的老僧。

楚可清认得老僧是明普寺的高僧广明大师,不敢造次,合十道:“可情妄动无名,扰乱寺院清修,请大师恕罪。”

广明大师合掌微笑不语。楚可清再次行礼,瞪了江安义一眼,转身带着怜儿等人离开,欣菲深情地看了一眼江安义,跟着一同离开。江安义目送欣菲远去,心中空落落的,不知什么滋味,刚刚见过面,思念又立起。

“江施主有礼了,老衲眼拙,没有认出施主,多谢施主替洪信师侄送来茶叶。”广明大师的声音召回江安义的魂魄,老和尚平淡冲和,留起头发就是位邻家翁,真人不露相啊。

江安义赶紧施礼,道:“不敢,适才如果不是大师出手相助,险些要伤及无辜,多谢大师。”

“一念向善,即是与佛有缘,难怪洪信师侄说你深具慧根。江施主,此处不是讲话之所,不妨随老衲到禅房中饮杯清茶。洪信师侄在信中提及你曾说过禅茶一味,老衲要向江状元讨教一二。”

跟在广明大师身后向后走,游人越来越少,僧人越来越多。寺中僧众见到广明大师,纷纷立住腿合十为礼,广明大师每次都站住,合十还礼,丝毫不嫌琐碎。不远的一段路,居然走了一柱香的功夫。

大概觉出江安义有些不奈,广明大师笑道:“身心寂静,一言一行都是修行;秉持善念,一茶一饭皆有禅机。”可惜对牛弹琴,江安义毫无所动。

大雄宝殿后是藏经阁,广明大师的住处在藏经阁右侧,推来角门,里面是个安静的小院,院内有七八间禅房。广明大师的禅房在里侧,五丈见方的禅房被粗麻布隔成两间,里面是卧室,外面是待客之所。

一张小几、数个蒲团,几上一个小巧的香炉,一根线香不徐不急地袅袅飘烟,屋内散发出檀香特有的气味。屋角有个橱柜,放着经书,广明大师打开橱门取出包茶叶,看包装正是江安义替洪信大师送来的安龙茶。

江安义在蒲团上盘坐,静静地看着广明大师烧水、洗杯、沏茶,整个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说不出的安闲从容,让人心生静意。

茶色清亮淡香微苦,广明大师笑道:“江施主,茶有清净心,无垢无染、无贪无嗔,万法蓄含其中。不知江施主如何看茶?”

凤山之巔,江安义听了众人品茶论道,不料今日广明大师又要品茶论禅,看来自己真的与茶有缘。思忖了半天,江安义老老实实地开口道:“大师,安义只是觉得茶性淡雅,茶味清苦,与佛门行事相近,才信口说禅茶一味,其实并无体味。”

“善哉,施主能由茶见禅,本身就具慧心,但明真义何须言语,佛祖拈花微笑,识者自明。”

广明大师继续道:“老衲听洪信师侄说施主是我佛门护法。洪信师侄南下弘法,寻找机缘,看来江施主就是他认定的机缘了。”

江安义从脖子上取下菩提木牌,在手中摩挲着,道:“大师,洪信大师当初虽然有所教诲,但江某仍对护法之责不很明了,而且自打成为佛门护法后,江某从未做过一件有益佛门之事,实在愧对护法之名,大师还请将这块信牌交还给洪信大师。”

说着,江安义双手将木牌奉到广明大师面前。广明大师摇摇头,笑道:“与佛有缘,并不一定要刻意做什么,心怀慈悲,即是佛心。施主将来为官一任,能够造福百姓,让他们得享温饱平安,即是为佛门护法。”

广明大师伸手指向茶杯,道:“人生如茶,浮沉煎熬,需好水浸润,方得一波青碧,这是茶与水的缘分,或酽或淡,滋味不同,需静心品味。洪信师侄既然选中了施主,自是你和他的缘法,老衲不便多言。”

看着江安义将信牌重新戴回脖项,广明大师温和地笑道:“施主与老衲一同擦拭大殿门窗,便是与老衲有缘。老衲略通相术,既是有缘,便与施主相看一番。”

“枯木逢春之相。”广明大师说出与洪信和尚一样的看法。说完这句后,广明大师盯着江安义,久久没有说话。

江安义心生不安,问道:“大师,当日洪信大师也曾说过我是枯木逢春之相,不知大师有何高见?”

“怪哉,怪哉。”广明大师眉头深锁,他不知替多少人看过相,就连当今天子在做太子的时候也曾找过他相过面,可是他从未见过像江安义这样奇特面相。

乌云盖顶,原是穷困至极之相,命宫处红光透出,与乌云交缠,吉凶莫测;眉入鬓,文气长,形如剑,杀气旺,凶险暗藏。广明大师拿起身旁的念珠,一边转动一边端祥,真是越看越奇,一个人的面相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矛盾相克相冲之处齐聚在脸上。

广明大师手中的念珠越转越快,突然猛地一顿,“啪”的一声,珠线断了,二十一颗佛珠散落一地。广明大师和江安义都是一惊,江安义连忙起身,将佛珠拾起,放在几上。

看着散成一团的念珠,广明大师道:“这串佛珠是老衲的先师所赠,陪伴老衲已有一甲子,今日散开,是与施主有缘。”

广明大师起身找来两根珠绳,将三颗念珠串在一处,递给江安义,道:“三颗念珠代表‘佛’、‘法’、‘僧’三宝,你随身戴好,定能佛祖护佑。切记奉善弃恶,方能金刚伏魔得成正果。”

接着,广明大师将剩下的十八颗念珠串起,闭上双目,轻声诵经,不再理睬江安义。江安义将三颗念珠与信牌一起贴身戴好,向广明大师深深一躬,转身离去。

良久,诵经声止歇,广明大师睁开双眼,流露出惊恐之色。江安义此子体内藏魔,一旦魔性发作,必要扰乱天下,洪信怎么会选中这样一个人作佛门护法,莫非此子是罗汉转世,洪信如能度化此人,功德无量,弘法自然功成。

广明大师的心思江安义无从知道,他见过欣菲后再无心愿。欣菲被师门约束无法自由行动,自己不可能在京都等候,好在自己前往仁州清仗田亩天下皆知,如果欣菲方便自会前来寻他。

第二天,江安义到余府辞别余师,余知节嘱咐了几句,托他带了家信,设宴饯行。张志诚兄妹不想返乡,索性就搬到余府住下,张志诚每日向余知节请教,等待与齐文远一起前往娄州。

归心如箭,江安义带着石头一马双骑返还德州,途中路过林阳县,送石头回家与家人团聚,江安义答应石头来安阳府的时候一定派人接他。

六月二十日,江安义回到了在平山镇。原本的沙石路已经被平坦的青石街面取代,这里分明是镇西头,离自家宅院还有一段距离。街面上人来人往,南腔北调的口音让江安义有到了县城的错觉,江安义跳下马,向前张望,是不是自己走错了地方。

前面不远一座高大的青石牌坊,左右拱门建在二尺高的石座上,中门宽有一太,高达丈三,梢间横坊上搂刻通明,挑檐飞翘,门额上书“三元及第”四个大字,字大如斗,苍劲有力,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看到牌坊江安义心里有了数,这应该是官府给置办的,中了解元有二十两坊银,中了状元更不得了,发放坊银二百两。冯刺史得知江安义中了状元,又从府中出了百两银子,陈仕德更是逢迎,得到喜报后,当即亲带着厚礼,随同报喜的报子一同前往平山镇江宅报喜,并拜见江黄氏。

为了树这个牌坊,陈县令征用了民伕,修状元牌坊,谁不卖力,石匠拿出全部手艺尽心尽力,将牌坊造得典雅厚重,雕饰精美。建成后天南海北的人都聚焦在此处,摸一摸牌坊沾一沾状元的文气,更有带着小孩来的,让小孩向牌坊磕头,得文曲星护佑。

过牌坊不远就是江宅,江安义发现大门也重新修建过了,八字门楼上“进士第”三个楷书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大门敞开着,门前两条板凳,坐着四名壮汉,正唾沫横飞地聊得开心。

自家怎么多了这么些闲人,江安义一个都不认识,牵着马就往门里走。门前壮汉看见到有人过来,最外边的圆脸起身过来拦住,歪着头问道:“干什么的,闪开些,别挡了大门。”

身后有人笑骂着:“不知哪里冒出这么些酸秀才,成天想着沾沾大爷的文气,也不想想大爷是天下的文曲星下凡,这些酸秀才比得了吗?”

江安义奇了怪了,到了自家还进不了门,正要发火,身后的大道上传来马蹄急驰之声。坐着的汉子连忙起身,刚才问话的那个圆脸对着江安义喝道:“还不闪到旁边去,惊了二爷的马你吃罪得起吗?”

大道虽宽,马驰却急,街道上一阵慌乱。四匹快马急驰而来,在门前勒紧缰绳,马长嘶鸣人立而起,险些踏着了上前来牵马的壮汉,为首的正是江安勇。

正文 第八十九章散财买义

束发披肩,淡青色箭袍,天青色跨马服,腰系蓝色丝绦,江安勇剑眉虎目,英气勃勃,看个头已经与江安义差不多了。看着弟弟从瘦小的孩子长成健壮的青少年,江安义说不出的欢喜。

江安义刚想上前,一群人簇拥了过去,牵马的牵马,拍灰的拍灰,还替江安勇拉伸衣服的,江安勇昂首挺胸,大踏步往里走,和身旁一伙人说笑着走进宅内,根本没有往旁边看一眼。

这十多个汉子江安义一个也不认识,半年不见家中怎么多出这么多闲人。江安义满心不悦,牵着木炭就往宅里闯。

“站住。”门前四位刚刚送走二爷,见江安义愣头愣脑地往里闯,冷喝一声拦在江安义面前。

“小子,你是谁啊,敢往状元府里乱闯,县太爷到了这儿都得讲规矩,给我滚开。”圆脸汉脾气最为暴躁,伸手就抓江安义的前襟,想把他抛出去。

家门前乌烟瘴气,自己还进不了自家门,江安义无名火无处发起,看到圆脸汉要动手,正中下怀。身子微微后仰,右手抓住伸过来的大手,用力往下一折,圆脸连连呼疼,腰不同自主地弯了下来,险险要向江安义跪倒。

旁边三人没想到江安义居然敢动手,纷纷怪叫着扑向前,举拳抬腿,向江安义招呼过来。江安义左手牵着木炭,不好闪躲,只得右手用劲,圆脸汉只觉一股大力扯着自己,身不由己地横着跌去,正好撞上其他三人,四人如同滚地葫芦,倒了一地。

打斗惊动了院内人,呼地一下从院内涌出十几条汉子,有人手中拿着木棒、皮鞭,也不多话,径自恶狠狠地向江安义当头敲来。棒子如果敲实,轻者头破血流,重则脑浆崩裂,自家怎么成了土匪窝了,这还是自己家吗?

江安义抬起右手,运气于臂,护在头顶。三条木棒重重地敲在手臂上,“咔嚓”一声,枣木棒被硬生生地敲断,用棒的人根本没有留力,一心想将来人打倒。见木棒无功,有人掏出了匕首,狞笑着向江安义围过来,十几个将江安义圈在正中。

“住手。”江安勇听到响动从里面走了出来,扒开众人喝道:“还不快滚开,这是我哥。”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三舅还说你要在京里呆段时间呢。”江安勇亲切地张开手抱住哥哥,笑道:“哥,我都快比你高了,快进去,娘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那些汉子傻了眼,原来是大爷回家了,怪不得直接往里走,但也不能怪我们,我们又不认识大爷,大爷怎么不说一声呢?众人纷纷陪着笑脸上前招呼,“大爷好”、“大爷刚才误会了”、“大爷别见怪”……

江安义任由弟弟揽着肩头,面无表情地往里走,看到汪伯匆匆迎了过来,将缰绳交给汪伯,吩咐了声“好生照看”。一路上仆人和丫环避在道旁行礼,江安义多不认识。宅子重新装饰过,花花草草摆放得讲究,添了不少景致,回廊也多了修饰。

“宅子开春后扩了一次,后面加了两进,家里人多了,住不过来。”江安勇在一旁介绍道。江黄氏带着妍儿已经迎了出来,身边一群仆妇,身着绸缎,头带珠饰,一副贵妇人的装扮,哪里还有半分农妇的样子,旁边的妍儿也是一身华丽,半年不见,家人变得陌生了。

“义儿。”江黄氏哽咽的呼声依旧熟悉,妍儿飞奔过来,搂住哥哥道:“想死妍儿了。”江安义搂了搂妍儿,道:“哥哥也想你们,哥哥做梦都想家。”

跪倒在地,江安义大礼拜见江黄氏,道:“儿常年不在家中,有劳娘亲挂念,儿不孝,娘亲恕罪。”

江黄氏抹着眼泪道:“义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能光宗耀祖,娘高兴还来不及,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进得屋来,仆人丫环跪倒一地,见过大爷,江黄氏忙不迭地叫人安排饭菜。不一会,大舅、二舅得到消息带着在家的表兄弟也赶到了,一家人团坐说说笑笑。

杯盘罗列,山珍海味,端茶送水斟酒布菜都有人伺候着,江安义很不习惯,再看娘和舅舅等人安之如素,反倒觉得平常。自打进门起,家中发生的一切都让江安义感到不舒服,扫了一眼桌上的人,江安义问道:“怎么没请周先生来?”

屋内一静,江黄氏强笑道:“周先生家中有事,前两个月已经归家了。”

众人的神色有些紧张,江安义知道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强忍住不快,站起身笑道:“我一路有些累了,先去休息了,你们吃吧。”

回到住处,江安义检查了一下地面,藏宝石的地方安然无恙。坐到桌边,江安义皱着眉头想着心事,家中现在这个样子一定要整顿整顿,要不然祸事不远了。

江黄氏带着妍儿走了进来,江安义连忙起身让座。江黄氏道:“义儿,进门时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勇儿说待会就去责骂那些人,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是家中的主心骨,你不高兴,大伙心里面都不安。”

“是啊,哥哥,你黑着脸妍儿都怕。”

江安义捏捏妍儿的小脸,笑道:“你又没做错,怕什么?是不是周先生被你气走了?”

“才不是呢,是二哥。”妍儿急着嚷起来,随即明白说漏了嘴,吐了吐舌头,道:“哥,你不要生二哥的气,他成天就想着习武,不想读书。是表哥他们也不听话,周先生才生气要走的。”

“我多给了周先生二十两银子,没有亏待他。”江黄氏不以为意地道:“都是一家人,不要因为点小事生分了,你舅舅他们现在都有些怕你,让我来探探你为啥生气。”

“小事?”江安义终于忍耐不住发作起来,道:“娘,我半年不在家,家里都变成啥样了?”

“咋啦,家里不是挺好的吗?你中状元的消息传来后,陈县令见到娘都恭恭敬敬的,余家老爷时常上家来拜望,送这送那的,还有好多人自愿把地送给咱家,全家投到咱家做事。家里比以前兴旺多了,娘知道这都是义儿你的功劳。”江黄氏看着儿子满是骄傲。

江安义苦笑,娘只是农家妇女,看不到那么深远,对比三年前,眼前发生的变化让她深深地满足。

将妍儿抱到膝头,江安义道:“娘,咱家还缺钱吗?”

“傻孩子,咱家哪还缺钱,你弄的那个甘脂店每个月的红利就不下五百两,还有理儿说把折扇生意的红利调给咱家四成,娘随便算了一下,咱家一年的进项有六七千两。”

说起家业,江黄氏变得滔滔不绝起来,“娘又买了三百亩地,还有近千亩荒山,加上最近别人投在咱家名下的地,咱家的田地就有一千六百亩。义儿,咱家可是县里数得上号的地主了。”

“娘,你还记得当初欠二伯二两银子,被逼卖田的事吗?”

“娘当然不会忘记,那时候家里穷得饭都吃不饱,妍儿瘦得像根麻杆。”江黄氏看着倚在江安义怀中的妍儿,感叹道。

江安义斩钉截铁地道:“咱家现在不愁吃不愁穿,也没有人敢欺负咱们,但咱家眼下缺点东西。”

“哥,缺什么,我让二哥去买去,要是县里买不到,让胖子哥去文平府买去。”妍儿娇笑道。

江安义将妍儿放下,站起身道:“咱家现在缺仁义,用钱买不到。”

江黄氏和妍儿都被江安义郑重的语气吓住了,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江安义。

“三年前家中一贫如洗,现在家中穿金戴银、使奴唤婢,县令都是家中常客,靠得是孩儿中举及第,身份变了。那些将地送给咱家的人、送上门来做奴仆的人图啥,不过是图儿子这个状元的身份。一旦儿子失势,这些都会成为过眼烟云,转眼家破人散,就是想回到三家前的情形恐怕都不能够。”

妍儿被吓住了,扁着嘴想哭,江黄氏惶恐地问道:“义儿,是不是你惹上什么事了?官不做也罢,咱家还有田地,还有甘脂店,足够全家人好好活着了。”

江安义见妹子都快被吓哭了,连忙蹲下身安慰道:“妍儿别怕,哥哥就是这么一比划,假的,哭了就不好看了。”

江黄氏松了一口气,嗔怪道:“义儿,没事不许胡说,吓得娘心‘扑腾扑腾’地跳。”

缓了一会,看娘和妍儿神色恢复了正常,江安义继续道:“儿子进门的时候,那几个看门的拦住我,不让进倒罢了,那个圆脸的居然动手打人,后来有人持棒下死手,还有人操了刀,分明是不把人命当回事。”

江黄氏也变了颜色,惊问道:“义儿,你没受伤吧。这群王八蛋,居然敢对你下毒手,这些人是勇儿和你那些表兄弟招来的,说是看家护院,怎么下手这么没轻没重。”

“已经不是没轻没重的事了,这伙人仗着咱家的势力不把人命放在眼中,一旦出事,最终背锅的必定是咱家,事情闹大了,官府也护不了咱家。儿子只不过是个状元郎,撑死了不过是从六品的小官,天下有多少人盯着我,等着我出事呢,儿子若是出了事,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泡影,就连那些生意转眼也会被人夺去。”

江黄氏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焦急地问道:“义儿,这可如何是好?”

见娘已经被自己说动,江安义放缓语气道:“娘,您先坐,这些事不是还没发生吗?要想传家久,积德行善才是正道。刚才娘你说了,咱家不缺钱,那些送上门来的田地和人不要,全退回去。还有,那些刁奴只会妨主,除了一些本份人全部赶走,别让他们败坏了咱家的名声。”

“以前咱娘几个住在一起,什么事情都自己动手,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不要那么多人伺候,勤快的让他们到田地劳作去,懒人也打发他们走。自家买的田,租给别人种,只要收四分租,逢到灾年,不妨再收低些,修桥补路的事抢着干,如果用钱能够买到好名声,合算。”

江黄氏早已没了主意,江安义说什么是什么,连连点头,道:“你是一家之主,这家里的事你说了算,明天一早我召集大家,你来安排。”

这些都是小事,关键还是安勇,该如何处置他呢,江安义陷入沉思中……

正文 第九十章鞭己责弟

第二天一早,阖府的人都被叫到正屋前的院中,众人交头结耳,打听着消息。

功夫不大,只见江黄氏带着少爷小姐从屋中出来,舅老爷和表少爷也来了,跟在旁边。江安勇嘻笑道:“哥,你一来就召集大伙议事,我还和人约了去县城玩呢。”

江安义向前一步,站在正屋的台阶上道:“我是江安义,你们之中很多人没见过我。家有百口,主事一人,作为家主,今天我把大伙召集起来,有些规矩要讲清楚。”

众人逐渐静下来,把敬畏的眼光投向江安义,不知这位家主要说些什么,有一点可以肯定,有人要倒霉了,方少爷提着皮鞭,倚在柱子上,一双豹眼正瞪着大伙呢,要是方少爷一鞭下去,估计得掉一层皮。

“大伙都知道,三年前江家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现在情况虽然变了,但江家农人的本质不能丢。”看了看院中的诸人,江安义道:“感谢诸位对江家的厚爱,从今天起江家不再留这么多人。”

一石击起千层浪,院中的众人立时沸腾起来,说话起嘈杂而起,“嗡嗡”响作一团,根本听不清谁在说些什么?

“挂在江家名下的田地请田主收回,投奔江家的人如果有好的去处,请自行离去,如果说无处可去,江家有田有地,你们可以在其中劳作,按劳取偿。还有,江家不需要看家护院的人,如果你们愿意留在田间劳作,江家欢迎,要不然请另请高明吧。”

“至于哪些人可以留下来,”江安义迟疑了一下,看到阶下的汪伯,道:“就由汪伯你来定吧。汪伯,你为人忠厚,我信得过你。对了,走的人每个人给支一两银子路费,等人数统计出来后你来找我。”

汪伯激动地上前道:“多谢少爷信任,我老汪早就看一些人不顺眼了,少爷你放心,老汪虽然没用,看人不会走眼。”

院子左边一群壮汉站在一处,有二十多人,为首的正是看门的圆脸章天锋,他扬着脸一脸不高兴地道:“大爷,当初可是二爷请我来的,现在要赶我走,可没那么容易。”

听到章天锋的嚷声,他身旁的众汉子也叫嚷开来,“二爷,我是您表哥荐的人,您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千万不要赶我走”、“江爷,小的还得伺候您打鸟玩呢”、“二爷,小的今天还要带您到县城玩,您可不能让我走啊”……

看到江安义一脸不屑,章天锋抬手示意众人住口,“嘿嘿”冷笑道:“江大爷,您是爷,这说来就来、说让滚就滚的,您说了算。不过临走了账可得算清楚。我老章可不是卖身到你们江家的,当初是武馆吴师傅推荐我来,算算日子有一百来天了,我老章替你们江家挡了多少祸事,二爷每次弄伤人可都是我老章出面摆平的。以我老章的身价,每天二两银子不算贵吧,江爷您马马虎虎江爷赏个二百两,我章天锋立马滚蛋走人。”

身旁的汉子撸胳膊挽袖子,连连叫嚷,一副凶神附体的样子,江黄氏和妍儿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江安义气恼地瞪了一眼江安勇,弟弟都请回来些什么人。江安勇见平日里溜须拍马的人露出凶相,有些傻了眼。

江安义已不是当初那个平山镇的农家少年,手中的人命都有好几条,元天教的郭景山都栽在他手中,他岂会怕这些无赖。

脸上挂起讥讽地笑容,江安义踏前几步,直接站在章天锋面前,盯着他的双眼道:“五两银子,拿了滚蛋,要敢纠缠,大牢里见。”

章天锋昨日得过江安义的教训,知道这位爷不好惹,此刻见江安义眼中冒火,心中发虚,退了一步,强自嘴硬道:“小的不敢与你相斗,不过上个月二爷纵马踩了南水乡的稻田,村民告到官府,官府拿人,可是小的前去顶罪的。”

越说章天锋的胆气越壮,伸手撕开衣襟,向众人展示后背上依旧留痕的鞭印,道:“这十下鞭子,江爷怎么说?”

江安义回头看江安勇,只见江安勇耷拉着脑袋,江黄氏骂道:“安勇,你真是越来越胆大了,居然做下这等事来,你你你……”

“方哥,你去拿条鞭子来。”江安义回到檐下,对身边的方至重道。院中人顿时炸开了窝,拿鞭子,大少爷这是要教训谁啊,教训二爷还好说,要是鞭打章天锋,那就是仗势欺人了。众人惊疑不定,方至重拎着根皮鞭走了过来。

“安勇。”江安义开口叫弟弟。

江安勇脸色苍白,没想到哥哥居然要用鞭子抽自己,颤声道:“哥,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义儿。”江黄氏急忙开口阻止道:“是娘管教不严,才让安勇做下错事,多赔些银两就是了,他还小,你多多管教他就是。”

两个舅舅也在旁边相劝,表兄弟们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看江安义的眼光变得惊恐不安。

妍儿“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摇着江安义的胳膊叫道:“不许你打二哥,不许你打二哥。”

章天锋等人面带得色,幸灾乐祸地看着江安义如何行事。

江安义皱着眉头,看着弟弟道:“安勇,脱下你的上裳。”

江安勇见哥哥执意要打自己,愤然地脱下上衣,掷在地上,光赤着上身气呼呼地瞪着江安义。

“兄弟,咱爹爹死的早,为了让哥读书,你十岁就替人帮佣,哥不止一次地看到你偷偷抹眼泪。”江安义的声音有些颤抖,用手指着江安义腮边的一道浅痕道:“这道伤疤,是你放牛时从牛背上掉下来摔伤的。”

拉起弟弟的左臂,前肘有道寸许长的伤疤,江安义哽咽地道:“这道伤口是你为这个无用的哥哥与人相斗留下的,还不敢跟娘说,我替你裹伤时,我的心也在流血。”

听到江安义流着泪诉说,江黄氏早已泣不成声,扶着妍儿哭成一团。江安勇的眼眶也湿润了,道:“哥,你别说了,是我犯的错,你抽我还给姓章的就是了。”

江安义的手抚过弟弟肩膀上几道鞭痕,声音逐渐变冷,“这几条鞭痕是你在大牢里留下的,我当时就下决心,绝不让你再为我受伤,只要哥哥我活着,就要让你舒心一辈子。”

江安义的话斩钉截铁,江安勇有些困惑地抬起头看着哥哥,既是如此,那哥哥为什么还要用鞭子打自己?

“咱爹死得早,全靠娘拉扯我们兄妹三人长大,那些苦日子哥从来没有忘记过。”江安义满是深情地看着家人,道:“现在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但做人不能忘本。安勇,你想一想,要是当年咱家的田地被人踩了会怎样,你会不会跟踩田的人拼命?”

江安勇低头无语,道:“哥,我错了,你打我吧。”

“子不教,父之过。咱爹不在了,长兄如父,教你的责任自然落在我的身上。我这个做哥哥的很不称职,常年不在家中,又想着能让你适意的活着,没有对你进行约束,让你走了偏路,犯错不可怕,只要不再犯就行。不过,犯了错就要惩罚,为了让你记住,这鞭子不能不抽。”

江安义突然伸手解下自己的上裳,露出上身,冲着方至重道:“方兄,弟弟犯了错,是我这个做哥哥的管教不严,这十鞭,理当由我来偿还。”

“这怎么行,哥,我犯的错,该打我。”江安勇急忙扑上前,拦住方至重。

江黄氏急叫道:“义儿,不要犯傻,咱们出钱,你们兄弟都要好好的,谁也不要受伤。”

江安义笑道:“安勇,当年鞭子抽在你身疼在我心,今日我也让你尝尝疼在心上的滋味,你如果真的心疼哥哥,那就记住,不要再犯错了。娘,你放心,儿子受得住。”

一把推开江安勇,江安义喝道:“至重,下手。”

方至重拎着皮鞭有些踌躇,江安义厉喝道:“还不出手,难道等着别人看笑话吗?”

不再犹豫,方至重扬鞭向江安义的后背抽去,“啪”的一声,一道红印出现在江安义雪白的肌肤上。

“不要留手,用力,鞭鞭见血。”江安义昨晚想了一夜,为了让弟弟长记性,真的是下了狠心,忍着巨痛,咬紧牙一声不吭。

“啪”,又一鞭落下,后背上出现了一道“血蜈蚣”,方至重是个实诚人,下手不再留情,真是鞭鞭见血,十鞭下去,江安义的后背已是血肉模糊。

江安勇跪倒在地,哭得涕泪横流,江黄氏死死地捂住嘴,既是心痛又是开心地看着两个儿子,妍儿跑到江安勇身边,用腿轻轻地踢着二哥,哭道:“都是你不好,害大哥为你挨打。”

章天锋等人看着江安义背上的血痕,连连吸冷气,这位江爷真是个狠人,比起那个草包二爷可强不少。

十鞭过后,江安勇爬着来到哥哥身边,抱住江安义的双腿痛哭。江黄氏哭着吩咐道:“快快,快去找金创药来。”

二个舅舅上前一左一右扶住江安义,将他掺进屋内坐好,江黄氏亲手替儿子涂抹金创药,妍儿流着眼泪,鼓着嘴巴,轻轻地替哥哥在伤口上吹气。江安勇搓着双手,急得不知如何开口。

院子里,汪伯大声道:“刚才大少爷已经吩咐过了,我老汪今天做回歹人,点到谁要走可别怪我。”

众人“呼”地一下将汪伯围住,七嘴八舌地说着好话。章天锋等人聚在一起,低低地声音商议着什么。

正文 第九十一章夜半来贼

围在章天锋身边的多是健硕的汉子,这些人平日里跟着江安勇骑马打猎,饮酒作乐惯了,哪肯安心务农,章天锋为人狡诈多计,这些人让他给拿个主意。

章天锋转动着眼珠,想了一会,道:“估计大伙都呆不住了,不管怎么说先把遣散的银子拿到手,等拿了银子,大伙到县城百味斋一起议议,这里人多嘴杂,不好说话。”

屋内,江黄氏小心地将棉衣披在江安义身上,生恐触到伤处。两个舅舅在一旁埋怨江安勇,江安勇又悔又羞,垂头丧气地道:“今后我一定听哥哥的话,认真读书,不再四处乱跑了。”

江安义见安勇愁眉苦脸,显然是违心的话,心中一软,柔声道:“我并不是非逼着你读书,读书只是让你明白做人的道理,分清对错。”

两个舅舅更关心的是归还别人投入江安义名下田地的事,江安义中了状元,他名下的田地是可以免征税赋的,不少人想把自家的田地无偿送给江家,以这样的方式来逃税赋。

江黄氏是妇道人家,找她的人不多,大多辗转寻到黄氏三兄弟面前。三兄弟有时得了好处,有时抹不开面子,便寻到江黄氏,江黄氏都答应了。一来二去,江家除了自己实有的七百亩地,又多出来近千亩虚地来。

大郑的田税一亩一斗二升,约合钱十五文,十五岁至五十五岁男性每人每年丁税二十文,徭役二十天,可每天折钱十文,服兵役者免税徭。以普通人家八口人二十亩地为为例,每年需交钱三百文,三名成年男性需交丁税六十文,徭役用钱折算的话二人共六百文,则一家四口需要纳税赋近千文,对于多数人家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一直以来有人将自家田地挂在官绅名下,象征性地交点钱粮给主家,这样一来两全其美,主家既做了人情,又无形中多了笔收入,积少成多,数目可观,而另一方则免了农税,多了收入,只有国家吃了亏。而连田带人投入主家的做得更绝,不光逃了田税,丁税和徭役也借着主家的名头免了,又可以服伺主家攒点补给。

秀才名下可以免田税二十亩,免两人徭役,而中了举人就可以免除名下所有的田税,随着每三年中举的人数越来越多,同样把田地挂在他们名下的田地也越来越多,国家的税赋才会越来越少。天子下决心重新清仗田亩,就是要将这些灰色的土地清查出来,重新纳税,补征税赋,充实国库。

江安义此次就是要协助余师清仗仁州的田亩,没想到第一个遇上虚占田亩的居然是自家。事涉家人,江安义耐心地将朝中欲图清仗田亩的事用大家听得懂的话说了一遍,大舅变了脸色,江安义去年中了举,他和二个弟弟就把田地挂在外甥的名下,今年的农税可没交。

“舅舅不用担心,你们的地挂在我名下没事,只是其他人的田恐怕不能再挂在名下了。”江安义知道舅舅怕破财,安慰道。二个舅舅脸色正常了,只要自家没有损失,别人家顾不了那么多了,总不能帮了别人不顾外甥吧。

汪伯走了进来,禀道:“大爷,要走要留的人都分好了,接下来是不是该他们遣散费了?”

江安义挣扎着要起身,江黄氏连忙按住他,道:“这件事娘来做,勇儿,你跟我去拿银子,至重,你也在旁边。”

有方至重保护娘,江安义很放心,后背上的伤动一下就火辣辣地痛,江安义确实也不想多动。妍儿没有走,坐在旁边轻言轻语地陪哥哥说话。

有钱好办事,一两银子一个人,对一般人来说不算少了,大伙拿了钱道了谢收拾东西走人,送田契的稍为麻烦一点,要到官府中办手续,汪伯和他们约好明天一早就去变更。

章天锋领到了五两银子,贪婪地看了一眼江黄氏手边的木箱,打开箱盖的时候里面银光一片,至少有三四百两现银。出了门,那群汉子都没走,会齐了一起前往县城百味斋。

酒菜上桌,几杯下肚,有人嚷起来,“江家真他妈不仁义,卸磨杀驴,一两银子就把我们打发了。章哥,你说咱们今后怎么办?”

这些人多是各处的青皮,打架斗狠敲诈勒索的主。章天锋扬头灌了杯酒,把酒杯重重地一墩,道:“江家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兄弟们,晚上咱们去江家干一票。”

打家劫舍可是大罪,抓住至少要坐几年牢,流放到边远之地。看到有人露出怯色,章天锋恶狠狠地道:“人为财死,江家的钱财大家都看到了,光那箱子里就有好几百两银子,黄家也有不少钱,咱们干完这一票分了钱各奔东西,到别的地方逍遥去。”

这伙人都是光棍汉,被章天锋说得意动,但也有胆小的,道:“那姓江的不是好惹的,方大个也是好手,就连江安勇没有几个人也放不倒他,咱们能行吗?”

“怕个鸟”,章天锋的好友“鲤鱼嘴”李通道:“江家的情况咱们熟得很,今天江家遣散了大家,没留下几个人,咱们晚上涂了脸,一涌而入,抢了就走,等江家反映过来,咱们早走远了。就算官府知道是我们干的,又能如何?”

李通的话引起一片响应声,众人越说胆气越高,商议着具体如何动手不说。

晚上吃饭的时候,江安义感觉背上的伤开始有点发痒。方至重看了,道:“伤口开始在结痂,怪了,你的伤怎么好得这么快,我记得上次受了伤,三天后才开始结痂的。”江安义心中有数,午间的时候自己运功,元玄心法在吸收灵气后伤口好的很快。

半年不见,方至重更加魁梧了,伸手撕着肥鸡,片刻功夫一只鸡就进了肚。看到方至重江安义想到魏猛强,方至重与他有的一拼,从力气上来说方至重恐怕更胜一筹。方至重的父亲是武骑尉,他也算是将门之后,如果窝在这小山村可惜了,自己此去仁州,不妨带他前去,说不定至重能建功立业,重光门第。

想到这里,江安义笑道:“方兄,我七月要到仁州赴任,安阳王府的魏参军欠我一个人情,我推荐你到他手下从军,你可愿意?”

“真的”,方至重放下手中的酒壶,惊喜地道:“安义,我早就呆得发闷了。”

小心地看了一眼江黄氏,方至重轻声道:“干娘,我可不是说呆在你身边没意思,只是我成天不知干什么好,除了练武还是练武,我也帮不上忙。”

江黄氏笑了,道:“重儿,咱们娘俩你客气啥,你这孩子太实成了。”

“哥,我也要跟你去。”江安勇叫起来,道:“我和至重哥一样,呆得实在无聊才会四处骑马到处乱玩。”

江安义有些犹豫,安勇逐渐长大了,自己不在身边时成天惹事生非,如果能带在自己身边,耳染目濡之下自然会成材。不过,安勇也走了,娘岂不太寂寞了。

“我也要去,我也要跟哥哥去。娘,咱们都跟哥哥去仁州好吗?”妍儿也来凑热闹,摇着江黄氏的胳膊撒着娇。

江黄氏看出江安义的犹豫,笑道:“义儿,你把勇儿也带去吧。勇儿大了,娘又没读过书,不知该如何管教他,让他跟在你身边,娘也放心。家里有妍儿,你舅舅就住在旁边,你不用挂虑,有空常回家来看看就好。”

说着,江黄氏又开始抹眼泪了,妍儿很不高兴,哭闹道:“我也要去嘛,我也没意思。”

江安义急忙拍拍妍儿的脑袋,笑着劝道:“妍儿乖,你还小,哥哥去外面是做事,不是去玩,二哥大了,可以帮哥哥做点事,你说你能干什么?你乖乖的在家替我和二哥孝敬娘,等哥哥安定下来,一定接你和娘住在一起,可好?”

妍儿歪着脑袋想了想,才委屈地点点头。

二更天,江府外面来了一群黑影。黑影没走大门,熟悉地来到一处院墙边,搭起人梯翻入墙内,过了一会,旁边的角门被拉开,黑影一拥而入。

江安义盘膝坐在床上运功,每晚修习心法已是惯例,运功时,方圆数百米的动静尽入耳里,院墙处的响动自然逃不脱他的耳朵。江安义起身,推开隔壁江安勇的房门,江安勇一惊而起,见是哥哥,诧异地问:“哥,怎么了?”

“来了贼。”江安义刚说一句,旁边的房门打开,方至重出现在门口,他也听到了动静。江安义吩咐道:“方兄,你和安勇到后院去,别让娘和妍儿受了惊吓,这里有我。”江安义吩咐道。

方至重和江安勇都知道江安义身手了得,此刻不是多话的时候,方至重从门后拿出他常用的铁棍,担在肩膀上,跟着江安勇往后院行去。

江安义背着手,朝着声响发处行去,他心中有数,这伙贼人大概是白日里遣散的护院,白天是护院,晚上成了强盗,自己要让这些人知道知道江家可不是好惹的。

章天锋等人正蹑足潜踪往后院挪,突然听到前面月亮门处有人说话:“各位,怎么走了这么半天,江某等你们很久了。”

正文 第九十二章贫贱之交

随着声音火把亮起,汪伯举着火把站在江安义的身后,他的三个儿子手持锄头毫无惧色地怒视着贼人。

借着火把的亮光,江安义看到对面二十多个人的脸上都涂着锅灰,目光中贪婪、蛮横、狡诈、狠毒,也有带着畏缩。章天锋等人见江安义似笑非笑,一脸讥讽地盯着他们,仿佛眼前不是二十多名壮汉,而是二十多头喘气的猪。

那种不屑深深激怒了李通,他像只受伤的野兽般发出低沉的嚎叫:“兄弟们,这小子敢不把咱爷们放在眼里,大伙一起上,先打死他,抢了银子放火烧了这庄子。”

李通疯狂地向江安义扑去,他身后有六七条汉子也嚎叫着跟上前,火光下一双双凶睛被映得赤红。

章天锋没有动,趁着众人向前涌他悄然后撤。江家有了准备,今晚的抢劫铁定失败了,聚众抢劫是大罪,何况抢得还是状元家,被抓住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李通张着大手向江安义的脖子掐去,江安义一动不动,像似吓傻了。李通满面散发出嗜血的红光,想起数年前被他强暴过的女子就是这样呆若木鸡般被他掐断脖子,李通兴奋得直抖。

手只差一寸就要碰到江安义的脖子,李通感觉胸口一痛,身子腾空而起,倒飞着将身后数人一同砸倒。怎么回事,李通觉得奇怪,双手撑地,想站起身。胸口巨疼,手发软,喉头发痒,一口鲜血喷出数尺远,痛感迅速地漫延到全身,李通发出一声惨嚎。

章天锋隐在黑暗中,惨叫起从身后传来,是李通,上次在门前李通没有和江安义交过手,不知这个书生的厉害,事后还说自己太脓胞,这小子往日总跟自己争风头,让他吃亏长点教训。章天锋嘴角闪过阴笑,身子放得更低,悄无声音地朝角门走去。

江安义收回拳头,淡淡地骂了声:“不知死活的东西。”

巨大的反差把那群人吓住了,李蛮子居然被书生一拳打得吐血,看江安义斯斯文文,怎么比方大个还厉害。不少人萌生退意,脚步开始往后挪。李通倒在地上看得清楚,此时跑路,自己铁定跑不了,不行,要死大伙也得死在一块。

李通挣扎着抬头嘶吼道:“姓江的就一个人,大伙用家伙招呼他,现在跑谁也脱不了干系,还不如赌一把,捞点本钱再走。”说话间又连呛出几口鲜血,溅得满身淋漓,马脸越发狰狞。

那边何七、金九、张拐和李蛮子是磕头的兄弟,日常在一起厮混,关系不错。三人齐齐抢身而出,何七、金九手持短刀,张拐拿着根铁尺,三人形成一个半圆,慢慢地向江安义围去。

汪小虎见状,举起锄头怒吼着要迎上前,江安义伸手拦住他,道:“不用,你把锄头给我就行。”

接过锄头在手,江安义上前一步,离开月亮门洞,好让锄头挥舞起来。何七怪叫一声,从左路扑到,短刀划向江安义的脖项,金九咬着牙,一言不发,双刀在前,朝江安义的心窝捅来,张拐矮下身子,铁尺朝江安义的膝弯处横扫而去。

三人虽然没有高深的武功,但平日里常在一起打斗,心意相通、配合默契,一齐出手上中下三路将江安义罩住。寻常好手或许会被三人放倒,江安义打斗经验欠缺些,但伊然是个高手。

手中锄头荡起半圈,分别碰在何七等人的兵器上,内功吐出,三人只觉一股热气如蛇般沿着兵器向手噬来,火烧火燎地痛。“唉呀”,惨叫着扔掉手中的兵器,转身就想跑。

江安义手撑锄头,身形借势飘起,像面旗帜迎风展开,双腿借力连环踢出,何七三人就就像一片枯叶,随着腿势高高地弹起,“叭嗒”一下掉在地上,哼唧着扭成一团。

何七三人的倒地粉碎了众人的野望,人影四散,各自逃命,无论李通如何费力喊叫也无济于事。宅门外火把亮起,听到动静,舅舅们带着表兄弟前来帮忙。

江安义没有去追赶,只是将倒在地上的四人捆绑起来,江黄氏、妍儿在方至重和江安勇的护卫下战战兢兢地出现了。洗去四人脸上的黑灰,露出原来的面目,居然是以前的护院。

江黄氏指着江安勇,怒骂道:“看你都招了些什么人来。”

江安勇气急,上前踢打四人,骂道:“白眼狼,吃我家的喝我家的,还抢我家,我真是瞎了眼,交了你们这群朋友。”

“安勇,他们何曾把你当过朋友。”江安义见缝插针教育起弟弟来,“以利相交,利尽人散,平日里称兄呼弟,不过是图你的吃喝玩乐,看起来为你两肋插刀,其实是有所图。今晚遭贼,府中还有数十人,除了汪伯一家还有什么人帮忙。”

江黄氏原本对儿子遣散仆人并不很赞成,经江安义这一说,立时道:“还是义儿你有眼光,明日娘就将那些人全部撵走。”

“那倒不用,他们只不过是替咱家做事,愿意帮忙是人情,不愿意帮也无话可说。汪伯一家之所以冒着风险来帮忙,是因为和咱家有感情,如果今后咱家善待他们,将来他们也必然会像汪伯一家那样,以情相交,方能真正笼住人心。”

江黄氏连连点头,妍儿呼扇着大眼睛,记在心上。

突然,隔壁三舅家传来哭喊声,粮仓起火了。江安义心中一惊,让方至重保护好娘和妍儿,带着江安勇和舅舅们赶去救火。

火是章天锋点的,趁着众人打水救火之机,他溜进了屋内,抱走了一个首饰盒,沿着小路仓惶逃走了。火势不大,很快被浇熄了,三舅住在县城,江安义问三舅妈:“可丢了东西?”

三舅妈进屋,片刻后连哭再叫地喊起来,“可要了命喽,我的首饰盒让天杀的贼人抱走了,那可我全部的家当,呜呜呜呜。”

江安义听娘说过,三舅在城里养了女人,怕三舅妈闹,每次回来都要带些首饰,积年下来,应该很可观了。看着安慰三舅妈的几个表妹,江安义无由地烦躁起来,回家后就没有平静过,看来这家里该好好的理一理了。

李通四人一早被送到官府,陈仕德正愁没机会与江状元加深关系,瞌睡送来枕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是一通板子,聚众抢劫的罪名坐实。想起德州上下正在严查元天教众,冯太守、尚司马都得了朝庭的表彰,听说很有可能往上升,着实让陈县令眼红。

现在机会来了,屈打成招是陈县令的长项,几天后问出了李通等人是元天教徒,欲图谋害新科状元。公文上报,很快州府回文,李通问斩,何七等人重责四十发配黔州,通辑章天锋等余党。

江状元家遭了贼,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陈县令亲自前来慰问,拉着江安义的手问寒问暖,亲热的不得了;余家上下全体出动,余家四少一个不少,当年鄙视的小篾匠需要抬头仰视,连自家父辈都要陪上笑脸,四人又悔又恨,当初没听伯父的话,要不然相交于微末,对自己的前程有多大的助力。

新齐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来了个遍,有人听闻江家将挂在名下的土地发还给地主,纷纷打听缘由。江安义本就兼着清仗田亩的差事,德州虽然不是试点县,但江安义估计最迟明年也要铺开。也不隐瞒,把朝中清仗田亩的事告知,消息灵通的人士已经得到了消息,再听江安义一细说,心里面有了数,回去之后要先行做好准备了。

一连四五天才逐渐平静下来,江安义有些纳闷,平时自家有个风吹草动郭胖子准是第一时间赶到,现在都过去七八天了,郭胖子怎么还没有出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江安义想着进城去看看郭胖子,半年不见,不知这胖兄又长了几斤肉。

郭家。郭海清沉着脸,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黑木茶几,眯缝着眼听二儿子郭怀华讲着最近几日江家发生的事情。老大郭怀富在旁问道:“爹,你可是担心江安义得势之后不利于我郭家。”

“难说,爹看不准。”郭海清叹了口气,扭转身子问另一侧的郭怀理,道:“理儿,你说呢?”

“按说不至于,咱家对安义可不错,后来攒钱的买卖安义也拉着咱家一起干。不过,他现在是状元郎,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的心思,我也拿不准。”

郭海清胖手一拍茶几,震得茶盅直响,道:“平儿,你现在就去江家,带上一千两银子,就说生意上咱家占了便宜,这一千两银子是补他的差额。”

郭家老大和老二都露出肉痛的神情,郭海清摆手止住两个儿子说话,继续交待郭怀理道:“如果他收下银子,那咱家就要马上跟他断绝生意上的往来,与江家有关的生意都立刻转给别人。”

看着三个儿子一脸震惊的样子,郭海清神情严肃地道:“咱家只是小商人,沾染不起这些官老爷。小心驶得万年船,别贪吃鱼饵连命都送了。”

老黄将马车停在江府门前,郭怀理挂着笑容,抬头望向“进士第”三个金字,眼中闪过忧色。汪伯正在门前,热情地上前招呼道:“郭三少,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大爷在书房呢,您自个进去?”

守门人换成了老汪,熟悉地感觉重新回来了,郭怀理沉重的心情放松了几分,笑道:“汪伯,您又当回门神了,还是您这尊门神看得舒服。”

郭怀理熟门熟路地走进院子,站在正屋院中大叫道:“干娘,郭胖子来看你了。”随着这声喊,江安义、江安勇、江黄氏、妍儿,还有方至重都带着笑脸出现。

书房内,郭怀理说明来意,从怀中掏出银票押在桌上,眼巴巴地看着江安义。

江安义没有说话,将银票推还给郭怀理,起身来到书桌,研墨、舔笔、挥毫。郭怀理来到江安义身旁,见桌上宣纸上写着七个淋漓的大字,“贫贱之交不敢忘”。

“哈哈哈”,郭怀理畅快地拍打着江安义肩头,笑道:“小江还是那个小江,俺老郭,还有郭老,都放心了。”

正文 第九十三章大事小情

进入七月前,江安义做了三件大事。

头一件,备下重礼,带着江安勇,前往周秀才家。状元来访,真是蓬荜生辉,当江安义提到请他重回江府执掌书塾,周秀才立刻点头答应,要不是逼不得已,他真不想放弃二十两的年资。

眼前这位可是十八岁的状元郎,按资排辈三品以上的大员怎么也逃不掉,说不定将来还会入阁拜相,即便自己不能沾光,为儿孙计也得牢牢贴住。现在江状元亲自来请,面子里子都有了,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江安义的来意不仅如此,这几日他发现家中帐目混乱不清,家中开支光凭娘用心记,三舅偶尔回来记个大略,这样肯定不行,家里要一个账房,周秀才为人本份,是账房的最好人选。当江安义提及多增加十两的年薪时,周秀才已经保持不住矜持,咧着嘴露出满口的黄牙。

周秀才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家,一家人挤在两进的宅院内有些拥挤,江安义笑道:“周兄,不如你索性搬到我府中去住,我家有空着的院落,这样也省得你来回奔波。”

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第二天周秀才带着大儿子一家,七口人住进了江安义为他准备的小院内。小院遍植修竹,环境幽雅,七间精舍,收拾得干干净净,周秀才很满意。拜见过江黄氏,这位旧先生新账房正式走马上任了。

第二件事,江安义一家跟着方至重进了马头山,前往安龙寺烧香礼佛,拜望洪信大师。飞瀑依旧,梯田中有僧人在劳作,山门前的道路被整饬过,变得平坦宽阔,“安龙寺”三个大字遥遥在望。

烧香拜佛,江安义多了一分虔诚,洪信大师暗暗点头,江安义对佛门明显多了好感。禅房叙话,江安义把想带方至重前往仁州从军的事一说,洪信和尚站起身,深深一礼,道:“贫僧是出家人,没有什么答谢江檀越的,只有在佛前为江檀越一家祈福,多谢江檀越的好意。”

方至重有些不舍,闷声道:“叔父,我去了仁州你要多多保重,有空我便会回来看你。”

“痴儿,好男儿志在四方,你父母在天之灵看到你成才,必然欢喜。叔父是出家人,因你多了红尘牵挂,你能重振家声,将来成家立业,开枝散叶,叔父也能安心礼佛,了断尘缘。”洪信大师看着侄儿,一脸慈爱。

“江檀越,你七月中旬动身前往仁州,这段时间我想让重儿住在寺中,一来我们叔侄临别团聚些时日,二来沙场无情,我想传授他一些保命的技能。”

回归的路上,江安勇凑到哥哥身边,道:“哥,我听至重哥说他叔叔会什么伏魔内劲,还说你也会内功。哥,洪信大师铁定是想把伏魔功法传给至重哥了,你能不能把你的内功心法传给我?”江安义立时点头答应,安勇长大了,为人好勇,将来有内劲防身的话安全系数大大增加,只是自己刚如何传功于他?

经过与欣菲交流,江安义知道自己的心法属阳刚一类,进益很快但孤阳过躁,需要与阴柔类的功法双修调和。欣菲指点了他几句运功时要注意经过的经脉,作为调和,这样做有益有弊,好处在于功法变得圆融,走火入魔的危机大大减轻,弊处就是功力增长变得缓慢,这段时间江安义几乎查觉不到自身功力的增长了。

江安义想了想,决定将改进过的运功心法传授给安勇,他可不想安勇像自己那样走火入魔,自己两次都恰逢有高手在旁帮忙,要不然早已经脉自焚暴体而亡了。

第三件事是整饬家中的田地。将挂在名下的田地归还后,江家现有田地七百六十亩,其中上等田三百六十亩,中等田二百三十亩,下等田一百七十亩,荒山荒地就多达一千五百多亩。另外,三个舅舅共计挂在他名下田产四百八十亩。

已有的田地栽种着谷物,租种给别人,原本是六分租,除去一分税后还能得到五分田产,而种地人只得到四分田产,江安义决定让一分利于租种人,只收五分租。

对于没田的人来说,多出一成粮食,就是多条活路,得知消息的佃农感激涕零,全家老小都来感谢。看着他们脸上真诚的笑意,江黄氏悄声道:“义儿,这就是你说的用钱买名声,娘觉得舒坦。娘想过你的话,咱家不缺吃不缺穿的,能够有余力做些积德行善的事那是佛祖保佑,求之不得的好事。”

施比受快乐,江黄氏虽然没有读过书,但生活的磨砺早已人情炼达,世事精通。江安义夸了娘几句,江黄氏脸上泛起薄薄的红晕,秀美娇艳。江安义在心中无声地叹息着,扬起笑脸道:“娘,你买的那些山出别荒废了,多请些人垦成果园或竹林,低凹的荒地如果有水挖成池塘,养鱼种莲都好。”

江黄氏道:“那可得不少时间,要请不少人,家里的人手可不够。”

江安义清走了家中的闲人,现在发现过于急切了,用人的地方还是不少。想了想,江安义道:“家中大小杂事汪伯最为清楚,我的意思是让他任管家,有什么事让汪伯出面好了。家里干活的人手不够,让汪伯到集市上去雇人,价钱不妨优厚些,不要克扣乡里人。”

“这次我将至重和安勇都带走了,家里没人可不行,我的意思让东江哥回来。二舅不是给他说了门亲吗?成了家后就在家里帮忙,这两年他在外面也历练出来了,家里现在不比以前,迎来送往的礼数多了,大舅二舅上不了台面,三舅不在家,让东江哥撑起门面。”

“行,待会我就跟你二舅说去。”

“家里的田地交由大舅去打理,开垦荒地的事让二舅多上点心,家里的表兄弟们有空不妨跟着学着管点事,总不能成天就知道玩。”江安义边说江黄氏边点头,妍儿嚷道:“哥,你们都不在家,家里只剩下我,我也要帮着娘做事。”

江安义逗她道:“你会写字?会记账?”

“我会写上百个字了。”妍儿骄傲地昂起头,道:“周先生都夸我最聪明,二哥他们比我差远了。”

“哟,我家妍儿还是个女秀才,将来肯定比哥哥还利害。”江安义笑道:“不过妍儿现在还小,多跟着周先生读书识字,等妍儿再大两岁,就可以帮着娘管家了。”

妍儿撅起了嘴,哼唧道:“哥哥说话不算数,我都会写字了,可以记账了,还不让我管家,小气鬼。”

江安义有些怕了妍儿的碎碎念,连忙岔开话题道:“妍儿不是最喜欢哥哥做的菜吗?今天哥哥有空,想吃什么?”

妍儿立即欢喜地跳起来,弯着手指数道:“蘑菇炖鸡、红烧排骨、凉拌酥白璧、酸笋肚片、粉蒸肉、炒猪肝,红烧鱼块、茶叶蛋。好了,今天咱们就先吃这些,其他的明天再说。”

好家伙,一口气连说了七八个菜,还说先吃这些,江安义笑着举起妍儿,在空中转了一圈,道:“行,你叫余婶准备好材料,哥哥今天大显身手,让小馋猫吃个饱。”

妍儿的眼睛弯成了月芽,笑得那叫一个幸福,撒腿就往外跑,找余婶去了。过了一会,妍儿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道:“余婶说家里没有鱼,猪肝也没有,酥白璧也没了,哥,得换几个菜。”

“酥白璧来了。”郭怀理一腿踏了进来,手中托着个盆子,里面盛着二十块酥白璧。将盆子放在桌上,郭怀理问道:“是不是小江准备弄菜,那感情好,我老郭有吃福啊。”

尝过几次江安义的手艺后,郭怀理时不时来江家趁饭吃,总要鼓捣着江安义做几个菜饱饱口欲。妍儿瞪了一眼郭怀理,道:“每次都是你跟我抢,害的我老吃不过着瘾。”

小吃货对大吃货有意见了,郭怀理蹲下身子,装出一副可怜像,道:“好妍儿,胖子哥最近瘦了不少,你就可怜可怜我,顶多让你哥多做一份好了,我单独吃那份。”

“那可不行,得大家一起吃。”

众人哈哈大笑,江安勇走了进来,听说家里没鱼,立刻兴奋地说:“野潭里有大鱼,咱们现在就去钓鱼。我还在旁边还下了几个套,看看有没有收获,说不定晚上还有野味吃。”

江安勇这几天被拘在家中着实难受,竭力鼓动江安义前去钓鱼。江安义见弟弟可怜巴巴的样子,点头答应,江安勇欢呼一声,冲出屋外准备鱼竿去了。

钓鱼的地在江宅后面,一路杂草丛生,只有条弯曲的小路伸向群山怀抱之中。走出五里路,杂树丛中有处半亩大小的水潭,江安义兄弟小时常跟父亲来游泳,现在这块地已经被江黄氏买了下来。

江安勇带着妍儿欢天喜地地开始钓鱼,郭怀理找了处荫凉地,抬头打量道:“这块地真不错,有山有水,而且四周群山环抱,只有一条路通向外面,修处别庄倒是不错。”

江安义心头一动,仔细地打量起记忆中熟悉的这方天地。潭水来自山间的清泉,潭边满是野草,看面积约有四五亩大小,修整后足够建宅院。山势陡峭,整个山谷有如巨人怀抱。

“易守难攻,百年基业”,江安义的脑袋中闪出八个字。

正文 第九十四章双猛相会

“江状元家招人了,每天二十枚铜钱,还管两顿饭,顿顿有肉。”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飞遍邻近的村庄。离稻谷收割还有半个多月,闲在家中的农人纷纷向平山镇涌来,一天时间,江家就招收到了七十多名壮汉。

开山挖地,力气活,尤其是七月热气正旺,这钱不好攒。吃饭的时候,看到一桶桶雪白的米饭,一大锅油汪汪的红烧肉,大伙恨不得把锅都吞下去。

“别急,都有,家里还在做,待会就送过来,管够。”汪伯用毛巾抹着汗,来回大声地吆喝着,“多喝些绿豆汤,这东西解暑,中午大伙休息会,等太阳偏西再做不迟。”

夕阳下山,大伙收工,又是一顿饱餐,拿着主家发给的二十枚铜钱,三五成群散去。

“江家真不错,说话算数,明天我叫阿牛也来。”

“要不然人家怎么中了状元呢,有神灵保佑,和善人家啊。明天记得喊我一声,我把大小子也带过来,虽说小了点,干活可不比大人差。”

一连十几天,江家的荒山变了样,除了大树杂木都被除去,平整整齐,等待春天种上果树。几口鱼塘已经放水,江安勇兴奋地将钓来的鱼放在塘中,然后幻想着明年池塘里满是大鱼。

象征性地割下第一镰庄稼,江安义抬起头,眼前金黄一片,今年风调雨顺,丰收在望。离家的日子又到了,看着眼前的景色,江安义的心中充满了不舍。

江安勇对此次的远行充满了期待,丝毫没有注意到江黄氏眼中的不舍,临行细细地嘱咐对年少的心来说是烦不胜烦的唠叨,当看到妍儿含泪的双眼时,江安勇突然意识到离家的忧伤。

方至重归来时带了条镔铁棍,这条鸭卵粗细的大棍重达九十斤,江安勇要双手用力才能将他提起,江安义试了试,不运气的话自己也舞不动这根铁棍。看着方至重轻松地将铁棍在手中舞动,江安勇满是羡慕,天生异禀这东西确实存在。

问题来了,方至重体重就近达二百斤,加上这根铁棍,普通的马负重不过二百来斤,根本无法负他前行。江安义的木炭当然行,但江安义还没有大方到将木炭相让的地步。方至重只能坐在马车中,羡慕地看着车前江安义兄弟俩一黑一红两马并辔而行。

先取道前往富阳县近水村拜见范先生。说实话,对于江安义高中状元,老夫子可是有点不敢相信,江安义的水平比师本都有所不及,师本中在二甲算是幸事,怎么可能高中状元。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弟子三元及第,做老师的也光彩,自己曾是状元,现在弟子也是状元,范炎中很满意。

半年不见,范夫子的暴脾气收敛了许多,话变得多起来。话题总绕不开儿孙,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当初那个激愤的老头子不见了,岁月将他改造成一个和蔼的邻家翁,江安义惊奇地发现,吃过晚饭范师居然会搬起小椅子,坐在槐树下和村里的老人们唠闲嗑了。

七月底,江安义来到了安阳府。余知节的清仗使衙门设在原来的别驾衙门,离府衙只有几十丈远,原本的别驾王大人让出自己的办公地,搬到府衙中去了。天子给假三个月,按说江安义只要八月底到任即可,看到自己的弟子提前一个月来帮忙,余知节很高兴,询问了几句,让他休息几天,八月初一到任即可。

府门前,刘玉善带着人和江安义打个照面。江安义见他一身簇新的深青色八品官服,头戴平帻巾,腰系丝带,看上去神采奕奕,大概是经常在烈日下奔走,肤色变得更黑了。

看到江安义,刘玉善笑着招呼道:“安义,你来了,余大人总念叨起你。现在我还有事禀报大人,你住在何处,晚上我去找你,咱们好好叙谈一番。”

因为带着江安勇和方至重,江安义找了家客栈暂住,将客栈名告诉刘玉善后,两人拱手而别。时间还早,江安义回客栈叫了方至重,带着江安勇前往安阳王府。

魏猛强正在校场上骑马射箭,舞弄兵器。有人过来禀报道:“门前有个叫江安义的求见。”

“江安义?谁啊?”魏猛强想了半天没想起是谁。

旁边射靶子的世子石方道笑道:“魏将军贵人多忘事,打完人家就给忘了。谁,江状元江词仙来了,他不来找我倒来找你。喔,我明白了,上次你许过愿有事找你,现在江状元找你还人情来了。”

魏猛强一拍脑袋,笑道:“我想起来了,是书院那个骑着匹好马的白面书生,考中状元了,这小子了不起啊。”

石方道无语,江安义三元及第中了状元这么大的事他都不知道,倒是还惦记着那匹黑马,真是个好武的粗人不关心文事啊。石方道将手中的弓交给从人,擦了擦汗,道:“本世子去见一见,魏将军,找你的,你走先。”

看到世子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江安义连忙起身行礼,这位世子爷对自己不错,王府替自己扬名,被陷牢中时又暗中为自己出力,说来是自己的恩人。

“安义见过世子殿下,多谢世子数次相助之恩。”

“哈哈哈哈”,石方道笑着拉住江安义,道:“安义居然向我这个大膏梁行礼,岂不折了你大词仙的风骨。快请坐,上茶。”

魏猛强铁塔般地堵在门口,视线在江安义身上瞄了一眼,立即注意到方至重身上。方至重一样的高大魁梧,一样的孔武有力,除了胡须还没有长成虬髯,两人简直是用的一个模板。

石方道也注意到方至重,笑问道:“这位壮士和魏将军一样高大,真壮士也。”

魏猛强晃着身子进来,一屁股压得枣木椅发出惨叫,看着方至重毫不客气地挑衅道:“长得高大有什么用,不知身手如何,要不然就是饭桶,白瞎了这副身材。”

同性相斥,用于魏猛强和方至重之间一点都没有错,方至重“腾”地站起身,喝道:“那汉子,不必风言风语,要不比试比试再说谁是饭桶。”

石方道鼓掌大笑,道:“好好,强子,有人向你叫板了,有好戏看了。安义,咱们就先去看他们比武,再回来叙谈不迟。”

校场上,魏猛强骑着大青马耀武扬威,方至重连选了几把兵器都不适手。石方道问道:“你可自带着兵器。”得到答复后,石方道让人前去取来。

看到两个人抬着方至重的兵器来到校场,方至重一把接过,在手中舞出几朵棍花。魏猛强勒住马,点点头道:“不错,凭这把子力气,倒也值得魏某出手,来吧。”

方至重提着铁棍步行上场,魏猛强一皱眉,问道:“你可是不会骑马?”

“没马。”

魏猛强明白过来,这大个子和自己一样,太沉,普通的马驮不动。笑嘻嘻地看向世子,魏猛强道:“殿下,要不把您那匹黄骠马给这小子骑骑,让他先跟我过两招。”

石方道点头答应,有人牵来一匹黄马,头尾过丈,身量与木炭差不多。方至重眼露喜色,伸手先在马背上用力按了按,那马纹丝不动。

“好马。”石方重赞了一声,翻身上马,与魏猛强遥遥相对,两人如同两座铁塔般,在场的人齐声喝彩,“好汉子”。

魏猛强用的是双把铁戟,借着马势,左手戟挂着恶风向方至重的头顶砸来。方至重双手横棍,戟杆砸在铁棍上溅起无数火星,巨响声响彻校场。

圈回马,魏猛强笑道:“不错,有劲。”

方至重感觉跨下马稳如泰山,刚才那记硬击反冲力对它根本没有影响。心中有底,方至重不甘示弱,催马舞棍奔魏猛强而去。看到铁棍拦腰扫来,魏猛强不慌不忙,双戟交叉向着棍身迎去,又是一声巨响,棍被崩开。

两人你来我往,招式快如急风骤雨,戟棍交击之声有如鞭炮声响作一团,尘烟四起,看得人胆颤神驰。

校场上有王府的卫队,纷纷替自家将军喝彩加油,江安勇不忿,跳着脚高声喊叫:“至重哥加油,至重哥威武。”一个人的呼喊在众军的叫声中沓不可闻,但江安勇毫不为意,依旧叫得欢腾。

石方道看了一眼江安勇,笑道:“这是令弟,天真烂漫,不失赤子之心。”

听见世子对安勇赏识,江安义决定趁热打铁,道:“殿下,安义此来是有求于殿下。至重是我义兄,天性豪勇,屈于乡间就太可惜了,我想让他投入到魏将军手下,将来也有机会报效朝庭。”

石方道大喜,魏猛强是当世猛将,方至重能与他在场上厮杀不分上下,那也是了不起的英雄,这样的英雄愿意投到自己的麾下,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

“好好”,石方道连声答应,心中乐开了花,想了想道:“先让他在我府中当亲卫,过段时间我升他为旅帅,其他的事将来再说。”

安阳王府的旅帅仅辖二百人,但却是实打实的陪戎校尉,从九品上的官阶,石方道一句话,方至重就由普通人变成了士官了。江安义替方至重谢过了世子,指着江安勇道:“我这兄弟从小好武,在家中老是惹事生非,我想一并将他托付给世子,让他在府中当一名小兵,等我在安阳府的差事办完再领他回去。”

真是好事连连,安排一个人对石方道来说微不足道,而能拉拢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可是意义重大。江安义将义兄和弟弟都托付给自己,岂不是说今后将与安阳王府牢牢绑结在一起。

石方道想多了,江安义真没多想,认识的人中好像只有世子最有权势,最有能力,最好说话。毕竟只有十八岁,江安义在政治上还很稚嫩,无论他出于什么想法,今天过后,江安义都必然与安阳王府脱不开干系。

正文 第九十五章琐碎细务

校场上总算有了结果。魏猛强施了个祖传绝招,左手戟奔方至重的面门,方至重习惯性地用棍往外封,结果魏猛强一扭戟叉,将他的铁棍锁住。方至重用力扭动,没料到魏猛强的右手戟朝肋下点来,身子急扭,肥大的袍服被戟叉挂住,撕破了个口子,魏猛强胜了。

赢了之后魏猛强心情大佳,看方至重格外顺眼,挂好双戟“哈哈”笑道:“好汉子,比我就差那么一点,有空常来和我老魏过两招,过瘾。”

方至重心中不服,但衣服确实被挂破了,只得闷声不应。两人来到江安义等人身边,跳下马。世子看着方至重,从心底往外喜欢,这无敌的猛将归了自己,得表示一下,当即笑道:“至重,我看你没有马,这匹黄膘马就送给你了。”

魏猛强奇怪了,世子对金银等物看得很淡,对宝马好兵器却分外珍惜,平日自己多骑一会黄膘马都不愿意,今天怎么这么大方送人了。紧接着听到方至重要投在亲卫,魏猛强恍然大悟,道:“这敢情好,我一直闲得骨头发松,总算有个人能过过招了。”

方至重也是武痴,对旅帅但不是很看重,能和魏猛强经常交手倒是欣喜,暗憋着口气,下次一定要把这个胡子揍趴下。

魏猛强听到江安勇也要投到亲卫,鄙夷地看了看他,道:“浑身没有二两肉,到亲卫能干什么,擦刀枪、养马吗?”

江安勇勃然大怒,他在乡间以武勇自许,除了哥哥和方至重,还真看得起几个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江安勇跳上自己的大红马,在马上耍弄了一通枪法,又从场边的侍卫手中要了一副弓箭,走马射箭,三箭皆中红心。

勒马来到魏猛强身旁,气昂昂地问道:“如何?”

“罢了,射箭还能勉强看一下,先到我手下当几天兵,你就知道自己吃几碗饭了。”魏猛强毫不客气地道。

魏猛强带着两名新丁是换装,江安义跟着世子得回屋内。石方道的态度亲近了许多,道:“安义你这次来仁州为了清仗田亩,如果有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如果安阳王府帮忙的话,清仗一事能减轻很多压力,江安义郑重致谢。

吃了饭从王府出来,江安义感到一阵轻松,方至重和弟弟都有了正经的去处,自己也算了了一场心事。他不知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申时刚过,刘玉善找到了客栈,笑道:“安义,令师余大人晚上设宴接风,让我做陪。”

酒宴就设在余知节的清仗使衙门,前府后宅是规矩,余知节一个人住,刘玉善的家并不在安阳府,所以也住在府内。其他的人还没有到来,有不少屋空着,预备给没地住的清田副使们。

这些天刘玉善和余知节相处融洽,余知节很喜欢这个勇于任事的年轻人,兼之他是安义的同窗好友,于是也视之如侄,私下里很随意。四菜一汤,三人团坐,边吃边谈。

刘玉善将清仗田亩的事简短地给江安义介绍着:“仁州辖六十二县,户六十七万三千二百五十六,人口三百四十二十一万伍千三百七十八,仁州府记录在册田亩数有二十五万顷。”江安义暗暗咂舌,仁州不愧是中州,比德州的人口田地多出一倍不止。

“余大人从户部抄录十年前仁州田亩数是二十六万顷,也就是说这十年间仁州的田地不增反减了近万顷。”刘玉善喝了口酒,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账面上的田亩数看不出什么问题,关键是十年期间开垦的荒地绝不止这么多,肯定有瞒报漏报的情况。”

看到余知节鼓励的眼光,刘玉善越发兴奋,显然他下过苦功,一串串数据从他嘴中娓娓道来,田、地、山、荡、圩的数目甚至能精确到分厘毫。余知节大为赞赏,笑道:“玉善实心办事,十人之中你已占首功。安义,你是我的学生,可不能丢了为师的脸面。”

江安义从未做过实务,听刘玉善嘴中的数据就是头大,这真不如读书来得轻松。余师发话了,自然不能示弱,佯做信心十足地答应。

余知节敬了两人一杯,道:“清仗田亩不能光看账本上的数据,要下到实处,具体查看。以我为官多年的经验,这田亩上的弊处主要分成三类。田地分为三等,上等、中等和下等,依大郑律征收田税以上等田为基数,每亩取田税一斗二升合钱十五文,而中等田折九分,下等田折八分,这田等的测定往往是最大的弊端。有人想方设法将自己的田地变为下等,而县里的官吏为了得利也大开方便,上下渔利。”

“这可怎么办?仁州这么多田地,我们不可能真的每一亩田地都走到?”刘玉善皱起眉头问道。

“只有依照往年的记录,再实地抽查一二,严惩一些不法之徒,敲山震虎,总会取到一些成效。”余知节做过县令,自然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不可能真的将弊端一扫而清,能清出六七成田地此次清仗就算圆满完成了。

江安义插不上话,替余师和刘师长勘满酒,默默地听他们谈话,心里盘算着自己该怎么做。

余知节的表情有点严肃,继续道:“其二就是新垦土地的和穷山恶地的免科税和推迟科税,这其中又有不少门道,等你们具体到县中清查,就会明白其中有不少的难处。”

“第三种是最难的,也是此次清仗最大的障碍。权势之家利用国家免征田税的权利,大量吞并侵吞良家田地,有人为了贪图些蝇头小利,情愿将自己的田地挂在这些人名下。仁州虽只是中州,却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安齐李氏在此经营二百余年,家族子弟、门生故吏遍及整个仁州,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有毅勇伯这样封地在仁州的新贵,难啊。”

余知节长叹了一口气,刘玉善手抚额头,跟着也叹了口气,道:“李刺史虽然不是出身安齐李氏,但与李氏也有勾连,清仗田亩一事他表面上大力支持,其实态度暧昧,坐看风向,想借助府衙的力量很难。”

想起安阳王世子说过愿意帮忙,江安义兴奋地道:“余师,我下午到拜见安阳王世子,世子对我说清仗田亩一事他可以帮忙。”

“喔”,余知节低落的情绪振奋起来,笑道:“我在京中也听过你在寿宴上所做的《点绛唇》,江南小词仙之名如雷贯耳啊,什么时候也替为师写一首。”

余知节难得地调笑了江安义一句,道:“你具体说说,世子殿下是怎么说的。”

江安义把自己将义兄方至重和弟弟江安勇托附到王府当兵的事说了一遍,刘玉善满面喜色,笑道:“没想到安义与世子殿下关系如此密切,如果世子殿下能帮忙的话那可太好了。”

余知节沉着脸道:“安义,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此事你过于草率了。”

江安义和刘玉善都是一愣,能与安阳王世子搭上关系,对此次清仗田亩的助力极大,为什么余师不高兴了。

看了看两个一头雾水的晚辈,余知节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告诉他们原委。余知节道:“安阳王是当今天子的叔父,当年安阳王一度被传会继承大统,天子怎么会对他没有顾忌。安义将义兄和弟弟都托付给安阳王世子,这无疑向世人表示向安阳王告拢,这让天子怎么想?”

“宦海浮沉,一步也不能行错。安义,你初入官场,对这些东西不清楚,你要知道你今天的做法,很有可能将你大好的前程断送。”余知节看着心爱的弟子,长长地叹息道。

养意庄,临风轩靠湖而立,一半架在水面之上,凉风经由水面进入屋内,分外凉爽。安阳王斜倚在锦榻上,听着儿子喜孜孜地讲述江状元将义兄和弟弟托附给自己,不置可否。

石方道讲了半天,舌干口躁,拿起茶水喝了一口,见父王像是睡着了,沮丧的道:“老爷子,你就不能夸儿子几句吗,这事干得多漂亮,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江南小词仙,想想都兴奋。”

安阳王淡淡地扫了儿子一眼,道:“夸什么,夸你礼贤下士,有贤王之风,有龙凤之姿吗?”

石方道一抖,父王话中有话,什么意思,难道此事不妥。站正身子,眼巴巴地看着父亲,他知道自己的父王肚子里可不是肥油,全是弯弯道。

安阳王见儿子机灵,心中欢畅脸上并不露出来,依旧表情淡淡地道:“如果你真心喜欢这个江安义,也不必刻意地避开他,吃喝玩乐在一起都行,反正你就是个纨绔,不过为父提醒你一句,正事一句也不要谈,更不用说在清仗田亩上帮他的忙。一句话,玩可以,正事不可以做。”

响锣不用重锤,石方道立时明白过了,脸上闪过一丝怨恨,随即换成笑脸,没正形地道:“爹,听说万岁又给你送了八名歌女来,我这位皇兄对你这个叔王可是尊敬得很。儿子光顾着向您献宝了,还没有吃晚饭,要不咱爷俩边吃边看。”

安阳王哈哈大笑,道:“不错,歌舞升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把你的兄弟都叫来,咱爷几个快乐一番。”

听到要和三个兄弟在一起,石方道的笑脸垮了下来,苦着脸道:“父王,您这不是把儿子放在火架上烤吗?我那几个好兄弟恨不得把我吃了。”

“看你这点出息,当年父王坐在火山上不一样活得自在。”安阳王坐正身子,一瞬间雄姿英发。

正文 第九十六章错综复杂

七月三十日,官府休沐日。五罗山,泽昌书院前的石板大道上青衫往来不断,中旬刚刚有百余名新生入院,正利用月末的空闲或游玩或访友或串连中。

两匹马,沿着大道缓缓行来。看着熟悉的场景,刘玉善感慨道:“少年青衫薄,恍如当年你我,离开书院不过一年多点,感觉上就像过了许久一样。”

江安义在马上环顾着四周,身边走过一张张充满激情的脸,这样的脸曾几何时自己也拥有过,这些人的年纪大都比自己要大,但江安义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在变老了。

小四合院内绿意依旧,棚架下已经硕果累累,青丝瓜、绿葫芦悬在头顶,轻轻地摇摆着。冯山长一身葛袍,微笑地站在门前,迎接自己最得意的两名弟子,此次两人正是应他之约而来。

竹椅竹桌,茶香浓郁,茉莉花茶的滋味让人回味,江安义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立觉烦尘尽洗,神清气爽。一旁的刘玉善喝了口茶,陶醉地笑道:“我想念山长的茉莉花茶可有一年多了,总算再逢此君,一慰相思。”

“下山时你们两人带些走”,冯山长摇着蒲扇,悠然道:“今年你们师母采摘了不少茉莉花,制了不少花茶。”

江安义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柄折扇,笑道:“秀才人情纸半张,安义写了首诗赠与山长。”

扇上题诗作画已成时尚,文人墨客如何没把写上自己得意之作的扇子定然会被人耻笑。相聚之时,刷地打开扇子,故作姿态地摇上几下,装作无意地提起,“近来偶有小作,请诸公赏析”,然后一群人凑到扇边,吹吹捧捧一番,名士风流自现。

冯浩南打开扇子,上面是一首七言绝诗,轻声读道:“灵种移来自越裳,何人提挈上蛮航。他年我若修花史,列作人间第一香。安义,你过誉了,老夫当不起。”

平心而论,诗作并不出色,但是冯浩南以茉莉花自许,认为此花馨香过人,质朴高洁,江安义在诗中赞其人间第一香,是对山长志向的嘉许肯定。要知道,江安义是三元及第第一人,又有词仙之名,他的诗作在士林中影响很大。

“山长何须自谦,你十余年育人无数,我和安义都受过你的指点,至少在我和安义的心中您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刘玉善激动地道。

冯浩南将扇子合起,放在桌上,道:“此次书院有四人及第,安义更是前所未有的三元及第,这是我书院的光荣。今年要求入学的人比往年多数二百多人来,可惜书院所纳有限,不能尽收天下英才。”

院外,蹦蹦跳跳跑进来个小男孩,隔老远就叫开了。“爷爷,爷爷。”

看到院中有客人,男孩站住脚,有模有样地拱手行礼。冯浩南举手相招,笑着向两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孙儿冯玄佐,年初跟在我身边启蒙。玄佐,这两位是我书院的骄傲,你要向他俩人学习。”

冯玄佐七八岁的样子,转动的眼珠看着两人,问道:“莫非有爷爷常说的江状元?”

师母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追到,手中提着菜篮子,见到刘玉善和江安义招呼了一声,拉着冯玄佐埋怨道:“你这孩子,叫你不要跑,摔到了怎么办?玉善、安义,中午不要走,到这里吃饭。老头子一早就催我去买菜,说你们今天会来。”

刘玉善和江安义起身答应,冯浩南对着小孙子道:“玄佐,你到聚贤堂看看,哪些先生在,请他们到家里来吃饭,就说刘玉善和江安义来了。”冯玄佐答应一声,扭头就往外跑,急得师母在后面大叫“慢点”。

院内安静下来,冯浩南拂开飞近的蝴蝶,道:“你们此次帮办清仗田亩事宜,难度不小,我让你们前来,主要想告诉你们一些我所了解的情况。”师恩难酬,刘玉善和江安义侧耳倾听,刘玉善情况熟悉,不时的插言相询。

江安义开始认真在听,逐渐思绪开了小差,被一旁“嗡嗡”响的蜜蜂吸引了注意力。冯浩南自然发现了江安义的心不在焉,心中暗叹,安义还是年纪太小,选他办差有些勉强了。

“玉善,安义,你们来了。”院门处响起凌先生爽朗的笑声,后面跟着苏先生和吴先生,段斋长牵着冯玄佐走在最后。江安义和刘玉善连忙起身相迎,凌旭手捊胡须,看着江安义高兴地道:“当日我就知道安义非池中之物,果然凌某眼力不错,三元及第,大郑第一人,哈哈哈。”

这位凌先生对江安义关爱有加,屡次替江安义出头,江安义看到他分外亲切,笑道:“凌先生一向可好,安义可是想念得紧。”

凌旭对自己慧眼识人很是得意,亲呢地拍着江安义的肩头,吹嘘道:“凌某别的不敢自吹,这识人之明也就山长能与我齐肩,安义是山长请来的,但却是我亲自指点的。安义,你的日课我是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批过吧。对了,你那个同室李世成可是没少向人嘀咕我偏心,说要是我对他也那么上心的话他也考中举人了。安义,你不知道吧,你原本的住处丙子院四号现在可火了,比甲字号的住处还贵,谁都想睡睡状元郎睡过的床,说不定文曲星对此床偏爱呢。”

凌旭很兴奋,说个不停,众人想要插嘴都被他的话打断,只好微笑着看他一个人手舞足蹈地霸占着江安义,直到酒菜上桌,才算得了安宁。

小院内吃吃喝喝笑语不断,笑声传到不远处的邵仁福院中。邵仁福的小院同样摆着酒菜,赵兴风、管干冯才明、典揭侯瑞华四个人默然围坐,喝着闷酒。

听到一阵大笑声传来,赵兴风气愤地把酒杯一墩,骂道:“这个江安义狂妄之极,来了书院居然不先来拜见先生,忘恩负义之徒。”

“我怎么不记得赵兄对江安义有恩啊,倒是赵兄不只一次地针对过他。如今此人是状元,前程不可限量,赵兄可要小心了。”冯才明阴阴地嘲讽道。

赵兴风举杯饮尽,故做强横地道:“我怕他,他不怕欺师的恶名就只管来对付我好了。”

邵仁福脸色平静,心中苦涩,江安义高中状元,给了他猛烈地一击。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与江安义的梁子已经结下,再要解开恐怕不易,今后自己最好是躲开他。

“瞧你们一个个丧魂落魄的,那江安义有什么可怕的。”侯瑞华老神在在地夹起一条鸡腿,抓在手中撕咬着。邵仁福眼神一亮,笑着替他斟了杯酒,问道:“侯兄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见众人都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侯瑞华不慌不忙地丢了鸡腿,端起杯子呷了一口,道:“我有个表弟在安阳王府做侍卫,我听他说江安义前两天去找王府找世子殿下了。”

赵兴风泄了气,道:“这是什么消息,谁不知道江安义投了世子的缘法,在王府寿宴上世子专门替江安义扬名来着。”

侯瑞华鄙夷地瞟了赵兴风一眼,道:“赵先生,您别急,消息在后呢。”

冯才明赶紧地替他夹过来另一只鸡腿,讨好地道:“别理他,侯先生您先吃菜,慢慢说,不急。”

“你们猜江安义到王府干什么?”侯瑞华见成功地调起众人的味口,这才满意地道:“江安义把他的义兄和弟弟都放在王府卫队里当兵了。”

冯才明也泄了气,闷闷不乐地道:“那江安义与世子之间的关系岂不是更紧密了,我还以为是好消息呢。”

邵仁福脸上露出喜色,问道:“可属实?”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邵仁福长出一口气,举杯劝饮道:“诸位,为了这个好消息,大家干一杯。”

见赵兴风和冯才明有些不解,邵仁福笑着解释道:“天子最忌臣下与藩王相交,这江安义年少轻狂,行错一步,已是万劫不复。哈哈哈,此人不足为虑,大家痛饮一杯。”

余知节和邵仁福都是久在宦海浮沉之人,他们的看法自然不会出错。十天后,一封密报送到了天子石方真的桌旁。看到江安义将自己的义兄和弟弟托附给安阳王世子,石方真怒不可遏,甩袖将桌案上的奏折拂到了地上,怒气冲冲地返了宫。

清宁宫,皇后接驾,见天子满面怒容,以为是朝堂上与大臣意见相左,关切地道:“陛下,那些大臣们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万岁不必动怒。臣妾记得父皇在世的时候曾说过,兼听则明,要陛下戒急用忍,陛下切莫忘记。”

石方真与王皇后感情甚好,听到皇后的劝说,苦笑道:“皇后,今次朕倒不是为了朝堂之事生气,朕是为了江安义。此人着实可恼,枉费朕对他的一片栽培之心。”

“江安义,莫非是陛下亲点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他不是前往仁州清仗田亩了吗?怎么会忤逆了陛下?”

石方真也不隐瞒,把江安义将义兄和弟弟投在安阳王府卫当兵的事说了一遍,王皇后暗自皱眉,心道:这个江状元好不晓事,安阳王是陛下的心结,你将义兄和弟弟投靠安阳王世子,这不是自外于天子吗?可惜堂兄对此人极为赏识。

王皇后是申国公王克明叔父之女,也就是王克明的堂妹,想起少年时的堂兄何等风流倜傥,就如这少年般行事随意,才会在边关受苦多年。王皇后多了一句嘴道:“此人不过是农家出身,少年得志不识官场利害,怕是读书读迂了,陛下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且观其行再做定论。”

不待天子回话,王皇后转了话题,道:“陛下,臣妾新绣了一幅梅花,这就拿给陛下看看。”

石方真看着皇后聘袅的背景,若有所思。

正文 第九十七章明查暗访

八月似火,刮过的风都带着烦躁,空气只要有一点火星都能点燃着。

江安义跟在刘玉善身边,往来于州府和清仗使衙门之间,看惯了假笑冷脸,听惯了冷嘲热讽,江安义有重回当年被逼债时的感受,只不过这一次逼迫自己的是官场大大小小的官吏。

重重地将手中的典籍摔在桌上,江安义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喘粗气。余知节从公案的文牍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今天又是谁给咱们的江状元气受了?”

“我去找陈司户查看这几年各县的田亩税赋情况,一会儿就没有了人影,说是别驾大人叫去有事了。留了一个史官在旁边伺候,让他取典籍,不是装聋作哑就是推三阻四,最后干脆借尿遁没了人影。我倒想自己去翻看,可是一屋子的典籍,也不知从何查起,气得我真想把屋子给他点着了。”江安义冲着余师大倒苦水。

余知节哈哈大笑,提着茶壶走过来,替江安义斟上一杯茶,道:“你从冯山长那拿来的茉莉花茶真不错,提神醒脑,喝杯茶消消火气。你如果真的把屋子点着了,这伙人恐怕要拍手欢庆了。”

听到余师的劝慰,江安义有些不好意思,惭愧地道:“余师,安义让你失望了。”

余知节摇摇头,搬过把椅子坐在旁边,道:“是为师太急了,忘记了安义你今年才十八岁。为师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乡间苦读,而你已经名满天下的状元,你的成就在大郑朝已是前无古人了。安义,你不必自责,该反醒的是为师。”

站起身,余知节拍拍江安义的肩头,笑道:“范夫子的《云水潭话》中载了尔父的《定风波》,为师甚爱之,抄录在书房挂于中堂,时常吟诵。为师以为此词不光是飘逸豁达,同样有面对风雨措折时的沉着从容,安义,你我师徒共勉之。”

其他八名清仗副使陆续到来,衙门热闹起来。年轻人做事有热情,有干劲,八月底之前,仁州六十二个县十年间的田亩税赋情况被整理成册,接下来就到到县里去按册检查督促清理了。

“要求自查的公文已经在七月初由清仗衙门和府衙联合发到各县了,从各县报上来的数据看大都只涉皮毛。”余知节指着桌边一堆各县报上来的清查公文道:“仁州稻谷一年两熟,马上是九月,你们要下到各县实际查看田产情况,确定各县所报的田地等级是否属实,田亩数是否有误。还有就是,到底哪些田是士绅所有,哪些是挂在他们名下,这是重中之重。你们中有六人是仁州人氏,对当地的情况熟悉,明面上的督查工作就由你们出面去办。安义、明普、子隐,元凯你们四人乔装打扮,暗中查访,一定要做出成效,天子在等我们的好消息。”

当下分工,六人各督查十个县,余知节在安阳府揽总,邻近的两个县也归他。暗查的四人没有具体规定,走到哪算哪。民间传说中的八抚巡按,暗中查访民情,替民作主惩治贪官,这样的故事在戏文中是最受老百姓欢迎的,江安义也曾无数中幻想着成为这样的角色,没想到有一天梦想成真,当然权力小了点。

骑着木炭出了安阳府,整个仁州他都不熟,不过石头住在林阳县的平岭村,自己答应石头去接他,不妨先去林阳县吧。林阳县有毅勇伯府,不知那位二公子还在不在府中。

石头听到院外马嘶,欣喜地奔了出来,牵住木炭的缰绳,高兴地叫道:“公子,你来接我了。”石头一家人听到响动,也都笑着迎了出来。

跳下马,江安义见石头家修缮了一下,增加了七八间茅屋,看样子日子有了改善。一家人簇拥着恩人进屋,女人们前去准备饭菜,石头娘听说恩公要在这住上一晚,拿出箱底珍藏的新被单铺床。爷爷陪着江安义在正屋说话,石头爹是个憨厚的汉子,光会咧着嘴笑,眼光中满是感激。

江安义心中有事,唠了几句闲话后问石头爷爷:“老人家,实不相瞒,我此次一来是为了接石头,二来想问问你们县里田地的情况。朝庭重查田亩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

屋内一静,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到爷爷身上。爷爷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清查田亩的事县里派人到处都说了,听说县衙门口也贴了告示。”

石头爹插嘴道:“我也听孙里正说了,说是朝庭要重新划分田地等级,要大家多交税了,咱家新买了二十亩中田,上次衙门来人硬把十亩划成上田,这不是不给老百姓活路吗。”

江安义一皱眉,朝庭的本意到了地方上被曲解了,只要是新政出来,这些贪官污吏总能变着法子谋利,这清仗田亩还刚开始,林阳县就利用重新划等来做手脚了,该征的田税不征,普通百姓的负担倒加重了。

石头爷爷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一甲子的岁月让他看到更多的东西,他听孙子说过,江公子中了状元,这次到仁州来就是为了清田,江公子想知道的东西不是这些。爷爷叹道:“江公子,你是俺家的贵人,对你没有什么好的掖着藏着的。我知道你是为清仗田亩来的,俺们县里的田地有二成多都挂在毅勇伯的名下,光俺们这平岭村就有十多户人家是这样。”

毅勇伯府,江安义顿觉头痛。经过一次较量,江安义深深地明白自己和毅勇伯之间的差距,龙卫尚不敢轻动,何况自己一个小小的清仗副使,有一比,鸡蛋与石头。

“县里的县丞姓李,听说是安齐李家的人,在俺们县做了八年县丞,县中大大小小的事都被他牢牢把在手中,历任县官都成了摆设。听说马县令刚来的时候还想着与他斗一斗,结果出门连轿子都找不到,最后听说自己买了头驴。李家更贪,用尽手段夺地,咱家的中田划成上田,八成就是这位李老爷在搞鬼,要是你听话,将田挂在李氏名下,中田变成下田,或者直接挂在有功名的人名下,一切都好说。”

“不过,李家做事不地道,听说有人挂在他家名下的地被夺了去,真成了他家的了,所以县里的人都怕,毅勇伯府的名声就好多了,大家都宁愿挂在伯府名下。其他大大小小还有些老爷们,比起这两家就是小头了。”

李家,江安义想起自己的那位同室李世成,回书院时自己还专程找过这位李兄。李世成被江安义中状元刺激得不轻,推却一切应酬埋头苦读,已经升入修道堂了。李世成指着墙上的“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对江安义说,不中举及第就愧对状元郎对他的勉励。

真没想到,小小的林阳县就遇到了仁州清仗最大的两块石头。如果能将这两块石头翘动,便是将铁核桃砸开了一道缝,剩下的事会好办得多。只是自己这枚鸡蛋丢上去,多半粉身碎骨石头也没有半分事,江安义皱着眉头苦恼着。

山村的夜晚很清凉,已经三更天了,心法早已习练过了,江安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到毅勇伯府就难以入睡。索性披衣推门而出,天空蔚蓝,满天星斗闪烁不定。

“江公子,还没睡啊。”

院中枣树下,爷爷坐在竹椅上,一点红光,正在抽着旱烟。

“睡不着。”江安义走过去,坐在旁边的竹椅上,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斗发呆。

“老汉是个乡下人,小时候常到河边钓鱼抓虾。有一次,俺看到水中的石头上有只大蚌张着壳在晒太阳,这东西很机警,稍有动静就掉在水中,难以找到。老汉正想如何能不惊动它,天上飞来一只水鸟,伸着长嘴啄蚌肉。蚌闭上壳,夹住了水鸟的嘴,两个东西在那里翻腾,老汉我上前一把全给抓住了。”

烟草带着辛辣味,呛得江安义连打几个喷嚏。石头爷爷磕尽烟灰,站起身道:“天不早了,老汉明天还要下地干活,江公子也早点睡吧。”

县衙东花厅,县丞李明善坐在公案后办公,出出进进的人都向他禀报公事,至于那位毛头县令被人遗忘了。这位姓马的县令几次较量下来认了怂,每天挂着大印,骑着匹瘦驴,带着个小童寄情山水,要盖印的时候提前招呼一声就行。

忙了一早上,总算将公事处理完,花厅内安静下来,李明善伸了个懒腰,自觉精神焕发。上个月刚过的四十七岁生日,李明善新纳了一房小妾,正干劲十足。户曹李东杰笑嘻嘻地走了进来,作了个揖,叫了声“叔”。

李明善沉下脸,道:“不是早跟你说过嘛,公堂之上要叫大人。你来有什么事?不是又没钱了吧。”

“大人,今天有几户人家要把田地挂在叔父的名下,叔你说的那个主意真不错,这些泥腿子就是死脑筋,不让他们知道点厉害他们还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李东杰嘻皮笑脸地道,根本没把李明善的告诫放在心上。

李明善心中十分不快,这位堂侄是长房的老七,自己出身在四房,看得出这小子从骨子里看轻自己。不过族规大于法,李明善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县丞也是族中使力安排的,能排斥开县令也是族中使力,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跳出族长的手心。族长向来由长房继承,这李家的说话人是人家。

正文 第九十八章杏观巧遇

李东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李明善,笑道:“我爹寄了封信给叔,说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李东杰的父亲李明德是长房长子,如今李家家主李成师之子,李明德是个举人出身,年轻时也曾任过县丞、县令,四十岁后辞官不做,跟在族长李成师身边打理家务,如今李成师年岁已大,族中事物渐由他做主,只等李成师过世就会接替家主的位置。

李东杰与李东凤是兄弟,只不过李东凤是嫡出,李东杰却是庶出,爹都是李明德。李明德写信给自己,却让儿子转交,分明是对自己不信任不尊重,李明善接过信,强忍心中不快。

信写得很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诉李明善清仗副使已经逐县前去督查,据说还有人在暗中查访,嘱咐李明善一定要小心提防,防止被人抓住错处,万一出了事不妨丢车保帅,做些让步等等。

此事关系家族兴衰,李明善不敢大意,思索了片刻问道:“马县令这几天都在干啥?”

“他能干啥,天天骑着毛驴瞎转呗,每天喝得醉醺醺的。”李东杰撇了撇嘴,不屑地道。

李明善笑得开心,这是他的得意之作,让这位年少气盛的马县令暗气憋成内伤,却无计可施。笑了一会,李明善道:“现在清仗田亩的事风声很紧,你派个人跟着他,别出事。对了,这几天你辛苦一点,带着衙役各乡都转转,警告一下那些农人不要乱说话。”

“叔,你怕啥,咱家这些田还顶不上杨府的一半,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我就不信那些狗屁清仗使们敢动伯府。”李东杰满不在乎地应道,九月天,天热似火,他可不想每天在外面被烤。

“此事事关重大,必须你和来强亲自带队去,出了事你自己去跟你爹交待。”李来强,县中刑曹,自然也是李家族人。李东杰只得答应了一声,出门时想着,上次在华阳乡见到的那小娘们真漂亮,明天就带人顺道去看看。

江安义以远房亲戚的名头在石头家住了下来,一连两天以买田的名头跟村里人接触了一下,特别是留意了石头爷爷提及的田地挂在毅勇伯府名下的几户人家,他甚至看到了毅勇伯府与他们签定的暗中协议。只是凭这些根本告不到伯府,协议是农人与伯府的管事张新植所签,再说,这些农人也不会出面前去告伯府。

石头见江安义整天愁眉苦脸的,生怕他愁出病了,笑道:“这几天是九皇大帝的诞辰,杏花观天天在做法事,热闹极了,公子我们上山去瞧瞧热闹去。”九皇大帝是指勾陈大帝、紫微大帝和北斗七星,道教在九月初一至初九连续不断礼拜北斗诸星,以求消灾延寿、福禄兼至。

江安义其实也是个好热闹的人,反正事情没有眉目,不如放开心怀玩一下,放松之下说不定能想出办法来。

平岭村就在杏花岭脚下,不用骑马,江安义和石头两个人沿着山道步行上山。满山的杏树叶子黄了,一阵风过,无数黄蝶飞舞,比起杏花香海亦不逊色,难怪山道之上游人不断。

观前的平台中间竖着一根高高的竹篙,枝叶去尽,顶端挂着九盏灯。石头指着灯道:“这是高灯篙,给天上的九皇大帝指路用的,让大帝来享用香火。”江安义从未见过这种风俗,凑近了观看。

竹篙埋在地上,石头笑道:“这底下埋着好东西,有铁钉,意思是添丁;有铜钱,生财;有木炭,日子红火旺盛;有五谷,让大帝保佑庄稼丰收。公子,今天是初七,初九的晚上送大帝归天最热闹,道士们会做法跳乩,可好玩了。”

篙边设着香炉,不少人在烧香跪拜,祈求福禄。入乡随俗,江安义也拜了拜,捐了几文香火钱,然后带着石头四处乱转。站在山顶俯视杏林,金黄一片,让人心怀大畅。

旁边一位青衫汉举着酒葫芦对着满山美景不时嘀咕,不知是在吟诗还是醉语。江安义隔他丈许,突听他一声吼,“僮儿,拿笔来。”

不远处蹲在地上抓蚂蚱的小孩急忙站起身,奔往树下的一头毛驴,从挎包内取出纸笔,跑着递给那汉子。忙手忙腿的接过酒葫芦别在腰间,双手拉开宣纸,那汉子持笔在纸上就写。

江安义好奇地靠近,往纸上看,只见汉子写的是首诗,“自古逢秋多寂寥,我道秋日胜春朝。遍山杏叶灿如金……”

那汉子卡文了,捻着胡须提着笔来回转,反反复复地念着那三句,江安义一时技痒,顺口接道:“细风拾取任逍遥。”

“好,续得好。”那汉子先将诗作完成,摇头晃脑地欣赏了一番,命僮儿收拾好,这才整理衣衫,冲着江安义拱手道:“这位兄弟,好捷才,你那句‘细风拾取任逍遥’可是点晴之笔,妙哉。马友直有礼了。”

江安义还礼,笑道:“马兄真乃风雅之士,临风饮酒,望景成诗,羡慕啊。”

“临风饮酒望景成诗,兄弟说的真好,不知兄弟尊姓大名?”

“在下江安义。”

“江安义”,马友直一愣,追问道:“可是今科状元江安义,三元及第江词仙。”

江安义有些得意,自己的名声看来真不小,随便什么乡野之地都有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不错,正是江某。”

马友直惊喜地上下打量着江安义,笑道:“人说江状元天纵其才,不过十八岁就三元及第,今日有幸见到江状元,马某之幸也。唉呀,刚才那首诗经江状元续作,可是身价百倍,我可得留作家传之宝。僮儿,快取杯来,我要敬江状元一杯。”

江安义不好拒绝,只得与马友直干了一杯。马友直问道:“我听说江兄弟到仁州来清仗田亩,怎么有空到杏花观中游玩,喔,我明白了,明查暗访,江兄弟是来林阳县暗访了。”

江安义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回应。马友直来了精神,笑道:“江状元,不瞒你说,我是林阳县的县令,能在此巧遇你真是缘份,你我找处安静的地方聊聊。”

没想到遇到那位空壳马县令了,江安义很诧异,听石头爷爷说过这位马县令被李县丞架空了,难怪大白天跑到杏花岭来饮酒作诗了。

在道观中借了间静室,马友直苦笑道:“江兄弟,我的状况估计你也听说过了,说来惭愧,我这个县令被县丞架空,除了这个僮儿,身边没有一个亲近人,连出行都得自己骑驴。”

江安义微笑不语,不置可否。

静了片刻,马友直开口道:“江兄弟来我林阳县清仗田亩,着实勇气可嘉。仁州之地林阳县最为复杂,不光有伯府,还有李家,江兄弟想要有所建树恐怕很难。”

“不错,马兄说的极是,安义正为此烦恼。”江安义听马友直的话中有话,仿佛有所指,连忙接口问道:“不知马兄可有什么良策?”

“良策,哈哈哈哈,马某被人挤兑得寸步难行,早就想出口恶气。不是马某夸口,这两年多我游遍林阳县,对李家侵占田地之事一清二楚,江兄弟你我如能携起手来,定然各有所得。”

马友直满含深意地看着江安义,话说的很明白,马友直要对付的是李明善,借助江安义清田副使的身份查出李家侵占田地之事,李明善倒了马友直便能重掌大权。

江安义没有犹豫,笑道:“何乐而不为。”

两人抚掌大笑。

马友直低低地声音道:“我将李家侵占的田地暗中记录在册,安义你可以将之带给余大人,只要按册查实,李明善罪责难逃。”

话语中透着杀意,可是江安义的目的不是对付李明善,即使能将李明善拿下,将林阳县李家侵占的田地还回,对于整个清仗事宜来说意义不大。江安义要借李明善翘动李家的势力,寻机将李家侵占的田地清查清楚,顺道将毅勇伯府的事也一并解决。

想了想,江安义道:“马兄,我也打听过一些消息,毅勇伯府侵占的田地最多,不知马兄可有记录。”

马友直像看傻瓜一样地看着江安义,半晌才道:“江兄弟,毅勇伯府不是你我能动的,马某还想着多活几年,我劝江兄弟最好也当作不知。”

道不同也,室内陷入沉寂。

江安义开口打破沉寂,道:“马兄,我想了个办法,你将那册子交给我,我派人送给余大人,约好日子让他带人前来林阳县清查。不过,光有这册子还不太稳,还要设个套,让李县丞正好在那天动手脚,大人你不妨主持一下公道,把事情闹大,这样李县丞就没有借口了。”

“还是安义想得周到。”马友直笑道。两人窃窃私语,在静室中完善了阴人方案。

马友直兴冲冲地下了山,他和江安义商量的计策定然能将李明善套得死死的,自己二年多的闷气就要一吐为快,想想都痛快。江安义目送马友直下山,嘴角绽出一丝冷笑,马友直得知的计划只是一部分,江安义设下了一个大大的套,他不光要抓蚌,还要抓住那只会飞的水鸟。

正文 第九十九章安排香饵

暴雨如注,雨水沿着屋檐挂起一道水帘,站在户房的窗前,看不到对面的兵房。

“这雨都下一天一夜了,怎么还不见停,大人还命我下乡巡视呢。”李东杰在户房的屋内转着圈,一脸忧急地道。

旁边的高书吏暗暗发笑,从未见过这位爷如此忧心公事,自己听万老五说,这位爷在华阳乡看上个小娘子,八成是心焦无法去会佳人吧。高书吏起身,从屋角提起水壶,沏上茶,笑道:“李爷勤于公事,大人知道一定欢喜。不要急,这雨下不了久,再有个把时辰就该停了,不耽误李爷办大事。”

李东杰横了高书吏一眼,这小子眉眼轻佻,说话皮里阳秋,该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吧。

回到自己的座子坐好,李东杰打着官腔道:“这几日我忙于下乡,房里可有什么事?有空将田亩税赋的账簿再理一理,清仗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到我们这了,早些做好准备,如果出了错,你我都吃罪不起。”

高书吏心中暗骂,陪着笑脸道:“李爷你放心,早按您的吩咐办妥了,保准清仗使挑不出毛病。”

“唔”,李东杰用鼻子哼了一声,拉长声调问道:“城东黄老根可曾来过?”

县城东门外有块二百亩的田地,汤河从旁边流过,真正旱涝保收的良田。这块地姓黄,祖上是位举人,传到这一辈黄老根已经没落了。老根老根,哥一个,父母疼爱骄惯,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父母死后更是变本加利,店铺变卖一光,千亩田地卖得只剩下最后的二百亩。

这位黄老根在金玉坊赌博,欠下赌资一千两,金玉坊的杜掌柜发话了,限他一个月内还清,要不然就以田地抵债。仁州的上等田七两一亩,二七十四,这些田值一千四百两银子,黄老根不是傻瓜,当然不肯,自己卖掉还能多得四百两。

李东杰对这块地垂涎已久,找到黄老根出资一千一百两,让黄老根将地卖给他,黄老根不肯,四处找人卖地。李东杰派人散布消息,谁也不准买这块地,要不然就是跟他过不去。眼看着离杜掌柜发话的一个月没几天了,黄老根怎么还不找上门来?

眼看着雨小了,檐前的水帘变成了细珠串,李东杰往外瞅了瞅,心里面像长了草,站起身往外走。

衙役万老五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老远便笑着躬腰道:“李爷,出去啊,小的陪您一起。”

李东杰没看万老五,一眼看见他身后畏畏缩缩的黄老根了,笑道:“老根,想通了,别磨磨蹭蹭的了,我一会还要下乡去。”

黄老根没有答话,将求助的眼神看向旁边的老爷子,李东杰一愣,怎么回事?这老农是谁?他旁边的年轻人是谁?

老农是石头爷爷,大名何东水,他身边的自然是江安义。两日前江安主在杏花观从马知县得知黄老根卖地一事,立时有了主意,先与石头爷爷商议,由他出面买地,事涉李家,石头爷爷不敢答应。江安义许诺,让石头全家搬到德州自家安居,并赠给他们百亩良田。

能紧跟状元郎,又无后顾之忧,石头一家人商议后答应帮忙。于是,石头爷爷带着江安义找到黄老根,用一千四百两银子购买他家的田地。眼看限期没几天了,黄老根正发愁,天下掉下来救星,自然满口答应,当即冒雨带着石头爷爷来办过户手续。

李东杰得知到嘴的鸭子飞了,恶狠狠地瞪着石头爷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头,你好大的胆。”

石头爷爷吓得直哆嗦,江安义看到李东杰的样子想起侯七马八来,都是些该杀的贪官污吏。此时不是发作的时机,江安义强忍怒火道:“这位官爷,买卖土地不犯法吧,何来大胆之说。”

李东杰看江安义像是读过书的人,冷哼一声,甩着衣袖走了,万老五急急地跟在后面。

立契、申牒、过割,高书吏得了江安义暗中塞过来的一两银子,手脚麻利,服务热情,官府登记在册,这块二百亩的地由黄姓何了。黄老根接过江安义的银票,查验清楚后匆匆走了。

江安义感叹,出来一趟真不容易,都说穷家富路,一千四百两银子就这样飞了,是不是该到金玉坊再转一转提点款,估计杜掌柜看到自己直接喊人用砍刀了。

出了县衙江安义走得不快,注意听着动静,果然后面脚步声追来,是万老五。万老五假装惋惜地道:“少年人,你闯祸了,知道不知道?”

江安义演出一脸懵懂,不解地道:“掏钱买地犯啥法了,没偷没抢的。”

万老五看江安义就是个棒槌,转过脸对石头爷爷道:“老人家,刚才那位官爷你不认识吧,那就是县里的户曹李老爷,县丞李大人的亲侄子。那块地原本是李老爷看上的,你买了去,李老爷能不生气吗?”

看到石头爷爷的脸色变白,万老五继续加料,道:“我刚才见形势不对怕你们吃亏,追出去劝了他几句。唉,可是李老爷正在火头上,听不进去,一个劲说要给你们一点颜色看看。”

“这可怎么办好?”石头爷爷真慌了神,一个劲直瞟江安义。

万老五见何老头慌了手脚,心中暗自得意,假做同情地叹了口气,道:“老人家,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感情好。这位官爷,前面有间茶寮,请官爷移步,我请您喝杯茶水,边吃边聊。”石头爷爷按照事先设计好的套路说道。

鱼儿开始吞饵了,万老五得意地笑,这趟买卖做成,李爷答应给自己十两银子的报酬,还说跟县丞老爷美言提拔提拔自己。万老五步履轻快,没有注意到江安义望向石头爷爷佩服的眼神,老戏骨啊,演得真到位,这哆嗦得多自然。石头爷爷心中有苦说不出,我哪是演,是真怕啊。

灯芯糕、豆沙卷、桃花酥、芝麻球,四碟点心用瓷盘盛着,赏心悦目香甜软糯。万老五每样吃了两块,这才端起茶水漱了漱口,刚才谈话之中他已经探听明白,何东水不过是平岭村的土财主,旁边的那个年轻人是他的远亲,一个童生。

心中有底,万老五开腔道:“老爷子,你是本地人,李家的势力不会不知道吧,这林阳县就是人家的地盘。说句不客气的话,县老爷也不过是摆设。”

石头爷爷点头,万老五又拈起一块豆沙卷丢入嘴中,含糊不清地道:“你们买地前没有打听清楚,那黄老根得罪了毅勇伯府,不得不卖地还债。李爷可怜他出了价,可是这小子打算卖个高价,结果你买了这块地,这下将毅勇伯府和李家都得罪了。”

“这可怎么好?万爷,您刚才不是说有法子吧,求你指条明路,我老汉定然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石头爷爷拉着万老五的衣袖央告道。

“法子倒是有,你也知道,县里有不少人把地挂在李大人的名下,这样一来,李大人就帮你把担子担起来了,毅勇伯府要怪也怪不到你了。你把地挂在李大人名下,李大人是举人出身,按律可以免税,你只要出九厘的收成交给李大人就可以了,这样一来既免了祸还加了收成,岂不是两全其美。”

“那怎么成”,江安义插嘴道,“我听说挂在毅勇伯府只收六厘和七厘的收成,九厘太多了。”

万老五瞪了江安义一眼,冷笑道:“年轻人,你要想想清楚,得罪了李大人是个什么结果。要不是你大伯求我,我才懒得理这件破事,让李爷找你们算账。”

万老五说着作势要起身,石头爷爷急忙拉住他,道:“小娃子说话不知道轻重,万爷您别放在心上,不过这九厘确实有点多了,要不劳您跟李爷商量商量。八厘,八厘我就将田挂要李大人名下。”

“唉,我就是心软,听不得老人家央求。”万老五作腔作势,又接连吃进几块点心,站起身道:“李爷已经下乡去了,等他回来我再跟他说说,明天巳时,你们带好田契,还在这间茶馆等我的消息。”

万老五走了,江安义和石头爷爷可没回平岭村,匆匆赶往西街。毅勇伯府就座落在西街,离伯府不远有家酒楼,午时已到,酒楼里的食客不少。伙计上前招呼,江安义道:“咱们是来找人的。”将要找的人一说,伙计领着上了二楼的雅间。

雅间内已经有二个人在等候,见到石头爷爷,其中一个中年人站起身道:“何大爷,怎么现在才来,我表侄都等了你好一会了。”

“对不住,有事耽误了一下”,石头爷爷道:“点了菜吗?让伙计上菜,咱们边吃边聊。”

酒菜上桌,中年人端起杯介绍另一个年岁较轻的人,道:“老爷子,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表侄,他在伯府里面任管事,我那田就是托他的面子给挂在伯府名下的。”

石头爷爷连忙敬酒,那人矜持地呷了一口,放下杯道:“要不是表叔找我,我还真不想搭理这事。闲话少说,地契带来了吗,给我看看。”

江安义连忙从怀中拿出地契递过去,那人翻了翻,笑道:“这块地不错,旱涝保收的良田。行,我跟大管事说一声,就按七厘的收成算怎么样?”

见石头爷爷点头答应,那人将田契交还江安义,道:“明天到府门前等着,我跟你们去官府办交割手续,暗契我会准备好,到时明契换暗契。”

江安义忙道:“这位大哥,明天不如到县衙旁的茶馆会合,我请你到哪里吃早点,吃完早点咱们就上县衙,方便。”

那人答应。

香饵已经撒下,两条大鱼都来啄食,能不能一网打尽就看明天了。

正文 第一百章节外生枝

天刚蒙蒙亮,四辆马车驶出了平岭村,向南而去。家中二十三口人,除了石头和爹娘,其他人都走了,前往德州新齐县平山镇。家中的锅碗瓢盆都没带,江安义许诺到了平山镇,给置一栋宅院,还给百亩良田。

江公子的话可信,家人能在德州安家,过上好日子,但是人离乡贱,石头爷爷目送着家人远去,心中充满了惆怅。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浓浓的烟雾从鼻子里喷出,模糊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

“咳咳”,站在下风处的石头被烟呛得直咳嗽,石头爷爷连忙用手扇散烟雾。此次相助江公子,必然同时得罪毅勇伯和李家,仁州是呆不下去了,江公子有大学问,跟着他,儿孙们将来或许不用同自己一样只会种田。磕掉竹竿中的烟灰,石头爷爷豁出去了。

芙蓉帐里春宵暖,已经是辰时,燕春楼内依旧悄无声息,李东杰将压在身上的胳膊推开,披衣起身。

“李爷,您这么早起来干啥,再陪奴家睡一会。”丝帐内粉臂雪股,娇腻着声音。

李东杰转身在雪白的肌肤上摸了一把,笑道:“爷今天还有事,晚上再来折腾你这个小妖精。”

大街上人来人往,推车担担,叫卖“炊饼”,行人脚步匆匆。李东杰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伸手抹了把脸,打起精神朝衙门走去。县衙已经开了门,万老五正站在衙门口四处张望。

“老五。”万老五听到声音转过身,一脸的谀笑道:“李爷,您来了,昨天我好一通好说歹说,总算让那个何老头答应将田挂在李大人的名下了。”

“唔,办得不错,那老头肯交几厘租?”

“八厘。”万老五笑嘻嘻地应道:“乡下土财主,经不住吓,开始还答应九厘来着,他旁边的侄子不肯,我才勉强答应他八厘。”

按正常的挂名多是六、七厘的样子,当然也有老实人吃亏,八厘、九厘也有过。李东杰摸着下巴起了贪心,道:“你约了他什么时候换契?”

万老五用手一指旁边的茶馆,笑道:“今天早上,约好了在这家茶馆会面。”

“先不急,你过个把时辰再去见他,让那老头着点急,再来求你,看看能不能定在九厘上,办成了有你的好处。老五,还没吃吧,跟我一起上金风楼吃点东西去。”李东杰带着万老五向街尾的金风楼行去。

西街毅勇伯府,初升的朝阳照在匾额上,闪着耀眼的金光。田管事刚踏出角门,石头爷爷和江安义就迎上去。

毅勇伯府家大业大,除了内外管家还有四个管事,田义雷不过中张大管事手下的小管事。昨晚,田义雷将有人想把二百亩良田挂在府中的事情向张管事禀报过了,这等小事张管事自然不会出面,吩咐田义雷按章办即可。

从账房处领了事先准备好的暗契,空白处只要填上姓名和数量即可。田义雷很高兴,昨天他说的是七厘,府中的规矩是六厘,多了来的一厘自己是得不到的,不过可以向何老头说说,要点好处。

出门看到何老头迎了过来,田义雷很满意,这老头很懂事,不枉自己帮他一场。寒喧两句,江安义等人正要前往茶馆吃早点,一辆马车驰了过来,在大门停下。

车帘挑起,一个人钻了出来。杜公直,江安义一眼认了出来,把头一低,避开他的视线。

田义雷小跑着上前掺扶,杜爷的腿脚不灵便,这个拍马的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虽说杜爷只是金玉坊的掌柜,可是府里的两个大管家见了他也得点头哈腰,少爷见了都得喊起杜叔,自己如果能巴结上这位爷,他能替自己说句话,大管事的位置还不是轻而易举。

下了车,杜公直甩开田义雷的手,笑道:“行了,小田,不用扶了。你小子这么早干啥去,是不是有人要把地挂在府里了,最近风声紧。小心点,”

目送杜公直踏进府门,一群人迎上前嘘寒问暖的,田义雷在心中骂了句“一群马屁精”,直起腰,昂着头对何老头道:“走吧,有什么好看的。”

吃罢早点,江安义把田契交给了田义雷,同时要过来暗契,借了笔墨在店中填写。“立契人何东水,愿将县城东门外田地二百亩(东起白岩坪,西至绿水桥,南与陈平青家地相接,北与大道相连)商议挂至毅勇伯府名下,每年交租六厘。田地实归何家所有,恐后无凭立契为证存照。”暗契上有毅勇伯三弟杨祥青的印章和手印。

毅勇伯府,杨怀忠已经回转军中,府中管事的是杨祥青。听说杜公直找自己有事,杨祥青不敢怠慢,他知道杜公直是哥哥的亲信,说亲如兄弟也不为过。

正厅,杜公直艰难地站起身向杨祥青行礼,道:“见过三爷。”

杨祥青四十刚过,满身富态,一身肉快把身上的绸衣崩破。他笑着摆摆手,道:“老杜,别跟我来这套,有事说事,下次再站起来我就给你磕头了。”

“礼不可废。”杜公直接过茶喝了一口,道:“有个事要向三爷禀告一声。县里的破落户黄老根欠了赌场一千两银子的债务,说好一个月不还就用他城东的二百亩地抵债。我寻思那块地不错,暗中叫人盯着让他卖不成地。哪知来了个愣头,一声不吭把地买下了。我派去看黄老根的小子没留神,居然让姓黄的拿了钱跑了。”

杨祥青没有做声,一千两银子,不算小事,杜公直怎么这么粗心。

杜公直看出来了,心里很不快,要是换了大帅,或是少帅,保准哈哈大笑,取笑自己一番这事就没了,三爷是个读书人,气量就是小。我老杜一年替府中攒进多少银子,这一千两算什么。

杨祥青突然记起来,今早张管事禀告自己城东有一块两百亩的地挂在府中,会不会是这块地。当即一说,杜公直想起来府门前遇到小田,该不会就是这块地吧。

杜公直站起身,拱了拱手道:“系铃还须解铃人,这事因我而起,我便亲自走一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杨祥青看出杜公直满脸不快,忙起身拦住他,笑道:“老杜,你还是这急脾气,这点小事怎么敢劳动你。来人,叫张自良去趟衙门,找田义雷问问城东那两百亩地的事。”

县衙户房,接过田契后秦书吏为了难,万老五已经跟自己打过招呼,说是何老头将地转给了李大人,怎么伯府来人了,这块地挂在伯府名下了,两家互抢地的事曾经发生过,可难为办事的人了。

秦书吏认识田管事,热情地招呼他坐,忙着烧水沏茶,田管事很享受这种被重视的感觉,没有催促秦书吏。秦书吏趁着提水的空档,叫过一个衙役,道:“快去找到李头,或者找到万老五,就说二百亩地出问题了。”

衙役匆匆离去,秦书吏回到屋内,又墨迹了一会,田管事有些不耐了,笑道:“行了,老秦,拜年的话以后再说,先把正事办了,哥哥待会还有事。”

两边都得罪不起,秦书吏只得接过田契,佯装问何老头,道:“何老头,你可想清楚了,这地昨天才买到手,就要转给伯府吗?”秦书吏边说边背着田管事向石头爷爷挤眉弄眼,可惜俏媚眼做给瞎子看,石头爷爷低着头一个劲抽烟。

“当然,伯府才收六厘。”江安义莽撞地插嘴道。秦书吏恨不得堵住江安义的嘴,这暗地里的事怎么能放在桌面上说,好在没有旁人。

秦书吏瞪了江安义一眼,喝道:“不要胡说八道。”

怕了江安义信口开河,秦书吏拿着田契到桌上登记,双方画押,正要交割时,李东杰带着万老五一头汗水地撞了进来,叫道:“且慢。”

田义雷一愣,起身笑道:“原本是李爷,不知有何指教。”

李东杰认出田义雷,倒不敢太摆谱,笑道:“田管事啊,真对不住,这老头昨天说二百亩地卖给我,做事讲究先来后到,这地不能卖给你们伯府。”

抬腿踢了一腿身边的万老五,李东杰道:“要不是这小子吃早点耽误了,这会手续都办好了。”

万老五很受伤,是谁说要等一等,表面上只能连连点头,道:“都怪我不好,何老爷子,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今天早上签约的,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田义雷一皱眉,二百亩地的归属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事张大管事已经知道了,还夸了自己几句,如果自己办砸了,让大管事怎么看自己,要知道府里有不少人盯着自己的位置呢。

想到这里,田义雷把目光投向何东水,厉声道:“何老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万老五也在一旁狐假虎威地吆喝道:“何老爷子,你可想清楚了再答,厉害关系我昨天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不要犯糊涂。”

石头爷爷抖成一团,嘴巴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江安义实在忍不住,道:“这有什么好说的,田契在俺们手里,想卖给俺们说了算,别把俺们当傻子,谁的价好自然卖给谁。”

对啊,田义雷来了精神,田契在我手里我怕什么,咱伯府什么时候要怕李家。田义雷微笑道:“李爷,对不住了,这位小兄弟说的有道理,这田人家自愿卖给伯府,你就别拦着了。”

居然被乡下老农戏弄了,李东杰哪丢过这面子,大声吼道:“不行,这田非得卖给我们李家不可。”

田义雷也动了气,冷笑地道:“李爷是想以势压人了,看清人再说话。”

秦书吏和万老五连忙两边相劝,户房内变得闹哄哄一团。

“出什么事了?乱糟糟地像什么话,还是衙门吗,成菜场了。”门前响起喝问声,马县令登场了。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一团乱麻

马友直很亢奋,胸中火苗“突突”乱窜,让他吃不香,睡不安稳,小妾白苹欣喜地发现,大人恢复了刚娶她时的雄风。

这几日,马友直没有出外游玩,从早到晚在衙门各处出出进进,李明善很奇怪,这位县令大人怎么了,像只要生蛋的母鸡到处乱转。观察了两日,见马友直光是转圈,并没有找麻烦,放下心来。现在风头正紧,马县令不出外更好,省得招惹麻烦。

衙门开门,马友直又开始了他的转圈,这已经是第三次经过户房门口了,听到户房内的争吵声,马友直按抑不住心头的狂喜,大步走了过去。

站在门前听了一会,争吵的内容正是城东黄老根的二百亩地,马友直看到躲在角落里装熊的江安义,暗笑这位江状元真会演。

大吼一声,马县令登场,自觉威风八面。

屋内的人扫了他一眼,秦书吏和万老五弯了弯腰,田管事点点头,李东杰眼皮都没抬,继续在那滔滔不绝地威吓石头爷爷,“你这老头,居然敢戏弄本官,你可知罪……”

马友直连连干咳,打断李东杰的话。

“马大人,您今天没出去玩啊。”李东杰斜着眼撇着马友直,“玩啊”两个字透着无比得轻佻,差点没把马友直气得喷血。

“放肆。”马友直怒吼道,双腮的赤红色越发妖艳欲滴。李东杰一脸的无所谓,只当马友直在放屁。

马友直心中暗恨,等会有你哭的时候。索性不理李东杰,直接问秦书吏道:“秦书吏,怎么回事?”

虽然县太爷是空架子,但秦书吏也不敢得罪,看了一眼李东杰,为难地禀道:“这位何老爷子有块地,拿不定主意卖给谁好,不是什么大事?”

“哦”,马友直望向石头爷爷,和声道:“老人家,可是这样?”

“是……是,是……”石头爷爷心中想着坚挺一点,但身子和嘴就是不受控制,一个劲要发抖。

“死老头,大人问你话呢?你还不好好回答,还不快告诉大人那地你是答应卖给我的。”李东杰雪上加霜,冲着石头爷爷怒吼着,石头爷爷腿一软,要不是江安义伸手掺着,差点坐到了地上。

简直可恶之极,先是有李东凤,现在又冒出个李东杰,都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对于安齐李家江安义充满了恶感。

将石头爷爷扶到凳子上坐好,轻轻地替老人拍了拍后背,示意他不要害怕。江安义抬起头,看着马友直道:“大人,原本我家是要将地挂在李家的,可是他家要的租太高,要九厘的租,我家才决定……”

“住口”,数声怒喝同时响起,李东杰眼中冒火,恨不得上前一把捏死这个多嘴多舌的东西。

“干什么,我可有功名在身,不得无礼。”江安义佯做胆怯地后退了半步,虚张声势地道。

李东杰的鼻子差点被气歪了,区区一个童生也敢称功名,我多年的秀才也没有把功名挂在嘴边。小子,你等着,过会我就去找吴教谕,问你个言行不谨,免了你这个童生。

看到李东杰吃憋,马友直如同饮了碗冰镇酸梅汤般舒爽,到底是状元郎,出手不凡啊。

马友直正颜厉色地道:“朝庭三令五申,严禁将田地挂在士绅名下,一经查实将严加惩处。如今清仗使就坐镇安阳府,李东杰你居然还敢顶风作案,置朝庭的法纪于何处。来人,击鼓升堂,本老爷要问案。”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动身。

马友直大怒,夺门而出,来到县衙门前,操起鼓锤,“隆隆”擂响。旁边站在的衙役都傻了眼,马县令疯了?

丢了鼓锤,马友直冲着目瞪口呆的衙役们喝道:“不知道鼓响三通就要升堂啊,还忤在这干啥。”

换了官服,马友直往公案后一坐,仰视下方衙役手持水火棍排列整齐,一派森严,大权在握的感觉油然而生,一切重回掌握之中。久违了,我的公堂。三班衙役参拜,纷纷以目相询,知县老爷久不升堂,今天怎么来了兴致?

马友直拿起惊堂木,还没往下拍,李明善匆匆走了进来,问道:“大人,何人击鼓,因何升堂?”看到李明善,马友直的气不打一处来,就是他逼得自己成了全县人的笑柄,雪耻就在今日。

“敢问李县丞,郑律可规定了县令升堂要先向县丞禀报?”马友直话语中带着浓浓地恨意。

李明善一愣,两年前马县令就已经不再与自己较劲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心中疑惑,嘴中不亢不卑地应道:“卑职不敢,只是大人久不理事,我怕大人难免有疏漏之处。”

久不理事,一顶大帽子先扣过来,这是刺裸裸地揭伤疤,马友直满怀怨恨地怒视着李明善,恨不得在他得意的笑脸上咬上一口。先让你得意一会,今天本官与江状元设下棋局,定要让你身败名裂,身陷囹圄。

想到这里心情转佳,手中的惊堂木拍得清脆,喊道:“带原告被告。”

在衙役们水火棍有节奏的敲击声中,江安义扶着石头爷爷首先登场,带着万老五,后面跟着秦书吏李东杰昂首阔步,田管事背着手胜似闲庭信步来看热闹,公堂不大,六个人挤成一团。

“李东杰,你凑什么热闹,还不退在一旁。”看到本家侄儿,李明善暗叫不好,不会这个惹事的侄子有什么把柄落在马县令手中了吧,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他摘出去先。

“且慢”,马友直脸上闪过轻蔑的笑容,吞了饵还想挣钩,做梦,不把你们钩个肠穿肚烂难解我胸中恶气。

“李县丞,本案与令侄有关,他是本案的被告,说起来李县丞你也牵涉其中,还是少安毋躁的好,待本官问明案情再做发落不迟。”马友直胸有成竹,说起话来有条不紊。

看来马县令是早有准备了,李明善不再多说,退在一旁,冷眼瞅着。没有我李明善发话,你马友直屁都不是,想对我不利,呵呵。

按堂规问过姓名后,马友直问道:“何安义,适才你说李东凤派人威逼你将田地挂在李府名下,可有此事,从实讲来。”

“禀大人,有。”江安义化名何安义,将万老五威逼利诱的经过说了一遍。这期间,李东凤连连怒喝,万老五连连叫屈,只说何安义主动要将田地卖与李家。

李明善微微躬身道:“大人,问案讲究证据,不知何安义可能拿得出证据?”

马友直热切地望着江安义,等他呈上与李家的暗契,好重重地惩治李明善。哪知江安义道:“李家要价太高,小人无奈只得托人将地寄在伯府名下,这里有伯府与小人家中签的暗契为证。”

马友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与商量的方案不同,自己只想对付李明善,这个江状元怎么节外生枝弄出了毅勇伯府。

接过呈上来的暗契,马友直脑袋里一团浆糊,这案子该怎么问,李明善没事,自己还要得罪毅勇伯府。李明善捊着胡须,挤兑道:“既然有了证据,大人不妨详加追问,省得有人一天到晚想往卑职身上泼污水。”

马友直苦着脸,问田义雷道:“田管事,这份暗契是怎么回事?”

田义雷很受伤,自己做回好人还成了别人手中的刀,出门没看黄历啊。一眼瞅见李东杰笑眯眯地看笑话,心头火起,怨自己的那个表叔,怨老头叔侄,也怨李东杰,要不是这小子要拦着,根本就不会生出这档事来,自己脱不了身,你也别想好过。

“禀大人,是小人一时贪财,瞒着主家与这老何头私下做出的错事。”田义雷大局观很强,明白要想从轻发落只有将黑锅背下,想到自己熬了这么多年才成了管事,这下子估计又要打回原形了。

一股怒火发作到李东杰身上,田义雷索性道:“刚才何安义说的不错,小人本来要与他家签约,这位李头拼命拦着,说是他李家与何家签约在先,约租八厘,当时秦书吏也在,他可以做证。”

秦书吏脸都白了,干我啥事,你们斗法别殃及无辜啊。干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峰回路转,马友直化愁为喜,甩脸问李东杰:“李东杰,你可知罪,你有何话说?。”

李东杰毫不在乎,高声应道:“大人,光凭言语可不能证明卑职有罪,这是田义雷和何安义见事情败露,想污陷卑职。”

大堂外一个衙役飞步走了进来,拱手禀道:“毅勇伯府张管事求见。”

众人一愣,田义雷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看来是张大管事知道自己被人利用,前来保护自己了,自己今后做牛做马也要好好报答张管事。

宰相门前七品官,伯府的大管事也不能随便得罪。随着一声“有请”,张自良张管事一步三摇走上公堂,向县令作了个揖,又向李明善拱了拱手。

八字脚稳稳站好,张自良平静地开口道:“小人奉了府中三爷之命,有一件事禀告大人。黄老根欠我府中银两,将城东黄老根的二百亩地抵给了我府,此人卖了地溜走了,欠府中的债务尚未偿还,恳请老爷暂时不准此地交易,等我府找到黄老根追回债务后再行发落。”

“大人,看来此案牵涉甚广,不如待抓住黄老根后再问。”李明善连忙站了出来。只要腾出时间,李明善相信自己能将一切处理得妥妥当当。

江安义也愣了,没想到黄老根还来了这样一手。

事情的发展渐渐脱离了所有人的想像,线团越抽越紧,变成了一团乱麻。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循序渐进

公堂上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马县令的身上。马友直有万箭穿身的感觉,如果能回到从前,他宁愿没有遇上江安义。

只是现实没有如果,马友直只能用幽怨的眼神看向江安义,看看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状元爷有没有办法,实在不行的话他可准备将江安义的身份揭穿,反正已经够乱了,索性再添把火烧沸些。

江安义筹谋已久,当然留有后手,只是后手来得有点滞后,现在依旧毫无动静。没办法,只得自己粉墨登场,将水搅浑,争取一些时间。

“大人,既然要先抓黄老根,那先把田契还俺,那块地俺家可花了一千四百两银子,田契还在秦书吏那里,俺们不想卖了。”江安义憨厚地道。

张自良不屑地看了眼江安义,向马县令道:“此契牵涉伯府债务,请官府暂为扣押。”

“那把暗契还俺。”江安义不依不饶地道。张自良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身旁的田义雷,暗契这种东西怎么能出现在公堂之上,这不是给伯府添麻烦吗?

“什么暗契,我伯府遵纪守法,从不与人签什么暗契。”张自良大义凛然地道:“田义雷,是不是你私下做的手脚?”

目光带着警告,田义雷心领神会,看来这黑锅自己背牢了。“张管事,小的刚才已经向太爷坦白了,确实是小的瞒着伯府伪造了暗契,想捞点好处。小的该死,宁愿受罚。”

张自良满意地点点头,田义雷还算识趣,转身对着江安义道:“你私下与府中管事勾结,欲行不法之事诬陷伯府,罪不可恕。还想拿回地契,我看很有可能是你与黄老根勾结,想谋夺伯府产业。请大人明察。”

李明善看明白了,原来搅屎棍子是这个何安义,不但货卖两家,言语之中流露出对我李家的不满,此人绝不可轻放。

于是,李明善接言道:“大人,张管事言之有理,这个何安义眸子乱转,以我多年断案的经验,此人必是奸滑之徒,伪成良善之辈必有所图。请大人将其收监,严加审讯,看看是否还有同党。”

要是不知道江安义的身份,马县令或许顺水推舟,将江安义和石头爷爷收监,至于田地你好我好大家好,人人有份。可是这位假何安义是货真价实的江状元,清仗副使,自己如果这样做,岂不是找死。此时此刻,只能硬着头皮当清官了。

一拍公案,马友直道:“是非曲直,本官自会明断,尔等勿需多言。”

很反常,马友直是个官场油子,现在该顺台阶下了,怎么还梗在那。李明善诧异地望向马友直,无意中捕捉着马县令与何安义交流的目光。明白了,问题出在这个何安义身上,看这小子言行,不像是本地人,估计还不清楚李家的权势,以为马县令能做主,说不定私下还给了姓马的好处,所以马友直才会拼命地护着他。

李明善被引入了歧途,杮子先挑软的捏,自己先全力对付这个姓何的小子,不给马县令可趁之机。刚才趁张管事发威时,李明善叫过侄子,略略了解了一下情况,知道那老头是平岭村的土财主,少年人是他远亲,只是个童生,没有什么背景。

李明善一声断喝:“何安义,你是何功名,因何见官不跪?”

“三年前俺中了秀才。”江安义弱弱地回答道。货真价实的大实话,听在不同的人耳朵中反映却不同。

李明善瞪了侄子一眼,这小子做事越来越不牢靠了,一天到晚只知道把精力耗在女人的肚皮上,何安义的年纪不过弱冠,如果是个秀才,还真是个麻烦,得快处理。

李东凤狠狠地瞪了一眼万老五,这小子信口开河,打听个事都打听不清楚,还想当都头,做梦去吧。万老王怨恨地瞪着江安义,这小子满嘴谎话,分明清楚地告诉自己是个童生。江安义耸耸肩,自己是童生,不过是多年前的童生。

转瞬间李明善已经有了决断,绝不能容许这个何安义兴风作浪,一个秀才,自己还能对付。想到这里,李明善冷笑道:“何安义,你狂悖无礼,用心险恶,枉读圣贤书。来人,去请吴教谕来,革去他的秀才功名。”

一个衙役立时奔了出去,马友直坐在公堂上这个气啊,简直是把自己当空气,不过他喜欢,你李明善不是强横吗,还能强过状元郎去?看着显出惊恐神色的江安义,马友直真心佩服。

功夫不大,吴教谕提着前襟匆匆赶到,向马县令拱手示意后,转向李明善,笑问道:“不知大人找卑职来有何事?”

马友直很生气,李明善很得意,江安义很无助。

“吴教谕,请你来是为了这个秀才。”李明善用手一指江安义,道:“此人居心险恶,行事歹毒,枉穿了这身儒衫,县学之中革去他秀才的功名。”

吴教谕上下打量了一下江安义,又上前几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诧异地道:“大人,我怎么不记得县学中有这样一个秀才?”

李明善一愣,这小子居然还敢信口胡说,道:“可是县学中的童生。”

吴教谕摇摇头,坚定地道:“卑职虽然老眼昏花,但县学中七十三名学生个个认识,此人不是我县学中人。”

“二年前,不才又中了举。”那个欠揍的声音又在众人耳边响起。

“什么,举人?”众人神情顿时紧张起来。

李东杰突然狂叫起来:“两年前本县并无人中举。”他在二年前参加过乡试,对此知道得很清楚。

李明善的神情阴沉下来,事到如今,这个何安义信口胡说的可能性反而极低,要知道冒认举人是要治罪的。片刻慌乱之后,李明善静下心来,扫了一眼公案后面带微笑的马友直,已经可以肯定,是马县令与此人勾结来对付自己了。

李东杰箭步窜到江安义的面前,一把薅住江安义的衣服,狂笑道:“童生,秀才,举人,小子你倒是挺能编的,再过会估计你该说是进士了。”

江安义无语,为了拖延时间,他还真准备再问几句抛出进士的身份来,实在不行状元的身份也得往外掏。石头唉,让你做点事怎么这么慢。

“东杰,不得无礼。”李明善喝道,江安义一脸平静,越发显得深不可测,李明善的心忐忑起来。

衙门外响起喧闹声,有个小吏飞跑进来,大声禀报:“启禀大人,门外来了一群乡人,说是要更换田契,正闹着往里闯呢。”

总算来了,江安义用手抚平被李东杰弄皱的前襟,松了口气。

李明善脑袋“嗡”的一下,转瞬间想明白了许多事,绝不能让这群人进来,一旦他们手中的暗契呈于公堂之上,那一切都完了。

马友直欢喜,场面越大李明善越难收场,举起惊堂木一拍,喝道:“放他们上堂来。”

“大人且慢。”李明善急了,目光示意李东杰出去找人。李东杰也知道到了生死关头,不理会马县令的怒喝,径自出了大堂,快步走到仪门处高叫道:“来人,来人啊。”

从六房和班房中涌出不少人,刑曹的李来强道:“七叔,什么事?”

“外面来了一群泥腿子,对咱们李家不利。”李东杰眼中闪着狠毒的凶光,道:“不能让他们进衙门,要是进了大堂咱们就完了。”

同脉相连自然同仇敌忾,李来强对身边的小吏和衙役道:“现在事急,需要倚仗诸位,事情过后,李某定当重谢。”

李来强的人缘不错,众人轰然应诺,衙役在前,小吏在后,大伙向大门赶去。大门处已经乱作一团,几十个人挥舞着手中的契书要往里面闯,几个衙役手挽手形成人墙,堵在门前,一个小吏正声嘶力竭地吼着:“乡亲们,那是谣言,没有的事,大家不要信,赶紧散去,冲撞进县衙的罪名可不轻,快离开。”

石头和爹娘站在街对面的屋檐下,谣言自然是因他们而起。

一大早,江安义和石头爷爷等人就进了城,江安义和石头爷爷前往伯府,石头一家三口前往集市。林阳县的集市也在东城门不远,太阳还没出工,集市上已是热闹非常。

石头爹佯装买锄头,与摊主闲聊道:“我听村里人说,朝庭派了清仗使。”

“这事我知道,村正到跟大伙说过。”

“听说清仗使要清查那些挂在当官人名下的田地,说是查实之后一律将田收为官田。”

“什么?真的假的?”摊主急了,他有十亩田挂在伯府名下,自家的兄弟姐妹家也有人将地挂在伯府,如果田地被收为官有,那日子就没法过了。

“我也不知真假,俺们村里有人拿了田契到县衙重新登记过了,说是补了田税就既往不究。”石头爹见起了效果,假装没有选中,站起身离开。

卖锄头的没了心思,没抓没挠地向旁边的人打听,结果旁边那位也急了。集市的另一边,菜摊上,石头娘也在向卖菜地大婶说着同样的话。

谣言的传播是迅猛的,半个时辰之后整个集市人心惶惶,谣言又洐生出无数的新版本,说的人一个个如同亲历。今天的集市散得特别快,等收税的衙役踩着朝阳来到集市,发现整个集市空荡荡没有几个人在。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快刀斩之

谣言止于智者,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田产关系到身家性命,哪敢大意半分。

南门,守城门的兵丁甲诧异地问兵丁乙,道:“兄弟,今天城里有庙会啊,我家婆娘怎么没跟我提?”

增福财神爷的寿诞是九月二十二,还有十多天呢?哥,你咂吃饭不记日子,是不是昨天晚上和嫂子太操劳了。”兵丁乙嬉笑道。

兵丁甲一脸严肃,指着从身边经过的农人道:“这一早我发现七八起老乡从这过,该不会有么事吧。”

兵丁乙被提醒了,道:“怪了,如果是庙会,这些人怎么都空着手啊,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半个时辰不到,四个城门涌进数百农人,分成两队,一组直奔县衙,一组前往伯府。毅勇伯府的信誉不错,老百姓自发地先到伯府问明情况,由伯府出面处理不会让大家吃亏。李家的信誉就差了,那些把田挂在李明善名下的农人,直接冲县衙就来了,堵在门口想往里冲。

毅勇伯府,杜公直还没走,在正厅和杨三爷闲话。仆人急急地走了进来,禀道:“三爷,外面来了一伙百姓,说是听到消息官府要没收他们挂在伯府名下的田地,想问个究竟。”

“什么?”杨祥清一惊,从椅子上站起,问道:“怎么回事?人有多少?”

仆人将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补充道:“人越来越多,府门前已经快有一百多人了。”

杨祥青头上的汗冒出来了,清仗使坐镇安阳府,副使四处巡视,还有暗使督查,这个时候出事肯定是有人在从中作祟。见三爷光知道抹汗,杜公直站起身道:“先把人让进府安抚住,告诉他们是谣言,府里的声誉大伙信得过,问题不大。”

“对对对”,杨祥青赶紧道:“还不快去。”

手从下巴上的短须上滑过,硬咂咂的扎手,杜公直突然想起战场上密密匝匝的刀枪来,一只只枪尖密集如林,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杨祥青看到杜公直脸上露出嗜血的狞笑,眼中居然冒出红光来,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惊叫道:“老杜。”

杜公直回过神来,又回到沙场上的杀伐果断,大声道:“三爷,事情紧急,你多派人手到四个城门拦住人,把他们带到府中,控制住局面。三爷你坐镇府中,有事通知我,我老杜带人去趟县衙,看看究竟是谁想对付咱们伯府。来人,给我备马拿刀。”

七匹快马驰出伯府,风乱散头上的发髻,发丝抽打在脸上麻酥酥地作痒,杜公直左手持缰,右手握在腰间的长刀上。杨家刀,精钢百练而成,长三尺九分,宽三寸,最厚四分,紧握住粗糙的柄绳,杜公直豪情顿生,十四年了,我老杜再一次握住这杨家刀,雪白的刀锋在鞘中微鸣,那是对人血的渴望。

县衙前人越聚越多,李东杰喝道:“再不散去,休怪皮鞭无情。”说完示意身边的衙役,衙役抡起皮鞭在空中挥了一下,发出尖锐的破音。

人群一顿,紧接着炸动起来,“还我田地”、“官府仗势欺人”、“我们要见县老爷”,人群越发地向前挤来,围成人墙的衙役被推得连连后退。

大堂上李明善脸色苍白,他已经想到一种极坏的可能,眼前这个何安义就是暗中巡视的清仗副使,如果让他得到外面百姓手中的暗契,那自己真的完了。李明善定定神,如今之计唯有快刀斩乱麻,控制住局面再细细图之。

李明善向对面站立的县尉许华道:“许大人,我怀疑元天教在传播谣言,鼓动百姓闹事,你带人守住四门,不准随意出入,一定要检查清楚。”

许华手中同样有不少田地,当即心领神会,不理马县令怒吼,带着几个差人匆匆离开。

接下来就是对付这个何安义了,李明善心一横,指着江安义怒斥道:“此人胡言乱语,挑拨是非,很有可能是元天教的奸细,来人,把他抓起来,押进大牢。”李明善豁出去了,先把何安义弄进大牢,今晚就想办法整死他,到时死无对证,就算处罚也不会太重,甚至可以让人背黑锅。

衙役们听命上前就要拿江安义,江安义苦笑,这还真不好还手,对抗官差的罪名可不轻,看来只能表明身份,怕就怕这个李县丞不让自己开口。

马友直连连呼喝“住手”,衙役们看了一下李明善的脸色,毫不犹豫地向江安义拥去。情急生智,马友直伸手将签桶推了下来,“咵嚓”一下,签条四散,衙役们吓了一跳,停住脚步。

惊堂木拍得山响,马友直站起身怒吼道:“大胆,无故封堵城门朝庭得知必要问罪。李明善,你要造反不成?”

李明善冷笑道:“大人,事情紧急,卑职不得不从权处治,如有罪责自然由卑职承担。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贼子拿下。”

马友直也火了,“本官让你们将百姓带上堂来,因何还不见人。既然如此,本官自己前去。”马友直说着离开公案,向大堂外走去。

李明善哪敢让马友直离开大堂,上前一把拉住马友直的官袍,道:“大人,何安义是否是元天教徒还未问明,大人不可本末倒置因小失大,速速返座。”

“你给我让开,本官要做什么还用不着你来指手划腿。”

好嘛,县令和县丞撕打到了一起,众衙役和小吏们傻了眼,似乎帮谁也不好。吴教谕找了根柱子藏在后面,咱是斯文人,见不得粗鲁动手之事。张管事和田义雷对视一眼,有意无意地站在大堂门前,堵住去路。

江安义不急,时间拖得越久对他来说越有利,扶着石头爷爷,江安义躲在角落一声不吭地看起了热闹。

快马在县衙勒住,杜公直跳下马往县衙里走,人群被他的气势所摄,纷纷让来道路。来到县衙阶前,李来强焦头烂额地上前招呼道:“杜爷,您来了。”

杜公直皱着眉头,指着阶下的人群道:“这乱七八糟的像什么,堵在县衙门口,先放进去再说,省得让人看热闹。”

一句话提醒梦中人,李来强赶紧道:“多谢杜爷提点,来人,让那些换契的人进来,到六房前排好,给他们换。”

杜公直大步流星直入大堂,李东杰跟在旁边将情况简短地说了一下。杜公直迈进大堂,一看乐了,笑道:“两位,这是演哪一出啊?”

大堂正中,马友直和李明善你扯着我的前襟,我拉着你的领袖,衣服零乱,发髻飘散,斯文扫地。

张管事和田义雷上前见礼,杜公直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你们回府里帮忙吧。”

李明善见到杜公直,心中安定不少,松开手,马友直也累了,松开手。两人相对怒视着,喘着粗气。

“哪位是平岭村何老爷子啊?”杜公直豹眼环顾,找寻设局的人。

躲不了了,江安义从角落里走出来,微笑道:“杜掌柜,好久不见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看到江安义杜公直的双眼立时红了,手情不自禁地向腰间的大刀摸去,真想一刀将这只笑面虎斩为两断。

杜公直虽然豪迈,但不鲁莽,要不然伯府的金玉坊也不会让他主掌。手扶到刀柄,瞬间的冰凉让杜公直冷静下来,伯府消息灵通,他知道江安义高中了状元,正跟随他的老师余知节来仁州清查田亩,是十大清查副使之首。看来局是此人所设,杜公直亦感头皮发麻,上次在赌场中的赌斗他已经见识过江安义的诡计多端,千千万万要小心,一个不慎伯府将受到重创。

想到这里,杜公直抱拳拱手,满脸笑容地道:“原来是江状元,贵足落贱地,不知所为何事?”

江状元,李明善差点没瘫软在地。江状元,江安义,清仗副使,一切都明白了。看到众人纷纷围上前去与状元见礼,李明善脚步后挪,准备出大堂最后一搏。

“李县丞,李大人,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啊?”马友直笑眯眯地叫住李县丞,风水轮流转,我马友直总算要扬眉吐气了。

李明善脚步不停,继续往外走,嘴中答道:“卑职去把门前的百姓叫进来。”

“李大人,我进来的时候李刑曹已经把百姓请进来了。”杜公直插言道:“对了,李刑曹说有些田契上的事要向你询问。”

李明善感激地看了杜公直一眼,转身跑出了大堂,此刻也顾不上矜持了,只要能将大部分暗契拿回,江安义就抓不住自己的把柄了。

这回轮到江安义急了,他手中只有一份伯府的暗契,还被田义雷背了锅,如果不能收到百姓手中的暗契,那林阳县的清仗任务就彻底失败了。

江安义也往大堂外走去,杜公直笑吟吟地拦住去路,无话找话地寒喧道:“江公子,一别半年多没想到江公子高中了状元,段老爷子还时常提及……”

“让开”,江安义哪有心与杜公直扯皮,身子往旁一侧,就想甩开杜公直。杜公直脚步微退,照样挡在江安义面前,道:“江公子,故人相见怎么如此冷漠,就算你是状元郎,我老杜也曾在沙场上为国流过血,能与你说几句吧。”

杜公直嘴角泛起冷笑,身后跟随的六人上前一步,七人同时手握刀把,一堵墙边拦在江安义面前,杀气凛然。江安义目光变冷,看来不动手是出不了门了。

一个衙役远远奔来,呼喊道:“清仗使余大人到。”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抵死不认

余知节是江安义杀手锏。

与马友直定计之后,江安义思之再三,毅勇伯府和李家这两块大石,不是自己能搬动的。何况看马县令的意思,只想对付李明善,夺回被架空的权力,真正到了关键时候并不靠得住。

江安义托石头叔叔向清仗使衙门送了一封急信给余师,将自己的计划全盘告之。十日江安义收到余师的回信,告知他明日开始动身,十二日巳时中会赶到林阳县,让江安义万事小心。

安阳府到林阳县百里的路程,江安义骑着木炭不过半天的时间,余知节坐马车的话一天能走七八十里,时间正好来得赢。

南城门,伯府的赵管事将兵丁甲和兵丁乙拉到一旁,给每人塞过去一张银票,笑道:“两位兄弟辛苦,有个贼人偷了伯府的东西潜逃,想请两位帮着巡查一下,等抓住贼人另有重谢。”

拿人手软没话可说,两人任由伯府的家丁拦截进城的可疑人物。半柱香的功夫,许县尉带着兵丁赶到了,城门口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兵丁甲和兵丁乙对视一眼,看来真要出大事了。

宽出严进,每个进城的人都要盘问一番,得知是去县衙或伯府换田契的立时被带到一边看管起来,时间不久,城门口就堵了一堆人,大家怨声载道。

远处灰尘扬起,众人纷纷回头张望,许县尉带过兵,一看烟尘扬而不散,仿佛是军队。正惊疑不定时,只见两匹快马飞奔而来,当先一人厉声吼道:“清仗使余大人前来林阳县办差,闲杂人等让开道路。

兵丁甲和兵丁乙面面相觑,果然要出大事了。

许县尉心中一沉,今日林阳县要变天了,好在他名下的田地很少,不怕出事。唤过一名兵丁前去县衙报信,自己带着众人在道旁迎接。伯府的人一看情形不妙,赶紧带着搜查出来的人撤了。

将近午时,余知节的人马来的晚了些。沿路过来,余知节陆陆续续碰到了十余起前往县城换契的农人,知道江安义已经发动。紧赶慢赶,总算在午时前来到了林阳县。看到城门处堵着一堆人,有不少是农人的打扮,余知节立时明白这是有人不准农人进城换契。

此次来林阳县,余知节向州府借了二百名兵丁,刘玉善随同一起前来。余知节叫过刘玉善,道:“玉善,看来安义的动作不小,你先在此处收集农人的暗契,另外三个城门也派人前去看看,我先行一步,到县衙为安义撑腰。”

县衙,衙役奔呼“清仗使余大人到”,江安义如释重担,马友直笑逐颜开,杜公直怅然若失。已经奔到户房旁的李明善面如死灰,冲着李来强道:“快,快将这些人带到吏舍暂藏,让他们不要发出声响,谁敢不听,皮鞭伺候。东杰已经到我房中取田契正本,换好后让他们速速离开。生死关头,切勿疏忽。”

李来强红了眼,“刷”地抽出腰刀,吼道:“他妈的,不要吵,跟我来,这就把田契给你们,谁要不听话,小心老子的刀子不认人。”

余知节踏进县衙,在县令马友直和县丞李明善的陪同下来到大堂,见到了站在大堂阶下恭身相迎的江安义。衙门内怎么如此安静?与想像中的不同,余知节脚步不停,经过江安义时送上诧异的眼神。

刚才院中还吵吵嚷嚷,大堂上都能听见,转瞬间就烟消云散,人都到哪去了,江安义没有跟着进大堂,站在院中凝神静听。果然,从左侧传来低低地声音,声音虽然低但去嘈杂急切,应该藏在这里了。

江安义悄身上前,转过兵房,果然见一大群人挤在吏舍前,李东杰挥舞着手中的田契满头大汗地跟农人更换暗契,旁边有不少衙役和小吏。想了想,江安义没有上前,抽身向大门行去。余师此来肯定要带兵,自己不能在县衙动手,用兵丁对付衙役才是正理。

说来也巧,带队的还是熟人,田厚宏田校尉,当年就是这位将自己从书院捆至司马府。

“田校尉。”

田厚宏骑在马上,顺着声音看去,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江安义,他的梦魇。当年他把江安义捆到司马府,已经得罪了这位江状元,而尚司马归还江安义银两时,他昧下的六百两可不在其中。倒不是他有心不还,当时他已经和兄弟们到酒楼庆贺去了,等知道消息江安义已经回了书院。

善财难舍,田校尉想着江安义不来找自己这六百两银子就不还了,后来得知这位江秀才中了解元。心中忐忑了一阵,毕竟德州解元管不到仁州,渐渐地田校尉的心安定下来,银子也拿出来花了。

两个月前他从尚司马口中得知,当年的江安义中了状元,还要随余大人来仁州清查田地,田厚宏开始睡不着了,闭上眼就看见江安义找他算账,要银子。状元郎、清田副使要对付自己还不容易,田厚宏省吃俭用地凑银子,准备见到江安义时归还。

此次跟随余大人来林阳县,田校尉就担着心,生怕遇上江安义,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听到叫声,江安义的脸出现了,怎么能不让田校尉害怕。

连滚带爬地来到江安义身旁,田校尉挤了笑容道:“江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当年是小的错了,银子没带在身上,到了安阳我一准还您。”

江安义一愣,当年的事他真没放在心上,田校尉是奉命行事,怪他何用,至于六百两银子,此时的江安义还真没放在心上,况且有求于人,索性大方一点。江安义笑道:“当年之事不怪将军,那些银子只当我与将军交个朋友。”

事情有时就是这样,你认为天塌下来的大事在别人眼中微不足道,整日提心吊胆吃食不安的事,在别人的眼中不值一提,站在高度不同,对事物的认识自然不同。

田校尉心上的石头被搬开,顿觉开朗,感激涕零地巴结道:“多谢江大人,您真是个活菩萨,难怪高中……”

“打住,有话咱们待会再聊。”江安义止住田校尉,道:“眼下有个事要田将军帮忙。”

“您说。”田厚宏拍着胸脯,慨然应诺。

“你派人守住县衙的出入口,不准人离开,抓住想离开的人就送往大堂处,余大人可能要传唤其中的紧要人物。”

县衙两个门,一个大门,一个后门。田校尉二话不说,点起二十名兵丁,吩咐他们守住后门,不准任何人出入,要是强闯,即行拿下。

正在这时,刘玉善带着人回来了,看到江安义,老远就高高扬起手中的暗契,笑着招呼道:“安义,你此次可是立了大功,掏了这些贪官污吏的老窝。”

刘玉善手中的田契厚厚一匝,至少有二三十份,江安义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些暗契,就不怕伯府和李家翻出手掌去。

来不及多寒喧,江安义和刘玉善带着二十名兵丁急急向吏舍走去,准备堵住换地契的那伙人。还没走到吏舍,迎面正撞上李来强带着人出来,看到官兵,李来强知道大事不好。

李来强低低地声音对着李东杰道:“七叔,你带人赶紧从后门走,此处我拖延一下。”

拔刀在手,李来强带着几个衙役迎上前,厉声喝道:“你们是哪里的官兵,怎么无故擅闯县衙,莫非欺我们林阳县无人吗?”

身旁的衙役得了好处,听了李来强的鼓动,纷纷拔出刀来,横成一排挡住去路,李东杰带着其他人转头就跑。

“我乃清仗副使江安义,这位是清仗副使刘玉善,奉清仗使余大人之命来林阳县清查田地,发现有不法之徒将田地挂在乡绅名下,现前来抓拿。”

“可有公文?”李来强明知不假,但仍拦住不放,拖延时间。

刘玉善随身带着公文,让人递给李来强,李来强装模作样翻看了半晌,估计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收起刀,笑道:“原来是清仗副使,误会误会,兄弟们收刀。大人,可要卑职做些什么?”

刘玉善一把夺过公文,冷笑道:“只要你不拦路就行。”

江安义心知那些人跑不掉,笑道:“没事,有请这位大人跟我去趟大堂吧。”

李来强也豁出去了,了不起革职,隔个半年老子换个地方照样当官,雄纠纠气昂昂跟在江安义的身后向大堂走去。

大堂上,余知节拿着半路收来的十几份田契斥问李明善。事到如今,李明善只能抵死不认,强辩道:“大人,卑职确有失察之处,这些田契想是手下差官为讨好本官,暗中与乡人签定,本官确实不知。自从清仗使的公文下发之后,卑职正在严加盘查,今日还有不少乡人前来更换田契,卑职才知道这些事都是李东杰背着卑职所为。卑职任人不明,请大人责罚。”

丢车保帅,关键时候只能牺牲李东杰了。

江安义等人踏进公堂,刘玉善将手中田契交于余知节,道:“李大人,这里还有二十七份田契,其中二十一份都挂在你的名下,你做何解释?”

“卑职已经说过,这都是户曹李东杰背着我所为,卑职一概不知。”李明善死猪不怕开水烫,只要没证据,清仗使又能奈我何。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打草惊蛇

马友直站在公案旁心花怒放,看着李明善垂头丧气的样子,马友直恨不能欢呼出声,吟诗一首以为贺。大堂又陷入沉默,李明善微垂着头,死死地盯着身前地上的青砖,一言不发。

“李大人,这县衙所有的出口我都让田校尉派兵守住了,没有人能逃出去。”江安义清亮的声音响起。像是在验证江安主的话,大堂外响起嘈杂的呼喊声,其中一个大噪门吵吵得最厉害,是李东杰。

完了,李明善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叩头道:“卑职知罪。”丢车保帅,这回自己成了家族的弃子了。

“哈哈哈哈哈”,马友直再也忍不住,纵声大笑,充满快意和怨毒的笑声有如枭叫,在大堂上空飘荡。

清查结果很快呈报给了余知节:林阳县在册应税田地五千四百三十八顷三十六亩三分七厘四毫,其中田三千九百二十八顷,地一千一百三十顷,山、荡、圩若干。而清查出李明善名下有田三百二十三顷七十八亩,皆是李明善任林阳县县丞后所置办的。

结果不言而喻,李明善、李东杰、李来强都住进了监狱,马友直重掌大权,忙着排除异己提拔亲信,这些是县务,余知节等人不可能过问。

第二天,余知节亲自到伯府拜望老太太,与三爷一番密谈。下午,伯府送来了枉法的张管事和田小管事,主动退回了被两人暗中纳在伯府名下的田地五百二十三顷八十亩。初战告捷,短短三天,在林阳县共清查出挂在乡绅名下的土地一千零二十一顷十六亩七分,占了林阳县田地的二成多。

林阳县城最好的悦朋客栈临时成了清仗使衙门,门前有兵丁看守,客栈内人来人往,算盘声响成一团。

客栈后的小院,余知节看着整理出的账册叹道:“小小林阳县光挂在乡绅名下的田地就多达二成六分,这还不算上其他弊处。由小及大,仁州二十三万顷田地,至少可以查出侵吞的田地二万顷,而我大郑又有多少田地被这些贪官蛀虫们侵吞。”

“田税一年不超过一千五百万两,除了支付百官俸禄,支付兵饷兵粮,赈济灾民,国库所剩无己,遇到特殊事件,往往入不敷出。宫中养仪殿失修,天子都拿不出钱来。”余知节闷闷不乐地将账册放回桌上。

刘玉善笑道:“万岁借助大人清理积弊,如果能够重新清仗田亩,国库每年将多出五百万两银子来,万岁便能放开手腿大干一场,余大人便是首功之臣,必得万岁信任,入阁拜相亦有可能。安义此次居功甚厥,天子必有重赏。”

江安义兴奋地搓了搓手,道:“侥幸,如果不是余师来的及时,恐怕要功亏一篑。”

余知节嘉许道:“此次安义做的确实不错,林阳县原是仁州清仗的一处难点,被安义攻克了。最难得的是这次林阳县被翘动,其他各县深受震动,原本进展艰难的清仗工作陆续传来好消息。昨晚我汇总了一下数据,不算林阳县,已经有一千多顷田地被清查出来。”

仁州六十二县,光林阳县就查出一千多顷,其他六十一县加起来才一千多顷,这数目怎么也说不过。刘玉善苦笑道:“知易行难啊,我到拓云县数日,与冯县令好说歹说,又亲到田头清量,只清查出八十亩田地,比起安义来惭愧啊。”

江安义指着伯府报上来的数据道:“余师,据我所知,伯府名下的田地不只这些,要不要继续追查下去。”

站的高度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也不同,余知节摆摆手道:“罢了。杨伯爷在边疆为国效力,我们不能让他家中生乱,他府中能报出五百多顷田地已经给了我们面子,其他的事让杨伯爷和万岁去打交道去。”

夸了两人几句,余知节话风一转,道:“林阳县这次清仗必然会打草惊蛇,特别是李家。我之前查过李家在仁州的田地,挂在李氏家族名下的田产就多达一万三千多顷,如果算上其姻亲、支系,估计不下于二万顷。”

江安义和刘玉善都吸了口凉气,二万顷是什么概念,是整个林阳县面积的二倍多。

余知节的目光掠过两人,投向门外,几只小鸟喧闹地从屋檐飞过,向南而去。官道上,一匹快马如飞,向着南面的安齐县驰去。

安齐县,李氏家族的发源地。自大魏年间李家出了状元之后,三百年间李氏一门共出过状元一人,榜眼三人,进士十九人,举人七十六人。大魏朝时,李家出了个丞相;大郑立国后,李氏一族最高官至刑部尚书,四品以上官员一十九人,如今在位的九品以上官身多达三十六人之多,四品以上的大员三人。

李氏家族并未居住在安齐县,而是在县城十里外依山傍山修建了占地五百多亩的城寨。这座李氏山城寨墙比县城的城墙还要高大坚固,寨墙外是流水的护城河,寨墙上有庄丁来回巡视。

山城分为内外两部分,外城是普通的族人聚居处,内城呈长方形,前宽后窄,在内城的正中处,是府第的核心“积善堂”,李氏家主和长房就在这个院中居住。

李氏家主李成师进士出身,做过辰州刺史,后因事丢官回家,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依旧红光满面,声音洪亮。长子李明德躬着身子,倾听着父亲的教训,不断地连连应是。

李成师重重地拍打着椅子的扶手,喝骂道:“李明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被余知节抓住了把柄,实在该死。”

弯得久了,李明德觉得腰酸背痛,稍稍直起身子,轻声道:“终是自家兄弟,家里是不是出手帮他一把。”

“如何帮,我早让你写信给他,让他小心,他在林阳称王称霸久了,连你这个兄长的话怕也听不进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你那不争气的儿子也被抓进去了,是不是想救他出来。”李成师说到激动处,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李明德急忙上前,替父亲轻轻拍打后背,好一阵子,李成师才止住咳声。喝了口茶,李成师摩挲着胸口,放缓语气道:“我老了,估计没几年好活的了,这个家早晚你要担起来。”

“父亲何出此言,您老人家身康体泰,长命百岁才是儿孙们的福气。”李明德惶恐地道。

“唉,明德,你的性子谦和,持家原是极好的。但当今天子对世家虎视耽耽,此次清仗田亩就是一个信号,如果一味地谦和忍让,我李家恐怕便要烟消云散了。”

李明德皱起眉头道:“不至于吧,就算损失千百顷地,也不会伤及筋骨的。”

李成师恨恨一拍椅子,怒道:“如果是上万顷呢?如果要将我李家犯事的人都抓进牢中呢,我李家还在不在?”

李明德道:“如果真要那样,那只有鱼死网破了。”

“你打算怎么办?”

沉默半晌,李明德道:“儿子想到几点,请父亲指教。一是避其锋头,严令族中大小这段时间遵纪守法,不准给家族惹事,有关田地的首尾一定处理干净,有争执之处宁可吃点亏,以后再说。”

李成师点点头,从桌上端起茶,细细地品着,示意李明德继续说。

“二是主动示好。余知节不是带人在仁州各处清仗田亩吗,我李家作为仁州的大族,自然要做点表率,给余知节一个面子,也给万岁一个态度,不妨就让出千余顷田地来,只要人没事,田地终究会再回来。”

李成师连连点头,笑道:“明德,你处事老到,说的不错。人是根本,只要人没事,暂时的失利没什么。”

李明德继续道:“千里当官只为财,余知节意在户部尚书,不好买动,但他手下的那些清仗副使们可以试着收买。喜欢银子的送银子,喜欢女人的送女人,一句话投其所好,只要拿了咱家的东西,就要听咱家的指挥,这清仗田亩最终还是由咱们说了算。”

“如果有人软硬不吃,硬要与李家做对怎么办?”

李明德眼中闪出寒光,道:“当然不能一味地示弱,真要有人抓住李家不放,那就给他们一点教训,让他们知道十大世家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家里的那些供奉,养来不是白花银子的。”

李成师缓缓地闭上眼睛,嘟囔道:“明德,你办事我放心,为父累了,你且去吧。”

李明德深深一躬,转身离开了正屋。院子里站着几个管事,见到李明德出来,急忙迎上前见礼。李明德停住脚步,想了想,吩咐道:“去县里请许爷来一趟。”

一个时辰后,一名精壮的汉子出现在李明德的书房中,两人密谈了半个时辰,汉子离开了李家山城,回到了安齐县的住处。功夫不大,一名管事拿着张大红请柬出了门,前往清仗副使张良宽的住处。

张良宽是安齐县人,此次回安齐清查田亩,他就住在自家府中。三进的院落是自己得中进士后,好友许昌化所赠。三岁的儿子机灵可爱,赖在身边撒娇要糖吃,妻子李氏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父子嘻戏,一家人和和美美。

管家送来请柬,张良宽打开笑道:“许兄请我们全家今晚过府赴宴,丽娘,你正好可以去看看姐姐。”

李氏笑着点头,张良宽没有注意妻子眼中隐藏的阴霾。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风吹草动

华灯高照,马车在平坦的街道上不急不徐地移动着,车内平稳得觉不出动静。

张良宽晕沉沉的,心沉甸甸的。妻子李丽娘拍打着虎儿,哄着他睡觉,道旁两侧的灯光从帘缝中透入,簪子上的宝石划出一道晶莹的闪光。

这簪子是妻子的好姐妹,自己的好兄长许昌化的妻子所送,这样的礼物自己收过不少,平日里以为是兄长大方仗义,今日这珠光宝气却如同在心头划过,闪得他坐不安宁。许兄居然是李家的人,那些送给自己的宅院、田地都是李家的东西,想起听到这个消息时惊慌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张良宽自嘲地苦笑起来。

中举之后,这位许兄曲意交纳,替母亲贺寿送来尺许高的白玉观音,又送百亩良田资助自己进京赴考,帮忙照料家中。第一次赶考落第,许兄热忱依旧,嫂子热心为媒,将丽娘嫁与自己为妻。自己以为与许兄意气相投,是今世的伯牙子期,不料今日酒席间揭破迷底,怎能不让人黯然神伤。

虎儿已经入睡,丽娘看到夫君眉头深锁,轻轻将身子偎了过来,靠在张良宽的肩头,张良宽默然呆坐。

半晌,感到肩头湿润,张良宽低头,却见妻子在无声啜泣,哭得有如带雨海棠。夫妻情深,张良宽心中酸楚,张开手臂将妻子揽入怀中,发间传来熟悉的轻香,这是让人沉醉的气息。张良宽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将妻儿紧紧地抱在怀中。

许府,大堂上红烛高烧,酒桌上一片狼籍。许昌化独自狂饮,酒水淋漓滴满了衣襟。

脚步声碎,烛光摇曳,许昌化的妻子李氏从屏风后转出,看到丈夫神态疯狂,连忙上前劝道:“昌化,不要再喝了,酒大伤身。”

“你滚开。”许昌化一把推开妻子,嚎道:“我与良宽义气相投,为何要逼我做此小人。”

李氏哭倒在地,泣道:“你与良宽是知己,丽娘与我何尝不是情如手足,丽娘还是妾身为媒嫁与良宽的,良宽和丽娘被你我所迫,你我又何尝不是被家族所迫,都不是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罢了。”

“唉”,许昌化重重地将手中杯掷到地上,踢开椅子,从墙上拔下宝剑,来到院中。一团银花在月色下绽放,剑舞如癫似狂,倾泄着心中的郁闷。

兴国县黄员外府。

琴声袅袅,美人声娇,任国强未饮先醉,目光迷离地在黄衫女子身上流转,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黄员外正暗中打量着自己。

一曲歌罢,黄员外以手相招,黄衫女上前盈盈拜倒,口吐妙音:“见过爹爹。”

“女儿,这位是清田副使任公子,任公子可是今科进士,文采风流的大才子。女儿你不是最喜欢才子吗,来敬任公子一杯。”

黄衫女肤如凝脂,手如柔荑,斟酒递与任国强,娇羞无限地低语道:“灵儿敬公子一杯。”

任国强早已色授魂与,不知身在何方,接杯时手指在柔荑上轻轻一捏,灵儿娇呼一声,杯中酒洒落在任国强袖上。

灵儿惊呼,忙从怀中掏了绣帕替任国强擦拭,任国强色迷迷握住灵儿的手,笑道:“无妨,无妨,灵儿姑娘的酒洒在我身上,有如花露,分外芳香。”

黄员外见任国强如此不堪,也不再多加试探,笑道:“任公子,你看小女姿色可堪入目,老夫有意将灵儿许配于你,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任国强欢喜起身,来到黄员外面前深深一礼,道:“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黄员外心中鄙夷,狗屁进士,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被一个婊子迷得不分东南西北。脸上堆起笑容,道:“贤婿快请起,老夫这就让人安排,今日便与你们拜堂成亲。”

宿远县驿馆,万怀德将所有人都赶出了房间,小心地锁好门,查看过窗户,四处检查了一遍这才回到桌边坐下。愣愣地盯着红烛焰心发了会呆,万怀德的脸色时红时白,烛光下那张清秀的脸透出几分诡异来。

好半天,万怀德长长地呼了口闷气,从怀中掏出个锦帕,打开锦帕,里面是厚厚一叠银票,一共三十张,百两一张的十张,五十两的十张,十两的十张,一共是一千六百两银子。

万怀德小心地拿起一张银票,映着烛火照看着,满是陶醉,三十张银票足足看了半个时辰,万怀德才又小心地将银票叠放整齐,用锦帕包好,塞入怀中。也不脱衣,躺到床上,左手自然地放在银票上,甜甜地睡去。

天气开始转凉,秋雨无声地飘落,院中的梧桐树开始落叶,斑驳地沾在青砖上,像被撕出的一个个口子。

各县清仗田亩的数据陆续报来,相比林阳县的惊天动地,各地的数据波澜不惊。刘玉善接过余知节手中的数据,一张张地翻看着,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道:“别处我不清楚,兴国县的黄新青人称‘黄半城’,仗着祖上的荫封,又与李家是联姻,因而大肆侵吞田地,他家的田地绝不下于千顷,至少有一半是别人挂在他家名下的。”

余知节仰靠在背椅上,放松一下紧张的筋骨。一眼看见江安义无所事事地盯着窗外,魂不守舍,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义。”

江安义从思念中惊醒过来,好久没有欣菲的消息了,江安义时不时地总想起,刚才就想起和欣菲在林阳县相遇的情景了,不知欣菲现在怎么样了,还在闭关吗?

看着江安义茫然地看着自己,余知节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想要敲打敲打,偏生清仗田亩一事又是他做的最好,让余知节无话可说。

“安义,清仗田亩虽然开了个好头,但依旧困难重重。”余知节语气沉重地道:“你看其他各县报来的数据,加起来也不过与林阳县差不多,你和玉善是我的臂膀,此时要全力助我,万不可因事分心。”

刘玉善站起身道:“大人,我愿意前往兴国县,一定将黄家侵占的田地全部清查出来。”

“好,玉善勇于任事,这点比安义强很多。”余知节赞了刘玉善一句,然后冲着江安义道:“安义,你也别闲着,索性跟为师一起去安齐县,那里是李家的老窝,能把安齐县的田地清查清楚,为师答应你,其他的事不用你管了。”

余知节算看懂了江安义,这个学生聪明尽有,却属于懒牛,不抽上几鞭绝不愿意动。仁州清仗田地,关键在于李家,如果江安义真协助自己把李家拿下,清仗工作等于完成了大半。

江安义对李家好感缺缺,除了李世成外,其他的李家人给他的印象是狂妄自大,傲慢无礼,余师让自己对付李家,正中下怀。

见江安义跃跃欲试,余知节沉下脸道:“安义,切不可轻忽。李家传家三百年,根深蒂固,枝叶繁盛,一人之力绝无可能与之对抗,就算为师亲自前去,也是如履薄冰,行错一步,就有灭顶之灾。此去安齐,我明你暗,安义,千万要小心,谨防暗算。”

余知节还没有动身,清仗使前往安齐县清查田亩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李府。一名管事脚步匆匆,来到半山书房,李明德读书之处,向这位掌权的大爷禀报消息。

李明德不动声色,问了句:“许昌化那里有什么消息?”

“许爷昨天回报,张良宽已经离开家,前往原河县了,家小都留在府中,没有随行。”

李明德微微一笑,看来张良宽已经就范,此人是个多情之人,以情义限之是最有效的办法。

轻轻将手中书放回桌面,李明德轻抚胡须,思忖片刻道:“宁县令可有什么话传过来?”

“宁县令只传来四个字,‘马首是瞻’。”

“唔”,李明德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去年齐儿从北地带回来不少上好的野山参,让夫人挑上好的选十只,给宁县令送去,就说让他泡茶喝。”

“是。”

“顺便也送一枝到许府,给安娘,让她看紧昌化,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出了漏子。”

屋内静了下来,管事见大爷若有所思,屏住呼吸,生恐打扰了李明德的思绪。老半天,李明德回过神来,挥挥手示意管事退下,站起身,向积善堂行去,有些事老爷子看得比自己准。

李成师拄着杖在院中看菊花,李东凤在一旁指点着,“爷爷,这盆绿云姿态优美,有如仙子凌空,轻歌漫舞;这盆仙灵芝是孙儿专门托人从青州带来,祝爷爷长命百岁,有如松柏灵芝。”

“小崽子,马屁拍得不错,爷爷喜欢。”李成师笑骂道,看着仙灵芝笑得合不拢嘴。

看到父亲过来,李东凤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垂手站在一旁。看到孙儿拘谨,李成师道:“行了,东凤,我跟你爹有事谈,你先回去吧。”

李东凤行过礼,走出积善堂,立时脚步变得轻快起来。门外有两个长随笑着跟上来,讨好地道:“少爷,今天你是去打猎还是钓鱼,要不上县城逛逛,我听说依翠楼新来了个姑娘,人长得美,歌唱得好,少爷要不要去瞧瞧。”

“哪也不去,就到前面转转。”李东凤脚步不停,昨天他刚从书院回府,经过前院的时候,无意中在井边发现个洗衣女子,不知是谁家的姑娘,长得真够水灵,李东凤的魂都被勾走了,要不是要先拜见爷爷和父亲,李东凤绝不会轻易离开。今天再去看看,美人还在不在。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拈花惹草

积善堂内,李明德声音不徐不急:“……张良善已经离开安齐到原河去了,应该是放弃安齐的清查了,我让宁知县准备了二百来顷地,届时作为礼物送给他。宿远县的万怀德已经收了银子,此人不足为虑,兴国县的老黄来信说搞定了任国强,还有几处,也都进展顺利。如今十个清田副使江安义和刘玉善没有接触,临河县的向东荣拒绝了家中送去的银子,老六正在想别的法子。”

李师友慢条斯理地梳理着胡子,接口道:“这几个人只是疥癣之疾,不足为虑。倒是余知节要来安齐,表明其要清查李家的决心。此人如今深得天子器重,如果能顺利将仁州田亩清查清楚,估计天子会将柳信明拿掉,换他上位,此次清查余知节必然全力以赴,你千万不可大意。”

“儿子明白。”李明德颔首应道。

“除了余知节,那个江安义也不可小视,明善就栽在此人手中。别看此子年仅十八岁,心计手段都有,余知节将他摆放在暗处,防不胜防。你让许昌化注意他,看看能不能拉拢,不行的话不妨给他点教训,杀鸡给猴看,也让余知节知道李家不是软杮子。他要升官,不妨来李家和老夫谈谈,大家有话好说,但要想动硬的,我李氏一族并不惧他。”

李师友的话有如刀风,透着凛冽的杀气。李明德暗中皱眉,他并不同意老爷子的话,余知节背后是天子,一旦与余知节撕破脸,势必惹怒天子,那时风雨莫测,李家有可能迎来灭顶之灾。唉,宁愿让出点田地,将此事圆满收场。

看出儿子的心思,李师友冷冷地道:“明德,你可是又想着能和气收场,你错了。如果仅是清查田亩,李家就算将半数田地送出也不会伤及元气,你也说过只要人在,一切都会回来。”

“可是这次不同,天子是想借清仗田地为刀,逐步削弱世家之力,清出违纪田地,处分违法官员,如果让余知节一通拍打下来,我李家入仕的人数起码减少一半。”

入朝为官是支撑世家这棵大树的枝干,如果被砍去一半绝对是元气大伤,李明德悚然而惊。

李师友深陷的眼窝中射出两道精光,继续道:“世家之中我李家最为势弱,李家在地方上多有人居官,但在朝中缺少大员支撑门户,明行任司农寺卿不足两年,说话份量不足,明益虽然是御史中丞,但只是五品的官员,关键时候说不上话。”

李明德紧张起来,沉吟道:“难道万岁要拿我李家开刀?”

“你也不必过于忧心,此次天子选择仁州、娄州、灵州为试点,十大世家一下子触及三个,动作可谓不小。兔死狐悲,除了皇家和王家,其他家族恐怕心中也不得安宁,我已经收到柳信明和林天威的来信,他们指着我李家做出头鸟,打的好算盘。”李师友冷笑道:“这出头鸟我李家不能做,柳信明比我们要急,我们先拖上一阵,坐观其变。”

一名管事惊惶地跑进,站在院中不敢靠近。李师成父子一愣,家中规矩谁都知道,家主在议事,积善堂中不许有人在,这名管事进来,一定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李明德起身来到院中,问道:“什么事?”

“凤少爷,凤少爷他……”管事吱吱唔唔,说话吞吞吐吐。

“到底怎么了,说清楚。”李师成拄着杖出现在门口,大声喝问道。

“凤少爷和前院的冬儿调笑了几句,冬儿不依,正寻死觅活呢,前院都闹开了。”

“孽畜。”自家儿子的德行李明德一清二楚,不用问这畜牲又去调戏这个叫冬儿的女人了。李明德怒吼道:“来人,将这畜牲绑在书房柱上,给我抽他四十皮鞭。”

“且慢。”李师成一顿拐杖,骂道:“凤儿还年幼,四十鞭子还不打孩子打坏了。去,就说我说的,把这小子关进祠堂去,禁足三天,让他好好思过。”

父亲发了话,李明德不敢不从,恨恨地一跺腿,没有再作声。管事站在原处没走,问道:“冬儿怎么办?”

李明德没好气地问道:“谁家的孩子?”

“是李来和家的闺女。”

来和,李明德脑中闪出一个畏畏缩缩的影子,此人同自己是同宗,七八辈前的祖先大概是兄弟,这一支已经没落了。想起儿子不学好,李明德焦躁起来,道:“给他家二十两银子,三天之内让他们迁出庄去,留在庄内早晚是个祸害。”

李来和一家的命运被改变了,离开了李家山庄,意味着失去了家族中的活计,一家人谋生的来源没有了。胳膊扭不过大腿,李来和带着妻女雇了辆车,带着家中的财物搬出了山寨,在旁边的村子里找了个临时的住处。

冬儿姑娘流着眼泪跟娘一起收拾着东西,李来和蹲在墙角长吁短叹。看到爹难受成这样子,冬儿哭道:“都怪女儿不好,给爹惹麻烦了。”

李来和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傻丫头,这怎么能怪你,要怪也怪爹没本事。爹娘倒没有什么,只是家里没了钱,你哥的书怕是读不成了。”

石头爷爷和爹娘已经将田地房子卖掉了,一家人全部去了新齐县,只有石头跟在江安义身边。这次前去安齐县,江安义给石头买了头小毛驴,一马一驴结伴而行,沿路观山看景,好不自在。

余知节的告诫江安义并没有怎么在意,无数次成功的经历堆积出江安义的自信,十八岁的状元郎,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安齐县,临河客栈,江安义和石头两人包了一个小院,石头的行李还没摆放好,消息已经传到了宁知县的耳中,一柱香后,李明德也知道了。

对于这位状元郎,李明德不陌生,从读书人的角度来说还有些敬仰。三元及第,少年词仙,文采风流,原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李明德虽然年近五十,从本质上来说是个读书人,要是江安义不是来清查田亩的,李明德真想亲自前去拜望一下。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安齐城醉仙楼前红灯高挑,将整条大街映照得一片喜气,江安义带着石头踏入店中,伙计热情地迎上前道:“客官,楼上请。”楼下已经座无虚席,吵闹声、劝酒声嘈杂成一片,楼上是雅间,伙计眼尖,一眼就认定江安义是有钱人。

上来二楼,换成艳妆女子迎客,摇摆地腰肢,细碎的步伐,回眸生媚,在灯光外分外妖娆。有欣菲在心,江安义对这些庸脂俗粉自然不放在眼里,而石头年纪太小,一个劲地捂鼻子,被香粉呛得直痒痒。

醉仙楼生意红火,手抓羊肉、蟹粉狮子头、大阐蟹堪称一绝,江安义也是受了店掌柜的指点,特意前来大快朵颐。菜摆上桌,江安义和石头开动,江安义还斯文点,石头直接上手,吃得满嘴流油,手中拿着蟹螯,吃得那叫一个香。

楼下笛音起,有如响箭穿云,直破长空。嘈杂的声音为之一静,笛声高亢嘹亮,似春燕在急雨中飞行,又似怒涛拍打堤岸,江安义善长吹笛,从笛音中听出愤懑、不屈、抗争。音到高处逐渐低回,百转回肠如泣如诉,是风在枝头轻吟浅唱,是亲密爱人在枕边窃窃私语,是风吹扬起离别愁怅,是游子远别家乡……

江安义被笛音吸引,走出雅间,见大厅舞池中一人长身而立,横笛而奏,卓尔不群。笛音飘散,众人哄然喝彩,江安义忍不住鼓掌喝彩,高声相邀道:“这位朋友,吹奏的好曲,江某亦喜吹笛,如不嫌江某冒昧,请上楼来一叙。”

那人扬起脸,剑眉虎目英气勃勃,江安义暗赞好一位壮士。看到江安义诚挚的笑容,那人还以微笑,抬阶而上,来到二楼。江安义上前施礼,那人拱手道:“许昌化见过公子。”

横笛在手,许昌化笑道:“适才听公子说喜好吹笛,请吹上一曲。”

此人爽直,江安义好感加深,接过横笛,在嘴边试了试音,黄莺再次在枝头啼唱。

笛音袅袅,许昌化赞道:“公子妙音,重现春光黄莺,比起许某强上不少。”

没想到在安齐县能逢知音,江安义十分兴奋,笑道:“许壮士客气了,江某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将你刚才吹奏的曲子教与江某,江某不才,愿将《黄莺啼唱》教与许兄。”

饮酒传笛,人生快事。江安义与许昌化越说越投机,石头在一旁不解,放着满桌的好菜不吃,江公子和许公子怎么光喝酒?

酒至七分醉,江安义唤伙计结账。许昌化笑道:“江兄弟,不瞒你说,此家酒楼是愚兄的产业,这顿饭愚兄请客。今日兴尽,就此别过。”

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扬长离去。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歌声飘来,带着不羁豪情,江安义击掌叹道:“许兄真豪杰之士也。糟糕,忘记问许兄住在哪里了,明日如何回请?”

石头在一旁笑道:“公子你糊涂了,刚才许公子都说了这家酒楼是他的,你问一下伙计不就知道了。”

江安义拍拍石头的头,笑道:“孺子可教也。”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草木黄落

许昌化跳下马,将缰绳丢给仆人,大踏步向府中走去,步伐稳健,酒意全无。

刚进正屋,妻子李安娘已经闻讯赶来,焦急地问道:“昌化,你见到江安义了吗?怎么样?”

许昌化没有理她,拿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气。伸手抹去嘴角的茶沫,许昌化讥道:“你大伯算无遗策,怎么可能会见不到江安义。”

从江安义住进临河客栈,步步都在李家的操控之中,醉仙楼的美食是有意的提起,二楼的雅座是有意的安排,许昌化的笛曲自然也是针对江安义会吹笛而设,酒席间的相谈甚欢,也是针对江安义而来。

听到丈夫话语中的怨气,安娘不悦地道:“许郎,做人不要忘本,如果不是大伯赏识,你恐怕没有今日吧。”

“哈哈哈哈”,许昌化纵声长笑,好半天止住笑声,正颜道:“如果不是李大人,李某不过是街头浪荡的泼皮子,成日间惹事生非无所事事。”

许昌化的目光落在妻子身上,神情变得温柔起来,道:“李大人劝我上进,更把你许配于我,才有我许某的今日,安娘,你说的不错,做人不能忘本,我许昌化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

“为了报恩,许某为了李家鞍前马后奔走,暗中除去多少李家的对手,李家视某为刀剑,我并无半句怨言。可是,良宽是我唯一的知己,李大人却让我出手暗算,我良心何安,今日又让我接近江安义,用的又是对付良宽的那套手段。我许昌化堂堂男儿,不惧刀剑,怎么能做如此下作之事。”

李安娘知道丈夫豪侠仗义,当年是安齐城有名的游侠儿,为友出头误伤人命而被抓,大伯李明德嘉其义行,帮其说话开释,许昌化感恩,甘心在李家门下行走,替李家解决了不少麻烦事。

后来大伯做主将自己许配给许郎,夫妻之间琴瑟调和,感情深厚。自己体弱,无法为许郎生下一男半女,许郎待自己一如当初,让自己深为感动。张良宽一事对许郎刺激极大,看得出许郎对李家已生厌感。昨日严管事送来一支百年山参,大伯传话看好许郎,自己身为李家女儿,夹在中间实在难为。

看到妻子黯然神伤,许昌化心生怜惜,走近安娘,轻抚她乌黑的发丝,温言道:“安娘,我知道你为难,为夫并非冲你发脾气。”

安娘轻轻地将头靠在丈夫的怀中,耳边传来丈夫的话语:“安娘,不如你我远走高飞,什么也不要。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过得幸福的,咱们再生几个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安娘一惊,从许昌化的怀中挣了出来,苦笑道:“许郎,你不要再说胡话了,这么大的家业,怎么能说抛就抛。”

许昌化晶亮的眼光黯淡下去,理了理妻子飘散的头发,淡然道:“安娘,你回屋吧,我舞会剑,就在书房睡了。”

安娘悄然离去,银花再次在院中绽放,带着疯狂,带着毁灭。

泽昌书院。

信从李世成的手中飘落,李世成颓然地倒在床上,所有的梦在看到信之后都破灭了,同时破灭的还有他的人生。家人被赶出了山寨,父母丢了族中的差事,仅靠家里二十亩田怎么供得起自己在书院读书。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墙上张挂的条幅让李世成振作了些,自己二十五岁了,该为家分担点责任。江安义在闲谈中曾说过,他十五岁时家贫如洗,债主逼债走投无路,境况比自家要惨上许多。如今安义高中状元,身为清查副使,安义能做到的我李世成一样能够做到。

站起身,李世成小心地将条幅取下,卷好,收入书橱。就要离开书院了,要去跟先生告别,去藏书楼还书,去与好友话别,去再看看书院十景,不知不觉间李世成潸然泪下。

辰时刚过,江安义带着石头出现在许府门前。石头手中捧着一大堆礼物,高高地堆起,将脸都挡住了。许昌化笑着从府中迎了出来,两人携手揽腕,说说笑笑地进了府。三天后,江安义和许昌化成了好朋友。

秋风肃杀,站在东城墙上往外望,收割过的稻田留下一片苍凉的浑黄。天高云淡,从官道的远方出现了一队长长的人马。城门处一阵忙乱,宁县令带着全县的官员来迎接清仗使余大人了。

许府后花园,江安义悠然地坐在廊下,一张木几,两把藤椅,一壶香茶。许昌化站在阶前,手持弓箭,百步外悬着一个鸡蛋大小的鱼鳔,风吹绳动,塞满羽毛的鱼鳔不住地晃动。

江安义见过安勇射箭,这位自吹的神射手常在哥哥面前炫耀山中的猎物只要被他看到就逃不脱,上次在安阳王府的靶场上,安勇表现的不错,三箭皆中红心。江安义也射过几次箭,被安勇笑话为“手法生硬,像弹棉花”,被弟弟笑话很丢脸,江安义对弓箭有了抗拒,玩的更少了。

许昌化弯弓搭箭,像是漫不经心,手随意一松,“啪”的一下,羽毛四散飘落,箭穿鳔而过。

“好神箭。”要射中一个在移动的物体很难,更何况那东西只有鸡蛋大小。江安义端起杯茶递给许昌化,笑道:“许兄神射,安义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姐夫”,一声清脆的呼唤响起,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从花园左侧的月亮门洞探出身子张望了一下,看到江安义,羞涩地缩回了身子。

“是彤儿啊。”许昌化大声叫道:“你姐到清虚观烧香去了。正好,来射几箭,看看箭法进步了没有。”

听了许昌化的话,那少女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对着许昌化和江安义飘飘万福。江安义拱手还礼,见彤儿红润的脸庞,娇俏的鼻子,两只眸子有如清泉,亭亭而立,青春活泼。仆人换上一张小巧的弯弓,彤儿将袍袖扎好,长发咬在嘴中,俏身长立,飒爽英姿。

秋季的花园免不了凋零之像,而彤儿站在那里,有如一株初春发芽的杨柳,又像春日里的朝阳温暖明澈,让花园平添了许多色彩。

许昌化注意到江安义眼中闪过的惊艳之色,心中却暗暗地叹息,既是为了江安义也是为了彤儿,这场会面其实早有安排,只是被安排见面的两个人都蒙在鼓中。

认识彤儿的时候她还是八岁的小孩,一晃长成大姑娘了。这丫头脾气与自己相投,小时候经常磨着自己带她去骑马、钓鱼、打猎,她的箭术还是跟自己学的。看着有模有样瞄准的彤儿,许昌化嘴角绽出一丝微笑。

许昌化的笑容随即收敛起来,这丫头性情刚烈,如果被她知道李家和自己在利用她拉拢江安义,后果堪忧。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许昌化厌恶起自己来。

弓开、箭出、弦响,恰巧一阵风刮过,将鱼鳔高高荡起,“笃”的一下,箭射到了墙上。

彤儿弯弯的柳眉皱起,撅起小嘴道:“不算,怪这风。”说完又搭上一只箭。箭出,再次射了个空,彤儿气呼呼地把手中弓一丢,恼道:“姐夫,你这弓不好。”

许昌化“呵呵”地笑起来。江安义也不禁莞尔,被少女娇恼的神态所吸引。

看到姐夫和江公子笑话自己,彤儿的脸微红,眼珠一转,娇声道:“我的箭术是姐夫你教的,我射的不好就是姐夫你教的不好。江公子,你笑话我,那肯定是箭术高明,请你指教一二。”

江安义被彤儿的话噎得哑口无言,尴尬的笑容凝在脸上,只好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许昌化。许昌化捉狭地冲江安义笑笑,然后一本正经地道:“彤儿你说得好,江公子文武双全,遇高人岂可交臂失之,此乃天赐良机,彤儿你可要用心向江公子学习。”

彤儿俏皮地笑道,应了声“是”,眨巴着大眼满是崇敬地望着江安义,许昌化心中暗笑,这丫头又在捉弄人了。

江安义没法,只得硬起头皮到弓箭架上选了一幅弓,试了试拉力,觉得合适。许昌化目光一凝,那是一石半的弓,没有上百斤的力气根本拉不来,没想到江安义一个书生,居然力气不小。

停身站好,江安义弯弓搭箭瞄准,鱼鳔在风中来回摇荡,根本无法瞄准。耳边传来彤儿的声音,“江公子,我手中的茶都快凉了,你怎么还在瞄准啊。”

江安义心想,听天由命吧,顶多让彤儿笑话一通自己,手一松,箭如流星直射向鱼鳔。

说来也巧,同样是风,刚才将彤儿的目标吹飞,而此刻却将目标送到江安义的箭下。“啪”的一声,羽毛四散,众人惊得目瞪口呆,江安义自己也呆住了。

好半晌,彤儿才拍手叫好,不好意思地道:“原来江公子真是高人啊,刚才是彤儿冒犯了,请公子莫怪。”

江安义心中暗自得意,天助我也,口中谦虚道:“侥幸侥幸。”此刻连许昌化也摸不清江安义的底细了,莫非这江公子真是高人?

正要开口相询,一个仆人急慌慌地闯了进来,向许昌化禀道:“许爷,张大爷没了。”

“什么?”

“张府刚才派人送信,说张大爷悬梁自尽了。”

“夸嚓”,茶壶摔到了地上,跌成粉碎。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疾风劲草

张府。哀乐凄切,灵幡飘扬,风起处无数纸钱灰随风旋转,散于四方。

许昌化一身孝服,两眼通红,在张良宽的灵位前叩首,李安娘跪在他的身侧,低低地声音劝慰着丽娘。

丽娘一身素白,形容枯槁,死气沉沉地跪在那里,往火盆内丢着纸钱。

虎儿身披麻衣,一双泪眼茫然地看着大人,对着站起身来到旁边的许昌化哭道:“大伯,我爹怎么了,他怎么睡得不起来啊?”

心像被刀狠扎了数下,许昌化向后趔趄了几步,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

虎儿的话让丽娘恢复了些许生气,艰难地抬起头,丽娘道:“许大哥,张郎临走前写了几句遗言,就在书房桌上,你想看去看一下吧。”

“为臣不忠,为友不义,为事不谨。丽娘,照顾好虎儿,为夫去也。张宽郎绝笔。”数行字,字字诛心,一口血喷在纸上,将白纸染成红色,在安娘的惊呼声中,许昌化倒在地上。

余知节的心情很沮丧,刚到安齐县就遇到了张良宽之死。十个副使中他对张良宽的了解不多,不过张良宽脸上时不时泛起幸福、温和的笑容,给他的印象深刻。娇妻幼子,什么事逼得这个年轻人要悬梁自尽。

带血的信拿在手中,轻飘飘又重似千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余知节缓缓地将信放回桌边,清查田亩必然是要见血的,没想到己方流血的第一人居然会是温和的张良宽。

踏出张府,余知节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白幡,秋风中高悬的白幡如旗、如林,一片肃杀。

半山书房,李明德面色沉重,张良宽的死着实出忽他的意料。李明德知道张良宽,知道此子读书上进,为人良善,几次文会中表现不同凡俗,所以他才会事先布局,让许昌化与之结为好友。

图穷匕现,张良宽黯然离开,原以为到了原河县能放开手腿,可是处处都有李家人制肘,张良宽灰心无奈之下走上绝路。李明德的心中亦不好过,原意是在先期咬定不放,慢慢再松些口,张良宽有了交待就不会追查的那么紧了。唉,过犹不及,悔之晚矣。

张良宽的死将余知节逼到死角,如今的局面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余知节带着百名官兵住进驿馆,宁天涛不断派人来诉苦,说是如坐针毡,要扛不住了。看来,自己要出面拜会一下余知节了。

李明德与余知节有一面之交,二十年前两人都曾在晃州做过县令,两人志气相投,诗文相和,也算是朋友。李明德不会忘记当时的余知节,上进、能干,为政清明,如今已是四品大员,眼看就要踏上户部尚书的台阶,反观自己为了家族,蝇营狗苟,早失去当初的雄心壮志。

“备轿”,李明德站起身,是时候去见见那位曾经的朋友了。

许昌化睁开眼,熟悉的场景,是自己的书房。耳边传来安娘的低泣声,胸口堵得发闷。

挣扎着要坐起身,安娘连忙按住他,劝道:“昌化,你受激吐血,大夫说要静卧休养,别逞强了。快把参汤端来,大爷醒了。”

许昌化重新闭上眼,纸条上的字在眼前飞舞着,“为臣不忠、为友不义、为事不谨”化成张良宽的怒容,大声地喝斥着自己。

“良宽,是我逼死了你。”许昌化心如刀绞。安娘将吹凉后的参汤兜到嘴边,“咳咳”,又一口血呛了出来。

临河客栈,江安义面窗而坐,神色肃然。

张良宽死了,那个时常说起自己儿子聪慧过人的张良宽死了;那个酒醉后拉着自己非要让自己答应做他儿子老师的张良宽死了;那个挂着一脸温和笑容的张良宽死了。

身为暗使,江安义不好前去张府祭祀。桌上小香炉,三根线香,遥祭故人。

石头走了进来,道:“公子,彤儿姑娘来了,说是和你约好一起到城外打猎的。”

日子总要继续,江安义想趁着打猎的机会到城外四处转转,暗中了解一下田地的情况。

南门外,风吹草低黄,野兔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寒冬储备脂肪。马蹄声急,惊得鸟飞兔跑,一只利箭如飞而至,奔跑的兔子抽搐着倒地。

“我又射中了”,彤儿笑声像银铃般清脆,江安义原本沉闷的心情舒朗了许多。

有随从飞马上前拾起兔子,举起来向两人示意。彤儿有些诧异地问道:“江公子,我都射中五只兔子了,怎么没看到你开弓啊?”

江安义暗自惭愧,自己要是开弓的话,八成要射空,岂不是露了“神射手”的馅,嘴中应道:“你都射了五只兔子,我就不射了。待会我射只野鸡下来,飞斑走兔就全有了。”

马蹄声响,野鸟听到声音老远就飞走了,哪里会等他们近前。

彤儿没有猜到江安义的诡计,佩服地看着他道:“飞鸟可比兔子难射多了,姐夫射中的机会都不多。”

出来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众人有些乏了,一路没有遇到野鸡,彤儿有些不甘心,用马鞭指着不远处的村子道:“咱们到那里打尖休息一下,下午继续打猎。”

村头多半都有酒家,方便过往的人。老板兼伙计见来了客人,连忙笑着迎出来,殷勤地招呼众人入内。乡野小店,东西不多,腊味野菜,加上打的兔子,还算丰盛。

江安义盘算着,看样子彤儿姑娘是不打算轻易放过自己了,要不自己胡乱射几箭,看看老天会不会帮忙。一甩脸,看到村边的路上,有两个农人扛着锄头归家,年轻的像是李世成。

揉揉眼,没错,是李世成。江安义歉意地冲彤儿道:“彤儿姑娘,我遇上个故人,前去问候一下。”

看到江安义笑着冲自己拱手,李世成的脸白了一下,紧接着红起来。将锄头放在地上,李世成整理了一下衣服,端端正正地冲江安义回礼。

“世成兄,这是怎么了?”江安义按捺不下好奇,问道。

“成儿,这是你朋友,请到家中叙话吧。”李来和在旁边插言道,儿子回来有几天了,总是闷闷不乐,难得遇到朋友,说不定能开心些。

“原来是伯父,安义失礼了。”江安义恭敬地向李来和行了一礼,道:“今日同友人前来打猎,不便前去拜访,明日小侄定当前去拜望。”

闲话了几句,李世成吞吞吐吐,像是有难言之隐,道旁不便多谈,江安义问明住处,约定辰时,与李世成话别。

出来混总要还的,既然充了神射手就要献丑,江安义连射两箭走空后,只得向彤儿承认,那日自己射中鱼鳔靠的是运气。

彤儿愣了一下,看着江安义一脸尴尬,“咯咯”地笑出起来,满天的白云都变得明媚起来,江安义发现自己的心也随着笑声在飘荡着。

安齐元府,清仗使临时的衙门。

元家是安齐县大户人家,元府五进的院落宽阔舒适,余知节带着一百名官兵住进去丝毫不觉得狭小。元老爷季昭兴高采烈地带着家人住到了城外的农庄上,能和清仗使拉上关系,怎么看也不会吃亏。

入夜,整条街都变得冷清下来,百姓都知道清仗使大人住在元家,门前还有四名持枪的兵丁在站岗,没事那会到这门口来找不自在。

后门下马,门前有两名兵丁,事先得到过吩咐,看过江安义手中的令牌,兵丁牵马放行。进到门里,有人在此迎候,带着江安义穿廊过门,来到正屋前,示意余大人在里面等他。

江安义整理衣襟,在门前大声禀道:“余师,我来了。”

屋内一片明亮,余知节背着手在一幅地形图前查看。听到脚步声,余知节转过身,江安义看到余师面色沉重,郁郁不乐。

“安义,这几日你打听出什么消息了吗?”余知节没有客套,直接问道。

江安义骑着马十里八村的转过,可是只要听到他提田的事,对方顿时住口,用警惕的眼神盯着他,这几日,可以说毫无收获。

“安齐县被李家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余知节叹了口气,道:“今日下午李明德来见我,暗示能拿出二千顷的地来,让我体面收场,将来李家还有回报,甚至暗示助我登上户部尚书的位置。”

江安义没有做声,他知道余师的性子刚毅,绝不可能答应李明德的要求。

“良宽的死让我痛心,也让我警醒。”余知节换了话题,严肃地对着江安义道:“安义,你要多加小心,李家应该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狗急跳墙,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你还是搬到衙门来住吧。”

江安义心头泛起暖意,道:“余师放心,我会小心的。今日见到个故人,我想从他嘴中了解一下李家的情况,过两日再说吧。”

余知节见江安义主意已定,不再相劝,师徒两人说了下其他县的情况,除了林阳县,其他各县都不容乐观。余知节愁眉紧锁,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没有告诉安义,那就是已经有流言传来,一些清仗副使被人拉下了水。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潜入李家

李世成家铁将军把门,人面不知何处去,隔壁邻家问老农。

“昨天天擦黑的时候,来了伙人,把这家人带走了。”

江安义心头闪过寒意,不用问是李家来人了,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李家的掌握之中。

李家山城就在不远,江安义策马前去看个究竟。

寨墙高达二丈,像巨人的臂膀将李家寨揽入怀中。护城河,吊桥,出入的人群不断,但是寨门前有数名壮丁把守,外人想要混入很难。

远远地骑着马绕着寨墙跑了一圈,寨墙上的壮丁已经注意到他,江安义发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圈转马,回了县城。

李家山寨依山傍水修建,有不少地方借助了自然环境,寨西有处悬崖,笔直陡峭,当然用不着修建寨墙,江安义看中的就是这个地方。

定更时分,江安义出现在悬崖顶部,白日初看过,此处比寨墙还要高出丈许,猿猴难攀,所以没有人看守。

将粗绳在大树上系牢,绳索的另一端从悬崖上抛下,江安义侧耳听了听,下面没有声音。

顺着绳索而下,这套潜踪匿迹的本领江安义在归家的时候暗地里练过几次,用于实战并不慌乱。很快下到底上,脚踏上实地,江安义伏下身,静听了片刻。

除了秋虫的呢喃,四处静悄悄的。借着朦胧的月色,江安义发现这里是一片开阔的菜地,四处没有人。

菜棚的缝隙中有隐约的光亮透出,江安义顺着灯光小心地潜行,在菜地边缘处有五六间茅屋,灯光正是从茅屋里透出。

悄悄靠进屋角,屋内传来说话的声音,是一家人正在吃饭。江安义没有急着离开,想听听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一个男人的声音,“今天管事跟大伙说,县里来了清仗使,要对咱家不利,管事让大家说话注意点,看到生人别乱说话,有事跟管事说。娃他娘,你平日没事就爱东家长西家短地唠唠,这个时候给我把嘴闭紧,出了事我可救不了你。”

“要你救,你个窝囊废,李来和被赶出寨子了,让你找管事说一声,把他的差事顶下来,你就像会被人割了卵一样,缩着不敢出头。”一个女子的声音骂骂咧咧地吼道。

“秀英,你少说两句,别吓到娃。”苍老的声音透着倦意,柔声劝道。

一个童音响起,“娘,我昨天晚上看到来和大伯了,冬儿姐一家人都在。”

“吃都吃不住你的嘴。”男子喝斥道。

那女人来了兴趣,追问道:“来和一家不是被大爷赶出山寨了吗?怎么又把他们叫回来了?”

沉寂。

“啪”的一声,筷子拍在桌面上,女子吼道:“李来壮,你哑巴了,刚才教训老娘不是挺能说的吗?”

“唉,说是有外人找他们,怕他们说出不利于家里的话,索性带回寨中押起来。”男子叹息道:“娃他娘,待会烙两张饼,我去看看他,关在那狗窝里,八成吃不饱。”

“造孽啊,都是冬儿这小妮子招的事,让李东凤这色狼看到还有好吗。”那女人刀子嘴豆腐心,起身烙饼去了。

江安义暗喜,得来全不费功夫。

火把在前面引路,江安义尾随在后,一路上遇到几次巡查的队伍,纵横交错。江安义闪在暗处,这李家山寨比府城还要森严。

远远地又见高耸的寨墙,黝黑地横亘在眼前,前面就是内城了。

李来壮往右一拐,前面是一排低矮的石屋,半人高的石墙围着,栅栏门关着。

“老九,老九。”李来壮大声叫着。

“谁啊?”从最前面那间石屋走出个壮汉,看到火把下李来壮的脸,笑道:“来壮哥啊,这么晚来有事?”

“把门打开,我给来和送点吃的。”

壮汉有点为难,道:“福爷吩咐不准人见来壮一家人,要不你把东西给我,我给你送去。”

“行,老九,你可别偷吃啊,来和哥平时待你可不错。”李来壮不放心地叮嘱道。

等周围平静下来,江安义矮身来到了石墙蹲下。墙内有说话声,应该是老九给李来和一家送吃食去了。

远处火把朝这边走来,江安义不敢耽误,脚尖点地,身形借势纵起,半人高的围墙直接翻过。院中有棵槐树,江安义藏在树后。

片刻后,老九从最后面的石屋中出来,哼着小调回到自己的房间。敞着门,可以看到桌上摆放着酒菜,老九一个人自斟自饮,逍遥自在。

这排石屋共五间,江安义估摸了一下,在最后侧说话前面怕会听到,索性隐在树下没动。

半个时辰后,酒足饭饱后的老九鼾声大作,江安义放心地潜到最后的石屋前。屋门上着锁,看不见里面。

“世成,世成,我是江安义。”江安义低低地声音唤道。

屋内人被惊起,有人迅速地来到门边,低声问道:“安义?你怎么来了?”

是李世成。江安义道:“李兄,是我害了你,我这就弄开锁,放你出来。”

里面沉默了片刻,叹道:“安义,谢谢你的好意,就算出来了我又能到何处去。听天由命吧。”

李来和的声音在里面响起:“娃儿,你快点走,被人抓住可就不好办了。我们没事,关几天,等风头过了就没事了。”

“死老头子,你是没事,冬儿怎么办?李东凤那狼崽子明天可还要来,关在这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可怎么办啊。”屋内传来两个女子哭泣的声音。

江安义偷听李来壮一家谈话,知道李东凤对李世成的妹子冬儿心存歹意,算起来李东凤还是冬儿的爷爷辈,真是禽兽不如啊。要是李东凤在身边,江安义立马会阉了这小子。

“安义,我知道你想了解李家的田亩情况,如果你能救出我妹子,我就把知道的告诉你。”屋内,李世成咬着牙道。

“世成,你疯了,被府里知道可没命了。”李来和惊恐地道。

“这个时候顾不了那么多了,就是不说李大爷也不一定会给我们活路。”李世成明显是豁出去了,话语变得坚定起来。

破锁带冬儿离开,可能性不大,就算能顺利潜出山寨,李世成一家的性命还要不要?江安义灵机一动,道:“李兄,索性明日我就来正大光明地拜访你,李家总不能闭门不纳吧。”

李世成的苦笑道:“安义,你想得太简单了,李家随便找个借口就能闭门不纳,等等,我想到个办法。”

屋内传出低低的议论声,接着是争执,很快争执声静下来,李世成道:“安义,能让李家不敢轻动我家,李东凤不再纠缠冬儿,那就是将我妹许配给你。”

江安义愣住了,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更何况自己心中已经有了欣菲。想到这,江安义道:“李兄,多谢你厚意,但我已经有了婚约,此事不要再提。”

李世成道:“安义,我知道你是状元郎,冬儿只是乡野丫头,高攀不上你,不敢求为正妻,只求为妾。事急从权,你姑且答应下来,要不要谈婚论嫁待以后再说。安义,算我求你了。”

语气苦涩,谁能甘心自己的妹子做人家的侍妾,不过李世成对江安义熟悉,知道此人重情重义,妹子能嫁给他不会始乱终弃。而且江安义是状元,前程似锦,说实话,一般人家女子想成为他的侍妾都轮不上。李世成对自己妹子的美貌有信心,只要江安义见过冬儿,这件事便稳了。

“明日你来见我,就说我在书院中曾许诺把冬儿嫁于你。安义,你身上可带着信物,最好贵重些,不然不好取信于人。”

李世成一再催促,江安义只得道:“那好,明日先将你一家人救出去,其他话以后再说。”

“信物。”李世成铁了心,要假戏真唱。

江安义无奈,从怀中掏出锦袋,倒出几粒红的、黄的、蓝的宝石来,将一颗黄宝石装回锦袋塞进门缝,里面传来数声惊呼,连李世成也没想到江安义身上居然有此重宝。

又约定了几句,江安义不敢多耽搁,顺着原路返回,顺利地回到山顶。

第二天,江安义买了礼物,带着石头,硬起头皮来到李家山寨。守门的壮丁将他拦住,江安义挤起笑容道:“在下江安义,前来探望同窗李世成,请通传一声。”

壮丁上下打量了一下江安义,冷冷地道:“李世成不在寨中,公子请到别处找。”

真够横的,连门都进不了。江安义正要发火摆明身份,从寨子里跑过来几匹快马,为首的正是彤儿。

彤儿看到江安义,笑道:“江公子,你是来找我的吗?我正好要去打猎,咱们一起去。今天我教你几招,省得你吹牛露馅。嘻嘻。”

江安义不好意思地道:“彤儿小姐,江某今日是来拜望李世成的,贵庄丁拦着不让见呢?”

“李世成,是谁?咱家里上有这人吗?”彤儿问道。李家是大家族,李姓的族人多达三百余户,彤儿是二爷李明良的女儿,对族人并不都认识。

小姐发问,庄丁为难,管事已经交待过了,来见李来和家人的一律不准进,这可怎么办?

彤儿一瞪眼,道:“有没有?”

见庄丁点头,彤儿笑道:“江公子,我也没什么事,索性陪你去见见你的同窗,没想到我李家还有你的同窗。叫李世成,那该是我的孙子辈,江公子可比我矮了三辈。”

看到彤儿小姐迎着江安义进了寨,看门的庄丁撒腿如飞,报信去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假戏真唱

石屋,李东凤一把推开老九,骂道:“谁都不许见李来和一家,包括我吗?少爷我想见谁就见谁,去把门给我打开。”

老九无奈,只得依命打开最里面的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差点没把李东凤熏个跟头,李东凤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捂着鼻子,冲着里面道:“李来和,你想的怎么样了。只要把冬儿送给我做丫头,你们一家就没事了,我再让福管家给你安排点好差事。”

李东凤摇着大尾巴,循循善诱。

李世成对李东凤是深恶痛绝,如果不是这小子,自己还在书院读书,家人也不会身陷囹圄,原来还有几分犹豫,见到李东凤后全被怒火化成了灰烬。你不仁,不把我当成同宗,那就休怪我不义,掀了桌子大家吃不成。

偏生李东凤不识趣,撩拨起李世成来,“世成孙儿,你可是入了修道堂,明年大比极有可能中举,不要因为小事耽误了前程。”

奇耻大辱,居然让自己卖妹求荣,李世成气得脑筋蹦起,满脸通红,仅存的理智也变成了对李东凤的怨念。

喘息片刻,李世成咬着牙生生挤出一句话:“十七爷,我妹子已经许配人家了。”

“啥”,李东凤一蹦三尺高,差点把身后的老九撞倒。老九抱着左脚单腿跳,这一下被跺得不轻。

“冬儿什么时候许配人家了,我怎么不知道?是谁?”李东凤顾不上屋内的霉臭,抢进屋中,厉声喝问道。

李来和面如土色,妻子抱着冬儿缩在一角。李世成站起身挡在父母和妹子身前,毫无畏惧地看着李东凤,冷笑道:“族规没有规定冬儿嫁人要向十七爷你禀报吧。”

“好好好,好你个李世成,胆子够大的,敢这样跟爷爷说话。”李东凤冲屋外的老九吼道:“还不过来将这小子绑上,爷爷今天要抽他几鞭,让他知道知道该怎么跟爷爷说话。”

老九苦着脸,磨磨蹭蹭地不肯上前,李东凤暴跳如雷,嘴中胡乱地咒骂着。石墙外一个仆人匆匆跑近,高声叫着:“老九,大爷传话让李世成去见客人。”

江安义来了,李世成窃喜。

好事被搅,李东凤气不打一处来,问道:“他哪来的混帐朋友,知道叫什么名字吗?我爹不是吩咐过了,不让他们见客。”

“彤儿小姐遇上的,说是姓江。”

江安义,李东凤立时反映过来,惊讶地道:“莫非你把冬儿许给了他。”

已经有人拿来新衣,请李来和一家沐浴更衣见客。李东凤骄横但不傻,知道自己得罪不起江安义,此时李家也不敢轻易开罪江安义,这口气只好吞下去了。看着面带微笑的李世成,李东凤恨恨地道:“你有种,看看姓江的能不能保你一辈子。”

外书房,李明德打量着这位闻名已久的状元郎。年轻,真年轻,嘴边微微露出黑色的绒毛,让李明德心生感叹,自己老了,一代新人换旧人,逝者如斯夫。

看着彤儿一脸微笑,安静地坐在一旁扮淑女,李明德不禁为自己的决策得意,多般配的一对碧人,如果彤儿能嫁给江安义,成为一家人,那即使送出五千顷地也值得。

彤儿刚从伯父口中知道江安义居然是状元郎,瞪着大眼好奇地打量着江安义,要从江安义身上看出几朵花来。

江安义被彤儿紧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借茶掩脸,彤儿“噗哧”一笑,堂堂的状元还会害羞。

李明德瞪了彤儿一眼,道:“听说江状元和世成是同寝好友,江状元高中之后不忘故人,是世成的福气,今后还倚仗江状元多多照看于他。”

满口的江状元说得江安义直起鸡皮疙瘩,江安义忙道:“李伯只要称呼小侄安义好了。”

“恭敬不如从命。安义,不知你找世成有何事?他一早出外办事去了。”

果然按正常方式见不到李世成,江安义只好硬着头皮道:“世成兄与我有约,待我及第后将其妹许配于我。恰逢我来安齐县清仗田亩,顺道拜望一下世成兄的爹娘。”

“咣当”一下,李明德手中的茶杯滑落在桌上,茶水溅了一桌。彤儿脸色一白,心头一恸,好像失去了一样极宝贵的东西。她对江安义很有好感,得知其人与别人有婚约,忍不住怅然若失。

仆人收拾桌面的功夫,李明德将情绪稳定下来,重新换上茶水,李明德已经恢复了平和之态,笑道:“这是大事,我都未曾听世成提起,看时间世成差不多该回来了。来人,去看看,世成回来没有,回来了请他父子前来叙话。”

李明德说的自然是鬼话,一个旁出无数远的支系女的婚事怎么可能惊动他,只不过事涉江安义,便从小事成了大事。

彤儿站起身,也不打招呼,径自走了。

李明德只得笑着圆场:“这丫头从小被惯得没大没小,安义莫要放在心上。”

李明德转开话题,聊起了诗文,这是江安义的长项,一时间两人谈得兴起,忘记了时间。

仆人进来禀报:“老爷,李来和父子到了。”

“进来吧。”李明德吩咐一声。

李来和有点手足无措,虽然同为李家人,但他一年都不一定能见到一次李明德。李世成镇定得多,掺着父亲向李明德躬身施礼,“见过大爷。”李家的辈分相隔差异过大,所以大家统一称李明德为大爷,而叫李师成为老爷子。

江安义站起身,与李来和、李世成见礼,李来和有些不知所措,李明德起了疑心,江安义所说会不会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李来和身为岳父,怎么见了女婿显得紧张害怕。

李东凤从门外走了进来,换了一副笑脸招呼道:“江兄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江兄离开书院年许,已经是堂堂状元郎了,让李某深感惭愧啊。当年如果有对不住江兄之处,还望海涵。”

江安义极讨厌李东凤,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又身在李府,当着别人父亲的面当然不好翻脸,只好僵硬着笑容道:“李兄客气了。”

李东凤假装亲近,笑道:“刚才听世成说,你与冬儿有婚约,不知是何时的事,我在书院怎么从未听世成提起过?世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该向长辈说一声。”

李东凤充大瓣蒜,李明德也没有做声,佯做低头喝茶,任由儿子发问。

李来和从怀中掏出个锦袋,哆哆嗦嗦地道:“世成回来跟我说,江状元回书院的时候见到他,他跟江状元提了婚约,江状元答应下来,给了这个做信物。”

李明德拉过锦袋,袋角绣着个江字,那是江黄氏所绣。从袋中倒出枚黄宝石来,晶莹耀眼。李明德自然识货,这枚鸽卵大小的黄宝石透亮无杂质,最少也能值四五千两银子,李来和绝对拿不出这样的东西来,看来这婚约是真的了。

“来和,恭喜你得此佳婿。”李明德将宝石装回锦袋,递还给李来和。自己用彤儿与江安义联姻的打算落了空,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李冬儿也是族中之人,李来和又是极忠厚无用之人,好控制。

李明德看了一眼李世成,这小子倒是个麻烦,要给点甜头给他,等过了风头,重新让他回书院读书,再许诺乡试之时替他活动,应该能收住他的心吧。

主意打定,李明德笑道:“这是李家的喜事,来人,备宴。”李明德打定主意,这消息要迅速地传遍仁州各处,到时余知节怕也要投鼠忌器。

江安义心中叫苦不迭,原本只是权宜之计,大肆声张岂不要弄假成真,他哪知李世成正是打这主意。

急忙站起身,江安义道:“多谢世伯美意,来时家师吩咐要在午时前赶回,时间不早,晚生告辞了。”

江安义像逃难般地拔腿就走,李明德只好道:“世成、东凤,你们俩替老夫送送安义。”看向李东凤的眼神中满是深意。

李东凤知道要自己监视李世成,与李世成一左一右寸步不离地跟在江安义身边。江安义暗暗发急,如何才能打发掉这狗皮膏药。

正无计可施时,身后马蹄声急,一匹快马从身后驰来。众人急忙闪到道旁,是彤儿。

江安义脸上泛起笑容,准备打招呼,哪知彤儿板着脸,根本不瞧他一眼。经过江安义时,彤儿将鞭扬起,朝着江安义抽去。

女人心,海底针,刚才还言笑晏晏,现在就如同仇人。马鞭挥来,江安义一低头,马鞭从头顶挥空。

李东凤一脸坏笑地站在旁边看着表妹发威,他这个表妹是二叔的掌上明珠。二叔掌管着家族的生意,在老爷子面前都说一不二,彤儿又深得老爷子喜爱,是李家一族人的心尖子。

马鞭从江安义的头顶走空,尾梢向李东凤而来。李东凤可没有江安义那样的身手,鞭梢扫在脸上,火辣辣的,用手一摸,鲜血敞了出来,疼痛难忍。

李东凤捂着脸惨叫,旁边的人急忙拥上前去。

趁着身边没人,也没人注意他们,李世成压低低地声音道:“投献李家的田地典卖文书藏在积善堂中。”

田亩典卖合同,表面上是正常田地转让,而私下还有份暗契,这和林阳县毅勇伯府的做法是一样的。江安义感激地点点头,飞身上马离去。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夜探庄寨

“积善堂”,余知节的眉头深锁。余知节知道积善堂是李家历代族长所居的地方,暗契放在那个地方有什么办法可想,总不能带兵前去搜查吧。

“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安义,你不妨先到十里八村多问问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我明日到李家去拜望李老爷子,看看能不能让李家主动退还多有的田地,县里的账册也要加紧清查清楚,看看李家有无隐瞒田产。唉,人手不够用啊。”

“余师,按大郑律,凡投献土地者,视情节轻重处以罚银、戍边、充军等,要宁县令派衙役到各乡各村宣读。再按林阳县的处治办法,能在一个月内主动以暗契归还田地缴清欠税者不纠,如经查实则从重处罚,这样做能震慑一些人。”

余知节点点头,道:“办法不错,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见机行事了。”

入夜,江安义又出现在寨西的悬崖上,轻车熟路落在菜地,顺道到李来壮家听壁角。正巧,里面正说李来和一家住进了内院,要见一面都不容易了。

八成是软禁起来了,总比关在石屋里好,江安义自我安慰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李来和的家。

来过两次了,一次是黑夜一次是白天,夜路走起来轻快了许多。巡逻的队伍难不住江安义,总能及时的避开,功夫不大,就来到了内城边。

内城比外城还要雄伟,清一色的条石叠就,只有一个拱门通向城内。江安义站在暗处向门洞处张望,门前点着数个火把,将拱门照得通红。十二名庄丁挎刀持枪分立两侧,要想从拱门通过是不可能的。

江安义沿着内城墙转开了圈,看看有没有低矮处。半个时辰后,江安义失望地回到了拱门处,三丈高的城墙,到何处都是一样,自己的功夫再好,没有借力处,也无法登上三丈高的城墙,或许要造个飞爪。

一队牛车从内城出来,江安义心头一动,如果能潜入到牛车底,说不定能混入内城。牛车不久后重新折返,车上满载着新收的谷物,原来是拉粮食。

估摸了一下自己的身手,江安义不知自己能否人不知鬼不觉地在牛车行进间进入车底,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牛车来到一处空场,场子上堆满了谷物。

牛车等着装车,车把式聚在一处闲唠。江安义悄无声息地伏到了牛车底部。

功夫不大,牛车动了,江安义紧紧地拉住车底下的支架,顺利地通过了拱门。等牛车停下,众人卸粮的时候,江安义已经顺利地潜到了暗处,内城总算进来了。

这里应该是谷仓,借着灯火,江安义看到仆人将一袋袋金黄的谷物倒入粮仓中,粮仓深挖在地下,也不知能储存多少粮食。想起自家高高耸起的两个粮仓,江安义脸红,三百年世家,底蕴着实深厚。

不是感慨的时候,江安义辨了辨方向,李家庄寨坐南朝北,月亮在西,方向有了。大郑的建筑讲究中轴对称、方正严整,所以江安义不担心找不到和善堂,沿着中轴线往下找就是。

很快,江安义就晕了向,虽然是中轴对称,但李家内城的房屋却有如螺旋,一圈一圈错落有致,也不知是按八卦还是九宫排列,反正江安义找不到北了。

已经二更天了,灯火逐渐熄灭,整个李宅慢慢沉睡在黑暗中,江安义的耐心快要被耗光了,真想化身为巨人,手持一把巨刀,将眼前这些障眼物都扫去,露出深藏的积善堂来。

猛然想起来时站在崖顶眺望过李家庄寨,居高临下,一览无遗。江安义打量了一下四周,不远处有个亭子,立在假山高处。

来到亭中,果然视野开阔,约十余丈外有处高楼,有七八丈高,楼顶处亮着灯光,不知什么所在,但江安义知道不会是积善堂。

估计了一下大概的位置,江安义惊讶地发现,中轴就在高楼旁边。有了参照物,江安义很快找到了和善堂,就在这座高楼的后面不远,匾额上“积善堂”三个金字在黑夜微弱的月光下依旧清晰可辨。

轻手轻腿地来到门边,推了推,里面闩着。退后几步,江安义正想打量能不能从围墙的矮处进入,突然一道强光从高楼中射中,照在江安义的身上。

灯光陡然亮起,江安义暗道不好。虽然自己一身黑衣,脸上也抹了黑灰,但若被人认出或者抓住,那就完了。身形一矮,江安义向屋檐下窜去,灯光多出几道,追踪着他的身影,也不知这灯光是怎么聚成一束的。

“笃笃”数声,江安义藏身在柱后仍觉得劲力十足,对方射箭了。紧接着锣声响起,“进贼了,抓贼啊。”

喊声响起,四处的灯光接连亮起。

江安义头皮发麻,自己太大意了,这几年的顺风顺水让自己变得胆大妄为,行事少想后果。如果被李家抓住,浑身有嘴也说不清,身为清仗副使,状元郎,夜入民宅,意图不轨,所有的努力都将化成了泡影。

绝境能使人爆发出无限潜能,江安义头皮发炸,感觉脑中一声“轰”响,灵觉随着响声发散开去,几道黑影迅速地穿堂跨院向自己靠来,远一些无数嘈杂的脚步从四周向灯光聚拢处而来,再远一些,似乎脚步声有序地朝着拱门而去。

绝不能坐以待毙,转念之间江安义已经决定了突围方向。悬崖在寨西,现在城墙关闭,最好的法子就是从悬崖处返回,至于怎样突出内城,江安义已经来不及多想了。

借着柱影,江安义迅速地向西挪动。灯光追踪而来,江安义索性一脚踹来身边的房门,不顾屋内的惊叫声,直接从另一面穿窗而过,借着屋子的背光处,三窜二窜,总算将讨厌的灯光躲开。

还没来得及直起腰,身后有恶风扑来,有人追来了。

狭路相逢只有你死我活,江安义往左一转,一只大脚蹬空,来人止不住身形向前窜去。江安义抬腿,结结实实地踹在那人的胯部,将那汉子横的喘出去丈许,撞得墙壁都直忽悠,籁籁声不断。

前面是处宅院,院中已经亮起灯火,江安义不敢闯入,迅速地听了一下四周动静,转而向旁边的月亮门洞跑去。

头刚伸过门洞,“呼”的一声,一条大棒猛向头上敲来。江安义运气在手,用手一摚,“叭”的一声,木棒生生折成两半。

不理会那人,江安义直接一窜而过,里面是个花园,竹影婆娑,花香袭人。

出了花园不远就是内城墙了,江安义径自奔花园的围墙跑去。围墙高约八尺,估摸了一下,江安义两腿用力,身形往上拔起,双掌在墙上一按借力,轻飘飘地就要越过围墙。

“鼠辈,休走。”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喝声,一道劲风朝后背劈来。

真气外放,以气御敌,是内家高手。江安义心头一震,世家底蕴果然不凡,居然连内家高手都有。念头转动之时,身形已经做出反应,双腿向前在墙上一点,借助反力如鱼跃水,身体在空中倒勾弓起。

从上看下,江安义看到丈许外有个身影,双掌向前推出,刚才的劲风无疑是此人所击。

江安义毫不示弱,就势一拳猛击,劲风如柱,凝而不散。那人做梦也想不到一个内家高手居然会做小贼,根本没有防备,被拳风击中面门,头往后一昂,向后倒去。

数声呼喝从后面响起,一人快逾奔马,在那人倒地之前将其扶住,连连呼道:“师傅,师傅。”

打了老的来了小的,江安义不敢多留,趁此时无人拦他,脚尖再点,身形飘起,在墙上一按,翻过了围墙。

前面不远就是内城,江安义迫不急待地向内城跑去。内城高达三丈,笔直毫无借力之处,飘身向上根本没有可能。不过有内城就一定有登城的马道,江安义顺着城墙找马道。

身后已经火光通明,李府的人循迹追来,不用多久就会找到自己。江安义心中发急,脚步如飞,跑出半里,前面火把通明,登城马道。

马道上庄丁列成横三排,每排五名汉子手持长枪蓄势准备,城墙之上,弓箭手弯弓待发,一场厮杀不可避免。

事到临头须放胆,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火光,江安义伸手掏出短刀,从衣襟上割下一块黑布,蒙在脸上,毫不犹豫地朝马道冲去。

“什么人,站住。”数声警告后,箭发如雨,向江安义射来。

江安义此时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那些箭在他的感知里变慢了,箭射来的角度、到达身体的位置、到达时间的先后在江安义的脑袋中清醒地显示出来。

手中短刀挥舞如电,“啪啪啪”,箭被拨得四散,江安义丝毫无伤。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听说过大将军在两军阵前能够拨打雕翎,眼前这位用一把短刀居然也做到了,这是什么妖孽?

江安义可不管对手怎么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命。

最下一层的庄丁还未从惊呆中清醒过来,江安义已经一闪而过,直奔第二层。

弓箭手投鼠忌器,生怕伤了自己人,不敢放箭。

第二层的庄丁忙紧起长枪,匆忙之中长枪根本没有劲力,江安义手中短刀一划,两个枪头落地,身子一挤来到五人中间,身形一晃,靠外侧的三人立足不住,向下摔了出去。

刚靠进第三层,长枪分成二批,前三后二,上下两路向江安义扎来,将江安义的去路拦死。下面两层的庄丁反映过来,举枪从后面追来。庄内的那些人也已经追至。

那位师傅被江安义击倒的汉子,怒啸一声,两臂振起,有如苍鹰,腾空而起,途中在马道上点了一下,转眼就来到江安义的身后。

前有阻敌,后有追兵,江安义身陷险地。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生死突破

枪突如刺,毒蛇吐信;劲风袭体,鹰扑长空。

江安义身形不退,右手持刀,将刺来的长枪拨开,左手伸手,让过枪头,抓在枪竿之上,用力一夺。

持枪之人只觉一股大力涌来,双手把持不住,手一松,枪被江安义夺去。

身子顺势右拧,江安义手中长枪随手甩出,向着身后扑来的汉子掷去。

那汉子人在空中,又是下扑之势,眼看长枪朝胸腹间刺来,只得伸出双掌,朝长枪合去。

双掌牢牢将枪头合在掌心,枪身传来的劲气遏得身形一滞,前击之势尽去,那汉子不得不双腿落地。劲气沿双臂袭来,鼓荡着衣袖如波而动。

后面追击的人被汉子阻住,江安义借着片刻时机,运气于刃,短刀再次在身前划出一道圆弧,将刺来的枪头削落二个,身子从两根秃枪竿间挤了进去。

身前五人并排而站,将去路堵实,江安义右肩往拦路之人身上一撞,那人哪里承受得住他的真气,撞得直跌出去,还带得旁边那位立足不稳,惨叫着从马道掉向地面。

脚尖一点,江安义已经窜到城墙之上。弓箭手手一松,箭如飞蝗,再次向江安义射来。

江安义此刻再顾不上保留真元,双袖由下而上,鼓起狂风,迎向飞箭。城墙之上飞砂走石,吹得利箭四散飘落。

不待江安义喘息,身后厉喝响起,汉子双掌叠放,向江安义的后心印去。劲风及体,空气变得冰寒。

江安义听欣菲介绍过,天下内功分阴阳属性,因为真气在经脉运行的路径不同,元玄心法属阳,欣菲所习的姹女心经属阴,这汉子习练的不知是何心法,从真气的属性来看应该是阴性。

元玄心经说周身经脉尽通,能跨越阴阳之限,结圣胎于中下二丹田间,再和合凝集,以养大丹,是谓化神,这一步对江安义来说还遥不可及。

不及转身,江安义反掌迎去,劲气飞炸,旁边的几个弓箭手立足不稳,跌跌撞撞地随着劲风翻滚。

仓促迎敌,江安义吃亏不小,向前踉跄出好几步才站稳,左手酸麻,有丝丝寒气沿经脉往体内钻。

江安义转过身,面向来人。七尺高的汉子,满面激愤,双掌交于胸前,蓄势待击。刚才被自己击伤的老者是此人的师傅,看来这汉子是为师傅报仇来了。

马道上人声鼎沸,城墙两边火光渐近,江安义暗急,多耽误片刻,自己恐怕就要被团团围住,难以脱身。

不能缠斗,速战速决。江安义腾身而起,短刀向汉子头顶剁去。那汉子冷笑一声,举臂相迎。“当”的一声,短刀砍在金铁之上,一道寒光,从袖中闪出,向江安义的左肋袭来。

是袖剑,江安义心神静如止水,短刀平放,剑尖点在刃面上,“叮”的一声。借力跃起,江安义站在墙头跺口处,笑道:“失陪了”,翻身向城下跳去。

那汉子见江安义轻易脱身,气怒至极,箭步窜上城墙,想也不想,头往下向江安义追去。

城高三丈,地面一片漆黑,江安义估算着距离,蓄力准备击出,借助反震之力安全落地,哪知那汉子紧追不放,居然跟着跃下城来。

劲气有如冰山压顶而来,由上借势而下,势不可挡,要被击实必然骨断筋折。如用双掌迎敌,身形下落,两只胳膊怕是保不住了。

江安义一咬牙,双拳向着城墙猛击而去,“砰”的一声,硬生生将身形横得震飞出二尺,双腿一震,就势跌倒在地,全身真气乱窜,胸腹恶烦难耐。

那汉子双掌击地,借助反震之力轻飘飘落地。见江安义倒地,冷笑道:“贼子,敢暗算我师,留下命来。”

得理不饶人,身形向江安义急冲而来,寒光闪动,向江安义的前心直刺。江安义坐在地上,双臂挥舞,鼓起劲风,阻挡那汉子的攻势。

“呯”声再起,那汉子进击之势被阻,江安义在地上被推出三尺远,屁股在地面上磨得火辣。

一股寒气钻破护体真气,与体内的真气相碰,江安义一口逆血喷在蒙面黑衣上,血腥刺鼻。

月亮从黑云探出头,悄悄地看着人间这场争斗。

借着月色,清楚地看到江安义口喷鲜血。“哈哈哈哈”,汉子狂笑道:“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城头火把聚拢过来,有人将火把扔了下来,明灭不定的火把将地面照亮,江安义无处遁形。

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的乱窜的真气压住,此时江安义有些庆幸自己的两次差点走火入魔的经历来,就像挨得打多了,抗击打能力自然强起来,真气不受控的次数多了,稳定下来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伸手将染血的蒙面巾摘下,江安义知道不解决眼前这汉子自己是走不了了。

见江安义摘去面巾露出黑乎乎的一张脸,姜健一愣,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对方很年轻是肯定的,看不清胡须的长度。

生死关头,江安义强提真气,丹田处热浪涌起,顺着经脉鼓胀喷勃而来,有如钱塘怒潮,势如奔马。大喝一声,手中短刃直劈而下,真气从刀尖崩发,近尺长森寒的刀气带着妖异的红光。

姜健心头狂震,运气化刃转真气御敌又进了一步。真气散于体外是分散的,如墙如盾,防御的面虽广,但威力自然不足。随着真气凝练,便能束气成棍,成刃,凝聚的密度更大,威力自然更强。

师傅说过,真气外放到达极处,能随心所欲,化针化线,变幻多端,举手投足伤人性命。自己是门派之中年青一辈的第一人,也只不过能将真气束缚成拳头大小,此人能凝聚出刀刃,功力在我之上,姜健心中暗悔,过于托大了。

气刃劈来,姜健不敢硬接,往右一闪,避了开去。劲气在地面上划出深深地一道沟,四溢的劲气带着砂石打得地面上的火把“呼呼”欲灭。

姜健被江安义刚才的一击吓住了,看着江安义双手保持持刀势,冷笑着望着自己一动不动,那意思只要自己一动另一刀就要劈开。

一击之后,江安义体内血气翻涌,胸口伤处有如针刺,经脉中空空荡荡,浑身酸痛难忍,想挪动一下手指都困难,只得保持静态。

城墙上的喧哗声传来,弓箭手开始瞄准,江安义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突然,胸口处一股灵气透体而入,暖流有如流水滋润干旱,经脉中重新充盈着真气。灵气在丹田处汇聚,化成无形,而江安义只觉全身舒泰,体内有如春回大地,一片生机。

“刷刷”,利箭如雨点射来,再晚片刻江安义便成了刺猬。此刻灵觉外溢,一切尽在掌握,哪会怕几十支箭矢,短刀随意击打,箭支四散崩落。江安义稳稳站在那里,目光炯炯,注视着姜健,丝毫不把利箭放在心上。

姜健心中生寒,全神戒备。

内城拱门处无数火把闪动,外城灯光也四起,江安义故意沙哑着声音道:“齐某误入贵庄,实无歹意,就此别过。”

说完,江安义一伏身,消失在屋角的暗影中。侧耳倾听良久,姜健长长地出了口气,浓浓的挫败感泛起。

火把靠近,众人护卫着一名老者来到姜健身旁,老者问道:“姜先生,那贼人呢?”

“姜某惭愧,不能将那贼人留下。福管家,我师傅怎么样了?”

“令师已无大碍,正在屋中休息。姜先生,那贼人往哪里去了?”

姜健往右一指,从地面拾起个火把,默默地走了。看着姜健落寂的身影,福管家眼中闪过疑虑,这个姜健平日里狂妄无比,除了他师傅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此刻怅然若失,看来失手了。

老爷子说过,姜健师徒是天下有数的高手,如果他们都不是来人的对手,那此人岂不是令人生畏,不知此人来庄寨所为何事?

坐在山崖顶,看着李府中灯火通明,江安义倚在树上喘息,今夜之事想来尤自后怕不已。夫子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险些将性命葬送在此。

良久,江安义想起神奇的脱险经历,伸手往胸口处摸去,掏出个锦囊来。原本那个锦囊给了李世成,江安义又换了个,袋中一红一绿两块宝石。

将宝石倒在手中,借着月色观看,绿宝石的颜色似乎黯淡了许多,用手指拨动,宝石裂成黄豆大小的颗粒。难道是绿宝石中蕴含着灵气,江安义将碎宝石抓在手中,闭上运气,丝毫没有效果。

撕开衣服,胸口处有块酒盅大小的淤伤,是被姜健所伤。江安义灵机一动,将绿宝石贴在伤处,依旧毫无反映。

江安义只得穿好衣服,将宝石收回囊中,塞入怀中,轻轻地用手拍了拍。暖流奇迹般地再次出现,伤处麻酥酥地舒适,温和的灵气在伤处滋润着,江安义急忙盘坐疗伤,一柱香的功夫,收功坐好。

再解衣,伤处的淤紫化为通红,伤势大减。急忙打开锦囊,绿宝石已经化成沙砾。

是绿宝石的灵气无疑,为什么直接用手握住没有功效呢,江安义无意中发现菩提木的护法牌,木牌上青气隐现,仿佛要生出枝叶来。

将木牌握在手中,温润如玉,佛祖宝相庄严,不过那股暖流却没有出现。一时弄不明白,山崖也非久呆之所,江安义收拾好东西,下了山。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误入歧路

李宅,积善堂内灯火通明。

李师友居中而坐,白发苍苍在红烛下分外醒目,深陷的双眼射出两道寒光,咆哮道:“一群废物,上千人抓一个人都抓不住,哪天谁对我的人头有兴趣,怕也就是顺手摘了去。”

姜健站在师傅陈洪明的身后,脸上现出不豫之色,自己师徒身为山庄的客卿,负担着保卫山庄安全的责任,李家主的话简直就是在打自己师徒的脸。

老者的额头青了一块,脑袋中依旧“嗡嗡”作响,听声音还有回响。听到李师友发怒,陈洪明拱手道:“李兄,陈某惭愧,一时不查着了道,以至于让贼子逃脱。李兄放心,只要贼子敢于踏入山庄一步,老夫定叫他有来无回。”

李师友的脸色和缓下来,道:“陈兄勿怪,老夫一时气急,言语不当之处还请见谅。姜贤侄,你与那贼人照过面,可曾看清来人的面目?”

“六尺开外,年岁不大,估计不到三十,脸上抹着黑灰看不清相貌,据他自称姓齐,是误入庄内。”姜健回忆道。

李家立业三百余年,成为十大世家之一自然少不了仇家,李师友迅速地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姓齐的仇家,没想到。

屋内李氏家族的重要人物都来了,陈洪明站起身道:“老夫还须静养,李兄如果没有什么吩咐的话,陈某告退。”

带着姜健出了门,还没出院子,就听到屋内李师友的吼声再起,看来此次庄中进贼真把李师友气坏了。究竟是什么人,陈洪明在脑中将自己知道的高手过了一遍,不满三十的高手没几个,跟今夜来人都不像。

姜健连提了几个人都被否定,道:“师傅,各门派的精英多多少少会有些耳闻,如果此人师傅你都不知道,那应该不是江湖中人。”

师徒对视一眼,眼光都露出骇色,如果不是江湖中人那只有一处可能,龙卫。

趁李师友喝水的功夫,李明德道:“能够打败陈洪明师徒,恐怕不是一般的贼人,我李家何时招惹了此等人物?”

“啪”,李师友重重地将茶杯一墩,面色沉重地道:“江湖中人不可怕,无非是为财,给他点钱就能打发,我只怕是龙卫来人了。”

“啊”,惊呼声四起。李师友怒道:“瞧你们的熊样,要杀头还轮不到你们。平日里欺男霸女个个是英雄好汉,关键时候恨不得能把头缩进裤裆里,气死我了。”

李师成见众人噤若寒蝉,仗起胆子劝道:“大哥,也不能怪他们,李家风平浪静了几十年,大家也是猝不及防,一时乱了手腿。”

李师友叹了口气,无力地摆摆手,道:“亚圣曾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李家安乐的太久了,此次大难如果能避过,或许是家族重兴的机会。”

看了一眼满堂子孙,李师友疲惫地吩咐道:“除了老三,明德、明性,其他人都回去歇息吧。多用点心,不要光想着吃喝玩女人,李家垮了,你们怕是连饭都要不到。”

众人乱纷纷地行礼离开,积善堂内安静了下来。

“泡浓茶来。”李师友吩咐道。褐色的茶水入嘴苦涩,李师友觉得精神振作了些。

看了看身旁的三弟和两个儿子,李师友双眼重现寒光,冷冷地道:“今夜之事给李家敲响了警钟,数百年来有不少世家消亡了,宜田的章家子弟如今在大街上为人拉车,这个坎如果过不去,我李家的衰亡也不远了。”

“大哥,不至于吧,只不过是个小贼,依我看,多半是些偷些财物。”

“蠢货,如果是偷东西的小贼,来积善堂干什么?你不知道李家重要的东西都放在和善堂。能打嬴陈洪明的小贼,恐怕还没出世呢。”

李师成挨了骂,低头不语。李明德骇然道:“父亲,莫非真如你所猜,是龙卫中人来了?”

“八成不会错。”

堂内死寂,粗重地喘息声分外清晰。

“哐当”一声碎响,召回几人的魂魄。李师友站起身,满头白发飘散,像只老狮般地怒吼道:“瞧你们魂飞魄散的样,我死了李家怕是要完了。明德,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如此胆识让我怎么放心将李家交到你手中。”

李明德“扑通”跪倒在地,道:“父亲息怒,当心身体,孩儿并非胆小怕事,只是在想该如何应对。”

“说来听听。”李师友坐回椅子,示意李明德起身。李明性急忙上前扶起哥哥,老爷子对大哥不满,李明性既惊又喜,或许成为李家家主自己并非全无希望。

李明德阴沉着脸道:“如果父亲猜测是真,那李家绝不能坐与待毙。先前父亲说先等等看已经不再适宜,请父亲写信给明行和明益,让他们联系其他世家,在朝堂上发声,争取让天子收回圣命,最坏也要让清仗使在年前回归京城。”

李师友点点头,道:“明日我就派人去送信。”

“朝中发动,州里也不能坐等,让族中人散布清仗使意在加赋加税的谣言,争取各处都有人闹事,让各县无力清查田亩,操作得好的话,余知节怕升官不成反要贬职,能去了这瘟神,朝庭清仗田亩就要变成空话。”

李明性是彤儿的父亲,家里的生意都是他在打理。手中权钱大了,自然多了些想法。听到大哥所说的话,李明性暗暗将想当家主的念头散去,大哥能在眨眼间就想出两条毒计,要是用来对付自己的话,还不像捏死只臭虫,还是家和万事兴。

“往京城送信事关重大,我亲自跑一趟吧,京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我立刻让人送回来。”李明性站起来道。

李师友欣慰地嘉许道:“明性能去最好,只要你们兄弟齐心,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为父甚慰。”

李明德继续道:“拉拢清田副使的事是老五在做,让他加大力度,能度过此次难关些许钱财不算什么。江安义与冬儿的婚约也要尽快宣扬出去,让他投鼠忌器,不敢针对李家。”

“有个屁用,彤儿跟我说,冬儿只不是许给江安义作妾室,一个小妾能让江安义投鼠忌器?”李明性显然知道些女儿的心思,愤然道。

李明德眉头一皱,思索片刻道:“如此说来江安义恐怕是为了保护李来和一家,把李来和一家看好,不准他们出庄,这步闲棋说不定什么时候有用。对了,庄内就麻烦三叔了,加强警戒巡视,另外让陈洪明师徒驻到积善堂来,家族的根本要护牢。”

李师成在侄儿面前不敢拿大,点头应是。

“安齐是李家的根子,余知节在安齐县,安齐县的安定是关键。宁国庆三天二头往我这跑,说是余知节逼得紧,他快发疯了。呵呵,这几年我李家的银子少说也送了他几千两,吃饱了想不干活可不成。”

“明天我就去安齐县,一是找余知节套套近乎,明确说给他退二千亩地,再顺道提提他的得意弟子与我李家联姻之事,看看他什么反映;二就是见见县太爷,让他明白余知节可能逼得他做不成官,而得罪了我李家,怕是连命也没有了;三来安娘说许昌化病了,我去看看他,关键时候可不能起二心,这县城内的事还得靠他把控。”

一席话透着浓浓地杀机,李明性暗自打了个寒颤,平日里看大哥像尊菩萨,关键时候露出的面目可不比庙门前的金刚差。

李师友满意抚须,伸手去拿茶,才醒悟过来茶杯被自己摔到了地上。李师成连忙起身倒上杯茶奉上。

喝了口茶,李师友道:“为父常说处险境要静心,看来明德你比为父做的要好,今夜是我沉不住气了。明德,你能处乱不惊,完全可能胜任家主了。年底祭祀时,老夫将宣布由你续任家主,老夫也该享几年清福了。”

李明德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父亲行了个礼,虽是早已注定的事,落到实处,李明德心中还是有些惊喜。

“为父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告诉你,一人力薄,众人拾柴火焰才高,李家要传承兴旺,族人是根本。现在李家面临困境,身为家主不能光靠自己解决问题,要依靠你的兄弟姐妹,你的族人,李家是族人的李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明德恭身应是,李师成和李明性坐不住,也站起身应是。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风雨渐急

回到客栈,江安义立即让石头收拾好东西,搬到了元宅--清仗使衙门。

夜探积善堂失败对江安义的打击很大,疯长一气的自信遭遇了一阵冰雹,残枝败叶落了一地,痛定思痛,江安义开始重新审视膨胀的自信心。自信被打击后容易转为自卑,胸口的伤隐隐作痛,江安义认为姜健比自己厉害,李庄之中藏龙卧虎,盗取暗契怕是无望。

对江安义来说这是件好事,十八岁的状元郎明白了生命的重要性,再多的荣耀也会被一只利箭轻易地夺走。谨慎是美德,江安义牢记在心。

一个老兵进来禀道:“江大人,余大人让你去大堂。”

清仗使的大堂设在三进宅的正堂,余知节正在公案后查阅公文,桌上高高地堆着几堆账簿之类的资料。江安义将油纸伞放在门前,拍打干净身上溅到的雨水,进屋给余师行礼。

听到江安义见礼声,余知节抬起头,面沉似水,盯着江安义一语不发。江安义心中忐忑,余师在生我的气?

“安义,你太让我失望了。”

余知节语气沉重,吓得江安义心头打鼓,夜探李庄的事发了?

“今早李明德来了,说你与他族中一女子有了婚约,安义,这是怎么回事?为师怎么不知道,你何时与人有了婚约?”余知节很生气,且不说从此事关系重大,就从天地君亲师的身份上说,自己身为人师,江安义与人有婚约怎能不告诉自己。

原来是这事,江安义放下大半心来,笑道:“余师,你听我解释,此事事发突然……”

江安义把遇到室友李世成,结果害其一家被囚,为了解救李世成一家,才推说与李世成之妹冬儿有婚约。当然江安义没说自己夜入李庄,只说在路上遇到李世成。

余知节铁青的脸色缓和了些,道:“为了救人,事有从权,倒也怪不得你,只是事后一定要给人一个交待,不要予人话柄。”

“是”,江安义老老实实地点头答应。

示意江安义坐好,余知节道:“李明德今日前来摊牌,又是威胁又是拉拢,说什么世家势大,为师独木难支,又许诺只要为师如果肯以二千顷土地收场,李家将全力助为师迁升户部尚书。呵呵,为师可是胆小怕事贪图权势之人。”

“不过,为师从李明德的语气中听出几分决绝来,要防着李家破釜沉舟闹起事来,到时不好收场。”余知节愁眉紧蹙,道:“为师已经奏报天子,请天子示下,眼前不宜逼得太急。”

宦海浮沉不定,余知节见过不少翻船事件,怎能不小心行事。

屋外风雨渐急,斜风吹着细雨从窗棂飘进来,润湿了桌上的账簿,江安义急忙招呼廊下的兵丁用油纸糊好窗棂。

屋内变暗了,余知节长叹道:“晚秋风雨,最凉人心。做事难,难做事啊。”

江安义笑道:“余师,你常告诫安义要迎难而上。清仗田亩一事千难万难,所以天子才选余师你来破冰,只要简在帝心,一切辛苦都值得。”

江安义的话将余知节生出的畏难情绪一扫而光,眼前亮堂了许多。余知节笑道:“安义这席话说到了根本上,为师有些失态了。”

重新振作起精神,余知节安排道:“安齐县暂时无事,安义,你去趟兴国县,帮着玉善。兴国县的黄新青是大地主,又是李家的姻亲,看看能不能从侧边打开缺口。”

江安义有些不解,兴国县原本任国强就在,后来刘玉善又去了,现在余师又让自己去,莫非兴国县出事了。

果然,余知节叹道:“我派任国强前去清查田亩,结果此人居然娶了黄新青的义女,住进了黄家。玉善去后,查出黄家侵吞田地的实证,不料黄家与兴国县令沆瀣一气,连夜派人烧毁了暗契,任国强居然帮着黄新青攻击玉善,说玉善贪功心切,诬良为盗,着实令人气恼。”

先是张良宽自缢,接着是任国强认贼为父,余知节还听闻万怀德收授了李家的银两,还有几人据说暗中与李家也有交往。带来的十人中,只有安义、玉善、向东荣信得过,天子择良才的目的怕是落空了一半。

江安义想到的是李家高手,一旦李家派人来对付余师,那怎么办?

“安义,此次前去兴国县,你带上几个人,他们会助你一臂之力。”余知节显得有些神秘,大声叫道:“你们两个进来。”

两人应声而入,拱手示意。虽然穿着兵丁的制服,但往外透着精气神,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兵丁。

余知节笑道:“安义,上个月万岁下旨让龙卫派了十名好手保护为师,此去兴国县风险莫测,我让项氏兄弟随你前去,负责你和玉善的安全。”

江安义心头泛起暖意,余师并不知道自己会武功,所以才会让龙卫保护自己的安全。安齐县是李家的老窝,龙卫的存在可以震慑李家,虽然李家有上千名庄丁,但除非选择,否则绝不敢动余丝分毫。

江安义放下心思,安心前往兴国县。

项氏兄弟,项敬坚、项敬实,都是三十岁刚出头的汉子,隆眉阔口,络腮胡子,两兄弟的样貌很像,老大敬坚矮一些,话也少些。

兴国县离安齐县一百多里路,而且多是砂石泥道,天中飘着雨,地上坑坑洼洼,三个人不时要跳过马牵着绕行。一个下午,也不过行出三十多里路程。

天已经擦黑,项敬实有些着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过头对江安义道:“江公子,今夜怕是要错过宿头了,在鬼天气,连个避雨的地都没有。”

项敬坚骑着马上了个高坡,四望片刻后拨马回来,禀道:“江公子,三四里外有个村子,我看到灯火了。”

村子座落在山坳中,不过三四十户人家,村头有座土地庙还算齐整,没人看守。项敬坚看过后,三人将马拴在庙后的草棚中,江安义喂马,项敬坚生火,项敬实准备吃实。

等江安义踏进庙内时,庙正中火光正旺,油衣架在一旁冒着白气。项敬坚走惯江湖,木架上烧着水,包袱里拿出事先准备的油饼,在火上烘着,整个庙内都散发着葱油的香味。

项敬实笑着走进来,手里提着两只大母鸡,蹲在门前麻利地拨毛去脏,看来平日里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

半个时辰后,三个人身上的衣服都干了,盘地而坐,用手撕扯着肥鸡,就着鸡汤大口咬油饼,别有一番风味。

项敬实从怀中掏出个扁壶,江安义在秦子炎身上见过同样的东西,知道是酒壶。

寒夜有美酒,人生一快事,三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喝着酒吃着菜,项敬实讲些江湖上的规矩,江安义听得津津有味。

“嗒嗒嗒嗒”,庙外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三人都是一愣,要知道这个村子并不靠进大路,已经接近二更天,怎么会有人经过?

项敬坚使了个眼色,伸手将油披挡在火前,站起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项敬实显然对大哥的谨慎不在意,依旧箕坐着,小口小口地抿着酒。

江安义将手中的油饼撕扯成小块,注意力却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庙外人声嘈杂,马蹄声杂乱,至少有四五匹马。

“姜爷,这里有座土地庙,要不咱们就在这对付一晚?”

“行,李全,你是里面看看,能不能避雨。”

江安义一愣,声音熟悉,脑海中立即泛起姜健的样子,真是冤家路窄,在这荒山野岭居然能遇上他。

脚步声响,一个大汉闯了进来,看到火光和人又退了回去,庙外传来李全回禀的声音,“姜爷,庙里面已经有人了,那地方狭的很,挤不下,咱们只能到村子里借宿。”

马蹄声往村子而去,犬吠声此起彼伏,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

项敬坚从暗中闪了出来,伸手在火上烤着,轻声道:“五个人,为首的是个好手,不知是什么人?”

“是李府的人。我听过那声音,应该不会出错。”

项敬坚狐疑地看了一眼江安义,思忖道:“我听说陈洪明师徒在李府当供奉,如果公子说的不错的话那应该是寒冰手姜健了。这厮不在李庄呆着,半夜三更来这里干什么?”

“寒冰手姜健?”项敬实放下手中酒壶,脸上现出惊容,看来这个姜健的名头不小。

江安义对江湖中事几乎不了解,借此机会问道:“这人很厉害吗?我上次到李府拜访和他说过几句话,怎么觉得他像个庄稼汉。”那日在内城之上,借着火把的光亮,江安义见姜健个头不高,墩墩实实,确实像个庄稼汉。

听江安义说姜健像个庄稼汉,项敬坚确认来人正是姜健。

项敬实鄙夷地瞅了江安义一眼,道:“庄稼汉,公子你真是好眼力。也难怪,你是读书人,不知道江湖事,这个姜健威名赫赫,被誉为年轻一辈中的十大高手,我老项三个捆在一起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见江安义两眼炯炯,兴趣盎然,项敬实灌下一口酒,继续道:“姜健出身六华门,他师傅陈洪明是六华门的长老,人称‘玄刃’,在辰州犯了事被囚在狱中。李师友在辰州当刺吏,救了他一次,这老小子才甘愿到李家当供奉……”

“别闲扯了”,项敬坚打话弟弟的话,默默地将手中饼吃尽,站起身道:“老二,酒不要喝了,睡觉警醒些,你先睡,四更天换我。”

篝火暗淡下去,江安义在火旁和衣而卧,另一旁的项敬实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看着摇曳不定的篝火,江安义生出强烈地不安来。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狭路相逢

醒来时天光已亮,项氏兄弟正在给马上鞍,见江安义揉着眼晴走过来,项敬坚笑道:“公子你醒了,我们尽早动身,争取申时前能赶到兴国县。”

“江公子,你这黑马真不赖。”项敬实凑过来,赞道:“不过得劳烦你自己给它上鞍,我可靠近不了。”

江安义亲昵地拍拍木炭的脖子,木炭回应了短短的响鼻,热气喷在脸上,痒痒的。

马蹄轻快,微风细雨,山林空气异常清洌。江安义贪婪地深呼吸着,空气中弥散的灵气在胸膛中雀跃欢呼,伤处不再有痛感,这种感受与那夜绿宝石带来的感觉是相同的。

天气间的灵气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能修复自己的伤势,充盈体内的真气,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无论是洪信大师还是欣菲都没有提及,难道只有自己感觉到天地间存在的灵气吗?

冷油饼让项敬实难以下咽,一路行来他四处张望哪里有村镇,记起曾经到过前面的镇子,项敬实笑道:“前面不远有个镇子,我记得有家驴肉馆卖的火烧味道不错。”

北集镇是南北交通的要道,规模比平山镇还要大出三分,青砖黑瓦、条石街道让江安义泛起回家的亲切感。项敬实老马识途,带着大家来到十字交集处的集市,因为下着细雨,集市很冷清。

集市东边便是项敬实所说的驴肉馆,门前搭着草棚,草棚内的三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廊柱上拴着几匹马,江安义心头一动,该不会在这里又遇到姜健吧。

踏进店中,江安义一眼就看到左首圆桌居中而坐的姜健。姜健看店门口进来三个人,一个贵公子打扮的年青人,另外两人是护卫装扮,贵家公子带着护卫游学的事很平常,姜健扫了一眼项氏兄弟,没有在意。

项敬坚与江安义对视了一眼,江安义目光示意此人正是姜健。恰巧姜健旁边有张空桌,三人坐过去,项敬实朝忙碌的伙计叫道:“二十个火烧,酱驴肉二斤,驴杂汤三份,再来三碗豆汁。”

很快伙计送来吃食,项敬实从怀中掏出扁酒壶,三口二口将剩余的酒喝完,将壶递给伙计,吩咐道:“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给我灌满。”

项敬坚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项敬实笑谑道:“哥,你放心,我绝不贪杯。到兴国还有三个时辰的路,这鬼天气阴冷地要命,喝上两口暖暖身子。”

兴国县,姜健的神色微变,快速地再打量了一番项氏兄弟,对着身旁一个汉子低语询问了几句。

那汉子转过头来,江安义认出就是昨夜进入庙中查看的李全。李全显然认出了江安义和项敬实,向姜健点点头。

姜健盘算了片刻,示意身旁一人站起身。那人手中端着碗豆汁,像是准备往外走,脚下一个趔趄,手中的豆汁向项敬实的后背泼去。

项敬坚加着注意,抬腿在弟弟的凳子上蹬了一脚,凳子横着滑出去二尺,豆汁泼在桌上,将桌上的东西淋得一片狼籍。

龙卫威风惯了,向来只有他们欺负别人,项敬实哪肯吃亏,站起身抬腿就朝那汉子踢去。那汉子原本就是要寻事,手中碗一抛,握拳朝项敬实的脚心擂去。

“怦”的一下,那汉子被项敬实踹出一溜滚去,跌撞中碰倒桌椅碗筷无数,店内乱作一团。

项敬实的脚也不好受,痛得不敢落地,一手扶着桌子,脚尖轻点着。

除了姜健,其他三个都站起身,向项敬实围去。项敬坚当然不能让兄弟吃亏,立起板凳站在兄弟身旁。

“各位,不要动怒,有什么事到外面说去,小店本小利薄,经不住几位爷折腾。”掌柜的哭丧着脸从柜台后跑过来,连连作揖恳求道:“几位,出门在外和气生财,不要动手,有话好好说。”

那汉子从地上爬起来,一身淋漓着泥水混杂着豆汁。

“啊”,汉子狂吼着扑向项敬实,在掌柜的惊叫声中,被项敬坚一板凳拍飞,再次撞倒桌椅趴地。

其余三人不能干看着,上前动手。项氏兄弟哪会怕他们,三下五除二,三人倒下一对半,掌柜的躲在柜台下,欲哭无泪。

“饭桶”,姜健左手按住桌子,免得桌子被撞倒,右手端着碗,好整以暇地喝着豆汁。

江安义站起身,往桌上放下一绽银子,道:“走吧。”

“慢着,打了我的人,就想走,没那么容易。”姜健放下碗,冷笑着。

项氏兄弟并肩而立,将江安义护在身后。地上的四人爬起身,一个个鼻青脸肿,横眉立目地挡在门前。

掌柜的隔着柜台哆哆嗦嗦地喊道:“几位爷,你们别在店里动手,外面集市大,求求几位爷了。”

姜健笑道:“小本生意也不容易,几位,移步到外面去?外面宽敞。”

天空飘着细雨,集市空荡荡的,姜健五人和江安义三人相对而立,人群站在屋檐下远远地瞧着热闹。

项氏兄弟神情严肃,“寒冰手”在江湖上赫赫威名是用无数江湖人的失败铸就的,与他对上,恐怕败多胜少。不过两兄弟毫不惊慌,有龙卫的身份在,神来挡神,佛来挡佛。

江安义心中暗暗叫苦,胸口的伤才刚好,难道又要来一下,吐血这习惯可不好。最关键的是自己如果与姜健动上手,身份就会暴露,李家如果知道是自己夜探积善堂,会生出无数麻烦来。

姜健此次奉了李成师之命前去兴国县相助黄新青,听到项敬实说起兴国县,临时起意试探一下,不料眼前这两人强横异常,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手下四人个个带伤,自己于情于理都要为他们挽回颜面了。

项氏兄弟双手握拳,丁字步站立戒备,江安义想了想,干脆退开丈许,站在屋棚底下看热闹。

姜健嗤之以鼻,刚才他看过项氏兄弟动手,武艺确有精到之处,不过要对上自己,这两人还不够看。轻蔑地勾勾手,示意对手先攻。

都说“寒冰手”狂傲骄横,果然目空一切。项敬实大怒,抬腿向姜健横扫。兄弟俩默契在心,项敬坚双拳并举,砸向姜健的脸。

姜健脸上挂着不屑的笑容,等到拳腿将要及身,猛吸一口气,脚尖轻点,身形如电,向后飘去。

扫腿带起的劲风激荡起细雨微尘,落了空。项敬坚前冲之势不减,双拳继续追着姜健砸去。拳风“嗤嗤”,有如魔音,摄人心魄。

姜健吐气出声,身形猛进,举拳相迎,拳头撞在一起,江安义看到无数细雨被震成细沫,向着四周激射开去,棚顶的茅草被劲风扯得飘散。

项敬坚向后跌去,项敬实连忙伸手扶住哥哥,只见哥哥手上鲜血淋漓,破皮之下骨头隐见。

兄弟连心。项敬实怒吼着奔向自己的马,从马鞍处取下双刀,抛给哥哥一把。刀出鞘,秋风细雨中寒光闪烁。

见动了兵器,姜健的手下也取来宝剑,递给姜健。姜健摆摆手,脸色凝重起来,江湖上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事很多,这场架是姜健有意挑起的。姜健听李全说眼前三人是昨夜庙中所遇,今日在北集镇又遇到,而且还是前往兴国县,诸多巧合不能不让他疑心来人的用意。

项敬实不容分说,挥刀向姜健砍去,姜健身形飘忽,刀光之中游刃有余。

姜健的四名手下高声喝彩,“姜爷威武,大清早地逗狗熊玩”、“小子,快认输吧,当心姜爷一掌打死你”。

项敬实激起凶性,刀光如雪,向着姜健裹胁而去。项敬坚不声不响,压刀来到姜健身后,兄弟二人双战姜健。

“不要脸,以多打少还用兵刃,兄弟们大伙一起上。”

姜健左右掌分别击在刀身上,将项氏兄弟击退一步,冷冷地喝道:“不要上前,看姜爷打发掉这两只蛮牛。”

双掌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眼见到纷纷细雨由无色变成白色,丈许的空间内笼罩着白烟。

“寒冰真气”,项氏兄弟齐齐后退,刀横胸前,凝神以对。

两道白柱象两只怪蟒分别向项氏兄弟袭来,项敬坚喝道:“尽量避开,不要用手接。”

项敬实向左,项敬坚向右,拉开距离,不求伤敌,先求自保。

烟雨中两条烟柱有如活物,随着姜健挥动的手翻腾、扭曲、进击、吞噬。项氏兄弟被逼得闪转腾挪,根本近不了姜健的身。

姜健戏谑地笑着,有意地逗弄着两人。旁边的手下显然看出姜健的心思,添油加醋地讥嘲着。

项敬实脑筋蹦起,嘴中狂吼着,项敬坚连连叫道:“敬实,不要上当,小心。”

输阵不输人,项敬实被逗弄得火冒三丈。姜健手中的烟柱又向自己的腰间缠来,项敬实猛一顿足,身形拔地冲起三尺多高,人刀合一向姜健刺去。

“不好”,项敬坚见兄弟不管不顾地攻击,身在空中到处都是空档,很容易被姜健击伤。当即让过袭来的真气,也近身挥刀向姜健的腰间砍去。

好机会,姜健右手拳朝项敬坚面门挥去,项敬坚无奈,只得闪开。

项敬实的刀离头不过二尺,姜健冷笑着抬手,一掌朝飞来的项敬实迎去。

真气如墙,项敬实的刀离姜健的头还有三寸,再难劈进。项敬实知道不妙,身子竭力向旁边闪开,项敬坚离姜健还有五尺远,上前已经来不及了,索性将手中钢刀向姜健掷去,以救燃眉之急。

姜健的大手由拍化点,食指朝项敬实胸口点去。危急时刻,项敬实将刀竖起,姜健的手指点在刀面之上。

冰寒之气透过钢刀渗入胸前,项敬实只觉胸口冰寒,心都要被冻住了,每一下跳动都撕扯般地疼痛。浑身无力,站立不稳,项敬实向后栽倒。

姜健让过项敬坚投来的钢刀,不再理会项敬实,狞笑着朝向项敬坚。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护身宝物

“住手”,江安义大喝一声,跑近前,扶起项敬实。

项敬实的脸上结了薄薄的一层霜,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整个人下意识地颤抖着。江安义伸手摸向他的胸口,有如寒冰。

如果不及时搭救,项敬实这条命怕要保不住了,江安义很纠结,救人是肯定的,但自己一旦露了内功,姜健查觉了怎么办?

突然灵机一动,想起那晚受伤时绿宝石和木牌生出的变化。江安义伸手取下木牌,菩提木牌青翠欲滴,比昨天看到时又灵动了许多。将木牌按在项敬实的伤口处,江安义悄然运功,真气透过木牌注入到项敬实体内。

脸上的白霜迅速地化去,项敬实的脸色由青转白,再慢慢有了血色。项敬坚站在旁边护卫,听到弟弟呻吟出声,知道这条命保住了。

木牌上的绿意大减,又呈现出古朴的拙色,上面的灵气随着真气注入到了项敬实的体内。

项敬实在江安义的掺扶下挣扎地站起身,强笑道:“多谢公子。”

“敬实,哪里不舒服?可有内伤?”项敬坚扶住弟弟的另一只胳膊,关切地询问道。

项敬实闭目调息了片刻,睁开眼惊诧地道:“哥,除了有点发冷,我一点事都没有。”

“怎么可能?”项敬坚瞪大眼神望向江安义,姜健站在不远处默不作声,也把狐疑的目光投向江安义。

扬了扬手中的木牌,江安义笑道:“明普寺洪信大师给的护身牌,说是能救人一命,没想到真的有效。”

项敬实禀手致谢,感激地道:“公子救命之恩,项某没齿难忘,但有差遣项某愿效犬马之劳。”

明普寺的护身宝物,居然能治愈内伤,姜健眼神一亮,贪婪之心立起。

“将那木牌给我,放你们一条生路。”姜健悄无声息地靠近,出言威胁。

看着姜健那张牛皮哄哄的蟑螂脸,江安义强忍住伸手拍扁的冲动,将木牌挂回脖子上,冷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本官无礼。”

两害取其轻,相较于被姜健查觉自己就是夜探李庄的人还不如表明自己的官身,大庭广众之下,谅姜健也不敢出手。

果然,姜健一愣,退后几步,沉声问道:“阁下高姓大名,敢问在哪个衙门高就?”

项敬坚举起手中的铜牌,椭圆型的牌子雕刻成龙头,两只眼睛腥红,大张的龙口中刻着龙卫两个字,透出重重地煞气。

打了龙卫,惹祸不小,虽然身后有李家,姜健也不愿得罪龙卫这头怪兽。当即掉头就走,四个手下紧跟其后,五匹马如飞般离去。

项敬坚不放心弟弟,扶着他重回到驴肉馆。店里已经收拾过了,有江安义给的那绽银子,掌柜的多少还有些余头,重新端上来吃食,忙前忙后殷勤地伺候着。

看着项敬实连喝了二碗热豆汁,又塞下四个火烧,项敬坚这才真的相信弟弟没事了。

稍做休息,三人重新启程,一路没有急赶,酉时中才进了兴国县城。

天已经暗下来了,街道两旁有商铺开始点燃灯笼,百姓人家的炊烟笼罩在县城上空,夜色朦胧,兴国县城处于苍茫昏黄中。

刘玉善住在兴国县衙驿馆,驿馆就设在县衙大门后右侧,驿丞看过江安义的文书后,热情地替江安义三人安排住处。驿馆就是五套一明一暗的房子,刘玉善住在最东头,江安义道:“我就住在刘大人屋边,这两位住在我旁边。”

刘玉善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见是江安义,微笑地伸手相迎。

江安义吓了一跳,十多天不见,刘玉善如同变了个人,脸色越发地黑了,双眼深陷,布满血丝,胡子茬乱糟糟地布满面颊,憔悴至极。

“刘兄,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江安义扶住摇摇欲坠的刘玉善,痛惜地道。

“一言难尽,安义,你来了就好。”刘玉善疲惫的眼神中露出希冀,紧紧握住江安义的胳膊,生恐他会消失。

屋内,刘玉善将这段时间的经历述说了一遍:来到兴国后,刘玉善先没有声张,走乡入户搜集到黄新青侵占农田的暗契近百份,到县衙找到县令卢明权要他抓拿黄新青,清查黄家田地。卢县令推说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即行办理,当夜设宴招待刘玉善,任国强做陪,收来的暗契锁在二堂的签押房内。

待刘玉善一觉醒来,得知签押房昨夜失火,所有的暗契都被烧毁了,卢明权矢口否认见过暗契,任国强助纣为虐攻击刘玉善诬良为贼,意在图谋黄家的财产。而把暗契给了刘玉善的农户得知消息,纷纷寻来讨要。刘玉善这段时间备受煎熬,彻夜难眠,方才如此形象。

说完情况后,刘玉善放下心思,倒头便睡,鼾声如雷。

估计刘兄有好几天没睡安稳了,江安义又好笑又可怜地替刘玉善盖上薄被。

卢县令、黄新青、李家都有可恨之处,唯有任国强最不可恕。同科及第,同被选为清田副使,同来仁州,这种感情比其他人要深厚得多。张良宽宁死不愿背叛,让江安义把这份兄弟之情珍藏在心中,分外看重。任国强赤祼祼地背叛不亚于朝江安义心中刺了一刀。

驿丞进来请江安义等人吃饭,江安义问道:“任国强任大人可住在驿馆之中?”

“任大人不住在此,他住在黄新青黄老爷府中。”驿丞恭谨地应道,眼神流露出鄙夷。人心相通,江安义看到那眼光,对这位潘驿丞立生好感。

吃完饭,江安义让项氏兄弟好好休息,自己出了驿馆上了街。看着江安义的背景消失在街道上,潘驿丞也出了县衙,转到后门,与门子说了几句,进入县令后宅,见到了卢县令。

“什么?江安义来了。”原本仰坐的身子向前探出,卢县令死死盯着潘驿丞,“你把他到来后的一举一动都详细地告诉我。”

潘驿丞走了,卢县令坐不住了,来回在屋里走着。小妾烟儿端着参汤走进来,看到卢县令愁眉不展,柔声问道:“老爷,何事烦心?”

烟儿和灵儿都是楚州歌伎,琴棋书画歌舞无所不通,黄新青花了千两白银买来她们,一个送与任国强,一个给了卢县令,就是为了这次的清查田亩。

平日见到烟儿就想化身禽兽,今日卢光祖可没这心情,烦躁地道:“妇道人家懂什么,还不退下。”

烟儿神色不变,将参汤端近,温婉地劝道:“老爷,再烦也要爱惜身子骨,参汤凉了效果就不好了。”

卢光祖略带歉意地接过参汤一饮而尽,将盅递还给烟儿,道:“烟儿,老爷是为了新来的清仗副使烦心,稍有不慎,老爷我的前程堪忧啊。”

“老爷,清仗田亩之事何不与黄老爷一起商量,他背后是李家,靠着大树好乘凉。”烟儿掏出手巾,温柔地替卢光祖轻拭着唇角的水渍。

“烟儿,你真是聪慧得紧。”卢光祖笑着抓住烟儿的柔荑,在嘴上亲了一下,轻声道:“洗好了在房中等我回来,老爷要好好地疼疼你。”

“备轿”,卢光祖吩咐着,匆匆出了门。

烟儿嫌恶地用手巾在手上擦拭着,不是身不由己,谁愿意伺候这个半老头子。

黄府,在县城正东,占据了整个甜水巷。江安义围着黄府转了个圈,足足花了一柱香的功夫。

定更天已过,黄府门前高悬着两只大灯笼,照着阶前一片明亮。一辆小轿在府门前停下,轿杠压下,一个绸衫老者从轿中出来。

门房认出来人是卢县令,连忙点头哈腰地相迎,另有一人飞跑着入内通禀。

江安义站在黄府对面,听门房口中说着“卢大人好”,心中一动,自己刚到兴国县,这卢县令就跑到了黄府,不用说是为了自己。

两个门房一个陪在卢县令身边,一个跑进去送信,门前没有人看守,江安义索性迈步进了黄府,远远地尾随着卢县令往里走。

刚转过门厅,一个圆滚滚地胖子带着人迎了出来,江安义见院中人来人往,自己穿着这身儒衫恐怕是进不进去,四处张望了下,四周是仆佣的住处。

江安义推开间房门,屋中无人,几件家丁的衣服入在衣柜中。比划了件合身换上,江安义将自己的儒衫卷起,塞到柜子底下,顺手涂沬了些灰尘在脸上。

有了这身家丁衣服做保护色,江安义自由地穿行在宅中,往来的人行色匆匆,夜色中没谁注意他。江安义跟着几个端菜的丫环来到一间堂屋,屋内灯火通明,谈笑声传出。

廊下有几个家丁靠在柱边,轻声地闲谈着,江安义慢慢地靠过去,站在另一边。有个人抬头望了他一眼,继续说笑,没人理会他。

“卢大人,这位是李府来的供奉,姜侠士。”

屋内传出寒喧声,江安义听出姜健的声音,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个姜健也来到了兴国县,不用说,李家与黄家勾连在了一起。

“晚生敬大人一杯,祝大人体泰安康,步步高升。”

任国强的声音,江安义眼中闪过怒色,真想闯进去一把掐死这个认贼作父的小人。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勇者无惧

杯觥交错,屋内欢声笑语,宾至如归。

“本县接到手下禀报,清仗副使江安义住进了驿馆,估计明天就会来见老夫。”卢知县不徐不急地声音传出,丝毫查觉不出慌乱。

“什么,江安义来了。”任国强手中的酒杯惊落在桌上,衣袖将桌上的筷子扫落在地。

黄新青厌烦地扫了一眼任国强,这些天他已经受够了这个贪婪、愚蠢、好色的便宜女婿,真不知道哪个考官瞎了眼取中了这样一个蠢货。

蠢货也有蠢货的用途,黄新青不动声色地示意侍立的婢女换上新杯,笑道:“贤婿,你和那江安义同为清仗副使,怎么会如此怕他。”

“唉呀,岳父有所不知。此子虽然和我一样是清仗副使,但他却是状元及第,又有词仙之名,声望远在小婿之上。更何况清仗使余大人是他的恩师,别看此子年不满弱冠,手段心机都有,在林阳县出手就清出千顷田地。”

任国强唉声叹气,道:“余大人派他来兴国县,分明是来帮刘玉善的,小婿要避嫌,怕再难帮岳父什么忙了。明日一早,小婿就搬回驿馆住,灵儿先倚仗岳父照顾,等事情平息,我再来接她。”

黄新青鼻子差点没被任国强气歪掉,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吃完一抹嘴巴就想走,都说婊子无情,这小子比婊子都不如。还避嫌,我呸,跳进粪坑还要一身清香离开。

不过,黄新青并不在乎,任国强有无数的把柄握在自己手中,想逃那是做梦。想到这里,黄新青微笑道:“贤婿搬回驿馆住也好,你放心灵儿我会照顾好。不妨多与江安义走动走动,有什么风吹草动记得及时告诉我,也不枉我们翁婿一场。”

平日里和善如佛般的黄员外脸上的笑容变得狰狞,两只眼睛露出凶光,任国强心中发毛,连连点头,鱼饵是香,但扯钩的时候痛彻心菲。

姜健不理席间的勾心斗角,顾自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肚中食饱,姜健筷子一放,道:“黄员外,家主的信你已经看过了,信中所说之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黄新青迟疑了一下,道:“将暗契交由李家保管自然是极安全的,只是李翁有没有给个信物,将来我好凭信物将暗契领回。”

五百多顷亩土地的暗契可不是小数,虽然黄新青的长媳是李成伟的嫡女,但人亲不如钱亲,一旦李家动了歹心,这些地就是隐忧。

“到时让黄少爷带着信和这只玉虎来。”姜健从怀中掏出檀木盒递给黄新青。盒中绿丝布垫底,装着只玉虎,三寸长,洁白如脂,额头处留有块淡淡的黄玉皮斑,让玉虎栩栩如生。

黄新青在李成师的案头见过此物,是李家的传家之宝。拿起玉虎小心地在手中摩挲了一下,滋润,温润,是上好的宿州蒙田籽玉,应该正是自己所见之物。

放下心来,黄新青将玉虎放回盒中,交给身后侍立的四子黄灿辉,又从腰间的钥匙串中解下一枚铜钥,道:“拿给你娘,让她打开床头边的铁柜子,最上层的那格,把玉虎放进去,再把里面放的红木盒给我拿来。”

黄灿辉恭声应是。

江安义心头一动,床头的铁柜子,绝对是放重要东西的地方,老娘的宝贝就是放在床下的箱子里。

黄灿辉走了出来,信手指向廊下侍立的家丁道:“你们两个跟我来。”

江安义赶紧站在黄灿辉的身后,向后宅走去,廊下的几个根本没有发现异常。

穿廊过门,足足走了半柱香,来到一道漂亮的垂花门,黄灿辉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你们两个在门前等我。”

江安义四处打量环境,准备看好退路。身旁的那人道:“兄弟,怎么看得面生,哪个院的?”

“前院的。”江安义含糊地答道,不敢让那人细问,抢先道:“我刚来不久,不太懂规矩,大哥明天有没有空,我请大哥吃顿饭,请大哥教教我府里的规矩。”

听到有免费的饭局,那人立时忘了盘问江安义,热切地给江安义讲起该注意的规矩来。江安义含笑听着,不时点头,心神却在注意听着院内的动静。

功夫不大,黄灿辉捧着个尺许见方的红木盒出现,江安义立即伸手去接。木盒有些分量,黄灿辉没多想,只是道了声“小心,别摔了”,昂首走在前面。

江安义脱下身上的衣服,将木盒裹在中间,勒了个绊斜背在肩头。黄灿辉昂然前行,那个家丁凑在身边讨好少爷,根本没人注意江安义。江安义暗中发笑,这抢劫太没有技术性了。

心情舒畅,江安义顽心立起,有意沉声戏道:“两位,齐某尿急,先走一步。”

在黄灿辉和那个家丁惊骇的眼光中,江安义飞身踏上廊杆,两手一按廊柱,飘出丈许,三窜二蹦,消失在黑暗中。

黄灿辉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尖声叫道:“来人啊,有贼啊。”

身旁的家丁也回过味来,高声喊道:“抓贼啊,贼人偷东西了,快来人啊。”

黄灿辉连滚带爬地往前院跑,屋内喝酒的人已经被惊动,全都走了出来。

看到慌里慌张跑过来的儿子,黄新青立知不妙,劈头问道:“什么东西被抢了,玉虎吗?”黄新青心存侥幸,如果只是抢走了玉虎还好办,赔些银两就是。

“箱子,是箱子。”

黄灿辉的话打破了黄新青的幻想,双腿一软,黄新青向下瘫去。身旁的姜健手疾眼快,一把扯住他,问黄灿辉道:“看清是什么人吗?往哪里跑了?”

“穿着府里家丁的衣服,年纪不大,往西边跑了。”

纵身上房,姜健向西追去。一口气追出数里,再往前就是城墙了,姜健在一处高楼顶上站住,四外扫望,乌蒙蒙的天空下不见人影。

姜健十分懊恼,上次在庄中让贼人脱逃,这次来兴国办差又出了差错,哪有脸回去交差。姜健是心高气傲之人,连番打击激起他心中凶性,冰森的寒意发散开去,天地一片冷肃。

龙卫,姜健想起白日遇到的三人,来人会不会是龙卫中的好手,上次师傅就提出夜探李庄的极可能是龙卫中人。

对于龙卫姜健也带有惧意,被这只怪兽盯上的话不死也得脱层皮。姜健站在楼顶沉思了片刻,一咬牙,在瓦片上抹了一手灰涂在脸上,再撕下前襟,蒙在脸上。辨了辨方向,姜健朝着县衙而来。

江安义已经顺利回到了驿馆,没敢走正门,从后面的窗户飘进屋内。从身上解下衣服,从里面把箱子拿出。

红木箱,在灯光下油光可鉴,箱子上着锁,这难不住江安义,双手握住锁的两端,运气往外一拉,锁开了。里面整齐地叠放着暗契,江安义随手翻看了一下,估计这箱中至少有一百多份,少说也有三四百顷地。

妥了,江安义露出笑容,没想到来到兴国县轻松地就将难题解决了。有了这些暗契,再加上项氏兄弟龙卫的身份,明日在公堂上发难,黄新青、任国强、卢县令一个也跑不了。

“什么人?”屋外传来项敬坚的喝问,江安义一惊,盖好箱子塞在被子下。

屋顶上,姜健暗恼,原想暗中查看一番,没想到踩到块碎瓦,碎瓦片从屋顶滑落掉在地上,惊动了项氏兄弟。

“来人,屋顶有贼。”项敬实高喊道,惊动了衙役,很快四周燃起火把,将驿馆团团围住。

姜健没有将这些人放在心上,要逃走随时都可以,包括白天交手的那两人在内围不住他。站在屋顶,姜健打量着哪些房间有灯光,东边三间房都亮着灯。

那两兄弟从第三间房出来,剩下的有一间是白天看到的年少书生的住处,应该就是卢县令所说的江安义了。

姜健杀心立起,除去江安义能将水搅浑,顺便还可以把那块明普寺的护身木牌拿走,至于黄新青卢县令等人会怎样,不是自己考虑的事情。

打定主意,姜健迅速地移到东首第二间屋顶,用力一顿,屋顶坍塌,瓦片“稀里哗啦”地往下掉,露出个二尺宽的大洞来。

姜健“嘿嘿”冷笑,飘身从洞中进入房内。

屋中,江安义正准备出门看个究竟,突听头顶碎响,江安义机警地跳到床上,拉下围幔。

桌上的灯被砸灭,屋内一片狼籍,一个黑影从上飘落,踩在桌上。

虚室生白,江安义看到来人蒙着脸,脸上抹着黑灰,心中暗笑,原来大家都是这套路,看身形来人是姜健。

姜健飞快地打量着屋内,虽然没有灯,他也能大概地看清屋中的情况。

没有人,床帘垂着,姜健暗笑,江安义真够幼稚的,躲在帐中以为自己发现不了,正好瓮中捉鳖。

房门拴着,项氏兄弟在屋外用力击打着房门,马上就要破门而入。

姜健不敢耽搁,纵身而起,双手运足真气,带着冷风向床上全力击去,这一下定要将姓江的打成肉泥。

正文 一百一十九章击鼓升堂

劲风拂在帷帐之上,没有如想像中那般狂卷而起,帷帐像牛皮球般微微凹陷,真气感觉又韧又滑,浑不受力。

姜健久在江湖行走,争斗经验丰富无比,立知不妙。真气不要命地从双臂输出,双腿却朝床沿踏去,想借助反蹬之力脱身再说。

双腿刚沾到床沿,帷帐突然向外一鼓,一股灸浪扑面而来,将阴寒驱散得干干净净。功法相克,姜健魂飞魄散,莫不是有人知道自己要来,专门设下圈套,引自己上钩。

如同积雪融于沸水,姜健击出的寒冰真气被那股炙热的真气抵消。那股灸气尚有余力,“呯”的一下震散姜健的护身真气,结结实实地击在姜健的胸口。

此时,姜健的脚踏实床沿,用力蹬出,借势向后跃出。脚落在桌上,胸口发热,怀中有如揣了块热炭。

不好,姜健知道自己受了内伤,还是最严重地那种,功法相克下受的伤,不及时调治,轻则积伤难去,重则走火入魔,性命不保。

强忍胸口烦闷,姜健不敢有片刻耽搁,脚尖在桌上一点,身形纵起,朝屋顶的破洞钻去。

江安义飘身出帐,用脚在地上挑起块瓦片,追着姜健砸去。“叭”的一声,瓦片砸在姜健的脚底粉碎。

门被大力撞开,项氏兄弟夺门而入,见到平安站立的江安义松了口气,项敬坚急声问道:“江大人,你没事吧。”

六月债还得快,李庄内受伤的仇总算报了。江安义心情舒畅,笑道:“幸亏你们进来得及时,贼人被吓跑了。”

项敬实狐疑地打量着室内。床突然间“夸”的一声塌了下来。上好的杉木床,也禁不住两大内家高手的较量。

潘驿丞一头汗水地挤进屋来,心惊胆战地赔罪道:“江大人,小的该死,让您受惊了。”

清仗副使大人如果在驿馆出了事,驿丞罪责难逃。江安义心情好,大人大量地挥挥手,“不管你的事,这里不能住人了,换一间吧。”

转身从倒塌的床上取出箱子,抱在怀中,项敬坚轻轻地扯了一下弟弟的衣服,示意他别问,跟在江安义身后出了屋。

这么大的响动,居然没有吵醒刘玉善,江安义在他房门前探头看了看,鼾声依旧。

姜健不敢稍停,一口气跑出四五里,回过头看后面没人追赶,这才停住脚步。胸口憋闷胀痛,火烧火燎,姜健暗道不好,刚才急跑伤势又加重了。

黄家是不敢回了,如果刚才是有人设伏,那黄家绝对不安全,自己回去恐怕是自投罗网。

一阵急风吹来,姜健头直发昏,张口喷出一口淤血,胸口稍微好过了些。姜健知道这只是假像,吐血不止的话自己这条命就算交待了。飘身下房,前面有家客栈,姜健挣扎着走了进去。

卢县令刚回到后宅,潘驿丞又来了,向他禀报驿馆来了贼。

八成是姜健,卢光祖心知肚明,淡淡地问道:“可伤了人,贼人抓住没有?”

“禀大人,贼人弄坏了间屋子,住在驿馆中的几位大人都没事,贼人跳上屋顶跑了。”

暗叫可惜,不是说姜健本领高强吗,怎么没弄死那讨厌的江安义和刘玉善。卢县令随意地问了几句,打发走了潘驿丞,烟儿还在房中等呢,哪有闲功夫磨蹭。

一觉睡到大天亮,刘玉善睁开眼,看到江安义笑吟吟地坐在桌边吃东西。

饱睡后疲乏尽去,刘玉善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翻身起床,笑道:“让安义你笑话了,这十多天来还是第一次睡这么香。行了,我觉得又可以上山打老虎了,吃过饭,我们一起到乡下转转,我就不信找不出黄半城的破绽。”

“不用了,昨晚你睡觉的时候,我已经掏了黄新青的牛黄狗宝。”江安义推了推桌上的红木箱,笑道。

“什么?”刘玉善打开箱子,看到箱中一份份暗契,惊异地睁大了眼睛,“这,这,这怎么可能?”

项敬实踏进屋来,笑道:“刘大人好睡,昨晚拆房子都吵不醒你。”

“拆什么房子?”

看着刘玉善莫名其妙的样子,江安义和项敬实相视哈哈大笑。

有了证据,就不怕黄家不低头。刘玉善胃口大开,三个肉包,二张油饼,一碗稀饭,还剥了两枚鸡蛋。项敬实张大嘴,惊道:“刘大人,您这饭量我也赶不上啊。”

刘玉善拍拍鼓胀的肚皮,舒适地打了个饱膈,笑道:“总算把这些天的饭补回来些。走,安义,咱们上堂去。”

衙门卯时开门,酉时散衙,此刻衙门内已经有书吏皂役走动,不过卢县令一般要到巳时才开始办公。

出了驿馆,刘玉善直奔大门东侧,鼓声“隆隆”,整个县衙都被惊动,吏房衙班鸡飞狗跳。

鼓响时,卢县令正在吃早点,不敢耽误,急忙忙换上官服升了堂。往堂下一看,刘玉善,身旁站着个年轻人,应该是江安义了,后面还有两个彪形大汉。

卢光祖心中忐忑,强作镇定,一敲惊堂木,喝道:“何人击鼓。”

“卢大人,是刘某击的鼓。”刘玉善上前一步施礼。

兴国县是下县,县令官阶从七品下。新科一甲三人授从六品下官阶,二甲授从七品下官阶,三甲授正八品下官阶。天子任用清仗副使,将每个人的官阶往上提了一阶,因此刘玉善此时的官阶是正八品上,与卢县令仅相差一阶,而清仗副使也算是钦差,所以刘玉善心理上占据着优势。

卢光祖头痛啊,这位刘爷是块膏药,上次拿来的暗契被自己派人一把火烧了,原以为他会知难而退,没料到这位爷硬是咬着牙,天天往乡下跑,害得跟踪他的衙役叫苦不迭,这次该不会又找到了几份暗契?实在不行,让黄家退还百余顷地算了。

没等卢县令开口,江安义也上前施礼道:“清仗副使江安义见过卢大人。”

虽然知道刘玉善身旁的年轻人是江安义,卢县令仍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站起身下堂,相对拱手道:“江状元驾临本县,卢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江安义已经学会面不改色地虚情假意,寒喧几句,等卢县令坐回公案后,刘玉善将红木箱摆在公案上,道:“卢大人,上次你说从未见过什么暗契,江大人又找到一箱黄家与农户签订的暗契,请过目。”

昨夜被抢走的箱子怎么在江安义手中,卢县令百思不得其解,打开箱子翻看了一下,份份都是黄府与农户签的暗契,这么多人在,而且还有江安义,卢县令虽有心将这箱暗契销毁,也无计可施。

一拍惊堂木,卢县令道:“来人,带黄新青到案。”

“还有任国强,也劳烦大人传唤一声。”刘玉善补充道。

庆余堂内,黄新青呆坐在椅子上。姜健一夜未归,黄新青一夜未睡,就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等候消息。

直到天边透出蛋青色,黄新青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肥胖的身躯,出声吩咐道:“来人,通知家中老小都来庆余堂。”

别看黄新青肥胖如猪,但心狡如狐,箱子被抢走,姜健消失无踪,让他产生了强烈地不安感。天光已亮,再不做些布置恐怕就来不及了。

天刚到卯时中,多数人还在梦中被家人叫醒,一个个睡眼惺忪地来到庆余堂。黄新青的长子在魏州长史,次子在宿州信丘县任主簿,均不在家中,三子黄灿光庶出,四子黄灿辉都是秀才,在家中读书,孙辈有八人在家。

黄灿光平日并不受宠,见父亲脸色阴暗,浑身的肉都像塌了下来,知道没什么好事,进得屋来往旁边一站默不作声。

黄灿辉最小,最得黄新青喜欢。昨夜睡得晚,早起还有些昏昏沉沉,也没看父亲的脸色,走到黄新青身边埋怨道:“爹,一大早叫我干啥,还没睡醒呢。”

黄新青抬手就给了黄灿辉一个嘴巴,喝道:“畜牲,死到临头了,还想睡?”

黄新青的老婆李氏心痛小儿子,劝道:“老爷,你有什么话就说,打辉儿干嘛。”

“如果不是这个畜牲无用,将暗契丢了,我何至于一大早散家。黄家完了,大祸临头了。”黄新青嘶哑着声音低吼道。

众人吓了一跳,好端端的家怎么就完了。

黄新青也不多解释,径直吩咐道:“夫人,你带着孙辈收拾一下,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走,赶紧动身前往李庄,到你族中避难,把灿辉这畜生也带上。”

“另外,派两个人到老大、老二那里送信,我会在信中告诉他们该如何,老大老二不用操心。老三,你别和大家一起走,到你大娘那里拿二千两银子,带着你娘和孩子,先躲到别的县去,没事你再回来,如果家中出了事,你这一枝便独立出去,从此自成一脉,传承黄家香火。”

李氏急了,惊恐地道:“老爷,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办,要不跟妾身一起去李庄避一避?”

做完安排,黄新青解脱地往椅子上一靠,语气淡然却坚定地道:“夫人,我如果跑了恐怕祸及老大老二,老夫哪也不去,倒要看看清仗使们能拿老夫如何?”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见机行事

李班头带着三个衙役来到黄府时,大门敞开着,没有人看门。李班头带人直接进了宅,宅内弥漫着紧张地气氛,不时可以看到挟着大包小包的家丁躲躲闪闪的身影。

树倒猢狲散,李班头来过黄府,黄家的奢华富贵让人羡慕,阳光照在琉璃瓦上依旧闪目,只是透着惊惶不定的色彩来。直接来到庆余堂,一路之上遇到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人前来询问阻挡。

黄新青端坐在椅子,目光炯炯地看着走进来的李班头,冷笑道:“李头,可是要将老夫捉拿归案?”

“黄老爷说笑了,卢县令有事请您到县衙走一趟。”李班头谦恭地笑着。虽然黄家可能遭劫,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班头对黄府那些短视的家丁深深地鄙视。

黄新青的心情舒畅了些,站起身。久坐之下两腿血脉不通,黄新青两腿发软,站立不住,向后仰去。

身后伸过来一只手,牢牢地将他扶住。黄新青回头一看,是三子黄灿光。

“你怎么还在这里?”

“娘和孩子们都走了,我是你的儿子,不能留爹你一个人在家里。”黄灿光低着头,讷讷地道。

认真地看了看这个木讷寡言的庶子,黄新青突然发现自己的三子原来是块璞玉。紧紧地握住三子的胳膊,黄新青仰天大笑,极为欢畅。

“好好好,为父一向自许能慧眼识人,结果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看清,该有此劫。”

扶着黄灿光往外走,黄新青教育着儿子,“光儿,为人处事不能光看书本,世事也需炼达。比如李头几位一大早就来请为父亲,恐怕连早饭都还没吃,很辛苦。”

说着,黄新青手上神奇地出现了一张银票,悄无声息地递给另一边的李班头,继续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有的时候要舍得,舍得舍得有舍方有得。”

李班头飞快地接下银票,衣袖一垂,待手再出现时银票无踪,这一手耍得炉火纯青。脸上的笑容越发地谦和,李班头笑道:“黄老爷,不急,您吃过早饭再去也不迟,我也厚着脸皮向您讨点东西吃。对了,任大人是不是住在府上,卢大人也请他去大堂。”

闻弦歌而知雅意,黄新青明白李班头有话说,当即笑道:“我这个干女婿住在东跨院,来人,带几位差官前去找我那贤婿。”

老半天,才有个老苍头出现在屋门前,黄新青叹道:“是根叔啊,这些年我真是老糊涂了,丢了西瓜拣芝麻。啥也不说了,根叔,让人送些吃食来,顺便带这几位差官去东跨院找任大人。”

李班头示意,他身边的三个衙役跟着根叔走了。扶着黄新青重新坐好,李班头低低地声音道:“刘大人今早敲鸣冤鼓,说是找到了贵府侵占田地的暗契,装在一个红木箱子里。”

几句话,全明白了,木箱是被清仗使衙门抢去的,黄新青暗恨姜健一点用都没有,如果不是他急着要把暗契带走,自己的东西怎么会落到刘玉善手中。说什么都晚了,如何应变才是最重要的。

东跨院有处精舍,是黄新青招待朋友的地方,任国强与灵儿就住在这里。想到要搬回驿馆住,有阵子见不到千娇百媚的灵儿,任国强格外卖力,折腾到四更天才昏昏睡去。

激烈地敲门声将灵儿吵醒,推开压在胸前的大手,灵儿从被中坐起身,将披散的头发拢了拢,挽成髻系好,红被映着雪肌,分外妖娆。

门外的拍门声一声急过一声,“任老爷,任大人,衙门来人了。”

灵儿将任国强推醒,任国强满腹起床气,吼道:“还让不让人睡了,大清早地嚎什么丧啊。”

“任老爷,衙门来人了,说是请您马上到大堂去。”

衙门,大堂,任国强一惊,清醒过来,光着腿跳下床,催促灵儿道:“快点伺候我穿衣,衙门有事,不能耽搁。”

半个时辰后,李班头带着黄新青父子和任国强出现在兴国县大堂之上,李班头缴令,往班队里面一站。任国强和黄新青父子都有功名在身,不用跪礼,拱手示意。

任国强一身儒衫,满身正气,欣喜地来到江安义面前,笑道:“安义贤弟,余大人让你也来兴国了,咱们兄弟三人齐心协力,定要做出点文章来回报大人厚望,回报朝庭期许。”

“呵呵”,江安义无话可说。

不等卢县令开口,黄新青胸有成竹地开口道:“大人,县里公告清查田亩,黄某人身为有田大户,又是书香门第官宦人家,当然要以身作则。黄某令家人将家中田地清查清楚,才发现家中管事背着我与人签订暗契,从中渔利。老夫已经处置了那名管事,将签订的暗契收集起来,正准备今日交给大人,哪料昨夜晚间,家中来了一个贼人,闯进我的卧室,抢走珍宝无数,还将那只盛放暗契的红木箱抢走了。大人啊,黄某前来报案。”

卢县令暗挑大拇指,高,实在是高。江安义震得张口结舌,这样也行?

“黄员外,本官问你,昨夜贼人入宅,可有人看见,可瞧清贼人模样?将详细经过描述一遍。”

“禀大人,贼人抢走箱子我家中有不少仆佣都看到了,大人可以传唤他们作证。昨夜一更天时分……”

黄新青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家中遭贼的情形,卢县令不时地追问,聚精会神地破起案来,有意将刘玉善和江安义晾在一旁。

任国强眼珠转动,不时地找江安义说上几句,查颜观色,想探探风向。刘玉善听到箱子是贼人到黄家抢来的,也把惊疑的目光投向江安义。

清查田亩案朝着抢劫案的方向顺利发展着,黄新青的脸上笑容越来越得意,卢知县的心情越来越放松,一场大劫眼看就要化为无形。

江安义上前一步,打断卢县令和黄新青的表演,道:“卢大人,还是先问一问这箱中五百四十三顷地吧。”江安义将箱中的暗契加总了一下,得到了这个数据。

五百四十三顷,虽然黄新青说是被管事蒙敝,但这么大的数额显然是说不过去的,甚至是黄家几代以来积累的结果,黄新青作为家主不知是不可能的。

卢县令略有些尴尬,问黄新青道:“黄员外,你这五百多顷地的暗契是怎么回事?”

“大人,黄某已经说过,是受蒙骗,原已打算将暗契退回,该交的税赋一律补上,该罚的款认罚。”黄新青知道蒙混不过去,很干脆地认帐。

卢县令很高兴,能清出五百多顷地,再加上些其他的田地,兴国县清查出六百多顷田地,自己的功劳跑不了,满意地笑道:“夫子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会让人算清你所欠的税赋,届时通知你来缴税。”

任国强抢功道:“为了让岳父大人交出暗契,晚生可没少相劝,甚至住进岳父家中,日夜相劝。”

满堂皆被任国强的话放倒。

卢县令抽抽着脸皮,皮笑肉不笑地道:“任副使之功,卢某定当向余大人禀报。”

“且慢,暗契居然在大人手中,我想请问一句,是谁送给大人的,贼人可曾抓到,我府中失窃的物品何在?请大人明示。”黄新青损了一笔大财,不想轻易罢休,紧咬着被盗不放。

卢县令也想给江安义和刘玉善一个下马威,省得两人在县里搞风搞雨,弄得自己如坐针毡。想到这里,卢县令问道:“刘副使,这箱子从何而来?”

刘玉善只得望向江安义。江安义原本就没打算轻易放过,特别是任国强,不将此无耻之徒法办简直辱没江榜的声誉。早起已作安排,江安义目示项敬坚。

项敬坚大踏步来到大堂正中,手举龙卫牌向四周示意。看到项敬坚手中的龙卫牌,黄新青面如死灰,自己抓住遭贼不放看来是弄巧成拙,如此想来那姜健定然是发现了来人是龙卫,才吓得不告而别,可恨、可恼。

卢县令面如土色,在公案后再坐不住,战战兢兢地站起身。龙卫的职责是巡察缉捕不法之徒,监察百官行事,四品以下官员可以先行捉拿。黄新青还惊动不了龙卫出手,很有可能是李家,该死的姜健,龙卫不会是跟踪他来的吧,可怜我做了倒霉的池鱼。

任国强又惊又妒,惊的是龙卫到场此事难以善了,妒的是余大人对学生真好,派龙卫随身护卫,人比人气死人了。

项敬坚神采飞扬,道:“查黄清青有意隐匿田产,对抗清仗衙门;卢光祖贪赃枉法;任国强辜负圣恩,勾结不法之徒,收授贿赂,知法犯法,实不可恕。”

关于任国强的论断当然是江安义所定,任国强当即一翻白眼,晕倒在地。卢光祖也站立不稳,跪倒在地,黄新青在三子的掺扶下,勉强站立。

项敬坚继续道:“此三人暂且收押,等待州府公文处置,兴国县务由县丞苏允欢暂代。”

三封快报二明一暗,分别寄往清仗使衙门、州府衙门和龙卫州统府。

兴国县西城门,一辆马车匆匆地驶出,车厢内姜健面色苍白,伤势只是暂时压住,回到李庄后请师傅出手才能彻底驱散胸口的热意。

龙卫出手的消息要立即告诉家主,还有个疑问盘旋在姜健的脑海中,房中出手的那人是谁,飞身上房之时自己惊惶间一瞥,那人像是江安义,难道那夜夜探李庄的人会是这个年轻的状元郎?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东风强劲

仁州龙卫府座落在安阳府西门偏僻处,像普通人家一样的大门,门前也没有匾牌,不知道的人经过根本想不到这里就是能让小儿止啼的龙卫衙门。

一只信鸽落在院后的鸽棚里。鸽棚有专人看着,从鸽腿下取下信件,看了一眼暗记,标的是乙类。甲类是谋逆、元天教之类的大事件,乙类是地方官吏的贪腐、山匪之类的,到于丙、丁类的小事件就不用惊动州统大人,直接处理即可。

第二天一早,章飞强看到了重新誊抄过的密信,“江、刘清地五百余顷,兴国县令勾结黄家对抗清仗,任同流合污,已押待命,项。”

自打年底发生的元天教案后,仁州已经没有再出现过甲类的大事了,章飞强知道,近来的大事就是清仗使余大人在各县清查田亩,自己奉上命差遣了十名龙卫保护余大人,项氏兄弟是十人中的好手,怎么去了兴国县,余大人不是在安齐县吗?

江、刘、任三人,章飞强知道,江安义、刘玉善、任国强,都是清仗副使,没想到这群读书人搞起内斗来了。

手指在江字上点了点,这个状元郎他有印象,德州有人告他暗通元天教,结果惹下一场泽昌书院学子围攻司马府的大事。此人不满二十,如今三元及第,词名远扬,又有范炎中、余知节这样的老师,想不发达都难。

章飞强倒不在意江安义将来会做多大的官,龙卫对上官员天然有一种居高临下感,不过这个江安义很是了得,刚来仁州就把林阳县翻了个底朝天,查出千余顷田地,现在又在兴国县发威,搞倒了黄半城,少年锐气勇不可挡啊。

原本章飞强并不看好清田衙门与李家相斗,荆棘遍地的仁州居然被江安义大刀阔斧地一通砍杀,硬生生地劈出一条道来了,李家还真有可能载在这毛头小子手上。

想着江安义的年纪,抚着下巴上密密扎扎的胡子,章飞强生出英雄易老的感慨来,自己二十二岁进入龙卫,十二年间做到州统,也算是春风得意,不过越往上走路越窄。

德州州统杨少良因为元天教一案立功调任登州州统,虽然都是州统,但德州是下州,登州是上州,官阶晋了两级,无形中的权力就更不用说了。此次清仗田亩,天子十分重视,龙卫五天一报情况,如果能好好利用此事,说不定是次机会,自己得好好思量一番。

黄新青被扳倒,吓坏了县里的观望者,两天时间,户曹挤满了来更换田契、补缴税赋的人,加上黄新青的五百四十三顷地,兴国县清查出的田地也超过了千顷,刘玉善和代理县令苏允欢合作得相当愉快。

仁州府衙,二堂旁的花厅内,刺史李功昭对着手中的公文发愁。公文是兴国县发来的,报告龙卫发现县令卢光祖受贿,有意替黄新青隐匿田产,现已被龙卫抓拿收押,同时清田副使任国强贪脏枉法,也被收押,一并请求州府处置。

都是清田惹的祸,李功昭将手中公文往桌上一掷,身子往后一靠,闭目沉思。任仁州刺史已有五年,三年一考,明年如果考核良好的话自己能动一动了,偏偏这个时候清仗使来了仁州,查出这么多问题,估计考核能保住中平就不错了。

自己虽然姓李,却不是安齐李家人,不过在仁州任刺史,不与李家搞好关系是呆不长的。初上任自己便亲到李庄,拜见李家家主李师友,认其为伯,与李明德兄弟相称,长子更是托付给李明德的三弟平州长史李明峤,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何挣脱得清。

前几日收到李明德的来信,寒喧诉苦,请他代为斡旋,李功昭苦笑,自己虽然是仁州刺史,可是余知节是吏部侍郎,又奉皇命而来,怎么会因为自己而耽误前程。

“大人”,司户史王员威轻声唤道,“大人,卑职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王员威,原是府中小吏,上次江安义事件投了李刺史的缘法,被提为从九品下司户史,在李功昭身边出谋划策,很得信任。

李功昭依旧闭着眼,道:“讲。”

“大人,俗话说顺得哥情失嫂意,既然龙卫已然插手其中,大人绝不可犹豫,如果被龙卫暗奏观望,大人恐怕失去帝心。”

李功昭猛地睁开眼,坐直身,看着王员威道:“不错,依你看本府应该如何做?”

“罢免卢县令,重罚黄新青,至于那任国强交由余大人处治。除此之外,大人还要行文各县,严令各县按照清仗使衙门的律令行事,若再查出徇私隐匿田产案,照兴国县例处治。”王员威侃侃而谈。

李功昭沉思片刻,道:“如此一来,本府便与李家撕破了脸,以后在仁州怕是举步维艰。”

王员威笑道:“大人,官面上的文章越严厉越好,这私下如何做大人日理万机,哪能处处分明。”

“不错,不错,员威啊,吴参事年岁已大,有意回乡,你好好干,本府看好你。”

“多谢大人栽培,员威敢不效犬马之劳。”王员威大喜,一躬到地。

门子进来通禀,“章州统求见。”

李功昭与王员威对视一眼,道:“请。”

火云彪衣,章飞强昂首阔步走进花厅。李功昭不敢拿大,站起身笑道:“章州统驾临,失迎失迎。”

“李大人,您怕是想着这瘟神来府衙干什么,赶紧走人的好。”章飞强调侃道。

说笑几句,章飞强转入正题,“李大人,兴国县转来的公文你收到了吗?我的手下冒昧出手,还请刺史大人见谅。如今卢光祖等三人还押在牢中,卑职想问一起大人如何处理?”

李功昭心中鄙夷,什么冒昧出手,分明是想抢功,脸上笑道:“州统过谦了,龙卫有监察百官之职,为国除蠹当记其功,我怎么敢责怪。”

顿了一下,李功昭反问道:“兴国县的事我想听听州统的意见,咱们商量着办。”

李刺史给面子,章飞强笑道:“李大人客气了,章某是个粗人,大人既然让我说,那我就直说。卢光祖抗拒皇命,该由大人按律处治,黄新青明知朝庭清查田亩还试图隐匿过关,绝不可轻饶,我亲自带人前去查看是不是还有未报的田地,重重地处罚。至于任国强倒是麻烦,不如让清仗使余大人处置,李大人你看呢?”

章飞强所说与王员威的建议差不多,李功昭笑道:“章州统比我这个刺史考虑得还全面,就依州统所说。本州屡发官员枉法事件,本官深感不安,即日起行文各县严查,恐怕还有借重州统之处。”

李庄,陈洪明从徒弟的后背将手撤回,疲惫地道:“好了,伤已经去除了,这个把月还要调养调养,年纪轻轻的别落下病根,待会我写个方子,让人去抓药。”

陈洪明没有儿女,姜健是他唯一的弟子,名为师徒,实则亲如父子。

姜健见师傅满面倦容,心痛地道:“徒儿不肖,让师傅受累了。”

“平日让你多练练功,总是以为自己了得,如今吃了亏才知道天外有天吧。”陈洪明在姜健的掺扶下从床上下来,教训道:“你这功夫还需锤炼,等这场事了了之后,为师带你回山门,让你师伯教教你。”

“是。”

陈洪明思忖道:“据你所说,伤你之人是那日潜入庄中的人,江状元的履历为师让人查过,他不过是农家子弟,一直在乡间读书,并没有听说他习过武,是他的可能性不大。”

“不过,无论什么人伤了我的徒弟,都要留下命来。”陈洪明两眼射出寒光,气势汹汹地道。

江安义在兴国县没呆几天,看着刘玉善忙前忙后,而这些琐碎的细务并非他所长,所以江安义决定回归安齐县。余知节见到这个弟子很是夸赞了几句,一去兴国县就解决了大难题,而且带动着整个局面都活了起来。

这几日,喜报不断传来,各个县的清仗工作都进展迅速,州府也一改拖拉的情况,连连发文催促各县加快清仗速度,李家已经陆续报来近千顷田地,而且还在继续清查。粗粗算来,仁州已经清仗出八千多顷土地,在三个试点的州中遥遥领先。

余知节喜滋滋地向天子奏报请功,江安义被他放假了,休息一阵子再说。江安义在安齐县没有熟人,有空便去找许昌化玩耍,两个人经常骑着马到城外打猎,在许昌化的指导下,江安义的箭术有了长足的进步,偶有神来之笔,让许昌化连连夸他有天赋。

江安义想要抓住灵光一现,每次都以失败告终。许昌化安慰道:“这种灵机是可遇不可求的,只要练得多了,灵机自然会出现,积累的足够,突破是水到渠成的事。”

彤儿有几次也跟着一起玩耍,见到江安义冷着脸不理睬。看到江安义有次一箭双鸟后眼中露出惊佩的神气,撅着嘴小心地嘟囔着,“傻瓜偏生运气好。”

江安义不想和小女孩一般见识,有意找她说些闲话,一来二去,彤儿又和以前一样和江安义有说有笑起来。

李庄,积善堂,李师友面色阴郁,听着长子诉说最近的情况,“……各县的清查力度都加大了,原本拿了钱和东西的几个清仗副使都将钱退了回来,换了一副嘴脸,李功昭前日来信劝我顺应形势。”

“好了,不要说了,去叫陈洪明师徒来,再把许昌化也喊来,今天下午商议一下。老虎不发威,谁都当是病猫,踢上两腿。”李师友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椅子扶手,恶狠狠地道。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杀机隐伏

三更将至,李明德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和善堂回到自己的书房,耳边还回荡着父亲声嘶力竭的吼声。父亲老了,老而弥辣,近来连接而来地逼迫让父亲失去了理智。李明德注意到注意到李师友脸上的潮红,这种不健康的红色标志着父亲的心火大盛。

重重地坐在棉椅上,李明德觉得浑身酸痛,如何处理眼前的危机,他和父亲的看法相左,父亲的决定过于激进,一旦失手,李家三百年基业可能遭受致命打击。

强劲的北风将大门吹开,寒风从敞开的门吹进,刮得烛光摇摇欲灭。已经是十一月了,半夜三更留守的仆人不知猫在哪个角落里取暖、打旽。李明德起身将大门拴好,冬夜的寒冷让他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父亲是家主,既然他做出了决定那就执行,李明德提笔开始写信给族兄李明行和六弟李明益,让他们想办法联系其他世家,在十二月初一大朝之日对清仗田亩发起抨击。现在是初六,从安齐快马送信到京城只要十二天,时间应该来得及。

写完信,李明德陷入沉思,父亲要对江安义下死手了。仁州清仗田地,硬生生地被江安义闯出大好局面来,难怪父亲说起此人便咬牙切齿,如果撇开立场不论,李明德对这个才华横溢的状元郎充满了好感。

想到父亲用满是不屑的语气道“状元,三年就出一个,不算什么稀罕玩艺”,李明德叹了口气。江安义如能与彤儿结为夫妻,这场争斗便能和气收场,李家就算多让出千顷田地也值得,李明德下定决心,不管父亲如何决定,自己还要最后试上一试。

十一月的安齐县分外 阴冷,接连着下了几场大雪,乡下有不少人家被压坏了房屋。县令宁仁轨借机带着衙役天天下乡赈灾,清仗田地的事暂时耽置了下来。

临河县向东荣传来消息,拿到了不少私下签订的暗契,可是县里从上到下都有抵制,余知节在安齐县坐不住了,赶到临河县救火去了。

江安义原本想跟着恩师一起前去,可是十一月十六日是许昌化的生日,两人早已约定,不醉不归。恰逢刘玉善从兴国县回来,余知节让江安义坐镇安齐县,自己带着刘玉善走了。

十五日晚上下了一夜的大雪,早上起来地上盖了三寸多厚的雪被。

看着江安义兴冲冲地换上出门的锦袍,石头的嘴挂得上油瓶,磨磨唧唧地往跟前凑。江安义用描金洒扇在石头头上轻轻一敲,问道:“今天的十张描红写完了,没写完不许出门。”

“公子,这天冷得要命,墨都研不开,不如等雪停了再写吧。”石头拉着江安义的衣角不放手。

江安义无奈地道:“赶紧换好衣服,提上东西跟我走。”

许宅,门房领着江安义,石头眉开眼笑地跟在身后进了宅。因为只是平常生日,宅内并没有张灯结彩,只是在二门处悬了两只红灯笼,白雪映衬下分外喜庆。

许昌化站在二门处相迎,江安义没有留意到他眼中流露出的忧郁,上前拱手贺道:“恭喜许兄三十三岁华诞,秀才人情纸半张,江某贺词一首,祝许兄椿龄无尽。”

“安义你的贺词千金难换,里面请。”许昌化侧身相让,看到石头,笑道:“你这小猴子,总算想起来看大伯了,亏得我送了你那么多好玩的东西。”

许昌化膝下无子,对石头十分喜爱,江安义有时带石头出来玩耍,许昌化常逗石头笑个不停。许昌化更是用心地替石头做了一副小弓,教他射箭。

“许大伯,这可不能怪我,公子天天逼着我描红,还要认字,我忙啊。”石头苦着脸,一副大人的口吻哀叹着,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昨夜腊梅绽放,浓香宜人,我将酒席安在花园凉亭之中,你我兄弟饮酒赏梅。”

果然,还没靠近花园一股浓香扑鼻而来,走过月亮门,墙角一株梅树傲雪绽放,花色淡黄透绿,花瓣润泽透明,仿若玉石雕成。寒风呼啸,细雪飘扬,越显花之精神。

江安义赞道:“梅花香自苦寒来,好一树凌霜傲雪的梅花,当为之浮一大白。”

“愚兄最爱梅花,因此花不畏严寒,英风傲骨,可是现在,不谈也罢。”许昌化苦笑着,意兴阑珊。

“许兄英风飒爽,豪迈过人,正与梅花相宜。”江安义以为许昌化在自谦,没有注意到他语气中的苦涩,举步向凉亭行去。凉亭用围幔遮挡着寒风,角落里生着炭盆,点着沉香,亭内散发出温和隽永的香味。

石头将手中拿着的卷轴放在桌上拉开,表功道:“许大伯,这卷轴可是我花钱,亲自挑选的,寿礼可以我一份。”

许昌化爱怜地拍了一下石头,骂道:“少不了你这皮猴子的好处,你要的弹弓我让人做好了,等会拿去。”

卷轴打开,里面是江安义亲笔所书的一首贺词:象服华年两鬓青。喜逢生日是嘉平。何妨开宴雪初晴。酒劝十分金凿落,舞催三叠玉娉婷。满堂欢笑祝椿龄。

许昌化有些心不在焉,淡淡地夸了几句,让石头把卷轴收好,让人领着他到前面拿弹弓打鸟玩去了。这边,酒菜开始上桌,江安义总算查觉出许昌化有些不妥,话很少,连连饮酒,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一壶酒就下了肚。

正想询问,彤儿一身黄衫从前院袅袅行来,冰天雪地里,有如梅花仙子从枝头飘落,活色生香。

看着美若天仙的彤儿,江安义情不自禁地脱口赞道:“雪输三分色,梅逊二分香。古人云艳若桃李,人比花娇,诚不欺我也。”

彤儿两颊生晕,啐道:“酸秀才,真酸。”

“江公子可不是酸秀才,是酸状元。”许昌化接口笑道:“彤儿,你暗地里读江公子的诗词不是赞不绝口吗,今天怎么说江公子酸了?对了,江公子给我作的贺寿词看过了吗?”

“姐夫”,被许昌化揭了底,彤儿红着脸摇着许昌化的胳膊不依。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许昌化笑着岔开话题,道,“今日是姐夫我的生日,还不敬我一杯。”

彤儿敬过酒,满脸娇羞地瞄了江安义一眼,欲语还休。少女情态,最是动人,江安义醉在那秋波一轮的余光里。

彤儿飞霞满面,斟上一杯酒,递到江安义面前,柔声道:“姐姐叫我替她敬你一杯酒,谢谢你为姐夫写的贺寿词。”

杯中酒水起着涟猗,彤儿的手在轻轻颤抖着。这个向来胆大的姑娘,此刻紧张得心都快要蹦出胸膛。

江安义不敢调笑,接过杯一饮而尽,道:“多谢彤儿姑娘,替我向令姐道谢。”

彤儿红着脸飘飘万福告退。看着彤儿消失在月亮门洞后,许昌化笑问道:“安义,我有意为媒,将彤儿许配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要是没有欣菲,或许江安义就答应了,心有所属怎能移情。

江安义举杯道:“不瞒许兄,安义其实已有婚约,多谢好意。”

许昌化一愣,刚才看情形以为此事多半成矣,一场风波能消于无形,不料江安义居然拒绝了。许昌化道:“安义莫非说的是冬儿?那只是妾,不妨事的。”

“不是冬儿,是我在京城认识的一个姑娘,许兄不认识。”

许昌化默然良久,站起身道:“且容更衣。”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四面埋伏

看着许昌化黯然离开,江安义有些无奈,自己总不能因为许兄的不快就答应下来吧,那样才是既对不住欣菲又对不起彤儿。许兄是个明白人,这道理清楚,江安义宽慰着自己。

等的时间可不短,天空中的雪花越飘越大。江安义一人独酌无味,思量着该如何开口离开,省得尴尬。

许昌化带着几个人从前院走进,姜健赫然在目。

江安义霍然站起,猛然忆起姜健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是谁,掩饰地问道:“许兄,来朋友了,快请。”

许昌化恍若未闻,站住脚,躲在背后,不敢看江安义。

姜健带头往前,站在凉亭不远,冷笑道:“江状元,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姜某手下无情,明年忌日我会替你烧两张纸,你安心上路吧。”

空中的雪花一凝,紧接着狂风大起,雪花滚滚,片片如刃,随着姜健的身形向江安义掠去。

人尚在空中,劲气先致。寒冰真气借助天时,威不可挡。

如果江安义只是个书生,透体而过的真气会将其冻僵,一击之下化成如砖石般裂成碎块。姜健满面戾色,狞笑着盯着江安义,期待着一掌击实时的快意。

生死关头,江安义顾不上伪装。亭中狭小,又放了桌子,没有挪闪之地。江安义左脚一顿,轻飘飘腾起四尺高,身体向前倾,双拳探出,反向姜健擂来。

热风、炙气,果然是他。姜健急忙将手掌迎向江安义的双拳,劲气相触狂风四溢,将亭内桌上的碗碟掀落在地,“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姜健吸气向后飘去,江安义趁机出了凉亭,在园中站好。四周人影闪动,瞬间围了一圈人,有人往许昌化的手中塞了弓箭。

“竟然是你。”虽然事先有过猜测,但真的发现伤自己的人是江安义时,姜健还是震惊不已,心里打翻了醋瓶,酸涩无比。

北风吹得衣袂飞舞,江安义镇定自若,心伤地问许昌化:“许兄,这是何故?”

许昌化垂首不语。

姜健眼珠乱转,心中不服又有些胆怯,正犹豫不决的时候,身后传来师傅的声音:“临阵怯敌,必生心魔,健儿,你等什么?”

眼光变得锐利起来,从旁边人手中夺过一把刀,姜健一声长啸,纵身扑上。漫天飞舞的刀光夹杂着纷乱的雪花,在北风中吹奏响死亡乐章。

在明普寺与楚可清相斗,江安义曾用运真气于衣袖上硬接弯刀,事后发现衣袖经纬寸断,轻轻一扯便碎成了粉末。事后,江安义总结经验,生出缠、卷、拍、拽、封等变化来,自觉精妙异常。于是到布庄定制了四季襦衫,在衣衫内编入银丝,江安义试过,运功其上,坚逾精铁,一拂之下,山石俱碎。

有过几次争斗特别是经历过李庄生死劫后,江安义发现兵器很重要,不过读书人刀剑随身有些不妥。江安义苦思良久,暗嘱郭怀理用精铁为骨,为了定制了几把扇子,袖中的描金洒扇就是随身的兵器。

平常江安义并不穿银丝襦衫,因为略显笨重。今日前往许宅赴宴,江安义自知得罪李家太甚,而李家又有姜健这样的好手,郭景山之鉴不远,生怕路上遭到袭击,于是袖揣铁扇,身着银衫前来,有备无患,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刀如急风暴雨,衣袖扬时,风止,雪倒卷,刀光凝滞,真气相交于空,将飞雪扯得纷纷扬扬。

闷响声中,劲气交迸出重重气浪,地上的积雪以江安义和姜健为中心,滚滚如潮向四周漫延而去,雪浪翻起近尺高,声势惊人。

四周围拢的人群被雪浪催得东倒西歪,许昌化两腿牢牢扎在地上,惊诧地看着自己这位朋友,原来秘密这东西谁都会有。

姜健感觉手中的刀被江安义的衣袖牢牢缚住,既不能前又不能撤。突然,江安义往回一扯衣袖,一股大力生出,要将刀夺去。

大喝一声,姜健双手把刀,往回夺。江安义一笑,顺手扬袖,姜健觉得手中陡然一松,还来不及欢喜,一股大力直拍而来,立足不稳,向后踉跄退去。

一招怯敌,江安义原本隐藏的惧意一扫而空,那日受伤看来是自己大意了,这姜健不过如此。

手握住袖中扇,遥遥点去。一道劲气如箭,向着姜健的前心射去。

姜健怒吼,手中刀向前猛劈,真气过处带着空中的雪花变成一条银龙,与江安义的劲箭撞在一处,轰然炸散。

可怜那树梅花遭了无妄之灾,花瓣震落,零乱黄泥辗作尘,一地狼籍。

生死关头,姜健反将生死抛开,劲风尚未止歇,姜健伏身急冲,挟着一道光影怒射向江安义。

江安义有意试试扇子御敌的效果,毫不躲闪,扇尖点在刀尖之上,浑然一体的真气将冰寒真气挡住,扇面完好无损。

“刷”地一下展开扇子,江安义风度翩翩地扇了两下。

姜健气急,凝气纵身跃起,阴森寒气绕体,一路冲飞,雪花在姜健的头顶形成一个圆罩。江安义不甘示弱,带着一道红光向姜健形成的圆罩戳去。

众人屏气敛息,等待着石破天惊的一刻。

“小心”,陈洪明厉喝道,也向空中冲去。江安义真气凝聚如箭,不是自己徒弟所能抵挡的。

“砰”的一声,气泡破灭,雪花在空中消散成烟尘,缤纷绚目。迸发出的气浪飞砂走石,吹得园中草折枝断,靠近的人变成了滚地葫芦。

许昌化扶住身旁的廊柱,眯起眼朝雪雾中看去,人影闪动,看不清楚。

三人像走马灯一样地盘旋,偶尔从雪雾中能惊鸿一瞥看到身影,周围的人立足都难,更不用说上前帮忙了。

碰击之声不绝于耳,一声闷哼从雪雾中传出,紧接着是一声怒叱,耀眼的青光在雪雾中闪现,诸人紧张得心“怦怦”直跳,不知结果如何?

满树的梅花被劲气扫荡一空,花园之中香气更郁,腊黄的梅瓣飘落在雪地上,无人顾惜。

嘶吼声从雪雾中轰然传出,姜健从雪雾中趔趄倒退数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满面青黄,嘴角渗血,衣衫尽破。

一声长啸,江安义从雪雾中冲天飞起,向着花园的围墙处冲去。

“想走,做梦。”陈洪明紧跟着飞身而起,一道蓝光直劈向江安义的后心。凝气成刃,玄刃名不虚传。

江安义知道不解决掉陈洪明自己难以脱身,身形纵起,真气在体内运转,在空中生生扭转,原想蓄力往下一击,将陈洪明震下,自己借反震之力飘过围墙脱身。

没料到陈洪明心伤徒弟的伤势,使出成名绝技。江安义曾在李庄施出气刃,但随后真气一空,化气成刃的威力江安义是知道的,护体真气会轻易被气刃破开。

仓促之间,江安义刷地一下打开扇,将扇面护在胸前。原本劈向后心的气刃正好劈中扇面,“啪”的一声,扇面凌落分裂,寒气击破扇子后不依不挠地继续向江安义击去。

江安义借助扇子的缓冲,沉身下坠,竭力向左挪闪。寒气依旧从头边擦过,江安义感觉整个脑袋都要冻成石块了。

脚步落地,提气上行,真气在上识海中一转,冰寒之气消减了不少,鲜血顺着脸颊滴答而下,不知伤在何处。

陈洪明飘落在丈许外,虎视耽耽地盯着江安义,施展气刃都砍不死江安义,仅仅擦伤了他的眉角,此刻体内真气将竭,看江安义受伤不重,陈洪明不敢趁势强攻,而姜健被人扶到廊下,看来受伤不轻。

“大家一起上。”陈洪明吩咐道,周围的那些人都是李庄的庄丁,此次围杀江安义以陈洪明为首。

庄丁手持刀枪棍棒往上一涌,江安义正竭力运气化解从右太阳穴涌入的寒气,无心顾及这些喽啰。刀枪砍扎在江安义的身上,如中皮革,滑不溜手,棍棒更是被反震而回,伤了自己。

强敌在侧,不是疗伤之所,江安义强提真气,大喊道:“挡我者死。”

长身朝远离陈洪明的方向冲去,真气如墙,碰得那些庄丁头破血流,一路披靡。

陈洪明暗叹,江安义虽然势如疯虎,但身形不稳,显然受伤不轻。如果能再多留江安义一盏茶的功夫,自己的真气恢复到五成,江安义必死在自己手中。

伏杀清仗副使,极可能还是龙卫,抄家灭门的罪,如果江安义死在此处,死无对证,推一个人顶罪就行,但如果江安义脱逃,那自己师徒从此只能隐姓埋名,亡命江湖。自己老了,离死不远,健儿还年轻,不能让他像老鼠一样活着。

陈洪明的脸一白,束发的木簪“啪”的一声断裂,满头白发在北风中飘散开来。

“师傅,不要”,姜健惨叫道,他知道师傅逆行心法,将真气灌注于双手,发出最后的雷霆一击,此击过后,师傅恐怕经脉寸断,难以生还。

江安义离围墙已不远,双腿点地,正要纵身而起,突听身后狂风大起,冰寒的气息已将自己全身罩定。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冒险疗伤

眉耳处的伤影响了江安义的灵觉,等他惊觉陈洪明袭来时,已经来不及转身御敌。只得将真气运于后背,形成一道真气盔甲。

“嘭”地一声,陈洪明的双掌结结实实地印在江安义的后心,如果正常情况下,这一下江安义的内脏便化成了冰粉。可是陈洪明此刻逆行心法,激发的真气只有正常的三成不到。

饶是如此,江安义仍如断线风筝般地被掌风抛起,在空中喷出长长的鲜血,竭力朝墙头落去。

“你还不出手。”姜健冲着许昌化怒吼道。

许昌化无奈,弯弓搭箭,他的箭术高明无比,手举起时已经对准了江安义的后心,算好了下落的方位。

“别杀他。”凄利的哭叫声划破长空,空气都被哭喊声撕裂出一条裂缝来,破裂的还有彤儿那颗少女心。

许昌化心中一颤,手一松,箭如流星,从江安义头顶飞过。

江安义此时两耳轰鸣,动作僵硬,只一个念头,赶紧跑回清仗府衙门,身后发生的种种,全不知晓。

见江安义已经跳过围墙,陈洪明怦然栽倒,姜健连滚带爬地来到师傅身边,将陈洪明的头揽入怀中,只见师傅脸色青灰,气息奄奄。

姜健赶紧将师傅盘好,不顾自己的伤势替师傅运气疗伤,哪知真气刚一注入,陈洪明便呛出一口鲜血。

“师傅,你怎么了。”偌大的汉子痛哭流涕,像个无助的孩子。

陈洪明勉力睁开眼睛,看着亲如儿子的徒弟,喘息地道:“健儿,快走……回山门,不许……不许报仇……”

说话间,陈洪明又呛出数口鲜血,鲜血滴落在白雪之上,分外刺目。

姜健抱着师傅站起身,喝道:“准备马车,快点。”

许昌化颓然地坐在雪地中,对着身旁泪流满面的彤儿道:“丫头,快回李庄吧,把你姐也带走,再晚一些就走不了了。”

彤儿也知伏杀状元、清仗副使是抄家灭门的罪,刚才自己心中一软喊出那三个字,其实是将姐夫一家送进了监牢,也给李家惹来无穷的麻烦。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彤儿转身就走,不放心地问道:“姐夫,咱们一起走。”

“傻丫头,我能躲到哪里去,你快走。”

看着彤儿消失在转角,许昌化突然纵声大笑起来,高声叫道:“为友不义,为事不谨。张兄,九泉之下我许昌化亦无颜见你。”

许昌化大笑着,蹒跚地奔向凉亭,抓起放在亭角的大酒坛仰头灌去,汁水淋漓,分不清是酒水还是泪水。

眼前金星乱转,江安义竭力分辨着方向,路上的行人纷纷闪在一旁,身后的雪地一路血迹,却没有人敢追来。

清仗使的衙门就在不远,江安义跌跌撞撞地迈进大门,心神一松,昏了过去。

冷,彻骨的寒冷要把人冻僵。胸口处有块暖地,抵制着向心脏侵袭而来的寒意。耳边朦胧地传来项氏兄弟的呼喊声,江安义强抑睡意,睁开双眼。

“大人,你醒了。”项敬坚的络腮胡子映入眼帘。

身上压着厚厚的棉被,又重又冷,江安义挣扎着道:“将被子拿掉,扶我坐好。”

项氏兄弟虽然不会内功,但没吃过猪见惯猪跑,在院中处将江安义抱回屋中,感觉到江安义浑身冰寒,立知是中了寒冰真气。项敬实有经验,将江安义的那块菩提木牌贴在心口处,护住心脉。

眼见得木牌上的绿意渐消,江安义没有好转的迹象,两人着了慌,找来大夫开了燥补的药给江安义灌下去,替江安义磨擦着手腿,这才勉强将江安义唤醒。

江安义知道自己如果再昏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在项氏兄弟的扶持下盘膝坐好,运功疗伤。真气艰难地从丹田升起,有如细流流经满是冰块的小溪,坚涩难行,待行至心脉处,更是淤堵难通,心脉有如刀绞。

江安义张嘴喷出几口淤血,落地凝成冰血块,寒冰真气奇寒彻骨,郁结在体内根本无法炼化,要不是菩提木牌上蕴含的灵气护住心脉,江安义早已一命呜呼。

看来正常地运功疗伤已经无济于事,只有行险一搏。江安义抖着声音道:“你们暂且退下,我要静坐运功。”

内家心法是不传之秘,项氏兄弟知道规矩,退出将门掩好,小心地守在门外,恐怕别人打扰了江安义行功。

江安义哆嗦着从怀中取出锦囊,此次到仁州江安义随身带着不少宝石,可是绿宝石用光了,只有红、黄两色的还有剩余。看着宝石,江安义犹豫不绝,绿宝石中蕴含灵气已经试过,天知道这红、黄宝石中蕴藏的又是什么,万一用错,肯定一命呜呼。

银衫之上开始凝结出淡淡的白霜,江安义知道不能再拖延。取下木牌拿在手心,将红宝石放在木牌之上,双掌合定,闭目运功。

一股暖流从手心涌入,跟着真气涌动,片刻之后暖流化成岩浆,灸热席卷全身。江安义全身像煮熟的虾般变得通红起来,身体冒出腾腾白气,浑身散发出一股焦糊味。

经脉中的淤寒被呼啸而过的热流一扫而空,然而危机却丝毫没有减轻,江安义发现体内的热力太盛,一个周天下来,恐怕自己的五脏六腑也化成了焦炭。

热流在心脉附近终于迎来了第一次阻挡,冰火相撞的结果是江安义再次喷出一口热血。坚固的冰层被热浪冲击成碎块,丝丝的热力透过冰寒流入到膻中穴。

淤塞的中丹田终被打通,真气艰难地循环,一圈、二圈……热流和冰层在一层层的交融中逐渐变得缓和,伤痛慢慢消失,暖洋洋地舒适感布满全身,江安义入定了。

屋外传来细细地交谈声,“三天了,是不是该叫醒安义了。”是余师的声音,江安义缓缓地睁开眼。

桌椅、书橱、笔砚,还有屋角的蛛丝,平常的景物在眼中多了分色彩,多了点灵动。

这份感觉让江安义情不自禁地双掌合什,再张开手时,手心的红宝石化成细砂洒落。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美人求情

江安义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守在门前的众人齐齐松了口气。听说江安义受了伤,余知节很自责,他认为江安义是为了自己才受的伤,这几日和项氏兄弟轮番守在门外。

项氏兄弟此时已知江安义是内家高手,当日施救项敬实恐怕不仅是木牌之功,两人决定替江安义守住这个秘密。

石头哭着从人缝中钻出,江安义一直担心石头的安危,见到石头惊喜地问道:“石头,你没事吧。”

“没事,有几个人要抓我,许大伯喝住他们,让我回来了。公子,你的伤好了吗?”

听到许昌化,江安义神色一黯,做梦也没想到好友居然会设伏杀自己,此时他特别能体会张良宽临死时写遗书的心情。

“大人,我已经带人将许昌化抓进了牢中,许家除了许昌化外没有其他人。”项敬实道:“许昌化没有反抗,他说如果你愿意他想见一见你。”

江安义酸楚无语,不知该如何面对许昌化,或许相见不如不见。

余知节补充道:“我带人到李庄找李明善要人,可是李明善说陈洪明师傅早几天盗走了庄中财物,逃走了,李家还向县衙报了案,宁县令也证实了。”

掩人耳目,可偏生让你挑不出错来。对于李家的歧俩,江安义恨得牙痒痒,一时却无计可施。

项敬实道:“章州统对大人受伤很是关心,送来了不少疗伤的良药,龙卫府已经发出通辑抓拿陈洪明师徒。”

江安义苦笑,以陈洪明师徒的身手,龙卫能抓住他们吗?

没有人知道陈洪明在荒野的山洞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玄刃”从此消失在江湖中。

姜健轻轻地将师傅放入挖好的土坑,跪在坑边痛哭流涕,怎么也不忍心朝师傅身上撒土。

良久,一声惨嚎响彻山峦,惊得无数宿鸟向远处飞去。

李庄积善堂,争论已经进入到尾声。

“父亲,昌化为人忠义,绝不会牵累李家,何必定为置他死地。”李明善声嘶力竭地喊道。

三天时间,李师友已经苍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往下堆累着,坐在椅子上,腰都直不起来。但那双眼睛,依旧闪着慑人的寒光。

陈洪明师徒的意外失手让李家变得极为被动,姜健师徒逃走了,以他们的身手被抓住的可能性不大,当日参加伏击江安义的庄丁都被控制在庄内,现在唯一的破绽就是被抓住牢中的许昌化。

“许昌化必须死”,李师友一字一顿地说,“许昌化这个人我知道,豪侠仗义,可是明善,我不能拿李家上千口人的性命赌许昌化的忠直。为父见过多少英雄好汉倒在三尺无情木下,就拿那陈洪明来说,玄刃,名头比许昌化大出多少,可是我将刑具一一摆放在他的面前,他还不是跪地求饶。”

李师友说完,将拐杖在地上重重地一顿,喝道:“不要再说了,你去叫安娘来,老夫亲自跟她说。”

西跨院,彤儿坐卧不宁,焦急地等待姐姐安娘回来。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门外总算响起了脚步声,彤儿赶紧迎了出去。姐姐两眼呆滞,有如行尸走肉,把彤儿吓坏了。

上前扶住姐姐,彤儿带着哭腔问道:“姐姐,你怎么了,你说话啊,别吓我。”

听到彤儿的哭喊,安娘的眼睛恢复了些生气,“哇”的一声,伏在彤儿肩头痛哭起来。

安慰了老半天,彤儿才从姐姐嘴中断断续续地得知,爷爷要让姐姐毒死姐夫,以绝后患。

“那怎么行,我找爷爷说理去。”彤儿起身往外走。安娘一把拉住妹子,哽咽地道:“没用的,大伯与爷爷争了半天,爷爷主意已定,不可变更。”

彤儿心如乱麻,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西跨院,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是我害死了姐夫。找爷爷和大伯都没有用,整个李庄没有一个人能帮自己,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娇小姐感到如此无助。

“小姐,您这么晚还骑马啊。”

被招呼声唤醒,彤儿才发现自己无意中走到了马厩。猛然生出一个主意,找江安义去,只有江安义能救姐夫。当初为救江安义害了姐夫,现在为了救姐夫自己豁出去了。

快马如飞,在天擦黑的时候进了安齐县城。冷风吹在脸上,彤儿发热的脑袋冷静了些,自己该怎么跟江安义说,江安义会放过姐夫吗?来到清仗使衙门前,看着门前站立的四个兵丁,彤儿犯了愁,自己怎么才能见到江安义?

在门前徘徊了一阵,眼见得衙门口亮起了灯笼,彤儿知道不能再拖了,咬着牙走上前。

守门的兵丁不认识彤儿,奇怪地看着走近的白裘美少女。

“我找石头,我是他姐姐。”彤儿强自镇定地道。

兵丁甲犹豫了一下,他知道石头是江大人身边的随从,怎么可能有如此富贵的姐姐。看着彤儿羞红的脸,兵丁甲恍然大悟,八成是来找状元郎的。冲着彤儿诡异地一笑,兵丁甲道:“姑娘稍待,我给你去找人去。”

石头跟着兵丁甲出来,看到彤儿诧异地道:“彤儿姐姐,你找我?”

兵丁甲接过彤儿抛过来的缰绳,看着拉着石头匆匆往里走的背影,嘀咕道:“莫非我猜错了,还真是找石头的?”

“彤儿姐,你找我什么事?”石头一路被彤儿拽着前行,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我找江公子,你带我去。”彤儿的心跳得很狂乱,紧张地快要喘不过气来。

石头没有多想,带着彤儿来到住处,推开虚掩着房门,探头往里面张望,见江安义正坐在桌边看书,回转头道:“彤儿姐,公子在看书呢,你进去吧。”

虽然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但进门时的脚步依旧重如千金,彤儿又羞又急又无奈,窘迫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看到彤儿进门,江安义愕然地站起身,随即明白,彤儿是为许昌化求情来了,江安义又缓缓地坐下。

江安义居然如此冷谈,彤儿强抑羞恼,近前行礼,也不知道寒喧,直来直去地道:“江公子,李彤想请公子高抬贵手,饶我姐夫一命。”

“许昌化的事我帮不上忙,自有国法处置。”自己以许昌化为友,而许昌化反过来暗自自己,江安义最恨被出卖,任国强还押在州府的大牢里吃牢饭呢,正好凑成双。

彤儿霍然站起身,指着江安义的鼻子骂道:“姓江的,没想到你如此绝情,当日不是我喊了声,我姐夫早一箭将你穿心,哪容你今日横眉立目。”

当时江安义受了伤,一心只想脱逃,还真没听到彤儿喊的那句“别杀他”,不过头顶飞过一只箭江安义倒是记得,原来是许昌化所射。江安义跟随许昌化学习箭术,自然对许昌化的箭术了解,以许昌化的神射,自己当时的那种情况,确实没有活命的机会。

满怀希望而来,却轻易地破灭,彤儿倚在椅子上无助地抽泣起来,瘦削的肩膀抖动着,让人怜惜。

江安义默然无语,脑海中激烈地争斗着。

屋内低低地饮泣声,石头站在门口,一会儿看看江安义,一会儿瞅瞅彤儿姐,满是担忧。

彤儿站起身,伸手将裘衣的系带解开,白狐皮裘滑落在地,露出里面淡黄的锦装,肤如白雪,眼如墨石,面飞红霞,娇艳动人。止不住的眼泪从俏脸上滑落,好一朵带露的鲜花。

“江安义,如果你能放过姐夫,我愿随你处置。”彤儿将话说完,勇气全消,软在椅子上羞怯地痛哭起来。

带露鲜花,任君采撷。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生离死别

欣菲,多情含蓄、成熟稳重;彤儿,青春倩丽、活泼开朗。在江安义萌动的青春期里,这两个女子都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看着身着黄衫的彤儿,想起许昌化花园中的那树腊梅来,“零落黄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江安义在脑中将此句词补全。

暗叹一声,江安义招呼石头去打洗脸水,倒上一杯茶,道:“彤儿姑娘,不要伤心了,我答应你,尽力劝说余师不伤害许昌化。”

彤儿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道:“你可说话算数?”

紧接着下意识地往椅子内缩了缩,担心地看着江安义,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在禽兽的边缘走了回来,江安义将手中的茶递给彤儿,苦笑道:“彤儿你多心了,江某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刚才你也说了,许兄只是被逼无奈,无意害我,我会向余师禀明,应该罪不至死吧,小小地惩戒一番即可。”

彤儿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茶喝了几口,哭了半天早就渴了。

喝着茶,彤儿不时地把钦慕的眼光投向江安义,真不愧是自己喜欢的人,不仅文采出众,人品也极佳,只是自己为什么不早点遇上他呢?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幽怨。

青春美少女的杀伤力可不小,江安义的目光虽然放到书上,心里却在念着夫子云圣人言,顺带着把满天神佛都请了个遍,全力告诫自己非礼勿视,非礼勿动,要做正人君子。

洗过脸,江安义让石头送彤儿出门,自己在院中胡乱地逛着,安抚着躁动的心。这些年来许多事都乱糟糟地涌上心来,理不清楚,心不平静。无意中看到余师的房间还亮着灯,江安义便走了进去。

“安义,这么晚还没睡啊,你大伤初愈,要注意休息。”余知节放下的书,温和地道。

师者,解惑也。江安义对如何处置许昌化拿不定主意,索性把问题抛给了余师。

余知节默默地听江安义把前因后果讲完,思索良久,开口道:“安义,为师听你讲过以前欠债的事,你娘说过那句‘做人不能光记仇不记恩’的话很有道理。许昌化是李家的走狗,不过此人还算侠义,在安齐县口碑很好,至于如何处置许昌化,你拿主意,为师按你的意思办。”

系铃还须解铃人,从余师的房中出来,江安义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彤儿从清府仗衙门出来,城门已经关闭,便找了家客栈住下。已经得到江安义的答复,又困又累的彤儿放下心思,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顾不上洗漱,彤儿打马如飞,往家里赶。冲进屋内,丫环说一个时辰前安娘就出发去看许昌化了。

唉呀,贪睡误事,心急如焚的彤儿又拼命地往县城赶,懊悔怎么没有先到衙门看看。

安齐县监牢,许昌化被单独关在一间大牢房内,朝阳透过墙上的窗户射进来,铺在床板上的稻草焕发着金黄的色彩。

许昌化在牢中并没有受罪,狱卒们“许爷长许爷短”地巴结着,让其他监牢里的犯人们羡慕着。一日三餐有人送来,有酒有肉,可是许昌化面壁而坐,几乎不言不语不吃不喝,酒肉便宜了那些狱卒们。

死志已萌,三天时间,许昌化两眼深陷,颧骨高耸,多年习武打下的好底子,依旧坐的笔直。脚步声在牢门前停住,许昌化没有转身。

“许郎,”哽咽的声音传来,是安娘。

许昌化缓缓地转过身,见妻子满面凄容,一身白裳站在牢门前,要不是身旁的丫环掺扶着,此刻怕已站立不住。

狱卒打开牢门,摆进张小几,另一个丫环从食盒中拿出炒蹄筋、炝虾仁、坛子肉、熘鱼肚,最后是一钵满满的香肉,都是许昌化平时最喜欢的菜。

有菜无酒,许昌化见妻子手中死死地攥着壶酒,立时明白了。

许昌化放声大笑道:“原来娘子是来送许某上路的。”

伸手抓起一块香肉,汁水淋漓地往嘴中塞去。左右开弓,片刻之间碗碟狼籍。

狱卒将牢门重新锁上,安娘泪流满面地站在牢门外看着丈夫胡吃海塞,十余年来的恩爱种种涌上心来,早已站不住脚,哭倒在地。

吃饱后,许昌化将双手在衣袍上擦拭干净,笑道:“娘子,许某已经吃饱了,把酒给我吧。”

“许……郎”,安娘泣不成声,只知道哭,哪里说得出话来。

许昌化叹息了一声,道:“娘子,不必悲伤,我知你心意,必不舍得我。说起来娘子嫁于许某,时常为我担惊受怕,是许某对不住你,不能陪你终老。”

人之将死,其言也哀。许昌化铁汉柔情,说到动情处也不禁潸然泪下。

陪同的丫环却有一个是催命的,不耐地道:“娘子,别哭了,快把酒给许爷,别耽误了好时辰。”

安娘强忍伤痛,凄然道:“许郎,妾身有愧,不能给许家留下香火,想许郎一人独行寂寞,为妻陪你一同前去。”

说罢,安娘倒转酒壶,往自己的嘴中灌去。身旁的丫环大惊,急忙上前抢夺,但为时已晚,一口毒酒已经入肚。

许昌化急忙扑到牢门前,看见妻子的脸上慢慢变青,毒性很烈,已经在发作。

安娘缓缓地爬近牢门,伸手握住许昌化的手,凄然笑道:“许郎,你我是同命的可怜人。”

“快来人,救人啊。”许昌化大声地叫喊起来,“安娘,你怎么这样傻,快来人啊。”

狱卒们收了安娘的一百两银子,悄悄地躲在外面分银子,将大牢让给了安娘,一时没人理睬。

狱门处,彤儿在一名小吏的陪同下匆匆赶了过来,李家小姐在安齐县的知名度可不低。一脚踏进牢门,正听到许昌化高呼救人。

彤儿赶紧跑过来,见姐姐倒在地上,脸色发青,旁边的丫头手拿着酒壶,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

“姐,你怎么这么傻啊,江安义已经答应不杀姐夫了,都怪我睡着了,晚来了一步。”

江安义,许昌化突然想起那日后花园中江安义在陈洪明师徒联手之下败走,分明是内家高手。许昌化是江湖中人,自然知道内家高手有起死回生的能力,说不定江安义能救安娘一命。

“彤儿,快去找江安义,说不定江安义能救你姐一命,要快。”许昌化急急地道,一边伸出手指探入妻子口中,想将毒酒扣出来。

彤儿不敢耽搁,好在清仗使衙门离县衙近,来过一次路熟,守门的兵丁也没拦她。彤儿直接闯进江安义的住处,一把拽起看书的江安义,急吼吼地道:“快走,救人一命,晚了就来不及了。”

江安义莫明其妙,但听说救人命,也不敢耽搁,跟着彤儿一路小跑来到了监牢。

此时,安娘已经气息奄奄,随时都可能断气。许昌化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在旁边鼓劲:“安娘,再坚持一会,江安义就要来了。等你治好了,我们就远离这是非,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一群可爱的孩子……”

安娘听着丈夫的呼唤,竭力聚拢焕散的目光,要最后看一看深爱的丈夫。

进入牢中,江安义看到安娘躺在地上,脸色发青,身旁有些呕吐物,中了毒。彤儿要自己救的人是安娘,江安义在许家见过安娘几次,温婉柔善,可是自己又不是医生,怎么救人?

许昌化见江安义愣愣地站在那里,以为江安义记恨自己害他不肯救人,求恳道:“安义,害你的人是我,求你救救安娘。”

“怎样救?”

“运功排毒。”许昌化满是疑问地看着江安义,这位内家高手的师傅是怎样教徒弟的,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死马当活马医,江安义也顾不上细问,安娘已经有出气没进气了,再说上几句,恐怕就要咽气了。

盘膝坐好,让彤儿扶正安娘,双掌按在安娘的后心,真气缓缓地吐入安娘体内。

缓缓地闭上眼,江安义感觉从掌心输入的真气带着红光,与安娘体内的黑气一触,黑气被化去不少,剩下的黑气有如活物,被逼得往后缩去。

果然有效,江安义大喜,他没有师承,在实战中摸索出运功疗伤的办法,现在已初知该如何运功逼毒。

真气向心脉探去,越往前黑气越浓郁,渐渐地黑气能与红光相抗衡。

江安义加大了真气的输入,只听安娘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黑血,要不是彤儿扶住,又要倒下。

许昌化急叫道:“安义,你的内劲太强,安娘受不住。”

然而真气一减弱,黑气倒卷而来,红光反被侵蚀了不少,这可怎么办?

江安义灵机一动,从脖项上解下护法木牌,木牌上的绿意消失殆净。

没有了灵气的木牌根本起不到作用,江安义一皱眉,问道:“你们谁身上带有绿宝石?”

都这个时候还死要钱,彤儿没好气地从手下捊下一串珠串,清一色黄豆大小的绿宝石串成,是彤儿的及笄礼时李明性送予女儿的嫁妆。

接过珠串,江安义在手中运功一合,宝石碎成粉末,彤儿嘴巴一扁,心痛得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将宝石粉末附在木牌之上,江安义将木牌贴在安娘后心处,再次运气入体。黑气扩散得到处都是,但随着绿意的进入,那些黑气被消融得干干净净,一路势如破竹,来到心脉处。

此处黑气最盛,江安义尝试着将绿气向前轻触,安娘发出一声呻吟,却没有像刚才红光那样吐血。

有门,江安义缓缓地、持续地将绿意前吐,黑气遇上绿意,两相中和,并没有反抗。

小心地转化着黑气,许昌化见妻子的脸上的青色变淡,逐渐变白,最后居然奇迹般的出现了一丝血色。许昌化长出一口气,知道安娘的命保住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远走高飞

牢中,许昌化和安娘抱头痛哭,经历过生死考验,两人的感情得到升华。

彤儿在一旁抹着幸福的小眼泪,一甩脸,看到江安义悄无声息地走出了监牢。

地上是化成粉末的宝石手串,这可是自己的嫁妆。看着四目相对的姐姐姐夫,彤儿觉得真爱这东西不能轻易放弃。

跳起身,彤儿追到牢外,大声叫道:“江公子,你等等。”

救下安娘,江安义是快乐的,更何况搞懂了如何用真气排毒。听到彤儿的呼声,江安义站住,笑着看向彤儿,冬日的暖阳照在彤儿身上,倩丽得让人炫晕。

“谢谢你,江公子。”彤儿不知如何开口,脸红红得没话找话说。

江安义微笑着,阳光下的一切都美好着。

彤儿终于鼓足勇气,语无伦次地道:“手串是我爹送的嫁妆,很贵……你赔。”

话出口,彤儿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平时的伶牙俐齿都到哪去了,自己分明不是想说这个意思。

看到江安义收敛起笑容,那双好看的剑眉皱起,彤儿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不是那个意思,是……不用你赔。”

眼前窘迫至极的女孩哪里还有半分挥鞭抽人的傲气,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只想掉头逃走,偏生脚不肯动,心里想着解释清楚。

江安义从怀中掏出锦囊,倒出枚黄宝石,用手掌托着伸到彤儿面前,道:“赔给你。”

彤儿原本想说不要赔,但目光却被宝石深深地吸引住了,宝石大如鸽卵,在掌心折射出绚丽的光芒,像掉落的星辰般美丽诱人。彤儿出身世家,自然知道这块黄宝石比起手串可值钱多了。

脸更红了,彤儿飞快地从江安义的掌心抓取宝石,上前一步,踮起脚尖,红唇轻轻得在江安义的脸上一啄,然后像只小鹿般惊慌地逃走了,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温温的、湿湿的感觉,从脸上漾进心里,泛起微微的涟漪,江安义醉在温柔里。

许昌化的判决很快从州府批转下来:杖二十,发配黔州临山县,苦役五年。黔州远在南疆,穷山恶水之地,向来是贬官和犯人的发配之所。南行出仁州穿德州,过楚州,才到达黔州。不管怎么说,许昌化的命算保住了。

十一月二十六日,许昌化挨了二十板子,在安娘和彤儿的送行下,出南门前往黔州。临行前许昌化想见江安义一面,不过江安义拒绝了。

城门处,与安娘话别,回望这座熟悉的城市,许昌化不胜唏嘘,此去不知是否还有命回来。狠了狠心,不再看痛哭的妻子,许昌化在两名解差的押送下逐渐远去。

城墙之上,江安义手扶垛口,目送故人离去。虽然许昌化是身不由己,但要让江安义毫无芥蒂依旧以其为友,江安义自认做不到,从此相忘江湖,或许是最好的收场。

押送的两名解差与许昌化素识,离开县城不远就将许昌化的枷锁取下,一路之上三人同行,说说笑笑并没有把许昌化当犯人看待。许昌化不缺银子,到宿处好吃好喝地招待两人。

从仁州前往德州,苍澜岭是一处要道,许昌化南下也经由此处。因为是冬季,大道上结了冰,让这条原本就十分险恶的道路变得越发难行,原本就不多的客商宁愿多走几十里路,拐走另一条平缓的路。

天灰蒙蒙的,冷风怪啸着直往脖子里钻。董三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阴云,道:“许爷,我们要加快点,争取赶到关卡住下,要不然被雪裹在这条路上就危险了。”

路上已经看不到其他行人,三人低着头,顶着风艰难地行进着。

谷四感觉一股大力把他往旁边一拉,脚踩在冰上打滑,摔倒在地。没等起身,许昌化拖着他躲在一块石头后,另一旁董三也忙不迭地躲到一棵树后。

“嗖嗖嗖”,冷箭如蝗,击打在大道上溅起火星,谷四的脸一下子白了。

十多个持刀拿棍的人从山林中走出来,许昌化大多认识,多是李庄的护院,看来李家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许昌化挺身而出,站在路当中,冲着为首的高大汉子道:“李世吉,没想到是你来杀我。”

李世吉苦笑道:“许兄,我也不想,但族长严令,我不得不从。”

许昌化心如刀绞,自己当初间接逼死张良宽,害江安义,也像李世吉这样,欠着李家的情份,不得不从。不过,安娘替自己死过了,自己与李家从此一刀两断,再不相欠。

想到这里,许昌化冷笑道:“既是如此,不必多言,有本事将许某的命取去便是。”

北风凛冽,吹得许昌化的衣襟猎猎作响,虽是赤手空拳,却站出顶天立地的气势来。

毕竟是大白天,又在官道上,虽然李世吉派人在两头堵着,但也要尽快,夜长梦多。

许昌化的功夫主要在弓箭上,李世吉道:“大伙一起上,尽快完事走人。”

十多个汉子刀棍并举冲上来,谷四感激刚才许昌化救了自己一命,将手中的哨棍甩出,喝道:“许大哥接家伙。”

持棍在手,许昌化势如疯虎,棍扫处人影翻飞,痛呼之声不绝。

李世吉没有急着上前,他知道许昌化胸中有一口急气,待急气吐尽,动作自然会慢下来。

果然,半柱香的功夫,许昌化的棍山变得凝滞起来,李世吉知道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冷不丁从右侧插入,李世吉朝许昌化拦腰砍去。许昌化棍子一立,不料李世吉手中所持是百炼钢刀,锋利至极。“刷”的一下,将棍子削成两截。

许昌化连忙吸气缩肚,身上的袍子被刀划破了口了。

拿着半截棍子,许昌化的冷汗出来了,不要没死在大牢,反死在大道上了,自己还和安娘约好厮守终生呢。

刀光又至,许昌化不敢硬接,斜着木棍往外拨。李世吉以逸待劳,手中武器又锋利,许昌化被逼得不断后退,冷汗变成热汗直敞。

眼看许昌化就要伤在李世吉手中,从北面传来密集的马蹄声,李世吉一愣,自己派了六个人守在路口,只说塌方,一个时辰内不准行人经过,怎么关键时候来了人。

李世吉手中加紧,钢刀像雪片般向许昌化飘去,许昌化也听到了马蹄声,心知有变,咬紧牙关死死支撑。

“嗖”,一只冷箭朝李世吉射来,许世吉一横刀,“当”的一声,箭射在刀面上弹落。

许昌化借机向后连退数步,大口喘息着向马蹄声处看去。看清来人,许昌化喜出望外,是兄弟们。

八匹马在许昌化面前勒住,八个汉子跳下马齐呼:“见过大哥”。

这些人是许昌化游侠时结识的朋友,那日暗算江安义失利,许昌化将他们遣散。不过这些人并没有离开,许昌化在监牢中都是这些人在暗中照应。

许昌化爽朗地笑道:“豹子,我还纳闷,怎么老子发配都不见你们来送,再晚一柱香,你们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有人把弓箭递给许昌化。持弓在手,许昌化陡然间神采飞扬起来,连破烂飘荡的衣袍都在风中神气活现。

李世吉脚步悄然后挪,许昌化有了弓箭便是猛虎生出了双翼,劫杀他已经不可能,现在是自己能不能保命的问题了。

“李世吉”,许昌化喊住后撤的李世吉,道:“你替我带个信给李老爷子,让他把安娘送到德州安庆府的兴隆客栈来,我不会向官府举报任何东西,不过从此我与李家再无瓜葛。”

李世吉退去,许昌化对着惊惶不安的董三、谷四道:“两位兄弟不要担心。”

“豹子,身上带钱没?”

叫豹子的壮汉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道:“大哥,你让我将田地、商铺卖掉,共得了七千三百多两银子,都在这了。”

许昌化接过银票,数出四百两递给董三两人,笑道:“一路上得了两位兄弟的照顾,这些银子你们收着,过几天再回去,就说许某在半道上被劫匪杀了。”

董三接过银票,笑道:“许大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李庄,李师友听李世吉将许昌化的话转述了一遍,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老人再也承受不住,身子一歪,晕倒了。

李师友再睁开眼,已经是深夜了。灯光通明,晃得眼睛发花。听到李师友的呻吟声,李明德连声轻呼道:“父亲,父亲。”

拢了拢目光,李师友发现自己的左手不能动了,嘴角也一个劲流诞,李师友悲哀发现,自己半身不遂了。

闭着眼睛稳定了下情绪,李师友开口道:“明善,我不行了,家里的事由你做主。许昌化的事就按他说的将安娘送去,让他不要乱说。”

话语已经有些含糊不清了,李明德连连点头,道:“父亲你不要多说话,好好休息,我会安排好妥当的。”

李师友最后挣出一句:“等大朝的消息。”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初入圣心

永昌帝都,皇宫御书房。

看着石方真的食指轻快地在桌上点击着,一旁侍立的大太监刘维国知道天子的心情不错。手在袖中的硬物上按了按,淑妃娘娘赏的玉佩还真是时候。

清仗田亩的试点进展得不错,三个试点州共清出田地二万余顷,补缴税赋二十多万两,尤其是仁州,清出侵占的田地一万二千三百四十多顷,余知节办事得力啊。明年,清仗田亩可以全面铺开了,等朕手上宽裕了,要给北面的蛮子一个大大地教训。

石方真站起身,推开窗户,寒风夹着雪花扑面而来,屋中的溽闷一扫而空。石方真扩了扩胸,伸了个懒腰,笑道:“回宫。”

刘维国小心地替天子披上皮裘,轻声禀道:“今日是淑妃娘娘的生辰,万岁爷您看?”

“摆驾淑景殿。”石方真大步跨出书房,没有乘坐銮驾,兴致勃勃地踩着雪,一路走向淑景宫。

淑景宫前的广场,二皇子石重杰包裹的严严实实,像只笨拙的小狗熊在雪中翻滚玩耍,一大群太监宫女大呼小叫地簇拥着,生恐磕碰到皇子。

石重杰才五岁,正是顽皮好动的年纪,拉住小喜子道:“喜公公,你不是说会堆雪人吗,快堆。”

小喜子是淑景宫的宫教博士,黄淑妃有时让他教二皇子识字。小喜子自然不会放过良机,竭尽全力讨好娘娘和皇子,在淑景宫,谁都知道喜公公是娘娘眼中的红人。小福子不敢与他相斗,求了义父唐文忠调到内府局当差了。

宫女太监们七手八脚地帮忙,高高地垒起个人的形状,有人找来两颗煤球,替雪人安上两只眼睛,一根木椎做鼻子,插上把竹帚就是手了。

石重杰高兴地直拍手,围着雪人转着圈,小喜子的眼睛湿润了,想起了小时父亲带自己堆雪人的场景,人事已非,父亲的坟不知埋在何处,自己忍辱偷生,这一切都是因为江安义。

身旁的宫女太监齐刷刷地跪地,有大人物来了,小喜子立即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是谁。

“父皇,父皇。”石重杰高兴地扑过去,张开双臂。

石方真抱起儿子,笑道:“比上次重了不少,玩得一身雪,当心着凉,你娘呢?”

“父皇上次来的时候孩儿才穿两件衣服,现在穿的多了自然就重了。”石重杰奶声奶气的话逗得石方真龙颜大悦,抱着儿子向宫殿走去。

石方真三子三女,长女和长子都是王皇后所生,黄淑妃诞有次子石重杰,三子石重仁、次女安阳公主是刘贵妃所出,还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小女,是新晋的何美人所生。

黄淑妃精心打扮了一番,得到禀报后前来迎驾。黄淑妃身着大红云绵宫装,翠绿织锦的长裙有如荷叶田田,乌发如云,斜插着丹凤挂珠钗,显得富贵雍容,淑雅庄重。

石方真眼睛一亮,黄妃在他的印象中文静柔弱,是个书卷气极浓的女子,极少妆扮,没想到盛妆起来艳丽不下于新进的美人,更有一份成熟的风韵。

心头火热,石方真笑容满面地道:“爱妃生辰,除了按例的赏赐外,昨日恒州进献了一批锦缎,各种花色爱妃都是挑选一些,做些衣物,朕看爱妃平日的穿着有些太素了。”

“多谢万岁赏赐,皇后娘娘一大早派人送来了贺礼,臣妾不敢妄求。”

石方真最喜黄淑妃不贪不求的性子,笑道:“皇后是皇后的心意,朕就不能表示一下嘛,爱妃抚育杰儿辛苦,朕心甚慰。”

“父皇,父皇,我都会背《千字文》了。”石重杰依在石方真怀中,听到父皇提自己的名字,连忙表功道。

“喔,背来听听,背得好朕有赏。”

淑景宫内,石重杰的童声在一字一板地吟诵着《千字文》,当最后一句“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念完,石方真惊喜地将儿子搂在怀里,在小脸蛋上狠狠地亲了两下,问道:“可会解了?”

“喜公公才讲到‘鸣凤在竹,白驹食场。化被草木,赖及万方’。是说凤凰在竹林中欢乐的鸣叫,小白马在草场上自由自在地吃着草食。圣君贤王的仁德之治使草木都沾受了恩惠,恩泽遍及天下百姓。”石重杰板着小脸,一脸严肃地解释道。

“哈哈哈”,石方真开怀大笑,道:“杰儿聪慧,不下于伟儿,说说,要父皇赏赐你些什么东西?”

黄淑妃心内狂喜,表面上依旧冷冷清清,只是看向儿子的目光中多了炙热。

石重杰眼神晶亮,笑道:“喜公公说他小时吃过糖人,可好吃了,父皇找个人给孩儿捏糖人吧。”

“糖人?”石方真疑惑地问道:“谁是喜公公?”

喜公公(张伯进)赶紧跪倒在地,道:“奴婢小喜子叩见万岁。”

石方真见小喜子面色清秀,看上去文质彬彬,加上石重杰的《千字文》是此人所授,对他多了几分好感,道:“你且起来回话,朕问你,糖人是什么东西?”石方真长于深宫,偶尔出宫也是前呼后拥,没有见过这种市井的吃食。

“禀万岁,糖人是市井的一种小吃食。糖人师傅将糖加热吹软,塑成人物、动物、花草等型,既可以吃又可以玩。”小喜子战战兢兢地禀道,来宫中两年多,跟天子说话还是第一次。

石方真听小喜子描述的清楚,被勾起兴趣,问道:“永昌城可有糖人师傅?”

得到答复后,石方真传旨,召十名糖人师傅进宫。

一个时辰后,淑景宫变得热闹起来,十名糖人师傅一字排开,拿出全副手艺伺候天子,十二生肖,各种瓜果,元宝灯笼、神仙鬼怪、渔翁钓鱼、宝塔人物无不栩栩如生,不要说石重杰看得喜不自胜,就连石方真也拿了个糖马在嘴里舔着。

太子、公主、皇后娘娘、宫中的嫔妃都惊动了,借着给淑妃娘娘拜寿的名头前来看热闹。淑景宫,黄妃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地过了个生日。

将近二更,小喜子腰酸背痛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却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从今开始,他不用再叫小喜子,天子赐姓黄,黄喜公公,尚仪局司典,主经史教学,从七品下。

点燃一根残香,屋内的阴霉味驱散了些,黄喜倒在冰冷的床上,大冬天,不是每个地方都烧着炭火,皇宫里每年都有被冻死的太监宫女。

从七品下,相当于下县的县令,同进士还没有从七品,更选不中县令,居然这么轻易地到手。黄喜的眼泪流出来了,不知是欢喜还是悲凉,原本可以靠才学当官却偏偏靠伺候人得官,替自己也替天下的读书人不值。

宫中消息闭塞,黄喜只知道江安义到仁州去清仗田地去了。江安义,等着我,总有一天我会将所有的羞辱都回报你,裹紧身上的被子,黄喜带着憧憬、怨恨沉沉地睡去。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雷霆震怒

十二月一日,大朝。

宣政殿气象巍峨、庄严肃穆,天子升座,鼓乐齐鸣,百官跪拜致贺,行礼如仪。

大郑丰乐八年即将结束,以丞相韦义深为首的重臣依次向天子石方真总结汇报,千言万语汇成一个中心思想:大郑丰乐八年,在英明天子的领导下,百业俱兴,百官勤于职守,百姓安居乐业,整个国家幸福祥和稳定。

成绩是突出的,矛盾是微不足道的。石方真心知肚明这些臣子们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过歌功颂德之声听得多了,不免还是醺醺然陶醉其中,越听觉得越真,一个个数据、一桩桩事实摆在面前,不由人不信。

巳时将过,石方真有些疲倦,侍立的刘维国手中的拂尘连甩三下,向百官们发出信号,长话短说,废话少说,天子累了。

信号收到,太仆寺卿三言二语结束了奏报,接下来的进程快了许多,不到一柱香的功夫,该汇报的都汇报完了,朝堂之上安静了下来。

刘维国满意地笑了,拉长声音喊道:“无事退朝。”

“且慢,臣有本上奏”。从朝班的尾部走出一个浅绯色官袍,五品官员,在满朝大紫大红中毫不起眼。等此人行至阶前,刘维国眉头不轻意地皱起,御史中丞李明益。

大郑官制,除了丞相统领政务外,设六部九卿。六部者,礼、吏、户、刑、工、兵部也;九卿分为五寺三监一台,五寺即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司农寺;三监指国子监、钦天监、少府监;一台即御史台。

御史台设御史大夫,从三品大员,中丞两人,正五品上,侍御史、监察御史若干。御史台职责繁多,最重要两项让人丧胆,一是弹劾百官,可以据风闻弹事,弹劾不必先禀告长官,也可弹劾台内长官和同僚,可以说是百无禁忌;二是推鞫刑狱,与刑部、和大理寺并称三法司。

正所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石方真看到御史们也头痛。

“臣参奏仁州清仗使余知节纵容手下,逼迫官绅,大兴冤狱,搜刮钱财,中饱私囊,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据传江安义……;灵州清仗使余光辉营私包弊,与灵州林家串通一气,清仗副使林义真……;娄州清仗使齐文远行事苟且,耽于吃喝玩乐,不思进取,其手下张志诚逼死人命数条……”

李明益慷慨陈述,石方真起初还强撑着笑容听着,自幼父皇就教诲自己,言路不可阻塞,再难听的话也要听下去,兼听则明嘛。慢慢的,石方真的笑容僵硬了,最后变成了铁青。

是可忍,孰不可忍,三个清仗使连同手下,一个没漏,都成了李明益嘴中的祸国殃民之人。这分明是余知节等人清仗田亩得力,刺痛了某些人,找借口跳出来反对了。

李明益说完,朝堂上没有人接言,静得可怕。

石方真扫了一眼柳信明,事涉户部两个侍郎,这位一向护短的户部尚书居然一声不吭。石方真冷笑一声,看来李家和柳家联手了,不知还有谁和他们联了手。

石方真就像只被激怒的猛兽,恶狠狠地扫视着殿下的群臣。

韦义深暗叹了口气,事先李家、柳家、刘家等几家世家找过自己,让自己代表韦家在朝堂上一同向天子施压,不过韦义深拒绝了。他深知当今天子的秉性,急于求成,宁折不弯,李明益刚才那番话其实在打天子的脸,清仗田亩谁最心切,是当今天子,余知节等人不过是替天子行事而已。

韦义深安坐在绣龙墩上不动声色,事涉孙儿,又牵涉到韦家的利益,他当然不会坐视,不过他见天子虎视耽耽,这时说什么天子都听不进去,还不如先看看事态发展再说。

“嘿嘿嘿嘿”,石方真的笑声像无形的寒风从朝堂上刮过,笑得人心中发瘆,遍体生寒。

金口玉言在大殿中响起,“朕刚才听诸卿说我大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不胜欢喜,转眼之间在这位李御史的嘴中我大郑江山又变成了民不聊生,风雨飘摇,你们说,朕该相信谁?”

满是威压的话语在大殿上空炸响,炸得李明益两眼发花,抖得象风中的枯叶。目光向两旁扫去,那些曾经信誓旦旦要仗义直言的同僚们一个个避开他求助的目光,盯着脚下的金砖出神。

柳信明深知,如果此时不站出来为李明益撑腰,这场清仗田亩中世家将一败涂地。怕就怕这位天子尝到了甜头后不会收手,下一步就是逐步削减世家手中权力,世家将逐渐衰弱成一般家族,不复存在。

“万岁,李御史并非否定大郑国泰民安,老臣听他的意思是说清仗使让原本祥和的天下生出了些乱子。李御史的为人大家有目共睹,刚正不阿,忠心为国,绝不会有意去陷害谁。身为御史,闻风奏事是本份,万岁何必切责,堵塞了言路。”柳信明不慌不忙,沉稳地奏道。

李明益连忙道:“万岁,臣确是出于公心,将侍御史在三州调查的见闻奏明圣上,并未针对谁,至于是真是假,还请万岁派人辨明。”

旁边有几个大臣适时地站出来撑腰,“臣等也听到了些不好的流言,还请圣上派人查明”、“臣附议”、“臣附议”。

“臣附议”声响成一片,小半朝臣都站了出来。世家的反击开始了,这反击冲着清仗田地而来。

石方真气得脸色发白,都说朝中有“泽党”和“章党”,依朕看来这两党都是小事,世家党才真是真正的大敌,朋党之风不绝,朕是一日不安。

朝堂之上变成了菜市场,众臣七嘴八舌地指责清仗田亩,天子的脸色铁青,咬着牙一言不发,积蓄着怒火,大太监刘国维见天子垂下的衣袖都在微微抖动,知道天子已经怒到了极点。

韦义深也没想到今日发难声势如此大,当今天子的脾气是愈挫愈坚,等他发作起来,恐怕人头要滚滚落地。世家是强大,这种强大不应表现在朝堂之上与天子明争,而是暗中细风润雨地行事。

触怒天子,两败俱伤,世家不保,江山不稳。

想到这里,韦义深站起身,尖锐的目光向交头结耳的大臣扫视过去,威严地开口道:“监察御史何在,朝堂之上乱纷纷的成何体统,还不肃整朝仪。”

四名监察御史奔了出来,将众臣重新规整好,李明益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极了。

等大殿中重新恢复了安静,韦义深面向天子,躬身道:“万岁下令清仗试点后,臣亦命族中自查,不查不知道,这些年来韦府一族居然以各种名义侵占田地三千一百二十五顷多,老臣已经命人造册,正在追缴偷漏的税赋,准备年后向万岁禀明。臣身为韦氏族长,有失查纵容之罪,请万岁降罪。”

韦义深此举,是代表韦家坚定地站在了天子一边,柳信明等人惊愕地看着韦相,不知这个老谋深算的丞相打的什么主意,一种被出卖的感觉在众人心头兴起。

石方真龙颜大悦,原本看得不顺眼的老苍头变得如此可爱,关键时候韦家还是跟朕是一条心。有韦家的支持,石家、王家是朕自家,黄家、林家、崔家三家立场中立,朕只需面对柳家、卢家、李家和刘家,胜算大增。

“其实朕心里跟明镜似的,我大郑不像诸卿说的那样太平,但也绝不像李御史嘴中那样一推就倒,千秋万代谈不上,但朕想传给下一代还是不成问题的,至于朕死了江山社稷会怎样,朕也就管不着了。诸位臣工,主死臣不变,不过换个人做皇上,你们依旧当你们的官,就算这天下不姓石了,你们也顶多换个主子继续当你们的忠臣吧。”

石方真的话语如刀,诛心之言连韦义深也坐不住了,众臣跪倒在地,连称“臣等死罪”,李明益早已被天子的话语吓得晕倒了。

“朕自问不是昏君,你们放心,我不会怪罪诸卿,就是这位李御史”,石方真话语一顿,讥讽地道:“朕也不会怪罪于他,御史风闻奏事,不管他出自何居心,省得有人说朕堵塞言路。都起身吧。”

“万岁圣明。”

收获了一记响亮的马屁后,石方真的脸色好转了些,放缓语气道:“圣明不圣明不是靠嘴说的。李明益所奏有的是事实,但他却没有分清根由,比如说江安义在清仗时拿下了一个县令、一个县丞,还有一个清仗副使,但他并非为搜刮钱财,罗织罪名,而是这些人贪脏枉法,阻碍清仗;再说张志诚逼死人命,这些人怎么死的,侵吞了田地硬是不退,最后以老卖老,以死相逼,不要以为朕是聋子和瞎子,看不到也听不到吗?”

石方真越说越气,声音又变得响亮起来,怒声斥道:“朕的文臣武将,平日里一个个满口忠义爱国,暗地里却拼命往自家捞银子,挖国家的墙角,皮之不存毛之焉附,你们不知道吗?居然还派遣杀手行凶,江安义被伏差点丧命,张良宽被逼自尽,张志诚无故翻车折了胳膊,这些都是谁做的,你们以为朕是傻子可欺吗?”

三个清仗试点州发生的种种,每五日龙卫都有快报送来,石方真对三个州的情况了如指掌,只是没有触及到朝庭的根本利益,石方真不想为了这些小臣与世家撕破脸。今日李明益代表世家出面,全面否定他的清仗大业,让他肝火大盛,不顾一切地发泄出来。

雷霆震怒,刚醒过来的李明益干脆再次晕了过去。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以柔克刚

十二月一日,大朝不欢而散。

铅灰色的天空沉沉欲甸,宣德殿外寒风凛冽,侍立武士身上的铁甲凝出了白冰。散朝的臣子们浑身冰寒,又冷又饿又怕,天子散朝时冷若冰霜的目光让众人心寒,只想着远远地离开是非之地,回到家中,温暖一下。

韦义深被两名小太监掺扶着往自己的轿子走去,年岁不饶人,半天的大朝下来,浑身酸痛,老寒脚又发作了。轿夫高高挑起帘子,韦义深刚弯下腰,旁边停靠的轿子挑起轿帷上的窗帘,柳信明的脸出现。

“韦相,恭喜了,令孙和安寿公主的婚事很快就要达成了,老夫一家上下几百口洗净脖子,等着用血给你家添点红色。”柳信明咬牙切齿地道。

不等韦义深回答,窗帘落下,柳信明的轿子走了。

大朝的消息随着北风很快吹遍永昌帝都的每一个角落,又向着大郑的不同角落延伸而去,寒意从宣德殿中传出,整个大郑仿佛都进入了寒冬。

书房内生着两盆银炭,柳信明依旧感觉到冷。

天子对自己的不满,柳信明心知肚明,不过柳信明并不是很担心。世家起起落落平常事,只要家族的不伤及根本,砍掉一两根枝干很快又会重生,柳家后辈中人才济济,就算当今天子打压,到了下一任天子必然又得重用。

然而韦义深的表态却让柳信明深感恐惧,世家向来抱团,除了石家王家外,其他八家可以说休戚相关,可以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简单的道理韦义深居然看不出来?当年他韦家低迷的时候柳家老爷子可没少出力。

柳信明愤然地将手中茶盅摔在地上,韦义深为了孙儿能娶安寿公主居然连家族的利益都不顾了吗?就算韦家能在当今天子手上大红大紫,没有了其他世家的帮附,韦家必定独木难支。不行,老夫要去韦家问个清楚。

“来人,备轿。”

东书院,白头见白头,相交五十载,携手共进有,明争暗斗有,分不清是友是敌,但绝对是难得的知己。

“柳树根,坐不住了,老夫盘算着还要半个时辰才会来,怎么年纪越老越沉不住气了。”韦义深替柳信明倒上杯酒,道:“夜来风寒,喝杯明月香,暖暖身子再说。”

柳信明也不客气,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吐出长长的酒气,阴森森地笑道:“王家的明月香,是夺了陈家的方子,陈家以前和我们一样是世家,如今他家子弟在隆武城烧炭呢。韦娘子,你是不是看我柳家曾经和陈家的关系不错,打算送我柳家和陈家一起做个伴。”

韦义深夹了口菜,慢慢地嚼着,赞道:“这鹿筋酥绵和,用三参煨至松软,有补脾和胃、壮阳益精功效,柳树根,你身子早被掏空了,正好补补。”

“补你娘”,柳信明将酒杯一墩,骂道:“韦义深,你再虚头巴脑的信不信你家柳爷爷掀了你的桌。”

韦义深哑然失笑,道:“柳树根啊柳树根,你还是这副惹不得的脾气,你能做到户部尚书,你家老爷子的遗荫占了七成,大伙是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让你几分。”

柳信明的先父柳民风,历任六部尚书,人称“柳六部”,以太师的身份致仕,一辈子助人无数。听韦义深提及亡父,柳信明出奇地没有做声,默默地将手中酒洒在地上。

韦义深收起笑容,端起酒肃容道:“敬柳伯”,将酒也洒在地上。

屋内的气氛严肃起来,韦义深道:“今日朝堂我顺着天子的意思打压世家,并非卖好,只是职责所在,丞相之责,调和阴阳,缓解矛盾,我相信柳伯在的话一定会支持我这样做。”

“说来听听”。柳信明收敛起嚣张,脸上的每条皱纹都散发出深沉来。

“你觉得老夫不站出来,今天朝堂之上会如何?”

“会如何?”柳信明讥讽地笑道:“不过人头落地罢了,你觉得老夫会怕死吗?这个脓头,老夫早就想挤一挤了。老夫如果死了,你们这些杀才才会摸摸自己的脖子,想办法把这个天子弄下去。”

韦义深怒道:“你倒是痛快了,你想有没想过这样做的后果?有多少人的性命不保?”

“与其被细细地割肉死,不如来个痛快,鱼死网破。”柳信明的眼光中透出疯意。

“嘿嘿嘿嘿,其实你和天子是同一路人,做事不顾后果。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搞到鱼死网破的局面,只要你摸准了天子的脾气,尽可以顺毛捊。”韦义深勘酒,举手劝客。

“说说。”柳信明把玩着酒杯,笑道:“我们这辈人中数你韦娘子最阴毒,诡计多端,怎么办?”

“当今天子一心想做千古圣君,比肩高祖,开疆拓土……”

“呸,就凭他”,柳信明不屑地道:“文恬武嬉,能多传几代就算他石家烧了高香了。”

“柳兄慎言”,韦义深指了指上面,侧耳听了听,低声道:“龙卫可怕。”

柳信明低低地骂了几句,没有再出声。

“我昨日收到边关急报,雪深数尺,北漠遭了白灾。”

柳信明并非白痴,惊道:“要打仗了?”北漠以游牧为主,遭了白灾,牛羊没有了饲料,必然大量的饿死。到了来年春天,牧民们为了生计,只能收拾刀箭,往南抢粮抢财物。

大郑与北漠已有十二年不曾爆发大战,如果大战起,北方诸州烽火连天,百姓必然南逃,国库空虚无力应对,覆巢之下恐怕世家也难保全。柳信明的额头冒出了细细地一层汗。

国难当头,柳信明顾不上与天子争斗,急道:“我明日就盘算国库银两,催促各地将今年的税银交上来,韦相,你想办法拖延大战,能避免争战最好,大战之下,两败俱伤。清仗田亩之事暂且按天子的意图去办,多筹些银子出来,先应对眼下的局面再说。”

石方真眉头紧皱,在御书房内不安地走动着。边关的奏报他也看到了,一场猝不及防的大战将起,国内诸事刚刚有些起色,时不待我,只要给朕多三年的功夫,朕必能让国库充实,打赢这场仗。明日与韦相商量商量,有何办法能拖延大战的到来,清仗田亩充实国库刻不容返,立即全国推开。

五天后,李师友得知了大朝的消息,彻底地垮了,昏迷不醒。李庄开始忙里忙外地预备丧事,人心惶惶,一片风雨飘摇的景象,连跑腿的小厮们都知道李家要大难临头了。

李明德在人前依旧从容淡定,两只通红的眼睛出卖了他,连续两天他都没好好睡上一觉了,一闭眼,仿佛就看到圣旨传下,抄家灭门。

天子强硬的态度让一些人吓破了胆,宁县令早已忘记拿过李家的银子,曾经许诺过马首是瞻。从十二月初八日起,李庄的寨门一打开,宁县令的轿子就出现在庄门外,李明德已经无心敷衍他,让二伯李师成陪着他扯皮诉苦。

清仗使衙门出奇地保持了沉默,咬人的狗不叫,李明德知道这是在等自己表态。李家已经上报侵占田地二千三百二十五顷,看来余知节的味口不小,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李家。

是该做抉择的时候了,父亲昏迷不醒,李家的难关能不能渡过就看自己了。李明德把头浸入冷水中,借助冰冷般的刺激清醒一下发胀的头脑。

与父亲的强硬不同,李明德一向信奉以柔克刚,父亲的几手硬手都落了空,让李家的局面变得十分被动,六弟受到天子严斥,这严斥也是针对李家。如果真的硬顶,恐怕那张梦中的圣旨真要到来。

喝下碗热参汤,李明德觉得浑身暖洋洋的,涣散的精神又重新集中起来。二十年李家与人所签的暗契全部交于官府,李明德估算了一下,差不多近二千顷,四千多顷的田地几乎是李家暗契的十之八九,诚意足够了。

拖欠的税赋近十万两,这些银子李家当然拿得出来,但怎么拿却是个学问。李明德伸手揉着太阳穴,李家三百年来在安齐县行善,救贫扶难,搭桥修路,虽然有些不肖子弟行事放浪,但总的来说在安齐没有谁家的名声能好过李家去。民声,平日里看着没用,关键时候却能起大作用。

“李福,你明日带人到县城,将家里的店铺里的商品折价出售,就说老爷子为了筹措欠缴的税赋病倒了,李家只有变卖家产上缴欠税。暗地里派人到街上说说家里的惨状,明白?过几天,把明面上的铺子也卖了。”

李管家欠身道:“老奴明白。”

“老爷,家里有难处,老奴手中还有千把两银子,拿给家里先急用吧,看到老爷子躺在床上,老奴心里就像刀扎一样,老爷你可要保重身子,好好睡上一觉,恕老奴说句放肆的话,要是老爷你再倒下,李家就真要倒了。”李福一边说一边抹眼泪,从祖父开始就为李家的管家,一家人是李家真正的心腹。

李明德感激地点点头,道:“福叔你是家里老人,有你们在李家就倒不了。钱用不着,家里还不至于连几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我只是要向世人表明李家的困境,争取百姓的同情。舆论上来了,我李家的境况就会好转。”

余知节也知道了大朝发生的事,天子为自己撑腰,清仗田亩一定要漂漂亮亮地完成。这几日好消息不断传来,各县清查出的田亩数都是飞涨,已经超过了一万五千顷。

还有一个难题解决了,德家刺史冯绍钧来信,主动提及上交家中侵占的田地五百六十顷,人情人情,有人必然有情,冯刺史对自家照顾有加,算起来江安义也是他慧眼提拔,这些情分加在一起,让余知节不好出面,而这封信的到来着实让他松了口气。

许昌化半路被劫杀的消息传来,江安义的情绪一直不高,提不起精神办事。此次仁州清仗田地,江安义首当其功,余知节曾说过只要李家交地就不用江安义做其他事,如今李家已经交上来二千多顷地,昨天又让人传话说还有二千顷左右,四千多顷差不多了,余知节也不想将事情做得太绝。李家交上四千多顷,加上各地清理的数目,年前突破二万顷应该不难,已经达到了余知节心里的预期,相信天子对这个数目也会大为惊喜。

余知节大手一挥,放了江安义的假,让他回家过年,正月二十日后再到安庆府当差。

江安义还没走,余知节的烦心事就来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见招拆招

刘玉善急匆匆地进来禀道:“余大人,李家在变卖家产,整个安齐县城都轰动开了,说是大人逼李家卖家产还钱,是酷吏。”

余知节一惊,他为官多年,自然知道官声的重要性,如果被人说成酷吏,那前程堪忧,李明德给自己来了这样一记阴手。

思索片刻,余知节道:“玉善,换件衣服,咱们看看去。”

安齐县三横三纵六条大街,将县城分为十六个区域,文昌大街是县城买卖最兴旺的地段。

余知节还没踏进文昌街,就听到人声鼎沸,“太欺负人了,李家老爷子都被急得病倒了”、“我听说快不行了,快七十岁的人了,着急上火,这一病怕是不成了”、“李家可是大善人啊,那年发大水,要不是李家拿出粮食给官府赈灾,我一家老小恐怕就活不成了”、“好人没好报啊,老天怎么不开眼啊,派这样的酷吏来”。

也有人替清仗使衙门讲话,刚开口就被淹没在一片叫骂声中。

大街两旁的商铺有不少贴出“亏本甩卖”的字样,许多人兴奋地挑抢着东西,买完这家买那家,然后对着愁眉苦脸的店家奉送上几句李家仁义的吉祥话。远处,更有不少得了消息的人蜂拥而来。

余知节没有挤进人群,在附近挑了间茶楼喝茶看情况。邻桌几位也在交头结耳,话语传来都是同情李家,这茶水喝到嘴中,苦涩难咽。

余知节当然不是省油的灯,很快就想出了应对的办法,对着身边的刘玉善低语几句,刘玉善领命出去。

功夫不大,一队衙役出现在文昌街,众人一阵骚乱,胆小的开始四处寻找退路。

衙役并没有抓人,反而将人群赶到一处空场,一名小吏登上条凳子,清了清嗓子,开口讲话:“乡亲们,不要吵,听我说。朝庭清查田地的事大伙都知道了,清仗使余大人就驻在咱们县。余大人是奉了皇命而来,并非是来与李家为难,李家的善行咱们安齐县的百姓是受益,但李家暗中签暗契也不假,衙门已经收到李家清出的二千多顷田地,而且后续还有二千来顷,这是多少钱?”

“我知道有些人会说,反正这些钱不是我的,这样想就错了,钱是交给国库,但国库用这些钱来干什么?赈灾、养兵、兴修道路修补桥梁,这些事其实跟大伙都息息相关,前六年发大水,朝庭不是派人专程来赈灾?”

那名小吏能说会道,人群被他说动,有人频频点头。

“大家都知道天子即位八年,皇宫烂了都没修,国库没多少银子了,国库的银子从哪来,还不是从税赋上来,这税赋如果都进了私人的口袋,少数人富了,国家却穷了,一旦有事发生,你们说国家用什么来招兵买马?到时候说不定每个人都要摊上。”

事涉每个人的利益,人群的口风立刻变了,有人高声呼道,“让李家把欠国家的税款都交上,他家有钱”,“我到过李庄,那里比县城都大,这么多年李家积的铜钱都生锈了”,“李家那么有钱至于贱卖家产吧,装穷搏取同情”。

民心这东西是善变的,也是容易受操纵的。

余知节听着外面的呼声,脸上泛起得意的笑容,那苦涩的茶水渐渐回甘,滋味十足。余知节高声招呼茶博士:“再给老夫续上一壶水。”

御书房内气氛压抑,边关的那份急报像石头般重重地压在众人心上。

石方真身着黄色的绸袍,整个身子陷入在座椅的皮裘中,皱着眉头一语不发,听着柳信明汇报户部的情形。

“……国库尚存银不足一千六百万两,臣已经行文各地催缴今年的税款,预计明年三月前能收到一千万两。”

才二千六百万两,石方真苦笑,如果大战在明年六月前爆发,边关的城墙修缮就要一千三四百万两,再加上整修城防,新发修理兵械,农夫差役、兵饷粮饷,大战的封赏抚恤等等,至少也要五千万两,杯水车薪啊,这仗没打就底气不足。

柳信明雪上加霜,道:“今年天气寒冷,北方雪大,估计有不少百姓受灾,南方有数州报来水患,朝庭需要预留八百万的赈灾银,元华江下游两岸河堤加固已是第三年,每年五百万两银子绝不能再少。”

一千三百万的硬支出,还剩下一千三百万两,石方真有气无力地道:“原打算修缮的宫殿停了吧,能省下三百万两,宫中的用度也挤一挤,再省个一百万两下来。”

天子如此节俭,让在座的六部尚书如坐针毡,看来今年谁家要多吃两个好菜也会被龙卫奏报,让这位天子暗记在心。

韦义深沉声道:“万岁,不必过于忧急,宫中用度原本紧凑,绝不能再省,臣等愿意减少一半俸禄,聊解燃眉之急。”

文武百官的一半俸禄能有多少,石方真强笑道:“韦相和众卿能心系国家,与国同戚,朕心甚慰。”

柳信明昨晚已经盘算了一夜,找出几项大进项,刚才有意说得严重,也是为了引起天子的重视,也能彰显自己的能力。

“万岁,老臣还有几项进项没有禀明”,柳信明不紧不慢地道:“一是西北铸钱监去年新发现一座银矿,两年时间能新增银两四百万两;二是六个互市坊奏报,能解送银两四百万两;三是万岁派出的清仗使,目前已追缴漏税近百万两,如果全面推开,估计明年六月前能进账一千万两;还有商税也有所增长,年终还有二百万左右的进项。”

多了二千万两,石方真精神一振,从裘椅中坐直,看柳信明也顺眼了许多,笑道:“如此一来,就有三千三百万两,勉强能应付了。”

兵部尚书丁大为奏道:“万岁,这是进项,还有节支的地方,在路上臣与卢尚书商量,听卢尚书讲工部仓库内堆积着足够五十万大军所用的器械,如此一来,可以省却三四百万两。”

韦义深笑道:“臣昨夜一夜没睡,也想了几个主意,供万岁参考。一是国库银两不足,但这几年我大郑总体上风调雨顺,粮仓都是满的,北漠缺粮,不妨暂开粮禁,允许互市坊售卖粮食,既缓解了北漠缺粮的困状,又能增加收入。”

石守真点头道:“准,此次由韦相和柳尚书负责,拟好章程后报朕。”

“二是鼓励商人北上收购冻死的牛羊,肉可以食用,皮毛可以制衣,允许这些商人在互市坊购买粮食,以粮易物。三是派出使者,前往北漠王庭,传达我主善意,表明我朝愿意帮助北漠共渡难关,必要时不妨许诺北漠和亲。”

和亲,石守真一皱眉,颇具深意地看了一眼韦义深,安寿公主今年十四岁,按说是到了成亲的年龄,可是韦义深一直在替孙儿求亲,怎么舍得让安寿去和亲?

韦义深笑了,道:“万岁,臣当然不是说安寿公主,我大郑亲王不少,选一位王女封为公主和亲,难道北漠还有什么说法吗?而且这只是拖延之计,只要缓上两年,甚至一年,我大郑就能恢复元气,届时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根本不用怕北漠入侵。”

石方真点头,嘉许地笑道:“诸卿忠心为国,你我君臣一心,定能化解此次危机。”

数道圣旨从皇城发出,明示天下,清仗田亩全面推开,由各州刺史兼任清仗使,原本试点三个州的清仗使们给假一月回家过年,正月二十六日上朝封赏。

生死存亡关头,世家的抵触变小了,由韦家、柳家为代表,包括皇族石家,后族王家在内,十大世家纷纷归还侵吞的田地,补缴税款,而其他诸官,大都望风影从。

石方真满意地看着各地飞雪而来的奏报,新增纳税田地三十七万顷,补缴欠税已超过了六百万两,相信清查结束,税款会超过一千万两。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石方真知道这是世家对自己示软的表现,国难之时,内部不能乱。

原本高高举起的板子,轻轻地落下了,以仁州为例,李明善、任国强革职,永不叙用;黄新青二十大板,罚银五千两;李家补缴税银十二万两,嘉奖;张良宽嘉其忠直,荫封其子文林郎,从九品上,夫人丽娘敕封六品安人,赐葵花乌木轴,命其抚育幼子……

李师友在除夕前五天死了,看到银子的份上,石方真赐了个谥号“文和”,文臣三十三个美谥中的最后一个,算是保全了李家的面子,也保全了世家的面子,这场皇权与世家的争斗,由于北漠白灾的降临,悄无声息地和气收场了。

江安义已经带着弟弟踏上了返家的归程,经过余师的提点,他已经明白这样做的害处,此次归家,正好与弟弟一同回家看娘。

安阳王世子石方道行若无事,好吃好喝地款待了一番江安义,除了词诗歌赋没有半句多余的话,这让江安义暗生感激。最让江安义欣慰的是安勇像变了个人,诚稳了许多,坐在马上稳如泰山,也不和以前那样“呱呱呱”说个不停了。

看着个头快与自己比齐的弟弟,江安勇深感此次带弟弟出来没错。扬手指了指空荡荡的官道,江安义笑道:“安勇,好久没跟你赛过马了,前面十里亭,比一个?”

两匹快马,在风雪中急驰,向着家的方向,前进。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百年基业

江安义兄弟的归来,让江家提前进入过年的欢庆中。

儿子大了离开娘,江黄氏既欣慰又心酸。半年多没见到两个哥哥,让妍儿充满了怨念,撅着嘴寸步不离地跟着两个哥哥,生着闷气不说话。

晚饭的时候,江安义做了满满一桌好吃的,才让妍儿阴转晴,边吃东西边埋怨不停,江黄氏不时地插上一嘴,江安勇只得低头傻笑,不敢还口。

这次在仁州,李庄的规模让江安义很是心动,他也想学李家那样建起一个百年基业,未雨绸缪,不妨现在就开始先动手。

此次带安勇回来,江安义不打算让弟弟再回到安阳府,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家中需要一个男丁持撑门户,看安勇这半年来的变化,家中的事情可以放手让他去干。

吃罢晚饭,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江安义把有意将上次看中的钓鱼地建成小庄园的计划跟家人说了。这半年,江安勇在王府卫队中操练,不仅武艺见涨,眼界也开阔了许多,正想着大展身手,哥哥的想法正好让英雄有用武之力,竭力赞成。

江黄氏道:“这半年家里又是平山又是挖塘,开销不少,娘盘算了一下,年底剩不了多少银子,哪有钱再起庄子?”

“钱不成问题”,江安义想到埋在房间地下的宝石,实在不行拿出一两个,至少能换一两万两银子,只是这东西来路不正,要小心行事。

第二天,江安义前去探望石头一家。石头一家被安置在江宅后面,恰巧就卡在前往那块盆地的路上,田地和宅院都按承诺兑现了,石头一家很满意。江黄氏收到儿子的信,得知石头一家因为帮儿子的忙才帮到这里,越发另眼相看,待他们如同汪伯一家。

眼看就是过年,一大早,妍儿就和三舅的小丫头花儿在院里拍手唱歌:“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家里的事江黄氏安排得妥妥当当,不用兄弟俩经手。如今江家除了汪伯和石头一家四十多口人外,汪伯还陆续地挑了些朴实能干汉子在家中帮忙,如今的江府有点像大户人家了。

在家里转了一圈,江安义发现自己成了多余的闲人,什么事都插不上手,想起来的时候余师让自己带了家信,江安义到马棚牵出木炭准备上趟县城。

刚走出两步,就被妍儿看到了,立时粘住不放。江安义有些踌躇,去余府带着妍儿有点不合适。江安勇闲得无聊,也想出门溜溜马,江安义让弟弟带着妍儿先去郭府,自己从余府出来后再一起会合回家。

余府家主余知仁亲自接待,热情得很,两家的关系因为酥白壁的缘故更加牢固。

吃过午饭,江安义从余府告辞出来前往郭家,郭家的午饭还在进行中,郭海清亲自相陪,笑眯眯地听着江安勇吹嘘在王府里的见闻。

郭怀理拼命地替妍儿夹菜,碗中堆得高高的,妍儿吃得满脸是油,眉开眼笑。

江安义的到来让饭局提前结束,喝着茶,郭海清说了一个坏消息。三清观的阳和真人在十一月底羽化登仙了,他的徒弟明清续任了观主之位。

由于酥白壁被遍卖,神仙饵丧失了吸引力,三清观香火变得冷清,日子举步维艰,不少道人离开三清观另谋出路了。明清续任后,放出话,明年正月十五上元天官圣诞向外出让酥白壁配方,每份一千贯,共卖十份。

“消息可真?”江安义一惊,如果酥白壁的配方为大众所知,那价格必然一落千丈,没有了酥白壁的进项,家中仅能维持平衡,根本拿不出钱来兴建庄子。

郭海清胖脸缩成包子,愁眉苦脸地道:“应该不假,百珍楼的徐老板是我多年好友,他是三清观的大香客,他说亲耳听明清真人说的。”

江安义默然不语,郭怀理急道:“那咱们那么多家分店岂不都要关门了,这下亏大发了。”

酥白壁大卖,分店开了二十七家,除了德州外,仁州、方州、平州、福州、魏州、孟州、娄州都有分店,摊子铺得很大,今年大部分收入都投在开设分店上,如果关门,定然元气大伤。

江安义想了想道:“先不急,就算三清观卖出配方,咱们也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回旋。商路打通不易,就算不卖酥白壁,我们也能留作他用。”

郭海清赞道:“安义这话说的透亮,我想先把竹艺生意顶上,维护一段时间再说,只是不知余府是怎么想的。”

挠了挠头皮,郭海清道:“听走北路的朋友说北漠今年遭了白灾,朝庭鼓励商家前去与北漠做生意,可惜我家的生意搭不上这条线,要不然能发一笔大财。”

江安义现在急需用钱,问道:“和北漠做生意什么最攒钱?”

“除了粮食和铁器禁运,酒、茶叶、绸缎布匹什么都行,据说今年朝庭开了粮禁,能把粮食卖到北边最攒钱,可是一般人玩不起。烈酒在北漠卖得好,今年大冷,烈酒越发好卖,一坛酒能换回半坛银子来。”

“别看北漠是草原,金矿、宝石矿可不少,随便划拉一下就能发大财。”说到生意,郭海清两眼放光,说着说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烈酒,江安义心头一动,问道:“什么酒算得上烈酒?”

郭海清眼神一亮,对这位江状元他充满信心,从竹扇到酥白壁无不见证了江状元创造的奇迹,莫非这一次又到了见证奇迹的时刻。

有些东西用话说不清,郭海清冲着郭怀理道:“去,把酒窖最里面的那坛贴着红纸的碧罗春酒叫人搬来。”

功夫不大,两斤装的酒坛摆在桌上,四只大碗倒上碧罗春。

碧罗春,大郑四大名酒之一,与黄酥醉、琼州液、明月香齐名。酒倒入杯中色做碧青,香味扑鼻,入嘴一股醇香随喉而下,比起村酿不知浓郁芳香了多少倍。

江安勇喝了一口,赞了声“好酒”,一仰头,一大碗酒入了肚。江安义看得直摇头,安勇这好酒的毛病算是彻底落下了。

碧罗春酒在酒窖中存了不少年份,酒液粘稠挂壁,一碗下肚,江安义感觉有点发昏,那边江安勇又自己给自己倒满一碗,一干而尽。

妍儿好奇地抽着鼻子闻着,道了声“好香”,郭怀理拿了个茶盅倒了半杯给妍儿,妍儿呷了一口,呛得连连咳嗽,连声呼“辣”。

江安义知道大郑国的酿酒工艺是蒸煮、曲酵、压榨三个步骤,家里的仆妇也会用糯米酿造米酒,昨天晚上自己和安勇一个人喝了一大壶,就连妍儿也喝了小半碗,那酒水,跟糖水一般。

碧罗春比自家酿的酒浓了不少,喝到肚中有股暖洋洋的热气,这就是烈酒?江安义在脑海中比较了一下妖魔喝过的酒,碧罗春所能带来的感受算不上什么烈酒。

妖魔记忆中制酒的方法多了一个蒸的过程,是否有效,江安义也把握不稳,要回家试试再说。

郭海清满怀期待地等着江安义说出他会酿碧罗春的话来,可是坛里的酒都被江安勇喝光了,江安义依旧若有所思的样子。

郭怀理忍不住了,道:“小江,你是不是在书上看过酿碧罗春的法子?是的话那就发财了。”

大郑近二三十年来算得上太平,加上老天保佑,大体上风调雨顺,百姓温饱不愁,酒逐渐成为日常消费品。大郑允许百姓酿酒,但对出售的酒水课以重税,每斤百钱酒税,朝庭每年收取的酒税不下于百万两,占整个税赋的二十分之一。

碧罗春五两一斤,除去成本和酒税,至少有三两多的纯利,简直跟抢钱似的。碧罗春酒坊每年能出产酒水五十万斤左右,酒税五万多两,净利在一百五十万两,难怪郭家父子看着江安义两眼冒光。

斟酌了片刻,江安义开口道:“我不知道酿碧罗春的办法。”

郭怀理泄了气,叹道:“小江,闹了半天你也不会,费这么大劲。”拿起碗,将剩下的酒倒入大嘴中。

郭海清比儿子沉得住气,紧盯着江安义,果然从江安义嘴中听到一句振奋的话,“我知道一种提纯酒水的法子,没试过,不知道行不行。”

一口酒水从嘴里飙出,郭怀理连连咳嗽,连连埋怨道:“小江,你以前说话可不这样大喘气,这当了官,毛病就多了。”

郭海清的细眼立马变圆,酒水提纯,这是多少代酿酒人和饮酒人的梦想,这其中蕴藏的财富足以让家族累世富足,甚至让王侯为之疯狂。

以异乎常人的敏捷站起身,郭海清抓住江安义的手,不迭声的道:“试试,现在就试,要什么东西我立刻让人准备。”

江安义笑道:“今天可不行,还有些器械要打造,三天后,让郭兄来我家,看看结果如何?”

郭怀理跳起来,道:“不用三天,我跟你一起回去,正好看看干娘,走走走,别耽误功夫,安勇,你别骑马了,坐我的马车走。”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美人进京

一股浓郁的香味从江府后院散发开去,整个平山镇上空都弥散着醇馥幽郁的味道。

这香味盖过了过年厨房里炖鸡炸肉的香味,引得人不时地吸鼻子赞上几句“好香”,那些嗜酒的老饕更是酒瘾难耐,围着江府转着圈闻味,不时地从腰家掏出酒葫芦过过瘾。

江府的一个小院,院门锁着,门前有两个汉子看守,脸微红,看来光吸带着酒香的空气都有几分醉意了。

院中放着一个奇怪的装置,倒喇叭型的木桶,密封的铁桶,两者间用竹桶相连,接缝处用牛胶密封,不漏气。

奇怪的装置是自家打造的,江安义曾吩咐汪伯注意收罗些有特长的人,汪伯按照他的理解忠实地执行着大少爷的吩咐,家里有会种地的庄稼汉,会做房子的木匠泥瓦匠,石头的二叔是铁匠,如今的江家也算是人才济济。

木桶罩在锅上,锅内放的是自家酿造的甜酒,锅下生火,酒水煮沸后酒气升腾,从顶部弯曲的竹管流入一旁的铁桶,在铁桶内酒气受冷凝结成酒液,酒液在底部通过出酒管流入到装酒的壶中,这便是江安义凭借记忆设计的原始蒸馏器。

一个时辰后,装酒的壶终于有了半壶,酒无色,浓香扑鼻,江安勇尝了一口,一股火流顺喉而下,辣得他连连咳嗽。

郭怀理吸取教训,用手指头在壶中蘸了蘸,在嘴里品着味,道:“这酒闻着真香,一入喉,就像吞火一样,辣得难受,咳咳,这才他妈的真是烈酒,只是谁会喝这种烧喉咙的酒。”

郭海清听说今天会出酒,一早就赶来了。听说又有发财的买卖,余家也不甘落后,三老爷余知和也到了。

杯子里薄薄一层,酒色清冽,在郭海清的眼中这些酒比黄金还贵重,听到儿子说没人会喝这样的酒,郭海清嗤道:“你懂个屁,在北漠人眼中,这种酒就是他们的命。”

余知和轻轻摇晃着酒杯,陶醉地闻着酒香,略带遗憾地道:“这酒真是透坛香,可惜了滋味太烈了,除了少数人喝得人太少了,难道只能卖给北漠,可惜,可惜。”

江安义灵机一动,叫安勇取来四个大碗,分别倒上半碗甜酒,再往每个碗中加入多少不等的蒸酒,笑着示意。

尝过兑制的酒后,郭海清和余知和的眼睛都闪耀着满满的金星。

郭海清是商人,从狂喜中清醒过来,盘算起成本来,问道:“安义,这一斤蒸酒要耗多少甜酒?”

江安义也没数,随意地估算道:“大概十出一吧。”

“这酒大约二十文一斤,十出一的话就是二百文一斤,天啊,发财了。”郭海清算到后面,禁不住狂喜出声,这是一种被金山砸中的感觉。

余知和也笑容满面,道:“村酿买起来方便,不过量大了价格怕会上涨,我的意思先尽量买,家里也能做些,以后还是自家建个酒坊,粮食不愁,来路也好说。四大名酒,该换成五大名酒了,叫个什么响亮的名字好呢?”

“不急,不急,这几年还是先供着北边,多余的就在咱自家的铺子卖卖,酥白壁的生意怕是长久不了,正好改做卖酒。安义,这酒是你酿的,名字就由你来取吧。”郭海清眨巴着小眼,拍着江安义的马屁。

江安义想了想,道:“刚才郭兄说这酒烧心,就叫他烧刀子吧。”

“好”、“妙”。

接下来是分配利益的时间了,四三三,这次江家占了四成,随着江安义的崛起,余家也不敢拿大,郭家更是紧随其后,唯恐江安义抛下他们。粮食、酒厂、官面上的事由余家负责,销售、生产、商路由郭家负责,江家还是以技术入股,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早早地得到了验证。

江安义想把酒坊安在那块钓鱼地,安全保密,还没开口郭怀理先提出来了。大伙实地走了一遭,定了下来。保密工作是最重要的,生产木桶铁桶的人被严密看管起来,人手的问题被余府解决了。

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了安勇,江安义安心地享受着,这次回家只有短短的十来天,大年初六就要动身了,要不然赶不上正月二十的朝会。

离别成为常态时也会成为习惯,虽然有着太多的不舍,家人还是送走了江安义,江安义的路才刚刚开始,可以想像将来绝大多数时间不可能陪在家人身边,或许等到江安义足够强大,强大地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时这一切才会改变。

石头爷爷让江安义给石头取了个好听的大名,叫何希桂,孙儿跟着状元公读书识字可是了不起的事,江安义进京,石头自然也要跟着。

初九来到安阳府,于情于理都要到安阳王府拜年,顺道看看义兄方至重。这次回家方至重没有一起回来,江黄氏从过年前念叨到过年后,大包小包地给方至重带着吃食、衣服。拜年当然不能空手,赶酿出来的两坛五斤装的烧刀子就是礼物。

世子石方道看上去愁容满面,招待江安义时都强颜欢笑,应该是有烦心事,江安义想着吃过饭就赶紧走人,王府的烦心事不是自己能帮忙的,甚至沾惹都沾惹不得。

不想惹事偏生事情会寻上门来,吃罢饭喝茶,石方道道:“安义,此次进京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世子发了话,江安义当然得答应,心中苦涩表面还得装出一副侠肝义胆的样子道:“世子客气,尽请吩咐。”

“唉,不知安义是否听说了,天子下诏召天下适龄的郡王之女入京,选中者册封公主,打算与北漠和亲。”石方道有个妹子十五岁,恰巧在进京的要求内,听说这主意是韦义深出的,石方道恨不得一把掐死这老混蛋,北漠是什么地方,妹子去了八成命不久矣。

不过圣命难违,安阳王石智明否认了石方道让妹子称病的提议,说了句“这是石家的命”,把事情交给石方道去办,自己回了养意庄。

虽然石秋云并非与石方道一乳同胞,但石方道与妹子感情不错,得知自己的命运后,石秋云哭了几场,认命了。石方道正愁派什么人送妹子进京,魏猛强身为王府卫队长,肯定是离不开,方至重倒是好手,可惜从未到过京城。

正犹豫呢,江安义来了,石方道已经从父亲嘴中知道江安义是个高手,还是那种很高的高手,有他护着妹子,一切妥了。当然王府也得派人,方至重带着百名侍卫报送。出发的时候,大车小车长长地一串,江安义苦笑,这样一来自己还能不能赶在正月二十日前进京。

石方道笑道:“安义你放心,我让父亲禀明天子,说明你顺道护送郡主进京,即使二十日赶不到京城,我想天子看在你辛苦护送的份上,该有的赏赐不会少分毫。”

也只得如此,只不过自己似乎和安阳王府的关系越来越紧密了,余师一再警告别陷入太深,现在看来踏足泥潭再难脱身了。

五里亭送别,亭边停靠着一辆马车,李世成笑吟吟地站在道边迎候,“安义,你怎么不辞而别,别忘了你我可是姻亲,我专程送舍妹前来就亲。”

李师友过世后,李世成一家在李庄再难住下去。李世成索性变卖了江安义送给冬儿的那颗宝石,得了四千八百两银子,带着全家搬到了安阳府,买了套宅子,自己就在泽昌书院读书,也方便照顾家里。

江安义来安阳王府时被李世成在大街上看到,回家商量了一下,看江安义的意识根本无意迎娶冬儿。而冬儿偏生是个死心眼,认为收了聘礼,就应该嫁鸡随鸡,何况在哥哥的口中,这位状元郎风流倜傥,是可遇不可求的良伴。

江安义苦笑着刚想解释几句,车帘挑起,一身红衣的冬儿被哥哥从车内掺扶了下来,行至面前,大大方方地看了江安义一眼,盈盈拜倒道:“冬儿见过公子。”

冬儿见江安义果然像哥哥所说的那般相貌英俊,右眉梢有一处斜挑而起的伤疤,更添英气,心中欢喜,盲婚哑嫁能挑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人算是幸运至极。

石方道好奇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世成可不想放过结交世子的机会,不容江安义分说,“叭叭叭”地一通把暗夜许亲说得天花乱坠,江安义只能苦笑,碰到个业余说书人真没办法。

石方道听得兴趣盎然,不时还追问几句细节。等好奇心得到充分满足后,世子殿下开始为民作主,对着江安义笑道:“安义,此是佳话,何况冬儿姑娘美若天仙,这是求之不得的艳福,本世子也羡慕的很,你要是不愿意,那就把冬儿姑娘让给我好了。”

石方道的玩笑话让冬儿柳眉倒竖,退后几句,从袖中掏出把剪刀横在脖上,看着江安义道:“江公子,我李冬儿收了你的聘礼便是你的人,你如果不答应或是要将我转给别人,那我就死在这里。”

烈女,石方道肃然起敬,正颜施礼道:“冬儿姑娘勿恼,小王说的是玩笑话,还请恕罪。安义,还不让冬儿姑娘放下剪刀。”

江安义无奈,只得道:“冬儿姑娘,无需如此,此事从长计议吧。”

于是,进京的队伍中又多了辆马车,好在王府不缺伺候的人,石方道关切地拨了两名丫环服伺冬儿。

饮罢离别酒,石方道与妹子依依话别,队伍在百名护卫的保护下开始缓缓前行,突然,身后响起了急切的马蹄声,一匹胭脂马飞奔而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甜蜜烦恼

胭脂马红赛火,马上人美如仙,江安义一看那身黄裳,顿时头大如斗。

“江安义,等等我。”娇呼声远远传来。

石方道的八卦心大炽,笑道:“安义,没想到你还是个到处粘花惹草的风流种子,这又是谁家的美娇娘?”

江安义唯有报以苦笑。

转瞬间,彤儿飞奔而至,勒住马喘着气道:“江安义,我要跟你一起进京。”

李师友死后哀荣,风光大葬,勒在李家脖项上的绳索总算松开了,然后那日在许宅,彤儿喊的那嗓子的事被参战的家丁泄露了。彤儿发现,自己成了愤怒的发泄口,几乎所有人都是冷着脸看自己,连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也看着自己唉声叹气,自己成了碍眼人。

姐姐走了,只有在娘那里才能得到些许平静。彤儿一向喜欢热闹,眼看着年关渐近,却找不到一点喜庆的味道。

彤儿娘看着女儿一天天地憔悴下去,心痛女儿,向李明性提出回娘家探亲。李明性自然也心痛女儿,只是在风头上不好明着包庇女儿,能躲躲风头正好,于是彤儿跟娘来到了安阳府的外婆家。

他乡虽好总不如自家舒适,彤儿成天骑着马在街上转悠玩耍,竭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烦心事。

初八日,逛到北门,听道旁有人闲谈安阳王送女进京,护送的是新科江状元,彤儿突然间感觉如果江安义进了京,从此便与自己再无瓜葛了。不知从哪生出一股急劲,彤儿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去,跟着他一起进京。

江安义还没有回答,旁边的世子殿下风度翩翩地行礼,嘴角带着迷人的微笑问道:“小王安阳王世子,敢问姑娘如何称呼?与安义是如何认识的?”

安阳王世子,可不是街上的阿猫阿狗随便都能见得到的。这位王世子,风流倜傥之名远近皆知,彤儿可是闻名久矣。大大方方地打量了一下石方道,彤儿飘飘万福,道:“民女李彤拜见世子殿下,我与江公子是在安齐县认识的。”

“李彤,安齐李家?”

“正是。”彤儿应道。

“彤儿姑娘,多谢你来送行,你还是早些回家吧,省得家人挂念。江某还要前往京城,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江安义算是怕了这位敢爱敢恨的姑娘,偏生自己对她还确有好感,当日在许宅还欠着她一份情,真是纠缠不清,江安义只想远离,离麻烦远一些。

彤儿眼泪落下来了,哽咽地道:“江公子,当日我向姐夫求情别伤你,已经被家人所知,现在我在家中倍受煎熬,呆不下去了,才想着和你一同进京避避风头,没想到公子如此无情。”

石方道在场,江安义不好说自己救了李安娘,放了许昌化,算是抵过去了,只得皱着眉头,低声劝慰,连连叹气。

见彤儿哭得有如带露鲜花,石方道怜香惜玉之心大起,忍不住责备江安义道:“安义,俗话说最难消受美人恩,你怎么能如此无情。人不风流枉少年,我看你行事像个老头子,一点也不爽快。来人,备一辆香车,让彤儿姑娘坐。”

江安义刚想拒绝,石方道一瞪眼,道:“我让彤儿姑娘陪我妹子进京,一路上有个玩伴,你顺道护卫一下总可以吧。”

世子耍起了无奈,看着彤儿欢天喜地地踏上马车,江安义只得作罢。拱手作别,车队缓缓地向北行进。

五里亭发生的事,早有人加油添醋地学说给郡主石秋云听。晚上住店的时候,这位十五岁的郡主迫不急待地派人去请彤儿和冬儿,石秋云的八卦之心不在哥哥石方道之下。

都是十五六岁的姑娘,最初的拘谨消除了后,三个女人一台戏正式上演了。

可以说,江安义是多数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年少状元、江南词仙、明师高官,似乎集合了所有读书人的优点,石秋云也对江安义充满了好奇怪。

冬儿对江安义的了解仅限于哥哥的描述,甚至不如石秋云详细,听着彤儿绘声绘色地说着江安义的故事,冬儿泛起心酸,相比彤儿自己更不了解江安义。

身为郡主,将来不成为王妃就要成为朝庭要员的夫人,所以石秋云所学包含极杂,查颜观色把握人心比另两位姑娘强出不少。见冬儿失落的样子,石秋云笑道:“冬儿姑娘,听说你哥哥与江公子是同窗好友,你的婚事是哥哥作主的。”

“是的”,冬儿含羞应道,“江公子给了哥哥一颗黄宝石作聘礼。”

三个姑娘中冬儿最为纯朴,但也不是没有心机,强调黄宝石为聘礼,暗讥彤儿的淫奔。

彤儿立即应道:“江公子也给了我一块黄宝石。”说着从脖项上解下个粉红丝囊,从里面倒出那颗黄宝石。

冬儿见那块黄宝石与自己的一般无二,看来江公子对彤儿跟自己一样,自己认识江公子在先,说起来彤儿将来还要叫自己姐姐,想着,冬儿的腰挺直了。

这块黄宝石虽然罕见,但在石秋云的眼中自然不算稀奇,随意赞了几句,让彤儿收好,石秋云转着眼珠打起了鬼主意,看得出彤儿和冬儿对江安义都芳心暗许,不过自己听丫头说江公子对这两名女子并不着紧,自己是不是该点拨两个姐妹如何抓住男人的心,顺便验证一下所学,将来自己或许用得上。

从第二天开始,歇息的时候,彤儿和冬儿轮番上前送茶倒水,住下后两个人你送道菜,我送点心,弄得江安义如坐针毡,不敢一个人呆在屋中,一有空就钻到方至重的房中喝酒。

原本江安义有意隆重推出方至重减轻自己的负担,哪知方至重头摇得像拨浪鼓,敬谢不敏。找不到江公子,石头成为了传话筒,来回穿梭着,最后累得瘫在椅子上唉叹“女人真可怕”,搞不好都弄出阴影了。

正月初八动身,终于没赶到正月二十的大朝,等江安义进京,已经是二月十六日了。

安阳王在永昌帝都有府邸,城门处早早有人迎接,江安义与王府卫队分道扬镳,彤儿耐不住车中闷气,跳上自己的胭脂马,问道:“江公子,你住在何处?”

江安义犯了愁,带着两名女子不好住到余师家,干脆还是老规矩住客栈。

上次住的客栈已经改名“连捷客栈”,生意红火得要命,远远地就看到店小二倨傲地扬着头,仿佛他是这家店的老板。

当看到江安义时,店小二换上热忱的笑脸,迎上前道:“江大人,稀客稀客,您住的那小院还空着,快往里面请。里面的人听着,江状元又住进咱家的连捷老店了,诸位有福,沾沾状元郎的福气。”

一声吼,惊动四方,店掌柜亲自出迎,两旁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谁不想亲眼看看状元郎,江南词仙。

彤儿和冬儿从人群中走过,被众人指点着,羞红着脸,且羞且喜着。江安义算是看开了,一切随缘吧。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惹事生非

安顿好两女,让石头看着她们,江安义急吼吼地往余府赶,身后彤儿的娇声呼唤视若未闻。开玩笑,二十日朝会自己到底得了什么官,此刻的人生第一等要事,吃饭算什么,一顿不吃饿不死。

二月的永昌城,依旧寒风呼啸,在街上随意买了四样点心,算是给余师拜个晚年了。

到余府时午时已过,余师和张玉诚都在书房,寒喧几句,江安义迫不急待地问道:“余师,二十日朝会的结果如何?”

余知节的笑脸收敛了起来,叹道:“安义,我早跟你说过不要和安阳王搅在一起,你偏不听,进京还带着郡主,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江安义心中一沉,知道没好事,也不想多解释,听余师继续道:“二十日朝会朝堂上有大变动,柳尚书致仕,为师接任了户部尚书,这次清仗田地本来你是最大的功劳,可是天子把你、志诚、韦祐成等六人并列,你放在礼部员外郎、志诚在户部帮我,韦祐成进了吏部,刘玉善就任丽州始安县县令……”

余师还在介绍朝中的变化,江安义已经听不进去了,礼部员外郎,从六品上的官阶,算不错了,但跟张玉诚的户部员外郎比就差了一点,更不用说吏部员外郎是正六品下的官阶,看来还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天子的封赏不谓不厚,新科进士能得到从六品的官极为罕见,按理说江安义不该有什么想法,但人与人一比较,失落感就产生了,此次在仁州清仗田地江安义数次遇险,成果也极大,反倒不如不声不响闷声发大财的韦祐成。

他哪里知道,韦相在十二月初一的大朝上坚定地站在天子一边,这段时间天子与丞相合作愉快,两家结亲之事已有风声传出,天子对于未来的女婿还不得照顾一点。

看到江安义有些失魂落魄,张志诚安慰道:“安义,你的功劳是有目共睹的,听岳父大人讲,你是礼部尚书郭从史郭大人点名要过去的,说是礼部事物繁杂,正需年少有为者任职。”

礼部尚书郭从史,江安义与此人毫无交集,他怎么会点名要自己去礼部,到底是重视自己还是有其他原因?

随即江安义回味过来,张志诚口称岳父大人,莫非与余师之女的好事已成。惊喜地抬头,果见余师手捊胡须微笑地看着张志诚,一脸欣慰的样子。

“恭喜张兄,恭喜余师。”江安义笑道。

此次清仗田地,张志诚在娄州雷厉风行,不畏权贵,牢牢抓住长汉刘家侵占田地的证据,硬生生从刘家抠出三千余顷田地。余知节新任户部尚书,发现户部上下被柳信明经营的如同铁板一块,办事推诿拖拉,亏得张志诚全力办事,帮着余知节很快站住了脚,在天子的支持下开革了数人,这才打开局面,大量的钱粮应天子要求迅速拨往北边的关城,稳定了北疆的局面,得到天子嘉许。

问过女儿余佳颖的意思后,余知节将此事敲定,得婿如此,夫复何求。张志诚早从妹子的口中得知余家小姐聪慧过人,而且性格温和,诚为佳偶,欣然同意。余佳颖暗地里偷窥过张志诚,见其人仪表堂堂,又是探花郎,父亲对他很是器重,而且其妹又是自己的闺蜜,那是相当地满意。张玉珠得知好友变为嫂子,也是欢喜至极,这场婚事可谓皆大欢喜。

江安义询问佳期,余知节笑道:“此事不急,眼下户部事务烦杂,还要玉诚帮我打理,我想待下半年再说。对了,安义,明日下了朝为师带你到礼部去见见郭尚书,请他关照一二。”

正说话间,有人领着石头进来,石头一见江安义,哭丧着脸道:“公子,您快去瞧瞧吧,彤儿姑娘跟人打起来了。”

江安义来余府,让石头看住两位姑娘,这哪看得住,尤其是彤儿,见江安义走了,恨恨地一跺腿,对冬儿道:“姐姐,咱们别在这客栈里傻等了,上酒店吃饭去。”

自打从石头口中得知欣菲的存在后,冬儿和彤儿的关系变得微妙,从以前的针锋相对变得既提防又合作,毕竟大敌在外,同宗要团结。按辈份彤儿是冬儿的奶奶辈,不知两人是如何达成的协议,按年纪论,彤儿叫冬儿姐姐。

冬儿算是看出来了,一路之上江公子彬彬有礼,客气中带着距离,压根就没有想把自己收为妾室,稍感安慰的是江公子对彤儿也是这样。真不知道,那位欣菲小姐是如何倾国倾城,眼前有两个大美女在,这位江公子硬是持之以礼。

经过石郡主的经心调教后,两位美女又不再是单纯如水,各种花样招数学了不少,甚至羞人讲不出口的学问也恶补了不少。

彤儿有钱,冬儿抱着吃大户的心情答应一声,两人稍稍打扮了一下,出了门。石头的反对直接被无视,彤儿拎着石头的耳朵道:“石头,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还不愿意,不要动不动公子说了不许我们出去,他自己都没了影,指不定去见什么欣什么菲的,哪顾得上我们。”

石头被美食诱惑,带着两女来到坊间的酒楼,他算得上是老马了,江安义带着他将这一带的酒楼吃了个遍。

琼仙楼,石头昂首挺胸带着两位美女直上二楼。伙计一看石头这架式,再看看他身后两女的衣着,在楼下高声喊道:“楼上的,贵客三人,您请。”

依石头的意思要到雅间,彤儿好热闹,挑了个靠窗户的桌子坐下,居高临下,正好观赏街上的风景。

四菜一汤,石头挑自己喜欢的上,伙计在旁边问:“客官,要不要酒,有甜酿,不醉人的。”

“来两斤”,彤儿吩咐道。石头苦着脸,哀告道:“彤儿姐,你要是喝醉了,公子非骂我不可。”

不提江安义还好,提起江安义连冬儿也满腹怨气,冷笑道:“怕什么,彤儿妹妹,今天咱姐俩不醉不归。反正江公子也不管咱们。”

酒菜上桌,彤儿倒了一杯,小心地呷了一口,笑道:“这酒真甜。”说着将剩下的酒全部倒入口中。

见彤儿开动,冬儿不甘示弱,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半柱香的功夫,两壶酒居然被她俩喝光了一壶。

石头不敢喝酒,担心地看着两女,拼命地往两人碗中夹菜,提醒道:“酒大伤身,多吃菜,省得一会醉了。”

喝是甜酒,喝得太急也易醉,冬儿满面红霞,说话都有些大舌头,彤儿“噎噎”笑着,秋波乱扫,迷倒了楼中一大片。好在她衣着华丽,一看就是富贵中人,楼中没有人敢放肆。

石头叫苦不迭,两个姐姐都喝醉了,自己怎么送她们回去,公子知道了一定骂自己没看好她们,只是公子你自己都看不好两位姐姐,把她们推给我,按书上说的不是叫“强人所难”吗。

雅间的门打开,一群人簇拥着个锦衣公子走了出来。那公子一眼就看到彤儿,眼神一亮,笑道:“好个醉美人,真是人比花娇。”

身旁的跟班谀笑道:“美人配英雄,公子文武双全,与美人正相配。”

公子一合扇子,指着跟班笑道:“就数你小子会说话,去问问,哪家的小姐,要不要公子我送她们回家。”

帝都内藏龙卧虎,那公子虽然轻狂,但也知道轻重,不敢造次。

跟班点头哈腰上前冲彤儿笑道:“这位小姐,我家王公子乃礼部侍郎之子,见小姐酒醉,有意送小姐归家,不知小姐是哪个府的?”

彤儿醉眼朦胧,笑道:“我不是哪个府的,我是今天才来的。”

跟班冲公子使了个暧昧的眼色,合作已久,公子知道这是安全的信号。得意地摇着折扇,公子以最潇洒的姿态出现在彤儿面前。

躬身施礼,却看到趴在桌上的冬儿,又是一个绝色女子。老天啊,您老人家今天怎么这么大发慈悲,一下子送给我两个。

石头急了,跳起来阻挡道:“这位公子,不得无礼,还不快走开。”

王公子哪会将石头看在眼中,鼻子一哼,旁边的随从一把拎着石头的衣领子,把他丢在一旁。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王公子脸上,彤儿在安齐县那也属于横着走路类的,哪肯吃半分亏。

自幼喜欢舞刀弄枪,虽然稀松平常,但彤儿的力气可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小姐可比,一巴掌下去,王公子的眼前立时出现了金星。左右的跟班傻了眼,公子挨了打,回去老爷还不得打我们出气,要知道老爷五女一子,少爷可是他的眼珠子。

跟班们上前要动粗,王公子捂着脸道:“别对美人无理,退下。”

石头一看情形不妙,趁着没人注意自己,悄无声息地下了楼,跑往余府报信。

得知彤儿两女遭人调戏,江安义心急火燎地往外跑。有些事就是这样,放在身边可能还觉得麻烦,但有别人要动却是禁脔。

余府离琼香楼很近,骑上木炭眨眼就到了。江安义刚在楼旁下马,一只碟子从楼上飞出,“叭”的一下摔碎在脚边。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五百两银

江安义三步并作两步闯进楼内,只见楼梯口围着一群人,一个个像长脖子的鹅,探着脑袋往里张望,脸上挂着猥琐的笑容。

“让开”,江安义一拨拉人群,一肚子气没处发去,正好借机发泄。无意识中手上运上了真气,人群应手而分向两旁倒去,有一个立足不稳,顺着楼梯一路滚到了下面。

冬儿低垂着头被两个人架着,人事不知,彤儿身上的衣裳被扯得零乱,好在是初春,身上的衣服有几层,才没有露出春光。几名汉子将彤儿围在中间,嬉笑着把她往一个拿着折扇的公子身边推。看上去彤儿喝了不少酒,摇摇晃晃地从桌上拿起碗碟,向靠近自己的汉子砸去。

“住手”,江安义推开身旁的汉子,大喝道。

彤儿看到江安义,丢了手中的碗,扑过来哭道:“安义,他们欺负我,你替我报仇。”

一股浓重的酒气直钻鼻子,看来没少喝。

“怎么喝这么多酒”,江安义左手扶稳彤儿,拉着她向冬儿走去,右手去扶冬儿。

那两个壮汉露出讥讽的笑意,等江安义近前,左边那个抬腿就朝江安义踢去。

该着这小子倒霉,要是平日江安义多半闪开了事,可是今日在余师处得知自己被搁在礼部,江安义已经不是官场初哥,知道明面上三人一般高,实则自己落在最后。

这口怨气在余师处不能发,要顾及余师和张志诚的面子,彤儿她们被欺负,正好给了江安义发泄的借口。

腿至,江安义看似轻巧地用拇指和食指在腿踝处一捏,只见那汉子惨叫出声,丢了冬儿,捂着腿踝蹲到了地上。

旁边那位笑道:“周霸,你昨天在倚红楼太卖力了吧,还没动手呢怎么就蹲下了。”

这小子把手中冬儿往江安义身上一推,恶狠狠抡拳砸向江安义的头。那拳头,比砵子也小不了几圈,吓得彤儿尖叫,往江安义怀里缩。只是眼睛睁得老大,满是兴奋,哪有半分惧意。

江安义冷笑地抬起手,拳头对拳头,大小不成正比,碰在一起。那小子得意的笑容立时化成了狼嚎,左手捂着右手一个劲地跳。

冬儿直挺挺地倒过来,江安义伸右手揽入怀中,一边一个,温香软玉满怀抱。

心上人为自己出手让彤儿心情大快,抬手指着公子哥道:“安义,还有这个人,就属他最坏,这些人都听他的。”

接连出手,江安义心中的戾气消退了不少,看了一眼王公子,江安义揽紧怀中的两女,道:“算了,咱们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王公子身旁站着酒楼掌柜,开打时站在王公子身边拍马叫好助威,此刻见江安义要走,急忙站了出来,道:“这两位姑娘的酒菜钱还没有结,还有打坏我的桌椅碗碟也要赔给我。”

王公子“刷”的一下打开折扇,羡慕地看了一眼江安义,道:“不错,这家酒楼是我家的产业,不赔钱别想离开这门。”

仿佛是响应王公子的话,从楼梯处走上一群人,身肥体胖,有拿着擀面杖、操着扫把的,还有拿着勺子锅铲的,后厨的大军到了。

调戏民女还想要钱,江安义刚降下去的火气又升腾起来了,冷笑道:“要多少钱?”

掌柜飞快地扫了一眼一片狼籍的二楼,在估算的数字上乘以了五,开口道:“至少二百两白银。”

彤儿破口大骂道:“就这些破碗碟加起来也不值了十两银子,你还真敢开口。”

掌柜的满脸阴笑不做声,伙计们敲打着手中的家什,整齐地敲打声带着无限的压力。

随从中有人认出了江安义,当日状元披红游街万人空巷,此人跟着队伍走出老长一段,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支持状元郎,而是为了揩揩人群中少妇的油,顺带着把状元郎的形象记住了。

凑近王公子的耳边低语几句,王公子目光一凝,随即“呵呵”地笑了起来,轻飘飘地摇晃着扇子,一字一顿地道:“新科状元,江南词仙,礼部员外郎,巧了,本公子乃是礼部侍郎之子。别人赔银二百两,你可不同,没有四百两休想走出这个门。”

王公子当然不会肤浅地以为老父压着江安义一级便吃定了江安义,莫欺少年穷,眼前这位还不满二十岁,换个别人听了状元的名头立马息事宁人,顺便交好。从父亲的嘴中王公子知道天子对这位状元好感缺缺,要不是江安义在清仗田亩一事上厥功甚伟,指不定被丢到什么角落里当县令去了。

当然王公子不把江安义放在眼中的底牌远不止于此。王知至,出身平原王氏,其父礼部侍郎王克复,其二伯宜城侯王克彦,大伯申国公王克明,最最关键的是他有一个了不起的表姑姑,当今皇后王玫王娘娘,这样的显赫的身世足以让他横行。

江安义不知道王公子那句“礼部侍郎”后面包含着无数高大上的背景,此刻即便知道了江安义也按捺不住满腔怒火。被天子轻侮无处伸冤去,被眼前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敲诈简直是火上浇油,如同一口气灌下半斤烧刀子的感觉,烧得江安义七窍生烟。

示意彤儿揽住冬儿,江安义空出右手来,向王知至招了招,沉声道:“四百两太少,江某赔你五百两,你过来拿。”

王知至脸上泛起得意的笑容,算这小子识趣,知道本公子不好惹,不过五百两银子可打发不了本公子,我非得让他把两个丫头送给我不可,至少要一个,那个穿黄衫的够劲,本公子喜欢。

摇着纸扇,王知至得意洋洋地上前,旁边的跟班露出轻蔑的笑容,屁个状元郎,一报名字就吓得要跪在公子脚下。

“叭”,一声脆响将众人惊呆,只见王公子白皙的粉脸上迅速地红出五指山,王公子呆了,瞪大了双眼盲然地看着江安义,一时间忘了疼。

江安义冷笑道:“王公子,五百两够不够,要不要江某再送你五百两。”

真解气。彤儿眼冒星星,帅,这才是自己要找的男人,牢牢地抓住江安义的衣襟,恨不得贴在江安义的怀里。

惊呼声响起,四周的跟班抢上来围住王知至,火辣辣地痛感传来,王知至一捂腮帮,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好像牙齿都松动了几颗。

长这么大还没挨过打,王知至像只受了惊吓的母鸡,尖声叫起来,“打死他,给我打死他。”

一大帮人上前围殴江安义,很快出了结果,鸡飞蛋打,一地鸡毛。

王知至惊恐地往向缩,声调都变了,“快去报官,有人打我,你别过来,来人,快拦住他。”

江安义不理他,掺扶着彤儿和冬儿径自下楼,掌柜缩在楼梯角干吆喝道:“拦住他,别让打人者跑了。”

拦在楼梯口的后厨大军,看到了跟班们的下场,随着江安义的脚步步步后退,不敢逼近。后面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倒像是在欢送。

不得不说永昌帝都的治安反映很快,江安义还没出酒店,坊正已经带着十多个坊丁赶来了。见来了官人,掌柜连滚带爬地下楼,特特地拐了个大弯避开江安义,拉住坊正嘀咕开了。

平日里坊正没少得琼仙楼的好处,更深知酒楼的后台,根本不用想,屁股就坐在了王家一边,高声喝道:“来人,把打人闹事者绑上,送到衙门去。”

江安义自觉理直气壮,分辩道:“大人,我才是受害者,这伙人调戏民女,是他们先动手打人。”

“有理上衙门说去。”坊正一摆手,两个坊丁手拿绳索就要上前绑人。

这是不讲理的节奏,江安义火了,高声喝道:“本官乃礼部员外郎,哪个敢绑我?”

坊正一缩脖,礼部员外郎,六品的官,虽然在京城六品的官到处都是,可自己不过是区区的坊正,流都没入,得罪不起。拍马屁撞上马腿了,两边都大,可难为死我一个小小的坊正了。

王知至捂着脸哼唧着出现,说话都含糊不清,啰嗦了半天坊正愣没听清几句,掌柜的在旁边充装舌人,无非是摆背景讲势力要坊正拿人。

“要不,几位爷都随我去趟京兆府?”坊正被逼的没办法,索性心一横,不能两边都讨好就两边都得罪。

京兆府尹高易直有名的铁面,到了他那儿准吃亏,王知至气得甩了坊正一个嘴巴,愤愤不平地走了。江安义扶着两女也出了酒楼,石头叫了辆马车在外面等候,将两女扶上车,江安义也走了。

无事平安,坊正长出口气,带着坊丁也走了,留下一楼闲人兴奋地议论着。

江安义没有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个熟人,秦子炎。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风起微萍

二月十七日,江安义依约来到余府,等余师散了朝带他前往礼部就任。江安义当然也可以自行上门,不过有户部尚书带着,效果肯定不同。

这一等时间可就长了,正常情况余知节会赶回来吃午饭,结果午时正中张志诚来了,带回来消息,今日紫辰殿常朝还未散,天子和六部九卿等重臣们不知在商议什么大事。

陪江安义吃过午饭,张志诚又回了户部办差。江安义一直等到酉时,余知节才带着张志诚一起回来了。

看见江安义,余知节愧疚地道:“安义,实在对不住,今日散朝晚,圣上留了饭,饭后又议了一会事,接着为师赶到户部交待公事,所以没空带你前去礼部,明日吧。”

江安义见余师一身疲惫,笑道:“无妨,早几天晚几天都一样,反正俸禄少不了我的。”

“你还会少那几两俸禄。知仁写信来告诉我,你这次回去又搞了个什烧酒出来,准备卖到北漠去,看知仁信中的语气,欣喜若狂,狠狠地夸了你一通,要他开口赞人,我估计这钱少不了。”余知仁笑道。

皇宫御书房,小太监们悄悄地掌起了灯,石方真眉头紧锁,北边的事情不容乐观。

粮食已经陆续运往北方发卖,而且价格低廉,北漠缺粮的困境暂时得到了缓解。可是北漠地域广阔,苦乐不均,稍远稍偏的地方一时顾及不到,而北漠由大大小小数十个部落组成,有些部落已经在召集控弓之士准备南下,北漠王庭拔都乌施可汗对诸部的控制力有限。

光禄寺少卿陈因光带着数百人的使团已经到达王帐,向北漠可汗表达了大郑的善意,愿意救济粮食助北漠渡过难关。拔都乌施可汗收到礼物和粮草后态度不明,陈因光数次单独求见都未果。

拔都乌施可汗有两子,长子拔都昆波态度强硬,每次会面都气势汹汹,力主南下。次子拔都利漫对大郑的和亲流露出深厚的兴趣,与陈因光多次相会,陈因光的密报中就表明要拉拢拔都利漫,争取利用他说服可汗化干戈为玉帛。

御书房变得亮堂起来,石方真才发觉天已经黑了,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头脑变得清明了些。边关备战的情况不错,从户部流水般拨出了一千二百万两银子安定了军心,该修的地方也在加紧修缮,工部的器械也及时运到了边城,应该能抵御北漠一阵子了。石方真一拳擂在书案上,如果能给朕二年功夫,要担心的恐怕不是大郑,朕要亲征北漠,将那片草原纳入朕的版图。

掌印太监冯忠捧着一个黑木盒走进来,是今日龙卫的奏报。龙卫的奏报分急缓两种,急报随到随报,缓情三日一报,每天龙卫的奏报无数,他当然不能亲自过目,便由冯忠先行择选,纳总后呈报于他。如果他要看细文,再调原稿查看。

宫中内侍省四大太监,皆是正四品上的官阶。刘维国秉礼太监,冯忠掌印太监,唐文忠司务太监,路明理宫谒太监。

将木盒呈于桌案后,冯忠没有走,和刘维国目光一对,悄无声息地立在另一旁。宫中四监,明面上不分大小,但以刘维国最为得宠,出入都在天子身边,其他三人对他自然有所妒忌。

经过整理后的呈报不过薄薄两张纸,石方真一眼扫下来,在最末尾处有一行字,“礼部员外郎江安义与礼部侍郎之子王至知于琼香楼因两女相斗”。

石方真一愣,哑然失笑道:“朕的状元郎居然与人大打出手,真是有辱斯文。”

转过脸问冯忠道:“冯忠,江安义没被人打坏吧,我记得他是昨天才送安阳王叔的女儿进的京吧,怎么就和王家的纨绔斗上了,真是个惹事的精。”

石方真知道王知至,不是因为文武出众,而是前几日皇后王娘娘委婉地本家侄儿求过官。皇后的面子不能驳,石方真让人查了查这个王知至,结果这位吃喝嫖赌无一不精,至于读书,家里请的先生被气走了无数,侍妾娶了无数,都快追上三宫六院了。

见天子发问,冯忠躬身道:“这位江大人无事,倒是王公子被抽了一记耳光。”

“哦”,石方真来了兴趣,当时得知王知至的禀性他的第一念头就是抽这小子一记耳光,没想到江安义替自己出了手。

冯忠笑道:“老奴去把这份禀报拿来,让万岁开开心。”

进书房的时候冯忠见天子阴沉着脸,此时眉开眼笑,显然心情不错,难得圣上开心,天子开心大家便都开心了。

掌印监就在御书房不远,片刻功夫,冯忠就小跑着把那份禀报递到天子手中。按说跑腿的事不用他亲自出马,不过能讨天子欢心,这点路还是值得亲自跑一趟的。

这份禀报写得很详细,连“五百两”的故事都讲得清清楚楚,石方真开怀大笑,“五百两,哈哈哈,没想到这个江安义还是个诙谐人。”

刘维国在一旁不敢偷看。这一天天子都心情不好,此刻大笑出声,显然是江状元讨了欢喜。刘维国听说江安义少时家贫,和自己的家境一样,可怜自己十岁中童生,一场大难家破人亡,只得卖身入宫,也幸亏自己识字,这么多年辛苦做到秉礼太监。

读书人互相帮附一下吧,指不定这位江状元能帮得上自己。于是,刘维国笑着插言道:“万岁,这位江状元莫非跟世家有仇,在仁州将李家得罪苦了,刚进京没和王家杠上了。”

刘维国的话点进了石方真的心里,即位以来,石方真最大的心病就是世家,世家势大,几可左右朝政,他几次出手都被世家巧妙地化于无形。此次清仗田亩,确实是江安义一通乱劈打开的局面,说起来朕将他放在礼部有些亏待了他。

不过,这个江安义与安阳王走得近,虽然龙卫奏报没有什么防碍,但事涉皇权,宁可错怪也不能轻易放过。余知节是他的老师,不可能没警告过他,此子进京又带着郡主,着实让人费解,真只是愣头青?

不过从二十日朝会来看,泽党之人也没有替江安义站出来说话,看来此次清仗田地江安义得罪众人,说起来还是替朕背黑锅。再看看,如果此人真是把快刀,朕不妨用他将朝堂上清理一番,省得做起事来老是束手束腿。

片刻间石方真心里转过许多念头,刘维国见天子脸上阴晴不定,一时间摸不透天子的心思,不敢再多言,御书房内静了下来。

刘维国轻声提醒道:“万岁,天已不早,该用晚膳了。”

“起驾坤安宫,忙了一天,朕饿了。”石方真站起身,走出御书房,也没乘坐步辇,沿着廊下往坤安宫行去。

长廊每隔五步就有宫女太监提着灯笼侍立照亮,突然一阵狂风刮来,吹得灯笼摇晃不定,柱影闪动,如同无数黑影乱窜。

石方真站住腿,想起王知至来,自己答应皇后这几日将王知至的事办妥,此刻去坤安宫皇后肯定要问起。石方真对王知至腻烦透了,这样的蠢货都在朝中为官,那朕的朝庭成了什么。

前面长廊分出支岔,石方真沿着支岔走下去,那边是淑景宫。刘维国紧紧跟在天子身后,心中暗暗叫苦,坤宁宫已经通知皇后娘娘接驾,万岁却转去了淑景宫,这可如何收场。

脚步稍慢,叫过廊边侍立的一个太监,轻声道:“快去坤宁宫给娘娘送个信,就说万岁临时驾临淑景宫。”

淑景宫,老远就能听见二皇子清脆在读书声,“……仁慈隐恻,造次弗离。节义廉退,颠沛匪亏……”

石方真心中高兴,摆手示意宫女太监不用跟随,自己悄悄地走近大殿,从窗棂中往里张望。大殿内亮如白昼,黄娘娘拿着绣活,边绣东西边看着石伟杰读书,太监黄喜背着手,摇头晃脑地在一旁晃悠,就像个教书先生。

坤宁宫,估摸着天子就要到了,王皇后吩咐宫女将饭菜摆放好,叫道:“安寿,快带弟弟去净手,父皇来了就开饭,省得你老喊饿。”

一个小太监飞奔进来,跪在地上禀道:“禀娘娘,万岁前往淑景宫了。”

手中的锦帕飘落在地上,俯身拣起,王皇后若无其事地道:“知道了,退下吧。”

坐在桌边,看着满桌的饭菜,王皇后全无味口,勉强笑道:“安寿,你和太子快吃吧,等了这么久,饿了吧。”

安寿公主抱怨道:“父皇真是的,都说了陪我们吃饭又跑到别处去了,弟弟,我们吃。”

王皇后往椅子背一靠,将自己藏在灯光投来的柱影里,阴影中王皇后的脸色阴沉难看,轻声地对着身旁的一个宫女道:“去问问,万岁怎么突然想到去淑景宫了?”

看着狼吞虎咽的儿女,王皇后的忧心更重了。她十六岁嫁于当时的太子,如今长女安寿公主都十五岁了,到了嫁人的年纪。虽说自己与天子感情深厚,但年老色衰与那些年轻貌美的宫女无法相比,天子来坤安宫的次数逐渐少了。

照说黄水岚比自己只小三岁,向来也不以色侍君,怎么万岁这段时间总往她那跑。王皇后的眉头越皱越紧,她已经听到了风声,说是天子夸石重杰聪慧过人,不在伟儿之下。

哼,莫非她的儿子大了,有想法了,如果真是这样,我不妨让她知道知道后宫之主的含义。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人心易变

夜已深,宫中的灯光逐渐熄灭,皇宫如同一只巨兽,缓缓地进入沉睡中。

坤宁宫,一片安静。饭后,安寿公主回了自己的锦灵宫,太子石重伟已经十一岁了,原本可以入住东宫,但皇后有些不舍,与石方真商议等太子十二岁再入住东宫。

从偏殿出来,王皇后从慈母变回到母仪天下的皇后,打听消息的宫女早已在寝殿中等候。这名正六品的常侍梅姑是王皇后从家中带来的丫环,自然是娘娘的心腹人。

梅姑把打听来天子一天的行踪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提到江安义的名字。王皇后默默地听着,江安义三个字让她微微一皱眉。白天家中的五嫂进了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自己告状,说是侄儿让江安义打了,躺在床上起不来。

这个江安义好不知好歹,当初万岁恶他的时候自己还替他婉言了几句,听说此子在仁州清仗田亩很是卖力,李家被逼出了四千多顷地,还补了十多万两税赋,余知节因为办事得力升了户部尚书。不过作为打手的江安义没落什么好下场,朝堂之上暗中针对他的人无数,明着放在了礼部做员外郎,明眼人都知道此人的仕途堪忧。

让梅姑帮着自己卸妆,看着镜中依旧美貌的自己,王皇后自言自语地道:“江安义怎么又讨了万岁的欢心了?不好,莫非是因为知至。”

猛然想起自己向天子向王知至求官的事来,原来不过是芝麻大的小事,王家人要做官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偏生五嫂想要侄儿进吏部任主事,虽然是正九品上的小官,但谁都知道吏部主事那是浸在油里的差事,等闲得不到。

“你详细地把江安义这段说给我听。”在梅姑面前,王皇后的语气毫不掩饰地焦虑。

梅姑不可能直接问刘维国和冯忠,而是辗转地从侍立在御书房的小太监嘴中得知的消息,有些话没头没脑,只能约略地猜出大概的情况,“……天子听说王公子被江安义打了,开心地笑了,还提了个五百两,不知何意?”

王皇后心中一沉,看来今夜天子前往淑景宫是对王家不满了,自己那个侄儿是什么人王皇后一清二楚,不用问惹天子不开心了。差事是小事,过段时间再说,真正的大事是天子对王家的态度。

作为枕边人王皇后对天子的心思最清楚,如今北边有患,朝中却缺钱粮,余知节上任后要各州将清缴的税赋及时入库,但收效不大,根源仍在世家和官吏。李家、林家、刘家是试点,韦家选边站了,柳家在死撑,其余几家在观望,包括王家。

王家的家主是二哥,看来要找他谈一谈了,王家的富贵虽然是祖先用命挣下来的,但李家又何尝不是。要与国同戚,就要顺着天子的意思,自己如果在宫中地位不稳,伟儿不能顺利及位,那王家就要遭受灭顶之灾,换了谁都不会让曾经的太子及其母家存在。

夜风已冷,寒意袭人,王皇后打了个寒颤。

在余知节的带领下,江安义拜见了礼部尚书郭从史,正式走马上任了。余知节略坐就走了,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不舒服。

余知节走了轮到江安义不舒服了,郭尚书依旧笑容满面,只是眼神飘忽,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来。至于侍郎王克复,原本就阴沉着脸,此刻更是能从脸上刮下二两霜来。想来也是,打了人家的儿子,还会给好脸色看。

郭尚书笑道:“江状元初来,怕是对礼部之职还不甚了解,老夫约略地与你说说,礼部掌天下礼仪、祭享、贡举之政令,其属有四:一曰礼部,二曰祠部,三曰膳部,四曰主客。安义你所在的膳部掌陵庙祭祀所用牲豆酒膳,并掌朝会、宴享所需酒食、果实等事。这位是膳部刘郎中,今后你就跟着刘郎中打理膳部事宜。时间不早,刘郎中你带江员外郎去膳部转转吧,先让他熟悉一下。”

刘郎中四十左右的年纪,绷着脸不见一丝笑容,江安义跟在他身后一肚子狐疑,自己好像没有得罪过这位刘大人啊。

膳部有个独立的小院,在礼部衙门的东侧。刘郎中带着江安义进了膳部正屋,在当中的公案后坐下,吩咐侍立的差人,“去叫大伙来拜见新来的员外郎。”

功夫不大,进来十多个人,膳部除了郎中、员外郎外,还有主事二人、令史四人、书令史九人。见礼毕,刘郎中冷着脸吩咐道:“田书令,你带江员外郎到他的公廨去,员外郎有什么不清楚的,你告诉他。”

说完,刘郎中径自询问起公事来,不再理睬江安义。江安义大为尴尬,没想到初来礼部上任,就吃了个大大的下马威。

他的公廨在右侧第一间,阴冷潮湿,光亮不足。走进屋中,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江安义一皱眉,心中着实不快,欺负人有点过了。

田书令史是个剔透角色,看江安义的脸色知道这位员外郎不快,忙笑着解释道:“江大人,原来的程员外郎去年五月因病故去了,这间公廨一直没有人办公,所以有些阴霉。没事,卑职让人生些炭火,过两天就好了。”

这是江安义踏入礼部收到的第一份善意,笑着点点头,道:“有劳田书令了,改日江某请田书令吃个便饭。”

接下来田书令滔滔不绝地向江安义介绍起膳部的公事来,“凡郊祀天地、日月、星辰、岳渎,享祭宗庙、百神,在京都者,用牛、羊、豕、涤养之敷,省阅之仪,皆裁于厅廪牺之职焉。若诸州祭岳、镇、海、渎、先代帝王,以太牢……王每日细白米二升,粳米、粱米各一斗五升,粉一升,油五升,盐一升半,醋二升,蜜三合,粟一斗,梨七颗,苏一合,乾枣一升,木ㄅ十根,炭十斤,葱、韭、豉、蒜、姜、椒之类各有差。每月给羊二十口;猪肉六十斤;鱼二十头,各一尽;酒九斗……”

小半个时辰,田书令讲得口干舌躁,江安义听得昏昏欲睡,这么多东西哪里记得住。田书令讲完,用手指了指左边的书橱,笑道:“卑职所讲的这些只是粗略的东西,详细的记录都在这里。”

看着大半墙的文牍,江安义一扶头,这些东西要记下,没有半年不可能。

哪知田书令继续道:“历年的祭祀、膳食等记录在旁边的几个屋中,大人要查看不妨叫一下卑职,卑职就在旁边办公。”

江安义无力地摆摆手,想到今后要在这些黄纸堆里消磨时光,不禁有些灰心,辛苦读书难道就是为了今日吗?

大郑京师衙门,卯刻击鼓办差,午时击鼓下班。熬到午时散班,江安义将手中文牍一丢,逃似的出了礼部,跨上木炭,打马如飞逃般地离开,第一天上班的经历糟透了。

回到客栈,没看到彤儿,江安义以为这丫头上街玩耍去了,哪知石头哭丧着脸递过来一封信,禀道:“公子,彤儿小姐让家里人接走了?”

李家人,江安义一愣,问道:李家人从安齐县追到京城来了?”

“不是,是京里的大官,信里都写着呢,公子你看完信就明白了。”

信是司农寺卿李明行所写,信中毫不客气地斥责江安义无耻浪行、坏人名节,勾引彤儿离家出走,真真斯文败类。江安义暗自苦笑,这冤枉无处解释起。信的最后语气变得和缓,让江安义登门赔礼,商量婚嫁之事。

江安义将信折好,压在旁边的书中,重重地往床上一躺,这烦心事一件接一件,自打进了京,就没消停过,这一刻,江安义真想家了。

冬儿端着饭菜进来,手腿麻利地摆放好,今天李明行接走了彤儿,问都没问她一句,冬儿满心酸楚。人在京都,唯一能信任的只有江公子了。

忍住悲伤,冬儿轻声唤道:“公子,您吃饭吧,要是想见彤儿,下午就是李大人府上见她吧。”

江安义厌烦地摆手道:“别吵我,正烦着呢。”

冬儿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失声痛哭起来,十五岁的小姑娘感觉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石头两眼通红,不知所措地劝道:“冬儿姐,你别哭了,彤儿姐走了还有我们呢。”

这句话更勾起冬儿的伤心事,冬儿哭得更凶了。江安义烦躁地站起身,往外就走。

见江安义如此绝情,冬儿一抹眼泪,娇喝道:“江安义,你站住。我知道你不待见我,认为我是我哥强塞给你的,你不喜欢。彤儿是大小姐,我家虽然穷,但我也是爹娘的心肝尖儿,你凭什么瞧不起我,不用你赶,我自己走。”

说着,冬着哭着奔向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

诛心之言,江安义呆住了,一直以来自己确实不喜欢冬儿,诚如冬儿所说李世成硬将妹子塞过来的做法让他感到很不舒服,可是,冬儿有什么错。

一路同行,彤儿娇憨活泼,惹人心动,而冬儿的存在感不强,更像是丫头默默地伺候着自己的起居。是啊,如果不是考中进士,自己在平山镇务农,恐怕连高攀冬儿的资格都没有。

人心易变,却不能忘本。冬儿的这通言语,硬生生地在江安义心中挤占了一个位置。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北边落子

江安义开始了卯时上班,午时下班的生活,每天上午在故纸堆里打发着时光。

相比其他部,膳部的事情不多,江安义发现自己成了最勤快的人。多数人要到辰时才会出现,午时不到就没剩下几个人。至于刘郎中,膳部他最大,谁也管不了他,没有人知道这位郎中大人具体出没的时间。

请了田书令几顿饭,这位书令史给江安义交了实底,一年祭祀、宴享的日子有限,大部分时间悠闲着,当然这仕途也够“悠闲”的

“京官有三种,一谓近天一谓下地,还有一种是温水。”田书令并非科班出身,靠着父荫谋了膳部的差事,消磨了十多年的时光,算是京都老油条了。

江安义成功地被勾起兴趣,替田书令满上一杯酒,笑道:“愿闻其详。”

酒菜不错,量也足。这段时间田书令靠着江员外郎很打了几次牙祭,剩菜打包回家一家人也算改善了一下伙食,重温了过年才有的滋味。虽说这位员外郎是个冷灶,但死灰尚且复燃,指不定哪天江状元得到重用,还不得提拔一下我这个烧冷灶的田风良。

田书令打定主意紧跟江安义,当然有问必然,笑道:“江状元有所不知,这近天就是在天子身边出没,这些人多是朝中大员,但也有起居舍人、集贤院和国子监出身的侍读侍讲们,这样的近臣经常出入在天子周围,指不定哪天就得了天子的欢心,一步直上九云霄,最让人羡慕。”

“入地有二种,一种是外放为学官,乡试做主考,收一堆弟子门生和孝敬,当下可以享用,日后可以援引。”

田书令的话提醒了江安义,自己的乡试主考是工部郎中马敬玄,进京后还没有去拜望过,改日自己要去见见,多个朋友多条道,指不定哪天能用上。不过听余师讲,这位座师生性、爱钱,进门的礼可不能轻了。

“还有一种就是外放为官的,多是在京中熬了小半辈子了,没什么指望,干脆到地方上去捞点银子,得点实惠。”

“最后一种就是没有门路,只能在京师苦熬,遇上同乡同年进京打打秋风混个肚饱,家人难免蔬菜渡日,逢到难时,家中物品还免不了往当铺走一遭。”田书令说到伤心处,眼圈还红了,借着饮酒用衣袖将眼泪拭去。

江安义想到一件事,问田书令道:“田书令,我看刘郎中对我好像有所成见,我不记得得罪过这位刘大人啊?”

田书令微笑不语,被江安义连劝了几杯酒,这才轻声道:“江大人,你清仗田亩卖力,却不知道得罪了整个官场,特别是那些世家。刘大人是长汉刘家的人,你说呢?”

江安义恍然大悟,苦笑不语。

一颗火辣辣要忠君报国的心落到了空处,江安义逐渐习惯了平静的生活。每天吃过早饭之后再晃悠到公廨,泡杯茶,等茶泡过三遍,起身随意转转,和人闲扯几句。

以前的那位程员外郎体弱多病,经常不来办公,所以膳部养成了没有员外郎存在的习惯,江安义的到来将这个习惯完全继承了下来。无事一身轻,江安义不把那点好处放在眼中,反倒在下属们眼中落了个通情达理好相处的口碑,连刘郎中脸上偶尔也有了一丝笑容。

想着要长久地住在京中,江安义在礼部旁边的太平坊买了套宅院,两进的宅子花了五千两。总共三个人住,显得有些冷清。于情于理,江安义都不可能真让冬儿离开。只是经过这事之后,冬儿对江安义的态度冷谈了许多,除了吃饭,很少出现在江安义眼前。

进屋的时候江安义约了师兄范师本、好友张玉诚以及余师一家前来热闹热闹,范师本到看过后一个劲夸划算,这院子面积不算小,有房间二十多间,后面还有个小花园,要知道永昌帝都寸土寸金,有钱还地买去,用范师本的话说赶上了个大便宜。

范师本在御史台做监察御史,正八品的清贵官,每月的俸禄银子不足二两,连吃饭都勉强,加上炭敬、冰敬等进项,一年也不过五十两银子。他的妻子带着儿女进了京,一家人租住在西市边的怀远坊,每天三更天范师本就要赶着上朝,他是监察御史,还兼着整饬朝班仪仗的差事,又累又辛苦。

江安义索性让范师本搬来住,多些人家里也多点生气,范师本知道师弟有钱,跟妻子商量过后,择日搬到了江宅,顺道把教范志昌的差事交给了他,薪火相传,谁让江安义是状元郎。

范志昌得知搬到江叔叔家住高兴地直蹦,那些好吃的有一年多没吃过了,怀念啊。气得范师本直骂:“好小子,就知道吃,哪有半分上进的心,让你向江叔求学,可不是江叔做菜给你吃。不过,安义,你做的菜确实好吃,说起来我好久没吃过你做的红烧肉、豆瓣鱼了。”

前院江安义三人住着,后面给了范师本。范家的到来让这座宅院多了许多欢笑,让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变得缓和下来。有了女眷,冬儿便常去与研讨绣活,说些女儿家的私语,不用成天看着桌椅发呆了。

三月,永昌帝都金光河堤的杨柳垂下丝绦,城门处鲜衣怒马云鬓香车争先前去踏春,好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离永昌城二千多里外的北漠王庭依旧是冰雪覆盖,大量的牲畜冻死、饿死,白灾带来的损失不可估算。

王帐内温暖如春,手臂粗的牛油火把“突突”喷着火焰,将宽阔的帐内照得通亮。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挂毯刺绣将帐内装饰得富丽堂皇,几案上金银器皿盛放着大盘羊肉,旁边是南方的鲜果,冰天雪地的北方,鲜果的出现显示出主人的奢华。

正中的硕长的几案后拔都乌施可汗斜坐在熊皮椅上,用力撕咬着手中的羊腿,汁水淋漓地溅在身上搭着的狐裘上,片刻便凝成星星点点的油迹。拔都乌施肩宽背厚,火光照在光秃秃的脑门上,一片晶亮,脸上却满是浓密的胡须,被油水凝结成一团团。

“阿史部和浑支部来催问什么时候南下,他们的五千人已经在五十里外呆了二天了。”说话的是乌施的长子昆波,昆波头戴莲花金冠,穿着皮袍缀着铁甲处,双目精光闪动,虽然坐着,骠悍之气依旧喷勃而出。

“当”的一声,干净的羊骨头被砸在银盘内,乌施抄起桌边的酒坛,猛灌一口,呼出一口火热的酒气,道:“这烧刀子果然厉害,喝下去像喝了火下去,一路烧到腹中,舒服得很。叫悉丹部再送些来,有这么好的酒,大郑的全都怎么还带些来。”

“听说这酒是南边刚造出来的,有钱都没处买去。这次南方的商团带了五十坛到悉丹部,一坛就要十两金子。”与昆波对面的次子利漫皮袍束腰,披着裘衣,浓眉下一双修长的眼睛,透着清亮。

乌施又痛饮了几口,道:“好酒,大郑皇帝不送来,那咱们自己去取。”

昆波长笑起身,豪气干云地道:“父汗,你总算下定决心南下了,孩儿这就去收拢人马。”

“急什么?”乌施扯下披在身上的狐裘,胡乱地嘴巴上擦了几下,随手丢在一旁。低垂的头扬起时,一双眼睛闪出晶光,配上狮鼻阔口,不怒自威。

利漫笑着举杯道:“大哥,南人有句话叫‘慢功出细活’,我这几天从那位陈大人嘴中探听到了一些消息,大郑一边送粮草给我们,一边在积极备战,这仗不好打。”

昆波哼了一声,重新坐下,也不理利漫,从靴腿里抽出匕首,从骨头上削肉吃。

“打还是要打”,乌施站起身,魁梧的身材让帐中为之一暗,“阿史部他们不是等急了嘛,让他们三天后先行南下,只不过只能以他们部落的名头,抢到的东西也归他们自己所有,王帐不要他们的贡奉。”

“妙啊,父汗这招借刀杀人既安抚了阿史等部,又试探出大郑国的虚实,一举两得。”利漫高声赞道。

乌施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利漫,南人有些东西是不错,但不要好的东西没学到,拍马倒先学会了。”

利漫闹了个大红脸,低头喝酒不再说话。昆波见弟弟吃憋,得意地哈哈大笑。

乌施一脚将面前的几案踢飞,骂道:“兄弟齐心的道理不知道吗?草原足够宽广,容得下你们两个的野心,如果你们自己要互相撕咬,怕是王座没坐到,人头先成了草肥。”

“昆波,你别闲着,带三千黑狼骑跟在阿史部他们后面,看看情况,如果南人的城墙挡不住快马,那就顺势南下了。利漫,你去跟大郑的使者说,让他们即刻起程,告知大郑皇帝我们答应和亲,七月份你前去迎娶公主。”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边城烽火

黄沙关,远不如平阳关、千层关、百胜关、雄阁关出名,但它却是大郑最北端的关城。因地取材用黄土夯筑的关城,立在罗盘山的腰身上,有如一个有力的拳头拦在游牧民族南下的道路。

胡简正,黄沙关上镇将,一身戎装站在关卡上往北眺望,黄沙漫漫,一眼望不到边。远远的商队就像条蜿蜒的细线,北上南下,在黄沙戈壁中踏出一条商道来。

昨天出使北漠的陈大人回来了,带回来北漠二王子七月入关求亲的好消息,胡简正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场大仗打不起来了。虽说当兵不怕打仗,但能不死人总是好事。

胡简正的手从肋间抚过,六年前那里的肋骨被北漠狼骑的利刃砍断过,梦中还会想起那场厮杀,箭飞如蝗,血肉横飞,那寒光闪动的刀影仍会将自己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伤口隐隐作痛。

将军百战死,当兵的靠流血换功勋,当年一起作战的袍泽有不少已经变成了城外黄沙中的白骨,寒风从空洞的白骨滑过,发出古怪的啸声,如泣如诉,最断人肠。

胡简正的手用力地拍在垛口上黄土,粗砺的感觉透出厚重,让胡简正的心变得踏实,就像当年在农田中耕作,爹娘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般亲切。

城墙年初刚刚加筑过,垛口也加高了,城墙顶部铺上了尺许的青砖,浇过糯汤的黄土用刀砍上去出只会留下一道浅痕,坚固得很,胡简正看着北面的目光变得森寒,那些胡骑如果敢来,一定让他们尝尝苦头。

“将军,喝水”,一个毛头小兵递过来水袋。嘴唇边细细的茸毛,透着稚嫩,自己当年也是不满二十就当兵吃粮,一晃眼快二十年了。

“伢子,哪里人?”胡简正喝了口水,将水袋递还给小兵。

“将军,我跟你是同乡,都是化州人,您叫我阿虎吧。”小兵嘻笑着回答,灵动的眉眼透着机灵。

阿虎,胡简正想起家里的儿子来,妻子来信说这小子书读得不错,已经过了县试,县学的许训导都夸他聪明,是个读书种子。

胡简正眼中闪过喜悦,一个矛盾的念头在心中闪过,或许能和北边打一仗立点战功,自己这个正六品上的昭武副尉就能转正了,甚至升到游击将军,等过两年自己从军满二十年,就能转到地方做个州司马,和家人一起过几天安生日子。

风吹得旌旗烈烈作响,胡简正的目光从将士们身上扫过,都是铁打的好儿郎。自己手下有二千名将士,二月份安北都护府又送来一千名新兵,阿虎就是这批新兵。

三千人马守卫下的黄沙关,胡简正在脑中回忆起儿子写的来信,里面有四个字说得好极了,固若金汤,读过书的人说的话就是好。

“将军,快看”。

一声吼叫打断了胡简正的遐思,胡简正拢目向北张望,远远地烟尘腾空,凝而不散。胡骑来了。

“鸣号、关门、燃起烽火。”胡简正高声下令,嘴角闪出狞笑,该着我升官了。

一把将惊呆了阿虎推到一边,胡简正大踏步地向箭楼行去,顺嘴吩咐身旁的一名老兵:“石大胆,看着点这小子,别让人被乱箭伤着了。”

凄切的号角在黄沙关头响起,厚约尺许的红松城门重重地合上,千斤闸落下,尘土漱漱地洒在城门处的兵丁身上,谁也没有心情拍打。

慌乱在关内传染开来,片刻之后南下的官道上已经塞满了各种车辆,背着各色包袱的人群延延不断地汇入到南下的洪流中,大战来了。

城墙之上,最初的慌乱过去了,兵丁的奔跑声、呼喝声变得紧张有序,弓箭、滚木、擂石等守城器械被推到城头,烽火已经点燃,笔直的狼烟一路传递着,向二百里外的安北都护府传去信息,那里驻扎着六万精兵。

只要坚持到明天午后,援军就会到来。

烟尘逐渐接近,胡骑身上褐色的皮甲将黄沙的颜色加深。胡简正眯着眼努力分辨着旗帜上的图案,是熊。心中轻快了些,不是狼头,这意味着南下的不是北漠王庭,而是王庭下的部落,相比之下战力不如王庭的狼头军。

身边的镇副吕光宗显然也松了口气,向城下吐了口唾沫,笑道:“狗熊头,是阿史部,还是浑支部的牛头。胡将军,这是给咱送战功来了,库房里新到的十万只箭拿出来用上吧,朝庭这次可是下了血本,咱得给兵部的老爷们涨涨脸。”

守将们的轻松态度感染了周围的士兵,老兵大声地向新丁吹嘘着自己的战功。石大胆对阿虎道:“等下学着我的样,贴紧垛口,别让胡人的箭射到。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阿虎的脸色有些苍白,强笑道:“老哥,你可看着我点,我这腿怎么有点哆嗦,不听使唤。”

地上的砾石在马蹄声中颤动着,一只蜥蜴惊惶地逃窜,还是没有逃脱被踏成肉泥的命运。数万只铁蹄踏起的不光是烟尘,还有对人心的震憾。

奔马如潮而来,黄沙关上都能感觉到冲击的力度,石大胆拉着阿虎蹲下,缩着身子靠在垛口下,阿虎惊惶地向四周看去,大部分人都蹲在垛口下,胡将军和吕将军依旧站直身子向外观望着,几名持盾的亲卫围在他们身边保护着。

浪潮在百步开外灵巧地一分为二,横着向两侧泻去,无数点黑蝗腾空而起,密密麻麻地向着城头扑来。

“笃笃”声有如急雨,阿虎感觉整个黄沙关都在箭雨下颤抖着,一支利箭就落在身后尺许,寒闪闪地箭头迅速地钻入泥中不见,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黄沙关头布满了箭只。

惨叫声时不时地响起,阿虎看到跟自己住在同一个哨棚里的宽仔肩上中了一箭,身子一歪,紧接着又是数箭射在身上,要不是旁边的老兵死死拉住他,恐怕被箭雨穿成了刺猬。

箭雨足足持续了半柱香,阿虎勾着头不敢听、不敢看、不敢想,只觉得心都快要蹦出来,“怦怦怦”地跳动着难受极了。

“起来,还击。”身上挨了重重地一腿,石大胆怒喝道:“别他妈地孬种,往下射箭”

阿虎才发现垛口边袍泽们早已在将军的喝令下站起,弯弓朝城下反击。挣扎地站起身,阿虎弯弓,往城下一看,黄尘滚滚,人影幢幢,慌乱间也看不清胡人的样貌,松开手,箭朝下射去,也不知射中没有。

箭只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密网,死神在网中央狞笑着,收割着鲜活的生命。

阿虎已经顾不上害怕了,机械地弯弓将箭射出,不时有箭带着啸声从耳旁、头顶掠过,身旁的袍泽有人倒下拖走,留下的空缺立刻被填上。

“小心别让石头砸到。”吼叫声在耳边响起,石大胆想也不想,拉着阿虎就缩回垛口下。

整个黄沙关突然震动起来,不远处的垛口在一块巨石的撞击下坍塌,有人掉下了关城。阿虎一闭眼,此时落下关城,不摔死也难以活命。

身子被震得颠起,一块近尺的石头在不远处砸落,在坚实的城面上留下坑印,翻滚着撞在另一边的垛口。阿虎吸了口凉气,这块石头至少有五十斤,被砸中的话,骨断筋折。

石大胆见阿虎哆嗦成一团,笑道:“别怕,外面没几块石头,砸一会就停了。”

“冲城车来了,别让冲城车靠近。”胡简正的嘶孔在城头飘荡,阿虎茫然地跟石大胆站起,只见八十步外有四辆头顶着屋顶样的东西缓缓地向城池推进。

转瞬间无数只箭朝着冲城车射去,屋顶上插着杂草般的箭只,冲城车依旧缓缓地逼进。棚顶蒙着几重牛皮,箭无法穿透,躲在棚底人丝毫无伤。

“用火箭!绞车弩推出校准!”

箭头后绑附着浸满油脂的麻布,凑到火盆上立时燃着,流星般地扎向冲城车,冲城车顶上冒出股股黑烟,显然牛皮上涂了防燃的药水,火箭一时间没有办法让冲城车停下。

六十步,五十步……

“吱呀”声中,绞车弩在合力下终于艰难地张开。黄沙关上是八石的绞车弩,需要六名力士转动绞车上弦。弦扣好在机牙上,装箭手开始安放弩箭。

弩箭粗如儿臂,以木为杆,铁片为翎,巨大的箭镞呈扁凿形。弩臂上有三根矢道,容纳三根“凿子箭”。专管发射的弩手高举起一柄大锤,以全身力气锤击下板机,三只巨箭呼啸着飞出。

显然绞车弩出现的时刻慢了些,多数巨箭从冲城车的顶端飞过,重重地扎在百余步外的地方。重箭飞出,带起一路腥风血雨,有个倒霉的家伙连人带马被钉在了地上。

只有一只箭从冲城车的顶部扎入,轻易地撕开了车顶的牛皮,车底下鲜血崩射,推车的人被串了糖葫芦,车停住了。

另外三辆冲城车缓缓地靠近了城墙,两人合抱粗的擂木重重地撞击在城墙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城头的不少兵士立足不稳,阿虎摇摇晃晃地扶住垛口,蹲下身去。车下钻出一个个士兵,有的手持弓箭往城头仰射,有的手持铲子开始拼命地刨起城墙根来。

“倒热油。小子,快去帮忙。”

阿虎又挨了一腿,急忙跳起来往架着的油锅跑去。这可不是开玩笑,如果被将军们认为自己贪生怕死,战功不要想,命都可能保不住。

滚热的油从城头泼落,惨叫声立时响起,阿虎的鼻子里闻到一股肉的焦香味,禁不住吐了出来。

油碰到了火箭上,浓烟滚滚,冲城车被点燃了,城下一片烟火。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巨弩克敌

胡人暂时退却了,在城下留下百余具尸体。

阿虎背靠着垛口无力地瘫坐着,两只胳膊又胀又痛,连挪动手指的气力也没有了。一眼瞅见身旁的石大胆脸上被汗水冲出一条条道道,就像唱大戏没画好的黑脸,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笑声是有感染力的,城头紧张的气氛松驰下来,兵士们轻声地说笑着,刚才的攻城战,死伤的将士仅有三十几人,算是一场小胜了。

胡简正面无笑容,胡骑虽然暂时退了,但城墙上却被冲城车留下了三个大坑。他在边关多年,知道胡骑常利用这样的坑往里挖,城上的攻击无法顾及到坑内,投下的燃物也很容易被扑灭。

和吕光宗商议片刻,胡简正决定亲自带人出城,将冲城车造成的大坑堵上。

出城意味着风险剧增,要与胡骑直面交锋。胡简正精选了五百名老兵,阿虎脱下自己身上的皮甲,绑在石大胆的身上,战场上多层甲胄多条性命,石大胆感激地拍拍阿虎,笑道:“没事,多打几次就不怕了。”

黄土内掺入石灰,再加入糯米汤和鸡蛋清混和后装入草袋中,征调的民伕和泥瓦匠在城下做着准备工作。从城头北望,胡骑停在二里外,多数人下了战马在休息,可以预见正在积蓄力量准备下一次冲击。稍远的地方,一大群穿着各异的仆从军正给战马饮水喂食。

散乱的胡骑中树着两杆纛旗,熊头和牛头在此和谐地共处着。

阿史部的首领阿史支磨头戴狼皮帽,长发从帽沿披散下来遮住大半张脸,钢箍环额越发显得脸如刀刻,神情严肃。浑支律客嘴里叨着根枯草,满不在乎地问道:“叔,这刀都还没见血,怎么就让大伙退回来了?”

阿史支磨沉声道:“刚才城头射来的粗箭你也看到了,如果硬往上冲,就算把黄沙关拿下来了,恐怕我们两个部落的人也要折损半数以上,阿史部和浑支部还不得让乌施部一口吞了。你以为乌施昆波跟在我们身后是看热闹的吗?”

将嘴中的碎草沫吐掉,浑支律客有些沉重地道:“知道又如何,不夺下黄沙关南下,浑支部同样也得让人吞了。我族里的粮食只够吃一个月了,再过些日子就要杀羊羔了。乌施部把着交易,南来的客商很少来到我的部落,要不是乌施部严令不准杀商人,这一路我早就能筹足粮食了,哪用得着在这里死磕。”

阿史支磨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笑道:“草原上向来以强食弱,我们争不过乌施部,难道还打不赢这些郑人吗?等大伙缓缓劲,日落前我们在黄沙关内歇腿。”

“叔,有法子了?”

扬鞭指向黄沙关,城墙上大洞就像巨大的疮口,阿史支磨道:“等下让仆从军先上,抢到城下往里挖,我估计有二个时辰就能挖穿城墙,没有了城墙阻挡,谁能挡得住我们的铁骑。”

黄沙关的城门缓缓拉开,二十多辆刀车推了出来,在城门六十步外排成一道刀墙,盾牌密密麻麻地遮盖住后面的长枪兵,长枪从盾牌的缝隙向上斜竖着,闪着寒光的枪尖指向苍天。

城头,绞车弩重新安好了弩箭,张牙舞爪地面对着胡骑。阿虎手持弓箭,全神戒备,城下是自己的袍泽兄弟,自己的箭或许就能给他们多带来一分生机。

民伕挑着草袋沿着城墙来到豁口处,胡简正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些豁口高达半丈,深有二尺多,如果让胡骑从容地往里面挖,顶多一个多点时辰黄沙关就要被凿穿。

阿史支磨看到郑兵出城,看样子想要修补城墙上的缺口,狞笑道:“就怕你们不出来,律客,你带人冲一下,将那些郑兵赶散。我带人从两侧包抄,让那些仆从军跟着,趁乱多在墙上开几个口子。”

浑支律客抽出腰间的弯刀,高掣在头顶,马泼风似的绕了个圈,见部落中的汉子都上了马,大喝道:“随我来!”

一马当先,如同箭头,带着千余名胡骑向黄沙关下有如刺猬般防御的郑军冲去。

阿史支磨让人把仆从军分成两队,簇拥着两部攻城车从左右向着黄沙关扑进。阿史支磨缓缓地催动坐骑,积蓄着力量,等待着爆发。

百步外,箭如雨发。箭击打在盾牌上,有如急雨芭蕉,只是奏响的是死亡乐章。

“稳住,枪放平,盾牌举好,不要漏缝。”胡简正高声地叫喝着。

城头上开始反击,箭雨再次交织,不断有胡骑落马,绞城弩带起一路血雨。

前面就是竖立的枪尖,浑支律容当然不会傻乎乎地直撞进上去,十五步外马开始斜着横行,带着身后的众骑如流水般急拐了个弯。

弯刀削在枪杆上,枪头纷纷落地,也有刹不住的胡骑狠狠地撞在枪林上,被扎得千疮百孔,借助惯性砸在高高竖起的盾牌上。

盾牌被压得往下一塌,胡简正喝道:“保持阵型,不要乱,稳住。”

浑支律容带着胡骑已经横掠过枪阵,来到左侧。胡简正喝道:“队型收拢。”

车阵收缩成一个弧状,紧紧地罩住了修补城墙的民伕,城头的箭纷纷向城根下胡骑射去,浑支律容挥刀向躲闪不及的民伕砍去,血飞溅在墙上,让黄沙变得分外醒目。

马骑如风,往来自由,而车阵却移动缓慢,浑支律容带着部众开始向车阵发起第二次冲锋。

枪林已经稀疏了许多,浑支律容看到右侧有块空处,零星地竖着两根长枪,当即催马奔去,长刀将突出的枪头削掉,马蹄高扬,重重地踏在面前的盾墙上。

盾墙往下一沉,又坚定地举了起来,可是随即而来无数马蹄纷纷踏落,盾墙轰然解体,露出里面的郑兵。

“往里冲”,浑支律容一提马缰,座下的青马一跃而起,跨越过刀车,向着郑兵的头顶踏去,车阵被突破了。

马匹接踵飞踏进来,迎接它们的是一排排寒闪闪的刀枪,胡简正带出来的五百老兵深知如果被骑兵冲散,那么接下来就是被屠杀的命运,只有与袍泽同在,依靠彼此的力量才能跟骑兵抗衡。

“不要慌,树起两层盾,重新架枪。”随着胡简正的吼叫,很快第二处盾墙又架立在浑支律容的前面。

郑兵没有像意想中地溃败,眼前的郑兵有如浸了水的牛皮,又韧又滑,浑支律容感觉陷入到泥潭,骑兵施展不开,处处都是刀枪,马臀上也被砍了一刀。

浑支律容郁闷地狂吼着,挥刀向眼前的郑兵砍去,旁边两人一个削他的马腿,另一人向他的马身扎去,浑支律容只得牵着马向旁闪开。

仆从军在付出二百余人的代价后扑到了城墙下,开始用手中的锄头刨墙,城墙上滚油,擂木纷纷落下,很快,鲜血便汇成了一处。

城墙上的三个大洞粗粗地被堵上了,民伕们乱糟糟地向城门处跑去,城门打开三尺宽的缝,让民伕们进入。

机不可失,阿史支磨高高地扬起砍刀,二千多骑奔马向着胡简正的车阵冲去,只要冲开车阵,八十步不到的距离,奔马转瞬即到,城门根本来不及闭合,黄沙关在招手了。

二千奔骑势不可挡,隔老远就能感觉到地皮在震动。好在城墙已经修补好了,胡简正大吼道:“阵型不要乱,撤回城中,快。”

人怎么跑得过奔马,离城门还有二十多步,眼看着胡骑离队伍不过十余步远了。胡简正叫道:“向两旁闪开。”郑兵们连滚带爬地向两旁避去,前往城门的路被让了出来。

三十步外,城门大开,阿史支磨大喜,挥舞着弯刀狂吼道:“抢粮,抢女人。”

身后响起如雷般地欢呼声。

黄沙关的城门大开着,乌黑黑的门洞处并排放着两辆绞车弩,六根儿臂粗的弩箭微微上扬,带着死神的狞笑静静地等待着急扑而来的胡骑。

阿史支磨看清城门暗处的凶物,脑中闪现那个连人带马被钉在地上的身影。下意识地一勒马,身边无数奔骑从他的身旁漫过。

“咚”,板机被重重地砸落。六只巨箭成扇面向外喷射出去,奔驰的胡骑被巨箭贯穿,巨箭余势不减,继续向后飞去,转瞬间三四十骑倒在血泊之中。

垂死的战马嘶鸣着,再无力站起,那些倒在血泊之中尚未死去的兵丁呻吟着,无力地抓挠着,阎君将修罗地狱搬到了黄沙关前。

胡骑的攻势被巨弩顿住,阿史支磨血红着双眼,高声吼叫着,重整队伍。

城门处一队骑兵飞奔而出,向着盘旋不前的胡骑冲来,带队的正是吕光宗。黄沙关有三百匹军马,此刻在吕光宗的带领下向胡骑发动了反攻。

出城前胡简正和吕光宗已经商议好,此刻胡骑陷入恐慌中,正是反击的好机会,胡简正高喝道:“合围,杀。”

城头上的绞车弩向胡骑人多的地方射出九箭,胡骑气势一沮,战马嘶鸣着不听指挥。此消彼长,郑兵气势如宏,在两位将军的带领下悍然反攻,阿史支磨控制不住败逃的部下,只能长叹着跟着大队人马向后退去。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城头险情

黄沙关前的黄昏是雄奇壮美的,在诗人的眼中会吟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诗句,但在收敛袍泽遗体的郑兵眼中,残阳染碧血,分外断人肠。

阿虎小心地抱起地上的石大胆,这个不久前还在教导自己的老兵已经没有了呼吸,弯刀从他的脖子上划过,鲜血染透了身上的黄沙。

用颤抖的手替他将脸上的黑灰和血迹擦拭干净,轻轻地将石大胆放在拉尸体的车架上,阿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跪在尸车旁边放声痛哭。

西风呜咽,白幡飘扬,关下的空地上堆好了十多个柴架,阵亡的将士脱去盔甲后被摆放到了柴架上。军中无法将每个将士们的遗体运回故土,只能将他们化为灰烬装入瓷瓶送回。这些将士生在一起,死在一处,最后彼此再难分离。

绕着柴架缓缓走过,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胡简正觉得尖刀在心中划过,一旁的吕光宗见他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样子,关切地道:“将军,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胡简正将头盔摘下,一缕黑发无力地耷下,涩声道:“不要紧,我最后送送这些兄弟。”

吕光宗示意举火,泼了热油的柴垛瞬间火光冲天而起,胡简正带头单膝跪地,三军齐刷刷跟着跪倒,齐声悲呼:“魂归来矣。”

火光映红了晚霞,黄沙关沉浸在悲痛之中,升腾而起的青烟在风中打着旋儿,那是将士的灵魂,一路向南、向南……

胡骑在四里外安置起帐篷,探马回报说胡骑正在打造攻城的器械,仆从军被驱赶着连夜寻找木材、石头。

胡简正值守上夜,虽知胡骑很少有夜袭的经历,但丝毫不能大意。城墙上的三个大洞被堵上了,但出城修补时又被仆从军开出了五六个小缺口,万一胡骑派人暗中挖掘,那黄沙关就危险了。

三月的黄沙关依旧寒冷,巡逻的士兵不时地聚拢在火盆边取暖。胡简正从怀中掏出个皮酒囊,递给身旁的兵士,叮嘱道:“一人喝二口,暖暖身子,别醉了误事。”

“将军,明天援兵就能到吧。”一个胡子兵问道,胡简正认出是手下的队长牛三,驻守黄沙关有五年多了,白天时随自己出门迎敌,斩首三级。

胡简正接过空空的酒囊,笑道:“胡子,这次述功你能升二级,陪戎校尉是跑不了的,早听你唠叨要回家,立了功回家能回家做个县尉,大小也是个官了。”

牛胡子一抹腮下的络腮胡,道:“能活过明天说吧。”

气氛变得沉重起来,胡简正站起身向北望去,隐约的火光中可以看到无数的帐蓬像雨后的蘑菇般盛放在五里外,他看不清这些帐蓬的中间有一顶牛皮大帐,阿史支磨和浑支律客也没睡,正在商讨着明日的攻城。

绞车弩的出现,让两人一蹶而就的想法落了空,黄沙关卡在罗盘山正中,要绕行需要多走二百多里,而且绕行别处也不见得能轻易破关。

浑支律客叹道:“郑兵训练有素,难以对付,不知道那巨弩有多少,如果过了十部我觉得还不如绕行。”

“黄沙关只不过是普通的关卡,这里有十部巨弩别的地方也不会少。”阿史支磨沉声道:“看来此次我们强行南下做了出头鸟,没想到几年不见,郑兵的装备变得如此强大。”

他们不知道,石方真及位以来,一直想着开疆拓土,兵部和工部的制造费用没有短缺过,在天子的紧盯下,谁也不敢弄虚做假,黄沙的五辆绞车弩,其中三辆都是年初运到关上的。

沉默良久,阿史支磨道:“明日等攻城车和云梯造好后,让仆从军先攻,一定要尽快拿下黄沙关,不然等郑军安北都护府的援军到了,我们只有退兵一途。事关生死,律客,你我都不容留手。”

天刚蒙蒙亮,胡简正被低沉的胡号惊醒,顾不上擦把脸,沿着马道飞奔上城头。城外,衣着杂乱的仆从军在胡骑的威逼下开始向黄沙关挪动。这些仆从军有被抓获的郑人,也有被俘获的其他部落,人数在三千左右。

看到郑人装束的仆从兵在弯刀的威逼下,哭泣呼号着向城下奔来,阿虎手中的弓箭射不出去了,都是自己人,怎能自相残杀。有阿虎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将官们虽然大声喝斥,射出的箭却星星点点,根本无法阻挡仆从军的脚步。

攻城车重重地撞击在城上,城门处响起了“咚咚”地撞门声,云梯高高地竖起,在仰射的箭雨掩护下,仆从军开始像蚂蚁般登城。

胡简正怒骂道:“还不扔擂木,你们也想成为这些仆从军吗?这是战场,不是他死就是你死。”

被胡将军喝醒,众人的反击变得猛烈起来,战场上你死我活哪里能讲情面。

滚木沿着云梯翻滚而下,一路将攀附的砸落,头破血流,哭叫之声大起。有人拿着钩枪,将云梯往外推,云梯轰然倒塌,城下血流成河。

眼见数次强登无功,阿史支磨对着身侧的侄儿道:“默吉,你带人上去,小心点。”

阿史默吉催马前行,身后跟着十余名亲卫,转瞬间来到城下。抢过一块盾牌举在头顶,默吉将弯刀咬在嘴中,开始攀云梯。

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盾牌上,默吉身子往下一沉,手中盾牌一侧,石头翻滚着落下。还没等默吉缓过气来,一根长长的擂木迎头砸来,默吉单手持盾,护住头顶。

擂木砸在盾牌上,默吉感觉腿下的梯子“叭”的一声断了,身子无着力处,往下落去。正在这时,下面的亲卫伸手撑住他的脚,有了着力处,默吉握在云梯上的右手往上一拉,身子稳住了。

离城头不远了,默吉手腿用力往上猛蹬。从侧边射来几支冷箭,左手的被盾牌挡住,右边的肩头中了一箭。默吉心知不能泄气,咬着牙爬上最后几阶。

刚从阶梯上冒头,几柄长枪寒光闪闪地直刺而来,默吉一缩头,枪从头顶刺过。

默吉伸出右手握住枪杆,长枪下意识地往回一夺,默吉借势飞身而上,饿虎扑食般地扑向眼前的郑兵。人在空中松开枪杆,握住嘴中叨着的弯刀,寒光闪处,几杆长枪被劈成两截。

双脚落地,默吉嗷叫着向郑兵扑云,手中长刀势不可挡,身前的两名郑兵被劈得连连后退,鲜血飞溅。身后,胡骑延延不断从云梯上登上城头。

胡简正见城头被胡骑踏上,心知到了生死关头,招呼身旁的亲卫道:“随我来,将这伙胡人赶下去。”

五把长枪三把砍刀围成弧形,在胡简正地率领下向登城的胡骑围去,身后更多的郑兵汇入进包围圈,向默吉逼去。默吉强悍至极,不退反进,怒吼着带着身后的胡骑反向郑兵迎去。兵对兵,将对将,他一眼就看中了胡简正。

擒贼先擒王,胡简正看默吉头戴铁冠,身披锁子甲,和身后的胡骑皮衣皮裤不同,知道他是带头的。二话不说,手中长枪向默吉的心口直刺。默吉的弯刀探出,砍在枪杆之上,火花四溅,默吉暗吸口凉气,居然是杆铁枪,碰到硬手了。

胡简正在黄沙关十余年,从小兵积功升到上镇将,当然不是庸手,见对手微微一愣,铁枪作棍,横扫而来。默吉弯刀一竖,将长枪挡住。

郑兵长枪排刺而来,默吉只得往旁边避让,身后的部众无从躲避,有二人被长枪扎中,鲜血直流。长枪顺势往上一抢,那两人嘶叫着被抢下城头。

眼看立足地被压缩得越来越小,默吉不再与胡简正硬拼,回身纵上垛口,跳跃着往前奔去。身旁的长枪刺来,或削或挡,一路直奔绞车弩。

“拦住他”,胡简正被身后的兵丁挡住路,急得直叫。

绞车弩旁有二十多名兵丁,见默吉一人扑来,纷纷挺刀竖枪迎上前,这是敌酋,能杀死他战功按斩首五级论。

长枪碰上弯刀,被削成两段,持枪的兵丁还来不及缩手,刀光已至。默吉手腕灵巧地翻动,一口气劈出三刀,刀影过处,所向披靡,包抄过来的兵丁连人带兵器抛飞。

默吉有如怒龙出海,来到绞车弩边长刀往弦上一划,“崩”的一声三根弓弦弹落,一辆绞车弩已经报废。

胡简正已经从人群中挣脱,匆匆追来,离默吉还有七八步远。默吉“嘿嘿”一笑,向另一辆绞车弩扑去。

“挡住他”,身后传来胡简正的怒喝声。十多名郑兵一字排开,长枪如林,短刀拦路。

默吉心知不能纠缠,左手抓住盾牌的边缘,用力往前掷出,铁盾带着风声旋转地向前割去,长枪点在盾牌上被纷纷弹开,有人竖起短刀想接住盾牌。一股大力从盾牌上传出,兵丁们立足不住,随着盾牌旋转跌跌撞撞地让出一条通路。

默吉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从人缝中一闪而过,手中弯刀挥处,又一辆绞车弩报废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援军到来

胡简正目眦尽裂,不说绞车弩被毁便无法抗拒胡骑的攻城,就是事后追究责任自己也要背上不小的罪过。眼见得默吉朝第三辆绞车弩而去,胡简正大喝一声,将手中铁枪朝默吉的后心掷去。

默吉听到背后劲风呼啸,急忙往旁边闪去,铁枪从臂边擦过。地上有根落枪,胡简正着力一踢,枪向着默吉激射而去,默吉只得用刀将枪拨开,这个时候胡简正已经追到了身后。

另一边,默吉身后登城的数人已经被郑兵捅死在城上,云梯出被推下城去。默吉见孤助无援,无数郑兵向自己拥来,心知讨不了好,索性身子一纵,跃下城去,手中弯刀着力斫在城墙上,拉出无数火星,延缓着下坠的速度。

城头上绞车弩只剩下一架,对城下的攻城车的威胁大减,城门已经被撞得裂开了口子,仆从军士气大振,撞击得越来越猛烈。而另外两辆攻城车也开始抵达城墙下,在弓箭手的掩护下用力地向城墙撞击。从攻城车的护棚下钻出不少仆从军,拿着镐锄扩大着坑洞。

一百五十步外,默吉已经回到了阿史支磨的马边,骄傲地禀道:“城头的三架绞车弩,侄儿已经毁了二架。”

“好,默吉,等城门破开,你带人先入城,抢到的东西都归你,叔还让你先挑十个郑国的美女。”阿史支磨高兴地用马鞭轻轻敲打着默吉的肩膀。

让吕光宗在城头指挥,胡简正已经下到城门处,先让人将城门处的两架绞车弩推上城去,然后指挥民伕将预先备好的石料、木材向城门处堆积,将城门堵死,拖延一时是一时。

近两个时辰的猛攻,黄沙关已经变得岌岌可危,城门处的石堆已经坍塌出三尺多高的洞口,胡兵开始往洞口往里爬,弓箭手用箭封着洞口,与城外的胡骑闭着眼睛对射着。

城墙上的两个坑洞也快打通了,站在城墙的这边能听到那头挖掘的声音,胡简正知道最后的时候要来了,城破便是人亡之时。

攻城的云梯被毁了,胡骑们轮番地沿着城墙射箭,干扰着城头的防守。阿虎的右肩中了一箭,依旧咬着牙射箭回击着。

城门处的石堆又塌倒了一片,胡简正和吕光宗都上了战马,身后是三百骑兵,再往后是排列整齐的盾牌、长枪、短刀,城头呼叫声响成一片,城下一片寂静肃杀。

当石堆坍塌得只有二尺高,隔着石堆能彼此看到,胡简正一挥手,率先踏过石堆冲出黄沙关。长枪连挑,胡兵四散奔逃,身后的骑兵长刀挥出,人头滚落。

城门已开,浑支律客抢先奔出,带着部众向黄沙关闯去。默吉急得直叫:“叔,咱们快走,再晚点都被浑支部把东西抢光了。”

“别急”,阿史支磨道:“再等等。”

“等什么?”默吉急得直跳腿。

浑支律客离城门仅有七十步了,眼看就要与胡简正的队伍撞上。城头上三架绞车弩发威了,九根巨弩扎入了胡骑之中,立时马嘶人叫乱成一片。

浑支部突遭重创。胡简正的人马旋风般地刮来,像一把利刃般切入浑支部的马队中,浑支部立时人仰马翻,被冲成两半。

生死存亡之际,郑兵暴发出无限地勇力,枪扎刀砍,往浑支部的马匹身上招呼,将浑支部的缺口越撕越大。胡简正率领的马队已经杀透浑支部,兜头又往浑支部的尾部杀来。

“叔,快动手,要不然浑支部就完了。”默吉有些急了。

阿史支磨淡淡地道:“急什么,浑支律客如果只有这点本事,他的浑支部早被乌施部吞了。”

说话间,浑支律客已经带着身边的二百余骑,向着胡简正对冲而来。比马术,郑人远不及漠人,一个交错,郑兵便留下了近百具尸体。

胡简正估摸着城头的巨弩该重新上好了弦,喊了声“撤回城门”,带着剩下的部众再次进了城。

领教过绞车弩的厉害后,浑支律客铁青着脸来到阿史支磨身边,沉声道:“黄沙关措手可得,你的人怎么不动?”

阿史支磨干笑道:“我看你冲在前面,懒得与你争抢,你反倒怨上我了。那好,我现在就带人上。默吉。”

默吉跃马而出,轻蔑地瞟了一眼浑支律客,带着四百来人向黄沙关城门驰去。阿史支磨一挥手,整个阿史部缓缓地策马,积蓄力量等着冲锋。

阿史和浑支部落南下五千余人,除去三千仆军,真正的控弦之士不过二千余人,与黄沙关的守军相搏,死伤四百多,剩下不过一千五百余人。

即使这一千五百人也不是黄沙关的郑兵所能抵挡的,胡简正和吕光宗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黯然,此战无论胜负,作为黄沙关的守将都要以身殉国,要不然会连累家人。

城墙上只留下五百名弓箭手,其他的人都集中在城门处,血战不要避免。胡简正看了一眼被硝烟遮避的太阳,就快到正午了,多挨半个时辰,说不定援军就来了。

胡骑越来越近,胡简正缓缓地抬起手,绞车弩准备着最后一击。身后响起马蹄声,看到高高飘扬的郑字旗,欢呼声轰然响起,援兵比预想中早来了大半个时辰。

默吉透过城门看到关内尘烟滚滚,知道郑军的援兵已到,此刻再强行突入只有做饺子馅的下场,不等绞车弩发射,圈转马头径直回了后方。

阿史支磨和浑支律客也看到了滚滚烟尘,两人对视一眼,面色灰败,此次伤筋动骨却没有达成所愿,对于浑支和阿史部落来说面临的选择不多了。收拢人马,两个部落缓缓地退出五里地外。

来援的一色都是骑兵,足有二千人。胡简正心中感激,安北都护府的骑兵也不过一万人,大帅居然派出二千轻骑来救援自己。带队的将军明光凯上满是灰尘,看其他轻骑也是一身尘土,想来一路急赶而来。

胡简正不认识带队的将军,看年岁不过三十出头,旁边树起一杆青缎大旗,旗上一只展翅雄鹰。胡简正有些郁闷,按大郑军律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往上有资格树旗,在旗的中间绣上姓氏,这种绣鹰的作派从未见过。

抱拳禀手,胡简正感激地道:“末将参见将军,多谢将军救援之恩。”

那名将军跳下马,立刻有两名亲卫拿着拂尘替他清扫着盔甲,片刻功夫明光凯变得闪耀明亮。吕光宗眼中闪过鄙夷,战场之上如此作派,不知哪里来的老爷兵。

另有一人大声通报着将军的来历,“左武卫定远将军廖建辉,众军拜见。”

左武卫是十六卫之一,难怪旗帜上绣着鹰,胡简正忆起谁说过武卫饰鹰。来不及细想,胡简正带领众军单膝点地,齐声喝道:“拜见廖将军。”

“免”。廖将军沿着马道往城头而去,胡简正急忙起身,追在身后。

早听说天子即位后,从十六卫中简拔了一批中下层的将领到军前效力,这位派头十足的廖将军显然就是其中之一。这些人多是功勋之后,出身将门,军中亲朋故友一大堆,就连上司也忌惮他们几分,胡简正暗暗加着小心。

黄沙关外一望无际的戈壁,没有什么遮挡视线,能清楚地看到五里外胡骑在收拾帐蓬,看来是准备撤退了。胡简正心头一松,这场大难总算过去了。

“把敌情说与本将军听。”廖建辉微扬着头,银盔上的红缨在风中飘动,分外精神。

打了这么久,胡简正对敌情当然清楚,当即道:“来犯是北漠两个小部落,阿史部和浑支部,来敌约五千人,其中仆从军约三千人,控弦之士二千。我黄沙关将士与其殊死相搏,预计杀死仆从军八百,控弦之士五百。”

廖建辉眼神一亮,这么说来对面的胡骑真正能战不过一千五百人。富贵险中求,廖建辉高声道:“传令下去,略做休整,待胡骑北撤时,顺势出击。”

廖建辉说这话是有底气的,他带来的二千轻骑是安北都护府中的精锐。昨天申时,都护府召集众将商议救援黄沙关,谁都知道天子看重军功,对于战功的封赏甚厚,因此众将纷纷求战。

廖建辉能从众多求战的将领中被大都督苗宁中看中不是没有原因,首先廖建辉武艺出众,手中长矛乃是家学渊源;其次他出身左武卫,算得上是天子亲信;其三廖建辉的祖父与苗都督的父亲是生死之交。苗都督当然不会让世交子弟去送菜,让他点齐二千轻骑先行,随后派遣三千步兵增援。

离开左武卫已经有五年了,廖建辉从热血戍边的理想情怀中冷静下来,开始思念京城的醇酒美人,曾经被他鄙夷的醉生梦死变成了美好向往,不过他深知,当初自己要求离开左武卫,如果没有任何理由回京,会被同僚耻笑,会被天子轻视,所以一直以来廖建辉都在寻找立功的机会。而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追击反击

胡简正见廖建辉要出击,生怕他吃亏,出言劝道:“廖将军,胡人狡诈,虽然受挫,但实力不容小觑,还是守稳城池为妙。”

来的时候苗都督也曾交待廖建辉,只要守稳黄沙关就算大功一件,可是苗都督的嘱咐、胡简正的劝说都敌不过廖建辉一颗火辣辣要建功立业的心。

廖建辉横了胡简正一眼,冷冷地道:“你要是怕了,守住黄沙关便是,出击的事不用你多嘴。”

胡简正被他噎得无话可说,又不想得罪他,告了声罪,索性下城安排人修补城墙和城门。

胡骑动了,开始向北缓缓撤去。

凄凉的号角在黄沙上空回荡,阿史支磨远远地眺望着黄沙关,默然良久,南下受挫,阿史部和浑支部要存在下去命运变得渺茫,族中已经在杀羊羔渡日了,没有收获,如何去见族中的妻儿老小。

默吉显然想不了那么深远,北漠是讲究实力的地方,年富力强、骁勇善战的他到哪里都会爱到欢迎,说不定十多年后他自己就能新建出一个部落。草原上的部落兴衰有如草丛中的蘑菇,在意的人不多。

“叔,别看了,咱们到别处看看去,雄鹰还怕抓不住兔子吗?”

在默吉的催促声中,阿史支磨拨转马头,跟随在大队人马后开始北撤。

身旁突然传来惊呼声:“首领,郑军追出来了。”阿史支磨急转身,果然,黄沙关城门处一队骑兵飞驰而出。

先惊后喜,北漠与大郑交锋中,鲜有郑军主动出击的。不用说,是新来的援军以为自己软弱可欺,想趁机扩大战果。阿史支磨脸上绽放出一丝狞笑,厉声喝道:“默吉,狠狠地给我教训一下这些狂妄的郑军。”

号角变得高昂急切,默吉口中发出“哟哟”的呼喝声,带领着马队如同潮水般向前奔涌而去。

要论骑术,郑军不如胡骑,不过胡骑少用盾牌,而廖建辉所率的轻骑个个带弓。相隔六十步,铺天盖地的箭雨向着胡骑倾泄而来,顿时间人仰马翻。

默吉口中咒骂着,手中弯刀拨打着雕翎,灵巧地操纵着马匹躲避着箭雨,他一眼就看中了廖建辉,那身亮闪闪的明光凯在众军中分外醒目。好东西,默吉眼睛发亮,砍死他这盔甲就归我了。

廖建辉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黑大个,眼如铜铃放着凶光,手中的弯刀在空中随手舞出片片刀花,看穿着应该是胡骑的首领。擒贼擒王,廖建辉对自己的武艺相当自信,脸上挂起冷酷的笑意,迎向默吉。

转瞬间两马接近,默吉弯刀向前横劈,斩向廖建辉的脖子。默吉看这身明光凯眼热,生怕劈损了盔甲。

廖建辉长矛一振,以攻对攻,矛尖点向刀锋,眼光、手劲差一点就会被默吉伤到。

矛尖与刀锋碰在一起,火花迸射,发出一声激响。

默吉心头一惊,这个郑人将军好生了得,长矛精准无比。

马头相错,默吉的弯刀向廖建辉的马头抹去,廖建辉的右手一压,手中长矛挑起,将弯刀高高挑起。

两马相距不过三尺,默吉在马上向右探出身子,扭腰借势,手中弯刀拉出一道弯弧,如一汪清泉般向廖建辉的腰间扫去。对手厉害,顾不上保全盔甲了。

廖建辉的心中发紧,没想到这个北漠汉子不仅骑术精良,手中弯刀运使得出神入化,换个别人,说不定这下就被弯刀砍成两段了。

长矛是精钢百炼铸就,廖建辉左手往外一搪,弯刀削在长矛之上,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两马尾部相接,默吉身子往马后一倒,手中弯刀如练,向着廖建辉的后背劈去。

廖建辉正忙于应付前面驰来的胡骑,真没提防默吉的反背一刀,等听到身后风声响起,手中长矛再来抵挡已经来不及了。

脚猛点马蹬,银马知道主人心意,往前猛地一窜,廖建辉往马脖上一趴,身子尽量往前倾。弯刀划过,将身后披着的大氅割了个大大的口子。

这个时候,两股马流撞击在一起,马蹄声、呼喊声、刀枪划破肉体的闷响交织在一起,鲜血飞溅,惨呼声不绝于耳。

这次面对面的碰撞胡骑吃了大亏,三百余骑与郑军二千骑轻骑交锋寡不敌众,等两军交错而过后,默吉身边只剩下百余人。

廖建辉刚才在默吉手中吃了大亏,不肯善罢干休,圈转马头,带着轻骑又返身来战默吉。先头部队护送着车仗先行出发,阿史支磨带着部分人马还未动身,这样一来队伍接得老长,一时间无暇顾及郑军。

身边的伙伴一个个中箭落地,昨夜还在一起饮酒唱歌的兄弟再也回不到草原,默吉双目凶光大盛,变身成择人而噬的恶狼,死死地盯着那身闪亮的盔甲。

廖建辉丝毫不敢大意,长矛如箭般直点默吉的前胸,隐隐带着风雷之声。

默吉冷哼一声,以牙还牙,用刀锋迎向矛尖。

“叮”的一声脆响,廖建辉感到矛身颤动,发出“嗡嗡”的细鸣,像要变成活物,从手中挣脱,廖建辉急忙用劲握紧矛身。

默吉也不好受,回震之力令胸口发闷,特别是回刀之时发现,锋利的刀锋上多了个黄豆大小的缺口。

这让视刀为命的默吉发出一声怒吼,手腕连连抖动,瞬间劈出三道刀影。

三道刀影有如三只獠牙,劈头盖脸地向着廖建辉的头顶吞噬而来。廖建辉横矛过顶,三道刀影正中矛身,一劲强似一劲,震得他身形矮了一截,跨下银马发出一声嘶鸣。

默吉不敢恋战,再要停留片刻,身边的勇士恐怕没几个能回去了。恶狠狠地向廖建辉比了个手式,默吉向着北方冲杀逃去。

廖建辉当然不肯轻易放胡骑离开,带着人马在后面紧紧追赶。眼见得默吉就在向前二十来步开外,廖建辉挂好枪,摘弓搭箭,瞄着默吉的后背抽冷子就是一箭。

听到身后的弦响,默吉知道有人放冷箭,手中弯刀往后一扫,将箭扫落。

廖建辉有一手绝技,连珠箭法,前箭射出,后箭紧续,一连三箭。

默吉将第一箭扫落,第二箭便至,默吉侧身避开,刚坐正身子,第三箭又来了,这下躲不开了,箭扎进了肩头。

见主将射中敌酋,郑军欢呼出声,士气大涨,紧紧地催马追赶。

返手折断箭只,这点小伤默吉没有放在心上,等与叔父会合,再来与这暗箭伤人的小子决战。

阿史支磨一时大意,没料到郑军居然敢出关追击,致使前后队相隔过远,虽然用号角传出信号,但此时聚焦在身边的人马不过八百余人。

眼见默吉带着人败回来了,看郑军的规模不下于二千人,阿史支磨传令:“撤。”

阿史支磨当然不是怕了郑军,不过此时郑军风头正盛,避其风头,等郑军疲乏时再带着人马将这群郑军咬死。阿史支磨很自信,在马上,这些郑人怎么是自己的对手。

胡骑看似散漫地分散开来,廖建辉求功心切,带着人马紧紧咬在熊头旗后,只要能将阿史部或浑支部的首领斩获,这场大功便足以让自己连升几级,荣归京都了。

阿史支磨的主意打的不错,但他却忘了还有二千多仆从军,郑军漫山遍野地杀至,控弦之士有马可以逃走,这些仆从军拖着辎重无路可逃。廖建辉当然不会轻易放过送来的功劳,马蹄过处,人头滚滚。

仆从军虽然比不上部落中的勇士,但少了这些人吃食住行都会很麻烦,看看身边差不多有一千二百多骑,应该能与郑军一战了。

阿史支磨勒住马,下令道:“吹响号角,反击。”

浑重的号角声响起,胡骑纷纷圈转马匹,向着熊头旗下汇聚。转眼之间,胡骑带着奔腾之势,向着郑军反冲过来。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锥阵破敌

看到胡骑返身而来,廖建辉知道关键的时刻来了。迎面而来的胡骑不下于千骑,大郑与北漠的千骑以上的交战不多,如果自己能击溃阿史部和浑支部的联军,那可谓战功赫赫,说不定天子一高兴封赏万户侯也不是不可能。

胡骑与郑骑交锋中,同等数量的对仗,郑军几乎没有赢过。此刻,廖建辉身边的轻骑接近二千,而胡骑的数量在千人以上,优势并不大。

不过,廖建辉从左武卫到安北都护府的五年并没有虚渡时光,安北都护府每年都要举行针对北漠骑兵的专门训练,以阵型弥补骑术上的不足,廖建辉带来的轻骑全都经过这套专门的训练。

长矛高高地举起代替军令,传令兵高声呼喝:“变阵。”

以廖建辉为锥锋,二千轻骑迅速地化成一只锋利的锥尖,向着散漫而来的胡骑狠狠地扎去。

手中长矛横扫,对面的胡骑发出一声闷哼,被廖建辉一矛扫下马去。紧接着身后无数马匹从其身上踏过,将其踏成肉泥。

廖建辉眼睛直视前方,长矛指处,胡骑或避或让,勇不可挡。身后的轻骑紧跟其后,如同撕布,将胡骑越分越开,撕成两块。

阿史支磨发觉不妙,自己的部众接敌,总有二至三把长枪指来,伤敌一人,郑军很快从队型里面冒出一人,整个尖锥形状没有破损。

锥型的队伍的外层不断更替着,累了的郑军往阵型里一退,新的郑军又顶替过来,保持着锥子外层最强的战力。

最可恨的是锥子内部的郑军弯弓射箭,不断地向靠近的部众射击。而胡骑向前奔逃,偶尔回射一二箭,形成不了攻势,被郑军用盾牌防住。

战损已经大大地高出预计,如果这样下去,一个冲锋下来,恐怕就有二三百人丧命,不用三次,阿史部落就不复存在了。

阿史支磨情急拼命,大吼道:“跟我来。”带着数百骑横着向锥体冲来,只要能冲破锥型,郑军的优势便不复存在。

胡骑如重锤般狠砸向郑军,锥体的外部被砸塌进去一块。

廖建辉此时已经退入锥体内,跟在队中暂做休息,听到左后侧大乱,回头见胡骑正朝锥体的腰身冲击。

“传令,收缩,强弓侧射。”廖建辉自己也弯弓在手,连珠箭向着阿史支磨射去。

箭雨飞来,阿史支磨只得勒马躲避,进攻的势头被郑军扼住,而此刻郑军已经成攻地将胡骑分开。

“一分为二,左右冲杀。”

随着廖建辉的命令,郑军一分为二,从腰身处突起,变成左右两个锥子,向着四散的胡骑再次冲去。

廖建辉策马急行,迅速地移动着左边的锥尖处,阿史支磨带着部众且战且退,寻找着战机。

胡骑的速度迅速,灵活多变,锥阵向退却的胡骑追击成效不大,倒是强弓屡屡发威,不少胡骑中箭落马。

廖建辉暗暗发急,郑军的马匹原本就不如胡骑,时间长了,耐力速度都跟不上,到时不用说克敌,自保都难。目光落在前面不远的阿史支磨身上,从衣着上看得出此人应该是阿史部的首领,只有缠住此人,胡骑才不会像只兔子。

长矛轻轻在银风的屁股上一抽,这匹宝马知道主人的心意,四蹄蹬开,如风似箭,离阿史支磨越来越近。

阿史支磨所骑的马也是万里挑一,但胜在长力,短线冲锋比不上廖建辉的银风。

廖建辉追近阿史支磨,手中长矛毫不客气地朝他的后背刺去。阿史支磨侧身避开,马向左侧斜着奔去。

好不容易追上,廖建辉当然不会放过阿史支磨,长矛再举,刺向阿史支磨的马臀。阿史支磨只得扭转身子,用手中弯刀砍向长矛。

刀矛相碰发出刺耳的响起,廖建辉借着这个机会已经追了上来,几乎与阿史支磨并辔。

廖建辉的长矛泼风般向阿史支磨扎去,矛身更长,弯刀较短,两马相隔三尺多,无形中阿史支磨吃了大亏,只能被动地防御,一个没留神,头上的狼皮帽被长矛扯下,头发披散开来。

阿史支磨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大叫:“默吉,默吉。”

默吉就在前面不远,听到叔父叫自己,拨转马头回来救人。只是默吉刚才肩头中箭,用劲时肩膀疼痛,实力打了折扣。与廖建辉硬磕几记后,手中弯刀差点被长矛挑飞,默吉只得拨马向另一边逃去。

默吉是阿史部的第一勇士,他的败逃严重影响了士气,胡骑纷纷由佯逃变成真逃。阿史支磨见部众散成乱沙,知道事不可为,只得紧催座骑,自己也亡命向北逃去。

胡骑败了,廖建辉喜出望外,大郑与北漠的交战中这样的胜利屈指可数,这意味着八个字:升官发财,名利双收。

廖建辉突然间有种被幸福击倒的感觉。稳了稳心情,廖建辉放缓马速,传令:“追击十里后折返。”

此处离黄沙关十多里了,再追击十里差不多到了马力的极限,胡骑速度快,多半斩获不多,但仆从军有二千多,这场功劳足以使整个轻骑晋升一级。郑军追逐着胡骑,沿路逃亡的仆从军跪在地上投降,那些胆敢举刀反抗的人头落地,被割下了计功的耳朵。

应该说廖建辉的决策很正确,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距离黄沙关二十里外,拔都昆波率领着三千黑狼骑等待着前方的消息。

北漠诸部以拔都乌施为汗,统称北漠。北漠由几十个部落组成,男子几乎都是控弦之士,多达四十余万。这四十多万兵源分为三等,最次等的是仆从军,由附庸的小部落或者从各处掳来的俘虏、奴隶等构成,阿史部和浑支部冒险南下,就是怕削弱后整个部落变成仆从军。

其次是揭卫军,由部落中青壮构成,这些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熟习弓箭,是北漠南征北战的主力军。

最高等的是附离军,是大汗的侍卫军。北漠每年从仆从军和揭卫军中精选骁勇善战之士组成附离军,共计二万五千人,又分成金狼、苍狼和黑狼三部,五千金狼军中精锐中的精锐,由大汗亲自统率。

风吹得黑狼旗烈烈作响,队列中偶尔传出声马嘶声,三千黑狼骑分成五队排列整齐,拔都昆波身披锁子甲在队伍的最前方。远处,一骑侦骑朝他跑来。

侦骑在昆波的座骑前勒住,前蹄高高扬起,马上骑士大声禀道:“报,阿史部、浑支部溃败,前方七里。”

拔都昆波冷笑道:“阿史支磨这个废物,嚷嚷得比谁都凶,攻不下黄沙关也就罢了,怎么连郑骑都比不过了,雄鹰居然败给了麻雀,真让草原蒙羞。”

说话间,远处已经能看到尘头乱起,败兵逃了下来。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诿过于人

“鸣号,让这些没用的东西让开道路。”拔都昆波冷冰冰地下令道。

低沉的号角在戈壁上空回荡,溃败下来的胡骑像被马蜂蜇到般纷纷向两侧让去,空出黑狼骑正前方的位置。

昆波开始策马,身后的黑狼骑整齐地跟随在他的身后,震耳的马蹄声有如雷鸣,在戈壁滩头响起。黑骑所过之处,无论是胡骑还是郑军,都被一掠而过的刀光斩落于马。

廖建辉不紧不慢地追赶着散逃的胡骑,不时地用弓箭点射着,大局在握、成功在即的喜悦感充盈着胸膛。

陡然间听到远处胡号低鸣,廖建辉一惊,从马上掌起身子向前眺望,只见远远地尘土扬起不散,多年带兵的经验告诉他,远处来了一伙精骑。

“快,鸣号集队”。廖建辉急声传令道。

聚拢的号角响起,但追逐的队伍分得太散,谁也不想放弃手边的功劳,等到廖建辉能清晰地看到黑狼旗时,身边不过才聚拢了不足千人。

三千黑骑带着无限的压力,不徐不急地碾压过来,廖建辉脸色苍白,片刻间做出了决定,“撤”。

千余轻骑此刻顾不上保持阵型,如溃水般向黄沙关涌去。

昆波哂笑道:“大郑这样的骑兵,就是草原上的兔子,勇士们,试试你们打猎的手段。”

狼骑发出一阵嚎叫,无数利箭腾空而起,死死地咬住溃败的郑骑,一场箭扬,前面的郑骑便减少了几十骑,等到接近黄沙关时,廖建辉侧眼看了一下,身边的轻骑剩下不足五百人。

廖建辉心如死灰,喜悲的转换来了太迅速了,刚才还做着万户侯的美梦,此刻却连死的心都有了,不要说功劳,损折一千多轻骑是大败,大罪。

安北都护府一万轻骑,那是朝庭花费无数银两,耗时六七年才打造出的规模,此次援助黄沙关,要不是时间紧迫,苗大都督又视自己为子侄,换个别人顶多给五百轻骑。

来的时候苗都督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轻进,只要守稳黄沙关就是功劳一件,可是自己贪功心切,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黄沙关,兵丁们在紧急地抢修着,城墙上被冲城车挖的大洞已经填补平,城门上的损坏处乱七八糟地钉上了木板加固。幸运地是被默吉割损的绞车弩没有坏,找到了替换的弓弦换上,又威风凛凛地守护在城头。

胡简正站在城头,眉头紧锁地盯着关外,廖将军追逃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怎么还不见回返?

经过激战,眼见石大胆的逝去,明白了战场上生死残酷,阿虎迅速地成长起来,脸上残留的硝烟让这张稚嫩的脸变得凝重。一场大战胡简正身边的护卫折损大半,阿虎被胡简正选中,成了他身边的一名亲卫。

站在胡将军身后,阿虎按刀而立,少年的惆怅容易被风吹去,此刻的阿虎满是崇拜地看着眼前的胡将军,幻想着有一天也能身披将军甲,屹立在雄关之上,护卫身后家人的平安。

“阿虎,传令下去,在城门前布半月形弧阵。”

耳边传来胡简正简短的命令,阿虎急忙转身下关。很快,一个六百人组成的半月形弧阵出现在黄沙关关门前。六百人的弧阵,阵前密布拒马,后面是盾牌手,长枪手,弓箭手……

防御阵线在胡简正的要求下尽量内缩收紧,这六百人的弧阵有如支出长刺的刺猬,牢牢地看守住黄沙关城门。

远处,尘头大起,接着马蹄声乱,廖建辉带着溃兵亡命地向黄沙关逃来。

败了,胡简正心头一沉,顾不上多想,沉声下令道:“大伙小心了,胡骑就在后面,不要让他们冲进城内。”

廖建辉见黄沙关前早有防备,心头一轻,轻骑绕过弧阵,从两边进了城。转瞬间,乌沉沉的黑狼军就压了上来。

昆波带着部众如同在草原上猎兔,嘴中呼喝说笑着,手中长弓不断地收割着郑军的性命,遇上马前的郑军,手中弯刀轻轻一搁,借助马力,人头便被高高地割起。

黄沙关就在眼前,昆波紧紧地咬着前面的郑骑,打算在进城门的时候发力,跟着郑骑一起涌入黄沙关,轻松地就将黄沙关拿下。突然,前面的郑骑一分为二,从两旁绕去,露出前面长枪如猬的弧阵来。

昆波还真没把这几百人的弧阵看在眼中,手一挥,如臂使指,身后的黑狼骑齐齐举起弓箭,一片乌云般的箭雨向着弧阵刷去。

“护”,无数盾牌有如龟壳,长箭落在盾上被弹开,弧阵丝毫未损。

城头上,吕光宗见来的是黑狼骑,难怪廖将军的轻骑溃败。眼见黑狼骑离城不过八十来步,正是绞车弩发威之时,一声令下,五架绞车弩齐齐发威,十五根长箭罩向小半里的范围。

长箭似风如电,不可阻挡,数名黑骑被长箭扎中,眼见得不能活了。黑狼骑流水般的攻势遭到无形的一击,速度放缓下来。

昆波勒住马,计算了一下长箭的数量,城头至少有五架绞车弩。黑狼骑轻装追敌,并没有带攻城器械,如果要硬攻的话,怕损伤不小。

眯着眼打量了一下黄沙关,昆波喝了声,“回去。”

黄沙关内,胡简正的镇将军官邸让给了廖建辉。坐在交椅上,听到黑狼骑退军,廖建辉惊魂初定。

一名副将从外面大踏步走了进来,沉声禀道:“小侯爷,归来的轻骑只有一千一百三十六人。”

廖建辉的先祖随同郑高祖征战天下,获封开国侯,算是将门世家,这名副将是他的家将,所以称其小侯爷。廖建辉苦笑道:“二千轻骑,折损过半。强叔,你说我如何向大都督交差。”

堂上只有廖建辉,强叔也不客套,径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好,思忖半晌道:“小侯爷,这次你确实有点轻敌冒进了。不过,你击败阿史部和浑支部,斩获颇丰,遇上黑狼军有所折损,算是功过相抵。苗都督与我家有旧,应该不会苛责于你。”

廖建辉的神色轻松了些,道:“即便大都督不责罚于我,怕其他众人也不服,即使当面不说什么,背后议论肯定少不了。经此事后,大都督恐怕也不会再用我了。”

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廖建辉颓然道:“我一心想建功立业,重振家声,怕是美梦落空了。”

强叔知道廖建辉的心事,如今侯府声势远不如前,在将门之中被边缘化,只剩下空架子和一些旧人情支撑着门面。小侯爷才会从左武卫投入边军,就是想着能立功得到天子封赏,让廖家重回将门世家的核心,这次兵败,对小侯爷的打击很大。

廖父只是个酒色之徒,不被强叔等人看好,小侯爷自小好武,跟随众家将习武练习骑射,强叔可以说从小看着廖建辉长大,水涨船高,强叔等人也期待着小侯爷能重振家声。小侯爷脱离左武卫投身边军的做法得到众家将的认可,强叔铁心追随他来到安北都护府立功建业。

眼见得希望落空,强叔的心里也空落落的,不过他曾追随廖建辉的祖父在沙场上征战过,知晓军中的鬼伎俩。想了想,强叔站起身来到廖建辉身旁,低低地声音向他说道着。

廖建辉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两只眼睛却有如鬼火般地亮起来,最后点点头,暗哑地声音道:“就按强叔你说的办法做。”

强叔转身出去,片刻之后大堂之上列满廖建辉的亲卫。聚将鼓响起,七品以上的将官听到鼓声纷纷聚拢到大堂上,胡简正和吕光宗跟随众将向交椅上的廖建辉参拜后,分列在两厢。

廖建辉面沉似水,绷着脸道:“此次驰援黄沙关,星夜兼程,挽颓势于一线,击溃阿史和浑支部联军,诸位将军都战功赫赫,本将军当奏明都督,向天子请功。”

安北都护府的众将面面相觑,如果没有后来的惨败,确实是一场大功,可是现在大都督不怪罪下来,大家都烧香拜佛了。

“遭遇黑狼骑,如果黄沙关守将能及时增援,我军原本可以从容撤退。不过黄沙关守将贪生怕死,仅将防御阵放在关前三十步处,致使黑狼骑能长驱直入,让轻骑损折严重,罪在不恕。来人,将胡简正,吕光宗拿下。”

亲兵听命,上前捆绑胡简正和吕光宗,胡简正高声呼道:“廖将军,你颠倒黑白,诿过于人,我要到大都督处告你去。”

廖建辉眼中凶光一闪,喝道:“大胆胡简正,不单贪生怕死,而且不从上命,不遵禁训,按律当斩。”

众将骇然,廖建辉之心昭然若揭。不过除了吕光宗其他众将都是安北都护府中的将领,听廖建辉的语气,功劳是大伙的,罪过是胡简正的。

片刻之后,胡简正的人头被呈上。廖建辉不敢看胡简正圆睁的血目,转脸看向吕光宗,语气森森地道:“吕将军,胡简正已经伏法,你可知罪?”

吕光宗面色惨白,腿一软,跪倒在地,道:“末将知罪,愿听从将军发落。”

一封快报飞呈安北都护府苗都督,苗都督拿着这封请功的文书,久久无语。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冷落闲子(一)

边关烽火硝烟,将士浴血搏杀。永昌帝都歌舞升平,到处都是踏青赏春的人群。

进京已经一个多月了,江安义习惯了“闲人”的生活,每天除了教教范志昌和石头外,多出来大把的剩余时光。

范师本成天忙得不着家,这让江安义不好意思天天呆在家里,身上只要有钱,帝都从来不乏消费的地方,泡茶楼、吃饭馆、听说唱、看杂耍成了江安义打发时光的法子。

不过,青楼江安义从来不去,余庆乐多次约他前去安邑坊满春院,去年九月湘儿姑娘凭借江安义所写的“槛菊愁烟兰泣露”一词,夺得十二花魁中的“六月莲”,芳名大炽,连带着满春院的生意也火爆起来,一尘居的湘儿更是千金难得一见。

余庆乐对怜儿姑娘的痴心不改,拍胸脯夸海口一定请江安义也替她写首词,让怜儿能在今年九月的夺彩中胜过湘儿。只是江安义再不肯去青楼,让余庆乐长叹徒呼奈何,真想将江安义绑了去。

确切地说,江安义还是在用心做一件事。散了衙,江安义常在皇城中走动,希望能遇上欣菲或者思雨等人。宁王府的位置早已烂熟于胸,龙卫府衙门就设在宁王府的西侧,与周围红墙碧瓦、富丽堂皇不同的建筑不同,龙卫衙门青灰色的门面,透着生人勿近的味道,江安义多次从门前经过,实在提不起勇气进衙门询问欣菲的消息。

此刻的欣菲远在六百里外的并州天理山,彩蝶门的宗门就在天理山中。长长的石阶有如登天梯,山风凛冽,吹拂着身上的彩衣飘飘欲飞,远远望去,有如一群仙女正袅袅登天。

杜一伊欣慰地看着身旁的欣菲,名为师徒情如母女,自己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菲儿成为了彩蝶门圣女,今日将由门主传授《姹女心经》的最高心法,将来彩蝶门必能在菲儿手中发扬光大。

看着师姐踏进天门内,一阵白雾涌来,师姐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之中。思雨既为师姐高兴,心中又有些忐忑,江公子进京的事她没有告诉师姐。当时,师姐正值紧要关头,思雨不想让师姐分心,也不知是对是错。

四月初一,朝参之日,九品以上的官员都要朝圣,江安义跟在官流之中远远地跪倒,三呼“万岁”。从六品的礼部员外郎,比芝麻也大不了几分,浅绯的官服在几百人当中毫不起眼。

离天子太远,朝堂上大佬们的说话隐隐约约,根本听不清楚。江安义不习惯早起,站了一会,感觉昏沉沉欲睡,扫了一眼周围,身边的人大都如此。

强撑着似睡非睡,突然间,朝堂上响起一片欢呼声,前面大红大紫的官服开始跪倒,后面的浅绯、绿袍有样学样,跟着叫道:“恭喜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子的笑声很响亮,即使站在队伍的末端江安义仍能感觉到圣上的欢欣,身旁的人交头结耳地打听。江安义的耳目灵便,听到“黄沙关大捷”的字句,原来是与北漠交战胜了。

天子重军功,不知这位幸运的将军会得到什么封赏。六部的大佬们进了紫辰殿,江安义随着人流散了朝,来到礼部自己的公廨。

春天来了,阳光从公廨前的窗棂中透进来,照在几盆花草上,让原本阴暗的公廨充满了生机。田书令平日里没少吃江员外郎的酒食,伺候得殷勤,每天都要替江员外郎把公廨打扫干净,桌椅橱子抹得一尘不染,几盆花草也是他从家里拿来。

沏上江员外郎带来的安龙茶,田书令深吸了一口气,茶香满鼻,田书令满心陶醉。自从无意中听江安义提及此茶明普寺广明大师最喜,田书令便视若珍宝,仿佛饮一口茶与佛祖便亲近一分。

每日陪江安义喝茶聊天成了田书令最大的任务。翘着二郎腿,捊着山羊胡,眯缝着眼睛,田书令身心皆醉。自打江员外郎来了,田书令的日子过得不错,原本瘦削的山羊脸都有向猪头发展的趋势。

门前一暗,刘郎中将射入房中的阳光挡住,田书令一惊,赶紧放下手中茶杯,讪讪地溜了出去。江安义知道刘郎中看自己不顺眼,懒得应付,径自问道:“刘郎中,有事?”

刘郎中阴着脸“嗯”了一声,道:“尚书大人让你去一趟?”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冷落闲子(二)

郭尚书依旧春风满面,冲着江安义一阵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一旁陪坐的侍郎王克复不耐烦地连连咳嗽,郭尚书这才转入正题。

“安义,今日大朝你也参加了,黄沙关大捷,这是天子英明,君臣合力,众将用命的结果……”郭尚书不愧是礼部尚书,唱起赞歌来一套接一套,一柱香的时间不带重样的。

眼看散衙的时间到了,江安义实在忍不住了,趁着郭尚书饮茶的功夫问道:“郭大人,不知叫下官前来有何事?”

郭尚书的目光飞快地与王侍郎一碰,笑道:“黄沙关大捷,万岁甚喜,决意派出专使,前往边关封赏有功将士。紫辰殿中万岁有旨,命兵部左侍郎朴良佐为正使,吏部和礼部各派一名要员为副使,前往黄沙关。”

“安义,你是状元郎,才学过人,礼部之中又以你年富力强,老夫郑重向万岁推举你为副使,万岁应许了。此次前往边关是件大事,你代表礼部的颜面,一定要将差事办得漂亮,回来之后老夫定向天子为你请功。”

王克复嘴角挂出一丝冷笑,前往边关路途遥远,又没有油水可捞,是件谁也不愿意前往的苦差使,“郭笑虎”分明是欺负江安义新来不懂,把件苦差描述成美差,好像还是为了他着想。

江安义正闲得发闷,听到有事可做兴奋得很,哪管美差苦差,起身谢过。

郭从史笑眯眯地捊着胡须,赞道:“江员外郎勇于任事,少年英气,老夫实在羡慕得很。明日你去兵部衙门,具体事项听从朴侍郎安排。”

看着江安义兴冲冲地出了门,郭尚书得意地道:“少年人,少年人啊。”

王克复在一旁似笑非笑,郭尚书嘴中多出一句:“真不错。”

两只老狐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四月二十五日,以兵部侍郎朴良佐为正使,吏部员外郎钟友直、礼部员外郎江安义为副使的使团风尘赴赴地来到了黄沙关。

旌旗飘舞,号角回荡。

江安义站在高台上,见校军场将士排列整齐,数千人马肃立无声,整齐威武,刀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冲天的煞气将阳光也逼退三分,军中铁血味扑面而来,一股雄浑的力量在体内勃发而出,让人忍不住要挺直胸膛。

朴正使手捧圣旨居中而立,众人跪倒。

“王者出师,登坛择将,忠臣受任,干蛊成功。则君赏其勤,父成其训,名教斯在,宠秩是崇。定远将军廖建辉,门传忠孝之义,庭禀韬钤之略。志气刚决,固敌是求。遂使黄沙罢锋,百胜深谋。特赐爵昌勇伯,进忠武将军,回京叙用。”

廖建辉高声呼道:“微臣领旨谢恩。”

昌勇伯虽然离侯爵差了一点,但从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直接升至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连升四级,是极罕见的殊荣。

这次天子的封赏极厚,不单将官们得了一两级的提升,就连没有战功的士兵也得了二两银子的封赏,犒赏将士的酒肉更是从安北都护府拉来了数十车。圣旨读罢,整个黄沙关校场一片欢腾。

大排筵宴,犒赏三军,廖建辉带着众将陪着天使喝酒。

江安义起身如厕,发觉身后有人尾随,转头看时,见两名兵士神色慌张地闪在帐后。

正纳闷间,从旁边的营帐里冲出一人,抢到江安义面前跪倒,叫道:“大人,我家将军冤枉啊。”

从帐中飞奔出数人,上前抓住那人,喝道:“赵虎,你胡说什么?三杯酒下肚就乱发酒疯。”

有人转过脸对着江安义笑道:“大人,这小子喝了两杯就胡说八道,扰了您的兴致,恕罪恕罪。”

赵虎高喊道:“廖将军贪功兵败,为掩饰……”

话没说完,有人用刀柄狠狠地在赵虎嘴上撞了几下,鲜血淋漓,赵虎“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江安义见赵虎的年纪与自己相仿,眼神中透出无限哀伤,紧盯着江安义嘴中含糊着,眼看要被人拖入帐中。

“且慢,都是军中袍泽,为何对他如此粗鲁?”江安义道。

那几个人脸色一变,有一人笑道:“军汉粗鲁,让大人见笑了,我们这就为他治伤,还不快将赵虎抬回去。”

说话间,江安义身后的两人追了过来,笑着劝道:“江大人,廖将军和诸位大人都在等您呢,你快回吧,请。”

原本江安义不想管闲事,但赵虎那眼神深深地刺痛着他,赵虎分明没有喝酒,为什么这些人说他喝醉了胡说?赵虎说廖将军贪功兵败,那这次封赏岂不是有问题,看这些人的作态,怕是真有隐情。

江安义念头一闪,如果能查明真像,天子必然对自己刮目相看,或许自己能不用再坐冷板凳混日子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风云生变

江安义急走几步,上前拦住那些人道:“住手,让他把话说完。”

那些人变了颜色,目光瞄向江安义身后的那两人。

两人上前左右夹住江安义,笑道:“江大人,您管这些闲事干什么,还是回镇将府吧,别让朴正使和廖将军等久了。”

边说两个人手中用劲,想夹起江安义就走。在他们看来,一个文弱书生,一只手都能提着走。

结果出乎两人的意料,江安义纹丝没动。江安义两只手一抖,两人反而立足不住,跌跌撞撞地向前抢去。

显然这两人的身份高于那些人,那伙人中有几个伸出手来扶两人,抓赵虎的力量小了,赵虎借机一挣,挣脱那伙人的控制,向江安义跑来。这时,从赵虎跑出的帐蓬中又跑出数人,四散逃开。

那群人急了,纷纷拔出刀,在后面追赶,旁边的帐蓬里也传来呼喝斥责声。

赵虎奔近江安义,身后追来的汉子一看不妙,手中钢刀向赵虎的后背劈去,看意思想将赵虎砍死。

江安义决意趟这趟混水,自然不容赵虎有失,伸手轻轻一拉赵虎。赵虎感到一股大力猛地向前拽了一下自己,情不自禁地向前抢去,身后钢刀砍空了。

“大胆”,江安义怒斥道:“你们想干什么?杀人灭口吗?”

说话间,那几个四散逃走的士兵被追上,钢刀架脖,不敢动弹。

“江大人,您这是何意,莫非想激起兵变?”跟在江安义身后的一个瘦高个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奉劝您还是回镇将府喝酒吧,军中事不是您管的。”

赵虎急促地道:“大人,姓廖的贪功出关被胡骑击败,为掩败迹,污陷胡将军救援不力,杀死胡将军,冒领军功。”

江安义原以为是分赏不公,没想到捅了个大马蜂窝,天子刚刚封赏的伯爷居然冒功,掩败为胜,而且还杀死原黄沙关镇将。这要是真的,廖建辉不但自己活不了,还要祸及家族,一大批军将都要受到牵连。

瘦高个脸都吓白了,喝道:“赵虎,你胡说什么,不要命了。”

五丈外,强叔满面阴毒地射出利箭,直奔赵虎的咽喉。五丈的距离,对于强叔来说,可谓十拿九稳,赵虎恨不得一口气把所有的冤屈都向江安义倾诉,根本没有注意到夺命的暗箭。

赵虎说出惊天消息后,江安义发现旁边围着人都拔出了刀,目光中透出杀气,知道事情再难善了。暗提真气,在体外布上气甲,以防万一。

突听恶风入耳,来不及细思,伸手一招,将箭抓在手中,掌心被箭杆磨得火辣辣地痛。

暗算无功,强叔索性高喊道:“副使听信馋言,陷害忠良,我们不服。杀了他,杀了他。”

围在江安义身边的人立时呼应起来,“杀了他,杀了他。”

这些人边喊边持刀逼近,也不知要杀赵虎还是要杀江安义。

强叔的脸扭曲变形,他的家族依附廖家而存,皮之不在毛之焉存的道理岂会不懂,如果真让江副使将廖建辉掩败为胜、屈杀良将的事捅了出去,廖家都得完完。唯今之计只有快刀斩乱麻,将江副使连同那个赵虎一起杀死,顶多自己为他赔命,能保下廖家,相信少侯爷不会亏待自己的家人。

想到这里,强叔拔出腰间的佩剑,大声喊道:“杀了他们。”

那些人都是廖建辉的亲卫,听强叔下令不再迟疑,被刀架在脖上的人被一刀抹杀,倒在血泊中。乱刀纷纷,向着江安义和赵虎剁来。

刀光重重,四面八方罩过来。江安义一蹲身,刀砍空了,不过赵虎就没那样幸运,肩上背上挨了好几刀,惨呼出声。

江安义急了,赵虎是人证,如果他被杀了,这伙人来个抵死不认,甚至反污陷自己一口,到时有理说不清。

右腿伸长,以左腿为轴,一个扫堂腿,围在周围的人没有提防,纷纷被他扫倒在地,赵虎站在他身边,也跌倒在地上。

强叔抵近,长剑往江安义的脖子恶狠狠地砍去,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没有什么好说的。

江安义左腿用力,以头为锥,向强叔的怀中撞去。强叔没有提防,长剑劈空,反被江安义一头撞出丈许外,跌倒在地,长剑也脱了手。

恰巧腿边有把掉落的钢刀,江安义用脚在刀身上一挑,钢刀飞起,江安义伸手握住刀柄。

地上的众人爬起身,重新围上来。江安义气运刀身,手中钢刀变得锋利无比,刀与刀相碰,将对手的刀头削断。

普通的士兵哪知晓真气,以为江安义会法术,吓得连连后退。强叔心头大震,他知道遇到了高手,这些人不是江安义的对手,转过身,向镇将府跑去。

江安义扶起赵虎,好在伤的不是要害,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大人,我黄沙关原来的将士被办在大帐中,请大人救救他们。”

看到江安义大发神威,赵虎生出无限希望来,指着身旁的几座大帐道:“他们被囚在这些帐蓬里,有人看守着。”赵虎所指的帐蓬正是江安义听到有响动的地方。

江安义扶着赵虎靠近一座大帐,也不进帐,手中钢刀往帐蓬上连划,牛皮大帐应刀而裂,露出里面的情形。二十余名军汉坐在地上,旁边有七八名手持刀枪的军汉看着。

赵虎神情激动起来,喊道:“牛队长,应胖子,你们没事吧,这位大人救你们来了。”

坐在地上的军汉一阵骚动,持刀枪的军汉大声喝斥道:“别动,谁要乱动可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

江安义也不多话,从缺口处踏入,三下五除二放倒几个,将那些坐在地上的军汉解救了出来。很快,江安义连开了六个帐蓬,救出了一百四五十名军汉,这些人都是黄沙关的将士,廖建辉怕他们封赏时搅乱,把他们集中关押看守。

镇将府,强叔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不顾众人诧异的眼光,趴在廖建辉耳边禀报了突发事件。

廖建辉“霍”地起身,碰得桌上的碗碟乱响。

朴良佐放下筷子问道:“廖伯爷,出什么事了?”

廖建辉强笑道:“外面有些军汉喝醉了发酒疯,天使大人但请安饮,末将去去就来。丁大冲、牛立山,你们跟我来。”

一行人走出镇将府,廖建辉铁青着脸吩咐道:“丁大冲、牛立山,不要多问,点起四百轻骑,随我平叛。”

丁大冲和牛立山对视一眼,现在黄沙关正在犒赏三军,何来叛乱。不过主将不让多问,两人依令行事。

火烧眉毛,廖建辉也顾不上其他,其他罪责再重,也重不过自己掩败为胜,污杀大将的罪名。

另一边,江安义已经基本清楚了事情的真像,廖建辉着实大胆,大郑立国一百多年来还从未听过这样的事情。

做事要抓住关键点,现在的关键点是吕光宗。江安义问道:“吕将军何在?”

“我看到吕将军被押在土牢那边。”

“带我前去。”江安义为头,一百多人浩浩荡荡向土牢行去。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土牢迎敌

黄沙关土牢,在镇将府西百丈外,一排十余间低矮的土坯房,用来关押犯纪的士兵。

土牢前树着一圈栅栏,栅栏内数十名兵丁席地而坐,正吃得兴高采烈。普通兵丁平日的伙食都是些粗粮,而且仅够温饱,名义上半两的月饷到手仅在二百钱左右,还得攒着送回家,自己舍不得吃用。

今日犒赏,酒菜丰盛,酒也有一坛,大伙还不跟过年一般,吃得头也不抬。直到江安义等人快接近栅栏,才有人起身喝问道:“干什么的?站住,监牢重处,无令不得入内。”

赵虎十分机灵,随口应道:“奉廖将军之命,前来提取吕光宗。”

冒传军令砍头之罪,所以那个喝问的人并未生疑,冲着那些手抓口咬的同伴笑骂道:“给老子留点,别等老子办完事就光剩下盘了,你们这群饿死鬼投胎。军令拿来。”

江安义等人已经来到栅栏边,那人伸手要军令。江安义身后的牛三、应胖子等人不用吩咐,手持刀枪冲了进去,不等里面的兵丁反应过来就将他们制住,有些人开始伸手抓摆放在地上的食物往嘴中填,牛三等人可没有谁犒赏他们。

赵虎忙问道:“吕将军关在哪?”

那个起身喝问的军汉显然是个头目,色厉内荏骂道:“你们想造反吗?自己死了还要连累家人。”

赵虎抬手给了这小子一刀鞘,喝道:“如果不想死在我前头,就赶快说。”

“在……在左手第三间。”

土牢的门被打开,强烈的光线射进来,吕光宗眯上了眼,门前人影绰绰。暗叹了口气,自己的死期到了。

关在牢中大半个月,吕光宗从看守的士兵嘴中零星听到了消息,廖建辉把罪责推在黄沙关守将身上,自己冒领大功,为了掩盖真像,廖建辉必然不会让自己活下去,甚至黄沙关知情的那些士兵也会被他用各种理由坑杀。

“吕将军”。有人上来解绳索,吕光宗强睁着模糊的视线,分辨出是胡将军的老乡阿虎,莫非事情有变?

江安义没有进土牢,站在土牢前的院子里,已经能感觉地面的震动,灵觉发散开去,能够听到远处战马的嘶鸣。

不好,看来廖建辉准备鱼死网破。想想也是,如果被江安义坐实廖建辉的罪过,廖建辉要身受极刑而死,廖家也要因此抄没,而那些默从廖建辉的将官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牛三脸色苍白,他也明白过来,廖将军准备用轻骑将自己这伙人杀死,听马蹄声规模,至少在三百骑以上。

“快,在栅栏后树起长枪,准备好盾牌。”牛三高声呼喝道。

牛三等人被囚在帐蓬中并没有武器,刚才擒获看守土牢的兵丁得了十几把长枪,零星地架在了栅栏之上,百余名获救的士兵面无人色,大家都意识到死亡就在眼前。

吕光宗被赵虎掺扶着来到江安义身边,赵虎已经把江安义愿意出头替胡将军伸冤的事告诉了他。此刻事情危急,吕光宗也顾不上寒喧,道:“江大人,多谢你仗义为黄沙关含冤的将士出头。江大人,此处不宜久留,你还是快走吧。将来有机会见到圣上,替我们伸诉冤情。”

江安义苦笑,此刻自己就想走恐怕廖建辉也不会让自己逃脱。远处,尘头扬起,廖建辉带着四百轻骑已经出现在二百步之外。

逃不可能,唯有一战。

江安义脱去身上的官袍,从旁边人手中接过一把钢刀,缓步踏出栅栏,一个人,一把刀,向着铺天盖地而来的轻骑迎去。

土牢前的大道上已经空无一人,栅栏后的百余人呆呆地看着这位单刀赴死。阳光将江安义的身影长长地铺在道路上,风扬起尘土,追随着江安义的悍勇。

赵虎忍不住吼道:“拼了,不能让江大人为咱们去死。”

“拼了,拼了”,吼声四起,无数军汉越过栅栏,连兵器都没有,赤手空拳地站在江安义身后。

人站在一起便是众,众人便是一堵不可逾越的墙。

江安义的心头生出暖意,纵死无悔。

百步外,廖建辉狞笑着看着那群堵在大道上的人,这些手无寸铁的军汉妄想阻挡轻骑突进,那岂不是笑话。心头甚至闪过一线敬重的念头,都是好汉子,可惜与我为敌。

最前面昂然而立的就是那位江大人-状元郎,真没想到一个读书人有如此大勇,等他命丧后我姓廖的倒要好好敬他一杯,赞一句“好汉子”。

“布下阵型”,江安义吩咐身边的吕光宗,自己开始向前飞奔,迎着廖建辉的马奔去。

银风处在锥尖的位置,看着江安义向奔马迎来,廖建辉差点没笑出声,这位状元郎是个血勇之夫,放在军中也算是悍卒了,只是大概读书读傻了,真以为世间有以一当千的事吗?铁蹄过处,一个人就算有天大本事,也会被踏成肉泥。

廖建辉放平手中长矛,再过一瞬,长矛就会轻易穿透江状元的身体,自己会将他的尸体高高挑起,砸向那百余人的肉阵,一举将他们化成肉沫。

地面宽阔平整,江安义狂奔的速度不逊奔马,身上的青衫烈烈如旗。另一边,明光凯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廖建辉热血沸腾,不由自主地紧催银风,银风马蹄生风,超出身后马队十余步远。

相距不过十步,廖建辉长矛往前一探,准备享受长矛从肉体中轻易穿透时的快感,从状元郎体内飙出的血花,会不会分外灿烂一些。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土牢血战

矛长一丈五,刃长二尺三,如此长的刃,能够轻易贯穿人体。矛尖两边开刃,有如钢棒前插着把利剑,能刺能砍能割。廖建辉手中的钢矛,百炼锻就,传自其先祖开国侯廖昌海。

只可惜廖家家业中落,数十年间长矛供奉在祠堂内蒙尘。直到廖建辉重新拿起长矛,这支钢矛的矛尖才重砺热血,重新绽发出慑人的寒光。

矛尖一点寒光,与廖建辉的双眼中的寒光一样,嗜血而疯狂。

赵虎闭上了眼,不忍心看到江大人被矛尖穿透的情形,江大人是为了救自己才落得如此下场,自己还来不及说声“谢谢”,奈何桥上不知是否来得及。

江安义也闭上了双眼,真气弥散开去,数丈内的风吹草动都被心看得一清二楚,一切都随着均匀的呼吸变得柔缓下来,身上飘动的衣袂,缓缓伸出的长矛,甚至奔马溅起的泥土都了然于胸。

江安义不知道,在压力下自己无意中晋入了“心视”之境,真气外放,以气代眼,感查天地间微细变化,自然生出变化。

一点寒芒,在心眼中扩大,强烈的劲气,先于矛尖直刺而来,是前心。

江安义手中长刀看似被劲风荡起,如同柳叶般轻飘飘地向长矛搭去。

廖建辉心中冷笑,借助马力,前面就是铁墙长矛也能穿透,这软绵绵的刀还想阻挡长矛,下一刻钢刀就会被崩飞。

长刀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和长矛碰到一处,廖建辉感觉手中长矛一沉,像挽到了重物,连忙用劲往上一托,保持长矛的平稳。

哪知江安义借助这股托劲,以钢刀为支撑,身形荡起,向着马头踩去。

廖建辉大惊,急忙一甩长矛,想将江安义甩开。哪知钢刀像粘在长矛之上,不但没有闪开,反倒像毒蛇般沿着矛身向他划来。

危急之下,廖建辉只得化刺为挡,手中长矛一竖,往外封江安义的刀。江安义抽离长刀,脚在矛身上斜着连踩,身形如螺旋般转动,从正对廖建辉转成侧对。银风奔速不变,“嗖”的一声从江安义身旁掠过。

身形下坠,江安义向着银风的马臀落去。

廖建辉吓得亡魂出窍,如果被江安义落在马背上,长刀一送,自己的小命就完了。情急之下,长矛横扫。如果扫实,江安义的双腿不被矛尖割断也要被扫折。

赵虎等人紧张得心都快蹦出来,成败在此一举,如果能制住廖建辉,自己这些人或许还有救,真没想到江大人身手如此了得。丁大冲、牛立山见主将遇险,急急催动战马想上前帮忙。

当日在临同县遭遇元天教箭袭时,江安义差点因逆提真气走火入魔而死,此时江安义早已不是当初,不慌不忙地提气上行,真气从疗伤时扩展出的经脉逆行而上,下落之势变得飘缓。

长矛从脚底扫过,江安义正好踏足在钢矛之上。真气从脚底透入钢矛,廖建辉只觉一股灸气透矛而来,握住钢矛的手火辣辣地酸痛,酸痛感直奔肩头,双手不觉一软,钢矛无力地耷落。

江安义一声清笑,双足踩到了马臀之上。

廖建辉临危不惊,猛地一勒缰绳,银风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变生突然,江安义站立不稳,向后倒去。

下落之际,江安义手中钢刀脱手扔出,砍向银风的蹄子,性命攸关之时,顾不上爱惜马匹了。

银风前蹄刚落地,钢刀就砍在后蹄之上。钢刀之上带着江安义的真气,“咔”地一声将右后蹄砍断。银风痛嘶一声,猛地向前一窜,落地时站立不稳,向右摔倒,廖建辉从马上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上。

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江安义已经奔了过来,左腿踩住钢矛,右腿往廖建辉的胸口一踏,冲着飞驰而来的轻骑喝道:“停。”

廖建辉只觉一座大山压在胸前,根本无法动弹,想要大呼手下尽管冲锋将江安义斩杀,胸口重压让他喊不出声来。

从江安义飞奔迎敌,到廖建辉落马就擒,不过五个呼吸的时间,丁大冲、牛立山等人还在三丈开外,见主将落入人手,急忙纷纷勒马。一时间尘土飞扬,乱成一团。

赵虎等人见江安义将廖建辉擒住,发出一声欢呼,拼命地向着江安义这边跑来。

待丁大冲等人勒马停在五尺外,赵虎等人也赶到了,从地上抓起廖建辉,江安义顺手拾起廖建辉的钢矛。

廖建辉面如死灰,不过世间没有后悔药可吃。趋着江安义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廖建辉高声叫道:“不要管我,杀了这群逆贼。”

此刻,廖建辉确实将生死置之度外,能杀死江安义等人,即使身死对他来说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两相推诿(一)

轻骑开始蠢蠢欲动,丁大冲、牛立山不是傻子,到这时哪还会不知道廖建辉的事发了。两人暗自盘算,最好的结果就是听从廖将军的命令将面前的这些人当成反叛杀了,牺牲廖将军一个,大家都好。

强叔急了,忙道:“二位将军,小心行事,不要伤了廖将军。”

四百轻骑带来的压力直奔江安义而来,江安义感觉口舌发干,如果这些轻骑真的一冲而来,江安义自知支撑不了多久,现在关键的是镇住他们。

长矛前端落地,江安义用长矛在地上拉出一道弧线,朗声道:“军中有人告廖将军杀将掩败,江某身为副使,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请廖将军到朴大人处辩说,绝无意伤害廖将军。”

廖建辉出关大败而回,这些轻骑是亲历者,自然知道,但廖建辉后来杀死胡简正,囚禁吕光宗等人,这些轻骑并不清楚,大家开始轻声议论开来。丁大冲、牛立山作为廖的心腹手下,他们清楚事情的原委,此次加封两人各自晋了一级,自然不想好梦落空。

丁大冲一咬牙,高举起手中长枪,四百轻骑立时安静下来,随着长枪一只只放平,冲天杀气将天空的白云扯得七零八落。

号角兀然从四周响起,整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丁大冲坐在马上看得真切,一排排长枪直盾如山而来,将轻骑和江安义等人困在中间。

廖建辉离席而去,外面响起嘈乱的马嘶,怎么可能不惊动镇将府中饮酒的诸人。

苏明,第二批援军的将领。廖建辉带着二千轻骑出发后,苗都督让他带着三千步兵押着辎重随后前往黄沙关。因为是步兵,又押解着辎重,他来到黄沙关是在四天之后。

同样是定远将军,苏明比起廖建辉来大了十多岁,廖建辉出身将门,起点高,而苏明却是百战之余,身上的伤疤不下于二十处,说实话,苏明从心底看不起廖建辉这样的少爷兵。

苏明来到黄沙关的时候,廖建辉求功的文书已经发出去了,事后苏明也听到了一些风声,私下里与亲信谈起胡简正,摇头叹息不已。

不过在军中生活了近三十年,苏明已经不是当初的毛头小伙子,亲历过不少冒功、杀良等例子,这个廖建辉是将门之后,在军中原本就根深叶茂,更何况苗大都督明摆着站在他那边,只当没看见罢了。

苏明自有他的亲信,从外面急步进来,压低声音向他禀告情况。

“什么?当真。”苏明悚然而惊,手中酒杯重重地墩在碟子上,“稀里哗啦”一通碎响。

朴良佐鄙视地看了一眼苏明,心道军中这伙子粗人吃个饭都不得安生,左一惊又一乍的,还让不让人吃了。

慢条斯理地放下慢子,朴良佐掏出丝帕擦了擦嘴角,捊着山羊胡问道:“苏将军,又怎么了?”

相看两厌,苏明对于这位朴天使所谓的名士做态厌烦得紧,脸上挂起憨厚的笑容歉声道:“苏某是个粗人,惊到天使大人了,恕罪。适才手下禀报,江副使和廖伯爷不知因何事对上了,廖伯爷正召集轻骑准备灭了江副使呢?”

“什么?”这回轮到朴良佐霍然站起了。

一路上朴良佐对这个不愿坐轿喜欢骑马的状元郞腹诽不已,不合群,好出风头,圣人教导的中庸之道学到哪去了,难怪官场上都排斥他。不喜欢归不喜欢,如果这位江状元在黄沙关出了事,自己肯定要吃挂落。

“苏将军,快派人将他们分开,伤了谁都不好。”朴良佐急得跳脚。

苏明稳稳地倒上一杯酒,自饮而尽,笑道:“朴侍郎,您在兵部还不知军令吗?这黄沙关暂由廖将军统领,没有他的命令末将不能私自调动兵马。”

朴良佐被苏明噎得无话可说,连连跺腿道:“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身旁的钟友直实在看不下去了,再耽误下去江安义被廖将军杀了,自己的仕途怕也要受牵累,出声提醒道:“朴大人,你是天使,代天巡狩,有临机处断之权。”

一句话提醒了朴良佐,连声道:“对,对。苏将军,我以天使的身份命你立刻带兵阻止廖将军伤害江副使。”

苏明起身应诺,点了一千步兵将土牢前的众人围住。丁大冲等人见自己被围,不敢造次,跳下马等候发落。

左侧的步兵分开,苏明伴着朴良佐和钟友直出现在阵前。出乎众人的意料,江副使好好地站在那里,倒是廖将军像是被人捆着。

刀枪闪着寒光,朴良佐不敢上前,柔声对苏明道:“苏将军,你去问问缘由,我回镇将府听你的消息。你们这些人,保护我和钟大人先回镇将府。”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两相推诿(二)

苏明上前问明原由,赵虎哭诉一番,吕光宗也上前拜见。苏明为难了,从内心来讲,他同情赵虎等人的遭遇,鄙视用袍泽的鲜血来上位的廖建辉,但廖建辉此时是名义上的主将,更是刚被天子封赏的昌勇伯,级别也比自己高了四级,自己不能以下犯上。

廖建辉看了苏明的犹豫,道:“苏将军,你别听这些人胡说,听我将令,将这些叛兵拿下。”

江安义笑道:“苏将军,不用为难,是非曲直且由朴天使去断定。”

“不错”,苏明感激地看了一眼江安义,道:“来人,护送廖将军和江副使前往镇将府,一干人等随同前往。丁大冲,你带人先回军营,廖将军的安危由我负责。”

丁大冲无奈,只得带着轻骑回去。江安义也命赵虎等人松开了廖建辉,换由苏明的手下护拥着众人来到镇将府。

镇将府内,朴良佐坐立不安,心中一个劲埋怨江安义。这个刺头,到哪里都要惹事生非,自己怎么就粘惹上了他。

苏明进来拱手禀道:“朴天使,末将将廖将军和江副使至此,请天使示下。”

“让他们进来。”朴良佐沉着脸居中落坐,酒宴早已被撤下。

外面走进来一群人,朴良佐惊诧地问道:“苏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苏明答说,赵虎等人先行跪倒,向天使哭诉原委。

朴良佐头皮发炸,发根立起,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出来做个封赏使还惹上冒功杀将的事,都是江安义这个霉气鬼带的。怒视一旁的江安义,江安义一脸平静,满不在乎。

廖建辉脸色苍白,事到如今唯有抵死不认,把水搅浑,搏一线生机。当即抗声辩道:“朴大人,这些人贪生怕死怕我处罚,反咬一口,请大人明查。”

赵虎等人说黄沙关将士是证人,廖建辉则辩称他麾下的轻骑能为其做证,各执一词,镇将府中乱作一团。

朴良佐头大如斗,这等事怎么能掺杂,新封的伯爷掩败为胜,当日朝堂之上天子的欢喜劲他可是一清二楚,这不是响亮的打脸吗?再说这些兵痞子是好惹的吗,一个不好就能把自己给杀了,这个江安义,真能惹事。

转脸看到苏明似笑非笑,朴良佐有了主意,和蔼地笑道:“苏将军,此事乃是军务,廖将军既然涉案,军中以你为大,此事就由你来处置。”

苏明暗自冷笑,恭身道:“此事涉及廖伯爷、江副使,末将位卑权轻,听从天使大人决断。”

“本天使只是来代天封赏,没权处置军中事务,此事还是由苏将军你做主。”

苏明笑道:“刚才天使大人还下令命卑职前去保护江大人呢。”

朴良佐被噎得无话可说,无比恼怒地瞪了一眼江安义,冷声道:“江员外郎,此事由你而起,你看该怎么办呢?”

江安义可没朴良佐那么多顾忌,应道:“既然朴大人不愿处置此事,不如将此事上奏天子,请天子示下。黄沙关乃是军事要地,请苏将军把我和廖将军护送到安北都护府去,有关人员一并送去。”

“也只好如此了。”

苏明想了想,也点头答应。

大郑有四个都护府,以方位名之,即安北、安西、安南、安东四大都护府。都护府是军政一体的衙门,拿安北都护府来说,安北都护府设在登州昌化府,大都护苗铁山正三品的要员,管着安北大营十八万大军外还兼管着登州的民政,可谓位高权重,一呼百诺。

不过,大都护虽然管着民政,仍设有刺史衙门。登州、孟州、青州、黔州四个都护府所在州刺史的日子不好过,两个婆婆,既要听朝庭的命令又要听都护府的号令。

大都护之下有两个副都护,手下还有军中将领,管军;管民政的刺史、长史、司马等府衙人马都在,同在一个锅里吃饭,正应了那句话,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所以这四个州的文官都巴不得调任别州。

安北都护府衙门在昌化府正中,高大宽阔的五开门,门前立旗,左右石狮、拴马桩,门楼两侧左右各有八名按刀而立的军兵肃立,洞开的大门进出的都是盔明甲亮的将军。

越往里走,越发感觉整个都护府就如同一座军营,到处可见巡逻的士兵,都护府大堂外更是把守森严,旗牌官站立在两厢。帅堂正中黑匾金字“安北节度”,正中帅案,左右两排黑漆椅,后面是兵器架。

苗铁山居中而坐,堂下座椅上坐着个文士,正在品茶。

“啪”的一声响,打破了帅堂内的安静,文士诧异地望着苗铁山,只见苗铁山重重地将他刚送来的文书拍在桌上,愤然道:“竖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枉费老夫一番心意。”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轻松脱罪

文士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盅,道:“当初沈某就曾劝大人不要急于上报朝庭,派人查明再说。”

苗铁山叹道:“范先生你又不是不知道,家父曾受过廖家的大恩,老夫急于报恩才对廖建辉处处照顾。当日接到廖建辉的请功文书,老夫也有所怀疑,但总以为其不过是夸大功劳,军中这样的事常见,老夫何必较真。”

手指轻轻地在帅案上叩击着,苗铁山苦笑道:“这个廖建辉如此大胆,掩败为胜不说,居然杀了黄沙关守将胡简正,这些老夫还可以替他遮掩,没想到此子无用之极,还会让封赏使抓住把柄,让老夫也深感棘手。”

范先生,登州名士范长生,举人出身,性喜兵事,好王霸大略,被苗铁山辟为幕僚,任为录事参军,参赞军事。跟随苗铁山近十年,出谋划策为苗铁山解决不了危机,深得苗铁山的信任。

范长生确实知道苗铁山与廖家的关系,苗铁山的父亲曾因兵败问罪,被时任兵部侍郎的廖建辉祖父解救,后来廖建辉的祖父又举荐他平乱,苗铁山的父亲后来因功做到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苗铁山能就任安北大都护自然少不了父荫。

廖建辉的祖父逝时曾将儿孙托付给苗铁山的父亲,不过廖建辉的父辈皆是酒色之徒不堪造就,直到廖建辉从左武卫投身安北都护府,苗铁山才找到机会来替父亲报答当年的恩情。

范长生皱起眉头道:“廖建辉杀将掩败之事估计不假,算算时间明日下午廖建辉和江副使等人就被押送到昌化府,大帅要赶紧想好对策不被牵连才好。”

苗铁山满不在乎地道:“天子不会怪罪于我,顶多罚我几年俸,那点银子还不够养几匹马。倒是廖建辉,范先生,你得帮我想个法子保住他的性命。”

廖建辉的罪名如果查实,不光自己是死罪,恐怕连廖家也得抄没,范长生捊着黑须思忖着主意。

半晌,范长生道:“大帅,廖建辉要一点事都没有,恐怕难,毕竟黄沙关有三千将士,他杀了胡简正的事瞒不过。唯今之计只有大事化小,先保住其性命,保全住廖家为上。”

“喔,说来听听。”

“此事还得从天子的颜面上着手。我听说请功的奏折送往京师,天子十分高兴,认为是登基以来未有之大功,方有今日之赏。范某以为廖建辉击退阿史、浑支部之功不可没,后遇黑狼骑实属意外,败之不辱。只是不合斩杀胡简正,因此可奏报天子,廖建辉建功心切,欲重整队伍出击黑狼骑,为胡简正所阻,方才斩之,这样天子的处罚就不至于过重。”

苗铁山抚掌大笑,道:“范先生不愧是铁笔,经你这么一说,廖建辉的命保住了,这篇奏章还要劳烦先生。”

江安义等人还没进昌化府,范先生的奏章就先写就了。“皇天震怒,发雷霆以申威;圣帝除残,用干戈而肃杀……廖建辉以轻骑二千,驰救黄沙,振国威容,灭来犯之阿史、浑支部落,以彰国威。趁胜追敌时,不意遭黑狼精骑之伏,苦战得脱。恐辱国威,廖意奋余勇出关力战,为胡简正所阻,廖怒斩之,实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然国有法纪,法有正条,宜削其爵位贬其官阶,以肃王宪。伏请圣裁。”

得到暗示的廖建辉一口咬定要出关血战,因胡简正力阻一时气恼才将其斩杀,至于轻骑折损过半谁也不提起。赵虎等人的申诉自然被无视,江安义也不想过于较真,此案如同范长生所料,大事化小。

十日后,朴良佐的奏章和安北都护府的奏章同时抵达,果不出范长生所料,天子传旨:廖建辉削去爵位,贬为致果校尉,继续在军前效力;苗铁山身为都护,查事不明,罚俸一年;胡简正屈死,荫其子文林郎;吕光宗升任黄沙关镇将,其他诸人轻轻放过。

赵虎等人虽然没能替胡简正报仇,但总算小小地扳倒了廖建辉,出了一口闷气。诸人前去拜谢江安义,如果没有江安义出头,别说替胡简正伸冤,这些人的性命能否保全还是两说。

江安义在昌化府与朴良佐等人会齐一同返京,“江愣头”的外号不径而走,江安义刚将文臣得罪了,紧接着又把武将得罪了一番,算得上是官场的毒药。不过,事物总有正反两个方面,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因祸得福(一)

五月一十七日,大雨如注,整个永昌帝都笼罩在雨雾中。

紫辰殿外,右卫轮值。右卫将士屹立如柱,任凭从从屋檐处溅落的雨水从脸庞滴落。右卫将军庞庆中在殿外廊下来回走动,暴雨如注,“哗哗”声不断。

经过殿门时,殿内传出天子的咆哮声,庞庆中下意识地一憋,殿中跪着几人,是从黄沙关回来的使团。

“……朕让你们去封赏,没让你们去查案……让朕的脸面放在何处……”

话语断断续续地传出,庞庆中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五月的天气,依旧挡不住寒意。庞庆中急忙从殿前走开,生恐天子的怒意牵连到自己身上。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朴良佐抖成一团,除了连连嗑头外无话可说,钟友直事不关心,低着头一语不发。当事人江安义既害怕又委屈,自己这样做不也是为了朝庭吗?

黄沙关大捷居然是假的,石方真空欢喜了一场,心中恼怒使团多事,让自己失了颜面。朴良佐等人进京后,石方真专程在紫辰殿中发作了半天,骂也骂累了,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特别是江安义,石方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自打江安义得中状元后,总是是非不断,三元及第第一人果然不同凡响。

“江安义,你挺能的,这满朝文武就属你能折腾,你自己说说不到一年的时间你惹出多少事来?”石方真冷冷地道。

朴良佐松了口气,天子的注意力总算转移了,吓死我了。钟友直微微抬起头,斜着眼睛看热闹,这位新进的状元郎估计没什么好结果了。

江安义着实委屈,中状元以来,自己在仁州清仗田地,得罪世家和众臣为何?任封赏使识破廖建辉掩败为胜又为何?难道我江安义不知道一团和气吗?想到这里,少年意气发作,抗声道:“微臣不知何为惹事,请万岁明示?”

这句话真如惊雷一般,就连一向见惯大场面,一向古井不波的大太监刘维国手中的拂尘都差点没吓脱了手。直言无罪,忤怒天子,这个江安义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还从没有臣子这样对自己说话,石方真被顶得翻了个白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维国高声喝道:“大胆江安义,目无君主,狂悖犯上,殿前武士拿下了。”

殿前武士依言上前拿人,江安义索性高声道:“臣一心为朝庭办事,何惧是非。”说着站起身,束手就缚。

石方真见江安义脸上垂下两道泪痕,怒火消退了几分,摆摆手,刘维国明白意思,对着武士道:“退下。”

静默片刻,石方真起身回了后宫。朴良佐在钟友直的掺扶下起了身,看着江安义冷哼了一声,两人出了殿。

紫辰殿中,江安义没有理会,愣愣地站了片刻,江安义转身也向殿外走去。还没走出殿门,身后传来刘维国的呼声:“状元郎,且留步。”

江安义依言站住,见刘维国迈着鸭子走过来,上下打理了一下自己,笑道:“江状元好大的胆子,咱家在圣上身边服伺多年,还没看过这样说话的臣子。”

“江某年少无知,不知轻重,幸亏圣上英明,没有怪罪于我。”江安义此时也有几分后怕,连忙拍马屁。

刘维国一摆拂尘,笑道:“行了,这些话留到圣上面前说吧。圣上让我宣你到御书房见驾,江状元,你好自为之。”

“多谢公公提点。”江安义感激地一躬身。

御书房,石方真换了身明黄薄衫。暴雨初歇,四面的窗轩推开,屋内一片清凉。

来到御书房,江安义连忙跪倒谢罪道:“臣言语无状,请圣上恕罪。”

“罢了,起身说话。”

江安义惴惴地起身,低着头站在一旁。

石方真召江安义晋见,是想抚慰他几句,确实江安义所做所为无可厚非,都是一心为公,说到底是为了自己卖命,而自己因为失了颜面而迁怒于他,有伤臣子之心。对于这个亲点的三元及第的状元,石方真内心深处还是有种隐隐的期待。

只是石方真极好面子,自然不会向江安义认错,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索性伸手拿过一本奏章,边看边思忖着话语。

这本奏章是化州奏报清仗田亩的情况,讲了一大堆的难处,清理的田亩不足一万顷。自从清仗田亩全面铺开以来,进展不如人意,除了三个试点州,其余二十四州至今不过清出十余万顷田地,杯水车薪,大失石方真所望。

将奏章丢在一旁,石方真看了一眼江安义,江安义在仁州清仗时居功甚伟,说来自己为了安抚世家有意压制了他的功劳,石方真心头刚生出一点歉意,即刻被“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所代替,天子永远不会错。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因祸得福(二)

“江安义,把你在仁州清仗田亩的经过给朕说一遍。”石方真想从江安义的陈述中找寻一点灵感。

“微臣到达仁州后,先赶赴林阳县……”江安义仁州清仗的经历堪称演义,机会难得,江安义当然打起十二分精神,绘声绘色地向天子描述经过。这当中,免不了将凶险扩大几分,将险处夸大几分,将不方便诉说之处隐去几分。

余知节和龙卫的奏报不可能写得那样详细,很多事石方真都仅知结果不知原委,御书房内江安义的声音抑扬顿挫,连侍立的大小太监都听得入神。

说到紧张处,石方真情不自禁地握紧手中杯,说到张良宽宁死不违圣意,石方真亦为之动容,叹道:“好一个良臣,可恨李家用心阴毒,可恨。”

说到与冬儿、彤儿交识的经过,石方真笑道:“江安义,没想到你艳福不浅,朕听说你刚进京就因此两女与礼部侍郎之子王知至结怨,要不要朕为你做主,替你指婚?”

江安义忙跪下叩首道:“万岁,臣已有心仪之人,与两女结缘是形势所迫,臣不想仓促间决定。”

石方真笑笑,示意江安义继续往下讲。

讲至许府被伏,差点身死时,石方真重重地一拍书桌,恨声道:“世家勾结匪人,居然敢公然谋杀国家清仗副使,李家着实大胆,余知节给朕的奏章中轻描淡写,龙卫的奏报也简略不详,让朕轻易放过了李家,哼,哼。”

事涉余师,江安义解释道:“万岁,李家能服软,交纳出四千多顷田地,补交十万多两税赋,于国于大局有利,余师是为国着想,微臣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委屈这东西,多受几次也就习惯了。”

石方真放声大笑,道:“好你个江安义,还说受点委屈不算什么,你这是直接冲朕诉委屈来了。”

站起身,石方真走到江安义的面前,伸手将江安义拉起,笑道:“江安义,你很不错,朕取你为公之心不惧众怒,像你这样的臣子朝中太少了。”

刘维国眉头微挑,他跟随天子三十多年,对天子的禀性十分了解,能得天子如此夸奖,说明这个江安义深得帝心。目光从这个年轻的状元身上瞟过,刘维国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赐座。”

刘维国心头再跳,御书房赐座,除了韦相、六部九卿的重臣,就是些年老的臣子,像江安义这样的微末小官能在御书房坐一坐,传出去必然官场震动。

亲手搬过绣龙墩,放在江安义身旁,刘维国轻声笑道:“状元郎,坐稳了。”

江安义没理会这话中的意思,笑着向刘公公点头谢过,一屁股就坐在绣龙墩上,根本不知其中轻重。

一个人如果投了另一个人的缘法,做什么事在那个人眼中都是极好的,江安义此刻便是投了石方真的缘法,在石方真的眼中,这个年轻的状元郎毫不做作,丝毫没有别的臣子般的诚惶诚恐,反而是心无障忌,坦然面圣,这便是最大的忠心。

石方真笑着问道:“没想到江卿居然文武双全,当日接到龙卫的奏报时,朕还真有点诧异,此次黄沙关能力拿廖建辉,江爱卿,你的武艺着实不错,朕很好奇,你的武艺是谁所传?”

江安义在许府与姜健师徒一战龙卫呈报给了石方真,石方真让龙卫彻底调查过江安义,仅知江安义年幼丧父,苦读不辍,中状元还说得通,不过一个读书人如何会武艺,连龙卫也查不出来。今日之问,是石方真心中之疑,话语虽然带着笑意,江安义如果回答不慎,恐怕依旧要被冷藏不用。

习武之事,江安义早已思量过了,胸有成竹地解释道:“微臣无意中得到一本旧书,因为好奇就跟着书上所述练了起来,后来差点走火入魔丧命,幸得洪信大师相救,又指点微臣修习,才略有进益。”

“洪信大师,可是明普寺南下弘法的洪信大师,你居然有此缘法与大师结识,说给朕听听。”

江安义心中大定,看来这个洪信大师是自己命中的贵人,当即把安龙寺中故事讲述了一遍,把洪信大师给自己相了个“枯木逢春”的面也略谈了谈,最后从脖项上取出那块护法木牌,道:“大师赐予我的护法牌曾救过微臣的性命。”

佛门当初在大郑建国时立有大功,明普寺其实就是皇家禅院,石方真与洪信大师有过交往,对这位一心南下弘法的大师十分敬佩。洪信大师南下传法,是削弱南方传统的道教势力,有利于维护大郑的政权,当初的元天教其实也是道教。

江安义能得洪信大师赠与佛门护法牌,那此人足可信任。想到这里,石方真大笑起身,道:“江安义,好自为之。刘维国,送江安义出宫。”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宫中安排

眯着眼,看着江安义撑着油纸伞在雨幕中穿行,红色的油伞就像朵红色的小花,在暴风雨中绽放。刘维国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他入宫四十多年,马上就要到知天命之年,见惯了朝中大臣起起落落,今日江安义显然是鸿运当头,但不知何时这位状元郎便会沉落不见。

刘维国沿着长廊快步赶往坤安宫,天子与王皇后约好一起进膳,因为听江安义讲仁州清仗田亩,耽误了大半个时辰,虽然事先让人通知了皇后娘娘,但刘维国做事谨慎,生恐在小事上惹了娘娘烦心。

刚靠近坤安宫,就听到殿中传来天子爽朗的笑声,还有安寿公主银铃般的笑语。刘维国心头一松,放慢脚步,整理好身上的衣服,这才悄无声息地迈进殿中。

石方真的晚到惹得安寿公主娇嗔,对于自己的长女石方真怜爱有加,笑着将江安义在仁州清仗田亩时发生的趣事简略地说了说,刘维国进来的时候石方真正讲到彤儿单骑追状元,安寿公主对这位敢恨敢爱的李家小姐大为赞赏,连连追问细节。

王皇后微笑地替丈夫儿女们布着菜,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都说天家无私情,自己一家四口不就其乐融融吗?

“这个江安义啊,朕以前还真有点错怪他了,年少有为,最难得的是忠心为国,这点最难得。听说大家都说他是‘江愣子’,朕要的就是这样的愣头,那么多聪明人都只是盘算如何升官发财,有几分心思为国为君。”石方真说到气愤处重重地把筷子拍在桌上。

王皇后笑着劝道:“万岁既然赏识这个江安义,不妨重用就是,吃饭生气容易积食,对龙体不好。”

安寿公主插话道:“记得这个江安义最早还是我向父皇举荐的呢,他在望远楼上做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真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武功。”

王皇后微笑不语,心中念头电转。她对江安义没有好感,侄儿王知至被江安义扇了个巴掌,五婶专程到宫中哭诉,要自己替侄儿报仇。清仗之事,王家也受到牵累,自己出面找二哥商议,王家清出田地五千余顷,还有十五万两白银,才让天子对王家大加赞赏。

不过,自己最信任的大哥王克明对江安义很欣赏,曾对自己说江安义可以援为太子臂助。江安义尚不足弱冠,如今入了天子的青眼,青云之路已经铺就,如果此人真是文武全材,将来必能成为儿子的肱股之臣。

施恩于其未发达之际,比锦上添花更让人感激,江安义被整个官场屏弃,听说就连泽昌书院的同窗也从不与其交往,自己施恩于他,想那江安义知道后必然能忠心帮扶太子,将来儿子顺利登基为帝,才有王家的福贵延绵。至于侄儿的那记巴掌,比起整个王氏家族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天子常常提及朝中大臣老迈,暮气太重,希望能任用青壮之臣,这个江安义显然是可用之人,而且还可以留为儿子所用。

随着其他皇子的成长太子的位置必然受到威胁,想到黄淑妃和二皇子石重杰,王皇后中的眼神一黯,自己绝不能容许有丝毫这样的苗头出现。王皇后打定主意,将江安义拉在太子身边。

王皇后轻声道:“万岁,皇儿八月便要入住东宫,臣妾的意思不妨让这个江安义任职东宫,此人文乃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武能降服带兵将军,伟儿随他也能学些东西。”

“好啊,好啊。”石重伟今年十岁,最是好动的年纪,刚才听父皇讲述江安义的事情,巴不得身边有个这样人物,想来比宫中的人物有趣得多。

大郑东宫,除了三师三少外,还设有有太子宾客,詹事府统家令等三寺,左右率等十府,王皇后有意将江安义放在东宫图书馆,即崇贤馆中。大郑崇文馆设大学士二人,只是虚衔,封赏给朝中三品的文官,当今的崇文馆大学士是礼部尚书郭怀史和国子监现任祭酒伍朝员,大学士主要是负责校正图书、参议朝廷制度及礼仪。学士四人,需五品以上的饱学官员任职,直学士八人,六品以下官员任职,江安义的本官是礼部员外郎,从六品上的官阶,正好就任直学士。

太子石重伟入驻东宫后,崇贤馆便要正式运行,除了太子要在崇贤馆中读书外,按便还会招收二十六名皇亲国戚、一品官、宰相和功臣的子弟入学,年龄多在十二岁到十六岁之间,以为太子的玩伴。这些人陪伴太子成长,将来也必然会成为得力的重臣,而能成为这些人的老师可想而知有多炙手可热。

虽然太子入驻东宫定在八月中秋之后,还有近三个月的时间,朝中暗里争夺崇贤馆学士和直学士的名额已成轩然大波,两个大学士处门庭若市,就连王皇后也收到了不少朝中重臣家眷的托话。

替太子选择好东宫的官员关系到太子的成长,石方真自然不敢掉以轻心。王皇后的用心石方真心知肚明,不过石方真不急,他还想多看看,大浪淘沙,最后显露出来的才是真金。

石方真没有接王皇后的话,转过头叫一旁侍立的刘维国,道:“刘维国,朕记得你五十岁的生辰在六月初八吧。”

刘维国眼窝一红,哽咽地道:“万岁,您日理万机,居然还惦记着奴才的贱辰,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啊。”

宫中四大太监,都是石方真的亲信,刘维国和唐文忠更是自幼服伺他长大,感情深厚。见刘维国感动落泪,石方真笑道:“你跟在朕身边操劳了大半辈子,朕自然放在心上。五十知天命,朕放你五天假,出宫好好操办生日,不妨多请几桌。对了,上次你向朕提起过继侄儿为子的事朕允了,朕赏他个右藏署令(正八品上,掌管内府珍藏),让他用心办差。”

刘维国拜伏于地,涕泪横流,老半天才抽泣地谢恩道:“老奴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石方真满意地点点头,道:“睁大了眼睛,替朕看清楚了,回宫后将情形说与朕听,那个江安义不妨也发张帖子请他,朕还要再看看。”

江安义不知道内宫中发生的事情,而他在紫辰殿面圣时被斥,险些被抓的事却被朴良佐和钟友直传得沸沸扬扬。京中无私密,“江愣头”之名更回坐实。

散衙之后,范师本匆匆回到住处,看到江安义正坐在院中的凉亭里教石头和范志昌念书,摇头晃脑地满脸陶醉,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范师本挥手将儿子和石头赶走,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瞪着江安义道:“安义,你的胆子可真够大的,居然敢忤逆天子,你不要命了吧。”

江安义替范师本斟上一杯凉茶,笑道:“耳报神可真够快的,早上发生的事你就知道了。”

一口气将茶饮尽,范师本道:“朝中大小官员都知道了,都说你是名副其实的‘愣头’。安义,愚兄要劝你几句,身在官场最重要的是难得糊涂啊,不不要事事强出头,你就浑身是铁,能辗几根钉啊。”

范师本边说边摇头叹息,看来这段时间做监察御史,感触良多。

江安义心头感动,笑道:“范兄说的是,我以后注意。天热,多饮一杯安龙苦茶,清热降火,等会我亲自下厨,咱哥俩喝几杯。”

晚饭的时候,冬儿替两人司酒,她已经从范夫人嘴中知道了江安义处境不佳。这段时光的相处,冬儿对江安义渐渐了解,原本嫁鸡随鸡的想法化成一股说不清的情愫,牢牢地系在江安义身上。

冬儿有心劝慰几句,话到嘴边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替两人斟满酒,回到自己房中暗暗垂泪,替江安义担心。

司农寺卿李明行回到府中,吩咐道:“自今天起,严加看管住彤儿小姐,不许她偷偷溜出府去,派人催催老家那边,快来人把这个惹事精接走。”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剧情渐转(一)

重回到礼部任差的江安义发现了异常,迎接自己的是一双双戏谑的眼神,似笑非笑的嘴角,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声。江安义耳目灵通,用心细聆之下,听了个大概:不知谁造的谣,居然说他在紫辰殿中忤逆天子,痛哭求饶,添油加醋地描述着他的丑态。

江安义坐在公廨中生闷气,田书令期期艾艾地走了进来,欲言又止。江安义怒道:“想笑就笑,这副做态干什么?”

出乎江安义的意料之外,原本缩头耸肩的田书令挺直身子,正色地道:“江大人,卑职是个无用的人,讲不出什么大道理来,但是非曲直还分得清。大人一心为公,得罪权贵,才会身受非议。当今天子圣明,大人切勿自误,相信终有一日会飞黄腾达。”

好话一句三冬暖,郁闷了一早上的江安义如同久旱逢雨,心头舒畅。站起身,江安义拍拍田书令的肩膀,笑道:“老田,承你吉言,等散了衙,逸仙楼喝二口散散心。”

田书令闻言,立时眉开眼笑,背塌了,肩膀又耸了起来,乐呵呵地提着水壶烧水去了。

御书房,石方真指着桌上的一堆奏章对韦义深道:“韦相,各州奏上来清仗田亩的情况不妙啊,到现在不过才清出四十八万顷田地,与朕预想的二百万顷相差甚远。朝中用项烦多,没有钱,什么事都办不成,朕心急如焚。”

韦义深皱着眉头应道:“万岁,四十八万顷已经不是小数,清仗一事不能急,一旦激起民变反为不美。”

“朕怎能不急,北漠依旧蠢蠢欲动,楚州、姜州、齐州报了水灾,宿州、青州传来警信,多事之秋,朕睡不安枕。”

韦义深在凳子上欠身道:“主忧臣劳,这都是老臣失职才让万岁忧虑,请万岁任用贤明为主分忧,老臣甘愿引退。”

石方真看了一眼白发苍苍的韦义深,相比两年前,韦义深老了许多,脸上的红光淡了,皱纹多了,清仗田亩一事韦家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一时自己还真找不到人取代他。

想到这里,石方真温言劝慰道:“韦相操劳国事朕是知道的,平日要注意休息,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到药藏局去拿,至于引退之事不必再说,朕不得依靠你出谋划策。不过,韦爱卿年岁确实大了,朕准备物色几个年轻人到政事堂学政,既可以替爱卿分担些杂务,省得你事事操劳,又能让年轻人迅速成长起来,省得朝中青黄不接。”

韦义深心中一沉,面上露出微笑道:“万岁体谅老臣,所虑深远。”

“此事朕还要深思,韦相知道就行,不用对人言起。清仗田亩是国之大策,不能丝毫放松,有劳韦相多加督促,务必在今年之内清出百顷田地,朕才能腾出手来应付乱局。”

石方真接着道:“有几件事由政事堂通过吏部行文下发,仁州清仗副使张良宽忠贞为国,着其遗孀携子进京,赐宅一处,给银如五品官例,待其子进学后直接就读国子监;仁州清仗副使任国强心怀奸诈,为臣不忠,着贬至宿州军前效力;明普寺洪信大师,明心见性,南下愿弘净业,着德州敇造安龙寺,四时供奉。”

三件事来的突然,韦义深一时摸不清头脑,点头应是,见天子没有其他事吩咐,施礼便要告辞。

石方真笑着叫住他,道:“韦相,国事暂了,谈几句私事。祐成在吏部办差用心,我听潘尚书夸过他好几次了,这孩子为人沉稳,才气横溢,朕十分喜欢。韦相,你替他请尚安寿公主的事朕答应了,你让人准备纳采事宜吧。”

韦义深大喜,天子总算答应了孙儿和公主的亲事,说明天子对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还是满意的。祐成能尚安寿公主,韦家的富贵至少能延绵五、六十年,当即拜倒谢恩。

刘维国送韦相出宫,连声“恭喜”,韦义深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笑着递过去道:“同喜同喜,听说刘公公马上要到五十寿辰,老夫先行贺过,届时再到府中讨杯酒喝。”

什么人的钱可以收刘维国自然清楚,也没有客套,伸手接过银票揣入袖中,笑道:“相爷登门,蓬壁生辉,咱家求之不得。”

“刘公公,万岁交待的这三件事,怎么没在朝堂上讲?”韦义深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刘维国略一犹豫,便笑道:“咱家也不清楚,许是两日前江状元在御书房陈述仁州清仗之事情触动了万岁吧。咱家就送到此了,韦相好走。”

坐在轿中,韦义深心中波涛汹涌,江安义忤逆天子的事他当然也听说了,当时他只是一笑了之,如今看来传言不可信,这背后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这个江安义不但没有忤逆天子,反而深得帝心。

刘公公简单一句,透露出许多信息,结合今日天子所说要物色几个年轻人到政事堂学政,这江安义会不会成为其中之一,看来自己小看了这个年轻人,此人将来说不定是祐成的劲敌。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剧情渐转(二)

进入六月,永昌帝都变得溽热异常,礼部衙门就像个大蒸笼,又闷又热。

礼部正堂又深又阔,正当中摆放着桌案,桌案后郭尚书安然就坐。左侧放着把椅子,是礼部侍郎王克复的位置。两人的身后摆放着两盘冰盘,散发出凉意,驱走了酷热。

左右两排椅子,大郑以左为尊,左侧坐着、礼部、祠部、膳部、主客礼部四属的郎中,右侧则是四部的员外郎,左红右绿,径渭分明。江安义坐在右侧最末,绿色的官袍背上早已湿透,粘乎乎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今日郭尚书如何员外郎以上的官员讨论接待北漠二王子进京娶亲之事,天子已经下旨,命光禄寺派人到边境迎接,礼部安排礼仪膳食之事。江安义是膳部员外郎,自然不能脱责。

座中诸人议得热火朝天,大家都仿佛将江安义忘却在一旁,没人搭理他。郭尚书安排膳部事宜时,刘郎中径自应下,也不与江安义商量。

天气本来就热,江安义越发觉得烦躁不安,心中像有团火,烧得口干舌躁,满身大汗,恪于官场礼仪,不好去擦。

偏生王克复不时阴着脸瞅江安义一眼,冷笑着开口道:“江员外郎,不过是让你做些小事,不必急得满头大汗吧。”

屋内哄堂大笑,郭尚书笑眯眯地调笑道:“安义,心静自然凉,你还是年轻,火气重啊。”

郭从史话里有话,在座的众人心知肚明,主管刘郎中讥道:“年轻人火气盛,当心烧到了花花草草,火大了说不定会烧到了自己,到时掉再多的眼泪也没有用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江安义气得脸通红,真想拍案而起,将紫辰殿的真像说明,再把御书房天子赏识的话告诉大家。不过,江安义想起刘公公送自己出宫时曾告诫自己慎言,余师也专程找自己讲过,宦海浮沉重在一个“忍”字,忍一时之气以待后来。

端起茶水,猛灌一口,江安义低头不语,心中恨恨地想,说破英雄吓煞人,看谁笑到最后。

礼部郎中邓怀肃同样出身泽昌书院,见江安义受辱,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对于这位学弟,邓怀肃隐隐有些妒忌,妒忌江安义三元及第,词名远扬,年不满二十就官居员外郎。自己二甲出身,苦熬近二十年才不过是个从五品的郎中,按正常情况,三五年后江安义便能轻轻迈过这个台阶。一直以来自许是泽昌书院中的佼佼者,但与江安义一比,实在是黯然失色。

邓怀肃清咳一声道:“诸公,江员外郎也是一心为国,纵然年少行事有些孟浪,诸公身为前辈,多加指点便是,何必冷嘲热讽。”

江安义望了一眼这位学兄,来礼部衙门后他与邓怀肃交往不多,只是偶尔碰面,简短地寒喧几句。此刻见学兄出来挺自己,江安义心中感激。

邓怀肃出来打抱不平,让郭从史想起江安义出身泽昌出院,再想到江安义是范炎中和余知节的学生,这个年轻人也算是后台坚挺。虽然此刻为天子不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说得清将来的事,还是结善缘的好。

想到这里,郭从史敛起笑容,沉着脸训道:“邓郎中所言极是。江员外郎勇于任事,不畏艰难,正是我辈该学之处,尔等休要放肆。”

王克复心中暗讥,这个老狐狸,好坏话都让你说尽了,难怪叫“郭笑虎”。

眼见得午时将近,郭从史又叮咛几句,正准备散衙,看到门前冯书令史探头探脑地往内张望,沉声问道:“何事?”

冯书令史走进大堂,将手中大红的请柬呈上,禀道:“刘公公府上派人送来请柬。”

秉礼太监刘公公五十大寿,是永昌帝都六月份的大事,天子给假五日,亲书“寿”字,特许刘公公在家操办寿宴。辅兴坊,靠近内宫的位置,御赐的三进宅院,多少王公贵族都买不到宝地。

谁不知道刘公公是身边的近人,谁不想借着祝寿的名头套个近乎,能得刘公公片语点拔,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王公贵戚们早早地派人送上礼物,京中各衙门的官员想方设法前去送礼,各州的官员早从五月开始就派人前往京城送寿礼,各路神仙各施其法,变着法儿购买新奇的寿礼讨刘公公的欢心。

刘府包下知味楼招待贺寿的宾朋,不过众人的心思都没有放在知味楼,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刘府。刘公公在家宅中设宴三十六桌,能到刘府喝杯寿酒那才是真正的面子。三十六桌,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不想占一席位,能位列其中,无形中成为了身份地位的象征。

能得到刘公公送来的请柬,四品以下的官员基本上是不用想了,郭尚书从冯书令史手中接过请柬,笑得满面红光,一般说来六部九卿每个衙门多则二人,少则一人有此殊荣。

头一份是自己的,郭尚书轻轻搁在一旁,第二份是王克复的,出身王家,身世显赫,又是正四品下的官员,这也是应有之义。王克复矜持地接过请柬,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刘公公对我礼部青眼有加,居然派人送来三份请柬,不知哪位同仁有此荣幸?”郭尚书拿起第三份请柬,笑眯眯地道。左侧四位郎中纷纷坐正身子,投来火辣辣的目光。

“江安义,江员外郎。”郭尚书惊诧地道,众人齐刷刷将惊疑的目光投向江安义。王克复震惊地瞪大了眼,探着头往郭尚书手中请柬望去,会不会郭尚书老眼昏花看错了?赫然正是江安义三个字。

看着众人目瞪口呆的样子,江安义如同饮了杯冰镇酸梅汁,他与刘公公仅见过一面,也不知刘公公为什么会请自己,但不防碍他重重地吐出一口闷气。

从郭尚书手中接过大红请柬,江安义躬身离去,留下一屋面面相觑的同僚,各怀心思地盘算着得失。

出得大堂,一股劲风刮来,透体生凉。礼部衙门院内飞砂旋叶,江安义抬头看天,乌云密布,大雨将至。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寿礼风波(一)

赶在大雨来临之前回到了住处,坐在窗前看着檐下的雨帘,一洗夏日的烦闷,江安义心情舒畅地哼起了小曲。

冬儿乖巧地替他沏好了茶,看见江安义心情不错,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江安义和冬儿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既如兄妹又带有点男女间的暧昧。

嗅着茶香中夹杂着淡淡的幽香,江安义心怀大畅,笑道:“冬儿沏的茶就是香。”冬儿粉脸一红,低头不语,要按平日的习惯,此刻的冬儿早已夺门而出。

江安义放下茶杯问道:“可有事?是不是想家人了?如果想家了跟我说,我派人送你回家。”

“不是,不是”,冬儿急忙摇头,道:“公子,冬儿想跟石头一样读书识字。”

江安义一愣,自己教石头和范志昌的时候,冬儿常站在一旁,或研墨,或烧水,自己还真没察觉冬儿也有意读书识字。对于女子识字江安义并不反对,家中妍儿就跟着周先生读书识字。

心中闪过一丝愧疚,自己对冬儿的关心太少了。江安义柔声道:“你愿意读书识字是好事,你可识字?”

出乎江安义的意料,冬儿私下里跟着石头和志昌学习,不但识字,而且所的字已经不在石头之下了。江安义大喜,笑道:“原来冬儿如此聪慧,下次我教昌本和石头的时候你一起来听吧。”

冬儿红着脸抿嘴一笑,感激地瞟了江安义一眼,飞跑出屋子。片刻后,江安义听到石头和志昌的欢呼声。

雨一直下,江安义看着桌上的大红请柬心中犯开了嘀咕:自己与刘公公仅有的交集在半个月前,紫辰殿一声怒吼“拿下”,御书房一句“坐稳了”,再接下来送了自己几步。这样的交情,怎么会想到给自己一张请柬。

江安义百思不得其解,掌灯时分,范师本一身湿漉漉地回来了。吃过晚饭,江安义把自己的疑惑说给范师本听,范师本也愣住了。

身为监察御史范师本的消息灵通,刘公公家宅寿宴的请柬千金难求,京中富商有人以五千两银购买一张寿宴请柬,而刘公公主动送出的请柬,不是王侯贵戚,就是四品以上的文武大臣,江安义小小从六品的员外郎能得到刘公公送来的请柬,难怪礼部诸人会被震得外焦里嫩。

“安义,我劝你好生思量,这场寿宴还是不去为妙。”范师本语气沉缓地道。

有些话范师本不好直接对江安义讲,御史台正在酝酿弹劾秉礼太监刘维国,罪名有二:其一:以权谋私、结交大臣;其二:贪污受贿、大肆敛财;一旦罪名坐实,江安义这个时候一头扎进去,岂不是受了牵连。

江安义和范师本情如手足,从他的神情中便猜出了大略,问道:“可是御史台对刘公公有所动作?”

范师本见江安义猜出真像,叹道:“安义,你既然猜出我也不瞒你,只不过你不要对旁人言起。”

接着,范师本便把事情的原委跟江安义提了提。御史台属于九卿之一,御史大夫吴国英年岁已高,天子对老臣不太满意,他渐有去意。两名御史中丞李明益和魏超怀都有意进取,虽不能从正五品上超迁升到从三品,便如果此时能给天子留下深刻印象,将来岂不是有机会。

李明益因清仗田亩一事遭到天子怒斥,一蹶不振,整个御史台实际上是另一个御史中丞魏超怀在主持日常。魏超怀出身泽昌书院,品性清廉,颇有政声,士林中口碑不错,且年纪刚过不惑,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刘公公寿辰请客收礼一事闹得沸沸扬扬,魏中丞当然不会放过这次好机会,刘府接受大臣们送礼、州县送礼、商贾送礼那是不容推脱的铁证,御史台甚至派了几个令史专门在刘宅前记录。

就算扳不倒刘公公,御史台的清誉在士林中也必然大涨,包括范师本在内的御史台诸人都被魏中丞鼓动得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来个热血溅朝堂,青史留美名。

看着范师本越说越兴奋,江安义沉寂下来,替范师本斟上一杯茶,笑道:“范御史准备大展身手了,刚才你劝我不要参加寿宴,现在我倒想提醒范兄一句不要被人利用喔。”

“安义有话不妨直言。”范师本知道江安义头脑灵活,机敏多变,父亲范炎中曾暗中提醒自己遇事不妨听听这位学弟的意见。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寿礼风波(二)

窗外的大雨已经停歇,往外望去漆黑一片,远远的能看到电光闪烁,不时传来隐隐的雷声。屋内平静安宁。安龙茶默默散发着馨香。

江安义微微靠在圈椅上,烛光映红了脸,右眉梢那道淡淡的伤痕斜飞入鬓,范师本见江安义的眉梢上扬,那道伤疤像雄鹰展翅,平添出几分英武之气。

“范兄,我有几处疑问,不知范兄能否解惑。一是刘公公素来为人低调,为何此次如此张扬大收寿礼,来者不拒?”

范师本皱着眉头思忖道:“我听说刘公公五十寿辰是天子所许,为了筹劳他多年辛苦。”

“既有天子撑腰,无论御史台如何参奏,刘公公都立于不败之地,所以范兄参与此事,不妨多留些退步。”烛光下江安义的双眸熠熠生辉,经过重重磨难,璞玉开始绽放出光彩。

看着范师本深思,江安义继续道:“其二,说刘公公敛财估且算得上,如果要说他结交大臣,以权谋私就有些牵强了。天子及位已有九年,刘公公所做所为大家都看在眼中,天子更是对他信任有加。为何,正是刘公公持身甚正,从不与大臣们私交。如果御史台参奏刘公公结交大臣,参奏不实,恐怕惹怒天子。”

“不错”,范师本一拍手,道:“明日我见到魏中丞,要对他言明此事。”

自打进入礼部闲置以来,江安义从田书令嘴中听到了不少朝中大事、故事、往事、隐事,别看田书令只是个微末小官,却对京都城内的大事小情了若指掌,喝着小酒闲谈开来,分析得头头是道,江安义从他的嘴中对天子、对朝中重臣的品性均有所了解。

“其三,天子素来节俭,刘公公久在天子身边自然知晓天子的习性,怎么可能大肆操办寿辰违逆圣意?事物反常则为妖,这后面恐怕有说不清楚的目的在。”

此语一出,范师本立时点头道:“不错不错,安义你说的太对了,确实有些反常。”

江安义暗忖:刘公公派人送请柬给自己,也是场妖事。不过刘公公显然对自己无所图,这场寿自己拜定了,倒要看看刘公公的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前去拜寿,自己该送什么寿礼?这段时间,关于刘府所收的寿礼江安义听了不少,有实打实的黄金白银,有名人字画古玩珍宝,有天南海北的奇珍异宝,也有各地的特产名品,包罗万象,无不精奇。

江安义有意地引着范师本,问了朝中的几个重臣所送的礼物。太尉朱府玉石假山一座,高约三尺,玲珑剔透,价值连城;丞相韦府字画珍玩若干;其他世家所送礼物价值都不下于二千银;朝中官员有轻有重,最轻的也不下于二百两银,更有京中富商华某,直接抬去千两黄金……

送走范师本,江安义重回到桌旁,茶尚有余温,思绪却难宁。虽然不差钱,但江安义深知,财不露白,自己如果也学旁人般送上二千两白银,立时会有不少觊觎的目光盯上自己,甚至会惹来龙卫的注意,将自己查个底朝天,这显然不是江安义所要的。

冬儿轻敲了一下门,进来替江安义换上热茶。看着冬儿窈窕曼妙的背影,江安义心头一动,想起件事来。四月初他去余师家,余庆乐偷偷地找到他,要他为满春院的怜儿写一首词。

张志诚与余佳颖已经定亲,余庆乐和张玉珠的亲事也被摆上了日程,虽然张玉珠对余庆乐不是很满意,但能嫁入户部尚书的二公子,是多少人难寻的美事。张志诚劝说几次后,张玉珠答应下来,这样一来,亲上加亲。张玉珠性格泼辣,余庆乐有点怕这个未过门的媳妇,加上余知节对张玉珠很满意,正想有个强势的媳妇管住自己这个浪荡的儿子。余庆乐去青楼的机会少了许多,偶尔偷偷摸摸地去上一趟,还得背着家人。余知节打算明年将张玉珠娶进府中,余庆乐长吁短叹后决定断了与怜儿的关系,收心读书。

最后去决别,怜儿自然作戏,一番泪落要余庆乐找江安义为她也填一首词,余庆乐余情难了,只得乖乖找江安义来软磨硬泡。江安义又好气又好笑,让他随便找人写首词塞责。大郑词曲盛行,京师里有不少人为青楼填词作曲谋生。余庆乐苦笑地解释道,江安义之词格调高雅,原本不是一般人所能及,虽不时有伪作冒出,都很快被识破,所以现在江状元的词在青楼中有一字十两银的高价。

写了首《蝶恋衣》“淡淡梳妆薄薄衣。天仙模样好容仪。旧欢前事入颦眉。闲役梦魂孤烛暗,恨无消息画帘垂。且留双泪说相思”给余庆乐,在落款中戏书平山安义四百二十两之做。此词一出立时在青楼之中盛行,而江安义手书的这首词被怜儿视为珍宝,有人出千两白银购买也被婉拒。

江安义有了主意,既然自己的词如此值钱,寿礼送上一幅寿词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既雅又值钱,还不显山露水。

主意打定,词很快拟定:祝寿庆生申。德日维新。期颐眉寿寿长春。五福三灵禄永永,长寿仙人。遐算等庄椿。德康宁。年年欢会笑欣欣。岁岁仰依寿域,彭祖广成。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礼轻被拒(一)

六月初八,天公做美。接连几天的雨停了,天空露出艳艳的太阳。

辅兴坊,刘公公府上,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大门洞开,出来进去的人披红挂彩,喜气洋洋。

知味楼的寿席早两天就开始了,府中的寿宴设在酉时,午时刚过,就陆续有贺客上门了。有不少没有请柬的客人,捞不到座位,于是早早地来府上奔走帮忙,混个脸熟。

申时中,江安义来到辅兴坊,见刘府门前的那条大街靠边停放着里许长的车轿,有专人在维持着秩序,所以并不推堵。刘府用大筐盛放着白面馒头,大盆的红烧肉和喜蛋放在旁边管够,那些轿夫车夫们聚在一起吃得满嘴流油。

随着人流来到刘府门前,江安义见府门外搭着个凉棚,棚内一排好几张桌子,桌后有数人在收礼、记账,后面站着喜气洋洋的家丁,川流不息地搬运礼物入府。

离府门数丈远,就听到唱礼欢声道:“南阳伯送径珠一对,白璧两双,祝刘公公寿。”

人群立时被点燃,众人伸长脖子看去,收礼人高高将礼物举起展示。江安义瞥见装在盒中的珠子露出上半部,大小有如鸭卵,估计这两颗珠子的价格就不下于二千两。

等了半柱香的功夫,轮到了江安义。江安义先将手中请柬递上,然后把手中的字轴送上。有人登记:礼部员外郎江安义,寿词一幅。

收礼的人接过字轴愣了,收了几天的礼,还没有见过仅送一幅字的。要是前人名作,也算珍贵,不过看这卷轴的样子像是新做。收礼人怕是名家所书,展开了字轴。作为收礼人眼光要有,一看这字普普通通,顶多算得上俊逸,自己写的也不比这差,再看落款,平山江安义,正是请柬上的礼部员外郎江安义的名字。

收礼人诧异地看向江安义,他也算见多识广,还从未碰到过这样的事情。按说以江安义这个年纪,多半是替家中长者来送礼赴宴的,如韦相之孙韦祐成。从六品的官员居然能得到刘公公的请柬,按说此人与刘公公的关系非同一般,但又怎么会仅送一幅不值钱的字画呢?

刘三仔春风满面地走出大门,他刚刚将南阳伯送进院内,今天是大伯,喔,应该叫爹爹的寿辰,自己这个做儿子应该加倍勤快,讨爹爹的欢心。人逢喜事精神爽,刘三仔觉得自己正在走好运,好事一件接着一件,乐得他晚上做梦都笑个不停,这一切都来源于自己的继父。

家中贫穷,听亲爹讲大伯十来岁就跟着人闯北关去了,一直没有消息,家里人都只当他死了。没想到十多年前大伯居然派人来找亲人,家人才知道大伯进了宫,做了太监。太监不就是在宫中侍候皇上的吗?为什么府里、县里的大官轮番来家里探看,家中的草胚屋换成了青砖大院,很快有了田,有了牲口,有了仆人,家里人估计大伯在宫中做了大官。

虽然认上了亲,自己从未见过大伯。后来,大伯来信嘱咐要让娃上学,自己和根仔几个都念过几天私塾,自己还考过了县学。二伯和亲爹念叨快到大伯五十岁寿辰了,家里人准备了些特产进京来找大伯了,府里的官员知道了,专门派了三辆大车护送自家人进京,还送了两车满满的东西,自己才知道原本大伯是宫中的秉礼太监,是太监中的头头,皇上身边的红人。

永昌城真大,从城门到大伯的住处都走了近两个时辰。住进大伯的院子,那陈设,那装饰,哪是自家的大院所能比的。三月底到的京城,直到四月十三日自己才见到大伯,大伯与二伯、亲爹长得很像,只是没有胡须,看上去比二伯、亲爹还要年轻。

亲人见面诉说别情,哭一阵笑一阵,自己这些晚辈向大伯磕头拜见,不知怎的,自己看到大伯想起先生教过的“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很落了几滴眼泪,投了大伯的缘法,大伯除了见面礼外还从腰上解下块玉佩塞给了自己,让根仔几个眼红得很。

后来,大伯与二伯、爹他们商议将自己过继给大伯为子,虽然有些不舍得爹娘,但比起京城的繁华来自己更愿意留在大伯身边,将来大伯的一切都会属于自己。

给大伯磕了头,叫了声“爹”,大伯老泪纵横,惹得大伙都嘘唏不已。爹爹对自己说要给讨个官,果然,正八品上的右藏署令,听爹爹说是替皇上看管宝贝的官。正八品上,仅比家里的县令矮一级,自己这算是平步青云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根仔几个眼红也没有办法,哈哈哈。

出了大门,刘三仔一眼看到收礼的举着幅字画在发愣,送礼的人很年轻,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公子。这两天刘三仔没少接触王侯家的公子,一声声“刘兄”唤得他骨头都轻了二两,按爹爹的吩咐,让自己多与这些人打交道,人脉比什么都重要。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礼轻被拒(二)

刘三仔笑眯眯地走过去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请客人进去?”

收礼的急忙施礼道:“少爷,这礼您看看吧。”

刘三仔接过字看了一眼,高声赞道:“好字,不愧是名人大作,好。平山江安义,原来是此翁的大作,好。”

收礼的强忍住笑,凑近刘三仔的耳根低语道:“少爷,这幅字是眼前这位礼部员外郎自己写的,不是名人所书。”

“什么?”刘三仔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原来是秀才人情纸半张,分毫不值啊,把刘府当成什么地方了?空手也敢来白吃白喝,韦相爷、朱太尉还送来了重礼,这小子算哪根葱,是不是成心想给找难看啊?

好在二个多月的京都生活,让刘三仔明白京城之中藏龙卧虎,继父也曾告诫自己要低调做人,所以刘三仔皮笑肉不笑地道:“江员外郎,您往里边请。至于你送的这幅字,礼实在太重,我可不敢收,您还是自己带回去吧。”

送的礼被嫌弃了,江安义的脸白里透红,红得亮眼,心中暗自后悔,早知道直接花几百两银子做几个银寿桃来,送礼都送不进,哪有脸进去吃寿宴。

正在此时,从大街的入口处传来马蹄声,众人一愣,谁这么大胆,敢在这么拥挤的街道上骑马,随便碰到谁都不是小事,宰相门前七品官,打狗还要看主人,站在这条街道上的,随便挑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有眼尖的惊呼道:“是申国公到了。”街道上的人纷纷向两旁闪去,被此公撞到,只能自认倒霉。

江安义闪目看去,果然是申国公,丝带缚发,短袖单衫随风飘扬,既儒雅又精悍,如有少女、少妇在,定然能收获一路尖叫声。

刘三仔带着家人急急迎上前,申国公一跃下马,刘三仔深深一躬,道:“有劳国公爷亲自来为家父贺寿,您往里请。”

申国公和颜悦色地与刘三仔寒喧几句,身后的随从纷纷跃下马来,将手中捧着的礼盒放在收礼的桌上。申国公自然不会在此等着收礼人唱礼,迈步往宅中走去,一眼憋见江安义。

“江安义”,申国公站住,叫道。

江安义手中拿着那幅字,原想着悄无声息地溜走,没想到被申国公喝住,只得上前施礼道:“见过国公爷。”

申国公一把拉住江安义的胳膊,笑道:“好小子,你倒挺能躲,我不是让你有空到我府中耍耍吗?怎么一次也没见你去,怕我吃了你,还是怕我这个闲国公带累了这个状元郎?听说你把老五的儿子打了,老五没少给你脸色吧,哈哈哈,谁让你小子落在他手上呢,该,难怪京里都传你叫‘江愣头’,要不要我替你向老五说几句?”

王克复“劈劈啪啪”一通话,说得江安义心里热乎乎的,此公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自己如此亲切,传扬出去,必然会让那些为难自己的人多些思量。

江安义冲着这位热心国公深深一躬,道:“多谢国公美意,安义也是个闲人,只是您家的门槛太高,不敢轻易踏入。既然国公爷说了,江某以后便常上国公府上听候教训。”

王克复听到江安义说自己也是个“闲”人,目光深处一黯,掩饰地用力拍打着江安义的肩膀,放声大笑道:“好好,就该如此,方才配得上那个口出狂言要做万户侯的书生。”

看到江安义手中拿着的字轴,王克复笑道:“怎么,刘维国也请了你,这倒希奇,怎么不把礼物送过去,跟我一同入府。”

刘三仔在一旁尴尬地笑着,道:“江公子,你把字轴给我吧,往里请。”

王克复多灵光,一看刘三仔的脸色,再一瞟江安义的神情,立时猜出了五分,笑道:“久未听过安义新作,这字可是你的新作,展开来,让老夫一睹为快。对了,前段时间你那个‘平山安义四百二十两之做’可是大大有名啊,今天又送了多少两给刘维国啊?”

刘三仔一惊,他来京都日子不浅,记起这个“平山安义四百二十两之做”的故事,何着就是眼前这位啊。刘三仔看向江安义的目光充满了崇敬,这位简直就是财神真身啊,一个字值十两银,还有市无价。关在家中,每天让他写个不停,那银子岂不要比国库的还要多。

字轴展开,王克复轻声读道:“祝寿庆生申。德日维新。期颐眉寿寿长春。五福三灵禄永永,长寿仙人。遐算等庄椿。德康宁。年年欢会笑欣欣。岁岁仰依寿域,彭祖广成。”

刘三仔一目十行,没有看写的是什么,专心在数字的个数,五十二个,最少值五百二十两,刘三仔笑得有如艳阳。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青年才俊(一)

进来宅来,丝竹悠扬,欢快的曲子演绎出一派喜气洋洋。

刘三仔侧着身子在前面殷勤引路,申国公挽着江安义的胳膊,大步前行,一路之上有人驻足行礼,申国公一一微笑点头回应。无一例外,行礼之人都要将惊异的目光望向申国公身旁的江安义,一路行来,倒弄得江安义出了身躁汗。

横了江安义一眼,申国公嗤笑道:“黄沙关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怕,还怕闲人的眼光,咬不了你的卵!”申国公的喝骂让江安义放松下来,少年人的豪气发作,走得自然畅意了许多。

刚到二门,刘维国亲自接了出来。今天刘维国穿了件大红薄绸锦袍,头发梳理的油光锃亮,用一根碧玉簪别着,白面无须,看上去如同四十岁的人,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王克复笑着调侃道:“刘公公,你没拿拂尘还真有些不习惯,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大商号的东家来了。刘公,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江安义连忙禀手贺道:“愿刘公松鹤长春,春秋不老。”

刘维国和王克复客套了几句,看到刘三仔手中拿的字轴,笑道:“状元郎,这莫非是你给咱家写的寿词。你给安阳王所写的‘韶音奏,两行红袖,齐劝长生酒’可是天下传唱。今日天子赐下舞乐班,咱家让她们吟唱,让大伙欣赏欣赏江南词仙的大作,顺道给咱家长长脸,下次别人传唱此词时必会提起咱家的寿辰。”

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皆大欢喜。刘三仔暗自咂舌,看来爹爹对这个江安义颇为看重,亏得自己没有说难听的话,要不然就难以挽回了。

进得院来,江安义发现酒席摆放在回廊之下,院内笙歌聒耳,锦绣盈眸,道不尽的欢快繁华,弥漫着欢声笑语和酒肉的香味。

祝寿要向寿星公行礼,江安义跟着申国公来到正屋,正当中摆放香案,上面供奉着张泥金“寿”字,石方真御笔亲书。两旁有桌椅,不少大人物正在喝茶聊天。江安义自然不够规格坐在这里,向刘维国行过礼后,退出了正屋。

时辰未到,贺客倒是到了七七八八,相熟地坐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聊着。江安义随便扫了一眼,多是朝中大员,哪一桌自己也不够格往前凑,何况自己还是官场上的“二愣子”,越来不敢上前讨无趣。

正迟疑间,右角落里站起一人举手相招:“安义,这边来。”

是李祐成,江安义走过去,发现这桌都是些年轻人。李祐成热情地替江安义介绍:朱易锋,朱太尉之孙;魏猛德,韩国侯四子……”

都是达官贵人之后,有的含笑点头与江安义打招呼,有的倨不为礼,用眼角搭一下,顾自与身边人谈笑如故。这段时间江安义看惯冷脸,也不在意,找个空位坐下,旁边恰巧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魏猛德。

上次在满春院,魏猛德与余庆乐争夺怜儿失了颜面,顺带着见到江安义也没好气。

撸了撸袖子,魏猛德露出毛森森地两只胳膊,冷笑道:“上这桌来可得喝酒,江安义,你行不行啊?”

李祐成从祖父那里得知江安义很有可能简在帝心,又见刘公公居然请他来赴宴,那祖父的猜想八成是真。虽然李祐成并不是很在乎江安义,但想到将来可能会长期同朝为臣,多个朋友总比多个冤家强。

于是,李祐成笑道:“猛德,这是哪门子规矩,安义,别理他。”

见李祐成发话,魏猛德没了声音。要知道李祐成出身名门,祖父为相,门生故第一大帮,与安寿公主好事将谐,又是今科榜眼,这一大串的光环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任谁见了也被晃得眼花。

朱易锋摇着折扇插嘴道:“祐成兄,魏兄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不喝酒怎么交朋友,我和江兄弟初次见面,待会要敬江兄弟几杯,沾沾状元郎的文气。”

旁边的人应和道:“正是,正是,以酒会友。”

李祐成有些诧异,朱易锋为人向来谦和,怎么也会看江安义不顺眼。念头一转,随即明白,朱易锋和廖建辉是朋友,廖建辉因江安义贬官,朱易锋是想打抱不平来了。

良辰已到,鞭炮声震天响,侍女们送上酒菜。刘维国手捧酒杯出现在正屋阶前,众人起身,举杯齐声祝寿。刘维国满面笑容连干三杯,谢过众人,寿宴正式开始。

彩衣舞女翩然而入,众人屏息以待,天子赐下的舞乐班,寻常哪里见过。丝竹声中只见舞女们且歌且舞,唱道:“祝寿庆生申。德日维新。期颐眉寿寿长春。五福三灵禄永永,长寿仙人。遐算等庄椿。德康宁。年年欢会笑欣欣。岁岁仰依寿域,彭祖广成”。

一曲舞罢,彩声四起,舞美歌好词更妙。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青年才俊(二)

刘维国举步下阶,带着刘三仔挨桌敬酒,将继子介绍给诸人。来到江安义这桌,刘维国笑眯眯地道:“江状元,多谢你这首祝寿词,借你吉言,咱家敬你一杯,诸位才俊一同饮胜。”

刘公公走了,留下一桌妒忌的眼光,连李祐成的心内也酸酸的,因而魏猛德旧话重提要斗酒,李祐成笑笑没有再作声。

举座皆敌,江安义心里泛起莫名酸楚,这些人一个个把自己当成软柿子捏,今天自己非得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用“愣头”磕破他们的“玉头”。

自己一个人,肯定对付不了这一桌人,江安义在心里暗念“事到临头需静气”,看着魏猛德低声道:“江某乃是文弱书生,不善饮酒,敬大家一杯,当是陪礼如何?”

“不行”,魏猛德得理不饶人,哪肯轻易放过江安义,让人拿来一碟碗,揭开酒坛倒酒,嘴里谑笑道:“江安义,你可别想逃,你要是敢不喝别怪我老魏提着你的耳朵往下灌。”

江安义心中暗恼,他已知魏猛德是魏猛强的弟弟,与魏猛强第一次见面就挨了他一通胖揍,后来两人关系改善,没有机会报仇。兄债弟还,今天自己非得好好调理调理这个魏猛德,两口恶气一处出。

脸上泛起害怕的神情,江安义道:“休得鲁莽,江某舍命陪君子便是。不过说好,我是只跟魏兄你一人喝,还是大家同饮?”

魏猛德飞快地扫了一眼众人,见朱易锋微微颔首,其他人除了李祐成外都是久经考验的酒场老将,当即笑道:“刚才刘公公敬酒大家都陪你饮了。我老魏为人最公平,你饮一碗大家便陪你饮一碗。不过,李公子除外。”

江安义看了一眼李祐成,没有反对,只当回报他招呼自己的情分。

酒是明月香,整个刘府弥散着醉人的酒香,不会饮酒之人,闻多了酒味都感觉醺醺然。江安义望着淡黄透亮的酒液心中暗哂,喝酒自己怕谁。

江安义的酒量本就不错,还有一项防身绝技,能运功炼酒,将酒凝炼在腹中一角,用内劲逼出。这招绝技是研究“烧刀子”时与安勇和郭胖子在一起喝酒时无意中发现的。烧刀子醉人,江安义醉酒后运功调息,无意中发现酒劲随着内劲从体内逼出,醉酒后很快清醒。有意试过几次后,江安义便学会了这门逼酒的绝技。老话说“技多不压身”,没想到今天用上了。

魏猛德端起碗,豪气万状地道:“干了。”

一仰头,一碗酒立时消失在嘴中。魏猛德抹了抹嘴,冲着江安义道:“快喝,快喝。”

江安义慢吞吞地举起碗道:“别急,大伙都还没喝完呢。”

等江安义小口小口地喝完碗中酒,同桌的人都将酒喝完了。江安义拿起筷子夹菜,魏猛德见江安义面不改色,看来酒量不错,忙拦住他道:“不能吃菜,先干三碗再说。”

说着,魏猛德快速地抄起面前的大碗,一口气又喝干了两碗。“咣当”一声大碗砸在桌上,魏猛德虎视耽耽地瞪着江安义。

江安义愁眉苦脸地道:“魏兄,我可比不了你,只能小口慢慢喝。”

魏猛德存心要让江安义喝醉出丑,哪里肯依,催促着同桌众人都快饮尽。江安义心中暗哂,等最后一人饮尽后也将碗中酒喝光。

明月香酒劲十足,比起碧罗春还要烈上三分,江安义感觉酒劲上涌,头有些发晕,暗中调息运气,真气经由脑袋,将酒气聚拢在丹田处,顿觉清醒了许多。

魏猛德有点傻眼,三碗空腹酒下肚,他这个酒场老将腹中都有些翻江倒海,看江安义反倒像没事般。再看看同桌诸人,拼命叉菜压酒。

江安义看出魏猛德有点想退缩的心思,圈套已经布下,哪容猎物脱逃,当即运酒气往脸上一逼,脸色变得通红起来。魏猛德一看江安义的脸色,心想再有一两碗江安义非得倒下不可,现在要趁热打铁。

大口吃了点菜,魏猛德端起第四碗,还没等江安义发话,同桌有人先变了脸色,连连喝止道:“且慢,先吃些菜先。”

“对,对,江某感觉腹内不适,有些想吐了。”

听江安义说想吐了,顿时有人出来帮附魏猛德道:“喝酒图个爽快,墨墨迹迹不算汉子。来,我先干为敬。”

此人是河东崔氏,想来是因为清仗田亩之事江安义无形中得罪了他。魏猛德见状,也一饮而尽,朱易锋面不改色,也跟着喝光。其他几人苦着脸,美酒成了苦药,有一人喝到一半便喷了出来,另有一人直接歪倒在桌边,剩下的喝完后全都摇摇欲坠,显然是不能喝了。

魏猛德等人原想让江安义出丑,没料到自己这方先倒下了几个,真是无趣得紧。江安义伸手拿起酒坛,一口气倒好三碗,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江某承蒙诸位厚爱,无以为报,敬酒三碗以表敬意。”

也不待魏猛德等人答话,江安义径自操起碗,一口气连干三碗。放下碗,放眼望去,除了朱易锋外,其他人都面如土色,相视无言。

江安义微笑道:“诸位请啊,莫非要江某提耳朵灌吗?”

六月债还得快,刚才魏猛德威胁江安义的话被江安义用上了。朱易锋倒好酒,连喝三碗,满面通红地喝道:“输阵不输人,喝。”

显然朱易锋在这群人中威望很高,诸人鼓足勇气倒酒,结果三碗下肚,桌上只剩下江安义、朱易锋和李祐成保持着清醒,至于魏猛德,抱着身旁的柱子吐得抬不起头来。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酒意纷纷(一)

“好酒量,好算计,难怪老廖头的孙子会折在你手里。”身后传来粗豪的话语,朱易锋率先站起抱拳施礼道:“见过王叔、杨叔。”

李祐成恭身道:“祐成见过申国公、毅勇伯。”

毅勇伯,江安义一机灵,自己在林阳县从毅勇伯家的金玉坊赢走了万两白银,清仗田亩时又设计了杨家一番,冤家路窄,他怎么进京了,偏生在酒宴上遇上。

江安义忙起立转身,看见身后站着两人,申国公和一个墩实的壮汉,看面相与杨怀忠有些相似,应该是毅勇伯杨祥亮了。

王克复笑嘻嘻地站在旁边,冲江安义眨了下眼睛,没有吭声,江安义心中略定,向两人施了一礼。

“江状元,杨某管教无方,犬子抢了你的宝马,杨某深感歉意,一时想着给状元郎陪个礼,今日酒宴遇上,正好以酒赔罪。”说着,杨祥亮弯腰从地上抄起两个酒坛,将其中一个递给江安义。

毅勇伯的话听得客气,却透着杀气,朱易锋和李祐成都听出来这是借赔礼的名义找场子,教训一下江安义。

一坛酒二斤装,差不多分做八碗,加上刘公公敬的那碗江安义已经喝了八碗。明月香不比乡酿,虽然靠内劲将酒力逼在一处,江安义仍感觉腹中翻腾,再要喝一坛下去,非得吐了不可。

但是,江安义知道不喝是不行的,毅勇伯找场子,自己如果不给他台阶下,这仇就结下了。一咬牙,江安义揭开酒封,手中一托,不亢不卑地道:“江某年少无知,行事鲁莽,如果有得罪毅勇伯的地方,江某借手中之酒赔罪了。”

双手抱着酒坛高高举起,酒水有如飞流直灌而下,江安义仰头大口吞咽,从嘴角飞溅出的酒水淋漓地落在衣襟上,尽显豪迈之态。

“好,好酒量,好汉子。”杨祥亮眼神一亮,道:“冲这坛酒,杨家与你之间的账一笔勾消。”

说完,杨祥亮举坛欲饮,一眼瞥见朱易锋笑吟吟地在看热闹。杨祥亮将手中的酒塞过去,笑骂道:“你们年轻人拼酒,老夫就不掺和了,这坛酒你替老夫喝了。”

朱易锋苦了脸,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受了无妄之灾。略一迟疑,杨祥亮瞪起大环眼,喝道:“朱家子孙,连死都不怕,还怕喝点酒吗,别给老太尉丢脸。”

那边,江安义已经一坛酒入了肚,“夸擦”一下,酒坛落地摔成碎片。江安义立足不稳,只觉眼前的景物如旋灯般地转个不停,歪歪斜斜地向旁边倒去,正好压在魏猛德身上,两人滚做一团。

王克复指着朱易锋笑道:“到你了,快喝,别想蒙混过关。”

朱易锋只得仰头喝酒,喝到一半时,人往后倒去,李祐成眼疾手快将他扶住,这才没有跌倒。

两个无良的大叔“哈哈”大笑,转身回了正屋,剩下李祐成看着一桌子的醉汉无计可施。

马车在太尉府门前停下,李祐成掀开车帘,此刻天色已暗,太尉府门前挂着大红灯笼,灯笼下笔直站立着几人,将目光向马车投来。虽然没有带刀持枪,但仅从站姿上就透出彪悍之气。

李祐成举手相招道:“过来两个人,你家少爷喝醉了。”

立时有两名汉子奔了过来,从车上架出朱易锋。李祐成放下车帘,连连催促,“快走,回家。”

马车像受了惊般往前一窜,快速地消失在黑暗中。车内,李祐成长出一口气,朱太尉府还是少去为妙,朱老爷子老而弥辣,看到孙子醉成那样,说不定牵怒自己,挨了揍,爷爷都不敢前去说理。

两人架着朱易锋进了府,刚到二门,就见朱太尉如同门神般站立在阶前。朱太尉朱文南,今年七十有二,依旧腰杆笔直,精神矍铄,要不是雪白的须发暴露了年龄,光看精气神,就像六十不到的人。

看到孙子醉得不醒人事,朱太尉霜眉一皱,冷冷地吩咐道:“将这小子丢到水池里醒醒酒,等清醒过来让他到书房见我。”

太尉府以军令治家,两名汉子应了声,架着朱易锋奔别院去了。朱太尉冷着脸回转,今日孙儿替自己前去为刘公公祝寿,怎么会喝成这样?

朱家满门忠烈,从大郑立国始便为国效力沙场。朱太尉三子,长子和三子都战死,二子坐镇并州,为安西大都护。孙辈数人中,朱太尉最喜三孙朱易锋,以为最肖自己,可承家业。

朱易锋向来处事稳重,在外饮酒从未醉得人事不知,朱太尉想知道酒宴上发生了什么事,让孙儿失去常态。

一柱香后,朱易锋出现在书房,头发漉湿,脸色苍白,人已经清醒过来。看见爷爷面沉似水,朱易锋心中一慌,跪倒道:“孙儿不肖,让爷爷担心了。”

“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动不动就跪,跪习惯了膝头便软了。”朱文南喝斥道,声如金石,整个书房都震得“嗡嗡”回响。

不用爷爷催,朱易锋原原本本地把酒宴上的经过叙说了一遍,朱文南静静地听完,冷笑道:“原本是王克复和杨祥亮两个小子在搅鬼,看来是记恨老夫当年打过他们的军棍,不敢找老夫报仇,把气撒在你身上了。哼,过些时日,老夫倒要向他们讨个说法。”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酒意纷纷(二)

虎老雄威在,申国公、毅勇伯这些响当当的大人物在朱文南眼中不过是些爱玩闹的晚辈,故而以李祐成的显赫家世也不敢在朱易锋面前拿大。

朱易锋刚从冷水中出来,喝过醒酒汤后吐了一通,收拾了一下便匆匆来见爷爷,此刻只觉浑身发冷,身子发软,有些站立不稳。朱文南怒喝道:“从小教你打熬筋骨,这点酒怕什么,站稳了,调息运气。”

朱家先人得高人指点,自创出一种调息方法,与敌争斗时能激发血气,力气大增,平日则可调息健体强身,朱文南七十多岁依旧能上马开弓,靠得就是朱家自创的调息法。

朱易锋三岁起跟随爷爷学习功夫,对传家的调息法熟得不能再熟,闻言舌抵上颚,条达经络,顿觉头脑清爽,一股热气由丹田处散发于四肢,寒意立消,浑身有如浸在温水之中,舒适至极。

朱文南见孙子两目微闭,脸色迅速地变红,身上腾起细微的白雾,不禁暗自点头,孙儿的功法渐入化境,已经临进踏破门槛进入“气发”之大成。想自己当年是在接近三十岁才破境,善儿、朴儿都是二十七岁破境,良儿最快二十四岁便破境成功,可惜蕃水一战,善儿、良儿都为国捐躯,均年不满四十。

白发人送黑发人,朱文南痛楚地一闭眼,随即猛地睁开,我朱家满门忠烈为国尽忠,马革裹尸寻常事尔,可喜锋儿今年才二十三岁,文才武略样样精通,我朱家后续有人,何恨之有。

朱文南问道:“锋儿,你说的江安义可是最近大家所传的那个官场‘二愣子’,江南词仙、状元江安义?”

“正是,没想到这个‘二愣子’的酒量倒是不错。”

“‘二愣子’”,朱文南冷笑道:“锋儿,你也是这样看的吗?如果这个江状元是‘二愣子’,那整个朝堂之上恐怕多是些‘三愣子、四愣子’,至于你,怕要排到‘五愣子、六愣子’当中了。”

听到爷爷对江安义的评价如此之高,朱易锋满心不服,抗声道:“江安义入官场不过年许,放眼皆敌,除了能写几句好词,孙儿实在看不出他有何高明之处。孙儿虽不肖,但也不自甘落在其后,更不屑与‘五愣子’为伍。”

“哈哈哈哈”,朱文南放声大笑,点头嘉许道:“好。锋儿,少年当有锐气,不甘人后,像我朱家的子孙。”

笑声渐敛,朱文南肃容道:“锋儿,爷爷并非虚言夸他,就拿此次饮酒来说,你等落入他的匏中而不自知。别看杨祥亮这小子长得短短墩墩,心眼可不少,所以他才会说‘好算计’,就是看破了江安义的计谋。”

朱易锋回忆起见到毅勇伯时,好像他是说的“好酒量,好算计”,当时自己没在意。细细回味与江安义饮酒的情形,朱易锋悚然而惊,不知不觉中确实是被江安义牵着鼻子走了。

朱文南笑道:“锋儿你急于替廖家小子出头,那江安义便先示敌以弱,引你们小视于他,接下来诱敌深入,等你们喝得都差不多了,最后便是全力反击。喝酒喝出兵法来了,这个江安义有点意思,对人心的拿捏很准。”

“爷爷最欣赏他的还是杨祥亮这小子想趁火打劫,江安义能不畏战,宁醉不屈,这才是我辈武人身上该有的东西,所以杨锉子才会说与他的恩怨勾消,与他结好。锋儿你替他喝下那坛酒做的不错,你是我朱家人,将来少不得要到沙场上走一遭,这些叔伯们都是你将来的助力,别让他们小觑了我朱家。”

朱易锋的视线从爷爷的白发上掠过,沉声应道:“孙儿必不会让朱家因我蒙羞。”

“老廖家没落了,你替廖建辉这小子出头,爷爷并不怪你,将门中人要互相帮附,保不齐哪天朱家也有需要别人拉一把的时候。但是,你要分清原委,廖家那小子掩败为胜,还斩杀同僚,做得太过,这样的人反目无情,不可相交。廖家出身将门,为何除了苗铁山,不见其他将门中人出面帮他讲话,就是因为那小子的做法是军中大忌,谁敢把这样的人当成兄弟。锋儿,帮廖家的事,到此为止,以后与廖建辉也少往来。”朱文南斩钉截铁地道。

“是。”

“再说说江安义这个外号,官场‘二愣子’,他这个外号因何而来,无非是清仗田亩得罪了世家官场,拿下廖建辉又是罪了将门,可是有谁想过,江安义这样吃力不讨好谁受益最多?是天子,这样为国出力不惧声名的臣子是天子最喜欢的。”

朱易锋有点不相信,喃喃地道:“不会吧,我听说天子在紫辰殿里痛斥于他,这个江安义痛哭求饶来着。”

“流言,官场上的流言还少吗?要用脑子,谣言止于智者。此次刘公公寿宴,为何发了张贴子请他,一个从六品的礼部员外郎哪有资格参加刘府寿宴,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朱易锋再惊,讶道:“不错,我当时还奇怪他是不是跟着余知节大人一起来的。”

朱文南微笑道:“‘二愣子’,天子心中的‘二愣子’怕比再多的忠心表白都强。刘公公过寿请他,王克复和杨祥亮都看好他,恐怕此刻说江安义是‘二愣子’的人恨不得立时把他奉为上宾。”

“简在帝心”,朱易锋羡慕地道。

朱文南笑道:“朱家子弟在天子的心中不比任何人差,这一点我朱家用历代无数人的鲜血向天子证明过了。锋儿你只要尽忠为国,我朱家必然与国同戚。”

听完朱文南对江安义一番分析后,朱易锋倒吸口凉气,惊叹道:“此子比我还小几岁,有如此机心吗?”

朱文南皱着眉头思忖片刻,道:“或许有,或许只是无心所为。锋儿,你记住,如果此子忠心为国,你与他只可为友不可为敌,但若此子心怀奸诈,为祸朝纲,汝当斩之。”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春色撩人(一)

夜深,月清,烛红,虫语呢喃。

渴,江安义觉得舌干口躁,头昏沉沉地难受。头上一凉,嘴边温热,有个声音轻声唤道:“公子,喝水。”

江安义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灯光朦胧,有个女子正低头喂自己喝水。天热,冬儿穿得较为清凉,无意中露出胸前春色,粉白的颜色动人心魄。

酒能乱性,江安义血气方刚哪受得住这刺激,伸手猛地一拉,冬儿没查觉,一下子伏在江安义的身上。少女身上特有的芬芳入鼻,有如春药激起江安义的情欲,两只手不安分地在冬儿身上乱摸起来。

冬儿吃了一惊,急忙挣扎起来。江安义死死抱住她,又摸又啃,三两下冬儿便没了力气,软瘫下来,喘气如兰,任君轻薄。

“欣菲,我好想你,别离开我。”江安义喃喃醉语着,紧紧地抱住冬儿。

冬儿浑身一僵,心头泛过酸楚,原本爱郎念想的不是自己,有心挣扎起身,江安义已然将她抱定,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烛影摇红,衣裙飘飞,娇喘无力。

江安义逐渐清醒过来,看着在自己怀中低声饮泣的冬儿。江安义又怜又悔,大错铸成,无法挽回。

替冬儿拭去脸庞的泪水,江安义愧疚地道:“冬儿,是江某无礼,你放心,我会向家母言明,并向令尊和李兄写信,挑吉日纳你入门。”

冬儿心头又酸又甜,没想到阴差阳错下反达成心愿,只是半强迫式地发生关系,爱郎心头念着的还不是自己,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谁愿甘心为妾,只怨狠心的爹娘和兄长不顾自己的感受将自己推给了江郎,江郎虽是佳偶,奈何心有所属,两人最近逐渐亲近,原想着一切只待水到渠成,没想到江郎醉酒,霸王上弓,在自己不情愿的情况下失去贞操。

想到这里,冬儿的眼泪如珍珠般滚落不停,江安义慌了手腿,柔声问道:“冬儿,可是弄疼你了?”

冬儿哽咽地道:“不干公子的事,都是冬儿不好,冬儿自知配不上公子,今夜之事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以退为进,这是安阳王之女丽华郡主所传授的招数。果然江安义听到冬儿自怨自艾后,良心顿觉不安,歉然道:“冬儿,江某并非薄情寡义之人,绝做不出始乱终弃的事来。你放心,欣菲处我会与你分说,她是个大度之人,必定会与你和睦相处。”

“一切听从公子安排。”冬儿达成心愿,娇声应道。

想起欣菲,江安义不觉有些埋怨,说好了早日联系自己,一晃一年多了音信皆无。江安义不知道,此刻的欣菲远在并州天理山中修练。欣菲的进境很快,姹女心经与江安义阳刚内劲相融后“阴阳交汇”,展现出突飞猛进的势头。彩蝶门主将门中秘传倾心相授,有意让她成为下任门主。只是欣菲不知道,自己的进步越快,成就越高,离江安义就越远。

时近三更,淑景宫偏殿一角的房屋内依旧亮着灯,已经名叫黄喜的张伯进瞪着大眼,呆呆地凝视着床头的布帐。妒忌、怨毒、悔恨,就像一条条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身为淑景宫的大红人,黄喜代表淑妃娘娘前去刘公公贺寿。宫中人物安排在正屋两旁的耳房中,黄喜这桌恰巧与江安义那桌隔堵墙。听到江安义的声音,过去的种种又浮现在心中,满桌佳肴,味如嚼蜡。

回到宫中,虽然极力掩饰,失落的样子还是被黄淑妃发现。黄淑妃以为他是看到刘公公的权势后产生的情绪,安慰了他几句命他早些歇息。对于黄淑妃,黄喜满是感激,在他最失意的时候是黄娘娘拉了他一把,让他从泥潭中看到些许的希望。

士为知己者死,黄喜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随即苦笑,自己成了太监,连祖宗的名姓都丢失了,还有什么颜面称士。不过,刘公公的寿宴给了黄喜野望,太监又如何,满朝重臣谁敢轻视,总有一天自己也会站在刘公公的位置,甚至高过他。

要想超过刘公公,自己的希望就在二皇子石重杰身上,这个小皇子聪慧过人,自己要全心辅佐,将来一切都有可能。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春色撩人(二)

喜鹊枝头春意闹。很快,江安义和冬儿的喜事被小喜鹊石头传开了。

范乔氏敲开冬儿紧闭的闺门,两个女人在屋中说着知己话。接着,范乔氏开始帮忙冬儿梳妆,乌黑的头发高高挽起,别上银簪;两根棉线绞去脸上的绒毛,原本如玉的脸上薄施胭脂,有如透红的羊脂美玉;菱唇染红,娇艳欲滴,满是诱惑。

“妹子真是漂亮,江公子好福气,能有你这样的俏佳人相伴。”范乔氏赞叹道,将镜子推到冬儿面前。冬儿羞红着脸偷偷在镜中瞄了一眼自己,镜中容颜娇艳如花,满面春色,艳若桃李,不可方物。

范乔氏压低声音问了冬儿几句,冬儿红着脸蚁语道:“事发突然,除了嫁衣,我什么都没准备。”嫁衣是早绣成的,跟随江安义进京时冬儿带着只箱子,箱子里就是自己绣就的嫁衣。

“女人家出嫁是天大的事,怎么能如此仓促,我找江公子去,不能让他薄待了妹子。”范乔氏是个热心肠,边说边着急地起身开门。

大门打开,两颗小脑袋出现在门前,原本为石头和范志昌两个小鬼头贴在门上偷听。范乔氏笑骂道:“两个小家伙,还不快去看书写字,当心你们师傅打板子。”

石头和范志昌将脑袋探进屋内,冲着冬儿姐做了个鬼脸,跑向书房。范乔氏在后面关切地呼道:“慢一点,小心磕到。”

此刻已是辰时初,范师本早早去了御史台办公,礼部清闲的紧,江安义不着急,在书房中写信。给娘的信已经写好,把冬儿的事说明,娘一定很高兴,娘早就念叨着要抱孙子了,这下总算随了她的心愿。

另一封写给李世成,在书院中自己和李兄相处的不错,如今与冬儿好事已成,李兄成了舅兄,友上加亲,更近一层,想到这位舅兄马上就要参加乡试了,不知命运如何,江安义不免挂念。身在礼部,对乡试主考官自然明了,今年仁州乡试主考是大理正向进方,江安义把自己了解情况详细写在信中,相信李世成接信后必然欣喜。

石头和范志昌跑了进来,老老实实地坐在另一侧的书桌旁,江安义正有些诧异,见范乔氏跟着迈步进来。江安义急忙起身行礼:“见过嫂子。”

范乔氏笑容满面地恭喜过江安义,然后屈着指头,一二三四五把要购置的东西向江安义一一道来。江安义听得头痛,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塞进范乔氏的手中,笑道:“家母不在此,嫂子你便如母般,家中差些什么嫂子做主派人购置即可,我还要到礼部应差。”

知道江安义有钱,范乔氏也没有推脱,接过钱又道:“我已经看过黄历,六月十一是好日子,咱们就在那天办酒席。所需的东西我可以替你购买,请柬可得你自己写,还有买给冬儿妹子的嫁妆可别少了,可别委屈了冬儿姑娘。”

拉住江安义好一通交待,等江安义记下范乔氏才放他出门。一路上江安义摇着脑袋感叹,居家过日子鸡毛蒜皮的事真麻烦。

向刘郎中请假出奇地顺利,大概是刘公公的那张请柬带来的后遗症。得知江安义要纳妾,刘郎中挤着生硬的笑脸说了几句祝贺词,交待江安义别错过了十五日的大朝。

到金石斋兑换了颗蓝宝石,六千两银票到手。想到范乔氏说要跟冬儿购置首饰,江安义直接奔旁边的老字号昌益祥,当年江安义曾经买了套金首饰打点陈县令,对这个牌子算是有些了解。

当年二十二两银子是大半个家当,如今的江安义说家财万贯都轻了,花钱当然不会考虑,对的东西多数也是贵的,二千六百两银子出手,换回了六个精致的首饰盒,说了地址,店中的伙计直接会送上门。

绸缎庄买衣料,酒楼订酒席,请吹乐班子,买喜帖之类的东西……一个早上转得没停,直到午时将过江安义才回到家中。

家里已经有了变化,首先多了四个人,两个男仆两个丫环,用范乔氏的话来说,总得有人伺候起居。再有全家正在大扫除,扫除灰尘,更换窗纸,坐在书桌旁江安义感觉亮堂了许多。三是请了些帮佣的人悬灯结彩,剪裁衣物,四处粘贴喜字窗花,整个宅院变得喜气洋洋。

冬儿紧闭着门不打开,江安义从范乔氏处打听到冬儿对买来的首饰很满意,现在正在裁剪衣料,为自己再添些嫁衣。

江安义在京城的亲朋好友不多,除了范师本一家外,就是余师一家和张玉诚兄妹,满打满算两桌酒席就够了。请柬江安义亲自送到余府,余知节写了幅“鱼水千年合,芝兰百世昌”的对联祝贺,答应届时带着全家都来上门祝贺。

万事俱备,只待春风。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门下走狗(一)

出乎江安义的意料,原以为没什么人在意的喜事惊动了不少人。

出身泽昌书院的礼部郎中邓怀肃派人送来了贺礼,虽然是极普通的四样东西,但礼轻情意重,从侧面也表达了泽昌书院开始对他的接纳。

膳部的主事、令史、书令史们送来了合礼,向上司表达了善意,江安义感叹人心都是肉长的,平日里自己和这些下属相处还算和睦,在这个时候就看得出大家对自己还是不错。

田书令单独送来了重礼,请柬事件发酵让田书令深感自己抱住了一根粗腿,蹉跎半生,命运转变的机会或许就在眼前,当然要牢牢抱住。不顾家中女人反对,将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又找了借了数两凑齐四十两银买了几样首饰送来。

接过田书令送来的重礼江安义颇为感叹,当年自己送首饰给陈县令的心情何尝不是和田书令一样,事是人非,江安义特别能体会这个看似猥琐的男人无奈的心情。

有心不收,却怕伤了田书令心,江安义带着田书令来到书房,执笔在手,江安义书道: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落款,平山安义书赠田守楼君,丰乐八年六月初九。

江安义的诗词名重天下,那是有名的十两一字,这首诗指名道姓,让田书令感动莫动,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如此看重。田书令当即拜倒在地,泣声道:“守楼今后愿为状元门下走狗。”

说起来算是机缘巧合,田书令半辈子碌碌无为,家贫以致妻子埋怨儿女啼哭,身处京师,看过不少飞黄腾达的故事,田守楼内心深处也渴望有一天能平步青云。江安义的出现给了田书令机会,所以这首诗勾动田书令的心事,让他下决心依附江安义,以求一搏。

江安义没想到一首词居然有如此魅力,田书令的能力他是知道的,深譄官场门道,有这样一个人帮自己,在宦海浮沉有如多了个帮着撑船的人。

扶起田书令,江安义叹道:“守楼愿意助我,安义感激不尽,此事你我心知,不必多言。”

田守楼小心地卷好字轴,笑道:“员外郎的词诗一字十银,守楼回去让人将字裱好,作为传家之宝,传家之训。”

原本江安义有意让田守楼将字换成银两,算是体面地回礼,现在听田守楼说要把字当成传家之物,当然就不能白拿他四十两银子的礼物。当即取出百两银票递给田守楼,笑道:“你家中不宽裕,这份礼大概把家底子都掏空了吧。这些钱你拿回去,给娃儿添些书本,给嫂子添件衣裳,算是我的心意。”

田守楼知道江安义有钱,既然视江安义为主,主公的赏赐自然也不用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下,道谢离开。

十一日,艳阳高照,江宅前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

冬儿身着嫁衣,面红如衣,心怦怦直跳,范乔氏陪在一旁交待些该注意的事。

范师本请了假,张玉诚也告了假,带着两个舅子早早地过来帮忙。也没什么客人,除了礼部膳部的人外,就是余知节一家人。

结婚结婚,吉时在昏。眼见得太阳转西,申时将过,余知节夫妇换了身簇新的礼服端坐在堂上,天地君亲师,江安义与冬儿的亲长都不在,余知节便充装高堂了。

余庆乐在门前吆喝着让人准备燃放鞭炮,马蹄声响,来了一队吃酒的人,江安义迎上前,居然是申国公。

王克复“哈哈”笑道:“没想到吧,我正好打猎归来,听说你纳妾,便顺道讨杯酒喝,可没带礼物,欢迎不欢迎。”

“国公能来,蓬荜生辉,里面请。”

王克复迈步入内,身后闪出一个少年来,看得眼熟。那少年冲着江安义哼了一声,娇声道:“江安义,你怎么只娶了冬儿,那彤儿呢,领我去见见冬儿姑娘。”

江安义头大如斗,他认出来人,原来是安寿公主。关于冬儿和彤儿,安寿公主是从天子处听来的,她一直对彤儿更具好感,听说江安义纳冬儿为妾,不禁替彤儿打抱不平,磨着申国公带她来看热闹。

申国公来了,惊动余知节和礼部喝酒的人前来相迎,有眼尖的认出安寿公主,暗暗惊叹江员外郎手眼通天,纳妾这样的小事,居然连公主都出现了,看来江员外郎深不可测啊。

安寿公主在石头的带领下径自闯入了新房,冬儿吓了一跳,哪里来的少年郎,石头急忙解释道:“冬儿姐姐,这位是安寿公主。”

与丽华郡主相处过一段时间,冬儿知道礼数,急忙盈盈拜倒,道:“参见公主。”

安寿公主围着冬儿转了几圈,挑剔地打量着冬儿,最后叹道:“我见犹怜,宫中那么多美人儿,能及得上你的不多。”

鞭炮未响,门外又来了贺客,居然是朱易锋领着那日喝酒的一帮人到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来的都是客,江安义请入内,急忙让余庆乐到旁边的酒楼再叫几桌酒席来。

准备了四桌菜,却来了八桌客。

吃酒的诸人看到朱易锋等人,免不了又是一惊,这些都是硬当当地权贵子弟,大郑的贵戚,有幸能和他们坐在一起吃场酒,回去跟朋友有的话道。

安寿来了,所以李祐成也来了,宰相之孙上门道贺,这下好了,江榜头三甲都齐了,好一场群英会。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门下走狗(二)

婚礼那天来了众多的贺客,而且分量够重,这让冬儿倍感有面子。这场规模不大的喜事悄然在官场上传播,许多人用惊愕地眼光重新审视“二愣子”江安义,如同一只破土而出的竹笋正在迅猛地窜起。

江安义乐不思蜀呆在家中享受闺房之乐,请柬却如同雪片般飞来,似乎大郑的官场突然间记起了他,泽昌书院的同窗、同科的进士、礼部的同僚、德州的老乡等等,各种名目烦杂的相请让江安义应接不暇。按本心真不愿去,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逢场作戏皆大欢喜。

晚归,微醺。江安义踏入房中,红烛下冬儿手中拿着本书,若有所思。被江安义的脚步声惊醒,冬儿放下书,替江安义端来清凉的洗脸水。

酒气被凉水驱走,江安义坐在冬儿刚才所坐的位置,拾起桌上的书,笑道:“《仓颉篇》快看完了,冬儿,你都快成女秀才了。”

“公子,你又在笑话我。”冬儿撅着嘴佯做生气状,红唇在烛光下娇艳欲滴,惹得江安义色心大动。

看着江安义色眯眯凑过来的脸,冬儿轻啐了声,抓起桌上的一叠纸挡在身上,笑道:“公子,你看这是什么?”

江安义接过那叠纸,头一张上赫然是自己在昆华山上所做的“鸟空啼”,一路翻看下去,“湿人衣”、“舟自横”、泽昌书院中的“咏菊”、两首祝寿词,一直到最近写给田守楼的“苔”,一共十余首,江安义所做的诗词都在。

看着纸上稚嫩但却认真的墨字,江安义心头泛起感动,柔声道:“冬儿,难为你了,这些字你都认识会写了?”

“不会的字我向志昌请教了,我还问了他诗词的意思,有些他也说不清楚。”冬儿从江安义手中接过纸,叠放整齐,又在上面压上本厚书,展颜向江安义笑道:“江郎,我想把你写的诗词都抄录下来,等集够了我就掏钱让人印成《平山诗词》,编撰者要写上我的名字。”

冬儿微昂起头,烛光映照粉脸微红,两只黑眼珠中焕发出光彩,江安义觉得这一刻的冬儿需要自己仰望。

将冬儿轻轻地揽入怀中,江安义逐字逐句地向冬儿解释诗词的意思,冬儿认真地听着,不时地问着。轻笑浅语,浓情深意,烛光将两个人的身影融在了一起。

第二天刚吃罢早饭,石头拿着封信从外面走了进来,道:“公子,外面有人送来封信,说是彤儿姐姐送来的。”

彤儿,江安义的心一颤,这段时间他有意地不去多想欣菲和彤儿,像驼鸟把头埋进了沙子里,然而该来的总会来,拖延得越久,反击得越强烈。

江安义愣了好半晌,才伸手接过那封信,轻飘飘的信在手中重若千斤,压得心一直往下坠。

三女当中,彤儿俏皮可爱,天真活泼,要是在遇上欣菲前遇上彤儿,恐怕好事已谐。然而造化弄人,清仗田亩江安义与李家成为对头,注定了这份感情难以成全。

撕开信,里面是张纸,展开白纸,浓墨重笔的一个“恨”字。

纸从手中飘落,落地无声,心却裂出无数细缝。

永昌明德门外,马车停住。彤儿探身从马车中回望,帝都巍峨,却是伤心之地,此番南下,相见无期。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悲喜变幻

历史大事物发生的时候往往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征兆。丰乐十年六月十五日,大朝,和往日一样的庄重、威严、乏味。

江安义无精打彩地站在队尾,脑袋里时不时浮现了那个大写的“恨”字。昨夜一晚没有合眼,江安义无法闭上眼去面对脑海中那个恨字。

朝堂上的声音飘忽不定,离得太远,用不着自己这个微末小官来操心,只要随着众人的身形起舞下拜山呼“万岁”就好了。

江安义参加过几次大朝会了,殿外的太阳已经从东边的窗棂照在殿柱上,刘公公该宣布退朝了。江安义盘算着退朝的时候该找什么借口与司农寺卿李明行大人说上几句,问问彤儿的情况,就算是被当场训斥也胜过被那个“恨”字折磨。

果然,刘公公特有的尖细悠长的声调响起:“无事退朝。”

众人精神一振,整理袍服,准备着再次拜倒山呼“万岁”,送天子回紫辰殿,大部分官员可以回去补觉。

一个生硬,不和谐的声音响起,“臣,御史中丞魏超怀有本上奏。”

御史台,不少人心中一紧,看着不祥的浅绯红云向御座前的台阶飘去。宝座之上,石方真眉头轻轻一皱,身为天子,最讨厌不可控的事情发生,而御史台总在提醒自己随时可能有意外发生。

“魏卿,有何本章,呈上来。”话语平静却带着重重地威压。

自打去年十二月御史中丞李明益当庭遭受斥责后,御史台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发声了。魏中丞此刻代表御史台站出来,必然有意为御史台挽回颜面,重振声威,不知谁会成为牺牲品。

众人屏住呼吸,提心吊胆地听着下文。

“臣弹劾秉礼太监刘维国,借办寿宴之机以权谋私、结交大臣,贪污受贿、大肆敛财……”

大殿上,魏超怀上的声音铿锵有力,金石之音在大殿内回响,江安义暗暗皱眉,自己与范师本分析的种种情况,不知范兄是否告知了这位魏中丞,显然这位魏中丞是铁了心要拿刘公公立威了。

“……臣收集了部分财物的名单,粗粗算来不下于十六万两,还不包括奇珍异宝,这是名册,请万岁过目。”魏怀超说完,将手中厚厚的纸册高高用朝芴举起。

刘公公不动声色,连嘴角的笑意都没变化,稳步下阶,从魏怀超手中取过名册,转身放在了龙书案上。众人暗暗佩服,不说别的,光这稳当劲就非常人能及。

石方真随手翻了翻名册,冷笑道:“好啊,天下二十七州,州州都派人送了礼。朕就不明白了,黔州远在三千多里外,而且道路不畅,这礼岂不要提前三四个月就准备好?”

“黔州刺史冷鸣,朕让他清理田亩时总是推说黔州地偏人穷,七分山二分水一分田,民风淳厚,少有侵吞。这个自称民风淳朴之地,送给刘维国明珠十斗,黔砚十方,药材十担,锦缎百匹,腊味两车,好家伙,这哪是穷人的手笔?”

“楚州、登州、化州、青州,出手都在万两之上,其他各州出手也不小啊。喔,京中还有些有钱人,一送就是黄金千两,朕的国库空空,有些人却富可敌国。刘维国,你过了生日比朕都要丰光啊。”石方真转过脸,冲着刘公公狞笑道。

刘公公要倒了,众人盘算着,自己送的寿礼算是丢到了水里,不但没听到响反要担心受牵累,这笔买卖亏了。

刘公公跪倒磕头道:“奴才该死,魏中丞所奏都是实情。不过奴才倒不是为了贪财,奴才是见宫中用度开支极紧,多吃一个菜、多点一根烛娘娘都要思量。奴才这才胆大妄为,收了不该收的礼,这些钱财奴才一分也没敢动,造好册,两日前已经命犬子送交宫中,名册已经交给了娘娘,这是奴才自留的一份,请万岁过目。”

高,实在是高,众人惊佩莫名,什么叫做揣摩圣意,什么叫做邀宠固恩,刘公公用教科书般地演绎呈现在诸人面前。诸公把惊佩的目光投向刘公公,同时也把讥诮的目光望向魏中丞。

魏怀超脸色铁青,恨不得能钻入金砖的缝中,心中满是悔恨。当初范师本曾劝过自己暂缓上奏,可是自己一心求名根本听不进去,结果被刘公公反手一击,让自己下不来台。自己就像个小丑般蹦上跳下,演了场笑话,顺带将满朝文武得罪了个光,更不用说把刘公公得罪到了底。

脑袋中胡思乱想着,被天子的怒喝声吓回了魂。

“……折银二十七万余两,还不算那些奇珍异宝和名人字画,啧啧,朕的大郑是国贫民富,准确地说是国贫民贫官富,一个个吸食民脂民膏,挖着江山社稷的墙角,枉你们也叫饱读诗书,皮之不存毛之焉附的道理不知道吗?”

众人只得重新拜伏于地,有口无心地念道:“万岁息怒,臣等死罪。”

“魏怀超。”

魏怀超一机灵,连忙应道:“臣在。”

“魏卿,你能不畏权贵,不惧众怒,此种做法才不枉御史清直之名,朕心甚慰。着吏部记档,魏怀超晋升一级,暂时仍居御史中丞之位。”

魏怀超狂喜,自己这一把赌对了,虽然得罪了刘公公和众臣,但讨了万岁的欢心,而且还官升一级,这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在众臣羡慕的眼光中,魏怀超诚惶诚恐地谢恩。

“啪”的一声,石方真重重地一拍桌上刘公公交上来的名册,怒道:“着吏部按此名册查问,这些送礼的官员中有没有侵吞田地,一一查实回报。那些送礼在千两以上的官员想来是不差钱用,罚没一年的俸禄,记录在案。”

众人咧了嘴,这真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倒霉地紧。

这一次石方真显然早有预谋,继续道:“韦爱卿,由政事堂牵头,着吏部、户部重新安排清仗各州田亩事宜,于六部九卿中抽调人员分赴二十七州,督促清仗一事,此次清仗就以各州官员和朝庭官员家为重点,查查满朝文武是否有侵吞田地的情况。”

石方真顿了顿,补充道:“众卿,朕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自查,主动上报补交税赋者既往不究。一个月后,二十七州清仗使到位,只要查实官员有侵吞、隐报田地者,一律严加惩处。”

扫了一眼金殿之下,石方真见众臣反映冷淡,心中大恨,加重语气道:“着御史台、刑部、大理寺组成督查组,暗中赶赴二十七州,就督查官员是否营私舞弊、地方官员是否敷衍了事、官员之间是否相互勾结等事进行明察暗访,凡发现有弊处,一律从重、从严论处,此事便由魏爱卿你负责。”

魏怀超暗暗叫苦,这可是马蜂窝,蜇人蜇己,喜悲变幻的太快,实在有点吃不消啊,此刻箭在弦上,只能高声应“是”。

石方真又上了一剂猛药,“此次清查到年底统计清仗数据,州分上、中、下三等,每等取最末两名重新派员核查,如发现有不实之处州刺史一律革职。清查之中鼓励举报,言者无罪,但凡举报属实者,按所言事情大小民则奖银,官则升迁,着为永例。另着龙卫查辑隐报田亩之官员,一经查实即行抓拿,不必禀报吏部。”

言辞如风,在盛夏的朝堂上刮过,带来的却不是凉爽,而是肃杀,不少人的腿肚子开始在发抖。

天子一连串严厉地措施让韦义深有些应接不暇,身为丞相他事先知道天子今日会重申清仗事宜。国库空虚,用度逼窘,天子寄希望于清仗,而清仗进展不利。韦义深也赞成加大清仗力度,但他没想到,天子居然如此大手笔,特别是出动龙卫和鼓励举报,如此一来,天下多事矣。

身为丞相,要“调和阴阳,陶冶万物,化正天下,易於决流抑队”,韦义深明知自己所言会被天子不喜,也只能硬着头皮站起身道:“万岁,清仗田亩是国策,其重要不言而喻,老臣举双手造成。不过动用龙卫,鼓励举报,老臣以为有些矫枉过正了。龙卫乃是国之利器,不可轻用;鼓励举报,易生冤案产酷吏,于国不祥,望万岁三思。”

众臣子已经被天子的重拳打蒙了,听韦相出言反对动用龙卫和鼓励举报,纷纷跪倒附和,“请万岁三思”。刚才那两个办法是石方真头脑一热信口说出来的,此刻见臣子们惊惶失措,内心深处反觉得这样才有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虽然天下是天子的,但还得靠众臣去管理,天子总不能真和众臣闹翻,成为孤家寡人不是。更何况韦相的面子总还是要给的,石方真想了想道:“韦相说的有理,改着龙卫收集清仗田亩事宜上报,以佐视听;至于举报一事,着各州司马府衙门前设立铜匦(铜箱),方便天下人举报侵吞田地一事,经查属实,即行嘉奖。”

设立铜匦,首创于大魏魏顺帝时期,当时官场贪赃枉法成风,魏顺帝设立铜匦鼓励告密,对举报犯有罪行过失官员的人,一经查实,一律授官;即便举报无实,举报者也无须承担任何责任。这种做法营造出严酷的政治环境,很快肃清贪腐,但同时也产生出不少酷吏,官场之上人人自危。

魏顺帝逝后,继位的魏宣帝便废除了铜匦,直到大魏将亡时,铜匦重现,却无法挽回大魏的天下,郑取魏而代之,还从未设立过铜匦。

石方真重启铜匦制,暗示着原本宽松的政治环境改变了,朝堂上众人的心都是沉甸甸的,就连江安义也没有了朝后问问彤儿消息的心思。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六部争风

散朝后,韦义深与六部尚书和侍郎们、五寺三监一台的九卿们照例来到紫辰殿议事。诸人都神色凝重,思忖着如何开口劝天子放弃铜匦制。

石方真看出他们的打算,抢先开口道:“我铜匦一事诸卿不必再言,朕亦知此乃双刃剑,朕答应你们,铜匦只收查清仗田亩之事,待全国清仗结束后,朕即刻传旨撤销铜匦。”

众人被天子堵了口,不好多言。韦义深从袖中取出一份文牍道:“太子入驻东宫在即,万岁命老臣挑选崇文馆学士和直学士,臣已经拟定了一些名单,请万岁御览。”

显然韦义深拟定的名单不合天子的味口,石方真看过后将文牍放在桌上,道:“韦相所拟的这些人都是老成持重之人,显然很花了些心思,朕看这些人道德文章是足够了,择优选取部分就够了,四名学士、八名直学士如果都选择这样的人就重复了。”

“请万岁示下。”

“太子年幼,朕有意挑选些年少有为之人辅佐他,这些人既要年轻,文章要好,而且还能实干,比如说韦祐成,朕看就很不错。”

以韦义深城府之深也不禁喜笑颜开,笑道:“万岁谬赞了,祐成还需锤炼,不过有一点老臣可以打包票,我韦家一门对万岁和太子的忠心日月可鉴。”

难怪韦义深高兴,如果孙儿韦祐成成为直学士,便与太子有了师生之谊,加上明年孙儿将与安寿公主完婚,太子与姐姐感情深厚,有这两重关系在,韦家可谓权势滔天,至少可保五十年不败,在世家之中稳居第三、第四的位置。至于祐成还年轻,将来成为丞相的可能性极大,韦氏一门,祖孙皆相,是千古佳话。

其他几人脸上微笑口中附合,心里嘀咕,你们两亲家这分明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假公济私。

出乎众人的意料,石方真把目光看向余知节,笑道:“江安义也很不错,明师高徒,余爱卿育人有功啊。”

余知节心中暗惭,这功劳大部分是人家范炎中和泽昌书院的,说起来这个便宜弟子帮了自己不少忙。余知节嘴中谦逊道:“安义行事冲动,思虑不周,臣忙于公务,对他管教不足。”

“余尚书是该好好管管这个‘二愣子’,省得他到处招惹是非,粘花惹草。”王克复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讥道。

兵部尚书丁大为因为廖建辉的事情罚了半年俸,对江安义也没有好感,插言道:“江安义为人轻浮,臣听说他在青楼之中颇具浮名,据传其所写的艳词青楼出价十两一字,真真有辱斯文。最近臣听说他纳妾,他的妾室是在仁州清仗时所得。”

这黑状告得又刁又狠,要不是因“五百两银”之事,石方真对冬儿和彤儿的事有所了解,江安义在天子的心中的形象便要大打折扣。

石方真摆摆手,示意余知节无需解释,道:“朕之所以看好江安义,就是他一心为国,做事不象你们那样诸多考虑,权衡利弊,把私利摆在国家之前,朕取的是他的心。至于其他小事,朕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丁大为触了霉头,不敢再言。王克复却不死心,继续道:“万岁,太子乃国之根本,臣以为德行有亏之人不宜担任直学士之职。”

看着王克复那张白皙的瘦脸,石方真气有点不打一处来。不久前,石方真还是将王知至安排到吏部任了司勋主事,给了娘娘面子。结果龙卫奏报,王知至这小子花银二千两,包下春意楼,与狐朋狗友们一起彻夜庆祝。

“王克复,说起德行有亏,大概没人能及得上令公子吧,包下春意楼欢庆,好大的手笔。刘维国过寿,你送的东西不下于千两吧,江安义送的是什么,只是一幅自己所书的贺词,两相比较谁的德行有亏?潘卿,此次抽调人手到各州清查,像王知至这样的人还是不用为妙。”

王克复魂不附体,趴伏在地只知道磕头,为天子所厌,这日子算是过到头了。

石方真厌恶地喝道:“看在皇后的份上,朕不打算处置你。这半年不用上朝了,在家多读读圣贤书,叫你婆娘没事不要老往宫里跑。”

王克复带着通红的额头狼狈地离开,石方真语气沉重地道:“天下承平久矣,有些祖辈有功于国的人躺在先人的功劳簿上吃喝,不思进取。膏梁出纨绔,看看王知至成了什么样子。”

殿中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在座的众人中半数出身官宦之家,像丞相韦义深,工部尚书卢家林更是出身世家,而户部尚书余知节、刑部尚书吴化仁、兵部尚书丁大为起自寒门,天子的感慨让朝臣之间有些不自在。

郭从史转了转眼珠,笑道:“万岁,您这话臣可不赞同。要说天下最大的富贵之家莫过于皇家,不说万岁您英明神武,太子爷自幼聪慧好学、文武兼备,万岁又择贤良佐之,太子爷将来必能昭续大统,我大郑国业千秋万代永为传延。”

一席话说得石方真龙颜大悦,诸大臣也暗松了开气,“郭笑虎”的美誉当真不虚。

卢家林接口道:“郭尚书说的有理,韦丞相之孙不用说,臣还知道朱太尉之孙朱易锋年少有为,韩国侯四子或文或武皆是人中之英,世家子弟之中英才倍出……”

好家伙,卢家林足足说了一柱香的功夫,被他点过名字的人足近百人,大部分是官宦人家的子弟。石方真笑道:“卢卿,我看你要与潘卿换个位置了。”

吏部尚书潘临风闻言笑道:“卢大人对世家晚辈如数家珍,潘某确实有所不及,不过潘某身为吏部尚书,所见的是天下英才,若限于一隅,万岁便会责我失职了。既然卢大人开了头,那臣也向万岁举荐一些朝中的英才……”

屁股决定了脑袋,潘临风出身章义书院,算是书院派,他所推荐的大都是章义书院、泽昌书院和国子监出身的官员,一大串名字说出来,念得人昏昏欲睡,连石方真也有些出神,没有注意听他讲些什么。

结果,殿内如同开了粥,你一言,我一语,大家都向万岁举荐起自己的英才来,连余知节也不能免俗,顺带将张玉诚推了出来。

眼看快到午时中,韦义深年岁大了,精力有些不济,坐在凳子上直打晃。

石方真瞥见,咳嗽一声打断众人,拿起文牍念道:“这样吧,崇文馆学士就以韦相推荐为主,政事堂右丞毛华诚、御史中丞魏怀超、光禄寺少卿陈因光,还有秘书少监段次宗。”

天子每说出一个人的名字,众人都在心中盘算,毛华诚是政事堂的老人,办事严谨,持身端正;魏怀超大概是今日朝会得了赏识挤进了名单,陈因光出使北漠不辱使命,至于段次宗原本不过是刑部郎中,在朝臣之中毫不起眼。前年天子选他任了科举副主考,紧接着迁入政事堂,两年之内连升三级,此刻已是从四品下的秘书少监,看来此人是天子夹袋中的人物,前途不可限量。

指定过崇文馆学士后,石方真将文牍抛回桌上,道:“刚才诸卿说了那么多英才,朕一时也难以挑选。你们可将举荐之人姓名、履历、才能填报到吏部备档,十日后朕要在宣政殿亲试,为太子挑选出崇文馆直学士。今日就议到此,散了吧。”

万岁要亲试崇文馆直学士的消息迅速地传开了,这场殿试是晋身的青云之阶,其作用丝毫不亚于金榜题名。有资格参加的京官无不闻风而动,就连一些侍郎、郎中也往名单里面挤,六部尚书门前车水马龙,登门拜访者络绎不绝。

万岁要挑选英才分赴二十七州清查田亩,另选一批人暗中监察。上一次试点的清仗使们都升了一级,这让很多低级官员眼红,他们挤不进崇文馆直学士的圈子,这清仗使和监察使或许还是有希望的。鼠有鼠路,蛇有蛇道,如果把整个永昌帝都比作一张巨大的蜘蛛网,那么大大小小的蜘蛛们被名利两个字鼓动得蠢蠢欲动。

而另一个重大消息有意无意地被大小官员忽略了,那就是重启铜匦,看来再怎么样的制度也挡不住众人火辣辣升官发财的心。

丞相府,东书院。劳乏了一天的韦义深斜倚在凉榻之上,韦祐成细心地替爷爷捏着脚,不一会,鼾声响起。静待了片刻,韦祐成悄然起身,将旁边的锦单轻轻盖在爷爷身上,踮起腿想要离开。

“祐成,你等等。”老人觉浅,锦单落在身上时韦义深便醒了过来。

韦祐成将爷爷扶坐起来,韦义深慈爱地拍拍孙儿的肩膀,笑道:“爷爷老了,今年韦家要看你的了。”

“爷爷,您还年轻着呢,孙儿还想着你培育重孙呢。”韦祐成抑住心中悲伤,佯做欢快道。

“呵呵,你与安寿要明年才成亲,可是急了。”韦义深笑着接过孙儿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满意地叹道:“放心,爷爷不看到你的孩儿出世是不会闭眼的。从今日万岁要将你任做崇文馆直学士看来,韦家的恩宠不减,也不枉爷爷在清仗田亩一事上全力站在万岁身后。”

“祐成,以你的聪明,加上安寿和太子这层关系,应该能保我韦家兴盛不衰。不过你要注意江安义,此子在天子的心中圣眷不下于你,此人出身贫寒,不管他是否自愿都会被视作寒门代表,而你出身世家,将来必会成为世家代言人,你们两人天生便是敌人。天子要权衡分化,也不愿看到你们两人为友,所以你将来遇到与他政见不合,哪怕是天子支持他也要大声说出来,因为越是这样,你反而越受重视。”

丞相府韦相教孙,江安义却悠哉游哉地替冬儿画着眉毛,小小的礼部员外郎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当朝丞相如此重视,以致于要传授孙儿立足之本。

六月的帝都,注定风起云涌。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宣政殿试

六月的帝都,风起云涌。

江安义从余师处得知天子对自己颇为看重,有意让自己成为崇文馆直学士,六月二十五日在宣政殿殿试。

第二天,江安义来到礼部找郭尚书自荐。一路脚步轻快,沿途遇上的官员都含笑颔首与这位员外郎打招呼,比起当初无人理睬简直是天壤之别。

郭尚书笑脸相迎,亲手替这位年轻的下属斟了杯茶,填举荐表的事自有书吏办理。想起昨日王侍郎额头上的包,郭尚书暗自感慨,这个年轻人了得,连皇后之弟、顶头上司都因排挤他吃了挂落,风头真劲。

看着江安义眉眼中溢出的喜色,郭尚书暗哂,年轻人沉不住气,浮躁轻狂。宦海近三十年浮沉,郭从史不知见过多少年少英才折戟沉沙,多数都败在骄狂之上。

手中端着茶,郭从史透过茶雾打量着江安义,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三元及第,词仙之名,委实是妖孽。郭从史心里翻起一丝妒意,有心顺嘴捧几句,让江安义飘飘然地再往上升升,然后坐看他掉下来的时候。

转念一想,自己年岁渐大,也不知还能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干多久。三个儿子并不出色,几个孙儿中倒有两个是读书人,说不定将来有求到江安义的时候,此时留点情面,将来也好见面。

将茶盅放下,郭从史笑道:“看到安义就想起二十多年前,先帝为当时还是太子的天子选择崇文馆学士,老夫当时也就二十五岁,被先帝选为直学士,意气丰发啊。当年的八个直学士,除了老夫,京都还剩政事堂左丞吴知真,其他六人或贬或迁或死,早已不在京城了。唉,时光飞逝,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江安义心思通透,听郭从史发了番感慨,火热的心思被浇了盆凉水,顿时冷静了许多。略一思量,自己刚才的情形,委实有些忘乎所以,郭尚书这盆冷水泼得及时,当即起身躬身施礼道:“多谢郭大人,安义若有寸进,必不敢忘郭大人今日提点之恩。”

与聪明人说话不累,孺子可教也。郭从史满意地笑道:“呵呵,人老了,嘴碎,信嘴胡说,安义勿怪才是。”

回到膳部小院,田守楼在官廨门前等候,他已经从旁人的嘴中隐约听到了些消息,身为门下走狗,自然要找江安义问个清楚。

从江安义嘴中得知天子有意让他任崇文馆直学士的消息,田守楼连声恭喜,笑道:“崇文馆是太子读书之所,也是宫内秘籍图书校理之处。郑制规定:崇文馆生二十六人,以皇族中缌麻以上亲,皇太后、皇后大功以上亲,宰相及散官一品功臣,身食实封者,京官职事从三品中书黄门侍郎之子孙为之。”

田守楼与郑律、各种典籍打了半辈子交道,随口便讲明崇文馆来历,看到江安义嘉许地点头,继续道:“崇文馆大学士、学士、直学士皆为荣衔,加授在职官之前,比如以后称呼大人便要说:崇文馆直学士,礼部员外郎。”

江安义有些犯糊涂,问道:“那岂不是还是在膳部任差,不用到东宫就任吗?”

“学士每月授课一次,直学士每旬授课一天,授课之日到东宫侍讲,其他时日仍在礼部当差。崇文馆内当差的不是学士,而是知书官、孔目官,书直、写御书、拓书手、画直、装书直、造笔直、典等人。”田守楼的眼中闪过一丝黯色。

江安义捕捉到那丝黯色,随即明白了,真正在崇文馆内当差的是类似田守楼这样的低级官员,这些人辛苦厮混却少有上进之途,而能就任学士、直学士则意味着走上了青云大道,着实不公。

水开了,田守楼转身提壶沏水,等田守楼陶醉在茶香之中时,江安义有了主意。

江安义问道:“守楼,天子命六部九卿衙门中抽调精干人员分赴二十七州督查清仗事宜,你可知道?”

这件事早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此次前往二十七州需要的人手众多,就算每州派遣三五人,也在百人以上,再加上三司衙门要暗中监察,至少也要五十多人,计在一处便是一百五六十人。

这一百多人不可能选五品以上的官员担任,每州顶多由一个六品官员带队,其他的人必然便是各衙门的八、九品的低层官员。上次试点派遣的是新科进士,这些人回来后不是升迁一级就是得了优差,大家都看在眼里,知道能被选中前往督查清仗那是上等的好差事。

看着周围的同僚们走门路的走门路,送礼的送礼,田守楼自然也眼热的很,他家境贫寒,没有后台,心中干着急无计可施。此刻听江安义提及,眼中一亮,想起这位员外郎的恩师可是户部尚书,要塞几个人进督查队伍是轻而易举的事。

田守楼谢过江安义,话点到为止不用多说。接下来的时光田守楼把他听到的消息细细跟江安义说了一遍,崇文馆学士已经被圈定,四个人物田守楼都评点了一番,听到副主考段次宗很可能是天子夹袋中的人物,江安义不觉一愣。

他高中之后拜座师,主考官李士弘收下他的重礼,勉励了一番。副主考段次宗处却吃了闭门羹,只是隔门传出几句话,“为国取材,无需拜谢,为国尽忠,无愧所学”。就任礼部员外郎后,自己与这位座师也无交集,不过自己被官场屏弃在外,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直学士八人竞争激烈,听说有百余人参加择逐,韦相之孙和您是天子点了名的,其他六人不知花落谁家,听说一些四品的侍郎都加入其中,潘尚书该头痛了。”田守楼笑道。

吏部尚书潘临风确实头大如斗,此次殿试崇文馆直学士其实仅有六个名额,但各部各卿报来的人数已经超过了百人,按照天子要年轻能干的要求,潘尚书挑了又挑,最后的三十六人无论如何也刷不掉了。

把名单报给天子,石方真也有些讶异。潘临风笑道:“三十六人,这数吉利,正合天罡之数,天罡护圣啊。”

六月二十五日,宣政殿,三十六人叩拜毕,端然入坐,听候圣训。

“诸位臣工都是六部九卿选报上来的姣姣者,朕仔细看过你们的履历,都是科举出身的进士,文章才干俱是一时之选。朕替太子选择崇文馆直学士,并非单纯选择文辞之臣,而是要选治世能臣。如今国库空虚,内外交困,朕欲重新清仗天下田亩,减轻百姓税赋,清除多年积弊,但见效不大。今日殿试,请诸臣工献策,如何方能治标治本,抑制土地兼并,增益国力?”

天子抛出一个大题目,也是时下急需解决的难题。众人事先准备了诗赋,策论,倒有不少人揣摩到了天子可能会考问时政,而清仗田亩事宜就是最大的时政。所以座中众人分成两种,一种是茫然失措,一种是喜上眉梢。

这个题目对江安义来说不算新鲜,何况他还亲自到仁州清仗过田亩,在仁州的时候还经常跟余师在一起讨论过解决的办法,所以要写篇好文章不难。

江安义没有急着动笔,随意地扫看了一眼。他身旁就是韦祐成和张玉诚,两人都面带笑容奋笔疾书。是了,张兄与余师有翁婿之亲,又同在户部任差,清仗田亩乃是日常之事,张兄近水楼台先得月;韦祐成是韦相之孙,清仗田亩这样的大事韦相不可能不说与他听,他人不知,这两位可是自己的劲敌。

虽然知道自己被天子暗许为崇文馆直学士,但看到同科及第的另两人,江安义心中升起一股傲气,我为状元怎能落于他人之后,这篇文章不但要做好,而且还要冠压全场,方能对得起圣上的知遇之恩。

江安义抬头望了一眼御座上的天子,石方真目光与江安义相碰,看到这位年轻的臣子大胆地望着自己,眼神中满是感激,便微笑地冲江安义点了点头。

得到天子鼓励,江安义越发振奋,满脑子要肝脑涂地以报圣恩。何处觅良策,当然向妖魔求计。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靠妖魔的底蘊,妖魔就像是存在江安义体内的图书馆,时至今日,江安义早已将体内的妖魔视为良师益友。

土地兼并是通病,在妖魔记忆中与大郑相通的所谓封建时代,解决土地兼并的法子有均田制、一条鞭法、摊丁入亩等,而这些法子最终治标不治本,至于治本的土地改革江安义扫了一眼,吓得不敢再“看”了。

沉静思索了一柱香功夫,江安义提笔写道:“臣谨对:君以人为本,民以食为天。天下田地有数,而渐集于少数人手,民失其地国失其财,民失地则无以为生,国失财则无以为续,是故……括一州县之赋役,量地计丁,丁粮毕输于官。一岁之役,官为佥募。力差,则计其工食之费,量为增减; 银差,则计其交纳之费,加以增耗。凡额办、派办、京库岁需与存留供亿诸费,以及土贡方物,悉并为一条,皆计亩征银钱,折办于官……佐之扬商、开矿、兴百兴以使民有其业,或可养之。则民安其所,国祚绵长。臣江安义顿首伏拜。”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无双国士

皇城西侧有湖,乐游苑临湖而建,亭楼殿阁隐现于花木之间。湖中种植荷花、菖蒲等水生植物,水中养鱼,湖面鸳鸯、白鹅嬉戏,可以荡舟,是宫中贵人消暑避夏之所。

静心亭,九曲木桥通向湖心,木亭之中一桌,一榻,一香炉。亭中二人,一卧一立,一读一听。

石方真一身单薄的绸衫,斜躺在竹榻之上,微闭着双眼,听太子石重伟念着文章。桌上堆放着一叠堆放整齐的奏章,正是宣政殿众人所答的对策。

清亮的童音偶尔随风扬到岸边石制的花舫上,王皇后在绣花,不时地抬头向静心亭方向张望一下,嘴角露出会心的微笑。

太阳渐渐西向,王皇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看了一眼桌上的燃香道:“这都快一个多时辰了,万岁怎么还不让太子休息一下。刘维国,你把桌上那盆冰湃的葡萄给他们爷俩送去,顺道听听什么时候能结束?”

刘维国侍立在一旁,连忙恭身应是,双手端了葡萄走过长长的九曲木桥,临近静心亭的时候有意加重了脚步。

恰巧太子又念完了一本,石方真睁开眼坐起来,示意刘维国将葡萄递给太子,自己端起茶,就太子刚才读的那篇奏章评点起来。太子似懂非懂,却认真地记着,连刘维国剥好的葡萄递到嘴边都没有张口。

石方真笑道:“皇儿,你还小,朕所说的这些可能你还难懂,不过不要紧,朕今日给你选择的崇文馆直学士将来都是你的有用之臣。”

刘维国趁空插嘴道:“万岁,娘娘让奴才问一声还要多久结束?”

三十六本对策,只剩下六本未读,石方真看了一眼满头是汗的儿子,问道:“皇儿可要休息一下?”

“父皇,儿臣不累。所剩不多,索性读完,与母后一同回宫。”石重伟笑应道。

“不错,世人只道天子享尽人间福,却不知天子之累,伟儿你将来要继承皇位,不可有安逸享乐之念,做皇帝是件极辛苦的事。”石方真边说边重新在竹榻上躺下,重新闭上双眼。

石重伟伸手从桌上拿起一本奏章大声读起来,刘维国看到竹榻边有把凉扇,顺手拾起,站在太子的身后轻轻摇动,替太子扇着风。

“……括一州县之赋役,量地计丁,丁粮毕输于官……”

石方真霍然坐起,问道:“此是何人所写?”

石重伟看到文尾,念道:“江安义。”

石方真站起身,从儿子手中接过奏章,飞速地从头看了一遍,激动地在亭内踱了两步,又倚在柱边细看。足足看了盏茶的功夫,才出声赞道:“好,好文章,好办法。”

重新将江安义的奏章交还太子手中,吩咐道:“念。”

石重伟从头一字一句地念着,石方真端坐在竹榻之上,神情肃穆,如临大朝。

待石重伟念,石方真再次长叹赞道:“好,好文章。皇儿,你可读懂文中意思?”

“儿臣不是很明白。”

“此文事涉民生、田赋、劳役、征税等诸多方面,伟儿你尚未知晓朝政,故而有所不知。”石方真盯着奏章思索片刻,对着太子解释道:“简而言之,江安义是建议父皇将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钱,按亩折算缴纳朝庭。”

石方真说着,又兴奋地站起身,背着手在静心亭内踱着,嘴里念念有词:“把田赋、徭役和杂税等集中起来,折合成银钱,分摊到田亩上,田多者多出。如此一来,势必抑制强豪兼并,百姓可以减轻负担,而国家税赋却必然增加,国之兴盛指日可待。好,好法子,可惜,时机不对。”

太子有些目瞪口呆,就连刘维国在天子身边数十年,也少见天子如此失态。听到父皇口中叹息“可惜”,石重伟不解地问道:“父亲,既然这办法可以解决田地兼并的难题,父皇只要施行即可,为何说可惜时机不对。”

石方真伸手摸摸儿子的脑袋,慈爱地解释道:“田地兼并主要是世家和官宦之家所为。不要说别人,就是皇家和你母后的家族侵吞的土地就不下百万顷。其他世家在清仗时虽然多多少少吐了田地出来,仍不过是少数,大多数田地还是以各种名目没有交出来,朕也不好强查。父皇这次重新对天下二十七州进行清查,针对的也不过是朝庭官员,对于世家却是投鼠忌器啊。要实施江安义所献之策,势必触动世家和天下官员的利益,难啊。”

石重伟不解地问道:“《大郑律》不是有规定吗?京官一品免田一万亩,以下递减,直至九品免田一千六百亩;地方官减半;未仕进士优免田三千三百五十亩,未仕举人优免田一千二百亩;生员、监生八十亩。依律行事,官员多占有的田地纳税便是。”

“如果像伟儿你所说的那样简单就好了。”石方真苦笑一声,用手沾着杯中的茶水,在桌上画起来,道:“国家的田地分为几类,一是勋爵受封的田地,这些田是公田,有免除税粮和差役的特权。但这些勋爵们除赐田外还自购有田地,这些田地按律除了官阶减免外都要纳税。可是你想想,打个比方说,谁有胆子找你叔父宁王,你大伯申国公收税去。”

石重伟吐了吐舌头,没有做声。

“还有便是世家的田地。拿韦相来说吧,丞相官居二品,可免田税九千亩,但你想想韦家的田地可只九千亩。光这次清仗韦相就交出纳税田地三千一百多顷,三十多万亩啊。”

石重伟吃了一惊,惊问道:“怎么有这么多?”

“多,这还只是小部分。韦氏家族有多少人?居官者有多少,估计数以百计吧,取得功名的又有多少?按《大郑律》去套算,韦家至少可减免田地十余万顷,而其他世家的数目也不会小。”

石重伟挠了挠头,被父皇报出的数字惊呆了,光世家手中的田地就抵得上五个州的田地总数了,难怪国库没钱,钱都被这些人圈走了。

“官员们按阶减免,一个九品京官,买得起一千六百亩田吗?朕告诉你,只要当了官,就有人往你家送田送地,让你坐收好处,而那些送地的人也能少些税赋,还可以减免徭役。这些官员,吃着国家的俸禄,却挖着国家的墙角。”石方真愤然怒道。

“抓住这些贪官,把他们都免了。”石重伟小脸胀得通红,紧握拳头吼道。

“哈哈哈”,石方真被太子的童语逗得开怀大笑。

良久,石方真止住笑声,道:“普通百姓家境困难,种田难以维生,江安义出身贫寒,对此深有了解。所以,他想出这个法子,想变‘度人而税’为‘度地而税’,普通百姓因此会少交税赋,日子会好过些。”

“只是那些坐拥万顷良田富贵人家怎么舍得交税给国家,如果朕现在强行按江安义所说的办法实施,江安义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刚才朕也说了,对世家尚投鼠忌器,何况江安义,他能向朕直言进谏,是冒着身死破家族灭之险。此子有经天纬地之材,又怀忠君爱国之心,真乃无双国士也。伟儿,你要记住,将来身为君王,要以国士之礼善待之。”

国士,这是天子对臣下的最高评价。石方真对着太子道:“朕此次为你选择的八名直学士,年纪都不大,都是朕留给你将来用的人才。江安义,忠君爱国,才华横溢,文武兼济,国士无双;韦祐成是你姐夫,家学渊源,才华出众,是信得过的人,将来可以与江安义平衡;张玉诚,此人德才兼备,勇于任事,是六部尚书的人选;何子英,熟知律法,为人刚直,可任之为御史;崔元护,出身世家,谦谦君子,湿润如玉,可用于礼部……”

石方真语重心长,娓娓教子,石重伟用心默记。静心亭中,父慈子孝,一片和穆。太阳快要沉没西山之时,崇文馆八个直学士已经诞生了。

拿起江安义的奏章递给刘维国,石方真道:“将这条奏章封存在御书房,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我三人知道,绝不可泄漏出去。刘维国,你让人暗中通知江安义,让他不要对外人言起,即使是他的老师也不要说。让他耐心等待,等朕将这条奏章拿到金殿宣读的那天。”

石方真望着西边的斜阳,喃喃自语道:“此次问策中有不少办法可以施行,鼓励百姓从事百业,开采矿藏增加国力,严厉监管土地买卖,禁止私相投献,这些朕会一一颁旨实施。但愿此次清仗土地能多清缴些投献的土地,让税赋相对公平些。朕腾出手来慢慢削弱世家权力,再从世家勋贵手中夺出些地来,那时按江安义由田纳税的阻力便小些,只是不知要多久时间。如果是十年,朕尚能亲力为之,如果要二十年,朕年近花甲,精力不济,怕到时有心无力,恐怕要靠伟儿你来实施了。”

夕阳西下,将天下最高贵的父子的身影投在湖中,落在荷叶之上。一阵风来,荷叶摇摆,惊起鸥鹭,划破了湖面的宁静。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禅机难测

进入七月,首先是沸沸扬扬的崇文馆八直学士尘埃落定。紧接着接近二百人的督查、监察队伍悄然出京,这其中包括了范师本和田守楼。

整个膳部抽走了三人,加上北漠王子就要从平阳关入境,该有的准备也要开始了,原本清闲的衙门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四处串门聊天的情况少了。

少了田守楼的官廨有点冷清,江安义独自饮茶还饮出点寂寞来。院里大家都在忙,只有他一个闲人,膳部的员外郎自上任开始就是摆设,江安义到任后与刘郎中不对付,更成了聋子的耳朵。

如今刘郎中见到江安义客气得很,客气得生分,用句文辞说:敬而远之。江安义也不想讨人嫌,两人走路往往望见,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衙门呆不住,家里也冷清。范师本走了,冬儿到后院与范乔氏做伴说话去了,石头带着范志昌不知野到哪里去了,没有父亲在家约束,范志昌被石头带得玩心很重,江安义准备摆出严师的样子来,要不然怎么对得住范师父子。

搬把竹躺椅在檐下乘凉,院角落里的野草疯长了起来,乱蓬蓬得看得心慌。江安义不知这种心慌起自何处,按说最近顺风顺水,得到天子宠信,就任崇文馆直学士,官场生存环境也大有改善,各种吃请不断,然而,江安义总觉得有点脚踏不到实地的感觉。

余师太忙,恐怕没有时间为自己解惑,张玉诚也忙,范师本不在京中,其他人指望不上。江安义在腹中将能帮自己解开心绪的人排了排,还真在京师找出个重量级人物-广明大师。

恰逢明日便是旬末休沐,江安义宣布明天去明普寺进香,满桌皆喜。范乔氏要去为丈夫祈福,冬儿则想求子,石头和范志昌更是欢呼雀跃。

江安义一瞪眼,拿出老师的尊严,斥道:“你们两个成天就知道玩,今晚不把我布置的作业做完,明天就不要去玩。”

看着石头和范志昌垂头丧气的样子,范乔氏和冬儿相顾而笑。

明普寺,依旧人流如织,入乡随俗,江安义也在大雄宝殿上焚香祷告。说来惭愧,他身为佛门护法,来寺庙的次数少的可怜,对佛门经文一概不知,而佛门却给了他不少机缘,江安义这几个头磕得诚心实意。

范乔氏和冬儿还要各处随喜,江安义吩咐石头不要乱跑,跟紧人。明普寺是皇家禅院,安全性倒不用考虑。

江安义穿过大雄宝殿,往藏经阁的右侧而来。上次广明大师带他来过住处,角门里面是小院,小院深处是大师的禅房。

不过,江安义在角门处被两名年青的僧众拦住了,告知江安义广明大师不见外客。江安义想了想,从怀中取出那块护法牌和广明大师所赠的三颗念珠,递给看门僧道:“有劳师付把这些东西给广明大师过目,见与不见全凭大师做主。”

片刻后,看门僧带回信物,肃容延客。禅房门前,广明大师一身灰袍,微笑迎候。

静静地看着广明大师分茶,鼻尖闻到安龙茶特有的清香,江安义觉得浮躁不安的心平静了许多。品茶,无语,心上的尘埃被茶水洗净,带走。

一杯茶结,广明大师率先开口道:“洪信师侄来信说,天子命德州官府敕造了安龙禅寺,如今香火鼎盛,在江南一带影响力颇大。洪信师侄说江施主家人出钱出力甚多,让老纳见到你时当面道谢。”

“小可并未做什么,说起道谢,倒是小可应该谢谢佛门,给我助力颇大。”

“一切随缘,何须有意;佛渡有缘,何须感激。”广明大师淡淡地道,伸手再替江安义斟满茶,当年自己闭关参悟的谒语“枯木遇枯木,逢春再逢春;安龙且禅坐,机缘因雷来”,看来确实是应在眼前这位年轻人身上。

江安义凝视着眼前茶盅中淡青色的茶色,问道:“大师,小可近来心中不宁,不知为何?”

“喔?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广明大师双掌合十,念了首灵秀大师的谒子。

“人在官场,尘埃处处,再加拂拭,也免不了尘埃沾身。”

广明大师又念道:“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心性常清净,何处染尘埃。”

江安义苦笑道:“大师,不要再打机锋了,小可慧根不深,道理虽然明白,却开不了悟,还请大师尽言。”

广明大师笑了起来,整个禅房都被温和的笑意带得生动起来,一束阳光透窗而入,袅袅的茶雾碰到阳光,无数细小的颗粒在阳光里飞舞。

“施主既知不安由心而起,但问自己何事不随己心。”

江安义下意识地盯着飞舞的颗粒陷入沉思中,与冬儿成亲,事起仓促,有愧于欣菲;自考中秀才以来,常年在外,虽然衣服无忧,但老母幼妹着实挂念,不能尽孝膝前,实为憾事;入仕以来,树敌无数,近得天子器重,情形看似好转,其实敌人化明为暗,更为凶险……

“茶水将凉,施主请用。”

广明大师唤醒沉思的江安义,江安义自失地一笑,举杯饮尽。淡青色的茶水从紫泥小壶中泻入盅中,恰巧七分凝住。

“俗家有云:茶七酒八,很有道理。”广明大师放下茶壶,缓缓道:“茶有清净心,与世事相通。留三分余地,不失茶香,做人亦如是。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施主心中不宁,可是过于求全?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秉心行正道,尘埃不扫自落。施主应该学这茶水,给自己留有三分余地,自然得安宁。”

“前路茫茫,小可不知方向,求大师指点,如果方便的话,请大师为小可看看面相。”江安义道明来意。

洪信大师批他是“枯木逢春”之相,上次见到广明大师,话里话外也让自己小心谨慎,而且还赠给自己代表“佛”、“法”、“僧”三颗念珠,此次江安义想再问个清楚。

广明大师看了一眼江安义,红光与乌云纠缠,机缘共凶险并存,“枯木逢春”之相并无改变。“咦”,广明大师发现江安义的右眉梢有道伤疤,斜飞入鬓,这道伤疤上次自己并未看到。这道伤疤照说破了相,使乌云透顶,应该注霉运连连,但广明大师将这道疤痕斜飞如翅,平添英武杀气,又像注刀兵杀伐。

端祥良久,广明大师道了声:“怪哉”,倒起了兴致。再加上洪信师侄南下弘法进展顺利,说起来机缘就在此子身上,此子又得佛门护法牌,与佛有缘,广明大师笑道:“既然施主有意,老衲便看上一看。”

江安义大喜,能得广明大师看相,就是天子也难求来,当即屏息端坐,目光低垂,等待广明大师看相。

良久,广明大师凝重地开口道:“施主之相颇为奇特,相冲相克之处甚多,老纳还从未见过如此之相,处处迷雾,处处两难。双目清正无邪,但眸子边缘隐现红光,忠奸难测;眉间文气浓郁,却被伤疤带累,文武相杀相克;耳贴脑,垂厚圆,与佛有缘,眉间竖纹煞气浸润,注行事易偏激如魔……”

广明大师喃喃有如自语,江安义听得莫名其妙,最后广明大师叹道:“老纳才疏学浅,无法看清施主面相。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施主之相乃是‘枯木逢春’的极致,虽然一生多遇风险,但如能心秉善念,行事为天下苍生,必定逢凶化吉,最终落在‘逢春’二字之上。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江安义合十谢过,又静坐片刻,就要起身告辞。

话未出口,广明大师先道:“老纳最近得白象寺玄空师兄赠送了本《般若心经》,常诵此经能得大智慧,增大福报,消除业障。施主心不安宁,正与此经有缘,常诵此经,能降伏心魔,远袪杂尘,清静空性。”

说着,广明大师起身从衣柜中翻出两本纸书,一本色泽枯黄,有些年代了,另一本则是广明大师新抄就的。将旧书放还柜中,广明大师将自己所抄的那本捧在手中,慎之又慎地道:“此书传自西方月氏国,佛说八万四千法门中,般若法门最为殊胜,《般若心经》涵盖了《大品般若》的义理精要。此书非有缘不传,望施主莫等闲视之,亦不可轻传于无缘之人。”

江安义起身冲着广明大师手中的经书施了一礼,双手接过书,小心地将茶水挪开,用衣袖拂了拂桌面,才将书放下。

跪坐在桌前,小心地揭开封皮,墨笔小楷赫然写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江安义身形巨震,这段经文很熟悉,自己在妖魔的记忆中清晰地读过这段经文,当时因为没见大郑佛门有此心经流传才不敢声张,生恐是异端邪说。据妖魔所忆,自己所习练的元玄心法就脱胎于《般若心经》和《金刚经》,这两部经文都是般若部的经典,一深一广,互印互证互通。

广明大师查察出江安义的异状,问道:“施主,可有不妥?”

江安义当然不会说自己知道这个经文,掩饰地笑道:“小可读到这本心经,有与故人相遇之感,倍感亲切熟悉。”

广明大师笑道:“如此说来,此心经确实与你有缘,善哉善哉。”

江安义收拾好经书,起身告辞。一路之上,江安义心情轻松,虽然仍有隐忧,但有至少有一个好消息,体内的妖魔或许是个菩萨呢,自己看来真的与佛有缘。

七月,在勤诵心经中,江安义的心逐渐恢复了安宁。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八月中秋

八月中秋,天子石方真麟德殿宴请群臣,太子石重伟则在东宫宴请东宫所属官员。东宫,国之储君所居,又名“储宫”,因位置在皇城之东,而东时属春,色属青,故又称“春宫”、“青宫”。

东宫是个三进三出的大建筑群,穿过石桥踏进前星门,便是文华殿,太子平日坐殿视事之所。文华殿后是奉承宫,与勖勤、昭敛两宫并立,这是太子学习办公之所,最后是端本宫,太子的住处。

江安义随着人流走过昭敛宫旁的凝宁门,顿觉豁然开朗,此处是处花园,林竹花石遍布,丹桂的馨香扑鼻而来。引路的太监高声介绍道:“此处是丽华园,太子殿下在廊中等候诸位大人。”

灯火辉煌处,石重伟头戴金冠,身穿杏黄色蟒袍,身旁陪立着申国公王克明。申国公是太子太傅,太子三师三少中,目前宁王是太子太师、申国公是太子太傅,朱太尉之子安国公安西大都护朱质朴是太子太保,至于太子三少目前尚无人选。

东宫除了三师三少外,还有太子宾客、詹事府、左右春坊、三寺十率等所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崇文馆并非东宫所属,而是半师半臣的性质。大郑惯例对东宫机构并不设置完全,因为初郑时期发生过皇太子力量过大,试图谋逆之事。以后东宫配备官员仅配三分之一左右,以免引起皇帝猜忌,造成政局不稳。

众人参拜太子毕,按官阶大小落坐。太子虽然只有十岁,站在廊中气宇轩昂,毫不怯场,言谈之中引经据典,出口成章,江安义暗暗心折。

“……诸卿皆学问渊博,品行端方,可以倚任。父皇精选尔等为东宫辅佐,嘱孤要以师礼待之,孤王年幼,赖卿等扶佑,正值中秋佳节,孤以薄酒一杯相敬,请诸卿饮胜。”

以申国公为首,众人皆起身站立,持杯行礼,然后饮尽。

参加东宫中秋宴的人不多,江安义算了一下不到四十人,而且像宁王、郭从史等资格的官员在麟德殿,朱质朴更是遥领太子太保,真正三师三少的官员只来了王克复。

太子虽然聪慧,但毕竟年幼,无法单独主持宴会。太子把场面话说完,接下来就该申国公唱戏了。身为太子的大表舅,又是太子太傅,在场的诸人中除了太子就属他官最大,资格最老,而且为人风趣洒脱,和大多数官员都说得话来。

王克明执杯在手,起身笑道:“各位是雅客骚人,值此良辰美景,怎能无诗赋歌辞,我老王是个粗人,先抛砖引玉了。‘八月十五月儿明,丽华园中齐欢饮。一口一杯太斯文,举坛喝光才过瘾’。”

众人哄堂大笑,太子一口没撑住,将嘴中的蜜水喷了身旁乔装的姐姐一身。安寿公主拍了弟弟一下,嗔道:“太子,要注意形象。”

“表舅真是太逗了,装什么不好,偏生要装大老粗。”

随着年纪地增长,安寿公主慢慢理解到大表舅诙谐玩闹的表象下有颗报国无门的心,只能借酒玩闹,借猎发泄,借放浪形骸而放松。她经常随大表舅一起玩耍,怎么会不知道表舅其实文采出众,才华过人呢。

在众人的笑声中,王克明淡定自若地拾起脚边的酒坛,嘴对嘴长流水,一口喝干了两斤装的明月香。

“申国公好酒量”,“申国公,下官敬你一杯”,“真真诗如其人,豪迈,下官敬佩莫名”。

一时间,各种马屁齐飞,谀语如潮。

安寿公主皱起眉头轻声骂道:“一群马屁精,表舅才不会理他们呢。”

太子却以超出年龄的成熟道:“和光同尘,大表舅才不会象你说的那样,他一定会跟大伙再干一杯。”

像是验证太子的话,申国公摇摇晃晃地走下长廊,来到哄闹的众人身边,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得痛快。

太子得意地扫了一眼姐姐,却招来姐姐的拧耳大功,只得苦着脸求饶道:“姐,形象,形象。”

参加中秋晚宴的人大都早准备好了诗词文赋,有的甚至前几个月就开始揣摩润色,就准备着在中秋节上大放光彩,能引起君王或者太子的注意,或许是一条青云捷径呢。

有个短须儒生首先站了出来,高声道:“太子殿下,申国公刚才珠玉在前,臣程明道有《咏月》诗一首,请太子、申国公和各位同僚指正。‘玉颗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至今不会天中事,应是嫦娥掷与人’。”

程明道是左春坊司议郎,七年前的科举榜眼,这首中秋月赏丹桂诗写得轻松快乐,正符此情此景,众人轰然叫好。申国公手端酒杯走过来,塞入程明道手中,笑道:“程司议,大才啊,诗写得比本公漂亮多了,这酒得喝两坛吧。”

接过申国公递来的酒杯,程明道满是自傲地笑道:“多谢申国公夸赞,程某不胜酒力,满饮此杯便是。”

太子一知半解,见众人叫好,自然也高声叫好,传令道:“刚程司仪美酒一杯,舞女且歌且唱,庆此清秋。”

歌舞起,欢宴推向高潮。有程明道打先锋,众人一个个不甘落后,像孔雀开屏般在太子面前展示自己。只可惜太子仅有十岁,鉴赏能力有限,强打着精神一遍遍地叫好、赐酒,座中诸人越发像打了鸡血般兴奋。

趁着歌舞的空档,太子打了个哈欠,低声对身旁的安寿公主问道:“姐,怎么还不见姐夫出来啊?”

韦祐成与安寿公主的婚事已经走过了第二步“问名”,举国上下都知道安寿公主要嫁给韦相之孙韦祐成,所以太子毫不避忌地称韦祐成为姐夫。

安寿公主红着脸瞪了眼太子,道:“急什么,你不知道‘好饭不怕晚’吗?”虽然嘴里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发急,安寿站起身,往韦祐成坐的方向张望。

韦祐成今日和江安义、张玉诚坐在一处,三个是同科前三甲,此次又都被选为崇文馆直学士,关系自然比其他人密切,三人在一起聊得正欢。看众人纷纷写诗作赋,韦祐成并不在乎,他自己精心准备了篇《月赋》,韦相看过后都拍案叫绝,赞其文采斐然。

不过,韦祐成不想急着出手,一来留在后面可以压轴,二来想先看看江安义所做,江南词仙之名可不是盖的,不知自己的赋能不能压倒江安义所做的诗词,韦祐成既担心又期盼。

江安义也不急,中秋月的诗在妖魔的记忆中大把的是,随便掏一首都能技惊四座。广明大师劝自己茶斟七分,留三分余地,自己的诗好,也要让别人的诗扬扬名,在太子面前露露脸。

安寿公主张望的身影被韦祐成发现了,他的一只眼睛就盯着安寿公主呢,见公主找自己,知道该自己出场了。等歌舞一停,韦祐成快步走进廊下,向太子深施一礼,然后深情地望了一眼公主,朗声道:“太子殿下,臣有感于今夜良辰美景,有《月赋》一篇,请太子和诸公指教。”

“……若夫气霁地表,云敛天末,洞庭始波,木叶微脱。菊散芳于山椒,雁流哀于江濑。升清质之悠悠,降澄辉之蔼蔼。列宿掩缛,长河韬映,柔祇雪凝,圆灵水镜。连观霜缟,周除冰净。君王乃厌晨欢,乐宵宴,收妙舞,弛清县。去烛房,即月殿,芳酒登,鸣琴荐……”

“好,好”,叫好之声不绝于耳。安寿公主紧盯着月下玉立的爱郎,风度翩翩,卓尔不群,禁不住两只眼睛中满是星星。

耳边传来太子俏皮地调笑声,“酸,真酸,姐姐你真好牙口,也不怕被酸掉了牙齿。”

安寿公主顾不上反驳弟弟,竖起耳朵倾听,唯恐错过了爱郎嘴中吐出的每一个字。

待韦祐成诵完,掌声如雷,太子兴奋地起身道:“韦卿大才,当年《京都赋》永昌为之纸贵,今日《月赋》怕是又续佳话。来人,赐酒三杯。”

申国公亲自端着酒来到韦祐成面前,笑吟吟地道:“祐成,莫要辜负了安寿。来,满饮三杯。”

韦祐成恭敬地行礼,肃容道:“祐成不敢,也不会。”

《月赋》一出,其他人都没有了做诗作赋的兴致,倒是太子来了兴致。他听过江安义的词名,对这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充满了好奇,父皇更许以国士之称,在座诸人恐怕只有江安义是姐夫的敌手吧。

人同此心,整个丽华园中诡异地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投向了江安义。江安义正和张玉诚聊得开心,突然周围静了下来,两人抬起头,才发现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张玉诚笑着推了一把江安义,示意该他上场了。真是人太有才华,想低调都不成,江安义带着几分得意地起身,快步行到太子面前行礼。太子从未见过江安义,好奇地打量着他,又时不时瞟一眼另一侧的韦祐成,比较之意不言而喻。

“江卿,听说你是江南词仙,上次刘公公过寿说他最高兴就是得到你的贺寿词,不知今夜有何佳作,孤洗耳恭听。”太子兴趣盎然地道。

申国公左手托着坛酒,右手拍拍江安义的肩膀,戏笑道:“万户侯,酒壮怂人胆,你要不要先来一坛壮壮胆。不管好坏,这坛酒你得给我喝掉。”

江安义笑着从申国公手中接过酒,揭去酒封,仰头灌下,豪迈以极。太子看得眼睛发亮,伸手端起他的蜜水壶,学样仰脸痛饮,被安寿劈手夺过,骂道:“你是太子,学那些粗人做什么?”嘴里骂着,自己也有一种举杯痛饮的冲动。

随手将酒坛抛开,江安义长啸出声,高声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江安义原本想引用那首“小时不识月”,因为太子年幼,对白玉盘会感兴趣,被酒一激,情不自禁地念出了“明月几时有”,感觉只有这首词才能抗衡《月赋》,当为“明月几时有”痛饮一坛。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九月花香

九月的帝都风和日丽,丹桂的香味依旧弥散在空气中,菊花的淡香被掩盖了。

冬儿开始适应女主人角色,院落里摆放着盆栽的菊花,黄的、白的、紫的,一簇簇看着精神。品茶,赏菊,悠闲人生。

江安义想起三年前在泽昌书院卓望峰上咏菊诗,得罪了书院的富贵子弟,被刘玉善等人视为寒门子弟的代表。如今自己在京师礼部任员外郎,家中产业日进斗金,与寒门二字搭不上边,不知邓山长和刘玉善此时做何想。不过,江安义扪心自问,虽然家境变了,自己仍是一颗寒门学子的心。

冬儿坐在另一旁绣花,不时喜孜孜地抬起眼看一下江安义,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能得到满意的归宿,冬儿心满意足,早把对爹娘和哥哥的怨恨变成了感激。

“不知我哥今年乡试怎么样了,要是能考中,明年就要进京来赴考,我想让他把爹娘一起接进京来。江郎,你说好不好?”冬儿停下绣活,乌溜溜地大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江安义。

“乡试的结果要送交礼部,我同礼部的陈郎中打了招呼,一有消息他就会告诉我。”江安义笑道:“你要是想爹娘,无论李兄是否中举,都可以让你爹娘先来京城,反正咱家房屋够多,人多热闹些。”

余庆乐摇摇晃晃地从外面进来,隔老远招呼道:“安义,我找你有事。”

冬儿站起身,遥遥一礼,转身进了屋。余庆乐也不讲究,一屁股坐在冬儿刚才坐的位置上,道:“安义,最近少见,怎么不来我家玩了?”

成家之后,江安义往余府走的次数确实少了,余庆乐被拘在家中读书,出来的次数也少了,算起来两人有半个月没见面了。

不等江安义解释,余庆乐从袖中取出一张烫金请柬,笑嘻嘻地道:“好事,安义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庆乐兄要结婚了,恭喜恭喜,到时一定包个大礼包。”江安义接过请柬,嘴中调笑道。他知道余庆乐要明年完婚,他最近被余师约束得很紧,张玉珠又是个泼辣性子,这位庆乐兄吃喝玩乐的好日子不多了。

淡青色的檀宣纸飘着香味,上书“嫩菊新彩,烟花繁盛,正宜雅听清韵,淡品名花。京师章台确于九月十七日戌时于轻烟水畔举办花魁会,群芳争妍,斗艳以定花名、夺花魁,江状元真名士自风流,当勿违佳期,翘首以盼。”

原来是京中青楼每年举办的九月争花名,江安义曾为满春院的湘儿写过了首《蝶恋花》,后来余庆乐又磨着自己为怜儿写了首《蝶恋衣》,莫非又找自己来写词来了。自己已经被人诟病青楼幸名有辱斯文,哪里敢再沾染。

见江安义不问青红皂白就摇头,余庆乐有点傻眼了,讪讪地道:“京师多少人打着灯笼都求不到这张请柬,安义你居然弃之若敝履。这,这,这,这也太气人了。”看余庆乐呲牙咧嘴的痛苦状,真恨不得掐死江安义。

喘息片刻,余庆乐开始劝说江安义,“每年花魁会乃京师盛事,座上宾有申国公王克明、集贤殿学士、朝中各部的官员,还有江左词翁李进贤等一干名士。”

“集贤殿学士和朝庭官员也会参加花魁会吗?他们不怕御史弹劾?”江安义惊诧地问道。

余庆乐鄙夷地看了一眼江安义,笑道:“安义原来是怕被御史弹劾啊,我还以为你真是圣人不动心呢。本朝承平近二百年,昭帝和宣帝皆喜音律,永昌妓家数以万计。当今天子虽提倡俭约,风气一时难除。帝都花魁会吸引天下名士齐聚永昌,名士名妓,才子佳人每年都要传出佳话,前来聚会的人如同过江之急鲫,多不胜数。”

江安义奇怪地看了一眼余庆乐,如此美事余庆乐应该约他的狐朋狗友同好者一起参会才是,怎么会想起自己?

余庆乐老脸一红,说了实话。满春院是京师有名的青楼,去年更因湘儿夺中荷花名声大躁,今年怜儿得了江安义的新词,也一心想夺得花名。余庆乐在满春院中时常吹嘘与江安义情同手足,而中秋节江安义以一首“明月几时有”大放光彩,连词翁李进贤也感叹当避其风头,江安义有从江南小词仙变成大郑词仙的趋势。

青楼与词曲脱不开干系,于是满春院的老鸨托余庆乐给江安义带张请柬,让江安义为满春楼助威,当然顺带着余庆乐也能登堂入室了。如果江安义不去参会,那余庆乐的机会岂不也泡了汤。

余庆乐又介绍了各楼各院各馆的红姑娘,谁的歌舞翩若天仙,谁的萧吹得如泣如诉,谁的歌喉绕梁三日。余庆乐说起这些来如数家珍,鼓动得江安义心直痒痒,当即答应参会。

余庆乐高兴地跳起来,转而低声道:“安义,十六日那天你千万要来我家,要不然我可出不来。”

江安义看着他眼巴巴地样子,也不好笑,索性道:“要不把玉诚兄也叫上,这样余师就无话可说了,玉珠妹子也不好说你了。”

九月十六日,怀远坊变得拥挤不堪,今夜花魁会便在怀远坊轻烟湖畔的集市广场上举行。好在坊丁有经验,自申时起就开始限进,京兆府派出衙役帮着维护秩序,京兆府尹高易直也会与民同乐,出席今夜的雅会。

江安义等人的马车到达坊门前不让往里进了,今天来的人太多,余庆乐连换了几块牌子也没有用,只得气哼哼地回来。

将车子寄在人家院中,江安义、张玉诚和余家兄弟步行入坊,越是靠近广场,越是感觉喧闹非常,来来往往皆是文士衫,老老少少全是赏花人,花瓣居如同绽放的鲜花,吸引着各处的游蜂浪蝶。

余庆乐尤自为马车没进坊失了面子生气,指着一队由七八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愤愤不平地道:“这些该死的坊丁狗眼看人低,这些马车怎么就能放进来,咦,第二辆是定芳阁晓晓姑娘的香车,她跟谁一起来的?”

十五的月儿十六圆,虽然不是中秋,月色依旧明亮,清冷如水。沿湖畔皆悬红灯,处处欢歌笑语,灯光倒映在水面,掩住了月亮的光彩,今夜的主角不是嫦娥月兔,而是娇滴滴的人间美娥娘。余庆乐如鱼得水,人群中呼朋唤友,看到小舅子两眼放光,张玉诚无奈地摇了摇头,很为自己的妹子担心。

表演的舞台设在广场正中,周围如花瓣盛开绽放在舞台四周的是各家青楼的主场,那些名士、贵客各自坐在请他们来的青楼前面。余庆乐带着江安义出现在满春院的彩棚前,老鸨笑得合不拢嘴,能请动这尊大神,满春院怜儿今年再夺一个花名机会便大了许多,环采阁牛气哄哄,不就是请了李诗翁为朵儿写词吗,咱有江状元,不比李诗翁差。

场地有限,每家青楼不过十余张桌椅,已经有八成人在坐,江安义打量了一下,并不认识,看穿着打扮倒是商贾多些。江安义四人挤在一张桌边,桌上放着瓜子水果茶水,边嗑边聊,倒也惬意。

戌时刚到,铜锣三声敲,整个广场逐渐安静下来,花魁会开场了。

开场是碧轩居的琼妹吹箫,箫音清越,响彻夜空,清秋月色,被箫音染上几分凄清。近万人寂然无声,专心凝听天籁之音,余音袅袅,月色悠长。

待琼妹起身万福,众人方从幽梦中惊醒,掌声如雷。有四个侍女手托银盘,绕行而来,在每个彩棚前稍立。余庆乐在一旁解释道:“这是要彩头,谁要觉得好就酬情意思一下,按得到彩头多少来定十二花名,最多的自然便是花魁。”

原来不是白看,要花钱,江安义没好气地瞪了余庆乐一眼,又被这小子忽悠了。侍女托着银盘来到满春院的彩棚前,座中有人起身往银盘里投银票元宝,江安义眼尖,盘中满满当当都是黄白之物,看价值不下于五百两,四个侍女合在一处至少也有二千两。

既然来了,不好意识袖手,江安义摸出十两银票,还没起身被余庆乐抢过,笑道:“安义,我替你打赏。”拿着银票来到侍女身边,诞着脸说笑了一会才归座。

侍女将银盘送到台边,有专人在计数,很快碧轩居琼妹的彩头算出来了,折银三千二百两。江安义暗自惊叹,自己官居六品,一年的俸禄折算银子八十余两,青楼女子一曲清箫便能抵得上自己四十年的俸禄,不免让人气沮。

接下来各青楼的美女轮番上台表演,或歌或舞,各具特色,江安义身上带的百余两银子不知不觉中散了个光。轮到满春院怜儿上场了,上场前怜儿特意到彩棚内拜了拜,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经过江安义身边时,怜儿立住脚步,娇滴滴地声音道:“江公子,你可想知道欣菲师姐的下落,待会还望公子相助。”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真情假意

欣菲,这两个字有如魔咒,牢牢地占据着江安义的心,再看不见如花美貌,再听不到摄魄妙音。心中、脑海中全是欣菲的笑容,思念有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将江安义淹没其中。

一年三个月十八天了,欣菲杳无音信,这是江安义第一次听到有关欣菲的消息,两个字勾起多少甜蜜回忆,等江安义回过神来,怜儿已经歌罢,侍女正将银盘端在他的面前。

许是得了怜儿的吩咐,侍女特特地站在江安义眼前,托着盘子上下打量这位青楼中声名远播的人物。江安义尴尬了,兜中的钱都打赏光了,剩下几两碎银子也拿不出手啊。余庆乐对怜儿是一往情深,迫不急待地将积攒了好几个月的零花钱都奉献了出去,也不顾大舅子张玉诚在场,鼓捣着大伙一起给钱。张玉诚赏了他一个白眼,没理人,余庆欢咬咬牙,给了五两银子,还被弟弟埋怨太小气。

余庆乐把希望都寄托在江安义身上,他知道父亲的这位弟子是位财神爷,见江安义老半天没动,余庆乐有点急了,嚷道:“安义,快给钱啊,看在我的面子上可不能少给了。”

随身带着几块宝石,为了得知欣菲的消息,江安义咬咬牙,随手从袋中取出一枚放在盘中。指甲盖大小的宝石在灯光的映照下发出璀璨妖艳的蓝光,如梦如幻,美不胜收。月色,灯光,在这一刻都被这颗小小的宝石夺去了颜色。

惊呼声四起,花魁会每年都有一掷千金的豪客,但像江安义这样出手一枚珍贵硕大的蓝宝石还不多见。不说棚中众人惊得目瞪口呆,余庆乐站在一旁惊得说不出话来,老半天才鼓起眼睛道:“安义,你不会也对怜儿有想法吧。”

江安义哭笑不得,他原意是想从锦袋中拿颗成色和大小一般的宝石,只是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拿出锦袋来挑拣,随手从衣内取了颗,放在盘上才发现是枚极品。

送出的东西当然不能往回收,江安义挥手示意呆愣的侍女离开,苦笑地解释道:“身上没银子了,随手拿点东西充数,没想到还拿错了。”

张玉诚和余乐欢都叹息不已,余乐庆放下心思,眉开眼笑。江安义心中苦笑,他根本不想出这个风头,如果这枚宝石届时能换来欣菲的消息还是划算的。

片刻之后,有人高声宣布,“满春院怜儿姑娘,得银一万零七百两。”

话语一落,立时引起喧然大波,万两以上的彩头在花魁会也不多见,特别这个怜儿姑娘并不很出色,事先争夺花魁的人选中都没她的名字。

在怜儿之前,最多得银的泌红楼的楚楚,得银八千四百两。这位楚楚姑娘不单人长得漂亮,而且歌喉堪称一绝,原有意角逐今夜的花魁,不料被怜儿姑娘后来居上。

暖阁内,怜儿自己也有点不相信这个数目。她自知长得不如楚楚,年岁也比楚楚大,歌喉也不如,自己虽然有江安义写的词,但泌红楼也花重金请李进贤为楚楚量身定做了一首词,怎么可能超出楚楚二千多两彩头。

正且喜且疑间,老鸨婉娘满面笑容地托着银盘走了进来,连声恭喜道:“姑娘大喜,说不定今夜能艳压群芳,一举夺下花魁。”

怜儿的眼神被盘中央的那颗蓝宝石吸引过去,晶莹的蓝光天然带有蛊惑功能。婉娘羡慕地看着那颗蓝宝石,笑道:“这颗宝石是江公子送的,估价在六千两以上。怜儿,会不会江公子看上你了,江公子可是年少多金,又才学出众,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机会,你可要抓牢喔。”

怜儿苦笑,婉娘哪里知道,江安义是为了得到师姐欣菲的消息,为了一个消息能舍得一掷重金,真应了那句易得无价宝,难求有情郎,没想到这个江公子倒是个痴情种子。怜儿在青楼中修行,看过多少虚情假意,演过多少逢场戏,越是如此反而越是珍视真情,江安义的这颗蓝宝石打动了怜儿,不是因为它的价值,而是因为他的情义。

婉娘无心的话语触动了怜儿,江安义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佳偶,师姐被选中圣女,远在并州天理山中修练,根本无暇顾及江安义,自己何不趁虚而入。师姐啊师姐,我从小就比不过你,这次争夺圣女也被你赢了。可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如果我能将江郎揽入怀中,不知师姐你会不会后悔去争夺圣女。

不说怜儿暗中盘算,外面的比试依旧如火如荼。江安义被动地出了把风头后,沉寂下去,不再出手打赏。然而,江安义不想出风头,风头却找上门来。一群公子哥儿摇着折扇,打着灯笼找上门来。

余庆乐脸色一变,他认出来的几个都是京中有名的公子哥儿,江安义也认识其中的一个,就是拿了他“五百两银”的王知至,满面怨毒地跟在其中。

“黄公子、柳公子、王公子,哥几个也来玩了。”余庆乐起身打招呼。

“我当是谁呢,余二啊。听说谁打赏了怜儿一颗宝石,价值不菲,搅了哥几个捧楚楚姑娘的好戏,我倒想看看这京城还有谁能比咱哥几个出手大方的,是不是你啊,余二,听说你被怜儿迷得不浅。该不会令尊大人做了户部尚书,把国库的银子都搬到家里去了?”此人一腿蹬在板凳上,用手中的折扇挠着头,痞像十足。

话涉余知节,江安义几个人都坐不住了,余庆欢愤然道:“大放厥词,岂有此理。”

张玉诚更是拍案而起,怒声斥道:“放浪形骸,妄议重臣,你们好大的胆子,不知道王法森严吗?”

那人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着张玉成身上的蓝布袍,鄙夷地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看你个穷酸样,也拿不出宝石来,滚一边去。”

江安义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宝石是我的,你想干什么?”

那人放下脚,站直身子,歪着头问道:“哥几个,认识这小子是谁吗?”

王知至不阴不阳地道:“礼部员外郎,‘二愣子’江安义。”

“喔,你就是那个会写两首歪词的状元郎啊,久仰久仰。”那人笑嘻嘻地冲江安义拱了拱手,撇着嘴道:“舍得给婊子宝石,挺会怜香惜玉的,既然这么有钱,借两文给兄弟们花花吧。”

余庆乐上前一步,悄声告诉江安义:“此人是柳信明的小儿子,柳守珪。”

原来是冤家路窄,江安义冷笑道:“我倒是给过王公子‘五百两银’,你也想要?”

“五百两银”的典故王知至当然不会告诉别人,见江安义目光扫向自己,王知至下意识地退了半步。柳守珪虽然不知“五百两银”的含义,但看王知至的表情,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好小子,敢消遣你家柳大爷,看打。”柳守珪横惯了,举拳便向江安义脸上砸来。

打架,江安义还真不怕谁。廖建辉被他擒于马下的事只是小范围内传播,所以柳守珪才敢向他动拳,这伙人中大概只有王知至领教过江安义的厉害。不过这小子目光闪烁,巴不得事情闹大,江安义无法收场才好,哪会出言阻止。

慢悠悠、软绵绵的拳头挥来,江安义感觉意兴阑珊,这和大人欺负小孩子有什么区别。随手在柳守珪的拳头上一拨,柳守珪便斜着冲了出去,压倒一片桌椅,桌上的茶水瓜果滚了满地,一片狼藉。

其他几人见柳守珪吃了亏,纷纷挽袖子握拳头要上前,王知至嘴里喊着,脚步却后挪,远离是非之地。

“住手”,一声厉喝。十余个衙役簇拥着一个清瘦的老者现身。那伙人显然认识这老者,纷纷低头扭脸闪避。余庆乐压低声音道:“京兆府尹高大人。”

人的名树的影,京兆府尹高易直江安义可是如雷贯耳,“立朝刚毅,贵戚官宦甚惮之,为之敛行”,今日一看,此公一出,诸位贵公子纷纷做鸟兽散状,看来赫赫威名果然不假。

彩棚就在台边,乱像一起,歌舞停了下来,大家都挤过来看热闹。高易直一皱眉,万一人多拥挤起了踩踏伤人事件,那就不可收拾了。高易直吩咐道:“把这些人都带回衙门,待老夫明天审问。”

上命所差,衙役虽然知道这些人都不能得罪,还是陪着笑上前说好话,那些贵公子也不敢反抗,只好愁眉苦脸地跟着衙役走,江安义几个也不例外,这场无妄之灾来的莫明其妙。”

“老高,又在吓唬小孩子了。”申国公的声音响起,此公也赶过来看热闹了,“一群小屁孩打打闹闹你喝斥几句便罢,有事找他们的老子去,都放了吧,省得明天你的京兆府不得安生。别绷着个脸,老高,我这是帮你知道不。”

王克复连笑再劝,衙役们看着高府尹,高易直确实不想多事,顺台阶挥挥手,那些贵公子欢呼一声,冲着申国公施了一礼,匆匆离开。

江安义等人也跟着行礼,王克复招手叫住江安义,笑道:“你还真能惹事,今晚要没有我你就得到老高的牢里蹲一宿,到我棚里来,我有话对你说。老高,别板着脸,花魁会,你京兆府按例要抽一成花红,看样子今夜不会少于五千两,有钱进多开心,笑一笑。”

高易直被王克复说得无奈地笑道:“国公爷,你这张嘴死的都能说活了,不去光禄寺真是白瞎了。”

转过脸看着江安义,高易直的脸又板了起来,冷然道:“你是江安义,老夫原本还看好于你,没想到你和这些公子哥儿争强斗胜,太让老夫失望了。”

“好了,老高,别成天板着脸训人。江安义,跟我走,老高,你有事去忙,不送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多事之秋

申国公坐在定芳阁的彩棚内,江安义心道刚才看到的那队马车应该就是申国公了。

棚口处一个漂亮的女子正在焦急地张望,看到王克明时急忙迎上前,“哎哟,国公爷,您上哪去了,可急死我了。晓晓姑娘马上就要上场了,没有您这尊大佛压场,我们心里面都‘扑腾扑腾’的。刚才满春院的怜儿姑娘的彩头可是超过了万两,晓晓姑娘可担心了,今夜能不能夺得花魁可就全看您的了。”

女子紧倚在王克明身边,嘴巴“叭叭叭叭”地说道着,又快又急,偏生吐字清晰,清脆悦耳,如同玉珠落在银盘,又像是黄鹂鸟在枝上欢唱。

王克明伸手拧了下女子的粉脸,笑道:“鹂娘,我看都用不着晓晓姑娘登台,你往台上说上一通,保管能夺得花魁。”

鹂娘娇嗔地白了王克复一眼,娇笑道:“国公爷就会哄奴家开心,再年轻十岁还有可能,如今年老珠黄,上台怕是要被嘘下来。”

彩棚正中摆放着把大圈椅,桌上摆满了各类吃食,不用问是申国公的座位了。王克复稳稳地往椅子上一靠,笑道:“鹂娘,再搬把椅子来,我给你请了尊大神,保管今夜晓晓姑娘夺魁。”

王克复一指江安义,道:“今夜晓晓要唱的‘明月几时有’便出自他手,刚才怜儿姑娘的那颗宝石也是他送的。”

“哎哟,我刚才还纳闷京师哪来的如此玉树临风的公子呢,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江词仙到了。”鹂娘眼睛晶晶发亮,携着一股香风倚进江安义怀中,娇语道:“江公子风流倜傥不知要迷死多少姑娘,我家晓晓姑娘对江状元可是情有独钟,整天地念叨,这回总算见到真人了。小红,快去请晓晓姑娘见见江公子。江公子,你有空可要到我们定芳阁坐坐,我们阁里的姑娘啊都盼星星盼月亮呢。”

王克复在一旁调笑道:“有了新人抛了旧人,鹂娘你好生无情。”

江安义当然不会把鹂娘的话当真,嘴里含糊答应着,想着如何脱身。王克复看出江安义窘迫,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既要安于义理,又要通于事理,方能周流不滞、厚重不迁。”

短短两句话,点到关键处,江安义心悦诚服地施了一礼,道:“安义受教。”

这时,晓晓姑娘在四位小丫头的簇拥下行了过来,盈盈拜倒,声如黄莺出谷,婉转悠扬,“参见国公爷,见过江公子。”

灯光下,明眸皓齿,美艳不可方物。

“晓晓,今夜你能否夺魁,关键就要看这位江状元了。”申国公以手相招,晓晓毫不避忌地倚入王克复怀中。

“首先,你今夜所唱‘明月几时有’就是这位江公子所作,江公子还精通音律,你唱的好坏他一听便知;其次这位江公子可是位大财神,刚才怜儿姑娘的宝石可就是这位江大爷出手的,有他相助,你要夺魁岂不易如反掌。”申国公揽着晓晓的肩头,亲呢地凑在耳边说道。

江安义感觉晓晓盈盈有如秋水般的明眸深深地望了自己一眼,娇语道:“奴家对江状元虽然仰慕久矣,但江公子对奴家可不熟,全仗国公爷美言了。”

王克复放声大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江安义,你可不能让晓晓姑娘对本公失望。晓晓,离你上台还有段时间,不妨先将今夜要唱的‘明月几时有’唱给江公子听听,让他指点指点你。”

晓晓依言坐直身,轻声哼唱起来,王克复微闭双眼,左手在桌上轻轻地打着拍子,一副陶醉的样子。江安义善笛,自然对音律不是门外汉,他听晓晓的唱腔又软又媚,显得柔弱无力,实在是表现不出‘明月几时有’的幽雅婉约、豪放豁达的味道。

一曲唱罢,晓晓水盈盈地眼光望向江安义,道:“请江公子指教。”

江安义思忖着该如何开口,王克复不满地道:“安义,有话不妨直说,不用遮掩。”

“明月几时有”的唱腔在妖魔的记忆中有,江安义照着一个喜欢的版本哼唱出来,与晓晓的唱法截然不同,王克复喝彩道:“此曲柔绵而婉约,带着豪放洒脱之态,我喜欢。晓晓,比你唱的确实要强上几分。江安义,人才啊,连唱曲都会,还有什么不会的吗?”

在江安义哼唱的时候,晓晓已经在心中跟唱,手中打着拍子,心里记着谱子,待江安义唱完,晓晓起身下拜,“多谢公子教曲之恩,晓晓无礼,请公子能否再唱一回。”

将江安义请到了暖阁之中,不光是晓晓,配乐之人也来聆听江安义唱曲,不得不说乐队的强大,二遍唱下来,乐队已经能照模照样地奏出曲调,而晓晓字正腔圆的唱腔已经将江安义甩到了后边。

江安义暗暗佩服,术业有专攻,古人诚不欺我。

改编过后的“明月几时有”一经唱出,立时赢得满堂彩,晓晓赢得一万三千四百两的彩头。虽然花魁会还未结束,但晓晓夺得花魁已无悬念,江安义告别申国公,回到自己的彩棚内,余庆乐表情复杂地递给他一张香笺,说是怜儿姑娘派人送来的。

“明日戌时,贱妾在彩云居设酒以待,届时告知公子师姐下落。怜儿。”江安义面露喜色,将纸条揣入怀中,却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余庆乐脸色阴晴不定。

戌时未到,江安义带着石头出现在满春院,婉娘事先得到怜儿知会,径直带着江安义前往彩云居。上次江安义随余庆乐去的是湘儿的一尘居,梧桐老竹,小院清雅得紧。

彩云居的风格与一尘居截然不同,长廊中处处描金彩绘,花草假山极尽考究,一股醉人的香味弥散在空中。长廊尽处,挂着只真腊红嘴鹦鹉,见有人来,尖声叫道:“客人来了。”

珠帘卷起,小丫头笑吟吟挑帘迎客,婉娘站定,笑道:“江公子,奴家就送到此了,不耽误你与怜儿的好时光。”

进得屋来,一股清香醒神,屋内桌椅有如居家。墙上挂名人山水,香几上香几上博山古铜炉,烧着龙涎香饼。书桌上摆放笔墨,书架上摆放着古玩典籍,另一边的桌上摆放着琴棋等物,寻常小姐的闺阁也没有如此讲究。

怜儿高高挽着美人髻,一根珠簪挑着颗蓝宝石,在灯光下闪着妖艳的光芒。一袭绿丝裙,露着胸前粉腻,肌肤如雪,红唇欲滴,着实勾人心魄。纤纤碎步迎上前,风摆杨柳般飘飘万福,道:“多谢公子怜惜,公子请坐。”

隔几品茗,看着怜儿用黄木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用壶中开水淋过,袅袅上升的蒸汽带着清郁的茶香,江安义原本焦急的心变得宁静下来。反复相沏,茶水倒入盅中,呈于江安义的面前,那玉手尖尖,如同杯中茶叶般舒展绽放如花。

见江安义盯着自己的手看,怜儿略显害羞地缩回手去,微嗔道:“公子,请喝茶。”

江安义醒过神来,掩饰地喝了一口茶,赞道:“好茶,好香。”

“不知在公子的心中,茶与人相较,哪一个更香些?”怜儿微微别过头去,盈盈似不堪娇羞,灯光映照在她的侧脸,别有一番风情。

江安义一愣,他从未接触过如此直白的女子。看到江安义的神色,怜儿暗呼不好,没想到江安义是个欢场雏儿,自己刚才的话语必然引起他的反感。当即作出一副泪盈于睫的样子,补救道:“公子莫要以为怜儿是轻贱之人,只是一时动情,难以自已。”

已经纳了冬儿为妾,还有个彤儿不明不白的,江安义可不想再与怜儿有什么瓜葛,让欣菲知道了,该怎么看自己。干咳一声,江安义道:“怜儿姑娘,江某并无瞧不起姑娘的意思,小可牵挂欣菲的下落,还望怜儿姑娘告知。”

怜儿破涕为笑,娇声道:“公子急什么,长夜漫漫,你我且先饮上几杯。”

江安义哪有心思喝酒,再说酒能乱性,万一冬儿的故事重演,那岂不是后悔莫及。站起身道:“怜儿姑娘,时间不早,家中还有事,有空再与姑娘痛饮,请姑娘告诉我欣菲的下落,江某不胜感激。”

怜儿不无幽怨地道:“公子既然归心如箭,怜儿不便强留。昨夜承蒙公子慷慨出手相助,怜儿敬你三杯酒,饮过三杯酒,怜儿便将师姐的消息告诉你。兰儿,拿酒来。”

小丫头兰儿用托盘托着壶酒过来,三钱的小酒盅放在一边。江安义见酒杯不大,没有在意,接过怜儿倒的酒,一饮而尽。怜儿与江安义说了几句话,又倒上第二杯,等第三杯酒下肚,江安义觉得从下腹中升腾起一股热意。

热,躁,身上的衣服束缚得难受,江安义只想着把衣服撕扯开。怜儿眼中闪过得色,凑过来柔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不如到怜儿的床上稍事休息。”

是春药,江安义竭力想保持住清醒推开怜儿,手触碰到怜儿柔软的肌肤时,化推为抱,紧紧地将怜儿揽住。怜儿得意地冲兰儿使了个眼色,兰儿一笑,正要掩门离开,异变突起,余庆乐从外面闯了进来。

怜儿一惊,喝道:“余公子,你这是何意?”

余庆乐满身酒气,怒气冲冲地走到怜儿面前,一把拉开江安义,骂道:“江安义,朋友妻不可欺,我都把你当朋友了,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吗?”

桌上放着盆洗茶的水,江安义端起水来连喝带淋,总算将躁意消除了些,大声问道:“欣菲究竟在何处?”

怜儿恨不得一巴掌把余庆乐拍死,见江安义面目狰狞地喝问自己,心中酸楚,冷然道:“看在宝石的份上我告诉你,欣菲在并州无量山中,至于具体在何处,你自己去找吧。兰儿,关门谢客。”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前尘往事

北漠和亲的队伍一路上游山玩水,慢悠悠地赶在九月底前进了京师。天子对此次和亲十分看重,举行重大的典礼欢迎北漠二王子利漫。

含元殿仪仗威严,文武百官肃立两侧,大殿正中,一个北漠装束,满面风霜的老者正在念着北漠国书,拔都利漫昂然而立,满是好奇地东张西望,金殿上的奢华,着实让他震惊不已。

两旁的文武百官心中鄙夷,北漠荒蛮之地的野人不知礼仪,金箍勒头,披头散发,身着裘衣,脚踏牛皮靴,真乃化外之民,除了骑马射箭,哪及我泱泱大国文明风流。韦义深一反常态,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那个念国书的北漠副使,越看越像是曾经的一位故人。

当陈因光宣读诏书,十月初六日在乐游苑设宴款待利漫王子,席间请出适嫁郡主歌舞,请王子自行挑选佳偶时,起了意外。北漠副使挺身而出,反驳道:“先前陈大人出使我大漠时有言,以公主和亲,不知大郑因何变卦,改由郡主和亲。两国和亲大事,岂能如此儿戏。此举有辱我大漠国威,请以大郑安寿公主许配于我家王子,不然大漠四十万铁骑当以血洗辱。”

一席话,朝堂上顿时变得紧张,韦义深站出来道:“贵副使有所不知,安寿公主已有婚约,我皇其他公主尚且年幼,因而从血脉中择一堂亲,待王子选中后自然会晋其为公主,让其和亲北漠,两家永结同好。”

那老者冷笑道:“韦相,好一招移花接木之计,只是无论你怎么说,大郑都逃不脱欺诈之名。”

看见老者的鼻侧小小的黑痣,韦义深惊呼出声:“承道兄弟,莫非是你,难道你还在人间?”

老者眼中露出悲痛欲绝的神情,悲怆冷笑道:“这世间已经没有了吴承道,只有北漠外臣渠逆道。”

插曲陡生,使得这场朝会不欢而散,礼部和光禄寺奉旨与北漠使团商谈沟通,商谈之地设在北漠使团的住处四方馆内。四方馆,接待东西南北四方少数民族及外国使臣,设在皇城以西顺义门外的布政坊内。

拔都利漫此次前来和亲,带了金狼骑二百人,加上一些前来贸易的商人,林林总总不下于五百人,将整个北馆塞得满满当当。

大堂内,大排筵宴,餐桌上杯盘罗列,珍馐美馔还如同流水般地送来。拔都利漫盘腿而坐,直接用手捞着菜肴塞入嘴中,吃得汁水淋漓,一旁陪席的陈因光等人直皱眉头,暗中鄙夷不已。

“咣当”,将一根肘子骨丢在桌上,利漫扯起桌上的餐布擦了擦手,笑道:“以前听师傅说什么大郑的吃食如何精细,说什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本王还不相信,如今看来师傅一点都没有夸大,中原美食确实胜过大漠几分。”

陈因光笑道:“二王子能满意就好,我大郑与大漠结好的心意诚恳,如果和亲成功,二王子不妨要求我皇陪嫁一些御厨,这样二王子在大漠也能吃到中原的美食了。”

“哈哈哈,陈大人,你我是老朋友,一切都好商量。只是此次前来和亲,父汗吩咐我一切听从师傅的安排,本王也不好做主。”利漫抹着短须上的油汁,一推六二五。

陈因光等人只能把目光聚焦在渠逆道身上,这位二王子的师傅正看着四喜丸子在喃喃低语,“……每到过年母亲都要亲自下厨,那丸子真叫香……母亲孩儿不孝,让你成了刀下之鬼……此恨难消……”

御书房,石方真道:“韦相,朕少见你如此惊慌,这个北漠副使是什么人?你怎么与他相识?”

韦义深长叹一声,道:“此人名叫吴承道,是老臣的好友,原是我大郑之臣。那时万岁还年幼,不知是否记得二十六年前的登州之败。”

“二十三年前,登州”,石方真陷入回忆,猛然忆起道:“莫非是北漠入寇平阳关,攻陷洛城、金盘等县。”

“不错,正是此事,吴承道当时就是洛城的县令。”

石方真勃然大怒,斥道:“贪生怕死,卖国求荣之辈有何面目重回大郑,管他是不是北漠副使,朕要派龙卫将此贼子斩杀于此。”

韦义深苦笑道:“万岁休怒,且听老臣慢慢道来。吴承道是先帝祥庆年间的进士,与臣是同科,及第之时年不满二十,被时人誉为才俊。臣与其结交,其人比臣小六岁,好言兵事,自许王佐之才,好评点江山,藏否人物,臣初以为其好大言。”

“后来吴承道选任黔州南和县令,南和境内边夷不服,动乱时起,吴承道到任后,深入夷寨,宣扬政令,择其贤者主事,二年后,南和县大治。三年后调任洛城,洛城靠近边境,屡遭兵患,破败不堪。吴承道到任后,开通贸易,整饬吏治,修缮城墙,愈三年,洛城之税赋居登州之首,而城墙加固,百姓效命。臣当时在吏部任事,因此对其知之甚深,自愧不如也。”

“吏部对其考绩上上,升任登州司马,尚未就任,恰逢北漠寇边,攻陷平阳关。吴承道率众死守洛城县,等待救援。那时的安北大都护卢元清胆小怕死固守昌化城,得报后仅派出援兵二千,在城外被击溃后就不再派遣援兵,以至城内伤亡太重,六十八天年城破,吴承道自杀时被手下拦下,以致被北漠掳去。”

“卢元清为逃避罪责,向先帝禀报吴承道贪生怕死,率众投降,先帝大怒,将其满门下狱。吴承道被掳后,北漠大汗听闻其才学,欲降之,吴承道绝食以抗。北漠大汗大怒,命人灌其羊奶。后来北漠行反间计,有意让人从北漠逃回说吴承道已降北漠,先帝将其全家诛杀。”

“以后的消息,老臣听说吴承道伤心吐血而死,也有说他被北漠大汗远迁冰海为奴,老臣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今日在朝堂之上又遇到了他,而且成为北漠之臣,更名为渠逆道。”

石方真沉寞良久,叹道:“是大郑对不起他,派遣龙卫诛杀一事,罢了。”

韦义深忧虑地道:“万岁,吴承道有王佐之才,对我大郑又熟悉,臣属北漠怕会成为我朝大患,还是要想个办法将其留下才好。”

夜,乌云遮月。

四方馆北馆,戒备森严,不时有身披皮裘的胡人巡查走过。

正屋之中,烛光明亮,利漫王子早已没了狂狷之态,抱着手在屋内边走边道:“师傅,不要再伤心了,只要你愿助我,我愿替师傅报仇。”

渠逆道目光阴鸷,看着闪动的烛火道:“你父汗杀死挛鞮大汗,算是替我报了仇,所以我才答应做你的老师,至于替你谋取汗位,老夫做不到。”

利漫毫不着急,笑道:“我知师傅此生唯一之愿就是替家人报仇,如果师傅能助我如愿,我愿意向师傅立誓,奉师傅为汗师,以举国之兵南下,为师傅报仇,诛光郑氏和卢氏。”

渠逆道眼中如同鬼火般一闪,阴恻恻地道:“二王子,且不说你能否登上汗位。入大郑以来,你一路观看,老夫问你,以大漠举国之力能否覆灭大郑?”

利漫默然无语,大郑的繁华富庶不是大漠可比拟的,一路行来,雄关百座,哪一座都是大漠铁骑的难关,要想覆灭大郑,以大漠的实力恐怕力有不逮,甚至大郑未灭,大漠先亡。

脚步加急,利漫在屋内快速地走动起来,渠逆道重新目光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利漫在渠逆道面前站住,扬眉笑道:“师傅,徒儿也想不出法子来,不过事在人为,做总比不做强。”

十二年前,拔都乌施可汗从冰海将渠逆道带回汗部,三年后乌施可汗在会盟时毒死挛鞮大汗,并乘机吞并了几个不服的部落,一举成为大漠共主。渠逆道深知自己乃是郑人,不为所信,索性表明不愿在大汗帐下听用,而选择教授其子拔都利漫。

九年时间,利漫已经被渠逆道培育得满腹经纶,熟知中原的王朝兴衰,多知帝王心术,自然不甘哥哥昆波继承汗位,明里暗里兄弟俩互相争斗。乌施可汗雄才大略,对兄弟俩的争斗洞若观火,渠逆道深知,自己如果冒然插手期间,恐怕命不能保。索性以退为进,明面上拒绝为利漫出力,暗中却鼓动利漫的野心。

此次前来和亲,渠逆道带着利漫四处观看大郑的花花世界,果然利漫生出南下之心。听到利漫说出“事在人为”四个字,渠逆道的眼神逐渐亮起来,笑道:“二王子能明白这四个字,一切皆有可能。唉,成则天命,败在天意,无憾也。”

利漫见师傅首次松口,心中大喜,问道:“师傅,你答应助我了?”

“不急,且行且说,如今最重要的事顺利把公主娶回大漠。”渠逆道幽幽地道。

利漫漫不经心地道:“师傅难道真的想让徒儿娶什么安寿公主吗?对我来说,什么女人都是一样的,不过是玩物,等征服了大郑,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予取予求。”

渠逆道笑道:“路途中我已经探明情况,安寿公主与韦义深的孙儿定了亲,绝不可能嫁于你。不过,咱们要拿这件事来做文章,从大郑王朝中多得点好处。明日商谈,不妨如此如此。”

利漫听得连连点头,笑道:“师傅之智无人能及,得之我幸也。”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秋狩暗争

接下来的商谈异常艰难,身为北漠副使的渠逆道在商谈中引经据典,驳得大郑方以陈因光为首的商谈团常常哑口无言。北漠王子利漫似乎对商谈漠不关心,成天带着手下在京城各坊游玩,购买了一大堆东西,吃食、衣饰、玩具等等,包罗万象,看意思恨不得把整个永昌城的东西都采购一遍。

三天商谈下来,陈因光想起要去和渠逆道商谈就头痛不已,不光陈因光,整个商谈团都对渠逆道惧之三分。于是,礼部和光禄寺商量着轮番派人上阵,江安义因此有机会一睹了此人风采。

双方在是否应由安寿公主出嫁争论不下,渠逆道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不容辩驳,以至于商谈团感觉应该劝天子将安寿公主嫁于北漠了事,想到天子对女儿的喜欢及安寿公主就要变成丞相的孙媳,陈因光才硬着头皮和渠逆道天天硬磨。

一场意外让事情有了转机。

十月三日,这天利漫王子决定休息一天,于是亲自参加了商谈。看着渠逆道和陈因光争得面红耳赤,利漫打了个哈欠,插嘴道:“公主还是郡主都无所谓,关键是要陪嫁多,中原的好东西真多啊,本王很喜欢。”

陈因光抓住利漫王子的口误,步步进逼,逼得渠逆道不得不松了口,于是双方使团就陪嫁的物品展开了新一轮争辩。

十日,陈因光奏明天子,经过自己艰苦卓越的谈判,北漠方终于不再坚持要迎娶安寿公主,但要求中原随嫁大量的匠人,泥瓦匠、木匠、铁匠、药师、雕师等人,理由是在北漠为公主营建一座宫殿,以解思乡之苦,除此之外,同时还要银两、丝绸、酒水、茶叶、美食若干。

眼看冬季又要来临,不知今年北漠是否还会遭受白灾,石方真急于达成和亲免除兵祸,略加思索便答应了。

北馆内,得知消息的利漫眉开眼笑,道:“师傅果然算无遗策,有了这些陪嫁父汗对我肯定刮目相看。”

渠逆道问道:“二王子,我让你探听那些待嫁郡主的身份,可曾清楚了?”

“师傅放心,您交待的事徒儿怎么会不放在心上。”接着渠逆道把六名待嫁郡主的身份一一道来。渠逆道盘算了半晌,对利漫道:“你挑选安阳王之女丽华郡主,此女之父安阳王,是皇位角逐的失败者,如今坐镇仁州,实力雄厚,说不定哪天会成为助力。”

十五日大朝,大郑和大漠两国交换文书,永结同好。石方真晋封安阳王之女丽华郡主为丽华公主,嫁于大漠二王子拔都利漫,并按大漠提出的要求陪嫁大量的人与物。

利漫在朝会上提出,大漠接近冬季道路难行,他景仰中土繁华,希望能到明年四月春暖花开再动身前往大漠。外邦王子对自己国家羡慕,这让石方真感觉很有面子,满口答应,让四方馆在这段时间好生招待。

人逢喜事精神爽,石方真宣布,十月二十三日,前往御苑秋狩,并邀请北漠王子及随从一起参加。石方真及位以来崇尚节敛,宣帝时期每年的秋狩被他改成三年一次,此次与北漠签定友好条约,短时间内边境可以相安无事,让石方真松了口气,想借着这个喜事放松一下。

御苑,永昌城西南百里外,莽莽苍苍的丹阳山脉如同巨大臂膀将眼前的草原揽在怀中,这片广袤之地水草丰美、禽兽繁衍,成为了皇家猎场。当初设立御苑的目的是为了让京中部队和贵族子弟在其中与虎豹狼虫搏斗,练武艺、练胆量、练军纪、练战术,后来逐渐演变成固定的节目-秋狩。

大郑以武得天下,历朝皇帝对秋狩都非常重视,每年秋猎都要亲自参加,京中十六卫(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和左右金吾卫、左右监门卫和左右千牛卫)会各派出五百名精锐参加,一方面护卫天子和大臣,一方面在狩场上角逐,许多将领借秋狩之机脱颖而出,进入帝王眼中。

角逐以猎禽兽数量多者为胜,这要考核互相间的配合战术,期间还有马术与箭术比试,神射手是军中求之不得的人才。得知秋狩的消息后,京中十六卫都攒足了劲准备在秋狩上一鸣惊人,成为军中的“抢手货”,改变命运。

太子已经入驻东宫,今年的秋狩天子要带太子出猎,作为崇文馆直学士,江安义要陪同太子参加秋狩。近万人的队伍绵延十余里,一路浩浩荡荡开往御苑。沿途惊起飞禽走兽,大郑军纪森严,即使近在咫尺,也没有一人弯弓射箭。

十月二十五日,太阳初升,草尖的的露珠尚未褪尽,号角声开始在山谷中回荡。

旌旗飘扬,石方真骑在黄膘马上,一马当先,带着身后盔明甲亮的骑士向着草原深处进发。从草丛中、林木间、沟壑旁、山洞里惊出无数走兽飞禽。大郑皇帝皆从小习武,石方真的弓马功夫不差,弯弓搭箭,一箭将数丈外奔跑的野鹿射倒。三军摇旗喝采,齐呼万岁,石方真也感觉自己英明神武,高高扬起手中长弓向三军示意。

石方真纵马骑射了半个时辰,感觉有点力疲,带着太子和文武随从回到行宫休息,这个时候,参加秋狩的卫队开始分散开来,分工合作包抄猎物,开始了十六卫之间的角逐。

号角四起,山谷回荡,野兽被金鼓声惊得狂窜而出。景帝一马当先,向奔逃的猎物追逐而去。身后,一队队纪律严明的卫队却井然有序地向四面八方散开,分工合作,开始他们之间的角逐。

因为跟随大队人马出动,江安义没有骑木炭,而是骑着一匹温驯的花马老老实实地跟在太子身边,和其他文臣一样,规规矩矩地跟着。其他人心中揣摩着秋狩赋,准备着晚间向天子彰显才华。

江安义在马上闷闷不乐,自打知道了欣菲的下落后,反而一筹莫展,总不能跑到并州无量山中找人吧,真是知道还不如不知道。

太子石重伟骑着匹小马,拿着张小弓,跃跃欲试,只是力弱,射出的弓箭不足二丈就落了地。太子左右卫及诸率府虚设,仅有东宫卫队千人,由朱易锋任卫队长,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军阶,朱家人的起点就是高。此刻,朱易锋银甲长枪随侍在太子身边,紧张地注视着周围,防止意外的发生。

临时的歇息地建在高坡之上。石方真屹立在坡顶,看着十六卫的儿郎们如狼似虎,围熊射虎,骁勇无比,油然生出一股豪情,转脸问身旁的利漫:“二王子,我大郑军骑比汝大漠狼骑如何?”

利漫脸色古怪,半天应了句:“尚可一观。”

利漫身旁的侍卫长安跋冷笑道:“此等骑射,顶多能与我大漠女子相较,比十余岁未成年男子尚有不如。”

石方真色变,身旁的左卫大将军宁滔怒斥道:“大言不惭。”

安跋“嘿嘿”怪笑道:“中原有句话叫做‘是马是骡拉出来看看’,比试一下便知。”

石方真心头一动,北漠骑射称雄于世,他真想看看到底强在哪里,比大郑诸卫高出多少。于是,石方真笑着对利漫道:“二王子,既是秋狩,不妨让你的护卫们也放松一下,也让朕看看北漠的骑射功夫。”

利漫向身边的安跋点点头,安跋呼哨一声,今日前来的百骑儿狼骑分出半数五十骑,如水银泻地般向草原深处流敞而去。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石方真自认十六卫弓马娴熟,配合默契,但当五十名金狼骑入场,十六卫的表演成为了笑话。同一只惊飞的鸟雀,十六卫尚在张弓,狼骑随手命中;相距差不多的猎物,狼骑必然领先一步;更不用说狼骑在马背上随意动作,或挪或闪或避,如同长在了马背上一般。狼骑入场不到半个时辰,马背上很快堆满了猎物,而十六卫明显不如。

石方真越看面色越沉重,安跋对着宁滔冷嘲道:“这位将军,你看我北漠的骑射如何?”

陪侍在石方真身旁的诸卫将领集体失声,五十名狼骑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大大地打击他们的自信心。利漫、安跋及其他狼骑面带得色,一脸嘲弄。

朱太尉一身轻甲站在石方真身侧,从狼骑出发到现在一直没有发话,见众人神情沮丧,老太尉哂然笑道:“听说北漠最精锐的部队称为狼骑,从四十万控弦之士精选组成,不过二万五千之数,而这二万五千之数又有金狼、苍狼和黑狼之分,其中最精锐的金狼不过五千之数。虽然没见金狼骑标志,但是这些狼骑所佩弯刀刀鞘上有金饰,应该就是北漠最精锐的金狼骑了。”

安跋傲然应道:“老将军,你的眼光很利,不错,这些儿郎都是草原的雄鹰,比起中原人强出太多了。”

众将听到狼骑不过二万五千人,而金狼骑更只有五千人,脸色缓和了些,石方真脸上的乌云也散了些。

朱太尉继续道:“万岁,狼骑虽然骁勇,但我大郑城坚器利,并不输于狼骑。俗话说寸有所长尺有所短,由于生活的环境不一样,我大郑实不必与北漠在骑马射箭上相较。至于其他,老臣晚间再与万岁分说,万岁勿忧。”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行宫夜射

御苑内建有行宫,行宫因山就势,建立在湖边,景色十分优美。

晚间,行宫大殿内灯光通明,天子设宴款待北漠二王子及文武大臣。今天所猎的猎物成为盘中餐,御厨们把它们变成美味端上了桌。要按惯例,此刻殿中已是杯觥交错,欢声笑语,十六卫有资格上殿的将军们彼此间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狩场上没赢,酒场上可不能认输。

可是,今夜的气氛有些沉闷,狩猎结束后称量猎物,虽然十六卫人数占优,却没能胜过北漠的狼骑,石方真气得当场拂袖而去,十六卫的将军们面面相觑。反观北漠入殿饮酒的六人倒是用漠语高声谈笑着,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不亦乐乎,偶尔指点着大郑的将军,虽然言语不通,但鄙夷之意跃然纸上。

利漫看着对面的太尉朱文南,笑道:“日间听朱太尉评点大漠与大郑之间长短,言辞间有未尽之意,请老太尉为小王解惑。”

朱文南没理他,把目光看向天子。石方真有意提振士气,当即道:“太尉不妨向北漠二王子说道说道,也省得北漠小瞧我中原。”

得了天子的允许,朱文南道:“北漠是草原民族,以牧马为生,男男女女都在马背上长大的,用一生专精于一事,北漠骑射确实胜过我大郑。我大郑的长处在于城坚器利,这在历年来的争斗中已经表现出来。我朝工部研发出绞车弩之类的利器,在黄沙关一役已经表现出巨大的威力。我臣听说工部还有几样武器正在试验,在此处就不便明言了。”

利漫心中暗惊,阿史和浑支部落战后并入大哥的麾下,据阿史支磨讲,原本已经能攻下黄沙关,正是被绞车弩所阻。大郑有此利器已是大漠的心患,听朱老头讲居然还有几样,看来大郑的底气十足,亏得父汗没有轻举妄动。

“针对北方民族的特性,几个都护府都在讨论战法,此次廖建辉在黄沙关大败阿史和浑支部落,就是采用了一种新研究出的锥阵破敌法,以我之强克敌之短,两军相遇,我大郑铁骑并不弱于大漠狼骑。”

利漫撇了撇嘴,这老头胡吹一气,浑支耶律解说了这锥形阵法,乍一相逢或许有效,既然这阵法已经被我大漠所知,还想用来克我,简直叫可笑。

朱太尉手捊银须,冲着麾下这些将领们吼道:“一个个垂头丧气做甚,哪像个军人,知耻而后勇,技不如人便多加操练就是,流血流汗,自然功成。终有一天,我大郑铁骑会逞威草原。”

一通喝斥如醍醐灌顶,座中诸将齐齐起身,向着老太尉躬身行礼,道:“多谢太尉教诲,末将敢不用命。”

石方真见将领们士气大振,暗道姜还是老的辣,举起手中杯,笑道:“诸卿,为朱太尉寿。”

利漠等人听的不是滋味,什么叫做逞威草原,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驴吗。利漫将酒杯重重一墩,以目示意最末座的一个年轻汉子,那汉子心领神会,站起身,操着生硬的郑语道:“在下查木卜,是草原上的射雕手,再灵巧的百灵鸟也比不过天上的雄鹰,刚才那个白胡子老头说了一大堆,不如来比比,看看谁的箭射得准。”

查木卜对老太尉不敬,就是对整个大郑的军界不敬,在座的诸将谁不是神射手,纷纷站起身道:“比就比,谁怕谁。”

石方真见军心可用,拍手道:“枯饮无味,就比试比试,用来佐酒。来人,殿外摆靶,取弓箭来。”

老太尉端起酒杯,道:“万岁,容老臣放肆,为万岁司酒。朱易锋,你去服侍太子。”朱文南此举是自己站在天子身边保护,命孙儿保护好太子,以防万一。

对于朱家人石方真放一万个心,笑道:“太尉年岁已大,就坐在朕侧,陪朕说说话,顺便指点一下儿郎们的箭术。”

有人取来弓箭,在一百步外摆下三个箭垛,查木卜连连摇头,道:“太近,太近。”箭垛摆到一百五十步外,已经出了大殿,座中有些人盘算着这么远的距离难以射中红心,默默地坐回位置。

查木卜挑了把适合的弓,站在殿中,弯弓搭箭,箭箭命中红心,果然不愧是射雕手,诸人齐声喝彩,石方真赐酒三杯。左卫大将军宁滔以同样箭中红心赢得了掌声和赐酒,接着又有数人得此殊荣。

石方真满意地笑道:“看来我大郑将军们的箭术也不下于草原射雕手。”

利漫不满地用漠语喝斥了几句,查木卜又道:“箭垛是死的,真正的射手能射落天空飞过的雄鹰。”

宁滔道:“查将军,这黑夜也找不到鹰啊,要比射鹰等明天狩猎时再说吧。”

查木卜站在殿中,四周扫量,一眼看中了殿角点燃的安神香,指着香头道:“比射这个。”

一百五十步外射灭香头,这可不是一般的功夫。要知道燃着的香头只有绿豆大小,摆在一百五十步外,一般人连看都看不见,何况还要一箭将香头射灭。查木卜见殿中安静,得意地笑道:“怎么了,不敢比吗,那就算我赢了,还是我大漠的箭术胜过中原。”

“比就比,谁怕谁?”宁滔吼道。大家都屏住呼吸,观看这场比试。太子石重伟更是站起身向外张望,朱易锋略显紧张地站在太子身侧,没有看香头,注意防范着查木卜,生恐他转身射来。

江安义坐在殿末,见侍卫摆了两个半尺高的香炉,在炉中各插了三只线香,香与香之间间隔近两寸,以防被箭风带灭。黑夜里,三个香头红光微弱,忽明忽暗,极难分辨,一般人的不要说射香头,能不能看清都成问题。

宁滔和查木卜并排而立,两人都认真起来,站在殿中调息。查木卜率先弯弓搭箭,“嗖嗖嗖”接连三箭出手,只见远处的三颗香头化作纷飞的小点烟花般消散。

“好”,喝彩声轰然响起,响彻整个夜空。

查木卜自得地一笑,收弓站立,看向身旁的宁滔。见对手先声夺人,宁滔心中微微有点发慌,远处的香头像萤火虫在夜空中飞舞着,逗弄着自己的心神。

深吸一口气,宁滔凝神举弓,箭出如风,一点香头被击落。一鼓作气,宁滔又抽出一根箭,凭借着手感,又一点香头熄灭。喝彩声如潮水般汹涌,连一旁燃烧的火苗也被震得“突突”乱抖。

最后一箭,宁滔感觉有点发昏,刚才两箭耗费了自己太多心神,自己被喝彩声打断,没有连续出手,此时心力已竭,这最后一箭怕是射不出去了。

朱太尉看出宁滔的窘状,出声道:“宁滔,风头出得够多了,这最后一箭让给老夫的孙儿,让他也在万岁面前露露脸。”

朱易锋闻言大步踏上前,从宁滔手中接过弓箭,笑道:“宁叔,请多多指点。”

宁滔感激地冲他点点头,叮嘱道:“多加小心。”

朱易锋气定神闲,轻舒猿臂拉开弓,松手箭出,香头熄灭,彩声再起。

石方真对着朱太尉道:“老太尉,朱家后续有人,朕心甚慰,朕敬太尉一杯。”

朱文南欣然与天子碰杯饮尽。

被大郑取巧追平,查木卜心中不服,他的郑语不好,急得面红耳赤,嘟囔着:“作弊,不算……赖……”显然,大郑的君臣把他的抗议忽视了。

利漫眼中闪过怒色,喝道:“查木卜,回来。安跋,你去给他们一个教训。”

安跋晃着膀子来到殿中,冷笑道:“你们中原人就喜欢投机取巧,不算英雄。燃起香火,弓来。”

三根香重新点燃,安跋傲然而立,从箭袋中抽出三根箭,同时搭在弦上。一弓三箭,箭如流星,三颗香头一齐被射灭。

静,殿内鸦雀无声,风吹动火苗发出“忽忽”地响动,有人忍不住咽起了唾沫,这箭术简直神了。

“如果你们谁能像我一样射灭香头,我就服你们大郑的箭术不在大漠之下,要不然,你们就罚酒认输。”安跋傲然道。

大殿内一片沉重的呼吸声,大家默不作声。朱易锋想了想,从未试过一弓三箭,如果失手恐怕有损国家的颜面。

“怎么,没有应战吗?你们大郑人都是懦夫,罚酒三杯了事吧。”安跋狂傲的话语在大殿上空飘荡,刺激着大郑君臣的心,特别是十六卫的将领们只觉得脸火辣辣的发烧。

“这样的箭术算什么,我大郑虽然以儒立国,但是君子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射箭只是其中的一项,不用在座的诸位将军出手,区区一个书生也能射出这样的箭。”

众人齐齐把目光投向殿末,只见礼部员外郎江安义挺身而出,昂然举步上前。

见是江安义,众人泄了气。书生好大言,只笔抵万兵,写诗作赋可以,这可是要真实比试的东西,怎么能吹牛,待会岂不是更让北漠人嘲笑。

石方真虽然嘉许江安义的勇气,但这个场合有关国家颜面不容胡闹,刚想将江安义斥退。

一旁的朱太尉轻声言道:“万岁,此子机敏过人,倒不像是不识轻重之人,不妨让他一试。”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巧计胜人

江安义身上穿着深绿的六品文官服,安跋翻着怪眼打量了江安义半天,愣愣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个读书人,刚才听阁下大言不惭,说大郑没人能及你的箭术,我便射一箭给你瞧瞧,让你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江安义微笑以应。

安跋晃晃脑袋,是不是自己没听清楚,一个读书人真以为靠所谓的“君子六艺”中的射,就能胜过自己。见江安义挑选弓箭,安跋追问道:“你是说你也能一弓三箭同时灭掉三颗香头?”

“何须三箭,我只需一箭,就能灭掉三枚香头,甚至十枚。”

大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江安义疯了,箭灭香头已属难得,一弓三箭当属绝技,一箭灭十香头这牛吹得也太大了。

安跋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狂笑起来,道:“兀那读书人,如果你真能一箭灭掉十香头,我安跋愿向你磕头,拜你为师。如果你做不到,那你就跪在地上给我磕三个头,大声承认自己是个骗子,你们大郑人都是骗子。”

“一言为定。”江安义的话掷地有声,让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太子石重伟眼神晶亮,问身旁的韦祐成,“姐夫,你能一箭灭几个香头?”

让自己持弓射箭,怕是那箭到不了一百五十步外,更谈不上准头。韦祐成苦笑,不敢作声。

太子的眼光向右侧的申国公望去,王克明道:“臣能一箭灭一香头,一弓三箭臣做不到,至于一箭灭十香头不可能做得到,江安义怎么在这个场合说大话?不对,除非……”

王克明突然想到什么,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焕出笑意。

“除非什么,申国公快告诉孤王。”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拭目以待。”

这时,江安义已经挑选好了弓和箭。弓是二石弓,要两百多斤的力气才能拉满,众人见江安义的力气不小,稍稍安了点心。箭选用的是三叉箭,式样与普通箭相似,但箭头呈扁平状,中间突出,两侧沿展成弧,战时用来切断缆绳等物。

安跋看似粗豪,其实心细如发。到香炉处看了看有没有做手脚,又亲自将十根香分散地插在炉中,以免呈一条直线被一箭穿透。做完这些,安跋回到江安义身边,示意江安义可以开射。

江安义挺身而出并非简单地头脑发热,不顾后果。一来当时安跋气焰嚣张,需要有人挺身而出;二来江安义自觉能够一箭灭掉三枚香头,当然是灭掉而不是射掉,至于是三枚还是十枚,其实都差不多。

江安义的箭术学自许昌化,他曾看见过许昌化连珠箭、弧形箭和一手三箭的绝技,想来比安跋还要强上几分。当日在许昌化后园一战,要不彤儿一声喊,江安义差点丧命在箭下。

箭术,是远程有效打击敌人的方法,江安义有意文武兼重,自然认真揣摩过箭术。闲来无事,江安义有意地将元玄心法和箭术结合起来,以心为弓,以意为箭,以气引路,创出一种心弓意箭的状态,还从未在人前显露过。

江安义在殿中站定,均匀地调整着呼吸,眼盯着远处的香炉,江安义缓缓地闭上双眼。在大脑中,远处的香炉清晰可见,手中的弓成了手臂的延伸,意识如箭,直刺向香炉。

大殿内鸦雀无声,隐约能听见沉重的呼吸声,众人静静地等待着江安义的出手,石方真的手紧攥着酒杯,手指握得苍白也不自知。

募然,江安义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清亮,如同天边的星光闪耀。箭如闪电,劈开夜空,“当”的一声脆响,射在香炉的一只足上。这个香炉青铜所制,高约一尺,三只炉足粗若酒盅,箭射在右边的炉足上,利箭如铲,附着着江安义的真气,锋利无比,“嗖”的一下将炉足铲断。

炉足一断,向右倾倒。从殿中射箭处往外一百五十步,恰巧在阶边,香炉就摆放在阶上,香炉立足不住,向右倒去,被箭风一带,滚下台阶,一直向下滚去,香灰撒了一地,至于里面的十根香,灭得不能再灭。

大殿内先是一静,紧接着“好”声四起。石方真长出了一口气,高喝道:“好,好箭术。”举杯将手中酒饮尽,才发现手中满是湿淋淋的汗滴。

安跋傻了眼,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高声叫道:“撒赖,不算。”

江安义微笑道:“请问我可是只出了一箭,十个香头可是都灭了,我哪里撒赖?”

太子笑得双手直拍打桌面,道:“江卿真是多谋,怪不得他说能一箭灭十个香头,我看一百个也不在话下。”

朱太尉笑着感叹道:“兵法云:惟智能谋,惟信能守,惟仁能爱,惟勇能战,惟严能临,此子有勇有谋,可堪大用。”

利漫拂衣而起,愤然道:“大郑向来标榜以德服人,以理服人,怎么比个箭术诸多欺诈,以诡计胜人,胜之不武。”

宁滔反讥道:“兵不厌诈,二王子难道忘了吗?”

利漫得渠逆道教导多年,对中原文化十分了解,随即反驳道:“两国交好,比试游戏,并非两军交战,用诡计胜人非正道也,有损大郑国威。”

石方真一皱眉,收敛起笑容,问道:“二王子,那依看该如何?”

“重新比过,这回改由我方出题,败者自饮三杯,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利漫向石方真躬身一礼,微笑道。

石方真心中一凛,陈因光等人奏报利漫王子粗鲁不文,从今夜的表现看来,此人胸有城府,机变百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箭在弦上,怎能不发。石方真点点头,道:“就依王子。”

利漫将安跋、查木卜等人召集在一处商议了片刻,利漫站起身道:“今夜比的是箭术,箭是伤人之物,人是活动的,因此接下来的比试要射些活物。”

活物,这半夜哪里去找活物,总不至于让士兵扮活物挨箭吧。

见众人疑惑,利漫用手一指殿外,行宫大殿外不远处就是落雁湖,湖中芦苇丛生,水草茂盛,栖息着不少南下的候鸟。

“湖中候鸟无数,只需要一声爆竹便能惊起。本王建议比试之人手持弓箭射落飞鸟,以一箭为限,中多者为胜。”

虽然是夜晚,但仍有弯弯一眉下弦月,湖中鸟多,一声响会惊起无数,就是不会射箭之人胡乱射去也会命中,这场比试难度不大,但有点要碰运气。

见殿内大郑将领变得跃跃欲试,利漫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继续道:“当然要增加点难度,射中鸟身者不但不计分反要倒扣分,射中鸟项者不计分,只有箭穿鸟眼才算命中。”

利漫把条件一说,大殿内齐刷刷倒吸凉气,这比射香头难上百倍。要知这是黑夜,借助微弱的月光难以看清鸟的身形,又是一群鸟齐飞,即使看清也易误伤鸟身,还要箭穿鸟眼,能做到简直可以说是神乎奇技。

这样苛刻的条件,不但众人束手,连江安义也心中忐忑,根本没有底气。江安义看着身旁的安跋,从他的表现来看,不至于厉害到如此地步。

利漫说完,来到自己的座左,冲着仍安坐的一人躬身施礼,道:“有劳尊者出手。”

北漠参加宴会的六人之中,此人最为神秘,身披藏青色毡袍,头脸被连衣帽遮盖,看不清面目。入座后,只是安静的饮食,并不像他人般大声谈笑。众人见利漫对此人行礼,方知此人身份不简单。

那人站起身,身形高挑,比利漫还要高出半头。头上的帽子滑落,露出光秃秃的头顶,看年岁不过三十左右。头顶和面目刺着青色的纹饰,在灯光下越发显得诡异。

朱太尉脸色一沉,轻声道:“此人是萨都教的尊者,不知陛下可带了龙卫在身边?”

石方真点点头,道:“无妨,只是龙卫之中并无精通箭术之人,等下的比试恐怕要输了。”

大郑群臣对这个怪样的北漠男子很好奇,太子更是没见过脸上和头上纹饰的奇怪人物,问道:“申国公,这个怪人是什么人,怎么在头上脸上纹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王克复知道此人来自萨都教,萨都教是北漠的国教,与大郑的佛教、道教类似。萨都教信奉的是自然万物,风雨雷电,水火山川,动物植物都是萨都教信奉的神灵,萨都教入教甚严,只有被认为是通灵者才能加入教派,按照通灵的等级划分为上师、上人、尊者、侍者四个等级,由法王掌教。

“萨都教是北漠的国教,身上的纹饰代表着修行的程度和信奉的神灵”,王克复语气沉重地向太子解说道:“刚才听利漫王子的言语,此人是尊者,萨都教派中一法王,四上师,八上人,十八尊者,能成为尊者,多是神通广大之人,除非你父皇派龙卫高手出战,否则的话这场比试怕是要输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技惊四座

那男子恭身向石方真施礼,道:“萨都教伏鹰,见过陛下。”

石方真放下酒杯,正容道:“尊者远来,有所怠慢,恕罪。来人,赐酒三杯。”

萨都教崇尚自然,不压抑天性,饮食上并没有什么戒律。伏鹰尊者躬身谢过,执杯饮尽。

饮过酒,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石方真道:“尊者乃是世外高人,为何要插手世俗中事。”

伏鹰尊者笑道:“我本是金狼帐下千长,后被吾师招入教苦修。此次王子入郑和亲,吾师派我保护王子安全,顺道向大郑高人讨教。我在金狼帐下任千长之时,也学过几天射箭,既然王子有命,便腆颜射上一箭。”

与诡异的扮相不同,伏鹰言谈举止十分得体,看得出受过严格的教育和训练。

石方真看向朱文南,朱文南叹道:“老夫如果再年轻二十岁,倒能勉力一试。可惜犬子质朴、苗铁山等人都不在京中,这些人皆可一战,殿中诸将尚有不足,易锋还太嫩,暂时也做不到。”

“跟在我身边的几个龙卫供奉皆以武艺见长,对箭术恐怕了解不多,”石方真淡淡地道:“这场比试认输便是,反正对手是萨都教的尊者。”

朱文南看了一眼仍站在殿中的江安义,道:“不妨让江安义再试试,胜固可喜,败亦无忧。”

石方真高声道:“江爱卿,尚能战否?”

被天子看重,江安义只觉热血沸腾,想也不想地应道:“臣,愿竭力一试。”

“好,勇气可嘉,赐江卿美酒一杯。”紧接着石方真道:“用心即可,胜败不必挂在心上。”

此话一出,殿中诸臣羡慕的眼睛发红,天子如此说话,是对江安义可谓恩宠有加,此子的前程不可限量啊。

太子亲自端了酒来到江安义面前,江安义单膝跪倒,双手接过酒杯。石重伟拍拍江安义的肩膀,轻声言道:“江师傅,替孤王教训教训那个怪人。”

得君王和太子赏识,江安义只觉肝脑涂地亦无妨,激动地道:“臣必不负太子所托。”

石方真看到此景面露微笑,皇儿进步得很快,也知道笼络人才了。帝王心术,识人用人,臣服人心,皇儿已经在路上了。

众人移步来到殿外,不远处便是宿湖。今夜只有眉月,满天星光照耀着平静的湖面,隐约泛起淡淡的白光,风刮动浅滩上的芦苇,“沙沙”作响,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儿的呢喃,宿湖越发显得深邃安静。

岸边已经燃起无数火把,众人围成个弧形,弧形中间就是江安义和伏鹰大师。弓和箭摆放在两侧,伏鹰选了把铁胎弓,箭则选了普通的三梭铁箭,这种箭锋利,速度快。江安义继续选用了二石标配弓,箭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榆木箭。榆木所制的箭硬度适中,纹理通直,精准度高。

宁滔这些将领们见江安义选择了木箭,一个个皱眉,单纯射击准确度木箭不次于铁箭,但在黑夜射鸟,情况瞬间万变,箭在空中运行的状况决定了成败,木箭显然比不上铁箭。只是刚才江安义的表现不俗,大家都没有作声。

江安义细细地看了看木箭,用手这里摸摸,那里捏捏,众人看得莫明其妙。伏鹰安静地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好一阵子,江安义才笑道:“有劳尊者等候了。”

江安义和伏鹰相隔丈许站定,早有人准备好了炮仗,做好燃放的准备。江安义和伏鹰两人都凝神静气开始调息,捻子点燃,“滋滋”地向外喷着火星,众人屏息,等待着石破天惊的一刻。

呼吸一起一落,江安义觉得时间放缓了脚步,自己的精神随着呼吸缓缓的起伏着,仿如潮汐般一波一波,潮起时汹涌,潮退时平静,动静之间有隐有玄机,这种玄妙的感觉让他感觉精神快要脱离肉体的桎梏。

“轰”的一声巨响,惊醒了芦苇丛中的美梦,无数鸟类惊恐地拍打着翅膀向远处飞去,却不知道不远处的岸边,两张弓,两只箭正准备宣判它们的命运。

江安义浑身一震,感觉仿如蝴蝶破茧而出,压抑在体内的精神从百会穴喷涌而出,瞬间发散开来,周围的了然于心:身后是天子拉着太子,随着巨响,大手紧紧地攥着小手;朱太尉目光迷离,似乎这声响动勾起了他无限的回忆;申国公关切地看着自己,其他人或拧眉或捊须或微笑或紧张,有如亲见。

身旁的伏鹰尊者也微闭着双眼,炸声响起,伏鹰尊者双目睁开,眼中一道银芒闪过。鹰视术,是伏鹰尊者以雄鹰为师,琢磨出的一种技能,双眼有如鹰眼视物,超出常人视力三倍以上,而且能借助微光在黑夜分清物体。

利漫王子安排黑夜射鸟,并规定许多严格条件,其实是为伏鹰尊者量身定做,这场比试,对北漠一方来说,毫无悬念。

在伏鹰尊者的眼中,眼前一片模糊的景象有如正常,那些惊飞的鸟儿四散奔逃,随手一箭便能穿透鸟眼。但是伏鹰尊者并不想轻易出手,一箭两鸟才能显示草原男儿的雄风。

惊恐的鸟类在黑夜里盲目地乱窜,不时地在空中碰撞在一起,发出凄利的啼鸣。两只鸿雁横空过来,一先一后高度相同,正是一箭双射的机会。在江安义的感觉里,身旁的伏鹰大师静如处子,动如脱兔,闪电般地举起弓箭,箭发如电,穿过第一只鸿雁的眼睛,箭头从另一端透出,稍微慢了点,穿在雁头下的脖项上。

伏鹰尊者略感遗憾地垂下弓,目光向左旁的江安义望去。江安义清晰地“看”到一箭双雁的场景,在他的意念里,潮汐越发汹涌,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最后潮汐慢慢地追逐,融合,此起彼伏,圆通无碍。

看热闹的众人见伏鹰尊者已经出了手,而江安义微闭着双眼仍在调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惊飞的鸟儿尖叫着逐渐远去,再不射箭恐怕只能放空箭了。太子恨不上跑上前踢江安义一腿,这个江安义做事怎么如此让人提心吊胆。

说时迟那时快,江安义募然举弓,箭带着古怪的啸声射了出去。众人伸长脖子,向湖中张望,这只箭不知射落几只飞鸟?

江安义感觉自己的心神也跟随着箭只飞了出来,飞向锁定的目标。前方有两只绿头鸭,不知是伴侣还是兄弟,大难来时没有各自飞,而是并排齐飞,时不时转过头向对方看一下,叫一声呼应,江安义的目标就是这两只倒霉的鸭子。

湖边有船,有人划着小船朝着箭只射出的方向去寻找猎物,鸟身上的羽毛蓬松,射中后掉在湖面上并不会沉入水中,因此很好找寻。

很快,伏鹰尊者的猎物被找到了,一箭双雁,箭从一只大雁的眼中穿透,将另一只的脖项扎透。众人心凉了半截,这箭术,这眼力,神了。

江安义的猎物也被送了上来,是只绿头鸭,眼中被木箭穿透,死得不能再死,虽然比不上伏鹰尊者,总算不错,黑夜能射中飞鸟的眼睛,这箭术在军中也难得的神射手了。

石方真笑道:“看来还是尊者技高一筹,寡人便替大郑自饮三杯。”

利漫暗暗心折,大郑皇帝的气度不凡。

石方真牵着太子正要转身回殿,见江安义张口欲言,笑着安慰道:“江卿无须自责,能黑夜中飞鸟之眼已属难得,朕喜得良材。”

“陛下,请把那只箭拿给我看看。”一旁默然的伏鹰尊者开口道。

木箭仍穿在绿头鸭头上,伏鹰尊者抽出箭,瞧了一眼,问江安义道:“江大人,你这箭身怎么缺失了一块?”

众人齐刷刷看向木箭,果然见木箭上缺了一小半长条。江安义略带自得地笑道:“请再到湖中找寻。”

很快,小舟带着猎物回来,众人惊讶地发现,那小半条缺失的木箭赫然穿透了另一只绿头鸭的眼睛。

一箭变成两箭,同样是一箭双鸭,而且都穿透了猎物的眼睛,按照利漫王子的规则,江安义赢了。

今夜江安义带来惊喜连连,令石方真龙颜大悦。返回殿中众人重新归座,心情大好的石方真举杯笑道:“今夜的比试让人大开眼界,大郑和大漠两国射手精彩表现让寡人大开眼界,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两国永结盟好,百姓安居乐业。利漫王子,尊者,诸卿,饮胜。”

伏鹰尊者向江安义举杯示意,问道:“江大人,我要向你请教,你这箭分成两块是怎么回事?”

石方真也放下酒杯,笑道:“不错,朕心中也很奇怪,江卿不妨为大家解惑。”

其实江安义在选择木箭时,拿着箭杆摸摸捏捏,已经暗中运动了真气,将箭身捏裂,从表面上看不出异状。真气附在箭上击发出去,江安义惊喜地发现自己能感受着箭支划破长空击中目标的速度、角度,真气通过一根无形地线牵引在箭身。

临近目标时,真气一爆,箭体裂出一小块,力度和时机把握的分毫不差,分别送和两只绿头鸭的眼中,倒霉的两只鸭子做了同命鬼。当然这种真气遥控是有限度的,江安义揣测自己目前顶多能感应到三十步外的目标,再长的距离超出了气感便无法操纵。

无形中掌握了一门绝技让江安义心花怒放,他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绝技公诸于众,起身向天子禀道:“臣亦是莫明其妙,大概是天意在郑吧。”

“哈哈哈哈,好一个天意在郑。”石方真开怀大笑,喜不自胜。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东宫授业

灵觉发散开去,十丈之内细小的变化有如亲见。一颗晶莹的露珠在菊枝上凝成,被经过的蜗牛一碰,悠悠地掉落;露珠下坠时,将周围的景色收摄其中,非真非幻;露珠碎成粉末,一切依旧存在,而每个细小又收摄了多少真实。

对天地万物莫可名状的感知,让江安义有所明悟,《心经》上的“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和《金刚经》中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反复在脑海中出现,印证着那日一箭双鸭时的感受:守定本源,灵觉似梦似光影,而劲气如电,精准无比。

江安义睁开双眼,从入定中醒转,舒展了一下筋骨,这段时间精研《心法》和《金刚经》,元玄功力有所增长。厚积勃发,才有秋狩时那惊艳一箭。

身边的冬儿早已进入甜梦,蜷缩着身子就像只慵懒的白猫。这段日子冬儿是快乐的,李世成来信告知已经中举,年前将带着家人一起入京,一来团聚二来赴考。江安义原想再寻套房屋,冬儿坚决反对,家中房屋有多,一家人住在一起多热闹。

江安义替冬儿盖好露出的白腿,白天拉着石头买这买那,布置房屋,忙个不停,晚上累了,睡得像头小猪。

这段时间江安义正走着鸿运,好事不断。秋狩回来,石方真照例晋升了一批在秋狩中表现突出的下级将领,出人意料的是,今年的最大的晋升给了文臣,礼部员外郎江安义。职官没有变,依旧是从六品上的员外郎,但散官却从奉议郎升至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连升三级。

散官有官名而无职事,一些豪门贵戚子弟出生时就有荫封的散官,比如说韦祐成,他的职官是吏部员外郎,与江安义相似,出生便有散官朝议郎,年后与安寿公主成婚,按规定当加正四品下通议大夫的衔。现在称呼江安义的官衔应该是:崇文馆直学士(最清贵)、朝散大夫(官阶高)、礼部员外郎。

京师的大小官员眼力多好,迎接这位新贵的是高级别的宴会潮,如今的江安义成为了京中权贵眼中的香饽饽,金龟婿的好人选。这让冬儿很警惕,对找上门来的不三不四的媒婆一律关门放狗,倒让江安义无形中减少了许多麻烦。

这种冷热变化很让江安义感慨,人生的境遇因为天子而改变,更坚定了忠君报国的拳拳之心,这种态度带到了东宫,给太子讲学之上。按规定直学士每旬授课一次,江安义所讲授的是夫子语中的内容。

太子的课业分上下午,上午习文,下午习武,江安义只要逢四的上午前往东宫授课。每天上午的课业从辰时初开始到午时中结束,中间休息二刻钟。辰时至辰时中太子等人背诵昨日所学夫子语中的内容;辰时中至巳时初,江安义讲授夫子语中内容;巳时至巳时二刻,众人玩耍休息;巳时三刻至午时中,习字;午时中进午膳,江安义陪吃,吃罢回归,下午未时申时习武就不是江安义所管的了。

陪太子读书的二十六人都是权贵子弟,半大不大的孩子最难约束,好在太子对江安义的印象极佳,先是石方真对江安义许以国士,后是秋狩时江安义力克北漠挑衅,太子正是崇拜英雄的年纪,江安义满足了太子的愿望,成为了太子心目中的英雄。

太子的态度决定了其他子弟的态度,即使听不进去江安义的讲授,这些人也不敢在课上搅乱,家中大人早有交待,千万不能恶了太子,要不然下场可悲。身处权贵之家,自然对“下场可悲”四个字有深刻的理解,因此江安义的授课比其他来得轻松。

休息的时候太子会让江安义讲些民间的东西,从小长在深宫,太子对民间的了解渠道很窄。江安义心头一动,便有意讲些自己小时的贫苦,年少丧父、寡母拉扯三个孩子编织竹器谋生,衣不暖体食不裹腹,说到债主上门逼债,太子气愤地道:“可恨,此等落井下石之辈当杀。”

江安义便将母亲告诫他“做人不光要记仇,更要记恩”的话分析给太子听,看着太子稚嫩的小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江安义觉得自己尽到了老师的责任。

故事总是吸引人,再次轮到江安义授课,等到休息时,太子迫不急待地追问江安义是如何还清债的。江安义于是把弟弟为了让自己读书,从小就与人帮佣,受人欺负的事给太子说了些,惹得太子眼泪涟涟,被前来探望的王皇后发现。

王皇后大怒,以为江安义胆大包天居然敢欺负太子,等太子禀明原由,王皇后感慨万分,生在富贵之家,锦衣玉食,哪经过这些磨难,又哪懂得兄弟姐妹之间的手足情深。

等晚间王皇后把太子流泪的事情说给石方真听,石方真沉默良久,道:“做一个合格的天子,要懂得民间疾苦,要怀有仁爱之心。朕原想等伟儿大些再告诉他这些东西,既然江安义提及,就让他在授课时多花点时间讲些民间疾苦给太子听。一味的夫子言圣人训不如以身说法来得深刻,江安义做的不错,只是要让他注意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应该清楚。”

刘维国把天子的话传给了江安义,得了天子默许江安义心中有数,亲情友情这些美好的东西多讲些,阴谋诡计黑暗面略略提及。江安义心中有杆称,是非对错的标准不能变,要传递给太子正能量。

得知江安义利用绳套猎兽还清了债务,石重伟磨着江安义传授这门绝技。被逼无奈,江安义只得在丽华园里设了两个套,园中养着仙鹤、鸳鸯、天鹅之类的鸟,还有梅花鹿、小松鼠,宫女们还会养些白兔、小狗之类的玩物。

这天太子无心上课,等到午时中一到,飞奔地去看陷井,结果有只倒霉的小狗被高高吊起,在那里叫个不停。于是丽华园中不得安宁,连带着王公侯伯们的府中也不得安生,经常有太监、宫女、丫环被弹飞而起的枝条吓了一跳,暗地里大骂多事的状元郎。

石方真得知后训斥了太子,石重伟只得指挥太监拆掉了越来越密的绳套,丽华园中恢复了平静。不过,江安义的这个法子传了出去,不少权贵从子侄处学到了绳套猎兽的法子,有事没事地跑到城外山林中狩猎。这让晚宴上的菜品多出了许多野味,也让京中少了些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等事件,无形中帮了京兆尹高易直的大忙。

太子年少,玩性还重,绳套不用玩了,想起江安义提过会用竹叶编小虫,于是太子多了一堆小鸟、鱼、蚂蚱、蝴蝶之类的玩物。这一次太子吸起了教训,将这些小玩物各挑一样送给了姐妹兄弟,赢得了石方真“仁孝友悌”的夸奖。

“仁孝友悌”的后遗症是安寿公主驾临东宫,把太子弟弟所有的小玩物都搜罗一空,美其名曰让太子安心读书,别玩物丧志。太子好不容易挨到江安义授课,才补齐了库存,这次太子把它们锁在自己的箱中,当成宝贝收藏。

太子与江安义的关系密切看在其他人的眼中,难免产生些酸涩的情绪,这些学士和直学士的年纪都不算大,能与当朝储君建立良好的关系,意味着将来太子登基能踏上大郑朝堂的顶端。

每个人的修养不一,反映也不一,韦祐成与太子是郎舅,天然亲近,自然犯不上吃江安义的醋;张玉诚与江安义是好友,而且岳父是江安义的老师,一荣俱荣;其他六人与江安义没什么交情,私下里免不了发几句牢骚,但想到江安义此时正红得发紫,只是暗中嘀咕,愤愤不平。

四位学士对江安义逢君所好的行为都不屑一顾。毛华诚城府深重默不作声,陈因光忙于接待北漠使团、魏怀超督促清仗事宜无暇以应,只有段次宗算起来是江安义的座师,面对面地指责过江安义几次,后来了解到江安义讲授的内容,觉得并无大碍,叮嘱几句不再多言。

又到年末,看着屋顶的白雪,手拿家信,江安义分外思念家人。今年是第一次在外过年,娘、弟弟和妍儿这个时候该准备年货了,家里的日子虽然好过了,少了自己总是冷清。一样过年,两处冷清。

冬儿出出进进地准备着年礼,屈着手指头一个个算着,不时地跑过来问江安义一句,礼多人不怪,有交情的都要去,收到的要回礼,这些麻烦事冬儿倒是做得兴趣盎然。

信中捎来了五千两银票,烧刀子的生意异常红火,除了留下扩大营销的资本外,今年江家分到红利十万两,这个数字要放在早几年,足可以让人晕倒。不过蛇大洞也大,庄园的建设流水般地吞噬着银子。

回信中,江安义叮嘱家人冯刺史、陈县令等人要打点到位,虽然烧刀子的生意背后有余师和自己在,但县官不如县管,没有他们相助万事皆难。范师处也要送上年礼,至于邓山长,直接给银二千两,手中有钱山长能做的事就更多些,算是自己这个寒门走出的子弟反馈书院吧。

永昌城的雪真大啊,算算日子,范兄和田守楼应该快回来了,过年了,人多才热闹。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暗潮湧动

大郑丰乐十一年在飞雪中来临,对于朝庭来说,今年是个难得的祥和年,边境无事,州县少灾,百姓安生。

田守楼、范师本等人在年前陆续回了京,在天子严旨和铜匦的双重威压下,清仗的结果差强人意,二十七个州新清出田地一百零七万顷,追缴欠银近三百万两。大郑元正(新年)给假九天,元正前四后四朝庭官府封印,所以封赏和处罚都放在了年后。

大年初一,江安义和范师本带着家人去给余知节拜年。余府比往年热闹了许多,多出了女婿和学生两家,捎带上范师本一家,摆了两桌酒席,大家热热闹闹地喝着聊着。

原本定在年前完婚的张志诚因为户部年终事多推迟了婚期,让余知节对女儿女婿满怀歉意,毕竟女婿是为了帮自己才推迟婚事的。烧刀子的生意给他带来的分红颇丰,年底余知仁给他寄来了一万二千两银票,烧刀子的生意靠余知节户部尚书的牌子支撑着,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

余家正在为找寻合适的房子烦恼,余庆欢的媳妇身怀有孕,六月家中就要添丁,余庆乐迎娶张玉珠,家里的房子有点紧张。余知节有意找一处三进的宅子,而将现住这套让于女婿张志诚,对于这个女婿,余知节确实满意到了极点。

对于江安义,余知节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这个弟子的成长已经超出了他的想像范围,有些事情甚至可以用奇迹来形容。身为师长,余知节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江安义几句,开口道:“安义,如今你简在帝心,又得太子信任,越发要谨小慎微。为师数十年宦海心得,无非四个字,忠、正、勤、忍。身为官员,第一点要忠,忠于天子忠于朝庭,才是立足之本……”

冬儿则对余庆欢的媳妇大的肚子很是羡慕,回去的一路上用忽闪的大眼睛勾搭着江安义,江安义原本想好好体会一下余师处学到的四字要诀,结果化成了浓浓的春情。

初二,田守楼带着家人来给江安义拜年,几个月在外风吹雨晒,让这位面色苍白的田书令黑了些,脸色红润,看上去多了几分神采,只是那双时时转动的眼珠没有变。

这次田守楼在吏部考绩评在“上上”,他听闻至少能晋升一档,能从书令史晋入令史,便是从九品下的小官了,这些天田守楼百抓挠心,不得安稳,借着给江安义拜年的机会来探听消息。

江安义昨日在余师家还真替田守楼问了这件事,毕竟这是自己门下的第一个走狗,再怎么说也应该关心一下。江安义笑道:“多年的田书令要换位置了,我听余师说考绩在‘上上’的不过十人,天子有意擢升两级,给天下的小官吏作榜样,所以田书令很有可能成为田主事了。”

礼部一共有八个主事,都是从九品上的小官,恰巧膳部有主事的缺,要是平时,这样的位置多数会被大官的子弟占去,而这次田守楼借助了清仗的春风,又有余知节和江安义在后面撑腰,所以极大可能拿下这个膳部主事的缺。

田守楼先是狂喜,连声向江安义道谢。坐回椅子上“呵呵”傻笑了半天,然后泪落。

江安义心里也不好受,笑骂道:“老田,大喜的事,又是过年,哭什么,等下别走,陪我喝两杯,算是为你道喜了。”田守楼再次起身,郑重致谢。

正月初五,大朝。

田守楼的名字出现在封赏的名单中,如愿成为了礼部膳部的主事;范师本的官阶也升了一级,从正七品下的宣德郎提升到了正七品上的朝请郎;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御史中丞魏怀超又升官了,正五品上的职官没动,散官却升到从四品上的太中大夫。另一位御史中丞李明益怅然若失,看来这场暗斗自己以失败告终。

接下来的几天,政事堂的文书频发,一连串的官员升任、离任、调任、贬谪,因清仗得力,并州刺史(上州)孔琨升任司农寺卿,魏州刺史(中州)吕良真接任,德州刺史(下州)冯绍钧接任,原司农寺卿李明行转任太仆寺卿,原太仆寺卿转任散官金紫光禄大夫,黔州刺史冷鸣贬为端州长史,晃州刺史彭于云罢官……

李明行从丞相府中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在仆人的掺扶下吃力地踏进车内,回望了一下府门前那对红灯笼,风雪中变得朦胧不清。李明行无声地叹了口气,车帘垂下,马车缓缓地启动。

与韦相的交谈让李明行很失望,韦家已经彻底地站在了天子那边。难道天子将公主下嫁给韦相之孙,就让这个精明的老头丧失了判断能力吗,难道不知道天子已经举起了刀,要向世家动手了吗?

李家以自己的官阶最高,从三品上,此次从司农寺卿转任太仆寺卿看似是平调,其实是暗降,司农寺“掌邦国仓储委积之政令,总上林、太仓、钩盾、导官四署与诸监之官属”,可谓位高权重,再看太仆寺除了寺卿也是从三品上外,就是替天子管管马。

看来是因为明益弹劾清仗一事彻底触怒了天子,明益想和魏超怀争夺御史大夫之职看来是没戏了,虽然天子说不处罚明益,但这种软刀子割肉更为痛苦,过年时自己看到明益消瘦了不少,看来要找个机会让明益到州府转当地方官了。

如此一来,京中李家的势力太单薄了,十个世家中李家在京城的基础最为孱弱,李明行的眉头紧锁,如果任由天子处治,不用十年李家恐怕就要从十大世家中消失了。

李明行猛一跺腿,马夫以为他要停车,连忙拉住马。李明行醒悟过来,让车夫继续前行,他已经下令决心,哪怕是大伤元气,也要拉几个同盟,保住李家的世家身份。

韦义深站在东书院门前看着李明行失落地离开,他知道韦家和李家之间已经生成了一道无法弥补的隔阂。背着手在院中缓缓地踱着,甬道上的雪被清扫得很干净,檐下挂着的灯笼映照着屋顶的白雪,发出晕黄的反光,透出几分暖意。

并非自己不想拉李家一把,李明行没有看到天子对付世家的决心,如果自己站出来替李家说话,不但会失去天子的信任,而且于事无补,天子原本有意换掉自己,换上一个新丞相,恐怕对世家更不利。

自己原意徐徐图之,可是这次清仗的顺利让天子增添自信,做事情变得更加急迫起来。原本答应清仗结束就撤消的铜匦,现在丝毫没有撤除的意思。要与六部九卿通个气,争取在大朝上让天子话复前言,顺利把铜匦撤除,这东西是横在士大夫头上的一把刀。

魏怀超是个小人,原本自己以为他行事带着功利却还算刚直,如今看来为了功名这小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如果让他顺利执掌御史台,恐怕御史台会多出一帮酷吏,到时朝堂之上再难听到其他声音,如果天子习惯了一呼百诺,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一阵风过,韦义深感觉有些发晕,年岁大了,精力大不如前,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帮李家一把,而是考虑世家在朝堂上的代言人了。如今朝堂上自己是丞相,卢家林是工部尚书,刑部尚书吴化仁是崔氏之婿,九卿中有大理寺卿黄胜、少府监王知杰,太仆寺卿李明行,加上太常寺卿周化常是林氏之婿,二十七州中有三分之一是世家把持,势力可谓雄厚。

但合则厚,分则薄,朝堂之上李家已经势微,柳家、刘家暂时蜇伏,石家本是皇家,王家为后族,韦家、林家和天子站在一边,崔家、卢家、黄家态度不明,这场争斗怕一时难以分明。一旦自己离任或老去,丞相之位操于天子手中,那世家则真正危矣。

世家中能接任丞相之位的屈指可数,卢家林浮于表现,夸夸其谈,不堪实务;吴化仁年岁也大,再加上只是世家之婿,本身就不一定靠得住;黄胜为人刻板,难以相处;王知杰身为后族,天子不可能任其为相;李明行,想到李明行韦义深摇了摇头,今日的表现可见此人见识浅薄,只盯着眼前一点大的地方,不堪重任。

现任的六部尚书中吏部尚书潘临风和礼部尚书郭从史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以天子的脾气不会选择他们,而天子这次挑选的崇文馆学士资历还浅,品阶还相差,直学士多是为太子所准备。朝中有望接替自己而不是世家中人的有新任司农寺卿孔琨、政事堂中书郎(从三品)马遂真、秘书左监孔省、户部尚书余知节等几个人,还有就是上州中的几个刺史。

韦义深的眉头深皱,看来丞相一职很可能落在非世家人的手中,只能从州府中挑选几个世家子弟,楚州刺史刘直行、平州刺史崔文护、侯州刺史黄平、魏州刺史柳宗亲都是世家中的豪杰,这些人自己见过,在州府的位置上考绩都在“上中”。自己再坚持个三五年,将他们中想办法调任一二个到京师,在政事堂任从三品的秘书监,或者接替六部九卿的位置,那时即使丞相不是世家子弟也可无忧矣。唉,天不假年,如果老天能给自己再多十五年的寿数,祐成便可轻松接手,那才是人间快事。

晚来风急,头痛得厉害。韦义深站在屋檐下,看着远处乌蒙蒙的天,今夜说不定又是一场大雪。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铜匦之争

事情往往存在两个面,有人欢喜有人愁,御史中丞魏怀超这段时间就过得很快乐,散官已经升至从四品上的太中大夫,离御史大夫的位置已经不远了。

魏怀超感觉这段时间倍受重视,那些原本不拿正眼看自己的皇亲贵戚见了自己都客客气气的,权力这东西,真让人感觉过瘾。魏怀超心里跟明镜似的,为什么大家对自己又敬又怕,就是因为最近政事堂一系列的升贬背后有自己的影子,而这些都来自于铜匦中收集的信息。

今晚北漠二王子宴请郑朝的官员,大漠风味的烤肉吃得魏怀超满嘴流油,那些奔放的舞娘不知是哪家青楼请来的,着实惹火。虽然魏怀超竭力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追逐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酒色是最考验人的东西,渠逆道坐在角落里,暗暗地打量着大郑朝堂上的要员,这些人级别虽然只是四五品,却是大郑未来几年朝堂上的中尖力量。欲图大事,必先筹谋,哪些人值得拉拢结交,哪些人值得注意,在接下来的日子便要开始布局。

带着五分醉意被送上马车,马车内魏怀超打开沉甸甸的礼物,被黄灿灿的一片耀花了眼,居然是黄金,至少五十两黄金。这些北漠人真有钱,魏怀超贪婪地在一块黄金上留下牙印,然后严严实实地重新包裹好,放在身旁。

身为御史中丞,魏怀超一向以廉洁示人,送来的钱财被他严词拒绝,每一次拒绝财物之后魏怀超都要将自己锁在书房。魏怀超家中并不富裕,靠着五品官的俸禄在京师要支撑一家七口人的生活艰难,因而除了外面的官袍光鲜外,里面的衣服都是夫人缝补过的。

清廉刚直的名声已经种下,现在该是收获的时候了。马车从高门大第的灯笼前闪过,从车帘透过的灯光在魏怀超的脸上一闪而过,在暗处,这张脸扭曲着,满是贪婪的欲望。

韦义深与六部九卿商议撤除铜匦一事进行的并不顺利,首先是御史大夫严华楼坚决反对,这段时间御史台很得天子的夸赞,这功劳要归功于铜匦,严华楼当然不愿撤除铜匦。刑部尚书吴化仁与大理寺卿黄胜,这并称“三法司”的衙门都从铜匦中受益,对于撤除铜匦一事并不热衷。

应该说目前铜匦设在各州司马衙门前,只收集清仗田亩的诉状,对户部清仗工作有很大的帮助,所以余知节虽然担心铜匦将来会给大家带来不利,在国库空虚,先顾眼前,恐怕还得留着铜匦。

韦义深感到有些气馁,朝堂大局已难以把控,身为丞相无法统率百官,浓浓的危机感扑面而来。韦义深决定行险一试,向天子、众官发出声音。

正月十二日常朝,紫辰殿。政事堂秘书右监齐国威奏本,请撤铜匦。一场争论不可避免地爆发了,以丞相为首,六成的官员要求撤除铜匦,另一边以御史台为主,结合户部、刑部、大理寺要求暂缓撤除。

石方真当然不愿意撤除铜匦,好处已经显而易见,他对朝堂的掌控也加强了。而铜匦是双刃剑,前魏利用铜匦产生酷吏,弄得官员寝食不安,朝堂氛围十分紧张不安,君王与官员离心离德,这种危害显然不是君王所能承受的。

争论没有结果,石方真最后拍板,集思广议,着天下官员、士子对是否实施铜匦畅所欲言,任何人不得阻止上书。政事堂秘书监负责整收集奏书,在二月十五日大朝上最终决定铜匦的命运。

一石击起千层浪,奏章如同雪片般向秘书监飞来,大有将秘书监淹没之势,秘书监是政事堂下设机构,典尚书奏事,兼掌图书秘记。秘书左监孔省、秘书右监齐国威都是从三品的大员,这两人对铜匦的态度就不一致,齐国威要求撤除铜匦,而孔省则认为可以试行,看看成效再说。于是奏章分成两块,齐国威负责赞成撤除的这块,孔省则收集继续保有的奏章。

韦义深对此事十分关注,每日都要专门过问奏章的情况。进入二月,已经收到京中各衙门、各州府送来的奏章三千多本,大概的统计结果是半数人坚决反对设立铜匦,而剩下的一半人中又分成几种:

约十分之一是赞成保持原状,保持清仗田亩的压力,待清仗结束后再行撤除;约五分之一则认为要全面恢复铜匦制,如同大魏时一样将铜匦设置为四面:东曰“延恩”,有献赋献颂、求官求职者,可投之;南曰“招谏”,有谏言朝政得失者,可投之;西曰“伸冤”,有含冤受屈者,可投之;北曰“通玄”,有谏言天象灾变、军机秘计者,可投之;剩下的五分之一说法各异,但只是对铜匦管辖的内容有所不同。

韦义深颓然地将手中汇总数据放回桌案,齐国威看出韦相的失落,劝慰道:“韦相,多数人还是赞同撤除铜匦的,那些赞成设立的人多数是想通过铜匦谋一条幸进之路,其心可诛。韦相把情况向万岁道明,相信万岁不会受到蒙敝。”

齐国威是韦义深在祥符十一年任主考时取中的状元,后来韦义深对齐国威又诸多关照,所以齐国威可以说是韦义深的门生,与余知节同江安义无异,两人说话之间没有顾忌。

韦义深摇摇头,苦笑道:“国威,你对天子还是了解不深,恢复铜匦本就是天子所提出来的,只要有二成人赞同保留铜匦,这铜匦就撤消不了。没想到,这天下居然有四成以上的人会赞同设立铜匦,甚至还想着恢复到魏顺帝时的状况,老夫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愿意在头上悬把刀?等到真如魏顺帝时期,恐怕这些人哭都来不及。老夫老了,铜匦制的后果怕难以见到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吧。”

看到韦相失落的样子,齐国威愤然道:“我要联合有识之士上书,有魏顺帝的前车之鉴在,这些人还不足以警醒吗?”

“怕这些人只看到眼前诱人的蜜糖,只想着升官发财的捷径,却忘了脚下可能是万丈深渊”,韦义深叹道:“事已至此,阻止已不可能,只能找寻一条合理的办法,将铜匦制的危害化为最小,变害为利。”

“这么多奏章天子不可能都过目,国威你精心挑选几份言辞练达、说理透彻的好奏折,届时递给天子过目,但愿能打动天子。”说着,韦义深起身来到对面的秘书左监,找到孔省,笑道:“孔左监,这段时间辛苦了。你这边收集的奏章可有言之有物的,拿给老夫看看。”

“有,有”,孔省从柜子里取出几本,笑着递给韦义深,道:“韦相,这些奏章都写得不错,尤以江安义的最为突出,不愧是状元郎,文彩斐然,言词凿凿,掷地有声啊。佩服,老夫读过后佩服得紧。”

为报答君王赏识,江安义这份奏章花费了他整整半个月的时间,韦义深翻开奏章,禁不住眼前一亮:

“臣闻人主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铜匦之设,广置耳目,群情上达……今设铜匦,示天下求士如渴,贤者所举,即信而任之,取其所长,常恐不及……或有恐铜匦为害者,然祸福无门,惟人之召,人无衅焉,妖不妄作……选拔贤良,执掌匦事,使之充任理匦使……千载休期,时难再得,臣愿明主行之。”

韦义深拍案赞道:“此篇《谏行铜匦疏》理足词胜,雄辩滔滔,指出铜匦制之利弊,老夫亦被说服。孔左监,你可就江安义此奏章暂拟铜匦制章,待天子决断。”

二月十五日大朝,铜匦制正式通知天下实行。于各州府门前设两个铜匦,铜匦涂成黑白两色,白为“纳谏”,凡谏言得失,献计献策投白箱;黑为“伸冤”,凡陈述冤情,举报告密投之。

州府门前的铜匦每日一清,由龙卫收纳归档,视情节轻重转交府县衙门处理;十日一汇,将收取的谏言密报通过驿路上报理匦监,州府衙门直接过问。

政事堂下新设立理匦监,设左右监,皆正四品下官阶,右监段次宗理白匦,左监魏中超理黑匦,理匦使由政事堂、御史台、刑部、大理寺抽调人员组成,所得结果直接呈报天子。凡谏言、献计被纳者,筹情封赏;蒙冤属实都昭雪,告密查实封赏,如为诬告反坐等等。

随着铜匦制颁布天下,江安义的那篇《谏行铜匦疏》也悄然流传开去,这篇被时人誉为“身正而心劲,不负君主,不为朋党,不图位卖忠”的谏疏自然逃不过渠逆道的眼睛。

利漫很感兴趣地在一旁道:“此人在秋狩时一箭双鸭赢了伏鹰尊者,没想到还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文武双才,如果能为孤王所用,本王愿意以三州之地换之。”

渠逆道叹道这:“大郑英才辈出,着实让老夫生出迟暮之叹。此子将来是王爷的劲敌,能及早除去最好。再过段时日王爷就要返回大漠了,不妨向陈大人建议让此人作为送亲的人员,只要进了我大漠,他便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脱我们的手心。”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北漠阴风

江安义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上完那道疏之后,他便忙得脚不沾地。

冬儿的父母和李世成进京了,李来和夫妇见到女儿免不了落几点眼泪,看到女儿生活得很好,姑爷在京中做官,又高兴又有些生份。江安义与冬儿的父母在一起,多少也有些不自在,好在李世成说笑不断,一家人渐渐熟络起来。

余师的宅子总算找到了,从安仁坊般到了开化坊,离皇城更近了,宅院也变成了三进,花银八千两。师傅要搬家,徒弟得帮忙,忙完余师搬家,紧接着就是张玉诚娶亲。一边是好友,一边是师妹,江安义跑前跑后地帮着张罗,顺带着冬儿也不得空闲。

李世成准备着四月份备考,他当然不会忘记妹夫这块金字招牌,有江安义的名头在前,李世成在京师很受欢迎,文会、诗会的少不了他的身影,在京城也小小地有点名头。

李来和夫妇偶尔从女儿嘴中得知京中的油盐价,吓了一跳,好家伙,一个月的花销快赶上在家时一年的钱了。两口子都是劳动人民,觉得身子骨还行,白吃白喝女婿的有点不好意思。再加上儿子李世成年岁渐大,该成亲了,总不能儿子成亲的钱还让姑爷给吧。

趁着江安义出门的时候,老两口找到女儿私下里一说,想找份活干,挣点钱补贴家用。冬儿现在已不是当初那个在井边洗衣服的小丫头,见识有了,私囊也是满满的,几十两银子还真没放在眼中。李来和把顾虑跟女儿一说,冬儿想想也是,男人是该自强些,自家相公不就是自食其力吗?

抽空跟江安义一说,江安义想到年前家信中说烧刀子在东市买了个铺面做生意,店名就叫新齐兑酒,卖烧刀子和经兑过的不同口味酒水。对于家里的生意江安义向来不插手,这次老丈人想找活干,江安义把这茬想起来了。

找到店里,掌柜是余府的家人,认识江安义,听江东家一说来意,掌柜的笑了,“东家,这是您自家的生意,别说安排个人,就是您让他做掌柜也说了算。既然东家开了口,您让他来吧,我教他一阵子,以后这京中的生意就让他做掌柜好了,反正咱家的生意处处缺信得过的人手。”

江安义忙的时候,利漫王子也很忙。白天东游西逛,买些感兴趣的东西,搜罗工匠,晚上大宴宾客,李明行、孔省、陈因光、魏怀超等人是座中常客,而一些在朝堂上崭露头角的人也常被邀请,包括韦祐成、朱易锋、江安义、范师本等人也参加过北漠王子的夜宴。

众人散去,利漫王子留陈因光用茶,陈因光心领神会,欣然答应,这段时间,只要留下来饮茶,或多或少地总会得到些礼物,有金饰、宝石、银器等,价值都不菲。

茶是好茶,姜州霞岭红云香,只是饮茶之人都意不在茶。

利漫王子问道:“陈大人,还有一个月不到小王就要返回大漠了,大郑繁华,小王着实有些乐不思蜀啊。”

“王子精通郑学,这个乐不思蜀用得很恰当啊。”陈因光笑道:“王子如果喜欢大郑,可以不时地带到公主回来省亲,甚至可以向吾皇提出来永昌长住,我想吾皇必会欣然答应。”

“梁园虽好,却非久恋之家”,利漫为自己又冒出一句典故显得有几分得意,手指在嘴唇上方的两撇胡须抹过,道出本意:“陈大人,不知贵国的送亲团可准备妥当了。”

陈因光以为利漫问的是公主的陪嫁,边漠之人贪图小利,心头闪过鄙夷,脸上笑道:“一切早已安排妥当,王子你要的钱粮,吾皇还多准备了二成,以备路上不时之需。”

利漫索性装出一副贪心的样子,详细地问了几句陪嫁之物,然后笑道:“陈大人做事,小王是放心的,此次送亲使不知是否还要劳烦陈大人。”

从出使北漠,到迎接利漫王子入京,都是陈因光出面,累是累了点,不过收获更大,升官发财两不误,此次送公主嫁到北漠,对别人来说是苦差事,对陈因光而言已成习惯,顺道发点财是肯定的了。

“本官与王子交情莫逆,这次送亲使便自告奋勇向吾皇讨要了,俗话说送佛送到西,本官做事向来有头有尾,哈哈哈。”

利漫当然清楚陈因光的心思,笑道:“大漠人豪爽好交朋友,小王既与陈大人是好朋友,自然不会让朋友吃亏,到时一定重重地酬谢陈大人。”

陈因光眼前似乎有许多金光闪过,于是笑得眯起了眼。

“小王此次来大郑,十分喜欢诗词,特别是江大人所写‘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说到小王心坎中去了,大漠与大郑和亲也要长长久久。伏鹰尊者对江大人在秋狩上的神奇一箭也念念不忘,希望能有机会与江大人多切蹉切蹉,可惜江大人太忙,小王没有多少机会相交。如果陈大人能让江大人成为送亲使团的一员,让小王能向他请教诗词之道,小王一定重重地酬谢陈大人。”

利漫说着轻轻击掌,有一个随从捧着个包裹放在陈因光的几案上,“哐咣”一声,从声音上听分量可不轻。

陈因光面现难色,这件事他还真做不了主,眼下江安义正受天子宠信,听说东宫那边也时常召唤他,这样一个红得发紫的人物,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远去北漠送亲,天子也不见得会同意。

渠逆道在右旁品着茶,一直默然无语,见陈因光低头不语,笑道:“陈大人,我家王子也就是这么一说,只是希望陈大人在合适的时候向天子建议建议,成与不成都不强求。”

听渠逆道这么一说,陈因光点头答应。

送走陈因光,利漫问渠逆道:“师傅想要借陈因光之手将江安义拉入送亲团,不过这个陈因光又奸又猾,我怕他光拿好处不做事。”

渠逆道像是未曾听到,抬头看着西边的星空,轻声低语道:“眼看就要到清明了,家人坟头的草不知有长多高了。娘啊,恕承道不孝,不为家人报仇孩儿无脸见您啊。”

对于渠逆道,利漫表现出足够的尊敬和耐心,柔声劝道:“师傅担心家人的坟墓无人祭扫,这有何难。我差人多使些银两,让附近的乡人帮忙祭扫便是,等到师傅风光回归大郑,本王陪师傅一同祭拜家人,再为他们重修坟冢,风光大葬。”

渠逆道随口哼唱起戏腔,利漫跟在他身边多年,知道这是师傅母亲生前最喜欢的戏段。利漫静静地站在师傅身侧,听着那如泣如诉的唱腔,体会着他深切的悲伤,不知觉两师徒都已泪流满面。

三月十七日,理匦左监魏怀超奏报,有人举报礼部员外郎江安义与安阳王世子石方道交往甚密,常有书信往来,非为臣之道。

石方真一愣,江安义与安阳王府的交情始于他在泽昌书院读书时,这段历史石方真已经让龙卫打探清楚了,其实并无深交。只是后来江安义将义兄和弟弟托附给石方道,关系才密切起来,后来还捎带着把丽华公主护送进京。

身为君主总希望臣子是百分之百的纯臣,江安义与石方道交往多多少少让石方真感到不舒服,沉默片刻,石方真问道:“可有实据?”

“没有,只是举报了几件事情。”魏怀超将整理后的奏章呈给天子,石方真接过一看,这些事情都是自己所知道的。

“还有几封是参奏江安义行事不谨,东宫授业时一味逢迎太子,不堪为师。”魏怀超继续奏道,顺便夹杂了点自己的东西。

石方真对太子的成长分外关注,各位学士、直学士所授课业有专人回报给他,江安义所讲的东西都是经过他默许的,而且他对江安义所讲的东西很满意,如今魏怀超冒然提出来,让石方真心头大怒。

都是参奏江安义的,是有人看朕对江安义宠信而产生妒恨,还是暗地里冲着铜匦制而来。石方真暗暗思忖着,口中问道:“可是是什么人所奏报?”

魏怀超闪眼见天子目光一凝,多年侍君的经验让他知道天子动怒了,这个江安义果然受宠,得天子赏识尤在自己之上。魏怀超赶紧将头埋下去,沉声应道:“都未署名,如果万岁需要查探,臣竭力去办?”

“罢了,当初设铜匦时讲得清楚,除了告人谋逆需要反坐外,其他的言者无罪。”石方真瞥见那封奏江安义与石方道交往过密的奏折,心中涌起不快,道:“江安义行事不谨还是有的,年轻人多敲打敲打是好事。”

陈因光心头一动,上前奏报道:“万岁,北漠利漫王子决定四月十日回归大漠,臣的送亲使团还缺一名副使,不如让江安义随臣北上。一来可以让其经风雨见世面,夫子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对江安义是个锻炼;二来让其暂避风头,也显吾皇爱才之意;三来丽华公主是江安义护送进京的,再由其送亲,也算有头有尾,也全了他与安阳王府的交情,显得吾皇对安阳王的爱护之意。”

转瞬之间,陈因光就说出了三条理由,有理有据,石方真频频点头,笑道:“陈爱卿考虑的周到,就依你所奏,让江安义身为副使,送亲北漠。”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看似平常的决定是北漠针对江安义环环相扣的阴谋,拉拢魏怀超和陈因光,通过两人之口传达信息,再暗中派人往铜匦中暗告,促成今日之事。渠逆道对石方真、魏怀超、陈因光的习性了如指掌,运筹帷握间,诸人都落入他的算计之中。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危机潜伏

出了百胜关,往北就是大漠的地盘了。

送亲的队伍在关前停住,丽华公主在仆妇的掺扶下下了车仗,回望雄关,关内是故乡,一别可能再无返期。丽华公主石秋云澿然泪落,盈盈拜倒,无论她多少坚强,毕竟是才十六岁的少女,远离爹娘亲人远嫁到未知的国土,除了身边几个随嫁的丫环仆女,再无一个亲人,从此命运难测,怎能不悲伤惶恐。

江安义下了马,站在木炭旁,看到公主落泪,心中也是酸酸的。想到与世子石方道的交情,虽然来时余师再三告诫他不要与公主有任何接触,江安义还是缓步上前劝道:“公主莫要悲伤,你身系和亲重任,使大郑大漠的百姓免受刀兵之祸,功德无量,江某感佩莫名。来时世子交待,少则三年,多则五年,王府自会派人探望公主。”

利漫在一旁扶起公主,柔声道:“公主莫要伤悲,大漠虽不及大郑繁华,但草原辽阔,容得下公主这朵鲜花绽放。小王会命人建起一座王宫,不让公主有任何委屈。”

利漫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棱角分明,阳刚之气十足,丽华公主原本对这桩亲事比较满意,现在听利漫王子语气温柔,心中一宽,柔弱无力在利漫的掺扶下上了马车,队伍一路向北而去。

五月,大郑已经春末,而大漠依旧一片荒凉。沿途是人烟稀少的戈壁滩,黄色的草皮在沙砾间艰难地生长着,看上去满目凄凉,然而天地相接,一望无际,让人生出一种荒凉的壮美感,只有壮士才能在这片土地上自由地驰骋。

渐行草色渐深,有的时候一夜醒来,发现营帐外已经绿成一片,放眼望去,绿意统率了一切,直到天之尽头。前面看到帐蓬,有部落居住,山坡上,连片的白羊像云朵铺在绿毯之上。

金狼骑兴奋起来,呼喝着纵马向前奔驰。骑在木炭身上,江安义能感觉到它的兴奋,松开缰绳,木炭利箭般向前窜去,无边无际的草原,纵马狂奔,迎面吹来和熙的风,让人神舒意扬。

利漫骑着一匹红马,是草原上千里挑一的骏马,与江安义并排而驰,两人一气冲上远处的山顶,驻马停住,放眼四望,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江安义陶醉在壮丽的景色中。

草原人爱马,利漫原本想和江安义套套近乎,却被木炭所吸引,围着木炭转着圈,轻轻地替木炭梳理着鬃毛,赞不绝口地道:“江大人,你这匹马是万里挑一的好马,如果你能让它给我部落里的母马配种,我愿意出黄金五百两。”

远处,金狼骑引着部落里的人迎了出来。这是个只有千余人的小部落,首领是个五十岁左右的汉子,虔诚地跪伏在利漫的面前,吻着他的马靴,口里头说着些江安义听不懂的漠语。

利漫微笑地扶起汉子,温言用漠语应答着,虽然听不懂两人的言语,但从那汉子激动得满面通红的样子,江安义暗暗佩服利漫会笼络人心。

车仗在部落住下,炙红篝火燃起来,牛羊载歌载舞地跳起来,欢声笑语地唱起来,即使不是草原上的人,也很快被这奔放的快乐所征服。火光映红了漠族少女们青春地脸庞,婀娜的舞姿摇曳出如火的热情。

利漫带着酒气来到江安义的身边,江安义也灌了不少马奶酒,从最初的不习惯到现在,江安义已经喜欢上了这种带着奶香甜味的酒。与江安义碰了一碗,利漫王子笑道:“江大人,怎么没有下去跳跳舞,你看陈大人跳得多棒。”

陈因光围绕着篝火手舞足蹈,丝毫看不出平日的夫子自重,数趟出使北漠,让他学会了入乡随俗,并享受其中的快乐。

江安义有点放不开,掩饰道:“我喜欢喝酒,看别人跳舞就好了。”

利漫指着不远处的一位姑娘,笑道:“大漠女子热情奔放,敢爱敢恨,我看她频频往这边瞧,应该是看上安义你了,不知安义有意结场良缘吗?”

江安义微笑不语。

“我们大漠人性情豪爽,说话不会拐来拐去。本王此次前往贵国和亲,能娶得丽华公主为妻,实为幸;再者能见识贵国物华天宝繁荣景向,结识大郑诸多英豪俊杰,本王深感不虚此行。特别是安义你,论文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词名传于大江南北;武能一箭穿双鸭,令伏鹰尊者钦服,你的那篇《谏行铜匦疏》连渠师都为之叹服,称‘得之可得天下’。”

利漫目光迥迥盯住江安义,诚恳地道:“安义,如果你肯助我,我当禀明父汗,将小妹许配给你,封你为右校王,我大漠地域广阔,足以让你分疆裂土自立为王,富贵荣华远过于大郑给你的,将来举兵南下,便是划江而立也不是不行。”

如此赤裸裸地招纳惊得江安义目瞪口呆,好半天,江安义道:“王子,你喝醉了,早些休息吧,我也不胜酒力,想睡了。”

利漫一脸晦气地走进为他准备的帐蓬,帐蓬内灯火通明,渠逆道倚在桌旁看书。见徒弟将桌上的银杯捏得扭曲变型,渠逆道放下书,不紧不慢地道:“怎么样,碰壁了,老夫不让你去试,你还不信。”

“本王如此诚心待他,他却弃若敝屣,可恨可杀。”利漫将手中银杯丢开,气呼呼地道。

渠逆道将自己身旁的那杯奶茶推给利漫,叹道:“你虽然跟我学了十年大郑的东西,但骨子里还是漠人的思维,你不理解郑人最看重的东西-家国,亲人。荣华富贵也许能吸引一些人,你还记得老夫曾教过你亚圣说过的一句话吗?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老夫曾经也是这样的大丈夫,只不过被仇恨所激,甘心做一个卖国求荣的小人。”

“师傅你太高看这个江安义了,他怎么能和您相比,当初您在北海为奴五年不改其志,”利漫满是崇敬地道:“这个江安义吃得了那个苦吗?我看不用半年他就会跪地求饶了。”

渠逆道面无表情地道:“此去王庭还有段路程,你不妨多试试,威逼利诱都行,看看他算不算得上大丈夫,等到了王庭,就要决断了。”

说着,渠逆道站起身,眼睛中露出可怕的疯狂,向帐外走去,边走边狂笑道:“得英才而摧之,人间憾事,我渠逆道名为逆道,就是要逆天行事。”

越往草原深处,景色越发美丽。远处是白皑皑的雪峰,沿途开始出现疏密有致的森林,覆盖着高低起伏的山野,五彩缤纷的花朵盛开在蓝天绿草间。饮马溪边,五彩斑斓的水石间,鱼儿闪着的磷光,沿途奔跑而过的野羊、野鹿和野牛成为了狼骑的猎物。晚上,在篝火下烧烤着猎物,喝着香甜的马奶茶,听着动人的歌声,令人沉醉。

利漫已经放弃了对江安义的劝说,沿途只是偶尔指点下风景。伏鹰尊者补了空位,成天和江安义在一起研讨箭术,两人都对彼此的绝技很感兴趣。伏鹰尊者从江安义嘴中得知了心弓意箭,而自然之道对江安义很有启发,两人从对方偶尔流露出的支言片语中都受益非浅。

行行复行行,看惯了草原的景色后很容易产生疲惫感,进入六月,车仗终于来到北漠王庭所在。

一座极具规模的城市出现在辽阔的平原上,无数的帐蓬像雨后的蘑菇般盛入在草原上。远处有山,城边有湖,湖边有身着五彩服装的少女们在洗涤着器皿,更有无数的骑士纵马奔驰,远处的羊群比天边的白云还要多,草原上色彩斑斓,处处欢歌笑语。

从城内响起低沉的号角声,一队人马从城门处冲了出来,利漫快马迎了上去,陈因光笑道:“王庭派人来迎接了。”

江安义打量着眼前的城市,城墙高约三丈,黑石堆砌而成,并不规整,但看上去足够坚实,处处耸立着箭楼,草原上多是骑兵,这些箭楼是来犯之敌的噩梦。进入城池,少有砖木式的建筑,处处都是帐蓬,空气中飘浮着牛屎马粪的气味。

骑兵引着车仗进入一处帐蓬群,纷杂的旗帜在帐蓬上空飘舞,有狼、有熊、有鹰,那是不同部落的图腾。公主的车仗被人引着消失在帐蓬群落中,陈因光带着使团的人员在一处栅栏前等候着北漠大汗拔都乌施的接见。

大汗的王庭金帐内,拔都乌施正听着二儿子利漫向他禀报此次前往大郑的收获,“……粮食五千石,良种百石,医书二箱,药材三车,泥匠、石匠、木匠、铁匠、金银匠若干……另有金银珍宝绸缎等物若干。”

拔都乌施笑着问道:“对你的阏氏可还满意,草原上的雏鹰长大了,要开始自己狩猎。成亲之后,你便是大漠的右谷蠡王,大漠东南便由你来镇守。”

利漫大喜,拜伏在地,道:“多谢父汗。”

大汗以下设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目前左贤王是乌施之叔,右贤王是其北,而左右谷蠡王分属其两子,拔都乌施牢牢地把控着大漠的权力。

“备酒,把大郑的使团请进来,本汗要好好款待他们,感谢他们为我的儿子送来美貌智慧的公主,为草原送来美丽的鲜花。”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借刀杀人

乌施大汗对此次和亲很满意,一连五天的欢庆,使团的人员被热情的北漠人包围着,酒喝到沉醉,舞跳到脚酸,肉吃到反味。

陈因光坐在自己的帐蓬内,看着大汗和利漫王子赠送礼物,除了北漠的特产外,还有满满一盒金银珠宝,估计价值不下于万两。陈因光将宝盒塞在枕头下,心满意足地把头搁在上面,此次送亲,收获颇丰,于公于私,都获利甚多。大汗回礼中有五百匹骏马,光这些马匹便足以让天子再一次对自己封赏。

相较陈因光的心满意足,江安义却头痛不已。利漫王子抽空又找了自己两次,谈话的内容还是许以高官厚禄让江安义能留在北漠帮他,不过语气却从最初的和缓变得严厉起来,明显听得出威逼的味道在里面。

右谷蠡王的王帐在大汗金帐的西面,五丈方圆的羊皮帐蓬内装饰着熊头、鹿角、战刀、弯弓,利漫在大帐内焦躁地走来走去,嘴中发出野兽般地咆哮:“不识抬举的家伙,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既然如此,那就永远都不要回去了。我这就布置人手,在回去的途中将他杀死。”

“蠢货”,渠逆道毫不客气地斥道:“我教了你这么多年,可不想你成为你哥哥那样满脑子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蛮子,这里是大漠王庭,想要江安义死易如反掌,何必等使团出了王庭增加变数。还有,我教过你,做事情并不一定要自己亲自动手,那样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师傅,我就知道你有好法子。”利漫狡黠地笑道,像当年成功地逃脱了竹板。

看着眼前这个青年流露出在自己身边读书时孩童般的笑容,渠逆道恍惚了一下,冰石般的心微微一暖,道:“你大哥不是在你身边放了耳目吗,你不妨召集部下商议如何向你父汗进言,把左大且渠的女儿须卜居次许给郑副使江安义,好将江安义留在大漠帮你。剩下的便是坐观其成,伺机而动了。”

利漫连声呼“妙”。

左大且渠须卜纳英是持掌王庭政务的重臣,拔都昆波很喜欢他的小女须卜居次,一心想迎娶她为阏氏。昆波成人后,乌施可汗为加强对兰氏部落的掌控,让他迎娶了右大当户兰拓野的女儿。

须卜纳英不愿意把女儿当侧阏氏,拒绝了昆波娶侧阏氏的要求,偏生须卜居次对昆波一往情深,以至到十九岁仍未出嫁。拗不过女儿,须卜纳英渐渐松了口,昆波正准备再努把力迎娶须卜居次。

如果这个时候利漫提出将须卜居次嫁给江安义,须卜纳英必然欣然同意,而此举正捅了昆波的肺管子,以前有过先例,曾有人想向须卜居次求亲,结果被昆波带人斩成了肉酱。

第二天,从左谷蠡王昆波的帐蓬内传出打砸东西的响声,片刻之后,昆波怒气冲冲地走出大帐,高声吆喝着:“护卫,护卫。”

听到昆波的呼唤,无数侍卫从旁边的帐蓬中走出来,围拢在昆波面前。兰祦焘是他的妻兄,是他部下的左大将,兼护卫长,见昆波一脸怒容,问道:“大王子,怎么了?”

“带着人,跟我把那个狗屁大郑副使砍了。”昆波怒气冲冲地上前拉马。

兰祦焘急忙拉住昆波,劝道:“大王子,切莫冲动,大漠与大郑正和亲友好,你如果冒然砍杀大郑副使怕会引发两国大战,为大汗不喜。”

引发大战昆波可不怕,但大汗不喜几个字倒使昆波冷静了下来,兰祦焘示意众人散去,拉着昆波返身进了帐蓬。帐蓬内一片狼籍,碗碟扔了一地,食物滚得到处都是,“哐当”一声,一不小心踩在了银盘之上。

兰祦焘将昆波按到座位上,伸手将面前翻倒的条桌扶好,笑着问道:“大王子,大郑副使怎么惹到你了,你要带人砍了他?”

因为事涉须卜居次,面对大舅哥昆波有点不好意思,吞吞吐吐老半天才把事情交待清楚。

兰祦焘并没有生气,如今乌施大汗的年岁渐大,拔都氏的寿数并不长,那么谁来继位大汗决定了部落的兴衰。正常情况大汗会将汗位传给自己的儿子,昆波自身是左谷蠡王,有兰氏相助,如果须卜居次嫁予昆波成为侧阏氏,左大且渠必然也会拥戴昆波,那么昆波的势力便要强于利漫。

利漫王子渐大,逐渐展露出野心,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拉拢一些小部落的首领。此次大汗封他为右谷蠡王,虽然大漠以左为尊,但也足以表明利漫已有实力与昆波分庭抗礼。左贤王拔都启和同意立昆波为大汗,但他老了,贪图财物,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回归天国,右贤王则明显与利漫更加亲近。想到这些,兰祦焘的眉头皱了起来。

看到大舅哥皱眉,昆波心头有些忐忑,如果兰氏与自己离心,那大汗的位置离自己就远了。

兰祦焘思索片刻,问道:“大王子,你是听谁说大汗准备把须卜居次许给大郑副使的?”

“是利漫帐下的一个千长告诉我的。”

“喔”,兰祦焘有些意外地笑起来,没想到自己的妹夫居然也学会了用间。紧皱的眉头松开,弯弯地有如新月,为其增添了一脸阴柔地魅力。

“也就是说此事还不知真假,会不会是利漫有意让你知道的,好让你杀了大郑副使,惹你父汗不高兴。”

听兰祦焘这样一分析,昆波也有点吃不准了,迟疑地道:“是利漫这小子在算计我?”

“无论是不是他算计都不要紧,你和他之间早晚有一场争斗”,兰祦焘无由想起渠逆道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来,心中生出寒意,有这个郑人在利漫身后,利漫就更难对付了。

“我听说利漫很喜欢大郑的丽华阏氏,既然他用须卜居次来算计你,你不妨也利用丽华阏氏来算计他。”兰祦焘的阴恻恻地道,声音逐渐低沉下去,昆波连连点头,咧着嘴开心地笑了。

篝火再次将夜空染红,载歌载舞伴随着酒香飘扬,今夜是使团在王庭的最后一夜,明天大郑送亲团将返程回归大郑,乌施可汗举办盛大的篝火会欢送使团。江安义喝了不少酒,大汗敬酒得喝,左右贤王敬酒得喝,利漫王子敬酒得喝,还有大大小小的大漠官员敬酒也得喝。陈因光早已不胜酒力,歪倒在桌边不醒人事,靠着内劲把酒逼在一处,江安义勉强没有倒下。

好在晚会的重心已经偏移,大漠人不再针对大郑使团,开始相互之间痛饮。江安义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安静一下,方便方便,顺便醒醒酒。刚离开篝火没几步,一个郑装打扮的女子悄然靠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江大人,丽华公主想要见见您,她有信托您转交给世子殿下。”

江安义一愣,公主身边的几个使女自己并不熟,加上是夜间,更加分辨不清面目。再说,公主要见自己,男女有别,瓜田李下应该避嫌,江安义心生警惕,应道:“明日请公主交予陈大人,江某不便前往。”

那女子见江安义不肯跟她前往,有点着慌,眼睛往四处张望,只见数条黑影靠了过来,那女子突然尖声用漠语叫起来:“快来人啊,有人想刺杀大汗。”

江安义听不清女子喊什么,但见那些黑影迅速靠近,手中寒光闪动,心知不好,转身欲走。那女子一把拉住江安义的衣袖,不肯松手。黑影已经靠近,二话不说举刀就砍,江安义左躲右闪,想先脱身再说。

哪知异变再起,稍远处亮起火把,又有一队人高喊着围拢过来,看来人数很多。先前围住江安义的人有点慌乱,为首的突然一刀将那个郑服女子砍倒在地,嘴中叫嚷道:“大郑使者图谋不轨,被我等拿住,别放跑了。”

这两伙人显然不是一起的,相互持刀对恃着,江安义被围在最中间,插翅难逃。到了此时,江安义明白自己中了别人的圈套,有一方不用问肯定是利漫王子的人,只是不知道另一方是谁,这女子又是谁所派?

一队狼骑跑了过来,令双方缴械,然后拉着那女子的尸体,押着包括江安义在内的众人来到大汗面前,双方各执一词争吵不休。乌施摆手示意他们住口,犀利的目光投向江安义,问道:“郑副使,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江安义身上,江安义已知被人陷害,当然不会说出丽华公主的名字,只得道:“外臣酒喝多了,想到旁边放松一下,结果一名女子闪出来尖叫,然后这些人就围了过来。”

昆波显然对江安义的搪塞很不满意,怒喝道:“你撒谎,我分明看到你鬼头鬼脑和这死人说话,看这死人穿着你们郑人的衣服,是不是丽华公主派来的,你们是不是要窃取大漠的军情回去?”

草包一张口,漏洞百出。利漫原本想着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牵涉到丽华阏氏,当即也急了眼,吼道:“大哥,你不要血口喷人,丽华阏氏身边没有这个人,恐怕是你贼喊抓贼吧。”

看着如恶狼般相互怒视的两个儿子,乌施一阵烦恶,站起身一脚将面前的桌案蹬翻,喝道:“所有人都关起来,明日再说。”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艰难脱逃

第二天,陈因光酒醒得知江安义被抓,急忙赶到大汗王帐要人,然而一夜之间,变故陡生。

将众人关押后,乌施把两个儿子叫到自己的金帐,又是一通痛骂加教育,昆波带着一脸的唾沫星怏怏地走了。

利漫没走,温言向父汗承认了错误,然后话风一转,重点介绍了江安义。得知江安义身怀大才,将来可能成为大漠的劲敌时,乌施满意地拍拍儿子的肩膀,笑道:“你能以大业为念,父汗很高兴,如你所说,父汗不会放他离开大漠。”

乌施打定主意,一口咬定江安义窃取大漠的军情,陈因光要人无果。身为大郑送亲使,副使被抓,而且江安义还深受天子宠信,这次江安义出使又是自己所进言,综合这些,陈因光感觉头大如斗,回去无法向天子交待。

兔子急了还咬人,陈因光怒道:“大汗,你以莫须有的罪名扣押我送亲副使,必然挑起事端,两国间的修好恐怕毁于一旦,刀兵再起,背信弃义的可是大汗。”

“哈哈哈哈”,乌施纵声狂笑,道:“背信弃义,与你们南人谈什么信义,狼饿了吃羊天经地义,你们皇帝要是不服,让他进兵好了。”

刚送丽华公主和亲,大漠人便翻脸无情,扣押送亲副使,使团中有人愤然道:“大漠狼子野心,根本无意修好,我等回去当禀明圣上,讨伐北漠。”

乌施眼中凶光一凝,身侧的一名武士抽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在那人咽喉,血花飙起老高,死尸摔倒在陈因光腿边。陈因光哪见过这场面,腿“突突”乱抖,竭力强撑着不让自己瘫倒。

使团中有护卫,拔出刀将陈因光等人护在身后,漠人纷纷拔刀弯弓,瞄准使团。乌施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然后轻蔑地冲着陈因光道:“陈大人,回去告诉你们皇帝,要战要和随他的便,送客。”

陈因光等人失魂落魄地走了,江安义被带到了王帐之中。乌施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位大郑的才子,突然开口道:“砍了,和使团的人埋在一起。”

利漫赶紧上前道:“父汗,江安义有大才,只要他肯投降我大漠,请父汗网开一面,饶他性命。”

突闻噩耗,江安义心如刀绞,自己误中圈套害了全使团的性命,真是百死莫赎,要是此刻有把刀,江安义恨不得杀光眼前这些漠人,为大伙报仇。

乌施见江安义脸色青红不定,以为江安义害怕了,于是再加把劲,喝道:“推出去,斩了。”

江安义木然地被护卫推了出来,绑在一根木桩上,利漫追了过来,满是真诚地道:“安义,只要你能认个错,我就让父汗放过你,我答应你的那些条件依旧有效。你害死整个使团的人,就是让你回大郑也说不清楚了,还不如在大漠自由自在。”

到了现在,江安义哪还会不明白整件事都是利漫在背后操纵,看着他装模作样的礼贤下士江安义从嘴缝中崩出一个字:“滚!”

利漫狼狈回到王帐中,昆波讥笑道:“兄弟,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结果狗咬尿泡空欢喜一场,依我看,一刀宰了干脆。”

“昆波,不要老是打打杀杀的,要多用用脑子”,乌施想了想道:“把这个江安义扔到冰海去呆几年,到时利漫你再去见见他,还不答应就让他在冰海自生自灭算了。”

江安义被牛皮绳紧紧地绑在木桩上,木桩就在王帐前不远,到处站满了漠兵。此时,江安义已经从悲痛中清醒了些,自然不甘心就戮,见没人注意自己,用力挣了挣,绳子绑得很结实,根本无法挣动。运了运气,牛皮坚韧,依旧没有挣动。

一直绑到晚间,才有五名漠兵举着火把过来,其中一人解开江安义身上的绳索,一人举着火把,另外三人手拿弯刀小心地盯着他。江安义以为这些人要杀掉自己,当牛皮绳从身上松开时他已经决定拼死一搏,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死而已。

解开牛皮绳的那个漠兵招呼旁边拿刀的那人抓住江安义的胳膊,他好从背后缚紧江安义的双手。拿火把的那人自觉地把火把往后举,好给两人照亮。就在这时,江安义猛得一旋,挣开抓住他胳膊的手,借势一个头锥,狠狠地扎向持火把那人的胸膛。

头猛烈地撞击在持火把那人的胸口,江安义感觉到胸口骨头裂开的碎响,那人惨叫一声,扔了火把捂住胸口蹲下。火把掉在地上,另外四人只觉眼前一暗,等反映过来,江安义已经窜出去三尺远。

绑住的犯人居然脱逃了,那四人怪叫着追上来,手中砍刀恶狠狠地朝江安义的后背砍来。江安义被绑了一天,滴水未进,又渴又饿,如果一味逃跑,绝对要被追上。

转瞬之间,江安义做出决策,解决了眼前几人再走。背后两把砍刀不容他多想,江安义脚跟猛往前跺,刹住脚步,身形下蹲向后倒去,两把砍刀从他的头顶劈空。

追来的两人腹部正与江安义后仰的双肘紧密接触,双肘间传来一股巨力,只觉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抛刀、喷血、倒地。江安义借助反弹之力,往前一挺,顺手接住一把在空中掉落的弯刀。

解绑绳和帮忙抓胳膊的那两位稍慢半步,等持刀紧追而来,见前面两位同伴同时倒地,在地上挣扎不起,而被追的逃犯手中却有了一把弯刀。两人情不自禁地停住脚步,一左一右摆开防御的架式。

身处狼穴,江安义哪敢耽搁,就是谁叫嚷一声,立时会引来无数的漠兵,到时自己插上双翅也会被乱箭射下。江安义不退反进,手中弯刀横着扫向左边的漠兵,刀身灌注着真气,隐隐地透出红光。

显然那名漠兵没有注意到刀身的变化,简单地用手中刀往外一封,想像中的碰击没有发生,手中刀被江安义的刀一挥而断,炙热的真气在他的肚子上留下深深的口子,肠子之类的东西从伤口处往外挤。

漠兵吓得惨叫起来,双手捂着肚子,拼命地往后退。江安义无暇理会他,转身向另一个漠兵逼去。那人显然也吓坏了,没头就跑,边跑边叫喊道:“犯人跑了,快来人啊。”

江安义迅速地打量了一下环境,向着不远处的暗处潜去。喊声立即惊动了四周的人,无数火把亮起,马蹄声从四面包抄过来。

不知身在何处,江安义飞速地在黑暗之中挪动着身形,向着远离火把和马蹄声的地方而去。有过李家庄的经历,江安义自觉在黑暗中有如鱼游走在水中般,顺畅至极,体内隐隐透出兴奋,江安义有点害怕,会不会是熟悉的场景唤醒了妖魔的灵魂。

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江安义现在又渴又饿,最急切的任务是先解决吃喝问题,养足精神再来考虑其他。潜出城去,几乎不可能,城墙上肯定把守森严,这里可不是李家庄,这是大漠的都城,城内就驻扎着近万名狼骑,个个精于骑射,只要自己露面,迎接自己的下场就是变成一只刺猬。

不远处一队骑兵举着火把匆匆而过,看样子是前往左前方的一处帐蓬群。饥渴控制了江安义的思绪,明知危险,江安义还是尾随着那队骑兵向帐蓬潜去。

那队骑兵在帐蓬前被挡住,江安义躲在暗处探着望去,只见几名女兵挡在骑兵面前叽里呱啦地说着,江安义分析这队骑兵是来保护帐蓬中的人物的,一旦他们沟通完成,开始布防,自己再想潜入帐蓬群就难了。

趁此良机,江安义找准路线,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灵觉发散开去,听听哪里有动静,闻闻哪儿有香味。中间的大帐蓬帐帘挑起,露出里面的灯光,一群漠族打扮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手中拿着木盆衣物,说说笑笑地向外走去。

等她们走远,江安义贴在帐蓬上静听了一会,里面鸦雀无声,应该没有人。此刻顾不上多想,撩起帐蓬江安义钻了进去。

大帐正中是张床榻,淡黄色的锦缎垂着,隐隐能看到床上红色的毯子。江安义的目光被床榻旁的条形炕桌吸引,红色的炕桌上摆放着食物:大盘的羊肉,各式的油馃、面点,还有水果。

江安义扑上前,将手中弯刀放在一旁,先拿起银壶灌了几口水,然后抓起点心就往嘴里塞,边塞边端起银碗中的奶茶往嘴里灌,手里一刻不停,抓到什么就往嘴里塞,只有迅速地吃些东西,才能恢复体能应变。

眼睛四处闪看,四壁挂着些精美的饰物,看来是大漠贵族女子的帐蓬。在帐蓬的右边,有套精美的红木桌椅,看式样像是大郑的梳妆台,上面摆放着描金的首饰盒,一只明晃晃的铜镜摆放在上面。

肚子已经填饱,江安义用刀将锦缎割下一块,囫囵地将桌上的吃食包裹起来,绑成结系在背上,是时候想法子离开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挟质离开

江安义没有急着离开大帐,身处大漠王庭,如何离开是个问题,需要谋定而后动。杀出一条血路,显然是做梦,就算有万人敌的本领,一阵箭雨,也会变成死刺猬;潜逃出城,也不现实,估计此刻城内的漠骑已经将王庭分割成小块,正一块块的清除可能隐藏的地方;那么只剩下挟质离开了。

选择什么样的人质很重要,挟持一般人无非是死前拉个垫背的,毫无意义。江安义打量着帐蓬内的摆设,梳妆台、衣柜、包括锦榻,都是大郑时兴的式样,家里最近就添置了几件类似的家俱。心头一动,这帐蓬的主人就是不错的人选,江安义决定留下来赌一把。

一刻时间后,外面传来脚步声,江安义已经将桌上零乱的食物规整了一下,自己闪身躲在衣柜与木榻的夹缝间,透过半透明的纱帐往外观察。

大部分脚步声在帐外停住,帐帘抛起,进来三名漠族女子。走在前面的是个少女,头发湿淋淋的,身上穿着闪着金丝的纱裙,看样子是刚沐浴归来,走向梳妆台坐下照着铜镜。

后面的二人应该是使女,年长的使女走向衣柜拿衣服,另一个则站在少女身后替她梳理着头发,两人用漠语说笑着,没有人发现帐中的异常。

江安义决定不再等待,猛地从纱帐后窜了出来,一脚蹬倒少女身后的使女,将刀架在少女粉白的脖项上。那个正在衣柜前的使女听到动静,闪电般地转过身来,从腰间摸出两把短刀,冲着江安义哇哇地叫着。

不用猜江安义也知道她叫唤什么,不过那使女从腰间摸出刀来倒提醒了江安义,江安义拉着那少女站起身。少女使劲地挣扎,口中呼叫着,帐外人听到呼声,涌了进来。

少女不配合,想要脱逃,江安义当然不会让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再重演,暗施内劲,在少女的肩头一捏,那女娃只觉得半边身子发烫发木,要不是身后的恶人拉着,当即就要摔倒。

漠国女子果然有腰间藏短刃的习惯,江安义从少女的腰间缠带上搜出一把缠着金丝镶着宝石的小刀,光看鞘身就十分贵重,看来这女娃的来头不小,江安义暗喜,将小刀揣入自己怀中。

那队骑兵也被惊动了,有漠兵闯进帐来,弯弓搭射瞄准江安义,江安义将少女一推,顶在自己面前。

梳头的使女从地上爬起,操着半生不熟的郑语急切地喝道:“贼人,还不快放开缇珠居次,要不然大汗会把你剁成肉泥喂狗。”

缇珠居次,江安义知道居次在漠语中是公主的意思,从那使女的话中听得出大汗对这个公主很宠爱,看来自己这把赌对了。年长的使女恼怒地骂着那个梳头的使女,因为她泄漏了缇珠居次的身份,让情况变得更为复杂。

江安义把刀往少女的脖子上压了压,引得帐蓬内一阵惊呼。越紧张说明乌施大汗对此女越着紧,江安义沉声道:“去请你们的大汗来,我要和他做笔交易。”

有人转身离去,外面嘈杂声四起,江安义听到有马蹄声远去。灵觉发散开去,能够感觉帐蓬的四周已经被紧紧包围,无论哪个方向突围都要遭遇敌人。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江安义打量着刀下的缇珠居次。仅从侧脸就能看出这是个美丽的少女,肤光胜雪,眉目如画,湿漉漉的头发卷曲着,水滴从白皙的脸庞滑落,有如带露的花朵,鼻梁微微挺起,红唇紧紧抿着。不知是紧张还是因为查觉到江安义在打量她,从耳旁飞起淡淡的云霞,腮边淡细的绒毛似乎也被染成了红色。

远处响起纷乱的马蹄声,马蹄停住,嘈杂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呼叫着什么,江安义精神一振,应该是乌施大汗来了。帐帘被两名漠兵高高地挑起,一根雉鸡翎从帐外先探了进来,江安义见过乌施大汗金丝头冠上插着此物,是他来了。

乌施大汗的身子还没进入大帐,突然帐蓬四周被利刃齐齐地捅入,划开。还没等江安义反映过来,身后的裂缝中闪进一人,双手如钩,形如鹰爪,向江安义的后心掏去。与此同时,无数把长弓伸入帐蓬,箭头闪着寒光齐齐地指向江安义。

千钧一发之际,江安义突然上前抱住少女,以左脚尖为轴,身形转动,在灯光下拉出一长串幻影。弓箭失去了目标,身后的鹰爪同样一滞,化爪为掌,向前推去,力道变得柔和无伤。

而江安义显然不想放过背后的偷袭者,手中用劲,将那缇珠居次旋转舞起,向着偷袭者踢去。缇珠发出一声惊叫,惹得各种腔调的呼喝声同时响起,“小心”、“住手”、“大胆”。偷袭者不敢伤害缇珠居次,只好飘身后撤,原来是老熟人,伏鹰尊者。

乌施可汗魁梧的身形堵在帐门口,眼露凶光紧盯着江安义,江安义毫不在意地与他对视着,当然还要顾及周围的暗箭。

“父汗”,缇珠居次见到父亲,惨呼一声,泪水止不住下落。

乌施脸色柔和下来,用漠语安慰女儿道:“缇珠,不要怕,父汗不会让贼人伤到你。”

转过脸看着江安义,乌施一字一顿地道:“大郑自号君子之邦,挟持弱女,算什么君子行为。”

“哈哈哈哈”,江安义激愤地笑道:“杀我使团数百人的野兽蛮夷,也要跟我谈什么君子小人吗?”

乌施一皱眉,当时为了恐吓江安义,他确实说了这话,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身为大汗,总不能反口说自己只是吓江安义吧。

利漫上前一步道:“安义,贵国使团并未出事,已经离开返国了。你别伤害我妹子,她是无辜的。”

江安义冷笑道:“如果利漫王子愿意以身换下令妹,江某倒是肯答应。”

利漫噎得无话可说,只得讪讪地退下。乌施另一旁的昆波却上前一步,喝道:“我来换我妹子,你把她放了。”

乌施嘉许地看了一眼昆波,心想昆波不如利漫多智,但为人却更重感情。乌施仅有二子二女,长女嫁于呼延氏,缇珠年纪最小,最得他的欢心,爱如掌上明珠,缇珠,漠语中是珍宝的意思。

“你要怎的?”乌施止住昆波,沉声问道。

早在伏击之前,江安义就将要的东西考虑清楚了,从容不迫地道:“送还我的马,再加上两匹良马,要带上食物、衣服、帐蓬之类的东西,我离开王庭后,不许派人追踪,三天后我自然会放居次安全离开。”

“不行”,乌施断然拒绝道:“马和食物可以給你,缇珠你必须马上放开她。”

江安义冷漠地摇摇头,道:“大汗,江某不想谈判,要么就按我说的做,要么就拼个鱼死网破。”

乌施的脸气得铁青,恨不得一把掐死江安义,目光如果是箭,早将江安义穿得千疮万孔。四周一片宁静,等待大汗决定。风吹得火把烈烈作响,偶尔战马发出一声不安地嘶鸣,江安义架在缇珠脖子上的刀往里紧了紧。

“照他说的做。”乌施恨恨地吩咐道:“你如果敢伤害我的女儿,本汗定要叫千千万万的郑人为她偿命。”

说完,乌施转身,大踏步离开,利漫恶狠狠地注视江安义片刻,跟着离开。

…………

骑在木炭上,缇珠被绑着横放在马背上,身后跟着两匹马,马身上驮着江安义要的物品。江安义将两匹马的缰绳挽在一起,用一根牛皮绳拴在自己的胳膊上,这样既不会跑丢又不会影响自己控制缇珠居次。

因为是夜里,木炭跑得不快,江安义将灵觉发散到最大,提防随时可能射来的冷箭。

南门,乌施站在城墙上,高高地俯视着缓缓而来的江安义,问身边的伏鹰尊者道:“伏鹰,以你的箭术能否一箭了结此人?”

伏鹰沉默片刻,道:“要是旁人,我敢一试。但此人箭术不在我之下,一路上我与他有过交流,他提出过心弓意箭的说法,应该对射来的箭有感应。大汗请看。”

说着,伏鹰举起手中弓向江安义瞄准,只见江安义恍如有觉,抬头向城头处看来,顺手将缇珠居次挡在身前。伏鹰垂下手中的弓箭,江安义也将缇珠重新按回马上。

乌施叹了口气,没有再做声。没有大汗的命令,城头上密密麻麻的控弓骑士没人敢开弓放箭,眼睁睁地看着江安义带着缇珠出城离开。漠人当然不会真的让江安义毫无牵挂地带着缇珠居次离开,无数单骑跟在江安义的身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砰”,乌施一拳重重地砸在城墙上,愤然道:“奇耻大辱,一个郑人挟持着本汗的女儿大摇大摆地出了王庭,四十万控弦之士如同虚设,恐怕哪天这个江安义想取本汗的人头也易如反掌。”

包括伏鹰尊者在内,众人纷纷跪倒,高声呼道:“愿为大汗效死。”

“伏鹰,你马上联系扎昭寺,让人禀报法王,派出人手追杀江安义,要绝对保证缇珠的安全,我绝不许江安义平安离开大漠,此子如此藐视我大漠,将来必是我大漠的死敌。还有,让法王多派些人来护卫王庭,萨都教是大漠国教,国不安宁,萨都教也有责任。将来我大军南下,必然会遇到大郑佛、道两家的人物,届时也要法王派人相助,不如早做准备。”

“是。”伏鹰顿首应道。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软化攻势

天边开始出现红色的朝霞,无边的草原在轻风吹拂下有如温柔的碧波,当第一缕阳光挤破云层,碧波翻起了金浪,无数的野花在阳光下绽放,艳若天边的朝霞。江安义勒住马,陶醉在壮观的美景中。

“可以放开我了吧”,怀中的缇珠挣扎着,江安义醒悟过来,跳下马,将缇珠放了下来。跑了至少三个时辰,人和马都累了,该休息一下了。

江安义昨夜从南门出了王庭,没走多久就拐向西,草原无边无际,虽然是夜间,也不用担心脚下的路。身旁时不时传来马蹄声,应该是乌施大汗派人在跟踪自己。

天亮了,江安义在高处放眼四望,并没有发现人影,那些追踪的人不知藏在何处,而危险感一直没有消失。无意间,江安义抬头看天,见五十丈高的天空中,有一只雄鹰在头顶转圈翱翔。

鹰,江安义想起北漠人会驯鹰,用来打猎、追踪,报送军情,看这鹰划着圈飞翔,分明就是以自己为圆心,显然是在向人报告自己的位置。

江安义奔向马,从马背上取下弓箭。缇珠的手腿都被绑着,此刻坐在草坡边,看到江安义取弓箭想射鹰,讥讽道:“草原上只有射雕手才可能射到雄鹰,敖羽是冰海人送給父王的鹰中之王,你还想射它,不自量力。”

声音又娇又脆,就像不远处的鸟儿鸣叫,婉转动听。江安义微微一笑,看来缇珠居次懂得郑语,而且学问不浅,不自量力用得多好。江安义答应乌施三天后放人,在这三天里,要从缇珠的口中探知北漠大致的地图,要了解漠族人的风俗习惯,这样才有机会化装成大漠人顺利脱逃。

要想从缇珠嘴中探听消息,敌对的关系肯定不行,要改善关系就不能绑住缇珠,而不绑住缇珠就要防止她逃跑,为了打消缇珠逃跑的念头,就看接下来的一箭立威了。

江安义前腿曲,后腿繃,身子后仰,手中弓箭斜指向天。缇珠满脸不屑地道:“别装模作样了,快来給我解开绑绳,我要方便了。”

风,温柔地从耳边吹过,江安义再一次感觉精神飘离而出,周围的一切变得如此清晰,空中那只鹰矫健的雄姿在脑中盘旋,甚至能感觉到风从那张开的翅膀间穿行而过的轻啸。

空中的气流舒缓地压下,那只鹰张开双翅向着箭指的方向滑翔而来,显然它也没有把下面瞄准的弓箭放在心中,在鹰的眼中这么长的距离足够它轻松地避开射来的箭,甚至它可以用自己的双爪抓住箭。

江安义在心中计算着箭和鹰的速度,细微地调整地手中弓的角度,猛一松手,箭如流星般飞出,箭尾的羽毛发出灼烧的臭味,箭身贯注了炙热的真气。

箭,超出了常规速度,显得有点突兀,留給敖羽反应的时间变短了,猛一拍翅,敖羽偏开飞行的方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箭离鹰身已经不远了。敖羽发出一声尖锐的唳叫,探出双爪斜着抓向利箭。

箭虽被牢牢抓住,但余势不减,敖羽被箭带着侧翻了身子,失去了平衡。连连拍打羽翅,恢复平衡后,敖羽松开了箭,发出凄厉的唳叫,双爪被箭身附着的真气烫伤。

敖羽在天空连续发出几声悠长的唳叫后,转而向东飞去,消失在天际。

“天啊,你居然伤到了敖羽。”缇珠睁大了眼睛,看着从空中飘落的几根鹰羽,惊诧地道。

江安义收起弓,疲惫感从心头涌起,刚才那箭花费了不少心神,结果还算差强人意。缓步来到缇珠身边,缇珠用惊恐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郑人,不算难看的样子,怎么会是从地狱中冒出的魔神。

“居次,我松开你的绑绳,你不要乱跑可好?”江安义边伸手去解绳索边温言道:“刚才那一箭你也看到了,百丈之内你是逃不脱我手中的利箭的。”

绳子被解开,缇珠活动了活动手腿,胀红着脸道:“你背过身去。”

江安义明白,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花丛,那里盛开着红的、黄的、蓝的花朵,足有半人多高。缇珠解决完问题后,透过花丛向江安义处张望了一下,那个郑人还算君子,背着身一动不动。

缇珠悄悄地挪动脚步,往远处溜去,刚迈动两腿,耳边就传来江安义的声音:“居次,不要乱跑喔。”

撅着嘴,缇珠用手拍打着花朵,腿踢踏着草地不情愿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道:“我饿了,有什么吃的?”

江安义也饿了,解开马背上的行囊,里面鼓鼓囊囊装了许多吃食,居然连银壶、银盘、杯子这些食具都有,看来大汗生怕女儿受了委屈。当江安义摆好食物准备开吃时,缇珠不满地道:“没有奶茶,怎么吃东西?”看来这个居次够刁蛮的,难伺候。

不远处有河,江安义取出银壶,又翻出火石生火,水开后沏茶。缇珠坐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江安义忙前忙后,突然笑着道:“你们大郑的男人真能干,连生火、煮茶都会吗?”

朝阳照在缇珠的侧脸上,散发出淡淡的金光,淡蓝的眼眸有如宝石,蓝底粉边的薄纱裙铺展在草地上,就像一朵盛放的鲜花。江安义呆了呆,将手中的奶茶递給缇珠,道:“我是穷苦出身的孩子,自然会的多一些。”

“喔”,缇珠很感兴趣的样子,“給我讲讲你的家人,讲讲大郑吧,我还从未到过大郑呢,听说那里很美。”

“时间不早了,吃过早点我还要逃命呢,居次有兴趣的话我路上跟你讲吧。”江安义大口地吃起东西来,缇珠见江安义并无伤害自己的意思,抿嘴一笑,跟着也吃起东西来。

三十里外,一队人马也停住休息,带队的是大王子昆波,他站在伏鹰尊者身旁,看他小心地往敖羽的爪子上涂着獾油。

“父汗最喜欢敖羽,要不是方便追踪妹子,轻易不让我碰。没想到那小子能伤到他,亏得伤不重,要不然父汗非抽我一顿。接下来不要再让敖羽追踪了,尊者,你说萨都教的国师们还要多久才会赶到。”

伏鹰替敖羽上完伤药,有人接过敖羽,替上蒙上眼罩休息。净过手,伏鹰尊者道:“大王子,扎昭寺远在千里之外,一来一回至少要三天以上。”

昆波扯了扯下巴上的胡子,懊恼地道:“让那些侦骑离江安义远些,别让他发现,等扎昭寺的大师们来了再说。这小子最好不要伤害我妹子,要不然我要亲手剥下他的皮蒙战鼓。”

晚霞在天边涂抹上大片的胭脂,江安义和缇珠勒住马准备休息了。经过一天的交流,江安义和缇珠居次已经有说有笑了,得知江安义被陷害,走投无路才不得不挟迫自己逃命,缇珠表示原谅江安义了。少女真好骗,江安义暗暗鄙视自己,把应付冬儿的手段用在缇珠身上。

篝火燃起,江安义甚至能看到远远的天边透出火光,应该是追踪的漠骑。江安义并不在意,灵觉发散开来,数十丈的风吹草动都能查觉,晚上不怕有人偷袭。而缇珠显然将自己是人质这回事忘了,像一只欢快的小鹿蹦来蹦去帮着江安义抬拣木柴,把被掳当成一次愉快的玩耍。

路上江安义再次露了手箭术,一只膘肥的野兔是今夜的主餐。看着江安义麻利地开膛破肚剥皮,缇珠很是羡慕,身为大汗最喜欢的女儿,她向来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江安义在兔肉上撒上些香料,兔肉在篝火上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缇珠忍不住咽着唾沫,嘀咕着:“真香,还要多久才能吃啊,好饿喔。”说着,还用手揉了揉肚子。

可爱的样子让江安义想起了妍儿,望着缇珠微笑道:“再过会儿,不急,你猴急的样子真像妍儿。”

“妍儿是谁?是你妻子吗?”

“是我妹子,小时候家里穷,根本没有什么好吃的,妍儿又是个小馋猫,有次我和安勇带她到野外烧兔子,她也是这样急不可待。”江安义脑海中泛起妹妹举着芋头当作红烧肉的场景,嘴角露出温柔的笑容。缇珠看着火光里那张微笑的脸,满是柔情,连眉角的那道伤疤似乎也变得好看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变得通红起来。

边吃烧兔肉,江安义边讲些儿时的趣事,免不了说起弟弟为了让自己读书受尽委曲,妍儿套个竹圈当成手镯,惹得缇珠伤心落泪。听到江安义会编竹器,那精巧的平山竹艺居然始创于他的手中,缇珠啧啧称奇。

吃过饭,缇珠央着江安义用草编了几只小玩艺,在篝火旁玩得开心。江安义铺开皮囊,对着缇珠道:“你今夜就睡在皮囊里,旁边有火,应该不会冷。”

“那你呢?”

“我就在火旁打坐。”

虽然累了一天,但身处敌境,江安义哪敢放心大睡。打坐是最好的方式,既能回复精力又能查听到四周的动静。

钻入皮囊中的缇珠忽闪着眼睛看着江安义在火边调息,忽然冒出一句:“江大哥,你是个好人,我回去后让父汗不要抓你了,你回到郑国以后,记得要带着妍儿来看我。”

江安义没有睁开眼,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看来自己的软化攻势已经奏效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追逃游戏

草原上的夜真安静啊,星空一片璀璨,风轻拂着草浪,空气中传来淡淡的清香。木炭和另两匹战马在不远处吃着嫩草,身旁的篝火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爆响,缇珠已经入梦,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识海一片清宁,浩翰的星空仿佛移入到识海之内,这种溶于天地的感觉蕴含生命的奥秘,如梦如幻,似空非空。天地宇宙间充满了神奇的力量,只要意会不可言传。

江安义感觉到天地灵气从天灵穴涌入,从涌泉穴透出,点点的星光跟随着真气洗涤着经脉和躯体,保持着灵台澄明,江安义用心体味着这种妙不可言的状态。如果伏鹰尊者在他身旁,一定会惊诧江安义晋入了他毕生追求的天地合一的自然之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淡不可闻的脚步声把江安义从调息中惊醒。西南方向,八十丈外,有足音轻轻踏过草地,江安义听到了虫鸣的止歇,感觉到了枯草被踩折的声音,有人来了。

没有睁开眼睛,江安义仍停留在那种玄妙的感觉中,顺手摸起身旁的弓箭,弯弓一箭飞出,意念之中除箭之外别无他物。

昆波带着队伍离江安义三十里远,不断地有侦骑报告江安义和缇珠的消息。得知江安义和缇珠开始歇息,昆波带人也开始扎营。

大帐内,昆波道:“尊者,今夜能不能试着把我妹子救出来?我知道教中有潜行猎杀的手段。”

伏鹰笑道:“不错,大王子即使不说,今夜我也要一试。”

离天亮不到一个时辰,草原进入黎明前的黑暗。伏鹰悄然潜伏在二里外的高坡上,借着微弱的星光往篝火处张望。选择这个时间来营救缇珠,是因为人在此时睡得最香,江安义劳烦了一天,精神又高度紧张,现在应该睡着了吧。

借助篝火的光亮,伏鹰看到缇珠居次躺在行囊中睡着,江安义则盘坐在火堆旁边调息。伏鹰惊诧地睁大了眼,他看到无数细小晶莹的颗粒从四空飘入江安义的身边不见,难道是法王升坛讲座时提到的灵气入体。

又妒又忌,伏鹰不再犹豫,站起身向江安义靠近,无论能否救下居次,他都要打断江安义这种天人合一的境界,任由江安义成长起来,必然成为大漠的劲敌,也会成为萨都教的劲敌。

伏鹰自觉足够小心,却见闭目而坐的江安义伸手去拿弓,不好,惊动了江安义。

箭气卷起折断的绿叶枯草,有如条巨蟒急速地向伏鹰袭来,伏鹰被声势震摄,想要闪躲已经来不及了,箭离自己不足丈许。

危急之际,伏鹰怒吼一声,双掌运气,往面前合去。双掌合实,正好合在箭身上。箭身上传来炙热感,一股热气像毒蛇般向经脉钻去,经脉如焚,而且箭杆在手中向前滑动,掌中散发出焦味。伏鹰再次吐气出声,双臂肌肉鼓胀欲裂,手掌变得有如铁铸,总算牢牢地止住了箭身。

缇珠在睡梦中缩了缩,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又甜甜地睡去。

伏鹰张开双掌,掌心居然被烫出了一条淡黑的焦痕。江安义已经查觉自己的到来,再往前已经有没有意思,而且看样子江安义的箭术又有突破,相搏之下自己不一定能胜过他。

转身,伏鹰毫不犹豫地飘然离去。

太阳照在缇珠的脸上,少女感觉到阳光的炙热,闪动着睫毛睁开眼睛。江安义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滚烫的奶茶冒着腾腾的热气,烘烤过的油馃散发出诱人的麦香,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二天时间,江安义已经在缇珠的帮助下将穿着、打扮换成漠族人的样式,从缇珠嘴中探听清楚了大漠山川、河流、部落的位置,当然这小丫头有时自己也是糊里糊图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江安义在晚上的时候将得到消息细细梳理,总算有了大概的印象。

一路往西,江安义赶往缇珠所说的贺牢山脉,只要进了山,身后的漠骑便没有了用武之力,而翻过山脉后,大漠的控制力就弱了许多,那里是北漠郁延部的地盘,郁延部的首领被乌施所杀,整个部落数万人越过贺牢山脉,西迁到了这块马盗活跃的地区。

第三天中午,江安义已经能够远远望见远处起伏的山峦了。勒住马,江安义转身向着缇珠道:“居次,咱们就在这里分手吧,你回去吧,身后应该就有骑兵,他们会接应你的。”

缇珠有几分不舍,在王庭时虽然生活舒适,但这几天江安义却給她带来了新奇的感受,这种自由快乐轻易地打开了少女的心扉。

“江大哥,这才正午,离天黑时间还早呢,再往前走一段,找个有水的地方,前面应该有鹿,我还想吃吃烤鹿肉呢。”这小姑娘,吃上瘾了。

江安义急着趁天黑前翻过山,这样漠骑就不能趁夜色偷袭自己。但是看着缇珠满是期盼的小心神,心一软,点头答应了。缇珠欢呼一声,催马向前奔去,江安义苦笑地在后面追赶,这丫头,哪有半点身为人质的担忧。

缇珠欢快地用手撕扯着鹿肉,大块地放在嘴里嚼着。江安义想起来,自己还收着她的小腰刀,看刀的大小样式,应该是用来割肉用的。马上就要分别,江安义从怀中掏出刀,递給缇珠道:“还給你。”

果然,缇珠接过刀,开心地用它切割起鹿肉来。江安义随口问道:“这把刀这么漂亮,是你父汗送給你的吗?”

缇珠的手顿了顿,道:“是我二哥送的。”

是利漫,江安义想起利漫就烦,再见此人恐怕只有刀枪相见。缇珠已经了解到江安义是被二哥所陷害,知道两人之间的仇隙不可能简单化解,只得叹了口气,闷闷地吃着鹿肉。

见缇珠一副愁眉苦脸地小大人像,江安义笑着安慰道:“缇珠,男人间的仇怨女人不用管,小小年纪发什么愁,当心长皱纹。”

玩笑没有逗得缇珠开心,缇珠闷闷不乐地道:“大哥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已经长大了,有些事已经瞒不过我了。江大哥,你说我大哥跟二哥将来会互相残杀吗?草原上的部落为了首领的位置,兄弟反目亲人变成仇敌的事太多了,我真不想看到两个哥哥为了汗位不顾亲情。”

江安义唯有报以沉默,这样的事情在王朝史上屡见不鲜,何况北漠生变对于大郑来说是好事,江安义甚至期待这件事早点发生。然而,现在多了小姑娘缇珠,让江安义生出几分不忍来。

“大姐在我懂事前就出嫁了,嫁給了呼延部落,但她每年都会送东西給我,我跟大哥到过她那里玩过一次,好远啊。大哥从小就带着我四处玩,我和大哥最亲。”缇珠像是在喃喃自语着:“二哥常送些郑人的东西給我,父汗、哥哥、姐姐都对我很好,我很快活。可是,可是父汗有一次喝多了酒,说将来他会死去,两个哥哥就会为了汗位互相争斗,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缇珠蜷起身子,将头埋在膝盖上,无声地抽泣起来,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内心深处其实埋藏着深深的担忧。

当无声的饮泣变成伤心的呜咽,江安义不忍坐视,开口劝道:“每个人都会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我们只要尽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行了。”

“该做的事?”缇珠泪眼朦胧地抬起脸,道:“我觉得我自己好没用,什么事都做不了。”

“生在帝王之家,享受优越富贵的生活,必然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权力越大,负担越重。”江安义想起阳王之女丽华公主来,此次和亲又何尝是她所愿,原本这场和亲的主角是安寿公主,但她的实力够强大,以至于可以改变游戏的规则。

想到这里,江安义感慨地道:“想要解决问题,首先要先拥有解决问题的实力。”

缇珠像是被江安义点醒,喃喃地重复着江安义的话,破啼笑道:“江大哥,你说的真好,我知道该怎么去做了。”

太阳已经快要接近山顶,不能再耽搁了,如果在入夜前不能进入山中,那么追踪而来的漠骑将把自己撕成碎片。江安义站起身,拍拍缇珠的脑袋,笑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缇珠,对不起,你可以回去了,我也要走了。”

缇珠怏怏地站起身,将手中的花朵捻成碎末,嘟着嘴道:“走吧走吧,我才不会难过呢。”

江安义看着缇珠头戴着金色的圆边毡帽,淡蓝的眼眸中满含着泪水,风吹动她身上长长的裙摆,像只带露的鲜花。三天的相处,江安义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天真、活泼,就像妍儿。

张开双臂,将缇珠搂入怀中,轻轻地拥抱了一下,江安义在缇珠的耳边轻轻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缇珠妹子。”

缇珠再也忍不住离别的惆怅,紧紧地抱住江安义,哽咽道:“江大哥,一路保重,以后有机会记得来看我。”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江安义一口气跑出四五里,勒住木炭,回首望去,远处,还能看见缇珠在不断地冲着自己挥舞着手中黄丝帕。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猎杀追踪

贺牢山连绵数千里,将北漠分成东西两块。江安义赶在太阳落山前进了山,沿着山间小道艰难地前行着,天渐渐暗了下来,抬头四望,到处都是树木,各种奇怪的声音不时地从山林中冒出。

与家乡的山林不同,这里全是合抱粗的树木,又高又直。森林中寒冷异常,光线幽暗、藤萝碍路,人迹罕至。气温下降得很快,江安义决定找个地方过夜,走夜路都难,万一木炭失足落入山涧后悔都来不及。此处离入山口已有二十里,漠骑应该不会追踪至此吧。

从缇珠嘴中得知江安义进入了贺牢山,昆波便打算放弃了,他曾经到过贺牢山中打猎,知道山中道路崎岖,根本不适合马匹通行。要带着千余狼骑到山中追踪,简直是笑话,不用打斗,光走路都能折损两成马匹。

妹子安然无事,昆波很开心,两兄妹嘀嘀咕咕地说着悄悄话,缇珠不时地爆发出“格格”地笑声。伏鹰有点着急,催促道:“大王子,我们离江安义不远,赶紧追下去,大汗有令绝不能让他逃脱。”

昆波抚了抚剃得发青光头,为难地道:“山中道路难行,不利于大队人马搜索。那江安义精通箭术,人多的话反而不利于我方。大师你精通追杀之道,要不然我派些得力的手下,随你前去追杀江安义,我便带着妹子先回去,父汗还在待缇珠平安的消息呢。”

伏鹰虽然心切除掉江安义,但昆波说的也是实话,正商议间,一头苍鹰出现在头顶,伏鹰认出是扎昭寺的信鹰,一声呼哨,苍鹰从天而落停在伏鹰伸出的手臂上。

从鹰腿上取出竹筒,倒出消息。伏鹰看后大喜,道:“我师兄正兼程赶来,入夜时分便能赶到此。有师兄相助,便不用那些漠骑了,我们师兄弟必然将江安义的人头献給大汗。”

距离遇见缇珠居次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伏鹰在入山处燃起了篝火,一边烧烤着一只野羊,一边焦急地等待着师兄熊罴尊者。

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伏鹰站起身,高声喊道:“师兄。”

随着一声朗笑,一个黑影从奔驰的马背上一跃而起,像一块巨石般墩在伏鹰面前,地皮都为之颤动,身后的火焰被狂风吹得烈烈作响,火星四溅。黑影张开双手,向身前的伏鹰抱去。

伏鹰一扭腰,避开熊抱,笑道:“师兄,你还是饶了我吧,被你抱一下,三天骨头都是疼的。没吃饭吧,我烤了野羊,够师兄你吃一顿的了。”

一只野山羊,净肉不下于十斤,在熊罴的狼吞虎咽下,只剩下些残余的骨头。吃罢羊肉,熊罴站起身,从马鞍处取上两袋皮囊,抛给伏鹰一袋。伏鹰打开来闻了闻,惊喜地道:“酒。”

熊罴坐在火堆旁,小口地饮着酒,笑道:“师尊让我来助你杀个人,什么人要你我师兄弟一齐出手?”

“是大郑的送亲副使”,伏鹰斟酌地道:“此人是个文臣,但箭术了得……”

伏鹰将在秋狩时江安义的表现,以及在王庭前逃脱挟持居次离开的事说了一遍,又将江安义提到的心弓意箭的说法提了提,熊罴认真的听着,不时还问上一两句,当听到伏鹰发现江安义打坐时有灵气入体时,熊罴惊道:“此人应该是像我等一样,身据灵根之人。”

说罢,熊罴长身而起,道:“酒足饭饱,是干活的时候了,不能让此人从山林中逃脱。”

十八尊者,各有所长,伏鹰善于追踪、箭术、突袭,而熊罴善于打斗,力大无比,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在山林中却异常灵活,所以师尊才会让他来助自己。

今天的月色不错,借助月光,伏鹰仔细地分辨着枯叶上留下的痕迹。山中少有人行,厚厚的枯枝腐叶将道路覆盖得严实,有的积叶高达数寸,一脚踩上去深陷其中,“滋滋”作响,虫蚁乱窜。

熊罴见伏鹰小心翼翼地分辨前行,笑道:“师弟,你这样太慢了,估计天亮了还不一定找得到江安义,你跟我来。”

先打量了一下四周,熊罴向身旁的一处高峰攀去,嘴中吩咐道:“师弟小心点,碎石可能不稳。”

攀岩蹬壁,两人很快穿出密林,来到峰顶,站在高高的突岩上四望,莽莽群山宛如无数条纠缠的黑蛇在脚下蜿蜒。

“师弟,你目光锐利,看看哪里有火光?”

十里外的一处山涧,有条溪水从谷底穿过,谷里的树木稀疏,以溪为界,左边是乱石滩,右边是茂密的灌木丛。离谷地不远有处由几块巨石自然形成的凹洞,只有丈许深,很干爽,里面有烟火的痕迹,应该有猎人或采药人住过。这个地方不错,江安义决定今夜就宿在此处。

解开木炭,让它自由活动。江安义在洞中生起了篝火,皮囊里还有剩余的吃食,在火上烤过后依旧香甜。沿路过来,江安义看到不少野菌,溪水中打水的时候看见有鱼,这地方真的很不错。

眼前的一切让江安义泛起熟悉的亲切感,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自在,妖魔经常独自在山林中修行,此情此景,似乎将妖魔的记忆唤醒。江安义已经不再害怕妖魔的存在,在他的心中已经把妖魔当成良师益友,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来缘于身中的这位,或许以后要称呼它为妖先生。

按照妖先生的习惯,在临睡前,江安义布置了几个小陷井,有人经过便会发出声响报警。

十里外的山峰,伏鹰一眼就看到西南方向有火光闪动,用手一指方向,伏鹰笑道:“师兄这法子真好使,一下子就将那小子的藏身之处找到了。”

熊罴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月亮,皱眉道:“今晚的月色太亮,不适合偷袭,我们暗暗潜过去,寻找机会下手。”

夜,四处寂然无声。江安义盘坐在篝火,气息沿着经脉平和地流动着,从丹田到识海循环不已,真气在一遍遍的运行中吸收着天地间的灵气,以无法查觉的方式增长着。

谷底的灵气充足,像是感应到江安义的存在,从洞口飘进萤光般淡绿色和乳白色的灵气,灵光在江安义的肌肤表面流转不定。江安义觉得体内的真气在丹田处积郁成白雾,丝丝缕缕地按着阴阳太阳的方式旋转着,识海中星光闪耀,形成一幅玄奥的星图。“星云”出现,是元玄心法突破的前兆,江安义谨守“清静自然”之道,物我两忘,进入天人合一之态。

不知过了多久,识海中“轰”的一声炸响,江安义浑身一震,清醒过来,闭目内识,识海之中星光点点,璀璨明灭。耳边篝火燃烧的轻裂声、洞外的风声、乱石缝中溪水的流敞声,鸟儿梦中发出的咕哝声,还有远处动物穿过灌木时折断枝叶的声响,在脑海中形成了一幅立体的画面,清晰鲜活。

不对,不是动物穿行灌木,听声响是脚步声,而且不是一个人。江安义带着弯刀出了洞,前面不远有棵大树,闪身藏在了树后。

熊罴和伏鹰还不知道已经惊动了江安义,两人正小心地去除江安义布下的小陷井。熊罴压低声音赞道:“这些小机关设置得很巧妙,看来这个江安义是个打猎的老手。”

已经走出了灌木丛,两人没有急于动手,一路破除陷井过来,耗废了不少心神。就坐在溪旁的石头上,两人恢复着体力。江安义借着月色打量着来人,一个是熟人伏鹰,另一个身材壮硕,看上去孔武有力,看两人的神态,估计也是萨都教中的人物。

突然,熊罴开口道:“江安义,不要再藏着了,我已经看到你了。”江安义一惊,才发现月光将身影斜着映照在地上。

施施然地从树后出来,江安义道:“伏鹰尊者,缇珠居次我已然放归,你我之间并无仇怨,何必苦苦追杀?不知这位又是谁?”

伏鹰冷冷地道:“大汗有令,伏鹰身为大漠臣民,自然要遵守。这位是我的师兄,我们两个一起送你归天。”

江安义知道动手才是硬道理,但伏鹰已经很棘手,再加上他的师兄,今夜恐怕是场硬仗,最好是能先动手伤其一个,再对付另一个就容易些。伏鹰与自己交过手,知道自己的底细,江安义把目光瞄向从左边欺近熊罴身上。

一扬手中弯刀,江安义作势向伏鹰劈去。伏鹰一惊,他见过王庭那个被江安义真气划开肚子的漠兵,知道弯刀运上真气后锋利灸热。此刻他手中只有一把短刀,不敢硬接,脚步一顿,向旁侧闪去。

哪知江安义只是虚张声势,根本没有理伏鹰,一刀径自向熊罴的头顶劈来。熊罴看似粗豪,其实心细无比,见刀身隐现红光,知道贯注着真气,身形急往后退,脚下用力,将卵石踢起,向江安义砸去。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生死搏杀

江安义前扑之势受挫,不得不用手中弯刀拨打卵石。旁边的伏鹰大喜,短刀一振,在空中划出一条寒弧,向江安义的脖项抹去。

两人相隔丈许,江安义仍能感觉到短刃上发出的寒意。

弯刀一立,将短刃之势封住。“当”的一声,短刃向外弹开。伏鹰一松左手,右手接住弹出的短刃,往江安义持刀的手上切割。

江安义吓了一跳,没想到伏鹰的身手如此敏捷,短刃细小缠绵,如附骨之蛆,只得退后一步,以避其势。

另一旁熊罴从腰间取出一对碗口大小的短把铜锤,朝天嘶吼一声,大踏步向前,手中铜锤发出风雷之声,威猛无比地向江安义砸来。伏鹰趁此良机,身形飞起,有如鬼魅,手中短刀围着江安义编织出一张严密的刃网。

攻势如潮,一波胜过一波汹涌。江安义只得在惊涛骇浪中连连后退,向身后的树林退去。江安义勘查过地形,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卵石地,身后的树林是泥草地,退入其中不用时时担心脚下不稳,而且可以借助树木的遮挡来缓解攻势。

熊罴和伏鹰暗暗心惊,看似两人占尽上风,其实江安义防守得毫无破绽,弯刀始终轻灵飘逸,刀刀砍在关键之处,让人生出无以为续之感,而且有股热力沿着接触之处往经脉钻来,惹得气血翻涌,无法宁神。

“当”,弯刀与铜锤相碰,火星四起,江安义借助反震之力,飘入树林内,身形在一棵树后隐没不见。

伏鹰仗着身形灵便,紧追过去,手中短刀蓄势待发。树后空无一人,伏鹰暗道不好,只觉头顶劲风袭来,抬头看时,见江安义如同苍鹰般下扑而来,手中弯刀化成千万点星光,仓促间哪里辨得清虚实。

慌乱中伏鹰将手中短刀往星光最稠密 处掷去,身形竭力向前窜出,想要避开刀光笼罩之处。

“叮”的一声,短刀碰到弯刀发出声响,伏鹰感觉身后一凉,火辣辣地痛感升起,背部受伤了。

熊罴见师弟受伤,怒吼出声,弓起熊腰,俯冲过来,手中铜锤在月光闪着亮光,化成一座铜山向江安义压来。

江安义双脚刚刚沾地,铜锤重重地敲击在弯刀上,刀身被敲出弧形。熊罴有如打铁,锤山重重叠叠地涌来,势如行云流水,意在连绵不绝。手中弯刀拨、挑、滑、摚、点,江安义竭力将锤势封住,身形在树木间盘旋闪躲。“呛”的一声,弯刀不胜其力,断为两截,江安义手中刀身只剩下三分之一多些。

伏鹰撕破衣服简单地将伤口缚紧,从地上抢起短刀,死死地盯着江安义,有如盘成蛇阵的毒蛇悄然移动脚步,随时准备着給江安义致命一击。而刃断之刻,正是出击之时。

毒蛇吐信,迅猛至极,阴毒至极。江安义刚刚将胸中一口蚀气吐尽,短刀已然悄无声息从侧面刺向他的左肋。如被刺中,一刃穿腹,断无生理。

江安义一时大意,没有注意隐藏在树侧的伏鹰,短刀距离自己不过尺许,再怎么闪躲也免不了受伤。江安义猛一咬牙,真气透体而出在体外形成坚韧的气甲。江安义在真气外放的基础上,又悟出意箭和护身气甲两种功效,意箭秋狩时建功,而气甲护体一直没有机会试验,此刻生死悬於一线,气甲应功而出。

伏鹰感觉短刃刺在江安义的身上,又韧又滑,这小子衣服内有皮甲。江安义感觉短刀所刺之处,有如针扎,也不知是否受伤,身形后纵,借着月光一看,衣服被割了个口子,皮肤上一个红点,没有受伤。

江安义心中大定,有气甲护体,短刀对自己的危胁有限。熊罴看得清楚,吼道:“师弟,这小子有真气护体,只有用重家伙伤他,你干脆在旁边拾些卵石砸他。”

说罢,熊罴双锤交于腹前,深吸一口气,全身筋骨传来“啪啪”的轻响,江安义见熊罴原本就魁梧的身躯随着吸气又膨胀起三分,月光下裸露的手臂青筋虬起,闪着隐隐的黄光。

“受死吧”,暴喝声带着金属的颤音,熊罴犹如魔神般扑向江安义,两只铜锤划出无数道黄影,凌历无比地轮向江安义。江安义手中只有小半截弯刀,无法逞强硬抗,只得运转真气,身形轻飘如叶,随着锤风轻飕飕地飘来飘去。

铜锤砸扫劈擂,劲风刮得江安义的衣襟猎猎狂翻。而江安义越战体内真气运转越发自如,只觉自己像一只随风飞舞的蝴蝶,进退自如。战至酣处,得心应手的畅快感让江安义发出一阵得意地大笑,对元玄功法中所述“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多出几分明悟来。

笑声入耳,熊罴生出几分气馁来,竭尽全力施为下,江安义却一副游刃有余的感觉,就如同师傅在陪自己练功一般。

“嗖”,一块拳头大的卵石射向江安义,伏鹰已经依言拾了一堆卵石前来助阵。江安义正战得高兴,见石头飞来,高叫声“来得好”,不闪不躲,以拳迎石。“蓬”的一声响,石块被擂成碎片,四射开来。

一拳击飞卵石,江安义斗志昂扬,一反被动局面,半截弯刀焕出红光,划出一道笔直的光线,化繁为简,直接斫向熊罴。看似简单直接的一刀,在熊罴的眼中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要是等刀到来再去挡,刀势生出变化,立处下风。

熊罴自然不愿被动等待,双锤一碰,发出“嗡嗡”的震响,用尽全力向着江安义的刀迎去,想一鼓作气将江安义的断刀碰飞。断刀要是直接碰在锤上,铁定要吃亏,江安义腿步错动,右手断刃低垂,却扬起左手衣袖,朝锤头卷来。

以袖卷锤,以柔克刚。熊罴感觉锤子大力击打在棉花堆中,无处受力的郁闷感让他逆血翻涌,难受至极。熊罴握住锤子往回一抽,想要将江安义的衣袖扯烂,顺带将江安义的胳膊扯下。

哪知他刚往回用力,衣袖转柔为刚,一拂一扬,回撤的铜锤如同被狠狠地砸回,熊罴一时不查,被锤头反撞在胸口,一口逆血喷了出来。

江安义长笑一声,迈步举刀,正想趁胜进击,讨厌的石头又至,两块,一块奔胸口,一块刁钻地砸向江安义的右膝盖。江安义只得收住脚步,侧身让过石头,熊罴趁机后退几步。

被江安义击伤,反而激起熊罴的凶性,他双手一撕将身上的袍子扯下,露出毛森森的胸口,胸前纹着一只龅牙咆哮的熊头,鲜血滴在熊头上,分外狰狞。

江安义垂刀凝气,伏鹰和熊罴之间配合默契,想要取胜就要先伤其一。

熊罴仰天长啸,月夜之中,整个山林都回荡着他的嘶叫。叫声一落,熊罴直射向江安义,真有如夜叉出海、妖魔附体。月光照在铜锤上闪着朦胧的黄光,丝毫不弱于江安义刀身上的红光。

江安义心中一凛,熊罴底牌尽出,是想找自己拼命了。敌进我退,熊罴越是急切,江安义越发滑如游鱼,在树林中不断游走。因为树木局限,熊罴的双锤舒展不开,砸得木屑直飞,落叶飘飘,气得他连连怒吼。

伏鹰很后悔,为什么没带把弓箭来,如果有弓在手,江安义恐怕早已丧命在自己手中。世间没有后悔药,伏鹰收拾起心情,重新持好短刀,悄无声息地爬上树。熊罴看到师弟冲自己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将江安义引到右旁的大树边。准备居高临下給江安义一击。

江安义进入到一种玄妙的状态,一边游斗,一边悟道。“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是了,在水中捕捉鱼儿,水对于人而言是存在的,对于鱼来说水尤如空的;捕捉鱼儿时鱼儿能根据水波的反应做出灵巧的反应,鱼儿在水中就像人在空气中,自己为何不能根据气波的感应而自然生出反应,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形相不异乎空间,空间不异乎形相,所以形相等于空间,空间等于形相)

熊罴发现江安义的身法变得奇诡难测,就像只水中的鱼儿,随着自己的锤风迅速地窜退流动,那种被戏耍的感觉越来越重,激得熊罴胸口的伤痛又欲喷血。

任你狡猾如鱼,也逃不脱渔夫的渔网,而那张鱼网就在不远处等待。熊罴耐心地在前面驱赶着江安义,让他往伏鹰潜伏的树下而去。江安义沉浸在对鱼儿的领悟中,一通而百通,似乎万事万物都有迹可寻,有师可学。

伏鹰知道江安义的想法必然郁闷得想吐血,因为江安义所悟的正是萨都教师法自然的真谛,如果事先知道与江安义支言片语的交流能让江安义对自然之道开悟,打死他也不会透露半点信息。

江安义丝毫没有查察到伏鹰的潜伏,他自以最适宜的姿势在锤风中进退自如,心与神会,意与身合,浑然忘我。虽然身具最上乘的心法,却缺乏老师的身传言教,江安义心中淤积着很多的疑问,这种生死间的搏杀有如锻铁,每一次猛烈的撞击都能去除些杂质,让他对心法的理解更透彻些,所以江安义巴不得争斗得长久一些。

然而,异变突起,头顶处劲风如罩,将他笼在其中,熊罴双锤脱把化成流星锤,分成上下袭来,阻断了江安义的退路。

网已经织就,鱼儿怎样逃脱?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埋伏追杀

气机牵引感应,江安义没有抬头,却感觉到头顶千斤重物下压,无坚不摧的劲气,使得呼吸艰难,头颈处骨头脆响。

两点黄锤,在眼前扩大,虽然只有两个碗口大小,在细链的控制下,全身上下无不被锤影所罩。

身后是树,后退无路,劲网所罩,凶险异常。鱼在网中,力大得脱。无路可退,唯有决死。

江安义身上泛起红光,真气护体。感觉着头顶上气机最尖锐之处,手中断刃随手迎去,“叮”的一声,正与伏鹰手中的短刀相接。

伏鹰暗暗咬牙,此击竭尽了全身真气,就算不如江安义的强大,借助下击之势,也要让江安义腾不出手来应付师兄的铜锤。

哪知兵刃相接,伏鹰感觉断刀上生出一股吸力,将自己贯注的真气一吸而空,伏鹰大惊失色,左手拍向江安义的头顶,竭力想挣开被吸住的兵刃。

江安义这招吸字诀源于欣菲替他疗伤时的感悟,真气外放时丹田识海有若深谷,经脉空空以纳外物,果然真气击来,便如同水流沿着经脉流入水沟之中,让伏鹰生出被吸干的感觉。其实江安义也是行险一试,如果伏鹰全力灌注,极有可能震断江安义的经脉。

伏鹰不知底细,真气乃是立命之根,先天种子,哪敢轻易舍弃,竭力回撤正落入江安义的算计。江安义用力挥手,伏鹰被粘在断刃之上,随着江安义一挥,身不由己地向前飞出,恰好迎上熊罴掷来的双锤。

铜锤势如奔雷,摧山裂石,熊罴含愤出手,用足十二成气力。伏鹰身在空中,刚刚从粘劲中挣脱,再无力躲闪,情急之下只能伸出双手,硬接双锤。

“啪”的一声脆响,伏鹰双手尽折。锤势不减,再撞到他的胸前,胸骨再碎。总算江安义没有趁火打劫,任由其掉在地上。伏鹰用头顶着树干,借力站起,望向江安义,眼中充满了惶恐。江湖之中,还没有听过谁能吞噬别人的真气,这等人物,岂不是恶魔。

他哪里知道此刻江安义体内如同翻江倒海般,异种真气入体,并未依照运功的路线在经脉中流转,而是散发四处,有如洪水四处肆虐,经脉如刮,气血翻腾,烦闷欲吐。

一鼓作气,再而竭,再战下去恐怕要双双折在江安义手中。熊罴沉声道:“江副使好本领,我师兄弟认输,就此别过。”说着招呼伏鹰,两人缓缓向丛林中退去。

江安义默不作声,冷冷地看着伏鹰两人消失在黑暗之中,体内翻滚的气息逐渐平复,江安义试着运了运气,经脉微感胀痛外并无不妥。江安义不是斗狠嗜杀之辈,但深知不能放伏鹰师兄弟离开。

两人不死,伤好后必然卷土重来,到那时,两人做好充分准备,恐怕就轮到自己危险了。回到山洞中,江安义思索片刻,拿了弓箭和绳索等物沿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江安义仔细分辨着两人走过的蛛丝马迹,沿途有碰断的枝叶和露珠,地面上留有的脚印,偶尔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看到血迹,江安义心中大定,这师兄弟走不远,他们必然要找地方疗伤止血。

果然,行出不到两里,见周豹的脚印转向山间的小溪,消失在溪流之中。看来伏鹰等人也深恐自己会追击,才想着借助溪流隐去痕迹。

江安义站在溪流旁凝神静听,水声“哗哗“,难以分辨其他的声音,不过江安义知道,以自己追踪的速度,两人绝超不出三里的范围。蹲下身摸了摸溪水,虽然是盛夏,山中的溪水依旧冰寒,伏鹰身受重伤,绝对不能在水中呆多久。

沿着溪水往上找了一段路,没有发现两人的身影。江安义站住,看看黎明将至,月色阴晦,四周的环境笼上一层厚厚的黑衣,如同张爪欲扑的怪兽。山中多有藏身之处,这样的环境敌暗我明,危险极大,江安义决定等天亮后再说。

四处打量,见不远处有棵大树,树叶繁茂,江安义爬上高高的树杈闭上养神。天色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放亮,森林的声响也随着天色逐渐丰富起来:溪流的“潺潺“声、风吹树木的“沙沙“声、各色鸟鸣的婉转声,交汇成一曲令人心旷神怡的交响曲。

江安义双眼微闭,用心倾听着大自然最柔和的音调,体内的真气变得轻松活泼起来,丹田中的真气凝聚成山、树、鸟、兽的形态,江安义满心愉悦,全身心地沉浸在天地人的和谐中。

突然,右旁惊飞起宿鸟,江安义从忘我的形态中惊醒出来,凝神静听。树林中隐约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不一会从树叶的缝隙中露出熊罴的身影,伏鹰趴伏在他的背上,看来伤的不轻。

江安义悄悄地拿起弓,树林茂盛,熊罴的身影在枝叶丛中时隐时现,距离也在百丈开外,江安义的灵觉无法将他们锁定。追踪的时候熊罴和伏鹰是直接翻山跨涧而来,此刻伏鹰行动不便,背负着一个人,熊罴无法从原路返回,只得朝着东北方向寻路返回。

江安义在高处观察了一会,见熊罴的速度不快,自己应该能赶到他们的前面设伏。五里外有处斜拐向上的山沟,足有半里长,地上大大小小的碎石,看情形是左侧坍塌的崖壁。

看熊罴前行的方向,应该会经过此处,江安义决定把埋伏的地点设在此。弯下柔韧的树干,在树叶上面堆放些鸡蛋大小的碎石,用绳子系好。一连做了四处弹碎石的陷进,江安义算算时间熊罴差不多快到了,潜身到杂木丛中等待。

半柱香的功夫,熊罴的身影出现在坡底。昨夜两人找了处山洞,也不敢生火,熊罴将身上的衣服撕成细条,替伏鹰固定好手腕,山中少药,等出了山再找人处理。

伏鹰胸口的伤不轻,伏在熊罴背上,熊罴能感觉到背上湿粘一片,应该是又吐血了。误伤师弟让熊罴很自责,巴不得能抓住江安义将他碎尸万断。急怒攻心,熊罴感觉自己胸口也火辣辣地发烧,看来自己也伤得不轻。

前面是段乱石坡,熊罴将伏鹰轻轻放下,问道:“师弟,感觉好些了吗?可要喝点水?”

失血过多,伏鹰昏昏沉沉的,听到师兄呼喊,睁开眼打量了一下四周,认清了所在方位,道:“师兄,翻过这处就快要出山了,找到人后禀告大汗和师傅,让他们再派人手追杀江安义,绝不能让此子逃脱。”

两人喝了点水,休息了片刻,熊罴重新背起伏鹰,向乱石坡攀去。乱石坡满是大大小小的碎石,道路十分难行,熊罴一边蹒跚地在乱石堆中迈进,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的动静,他不知道江安义会不会轻易地放过他们。

石坡走过大半,熊罴喘了一口气,准备一鼓作气翻过乱石坡。江安义藏在杂木丛中,清楚地看见熊罴额上的汗珠,看来他消耗的精力不小。断刀在绳子上划过,树枝失去束缚,一弹而起,扑天盖地的石块飞出,形成数丈范围的石网。

有埋伏,熊罴来不及细想,返手将师弟抱在怀中,大踏步向坡顶跑去。可是脚下碎石松软,根本无着力处,速度缓慢。“石雨”的作用是用来打草惊蛇的,以熊罴和伏鹰的体制,被砸中最多红肿一块,江安义所要的是两人的惊惶,乱中出错,方好下手。

江安义从高处站起身,手中赫然举着弓箭,居高临下,这种情况暴露在江安义的弓箭下,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情急之下,熊罴将手中的伏鹰高高抛起,吼道:“快走。”伏鹰在空中张开双臂,如同一只巨鹰展翅向坡顶抢去。熊罴双手向腰间探去,准备取锤应战。

伏鹰受伤严重,熊罴却是力敌,所以江安义将箭射向了熊罴。碎石坡,腿无处着力,不好闪躲,江安义一箭直奔熊罴的小腿。

“卜”的一声,箭穿透了熊罴左边的粗壮小腿,熊罴闷哼一声,差点没摔倒,鲜血顺着箭支滴敞了满地。将铜锤取在手中,熊罴对着已经登上坡顶的伏鹰高声吼道:“不要管我,你快走。”

伏鹰有心帮忙,奈何双手已折,对江安义毫无威胁。一咬牙,伏鹰忍痛道:“师兄,保重。”说完,身影消失在坡后。

江安义长身欲追,熊罴手中的铜锤再次化成流星袭来,江安义用手中长弓一拨锤链,铜锤击在石头上,将石头击成碎片。

迅速地弯弓搭箭,江安义再次瞄准熊罴。熊罴被江安义的气机笼罩着,只能用两只铜锤护住要害。江安义引而不发,消耗着熊罴的精气神。熊罴已经受伤,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实在没有办法与江安义相耗。

艰难地拖着伤腿,熊罴挣扎着向坡顶行去,只要腿踏上实力,或许还有逃命的机会。江安义自然不会让熊罴得逞,找准机会,熊罴的右腿又中了一箭。

熊罴虽然也用真气护住全身,但江安义的箭头上附着的真气如锥子般穿透了他护身真气。双腿中箭,熊罴暗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此劫是逃不过去了。

看看离江安义有五丈的距离,熊罴深吸口气,身体再次鼓胀起来,浑身肌肉贲起。手握两柄铜锤,熊罴有如魔神般迎着江安义迈步而去。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行险击杀

看到熊罴仿如魔神附体,拖着伤腿杀气腾腾地向自己而来。江安义赞了声:“好汉子。”

不忍再用弓箭伤他,江安义道:“那汉子,你将锤丢了,我便将弓放下,咱们空手过几招。”

熊罴自然答应,果见江安义往后退让几步,将弓挂在树杈上,等他上前。熊罴弯腰将腿上的箭拨出,胡乱地用衣襟包裹紧,江安义也不催促,等他裹伤。

脚踏上实地,熊罴生出无限勇气,纵声笑道:“姓江的,算你有种。今日之战,熊罴若死在你手中,心服口服,如果你丧在我手,我会让大汗将你的遗体运回大郑。”

江安义微微躬身示礼,熊罴依言丢了锤,两人不再言语,四眼相对,各自凝神。

熊罴自知有伤在身,只求速战速决,当即双掌一错,居然发出金石之音,一前一后,向江安义的面门袭来。

江安义略眯了眯眼,与熊罴空手相斗,并非一味是佩服熊罴的豪勇,昨夜游斗江安义受益良多,对护体真气有检验,对自然之道有开悟,对真气的吸粘两字也有所体悟,熊罴虽猛,但胸口有伤,双腿更是被箭射中,江安义自忖能把控场面,当然不愿失去学习体悟的机会。

掌离面门还有尺许,劲风已然将发丝扬起。江安义身形攸退突进,毫不示弱举拳相迎,“呯”然声中劲风四溢,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江安义不由自主地向后连退两步,抖抖发麻的胳膊,笑道:“好大的力气,不愧叫做熊罴。”

气力反震,熊罴感到两只腿有些发抖,刺痛难忍。心中暗叹,这伤不仅影响了自己的步伐,恐怕还会牵累自己命丧于此。江安义试招的打算熊罴清楚,可是有一线生机怎能不全力以搏。

试出熊罴的力气比自己高出二三成,江安义不再硬挡,欺负熊罴脚步移动不利,再次采取游斗的方式。气机弥散在周围,对外界的刺激做出最精准和最细致的反应,不多一分不少一毫,这种细致入微的控制感有如庖丁进入解牛时的状态,让江安义沉迷其中,痛快淋漓。

江安义进退自如痛快了,熊罴就暗暗心焦了,表面上狂风大作,飞砂走石,其实多是空耗力气,再这样下去,不用江安义动手,自己也累死了,必须要缠住江安义,逼他与自己死斗。

一掌迫开江安义,熊罴也不追赶,守紧门户,等待江安义再次上前。几次三番过后,江安义觉得达不到想要的效果,而且算算时间,伏鹰应该已经离开了山脉,要抓紧时间了。

双掌运功,真气遥击熊罴的胸口。熊罴同样运气外推,“砰”的一声,劲气在空中撞到一块,再次飞砂走石。江安义脚步侧移,劲气直指熊罴的肋下,熊罴双肘竖起,劲风击在手肘之上,熊罴晃动了一下。

江安义一跃而起,化掌为钩,向熊罴的太阳穴啄去。熊罴正等着江安义近身,左臂一扬,将江安义击来的掌钩挡住,右臂猛进,大力劈向江安义的胸腹。江安义朗笑一声,身子有如鱼儿般一弹,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从熊罴头顶飘过,躲开右臂。

人在空中,双掌下压,奔向熊罴的百会穴。熊罴双腿有伤,移动不便,向前迈出一步后,微蹲后左臂猛力上扬,正扫在江安义的双掌之上,江安义只觉一股大力传来,保持不住身形,被扬飞出丈许,差点没跌坐在地上。

要是腿没受伤,熊罴便可以一个箭窜,双手连环进招,江安义必然被逼入死角。可是双腿刚一用力,剧痛传来,熊罴只得坐失良机。江安义的脸色沉重起来,没想到双腿受伤的熊罴依然如此难斗,要想取胜,不冒了险是不行了。

江安义隔着半丈远开始围着熊罴转圈,熊罴缓缓地跟随江安义挪动,始终面对着江安义,不給他突袭的机会。没有机会便创造机会,江安义腿在地上一踢,一块石头飞向熊罴。这样的攻击根本没有威胁,熊罴随手一击,把石头崩飞。

就在这时,江安义抢步上前,攻敌短处,飞铲熊罴的双脚。可恶,熊罴心中暗骂,身形下蹲,用臂砸向江安义铲来的腿。江安义的腿在地上铲起一片砂土,向着熊罴的面门泼来。熊罴无奈,只得一只手护在面前,挡住泥砂,另一只手向江安义的腿捞去。

江安义双手在地面上一撑,两只腿离地而起,旋风般踢向熊罴的头,熊罴腿不着力,反应速度慢了许多,只得歪头避开要害,被江安义一腿蹬在了肩头。仗着身材魁梧,熊罴晃了晃,并没有跌坐在地。

熊罴缓缓地站直身子,看着丈许外的江安义,突然咧嘴一笑,江安义一愣,这厮笑什么?铜锤就是熊罴脚边不远,熊罴在争斗之时有意向铜锤靠近,此时一个迈步就弯腰重新将铜锤取到手中。

铜锤在手,熊罴心中安定了不少,一抖铜锤,砸向江安义,江安义往旁边一闪,不料熊罴此锤意在挂在树上的弓,“崩”的一声,弓背被砸断。熊罴哈哈大笑道:“姓江的,你的弓断了,能奈我何?”

江安义目光变冷,是战是和?接连被熊罴算计,激起江安义满脸怒火,怎么也不肯就此罢手。熊罴则信心大增,铜锤一碰,整个山谷传来悠长的回音。

空手对敌过于吃亏,江安义眼睛四处扫量,看能不能找到一件合手的兵器。除了石头就是枯木,地上的那些枯木显然不能与铜锤相较,江安义抬手将那条断了弓取在手中。弓背是上好的柘木,在手中舞了舞,江安义笑道:“万物莫不可为兵,今天我就用这断了的弓与熊先生过过招。”

要想取胜,还得靠步伐,江安义步法飘忽,忽左忽右,或前或后,熊罴忙得通身是汗,不时地被江安义手中的半截弓抽中,虽无大障,但麻辣的感觉让人焦躁。江安义却知道这样的攻击对熊罴来说有若蚊叮,根本无济于事。

要想取胜,仅靠步伐是不行的。江安义顿住身形,丢了手中的断弓,两手虚抓,两团真气在掌心凝聚。熊罴的脸色沉重起来,同样是内家高手,他当然知道江安义凝聚真气的意义。

借物外放是真气入门,而能收发自如则是登堂入室了,熊罴自问能将真气护体,借助手中铜锤传递真气攻击,却做不到空手以真气拟物,这手绝活就连他的老师显摩上人也只能勉强做到。

自己的老师已经年近花甲,眼前的江安义才多大,从娘胎里练功也不过二十来年,他为什么能做到真气拟物。只是此时不是多想的时候,熊罴双锤激射,先下手为强,不给江安义凝气的机会。

江安义右手一扬,手中真气也如重锤般飞出,与铜锤在空中激撞在一起,地面上的泥土被溅射开来,铜锤的攻势被沮。不等熊罴收回铜锤,江安义的左手再挥,一股凛冽的热气向着熊罴袭去。

铜锤来不及收回护体,熊罴只得怒吼一声,曲腹用双肘护住面门和胸膛。劲气直撞在手肘之上,熊罴立足不住,往后退了一大步。江安义抢步上前,双手握拳,狠狠地擂向熊罴的太阳穴。

熊罴腿不方便,无法迅速移动,只得尽力将头后仰,双手用力,用锤击向江安义的胸口。

江安义有苦自知,刚才两记真气锤,已经耗费了体内大量真气,如果此时闪开,则必然全功尽弃,那么最好的结果也要放熊罴离开。

咬咬牙,江安义决定行险一搏,将真气护住胸口,任由铜锤砸在胸前,双拳依旧擂向熊罴。

铜锤重重地砸在江安义的胸口,将护体真气拍散,江安义感觉肋骨欲断,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而此时双拳也重重地擂中了熊罴的太阳穴。

熊罴惨叫一声,身形再稳不住,踉跄地后退,终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睛凸出几分,顺着眼鼻中敞血。江安义也不好受,弯腰连连咳嗽,鲜血从嘴中呛了出来。

以伤换伤,江安义惨胜。

熊罴艰难地喘息着,伸手去抹眼鼻处的鲜血,鲜血涂在脸上,狰狞恐怖。可是鲜血流敞不停,抹过之后依旧固执地再次涌出。

好半天,江安义止住咳声,直起腰,看着熊罴道:“对不住了。”

熊罴知道江安义不打算放过自己,箕坐在地,笑道:“如果不是我事先伤在你手中,两只腿用不上力,今日之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生死相搏,自然手段尽出,江安义迈步上前,遥遥一掌印在熊罴的脑门上,只听“啪”的一声闷响,熊罴七窍喷血,瞪着江安义的眼神逐渐失去神采,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确认熊罴死了后,江安义简单地刨了个坑将熊罴丢了进去,他知道伏鹰会带人来寻找,把铜锤摆放在坟前为记。

回到住处,江安义收拾好东西,唤出木炭,昨夜恶战,木炭躲在远处,并未波及。追兵很可能到来,江安义牵着木炭消失在茫茫大山中。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土堡相遇

极目青天日渐高,玉龙盘曲自妖娆。无边绿翠凭羊牧,一马飞歌醉碧宵。只有亲身到过北漠,才能深切地感觉到大草原的广袤,天边的雪山看似就在眼前,木炭一路向西奔驰了两天,山依旧远在天边。

出了贺牢山江安义没有直接南下,而是一路往西,寻找缇珠所说的郁延部。郁延部是大部落,控弦战士不下于四万人,应该有商队在部落中做生意。江安义打算找一个南下的商队,悄无声息地回归大郑。

沿途少见人烟,江安义遇到过一次放牧的漠人,换了些吃食继续上路。面对牧人的热情,江安义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杀手,做人有些原则还是要坚持的。

熊罴的死信在两天前已经传回了王庭,前去追杀江安义的尊者,一死一伤。得知噩耗的乌施独自在帐中呆坐了良久,傍晚时分召见须卜纳英吩咐了两件事,一是今年送给扎昭寺的供奉翻倍;二是传令北漠各部落抓拿江安义,生擒者黄金万两,粮食万担,牛羊各万匹;杀死得七成;报信者赏银千两。此令对马贼同样有效,如果哪只马贼能杀死江安义,立时成为附离壮士,首领封万骑。

马贼,草原上骑马的悍匪,如同草原上的花朵一样繁盛。北漠部落之间的争斗从未止歇,有些部落被灭亡了,败了的溃兵便在草原上做起了马贼,也有牧人被迫成为马贼,这些人十个一伙,百个一群,在草原上神出鬼没,行走如风,袭击小部落,掳走牛羊女人,抢劫来往的商团。有时这些马贼会组团伙,数千名马贼的奔袭,足以让一个中等部落沦陷。

身为左大沮渠,须卜纳英主掌着王庭政务,他对大汗的命令很不解,为了一个区区大郑副使花费这么大的物力财力真不值得,特别是大汗居然想招揽马贼为其出力,马贼是什么东西?严格意义上来说是王庭的死仇,这些亡命之徒就算一时为利所诱听命于王庭,最终还是会成为王庭的麻烦。

向西又走出了数百里,江安义还是没有找到郁延部落,算算路程已经超过千里了,江安义开始怀疑缇珠说的方位是否正确,按路程计算自己早已超过了八百里,这小姑娘,就是个糊涂蛋,不能全信她。

江安义决定停下来找个人问个方向,不要信马由缰走过了。找处高坡四望,隐约见西南方向有一小点,应该是帐蓬吧。看看天色将晚,江安义决定就找牧人的帐蓬借宿一晚。

等得近了,江安义发现并不是帐蓬,而是一座废弃的土堡,看方圆能有数里,一米多高的土围大半完好,四座瞭望塔却残破不堪,上面看到烧痕。江安义知道这样的土堡是部落专供商队使用的,虽然条件简陋,但能遮挡草原上的风,凭借土墙也能抵御马贼和狼群,让马贼无法发挥速度上的优势。

骑着马进入土堡,堡内不少地方搭建着简易的窝棚,可以用来挡雨遮雪,正中间的空地上有一眼水井,用吊桶提桶水上来,清澈甘甜。地上残留着没干透的牛马粪便,应该几天前还有商队在此停留过。

出门在外,没太多讲究,江安义找了个背风的地,放下行囊,解开木炭,让它自行吃草。在堡内找了些木柴,升起了篝火,路上猎了只野兔,剥皮除脏后挂在火上烘烤。

正忙碌着,从西面来了商队,当先十余骑快马冲进堡内,四处查看,经过江安义身旁时,特意放缓马步,细细地打量他了一番。然后这伙人拨转马头,向着商队迎去。功夫不大,马蹄声乱,人声嘈杂,商队涌入了土堡。

这伙商队规模不小,大小车辆近百辆,江安义随意地扫了一眼,光跨刀带弓的护卫就不少于百人。这伙商队显然是走惯大漠的,虽然忙但却井井有条,不一会,车辆和货物被统一堆放成圈,外面用牛皮绳绑紧固定。

有人照看马匹,有人四处警戒,商队内有女子,开始忙碌着生火做饭,路过江安义身旁时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并没有谁停下来套话。江安义身份尴尬,自然也不会主动与人交谈。不过,江安义发现这群人不是郑人和北漠人,看穿着打扮像是从西蕃来的商人,一个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女子脸上蒙着薄纱。

兔子肉熟了,江安义就着奶茶吃兔肉,正在这时,看到一名老都带着几个人向自己走来。老者六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件带帽长袍,清瘦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意,神态儒雅,像位教书的先生,让人一见生出亲近之感。

老者笑用漠语招呼道:“老朽吐乐布,是商队的首领。相见有缘,冒昧地前来打扰。”说着,示意身后的侍女送上礼物,看样子是一坛美酒。

江安义站起身见礼,他的漠语很稀松,在挟持缇珠居次的时候学了三天,老者的话大概地能猜出几分意思来,笑着用漠语应道:“多谢,请坐。”

老者并不顾忌,坦然地对江安义对面地上坐下,两名带刀的护卫站在其身后,那名脸上蒙纱的侍女好奇地打量着江安义。行囊内的银餐具没有丢掉,江安义取出银杯倒上奶茶,双手献給老者,崩出个漠语:“喝。”

老者打量了一下手中的银杯,笑着赞道:“这银杯真精致。”

江安义一脸茫然,不知老者说什么。老者查觉出江安义对漠语不熟,一连换了几种言语,最后用郑语问道:“尊驾可是郑人?”

事关生死,江安义不敢承认,依旧装出一副茫然地样子,用漠语道:“请喝茶。”

老者笑笑,喝完手中茶,用漠语谢过,带着护卫和侍女离开。江安义一头汗水,外语学得不好有的时候还真顶耽误事。

回到住处,护从已经支起了帐蓬,帐蓬内早已准备了茶点,床榻、桌几、短凳一应俱全。那名侍女跟着老者进入帐内,乖巧地替老者斟上茶,居然是大郑名茶青山甘露,整个帐蓬内都弥漫着茶的清香。

慢慢地品着茶,老者突然发声问道:“罗娜,你看那人可不可疑?”

“爷爷,这个人分明听不太懂漠语,看他吃东西的习惯也不像是漠人,我看爷爷说郑语时那人眼光一闪,他应该听懂了爷爷的话。”罗娜清亮的眼神闪着聪慧的光芒,道:“不过此人并不像是马贼,我从未见过马贼吃东西用银器的,而且这个人吃相斯文,应该是知书达礼之人。”

江安义不知道自己的佯装在这名名叫罗娜的女子眼中处处都是漏洞。

罗娜蹲下身子,跪坐在吐乐布身旁,替爷爷重新斟好茶,继续道:“我刚才看了那人放在地上的马鞍,样式像是大郑的。此人看似文弱,但眉梢有伤,而且在草原上行走,没有弓也没看到什么兵刃,着实令人生疑。”

见孙女弯弯地眉头蹙起,结成个小疙瘩,吐乐布爱怜地拍拍孙女的头,笑道:“罗娜,你这个遇事多思的习惯总是改不了。那汉子只要不是马贼的内应,管他是漠人还是郑人,等下吩咐琅洛,让他派人看着点。马上快到郁延部了,千万别出事。”

罗娜站起身,来到爷爷的身后,轻柔地替爷爷揉捏着肩膀,柔声道:“都是罗娜不好,让爷爷这么大的年纪还往来奔波,不如……”

“罗娜,你不要说了。”吐乐布拍拍罗娜的手,冷笑道:“赫腾污我漏税,想逼你下嫁給他好个蠢笨如猪的儿子,区区一个守备官,还没有放在爷爷眼中。放心,只要此行能从郁延部换得上好天麻献与吾王,等吾王身体康健之后,我要赫腾吃不了兜着走。”

罗娜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色,吐乐家本是莎宿国的豪商,与二皇子交厚。莎宿王突发眩晕,大王子临时执掌朝政,对二王子一系的人脉大加打压。赫腾逼自己嫁予其子,背后未尝不是大王子的指使。

二王子让吐乐家前往北漠找寻上好的云天麻医治老皇的疾病,大王子得知消息后以漏税之名扣下吐乐家当事人,家中仅剩下已退归林下的爷爷和不懂事的小孩。爷爷被逼无奈,带着自己远涉北漠寻找郁延部买云天麻,一路上历经风沙不说,多次遭马贼袭击,亏得护卫琅洛见多识广,一路上损失才不太大。

看着爷爷上榻休息,罗娜悄然出了帐,已经接近郁延部落了,不要在最后关头出了事。找到琅洛,让他派人留意那个流浪汉,罗娜又亲自带着人四处查看,见一切妥当,才回帐休息。

琅洛是个孤儿,自幼被吐乐家收养,对吐乐家忠心不二。此次主家遭难,琅洛知道此行事关重大,主家能否脱险就看此行能否买到云天麻。一路上遇上的马贼让琅洛有些担心,有几次马贼组织分明,进退得当,分明是军队所扮。难道是大王子派人一路假扮马贼追杀?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马贼夜袭

琅洛虽然四十不到,却在东西南北的商路上行走了二十余年,用老爷子的话来说,“是个地道的老江湖”。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二十多年的经验告诉琅洛,事事需要小心在意,细心曾多数救过自己的命。就拿此次北漠之行来说,如果不是事先防备得充分,商队早就被马贼洗劫一空了。

亲自将铁蒺藜撒在土堡的入口和缺口,这种铁质的四根刺尖因像“蒺藜”而得名,四根伸出的铁刺长有数寸,三根着地,一根总朝上,无论是人是马踩上去都要被铁刺刺穿脚,是夜间防备马贼的最佳武器。

守夜的人安排妥当,琅洛回去的时候特意拐过江安义住的地方,借助燃着篝火,可以看到江安义盘腿坐在火旁,琅洛知道有不少和尚就是这样打坐休息的。黑马站在篝火不远,听见脚步声警惕地抬起头看了琅洛一眼,打了个喷鼻,真是匹好马。

心中有事,琅洛睡不安稳,四更天换班,琅洛再次起来四处巡看。经过江安义处时,见江安义已经睡下,那匹马依旧警惕地望着自己。

今夜乌云密布,天空看不到月色,四处一片漆黑,风呼呼地刮着,晚上的大草原气温很低。琅洛拍拍缩成一团的守夜人,将怀中温热的酒壶递过去,关切地道:“喝两口,暖暖身子,天快亮了,熬过今晚明天就到郁延部了,大伙到时安心吃酒睡觉。”

长夜难熬,更接难熬得是站在夜风中干耗。

三里外,北面土坡,黑丫丫地峙立着一队人马,全部用黑头罩掩着脸,只露出口鼻,黑夜之中有如地府的魔鬼军团。队伍最前面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的骑士用黑头罩掩住脸,只露出口鼻,头发被狂风扯得七零八乱,无声地注视着远处土堡中暗淡的火光。

“粟将军,再过会天就要亮了,该发动了。”旁边有一骑凑近前道。

粟将军不悦地斥道:“都告诉你很多次了,我们是马贼,没有什么将军兵丁。”

被斥者眼中闪过怒意,黑夜之中没有人发现。将军吩咐道:“时间差不多了,禄成,你带几个人先摸上去,把地上的铁蒺藜清除掉,好让大队人马冲锋,别让人发现了。”

禄成眼中的怒色更浓,此次奉大王子之命化装成马贼袭杀吐乐商队,粟什仗着是大王子的亲信,身为主将百般刁难自己。如果按照自己的计划,吐乐商队早已消亡。而这个无能的粟什将带来的五百骑折损了三分之一,剩下三百五十人不到了。

计算路程,吐乐商队明天就会进入郁延部落,今夜是最后的机会。粟什让自己去清除铁蒺藜,这玩艺撒在草地上,没在草丛中,就是白日用肉眼也难以发现,这分明有意让自己去送死。

万般无奈下,禄成只得带着十余名军汉悄悄地向土堡摸去。按照以往的经验,铁蒺藜撒在入口处百余米内,在二百米的地方,禄成以手示意,众人慢下来,伏下身子,排成一排,一步一步地向前趟去。

北面的瞭望塔上坐着一个护卫,刚才的两口酒让身子变得暖和了些,眼皮沉重,睡魔来袭。强撑着眼皮往外撩一下,外面黑乎乎什么也看不见,于是接着香甜地打盹。

禄成从地上摸起第三十九个铁蒺藜,低低地喘了口气,狗日的真累啊,一柱香的功夫就腰酸背痛的。土堡北面的入口就在几丈外,乌沉沉地张开大口,一会不知要吞噬多少性命。

又往前摸了丈许,地上已经没有了铁蒺藜,应该清的差不多了。禄成直起身,从怀中取出火媒子,身旁的十几个人和他一样,掏出火煤子晃亮,在手中挥舞着向远处发信号。

粟什紧盯着前方,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亮起,吩咐一声:“冲。”

一千多只马蹄深夜踩踏在地面上,不亚于敲响了战鼓。江安义豁然睁开眼,侧耳倾听。琅洛刚回到住处躺下,听到蹄音一跃而起,口中高呼道:“敌袭敌袭。”

土堡内灯火亮起,乱成一团。护卫们匆匆穿衣赶往围墙,禄成十多人站在土堡前大骂,粟成不管不顾地发动冲锋,分明就将自己十多个人置于死地不顾。

事已临头,无可奈何,禄成等人只得拔出腰间的战刀,嘶吼着向土堡杀去。瞭望塔上的护卫被马蹄惊醒,见入口不远处有十余条黑影,立知情况不妙。一边吹响胡哨示警,一边站起身往黑影射去。

禄成等人拨飞羽箭,跑进土堡,向着灯火惊惶处杀去,正好与琅洛照面。琅洛一看来人戴着黑头罩,正是追了商队一路的马贼,极有可能是大王子派来的部队。

此时顾不上多想,你死我活的场面用刀说话,两种式样相同的弯刀猛烈地撞击在一起,溅起火星无数。商队的护卫除了几个瞭望塔上的几乎都来了,人数上占优,杀得禄成等人连连后退,惨叫声不断。

江安义好整以暇地收拾好东西,替木炭备好鞍辔,对于马贼他并不担心,凭借木炭出色的脚力和自己的功夫,即便不能取胜要想逃走还是很容易的。

北入口处杀声四起,应该是与马贼杀在了一起,但马蹄声好像还有段距离。江安义决定到前面去看看能否帮点忙,毕竟老者用一坛美酒表示了善意,同是天涯沦落人,能伸把手就伸把手吧。

沿路见到商队的人钻进车货围成的圈内躲避,车蓬顶上有护卫手拿弓箭紧张地戒备着,灯火逐渐熄灭,想是不让马贼有可趁之机。

身边已有四五人倒在护卫的刀下,而听声音马队还有百丈的距离,禄成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只要能撑过片刻,马队一涌而入,商队的陷落是必然的。禄成狂吼一声,不顾琅洛劈来的刀,自顾用刀砍向琅洛的脖项,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琅洛一惊,连忙止住刀势,将刀横转挡禄成的刀,仓促变招,气力不足,被禄成一刀劈得往后退了一步。

“兄弟们,顶住,马队就要来了,大伙拼了。”禄成嘶吼道,周边的人被激起血性,一时间狂刀乱舞,近百名护卫堵在一起反被逼得连连后退。高处的弓箭手生怕伤到自己人,不敢开弓放箭。

江安义赶到时局面正混乱不堪,前面堵成一团。江安义飞身上墙,居高临下,看得清楚。眼看马队离得不过百步远,如果不迅速地组织起防线,商队的覆灭就在眼前。

“把弓箭給我。”江安义冲着身旁拿着弓箭不知所措的护卫道。那护卫瞪了一眼江安义,没有作声,更不会听命。

“給他”,罗娜出现在土墙上,脸上依旧蒙着薄纱,身上却换了身劲装,英姿飒爽,手中拿着两柄短弯刀,刀如新月,闪着寒光。微弱的火光下罗娜凹凸玲珑的曲线显露无疑,比那火光还要耀眼,江安义的目光不禁呆了呆。

接过弓,江安义的眼力极佳,那些马贼用黑头罩掩着脸,极好分辨。箭不虚发,三箭射出,三声惨叫,三人倒地。

“好箭法”,身旁泛起一股幽香,江安义微微侧头,正好瞥见一对颤巍巍的鼓胀,似乎要破衣而出。连日来在生死线上徘徊,江安义的神经高度紧张压抑,借助这赏心悦目的高耸突然间释放开来。

江安义朗声长笑,笑声中长箭飞出,又有一名贼人应箭倒地。江安义望着罗娜笑道:“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好一个绝妙女子。”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罗娜脑中闪过爷爷曾说过的一句话。此刻,在罗娜的眼中,江安义的一举一动那么超俗洒脱,连眉梢的那道伤疤也显得傲然不群,让她怦然心动。

江安义放倒四名贼人,护卫们士气大振,纷纷向剩下的四名马贼杀去。禄成一看大势已去,再要硬挡不是被刀劈死就要被箭射死,保命要紧溜之乎。

粟什的马队出现在五十步外,黑夜中马蹄如雷,人影如山,根本分辩不出有多少人。粟什冷酷地下令道:“举弓齐射。”

箭雨如蝗,将整个北入口无差别地笼罩在其中。江安义眼急手快,一拉身旁的罗娜,向土墙下翻落。

“笃笃”声大作,十多名护卫来不及躲闪,倒在了入口处。禄成的左腿上也中了一箭,心中怒骂,趴伏在草地上,竭力往旁边滚去,避开马蹄的践踏。

江安义伏在土墙下,罗娜压在江安义的肩膀上,慌乱中蒙面的丝巾滑落,露出花般美貌。江安义感觉肩头滑腻,鼻间幽香萦绕,转眼看到一张宜喜宜嗔的粉脸,眼如秋水,眉如新柳,火光下粉脸泛桃花,娇艳不可方物。

娇喘在耳,江安义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在樱桃红唇上轻轻一啄,轻声笑道:“美人儿,看我为你却敌。”

长身而起,也不用取箭,遍地都是马贼射来的羽箭,密密麻麻的有如麦田。江安义信手一抄,三根长箭搭在弦上,“嗤嗤”声中,三枝贯注了真气的箭并排扫出。

马嘶,人落,箭穿过前面的贼人,向着后面继续射去。贼人大惊,纷纷勒马闪避,冲锋的队型立时乱作一团,人叫马嘶,气势全消。

罗娜看着英俊潇洒的江安义,耳边回响着那句“美人儿看我为你却敌”的话语,禁不住红霞满面,情思无限。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放浪形骸

琅洛经验丰富,看到贼人乱了,立即起身呼道:“大家集中射马。”八十多名护卫一通齐射,将马贼逼退到百步之外。

粟什大怒,抽刀砍翻了两个溃逃的人,喝道:“分成三队,还击。”

这些假马贼都是精锐的部队,很快重整队伍,再次潮水般地涌来。当先百人拉成个圆弧,弯弓搭箭,向堡内射来。待手中箭射完,百人从中间一分为二,向左右两翼绕行,露出中间的箭手,又是一通箭雨。

三组人马通过调整速度,互相配合着,不断地射出箭雨,压得土堡内的护卫根本抬不起头来。江安义冒险站起还了一箭,结果身上立时中了十数箭,仗着有护身真气保护,箭被弹开,但身上仍旧被射得生疼。

罗娜吓了一跳,顾不上害羞,拉住江安义查看他身上的伤口,衣服被箭穿得到处是孔,里面依旧细皮嫩肉,只是白皮肤上多了一个个红点,是箭头留下的证据。

“痛不痛?”罗娜爱怜地抚着那些红点问道。

西域女子真是胆大,江安义想着,调笑道:“有美人爱抚,疼也便不疼了。”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江安义深隐的魔性一面在战场上毫无顾忌地爆发了出来,放浪形骸,落拓不羁。

罗娜轻“啐”了声,替江安义掩好衣襟,柔声嘱咐道:“不要冒险了,为我珍重。”最后四个字低若蚁语,罗娜的脸羞红若霞。两人都没有意识到,交谈用的是郑语。

商队有人送来盾牌和长枪。这种圆形的盾牌与大郑方形盾牌不一样,江安义好奇地拿起块圆盾握住,盾牌很轻,径长差不多跟前臂相等,挥动起来很灵活。盾牌的表面包着牛皮,盾的中心有一个黄铜金属圆拱形突起,有点像官宦人家门上的门钉,门钉上嵌着半尺长的尖刺,想是可以用来御敌。

罗娜见江安义笨手笨腿地摆弄着盾牌,“扑哧”一笑,有如鲜花绽开。从江安义手中接过盾牌,示范了两下动作。江安义的领悟力够强,左手盾,右手持枪,舞动起来已经像模像样了。

马队已经冲至入口处,琅洛组织护卫在入口处排成人墙,长枪如林,挡在马队前进的路上。

粟什挥舞着长刀,高声吼着:“冲,冲上去,谁敢后退定斩不饶。”

奔驰的战马冲向盾牌和长枪构成的防阵,战马嘶鸣着被长枪捅透,连带马上的骑士被穿体而过,串成了血葫芦。然而,巨大的惯性有如重锤敲打在枪阵之上,一个冲锋,单薄的防阵就被冲出了一个缺口。

延延不断地战马顺着缺口踩踏而来,高扬的马蹄重重地踩在护卫的身上,雪亮的弯刀带起淋漓的鲜血,惨嚎和嘶鸣的上空死神在放声大笑。

“堵住,长枪举高”,琅洛竭力地叫着,试图在撕开的口子后面再结成一个防阵,他知道只有将战马的冲锋势头遏住,商队诸人才有一线生机。

血肉横飞的场面让罗娜面色苍白,眼看马贼就要冲进土堡,马贼脸上的黑头罩在火光中分外狰狞,身为女子落入这些人的手中下场可想而知,罗娜满是绝望地看向身边的江安义,花还没有盛开就要被冰霜摧残吗?

江安义没有注意到罗娜的惊恐,眼前地狱般的景象让他血变得灼热起来,有些人天生就是战士,战场上的铁与血、生与死像魔咒般地召唤着他,内心深处妖魔渴望战斗,渴望杀戮的魔性被彻底地激发。

邪魅地冲罗娜笑笑,江安义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高声啸叫一声,木炭从后面驰来。江安义纵身上马,左盾右枪,脚尖一点马蹬,木炭四足发力猛然加速,像旋风般向前冲去。

长枪轻易地刺穿挡路的马腹,江安义左手圆盾拍在马背上的骑士,那人发出声惨叫,腾云驾雾般地飞起,砸到了旁边的另一人身上。抽出长枪,江安义长枪再探,又一名马贼惨叫着被挑落马下。

江安义势如猛虎,立时有五名马贼挥舞着弯刀向江安义包抄过来,弯刀闪着寒光,高举着由上而下,重重地劈向江安义的头颅。江安义将手中圆盾护住头顶,“啪”地数声闷响,还好,盾牌没有破。

马匹从江安义的身旁驰过,江安义右手长枪探出,横扫马蹄。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最后一匹马的后腿被枪扫折,连人带马跌倒在地,砸起一地灰尘。

没有理会地上滚爬的骑士,江安义催促木炭横向向马队杀去,左挡右刺,与之相遇的马贼纷纷落马。江安义听安勇唠叨过什么“为大将者,当眼观四路耳听八面风”,真实地上战场厮杀才知道简单的话语蕴含着真理,战场之上意外随时随地发生,刚让过一刀,又闪过一枝冷箭,轻轻带着木炭往上一蹿,避开暗袭的一刀。

亢奋地调动着全身的机能,灵觉发散开去,十丈之内风吹草动了然于心,江安义有些得意,看来内家功法用于战场混战是最好不过的了。借助这个机会,琅洛又布起了一道防阵,马贼冲击的速度被江安义横着一拦,放缓了许多,新组织起的防阵将马贼顶在了外面。

粟什驻马在二十步外,指挥着手下发起潮水般的进攻,他曾无数次利用这种潮水战术,把冲锋的战马变成一只重锤,一遍遍地敲打,再坚硬的防御也会在重锤下击成粉碎。

江安义有如虎入羊群横向杀出,手下纷纷败退。粟什掣出自己的长刀,把控战局,去除意外因素,这才是首领的责任,禄成那小子一味地冲锋陷阵,以为身先士卒是首领所为,现在不知死在了哪个角落里。

粟什催马向江安义驰去,手中长刀横端,借助马势,他曾无数次用手中长刀将对手斩成两断。

这匹高大神骏的战马出现在江安义的视线里,奔跑的步伐来看轻松敏捷,战马上的人手中的刀与他人不同,更长更亮,刀身的反光仿如明月,清亮中带着晕黄,看来不同一般。

两马相错,江安义运足真气,枪身亮起淡淡的红光,那把横放着的、看似毫不经意的刀平推过来,江安义用枪一摚。刀在枪身上略震,然后摧枯拉朽般地割破真气,轻易地将长枪斩断,顺势向江安义的肋下划来。

江安义大吃一惊,什么刀如此锋利,他经过无数次实验得出的结论,贯注真气的兵刃不亚于玄铁般坚韧,怎么可能被这把刀轻易划破。然而事实如此,刀身毫不容情地再次划破江安义的护身真气,要不是他即时扭腰闪避,这一刀就会将江安义的胸膛割开。刀锋割开衣服,在江安义的身上留下一道半尺长的血痕,好在入肉只有半分,伤的不重。

血、痛,刺激江安义游走生死边缘的亢奋,滚烫的热血从肋间滑落,江安义忍不住向天狂嚎,就像一只孤独受伤的狼。

没有将江安义一刀斩落多少让粟什有点郁闷,身为莎宿国大王子的护卫长,他的刀法在国内称雄。看似不经意的平推,却综合着眼力,手劲和刀的锋利,以他的计算,刀割断枪前斜着往前再进半尺,刚好能将对手的半边胸膛割裂,刀尖从心脏上划过,对手必死无疑。

哪知对手反映异常敏捷,及时的吸气、侧身扭腰,向后腾出七寸的空间,刀只从他的肌肤上轻轻划过,并无大碍。要不是刀划在枪身上时微微受阻,就算这人是高手,也一样要亡魂在自己刀下。

几乎同时圈转马,两人遥遥相对,英雄惺英雄,只是英雄从来只有一个,倒下的那个只是英雄的垫脚石。

旁边有个马贼见江安义手中持着半截枪,还是没有枪头的,想趁机挑漏,舞动弯刀向江安义杀来。弯刀扬起得太早,破绽;砍杀的角度太正,破绽;弯刀前重后轻,破绽。在江安义的眼中,来敌处处破绽,这种顾敌不顾己招法,致使胸腹间空档大开,随手可致其命丧。

左手圆盾斜着往外一磕,弯刀砍在盾面滑到一边,江安义右手的断枪一探,利用断枪的断口轻易地从肋骨间捅处,手中微微用力,将死尸高高挑起,示威式地向粟什扬了扬,顺手取下其腰间的弓箭后,将尸体连同断枪一起抛在了地上。

混蛋,粟什眼中崩出怒火,今年说什么也要将这狂妄的小子斩于马下。粟什开始策动战马,向着江安义杀去。

有弓在手,天下我有。江安义生出睥睨天下的豪情,二十步外粟什开始发动,这二十步便是他葬身之地。

粟什的目光很冷,对手弯弓搭箭瞄准自己,想远距离杀死自己。粟什暗自冷笑一声,当年在校场之上,自己面对十名射手的轮番射击,手中弯刀如雪片飞舞,将箭支劈得七零八落。握刀的手紧了紧,粗砺的感觉从掌心传来,粟什对自己手中刀充满了信心。

二十步,只有一箭的机会。弓是上好的良弓,箭是一种坚硬的木材,江安义用手在箭杆上重重地一捏,不认识,真气重压下,如意地开了裂。

这么短的距离,完全在气感所控的范围内。虽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借助微弱的火光,江安义清晰地看到粟什嘴角露出嘲讽的微笑,冰冷的眼光有如盯着待宰的猎物。

可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怒火将全身的血液点燃,江安义一松手,箭含愤飞出。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魔刀杀月

箭,有如流星,带着妖异的红光,仿若魔鬼的凝眸,向着飞速接近的粟什迎去。

箭身带着红光,粟什知道内家高手将真气附着在兵器之上会出现这种情况,可是,粟什嘴边弯起的弧度更大了。曾有就有内家高手自持真气,被自己用宝刀削成两断,刚才对手的枪显然就是加持了真气,照样被轻易削断,手中宝刀是世间一切真气的克星。

扬刀,粟什决定来招花活。这招他曾在代表大王子与二王子手下的比试中技惊四座,当时他拿着一把普通弯刀将二王子手下神射将射来的三只连珠箭从中剖开。一战功成,大王子提拔他为护卫长,并说服王上将把镇国宝刀赐予他佩戴,封其为镇刀大将。

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粟什心头泛过感慨,多久没有遇到对手了,宝刀之下难有一合之将,至于刀剖箭枝的花活好久没耍了,技痒难熬啊。粟什有一股冲动,今天耍耍这招绝技让对方开开眼,虽然他很快就要丧身在自己的刀下。

箭来,刀竖,箭在正中间被分成两半。粟什对自己这手很满意,六年时间,宝刀未老,目光向对方望去,意外地没有看到惊愕的面容。粟什大怒,自己这招绝技难道不值得对方震惊吗,待会要将他拦腰斩断,让他惨嚎半天才死。

一点黑芒,还没等粟什发应过来,黑芒插入眼中。粟什惨叫一声,撒手扔刀,和地狱中的魔鬼紧紧地拥抱。

重现秋狩夜射时一箭双鸟的情形,江安义有几分得意,这项技能越发地纯熟,颇有暗箭伤人的阴损,不过江安义喜欢。木炭从宝刀旁经过,江安义俯下身拾起那把刀。

刀在手中,有如一泓清泉,江安义在手中挥舞了两下,感觉稍嫌笨重。真气注入,淡淡的晕黄泛起,如同秋月,带着几分凄迷、肃杀。

江安义如同得了新玩具的小孩,挥舞着长刀一路兴奋地冲杀,手起处肢残血迸,当者披糜。很快,江安义就杀了个通透,拨转马,那些马贼惊恐地看着这个恶魔般的男子,看他又催马杀来,一个个心胆俱碎,粟什已经死在江安义手中,再无人约束,众人纷纷拨马逃走。

商队的护卫们欢呼出声,原以为难逃一劫,没想到被江安义一人化解。琅洛组织人手清理战场,受伤的人要包扎,甚至敌人就不用留活口了,杀死后挖个坑一丢便了。那些马都是上等的战马,每一匹都价值不菲。

罗娜站在土堡入口处迎接英雄归来。晨光之中,淡淡的薄雾萦绕在罗娜的周围,替她披上一道洁白的轻纱,有如晨曦女神。江安义跳下马,罗娜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径直扑上前,紧紧地抱住他。是爱郎带来生的希望,是爱郎救了自己和商队,罗娜的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骄傲。

天快亮了,江安义的魔性像畏惧阳光般地开始回缩,曾经的放浪不羁开始回收,江安义温文尔雅的君子一面开始占据上风。略显腼腆地挣了挣,江安义从罗娜温香的怀抱中脱身,掩饰地笑道:“姑娘,我夺了把宝刀,打扫战场时找到刀鞘麻烦让人送給我。”

厮杀半夜,江安义丝毫没有感受到疲惫,手中拿着宝刀,将身上零碎的衣服扯下一块,轻轻地在刀身上擦拭着。爱郎居然重刀不重人,罗娜满是幽怨地瞪了江安义一眼,重新戴上面纱,动人的美丽重隐在薄纱之下,只有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无声地诉说着心的缠绵。

“此刀名为杀月,是西域有名的一把魔刀,”罗娜用敬畏的眼神看着江安义手中的刀,轻言介绍道:“传说此刀是撷取天外飞石之精华所铸,刀成之时,杀气贯月,铸刀师魔性大发,执刀尽斩在场的九十九人。此刀在西域流转多年,其主多横死刀下,最后被莎宿国得到,深藏于宝府之中,后赐人了镇刀大将粟什。”

吐乐布在琅洛的陪同下匆匆走过来,右手抚着胸口深深地弯下腰去,道:“多亏壮士出手相助,商队才得以免此大祸,感激之情难以言表,请受老夫一拜。”

琅洛派人在粟什的身边取来刀鞘,双手呈給江安义,看着这把魔器的光芒消失在刀鞘之中,琅洛暗松了口气。吐乐布请江安义到帐中述话,换件衣服,顺便吃点东西,天已经亮了。

换了身护卫的服装,江安义盘腿坐在桌前,大口地吃着桌上的美食,罗娜在一旁殷勤地伺候,端茶送水就像个贤惠的妻子。吐乐布查察出孙女的异状,微微皱了皱眉,他可不想孙女远嫁,更不想她嫁給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人。

琅洛托着满满一盘金子出现,吐乐布示意琅洛将金子放在桌上,笑道:“壮士,这盘金子不成敬意,就算是老朽的一点谢意。”

黄灿灿的金子,不下于二百两,都说黄白之物最动人心,而江安义扫了一眼,笑道:“举手之劳,不用酬谢,要说谢昨晚有人已经谢过了。”

眼神在罗娜身上一晃,罗娜立时羞红了脸,心中却满是甜蜜,轻轻一吻能抵二百两金,怎不让怀春少女怦然心动。

看到孙女的神态,吐乐布眼中的忧色更深了。琅洛一脸难色地禀报道:“老爷,昨夜有二十八名护卫丧命,还有四十二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商队能用的护卫不足五十人了。老爷,我们要赶紧前往郁延部,招揽些人手。”

出发时从家中带来二百名护卫,一路行来折损大半,打扫战场时发现了粟什的尸体,大王子派人对付商队已经不言而喻,想到茫茫回程,大帐内的众人都默然无语,心头沉重。

“诸位前往郁延部,可否捎带我一程。”江安义正为找不到郁延部发愁,听到琅洛的话开心地道。

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郁延部的驻地在一座湖边。无数点帐蓬盛放在无边的绿地上,从高处俯望,色彩斑斓,蔚为奇观。走得近了,发现帐蓬之间的空地上摆放着各色货物,到处都是人群,喧哗热闹,比起新齐县的集市并不多让,规模却不可同日而语。交易的货色应有尽有,牲口、皮毛、服装、器皿、美酒、茶砖、粮食、药材等,还有大郑来的丝绸、瓷器、美酒,西域的刀饰、果瓜、点心等等,应有尽有,让人眼花瞭乱。

人群显然来自不同的地方,服饰五花八门各具特色,语言千变万化,根本听不懂,而且人人背弓带刀,坐在马背上安稳舒适,应该都是草原上的骑士。短短地一段路,江安义欣喜地发现,有好几处郑人的商铺。

罗娜很伤心,爷爷找她暗中谈过,让她暂时跟这个陌生的汉子保持距离。为了不让爷爷伤心,江安义告别的时候罗娜躲在车内没有露面,看着江安义频频回头找寻自己,罗娜觉得心都快要碎了,泪水湿透了纱巾。

告别商队,江安义骑着木炭在人流间倘佯,收获了不少火辣辣的眼神。江安义长像英俊,有读书人的儒雅,连日厮杀又让他带上凛冽的杀气,配上眉头的伤痕,任谁都要多看两眼这个英姿勃发的青年。

江安义看中了一家卖绸缎的铺子,正要上前打探消息,猛然间发现不远处的帐蓬处有二三个男子正鬼鬼祟祟地向着商铺张望。江安义一惊,难道有人在打商铺的坏主意。

自身难保,江安义不想多事,又往前走了几步,结果他发现,郑人的商铺都有人在盯着,这是怎么了?满怀疑虑的江安义踏进了一家饭铺,这里人多嘴杂,或许能探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这家饭铺设在主道之旁,是少有的几家土木结构的房子,屋前搭着棚子,棚下放着桌椅,供人歇息和吃饭。旁边是木栅栏,马匹可以系在上面。店老板出来招呼,一连换了几种语言,江安义伸手往旁边一指,操着生硬的漠语道:“一样。”

一份烤羊腿,一份烧鱼,主食是馃子,大盆地端上来,粗旷豪迈得一踏糊涂。江安义就着奶茶,边吃东西边倾听着周围人的谈话。大概是申时中,棚内只坐了四成人,看打扮都是商贩,一个个兴高采烈地谈着价格,这不是江安义关心。

江安义正准备起身,大道上来了一群马,沿路腾起黄尘。马群在棚外停住,进来一群人,个个长发披肩,头戴狼皮帽,身披牛皮甲,铜带束腰,绑腿长靴,看众人统一的穿着,江安义猜测这些人应该是郁延部的战士。

老板急忙迎上去,熟络地招呼道:“窋才,这次又出去了可有收获?”

“还是老样,捉了几个马贼,就绑在外面,吃过东西后准备把他们送到大汗那里去。”窋才三十来岁的年纪,短发如针,满面的胡须,腰插双刀,看上去彪悍至极。

江安义心头一动,这群人是郁延部的战士,应该能从他们的嘴中得知点消息。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远走西域

这群汉子有说有笑,江安义努力地听着,十分着急。话听得清清楚楚,就是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偶然,能听懂几个字语:大郑、江安义、赏金,肯定跟自己有关,江安义心焦如焚,恨不得能抓过来一个汉子问个究竟。

罗娜带着琅洛匆匆走来,一眼看见江安义拴在棚外栅栏上的木炭,示意琅洛进内找人。琅洛进得棚来一眼看到江安义,大步上前丢了个眼色,拉起江安义喝道:“大伙都在忙,你倒是有空享受,快跟我走,老板找你。”

江安义没听懂琅洛的话,但看懂了琅洛的眼色,付了钱跟着出了棚屋,见罗娜正焦急地在道旁等待。看到江安义出来,也不多话,回头就走。琅洛示意江安义牵马跟上,三人东拐西拐,来到一片树林边,吐乐商队就住扎在这里。

“你是江安义?”罗娜突然用郑语问道。

江安义一愣,自己从未吐露过真名,罗娜怎么知道自己叫什么?

看到江安义的神情,罗娜立知自己猜的不错,娇声道:“你真大胆,还敢大摇大摆地在集市上出现,你不知道北漠大汗出了重金悬赏你的人头吗?这集市上想拿你换钱的人少说也有数百。”

一直在草原上奔逃,江安义还真不知道悬赏的事,罗娜看出江安义愕然,伸手将他推到座位上,自己在另一旁坐下,细细地把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江安义。没想到乌施大汗这样看重自己,給出这样高的悬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看来自己在草原上将要举步维艰了,难怪刚才看到郑人的商铺旁都有人监视着。

罗娜皱着眉头,一脸担忧地看着江安义,继续道:“听说萨都教派出不少高手在追踪你,整个草原上的马贼都轰动了,人人都想借此机会脱胎换骨。安义,你不太懂漠语,行动间不经意带出郑人的习惯,怕是难以逃回大郑。”

可想而知,南下的路已经被彻底堵死,自己想托身在商队中的计划怕是要破产了,江安义霍然站起,焦虑地在帐内踱来踱去。

罗娜的眼神追随着江安义,忽然展颜笑道:“安义,我有个主意,你等我一下。”说完,有如一只蝴蝶般飞出了大帐。江安义听到蝴蝶的脚步声急冲冲地往中间的大帐走去,刚才匆匆一瞥,那间大帐就是土堡内吐乐布的大帐。

大帐内,琅洛正在向吐乐布汇报招收护卫的事,比往常高出三成的价格仅招到二十几个人,五十个目标未及一半。见到罗娜兴冲冲地闯进来,吐乐布沉下脸道:“罗娜,爷爷告诉过你,不要去招惹那个人,现在知道他是北漠大汗捉拿的人,更要离他远点,你怎么还把他带到营地来?”

“爷爷,我也是为商队着想。”罗娜娇声反驳道:“商队缺护卫,如果能将安义乔装成商队的护卫,跟我们一路回莎宿国,那这一路上就不用担心大王子的卫队了。”

琅洛对江安义的武艺佩服得五体投地,闻言立即赞道:“小姐真聪明,有此人护卫商队,万无一失。”

对孙女的那点小心思,吐乐布了若指掌,他迅速地在心中权衡起得失来:收购云天麻进行得很顺利,其他生意可以先放在一边,有个三五日应该可以动身返程,江安义的身份还没有识破,让他乔装成护卫躲藏不出,这么短的时间应该没有什么人会发现。如果江安义能护卫商队回归莎宿国,这一路上可以保障安全,而且看得出罗娜对江安义有情,如果到了莎宿国,江安义愿意入赘,倒不失一场美事,吐乐家可以借此人的助力更上一层楼,不要说豪商,豪门世家也是不远。

罗娜不知片刻之间爷爷就盘算了许多东西,见他捊着胡子不作声,焦急地推搡着:“爷爷,你说话啊。”

这笔生意做得过,吐乐布轻轻地拍拍罗娜的手,答非所问地笑道:“我家小罗娜长大了,是该找户好人家了。行,我去说说看。”

脚步声响起,帐帘挑起,吐乐布走进江安义所在的帐蓬,罗娜偎依在爷爷身旁,满面笑容,含情脉脉地看向江安义。

见礼落坐,吐乐布径直道:“江公子,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罗娜让老朽帮帮你。江大人对商队有救命之恩,就是罗娜不说老朽也愿帮忙。”

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吐乐布满脸真诚的笑容,继续道:“江公子你要南下恐怕是难了,不如乔装成我商队的护卫,老朽带着你前往莎宿国,到了莎宿国你再想办法回大郑。”

江安义想了想,暂时也只好如此了,点头答应。

吐乐布笑得更开心了,他对江安义的印象很好,这小伙子年纪轻轻就是大郑国的副使,武艺又好,相貌也佳,确实是罗娜的良配。只要这小伙子跟着商队到了莎宿国,吐乐布相信孙女的魅力,一定会让他留在莎宿国。

云天麻的收购进展得很顺利,吐乐布决定明天起程回莎宿国,夜长梦多,对吐乐家来说,老王的身体早一天恢复吐乐家就早一天安全。商队的货物还没卖光,队伍一分为二,一部人继续留在郁延部,一部分人返程,护卫因为多了江安义,安全系数反而增加了。

西行很顺利,偶尔有几个马贼还不够江安义练手,这段时间江安义吃住都跟杀月在一起,这让罗娜很吃宝刀的醋,有事没事地拉着江安义骑马打猎,江安义总算体会到“粘人的小妖精”何解。

在江安义西行之时,大郑送亲使陈因光等人狼狈地回到永昌帝都。紫辰殿,石方真将书案上的东西一股脑地抛落在地,看见天子七窍生烟的样子,刘维国暗中示意小太监现在不要上前收拾。陈因光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七月的天气正热,豆大的汗珠滚落,片刻功夫金砖上便湿了一大片。

“好贼子,欺朕太甚。”石方真再次在桌上重重地一拍。欢欢喜喜送亲去,结果被北漠迎头給了一棍,还狂言什么“狼饿了要吃羊”,把我堂堂大郑当成软弱可欺的绵羊。

看着哆嗦成一团的陈因光,石方真恨从心头起,要不是这小子劝自己让江安义前往送亲,怎么会惹出这场风波来?可惜江安义这个可用之才,居然折在大漠了。

“江安义现在怎么样了?”石方真问道。

掌印太监冯忠掌内外机要,见天子发问连忙禀报道:“据大漠的探子回报,江安义夺刀杀人潜逃了,顺带把乌施可汗的王女缇珠居次挟持了。”

“喔,江爱卿没死。”听到天子的笑声,大殿内的人都松了口气,陈因光差点软瘫在地上,知道自己这条命保住了。

石方真笑道:“这个二愣子,倒是屡屡給朕惊喜,冯忠,你把知道的消息在大殿上说说,让大伙都听听。”

冯忠有些为难,他搜集的信息并不准确,多是道听途说,刚才说江安义挟质潜逃只是各种消息的一种。陈因光此次回来面圣,知道凶多吉少,各个菩萨都烧香送礼,就是希望这些大佬们在关键时候替自己说句好话。冯忠收了二千两银子,才有意挑天子喜欢听的消息说出来。

石方真看到冯忠的神色,问道:“怎么,江安义被抓住了?”

“启奏万岁,老奴收集的消息很杂,关于江大人真实的下落还没有得到证实,老奴不知该不该讲?”

“讲。”

“是。第一种说法是江大人挟持缇珠居次潜逃,后来将缇珠居次放走,自己下落不明;第二种说法大漠萨都教派遣高手追杀江大人,江大人已经丧身在敌手;第三种是说江大人被北漠抓住,关在冰海做奴隶;还有就是……”

“什么?”坏消息接踵而来,石方真心情大坏,重重地一拍桌子,喝问道。

冯忠吓得一低头,赶紧禀道:“还有人说江大人已经投降了北漠,与北漠利漠王子形影不离,还有消息说乌施大汗准备把缇珠居次许配給江安义,招他为驸马。”

余知节听到冯忠禀奏的最后一个消息对江安义极为不利,急忙站出来奏道:“万岁,江安义是臣的学生,他的为人禀性臣是清醒的,此子虽然行事鲁莽,但对国对君忠贞,臣可以为其打包票,此子绝非贪生怕死卖主求荣之人。”

石方真阴晴不定的脸色和缓了些,挤出笑容道:“余卿说的是,朕对江安义也有信心,朕和太子对他都期许颇高,相信江爱卿不会辜负朕和太子对他的心意。”

思索了片刻,石方真传旨道:“让宁王派出龙卫前往大漠搜救江爱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朝会散去,石方真对着准备传旨的刘维国道:“給宁王带句话,如果江安义辜负了朕,让龙卫把他刺死。”

宁王,石方真同胞弟弟,龙卫府府公,平日并不需要上朝。在宁王府接到天子传诏之后,立刻召集龙卫府在家都统、镇抚、镇卫们前来议事。

银安殿,众人排列两旁,新近艺成下山的欣菲赫然在列。一天后,化妆成舞女的欣菲随着一只歌舞团向着大漠进发。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歪打正着

一望无垠的大草原逐渐被波浪般起伏的丘陵取代,沿途开始出现疏密有致的森林,这让看惯了绿草原的江安义生出几分新鲜感。越往西行,风光变得越发独特,丘陵、原野、沙漠、山地交织在一起,气候也变得无常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影响不了罗娜的好心情,有情饮水饱,罗娜被爱情滋润得容光焕发,透过蒙面的薄纱都能感受得到。吐乐布默许了这份情感的存在,琅洛看着小姐和江公子成双成对的背影,微笑祝福,吐乐家有了江公子这样的臂助,将来会更加辉煌。

“前面再走四十里就是沙河镇了,沙河镇是羌兰国的地界了,再花三天时间横穿羌兰国,就到了咱们莎宿国。”琅洛向身旁的江安义介绍道。

江安义已经知道了西域有二十八国,这羌兰国和莎宿国都是其中的二个小国,面积差不多大小,比大郑的中州稍微大些,莎宿国的人口仅有三百来万,想来羌兰国也差不多。

琅洛笑道:“前面不远有处客栈,饮马客栈,老字号,咱们中午就在那里打尖,傍晚就能到沙河镇。到了那里有羌兰国的军队,就不用担心马贼,可以安心地睡上一觉。”

这一路,琅洛的精神高度紧张,两只眼睛熬的通红,骑在马上常打瞌睡,巴不得能找个地方美美地睡上一觉。

羌兰国和莎宿国都是小国,小国生存之道就是抱团取暖,两国的关系十分融洽,如今的羌兰国国主还是莎宿国的女婿。商队的速度无形中加快了,家就在不远的前方,在外将近三个月,每个人都渴望回到温暖的家。

饮马客栈建在依山傍水处,山上是森林,右旁是小湖,湖水清彻可见游鱼。湖边不远有一圈栅栏,伙计将车马赶入栅栏,招呼众人入店休息。正值晌午,客栈大堂内有七八桌客人,桌边摆放着包袱,看样子是行商。

见有人进店,这些人齐刷刷地将眼光投了过来,江安义的眼睛从这些人身上扫过,不少人身旁的包裹狭长,包着的分明是兵器。

掌柜的是个妖治的女子,粗黑的眉毛,丹凤眼,眼珠褐色,体态欣长,前凸后翘。看到江安义眼神一亮,扭着腰肢飘过来,挟着股香风笑道:“吐乐老爷子您就回来了。这位公子爷,面生的很,头一回走西域吧,是老爷子的孙辈吧。”

女子瞟了一眼满脸不高兴的罗娜,轻拍了下自己的嘴,笑道:“瞧我这没眼色的劲,这位公子一定是小姐相好了,好眼力,这样的俏郎君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罗娜又羞又恼,偏生心底还有几分欢喜,只得“哼”了声不理那女子。

吐乐布一皱眉,对前面乱糟糟的场面很不喜,问道:“辣娘子,后面的院子可还空着?”

“空着呢,小二,小二,死哪里去了,还不快带客人去后院。”辣娘子大声地吆喝道。

辣娘子,这名字名副其实,要在这马贼出没的地方开店,没有点本事可连人带渣都会被吞掉,辣娘子能将饮马客栈开成老字号,不简单。

江安义心里盘算着,跟在一名胖伙计的身后来到后院。后院是个四合院,住宿的地方,此刻还早,没有人入住。院中摆着几张桌椅,这里清静。

琅洛在前面安排车马行李,进来的时候桌上的饭菜已经摆好。

吐乐布招呼他道:“琅洛,快来,就等你,一路辛苦了,马上要到羌兰国了,喝一杯解解乏。”

琅洛的面色沉重,走近前压低声音道:“东家,刚才我发现前面那伙人骑得马都是上好的战马,没看到他们的货物,店里面的伙计也多了不少生面孔,大家小心为上。”

吐乐布还没有说话,旁边的有个护卫先笑道:“琅老大,你不过太过紧张了,这家饮马客栈开了近十年,掌柜的辣娘子谁不认识,从没听说过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兄弟们一个多月没沾过酒了,喝两杯解解馋。”护卫中有几个酒鬼趁大伙说话的时候,已经大半碗酒下肚了。

这个护卫说的有道理,吐乐布有些拿不定主意,迟疑地道:“不要贪杯,每个人吃一碗便吃饭,早些上路,到了沙河镇大家再痛饮几杯。”

吐乐布发了话,琅洛不好再说什么,在一旁坐下,伸手拿桌上的馒头。罗娜替大伙倒上碗酒,冲着江安义笑道:“安义,饮马客栈的酒不错,你尝尝,要是喜欢的话买几坛回去,晚上喝个够。”

江安义自家是卖酒的,对酒多少有点了解,见酒色有点浑浊,以为村酿不佳。端起碗来刚要喝,他的六觉灵敏,立时嗅到酒中有股淡淡的草腥味。

“这酒不对。”江安义放下碗道。

琅洛吐掉嘴里的馒头,闻了闻酒,又伸出指头蘸了点在嘴中尝了尝,惊叫道:“酒里放了押不芦。”话音刚落,院中六十多名护卫近半软倒在地,碗碟落地碎声响成一片。

“唉呀呀,这还没开喝呢怎么就倒下了,打坏了老娘的碗碟可得赔我。”随着一声娇呼,后院的四面冒出无数人影将后院团团围住,不少人手拿弓箭,瞄准着院中未倒下的人。

“辣娘子,因何如此?”吐乐布愤然道:“饮马客栈是老字号,难道不打算再做生意了。”

辣娘子不徐不急地上前几步道:“有了乌施大汗的黄金万两,老娘我还开什么破店,下半辈子享福就是。”

吐乐布脑袋嗡响,江安义的身份只有自己、罗娜和琅洛三人知晓,怎么可能会泄露出去,吐乐布强自镇定地问道:“辣娘子,老夫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呵呵呵呵”,辣娘子发出一串娇媚的笑声,“老爷子,您别瞒着了,你身边的那个年青人大概就是乌施大汗悬赏万金的大郑副使江安义吧。报信人,别藏着了,出来见见吧,你要是敢报假信骗老娘,老娘非得把你大卸八块丢到湖里喂鱼不可。”

身后的人群中挤出一人,一瘸一拐地来到辣娘子身旁,阴笑地招呼道:“老爷子,好久不见了。”

是禄成,大王子身边的护卫,吐乐布和琅洛一眼就认出此人。

当日土堡一战,禄成侥幸逃脱一死,拖着伤腿跑了。粟什死后,队伍逃散,好不容易聚齐起八十几人,众人在一起商议如何办?回莎宿国是不可能了,事情没办成,大王子会杀了他们灭口;继续追杀商队,这些人被江安义杀破了胆,谁也不想去送命;剩下的只能是流窜在大漠,从此以后做马贼了,没想到弄假成真,也叫造化弄人。

禄成心有不甘,阻止众人散去,出主意化整为零跟在商队之后,看看有没有机会下手,实在没办法了,大伙再走也不迟。于是,这些人跟着商队进入了郁延部,当然也听说了乌施大汗对江安义的悬赏。

起初禄成并未在意,只是紧跟着商队,商队返程,也跟着一起返程。在路上,禄成看到那夜土堡中出现的陌生人居然在商队中,罗娜时时跟在他身旁,两人骑马打猎,嬉笑玩闹,开心得不得了。

罗娜是莎宿国有名的美女,好白菜都让猪拱了,虽然江安义算不上猪,但阻止不了禄成遥遥地犯着酸。

禄成猛然间想起,那个有如神兵天降斩杀了粟什的人,商队从莎宿国出发的时候绝对没有这个人。这个人是谁?禄成越想越起疑,草原上有如此大本领的人不是部落里的千长就是纵横一方的马贼头,这两样看上去都不像,会不会此人就是大郑副使江安义?能从大漠王庭脱逃,应该本领不小。

眼看商队就要进入羌兰国,禄成决定冒险一试。他无意中得知饮马客栈的后台老板,也就是辣娘子的丈夫是著名的马贼黄蜂盗首领,兔子不吃窝边草,黄蜂盗从不在饮马客栈百里范围内作案,所以这个秘密一时保守着。

禄成的算盘打得很精,最好那人就是江安义,黄蜂盗将江安义拿下,自己不但顺手解决了吐乐商队还能从中分点利,回到莎宿国大王子定然重用自己;如果那人并非江安义,能抓住吐乐商队,自己不妨许些好处給他们,让大王子給他们点赏金,也算完成了任务;最坏的打算商队和马贼无论谁输谁赢,自己最终都要做马贼,和现在也没什么两样。

提前一天赶到,禄成将手下埋伏在山林中,他还准备着一手,说不定商队和马贼两败俱伤,到时自己还能渔翁得利,两边一起端。安排妥当后,禄成只身来到饮马客栈,见到辣娘子,果然一拍即和,有了今天的场面。

“禄成,你血口喷人,分明是想借刀杀人,粟什已经死了,凭你也想阻止老爷子帮二王子救王上。”琅洛有意把水搅浑,冲着辣娘子道:“辣娘子,只要你救醒被麻倒的护卫,今天这场事我们商队只当没有发生,我保证绝不将此事传出去。”

果然,辣娘子一皱眉,冷森森地看了一眼禄成,莎宿国的内争,她也曾听往来的客商提及,她可不想卷入其中。

正拿不定主意,她身旁的那个胖伙计突然哑着声音道:“做都做了,还收得回去吗?先拿下商队的人再说。娘子,那个妞不错,我要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折服马贼

“呸,杀千刀的,老娘还喂不饱你吗?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老娘在家累死累活的,你还有心打野食。”辣娘子粗粗的眉毛竖起老高,兰花指点向胖伙计的额头,但嗲声嗲气地语调,说是责骂还不如说是在打情骂俏。

众人眼珠子都快瞪出眶,谁会想到这个胖伙计居然是辣娘子的丈夫,禄成更是瞠目结舌,昨晚他嫌胖子端水慢,还赏了他一腿。我的老天,我居然踢了黄蜂盗匪首一腿,想起黄蜂盗的种种传言,禄成直想給身旁的胖子跪下。

拍拍肚子,肥肉一阵乱颤,胖子猥琐地笑道:“娘子放心,为夫的身板够大,容得下你们两个。”

话语不堪入耳,罗娜又羞又恼,摇着江安义的胳膊撒娇道:“安义,替我教训这个死胖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商队被马贼包围着,罗娜一点也不害怕,经过了土堡那场事后,罗娜对江安义充满了信心。江安义刀不离身,杀月刀比普通刀长出尺许,不能佩在腰间,所以江安义除了背在后背就是抱在手中,吃饭时就放在桌旁。

江安义起身取刀,面向胖子。琅洛趁机和护卫们拥着吐乐布和罗娜退到右边屋檐下,顺手把桌面立在身前当盾牌,至于那些倒在地上的护卫,一时间顾及不上了。

“当家的,小心点,这小子身手不错。”辣娘子见丈夫晃着膀子往院中走,急忙嘱咐道。

“娘子放心,跟这小子打总比与娘子大战要轻松些。”胖子色眯眯地笑着,江安义却看到他那双细眼冷冰冰没有半分笑意。

胖子的步距很大,两步就来到江安义面前,仍是一副伙计的打扮,肩头搭着块黑乎乎的毛巾。胖子比江安义高出一头,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微微弯腰像是有话要说。哪知,右手在胸前毛巾的下端一抽,毛巾像铁板一样向江安义的面目砸来,一股恶臭熏人欲吐。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要把棉做的毛巾砸出铁板的味道来,没有二十年以上的内家功力浸淫绝不可能。江安义身形急退,手中长刀来不及拔出,就势用刀鞘点向胖子的肚子,围魏救赵。

胖子“嘿嘿”一笑,根本没有闪躲,江安义感觉刀鞘点在一团棉花上,又松又软,毫不着力。失算之下,只能竭力将头偏开,让开正抽过来的毛巾,“啪”的一声,毛巾抽在左肩上,护身真气被拍散,左肩一沉,衣服尽碎,肩头立时红肿起来。

好在胖子也不好受,刀点在肚子之上,一股热力透体而入,焚得五脏生火,油汪汪的肚子要被挤出油来。两人各退一步,胖子揉了揉肚子,骂道:“老子好不容易养的膘,这一下去了至少三斤油。”

动了动左手,万幸,骨头没有碎。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上,都多了几分凝重。

江安义缓缓地抽出杀月魔刀,刀身似水,任谁看见也知道这是把宝刀。辣娘子焦急地嚷道:“当家的,这刀有古怪,快拿家伙。老二,还不把斧子給你哥送去。”

一个精壮的汉子扛着把板斧来到胖子身边,叮嘱道:“老大,小心点,这刀看上去像宝家伙。”

“唔”,胖子嘟噜着肥脸,接过板斧在手中掂了掂。江安义看这板斧就像特大号的劈柴斧,长约四尺,宽厚的斧刃占了三分之一,看看斧背足有两寸多厚,拿在手中就像半边盆相仿,精钢锻造,刃面闪着寒光,锋利至极。

那汉子递完板斧并没有退回,而是横着站开,敞开上衣露出腰间的厚牛皮带,密密地扎着一圈带衣镖,二寸长的红绸分外亮眼。

辣娘子见老二在旁边助阵,心中有了底气,嗲着声音对着江安义道:“小哥,我当家的看上你相好的了,要不你就和我对付一下吧。”

江安义脸上现出一丝厌色,胖子抓住江安义片刻的分神,斧头从下腹往上冲天撩起,威猛粗犷,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别看胖子长得像座肉山,却丝毫没有笨重的感觉,举手投足干净利落。

江安义爱惜手中的宝刀,生恐碰伤了刀刃,长刀贴着斧面劈出,运功一振,“嗡”的一声,刀拍在斧侧,胖子感觉斧侧一股大力斜推而来,斧子禁不住向右侧荡去,身前空门大露。

胖子一惊,闯荡江湖数十年还从未有过如此情形,初一接招就落入下风。好在胖子身法灵便,借助斧子的惯性,身如肥猫一扭,在刀劈来之前闪在右侧。板斧横搂,砍向江安义的腰身。

江安义飘退三尺,手中杀刀在斧刃薄处轻轻一撩,“咔嚓”一声轻响,从板斧上掉下斤许重的斧尖来。

“唉呀”,胖子惨叫着飘飞一旁,举起斧头查看,见斧头处掉了小半巴掌大小一块,胖子心痛得直哆嗦,这板斧是他的师傅所赐,跟随他三十余年,这一下真比从他身上割去三斤肉还要痛苦。

从地上拣起碎片,胖子连连跺腿,看样子恨不得用口水把碎块粘上去。辣娘子在背后骂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兵刃坏了找个铁匠重炼一下就是,不要脑袋丢了,老娘可不会与你守寡。”

胖子恨恨地把碎片抛給旁边押阵的老二,看向江安义的眼光满是痛恨,两眼之间恨意逐渐被神光取代,江安义暗暗凝神,知道胖子再出手时必然石破天惊。

果然,隔着丈许胖子便举起斧头,劈山开岭般地向江安义砍来,斧风猎猎,吹得地上的碗碟“叮当”作响。江安义只觉眼前斧影成山,排山倒海般向自己压来,不敢硬接,向旁边闪开。

胖子有如飞速转动的陀螺,跟着江安义的身形直追,所过之处,桌飞凳裂,菜肴四飞。江安义暗暗咋舌,从未见过一个胖子有如此灵敏的身手,郭胖子在抢红烧肉吃时的出手也有所不如。

江安义就像一只被撵得四处乱窜的母鸡般在院中游走,众人关心则乱,一个个提心吊胆看着两人的角逐。禄成四处打量,见没人注意到他,悄无声息地后退,出了客栈,消失在客栈旁的山林中。

原以为胖子的耐力不能持久,结果半柱香的功夫过去了,江安义见胖子呼吸均匀,手法丝毫不乱,脚步依旧迅捷,自己倒有点开始汗流浃背了,想以逸待劳的打算落了空。

斧影重重,江安义已经被胖子逼到了院子的南角,再往后退几步就是院墙了。胖子狞笑地挥斧又劈出两道斧影,要把江安义逼死在院角,然后收拾起来就从容了。

打算落空,江安义不想再退,看到斧光劈来,用刀背相迎,“当”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江安义右手刀被斧子压得往下一沉。胖子正想用力逼江安义弃刀,只见江安义左手扬起,劲气扑面而来。

胖子大惊,真气击敌,是内家高手。仓促之间提斧遮挡已经来不及,只得身子后仰,往后倒去。一股热浪擦着鼻尖而过,灸得脸皮发烫。

江安义抽出刀,毫不留情地向前劈出,直奔胖子的肥肚子,一招劈实,非得給胖哥开了膛不可。胖子身子后仰时就知不好,避开热浪就根本没想着站起,直接倒在了地上,也不看对手的招式,紧跟着一个“懒驴打滚”,骨碌出老远,江安义一刀劈在空处。

正要箭步追上前,三点寒光激射过来,老二的带衣镖到了。等江安义闪过带衣镖,胖子已经从容地站起了身。

胖子没有上前,站在那里目光流离不定,对手居然是内家高手,这场仗是不是要继续下去呢?

老二在一旁不耐地道:“大哥,怕个鸟,咱们这么多人怕他一个,大伙一起上,剁了这小子。”说完,双手六镖射上江安义,从腰后摸出把峨嵋刺,扑向江安义。

看到老二和江安义纠缠在一起,胖子一跺腿,老二被金子迷了眼,分不清形势了,自己这些人或许能将商队的人留下,但留下那小子的机率很小,一旦那小子脱逃,饮马客栈的基业就毁了,而拿不住这小子,赏金也无从谈起。

正思忖间,只听一声响,老二踉跄后退,手中的短刺被削断,肩头也挨了一刀。胖子急忙上前,用斧头架住江安义的刀,喝道:“小子,算你厉害,我们认栽,这笔买卖不做了。我让你们离开,但你们不准说出今日之事。”

江安义无所谓,转头向檐下的吐乐布望去。吐乐布自然求之不得,只有罗娜有些郁闷,不过她也知道轻重,当下双方谈妥,开始解救被麻倒的那些护卫。

猛然间,客栈外马蹄声大作,一个伙计跑进来禀道:“老大,不知哪里来了伙人,正在抢东西呢。”

商队收购的云天麻还在外面的车辆上,琅洛立时醒悟过来,道:“不好,是禄成这小子。”

胖子操起斧子骂道:“奶奶的,黑吃黑吃到老子头上来了,兄弟们跟老子支把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脑袋砍下来。”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仗义出手

湖边的栅栏内已经乱成一团,禄成带着人手正试图驱赶着马车离开。趁乱离开后,禄成赶紧地招呼出藏在山林中的同伴,能把吐乐商队买来的云天麻献給大王子,功劳大大的。

有人眼力好看中了江安义的木炭,手欠想顺手牵走。木炭哪会让别人动他,抬起马腿就赏了此人一蹄,然后在马圈内横冲直撞,弄得众马奔腾,一团大乱。江安义和胖子等人赶到客栈外,这伙人还在手忙腿乱地安抚马匹。

禄成时刻注意着客栈内的动静,一看江安义等人出现,立知大势已去,原以为至少要斗上半个时辰,看情形双方还握手言和了。禄成二话不说,也不招呼别人,冲着山林的方向就跑。

辣娘子做了场亏本的买卖,心底憋着火,一眼看见那个报信人想跑,尖声喊道:“当家人,那个送信的小子想跑,拦住他。”

“得令啊。”胖子以超出常人敏捷的身手窜到门前,腿朝地上一踢,一块拳头大小的卵石应腿而起,胖手用手中斧头一抡,石头激射如箭,砸在禄成的马屁股上。那马吃痛人立而起,将禄成抛翻在地上。

胖子的手下轰然叫好,老二此刻已经裹好了伤,记恨江安义伤了他的肩膀,斜着眼睛故意对身旁的江安义道:“小子,你也来一手?”

江安义俯身从腿下拣起块石头,运功一捏,随手撒出。石头碎成七八块,每一块都击中了一个贼人,眼前顿时倒下一大片。

罗娜和商队的护卫们高声叫好,双方又如斗鸡般地瞪起了眼,火药味十足。

辣娘子生恐有过往的客商看到这场面,娇声吩咐道:“还不快点动手,别吓到了来往的客商,老娘的牌子可就砸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三下五除二,逃走的人不多,包括禄成在内共抓获六十三人,用绳子拴成一串绑在客栈门前。

“小子,你是谁?居然敢利用老子,还想黑吃黑。”胖子一腿踹在禄成的屁股上,喝问道:“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贼眉鼠眼地看我老婆,昨天还敢踢了老子一腿,实话告诉你,老子早就寻思等活干完把你的腿卸下来。”

禄成面如死灰,褐眼珠剧烈地转动着,看到吐乐布在众护卫的簇拥下出来,高声喊道:“吐乐老爷子,快救救我。我愿意投诚,帮着二王子。”

见吐乐布停住脚步,胖子笑了,狡黠地道:“看来你小子还有点用,老爷子,出个价吧。”

吐乐布阴沉着脸,任谁刚被摆布了一道也没有好脸色,冷冷地道:“这些人都是莎宿国精选的武士,如今无家可归,只好加入你们了,一下子多出几十名人手,你还要我出什么价,是你給什么价給我才对。”

胖子挠了挠头皮,高声叫辣娘子,道:“内当家的,你过来一下,谈生意还得靠你。”

辣娘子和吐乐布找个角落热火朝天地争论起来,胖子走到江安义身旁,笑道:“小兄弟,好身手,叫啥子名字?”

“你想干什么?”罗娜从一旁冒出来,紧紧地拉住江安义,像护雏的母鸡,目光不善地瞪着胖子。

“嘿嘿嘿”,胖子发出一阵猥亵的笑声,道:“小姑娘,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相好的怎样,只是见他身手不错,交个朋友。我叫腾恭立。”

“赛格丁”,江安义这些日子和罗娜学了西域语,把自己的假名字报了出来。

胖子露出他皮笑肉不笑的猥亵笑容,道:“赛兄弟,这么好的身手呆在商队里真是可惜了,跟着我老腾,在这方圆万里的大漠纵横称霸,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该有的功业,怎么样?你来做二当家?要不咱们并称老大?”

话语极具诱惑,让江安义身旁的罗娜大为紧张,下意识地紧紧挽住江安义的胳膊,娇声道:“别理他,安义。”

安义,罗娜紧张之下将江安义的真名吐露出来,胖子眼光一闪,假做并未查觉。江安义一心想着回家,哪会被马贼所诱,淡淡地笑道:“腾当家的太看得起赛某了,不过赛某暂无离开商队的意思。”

胖子把目光投向罗娜,一副了解的样子,笑道:“那是,那是,不过,赛兄弟,以后有了想法尽管来投奔哥哥,哥哥答应你的条件绝不变。”

那边吐乐布与辣娘子的谈判,吐乐布一脸沉郁,辣娘子满面笑容,不用问就知道谈判的结果了。吐乐布示意护卫们夹起禄成,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商队一行人出了客栈,继续前行,那些人和马都留給了客栈。

傍晚时分进了羌兰国沙河镇,整个商队立时有说有笑起来,来自马贼的威胁解除了。吃罢饭后,罗娜被吐乐布留下,爷孙俩和琅洛要细审禄成,江安义不愿卷入莎宿国的内争之中,便独自一人到镇中闲逛。

沙河镇是交通要镇,街上人畜不断,有晚归的牧民,有远来的商旅,从服饰上看,本地的居民住得很杂,看房屋建筑,有西域风格的四方房舍,也有大漠的帐蓬立在空地,甚至有郑人样式的食肆,江安义慢慢地充满异国风情的街道上走过,思念着故土亲人。

一个小孩从对面的门中被抛了出来,跌落在路中间,紧接着从门内走出来个壮汉,挥舞着皮鞭朝小孩抽去,口中恶狠狠地骂道:“小小年纪不学好,让你偷东西。”

小孩熟练地拱起背,皮鞭落在破烂的衣服上,印出一道血痕。那汉子犹自不解去,一脚踢出,将那孩子在空中挑了个转,两个馒头从怀中掉落出来。壮汉得了理,用鞭子指着地上的馒头,冲着围拢过来的人群道:“诸位,看到没,这就是贼赃。”

说完,壮汉举起皮鞭又要朝小孩抽去,小孩被刚才那腿踢得不轻,挣扎了两下没动身。江安义实在看不过眼,上前一步抓住壮汉的手,劝道:“算了吧,小孩已经伤得不轻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壮汉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江安义,哼道:“一个叫化子,打死埋了就是,要你多什么事?算了,你说的轻巧,偷我的馒头你給钱啊?”

江安义从腰间拿出个锦囊,这是罗娜送給他的钱袋,里面装着些金银币。江安义对西域的物价不熟,随意地拿出块银币,递給壮汉道:“够了吧。”

西域二十八国多数有自己国家的钱币,计量的单位是一律的,一块银币重半两,一块金币重一两,一块金币能换五十块银币,一块银币换二百枚铜币,一枚铜币能换二个馒头,江安义給了一块银币,足能换回四百个馒头。

壮汉银币放在嘴中一咬,贪婪地目光从江安义的腰间闪过,刚才解开钱袋的时候,他看到里面黄的、白的一大堆,这小子起了贪心。江安义身上的衣服是莎宿国的样式,但黑发黄肤显然是郑人,郑人在西域常受欺凌,所以这小子盘算着该不该动手。

江安义没有查觉到壮汉的野望,弯腰扶起小孩,这才发现小孩也是黑发黄肤,眼睛略带蓝色,应该是个混血儿。轻轻地替小孩拍干净身上的尘土,江安义用郑语问道:“小孩,你不要紧吧,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伤?”

小孩显然听得懂郑语,摇摇头没说话,目光看向地上的两个馒头。

壮汉听江安义说出郑语,眼中凶光一现,喝道:“这点钱可不够,这小子每天都到我店中偷东西,算算日子有好几年了,把你腰间的钱袋留下,就算了。”

小孩眼中现出愤色,低低地声音对江安义道:“大叔,不要管我了,你快走,都施他没安好心,想抢你的钱。”

那个叫都施的壮汉已经迫不急待地伸手向江安义腰间的钱袋抓去,江安义出手如电,一把抓住都施的腕子,略一施力,都施如同杀猪般地惨嚎起来。

江安义爱怜地拍拍小孩的脑袋,笑道:“不怕,大叔会抓鬼。”

小孩眼中闪过希冀的光,突然开口道:“大叔,你是从大郑来的吗,能不能带我回大郑,我有亲人在大郑,找到亲人后我让他们报答你。”

江安义一愣,看这小孩的年纪不过七八岁左右,怎么会一个人流落到西域来。看着孩子满是求恳的目光,江安义想也没想地应道:“行,大叔回大郑的时候就带你回去。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人在吗?”

都施抖着腕子冲着身后的饭铺吼了一句,立刻冲了五六名汉子,手中拿着木棍、铲勺,看样子是店中的伙计、做菜的师傅齐齐上阵了。江安义哪会将这些人放在眼中,三下五除二就将这些人放倒在地。

小孩显然平日里没少受这些人欺负,此刻趁机打落水狗,在每个人的手中踩了一腿,然后转身去拾地上的馒头,江安义止住他道:“大叔有钱,地上的不要了,我給你买好的去。”

小孩呆愣了片刻,突然放声“哇”地哭起来,哭得如此撕心裂肺,让人痛断肝肠。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卢氏父女

看着小孩的脸上被泪水冲出一条条黑沟沟,江安义无由地心酸,蹲下身子轻抚着小孩的脑袋。家有弟弟和妹妹,江安义深譄劝说小孩的办法,柔声道:“小弟弟,别哭了,前面有家烤肉店,里面的烤羊肉可香了,我带你去吃好不好。”

“好”,小孩哽咽地应道,伸出小手牵住江安义的衣角,生恐江安义跑掉。

大盘的羊肉端上桌,小孩眉开眼笑,两眼放光,伸出两只脏手就向羊腿抓住。江安义眼光露出温柔,想起当初用绳套狩猎得到野羊自家食用时,妹妹见羊肉上桌的情形,与眼前这个小孩何其相像。

撕过羊腿,令江安义诧异的是小孩并没有塞入自己嘴中,而是招呼伙计用油纸包好。江安义笑道:“尽管吃,吃饱了跟我回去,以后经常有的吃,不用留在下次。”

小孩抓起块碎肉塞入嘴中,满面陶醉地嚼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应道:“給我爹留着,他一天没吃东西了。”

江安义出离地愤怒了,让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上街乞讨、偷食,受人冷眼和拳腿,这样的父亲真是枉为人父。细心地替小孩将羊肉撕碎,堆放在他的手边,江安义心里想着等会该怎样教训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才不会引得小孩的反感。

除了那条羊腿,五斤羊肉很快吃光了,小孩舔着手指,肚中吃得太饱,看着盘中的肉骨头着实不舍,起身道:“大叔,我吃饱了,要不让伙计把骨头也包好,回点碎叶子熬汤可香了。”

江安义微笑道:“不要了,下次叔叔请你吃更好的。”

小孩叹了口气,摇晃着脑袋掉了句文:“暴殄天物。叔叔走吧,跟我回家。”

路上,江安义知道了孩子名叫卢珍,母亲死后跟着父亲流浪至此,父子俩想跟着商队回归大郑。镇东头有家破屋,门窗俱无,应该是废弃的房子,小孩与他的父亲就临时落腿在那里。隔着老远,江安义就看到门口似乎倒伏着一个人。

小孩眼尖,也发现了异状,尖叫一声飞跑上前,趴伏在那人身前摇晃着哭喊,“爹,爹,你怎么了?爹,你说话啊。”

一声声嘶喊尖锐得像针扎江安义的心,江安义上前一摸那人的额头,滚烫,发着烧。江安义小心地抱起那人进屋,卢珍乖巧地弄着一根油棍,这便是灯火。借着灯光江安义见屋内并没有床,只是墙角铺着一堆干草,干草旁有个破篮,似乎放着些杂物。除此之外,四壁犹破,墙角蛛丝飘零。

这样的地方如何能住人,江安义当即道:“卢珍,跟我回客栈,我请人替爹看病。”

卢珍还想收拾屋中的破烂,江安义道:“救人要紧,这些东西有空再来收拾,跟我走。”

回到客栈,罗娜正在找寻他,见到江安义抱着个人进门,后面还跟着个脏小孩,吓了一跳,问道:“安义,这是谁?怎么了?”

“这是我的一个同乡,快让人请郎中。”江安义道,将手中那人放在自己床上。等那人躺在床上,江安义才发现这人的脸一半像是曾被火灸伤,皮肤焦黑,看上去吓人。

郎中检查后直摇头,叹道:“此人原本多处受伤,积郁在体内,此次被风寒惹发,恐怕凶多吉少。我只能尽力而为,先开几剂药服下去试试。”

小孩站在旁边一听,“哇”的一声放声大哭,摇晃着江安义的胳膊道:“大叔,你想办法救救我爹,娘死了,我不想爹也死。”

夜渐深,那人服了药一直昏沉着没有醒来。小孩被罗娜带去洗澡,却换了身女孩装束出现。原来卢珍是个小女孩,此刻已经蜷曲着在床角睡着了,梦中还时不时地欢笑一声、抽泣一下。

江安义坐在房中的椅子上守看着,卢珍怯生生,凄惨惨的睡相牵动着他的心,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父亲死时悲凄然无助的心情,同病相怜,江安义对瘦弱的卢珍充满了同情。

长夜漫漫,重历苦痛,江安义从迷离中醒过来的时候,自觉心性坚定了几分,守护家人平安,自己一定要平安回到大郑。目光落在那张半是焦黑的脸上,江安义不知道卢珍的父亲经历了什么样的苦难,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低低地呻吟从那人的嘴中发出,江安义隐约地听到“珍儿”两个字,显然这个昏迷中的人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刚才郎中检查这个人的身体时,江安义发现此人的大腿上有处伤口,流血化脓,无法站起,这才会让卢珍一个人在街上乞讨,江安义觉得自己又学会了一样东西,什么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卢珍又在做恶梦了,手腿挣扎着呼叫着“爹爹救我,爹爹救我”,父女天性,江安义发现那人竭力地想睁开眼睛。

人生多苦,郎中说此人是旧伤大发导致的。江安义想起洪信大师送自己的护法牌时曾说,奉善弃恶、救助弱小便是护法佛门,看来自己真的与佛有缘,又要动用那块护法木牌了,多次的实践表明这块护法木牌对于疗伤有奇效,江安义决心试一试。

菩提木牌青翠如新,江安义挑了粒绿宝石放在上面。木牌上佛祖结跏趺坐,宝石放在其掌心压碎,江安义解开男子的前襟,真气透过木牌进入男子的体内。江安义闭目而坐,意识随着真气在男子的体内流转。

体内淤塞处处,生机微弱,那些硬块有如岩石般阻断着体内的经脉。江安义就像个农夫,利用真气小心地沟通着男子体内的经脉,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江安义精疲力尽,总算将男子的经脉全部疏通了一遍。

绿宝石已经变成粉碎的砂石,注入体内的真气生效了,男子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发散的目光好半天才集中在江安义的脸上,随即往四周看了看。

“我的女儿呢?”声音暗哑干枯,就像干裂的老树皮。

卢珍感受父亲的声音,从梦中醒来,惊喜地从床尾爬过去。

“爹爹”,卢珍抱住父亲,“叭叭”地在他脸上亲吻着,鼻涕和眼泪将父亲的脸涂得到处都是。

“珍儿”,卢珍的父亲露出笑容,手从被中拿出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父女亲呢了片刻,卢珍的父亲感激地对着江安义道:“落难之人多谢小哥救命之恩。”

此人说话条理清楚,用辞文雅,显然是读过书的人,江安义微微一笑,道:“兄台还在病中,不宜太过激动,注意休息。卢珍,不要压在你爹爹身上。”

卢珍懂事地撑起身子,生恐真的压坏了父亲,嘴巴凑在他父亲的耳边道:“爹,大叔是好人,不但救了你,还給我买了羊肉吃。对了,我还給你留了条羊腿,等你病好了再吃。”

转过头,卢珍冲着江安义笑道:“大叔,你去睡吧,我睡醒了,会照看好爹爹的。”

江安义微笑地起身离开,把这温馨地时刻留給了父女。

第二天,商队要继续前行,卢珍的父亲病重,不能随行,江安义决定留下来照料这对父女,送佛送到西,做好事不能做到一半。罗娜很纠结,她也想留下来在江安义身边,但是吐乐家族正当多事,需要她的力量。现在商队有了禄成的帮助,二王子有了战胜大王子的机会。

最终,吐乐布留下两名护卫帮着江安义照料卢珍父女,罗娜千叮咛万嘱咐要江安义一定要去莎宿国找她,等江安义第八次许诺,罗娜才恋恋不舍地登上马车,跟着商队踏上行程。

郎中来复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翻来覆去地替卢珍的父亲卢子越检查着,又拿出昨日所写的药方仔细斟酌,最后誊写了一遍,小心地折好藏在怀中,看来是准备当成传家之方了。

倒是卢子越有几分查觉,等郎中走后,笑着对江安义道:“江兄弟,这良医怕是你吧。昨夜我依稀感觉体内温暖舒畅,怕是传说中的真气疗伤吧。搭救我父女的大恩大德,卢某便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尽。”

江安义对卢子越很好奇,此人见识不凡,谈吐不俗,怎么会落得如此惨境。只是卢子越仍在病中,不好细究,只是嘱他安心养病,一切等病好了再说。卢珍是小孩,见爹爹一天天好转,跟着大叔吃得好,睡得好,几天时间下巴上便有了可爱的婴儿肥。

五日后,卢子越已经能瘸着腿下床走动了,腿上的伤口已经结痂,郎中说再休养二天就无碍了。

…………

大漠王庭,大郑来的歌舞团已经连着演出三天了,昔日的丽华公主今日的利漫阏氏几乎场场必到,借助熟悉的旋律和舞蹈,这个远嫁他乡的公主思念着故土亲人。

后帐,欣菲面掩薄纱,愁容满面。利漫王子身边的江安义她已经看过,显然是个假货,但真的安义仍然不知去向。欣菲决定行险接近丽华公主,从她的嘴中探听出安义的下落。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造化弄人

清冷的月色落在卢子越左边焦黑的脸上,越发丑如鬼魅,而另一半脸却清秀儒雅,有如饱学文士,强烈的对比让人情不自禁想去探究这张脸背后的故事。

卢子越坦然地面对着江安义好奇的目光,自嘲地解释道:“我是个不祥的人,所遭受的一切算得上是自做自受吧。”

目光望向身旁依偎的卢珍,卢子越淡然地道:“要不是放心不下珍儿,我早想一死了之。”

卢珍眼睛惊恐地看着父亲,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只怕松开手父亲就会消失了。

江安义也算是多灾多难之人,但却越挫越坚,对于卢子越的颓然颇不以为意,伸手替他斟了杯酒,婉言劝道:“卢兄不过壮年,抛掉过往大可从头再来。这几日与卢兄相处,我知兄长腹藏经纬,才学过人,何况卢珍尚幼,也要你为其撑起一片天来。”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塞外的烈酒入喉,呛得卢子越连连咳嗽,满脸通红。卢珍心痛地替父亲拍打着后背,低声报怨着:“爹,你喝酒不要太急,伤身体。”

不知是被这杯酒激起胸中的愁怅,还是被江安义的话触动伤心事,卢子越怆然长笑,笑声转悲,如泣如诉。

良久,卢子越收拾好情怀,边回忆边自语道:“我本是河东卢氏子孙……”江安义一惊,河东卢氏,十大世家,工部尚书卢家林不知与卢子越有何关系。

“二十一年前,我与堂兄卢家林双双及第,祖父以兄在弟后不祥为由,向昭帝禀告,将我与堂兄的名次调换,我从榜眼屈落到二甲三十七名,此举当时成为士林美谈。”卢子越淡淡地述说着,仿佛讲着别人的故事,但目光中流露出的失意,显露出不甘。

“美谈,可从头到尾有谁曾问过我半句愿意否?”卢子越讥讽地笑道:“我当时年少气盛,与家中闹得很僵,祖父为了惩治我的忤逆,将我弄到与西域临近的化州边陲任职,说是降降我的野性。化州,化州,化外之州,大漠荒野,长河落日,别人所弃,我却偏偏喜欢上了这里的风光。”

大郑二十七州,化州只是中州,但地域却是最大,因为地处西北,与西域接壤,连年战争不休,加上郑夷混处,情况复杂,被视为羁縻州,是罪臣谪臣的好去处。

卢子越的目光温柔,轻轻拍打着蜷在怀中的卢珍,声音平和地道:“我在化州晃仁县任县令时,结识了卢珍的母亲,她是西域休梨国商人之女,跟随父亲前来经商。我对她一见钟情,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牵动着我的心。那时,我对祖父充满了感激,感谢他把我送到晃仁县来,才有机会遇上卓娘。”

“我满怀欣喜向家中写信禀报要娶卓娘为妻,不料祖父来信严斥,责我不尊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大为不孝,对我与卓娘的亲事自然不允。信中提及我在晃仁任期将满五年,已经替我运作调回京都任职,信中还说父母已经替我定了一门亲事,只等我入京后完婚。”

“得信后我如同晴天霹雳,不知该如何向卓娘提及,出门买醉,等第二天醒来,卓娘已不知去向,祖父的信飘落于地,想是卓娘已经看过了信。”卢子越的语气沉重无比,痛苦不堪。

面对这个焦脸人,江安义也不知该如何相劝,只得长叹道:“造化弄人,徒呼奈何。”

卢子越苦笑道:“事情若至此便了,也就罢了,卢某从此不过醉生梦死,徒然活着便是。哪料一个月后,西域诸国联兵破关,一边攻陷易定、合城、景源三县,一时间风声鹤唳,西北局势大紧。”

语气渐急,有如刀枪相逼,凛凛地透出几分杀气来,让江安义斟酒的手为之一顿,侧耳听他往下讲。

“有人向安北大都督陈育举报,说我勾通西域,出卖军情,因为有人在入侵的队伍中看到卓娘的父亲,那个休梨国的商人。我被抓入狱中,等待吏部处置。三日后,晃仁县城攻破,我被胡人带到大堂,见到了一身戎装的卓娘,还有她的父亲西域左帅慕伏允。”

接过江安义递过来的酒,卢子越再次一饮而尽,手捏酒杯喃喃语道:“关在牢中,我还满是气愤委屈,卓娘怎么可能是女间,呵呵呵,我就是个笑话。”

等情绪平复下来,卢子越继续道:“西域大军毁城后掳走百姓和物质,我被卓娘安排在一辆马车内与她同行。听着外面百姓的哭喊声,我恨不得自戕而死,可是卓娘看得紧。哈哈哈哈,终是我自己不舍得死吧。”

“来到休梨国,我才知道慕伏允是休梨国的大将,他对我倒是不错,将卓娘嫁于我为妻,这原本是我梦寐以求的美事,却让我怎么出开心不起来。我一心想着归国,后来卓娘找来一个郑商,那个郑商告诉我,‘卢子越勾结外敌,罪在不赦,河东卢氏将其除名’。”

“不知浑浑噩噩地过了多久,卓娘一直在我身边,细心地照料我,我感念其诚,终与其和好如初。”卢子越露出笑容,回忆道:“那段时光我和卓娘过得很快乐,我们两人骑着马在西域诸国中旅行,我写诗她吹曲,我弹琴她跳舞,红袖添香,神仙不慕。后来,卓娘有了珍儿,我们安居下来,在休梨国开了间商铺,安静渡日。珍儿出世后,我每天打理生意,卓娘在家相夫教子,日子过得幸福平淡。”

“我就是个不祥之人,珍儿六岁那年,休梨国生乱,岳父被杀,卓娘受到牵连,商铺被烧,我这张脸便是救火时被燃着的柱子所毁。”卢子越突然伸手拿起酒壶,拿掉壶盖径直往嘴中倒酒,酒水淋漓洒了一身,将昏昏欲睡的卢珍浇酒。

卢珍揉着眼睛,惊叫道:“爹,你怎么这样喝酒。”伸出小手夺酒壶。卢子越松开手,溺爱地道:“时间不早了,珍儿回房休息吧,我和江大叔再说会话。”

看着卢珍进入房内,卢子越叹道:“我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有何面目立天地之间,被火焚毁半张脸是我该得的报应,可是为何老天要将卓娘带走,我真想和卓娘一起走。”

卢子越脑海中现出卓娘临死前拉住自己的手,嘱咐他把珍儿带大,想到这两年珍儿跟着自己东奔西走,衣不暖食不饱,卢子越忍不住涕泪横流,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江安义默然无语,卢子越的遭遇确实够悲惨的,上天对这个人的磨难确实够重的。细想卢子越这一生,无所谓对错,只能再叹一声,“造化弄人。”

“能在此遇到安义,算是我不绝于上天,此杯酒,卢某谢过安义救命之恩。”卢子越端起酒饮尽,江安义陪着喝光。

卢子越替江安义斟满,又端起来道:“安义,你出使大漠被迫逃到西域,说起来与我父女有缘。我看珍儿很喜欢你,我有一事相求,请江兄弟答应。不情之请,先干为敬。”

停杯凝眉,江安义不饮。卢子越不以为意,径自一饮而尽。

长出一口酒气,卢子越笑道:“我本无意人世,只是放心不下珍儿,如今珍儿与你有缘,卢某厚颜拜托江兄弟回归大郑之时,将珍儿送返卢家。”

话语顿了顿,卢子越干涩地道:“也不知珍儿的祖父祖母尚在否,以卢氏之赫赫家世,想来不会难为一个小女孩。”

江安义皱眉道:“卢兄,珍儿如此年幼如何离得开父亲,我看她对你孺慕之情溢于言表,你如何忍心离她而去。再说,卢氏当年曾将你除名,会不会接纳珍儿还是两说,即使勉强将珍儿收纳,珍儿在卢家的处境也可想而知,还不如跟在你的身边。”

卢子越黯然无语,江安义继续道:“江某薄有家业,卢兄如果不嫌弃,回大郑后不妨到我老家落足,再视情况而定,如何?”

…………

大漠王庭,欣菲一曲歌舞赢得满堂喝彩,而那曲“齐劝长生酒”正是安阳王寿宴上江安义所写。丽华公主当然清醒,看着台上的舞女心头一动,对身旁的侍女道:“把那个领舞的女子給我叫过来。”

欣菲见过利漫阏氏,石秋云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贱妾欣菲。”

石秋云一愣,她曾在彤儿和冬儿的嘴中听过这个名字,难道江安义的意中人就是她。石秋云仔细地端祥着欣菲,见欣菲长得貌美如花,试探着开口问道:“你可认识彤儿、冬儿?”

来之前欣菲已经知道了江安义纳冬儿为妾,彤儿黯然返家之事,虽然心中不舒服,欣菲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悄然到江安义的府上逛了逛,看了看冬儿,暗地里还把石头拎出去询问了一番。

见欣菲点头,石秋云立时明白了,欣菲是为江安义而来。屏退左右,石秋云也没隐瞒,将江安义挟质逃脱,不知所终的消息告诉了欣菲。

得知爱郎暂时无事,欣菲松了口气,大漠茫茫,无从寻起,欣菲带着祝愿,只得踏上返程。

正文 第二百章形势危急

胡天八月即飞雪。进入八月,莎宿国明显变冷了,江安义的身上换上了皮袍,卢珍更是裹得像一只棉娃娃,在客院的廊下来回跑着,追逐着自己的影子。吐乐家在莎宿王城新伊城东,带着浓郁西域特色的塔楼彰显着主家的不凡。江安义和卢子越对面而坐,闲敲棋子,打发着午后慵懒的时光。

江安义来到吐乐家已有七天了,卢家父女无处可去,在江安义的邀请下,也一同来到莎宿国。围棋出自大郑,却早在千年前通过商路传至西域,甚至更远,这种黑白游戏被西方人称为“哲人的思考”。

卢珍跑累了,偎依在父亲的身旁看他下棋,卢子越給她讲解的步骤和方法,卢珍眨着大眼睛偶尔问上一句,卢子越便要耐心地说上半天。江安义微笑地看着,父女情深令人感动,江安义第一次生出想为人父母的心思来。

申时中,罗娜来到了客院,每天傍晚的时光,罗娜都会来陪江安义吃晚饭,两人一同渡过甜蜜的时光。卢子越站起身,与罗娜见过礼,拉着不情愿的卢珍回了房,罗娜在江安义的对面坐好。

“怎么了,事情不顺?”江安义看到罗娜的笑容下隐藏着忧容,关切地问道。

罗娜接过江安义递过来的茶盅,浅浅地苦笑道:“宫中争斗变数莫测,两个皇子势均力敌,此次我吐乐家站边过早,怕是要成王败寇。”

吐乐布将云天麻献給二王子后,二王子进宫医父,莎宿老王清醒,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对大王子采取任何行动,这样一来反而让朝臣们觉得王上属意大王子即位。二王子惶恐之下,将粟什、禄成一事拱出,莎宿王才严斥大王子,令其回家反省,而宫中护卫权却没有交給二王子,另委他人。

二王子着了慌,这摆明是不愿自己继承王位,想到一向与大哥争斗,如果大哥即位,自己的下场可悲。二王子豁出去了,封官许愿散尽家财,总算笼络了一批拥护者,而另一边大王子也有一批支持者,两边势均力敌,都在等待老王咽气后动手。

因为罗娜的关系,江安义无形中站在了二王子这边,听吐乐家处境不妙,不禁也忧思忡忡,总不能趁此时一走了之吧,这可不是江安义的为人。当然,插手其中也不行,江安义郑人的身份,尤其还是郑国的礼部员外郎,极易引发两国间的冲突。到时,一个擅启边衅的罪名,可吃不消。

再愁饭也得吃,卢珍对罗娜很具好感,大概是女孩子都喜欢美丽的事物,几日的相处,一大一小倒是无话不谈。看着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江安义和卢子越不禁相视微笑。

卢珍嘟起嘴,生气地道:“罗娜姐姐都快愁死了,你们两个大男人也不帮着想想办法,还在一边笑,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通过饭桌上零星的话语,卢子越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情况,放下碗筷开了口:“二王子的所为,与等死无异。”

正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原本就深感不安的罗娜被他的话语吓得筷子掉落在地,望向那张鬼魅般的脸,问道:“卢先生,请你指教。”

“莎宿国王病危,从他的动作可知王位将传于大王子。”卢子越眼中闪着光芒,让他那半张儒雅的脸变得神采飞扬。罗娜想要反驳,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卢子越笑道:“二王子拉拢人手,试图对抗,一旦老王归天,传位于大王子,他手下贪图富贵的人,立时会倒戈大半,届时除了束手就擒还有什么作为,所以我说他与等死无异。”

罗娜惊恐地站起身,吐乐家全力支持二王子已为世人所知,再加上与大王子不睦,二王子倒台便是吐乐家的死期。

江安义拍拍罗娜的小手,安抚她道:“罗娜,别急,卢兄既然点破,就一定有办法解决。”

卢子越朗声笑道:“卢某本是丧家之犬,若无江兄弟搭救早已命丧黄泉,珍儿也不知要流落何方。卢某已经决定跟随江兄弟返回大郑后,就到德州江府混口饭吃,罗娜姑娘与江兄弟情投意合,罗娜姑娘的事自然也是江兄弟的事,东家有事,身为下属当然要竭力效劳了。”

罗娜羞红了脸,悄无声息地坐回位置,听卢子越如何破局。

“卢某好读史书,似这种夺嫡之争故事读过不少。如今莎宿国的形势对二王子不利,拖得越久情形越不利,唯有速决,带兵入宫,控制老王,迫其传位于二王子,名正言顺之下再处理大王子,安抚大臣,稳定局势。”

罗娜再被惊起,惊道:“带兵入宫,形同谋反,一旦事败,满门皆斩。这,这,这……”

卢子越冷笑道:“如果大王子当权,吐乐家能幸免于难吗?唯今之计,只有行险一搏。趁现在大王子尚被关在府中,等大王子恢复自由,怕是想行险一搏都没有了机会。”

罗娜被卢子越说动,柳眉竖起,咬牙道:“卢先生说的不错,横竖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我这就去找爷爷商量。安义,你能否跟我一同前去。”

江安义面现难色,卢子越看出江安义的为难处,笑道:“东主不妨以纱巾蒙面,掩人耳目即可。”

大堂内,灯火通明;大堂外,护卫环立,看守森严。

吐乐布和三个儿子、琅洛等人听完罗娜转述卢子越的分析,良久无言。大堂内气氛压抑,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吐乐布的长子开口道:“此策太过行险,失败的风险很大,不如现在就开始转移家产,趁大难未来之前离开。”

罗娜的父亲是次子,道:“走,能走到哪里去?我家的产业多数是固产,如果仅带走流动的资产必然元气大伤,而此时变卖家产必然引起众人的注意,依我看,就赌上一把。”

吐乐布把目光投向三子,问道:“吐乐赞,你怎么看?”

吐乐赞三十岁出头,并没有经商,而是在莎宿国任书记官,对朝中的形势更为了解。吐乐赞脸上阴晴不定,时而凝眉时而微笑,最后道:“富贵险中求,爹,咱赌上一把?说不定能换个帽子戴戴,家里也用不着东奔西跑了。”

吐乐布目光从三子身上掠过,在罗娜身边一顿,最后停在江安义身上,起身冲着江安义施了一礼,道:“江公子肯助我家一臂之力,老朽先行谢过,罗娜喜欢公子,等事后老朽作主便将罗娜许配給公子。”

这老爷子利害,知道自家势力并不大,在争斗中取不了决定性的作用,唯有江安义武功出众,如果他能随同吐乐家一起冲锋陷阵或许能取到一锤定音的作用,退一步来说,若事有不协,在江安义的保护下家人脱逃也容易些。

罗娜娇羞满面,却把希冀地眼神望向身旁的江安义。

罗娜对他的情意他怎不知道,冒险从大漠带他来西域更是为了救他一命。一路上,罗娜貌美如花,温柔似水,说江安义不动心那是假话,只是心中梗着个欣菲,不好轻易表态。原想学驼鸟把头埋在沙中,过一天算一天先暧昧着,此时事情说透,江安义知道不能犹豫,要不然就伤了罗娜的心。

江安义轻轻挽起罗娜的手,笑道:“为了罗娜,江某愿意与吐乐家共进退。”

罗娜幸福得满面放光,紧紧地圈住江安义的胳膊,此刻便是让她跳入火海,只要江安义在她身旁也是心甘情愿。

吐乐布心中大定,笑道:“既是一家人,老朽就不说两家话了,成败还需仰仗安义。老二、老三、安义,你们随我就见二王子,老大、罗娜你们在家中收拾东西,准备应变。”

老头子雷厉风行,一声令下,吐乐家族整个行动起来。罗娜挽着江安义的手,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地叮嘱道:“安义,你要多加小心,我在家中等你。卢先生父女你不要挂念,我会安排妥当的。”

看到爷爷已经带着护卫出来,罗娜在江安义的脸上轻吻一下,柔声道:“义郎,为我珍重。”

二王子的住处在王城的右边,离吐乐家有段距离。此刻已近亥时,街上寒冷,没有多少行人。一行人骑着马匆匆从街上经过,没有注意到暗处有人跟踪。

得到通报,二王子把他们请进了大堂。江安义跟随在吐乐布身后,大堂地上铺着松软的地毯,雪白的墙壁上装饰着色彩斑斓的挂毯,整个大堂内温暖如春。二王子正在举行酒宴,高朋满座,歌舞翩翩,笑声不断。

见到吐乐布,二王子站起身,笑着招呼道:“老爷子请到我身旁来坐,我給你介绍几位高手,他们可都是能手搏狂狮的勇士。”

二王子的年纪与吐布赞差不多,白面微须,看上去很斯文。江安义目光敏锐,发现二王子居然薄施粉黛,也不知是不是莎宿国的风俗。

盘腿坐在吐乐布身后,江安义打量着四周情形,大堂左侧有十余张桌案,看穿着打扮是莎宿国的官员,应该是拥戴二王子的大臣,右侧坐着六名彪形大汉,看身量跟熊罴差不多,个个袒露的左肩,露出贲起的肌肉,手臂上纹着怪兽火焰等图案。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反客为主

酒献上,歌舞再起。急促的琴声中,舞娘纤细的手挥舞出魔幻般的曲线,高耸的胸部和袅娜的腰肢带着无限的魅惑,轻盈的舞步划出流光,牢牢地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二王子举杯敬吐乐布,笑道:“老爷子,这次多亏你从大漠带回来良药,让父王病情有所好转,小王敬你一杯,以表谢意。”

放下杯,二王子咄舍拉指着六位大汉向吐乐布介绍道:“这六位壮士是来自尉车国的八都(勇士),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汉,窋将军重金把他们聘来助我。”

咄舍拉说话的时候脸直抽抽,每位二千两黄金的身份可不菲,为了对付大哥,宝库已经搬空了,咄舍拉看着吐乐库心想,吐乐家是豪商,是不是能从他家借点应应急。

大堂外一阵大乱,咄舍拉怒喝道:“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随着一阵狂笑,一伙人涌入大堂,为首的金冠华袍,腰挎弯刀,冲着二王子笑道:“二弟请客,怎么忘了叫我啊。”

咄舍拉猛然站起,惊喝道:“大哥,你不是被父王禁足在家中吗?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违抗父王的命令,不怕我去告你一状吗?”

左旁坐着的文臣武将一见大王子闯入,纷纷变了脸色,有人不顾二王子的颜面,恭身向他行礼问好,显然是想两面骑墙。倒是那个窋将军有些胆色,冷然道:“二王子,大王子既然不听王上命令,便形如造反,何不就此将他拿下,送到王上那里问罪。”

咄舍拉有些犹豫,吐乐布此行便是专程劝二王子动手,当即催促道:“天赐不取,反受其咎。二王子,还等什么?”

大王子咄其暴发出枭啼般的笑声,鹰视狼顾将殿中诸人扫视一遍,最后盯在吐乐布的身上,厉笑道:“吐乐布,你好生命大,本王派人送你归西,居然还能活着回来,算你走运。不过,等本王即位后,定让你吐乐家男为奴仆女为娼妓,永世不得翻身。”

已经公然撕破脸面,吐乐布不再客套,冲着咄舍拉道:“二王子,大王子绝情寡义,一旦掌权,您将如何自处?诸公还想置身事外吗?”

吐乐布的话有如一股阴风,吹得大堂中人人生寒,咄舍拉将手中金杯一掷,喝道:“将此狂徒拿下。”

在窋将军示意下,六名从尉车国招揽来的勇士站起身,并排而立,像堵墙般挡在两个王子之间。

咄其暴发出一阵狂笑,道:“咄舍拉,这就是你花万两黄金招揽来对付我的好手吗?舍拙,你去告诉告诉他们什么才是真正的八都。”

随着话间,一个脖粗背厚的紫脸壮汉闪身上前,身材魁梧高大,比那六人还要高出半头,两只擂钵大小的拳头攥得“巴巴”作响。舍拙斜着眼睛往身前的六人一瞟,蔑视地道:“你们一块上?”

六人闻言大怒,中间那位箭步上前,冲拳直打。舍拙嘿嘿一笑,不避不让,拳头重重地落在胸口。只见舍拙鼓劲一挺胸,出拳之人站立不稳,连连后退,要不是身旁人伸手扶住,这一下就要坐到地上。

咄其暴狂笑之声再起,哂笑道:“一群酒囊饭袋,跟着老二自然也是些无用的东西。舍拙,給他们点颜色看看。”

舍拙晃动双拳,“呼呼”挂着风声,向着身前的六人砸去。那六人互相对视一眼,错步分开,将舍拙包围在中间,你一拳我一腿合击起来。

拳腿打在舍拙身上,舍拙顶多摇晃一下,而这六人挨了舍拙一拳,则退出老远,高下之分可见。咄舍拉脸色蜡白,花大价钱请来的六人还敌不过一人,想想真丧气。

窋将军一看情形不妙,将身子隐在柱后,从侧门悄然离开,召集府中的卫队去了。

咄其暴举步往身旁的桌案迈去,那张桌子的主人是个高冠文官,见大王子过来,赶紧连滚带爬地让开。咄其暴一屁股坐下,往桌上看了看,笑道:“老二,日子过得不错啊,烤全羊,手抓肉,牛肉卷,大盘鸡,都是本王爱吃的东西。”

拿起酒壶,揭去盖子闻了闻,咄其暴一口酒一口菜吃得逍遥,身边的那些人将他护住,面带嘲笑地看着大堂中的争斗。

吐乐布见二王子手足无措的样子心中暗自失望,不过吐乐家已经选边站,而且大王子刚才的话让吐乐家没有了退路,此刻只能硬保二王子。看着大堂内拳风四起,吐乐布悄声吩咐道:“琅洛,你去外面召集好护卫,做好准备。安义,如果事情不妙,劳你护着我们逃回家中,咱们要连夜逃走。”

琅洛领命从侧门离开,江安义对这位粉面二王子殊无好感,相较之下大王子反倒有枭雄气质,真不知道吐乐家怎么会选择二王子。

大厅内胜负已分,六名尉车国的汉子一个被踢断了腿,一个捂着胳膊退到了一边,舍拙手中举着一个,咄其暴高声叫好,两眼放光,嚷道:“磕死他,舍拙,回去我赏你二百两黄金。”

“咔嚓”一声,舍拙狞笑着将手中汉子的脊柱在腿上磕折,然后向丢破布般地将他随手往地上一抛,目光向其他站立的三人扫去,那三人被舍拙的凶焰所摄,情不自禁地连连后退。

咄舍拉面如死灰,江安义注意到他坐在椅子中瑟瑟发抖,而拥戴他的那些臣子们一个个面无人色,惊恐地看着大王子咄其暴。这时,门外涌入一群持弓拿刀的武士,将咄其暴等人团团围住。

窋将军排众而出,指着退守到大王子身前的舍拙道:“当庭行凶,給我拿下。”

身后涌出十数名护卫,持刀就要往前拿人,舍拙眼中凶光一凝,大吼道:“谁敢上来送死。”

咄其暴神色不动,冷笑道:“窋必,你想干什么?以多欺少,也不想想,本王子手中缺人吗?”

像是响应他的话,大堂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人,高声禀道:“殿下,府门外来了许多兵马,把王府团团围住了。”

大堂内一片死寂,江安义缓缓提气运功,准备杀出一条血路,保护吐乐布等人离开。

“哪来的兵马?”咄舍拉惊惶地问道:“老大,你敢擅自调动兵马,你想造反吗?”

又是一阵枭笑,咄其暴站起身,无视身前的弓箭,讥笑道:“老二,凭你也想跟我斗,我看你是想找死,还不让你的人缴械投降,我饶你一命。从今往后,你老老实实地做你的兔子好了。”

被当众揭丑,咄舍拉羞怒至极,脸上青紫着狂叫道:“窋必,杀了他,杀了他。”

窋必一挥手,利箭如雨向着咄必暴等人射去。舍拙操起桌案,舞动如轮,遮挡着箭雨。咄其暴一阵懊恼,自己不该得意太早,以致激怒了咄舍拉,将自己陷于险地。后悔已晚,只得抽出刀,和身边诸人一起拨打着弓箭,一边向后退去,希望能支撑到大队人马杀进大堂。

咄舍拉已经进入狂暴状态,跳着腿嘴里滔滔不绝地骂着,江安义则护着吐乐布等人避到一根大柱后,静观事态发展。

整齐地脚步声从大堂外传来,铁甲“鏳鏳”声由远及近,大堂内咄其暴再次大笑道:“你们死定了,我的人来了。”

一队持槊的武士闯了进来,将窋必和咄其暴的争斗分开,一个身着黄金盔甲的将军出现在众人面前。

“休将军”,大堂内惊呼声四起,来的是莎宿王宫镇殿将军休安提。此人是莎宿王的亲信,同两位王子不偏不倚,众人看到他都觉得奇怪。

休安提淡淡地看了一眼众人,高声道:“王上有旨,着众人入宫晋见。”

扫了一眼大殿,休安提补充道:“除了护卫,殿中诸人全部前去。来人,护送两位王子入宫,其他人都跟上,王上要见见你们。”

就这样,江安义莫名其妙地来到莎宿国王宫,在搜查过没有携带武器后,江安义跟着吐乐布踏入金殿辉煌的议事大殿。莎宿国的大殿仅有紫辰殿大小,与含光殿的规模无法相比,但其摆设奢华,非金即银,珠石处处,珠光宝气晃得人眼花。

正中的宝座上堆放着轻软的皮毛,一个枯瘦的老人闭着眼睛斜倚在位置上,高鼻深目,连鬓接唇的花白胡须,脸色苍白,看样子身体极为虚弱,这便是莎宿国国王。

咄其暴和咄舍拉两兄弟像斗鸡一样地争吵着,两边的手下相互指责,老人睁开眼,连连咳嗽,休安提关切地上前。老人示意休安提扶自己起身,众人见王上站起,连忙躬身行礼,不敢再作声。

老者喘息片刻,艰难地开口道:“你们所争,无非是这个王位,我原有意把位子传給咄其暴,可你太让我失望了,为了位置,不惺弑父杀弟,王位传給你怕是国无宁日。”

咄舍拉暗喜,急忙上前表态道:“父王,儿臣继承您的大业,一定按照您的政策与民生息,保证我国的繁荣昌盛。”

老者摇摇头,道:“咄舍拉,你虽然生性善良,但为人软弱,少有主见,如果继承王位必然权力旁落,还不如安逸地过你王子生活,衣食无忧一生,岂不更好?”

两个王子都被否决,众人都愣住了,那王位会传給谁?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宫中惊变

争执嘎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老王身上,不少人心里“怦怦”直跳,老王会不会把王位传給我?

目光在儿子和群臣的脸上缓缓扫过,失望、贪婪、期待、忐忑、惊喜,七情六欲写在脸上,独独少了一份关爱。老王沉重地闭上眼睛,揭晓了迷底:“我已经写信給咄米丽,让她来暂摄王位。”

“什么,让大公主摄位?”众人皆惊。咄米丽,莎宿王长女,嫁于羌兰国国主,是羌兰国王妃。

“父王,你打小就偏爱咄米丽,什么好东西都給她,最后连王位都要传給她吗?我不服。”咄其暴怒吼道。

咄舍拉虽然有些失落,但却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喃喃地道:“大姐最痛我,她来做国主,我倒是不用担心什么?”

旁边的吐乐布听到咄舍拉的话,恨不得上前踢他一腿,你倒是无所谓,但这些拥挤你的臣下们该如何自处?

老王坐回宝座,看着阶下一脸不忿的长子,无由地生出烦恶,挥挥手吩咐道:“把咄其暴关起来,等他姐姐发落。就关在宫中,省得他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殿外的武士拥入,咄其暴露出绝望地挣扎,突然猛地一蹿,跳到宝座旁,伸手扼住老王的喉咙,嘶叫道:“谁敢上前,我就杀了他。”

休安提把注意力放在舍拙等人的身上,没想到大王子暴起,居然想要当众弑君。示意武士暂退,休安提道:“大王子,你这是做什么?放松些手,王上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有话可商量。”

老王的喉咙被咄其暴紧紧扼住,呼吸困难,脸憋得通红。咄其暴的手不但没有松开,反而紧扣了三分,紧张地冲着休安提道:“你給我退开。”

休安提只得缓步退至阶下,咄其暴的手松了一些,老王大口地喘息着。

“老家伙,快写传位诏书,把王位传給我。”咄其暴恶狠狠地逼迫着。

“孽子,休想。休安提,杀了这个孽子。”老王断然道。

最后的希望破灭,咄其暴陷入疯狂,大声吼道:“舍拙,杀了这些人,反对我即位的人都杀了,大将军就是你的了。”

舍拙狞笑着直奔咄舍拉,咄舍拉差点没坐到地上,亏得吐乐赞眼疾手快,拦腰将其抱住,往后拖去,江安义补位,挡在众人身前,伸出一只手向袭来的铁拳迎去。

“呯”的一声,瘦小的胳膊没有如意想中的折成粉碎,甚至连胳膊的主人也没有后退半步。舍拙疑惑地收回手,运了运劲,好像没啥毛病,刚才那一下怎么岔了气?

举拳再砸,拳头挂出啸风,舍拙很满意,这一拳非把那小个子砸成肉饼不可。“呯”,拳头再次相撞,依旧纹丝未动。“咔嚓”一声从地面传来,江安义脚下的大理石承受不住压力,裂了。

连接两拳后,江安义动了,抬腿踢向舍拙的膝关节。舍拙人高马大,仗着皮坚肉厚,也不躲闪,出拳奔向江安义的面门。在二王子府上,那六个尉车国的勇士就是吃亏在舍拙的以伤换伤上了。刚才两拳看上去势均力敌,但江安义有苦自知,胳膊又酸又胀,真气有逆窜的迹象。所以虽有真气护体,江安义还是不打算硬接舍拙的拳头。

收回腿,一矮身,拳头在头顶呼啸而过,江安义见舍拙下腹部露出空档,进身朝舍拙的下腹击去。舍拙以膝相迎,拳头砸在膝头,江安义觉得指节作痛,舍拙也往后撤了一步,看样子腿也吃疼。

咄其暴紧张地看着舍拙与江安义的交手,扼住老王的手越来越用力,老王手腿直蹬,喘不上气来,休安提忙焦急地提醒道:“大王子,你松开手,王上已经呼吸不过来了。”

“闭嘴,你还不去帮舍拙把那小子拿下,要不然我就捏死他。”咄其暴不仅不松手,反而加了把力度威胁休安提,猛然感觉手中的父王不再挣扎,低头看时,只见老王脸色紫胀,已经没有了呼吸。

咄其暴惊恐地松开手,摇了摇父王的肩膀,老王头耷拉着,已经死了。

休安提发出一声惊天惨嚎,两眼充血向咄其暴扑去,咄其暴吓傻了,推着老王,喃喃地道:“父王,你醒醒,别吓我。”

一股大力击在咄其暴身上,咄其暴被休安提擂得飞了起来,脖子重重地磕在了柱子上,“啪”的一下折了。咄其暴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口中喃喃地自语道:“我没想杀父王,我真没想杀父王……”

语音终不可闻,咄其暴歪着头,瞪着眼,死不瞑目。

这回整个大厅内都愣住了,眨眼之间老王和大王子相继陨命,这还争什么?

吐乐布灵光闪现,高声喊道:“国不可一日无主,请二王子即位王上。”

二王子这一帮的人大喜,这真是踩狗屎拣到金子,狗屎运到了。一个个激动得难以自已,趴伏在地叩头,嘴里乱哄哄地叫着:“请二王子即位。”

咄舍拉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幸福得一脸懵懂,张着嘴乐呵呵地看着跪伏于地的臣子们,茫然不知所措。舍拙停下了与江安义的争斗,退到了一边,大王子派系的人则惊恐地四处张望,想逃出宫去。

吐乐布真是无奈,扯了扯二王子的裤腿提醒他道:“王上,人心尚不稳,速速安定人心,敕众人无罪。”

咄舍拉总算回过魂来,脸上的笑容换成悲戚的样子,伤心地道:“肘腋之变,父王和王兄相继过世,本王伤心不已。但事发突然,事发有因,或许是上天安排,本王不想追究谁的责任,今日殿中诸人皆无罪。”

话语一出,大王子一系的臣子显然松了口气,他们也知道二王子为人良善,事后追责的可能性不大。再说,先把眼前的危机渡过,将来情形不对再说。有人跪倒在地,“拜见王上”。

有样学样,众人一个接一个地拜倒,最后连舍拙也跪倒在地,山呼“参见大王”。整个大厅之内只有休安提呆呆地站在那里,伤心地看着老王的尸体。

“休将军,此事不怪你”,咄舍拉不敢上前,隔着老远对休安提道:“你勿须过于自责,这宫中护卫还要靠将军主持。”

休安提像是被惊醒过来,伤心地道:“臣保护王上不力,又误伤大王子,实在无颜再留在宫中,等老王丧事结束,臣便回归家中,从此不再出山。”

随着休安提的跪倒,咄舍拉通往王座的障碍全部扫清。在休安提的帮助下,窋必顺利地接掌了皇宫,一道道命令传达出去,今夜新伊王城注定无眠。

吐乐布很忙,看得出新任莎宿国王对他很信任,言听计从,一道道命令从吐乐布的嘴中说出,再经由咄舍拉嘴中传达出去,这一场豪赌吐乐家赢得盆满砵满。

江安义在议事大厅召开君臣大会的时候悄然离开回到了吐乐家,吐乐家处处喜气洋洋,看来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没有遇到罗娜,听家中的仆人说大老爷带着罗娜进宫去了。

卢子越仔细地询问着细节,显然对能亲手策划推动这场政变很上心,当听到老王和咄其暴相继身死,咄舍拉轻易地成为新王时,卢子越连声长叹:“天意,天意如此。”有的时候,再精细的计划安排,也敌不过老天爷轻轻地拨开一下手指。

莎宿国大变,安定人心极为重要。老王的葬礼很风光,大公主咄米丽参加完葬礼后回归了羌兰国,对弟弟继承王位并没有说什么。大王子咄其暴被安了个伤心过度,暴病而亡,在众人称颂的仁孝声中陪同老王一起入了土,入土为安,莎宿国的政变风平浪静地平息了。咄舍拉即位后依言没有清算,这让莎宿国的臣子们松了口气,新王仁厚,总胜过血雨腥风。

一朝天子一朝臣,朝臣的变动是肯定的。休安提在老王葬后离开,窋必成为了大将军,掌管着全国的军队,吐乐家成为了最大的赢家,吐乐布成为了副相,任谁都知道过渡一段时期这老爷子就会转正。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吐乐布的三个儿子都在朝中任官,吐乐赞连升三级,成为仓部主管(相当于户部尚书),就连琅洛也得了个都尉,算是中层的将军了。至于江安义,因为身份的原因,被大家有意地遗忘了。

一连五天,江安义安静呆在自己的客宅中,与卢子越下棋,与卢珍嬉戏,莎宿国发生的种种,对他来说只是烟云,他在耐心地等待莎宿国安定下来,吐乐家腾出空来,安排人送他返回大郑。

卢子越感觉到几分不正常来,就算吐乐家的人再忙,罗娜应该早早地出现啊,有意无意地向前来送饭的仆人打听,仆人们闪烁其词,只推说罗娜小姐进了宫,具体情况他们也不清楚。

江安义也发现了异常,正想找找罗娜,这时,吐乐布带着罗娜出现在江安义的客宅中。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莎宿王妃

卢子越识趣地带着卢珍离开,把房间让給一脸严肃的吐乐布和满面凄容的罗娜,江安义有些诧异,吐乐布这是唱得哪一出。

简短的寒喧后,吐乐布表情凝重地道:“安义,有件事老夫对不住你,你和罗娜之间的婚事怕是要取消了。”

江安义脸一沉,他和罗娜之间的事是吐乐家先行提出的,现在出尔反尔,岂不是在戏耍自己。

吐乐布苦笑着解释道:“安义勿恼,待老夫说明原委,罗娜幼时曾入宫,当时的老王戏言将罗娜许配給二王子,而小时候二王子和罗娜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常在一起玩耍,所以我吐乐家一直与二王子关系密切。”

“二王子成年后,居然喜欢男子,对女子没有感觉,于是这场婚事便没人再提起,老夫才会做主将罗娜许配給你。”吐乐布眉头深锁,继续道:“哪知前两天议事,有人说王上即位当早纳王妃,消除流言以固国本。王上把当初这件事想起来了,宣布纳罗娜为正妃,老夫还不及反对,罗娜的父亲贪图富贵,居然先行叩头谢恩了。”

难怪二王子不堪造就,吐乐家依然为其卖命。大王子曾戏称咄舍拉为兔子,原本如此,想起那一脸的淡妆,江安义打了个寒颤。

罗娜掩面“嘤嘤”,被自己的父亲出卖,嫁于一个龙阳之好的男人,背信弃义,离开爱郎,这打击实在让她接受不了。

江安义勃然大怒,虽然罗娜没有嫁給他,但也算半个夺妻之恨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别人就不能碰,更何况是女人,江安义怒火中烧,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握成拳。

吐乐布心中狂跳,江安义的厉害他是亲眼所见,粟什带着数百名精骑还被这个男人斩杀,几日前在议事大堂内他能空手与莎宿国第一勇士舍拙相斗不分胜负,一旦发起怒来,吐乐家这几百口人还真不够一顿划拉的。

“安义,此事是吐乐家对不住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老夫愿意重重地补偿你。罗娜,你劝劝安义吧。”吐乐布连忙道。

罗娜趴在桌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瘦弱的肩头起伏抽搐着,江安义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了,轻轻地抚摸着罗娜的秀发,轻轻地叹息。吐乐布悄然起身离开,把空间留給这对苦命的情人。

良久,罗娜的哭声渐渐淡去,可是无声的抽搐却更让人心疼。江安义揽住罗娜的肩膀,低声地道:“罗娜,跟我回大郑吧,我不会辜负你的。”

罗娜缓缓地抬起头,两只红肿的眼睛泪眼婆娑地望向江安义,迟疑地应道:“可是我的家人怎么办?”

江安义无语,吐乐一家肯定不会让罗娜离开,罗娜是维系吐乐家族荣华富贵的纽带。想起罗娜父亲的趁炎附势,江安义烦躁地站起身,冷笑道:“是你不舍得王妃的宝座吧。”

罗娜如受重击,脸一下变得苍白起来,抖动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江安义自知此话伤人太重,但长痛不如短痛,真心为罗娜好,不如挥剑斩情,来个痛快。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江安义背转身,冷冷地道,眼眶却忍不住湿润了,有泪自流。

沉寂,久久地沉寂。

江安义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罗娜从背后紧紧地搂住了自己。回头,却见罗娜赤裸着身子,整个胴体洁白如玉。

“安义,我冷。”罗娜半闭着星眸,喃喃地语道。

八月的新伊城,虽然不是飞雪连天,却也是白露凋花的寒冷。江安义连忙解开身上的皮袍,将罗娜裹了进去。

感觉到伊人的体香,江安义的心中一漾,低头嗅着罗娜的发香,温柔地道:“罗娜,我不怪你,你不要这样。”

“我愿意”,罗娜坚定地道:“安义,我愿意把我最宝贵的东西給你,抱紧我。”

我愿意,三个字有如魅火席卷了江安义的全身,所有的理智都被欲火燃烧地干干净净,莫辜负美人意,低低的娇喘和呻吟声中,极尽欢娱。

身边还残留着美人的余温,佳人已飘然离去,临别前饱含深情地一瞥,直直地刻入在心之深处,再不会磨灭。

将自己埋在软绵绵的被褥里,疲惫感加重了无力感,仿佛重历当日债主登门时,自己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时的悲哀涌上心来。江安义将曾经的经历在心中一幕幕重放,或悲或喜或惊或险,一路走来坎坷不平,路虽然越来越宽,但面对的危险也越来越大……

从二两银子的债务都无力清偿到家中产业日进斗金;从一文不名的乡间童生到名动天下的三元状元;从屈于衙役的平民百姓到崇文馆直学士礼部员外郎;从手无搏鸡之力的书生到举手杀人的悍将;五年时光,自己的变化可谓惊天动地,在一般人的眼中,自己拥有天子、太子眷顾,前程一片辉煌,是天下有数的少年俊才,全身都焕发出光彩来。

然而,在经过仁州清仗、礼部冷遇、刘府斗酒等诸多事之后,江安义清醒地认识到寒门子弟要想在世家林立的官场中出头是何其难也,邓山长和刘学长为寒门学子鼓而呼,自己当初并不在意,如今思来,是自己跳过龙门便忘记了根。纵观历朝历代的寒门状元郎,少有做到丞相,连六部尚书也屈指可数,寒富之争,寒门子弟天生多有磨难,没有家族的支撑,风流易被风雨打去。

初入官场随余师仁州清仗,一心为国效力冲杀在前,无形中与世家结下仇怨,被官场称为“二愣子”,虽然最终得天子嘉许,但树敌太众终非好事。以范师学冦天下、心系苍生却被迫田园自守,田守楼对礼部事宜了如指掌却数十年屈于书令,官场之上明枪暗箭,处处皆是,此次大漠送亲就很有可能是招人设计。

江安义拥被坐起身,把这次出使的事情细想了一遍,难怪向余师辞行的时候,余师特特地关照自己要多加小心,可笑自己还以为余师过于谨小慎微。这次出使大漠让江安义明白了许多事情,夫子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诚不欺我也。

由罗娜被选为王妃到丽华公主远嫁和亲,这两个女子都身不由己,为了家人做出了牺牲,她们是可敬的,对于罗娜,自己不该要她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自己要守护家人,又怎么能要求罗娜放弃她的守护。或许是上天安排,自己与罗娜有缘无份吧。

江安义长长地叹了口气,守护家人四个字说来容易做起来难,以安阳王权倾东南仍阻止不了女儿远嫁大漠,如果有一天妍儿也面临这样的局面自己该怎么办?也让妍儿和丽华公主一样承担守护家人的责任吗?江安义悚然而惊,从床上一跃而起,守护家人虽是每个家人的责任,但江安义宁愿这个责任由自己来承担。

战场上将士们守护自己用枪与盾,现实中权与钱是守护家人的枪与盾,这些是树之枝干,根在何处?

江安义急促地屋中转着圈,自己不过弱冦,已经身为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虽是散官,但也足以让天下侧目,除了那些出身就有荫阶的世家子弟,少有人能比得上自己,再要往上升,短时间是不可能的,甚至天子还会有意地压一压自己,这才是保护之意。

烧刀子的生意一帆风顺,相比之下竹艺和白壁酥成了小生意(白璧酥的秘方已经被三清观新任观主转卖),余师能够更换宅院也是靠了烧刀子的分红。今年估计生意还会扩大,只要蒸馏的秘诀不泄露,这生意必然会财源广进,挤身五大名酒的行列只是时间问题。

江安义的眼一亮,如果能将银钱化成枪和盾那是人间最划算的买卖,天子宁愿和亲也不愿与大漠开战,不就是国库中没有钱吗?烧刀子卖与大漠或者西域,从国外攒取大把的银子,想来天子是喜欢看到的。实在不行,自己再想点新招就是。

树大招风,财大招灾,凭借余师和自己的小招牌怕是打消不了觊觎的目光。想到四大名酒各有后台的传言,江安义眼神一亮,如果能把烧刀子的红利让出一至两成給太子作为干股,那这条根就深深扎入在土中,想来余家、郭家也是巴不得的。

江安义兴奋地挫了挫手,一条腿不稳,能多出几条来最好,根深才能叶茂,自己保护家人的能力才越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除了根要扎深外,那就是抱团取暖,一根树容易被吹倒,一片森林被吹倒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自己的森林在哪,江安义笑了,当然是寒门。

直接资助寒门那是找死,连安阳王都不敢这样做,只敢借着每年的寿宴吸引士子。捐赠也是需要技巧的,自行救济灾民那是要被定个收买民心杀头的,大把钱资助寒门学子与找死也差不多,所以,这风头要給太子,至于如何操作,现在为时还早,等回到大郑再说。

年青就是好,满心的愁怅转眼化成了满腔的斗志。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法外之地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好诗啊好诗,东家,怎么只有一句,你这一句诗勾起我思乡之念来,再有几天就该到大郑的积云关了。”

车帘高卷,卢珍趴在车窗伸手去抓车外飘飞的白雪,卢子越脸上掩着一块精致的皮面具,冲着车旁骑木炭的江安义道:“东家,这段是三不管地区,你让车队的人机灵点,别遭了马贼。”

罗娜就要嫁入王宫,江安义留在吐乐家有点尴尬。吐乐布张罗了十多匹骆驼,组织了二十名护卫,打发江安义在罗娜出嫁前跟着商队离开了新伊城。

那次缠绵之后,江安义再也没有看到过罗娜,听仆人们说王宫派来了许多使女,教导罗娜宫中的礼节,准备着大婚前的事项。江安义不知道,在他离开吐乐家的时候,罗娜站在高高的塔楼上,望着爱郎的身影默默流泪。

相见不如不见,愿岁月带去思念,也带来平淡。罗娜虔诚地跪倒,祈愿来生再见。

从莎宿国出发,有两条路可以前往大郑,一条是穿过休梨国,一条是进入尉车国,因为卢子越的关系,商队取道尉车国,路上又汇集了两伙前往大郑的商人,大家结伴前行。

带队的延折夫是吐乐家的老人手,他对江安义的身份不了解,只是老爷子交待了沿路要听这位公子的吩咐,把这位公子送到大郑,然后就没自己的事了,该干啥干啥。

尉车国与大郑之间隔着千余里的戈壁滩,这段路是大郑、尉车国、休梨国的侦骑出没的地方,当然也是马贼喜欢的地段,沿路有个补给点是法外之地。在这里可以赚取百倍的利润,也可能转眼伏尸街头,有钱能够买到珍宝、美女、军械,也可以收买人命、情报,这里是亡命之徒的乐土,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枭集。

交了入集费后,江安义进了枭集,发现枭集的规模比平山镇要大些,卵石路两旁低矮破旧的房屋比平山镇上还要不堪,门前的伙计一个个膀大腰圆凶像毕露,也不吆喝,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如同庙前金刚般审视着每一个通过的行人。

进集前延折夫有过交待,多看多听少开口,千万不要乱动手。往来的客商是枭镇存活的根本,所以只要不违反规矩安全是没有问题的。一路越往里走,江安义发现越热闹,穿着打扮各异的人流摩肩接踵,酒饭饭店青楼赌场都有,真应了那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公子,不用怕,枭镇对咱过往的商队挺不错,入了镇也不用担心马贼,这里有这里的规矩。我来往大郑有些年头了,每次都要在这补給,就是东西的价钱贵些。”延折夫笑道。

吃住自有延折夫安排,出门在外有个老江湖确实省下不少心。住进一家莎宿人开的客栈,老板与延折夫很熟,两人热络地寒喧着,离家千里遇上故人,让这个满面横肉的老板多了几分生动的色彩。

吃罢晚饭,商队的伙计一个个溜出了门,江安义好奇地问道:“延老板,他们出门逛街吗?”

延折夫表情有些尴尬,卢子越在一旁放声笑道:“出门大半个月了,他们去放松一下。”

江安义恍然大悟,一旁的卢珍不明所以,摇着他的胳膊道:“大叔,我成天坐在车里闷死了,咱们也去放松一下。”

这就真的尴尬了,延折夫也很喜欢卢珍的机灵,笑着解围道:“枭镇的夜市很出名,运气不错的话可以淘到宝贝,要不咱们去见识一下。记住,多听多看少动手,如果看到合意的让我来询价。”

枭镇的夜晚有如从梦中醒来的青楼女子,开始盛装待客,到处都是脚步不稳的醉鬼,到处都是狂歌乱舞的人群,相对于白日,夜才是枭镇的本来面目。

街道两旁燃起无数的灯火,把街道照得如同白昼,随便铺上块布帛,摆上几件玩艺,就算是开了张。江安义的目光从林林总总的商品上扫过,有金光灿灿的首饰器皿,有长着铜锈生着绿斑的古玩,还有裹着泥土灰扑扑的碑文石刻……

“这些东西真假各半,多半是贼赃和盗墓所得”,延折夫介绍道:“常有某人押中大宝的传言出来,其实买的哪有卖的精,这些东西早就被识货的人看过了。”

延折夫压低声音道:“我估计这生意的后台老板是枭镇的得力人物,这些东西不过是他放也的饵子。”

听延折夫这么一说,原本想淘件宝贝的卢子越息了心思,少惹事为妙。江安义出身寒家,对这些古董珍玩没有兴趣,这次出使大漠转走西域,接连几场大战,他发现自己没有称手的兵器,想找把长兵器。

自从秋狩赢了伏鹰尊者后,江安义对弓箭的兴趣陡增,大漠、西域之行更让他是觉得弓箭是不可或缺的好东西,良弓出于大漠西域,江安义想着能否买两把好弓回去,安勇也喜欢骑射。

兵器生意在西街,由月韦人控制着,月韦出产上好的乌兹钢和治炼的匠人,产出的钢刀在大郑被视为上品。江安义已经有了杀月,对那些冒着寒光的弯刀看不太上眼。

卢珍被刀身上的花纹所吸引,在几把小匕首前流连忘返,卢子越爱女心切,开口询价,二十两银子的售价让他倒吸凉气,居然比纯银打造还要贵。

看到卢珍眼中流露出的失落,江安义想起初见面时卢珍被人殴打的场景,笑道:“卢珍,你挑一把,大叔送給你做礼物,以后可以保护自己,将来可以保护你爹和大叔。”

江安义的出手大方引起了一旁的老板注意,帮着欢天喜地的卢珍挑选了一把短刀,又替她佩上精致的鹿皮套,用一根漂亮细牛皮围绕在腰间当腰带,真是神气极了。收获了众人的夸赞后,卢珍更是眉开眼笑,欢快地像只小鹿。

得知江安义想买长兵器和弓箭后,老板带着他们来到店后。推开一间摆满杂物的房门,老板在柱子上摸索了一会,墙裂开了,一道暗门闪现。沿台阶往下,一连下了数十阶台阶,来到一个地下仓库。

点燃四墙上油灯,这是一个宽阔的密室,室内很干燥,应该暗藏着通气口,密室并不憋闷。左边是几十个兵器架,上面摆放着刀、剑、斧等兵器,还有各类盔甲,至少能武装四五百人。

右边堆放着高高的箱子,老板带着江安义过去,打开其中一个,揭开特制的防腐油包,赫然是摆放整齐的弓箭。老板一路启开十数个箱子,示意江安义自己挑选。

这些弓都是上好的良弓,式样很多,有木制的,也有铁胎的,还有杂揉的。江安义随手拿起一把,试了试弓力,至少在一石半以上,在大郑军中也称得上强弓了,射程至少在三百步开外。

不过,与熊罴等人争斗后,江安义发现自己的臂力在增长,不知是不是元玄心法精进的缘故,原来的二石弓已经嫌轻。

老板见了江安义轻松地连开数弓后,夸赞道:“好臂力,好汉子。”带着几分不舍地道:“我这里珍藏着两张宝弓,宝物识缘,看看是否与你有缘。”

秘室中还有间暗室,暗室不大,里面摆放着两个箱子,墙角竖着两个兵器架。老板打开一个大木箱,从里面捧出两个弓盒,打开,里面是两副好弓。

左边的是张紫檀木弓,弓体描着金弧线,两角镶着犀牛角,弓弦不是用得什么兽筋制成,弓身用涂沬着清漆,整副弓如同新制,保养得非常好。拿起弓,弓身很轻,试着扳了扳弦,弦很紧,没有两石的力气拉不开,应该适合安勇。

另一张是铁背铜胎弓,相比紫檀弓的华丽,这张弓弓身暗淡毫不出色。老板爱惜地用手在弓身上抚过,介绍道:“此弓名为射星,是月韦制弓名匠所制,别看弓身不起眼,是用乌金揉和缅铁制成,弓弦是虎筋、牛筋和鹰筋揉撮而成,此弓没有四百斤力气无法拉开。”

江安义持弓在手,沉甸甸地压手,却让人生出征服感来。顺手抽出一根破甲箭,对准百步外的墙壁。诚如老板所言,这张弓没有四百斤以上的力气根本无法拉开。

在众人吃惊的眼神中,弓开如满月,箭出如流星,“啪”的一声,在泥石墙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洞迹。

弓箭挑好了,江安义的目光往兵器架上看去,知道了暗室里是精品中的精品,江安义当然不会到外面选择。一根乌黑如同生铁般的长枪吸引了江安义的注意,在众多寒光森森的兵器中,这根枪显得与众不同。

店老板见江安义把手伸上那根枪,笑了,道:“这根枪是早几年一个盗墓贼卖給我的,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何人所制,但我却知道它是一把好枪。”

说着,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把乌兹钢刀,往枪身上砍去。乌兹钢刀锋利无比,一般的长枪随手削断。

“当”的一声,刀身高高弹起,江安义凝目看去,枪身上留下一道淡不可见的白迹。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归程遇贼

江安义对兵器并不熟悉,他对武艺的了解来源于体内妖师的记忆,凭借着元玄心法的神奇作用,江安义在为数不多的争斗中屡占上风,加深了他对武艺、弓箭、兵器的理解,也給了他无穷的信心。

这块大陆连年征战,即使是相对和平的时期,边患、匪患、灾患也经年不绝,越是靠近边境的地方,尚武之风越浓。侠以武犯禁,习武之人易生出事端来,但对于朝庭来说还是希望治下的百姓个个都会武功,这样上了战场能以一敌十,要知道文武全才向来是朝庭最受欢迎的人才。

穷文富武,一般人家是习不起武的,不说别的,光练过功后的饭量就会让普通人家承受不住。江安义在少年时期很憧憬腰跨宝剑游学天下的士子,这种憧憬常会出现在梦里,江安勇把把竹剑视若珍宝,何尝不是少年人对习武的渴望。

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天子的宠信让江安义生出回报之心,此次大漠西域之行更让江安义生出“功名只向马上取,若个书生万户侯”的梦想来。如今有机会圆梦,江安义当然不想放过。

长枪随意在手中舞了舞,连卢子越这样的门外汉也看出江安义的枪法有如烧火棍在灶堂中搅动,只有卢珍一脸崇拜地娇声赞好。觉得这枪够沉,实在不行也能当成铁棍砸,关键是够坚硬,江安义决定买下两张弓和这把枪。

延折夫帮着讨价还价,从开口的一万两降到了六千两,江安义很满意,看上去老板也笑容满面。

钱对江安义来说不是问题,这次商队的货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吐乐家送給江安义的礼物。延折夫用银票先替江安义付了钱,江安义抱着长枪和弓盒,老板还赠送了五十支破甲箭。

走出暗室,卢珍看着琳琅满目的秘室叹道:“这里的兵器真多啊,可以用来造反了。”

童言无忌,惹得大伙哈哈大笑。做成了江安义的大买卖,老板很高兴,顺口吹嘘道:“不是我吹牛,整个枭镇就是我这货物最多最全,西域各国的刀剑,大漠的骑具弓箭,就连大郑的绞车弩我都有的卖。”

绞车弩,江安义眉头一跳,他在黄沙关见过这种守城的利器,大郑工部研发,每个弩车上都有编号,登记在册,从出库、领用、报损都有严密的规矩,怎么可能出现在枭镇之中?

江安义装做并不在意地笑道:“绞车弩,听说是大郑的利器,大郑看守得很严,你这怎么可能会有,吹牛吹大发了。”

“哈哈哈,只要你出得起价,我这里什么东西都有得卖。”老板得意地笑着,走到一处用油布蒙着的器械前,揭开油布,果然是绞车弩,旁边还放着一堆弩箭。

真的看到绞车弩,江安义心中狂跳,正要举步上前看看弩身的编号,老板警惕地盖上油布,道:“这东西不比寻常,我等闲是不給别人看的,今天破了例,你们不要在外面乱传,特别是到了大郑不要乱说。”

看得出老板有些后悔了,江安义的心内却翻起了滔天巨浪。镇国利器,只有边塞和少数要镇才有装备,没想到居然被私下贩卖到了枭镇,一旦被大漠等敌国买去,针对性地找出破解之道,甚至不用破解,只需要大量地仿造……江安义不敢再往下想,绞车弩的流出会对大郑造成多大的伤害,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被天子得知,免不了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等江安义等人走后,店老板有些懊恼自己多嘴,这张绞车弩是老大暂放在自己这里的,属于机密,自己爱吹嘘的毛病真误事。想了想,店老板叫过一人伙计,让他跟着江安义等人,打听这伙人的来路。半个时辰后,伙计回报是莎宿国来的客商。

沉思了片刻,店老板抛給伙计一绽银子,道:“你到酒肆里把莎宿客商买走射星宝弓的消息露出去,知道怎么做吗?”

伙计熟练地接过银子,笑道:“放心,老板,又不是第一次干。”

第二天,商队早早就出发了。茫茫戈壁,满目苍凉,商队沿着干沟缓缓前行,谁也不愿开口说话,只有悠扬的驼铃在荒漠的上空飘荡。

前往大郑的商队变成了四个,除了江安义所在的莎宿国商队,还有两个尉车国的,一个大郑国返程的,四个商队的规模都不大,出门在外,抱团取暖是生存的原则,休息的时候众人围坐在一起,交换着吃食,操着生硬的话语与对方沟通着,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江安义对大郑的商队很关注,带队的王叔是个精悍的中年人,见江安义的样貌不像西域人,问道:“公子贵姓,我怎么看你不像莎宿国的人?”

“晚生姓江,祖上流落到了莎宿国,本是大郑人。”江安义没敢说实话,编了个谎言。

王叔点点头,道:“公子的郑语说得很地道,看来平日常说。他乡居终不易,有没有想过叶落归根?”

江安义正为卢子越父女的丁籍发愁,正向王叔打听是否有门路。从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在场的都是老江湖,迅速地行动起来,牲口集中圈紧,人上马,弓在手,人人神情紧张地向马匹来住张望。

大概三四十骑的样子,杂乱的服饰,应该是马贼。江安义嘴角绽出一丝笑容,想起了那个胖子黄蜂盗,不知他和那个辣娘子开的饮马客栈怎么样了,那胖子对自己倒是赏识得很,一心拉自己做他的二当家。

不远处的王叔一皱眉,他认出带队的是枭镇羌帮首领呼雷战,北街的赌场和青楼都是他的产业。紧接着,周围又有数人认出呼雷战,惊呼出声,一般情况下兔子不吃窝边草,枭镇中的人物不会对进入过镇上的商队下手,除非商队中有什么贵重的东西露了白。

呼雷战一马当先向着商团急冲过来,待离商团仅有十丈远时,一勒丝缰,马人立而起,周围的手下有样学样,战马纷纷人立嘶鸣,激得地上的砂砾飞滚,先声夺人,尽显骑术。

王叔排众而出,迎向呼雷战,在马上抱拳拱手道:“呼雷当家,你这是何意?”

呼雷战面容英俊,长发披肩,腰板挺直,双目炯炯,坐在马上自有一股慑人的威势。他冲王叔笑道:“王掌柜,跟你没关,借问一声,莎宿国的掌柜何在?”

延折夫上前行礼道:“见过呼雷大当家的。”

呼雷战打量了几眼延折夫,道:“我听秃容那小子说,他把射星宝弓卖給了莎宿的商人,不会是你吧。”

江安义一听,原来是找自己的,连忙催马上前,拱手道:“呼雷当家,弓是我买的。”

呼雷战看了一眼江安义,点点头道:“不错,秃容说是个年轻小伙,看来是你了。”

紧接着目光被木炭所吸引,骑着马围着江安义绕了一圈,呼雷战赞道:“好马。”

“年轻人,实不相瞒,秃容的那张射星弓我早就看上了,不过秃容这小子开价太高,我有意压压他的价,枭镇上的人都給我面子,所以他这张弓放了一年多也卖不出去,没想到被你买了去。”呼雷战脸上似笑非笑,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呼雷战发出明显的信号后,略顿了顿,充满威压的目光紧盯着江安义的脸,让他失望的是,这个年轻人白生了副好皮囊,傻乎乎地笑着等他继续往下说。呼雷战的脸色阴沉下来,冷声道:“君子不夺人所爱,这把弓是某家先看上的,年轻人你是不是该把它让給我。”

语气中带着杀气,延折夫就在江安义身旁,低声劝道:“江公子,息事宁人,把弓給他,就算做生意赔了,免得伤了性命。”

明抢啊,这世间恃强凌弱的人真多啊。江安义猛然间想起当年的侯七马八来,心中恶意大增,脸上依旧笑道:“呼雷当家的,这张弓可花了我不少银子,您多少加点价。”

呼雷战狞笑地举起手中马鞭,恶狠狠地朝江安义抽去,嘴中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真以为呼爷是庙里的菩萨,还想要钱,老子先要了你的命。”

江安义憋着一肚子火,有意激呼雷战出手,看到呼雷战果然忍不住挥鞭,侧身闪过皮鞭,从得胜钩上摘下那根黑枪,假做惊恐地在手中抡了抡,叫道:“呼雷当家的,莫要动手,江某可不怕你。”

身后的商队有人唯恐牵累了自己,喝骂道:“还不快把弓給呼雷当家的,省得连累我们。”王叔和延折夫也低声劝江安义“好汉不吃眼前亏”。

商队的软弱更助增了呼雷战的气焰,他冷笑地道:“要是刚才把弓直接給我也就罢了,现在不行了,小子,你这匹马也不错,连弓带马就算給呼爷赔罪了。”

面前的呼雷战耀武扬威,身后的诸人助纣为虐,整个场面看起来都是江安义的错。江安义出离的愤怒了,紧紧地抿着嘴,缓缓地举起手中的黑枪。有的时候,讲理不如出枪。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有枪穿雷

枪长约丈许,鸭卵粗细,至少有六十斤的重量,枪头长约尺许,乌沉沉像是积满经年血垢,见不到锋芒。估计在地里埋的时间太久,枪樱散失,末端枪鐏,做成小圆球状。

江安义的枪举得很慢,不胜其重的样子,让呼雷战想发笑。他在秃容的宝库里见过这把枪,分量可不轻,不过眼前这小子明显举得有些吃力,也不知等下舞弄起来会不会脱手而飞。

别看呼雷战表面上大大咧咧,飞扬跋扈的样子,暗地里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多年争斗的教训早已将“小心驶得万年船”铭刻在心。

摘下自己的厚背砍刀,呼雷战在手中掂了掂,冲着江安义呲牙笑道:“小子,别说我欺负你,让你三招。”

呼雷战的眼光多毒,一看眼前这位的出手就知道从没有使过枪,这不是寿星公上吊,找死吗?

被呼雷战一眼看破,江安义对枪确实不熟,双手握枪,怎么拿都觉得别扭。在脑袋里回忆着妖师对枪的用法,扎、刺、挞、拦、拨,临阵磨枪,先挑几样简单地熟悉熟悉。

对面的马贼哄堂大笑,身后的众人掩面不忍卒睹,多好的一个年轻人,和气温雅,马上就要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了。

江安义不管这些,在马上左挥右刺地顾自耍了起来,别人怎么笑是别人的事,江安义信心十足,有元玄心法护体,要想伤他谈何容易。

有人想拣软杮子捏,催马上前道:“老大,对付这样的菜鸟别污了你的刀,交給我吧。”

呼雷战想想也是,堂堂羌帮帮主对付一个没拿过枪的新手,传出去让人笑话。点点头,嘱咐道:“哈皮,别太大意,这小子的力气可不小。”

哈皮笑道:“老大,您就看好吧,我一刀把这小子削成两断。”说完,哈皮纵马挥刀向江安义扑去。

马头相接,哈手抡起手中长刀,斜着劈来。哈皮眼中闪着嗜血的红光,他曾用这招将一个西域的客商从肩头劈到胯下,一刀两断。在他人的眼中,江安义吓傻了,刀离头不到一尺的距离,江安义居然还没有动作,胆小的闭上了眼,不敢看鲜血崩溅的一幕。

江安义心神静如止水,感官提升极致,那柄气势汹汹的长刀在他眼中变得缓慢迟钝,长刀带起的气流指向的位置、到达的时间在心中一清二楚。双手持枪,斜向推出,精准无比在头皮上方一寸处挡住长刀。

这一摚,江安义蓄力以赴,长刀砍在枪杆之上发出一声“当”的一声巨响,哈皮只觉一股大力从刀身涌来,手再把持不住刀把,长刀“嗖”的一下飞出。哈皮“啊”的一声惨叫,吓得缩身子趴在马上,双马交错而过。

江安义没有反手一枪,说实话这招还不熟,哈皮圈回马找长刀,却见长刀的刀锋被磕得凹进去一大块,扭曲变型不能用了。

“这小子的力气真大”,马贼中不少人倒吸冷气,一力降十会,光这手就让不少人倒吸凉气,重新打量江安义。

哈皮换了把刀,有点踌躇,招呼好友道:“颠子,咱哥俩一起上。”

颠子不错,关键时候挺了兄弟一把,抽刀应道:“你左我右,看准了再挥刀。”

两人平时没少合作,两匹马跑起来的步调都很协调,江安义有点发蒙,这两人夹击如何应对?

先下手为强,江安义打定主意,等两人靠近枪的长度范围之内,枪作棍使,横扫而来。哈皮和颠子知道江安义力大,不敢硬接,马往外走,绕了过去。两人是马贼,不光骑术精良,就连马儿也训练得通灵。脚尖微微点镫,马儿知晓,贴着江安义又绕回来。

听到身后马蹄响,江安义知道从后面杀来,一圈马,木炭旋转身,江安义毫不畏惧地迎着两马馳去。

两把刀,分从左右砍来,一把砍头一把拦腰,江安义计算着刀的方位,手中长枪往外探出,先挑离砍向腰间的那柄刀,身子一侧,先让过哈皮砍向颈部的长刀,长枪顺势向上推出,架住下落的刀。

颠子见江安义的左侧露出空档,手中长刀毫不犹豫地向江安义的胳膊砍去。江安义不及躲闪,只得松开那只持枪的手,侧掌一拍,正拍在刀侧,将刀拍开,衣袖被刀尖划了个口子。

江安义惊出一身汗来,马战和步战不同,自己有点托大了,对付两个喽啰都差点受了伤,亏得上场的不是呼雷战。

看着重新馳来的战马,江安义决定不让两人有左右夹击的机会。木炭斜着奔出,哈皮两人一看江安义侧走,只得调整马的方向去追江安义,这一侧转,便有了先后,哈皮在前,颠子在后,两人相距半个马身。

江安义就是找寻这样的机会,长枪端平,直直地向着哈皮的马脖刺去。哈皮估计自己的长刀拨不动江安义的长枪,无奈之下只得向旁闪去,这样一来,身后的颠子便直面江安义了。

借助马势,江安义双手持枪,刺向颠子的胸膛。有江安义刚才崩飞哈皮刀的例子,颠子估摸自己也拨不动江安义的枪,一侧身,颠子玩了个花活。右腿甩开马镫,侧身贴在马左侧,这招叫着镫里藏身。

颠子有几分得意,这招骑术在羌帮之中可算是绝活,会的人寥寥可数,自己打小在草原上长大,骑术可比一般人要强许多。

内功心法入门能使人六识聪敏,反应超常,元玄心法更是去芜存菁之作,江安义的出手精准、迅捷,弥补了他对兵器不熟的短处。颠子从马背上消失了,江安义的枪刺空,短瞬的惊异后,江安义手中长枪当成棍使,狠狠地向颠子的马背砸去。

两马交错,速度飞快,但江安义的长枪还是在颠子的马屁股上抽了一下。可是想像,一条钢棒重重地抽在屁股上是什么滋味,要是人,骨断筋折,下半身就废了。马的臀肌虽然发达,挨上这一下也受不了。

战马“咴咴”惨叫,又窜又跳,可怜颠子正得意间,猛然被马甩下,可怜一条腿还挂在镫间,转眼间被拖得血肉淋漓,惨不忍睹。

哈皮一见好朋友惨死,激红了眼,嚎叫着奔江安义而来。刀枪一碰,刀又飞了,这次江安义早有准备,回手一枪,穿心而过,死尸栽倒在马下。

呼雷战一皱眉,死了两个手下他倒不在乎,在枭镇,只有有钱,卖命的手下多得是。关键是看不懂江安义了,此人到底是不是扮猪吃老虎?

除了那匹受伤的马还在嘶鸣,四周一片安静。所有的人都闭住了嘴,将惊诧、敬佩、惶恐、欣喜都闭进了肚中,目光纷纷落在江安义和呼雷战身上。

“没想到居然是练家子,某家走眼了。”呼雷战一脸凝重地道,手下被杀,做老大的自然要找回场子,这是呼雷战的责任和义务。

江安义转了转黑枪,觉得顺手多了,兵器莫非要杀两个人开开荤才会顺手。

两马对冲,刀枪并举,试探性的碰撞激起的火花很快泯灭在寒气中,江安义胸中的热血却刚刚沸腾。呼雷战,江某的书生万户侯之路便从你开始了。

刚才接触性地一碰,呼雷战感觉到在力气上与江安义难分胜负,这让一向以力取胜的呼雷战稍有点沮丧,看来要花点力气在招法了。

呼雷战对自己的刀法很自信,无数次从沙场实战锤炼出的刀法,远不是那些跟着师傅一招一式炼出来的花架子可比拟的。手从冰冷的刀背上抹过,呼雷战胸中涌出无限自信,任面前是高山急流,我自一刀斫去。

江安义通身大汗,灵觉发散至极致。呼雷战的刀法刁钻,原本认准的刀势在瞬间便生出许多变化来,逼迫着江安义手中长枪要不断地随之产生变化。而刀势如水银泻地,一刀胜似一刀强劲,只要偶一露隙,紧接着便是暴风雪般的猛攻。

呼雷战却暗暗心惊,对手看似笨拙的招架,每每能封住自己细微的变化,让那些精妙的招数无疾而终,真是郁闷得要吐血。随着时间越长,这小子手中的长枪使得越来越顺溜,自己倒像是在对他进行锤炼。数十招过去,这小子已经能抓住间隙,回上一两招了。

呼雷战感觉手中刀有些沉重了,记不清自己挥出了多少刀,看对手似乎依旧精神百倍。不行,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输給这小子了。骑虎难下,呼雷战只得使出自己的绝招了。

两马相对,呼雷战两腿点镫,身形从马背上窜起,借助马劲,飞扑于天。厚背刀一往无前,呼雷战心中澄明,除刀之外别无他物,只有忘记生死,才能取敌性命。

江安义长枪弹向天空,勃发的真气透枪而出,黑色枪头焕出淡淡的红光,像魔神睁开朦胧的血眼。这一刻,黑枪褪去俗衣,露出神采。

刀在空中与枪无数次交击,爆发出白红两道光焰。焰火灿烂,转瞬即逝,不少人甚至没有看清怎么回事,呼雷战已经飘落在地,江安义手持长枪,遥遥相对,众人屏住呼吸,不知刚才闪电般的交击,谁胜谁负。

“吾败,非战之过,刀不如枪尔。”随着呼雷战的话语,他手中的长刀“当啷”落地,碎成数块,鲜血从呼雷战的胸口迸出,呼雷战轰然倒地。羌帮的马贼四散逃开,王叔、延折夫这些商团的人欢笑地向江安义拥来。

江安义轻轻一抖长枪,枪尖的血珠滴落在黄沙上,欣然地声音响起:“枪名穿雷。”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客房之争

积云关,大郑西北第一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将怀岭拦腰截断,站在远处,但见关卡与怀岭山脉融为一体,故有“天开积云”之美称。

驼铃悠悠,人喊马嘶,商队络绎,江安义随着着商队踏入雄伟的积云关,只见积云关用黄胶土夯筑而成,城墙高约五丈,城门可供六骑并行,并不宽阔,想来是为了防守方便。

看着熟悉的面孔,听着熟悉的乡音,江安义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卢子越脸上蒙着面具,看不出神情,但那双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的心情。

进了城,商队便各奔前程,王叔得知江安义等人并不跟随莎宿国的商队一起走,力邀江安义随他一同前去文进县,拍着胸脯保证卢氏父女入籍的事他包办了。文进县就在归途中,江安义自然答应。

多个朋友多条路,王叔很高兴。江安义武功高强,一个人能杀退枭镇羌帮的匪众,再看莎宿国的领队对他很客气,应该在莎宿国很有地位,自己这条商线经常与莎宿国打交道,如果能交好江安义,对今后的生意助益不小。

“不是我老王吹牛,我家老爷在化州算得上头面人物,跺跺腿,化州都要晃悠晃悠。”因为是归程,商队不用停留卖货,所以行进得很快。

看着记忆中熟悉的画面,卢子越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这里是易定县,就是晃仁的邻县,自己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整整五年,再踏足却连身份都丢失了,没有了名字,没有了户籍,还是个逃犯,往事怎堪回首。

江安义问道:“王叔,你家老爷姓什么,可是大郑的官员?”

“忠义韩家,听过没?”见江安义摇头,王叔笑道:“我家老爷是先帝加封的明威将军,虽然是散官,但每任安西大都护上任都要到我家前来拜望。”

明威将军,从四品下的武散官,应该说不算什么惊人的官衔,怎么安西大都护会上门拜望?江安义不解。

王叔一脸傲骄地道:“韩家世代与西域通商,在化州算得上豪门了。十年前,西域联军大举入侵化州,连克数城,文进县城也遭受了戎兵的攻打。我家老爷散财招募壮士,与家丁一起合成千余人,举家老少齐上城墙帮助官兵防守。血战十二天,等援军到时,老爷子长子、三子皆战死在城头,手下壮士死伤七百多人。”

“后来天子加封老爷为明威将军,追封战死的大少爷和三少爷为定远将军,授二少爷安西大都护司马,并亲笔书下‘忠义满门’的牌匾,公子你说我们韩家算不算头面人家。”

原来是破家保国,江安义肃然起敬,道:“虽然小可身处蕃帮,但对忠臣烈士却景仰得很,希望能有机会拜见老爷子。”

卢子越黯然,正是这场祸事让他身败名裂。

王叔笑道:“公子放心,老爷子的六十大寿就要到了,实不相瞒,我老王这趟主要就是为老爷子采买过生日的礼物去了。老爷子交游广阔,喜欢五湖四海的朋友,公子你武功高强,老爷子一定喜欢。”

文进县韩老爷子的六十大寿要到了,天南海北的贺客已经将文进县挤得满满当当,整个文进县的百姓提起韩老爷子那是与有荣焉,客栈不够,只要提一句是为老爷子拜寿来的,腾出家里的房屋让給客人住,老爷子是文进县的寿星,当年皇上免了县城六年的税赋,大伙都记着老爷子的好。

江安义来到韩府的时候,整条大街被贺寿送礼的人挤得水泄不通,王叔带着他们从旁边的角门进了府。王叔是韩府的大管事,在府中说话有分量,有人安排挤出两间客房給江安义和卢子越。

王叔笑道:“两位先请休息,王某还要办些交接就不相陪了,晚饭时再请两位前去为韩老爷子拜寿。”

小跨院,上房五间,住着几位读书人,左右厢房各二间,左边住着个雄纠纠的武夫,右边腾給了江安义。江安义等人的到来让原本宽松的住处变得要挤成二人一间,自然有人不满。看着江安义抱着长枪拿着长刀,一个长脸的书生站在阶前讥讽道:“看上去倒像个读书人,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江安义还没开口,对面厢房看热闹的络腮胡子先叫起来:“马脸,别他妈一天到晚酸溜溜的,小心老子收拾你。”

马脸并不害怕,激愤地道:“有辱斯文,你可知徐某乃是韩府孙姑爷华文庆的同窗好友,要不是我不想惊动华公子,怎会和你等莽夫同处一室。”

络腮胡子显然知道华公子是谁,却有意气那个马脸,笑道:“华公子高中今科探花,不知您这位同窗中在几甲?”

这话戳肺管子,正中马脸的伤心事,华文庆高中探花,被韩府招为孙婿,可谓春风得意,自己同样寒窗苦读十数载,依旧是秀才出身,真真是又羞又愧。马脸踉跄回屋,收拾好包裹就往外走,同住之人死命相拦。

正闹腾间,跨院门处有人朗声道:“徐兄,你这是闹哪端,小弟探望来迟,还望徐兄海涵。”

那几个相拦的放开马脸,纷纷上前寒喧,马脸梗着脖子,一语不发。胳腮胡子见惹出了正主,连忙钻进了屋中,江安义抱着东西和卢子越也进了房。

院中寒喧问好声不断,原来有几位是来混脸熟的。华公子春风满面,一一见礼,最后来到马脸徐兄近前,见他一脸怒容,笑道:“徐兄,小弟确实是忙,脱不开身,这一有空就来问候徐兄了,徐兄勿怪。”

旁边有人将马脸生气的原因告诉了华文庆,华文庆笑道:“徐兄,跟这些粗人置什么气,算了吧,这些人也是来給老爷子拜寿的。要不,我让他们向徐兄陪个不是。”

不用吩咐,身边的仆人上前请人,络腮胡子见过礼,自报家门:“某,胡开化,安西大都护府帐下参军事,与韩老爷子有一面之交,特来向他老人家拜寿。”

华文庆暗皱眉,安西都护府的军汉,不好得罪,但徐兄的面子又不能不顾,特别是自己刚刚及第,传扬出去别人会以为自己不念旧情,于名声不利。

江安义和卢子越带着卢珍也出了房门,拱手向华文庆见礼。华文庆见江安义等人西域装束,心中了然,刚才听到前往西域筹办寿礼的王管事回来了,这两个人多半是王管事请来的。

生意、朋友、颜面迅速地在心中权衡了一下,华文庆有了主意,对着江安义道:“两位,真是对不住,这两间房原是徐兄所住,下人不知礼数,误将两人领到此处。要不,两位挪挪地方,我让人重新安排住处,这两间就让还給徐兄。”

在华文庆看来,这样的安排給了徐兄面子,又不伤和气,随便再找两间房給江安义等人住,可谓皆大欢喜。哪知卢子越自打入关之来就触景生情,伤心不已,此时被华文庆一激,爆发出来,愤然道:“都是来拜寿的,为什么要我们挪地方,华公子真的重视这位徐兄,就请这位徐兄住单门独院好了。”

这话有点诛心了,华文庆脸一沉,目光露出杀气。

“化外之人,不知礼数”、“大胆,胡言乱语辱及公子,你可知华公子是何等身份?”、“蛮夷之人不可言礼也”。斥责之声四起,那些书生们唯恐自己骂得太迟没有拍到华公子的马屁,络腮胡子事不关己,乐呵呵地看着笑话,忘记了是自己挑的事端。

“藏头遮脸的鼠辈,莫非是作奸犯科之人,用心险恶挑拨华公子与我等的关系,要知我等同窗好友情意深厚,岂是你这等浅薄言语所能挑动。”

华公子对此句甚为满意,冲着说话的红脸汉点头嘉许,激动得那红脸书生越发像喝多了烧刀子,红得要滴出血来。

卢子越被刺痛心事,伸手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半荣半焦的面容,众人像见了恶鬼,齐齐后退。卢子越怆然笑道:“诸位记清楚这张脸。终有一天……”声音渺不可闻。

一路同行,江安义与卢子越相谈甚欢,知道此人才华横溢,胸中所学不在自己之下,更兼喜好兵书战策,每到要地,指点江山,信手排兵,实是罕见的王佐之才。可叹命运多舛,从翩翩世家良才变成落拓毁容汉,心中悲苦实在难以对人言。

江安义一拂衣袖,地面鼓荡起烟尘,众人被迷得闭上眼。江安义纵声笑道:“好一个忠义传家的韩家,子越兄,此处既不相留,我们一同离开便是,何必为这些俗物闹心。”

“大胆,辱及韩家,莫非尔等对朝庭不满?”华文庆满脸阴郁,不愧是读书人,戴帽子的功夫耍得无比熟练。

“俗物,你说谁是俗物?华公子今科高中探花郎,天下传名,尔等化外之民,什么是探花郎知道吗?”众书生一阵哄笑。

江安义懒得睬他,回屋拿了东西,与卢子越带着卢珍离开。经过华文庆时,卢子越不阴不阳地刺道:“探花郎,卢某还真没听说过,倒听过有什么状元郎,莫不是探花郎比状元郎还要出名?”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轮番争斗

华文庆勃然色变,死死地盯着卢子越的背景一语不发。

身边的随看脸色而知雅意,低声道:“公子,可要小的教训教训这狂徒?”

华文庆看着江安义手中的长枪,冷然道:“跟这些江湖上的粗人计较什么。”

众人刚想称颂华公子“大人雅量”,只听华文庆阴恻恻地道:“来給老爷子拜寿的人多得是江湖豪杰,你去找两个知根知底的,告诉他们,这两人瞧不起韩家的忠义,自然会有人找他们分辨。”

忠义韩府在西北是块响当当的金招牌,不光是十年前老爷子舍家为国,更是韩老爷子仗义疏财,喜欢结交英雄豪杰,哪怕是乞丐上门也有数升白米打发。正因为深知老爷子的脾气,所以王叔才敢对卢氏父女入籍的事打下包票。

韩府宅院深广,进门时走的角门,出去的时候江安义找不到大门所在,还要找马棚。在宅院内东撞西逛,好在院中人来人往,有不少都是持刀拿枪的好汉,人群之中并不显眼。

好不容易找到马匹,问明大门所在,正要离开,身后突然传来数声断喝:“前面牵马的朋友,慢走。”江安义转身,见后面匆匆赶来一伙人,手中拿着兵器,气势汹汹。

卢子越冷笑道:“好一个忠义韩家,连说几句牢骚话都不许,这是要把我们拿下了。”

江安义一皱眉,韩府的做派固然让人生厌,但卢子越自入关来似乎戾气日重,行事偏激,像今日之事完全没有必要激化至此,有时间要找他好好聊聊。

那伙人追上来,把江安义等人围住,卢珍有些害怕,紧紧地拉住父亲的衣襟,卢子越两眼冒着幽火,冷冷地看着这些汉子。

“朋友,你们是什么人?既是来为老爷子祝寿的,为何口出狂言骂韩老爷子假仁假义?好生无理。”领头的汉子三十岁出头,白净面皮,微微有点胡须,神情激愤。

江安义想解释几句,不料卢子越哂笑道:“正主还没吭声呢,狗腿子先跑出来了。”

周围的人脸色大变,江安义苦笑,这还解释个屁啊,这是直接开打的架式。果然,那汉子铁青着脸道:“好,这里人多不方便动手,是汉子随我来。”

在众人的怒目下,卢珍更害怕了,伸出另一只手拉住江安义的衣袖。江安义冲她笑笑,道:“别怕,有大叔在。”

卢珍对江安义充满信心,回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容,紧张地神情放松下来。江安义对着卢子越道:“卢兄,不管你想什么,都不把在下算计在内,要不然没有下次了。”

江安义牵着卢珍大踏步走了,卢子越愣在那里,被身旁的汉子用力一推,“走啊”。卢子越向前趔趄了一步,清醒了许多,叹息一声,垂头丧气地跟在江安义身后走去。

韩老爷子好武,家中有好几处演武场,江安义跟着那汉子来到一处,场子用硬粘土夯实,上面铺着一层细砂,场边摆放着兵器架、箭垛、石锁石担等东西。听说有人打斗,立时场子边围了一大圈人看热闹,语音嘈杂乱成一团。

江安义真心不想惹事,冲着那白面汉子笑道:“这位兄台,事出有因,我那位兄长是因为被赶出住处,有些气不过才出言不逊,我替他向兄台赔个罪,这架还是不打了吧。”

白面汉子见江安义好言好语,火气消了不少,出言道:“无论怎么说,说老爷子的坏话都不对。既然来到场上,就随便来两下,点到为止,交个朋友。”

话说到此,便只有动手了。江安义把马匹交于卢子越看管,空手来到场中。那汉子也不多话,举拳便打,江安义侧手让来,抬腿踢还。

说实话,跟伏鹰、熊罴等高手过过招后,眼前这汉子的水平实在入不了江安义的眼,这场比试只不过为給彼此台阶下,江安义漫不经心地那汉子游斗起来,看起来拳来腿往,热闹已极,其实江安义根本没上心。

场外许多行家,有人高声喊道:“玉面虎,别耍了,人家逗你玩呢。”白面汉子也查察出来,自己使了半天劲,连对手的衣襟都碰不到,这架还怎么打。

跳出圈外,白面汉子抱拳拱手道:“多谢兄弟手下留情,在下不是对手,你与韩府的恩怨在下无能过问,告退。”

和气收场,江安义所愿也。然而事与愿违,白面汉子刚下场,从场外又蹦上来好几位,话说的好听,“见猎心喜,以武会友”。

三说两说,留下一个壮年汉,自报家门“大力神拳”,与江安义比起拳腿来。一柱香的功夫,“大力神拳”下场,上来个“惊涛掌”,声势浩大地与江安义战在一处。

江安义少年心性,既有争强好胜的心思,又有以武会友的愿望,“江湖”二个字对他也充满了诱惑。他先后和齐开山、郭景山、许昌化、姜健陈洪明师徒、伏鹰熊罴等人交过手,哪一次都赢得不轻松,甚至险些丧命,所以对江湖好汉高看一眼。

可是连番三人上场,江安义有些泄气,这些名头响亮的江湖人不用说与熊罴相比,就连项氏兄弟也远远不如,一个个举手投足间花俏好看,出拳踢腿风声大作,但稍加留意便威胁不大。江安义哪里知道,齐开山等人都是江湖中的高手,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是要开山立派的人物,起点过高,江安义眼界也随之提高了。

眼见得“惊涛掌”没有了初出手时的声势,江安义已感无聊,想着早点收场。对方一掌直劈面门,江安义双拳一迎,退后两步,拱手道:“好掌法,江某不是对手,甘拜下风。”

花花轿子众人抬,江安义退让一步,“惊涛掌”顺坡下驴,手抚胡须笑道:“少年人拳腿俱佳,老夫在你这个年纪望尘莫及,真是少年可畏啊。”

演武场东边有个凉棚,摆上桌椅茶点,可是在里面休息喝茶,华文庆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看棚中,笑着问身旁的一位老者:“罗老爷子,你看这少年人的武功如何?”

“高,实在是高。”罗老爷子鹰目如电,沉吟道:“看身手不知是哪派的招数,没听说江湖上多了这样一个少年英杰啊。看服装不像是咱们郑人,西域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高手?”

华文庆看似无心地笑道:“这两人是跟着府中的王管事从西域来的,是莎宿国的人,听说有意在西北和西域间做护卫的营生,王管事有意把他们介绍給老爷子,咱们韩家与西域生意上的往来很多。”

同行是冤家,这位罗老爷子西北威远镖局的总镖头,手下的弟子众多,不少吃得都是镖行这碗饭,韩府是威远镖局的大客户,如果被抢去生意,镖局有不少人家妻儿就要挨饿了。

“这少年人颇有心计,是想借助韩府寿宴与群雄交手,来一场不打不相识。据我所知‘惊涛掌’在黄荡山一带做没本的买卖……”

华文庆碎碎念地补着刀,罗老爷子已经坐不住了,转身对着身后侍立的三徒弟章友刚道:“友刚,这少年人的拳腿功夫不错,你也去会会,兼纳众长才能有所长进。”

章友刚对师傅的话心领神会,笑道:“知道了,师傅,我一定好好向人家学。”

罗老爷子绷着脸交待了一句:“小心点,别伤着,这小子功夫不错,我没看出他的底来。”

江安义已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卢子越也冷静了许多,有些愧疚地冲江安义笑笑,把手中的长枪递給他。卢珍满面崇拜地道:“大叔,你真厉害,教教我吧。以后谁敢再欺负我,我就把他打趴下。”

“哟,小姑娘,打打杀杀的可不是好孩子。”身后冒然有人插话道,江安义一回头,见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嘴中叼着根草杆,一脸痞相。伸手想要摸卢珍的脑袋,卢珍一歪头,躲在江安义的身侧。

江安义没答理他,把卢珍抱上木炭,笑道:“兄台请让让,我们要走了。”

“别急啊,小兄弟,刚才我师傅看你的拳腿了得,硬要让我来跟你学两招。兄弟你只当可怜可怜我,随便跟我过两招,让我回去跟师傅有个交待,省得他老冲我黑脸。”章友刚嘻皮笑脸地央告道。

已经打斗了半个多时辰,怎么没完没了了,江安义有些不高兴,难不成自己还要将韩府会武功的人都斗上一遍。

章友刚年纪虽然不大,但久跑江湖,察颜观色的本领极强,看江安义眉梢的疤痕一动,就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不耐烦了。于是,继续笑道:“兄弟你放心,跟我比完了,绝对没有人再找你了,有谁如果想再上,我替你顶着。”

走不了了,江安义无奈,只得返身再来到场中。看热闹的人从来都不嫌热闹多,人越围越多,交头接耳的议论,“断魂手下场了,姓章的手可够黑的,少年人要倒霉”、“章友刚得罗老爷子真传,双掌的功夫摧山裂石,听说鹰嘴沟的邓当家就废在他手里”。

王叔得到了消息,急急地赶来,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却见章友刚双手一错,手弯如钩,向着江安义的前心抓去。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战断魂爪

得到消息便匆匆赶来的王叔还是慢了一步,场中打斗既起,就要分出胜负才能罢手。王叔懊恼地顿了一下脚,不过他对那个姓江的年轻人有信心,以他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能够轻易战胜呼雷战的主,应该不会逊色断魂爪吧。

不过这姓江的年轻人脾气极好,怎么会进了府刚住上就跟人上了斗场,王叔百思不得其解。目光四处扫看,见凉棚下孙姑爷华文庆言笑晏晏,正与罗老爷子聊得开心,罗老爷子倒是紧盯着打斗,看样子在敷洐。

不由得王叔犯思量,会不会是这位孙姑爷在弄手脚,这位孙姑爷是二老爷的女婿,二老爷是都护府司马,管着钱粮军械,正五品的官阶,虽然不算太大,但权力极大,加上韩府的声望,在整个西北谁不卖个面子。

孙姑爷华文庆是化州人,中举人后被二老爷相中,与三小姐结为伉俪,此次孙姑爷高中探花,谁不夸二老爷眼力出众,三小姐有福气。谁都知道,当今天子喜欢少年俊才,这位孙姑爷前程远大着呢。

然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韩家三子只剩下二老爷,家族的生意却交由长房打理,王叔就是帮着长房的。韩府家大业大,花销也不小,韩老爷子挥金如土,家里虽然吃喝不愁,但有些额外的用度就不免紧张。

黄白二物,最易伤情,即使是一家人也难免因为钱起了生分。二房这些年风声水起,想着插手家里的生意,孙姑爷自然要帮着二房的几位少爷出出主意想想办法。王叔心中苦笑,说不定这次争斗就是孙姑爷在后面使的力。

场上的争斗声势远不如刚才,明眼人却知道凶险超过刚才百倍。章友刚脸上笑嘻嘻,出手可丝毫不留情面,两只手或钩或爪,拳、指、掌变幻莫测,劲风吐而不露,围着江安义身上的要害打转。

遇上对手,江安义抖擞起精神,真气护住全身,劲风击打在身上仿如未觉,展开双掌边游斗边细看章友刚的招法,闪展腾挪,龙争虎斗,毫不逊色。

演武场四周采声四起,来看热闹的多是行家,有老者为身边人点评妙处,有师傅为弟子指点迷津,有所悟的转动手腕,跟着比划,有性急的拉着身边的朋友就要开练……

罗老爷子不自觉地站起身,揪着胡须沉吟不语,华文庆暗自吃惊,罗老爷子的声望他是知道的,在西北武林算是泰斗级的人物,他的几名弟子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没想到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子居然能和断魂爪不分上下。

打斗的时间不算短了,江安义估摸着差不多了,借着错步的机会提醒道:“兄台,差不多了吧,江某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章天刚眼中闪过戾色,原以为轻而易举就能将这小子拿下,没想到势均力敌,无形中更助长了这小子的名声。江湖上武无第二,这小子的年岁比自己小,将来肯定是自己的力敌。

“小兄弟,别急,再玩片刻。”章天刚手中加紧,暗中将师门秘学用上。罗老爷子祖传秘学透骨掌,气运双掌森冷如刃,章天刚尚未大成,但十指已经修练得有如钢爪,曾在野外将一只成年黑熊撕成肉块。

江安义的左掌与章天刚的左爪搭在一处,顿觉痛疼难忍,急往后跳,往手上看去。虽然有真气护体,左掌上还是有五条淤青爪痕,这哪里是以武会友,要不是自己有真气护体,这只手掌就废了。

章天刚依旧嘻嘻笑着,道:“小兄弟,不要紧吧,刚才一下子情急,出手没有轻重,莫怪。”嘴里笑着心中郁闷,被自己的手爪捏中,就是钢刀也能捏出几分痕迹来,怎么这小子居然没事,刚才自己用力,隐隐感觉一股弹力,看来这小子也有绝技在手。

轻轻地挫着手掌,真气在淤青处疏导了一番,痛疼感减轻了许多。江安义心中不快,脸上淡淡地道:“兄台好身手,江某不是对手,认输了。”

章天刚见江安义摩挲了半天手,以为他已经受了伤,手用不上力了,哪里肯放过机会,上前缠住江安义道:“小兄弟太客气了,输赢未分干嘛急着走,再切蹉两招。”说着,伸手往江安义的肩胛骨抓去,想一下子废掉江安义的一条胳膊。

江安义大怒,一而再退让,对手咄咄逼人,出手狠毒,莫非欺生不成,连带着对韩府的好感也降了几分。之所以一再隐忍,无非是想借助韩府为卢子越父女入籍。卢子越是朝庭的重犯,“勾结外敌,罪在不赦”,朝庭应该还没有撤除对他的通辑。出于对卢珍的喜爱,对卢子越的同情,江安义希望能帮卢家父女一把,让他们落脚在江家。

大郑的户籍监管较严,三年一报一查,并有专人检阅人丁形貌,称之“团貌”,如果自己出面的话容易落下把柄,能在化州悄无声息地办成此事最好。哪知卢子越多年积累下的戾气爆发,惹出事端来,反倒让江安义为难起来。

看到章天刚五指如钩再次抓来,江安义忍无可忍,握拳朝着钩心砸去。章天刚暗笑,刚才那下还没吃够苦头,这下定要将他的掌骨抓碎。

“蓬”的一声,拳爪撞在一起,劲气翻卷,近旁观战的人衣襟被劲气吹得飘动。两人同时往后晃退,表面上势均力敌。

轻轻地转动着手腕,江安义看着五尺外的章天刚默不作声,刚才那一砸,江安义含愤出手,章天刚应该知道自己并不好惹,如果识趣,就此收手也罢。

章天刚收敛起笑容,真没想到对方的功力不在自己之下,刚才拳爪相接,自己吃了小亏,掌心被拳头砸得生痛,腕部活动不畅。

正想着说两句场面话下场,场外观战的有人高声叫道:“好,没想到不可一世的断魂爪也有吃瘪的时候,这一拳挨得不轻吧。小兄弟,加把劲,等干翻了姓章的那小子,老黄请你喝酒。”

章天刚死死地盯了那个老黄一眼,转过脸来冲着江安义笑道:“小兄弟,你听到了,刚才那个老黄是我手下败将,吃我一爪在床上趴了半年,估计是恨上我了。他鼓捣小兄弟你为他报仇,冲他这话我呢就羞刀难入鞘,要不然江湖上该说我怕了小兄弟。输人不输阵,你我还要卖卖力气。”

话说完,章天刚脚尖点地,身形凌空跃起,十指弯如鹰爪,居高凌下向江安义的面门抓来。十指罩住江安义全身,气机如网,只要江安义稍露破绽,攻势便会如潮水般涌到。

江安义实在是厌烦了,衣袖一鼓,真气充盈,有如布锤,向着双爪迎去。“啪”的一声,章天刚凌历的攻势被一拍而散。章天刚并不气馁,身形一措,双爪奔向江安义的腰间,再次被衣袖拍散。

章天刚被震得血气翻腾,但拧劲发作,依旧不依不挠地向江安义抓去。十几抓之后,江安义的衣袖吃力不住,“嘶拉”一声被章天撕裂。江安义一皱眉,他曾专门定制过几件掺杂银丝的儒衫,出使大漠并没有随身携带,要不然衣袖不会被扯烂。

章天刚哈哈大笑,状似得意。江安义索性将两只衣袖都扯下,露出两只胳膊。随手将衣袖抛在地上。

江安义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请兄台也接我几掌。”看似随手一挥,真气透掌而出,如刀如斧,向章天刚斫去。

章天刚听师傅讲过,内家高手能隔空打物,如刀如锤,眼前这小子二十岁的年纪难道会是传说中的内家高手。虽然心中怀疑,手中却不敢怠慢,双臂交夹运劲防卸。

“怦”的一声,劲气击实,章天刚如被大锤砸中,劲气扑面呼吸困难,立足不住往后跌退,狼狈至极。

“内家真气”,罗老爷子一声惊呼,高声提醒徒弟:“小心了。”

章天刚一连退出五六步才站稳脚跟,此时再也笑不出来了。鼓着眼睛看着江安义,不知是该进还是退?

“好,姓章的,叫你狂。小兄弟,别留手,姓章的刚才对你可是下了死手。”那个老黄开始火上浇油,唯恐天下不乱。

章天刚老羞成怒,厉喝道:“好小子,还会藏拙,你家章爷不怕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说话间,脚步如同穿花般闪动起来,显然是想利用步伐避来江安义的攻击,抽冷子再給江安义一下。

对于这块粘人的膏药江安义腻烦透了,出手再不留情。双臂舞动,气机在体外密布,章天刚的忽进忽退在气机牵引之下有如儿戏。章天刚暗暗心焦,自己设下的诱敌圈套似乎都被看透,对方丝毫不为之所动,而稍有疏忽拳头立致,着实让人气馁。

唯生死置于度外方能无畏无惧,章天刚猛吸一口气,将杂念排除脑外,双手化爪,无数爪影如菊花丝丝绽放,向江安义翻滚而来。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忠义韩家

花开蓬松,绚若烟火,美丽中带着无限的杀机。

江安义向前跨跃一步,不等菊花完全绽放,真气凝而不散,双拳凝成气柱直捣花心。花开正艳,惨遭冰雹来袭,劲气相碰,章天刚的手形被震得焕散,有如花瓣被风吹散。偏生劲风依旧凝实,不依不挠地向章天刚的面门撞去。

章天刚暗道不好,如果被劲风击中,最少也得鼻破血流,那场比试就输了。一咬牙,章天刚头往后仰,肘往里叩,想挡住这下。哪料江安义提腿踢出,章天刚视线被双手遮住,感觉恶风由下而起,再要躲闪已然不及。

“不好”,观战的罗老爷子见徒弟要吃亏,这腿奔着小腹而去,如果用实力气,一腿就能将肝肠踢破,徒弟就完了。

情急之下,罗老爷子伸手在桌上一挥,一只盛放糕点的碟子破空而出,旋转着剔向江安义的后脑。别看只是一只瓷碟,在罗老爷子的手中比起飞铲也稍让,如果被碟子击中,估计半边后脑勺就别想要了。

江安义气机散布周围,感觉到脑后有物袭来,只得收回腿,身形侧挪,避开脑后恶风。

章天刚连退数步站定,又惊又怕。这时,碟子从空中飞过,远远地落在另一边,摔成粉碎。

侧转身,江安义朝碟子来处看去,但见凉棚之下站着个矍铄老头,手拈胡须冷然地看着自己。

“嘿嘿嘿,这是打了小的跳出老的来”,江安义冷笑道:“老爷子,要不您也上来耍两手。”

演武场周围的人一静,齐刷刷地望向罗老爷子。在场的江湖人物没有人不认识罗老爷子,这老爷子称得上是西北武林的泰斗人物,绝学透骨掌罕有敌手,撑起威远镖局的门面,手下成名弟子数以十计,近二十年还没有听说谁大胆向罗老爷子挑战。

罗老爷子哈哈大笑,高声道:“拳怕少壮,老朽年岁大了,怕不是小兄弟的对手,就不献丑了。刚才那只碟子,是怕小兄弟伤了劣徒,若有冒犯之处,老朽赔礼了。”

说着,罗老爷子双手抱拳,向江安义拱了拱手。

“罗公说的好啊。”人群如同沸水涌动起来,纷纷折腰行礼,“见过韩公。”

江安义心头一动,这个须发半白的红脸老头莫非就是韩府的老爷子,明威将军韩元实。

老头冲大伙做了个罗圈揖,举步来到场中,章天刚收敛狂态,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见过韩老爷子。”

王叔挤近前向江安义介绍道:“江公子,这位就是我家老爷,韩老爷子。”

忠臣孝子人人敬之,江安义对韩老爷子破家为国的行为极为敬重,拱手施礼道:“小可见过韩公,仰慕久矣。”

韩元实哈哈大笑,一手一个抓住江安义和章天刚的胳膊,道:“江湖上英才倍出,老夫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能与章贤侄对敌的年轻人,来来来,随老夫到大堂叙话。”

华文庆和罗老爷子也过来见礼,一行人簇拥着老爷子往正屋大堂而去。

韩家正堂前,江安义看到了那块御笔亲书的匾牌,“忠义满门”四个金字熠熠生辉。因为寿辰将至,大堂内布置焕然一新,正中间悬挂着寿星图,旁边挂着“花甲齐年骈臻上寿,芝房联句共赋长春”泥金对联,桌案上摆放着香炉瓜果。

韩元实坐了主位,客座給了罗老爷子,因为韩老爷子要与江安义叙话,所以众人让江安义坐了左首第一位。其他人按江湖资历在两旁坐下,王叔站在韩老爷子身旁,章天刚站在罗老爷子身侧,华文庆没有出现在人群中。

王叔低低的声音将江安义的来历简短地说了下,韩老爷子笑道:“小兄弟不妨安心住下,那点小事老夫自会派人去办好。”

大堂坐着不下四五十人,韩老爷子谈笑风声,面面俱到,在座诸人如沐春风。有老爷子吩咐,江安义和卢子越住入了一处精舍,用卢珍的话来说,从茅棚搬进了皇宫。

第二天是大寿的正日子,江安义随着众人拜寿,见到了韩老爷子的二子,安西都护府的司马韩亮清。寿宴上高朋满坐,除了州县的官员外,都护府也来了不少将军,连大都督安国公朱质朴也派人送来了贺礼。

江安义化名江彦雄在韩府住了五天,王叔送来了卢子越父女落籍的文书,顺道问起江安义是否有意留在韩府。事情办妥,江安义归心似箭,只想着早点返京。投之以李报之以桃,江安义写了封信給王叔,让他如果做生意到了莎宿国的话不妨找寻吐乐家,相信会有所帮助。

王叔带着信来到三宝居,韩元实和儿子韩亮清正在屋中说话。

看到王叔进来,韩元实坐直身子,停住手中转动的铁胆,问道:“怎么样?”

王叔摇摇头,道:“他说要四处游历,写了封信,将来做生意可以到莎宿国找吐乐家。吐乐家在莎宿国很有势力,这封信应该对生意有帮助。”

韩元实叹了口气,失望地挥挥手,道:“信你拿着吧,该怎么用你看着办。对了,江彦雄走的时候按上等客人送上程仪。”

王叔离开,韩亮清疑惑地问道:“爹,你怎么对这个毛头小子如此在意,我听文庆说这小子狂妄得很,连罗元实都得罪了。”

横了儿子一眼,韩元实对儿子肚中的小算盘一清二楚,没好气地应道:“狂妄,章天刚狂不狂,可是败給这个姓江的了,罗元实那天说的话,我看多半是真心话,拳怕少壮,他上场也不见得能赢。”

韩亮清吸了口凉气,惊道:“那姓江的小子有那么厉害吗?那这西北武林岂不是可以横着走。”

“要不然我费力讨好他干嘛,即使他不加入韩家,也事先落个香火人情,说不定以后用得上。”韩元庆往铺着熊皮的靠椅上一躺,手中转动铁胆,不知在思虑着什么。

韩亮清迟疑半天,韩元庆骂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吞吞吐吐的。”

“爹,我听文庆说,有人认出觉得那个戴面具的人像是当年勾结西域外敌的晃化县令卢子越。”

“喔”,韩元庆坐直身子,手中的铁胆转得飞快,片刻后“咻”地停住,吩咐道:“派两个可靠的人跟在后面,看看他们到底是干什么。”

韩亮清答应一声,站起来想离开。韩元庆叫住他道:“老二,我听说你在平夷府又讨了两房小妾,你都是做爷爷的人了,怎么还不收收心思。别把钱都花在女人的身上,家中再挣多少也不够你填无底洞的。老大和老三死的早,这份家业我不能薄了他们,家里的生意,你不要插手,让你那几个儿子消停点,好好地读书上进才是正道。”

韩亮清被父亲说得满面通红,点头称是,看老爷子靠在躺椅上闭上了眼睛,这才悄声从房里出来。

回到自己的住处,三个儿子和女婿华文庆都在等他,不等坐下,大儿子急声问道:“爹,爷爷可松了口,西边的生意让我们打理。”

韩亮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喝了口,骂道:“老爷子让你们断了念头,好生读书。”

老大颓然地歪在一旁的椅子上,口中喃喃道:“我的香草啊,爷没银子怎么办啊?”

那边老二接口道:“我还和章天刚谈好,护卫的银子少收一成呢,全泡了汤。”

华文庆对做生意并不上心,他更关心江安义等人的情况,问道:“岳父,祖父他老人家听到我说的消息后有何反应?”

韩亮清道:“你不用多事,老爷子自有安排。年后你就要上任,差事着落得怎么样了?”

事关自己,华文庆赶紧应道:“正要找岳父商量,按旧例前三甲能留在京中任职,可是要落好差事不易,毕竟咱家在京城没有什么人脉,那些世家子弟占据先手。所以我想找岳父借一万两银子,把该打点的地方打点到。”

银子,又是要银子,韩亮清的眉头紧锁,不过事情轻重他还是分得清的,女婿在京中任官,将来对自己、对韩家照应的地方多得是。

想了想,韩亮清道:“这是大事,我刚好到手了一笔钱,你跟我来书房,这钱省不得,把钱用透,事就好办了。”

华文庆大喜,连忙躬身谢过岳父,旁边的三个儿子泛酸,但也知道一荣俱荣的道理,没有做声,个个打着小官司,看看能不能从父亲手中刮点油水来。

都护府司马,管理军械和粮赋,从掌管其使用,到制定军赋标准、征收运送,直至调配使用均由其负责,这其中的油水用军中的俗话形容“放屁都油裤裆”。

江安义和卢子越离开韩府,继续前行。重新有了身份的卢子越,向江安义提出想顺道到卢府看看,河东卢府,祖籍地在恒州乐昌府。对于这个要求,江安义无法拒绝,但是江安义郑重地向卢子越提出,看一眼就走,不要再惹出事端来。

卢子越歉声道:“安义,在韩府是卢某过份了,有如走火入魔,一股邪火只想发泄。安义,你放心,卢某绝不会再这样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河东卢府

大郑境内东西向两条大河贯穿而过,南江名元华,北河曰洹阳。洹阳河流经灵州观城县为顿丘山所阻,掉头由北向南,将娄州和登州分为东西,河东为登州,河西娄州。

大郑世家集中在洹阳河左右,由西往东,并州有赵河柳氏,灵州有宜湖林家,娄州有长汉刘家,河东分为两个州,上有崔氏,下有卢氏,再往西则是福州郑氏和并州王氏,然后是关阳之地,上为恒州韦氏,下为方州黄氏。

十大世家九居洹阳河畔,只有仁州安齐李家座落在元华江南。江南原本还有几个世家,在大郑君王有意的打压下逐渐退出了世家序列,便是安齐李家如今也变得岌岌可危。

朝代兴亡,世家更替,犹如走马灯般让人目不睱接。卢氏比李家的资历还长,在大魏建国时便存在的老世家,人才辈出,近四百年的家族史中出过七任丞相,六部尚书三十多位,四品以上的官员多不胜数,工部尚书卢家林就是卢家在朝堂上的代表,如今卢家四品以上的官员就有十余位。

同为河东世家的崔氏却是世家中的新秀,崔氏先祖追随郑高祖,官封卫国公。为了压制卢氏,郑高祖将崔氏封在同属河东的方州,两个世家一南一北,相距不过五百里,民间有“上山虎和下山虎”两虎相争之说。

卢府祖屋座落在登州平恩县,由于卢家的存在,平恩县的宽广繁华不亚于州府。卢府在平恩县占据了近五分之一个县城,南面一片都是卢家的宅子、商铺,人称卢家城。

进了平恩县,卢子越便情不自禁地浑身颤抖,即使脸上戴着面具,也能感觉到他内心的不宁。卢珍死死地抓住爹爹的手,担心地问江安义:“大叔,我爹爹是不是生病了,他的手冰凉,还在发抖。”

近乡情怯,人之常情,卢子越十五年未曾返家,乡音未改,人事已非。看着熟悉的街道,听着梦中的乡音,怎不让人黯然神伤。时间还早,卢子越的身份不允许他直接登堂入室,江安义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坐等天黑。

好不容易挨到天麻麻黑,卢子越再也坐不住,也不想吃晚饭,拉着江安义带着卢珍出了门。卢府的宅院够大够多,已经不能用几进来形容了,这么多年开支散叶,即使在祖宅住着的家族户数也不下于二百户。卢子越的父亲这辈属于长房第四子,而工部尚书卢家林的父亲则是长子长孙,所以卢子越的祖父才会做出将卢子越的科举名次与卢家林调换的举动。

卢子越特地带着女儿到卢家大门前看了看,九阶台阶上三间朱红的门楼,兽面铜环,高悬大红灯笼,照亮了门前大街。门前有几个仆役站着,卢子越不敢多呆,带着卢珍和江安义着白墙一路向前,走出半里拐进条青石甬道,卢子越脚步加快,向着甬道里面走去。甬道宽约一丈,两旁是高耸的白墙,墙内灯火映出,隐隐听见人声。

“我家人就住在南跨院,父母、赵姨娘,我还有三个弟弟,二个妹妹,一家人日子过得还算和美。”卢子越陷入回忆之中,喃喃语道:“我有时从外面晚归,不敢走正门,就是从这里归家……”

江安义看到前面有座不起眼的垂花门,垂悬的门柱精美漂亮,做成花瓣状,四周绘着彩画。门前倚着个老汉,醉眼朦胧地打着盹。

“方叔”,卢子越嘴里蹦出一句,江安义连忙拉住想上前的卢子越,冲他摆摆手。卢子越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自己的情感,按照事先的商量,从怀中掏出信递給江安义。

江安义接过信,上前叫醒那个老汉,笑道:“敢问老者,卢子展卢老爷府上是这吗?”

老汉打量了一下江安义,点点头道:“不错,你是谁?有什么事?”

江安义将信递过去,顺手送过去一串铜钱,笑道:“有劳老人家給卢老爷送封信,我在西域遇到个人,托我給卢老爷捎封信,说是故人问侯。”

老汉接过信,把钱揣入怀中,道了声“等着”,转身离去。

等得时间可不短,有两柱香的功夫,卢子越早已如坐针毡,不住地在门前徘徊,时不时地探着往里张望,要不是江安义拉住他,估计就要往里闯了。

总算盼到老汉的身影,江安义迎上前问道:“卢老爷怎么说?”

老汉先是死死地盯着卢子越看了半晌,然后一脸怒容地将信抛給江安义,喝道:“快走,老爷说了不认识这个故人,叫你不要再来打扰,要不然要报官抓人了。”

可能是受了老爷的训斥,老汉吐了口唾沫,返身重重地把门关上,在门内喝道:“快走,要不然我要放狗了。”

卢子越如被电殛,浑身剧烈地颤抖,歪歪斜斜地向地上软去。卢珍吓得紧紧搂住爹爹,呜呜地哭出声来。江安义拣起信,站在一旁,看着父女抱头痛哭,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解。

好半天,卢子越惨然笑道:“也罢,这样也好,从此便没了卢子越,只有张克济。珍儿,随为父磕几个头吧。”

卢子越父女恭恭敬敬地对着垂花门跪好,磕了三个头。拉着女儿站起身,卢子越像放下了包袱,轻松地笑道:“江兄弟,咱们回去吧。”

三人谁也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胡同外的街道边,有几个人探头探脑地向这里张望着。当江安义三人离开后,垂花门开了,老汉方叔悄然地跟在他们身后。

回到客栈吃晚饭,江安义怕卢子越伤心,点了一桌酒菜,让他借酒浇愁。

开始时卢子越喝着闷酒流泪,回忆些往事,细细地说給卢珍听。卢珍是小孩,不久便睡着了,江安义与他对坐,听他讲些陈年往事。酒越喝清醒,卢子越的两只眼睛越来越亮,看得出是真的将这段过往放下了。

替江安义倒满酒,卢子越举杯敬道:“卢某父女落难街头,如果江兄弟你搭救,恐怕早已身死。大恩不言谢,张某敬你一杯,有些话要对江兄弟你说。”

听卢子越自称张某,江安义淡淡一笑,看来卢子越真的要与过去作为切割了。

果然,饮过这杯酒后,卢子越笑道:“从今往后,江兄弟就叫我张克济好了,女随父姓,珍儿以后便叫张珍了。”

虽然说的决绝,江安义还是从张克济眼中看到一丝落寞,连忙替他布了一筷子菜,笑道:“张兄能够浴火重生,不再思量过往也好,吃菜吃菜。”

慢慢地咀嚼的菜,张克济感叹道:“卢府闭门不纳,但让张某原来还有的一分痴念断绝,算是彻底放下心事,真如江兄弟你所说那般重生一样。从此以后,张某只等珍儿长大,嫁于良人,便遁入空门,不再过问尘事。”

江安义劝道:“张兄何必如此悲观,以兄之才,随便到何处也能风声水起。”

张克济用手指了指脸上的面具,一语双关地苦笑道:“这张脸让我怎么见人。”

江安义默然片刻,道:“张兄如不嫌弃,江某薄有产业,就托付給张兄打理,不知张兄可愿屈就。”

“哈哈哈,张某这条命都是你給的,还有什么不肯的。张某与江兄弟这段时间同行,知道江兄弟文武全才,却不知江兄弟的志向如何?”张克济两眼放光,盯着江安义问道。

“江某只愿能守护家人平安,有余力则经世济民,德育天下。”江安义脱口而出。

张克济点点头,笑道:“假若有一天守护家人与皇命大义相冲突,江兄弟将如何取舍?”

江安义沉思片刻,坚定地道:“没有什么比我家人更重要,皇命大义也不行。”

张克济纵声大笑,道:“好,张某不才,愿拜在主公门下,请主公收留。”

江安义一愣,随即大喜。主公可不随便乱叫的,首先主公这个词起源于春秋时期,多国林立,争夺天下,家臣对主君的称呼就是主公。这种关系就是小型的君与臣关系,和田守楼自称的门下走狗是一个意思,都是视江安义为主,从此祸福与共。

江安义“腾”的一下站起,惊喜地问道:“张兄,你这话可是当真?”

张克济慢慢地站起身,取下面具、整理衣襟,端端正正地向着江安义拜倒,道:“张克济拜见主公。”

江安义欣喜若狂,在张克济面前也跪下,郑重地道:“蒙张兄不弃,江安义愿与张兄祸福与共。”

两人重新回座,关系密切了许多。江安义笑道:“当初在沙河镇救起张兄,也曾暗自想过,能得张兄相助,只是自知才薄,不敢奢望,没想到居然梦想成真,老天对我不薄。”

张克济微笑道:“张某自恃才学,哪肯轻易服人,虽然主公对张某有恩,对珍儿又很是喜爱,张某还存着一丝幻念能重回卢家。如今念头破灭,反倒放开心怀,再者主公所说的以家人为重让张某很有感触,相信追随主公不会当成弃子。明日张某就带着珍儿南下前往江府,自会竭尽心力为江家产业谋划。不过,张某自问才学不在商场之上,假若主公哪日要逐鹿天下,张某的用途会更大些。”

江安义哈哈大笑道:“委屈张兄了。”

张克济的话江安义并没有放在心下,大郑江山稳固得很,自己一心要做忠臣孝子,哪有什么心思逐鹿天下。

然而世事难料,后世史书记载,“毒士张克济于平恩县旅风客中得遇良主”。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相聚别离

十里长亭,恰是东西南北交通要道,江安义和张克济要在此处分别,江安义东进入福州回京都,而张克济父女从方州南下,经仁州到德州,前往新齐县平山镇江府。临别依依,张珍拉住江安义的衣襟,泪眼婆娑,恋恋不舍。

江安义眼眶也有点湿润,连忙扬起脸掩饰就要流下的泪珠,无意中发现前面不远道旁林中停着一辆骡车,赶车的苍头正是卢府垂花门前的老汉方叔。年老视弱,方叔手拿长鞭,竭力拢着目光注视着西来的人。

“张兄,那是不是方叔?”

顺着江安义手指的方向,张克济甩脸观看,正是方叔。抑不住心中激动,张克济催马上前。此刻,方叔也发现了他,愣愣地朝着张克济脸上的面具观瞧,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近前下马,张克济压低声音道:“方叔,你可是在等我。”

听到声音,方叔如梦惊醒,向着张克济上下打量向眼,连连点头,转身撩起车帘。骡车之内,并排坐着白发苍苍一男一女。

张克济一见,“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哽咽地哭道:“不孝儿拜见爹娘。”头磕在地上,伏地不起,放声痛哭。

在方叔的掺扶下,两名老人下了车,男的尚强自支撑,女的已经老泪纵横,哆嗦着嘴唇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越儿……你……越儿……”

男者也双目垂泪,但盯着张克济的面具有几分不确,猜疑地问道:“你是子越,为何还戴着面具?”

张克济侧着脸,颤抖着双手摘下面具,当看到完好的那半边脸时,正是卢子越。当另半张枯焦的脸也转过来,女子一惊,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抚摸儿子的脸,嘴中冒出句“我苦命的孩儿”,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卢子越的父亲连忙伸手揽住妻子,死死地盯着儿子那半张被毁的脸,嘴角抽搐,身形摇摇欲坠,方叔急忙在一旁扶住。张克济膝行上前,死死抱住父母的腿,头扎在上面,“呜呜”地哭得像个孩子。

母亲悠悠醒转,看着跪在脚边的儿子,蹲下身子,抱住张克济的头,放声哭道:“越儿,我苦命的越儿,你这是怎么了?我的越儿啊,你的脸怎么了……”边说边用手轻轻地摩挲着张克济烧焦的枯脸,两只昏花的眼睛泪如泉涌,眼看着又要不支。

张克济搂住娘,轻言安慰道:“没事,不小心失了火,被燎了一下,早好了,没事。”

卢子越的父亲呆呆地看着搂在一块的母子,想起儿子当年被称誉为卢家玉树,何等的风流倜傥,如今面容被毁亡命天涯,这一切都从高中榜眼后改变,卢家林身居工部尚书,儿子身世飘零,自家被大房欺凌,子女皆遭牵累。

“我好恨啊”,卢子越的父亲顿足吐出三个字,凝视儿子的半张焦脸,轻声道:“当年是为父软弱,同意你祖父提出的更换名次的主意,害了你一生,是为父对不起你。”

张克济回头,江安义牵着两匹马站在路边,挡住路上行人的目光。张珍站在江安义身旁,好奇中带着些惶恐,向这里看着。

“珍儿,你来,拜见爷爷奶奶。”

张珍乖巧趴在地上磕头:“见过爷爷,奶奶。”

“你叫珍儿”,卢子越的母亲拉起珍儿,仔细端详着,道:“像你父亲,脸形轮廓和你父亲小时很像,就是这双眼睛有点不一样。”

说着,从手上褪下手镯,塞到张珍的手中,叹息道:“闺女,你跟着你爹受苦了,奶奶怕是等不到你出嫁那天了,这副镯子就算是奶奶送給你的礼物吧。”

卢子越的父亲从车中拿出个小包,递給张克济。张克济接过,沉甸甸的,应该是钱。方叔在旁边道:“子越少爷,自打你出事后家里的状况就不好,大老爷那边……”

“老方,不要说了”,卢子越的父亲阻住方叔往下说,退后两步对着儿子道:“子越,知道你还活着我和你娘也算放下心思。我知道你不会勾结外敌,但是朝庭的通辑还没有消除,你回卢家恐怕是自投罗网,族中不少人巴不得拿你去领赏。我也不问你的去处,你自己好好活着,不要挂念我和你娘,如果没有洗脱冤情,就是我和你娘死了也不要回来奔丧。”

张克济痛苦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爹娘已经上了骡车,招呼方叔道:“走吧,别让人发现了。”

骡车缓缓起动,张克济父女在道旁跪着相送。等骡车走远,张克济打开小包,里面有两张五十两的银票,或整或散的一堆银子,还有几串铜钱,睹物可知,家中真的是不宽裕。

想起父母的白头,身上陈旧的衣裳,方叔支言片语流露出的状况,以卢家的家世,自家原本不至于如此,看来自家在族中过得不好。张克济心如刀绞一般,紧紧抱住包袱垂泪。

江安义过来劝道:“张兄,不要过于悲伤,今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如果能想法洗脱冤情,说不定还能堂堂正正的登门。”

洗刷冤情,谈何容易,事是人非,当年的情形已经解说不清。在江安义的掺扶下站起身,张克济暗想,或许我重见天日的希望在主公身上。

…………

十月菊花斗寒风,在料峭的寒风中,江安义一人一马由延平门进了永昌帝都。

归心似箭,一点都不夸张,江安义的心早已经飞回了太平坊的住处,四月离京十月返回,冬儿肯定吃不香睡不安稳,还有余师、张兄、范师、石头,也不知李兄的会试过关没有,思念从心头上空掠过,越发撩得一颗心荒落落的。

接近太平坊的时候江安义改了主意,他这趟离京是奉旨送亲,出使大漠,严格意义上来说是钦差,按照官场规矩,出使之人回归不能先行回家,要到光禄寺暂住,等待天子接见或下旨后方能归家。

打马前往光禄寺,六部九卿都在皇城内办公,刚进含光门,就有人上前招呼“江大人,你回来了”。从含光门前远光禄寺不过一盏茶的路程,结果江安义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沿途的热情得让江安义有点受不住,出使一趟大漠后,自己这个官场二愣子怎么一下子变成了“香饽饽”。

在众人的眼中,如今的这位礼部员外郎就是“香饽饽”,出使大漠失踪,天子震怒,派下龙卫追查其下落,险些要对大漠用兵,如此圣眷极为罕见。众人巴不得江安义死在大漠,这样少了一个人争宠,如今江安义平安归来,那就意味着政坛一颗新星升起,谁不想事先沾点光,落下点人情。

陈因光这段时间的日子不好过,送亲大漠狼狈而回,天子牵怒于他,差点治罪,连太子也恼怒他把江师留在大漠,入东宫授课时对他不冷不淡。后来龙卫带回来江安义挟持大漠可汗之女潜逃,不知所踪的消息,陈因光的日子才算好过了些。

光禄寺有两名少卿,陈因光风光的时候,另一位少卿贾楠被他压制得死死的。世间事,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西,如今在光禄寺中陈因光夹着尾巴做人,贾楠自然得意,而光禄寺卿宋思礼乐得见两名下属斗来斗去,省得琢磨他的位置。

江安义来到光禄寺,早有人通报了少卿贾楠,这位少卿四十岁的年纪,养得一身好膘,领着众下属远远地接出来,见到江安义笑道:“江大人无羔归来,乃朝庭之福,圣上得知必然高兴,里面请。”

自有仆役接过缰绳,江安义被众星捧月般簇拥到少卿官署,宋思礼上朝去了,光禄寺由贾楠负责。

陈因光听到外面喧闹,暗思又是哪个小国的进贡使来套取朝庭的回礼来了。墙倒众人推,也没有来烧他的冷灶,陈因光索性站起身,踱到门口来看个究竟。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江安义,陈因光揉揉眼,没看错,是江安义。老天怜见,陈因光在心中念了声佛,这位大爷总算平安回来了,我陈因光的霉运也要过去了吧。

“安义,江大人。”一声大叫,声音响得让自己都吃惊。江安义站住腿,回头望时,只见陈因光从侧旁一间官廨小跑着过来。

说实话,江安义对陈因光并无好感。大漠遇险身为正使的陈因光应该据理力争,而自己根本就没有看到他,最初还以为他和使团人员都因自己而死,还伤心落泪,哪知这位自己先跑了。后来自己思及当初陈因光推举自己出使大漠,很有可能是得了利漫的好处,把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陈因光跑进,一把握住江安义的手,神情激动地道:“安义,你没事就好,要不然陈某将终身愧疚啊。”

不管是真是假,陈因光的表情的确到位,江安义心中一暖,笑道:“不关陈大人的事,过去的事便过去了。”

“好好好,安义你大人大量,让陈某愧不敢当,以后要用到陈某的地方,安义你只管开口。”陈因光紧紧拉着江安义的手,光禄寺的人只得陪着他一同站在院中。

贾楠低咳一声:“陈大人,站在院中说话有些不妥,还请到大堂上落座吧。”

陈因光醒悟过来,连声道:“对,对。快派人去向天子禀报,就说江大人平安归来。”

“不劳陈大人吩咐,贾某已经派人去朝中送信了。”贾楠笑眯眯地应道。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两封奏章

茶尚有余温,宫中来人传旨,着礼部员外郎江安义紫辰殿见驾。

江安义起身,惊得大大小小陪坐陪立的官员们纷纷起身,面上笑着嘴上不说,心中却眼红不已,这圣眷再没别人了。陈因光和贾楠亲自将江安义送到光禄寺门外,看着江安义的背景消失,两人互视一眼,相看两厌,道分左右各自回廨。

紫辰殿,江安义快步趋进来到阶下,拜倒叩首三呼万岁。耳边传来天子石方真欣喜的声音:“江爱卿,你回来了,抬起头让朕看看。”江安义微微扬起脸,却低垂着眼帘,不敢直面视君。

江安义这半年来奔波不定,再加上急着归家未曾洗漱,满面灰尘,原本就显黑的面色更加像村中农夫,在一群白白胖胖的官员中尤为凸显。石方真叹道:“満面风尘色,可见这一路辛苦,江爱卿你受苦了。”

在座的是六部九卿的头头们,哪一个不是胸有庭院不知深几许的人物,听到天子夸赞江安义,语气中流露出几分愧歉,一个个心中巨震,这年轻人着实了得,不知怎么投了天子的缘法,回去后倒要细细琢磨一番,说不定儿孙辈将来能用得上。

“诸位爱卿,议事议了半个上午,大伙都有些乏了,不如让江安义讲讲他是如何从北漠脱险的。诸卿以为如何?”

又是一剂猛料,这些大佬们一个个面带笑容,纷纷颔首,坐在太监们送上的绣龙墩上听江安义讲故事。江安义当然不会傻到在紫辰殿中滔滔不绝,简短地把自己夺刀杀人,挟持居次,大战萨都教高手,远走西域的经过说了一遍,短短一刻钟时间,让这些大佬们听得聚精会神,慨叹不已,富贵险中求,这个江安义诚非寻常人也。

石方真也听得津津有味,笑道:“安义你身上每多故事,回去之后将这场经历细细写成奏章,呈給朕。对了,太子可是对你念念不忘,前几日还向朕打听你的消息,江卿不妨前往东宫去见见太子。”

半年不见,太子高了不少,见到江安义后喜笑颜开,恰逢午膳时间,赐宴是必然的。一同在座的除了已经成为太子姐夫的韦祐成,还有今日授课的是崔元护,从五品下的太常寺丞。江安义怀崔元护不熟,偶尔的几次交往感觉此人温润如玉,极好相处。

少不了又要说起这段时间的经历,故事曲折动听,太子可不是天子,好奇地追问细节,听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恨不得以身代之。一旁倾听的韦祐成和崔元护也时而握拳,时而微笑,时而叹息,完全沉醉地江安义的诉说中。末时,朱易锋前来敦请太子前往演练场,江安义才得以脱身,总算可以回家了。

太平坊,家门前,一群人正翘首等待。远远地看到木炭的身影,石头率先奔了过来,江安义下马,石头跑过来拦腰抱住他,哭道:“少爷,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童言无忌,却透露着最真切的关心。

范志昌跟在石头后面跑来,在江安义面前站住,小大人般地深深一躬,道:“恭迎师傅回家。”

江安义伸手在他的头上揉了揉,问道:“志昌,为师不在家,学业可曾放松?”

不等范志昌回答,范师本、田守楼、李世成、李来和夫妇掺扶着冬儿纷纷迎上前来,回家了。述说别情,一家人有哭有笑,好在风雨过去,众人都放下悬着的心。

红被翻浪后,冬儿趴伏在江安义的胸口,听着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满足后的慵懒。江安义轻轻地冬儿额头上一吻,笑道:“半年不见,冬儿清减了不少。”

“夫君下落不明,妾身夜不安枕,吃饭不香,哪里还会长肉。”冬儿不依地在江安义的怀中扭着,双手死死地揽住他,生恐江安义会突然间消失。

沉吟半晌,冬儿决定还是告诉江安义,道:“安义,欣菲姑娘可曾找到你?”

欣菲,江安义一愣,他和欣菲失去联系将近两年,怎么会从冬儿嘴中冒出这个名字,她怎么会找到冬儿?

见江安义想翻身坐起,冬儿心中泛酸,牢牢地压住不让江安义起身,江安义自觉失态,用手轻柔地在冬儿光滑的脊背抚摸着。感受着夫君的爱意,冬儿呢喃道:“送亲使团归来说夫君被大漠扣押,生死不明,各种传言接踵而来,妾身担心极了。亏得范大哥开解说那些传言不实,让我安心等待。八月份,突然有一名女子登门拜访,自称是欣菲姑娘,石头见过欣菲姑娘,告诉我不假。”

冬儿回忆着那日的情形,忍住心酸继续道:“欣菲姑娘告诉我,她亲到大漠王庭打探你的消息,得知你已经顺利逃脱,虽然不知身在何处,过段时间应该就会回来。”

什么?欣菲亲到大漠王庭打探自己的消息,江安义十分感动,最难消受美人恩,欣菲对自己的默默付出实在难以回报,自己要尽快找到她。

怀中冬儿幽幽地道:“欣菲姑娘真漂亮啊,本领又大,为了夫君能冒险前往大漠,实在让冬儿佩服。夫君何时把她迎娶进门,冬儿情愿做小,只求夫君不要忘记冬儿。”

多情亦是烦恼,江安义只能用实际行动向冬儿表示怜惜,至于欣菲,先放在一边,今夜先安抚冬儿为上。

天子給假一旬,让江安义在家好好休息,顺便写奏章。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要写个奏章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一个时辰下来,扬扬洒洒数千字的大漠西域行便已成文。江安义放下笔,揉揉腕子,重头看了一遍,修改了几处,自得地叹道:“妙笔生花啊。”

站起身,推开窗,阳光从外面斜照进来,一条光柱恰巧照射在新写成的奏章上。光柱中,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翻腾舞动。江安义眯起眼,适应了一下阳光,回想起在平恩县张克济与自己的深谈。

那是张克济已经认自己为主公之后,两人边喝边畅谈天下大事,其中就谈到当今天子。和范师的看法相似,张克济认为当今天子知人善任,勤俭谦谨,但却急于求成,御下严苛。

随后,张克济谈到江安义此次大漠西域之行,归去之后肯定要写奏章言明这段时间的经历,从大漠被利漫王子构陷写起,到西域归来结束,张克济笑问江安义要取信天子,所历之事当做何取舍。江安义不以为意,答曰据实上奏。

张克济随即指出两点:一是枭镇见到绞车弩,奏不上奏;二是救助辑犯卢子越,说不说明。江安义傻了眼,这两点确实是禁忌,绞车弩之事,牵连甚众,从工部、兵部到安西大都护府,甚至连安西大都护朱质朴都难逃干系,冒然说出去,自己真要成为朝堂上的“孤臣”了。而收纳卢子越,摆明是与朝庭法纪做对,如果挑明,丢官罢职几可肯定。

看到江安义发愁,张克济笑道:“夫子云‘三思而后行’,主公当记之。主公尚且年少,知遇皇恩一心想着报答并无不妥,但也要防着君主把你当成刀剑,用时大杀四方,不用时藏之匣中,甚至兔死狗烹以安抚他人。”

江安义悚然而惊,在泽昌书院时读史书时可没少看到这样的记录,圣心难测,自己行事确实要三思而后行,要不然报君恩不成,反而牵累家人。

张克济道:“安义你年少高位,在多数人的眼中已是异类,此次出使大漠不辱使命,而且反将了大漠可汗一军,天子必然欢喜,小升一级估计不难。但以我看来,你朝中并无根基,官升得太快反倒不是好事,因此想法子功过相抵才是正道。”

江安义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天子严苛而多疑,设立铜匦便是为了广置耳目。如果将来要对你大用的话,必然会对你奏报中所言之事一一查实,所以我建议主公还是将这两件事言明。这样在天子看来,主公侍君以诚、不避嫌疑。卢某之事只是小事,天子必然轻轻放过,却会借此事敲打一下主公,至于官位多半是不升不贬,还能让主公还感恩戴德,哈哈,一举数得的买卖。”

“绞车弩之事天子必然震怒,找你详加询问,国之利器外泄于人,非同小可,搞不好要人头滚滚落地。此事主公切忌插手,只把所见据实陈奏即可,想来天子会暗中派龙卫查探此事。不过这两件事一件关系朝庭颜面,一件事关重大,主公不可明言,不妨用暗折的方式奏明天子,这样让天子有回旋的余地,处理起来就方便了许多。”

看着阳光下的尘埃,江安义暗自苦笑,人都有私心,看来自己是做不成纯臣,和光同尘才是生存之道啊。

一封暗折足足花费了江安义三天的时间,改了又改,修了又修。数天后,两封奏折经由刘维国之手,递到了天子的书案上。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家庭琐事

众人意料中的升官没有到来,只有当事人江安义知道是怎么回事,被一通痛斥后走出御书房,真是浑身轻松,对张克济的推断既惊又佩,不服不行,看来自己还真是短了见识。

回归礼部继续做无所事事的员外郎,深受触动的江安义感觉所学不足,散了衙就往书铺跑,以前想读书没钱,现在有钱不想读了。买了一大堆,强迫自己每天必读。读书这东西就是这样,读着读着就成习惯了。

关于欣菲,神龙见首不见尾,江安义有心相寻无处觅,十月底的某一天,门前有人送来一封信,江安义亲启。拆开信,里面娟秀的字体,早已铭记在心。信很长,刻骨相思之意溢于纸间,欣菲在信中写下自己前往无量山中学艺,事起仓促以至不能辞别的歉意;写下为能早日相见苦习技艺的艰辛;写艺成下山却无缘相见的失落;写得知江安义纳妾的失落;写前往大漠的迫切,写官身不由己的无奈……

信中最后欣菲写道:奴与郎君作三年之约,三年之内奴当尽力为国、为师门立下大功,三年之后奴会脱离龙卫,嫁于君家,从此相夫教子,不问是非,愿江郎体贴。临贴嘘唏,不胜思念。欣菲上。”

江安义起身从箱中翻出锦盒,黄绒布如新,青长笛上泪痕轻。笛音起,念故人,诉不尽相思之意,奏不完离之情。思念早如天外狂风呼啸,一瓣心香独自飘,安好馨宁。

一曲罢,江安义用手轻抚着湘妃笛,嘴角现出微笑。年难留,时易损,三年,自己二十三岁,欣菲也不过二十五岁,还有大把的时光等着。让我们各自努力,届时我江安义要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

石头的学业一踏糊涂,不要说与范志昌相比,冬儿也将他远远抛下,这小子的机灵全都用在玩耍上了。看着江安义摇头叹气,石头满脸不安,惭愧地道:“公子,是石头让你失望了。可是我野惯了,实在静不下心来读书,一拿书就想犯困。”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江安义温言问道:“石头,那你将来想做什么?”

“公子,你能不能教石头习武,石头想做一个大侠。”石头满脸希冀,手情不自禁地挥舞做了个动作。

唉,活生生又是一个安勇。江安义又好气又好笑,骂道:“别人想求我教都求不到,你还挑三拣四,就算是习武,也要识点字,文武双全多好。”

石头嘻笑道:“公子,文的你教志昌,武的由我继承,到时候有事弟子服其劳,你就坐在家里享福吧。”

就这样,每天早起,院子里多了石头练武时的吆喝声,冬儿被吵醒,摸着旁边空空的被子,满是幽怨。

李来和夫妇接手了新齐兑酒的生意,老俩口的生意经营得不错,新齐兑酒在京师打开了口碑,成了中低档酒肆的抢手货。京中柴米贵同样薪酬不小,两夫妇小半年便积下了五六百两银子,索性在店铺不远租了套宅院,一家人迁到那里去住,李世成心不甘情不愿地随着父母迁出了江府。

会试榜落孙山,对李公子的心情影响不大,近万人赴京考,能取中者不过百中二三,李世成不过二十五岁,准备再考个二三次,如果不行再想办法去候选个官员。有江安义这个妹夫在,李世成一点也不担心。

落第的举人中,大部分是要返乡,三年之后重来。也有数千人是不愿把时间花在往来的路途中,他们或找同乡馆,或找道观佛寺,或几人合租间小院,一起会文访友,参加各种集会,顺便在京师打响名气,声望这东西对科举来说也是不小的助力。

李世成在落第的人中小有名气,首先是借助于江安义的名气。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江南词仙这些金字招牌在士林中大红大紫,比礼部员外郎的官阶更具有吸引力,身为大舅,李世成很懂得借势,京中有名的文会雅聚都少不了他一张帖子。

其次,泽昌书院的士子在朝中原本就有“泽党”之称,老一辈的师兄、师长们巴不得照顾这些后起之秀,这些人早晚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一荣俱荣,抱团取暖火焰高的道理寻常百姓都懂得。

说起来江安义是异类,入官场门就因清仗田亩得罪官场,被称为官场二愣子,“泽党”中人或怕沾惹是非,或被清仗波及,大家都有意无意地把他屏弃在“泽党”之外。当然,随着江安义圣眷日隆,现在的“泽党”巴不得把江安义揽在怀中,只是以前做像难看,如今只得“含羞带怯”,慢慢拉拢。

其三,李世成自身也有才学,几场会文诗会下来,每有佳作传出,尤以在申国公举办的词会上以《长相思》词一首被人称道,“燕成双。蝶成双。飞去飞来杨柳旁。问伊因底忙。绿纱窗。篆炉香。午梦惊回书满床。棋声春昼长”被青楼广为传唱,被时人戏称“李成双”。

最主要的一点是李世成有钱有闲,相比多数寒门士子,李少爷如今是囊中充实,且不说李来和夫妇每月給他的零用钱就有二十两,没钱了就到妹子冬儿那转转,如今的小富婆冬儿眼界高了,出手就是五十两。呼朋唤友到酒楼花销一次,顶多也就一两多银子,落下仗义大度的名声,这买卖在李世成看来不会亏。

江安义的回来,促成了李世成的结社的想法。京师社团多如牛毛,比起泽昌书院只多不少,不少社团在京都名声显赫,社长出入公侯府邸成为座上之宾,社员青楼酒肆薄有幸名,这些让李世成眼红得很。

起初,李世成鼓捣着江安义为头,他老人家当仁不让当个副社长,扛着大旗好威风。江安义对此毫无兴趣,让李世成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聪明如李世成者,当然不会被小小的失败所击倒,江妹夫不愿出面,只好自己亲自出马,社名都想好了,取自当初江安义赠他的那副对联: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中,社名砺锋社。

砺锋社的成立当然还得借助江安义的名头,几次相请酒店,面红耳赤间我辈英豪聚于李社长的旗下。砺锋社在李世成的苦心经营下,两个月的时间从十来人壮大到三十多人,在京城社团来说,已经是规模不小的社团。

社团的壮大不得不说是李世成的功劳,一些人奔着每旬一次的聚餐而去,平时日子过得苦寒,不妨加入社团打打牙祭。李世成常暗示他妹夫,江状元会亲自参加社团活动,并亲临指导做诗词,不少人就是冲着江安义词仙的名头去的。江安义当然不会去参加李世成的诗社,几番婉拒不得,被李世成拉着一起去吃了顿饭,这让诗社的成员士气大振。

紧接着,李世成从妹夫的书桌上顺手抄走两首江安义闲时所写的小词,又是一番轰动,一时间,求入社者甚众,这时,李世成便要择优而录了,几番择选,将诗社固定在三十六人,其中不乏名士,如姜州吴植、宿州杨昭度都是一时才俊。

参加过几次社团间的集会比试后,砺锋社的名声大涨,在永昌城飘雪的冬天里,砺锋社办得红红火火。

砺锋社的兴起得到“泽党”的关注,近几年“泽党”在朝中势弱,老一辈的高光远(病故)、崔远志(致仕)、魏明远(两年前被黄胜所代,致仕)、范炎中(致仕)等人或死或退,从京都淡出,剩下的便是御史中丞魏怀超、礼部郎中邓怀肃、通事舍人于明阳等人都扛不了大旗,唯一有希望接过大旗的辰州刺史方林宾在清仗中表现平平,无望进京。

泽退则章进,章党的领军人物吏部尚书潘临风占据要位,明里暗里提拔重用章义书院出身的官员,让原本势弱的“泽党”在官场上一退再退,发声微弱。再加上魏怀超清高自命,不太愿意牵入到其中,京都仅靠邓怀肃和于明阳等人难以抗衡。

砺锋社的出现,让邓怀肃看到希望,一来后续有人,二来借此将江安义拉入队伍中,有江安义助阵,泽党多出一员猛将。邓怀肃和于明阳频频出现在砺锋社的集会中,让砺锋社士气、声望大振。

十二月,江安义收到了几封信。家信是妍儿写的,一手隽秀雅致的小楷让江安义欣慰不已,我家小才女不输于自己。信中家常事,絮絮叨叨虽然琐碎却读来亲切,睹信思人,江安义如同置身于家中,和母亲、安勇、妍儿在一起谈笑。有时想来,考取秀才前的那段时间才是最幸福的时光。

另一封是张克济的信,他已经顺利到达江家,有江安义的信,江府视其为上宾,比周先生更高看一眼。张珍和妍儿年纪相仿,很快情同姐妹。张克济冷眼旁观近月后,得到江黄氏的支持后,开始整顿江家生意,连逐舅家数人,江府风气为之一变。

做完这些小事,张克济以无比的热情投入到江家的百年基业建设中,有这位世家子弟的加入,工程量顿时加大了数倍,银子比流水用得还快,张克济的这封信是来讨钱的,十万两银子不够一年花的。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他山之石

江安义苦笑,世家子弟花起钱来真不是普通人能想像的。想起泽昌书院旁林家的竹韵居来,那三间茅草屋,没有十万两银子大概置办不起吧。茅草屋尚要十万两,自己想打造李家那样的山堡,真不知要多少银子。

当初为温饱谋,多挣几个铜钱都是欢喜的,后来有了折扇,娘便想着多买些田地,再后来是酥白璧,银子数以千两计,那时觉得怎么花得掉这么多的银子。等到烧刀子出现,自己以为可以谋求百年基业,如今看来江家只不过是暴发户,少了底蘊和积累。

一年几万两的银子,在普通人家看来是天文数字,但对于世家来说,一顿饭的开销就不下于百余两银子,一掷千金青楼争艳,买一件珍玩动辄数以千计,真不是江家所能比的。

钱从哪里来,节源和开流,自家的花销并不大,再节源也省不出几两银子,这一条不用多费心思。开流,老宅住处的地下自己埋着一包宝石,那东西非到万不得已是不能见天日的,江安义立时否决。

自家的三门生意,竹扇、酥白璧和烧刀子及兑酒。竹扇和酥白璧生意已经稳固下来,一年能带来七八千两的收益,烧刀子的酒业倒是前景光明,但限于产酒量,年产量有限。郭胖子来信说今年能增加三成的产量,杯水车薪,解决不了大问题。

想到在莎宿国时自己想好的计划,多脚站立、抱团取暖,这些计划都离不开银子。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是大笔的银子,自己该想什么法子?国家盐铁专营,对酒、茶课以重税,自家在酒上面已经插手,茶就算了吧。

商路也很重要,这次西域的经历,与莎宿国的吐乐家取得联系,不妨走走这条商路。只是前往西域路途遥远,变数太大,只能以后徐徐图之。说起商路,江安义想起妖师傅脑中的海路,如果能与海外蕃帮通商,那倒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只是自家没有海船,也缺海员,只能空想。

天马行空了一阵,院内屋内来回乱逛了几回,成功地引起了冬儿的注意,笑问道:“江郎,你今天是怎么了,来回走个不停?马上就要过年来,不如陪我去买点年货?”

与其坐在家中闭门造车,不如到集市上亲眼去看看,到底什么生意最挣钱。见江安义点头,冬儿高兴地抛下手中刺绣,高声地招呼石头叫人套车,婚后江家添了几个仆人,车夫黄再兴手脚麻利的套好车。怕江安义久等,冬儿匆匆梳妆了一下,在丫头喜儿的陪伴下出了门。

江安义骑木炭,石头自打练了武,颇慕大侠风范,个子还小,马是骑不了,江安义給他买了头毛驴,出门总爱骑上,用范志昌酸溜溜的话来说,骑毛驴骑出大将军的味来了。

永昌城内有东、西两市,东市经营四方珍奇,卖得是奢侈品,前来买东西的多是皇室贵族、达官豪富家,西室则经营日常所用的衣食住行等物。西市面积占据两个坊市,固定的商铺就有四万多家,更不能说街道两旁的小摊小贩。

步入其中,彩楼高立,雕梁画栋,两旁绣旆相招,绣户珠帘,有绫罗绸缎、珠宝香料、果品茶点、茶坊酒肆、脚店肉铺,林林总总;大街上宝马香车,罗绮飘香,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真正是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

进入集市,冬儿如鱼入水,带着喜儿穿东家过西家,看得不亦乐乎。江安义心中有事,进店打量生意估算赢利,不过他外行,看看热闹而已。逛了一个多时辰,马车内已经堆了不少东西,看冬儿依旧兴致勃勃,江安义实在是吃不消了,笑道:“岳父的酒店就在前面不远,时间不早了,不如到那吃完晚饭再回家。”

江安义愿意陪自己回娘家,冬儿求之不得,顾不上买东西,招呼喜儿上了车,马鞭一响,片刻就到了新齐兑酒铺,黑字招牌,四个字还是江安义的手笔。看得出兑酒的生意不错,门前停着数辆货车,正往车上搬酒呢。

李来和头戴着毡帽,身披着羊皮袄,正在店门前指挥伙计,口里不断地吆喝着:“小心,注意台阶,别磕到扶手。”抬头看见女婿骑着高头大马在街前出现,抛了生意迎上前去。

江安义赶紧跳下马,躬身礼道:“见过岳父大人。”

李来和对这个姑爷有些畏惧,摆不出丈人的威风,摩擦着双掌笑道:“安义你怎么来了,进店坐坐。”

冬儿抛开车帘,江安义忙伸手掺扶她跳下马车。冲着江安义甜甜一笑,冬儿对着老爹笑道:“爹,我们来西市买东西,安义说到家吃完饭再回去。”

“那敢情好,你和姑爷先到家,你娘在家呢,我去买点鱼肉,这就回去。”李来和高兴地拍拍手,转身就走,行出两步,觉得有些失礼,又转身冲江安义点头笑笑。

李来和新租的宅子就在店子不远,十来丈的距离往右拐,小巷进去,乌头门,毫不起眼。听到打门声冬儿娘走了出来,看见女儿和姑爷上门,笑着合不拢嘴,忙请到上房,又是沏茶又是端果子,一通忙活。

说话间,李来和回来了,手中提满了菜,肉铺的伙计还扛着半边羊。冬儿娘李吴氏笑着招呼江安义坐,自己和冬儿去厨房做饭,李来和有点硬着头皮进门,陪江安义聊天。

说实话,李来和与江安义不熟悉,女儿嫁給江安义也有点半强迫的性质,老两口来到永昌帝都,与江安义的交流也不多。平日里听人谈起过江安义,都说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李来和既高兴又有点惊恐,自己一届凡人,和神仙在一起,总觉得矮了一头。

江安义决定来李家吃饭,是因为李来和在安齐李家曾做过管事,替李家经营过买卖,从新齐兑酒店的生意来看,老丈人做生意是把好手,问问他什么生意挣钱应该有谱。

老丈人的紧张情绪江安义多少看出点来了,此时诸事不宜,接近关系为上。江安义看似无意地跟老丈人谈起自己的往事,谈父亲早逝,母亲拉扯兄妹三人的不易,说到伤心处,不免眼眶又有些湿润。李来和的紧张明显放松了下来,姑爷原来是穷苦出身,比自家还要穷,种过田,打过猎,砍过柴,这就是邻家的儿女。

一直以来,冬儿嫁給状元郎給李来和的感觉就像一场不真实的梦,他生恐醒来变成一场空,加上对江安义不了解,看多了始乱终弃的事,李来和隐隐地替女儿担着心,生恐有一天女儿落得个悲惨下场。

所以说人需要交流,李来和同江安义一交谈,原本的担心没有了,看得出姑爷是个好人,这样的神仙也是好神仙吧。李来和暗自替女儿高兴,情绪放松话自然就多起来,翁婿在房中有说有笑,厨房内母女俩也嘀嘀咕咕地说着私房话,冬儿不时地爆发出娇憨地笑声。

笑声是有感染力的,李来和感慨地道:“冬儿这丫头脾气倔,跟着我这个没用的爹吃了不少苦头,多亏安义你对她的照料,看得出她很开心。你们早点要个小孩,我和她娘早就盼着抱外孙了。”

“爹,你说什么呢?”冬儿从门口探出身子,满面羞红地娇嗔道。她是来找江安义露两手的,江安义的厨艺征服了众人,包括冬儿。作为女人,得了珍宝,当然要向大家显示一下,回到娘家,当然要显示一下給爹娘看。

李来和笑骂道:“你这个颠丫头,哪有让姑爷下厨房的道理,你不是最喜欢爹做的红烧肘子嘛,爹这就去弄去,你陪安义坐会。”

冬儿走过来趴在爹的肩头,撒娇道:“爹,不是我挑嘴,您做的肘子真不如安义做的好吃。”说着,向对面的江安义飞了个媚眼。

“行,我去做菜,在家里我常做,岳父今天尝尝我的手艺。”江安义站起身,冬儿急忙离了李来和,跟在江安义的身后。李来和看着女儿女婿的背景,心满意足地笑了。

羊肉萝卜、红烧蹄膀、爆炒腰花、芹黄烧鱼、香茹小鸡,还有个小葱酥白璧,六个菜,色香味俱全。冬儿殷勤地替父母夹菜,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李来和夫妇连连点头夸赞,冬儿这才看着江安义满意地一笑,大口地吃得香甜。

几杯酒下肚,江安义斟酌地问道:“岳父,我看您做生意精明得很,这市面上不知什么生意最好做,最挣钱?”

李来和已经没有了拘束,带着几分醉意开口道:“姑爷,问别的我不知道,要说做生意,我还是说得出几条道道来的。”

李吴氏瞪了李来和一眼,替女婿夹了条鸡腿,道:“姑爷,你别听他唠唠,喝了点酒,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吃菜,吃菜。”

李来和端起杯一饮而尽,吐了口酒气,娓娓道来生意经。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玉石初磨

老丈人的生意经把生意分为两种,有本买卖和无本买卖。有本买卖围绕衣食住行而来,单一个食字又分为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等。生意有大有小,有的一副挑单上街也是生意,有的开店铺也是生意,有的朝庭专营指定商人还是生意,还有的前往西域大漠倒换稀缺,同样的生意。这些生意本大利大,利润空间与成本风险挂钩。也有例外,有些生意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比如说出售珍玩珠宝,买卖名人字画。

李来和道:“这有本的买卖要挣钱就是要做有钱的人生意,穷苦人家吃顿饭两个铜板能对付,有钱人摆上一桌还没处动筷子,还好面子,只买贵的,财大气粗,不在乎。”

江安义连连点头,不愧是老生意人,心里门清。倒上一杯酒,爷俩碰个杯,李来和来了精神,平日不怎么说话,关键时候也能如元华江般滔滔不绝。

无本生意,一副扁担卖力气,帮人看店做伙计掌柜,私塾里面教蒙童,这是无本买卖中最辛苦的,然后是开青楼设赌场,这是最要权势的;要不就是走运挖到宝矿,悄无声息开采的;最后就是烧杀抢掠,无恶不做的。总之,违犯《大郑律》越厉害的生意越发财。

劳动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江安义对老丈人的分析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些道理可不是从书本上能看得到的。

“最大的无本买卖是什么,安义,你知道吗?”李来和带着几分醉意问道。

江安义摇头,李来和笑道:“就是当官啊,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还有比当官这门生意来钱快的吗?”

“死老头,你喝醉了,乱说什么?”李吴氏见江安义有些尴尬,急忙喝住李来和。

“别拦着我,自家姑爷怕什么?”李来和借着酒劲,一点不在乎。

李吴氏只得冲着江安义笑道:“死老头子喝点酒嘴就没把门的,姑爷你别见怪。”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何况岳父大人说的也在理。”江安义笑道:“小婿受益非浅。来,小婿敬你一杯。”

目送女儿、女婿离开,李来和突然发出一声感叹:“这姑爷,不错。”

李吴氏眉开眼笑地道:“谁说不是呢,一点没有当官人的架子,是把咱老俩口当家人看,冬儿这丫头算是嫁对人了,世成这孩子这事办得不错。对了,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成回家。你不会说说你儿子,让他安心在家读书,别没事总往外跑。好好跟姑爷学学,早点考中进士,娶个媳妇,我说,你一个人走啥,等等我。”

回到家,冬儿把马车上买的东西搬进屋,一件件整理归置,江安义坐在书桌旁,思忖着老丈人的话,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挣钱的办法来。

冬儿挟着一股香风飘进江安义的怀中,举着手中一个小小的香囊凑到江安义的鼻边,撒娇地问道:“江郎,好不好闻?”

香囊散发出浓郁的味道,原本有些酒意被香味一冲,醒脑明目,十分舒适。江安义用手一捏香囊,里面“沙沙”的声音,像是干躁的粉末,笑道:“不错,这是什么香?”

大郑佛门用龙脑、旃檀等种种香料,调在水中,供奉佛前;有钱人家则把香花香草研成粉状,制成香囊挂在腰间,放置在衣橱内,还有放在香炉中燃薰,当今的博山炉、大魏时期错金银球型香炉都是用于薰香的炉具。香料不便宜,寻常人家女子也会将花草捣碎,调制花粉胭脂。

冬儿倚在江安义的怀中,娇声道:“这是西域来的香草,听掌柜说除了佩在身边香味经月不散,能做熏香驱虫用,还有镇静催眠之用,这一小包就要五百文钱。”

五百文当然不会放在江安义的眼中,不过他正为银钱烦恼,随口嘟哝道:“难怪你爹说有钱人的钱好挣,有钱女人的钱更好挣。”

冬儿轻轻在江安义的胳膊上拧了一下,抱怨道:“书上不是说‘女为悦己者容’吗,我还不是为了你。再说,我一个月的花粉钱才花几两银子,我常去的那家玉脂店,一些有钱的夫人小姐出手便是上百两银子。这种西域进的香囊十分走俏,亏得我去得早,再过两天就会被抢购一空。”

江安义灵光一动,妖师身入丛林为避蚊虫,常用随身所带的酒精拌些花草的汁液涂在身上,在妖师的记忆里好像这种法子可以用来制造香水,而自己已经有了制造香水所需要的主要材料-高浓度的酒精。

一小包香料就要半两银子,如果能制成香水那该什么价,一钱香水十两银,恐怕那些贵妇人娇小姐仍会趋之若鹜,江安义闭上眼,努力抵挡金山下压带来的眩晕。

江安义欣喜地在冬儿脸上亲了一下,笑道:“娘子埋怨得是,明天就是那玉脂店把喜欢的香粉胭脂都买下来。不过,为夫在乡间学会调制一种香水,你可要试试?”

“香水?”冬儿疑惑地看着江安义。冬儿也曾把花瓣捣弄过胭脂水粉,但从未听说过香水,但脂粉店中也没有听说过有这种东西卖。看着冬儿一脑懵懂,江安义哈哈大笑,抱起冬儿上了床。

第二天散衙,江安义按照记忆将制造香水步骤写在信中:先取气味芳香的花瓣或香叶,辗碎,用酒精浸泡两到三天,滤渣,即可得香水。至于花朵与酒精的比例需要调试,好像浸泡的水还可以加入些香料,也让家中调试好了,特别强调酒精越浓效果越好,让家里将烧刀子再蒸两遍。

想了想,记起一种五粮酿酒的方子,高粱四成、大米二成、糯米二成、荞麦一成半、黄米半成,这种搭配比例香味浓郁,品味甘醇,在妖师的记忆里中不可多得的好酒。生财的办法越多越好,行不行先让家中试一试。

回家过年又成空,江安义买了许多吃用之物,连同两封信,托镖行的人送往家中,官身不自由,要等到三年一次才有机会回家团聚。

过年了,江安义发现比去年的应酬多了许多,在几场“泽党”官员举办的酒宴上江安义都看到了李世成,这个大舅子比自己活跃多了。大年三十在老丈人家过年,李世成拉住江安义嘀嘀咕咕,转达了邓怀肃、于明阳的声音,让江安义多为泽昌书院发声。

大郑丰乐十二年,天子坐朝满一纪,新年新气象,在王皇后的强烈要求下,天子下旨,上元灯节,普天同庆。天子一向节敛,十二年间少有什么庆典,上元灯节一般都是民间自发组织,此次天子有旨,开放皇城含光、朱雀、安上、顺义、景风五门,金吾不禁,与民同乐。

这是帝都的头顶大事,从正月九日旨意传下开始,家家户户就开始悬挂彩灯,上面绘制人物、花草、鸟兽等等物。到了晚上,灯火齐明,焰火照天,整个帝都变成不夜天。各种舞龙、舞狮、杂耍、鼓乐喧闹达旦,游玩观灯的百姓不计其数,尽情欢乐,热闹非常。

有钱人家当然不会自己动手,制灯师成了抢手货,一时间身份百倍。官宦富贵人家挖空心思制做彩灯,奇巧豪大奢华,争奇斗艳,都想着在人前显示自己的不同,希望能冠压群雄。

连带着脂粉店的生意也火起来了,公子哥儿面傅白粉,装扮得香喷喷,手拿折扇风度翩翩,小姐夫人更是香飘里许路,艳要压群芳。冬儿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成香娃娃,手拿小灯笼,拉着江安义陪她上街观花灯、看杂耍,高兴得梦中都“格格”直笑。

正月十五日晚,天子将亲临勤政楼观灯,楼前广场将成为露天舞台,能够入场表演节目的杂耍团如果能得天子赏赐,定然会一举成名,名扬天下,从此身价百倍,成为诸人追捧的宠儿。

勤政楼内四周设好了看台,可不是人人都能进入的,职官五品以上的官员可带家眷一人看灯,其他人只能在外面听听响,或者等表演完了,杂耍团出城再表演时饱饱眼福。

冬儿眼馋得紧,可是江安义只是从六品上的员外郎,没有资格入内观灯。范乔氏也十分眼热,两个女人凑在一起嘀咕了半天,最后冬儿对江安义道:“江郎,太子与你亲善,你是不是能找太子多要两块入场牌。”

范师本身在御史台,消息灵通,听说除了五品以上的官员外,宫中放出数百块入场牌給王公贵人,方便他们打赏。太子现在已经移居东宫,按说江安义身为直学士,太子会給他留一块。一块牌能供两人入内,关键是范乔氏也想去看热闹,石头和范昌化当然也眼巴巴地瞧着师傅。

身负重任,江安义前往东宫。有太监引他来到丽华园,太子正在园中看匠人治灯呢。现在是正月,天子特许太子上元灯节之后继续学业。

江安义有些张不开口,顾左右而言他了半天,一咬牙,期期艾艾地道:“太子殿下,臣想请你赏赐几块勤政楼前的观灯入场牌給我。”

太子笑道:“江师,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大事。父皇給了我四十块入场牌,除去十二位师傅一人一块,我准备赏給那些陪读之人,还多出两块,就給江师你吧。”

江安义大喜,连忙谢恩。

正文 第二百一十节章上元斗灯

趁着拿入场牌的空档,太子兴致勃勃地給江安义介绍起他的彩灯来:红木为架,彩画以绡夹之,配以玉坠丝穗。灯四盏为一组,每盏四面,共十六幅故事,有盘氏开天地,娲皇补天地等神话,也有大郑高祖得天下,仁祖治天下的故事,既古朴稚致又富丽堂皇,还分外讨喜。

得了江安义的夸赞,太子得意地道:“母后戏言让我们各自用心扎灯,届时请父皇评定谁是‘灯状元’,宜城侯王克彦专程请来的端州灯王給孤扎灯,此次上元灯会,孤一定要夺取这个‘灯状元’。”

丽华园入口处,小太监又领着一位进门,江安义眼尖,认出是同为直学士的周处存,此公是丰乐五年的榜眼,比自己早一届登科,现在工部水部任员外郎,年岁比自己大五岁,也是青年才俊。

周处存手里提着两盏小灯笼,形如花瓣,上面雕出花鸟图案,玲珑可爱。太子见了,欢叫出声,小跑地迎过去,从周处存手中接过灯笼,提在手中仔细端详。

江安义拱手为礼,周处存浅笑还礼,淡淡若水。

“周师,这灯笼可是用柚皮所做,真是构思精巧,精致得很,孤很喜欢。”太子一手提一只灯笼,沿着甬道跑了几步,大概想起宫中所教的礼仪,停住脚,略有点不好意思地望向江安义和周处存。

“殿下,这两盏柚皮灯乃是家母所做,她从老家前来京中探亲,听闻京都举办上元灯会,特意用家乡所产的红柚制成灯笼,让我献于太子赏玩。”周处存从容语道。

“替孤谢过令堂大人,孤很喜欢。”太子将灯笼交于旁边侍立的太监手中,禀手向周处存行了一礼。

周存处回礼道:“殿下,臣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殿下体念。臣与父母分别近三载,此次家父母从孟州老家前来探亲,恰逢上元灯节普天同庆,臣有意带他们观赏勤政楼的彩灯,听闻殿下手中尚有多余的入场牌,请殿下恩赐一块于臣,臣不胜感激。”

石重伟一愣,要是在答应江安义之前这事不用想肯定准了,可是现在已经将多余的两块都給了江安义,自己手中也没有多余的了。十二位老师的入场牌肯定不能动,二十六名伴读虽说家中都有入场牌,有的甚至有好些块,但是也不能动他们的。母后私下交待过,牌子事小,面子事大,这些人将来说不定就是自己当朝时的重臣,关系要打小建立好。

江安义有点尴尬,怎么这么巧,要不自己让出一块,省了伤了和气,只是两块牌子还真不好分配,伤脑筋。

此时,宫女已经取来两块入场牌,交于太子手中。转瞬间石重伟有了决断,父皇曾经说过江安义乃是国士,让自己善待之,再说自己先答应的江安义,这两块牌子应该都給江安义,至于周存处,自己再向母后要两块就是。

想到这里,石重伟对着周存处笑道:“周师,恰巧你来之前江师也向我要入场牌,孤已经答应了江师,言而有信,这两块牌子就不能給周师你了。不过周师不要着急,孤这就派人去母后那里讨要几块,定会让周师带着令尊令堂一同观灯。”

两块牌子都給了江安义,周存处表面上淡淡的,心中却是讪讪的,都说太子与江安义关系亲密,看来确是如此。同为直学士,韦祐成是太子姐夫,两者是一家人亲近自不消说,剩下的便要数这位江状元了。

天下英杰多入朝堂,周存处二十二岁高中榜眼,那也是风光一时。但这种风光总被后浪所掩盖,特别是江安义三元及第,还是词仙,中状元时还仅有十八岁,这么多耀眼的光芒加在一起,周存处曾经的显赫便再无人提及。

按说周存处入仕早三年,按资排辈官阶在江安义之前,哪知天子清仗田亩,重用新科进士,论功行赏将江安义等人的官阶提了一级,与他的官阶又相同。后来秋狩江安义立下功劳,散官连升三级,将周存处抛在了后边,怎么不让这位才俊心中憋气。

同为崇文馆直学士,包括四个学士在内诸人未尝没有比较之心,得太子之心便是得将来前程。暗试下来,上下已分,太子与江安义似乎格外亲近些。这结果让周存处很受伤,他自问出身书香门第,才学不下于江安义,每次教学都先行准备良久,怎么就及不上江安义了呢?

江安义出使大漠出事,天子震怒、太子关注,周存处哀叹之余回到家中也曾多饮了几杯,谁料想,这个江安义真是命大,居然能从大漠那种鬼地方脱逃回来。心酸酸地等着此人再次加官的消息,结果宫中传来其遭斥的传言,传言不知真假,但江安义仍回礼部任员外郎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这让不少人窃喜。

花了不少赏钱,周存处才从东宫使女、太监口中得知,原来江安义是通过编织虫、鸟、蝶之类的玩物得了太子的欢心。小人、阿谀谄佞、逢君之恶,私下里周存处没少骂江安义,和众人谈起对江安义的行径也是鄙夷得很。

鄙夷之余,周存处私下摸了摸自己肚中的存货,除了读书,似乎自己还真没有别的东西拿得出手。于是,又开始一轮小人、阿谀谄佞之徒的怒骂,只是这番恼羞成怒的意思多些。

天子下旨,上元灯节普天同庆,家家户户动手扎彩灯。四岁的儿子提着柚灯来到书房,引起了周存处的注意,唤醒儿时记忆:母亲会挑选大而匀称的红柚,将顶上的皮平平切去,小心地用刀将柚皮和瓤控空,将整个柚皮剥成薄而均匀的皮筒。上沿用绳吊起,再将顶部的皮挖出小孔,安放只蜡烛上去,一盏漂亮的小柚灯便制成了。母亲手巧,会在柚皮上雕出花草树木的图案,让整个柚灯看起来美化美奂,儿时自己提着柚灯走街串巷,没少收获称赞。

周存处灵光闪动,有了个一举数得的好主意。上街买了百余斤红柚,挑选品相好的,让母亲带着家中仆妇挖出柚灯,专门请来画师在柚皮上画出图案,小心地雕好,选了两盏最好的,兴冲冲地坐轿給太子送来。

向太子献上柚灯,切不可像江安义那般直接,予人口舌,周存处在轿中早已盘算好怎样开口。大郑立国以来讲求仁孝,自己以母亲的名义向太子献灯,是臣子、百姓对天子、太子的敬意;讨了太子的欢心,拉近了与太子间的距离,对仕途有利;再央告太子給予一块入场牌,以示自己的孝心,名声这东西是靠做出来的;上元灯节能带父母观灯既是自己的孝心又是自己的荣耀,和众人谈起也可以显示自己与太子之间的亲近。

一切构想得妥妥的,不料却遭江安义横插一足,虽然影响不大,周存处感觉却像吞了只苍蝇,说不出口的恶心。

让宫女前往坤安宫向皇后讨取入场牌,太子引江安义和周存处在亭中喝茶等候。周存处佯做关切地问道:“素闻安义心灵手巧,不知此次灯节,可曾有何新作献于太子?”

太子被周存处点醒,连连点头,笑问道:“是啊,江师,你家制了什么灯,是曾经跟我提过的那种会动的灯吗?怎么不做两盏給孤看看。”

去年年底,江安义与太子授课的时候,曾无意中提及走马灯,这种会动的灯在妖师的记忆中很容易做,不过随后便忘记了,没想到太子依然记得。

材料现成,江安义也来了兴致,挑出块硬质纸板,裁成圆形,分成八等,让匠师用刀切出口向外稍折出,制成风轮状。在风轮中心钻一小孔,用扣纽固定后,用一根垂柱连接到底座之上,底座上方放置蜡烛。

太子看得兴趣盎然,周存处暗暗撇嘴,心中暗想,装神弄鬼,这灯怎么动,届时动不了可不要怪我刻薄,不损你几句难消我心中这口闷气。

江安义丝毫不知自己得罪了周存处,在匠师准备好的灯画中挑了幅“万马奔腾”粘在风轮外侧,灯罩便制好了。

“这就好了?”太子半信半疑地问道。

“嗤”,周存处冷笑出声,讥道:“这样的灯,街上的顽童也做得出来,不知怎么样动,用手推吗?江大人?”

江安义笑笑,将蜡烛截成小段,点着,放在底座上,再把灯罩罩上。片刻之后,灯笼转动起来,灯罩上的马活了起来,围绕灯座奔馳不休。

太子高兴地拍手大笑,激动得满面通红,又蹦又跳,“好玩,好玩,江师,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围观的匠人们也叹服,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们知道这灯是被底座蜡烛的热气冲得风轮,带着灯罩转动起来的。读书人的脑袋就是灵光,这法子简单,回去后能依葫芦画瓢,应该能攒一大笔钱。

周存处惊恐地望向江安义,脑袋里面冒出一句:多智近乎妖,此妖人也。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灯魁谁属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游妓皆穠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上元灯节,华灯初上时分,江安义和范师本带着一家老小赶往皇城。沿路是灯的海洋、人的海洋、欢声笑语的海洋、锣鼓声乐的海洋,靠近皇城,路被观灯的人潮堵得满满当当。

通往皇城的五个城门由金吾卫执守,车辆马匹一律不许入内,严禁携带兵刃,保障君王与重臣们的安全,这是应有之义。江安义等人有先见之明,都是步行而来,由含光门入城。三块入场牌可供六人入场,江安义和冬儿带着石头,范师本夫妇带着范志昌,正好六人。

进得皇城,但见整个皇城金光璀璨,灯山灯海交相辉映,亮如白昼。勤政楼前的广场搭起个近十丈高的灯楼,上面燃放着数千盏灯,有如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勤政楼用灯光装饰出彩龙兆祥,流光溢彩,装点得有如仙镜,人间富贵,莫过于帝王之家。

天子和娘娘还没登楼,但广场上的表演已经开始,舞龙、山车、旱船、寻橦、走索、丸剑、角抵等百戏让人目不暇接,胡旋舞、柘枝舞、霓裳羽衣舞各种乐舞使人流连忘返,叫好之声此起彼伏,从皇城一直漫延到永昌城各个角落,今夜永昌欢庆不眠。

入场牌子有字号,像科举的号棚,对号入座,泾渭分明,好位次当然是王公贵戚和朝庭重臣们占据。“申字八号”不算好位置,冬儿紧紧地揽着江安义的胳膊,却是一脸的满足和陶醉,幸福能从笑脸中滴出来。

戌时,天子带着后宫皇子嫔妃及重臣们登上勤政楼,欢庆正式开始。奇术异能争强,歌舞百戏斗艳,乐声喧闹,灯火不绝,好一个火树银花不夜天。

韦义深持酒起身,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贺表念道:“厥初造化,人伦既兴,乃建君长,司牧黎烝……斯物之至,昭於我皇。我皇覆育,资生怀造……明明天子,令闻不已。百姓为心,万邦在己。家赖宽政,朝称多士……符瑞见兮焕图书,坛场设兮望銮舆。至人忘已体冲虚,凝神姑射厌宸居。厌宸居,叶冥契,龙驾昇兮邈遐逝。垂元范兮光来裔,与元象兮长昭晰。飞英声兮越三代,永锡祚兮万亿载。愿吾皇体泰安康,国祚永久,五谷丰登,天下太平,民安乐业,边尘永息,万事如意。”

众臣齐齐起身,高声响应:“愿吾皇体泰安康,国祚永久,五谷丰登,天下太平,民安乐业,边尘永息,万事如意。”

石方真纵声大笑,高举金杯道:“朕恭膺大宝,情深夕惕,赖诸卿辅佐,天下太平,百姓乐业。朕当与众卿,同心同德,各勉其诚,敬承天德。值此佳节,与诸卿共贺。饮胜。”

一片“饮胜”声中,雅乐起,歌舞升平。

太子石重伟惦记着彩灯评比的事,见父皇跟大臣们开始饮酒,急忙推身旁的母后,道:“母后,该提醒父皇评出‘灯状元’了。”

王皇后知道儿子准备了三种灯,除了一组四盏的端州绡紗灯外,还有玲珑可爱的柚皮灯,最惹眼的就是会转动的走马灯。儿子可是憋着劲要一举夺得“灯状元”,连平日关系最好的姐姐都没告诉。

亲昵地拍拍儿子的脑袋,石重伟偏开头,半是撒娇半是无奈地道:“母后,儿臣已经是大人,不要再把儿臣当成小孩。”

“好、好、好,太子殿下,您都是大人了,那就自己跟父皇说去吧。”王皇后佯做生气地道,眼中满满地溺爱。

石重伟稳步来到父皇身边,躬身道:“父皇,儿臣恭祝您龙体康健,大吉大利。父皇,是不是该比灯夺魁了。”

石方真从皇后那里得知太子制了一种会转动的新奇灯,准备大显身手一举夺魁,当即笑道:“你是储君,由你宣布灯赛开始吧。”

石重伟激动得满脸通红,站在父皇的桌案前,高声宣布:“吾皇有旨,灯赛开始。”

有资格参加这次灯赛的人除了皇子王孙外,就是太子东宫伴读的那些伙伴,这群人的大姐大就是已经嫁給韦祐成的安寿公主。听到弟弟宣布灯赛开始,安寿公主第一个跳了出来,对着身边的驸马韦祐成催促道:“快,快把咱家的宝塔灯拿出来,我要第一个上场。”

天子对着韦相笑道:“安寿这丫头疯疯颠颠,缺少礼数,还望韦相看在朕的面子上多多宽容。”

“万岁何出此言,公主天真烂漫,赤子之心,能娶公主为妻是祐成之福,韦家之幸,老臣满意至极。”韦义深笑吟吟地举起杯,与天子遥碰一饮而尽。

太子被姐姐拔了头筹,只得暗示为他提灯的小太监先不要上场,反正他有自信,今天这个“灯状元”非自己莫属,索性最后上场,来个压轴好戏。

果然,一盏盏形态各异的灯笼从勤政楼前走过,宫灯、兽头灯、花卉灯、鸟禽灯,灯灯耀眼。这些小孩出身豪富之家,所制的灯一盏赛一盏地奢华,名贵木材,绫绢珍贝装饰,有的甚至在灯中放置夜明珠。石方真崇俭,越看心中越发不高兴,想到今夜是难得的庆典,强撑着笑脸看着。

石重杰提着一盏纸制的兔儿灯从石方真面前走过,在这些灯中石重杰的兔儿灯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歪斜,石重杰撅着嘴,有些生气的样子。石方真叫住次子,问道:“杰儿,这盏灯是你自己做的吗?”

先放下灯,石重杰有模有样地行礼道:“启禀父皇,此灯是母妃教孩儿所扎,孩儿手笨,扎了好几个,都是歪歪斜斜的,只能挑个最好的参赛,请父皇见谅。”

说着,石重杰想起扎灯笼时被竹刺刺破的小手,鼻头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石方真站起身,来到次子身前,拉过他的小手,见小手上星星点点的伤口,大为感动。俯身抱起石重杰,示意太监提起灯笼,笑道:“杰儿,这些灯中父皇最喜欢你扎的灯,你的一片孝心让父皇感动。”

天子开口,诸人思量,首先是王皇后变了颜色,斜着眼睛狠狠地瞪了一下身旁的黄淑妃。

黄淑妃一脸恬静,看不出任何异常,心中却暗喜。黄喜公公劝自己让杰儿亲手扎灯,不求好看不求奢华,原来用意在此,看来这个黄喜对天子的心思揣摩得很透,有他辅佐杰儿,说不定能成就大事。王皇后的脸色自然看在眼中,只是自己未做任何逾越之事,她又能拿自己怎样。

略思片刻,王皇后明白了天子的心意,暗中叫过宫女让她对太子讲,撤去那四盏华丽的端州绡紗灯。太子已经十二岁,刚才的情形多少有点明白,母后一传话立即照办。

诸人走罢,太子让小太监提着两盏小柚灯开路,自己提着两盏未点亮的走马灯走在后面,这两盏走马灯是匠人重新制成的,一盏是鹰飞长空,一盏是万马奔驰。

两盏柚灯的气场很大,立时吸引了石方真的目光,以手相招,示意太子将两盏柚灯摆放在桌案上。

“此物可爱,雅趣十足,是何人所制?”

“是周师周存处之母所献。”太子将周存处的原话复述了一遍,石方真连连点头,嘉许道:“周卿有此贤母,实属难得。朕加封其母为六品安人,着礼部明日前往周府宣读敕命。”

周存处自身是从六品上的员外郎,老娘成了正六品的安人,这场欢喜来的突然,不知一心想往上爬的周员外郎该怎样欢喜。

安寿公主见不得好东西,见这两只柚灯玲珑可爱,急忙道:“太子弟弟,这两盏灯真可爱,送給姐姐我吧。”一边说一边朝太子瞪眼,大有不給我有你好瞧的意思。

太子笑道:“姐姐喜欢,拿去便是,只是灯有两盏,姐姐拿一盏,給安阳妹妹留一盏。”安阳公主和三皇子石重仁是刘贵妃所生,安阳公主今年才五岁,正倚在娘怀中,也眼巴巴地看着。石重仁比石重杰小一岁,刚才提着盏南瓜灯走过。

石方真大悦,笑道:“太子入住东宫读书以来,深明大义,仁孝恭友,朕不胜喜悦。传旨,崇文馆学士給俸半年,直学士給俸三个月以示嘉奖。”

刘贵妃笑着对王皇后道:“太子仁孝,情义深重,都是娘娘教导有方,臣妾替安阳谢谢太子殿下。”

王皇后自得地一笑,石重杰的阴影消散了许多,和声道:“太子仁孝重义,乃臣民之幸,社稷之福,本宫亦感欣慰。”

石重杰站在天子身旁,对柚灯也很喜欢,见太子哥哥将灯分給了姐姐妹妹,不好相争,只得把好奇的眼光望向太子手中提着的两盏灯笼。石方真也发现了太子手中还提着两盏灯,好奇地问道:“这两盏灯为何不点亮?”

子神秘地一笑,示意太监递过两只蜡烛,点燃后放下灯底座上。片刻之后,灯罩转动起来,带动灯罩上的苍鹰飞起来、骏马奔馳起来。众人都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石重杰跳着拍手道:“飞起来了,马在跑诶,真好玩。”

“这两盏灯一盏給杰弟,一盏給仁弟。”太子背着手,分派起来。安寿公主一脸诡笑地凑近,轻声嘀咕道:“太子殿下,我能不能拿柚灯换这会动的灯?”

石重杰一听,赶紧将那盏会飞的老鹰抢到了手中,石重伟笑道:“姐,我宫中还有,等会去东宫拿,这盏还是让給小仁儿吧。”

“此灯何名?何人所制?”石方真盯着灯看了好一会,问道。

“此灯名叫走马灯,是江师江安义所制。”

“这小子,不好好用心办差,把心思都用到奇技淫巧上去了。”石方真骂道。

分派完灯,石重伟眼巴巴地等父皇宣布灯赛结果,在他看来,灯魁非他莫属。

石方真起身道:“今日灯赛,让朕惊喜连连,朕的两个儿子都让朕备感欣慰,太子仁厚,次子忠孝,特别是兄友弟恭。民间有句俗话,家和万事兴,朕从子女的身上看到我大郑兴盛的景象。伟儿,杰儿,还有仁儿,你们要谨记今日之事,将来兄弟齐心,我大郑兴盛指日可待。”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泽昌聚会

一场大雪在节后悄然而至,将整个帝都装点得银妆素裹,分外妖娆。

这几天工部周员外郎家门若市,不少五六品的官员带着家眷前来拜望周老夫人,天子在上元灯节上诰封的六品安人。

依照《大郑律》,官员的妻子可以相应取得丈夫的敕封,一品曰国夫人,二品称夫人,三品称淑人,四品恭人,五品宜人,六品安人,七八品都是孺人。

至于荫子,则非大官大功不可。先说官,四品官员以上官员方才有荫子的资格,从四品官荫其子从九品上文林郎,正四品荫子正九品上儒林郎。以此类推,从三品荫子从八品上承奉郎,正三品荫正八品上的给事郎,从二品荫从七品上的朝散郎,正二品荫朝请郎,从一品荫奉议郎,正一品荫朝议郎。

大郑对爵位控制得很严,非功不封爵,公侯伯子男,非战功不封侯。而爵位有的可以世袭,有的却要降等袭位。以韦义深两朝独相,也不过被封长池伯,而且是降等的,其子袭位自动降为长池子,到其孙则为长池男,然后就没有了然后。爵位最尊崇,国公之妻可称国夫人,其他爵位皆直接称夫人,如毅勇伯杨祥亮的妻子可称毅勇伯夫人。

除了封妻之外,也可以要求封母,比如说江安义得官之后,就向礼部申报封其母为六品安人。一般说来都是礼部根据相应的官阶进行封号,天子敕封的情况极少,非立有大功不封。

前两年清仗,张良宽为国尽忠,天子嘉其忠贞,荫封其子从九品上文林郎,夫人丽娘诰封六品安人,这是极大的恩宠。谁料到,周员外郎凭借两盏柚灯就为其母搏得了六品安人的诰封,这简直是天上掉金子被砸中。许多人顿足捶胸,这样的好机会怎么没把握住,只不过不是太子身边的近臣,没办法靠近,自然也没有机会。其母被封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简在帝心。从六品的官员京城有多少,能被天子记住的有几个。

周员外郎既是崇文馆直学士,又被天子器重,一举成为丰乐十二年开春以来最炙手可热的人物,风头之劲,超过了新科状元卓承训。

年后,这批新科进士陆续授官上任,前三甲照例留在京中,状元郎卓承训任门下左补阙,官阶只是从七品上,但极为清贵,是天子近臣;榜眼丁楚秘书监从七品下校书郎,校正国经籍图书;探花华文庆从七品下的司农寺太仓署令。

从官阶上来看,不论是卓榜还是前几届的状元榜都不如江榜,免不了生出些议论来。江安义从田守楼嘴中得知这些小道消息,也没想过和谁比较,一笑了之。然而,他不在意,有人在意,一股冷风不知从何处刮来,将整个永昌城都笼罩在倒春寒之中。

借助上元灯节的余韵,街头巷尾多了一种会自转的走马灯,五十枚铜钱的价格不菲。京中有钱人不少,区区五十文自然不放在眼中,靠近皇城和东市的几个坊市,如果谁家小孩手中没有提盏走马灯,都不好意思出门与小伙伴们玩耍。

这种新奇的走马灯据说是词仙江安义所制,不知谁传言当日太子向天子献灯时,天子曾斥之为“奇技淫巧”,同样是灯,走马灯与柚灯的待遇一天一地,不禁让人生出几分遐想。不过对于江安义多数人不敢有平常眼光看待,他的起起落落总是出人意料,虽说遭了天子的斥责,谁知道会不会是“爱之深责之切”呢。

还有一件事暗中传出,没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下谈论,越是如此,得知消息的人越是用心揣摩。此次上元灯节,天子在勤政楼上并没有对看似儿戏的灯赛給出灯状元,而是嘉奖了太子的仁厚,同时也嘉许了二皇子的忠孝,甚至有人绘声绘色地说王皇后脸色铁青,黄淑妃一脸笑容,听说表演结束后,天子宿在淑宁宫。

江安义隐约地听到了这样的风声,身为崇文馆直学士,他无疑是站在太子一边的,史书之中夺嫡的记载层出不穷,无论成败都是血流成河。江安义再愣,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听,不能问,更不能沾。

太阳升起,大雪初融,露出被雪覆盖的污浊,永昌城处处泥泞。马蹄踏在污雪上,溅得闪避不及的行人身上星星点点。

江安义与李世成并辔而行,去参加礼部侍郎邓怀肃举办的酒会,这是年后“泽党”的第一次大聚会。邓怀肃逢五年一考,评在上等,按律提升一级,恰巧礼部郎中王克复遭天子痛斥,自觉无颜请辞。侍郎的位置空了出来,原本侍郎是从四品下的官阶,邓怀肃还差一阶,天子特准其摄礼部侍郎一职。

自打泽党领军人物大理寺卿魏明远告老还乡,少府少监郭台固出任晃州刺史后,“泽党”在朝中的话语权大大削弱,剩下的多是五六品的小官,上不得台面,在天子面前说不上话。

先是魏怀超升任理匦左监(兼领御史中丞),接着是邓怀肃摄礼部侍郎,两个从四品下的官阶的异军突起,給受到重击的“泽党”打了一剂强心针。邓怀肃有意借酒会的机会收拢“泽党”人心,在朝堂上重现话语权。

酒会设在丰乐坊寻醉楼,此处是大理寺正(从五品下)余景山的产业,此公也是“泽党”中人,在这里说话方便。于明阳在门前迎客,他与邓怀肃的关系密切,一向以师弟自居。

看到江安义,于明阳堆起笑容,迎上前见礼道:“安义,你的大驾真难请,要不是令郎舅请人,怕是不屑参加这小小的聚会吧。还是世成贤弟面子大啊。”

话语带着亲切,却透着酸味。于明阳最初是在凤山雅聚时认识江安义的,当时泽昌书院来京参加科举的姣姣者是方元辰、林义真、刘玉善、禇明德等人,这个江安义当时在自己的眼中土气得很,自己根本没把他瞧在眼中。后来此子得申国公赏识,又以三元及第,自己后悔莫及。

原本想着如何去挽回关系,哪知此子前往仁州清仗,将世家官场得罪个底朝天,自己还暗自得意慧眼识人。不料风云再变,天子对此子亲睐有加,而此子也颇做出几件大事来,让朝野震动,“泽党”对将之拒于门外追悔莫及。万幸江安义的妾兄李世成是个机灵人,几番交往下来拍胸膛说会拉江安义参加酒会,果不其然,江安义来了。

“不敢,于兄客套了,我不是怕我这个二愣子給诸位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嘛。”江安义对于明阳没有好感,不痛不痒地小刺了他一句。

李世成赶紧在旁边圆场,笑道:“于兄,怎么劳您这尊大佛迎客。我明白了,一定是书院上下您最熟悉,只好大材小用了。”

“哈哈哈,世成贤弟的嘴真会说道,以后这差使就要交给你了。里面请,待会我再来与两位叙谈。”

寻醉楼内热流扑面,寒意尽去。大厅内正中搭着三丈方圆的木台,有舞女正在翩翩起舞。沿着木台四周摆放着八张桌子,桌上摆放着瓜果点心,已有数十人在边吃边聊。

邓怀肃无疑是中心,身旁围了一圈人,江安义进来的时候邓怀肃正与身边的一个大胖子说话,李世成轻声地介绍道:“安义,那个胖子是余景山。”

江安义和李世成快步上前向邓怀肃见礼,见江安义肯来参加酒会,邓怀肃显得有些兴奋,拉着江安义介绍周围的人群。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曾同为泽昌书院的学子,江安义感到很亲切。

方元辰也在人群之中,此次科举他又落榜了,成败论英雄,方元辰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傲气,恭敬地向江安义见礼。江安义心中感慨,笑着和他寒喧了两句。人陆续来到,江安义一看,出身泽昌书院的京官不在少数,加上没返乡的举人约有六十多位,果然人多势众。

酒宴在酉时末开始,邓怀肃简单地致了词,大家开始吃喝,交流起感情来。在场的人都知道,吃酒是其次,机会难得,多结些香火缘,指不定哪天用得上。

邓怀肃有意拉江安义坐在身旁,低声语道:“我接到山长来信,信中说安义捐赠了二千两银子給书院,邓某很是佩服。不过邓某家境贫寒,靠俸禄仅能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无法跟安义你相比,挤出五十两银子算是聊表心意。”

“江某薄有家产,能力所及,义不容辞。何况山长对我有莫大的恩情,我所回报的远远不及书院、山长所给予我的。”江安义感叹道。

邓怀肃点头道:“鸦有反哺之义,羊知跪乳之恩,我辈读书人读书明理,要上对得起社稷君王,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邓怀肃的调门拔得老高,江安义一时不知如何接嘴,场面冷了下来。

正在此时,酒楼门帘掀起,一声大笑传来,“书院同仁聚会,怎么能少了我魏怀超呢。”

邓怀肃一皱眉,魏怀超来了,这场独角戏要变成双斗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读书种子

一股寒风涌入,吹得大堂中的烛火摇摆不明。一袭深绯色的官服出现在门前,烛光下,深绯的颜色如同跳耀着的火焰。

“魏某刚从理匦监办完公务前来,不及回家换回常服,望诸君恕罪。”魏怀超尖锐的嗓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如同金属在瓷器上划过,让人起鸡皮疙瘩。

在场诸人都穿着家居常服来参加酒会,魏怀超一身官服分外惹眼,更何况在座的人中以他的官阶最高,邓怀肃虽然是礼部侍郎,却是“摄”字,以低官就高位,官服仍是浅绯色。

众人纷纷起身,不少人盯着那身深绯的官服,眼中露出羡慕之色,魏怀超将众人神色收在眼中,又得意地爆发出一阵笑声。

于明阳迎上前寒喧道:“魏兄位高权重,为国事操劳,真是我辈之楷模,快请。”

魏怀超倨傲地“嗯”了声,不理身旁的于明阳,径自向邓怀肃行去。于明阳眼中闪过憎色,随即又笑容满面,紧跟在其身后。

“邓兄,我还未到酒会就先行开始,你可失礼喔,要罚酒三杯。”魏怀超先声夺人,把自己摆在老大的位置上,座中不少人暗暗皱眉。

魏怀超越是狂傲无礼,“泽党”诸人越不会以此人为首。邓怀肃不动声色地道:“魏兄向来以清高自许,不愿与我等结为朋党,邓某以为魏兄又不会来了,时辰既到,便不等了。”

魏怀超眼眉一跳,借着与众人见礼,假做没有听见这句话。看到江安义时,魏怀超哈哈笑道:“安义,你不是和我一样不喜这些酒会吗?怎么也来了?”眼珠一轮,看着江安义身侧站着个白袍青年,立时明白了,这小子一定是江安义妾兄李世成,在京城窜上跳下的挺活跃的,一定是他拉江安义来的。

江安义笑着见礼。虽说他只是从六品的员外郎,无论魏怀超还是邓怀肃都不敢小觑他,以江安义在士林中的声望,两人拍马也赶不上,何况年仅弱冠的三元及第状元、崇文馆直学士、逐渐摘去江南两字的词仙,这些帽子哪一顶不是金光灿灿,常人做梦也得不到的东西。

最最重要的是圣眷,常人眼中还只看到江安义得到天子夸奖,魏怀超身为理匦左监,主举报告密事宜,收到过不少告江安义的密报,想是清仗田亩伤人太众的后遗症。他对这位年少大名的学弟未尝没有一分嫉妒,将密报归拢整理后呈报天子,天子看过后一笑置之,倒让他庆幸自己有几句话没有说出口。

勤政楼上赏灯,魏怀超敬陪末座,那句“奇技淫巧”自然入了耳,恼怒其不务正业,然而联系起上句话来,彼有长辈对子侄的关爱和无奈。这样的人物,即使自己官位高些,也不能不俯首交好。

魏怀超以“梗介敢言”著称,而邓怀肃給人温文儒雅的形象,把两者比酒,一烈一醇。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在坐的“泽党”多数看好邓怀肃,邓怀肃身上流露出的温和、谦逊的君子风范,是文人所追求的境界。

江安义原本对朋党无兴趣,但在莎宿国时有感,觉得要守护家人,守护自己心爱的东西,光靠一个人的力量单薄,遂起多腿站立、抱团取暖之意,“泽党”自然成为首选。

士人结党是常事,同门、同乡、同年等关系都能结党,结党必生朋党之争,站在君王的角度是不希望看到朋党的出现。所以“泽党”、“章党”等党派只是存于无形之中,也没有谁会去写明言明,顶多一句“君子朋而不党”来应付。

“朋而不党”是江安义的愿望,他所要的和眼前两位要的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对谁能成为“泽党”的举旗人物并不在意。不过,有一点两人都看出来了,这个年轻人无意争位置。

酒越喝气氛越浓,江安义停杯道:“刚才邓兄谈及书院,在座诸公都出身书院,江某产生了一个念头,想说与诸位听听。”

众人纷纷停杯,看向江安义,江安义起身先做了个罗圈揖,然后开口道:“刚才邓兄跟我说起反哺之义,让江某深受感动,大受启发。”

邓怀肃微笑、颔首、拈须,其实他也不知江安义要说什么,但绝不防碍他智珠在握的高人形象。

“邓山长曾跟江某提及,想让书院的寒门学子多得些资助,好专心学业。大家都知道,朝庭給书院的补助有限,除去师长们的薪金,山长将余下的钱补助到伙食里,还有些剩余便通过杂役补給穷苦的学员。”

魏怀超深有感触,叹息着回忆道:“魏某读书时还是范山长在执掌书院,家中卖了两亩田才凑出十两银子,从丽州前往仁州,千里迢迢,魏某不敢住店,一路只敢挑道观、草棚栖身,六个馒头分作三餐,挨到书院。范山长招我入书院,仅收我二两银子,让我在馔堂帮手,只为吃饭不用花钱。”

没想到这位魏左监少时居然比自家还要难,江安义心有戚戚,耳边听魏怀超继续道:“二年时间,我在书院埋头苦读,不敢返乡,一来没有返乡的盘缠,二来学业未成有何面目回家见辛劳供我读书的家人。”

说至动情处,魏怀超伸袖拭泪,随即自豪地道:“二年后,魏某回乡中举,次年金榜得中二甲二名,留任御史台,一晃二十一年了,仍时时想起书院对魏某的再造之恩。安义,你刚才说反哺之义,莫非是想捐赠些银两給书院,这份钱就算吃糠咽菜魏某也要出。”

酒楼中六十多人,大都纷纷叫好响应,但其中也有少数人,盯着眼前酒杯默不作声。慷慨解囊,也要囊中有物。

江安义笑道:“诸公仗义,江某不胜感激,且听江某把话说完。虽然是捐钱給书院,但这钱也有个捐法,而且家境有好坏,不能一概而论。”

“江某的意思是让一个人牵头,联络书院出身的官员、举子,集众人之力,量力而行,千两不多,一文不少,但凡是心意来者不拒,也不强求,也不定时,也不一定要写明捐者。待钱集拢后,作为本金,公推数人管理,半年一次公布帐目,诸公做到心中有数。”

“至于支项,用来回报书院。书院的情况大家都知道,这笔钱主要用于寒门子弟,至于何种用法大家可以各抒己见。比如说对月考排前的学子进行奖励,对家境困难的学子进行补助,购买书籍等等,我们可以在信中跟山长建议,决定权还是交給冯山长吧。将来钱多了,书院用不了,不妨向各州县扩展,读书人为培育读书种子尽把力,眼光不妨放长远。”

听了江安义的话,众人各自筹算,这是个扬名养望的好办法,还能够将“泽党”凝聚在一起,又能结下不少善缘。钱花在培养读书人种子身上,朝庭也愿意看见,说不定还会资助一二。

邓怀肃当即起身道:“此事因邓某而起,邓某便当仁不让牵个头,愿为书院出点力。”

魏怀超一百二十个不乐意,但他身为理匦左监,事物烦杂,确实忙不过来。想了想,魏怀超笑道:“魏某便做回老本行,替大家监管这笔帐目吧,不让大家的钱被昧了去。”视线与邓怀肃一碰,火星四溅。

大家推举出四人日常管理,江安义推辞不干,自然有人顶上。接着是募捐,江安义认捐一千两,引人众人概叹,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年少多才还多金,简直不让别人活了。

归拢数字,六十多个人居然认捐了二千三百二十四两,邓怀肃雄心勃勃,要知在外地任官的书院学生更多,如果都能收到捐款,应该不下于五千两银子,这笔钱足可以资助四五百名寒门学子了。

酒会尽欢而散,魏怀超最先离开,众人在后面相送。看着这位魏左监乘轿远去,于明阳讥道:“这位魏左监雷声大雨点小,出手才五十两。不知道的人还真要以为他清廉刚直,呵呵。”

“明阳,背后莫议人是非。”邓怀肃淡淡地道。

于明阳不以为然地道:“邓兄,事无不可对人言。他魏怀超吃相难看,还不许别人说嘛。自打他任那个理匦监以来,收了多少银子,他还遮着藏着,不知道那个新纳的小妾給他泄了底,在玉脂店一出手就是上百两银子,啧啧,他一个从四品的官,半年的俸禄就进去了。”

邓怀肃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上次他纳妾我们不是到喝酒吗?”于明阳道:“我不是把家眷也带去了吗,恰巧我妻也在店中购物,认出他的小妾。呸,还说什么寒门弟子,我看越是寒门子弟登高后吃相越发难看。”

邓怀肃连连咳嗽,于明阳醒悟过来,歉声道:“安义,我可不是说你。再说,跟你相比,我就成了寒门子弟了。”

众人哈哈一笑,各自散去。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钱多烫手

筹款的事进行的异常顺利,往来礼部办事的官员都能查觉邓侍郎的心情很不错,脸上带着笑,越发地让人如沐春风。邓怀肃偶尔在衙门撞到江安义,总要拉住他聊上半天,过往的官员都知道邓侍郎和江员外郎是同门师兄弟,关系好着呢。

爱屋及乌,田守楼在礼部的日子变得好过起来,邓侍郎也曾和颜悦色地同他说过话,从九品下的令史享有这疏荣的仅此一例。一些眼利的书令史、掌固等人凑了钱请他吃酒,让这位田书令脸上放出光彩来。

江安义对筹款的事不太上心,听邓侍郎提过已经超过了六千,出身泽昌书院在地方上任官的官员反响热烈,纷纷慷慨解囊,据邓侍郎讲已经和邓山长联系,近期将会把二千两银子交給书院。

“泽党”这场风风火火的行动在官场上抛起了波澜,不少出身章义书院的人找到他们的扛旗老大吏部潘尚书,表示不能输給泽昌书院,他们也要捐钱給书院,要捐得更多。国子监听闻了消息,当然不甘落后,监生也有寒门出身的,我们也要捐。

一时间,养读书人种子的说法甚嚣尘上,大家唯恐钱捐不出手似的,纷纷找寻自己的队伍。最后,石方真也惊动了,在大朝上询问原因。韦义深情况解说了一遍,石方真大为嘉许,温言嘉奖了始作甬者邓怀肃,然后话风一转,将所有的钱集拢朝庭,由户部派专人管理,统一使用。

皆大“欢喜”。

人间三月天,明媚的如同一汪清泉,和风吟唱中带着淡香,江安义和范师本带着家人出城踏青,那些蝇营狗苟的事且放在一边,莫辜负了好春光。

刚回到家中,看门的许叔禀告道:“江爷,来了一伙客人,说是您老家的亲戚。”

江安义一愣,老家的亲戚,谁来了,怎么没接到家信。三步两步来到书房,好家伙,坐着一群人,看到江安义进来,大家都笑着起身。

家里来了三舅和安勇,郭家来了郭海清和郭胖子,余家来了余知和、余庆山叔侄。江安义一看这架式,就知肯定与生意有关,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江安义招呼冬儿叫人。冬儿红着脸见过舅舅、叔叔,又见过诸多长辈,转身去安排晚饭去了。

屋中没有旁人,江安义寒喧道:“难得你们来一趟,多在京城玩几天,我索性请几天假,带你们四处转转。郭胖子,京城有几家好吃的店,我带你一一去吃一遍。”

三舅辈份大,首先开口道:“家里还一大堆事,哪有功夫玩。安义,这次来是想跟你说说香水的事,我们几家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亲自来跟你谈更妥当些。”

“香水弄出来了?”江安义没想到这么快,惊喜地问道。

安勇从地上的大木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仅有拇指粗细,用软木塞着口。

“哥,你看看,是不是这样的东西?”

拨开塞,一股浓郁的梅花香味扑鼻而来,浓而不烈,很好闻。

江安义其实对香水的了解也不多,只觉得这瓶中装的香水比冬儿身上抹的香粉要好闻些,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不错,可有人试用过了?”江安义问道。

江安勇笑应道:“娘和妍儿都用过了,都说好,香味能持续三天不散。”

郭海清和余知和纷纷插嘴说家人用过都说好。

江安义重新将木塞塞好,将瓷瓶放在桌上,笑问道:“郭掌柜,你是做生意的行家,觉得应该給这东西定个什么价?”

郭海清与余知和、三舅对视了一眼,谨慎地道:“我们一起前来京城找你,就是为这香水定价而来。”

见江安义若有所思地把玩着瓷瓶,郭海清咽了一口唾沫,道:“这东西对女人来说,叫它魔水也不为过,我那两个儿媳自打用过以后,央着我那两个儿子天天问我要,烦都快烦死了。”

余知和和三舅都在旁边点头,看来心有戚戚焉。安勇也笑道:“娘和妍儿也像着了迷,特别是妍儿成天在我房时翻弄,我藏的两瓶样品都被她搜去了。”

“要说价,最少也要等同黄金,这价,我老郭不敢开。”郭海清带着几分贪婪、几分畏惧的眼光看着江安义手中的瓷瓶。

余知和与江安义不熟,说话没有那样随便,斟酌着开口道:“这东西面世,可以想像会如何受欢迎,就拿等重黄金的价格来算,以我们的产能,今年大约能生产出四千斤左右,那就是四万两黄金,一两黄金二十两白银,就是八十万两白银,比烧刀子还来钱。这还是今年,明年田里都种上香花,保守的产量也能上万斤,那银子真不敢想像。”

边说余知和边吸着凉气,喃喃地补充道:“这钱多的有些烫手啊。”

郭海清在旁边轻轻地捅了一下儿子,郭怀理道:“小江,我爹他们的意思是这么多钱怕被别人惦记上,以你和余大人的实力怕挡不住啊,你有什么法子吗?”

江安义被余知和的估算吓了一跳,当初他只是打算多个十几万两银子給张克济打造庄园,没想到造出一只惊天怪兽来,当即沉吟思索。

余知和和郭海清对视一眼,郭海清道:“安义,老朽卖个大,觉得这东西不妨且待一段时间再说,冒然抛出的话是惹祸的根苗。如果你一定现在推出的话,郭家不想插足这笔生意。”

余知和也苦笑道:“大哥虽然是户部尚书,但根基尚浅,为了大哥的前程计,我余家恐怕也不敢插足这香水的生意。”

三舅余开林也劝道:“安义,这钱实在是来得太多太易,你千万要小心行事。此事我们三家一起来京城,就是想劝你暂不公开香水,或者想些别的法子。”

没想到钱多还烫手,江安义笑道:“你们暂且住下,放心,没有找到办法之前我不会将香水的生意冒然放出。”

大伙见江安义听劝,都放下心事。江安勇笑道:“哥,我不管舅舅他们,我和胖哥可要这京城多玩几天。对了,你写的那个五粮酒方也酿出酒来了,味道好极了,但酒场的老师傅们说多陈几年,香味会更浓郁,味道会更好,而且咱们酒场现在有烧刀子,不急着拿出来。”

正说着,冬儿进门叫吃饭。酒席间,江安义细细地问起家中情况,安勇一一作答。

转过头江安义问郭怀理道:“郭兄,明天可要考举人?中举之后早日来京城团聚。”

郭怀理哈哈笑道:“小江,你真会说笑话,你还不知道我,考中秀才都是托你的福,哪里还敢奢望举人。这几年帮着老爹打理生意,活得更自在。对了,去年我成亲,你小子的礼还没送到呢。”

余庆山看着郭怀理与江安义言笑无忌,很是羡慕,可是当初自家四兄弟赶走了在余府读书的江安义,生生错过了这段缘份,也无话可说,只得默默喝酒。余知和笑道:“二哥让我带庆山侄儿来京城,让大哥想办法送他进国子监读书,将来指不定要安义你帮附一二。庆山,还不敬安义一杯。”

时过境迁,江安义当然不会将当年的小事放在心上,先行端杯笑道:“庆山兄,我和庆欢、庆乐兄关系都很好,你有空不妨跟他们一起常来走动,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江某做得到的自不会推辞。”

余庆山脸一红,举杯同江安义一饮而尽。

吃完饭,余知和带着侄儿上大哥家,郭家父子和三舅、安勇自然在江府住下,安勇还想赖着跟哥哥一起睡,被三舅一巴掌抽醒。

“你大哥都成家立业了,还跟你一起睡?”江安勇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石头见到安勇,一定要跟师叔切蹉武艺,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在院中拳来腿往地比起舞来。

试用过香水,冬儿变得香喷喷地更加可人,江安义兴致勃勃,让冬儿吟唱了一回醉在春风里。

抚摸着冬儿光滑的背脊,江安义问道:“冬儿,那瓶香水要是放在玉脂店,你肯花多少钱买它?”

“多少钱我都愿意。”冬儿眼中闪着金光,毫不犹豫地答道,随即在江安义身上厮磨着:“勇弟带了多少香水来,你可不能把它们卖了,我全要了。”

“不卖,不卖”,江安义在冬儿身上的丰满处轻轻一拍,笑道:“以后这东西多的是,你要那么多干啥,用来洗澡吗?”

听说有的是,冬儿恢复了点正常,迟疑地道:“十两银子一瓶?不行,太少了,至少得二十两银子,甚至五十两。”

冬儿的语气越来越坚定,散发出无数的小金星。

那瓶香水不到一两,二十两银子等同一两黄金,也就是郭海清和余知和的定价,没想到在冬儿眼中翻了一翻还不止,看来香水很有潜力可挖。只是众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以自家的实力,香水只要放出,不要半年就会被人连渣都吞掉,说不定皇家也忍不住要插上一手。

皇家,江安义心头一震,似乎有了个好想法。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梅花献香

江安义到礼部告了两天假,带着三舅他们在京城逛游。要不是三舅和弟弟在,江安义甚至打算带郭胖子去领略一下京都青楼的风采。

期间,余师把江安义叫去,在听过弟弟余知和的讲述后,余知节也表示对香水面世的担忧,而且谈及香水是江家产业,余家在其他产业中已经获利良多,香水的股份就不想占了。

面对巨大的金钱诱惑能说出这番话来,让江安义十分感佩,夫子说的“修身齐家治天下”,读书人谁都会用嘴巴说说,甚至讲得天花乱坠,而余师是真正读进去了。

江安义笑笑,道:“余师你放心,我有计较。”

对于这个弟子余知节真的很放心,几场事磨练下来,江安义成长得很快,与刚出茅庐时的青涩相比,既有成熟稳重又不失锐气,让余知节有时很羡慕弟子身上显露的才气和锋芒,生出时不我待的感觉来。

三月十七日轮到江安义东宫侍读,学士侍讲直学士侍读,一字之差区别还是有的。据江安勇讲收到来信已经快过年了,采集到的腊梅花不多,加上多次试验,大部分都浪费了,最后成型的香水不过七八斤,除去三家各分了点试用,剩下的四十来瓶给江安义带来了三十瓶。

这三十瓶香水早被冬儿锁进了她的箱中,好说歹说,江安义从冬儿手中抠出来三瓶香水,揣在怀中入了东宫。这几天,江安义打好了主意,走上层路线。

上午的课结束后,太子照例赐膳,韦祐成为了加强与小舅子的联系,只要有空都会来东宫蹭饭,这已成惯例。席间,江安义从怀中掏出瓶香水,在太子和韦祐成好奇的眼光中要开。

“江师,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香?是酒吗?这一点点酒还不够一口喝的。”太子的好奇宝宝心发作了,一连数问。

“这是腊梅的香味,清冽淡雅,香味似乎更加浓郁。”韦祐成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安义,莫非是你收集的梅花精粹,喝茶时滴上一点,美妙之极。”

士大夫中盛行一种煮茶法,把葱、姜、枣、橘皮、薄荷等物与茶叶放在一起充分煮沸饮用,讲究的还要加入香料,韦祐成想来是这种煮茶的爱好者。这想法对江安义是个提醒,不过对这种煮茶法江安义尝过一次后便敬而远之,说到底,他还是喜欢安龙茶的清香微苦回甘。

“正如韦公子所言,此香乃汲起腊梅之神韵,吸收天地之精华而成,一树梅花得此小瓶。”

江安义的忽悠一下子引起太子和韦祐成的注意,江安义暗自得意,自己说话的水平越来越高了,继续道:“此香由家母研制而成,滴一滴在身上,三日香味不散,女子……”

“給我。”江安义的话还没说完,太子和韦祐成同时伸出了手。

“我要进献給母后,姐夫你等下次吧。”太子毫不客气地道。

韦祐成笑道:“要是让安寿知道了,我这个做姐夫的不好受,太子殿下恐怕也不好受吧。”

太子打了个寒颤,显然对姐姐安寿的破坏力深怀恐惧。眼珠一转,太子笑道:“既然如此,就交由江师决定吧。”

江安义心想,殿下真有你的,你不敢得罪公主,把我推出去做替死鬼,我也不干啊。慢悠悠从怀中再取出一瓶,笑道:“一人一瓶即可。”

太子和韦祐成大喜,一人一瓶抓在手中,太子乌黑的眼珠瞅向江安义的怀中,问道:“江师,该不会只有两瓶吧?”

江安义从怀中又取出一瓶,太子笑着抓过,这回轮到韦祐成瞪眼了,江安义耸耸肩,双手一摊道:“真没有了。”

回到家中,江安义下午没有出门,估算着很快就有消息传来。香水的魅力确实无挡,进门不过半个时辰,有太监前来传旨,娘娘召江安义入东宫问话,顺带提及多带香水入宫。

冬儿万分不舍,但为了相公的前程,咬牙拿出七瓶之多,装在锦盒中让江安义带入东宫。

东宫文华殿,王皇后正襟安坐,前面垂放着珠帘,太子陪侍在旁边。另一边,坐着安寿公主,韦祐成坐在公主的旁边,整个大殿内都弥散着梅花的冷香。

江安义入殿,规规矩矩地跪倒磕头,“拜见娘娘千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安寿将江安义把一个绵盒放在身旁,心知那就是香水,性急地推了推身旁的韦祐成,示意他去取来。韦祐成冲公主歉然一笑,微微摇了摇头。

“江卿,本宫问你,这香水可是你家所制,还有多少?”

清越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江安义知道是皇后的声音,不敢抬头,奏道:“此香水是家母所制,尚在研发,只剩下臣身边数瓶。”

一个太监上前接过江安义举起的绵盒,呈給皇后。安寿迫不急待地打开盒子,见盒中仅有七瓶,有些失望,冷哼道:“江安义,你是不是把香水藏起来了?”

“臣不敢。”

王皇后瞪了女儿一眼,安寿公主吐了吐舌头,自觉说话有些过份了。

“江爱卿,本宫很喜欢你母所制的香水,想让香水进供宫中,不知你家一年能产多少瓶香水?”

“启奏娘娘,香水是新制之物,此香用的是腊梅花,按照正常情况,只要有香味的花草皆可制成香水,臣估算一年的香水会不下于十万瓶。”

听说只要有香味的花草皆能制成香水,安寿公主手舞足蹈,王皇后也禁不住喜上眉梢。

“江爱卿,本宫决定每年让你家供应宫中二千瓶,按市坊价格一分不少你的。当然,有新香型,你要及时提供給本宫。”

江安义暗喜,向上叩头道:“娘娘千岁,区区几瓶香水臣怎敢要宫中破费,臣知道万岁节敛,吃饭都不加菜,这些香水算臣的一片心意。”

王皇后很高兴,温言慰道:“江爱卿的一番心意本宫领了,但宫中怎能占臣子的便宜,此事无须再说,就如此定下。对了,这一瓶香水售价几何?”

“这香水成本太高,售价不会低于二十两一瓶。”

王皇后一愣,这么贵,二十两一瓶,那二千瓶岂不要四万两银,虽说宫中不少这点钱,但仅为小小的香水花费如此多钱,天子一定不高兴。连太子和安寿也愣住了,太子的年例也不过两万两。

江安义再次叩头道:“娘娘千岁,臣有下情回禀。”

“讲。”王皇后的语气多了几分清冷。

“香水乃是新物,如宫中肯试用则无形中为香水扬名,这是臣求之不得的事情。因此,臣请宫中试用香水,并愿奉上试用费用。”江安义心中有些忐忑,成败在此一举。

“喔。”王皇后的脸上再次泛起笑容。

安寿公主没有那么多拘束,笑道:“江安义,圆滑得很啊,你准备奉上多少试用银子,本宫也替你试用了,你可不能少了本宫这份。”

“臣知宫中用度紧张,太子殿下的年例也不过数万两。臣身为崇文馆直学士,时常得到太子赏赐,心中实属不安。臣估算香水之利每年不下于百万两银,臣愿将香水所得之纯利奉出两成,供娘娘和太子取用,另一成之利奉于安寿公主。”

大殿内一片沉重的呼吸声,两成就是不少于二十万两白银,加上安寿公主的就是三十万两银子。除了宫中的例银,皇后也有收入来源,比如说明月香酒每年送給王皇后十万两银,还有杂七杂八的一些生意,王皇后每年的收入也有二十多万两。

虽然贵为皇后,但要用钱的地方也不少,身边的亲信要打赏,宫女太监要赏赐,家族中人要赏赐,太子要补贴,零零总总算下来王皇后手中并不宽裕,三十万两对王皇后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但王皇后的脸色阴沉下来,冷冷地道:“江安义,你这是何意?收买本宫吗?你好大的胆子。”

江安义心中一沉,叩头道:“臣不敢。臣实话实说,香水之利过于巨大,一旦面市必然遭受各方觊觎,臣区区一个从六品下的礼部员外郎,届时要被诸多大佬吞食得连骨头渣剩不下。身为臣子,臣当忠君,身为东宫崇文馆直学士,臣也忠于太子,与其被他人吞利,不如让利于太子。臣自问不敢做对不起太子的事,也希望太子能保臣一生平安。臣一片私心,望娘娘明鉴。”

王皇后注视着跪在殿中的江安义,咀嚼着江安义话中的诚意。江安义的话语虽然有些逾越,但贵在真诚,此子年仅弱冠,应该没有那些老臣的城府,可信度高。此子被万岁许以国士之才,如果他能死心辅佐太子,加上韦祐成等人,太子之位必然稳固。而自己有了这三十万两银子,宫中一切自然能牢牢地掌握,黄水岚之流想撼动太子之位,做梦。

想到这里,王皇后嘴角绽出笑容:“江爱卿,你的心意本宫替太子领了。太子,你要住江爱卿的赤胆忠心。”

“是。”太子注视着塞钱給自己用的江师,满怀感激地应道。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各自计量

凭空多出一笔巨款,王皇后心情舒畅,怎么看江安义怎么顺眼,要是安寿还有个妹子,也就招江安义为驸马了。

平身,赐座。王皇后觉得空手拿钱遭人诟病,笑道:“既然本宫拿了香水的三成股份,算起来也是合伙人,不能光拿钱不出力。”

眼神在瓷瓶上一转,王皇后道:“香水不错,这瓷瓶却有些粗糙了。本宫手中刚好有一座瓷窑,制做的瓷器尚佳,以后香水的瓶器就由本宫出了。”

王皇后暗自得意,空手得来的三成股份,本宫也不好派人查帐,但用了我多少瓶子照数点来,大概的红利跑不脱。江安义巴不得跟娘娘、太子联系紧密,笑着谢过。

安寿公主已经将香水分配完毕,己四娘三,加上以前的三瓶正好对半开。听皇后说起瓷瓶,安寿公主笑道:“香水装在这样的瓶中,真是糟蹋了。娘,您可不能把我的银子给贪了,我也出把力。祐成,你花草画得好,到时在瓶上画点花草,看上去更漂亮。”

随即又道:“江安义,你不是号称‘词仙’吗,凑两句诗到瓶身上,那就更好了。”

王皇后连连点头,道:“安寿提醒的好,如此一来香水的价还要往上提一提,四十两?本宫看先卖五十两一瓶好了,而且不能生产太多,东西多了就烂了,除了宫中二千瓶外,每年就生产五万瓶好了。除去成本,本宫估计红利也有百万左右吧。江爱卿,你说呢?”

江安义心生佩服,妖师的记忆中有饥饿营销的法子,没想到娘娘无师自通,天生就是个好生意人。

韦祐成兴致勃勃地提笔画了幅蝶舞兰花图,画罢,江安义在空白处写下“暖玉蕴花蕊,裙带氛氲香”的诗句。

一场大事告一段落,江安义欣然返家。将众人召集在一起,把送出三成股份的事一说,大家喜形于色,有皇后娘娘和太子合伙,什么样的生意做不得。

郭海清在心中掐算了一下,笑道:“有娘娘这尊大佛在后面,又有宫中御用的招牌,卖五十两一瓶不难。五万瓶的产量少了点,但这样也好,一来供不应求,二来烧刀子的产量也不致于受影响。只是有一样娘娘没算准,五万瓶的红利至少也在一百八十万两,甚至在二百万两左右。”

江安义吸了口凉气,香水居然有如此暴利,如果没有太子娘娘在后面撑着,估计立马有人“持刀打劫”。

“香水之利甚厚,郭家出力不多,此次只取一分红利即可。”郭海清道。

余知和斟酌片刻,也道:“香水之事多是安义你所为,余家也只取一分红利,不敢多求。”

江安义客套了几句,见郭、余两家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多说。宫中三分股、郭、余、黄家各一分同,江家独得四分,一年下来最少有六十多万两银子,而且还有其他的收入,如此一来修建山堡的钱就有了着落,

大事即定,三舅、余知和、郭海清三个年长者在京城呆不住,要赶回家中督促香水大业。来时已经让人栽种鲜花,也不知今年能不能赶出五万瓶的产量。估计今后旁边的闲田、空地都会买下来种花,届时平山镇就会变成花的海洋,美不胜收。

坤安宫,离大殿还有十余丈远,就听到宫中笑语传来。

“是安寿回宫了。”石方真脚步加快,来到大殿门口,果然见安寿公主正在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

“安寿,怎么这么久不回宫看朕和母后,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枉父皇这样疼你。”石方真踏进殿内,调侃道。

安寿转过身看到父皇,高兴地跑过来,挽住石方真的手埋怨道:“父皇,您还好意思说呢,我前几次来宫中都没看到你,母后说您去雨露均沾了。”

石方真尴尬地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骂道:“死丫头,朕说你一句你还满肚子牢骚,没大没小,都是成家的人了。韦祐成那小子有没有欺负你,告诉朕,朕收拾他。”

“他敢,不用父皇您出马,我就能收拾他。”安寿的话逗得石方真哈哈大笑。拧了拧女儿的脸,石方真板着脸教训道:“嫁于韦家,便要孝敬公婆,和睦娌妯,相夫……”

“我知道了父皇,每次来都要念叨。”安寿拉着石方真坐好,然后提醒道:“父皇,你闻到什么了吗?”

“朕在殿外就闻到了一股腊梅清香,可是母后将宫中酿制的梅花酒开坛了。怪了,往年梅花酿酒的香味没有这么浓?”石方真狐疑地四处扫看,没看到酒壶,倒是在桌上发现了个不起眼的小瓷瓶,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香水”,安寿公主将小瓶拿到父皇面前,炫耀地笑道:“别看这小小一瓶香水,可是收集了一树腊梅花的精华,再吸天地之灵气,才浓缩而成,滴一滴在身上,香味三日不散,这一小瓶就要五十两银子。”

石方真的脸当即就沉了下来,斥道:“如此奢华之物,入宫何益。安寿,这香水可是韦家之物,韦家豪奢至此了吗?”

安寿见父皇生了气,不敢做声,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母后。王皇后笑道:“万岁,你唬着脸把女儿都吓坏了,当心安寿以后不进宫来看你。你且消消气,臣妾告诉你。”

待石方真坐好,王皇后把江安义献香水給宫中试用,顺便借宫中名头推广,当然轻描淡写地说了红利的事。

石方真怒道:“这个江安义,真不得安生,上元灯节朕就斥责他不安正业,在奇技淫巧上下功夫,看来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朕这次要重重地地责罚他。”

安寿在一旁解释道:“父皇,这香水是江安义的母亲调配出来的,不是江安义研制的。”

“安寿,你动动脑子。江安义的母亲不过是个编竹篮的农妇,她会制香水,岂不是天大的笑话。问也不用问,这香水肯定是江安义这小子自己做出来的,他是怕朕骂他钻研奇技淫巧,才假托母亲所做,这是为臣不忠。”石方真怒哼哼地道,江家的底细他早让龙卫探听清楚了。

王皇后一听天子的语气,暗道不好,如果因此责罚江安义,甚至不准他销售香水,那就弄巧成拙了。

斟上一杯茶,递到天子手中,王皇后笑道:“万岁,消消气,要说江安义假托香水是其母所做,便说他为臣不忠,有点过于严苛了,那满朝文武臣妾还真找不出几个忠臣来。”

石方真喝了口水,怒气稍消,仍冷笑道:“看来朕的皇后被这小子的几瓶香水收买了。”

王皇后勃然色变,怒道:“万岁,臣妾自十六岁嫁于您,被什么东西收买过,臣妾自问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万岁的事。您要励精图治,做圣君,宫中节俭,臣妾身上的衣服还是两年前置办;您吃菜不重肉,臣妾自己掏私房钱給您添菜;安寿、重伟的零用钱臣妾也不敢多給。您自己在当太子的时候,先皇給你的年例是十万两银,而伟儿只有两万两,臣妾说了什么没有?”

边说皇后边潸然泪下,石方真坐不住了,柔声道:“是朕失言了,皇后勿恼,朕給你陪礼了。”说着,石方真真的站起身,冲着王皇后一躬到地。

“臣妾不敢,万岁请坐。”王皇后示意安寿把天子拉回坐椅,继续道:“万岁,您知道臣妾手中有些钱,当初嫁于万岁,王家赔送了明月香一成的股份,后来改为十万两银一年;先皇和万岁赐于臣妾几处产业,每年能有十万两左右的进账,加上几个庄园的产出,臣妾手中一年大概有二十六七万两的收入。”

石方真点点头,道:“朕有愧于你,你手中的这些银子,要打赏宫人太监,要贴补娘家穷亲戚,要替朕和儿女添衣加菜,着实剩不下多少。朕说宫中要节俭,你便连衣物都少置办,是朕不对。传旨,着增加皇后年例五万两……”

王皇后连忙跪倒道:“万岁,请您收回旨意。内库中的银两本就捉襟见肘,宫中修缮尚难支撑,如果开了臣妾的口子,贵妃、淑妃,宫中大小恐怕都要借机增加年例,届时恐怕万岁也不好收场。万岁,有您这份心意,臣妾就很满足了。”

石方真亲手扶起王皇后,叹道:“梓童,朕能得你为后,朕之幸,天下之幸。”

夫妻对视,情深意浓。旁边的安寿公主不合时宜地嚷道:“父皇,母后,用膳了,吃过饭我还要回家呢。弟弟差不多也下课了,刘公公,你派人去请太子前来。”

一家人团坐吃饭,其乐融融。王皇后接起话头道:“伟儿年纪渐大,东宫的官员需要赏赐,一年两万两的年例有些少了。”

石方真一皱眉,刚要说话,王皇后抢着道:“此次江安义献香水宫中试用,说将香水的三成利献于太子和安寿,以保香水产业不被人所夺,臣妾见其对太子一片忠心,答应了下来。”

“那一小瓶香水要五十两银,一年的红利至少也有百万,三成利就是三十万,太子还小,你身为母后替他掌管这笔财物,安寿你要钱用就找你母后要。”石方真想开了,家和万事兴,江安义既然自愿,也就懒得计较了。

只是自己不能再让江安义沉迷于奇技淫巧和攒钱中,要不然国士废成了陶朱公,于国何益。看来,是该給江安义加加担子的时候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新人学 政

四月一日大朝,一道旨意惊动朝野。“自古为政,莫不以学。朕欲选朝中青壮,学政于政事堂,以期后用。选中之贤能,务尽报国之义,以副钦贤之怀。”

金殿之上韦义深有座位,这位六十六岁的老丞相头发已经全白了,虽然调养得当,鹤发童颜,但终是迟暮之年,难以久立。此次天子选青壮之人入政事堂学政,韦义深早就知道,感觉有点像掺沙了,把持了十余年的政事堂,多了这些年轻人,不知是个什么迹象。

事情来得有些突然,韦义深听天子提过学政之事,本以为还有两年,没想到眼下就实施了。天子性急,韦义深心里冒出念头,只是自己确实老了,而且名单中有自己的孙儿韦祐成,也就顺水推舟了。

朝堂之上那些年轻的臣子喜形于色,学政政事堂,摆明就是要为将来储备人材,甚至是丞相,这可是一步登天的机会,往小的说,将来做一州刺史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名单早已拟定,数目有三十人之多。天子当国以来,共有四届科举,加上及位时的恩科,一共五届,前三甲除了外任、年纪老大的外,共有十一人在榜,除去这十一人,王公子孙占了八人,其中就有朱易锋、魏猛德,世家子弟有五人,其余六人。值得一提的是三十人中崇文馆直学士一人不拉,全部荣登名单之列。三十人分成三拨,原有的差事兼着,事分轻重,像江安义东宫侍讲排在第一位,然后是政事堂当差,不当差就回礼部任职。

这三十人最大的三十八岁,年纪最小的当然是江安义,仅仅二十一岁。这批新贵除少数人是五品官阶外,大都是六品的小官,一批深绿浅红涌入政事堂参见秘书监、中书院、门下院的官员,倒让大郑的春色满园关不住了。

那些衣紫着红的大官见到这些晚辈们客气得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指不定哪天这些年轻人中就有人成为了上司,最不济,自己的子孙晚辈们还要在这些人手中讨饭吃,俗话说,莫欺少年穷,指的正是这些年少精英们。

随着众人走了一圈后,江安义的兴奋劲过去了,婉谢了几拨相请,和张志诚一道回了余府。余知节已经散衙回家,估摸着女婿和弟子会来,早早地叫夫人准备了一桌酒席,两人进府以后,一家人开始边吃边聊。

“万岁让你们进政事堂学政,老夫事先也听到过风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实施了。”余知节替两人倒上一杯酒,缓缓地道:“这是好事,余某的女婿和弟子都在其中,其他各部的官员都羡慕的紧。”

放下酒壶,手捊胡须,在家人面前无须掩饰,余知节脸上满是自得,对于这两个后辈满意之极,雏凤清于老凤声,这两人将来的成就都不会在自己之下。

目光在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侄儿身上一顿,余知节暗中叹息了一声。余庆欢为人诚孝,但木讷不知变通,余庆乐生性跳脱,难当大任,四个侄儿中余庆山较为出色,自己已托人让他入国子监学习,但与江安义、张玉诚相比,相距太远。

不过,有张玉诚和江安义在,余家还不至于没落。长子明年再让他考一年,实在不行就让他先找个差事养家,自己三品尚书,庆乐荫封给事郎,到六部做个主事绰绰有余;至于次子,等过几年就让他回新齐老家,不妨帮着打理家族的生意,他生意好动,说不定做生意是好手。

余庆乐在年初已经和张玉珠完婚,婚后被妻子拘束得难受,张玉诚是大舅哥,天生有几分畏惧,他只好把主意打到江安义身上。余庆乐笑道:“听庆山兄弟说,你弟弟和同窗好友来了京都,安义你忙于正事,没有时间陪他们。我呢,正好闲得发慌,要不我明天带他们四处玩玩。”

三舅他们回返了德州,安勇和郭怀理留了下来,没有了长辈拘束,口袋中又有足够的盘缠,两人在京中玩得不亦乐乎,颇有此间乐不思家的味道。江安义多少有点差事在身,不可能成天陪他们玩,大概地将路带熟,嘱咐两人不要闯祸,便由着他们自行玩耍。

听余庆乐这个老京都自告奋勇愿意做向导,江安义求之不得,举杯笑道:“多谢庆乐兄,敬你一杯。”

余庆乐眉开眼笑地一饮而尽,余知节瞪了儿子一眼,没有作声,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些日子确实把他拘得太厉害。既然江安义开了口,自己不好驳他的面子,再说能与江安义的弟弟和同窗搞好关系,将来从商也方便。

对于妹夫的德行张玉诚表示很无奈,索性当做眼不见为净,转脸问余知节道:“岳父,天子让我们学政政事堂,除了培养人才外,还有什么用意?”

余知节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依你们看来呢?”

江安义懒得想那么多,开口笑道:“无非是看我们闲得无聊,找点活給我们干呗。”

看着这个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弟子,余知节正颜斥道:“安义,你不觉得你在礼部是混日子吗?我听说刘郎中什么事都不让你做,除了喝茶聊天,二年多你在礼部做了几件事?”

听到老师斥责,江安义汗颜,收起笑脸,苦着脸答道:“余师,你也知道,那个刘育和我不对付,起先见到我就冷嘲热讽,现在呢是敬而远之,总之一句话,不搭理我。”

余知节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还怪我,这个刘育与安齐李家是亲戚,因为清仗的事迁怒于你,要不,为师想个法子給你换个衙门?”

“算了吧,哪里不是一样,反正我被人称为‘二愣子’,如今比去年又好多了,那刘育见到我也能挤出点笑容来了,再过段时间估计就会好起来。”江安义往椅背上一靠,长吁了口气。

“安义,虽然你是说笑,但万岁说不定还真有这意思在里面。前几日紫辰殿散朝,天子专门留下我,说你不务正业,没把心思花在报效朝庭上,想着些奇技淫巧,攒钱的事,浪费了才华,让为师提醒你,多做些实务,将来好辅佐太子。”

江安义坐正身子,感激地道:“多谢万岁关怀,多谢余师提点。”

张玉诚在一旁很是羡慕,虽然他也颇受天子关注,相比江安义又有所不如。

余知节探询的目光看向张玉诚,张玉诚笑道:“小婿看来天子的意思有几重,一是韦相年纪大了,天子准备让人分担他的事情,朝中大臣年岁大的不少,天子有意借此次机会,锻炼些年青的臣子来顶替老臣,届时就不会显得青黄不接。”

“二来,太子年纪渐大,开始要有自己的班底,此次崇文馆直学士都在名单之列,就表明了天子的意愿。”

余知节频频点头,英雄所见略同,张志诚的分析跟自己的见解差不多。余庆欢听得认真,余庆乐事不关己,专心地对付一只猪肘,余庆山则注意着伯父和表妹夫说话的神态举止,入了国子监,可不能让人笑话是乡下人。

“这第三,除了朝堂上的准备外,天子恐怕还会在这批人中派出一部分到州县任职,数次清仗结果天子并不很满意,如果能训练出一批精干之人,清仗田亩之事还要深入下去,地方上的顽疾也可以趁机着手清除。”

“其四,正如岳父所说,天子是怕安义这样的贤才在衙门中混日子荒废了,同时引入这批新人对老人,甚至岳父这样的中年人也是个促进,敲山震虎,谁敢怠政,自有人来接替。”

余知节笑着举杯,道:“志诚见微知著,分析得头头是道,安义,这方面你要向玉诚多学学。”

江安义也端起杯,笑道:“志诚兄一向是江某的榜样,只是志诚兄马快,我追不上啊。”

张志诚哼道:“我马快,那你把木炭給我骑两天。安义,我知你对官场并不在意,可是我等既然披了这身官袍,就要为天下百姓尽一番心力。”

对于张志诚的谆谆善诱江安义领教过多次,连忙举杯应道:“是,是,是,江某一定向志诚兄一样胸怀天下,普济从生。来,余师,志诚兄,江某敬你们一杯,多谢你们提点,今后江某要勤快些。”

大郑堂独相,政事堂韦相统率,政事堂下又分为秘书监、中书院、门下院,都是从三品上的官员,一般说来是六部尚书的接班人。余知节直接从吏部侍郎升任户部尚书是称了天子清仗的心意,要不然多数还要到这三个衙门坐上两年。

江安义和张玉诚分在一组,最近两科的前三甲都在此组,还有熟人朱易锋和魏猛德,当然那位化州的新科探花郎华文庆也在此列。因为这些人属于生手,入朝为官最长的不过四年,属于先在秘书监打杂。

秘书监的主要职责是掌图书秘记,负责整理收集奏书,相对中书院和门下院来说政务不复杂,容易入手些。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新人学政

四月一日大朝,一道旨意惊动朝野。“自古为政,莫不以学。朕欲选朝中青壮,学政于政事堂,以期后用。选中之贤能,务尽报国之义,以副钦贤之怀。”

金殿之上韦义深有座位,这位六十六岁的老丞相头发已经全白了,虽然调养得当,鹤发童颜,但终是迟暮之年,难以久立。此次天子选青壮之人入政事堂学政,韦义深早就知道,感觉有点像掺沙了,把持了十余年的政事堂,多了这些年轻人,不知是个什么迹象。

事情来得有些突然,韦义深听天子提过学政之事,本以为还有两年,没想到眼下就实施了。天子性急,韦义深心里冒出念头,只是自己确实老了,而且名单中有自己的孙儿韦祐成,也就顺水推舟了。

朝堂之上那些年轻的臣子喜形于色,学政政事堂,摆明就是要为将来储备人材,甚至是丞相,这可是一步登天的机会,往小的说,将来做一州刺史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名单早已拟定,数目有三十人之多。天子当国以来,共有四届科举,加上及位时的恩科,一共五届,前三甲除了外任、年纪老大的外,共有十一人在榜,除去这十一人,王公子孙占了八人,其中就有朱易锋、魏猛德,世家子弟有五人,其余六人。值得一提的是三十人中崇文馆直学士一人不拉,全部荣登名单之列。三十人分成三拨,原有的差事兼着,事分轻重,像江安义东宫侍讲排在第一位,然后是政事堂当差,不当差就回礼部任职。

这三十人最大的三十八岁,年纪最小的当然是江安义,仅仅二十一岁。这批新贵除少数人是五品官阶外,大都是六品的小官,一批深绿浅红涌入政事堂参见秘书监、中书院、门下院的官员,倒让大郑的春色满园关不住了。

那些衣紫着红的大官见到这些晚辈们客气得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指不定哪天这些年轻人中就有人成为了上司,最不济,自己的子孙晚辈们还要在这些人手中讨饭吃,俗话说,莫欺少年穷,指的正是这些年少精英们。

随着众人走了一圈后,江安义的兴奋劲过去了,婉谢了几拨相请,和张志诚一道回了余府。余知节已经散衙回家,估摸着女婿和弟子会来,早早地叫夫人准备了一桌酒席,两人进府以后,一家人开始边吃边聊。

“万岁让你们进政事堂学政,老夫事先也听到过风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实施了。”余知节替两人倒上一杯酒,缓缓地道:“这是好事,余某的女婿和弟子都在其中,其他各部的官员都羡慕的紧。”

放下酒壶,手捊胡须,在家人面前无须掩饰,余知节脸上满是自得,对于这两个后辈满意之极,雏凤清于老凤声,这两人将来的成就都不会在自己之下。

目光在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侄儿身上一顿,余知节暗中叹息了一声。余庆欢为人诚孝,但木讷不知变通,余庆乐生性跳脱,难当大任,四个侄儿中余庆山较为出色,自己已托人让他入国子监学习,但与江安义、张玉诚相比,相距太远。

不过,有张玉诚和江安义在,余家还不至于没落。长子明年再让他考一年,实在不行就让他先找个差事养家,自己三品尚书,庆乐荫封给事郎,到六部做个主事绰绰有余;至于次子,等过几年就让他回新齐老家,不妨帮着打理家族的生意,他生意好动,说不定做生意是好手。

余庆乐在年初已经和张玉珠完婚,婚后被妻子拘束得难受,张玉诚是大舅哥,天生有几分畏惧,他只好把主意打到江安义身上。余庆乐笑道:“听庆山兄弟说,你弟弟和同窗好友来了京都,安义你忙于正事,没有时间陪他们。我呢,正好闲得发慌,要不我明天带他们四处玩玩。”

三舅他们回返了德州,安勇和郭怀理留了下来,没有了长辈拘束,口袋中又有足够的盘缠,两人在京中玩得不亦乐乎,颇有此间乐不思家的味道。江安义多少有点差事在身,不可能成天陪他们玩,大概地将路带熟,嘱咐两人不要闯祸,便由着他们自行玩耍。

听余庆乐这个老京都自告奋勇愿意做向导,江安义求之不得,举杯笑道:“多谢庆乐兄,敬你一杯。”

余庆乐眉开眼笑地一饮而尽,余知节瞪了儿子一眼,没有作声,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些日子确实把他拘得太厉害。既然江安义开了口,自己不好驳他的面子,再说能与江安义的弟弟和同窗搞好关系,将来从商也方便。

对于妹夫的德行张玉诚表示很无奈,索性当做眼不见为净,转脸问余知节道:“岳父,天子让我们学政政事堂,除了培养人才外,还有什么用意?”

余知节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依你们看来呢?”

江安义懒得想那么多,开口笑道:“无非是看我们闲得无聊,找点活給我们干呗。”

看着这个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弟子,余知节正颜斥道:“安义,你不觉得你在礼部是混日子吗?我听说刘郎中什么事都不让你做,除了喝茶聊天,二年多你在礼部做了几件事?”

听到老师斥责,江安义汗颜,收起笑脸,苦着脸答道:“余师,你也知道,那个刘育和我不对付,起先见到我就冷嘲热讽,现在呢是敬而远之,总之一句话,不搭理我。”

余知节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还怪我,这个刘育与安齐李家是亲戚,因为清仗的事迁怒于你,要不,为师想个法子給你换个衙门?”

“算了吧,哪里不是一样,反正我被人称为‘二愣子’,如今比去年又好多了,那刘育见到我也能挤出点笑容来了,再过段时间估计就会好起来。”江安义往椅背上一靠,长吁了口气。

“安义,虽然你是说笑,但万岁说不定还真有这意思在里面。前几日紫辰殿散朝,天子专门留下我,说你不务正业,没把心思花在报效朝庭上,想着些奇技淫巧,攒钱的事,浪费了才华,让为师提醒你,多做些实务,将来好辅佐太子。”

江安义坐正身子,感激地道:“多谢万岁关怀,多谢余师提点。”

张玉诚在一旁很是羡慕,虽然他也颇受天子关注,相比江安义又有所不如。

余知节探询的目光看向张玉诚,张玉诚笑道:“小婿看来天子的意思有几重,一是韦相年纪大了,天子准备让人分担他的事情,朝中大臣年岁大的不少,天子有意借此次机会,锻炼些年青的臣子来顶替老臣,届时就不会显得青黄不接。”

“二来,太子年纪渐大,开始要有自己的班底,此次崇文馆直学士都在名单之列,就表明了天子的意愿。”

余知节频频点头,英雄所见略同,张志诚的分析跟自己的见解差不多。余庆欢听得认真,余庆乐事不关己,专心地对付一只猪肘,余庆山则注意着伯父和表妹夫说话的神态举止,入了国子监,可不能让人笑话是乡下人。

“这第三,除了朝堂上的准备外,天子恐怕还会在这批人中派出一部分到州县任职,数次清仗结果天子并不很满意,如果能训练出一批精干之人,清仗田亩之事还要深入下去,地方上的顽疾也可以趁机着手清除。”

“其四,正如岳父所说,天子是怕安义这样的贤才在衙门中混日子荒废了,同时引入这批新人对老人,甚至岳父这样的中年人也是个促进,敲山震虎,谁敢怠政,自有人来接替。”

余知节笑着举杯,道:“志诚见微知著,分析得头头是道,安义,这方面你要向玉诚多学学。”

江安义也端起杯,笑道:“志诚兄一向是江某的榜样,只是志诚兄马快,我追不上啊。”

张志诚哼道:“我马快,那你把木炭給我骑两天。安义,我知你对官场并不在意,可是我等既然披了这身官袍,就要为天下百姓尽一番心力。”

对于张志诚的谆谆善诱江安义领教过多次,连忙举杯应道:“是,是,是,江某一定向志诚兄一样胸怀天下,普济从生。来,余师,志诚兄,江某敬你们一杯,多谢你们提点,今后江某要勤快些。”

大郑堂独相,政事堂韦相统率,政事堂下又分为秘书监、中书院、门下院,都是从三品上的官员,一般说来是六部尚书的接班人。余知节直接从吏部侍郎升任户部尚书是称了天子清仗的心意,要不然多数还要到这三个衙门坐上两年。

江安义和张玉诚分在一组,最近两科的前三甲都在此组,还有熟人朱易锋和魏猛德,当然那位化州的新科探花郎华文庆也在此列。因为这些人属于生手,入朝为官最长的不过四年,属于先在秘书监打杂。

秘书监的主要职责是掌图书秘记,负责整理收集奏书,相对中书院和门下院来说政务不复杂,容易入手些。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江家产业

大郑朝庭的政务流程,各地、各官员的奏章首先呈报秘书监,秘书监整理登记后,分门另类发往六部九卿相应的衙门,各部处理后呈往门下院,由门下院給出意见和说明,再呈給天子。天子御批,交于中书院,中书院诏令文书布告天下。

当然,事情有轻重缓急,比如赈灾、兵患、民变等急件可直呈天子,或直接在大朝上奏明,即刻处理,加快效率,事后各处报备即可。有些奏章天子认为不好表态,则留在宫中,不批转中书院,称为留中不发。

秘书监有监两人,少监两人,丞一人,下辖著作局和太史局,还有秘书郎、校书郎以及工匠若干。左监整理,右监登记,江安义第一次看到天下各处及朝中各衙门奏来的奏章,堆成小山相仿,足足有数百件之多。

秘书左少监袁应遇四十岁的年纪,圆脸长须,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对于身边的这群新贵,袁应遇并没有表现出过份的热忱,拿起几本事先准备好的奏章,跟学政的新贵们解释如何整理奏章。

讲过之后,便是新贵们亲自动手,一人分到十余本,年轻人做事快,一会儿就依样整理完毕。袁应遇一个个检查指正,每个人都自觉做得很好,结果被挑出一大堆错处,方知看似简单的东西其实并不简单。

然后转到右监登记,秘书右少监李行善黄脸大个,言语很客气,谁都先夸上几句,再指出错处,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心情愉快。

十天一轮,紧接着江安义这伙人换到了门下院,再就是中书院。一个月下来忙得头昏脑胀,江安义自觉收获不浅,朝中政务流程大致了解,至于要做好,那没有几年功夫是不可能的。

华文庆初见江安义时吓了一跳,此人怎么那么像在韩府遇到的西域来客。有意地在江安义面前试探过几句,江安义不冷不热,丝毫不露口风,后来,华文庆向同僚打听到,江安义出使大漠,被乌施可汗刁难,后来逃走,失踪了将近半年。

嘴角泛起冷笑,华文庆已经确定了那个西域汉就是江安义,真没想到堂堂状元郎还有一身好武功,不过又如何,还不是落下把柄在我的手中,那个焦脸汉卢子越是朝庭逃犯,他将是会江安义的死穴。

背着手在自家的院廊中踱着,华文庆考虑要不要把这个消息传給自己岳父,这可是条大鱼,自己不能轻易放过。想到能将这个三元及第的状元、士林中的词仙、太子的近臣崇文馆直学士抓在手中,华文庆得意地纵声大笑,声如枭叫,惊得树边的宿鸟展翅飞往远方。

六月,花开至荼蘼。整个德州都知道新齐县有个花镇-平山镇,是三元及第状元郎江安义的家乡,方圆数百里的花海,美不胜收,香飘百里。开春以来,不少游客前往平山镇观赏花海,甚至有邻近的仁州、丽州的游客。名声越传越广,兼有不少才子佳人在此相逢,花海觅良缘、花为媒的佳话盛嚣尘上。

得益于平山镇缴纳的税赋,新齐县陈县令荣升到九林上县当县令去了。离开新齐县,陈县令带着几分不舍地回头,自己治下出了个三元及第的状元,和状元郎有过几次交往,将来墓碑上也能留下炫耀的文字。只是江安义上升得太快,儿子厚元没能与江安义搭上交情,甚憾。

江家在镇西扩出比老镇还大的新镇来,铺着石板路,沿街面建出青砖白墙的院落来。临街的店面开出酒店和商铺,接待外地来买酒和竹制品的客商。随着花海的盛放,每家每户都挤出空屋租給过往的客人,算起来租空房的收入都快抵得上以前一年的收入。

平山镇的村民享受到了江家崛起带来的好处。有手艺的汉子不用说,江家请去干活,包吃包喝外地三倍的工钱,没手艺有力气也行,工钱也是外地的两倍。荒山荒地全部种上花,儿童妇女也能照看,防着外地来观花的人糟蹋,这样也能挣十个铜钱一天。

赶上鲜花盛开,将盛开的花瓣摘下,分种类交于江府收下,一斤一文的价格,勤快的女子一天能挣下百十文钱,就连黄毛丫头,半大的小子也能給家里拿回几十枚铜板。

平山镇富得流油被附近的村镇看在眼里,有手艺的人拖家带口住进了平山新镇,成为江家请的雇工,东家为人实诚,工钱給得足,还給房住,比以前的日子好过多了。有女儿的人家想尽办法把女儿嫁到平山镇来,女儿能享福,自家沾着这份亲戚的光也能在江家找份活干。

每天一大早,镇西路口沿路站着百余名外地汉子,等待着江府的汪爷前来招工,能被选上,一天除了吃喝外还能有三四十文工钱。汪爷汪有财,以前只是替人种田的农夫,如今可了不得,一家老小跟着江家吃香的喝辣的,比起县里的员外爷也不差多少。新任的胡县令来江家拜望的时候,就曾接着汪爷的手亲切地说了半天话。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己怎么就没有好命,与江家先搭上关系呢。

镇上的人最羡慕的是黄家,出了个好外甥,全年都跟着享福。三个舅舅成了员外不说,几个的小子都跟着管事,一个个出息得不比读书人差,上门提亲的人快把黄家的门槛都踩破了,听说县里有不少大户人家都请媒婆到黄家提亲。

六月十号,从新齐县来了二十多匹快马,护卫着中间十多辆马车,车队领头的正是郭家的老王叔,马车穿过三元及第的状元牌坊,在江府的侧门停下。郭海清和余知和从马车上下来,黄开林早已迎候在门前。

马队是县城振威镖局的,随着三家生意的扩大,振威镖局在新齐县扩大了规模,由原来的十来人的小分处变成了大镖局,镖师加上趟子手就有百余人,此次香水进京,保银三千两,惊动了振威镖局的副总镖头徐安虎出马。

徐安虎虽然不到四十岁,但却是老江湖,亲自验看了箱中小瓶酒样的东西,百瓶一箱,一车十箱,一共一万四千瓶,要护送到京都永昌城。

余知和三人站在旁边看着黄东河指挥着佣工小心地装车,虽然香水的股份三家各占一成,但其中的利润有十多万两,谁也不敢轻心,再说这生意上通皇后、太子,就算赔钱能搭上这条线也值。

郭海清抚着圆滚滚的肚皮笑道:“三爷,东河贤侄已经历练出来了,能帮不少忙,东水、东江他们几个也不错,黄家的下一代人有出息啊。”

“郭爷你的三个儿子比他们强多了,特别是怀理,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将来郭老兄的生意还靠他来光大啊。”黄开林笑眯眯地回应道。

余知和没有做声,余家的生意向来都由自己出面打理,两个侄儿和两个儿子都是读书人,家里不愿意让他们掺和到生意中来。这次进京,他听大哥有意将侄儿余庆乐派回老家打理生意,也动了心思,如果儿子读书不成,做个富家翁也未尝不可,这条金线甚至不比读书中举差。

徐安虎上上下下都查验过了,这才笑着走过来打招呼:“三位爷,这是什么新奇玩艺,上次护送烧刀子走北漠,也不过四千两银子,这东西难道比烧刀子还值钱?”

三人对视一笑,没有回应。徐安虎自知唐突,嘿嘿一笑,没有再问。

余知和道:“这次要麻烦黄老弟亲自再跑一趟了,半个月后第二批货应该能起运了,届时就要劳烦郭兄了,家里的事你们放心,我会派人看着,不会出差。还有,我已经派家人四处搜罗香花,明年香水的种类应该能多出数种来。”

能与余家老爷称兄道弟,郭海清脸上有光,这种光放得久了,也逐渐习惯了,如今郭老爷见到县老爷,也不用低声下气,说起来还靠自己当初二百两银的投资啊,当然,关键是理儿的眼光好,交对了朋友。

“怀理从京中寄信来说,店铺已经在东市选定,铺名还是安义亲笔所提。京中有大人物在后,不用担心,倒是这一路上还要徐总镖头费心了。”

徐安虎一拍胸膛,笑道:“郭爷放心,咱们是老交情了。由这北上多官道,有几处险地,凭振威镖局的名头还过得去,叫人钱财与人消灾,江湖规矩徐某懂得。”

说话间,香水已经全部装车完毕,车中还有空余,又搁了些酒水入车,也算是表面的伪装。黄开林带着侄儿黄东河坐上马车,老王手中长鞭发出一声炸响,车轮轧轧,向北而去。

虽然天下太平,但各处山林中的草寇还是多如牛毛,徐安虎带着车队晓行夜宿,一路小心翼翼,总算赶在七月中旬,车队平安地进入了永昌城。得到消息,郭怀理带着安勇和看热闹的余庆乐在城门处迎接,带着车队穿街过坊,来到了新置的香水铺。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香水有毒

东市与西市面积相坊,都占据着两个坊的地盘。与西市的热火朝天不同,东市显得含蓄内敛,洁净宽阔的街道,雕梁画栋的铺面,装饰奢华的香车,无不彰显着市坊的价值。

同样大小的地盘,东市的铺面仅有西市的一半,不光是因为东市的铺面装饰华丽,而且宽、阔、高都比西市上了几个档次,当然租金也比西市的高出几倍。就拿香水铺来说,在东市的右下角,离中心区还有点距离,一年的租金就要二千两,要想买下没有四万两是不能的。

郭怀理身上带着大把的银票,来的时候三家商量好了,不差钱。鼠有鼠路,蛇有蛇道,能在东市买下这铺面多亏了余庆乐,十余年游历京都的经验让他对永昌城的坊市十分熟悉,找什么人办什么事一清二楚。

有了这匹识途老马,郭怀理很快盘下了原本卖得脂粉的香脂店。经营脂粉之类的买卖,要跟夫人小姐打交道,靠的是女掌柜和女店员,余庆乐以前没少带女子来店中买脂粉,与掌柜和店员很熟悉,一商量,干脆连人一起留下。

这些日子余庆乐忙里忙外的张罗,与郭怀理和江安勇打得火热。余知节默许了儿子早出晚归,这京中的香水生意,他已经和老三知和谈过,余家这份就交由余庆乐打理着。

得知父亲的打算后,余庆乐更是干劲十足,这香水店将来会是自己的产业,听郭胖子透露过几句,这生意跟拣钱差不多,而且还上通宫中,背景强大,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货进铺,徐安虎松了口气,这趟三千两银子算是到手了。黄开林笑着跟郭怀理打招呼道:“怀理,一个月不见又胖了一圈,看来京都的日子过得不错啊。”江安勇过来见过舅舅和表哥黄东河,又介绍了一旁的余庆乐,大家寒喧几句,到后铺坐下歇息。

“这次带来的香水一共一万四千瓶,分成四种:蔷薇、栀子、百合、兰草,还有一千瓶腊梅,瓶身上系着红、白、蓝、绿、黄的锦带,卖的时候不要弄错了。”黄东河不再是乡间种田人,从容不迫地交待道:“这次入贡宫里五百瓶,各种香型一百瓶,半个月后郭叔会押下一批香水入京,届时香型有变化。进贡的时候交待清楚,香水的型号因人而异,等试用一年后大致就可以定下入贡的种类和数量了。”

喝了口水,黄东河继续交待道:“安勇,姑姑让我跟你说,跟三舅一起回去,家里没有主事,不要一天到晚就知道玩。”

看到江安勇垮了脸,黄东河转向郭怀理道:“郭兄,你和我要在京中过年,等铺中的生意转入正轨后再回去。”

“好”,郭胖子是顽主,听说还有半年的快活,忙不迭地点头答应。江安勇转着眼珠道:“东河哥,要不我跟你们一起过完年回去?”

“不行,姑姑特意交待你要是敢不回去,让你哥揍你。”黄东河幸灾乐祸地笑道。

黄开林喝了两杯茶,清清嗓子问道:“怀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张?”

“今日初四,就初六吧。”郭怀理略作盘算应道。

黄开林点点头,转脸对徐安虎道:“徐总镖头,小店过两天就开张,不妨在京中玩耍几日,届时和我们一同返家,京中吃住,都算在店中。”

徐安虎这才知道运送的货物居然是贡品,难怪余家兴师动众,这要是能搞好关系,光这一门生意也够支撑振威镖局半边天了,当即笑着答应。

派人通知江安义,江安义也不知道如何将东西送到宫中。只好到东宫跟太子说,宫中派了几名太监,为首的高公公白面无须,瞥了一眼江安义暗中递过来的银票,见上面写着“足银二百两”。

高公公飞快地将银票笼入袖中,笑道:“江大人,咱家姓高,是宫中内府令,奉娘娘之命前来接纳贡品,以后有事直接派人到内府局找咱家就可。”说着,从袖中取出块巴掌大小的木牌,递給江安义道:“这是入贡牌,有了这块牌子,就能直接送贡品到内府局了。内府局就在安福门旁,一问便知。”

等高公公带人驾车走后,江安义将木牌递給余庆乐,笑道:“余师有意让庆乐兄打理香水业务,这木牌你留着吧,以后跟高公公打交道用得上。”

小小的木牌变得沉重,一向轻佻的余庆乐接过木牌,想冲大伙笑笑,不知怎的,嘴角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江安义郑重地拱拱手,道:“有志者,事竟成,庆乐兄勉之。”

初六开张,时间紧促,世人对香水尚不了解,诸人商讨如何迅速打开局面。余庆乐笑道:“这有何难,晚上袖了香水到青楼转一转,給见到的姑娘们都试一试,保管香水名声大振。”

一石击起千层浪,余庆乐的点子得到众人的赞赏,郭怀理道:“到时摔一瓶在店门口,保管整条街都是香的。”

江安义想起上次从冬儿处拿香水许诺双倍奉还,于是让包了二十瓶,笑道:“明日泽昌书院有个小聚,我送出几瓶去,借他们的口給扬扬名。”

初六,爆竹声中香水店开张,门外蜂拥进一批客人。五十两一瓶的售价让不少人望而生畏,但有人开了头,生意就好做。滚雪球般,一种名为“香水”的化妆品在京都风靡开来。

余庆乐对自己的生意很上心,早来晚归,看到丈夫拿来的几瓶香水的份上,张玉珠放松了对丈夫的管束,余知节得知儿子一心扑在生意上,也很欣慰,虽然不是读书上进的正途,但总算好过四处游逛。

十天下来,香水售出近三千瓶,什么概念,毛利在十五万两白银,余庆乐看着流水账,震得目瞪口呆。生意好,余庆乐大手一挥,袁掌柜和六名侍女都涨了一倍工钱,这让几人痛并快乐着,那小腰扭得快变成风中杨柳了。

十七日将近午时,店外来了数辆香车,莺莺燕燕地下来七八名女子,簇拥在一名锦衣公子身边进了店。袁掌柜在京师经营香粉店十余年,对京中人物多有了解,一看这锦衣公子,脸色白了白,堆起笑容,急步迎去。

“程公子,什么香风把您吹来了。快里面请,灵儿,砌香茶来。”

程公子眯着色眼在袁掌柜的胸前一剐,伸出手向袁掌柜的小腰揽去,嘴中调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本公子可有段时间没见到袁掌柜了,今日可要一慰相思之苦。”

袁掌柜手中的手绢香风一拂,灵巧地避来程公子的手,侧身媚笑道:“程公子久在花丛,身边更是鲜花不断,你看看,个个五彩缤纷、光彩夺目的,哪里会把我这黄脸婆看在眼里。您里面请坐,我这有东家給的上好香茶,专程为公子您留着呢。”

“会说话。”程公子合起手中折扇,轻佻地挑了挑袁掌柜的下巴,带着身边的女子向里面的静室走去。

大郑非军功不封侯,这位程公子来历不凡,其父温国公程普阳,与申国公王克明,安国公朱太尉,原国公李知柔并称“四公”,战功赫赫,威镇南疆。这位温国公有五子,四子皆战死沙场,最小的这位程公子是他在年近五十时才生下,自是爱若珍宝,被纵得无法无天,在京中是极有名的纨绔,王知至等人都比他差着一等。

袁掌柜小心翼翼地奉上香茶,茶是安龙茶,只不过在茶水中滴了一点腊梅香水。程公子端起茶,在鼻尖闻了闻,微微点头道:“不错,这香味倒是难得,色泽也马马虎虎。”

“这是明普寺洪信大师专程为广明大师培植的江南名茶安龙,产量极低,等闲人连名字都不知晓。”袁掌柜多年从商,当然知道如何抬高身份。

呷了一口,程公子淡淡地道:“也罢,僧人的口味与凡俗不同,偶尔喝一两口就算了。对了,袁掌柜,听说你店中有一种新货,叫香水,拿几十瓶出来分給我身边的姑娘们。”

袁掌柜让侍女取来五瓶不同种类的香水,瓶颈上系着丝带,不怕混了。见程公子脸上现出不愉之色,袁掌柜连忙解释道:“程公子,先不急,容奴家为您和诸位妹子解说一二。这五瓶香水并不一样,分别是蔷薇、栀子、百合……”

一边解说,袁掌柜一边用小刷子将香水涂在那些女子的腕间让她们试香,这个叫“这香味正与我合,冷艳无双”,那个呼“公子,这几瓶我都要了”,“相公,你闻闻妾身香不香”,静室内群雌粥粥,吵成一团。

程公子被众女推搡得幸福地东倒西歪,笑道:“不急,都有,都有。袁掌柜,每种香味都給我来一百份。”

“程公子,这香水要五十两一瓶,一共有五种,每样一百瓶的话就是五百瓶,一共二万五千两银子,不知道我算的对不对?”袁掌柜没有动身,而是不动声色地假意算帐,提醒道。

程公子还没有说话,他身旁的一个绿裳女子喝道:“啰嗦什么,怕程公子没钱吗?快去拿。”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刀光剑影

“且慢,要二万五千两银子,你当本公子是冤大头吗?”程公子往椅子背一靠,刷地打开手中折扇,一上一下扇着。

袁掌柜满脸陪笑道:“公子,奴家再大胆也不敢向您乱开价呀,这五十两银子一瓶是东家定的,这十天我们已经卖出了几千瓶。”

程公子扫帚眉一动,心中迅速地估了一下数,香水生意这么红火,按袁掌柜所说,短短十天进账岂不就不在十万多两银子,这么挣钱的生意自己还从未见过。要是能把这门生意抓在手中,以后吃喝玩乐的银子就不用再找老爹要了。

想到这里,程公子一合扇子,轻描淡写地问道:“贵东家是何人?”

袁掌柜面现难色,她还真说不上来东家是谁,她只认识其中一人,那就是户部尚书余知节的二公子余庆乐。

见袁掌柜迟疑不答,程公子冷哼一声,道:“怎么,没听见爷的问话吗?信不信本公子让人把你剥光了扔到街上去?”

袁掌柜打了个寒颤,想起这位程公子的诸多恶行来,将女子剥光扔在大街之上这小子干过不少,事后他赔点银子就罢,而女子一生的名节就被他毁了。不敢多想,当即应道:“东家有好几位,奴家也搞不清是谁,只知道户部尚书余大人的二公子是其中一个。”

“余庆乐?”程希全笑了,这位余二公子没少在自己身边混吃混喝,没想到悄无声息地做起了大买卖,余二的本事自己清楚,绝没有这能力。听说余尚书老家人在与人合伙做生意,看来这生意也是余尚书打点好,給儿子闷声发财的。

户部尚书是够大的,不过比起我程家来还差了点,有财大家一起发,这香水生意我程家也插一手,以余尚书的精明,恐怕要双手赞成吧。至于其他人,随便赏他们点汤水就行了,难道还敢跟本少爷翻脸不成?

“去把你们的余东家请来,就说我在这等他。”

袁掌柜连声答应,出了静室苦了脸,程公子显然没好安心,这生意怕是做不长久了,自己前两天还庆幸找到个好东家,能多攒几个,雅儿的嫁妆能添两个箱子。正准备派人去找余庆乐,见余公子和那位姓郭的胖公子连袂而来,笑得那叫灿烂。

赶紧迎上前,低声把程公子在静室找余庆乐的事述说了一遍。余庆乐的脸当即由晴转阴,程希全的吃相他怎么会不知,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今天怕是要出事。转过脸对郭怀理道:“郭兄,你赶紧找到安义,让他来一趟,今天这事有点麻烦。”

闻弦歌而知雅意,郭怀理看余庆乐的脸色就知道麻烦来了,也不多话,让人套上车,直奔礼部衙门。这边余庆乐稳了稳心情,硬着头皮向静室走去。

“庆乐兄弟,这么快就来了,真給哥哥面子,快来坐。”程公子用扇子捅了捅身旁的女子,示意她们空出位置。

那些妖娆的女子嘻笑着扭腰离开,毫不掩饰地将火热地媚眼抛向余庆乐。忙中偷闲,余庆乐的眼光飞速地众女子脸上扫过,居然被他找到了几张熟脸孔,是金美楼当红的姑娘,猛然想起程希全正是金美楼的东家。

“程兄大驾光临小店,真让小让蓬荜生辉。程兄是爱花、赏花、惜花的风流人物,实乃吾辈楷模,今日带楼中的诸位妹妹前来可是采购香水,程兄你出面,余某給打个九折。”余庆乐大包大揽地道。

程希全用扇子点了点身旁的座位,笑道:“不急,庆乐,你坐,我有事跟你商量。”

等余庆乐忐忑地坐好,程希全笑道:“自打你结婚之后,在楼内少看到你的身影,旁人都笑你被媳妇拘在家中动弹不得,没想到,你小子悄无声息地做下了如此大的买卖,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不敢,不敢”,余庆乐嘴里客套着,眼中流露出几分得意。

“哥哥我呢成天游手好闲,常被家父责骂,也想着转行做点生意。刚才你也说了,哥哥就是个爱花的人,香水这生意正合哥哥的心意,我有意掺一股,你我兄弟合起手来保管财源滚滚,你看如何?”

余庆乐惊得从座位上跳起来,苦着脸道:“程兄,小弟也只是个看店的,东家另有其人,这等大事做不了主。”

示意身旁的女子上前,一左一右挽住余庆乐,强拉着他重新坐好。要是往日,余庆乐肯定喜出望外,免不了要揩点油,今日美女在侧,却如同针芒扎体,坐卧不安。

程希全一皱眉,露出不悦之色,冷然道:“庆乐,你这样说就是不把我当哥哥了。你是个看店的,令尊大人总是东家吧,令尊虽然贵为户部尚书,但搬出令尊来搪塞我恐怕不合适吧,我程家不比你余家差。”

余庆乐面如土色,如果因此惹下程家,对父亲的仕途不利。他心知香水生意有太子、皇后撑腰,关键是这话不能宣诸于口,要怎样打发程希全呢,余庆乐的额头上冒汗了。

“算了”,程希全把扇子一收,道:“我也不为难你,这生意我只要三成就行,这总可以了吧,我程家的金字招牌,顶得上三成股吧。哥哥也不白要你的,该多少钱你只管开口,立马叫人給你送来。”

余庆乐心如油烹,一个劲祈求江安义快来。程希全见余庆乐低头不语,“啪”地把折扇往桌上一摔,骂道:“余二,不要給脸不要脸,信不信本公子把你这破店給拆了,让你血本无归,量你爹也不敢说什么,来人。”

赶车的两个护卫就守在静室外,听到少国公呼唤,应诺一声出现在静室门口。事急矣,余庆乐哀告道:“程兄,程爷,您息怒,我真只是个打理生意的,做不了主啊。”

程希全骄横惯了,哪管那么多,喝道:“給我砸。”

两名护卫做惯这事,狞笑着抬腿先一腿将静室的门踢破,然后转身奔柜台,拳打腿踢,吓得铺内买香水的夫人小姐们被尖声大叫。袁掌柜顾不上柜上的货物,护着客人从后门进了里面躲藏。

“乒乓”之声大作,香味弥散店中,那些女子笑嘻嘻地一点都不害怕,一脸陶醉地分辨着香水的气味,冲着程希撒娇道:“公子,你把香水砸了多可惜,送給我们姐妹好了,今晚我们会好好谢谢公子。”

程希全淫笑道:“你们一起?本公子可吃不消。”

撇了一眼急得挫手的余庆乐,程希全得意地笑道:“不急,店里面肯定还有存货,外面的香水尽管砸了,走的时候把存货带走好了,让这店开不成。妈的,这香水还真够香的。”

事情已经发生,余庆乐反倒平静下来,一屁股坐实椅子,苦笑道:“程公子,你惹事了。”

程希全“哈哈”狂笑,身旁的众女子也笑得喘作一团,少国公惹得事还少吗,只是有什么事少国公摆不平,连京兆府高令尹不也拿少国公没办法吗?

急促的马蹄声在店前停住,江安义跳下马,店门前围着一圈人,浓郁的香味飘得整条街都能闻到。

“让让,大家让让。”江安义分开人群,见店中两名大汉,手里抡着板凳,正使劲地砸柜台呢。地上瓷瓶碎了一地,各种香味混杂在一起,变得刺鼻呛脑。

自家店被人砸了,叔叔能忍婶婶也不能忍,江安义二话不说,抬腿就往身前的汉子腰间踢去。哪料那汉子反应十分敏捷,腰一拧,手中板凳狠狠地向江安义的腿砸来,另外一人迅速地脚步一错,站成夹击之势,一股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

高手,江安义心头闪过念头。只不过,江安义见过的高手太多,踢出的腿一收一放,将板凳踢得支离破碎,那汉子往后撤了一步,两人站成并排,虎视耽耽地瞪着江安义,见江安义穿着一身深绿的官服,知道是朝庭六品的官员,不敢太放肆。

江安义怒极反笑,喝道:“两位,不知在下的小店何时得罪了两位,只要两位能说出道道了,江某赔礼道歉,如果说不出来,两位怕是走不了了。”

程希全在静室内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呵呵”笑着站起,揶揄地冲余庆乐道:“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连程某也不敢惹?”众女子簇拥在程公子的周围,余庆乐跟在后面。

江安义看到从静室出来一伙人,居中一位锦衣公子,应该是郭怀理送信时所说的程公子。郭怀理送的信语焉不详,只说余庆乐说这位程公子来头很大,怕出事偏生出了事。

深绿官衣,六品小官,自己还不认识,程希全心中暗笑,用折扇点了点江安义,撇着嘴问道:“小子,你是什么人?这店是你的?”

余庆乐连忙上前介绍道:“安义,这位是温国公的公子,程公子;江安义,是我父亲的弟子,礼部员外郎。”

程希全还真听说过江安义,斜着眼睛道:“江安义,那个状元郎,我知道,写过几首词,楼里的姑娘喜欢得很,原来就是你啊。”

旁边的女子听说眼前这位就是词仙,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个个脸泛桃花,冲着江安义眨呀眨着眼睛,要是能被江状元看上,为自己写一首词,那自己就有望花中夺魁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剑拔弩张

空气中弥漫着香水的味道,蔷薇的清怡、栀子的馥郁、百合的轻盈、兰草的延绵交杂在一起,数道无形的劲气在空气中碰撞、发散,借助冰冷的眼光袭人肺腑。

江安义的名头不小,但程希全没有放在心上,就算江安义圣眷再隆,就算将来当上了丞相,对程家也无可奈何。大郑国文官治政,武将被排除在外,却不意味着武将的身份低下,相反以朱太尉为首的这群公侯,为国征战沙场,在天子的心中分量比文臣还要重上三分。文治武功,两条腿走路,这是大郑开国皇帝定下的基调,相比文臣,天子对武将更为宽容厚待。

“原来余二嘴里的大东家是你啊”,程希全不屑地笑道:“我刚才跟余二说了,这香水的生意我要占三成股,该多少钱你说话,不会少了你的。”

江安义心中震动,难怪当初余家、郭家都不赞成冒然推出香水,生意才开张几天,寻事的就来了。幸好自己打通了皇后和太子的关节,要不然今天就要吃不兜着走了。

“程公子,小本生意有劳错爱,入股之事恕江某不能答应。”江安义不亢不卑地应道。

“什么?”程希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还有人不給自己面子。上下重新打量了一番江安义,程希全嗤笑道:“难怪被人称为‘二愣子’,真他妈够愣的。”

下巴冲两名护卫一点,冷喝道:“給本公子继续砸。”

两名护卫不管三七二十一,重新抄起板凳向店中横扫,江安义怒不可遏,还没见过如此蛮横无礼之人。腿一挑,地上的一根断凳腿飞起,江安义伸手持稳,向着程希全冲去。

程希全真没想过江安义会直接奔自己来,吓了一跳,身子往后退,不料身后站着几名女子,一时不查立足不稳,和众女滚成一团。

那护卫身经百战,身子一纵,挡住江安义的去路。江安义气急出手,凳腿上贯注真气,向着拦路的护卫头顶砸去。

恶风不善,护卫不敢大意,双手握拳交叉,用铁护腕向凳腿迎去。“咔”的一声响,凳腿断裂,木屑飞溅。那护卫感觉被重锤击中一般,身形往下一沉,双腿用劲迸住,牛皮靴生生踩破,露出脚趾来,双腕疼痛难忍,铁护腕被砸瘪,凹进去一块。

木屑似针,在空中飞舞,插在门上、墙上,劲气十足。程希乐闪得慢了点,被根飞溅的木刺扎在胳膊上,一绺腥红的血迹顺着衣袖渗了出来。

“唉呀,少国公受伤了。”身旁女子惊叫出声。众女如丧考妣,尖叫声犹如重唱,此起彼伏。

身为武将之后,程希全虽然纨绔,却从小也在温国公的督促下打熬身体,这一点点扎伤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伤口事小,面子事大。

“给我废了他。”程希全拔出木刺,轻轻地在嘴唇边抹过,淡淡的血腥味唤醒他的回忆,上一次见血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两年前,昌阳侯长子在酒楼与自己起了冲突,自己只带了两名护卫,被他的二十多名手下打破了头。报出名姓后,那个将门虎子成了病猫,任由自己抽了二十皮鞭,不敢反抗。姓江的小子误伤到我,至少要废掉他一只胳膊。

旁边的女子见到程希全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暗暗惋惜,可怜这个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状元郎就要变成残废了。余庆乐一看要出大事,急忙上前赔笑脸道:“程爷,您息怒,有话好商量。”

不等余庆乐说完,程希全凶睛一鼓,骂道:“滚开,要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自打程希全与昌阳侯长子争风被打后,温国公重金聘请了十多位武林高手在府中,程希全无论去哪里,身旁至少有两名高手化装成车夫相随。今日这两位是师兄弟,是天罡门掌门禇子贡的师弟,章镇远和刘平实。天罡拳拳出刚烈,劲气伤人于无形,掌门禇子贡一双铁拳能击铁碎金,十步伤人,与西北的透骨掌罗元实并称。

章镇远被江安义一凳腿拍得腕骨欲裂,平日争斗就算被铁棍击中也不会像这样疼痛,心知眼前这小伙是高手,招呼道:“刘二,点子扎手,并肩。”

刘平实一愣,虽说永昌帝都藏龙卧虎,但进京两年多还没碰到过。刘平实是个武痴,见遇到敌手,兴奋得两眼放光,两手握拳,跃跃欲试。

江安义见店中一片狼籍,再要在店中打斗一番,估计连房子都要拆了。冲着两人摆手道:“此处狭窄,我们找个宽处比划比划。”

“不用,就在这里打,顺便拆了他的店。”程希全看出江安义的打算,阴狠地嚷道。

一辆马车飞驰而来,在店前停下,韦祐成来了。江安义得到信后,生怕场面不好收拾,让田守楼前去请韦祐成来镇场子,正好赶上关键时候。

程希全见韦祐成分开人群走进来,眉头暗皱,这个主可不比他差。韦家原是世家,韦义深是丞相,而韦祐成还是天子的女婿,光那位安寿公主就惹不起。如果香水铺的东家有韦家的份额,自己想强占股份还真有点难了。

双手抱拳,程希全笑道:“韦兄怎么来了?这店铺莫非有韦家的股份,那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程某孟浪了。庆乐,你早告诉我韦公子是东家,就不会伤和气了。”

余庆乐讪讪地说不出话来,他心中纳闷,没听安义说韦家也有股份啊。

韦祐成看了一眼零乱的店铺,这个程希全就是京中恶霸,这场面让自己说些什么。苦笑地拱手道:“程兄,你太鲁莽了,这铺子不是我韦家的产业,安义让我来圆场的,可是,这,这……”

听说店铺不是韦家的,韦祐成只是江安义搬来的救兵,程希全不以为然地笑道:“既然如此,我給韦兄一个面子,这件事就算了,改天我请韦兄喝茶。告辞了。”

“站住”,江安义气急,将店砸完了,还給韦祐成一个面子算了,你当我是死人啊。程希全诧异地看向江安义,心想莫非这小子见我势大,想趁机讨好我,哼,没有二成股份休想。

“程公子,这店被你砸了,香水也被你摔了,您就这样走了,有点说不过去吧。”

“哈哈哈哈”,程希全被江安义气乐了,用扇子点头江安义道:“莫非你还要我赔你不成。”

众女子像看白痴一样地望着江安义,这位状元郎读书读傻了,少国公都不计较了,他还要程公子赔钱,这不是找削嘛。

江安义冷笑道:“《大郑律》规定,损人财物,照价赔偿。”

“啧啧啧”,程希全背着手围着江安义转了一圈,像在观赏南疆进贡来的大象,用扇子捅着江安义的胸口,冷笑道:“《大郑律》是为尔等所设,能管到我吗?”

韦祐成一皱眉,这是大实话,但却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而且当着江安义的面,要知道天子就是嘉许他“一心为公”,程希全这不是送把柄給江安义吗,官司打到天子处,程希全也讨不了好。

“程兄,你多少意思一下?”韦祐成背着江安义,挤眉弄眼地道。

程希全不傻,看到韦祐成的暗示一愣,心中快速地重新衡量了一番江安义,没觉出江安义哪点值得自己注意。算了,給韦祐成面子,程希全从怀中掏出一张百两银票,随手一抛,道:“这一百两银子就算本公子的赔偿了。”

银票晃悠悠地飘落,落在满是瓷碎片的地上。程希全鼻子一哼,晃着肩膀就要出门,江安义手一伸,拦住他道:“程公子,这点钱买卖柜台都不够,您还是稍等,等掌柜的算出价来再说吧。”

程希全出离地愤怒了,他自觉已经一忍再忍,眼前这个姓江的居然登鼻子上脸,居然敢欺负上老子了。自打懂事以来,本公子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气,今天就算得罪韦祐成,也要把姓江的打得骨断筋折。

“給我狠狠地打。”程希全退后一步,怨毒地嘶叫道。

刘平实早就手心发痒,箭步上前,举拳就擂。江安义伸出巴掌抵住拳头,示意韦祐成等人道:“拳腿无眼,你们避一避。”

韦祐成听说过江安义会武功,而且传奇式地从大漠王庭挟持人质逃脱最终返还,年青人血总是热的,对打打杀杀总感兴趣。自幼被教育成温文尔雅的君子,江安义在望远楼上写下的“若个书生万户侯”,也曾鼓动得韦祐成热血沸腾,充满了对建功立业渴望。

自打认识江安义以来,韦祐成一直把江安义视为对手,想着有一天能把江安义甩在后面。他一年前开始暗中请家中的护院教他习武,习练拳腿以来自觉力气大增,家中的护院都不是他的对手,因此,韦祐成想着哪天能跟江安义交交手。

机会难得,韦祐成笑道:“后院宽敞,你们去那里比试,我顺道开开眼界。”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温国公府

拳风霍霍,地面的沙尘被扬起,扑打在檐下观战的韦祐成脸上,生疼。韦祐成脸色苍白,不是害怕,而是高手梦破碎,家里那些护卫原来是让着自己,逗自己玩呢。

程希全兴奋得两腮酡红,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待护卫将江安义打倒后,一定要亲自上前踩着他的脸,用棍子敲断他的四肢,这种感觉就像亲手扼死那不听话的女孩,让人兴奋异常。

众女娘娇娇怯怯地避在柱后,探出半个脑袋来张望,嘴巴里不断地发出尖声惊叫,也不是为谁担心,只是习惯了随时随地的存在感。余庆乐知道程家护卫都是高手,虽然听父亲说过安义也会武功,但关心则乱,一边紧张地注视着场内,一面在心中默默念叨神灵保佑。

章镇远和刘平实双战江安义,越打越心惊,江湖中何时出了这等年轻高手,莫非是龙卫中人。两人都知道龙卫中不出名的高手甚多,不少老怪物都栖身在龙卫当供奉,如果是他们当中谁教出的弟子倒有可能。两人长年相处,心有灵犀,错身时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顾忌,得罪龙卫,給宗门惹下祸患,后果不堪想像。心中生出怯意,拳腿便只有六分力气。

江安义查觉到两人的拳风没有初时刚猛,不及多思,敌退我进,感应气息弱处,双拳如影随形,逼得章、刘两人步步后退。程希全虽是纨绔,眼力却不差,怎么的,要输。这两人出工不出力,程希全提声喝道:“两位,国公府可不是请两位来可不是装门面的。”

章镇远眼中闪过愠色,少国公将自己两人当成打手,催自己卖命了。刘平实怒吼一声,放开手腿,拳风威凌无俦向江安义攻去,章镇远暗叹一声,先顾眼前再说吧,身形一转,转到江安义的侧面,夹击而来。

江安义战意昂然,身形猛地一退,章镇远侧面夹击,失去江安义的身影,只得收住招式。哪知劲气刚收,江安义如电闪进,迎着刘平实的双拳毫不示弱地碰去。江安义双拳满蓄而发,拳风猛厉,挟着崩山碎石之势,刘平实硬撼其锋,四拳撞在一处,拳风四溢。

狭路相逢勇者胜,四拳相撞力大者胜,无论刘平实怎么不信,他还是被江安义的双拳震得胸腹翻涌,站立不移,连退数步,后背抵在墙上,才稳住身型,嘴角之中鲜血流了出来。

多年师兄弟,感情比真兄弟还要深厚。章镇远大惊,顾不上攻击江安义,闪身来到刘平实身边,用掌抚住其后背,问道:“老二,伤得可重?要我助你将淤血逼出吗?”

刘平实摇摇头,道:“伤的不重,不碍事。”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江安义,只见这年轻人发拂衣飘,意气丰发,恍如神仙中人。那些看热闹的女子要不是害怕程希全的狠毒,恐怕早已尖叫出声,高声替状元郎喝彩了。

“此子拳劲刚猛,不在掌门之下,你我都不及他。”听到刘平实的话语,章镇远眼光一黯。耳边响起程希全涼薄地吼声:“你们江湖人不是讲究刀头喋血吗?震出点血怕什么,本公子也流血了,不照样精神着吗?”

被程希全的话语一激,刘平实呛出一口血来,章镇远急忙运气在师弟背上抚摩,等刘平实脸色缓和下来,章镇远忍住怒气对程希全道:“公子,我们两人不是人家的对手,再上去只能拼命了。”

“你们不拼命难道还要本公子去拼命吗?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道理不懂吗?”程希全气急败坏,深感丢了面子,口不择言地骂起来。

韦祐成在一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出言劝道:“程兄,算了吧。一场误会,不要生生死死的,你仔细看看这装香水的瓷瓶,就知道后面的东家是谁了。”

程希全一愣,从韦祐成手中接过一瓶完好的香水。刚才没注意,此时握在手中湿润如玉,色泽天青淡雅,程希全自然识货,这瓷器不是民间普通的窑口烧出来的。

在手中摩挲了片刻,程希全猛然忆起家中珍藏着几缸上品明月香,盛酒的瓷坛就是这种天青色的。明月香是王家的产业,盛放用的瓷坛出自娘娘手中的瓷窑,那香水背后的东家呼之欲出了,程希全惊出一身冷汗。

程希全掩饰地笑出声,故做豪迈地道:“愿赌服输,既然两位不是这位江公子的对手,程某认输了,该多少银子我赔。”

江安义让袁掌柜清点数目,打碎香水一百二十五瓶,店内陈设折价七百五十两,一共合银七千两。要说程希全真是个富翁,随身带的银票就不下于万两,数出七千两交到江安义手中,程希全眯缝着眼狠狠地盯着江安义,冷冷地道:“小兄弟,拿稳了。”

风波散去,看热闹的人咀嚼着余味,看来这家香水店的来头很大,连温国公府的程少国公都折了面子,乖乖地赔了银子。原本有不少人眼热香水店的红火生意,如今悄无声息地打消了念头。

永昌帝都西北角修真坊,离皇宫仅有两个坊街,是个闹中取静的去处。整个修真坊青砖铺地,洁净异常,宽阔的街道可以并排过六辆马车,街的一侧种柳,柳树旁是石砌的沟渠,清沏的水中可以看到游鱼。时逢六月,沿着水渠每走出一段,便有荷花亭亭玉立,惹得蜻蜓立在尖处。

沿街并无商铺,清一色的朱门大户,高高的台阶左右或石狮,或貔貅,或列戟,气象森严,街道上不时有持枪跨刀的兵丁巡逻而过,整个大街上看不到什么闲人,这便是大郑国有名的公侯坊。

温国公府座落在修真坊的东街,占地百余亩,寸土寸金的说法在王侯身上失去了作用。马车在府中前停下,程希全跳下马车,迈步径自上了台阶,不管身后的章、刘两人,也没有答理车内的女子。

门前几个小厮赶紧上前迎候,其中一个挡住了程希全的路,程希全二话一说,抬腿便踢。那小子立足不稳,从台阶上一路翻滚落地,鼻头碰破,血滴在汉白玉的台阶上,腥红刺目。

温国公府内自是庭院深深,长廊如带,迂回曲折。亭台楼阁借着地势,或临水或依山,曲境通幽处,奇趣各不同。山石草林之间,有流水蜿蜒,时见拱桥飞架,飞檐露角。直走进第三重院落,迎面五间气派轩昂的正屋,红色廊柱,紫檀门窗,精心雕刻着花草鸟兽的图案。正中檐下楠木大匾,玉华堂。

整个大堂金碧辉煌,装饰华美,屋内正中供奉着香案,紫檀案上尺许高的香炉,袅袅生烟。桌案旁两张楠木交椅,两边是八张黑木圈椅,角落里摆放着花几,几丛怒放的百合吐着芬芳。

程希全踏进屋来,看到花气便不打一处来,走上前用手中折扇将百合花敲打得七零八落,犹自觉得不解气,抬脚狠狠地朝花几踢去,花几摔倒,花盆摔得粉碎,吓得前来送茶的丫头屏息站在门侧,生恐殃及自己。

管家程有贵走了进来,示意丫头放下茶,收拾好破片出去。程希全将扇子抛在桌上,手中端着茶,脸色阴沉地想着心事。自打懂事以来一直顺风顺水,即使偶在吃亏也很快就能赢回来,这次在香水店失了面子,恐怕是要不回来了。想起那个江安义,程希全恨得牙痒痒,跟我装什么倜傥不羁,本公子拿皇后没办法,拿捏你一个礼部员外郎还不是三手捏螺蛳,稳拿。

程有贵站在旁边没有开声,见少国公脸上阴晴不定,心知铁定是在哪碰了钉子,看来这次对方的来头也不小,要不然脸色不会这样难看。

“有贵,我爹呢?”

“回少爷,国公爷在丹房打座练丹呢。”

程希全嗤之以鼻,人越老越怕死,三年前老爹听几个游方的道士说能炼什么“九转仙丹”,服下能返老返童,长生不老。温国公程普阳试服之后,能夜御三女,当即信服,投入大量的财力炼丹,从此不理正事,沉迷其中。

“去把徐先生叫来,看来张先生在不在,在的话一并请来。”

程有贵答应一身,转身前往书楼,府中请了不少清客,徐先生和张先生与少国公最说得来。作为程家的世仆,从自己的爷爷那辈开始就跟着温国公的父亲,现下的温国公府乱相环生,让这个忠心的家仆暗自隐忧。老爷沉迷炼丹,少国公成天惹事生非,一旦老爷归天,温国公府破败便是注定的了。

书楼在西侧,单独的院落,院内有座小山,山中植满桃树,山顶有一座五层高的藏书楼,里面收集着不少孤本、善本的古籍,是府中清客们最喜欢的去处,徐先生和张先生多半就在其中。

想起这两位先生,程有贵暗自皱眉,少国公说这两位足智多谋,堪称国士,在程有贵看来不过是阴毒的小人。少国公身边抢来的几个姬妾,哪个不是这两人献的毒计,逼得人家家破人亡,最后无奈投在府中。如果这两位真是有才有德的读书人,怎么会行事如此狠毒,手法如此卑劣呢。

叹了口气,程有贵换上笑容,向着不远处的书楼走去。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从长计议

文人相轻,徐、张两人左右分坐。张公良见徐文忠放下茶杯,清咳一声,习惯性地伸手捊着胡须,知道他要开口说话,急忙抢先道:“少国公,张某有上、中、下三策以供选择。”

“喔”,程希全果然被张公良的话所吸引,转过身子笑道:“愿听其详。”

徐文忠和张公良均是举人出身,徐是并州人,张是宿州人。两人进京赶考不第,托身在温国公府中做清客,一边在府中读书,一边替程希全出些主意。程希全出手大方,两人这几年囊中颇丰。程希全答应两人,下科依旧不第的话替两人出面活动,有温国公的面子,最不济也能做个县丞、县尉之类的八品官。

“下策用力。府中多有高人,找机会将那姓江的打个半死不活,应该不是难事。”张公良成功地吸引了程希全的注意力后,变得从容不迫,用大拇指浸入茶水中,然后在唇上两撇胡须上抹过。

“中策用势。江安义这人我听说过,官场‘二愣子’,得罪的人太多了。以国公府的权势要对付从六品的礼部员外郎还不是轻而易举,只要国公爷出面暗示,相信朝中有不少人愿意搜集江安义的错处,御史台的御史们整天就像恶狼般,江安义这块肥肉丢出去,还不得抢得头破血流。”

见程希全听得认真,张公良越发得意,摇头晃脑,枣核脑袋摇落点点白雪,架着的二郎腿抖得厉害,越发显得猥琐。徐文忠白面黑须,眉目清秀,仪表不俗,一向看不起畏畏缩缩寒门出身的张公良,见张公良得意忘形,禁不住嘴角轻笑,却没有做声。

张公良查觉出徐文忠的哂笑,坐正身子,放下翘起的腿,并指在空中一点,气势十足地道:“上策用智。设下圈套,只要江安义上钩,到时还不任由公子你拿捏。”

“计将安出?”

张公良略有些尴尬地笑道:“仓促之间倒没有细想,无非从财色酒气上下手,这事以前不是屡试不爽吗?”

程希全笑了,确实他府中有好几个姬妾就是这样得来的,“张先生说的不错,这三策我都想用,一定要让那姓江的身败名裂,至于他的家室,本公子大人大量,会帮着他照料的。”

堂中响起一阵淫荡的笑声。

“徐先生,不知你有何良策?”程希全转过脸问徐文忠。

徐文忠淡然开口道:“张兄这三策对付一般人还行,但要对付江安义恐怕有些难。”

张公良面现怒色,同为谋士两人在程希全面前经常明争暗斗,但这种直指其非的做法有点过份了。程希全深譄用人之道,对这种竞争推波助澜,上位者牢牢掌握决策权就行了。

不过,程希全觉得张公良的三个办法都不错,怎么徐文忠都会不赞同,竞争没有什么,但因为争斗损害主家的利益那就不足取了。程希全收敛起笑容,问道:“请徐先生赐教。”

“江安义,三元及第状元郎,江南词仙,从官场‘二愣子’到崇文馆直学士,深得天子宠信,这个人年纪轻轻就取得如此成就,着实令人羡慕。不瞒公子说,徐某对其做过一番深入的研究,想从他身上学取一些经验,无论是科举还是以后从仕皆有助益。有些话可能公子不愿听到,徐某不知当不当讲。”徐文忠手拈墨须,注视着程希全道。

程希全打开折扇,轻轻地扇了几下,笑道:“无妨,徐先生但请直说,要知老父曾言‘知此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们要对付江安义,自然对他了解越多越好。”

“此子家贫,以竹诗结交同乡余大人,得以借势。考秀才以诗得冯刺史赏识,入泽昌书院后,因出身寒门受到邓山长重视,荐其在范夫子门下。得中举人后,交好申国公,其科举的《日五色赋》确实文采斐然,徐某自叹不如。”

谈起江安义的诗赋,徐文忠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旁的张公良出奇地与徐文忠看法相同,叹道:“此人诗赋,犹如天赐,不可比也。”

听手下两个得力的谋士都对江安义钦佩有加,程希全表面不动声色,手中的折扇却扇得如同车轮,心中恨意越扇越旺。

“江安义初入官场便助其师清仗田亩,初生牛犊一通乱拱,得罪官场世家,被安在礼部员外郎,可知还不为天子、朝庭所喜。”

程希全贵为少国公,对朝庭的事当然知晓。六部之中,礼部最为清贵,除了三年一次的科举有些事干,平日最为清闲。清闲也意味着清水,除非你达到侍郎级别,一般的礼部官员只能靠着可怜的几个俸禄过活,像田守楼这样低阶、不入流的小吏只能经常进出当铺间。

“令徐某不解的是,原本江安义已经陷入绝境,没有十余年根本不可能翻身,不知为何突然间刘公公请他赴宴,天子选他入崇文馆直学士,自此宠信有加。”徐文忠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张公良“奇哉怪也”地感叹。

徐文忠的话唤起程希全的记忆,他曾听狐朋狗友王知至提过几句,其父遭贬斥之时天子曾说江安义一心为国,少有私利,取其心嘉其意。王家的势力比自家还强,因为刁难江安义而被贬,看来自己不能大意了,要不然落个王克复一样的下场,徒让人笑话。

“徐先生说的不错,这江安义确实不容小觑,对付他需要从长计议。”程希全收拢折扇,郑重地道。

想不通便不想,徐文忠放开念头,笑道:“虽然这个江安义颇多高明之处,但要暗中对付他还是不难,刚才公子说的不错,此事要从长计议……”

声音逐渐转低,三人嘀嘀咕咕地低声议论,时不时暴发出阵阵笑声。程有贵听着屋内的笑声无由地一阵心烦,不知哪家人又要倒霉了。耳不听为净,让檐下的仆从站远些,程有贵扬长离去。

氛氲香很快在京中成为名品,附近几个州的有钱人专程跑来购买这种神奇的香水。一些西域的客商在使用过香水后,发现香水对掩盖体味有极大的作用,豪爽地一购就是二百瓶。先期的一万二千瓶香水所剩不多,郭海清押运的第二批二万二千瓶兼程在路上。

七月中旬,余庆乐领到了薪金,生平第一次拿着自己劳动所得的二百两银子,余庆乐百感交集。余家家教极严,成亲前余庆乐每月仅有五两的月例银,成家后变成二十两,但钱全被张玉珠管着,余庆乐身上就几钱银子,除了蹭吃蹭喝别无他法。

二百两银子,余庆乐有种家奴变主人的感觉,盘算着该怎么花,五十两交給家中妻子,五十两吃喝玩耍,剩下一百两应该能去满春院见几次怜儿,成亲后除了那次夺花魁自己还从未见过怜儿,也不知道怜儿姑娘怎么样了。

郭怀理见余庆乐发怔,笑道:“庆乐,今天你得做东,咱们上香积厨吃饭去,那里的烤鸭我能一连吃两只。”

香积厨,京中有名的吃烤鸭处,一桌上等酒宴最少也得五两银。钱是英雄胆,余庆乐格外豪气,爽快地答应道:“郭哥,叫上东河。索性邀上安义和范兄,咱们不醉不归。”

接下来的日子余庆乐过得无比潇洒,原本已经远离的朋友们如同闻到鱼腥的猫一般围拢在周围,各种奉承的话语听得让人飘飘然,当然奉承话是要付出代价的,不光打算用来请客的五十两花得精光,连去满春院的银两也被挪用了大半。

怜儿姑娘已经不在满春院了,据说被一名豪商重金娶走,青春梦易碎,满怀惆怅的余庆乐连醉了数场,也就放开了,把这部分的花费都用到吃上了。

以前几两银子的日子精打细算,狐朋狗友间互相帮衬,你请上顿我来下顿。余庆乐身上带着百余两银子,在奉承声中一次次豪爽地买单,七月没过完,身上的银子剩下了个位数。

饭点将近,朋友们陆续集拢过来,一声一个“余公子”,一口一个“余少爷”,花花轿子众人抬,将余庆乐越抬越高。其中一个姓洪的,父亲是从六品的光禄寺丞,家学渊源,善于查颜观色。见今日余公子面带难色,就知该是囊中羞涩。

洪道坤转了转眼珠,笑道:“时间还早,不如大伙一起去碰碰运气,谁手气好谁便请客,虽然余公子好客,但我们也不好总让余公子请客。”

众人哄然道好,簇拥着余庆乐来到东市左边的常乐坊,京中有几个有名的大赌场座落在此。大郑严禁私人开设赌场,但又舍不得来自赌场的巨额税赋,因而根据州府的大小规定,上州可设赌场四十所,中州三十所,下州二十所,赌场官派监督,抽红三至五成。

站在云山坊硕大的金字招牌前,余庆乐有些踌躇,余家家规中写得分明:进赌场赌博,责十板,屡教不改,逐出家门。要是被父亲知道自己进赌场赌博,一顿竹板铁定难逃。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长线钓鱼

永昌城的云山坊是赌场总部,赌场的东家人人皆知,是当今天子的叔叔-宁陵郡王石庆光。安阳王石庆丰是当今天子的亲叔,而石庆丰是偏妃所生,仅封了个郡王,而且宁陵只是齐州的一个县,封邑三千户。

两字王不如一字王,而郡王与王相比相差得就更远了。石庆光向来安于天命,为人低调谨慎,在一众皇子里面安安分分,因为没有威胁,先皇宣帝也就没有强求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就藩,反而对他诸多宽容。

宁陵郡王从不搅和到政事中,一心铺在攒钱大业上,宣帝乐得他做个安乐王爷,向世人彰显兄友弟恭的皇家亲情,不仅在修真府为他修建了府邸,而且对他的生意大开方便之门。

有了这层照顾,石庆光的生意想不红火都难,挣了钱,在吃喝玩乐上下功夫,扩建庄园,购买美姬,翻修府邸,搜罗天下的奇珍异宝,倒也过得逍遥自在。云山坊,就是宁陵郡王诸多产业中的一个。

洪道坤见余庆乐裹足不前,怎会让鱼儿脱钩。眼色示意旁边人,大伙拥着余庆乐,半拉半扯地把他拽进赌场。洪道坤笑道:“余公子,我知道你家教极严,你放心,不让你赌,你就在旁边看看就行,赢了钱我请你吃饭。”

转过屏风,便是大厅,余庆乐第一次进赌场,好奇地四处张望。大厅内陈设华丽,面积宽广,两旁有走廊相连,一些年轻的女子穿着暴露,乳波臀浪,婀娜生姿,简直比青楼还要放得开。

“余公子,云山坊有三进大厅,还有专门贵宾间,供豪客们出手。”

听着洪道坤在耳边介绍,余庆乐打量着身在的大厅,只见大厅摆放着数十张桌子,有三四百人在聚赌,却一点也不挤迫。这大厅,要比得上自家的一进院落了,余庆乐暗暗咋舌。

洪道坤熟门熟路地带着余庆乐挤到一张桌子旁,玩得是骰宝。洪道坤唾沬横飞地給余庆乐解释了一番门道,成功地勾引起了余庆乐的兴趣。起初,余乐庆心动归心动,还牢记着家规,不敢出手。洪道坤手气不错,连连押中,一会儿一两银子变成了十多两。

随手塞给余庆乐半两,说是“吃红”。余庆乐拿着这打赏来的半两银子,在洪道坤的鼓动下押在了“大”上,庄家揭开骰筒,五五六,大,半两银子变成了一两。一柱香的功夫口袋中多了近十两银子,饭钱有了,见好就收,领着一帮兄弟又潇洒了一回。

事情就是这样,有一就有二,接下来的半个月,余庆乐成了云山坊的常客,他手气不错,前前后后一共赢了近百两银子。有了身边这伙损友,少不了到青楼喝喝花酒,赢再多的钱也不够花,余庆乐没有查觉到他已经习惯了将云山坊当成取钱处。

饭后七分酒意,有人提议到定芳阁听听小曲消酒,众人先到云山坊取钱。好运气有用完的时候,今日出手不顺,余庆乐身上的五两多银子很快没了,正要怏怏离去,洪道坤拉住他道:“余兄,别急,借点银子说不定能翻回来,不可能一直手背。”

说着,洪道坤从怀中拿出个五两银锭,塞到余庆乐手中。余庆乐酒劲上头,不及多思,顺手将银子放在大上,一把定乾坤,赢了,输的钱又回来了。借着酒劲,余庆乐一把把十两银子压在了大上,输了。

就这样,洪道坤不断地掏出银票,先是十两,二十两,后来是百两,二百两,余庆乐输红了眼,来者不拒,把把皆输,等再伸手向洪道坤要时,洪道坤笑道:“余兄,今天手气不好,就到此为止吧,你已经输了一万四千两了。”

一万四千两,余庆乐脑袋“嗡”的一下,酒随着冷汗流了出来。央着荷官数了数叠成老高的银票,不算散银,光银票就有一万四千两。

余庆乐失魂落魄地走出云山坊,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洪道坤皮笑肉不笑地跟过来,道:“余兄,这些钱我也是向别人借的,要收息的,三分息,一万两银子每天收三百两的息。你我老交情,明天把钱还我就不要你的息钱了。哈哈。”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余庆乐哪还不知道上了洪道坤的当了,恶狠狠地向洪道坤吐了口唾沫,骂道:“滚!”

洪道坤冷笑道:“余兄,我好心好意借钱与你反落下不是,好好好,既然你不把我当兄弟,那我也只能公事公办,在这张借条上签字画押吧。”

早就准备好的借条拿了出来,有人上前抓住余庆乐,不容分说在借条上按上手印。洪道坤收好借条,诡笑道:“余兄,明天中午我带人到香水店要账,你可要准备好钱,要不然就拿香水店抵账。”

长夜漫漫,余庆乐如同幽魂一样在大街上逛着,闭门鼓“咚咚”响起,唤醒余庆乐,跑回家中,一夜辗转。一万四千两的债务像巨石压在头顶,只要合上眼就压下来,压得心跳加速,呼吸困难。

过两天就到了发薪日,原本是快乐的日子,可是二百两的薪水是真正的杯水车薪,余庆乐重重地抽了自己一耳光,父亲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举止轻佻,行事轻浮,才会上当。

把事情告诉父亲,帐肯定是能还上,家法肯定免不了,说不定父亲大怒之下真要把自己赶出门,余庆乐打了个寒颤,不敢往下再想。大哥也没这么多钱,求他也没用,找大舅子张志诚,转脸看到身旁熟睡的张玉珠,余庆乐立时打消了念头。

唯今之计,只有找安义帮忙。余庆乐心中升腾起一丝希望,只是钱数如此巨大,安义会答应帮忙吗?他只是父亲的弟子,他会不会告诉父亲,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如我直接跟父亲说。

一夜难眠,天刚亮余庆乐便爬起身,说是到店中看账,小跑着前往江宅。江安义没有资格早朝,正准备着吃完早点上衙门,余庆乐一脸惶急地闯了进来。江安义笑道:“怎么了,该不是昨夜在青楼让嫂子抓个正着吧,躲在我这也不是办法,你那媳妇泼辣劲上来我也怕啊。吃饭没,没赶紧吃,吃完走路。”

余庆乐支支唔唔,用眼睛直扫一旁的冬儿,冬儿会意,起身离开。余庆乐“扑通”一下跪倒在江安义面前,哭道:“安义,你一定要救救为兄。”

江安义吓了一跳,赶紧扶起他道:“有话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余庆乐把欠下一万四千两赌债的事说了一遍,江安义一听是钱,松了口气,道:“钱不是事,我现在赶着到衙门去,你先到店中等我,我请个假就来。”

听江安义这样说,余庆乐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看到桌上的油条大饼觉出饿来,催促道:“你快去吧,我吃点东西就去店里。”说着拿起根油条塞入嘴中大嚼起来。

这位心真大,刚才要死要活,转眼风消云散。

江安义骑上木炭上衙门,一路上琢磨这件事,余庆乐和这伙朋友相处有几年时间了,以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前段时间程希全到店中搅乱,他认识余庆乐,会不会是这小子在背后搞鬼。

礼部衙门本就清闲,何况现在的侍郎邓怀肃人前人后总以江安义的师兄自居,刘郎中哪敢不准他的假。从礼部出来,江安义骑马前往东市,快到店面的时候,见余庆乐晃晃悠悠地走在前面。突然窜出来一伙人,将余庆乐围绕,吵吵闹闹地说些什么。

江安义没有在意这群人,他的目光被街对面的一个络腮汉子吸引,那汉子双手抱胸,看似平常无奇地站在那里,却恍如渊停岳峙,巍然生根。感应到江安义的目光,那汉子甩脸向江安义看来,目光如电,有道紫芒一闪而过。

高手,紫芒应该是内家真气有成的表现,江安义心中暗懔。内家高手江安义会过几个,经过洪信大师、欣菲还有后来的广明大师指点,对内功境界的层次有所了解,这种目现异色是炼气化神的极致,再下一步炼神返虚,反而看不到眼中异色了。

针尖对麦芒,在那汉子眼中闪过紫芒的时候,江安义眼中红光一闪而过,也被那汉子捕捉到。那汉子冷然一笑,转身离开。

看到江安义骑马过来,余庆乐得以脱身,大声招呼道:“安义,安义。”

居高临下,江安义将围着余庆乐的人看得清清楚楚,都是些二三十岁的公子哥儿,那个扯住余庆乐衣袖不撒手的家伙,应该就是洪道坤了。见到江安义骑在高头大马上,洪道坤闪过一丝惧色,随即胆气十足地继续嚷道:“余公子,说好的今日还钱,没钱至少利息也要給我吧,别难为我一个跑腿的。”

“跑腿的,你替谁跑腿?”江安义原本就有怀疑,喝问道。

洪道坤色厉内茬地应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管那么多干嘛。”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风波迭起(一)

将洪道坤等人安排在静室,江安义先在后院细细地盘问余庆乐。有一点很明确,这个洪道坤显然是设套而来,要不然他身上怎么会有一万四千两银子,只是不知背后是谁,目的何在?

江安义在店中取了一万五千两银票,当场付給洪道坤一万四千两,换回欠条。将剩下的一千两丢在桌上,江安义笑道:“这里还有一千两银子,谁能告诉我事情原委,这钱就是他的了。”

众人眼中现出贪婪之色,一千两银子对他们而言是大数目,别看洪道坤手里拿着一万四千两巨款,那都是别人的,这趟跑腿只不过得了二百两银子。

人多嘴杂,谁也不会做出头羊,看着这些人陆续离去的身影,江安义交待余庆乐的店中等着,来人不要声张,悄悄地带到不远处的轻香缘茶楼,江安义会在那等着。

半个时辰后,余庆乐带来一个姓常的公子,吐露出洪道坤曾言是受了温国公府上的管事委托,引余庆乐上钩,说是少国公曾在香水店折了七千两银,要翻倍地拿回来,給江安义一个教训。

果然不出所料,送走常公子,江安义敲打了一番余庆乐,经此风波,余庆乐应该能安生一阵子。

出了茶楼,夏日的阳光直射入眼,江安义眯起眼遥望香水店前车水马龙,嘴角露出冷笑。温国公很了不起吗?拿了我的一万五,我会让你三万、五万甚至十万地还回来。

明面上对碰肯定不行,自己一个从六品的员外郎与温国公相较,鸡蛋碰石头。不急,等自己细细思量过再说,看着东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江安义生出一种与人斗其乐无穷的豪情。

温国公府,洪道坤谄媚地奉上一万四千两银子,顺道把江安义用千两银子买消息的事说了一遍。程希全哈哈狂笑道:“知道是本公子在背后又如何,还不是乖乖地把银子送来了。跟我斗,姓江的,有你受的,本公子有的是时间。”

怨毒的话语让洪道坤暗自心惊,心想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还是拿了二百两银子先到老家躲躲风头,等过年再回永昌来。

洪道坤出府的时候与一个络腮汉子打了对面,国公府的二管事笑得一脸巴结,洪道坤向他问好时随意应了声,继续“杨爷长杨爷短”地向络腮汉子讨好着。洪道坤猛然想起,今早自己带人去拦余庆乐的时候,这个汉子好像就站在街边檐下。

看到杨爷走进大堂,程希全难得地站起身,拱手道:“杨叔叔辛苦了。”

络腮汉子“唔”了声,丝毫没有讨好的意思,径自在左旁的黑木圈椅上坐下,程希全一直等汉子坐下才落坐,保持着恭敬态度。

“今天我看到了江安义,是个高手,章镇远和刘平实不是对手。”络腮汉子言简意赅,说完后专心品茶。

程希全心头狂震,能被眼前这位杨宇动称为高手,那江安义的武功在江湖上岂不是出类拔萃,原以为他从大漠逃回的种种不过是机缘巧合,看来世间少有巧合之事。程希全有些后悔,早知道不应结下这个仇怨,看来自己想要对付这个江安义并不容易。

身为少国公,程希全并不是愚蠢之人,权衡利弊,进退之间把握得比一般人要老练,所以在香水店得知后台老板可能是皇后娘娘时立时付钱走人。事后把气撒在江安义和余庆乐身上,是认准这两人根本没有对抗自己的能力。杨宇动的话让他重新认知江安义,考虑江安义被激怒要杀自己怎么办?

“杨叔叔,不知那江安义与你相比怎么样?”程希全小心地问道。

杨宇动,是父亲当年结识的江湖人物,别看看上去只有四十岁左右,其实已经年近花甲,曾在江湖上有个赫赫威名-紫天君。程希全不是江湖人,但听父亲说过,这位紫天君曾数次在沙场上救下他的性命,两人是生死之交。现在温国公沉迷练丹,程希全想派人教训江安义,想起章镇远他们不是对手,所以请杨宇动掌掌眼。

杨宇动冷冷地一笑:“你当老夫白活了几十年,不过那小子不太差。只怕打了小的,老的出来,就不好收场了。”

(酒醉,渴睡,塞责)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风波迭起(二)

表面上风波平静下去,七月的帝都恢复了往日正常。

随着第二批七八种新香型香水的进京,在永昌掀起了一场抢购香水的风暴。每天天刚亮,门外便有拜倒的仆人使女,价格已经从五十两提升到了六十两,按照王皇后的安排,每年香水的销售量在五万瓶,为了不至于店中无货可卖,香水店决定每天限购二百瓶。

香水的魅力开始从永昌向周围辐身,通过来往永昌的商人扬名于北漠西域南疆,周边的国家都知道大郑出现了一种神奇的香水,能使女子增香增色,能掩盖身上的异味,虽然贵逾黄金,却挡不住世间爱美女子的疯狂心。

王皇后已经收到了通过余庆乐之手送来的首批红利十二万两银,香水如此好销,让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怦然心动,是不是该把这生意抢到自己手中。宫中派人收集花瓣也去研制香水,但香味寡淡,而且极易消逝,方知其中必有关键,只得作罢。

动了仿制心思的人不在少数,只是缺了高度的酒精调制自然不可能成功,纷纷失败后只得认命,乖乖地从香水店中进货。由于瓷瓶被王皇后控制,江家、余家、郭家本着细水长流的想法,定好的一年五万瓶产量,没有暗中贩卖,一年四次运往永昌城,别外并未设置店铺。

作为君王,石方真的眼光更高更远。京兆府高易直奏报,香水铺六七两月商税高达二万两,位居东西两市之首。石方真知道东市商家二万户,户年均税收在二百两左右,西市商家四万户,年税每户约在六十两,永昌两市年商税约在六七百万两。

大郑商税三十取一,二万两商税意味着有六十万的毛利,石方真从皇后处得知,她收到了商铺送来的十二万两白银,按三成纯利反推,香水铺销售香水一万二千瓶,获毛利六十万两,除去成本二十万两,纯利四十万两,皇后得三成十二万两,江安义等人得利二十八万两。按皇后所说一年五万瓶的销量,毛利在二百五十万两,除去八十万两成本,还有纯利一百七十万两,皇后可得红利五十万两左右。

真真是富可敌国,石方真站起身,大郑商税约在二千万两,如果能十五取一的话,便多出二千万两的税收,那可以做多少大事,效果必然强过推行清仗田亩。石方真兴奋地用拳一击书案,每年多出二千万,整备军械,兴修水利,减轻农户负担,有个三五年,国内必然大治,届时国富民强,但是北向洗刷耻辱之时。

越想越兴奋,石方真传旨道:“召政事堂四品以上官员、六部尚书、京兆府尹紫辰殿议事。”

李世成在京都的生活如鱼得水,活得异常滋润。士林之中悠游宴请不断,“李成双”在青楼中颇受欢迎,最近李世成交上了“桃花运”。

京中好友在金美楼喝酒,李世成以“聚殷勤开宴红楼,香喷金猊,帘上银钩。象板轻敲,琼杯满酌,艳曲低讴。结夙世鸾交凤友,尽今生燕侣莺俦。语话相投,情意绸缪。拚醉花前,多少风流”一词,得金玉楼花魁琼华青眼,留宿罗帐,真正风流。

逢场作戏,李世成原本并未放在心上,第二天起床欲走,不料琼华推却银两,留他房中絮话。一连数日,歌舞、弹琴、品茗、下棋,琼华极尽温柔,李世成怦然心动,有意替琼华赎身,金屋藏娇,卿卿我我再不分离。

找到鸨母一问价格,李世成立时傻了眼,二万六千两银子,可望而不可即。失魂落魄地回到琼华房中,李世成呆坐无语,琼华娇声道:“李郎,蒙你不弃,愿意为妾身赎身。妾亦甘愿跟随李郎,从此告别笙歌,荆钗布裙安心服伺李郎,如若上天垂怜,能让妾身为李郎诞下一男半女,妾身纵死也心甘情愿。”

一边说,琼华一边垂泪,有如带露桃花,让李世成心酸不已。李世成用衣袖替琼华拭去眼泪,叹息道:“琼华,非是我不愿为你赎身,只是老鸨开价太高,李某实在是无力替你赎身。”

“妾身这两年暗中积下一万六千两银子,原本留待年老色衰防身。李郎情重,我愿意把这些银两都交給李郎为我赎身。”琼华说着起身,从桌上搬来一个红木梳妆台。

打开第一层,是些散碎的金银,约有千余两左右。拉开第二层,是一叠厚厚的银票,琼华纤纤细指捻起翻动了一下道:“这里约有七千两银票。”

李世成暗叹,自己父母辛劳一生,所得不过百十两银子,可是琼华出道两年,就能积下这么多银两,这世间真真是不公平。

最后一层拉开,珠光宝气闪动,耀人双眼。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是非恩怨(一)

箱底摆放着一只金步摇,黄金镂丝编成凤形,凤嘴中衔着旒苏珠串,旒苏中央结成指肚大小的花朵,花心镶嵌着块红宝石,十余颗圆滚滚的珍珠坠在下方,精致异常。

琼华双手捧起这只凤钗步摇,凤凰双翅轻轻晃动,似乎要展翅飞动。李世成的目光迷离,看着那颗晃动的红宝石,神魂不定。黄宝石被他卖出四千八百两的价格,用卖宝石的钱在安阳府买了套房屋,支撑着家人生活和自己的学业,中举后来京城,一路上的花销还是靠那块宝石所得。当初自己缺钱,被珠宝铺掌柜看出,损失千两左右,这块红宝石个头不下于那块黄宝石,应该价值不菲,再配上这精致的凤钗、珠串,怕是价值在万两以上。

将凤钗递给李世成,琼华示意他为自己插上。如云乌髻,插上金步摇,凤凰颤动,栩栩如生。佳人揽镜,美艳不可方物,李世成爱怜地用手替琼华将一丝飘乱的头发拈平,赞道:“娇鬟堆枕钗横凤,琼华,能得你钟情,李某三生有幸,必当想尽办法助你从良。”

说着,李世成的双手不老实地伸入琼华的衣领,摸索着胸前的粉腻。铜镜中琼华眼中飞快地闪过一线厌恶,借着转身的机会挣脱李世行无良双手,盈盈起身道:“李郎,这只步摇是妾身三年前夺取花魁时一名豪客所赠,乃是‘昌益祥’所制精品,当时估价一万一千两。妾身既然从良,便与过往一刀两断,这只金钗李郎拿去当些银两吧。”

李世成大喜,伸手就要从琼华头上摘金钗,琼华偏过头道:“李郎不急,金钗且容妾身多戴几日,待郎君借得钱来,一并交于鸨母。”

珠宝晃动,李世成讪讪地收回了手,掩饰地笑道:“是我太急了,琼华稍等,待我出门前去借钱。”

“李郎尽管放心前去,妾身从现在开始闭门谢客,静侯佳音。”

李世成出了金玉楼,琼华房中便多了名男子,金冠华服,手持金洒扇,正是温国公之子程希全。琼华迎上前,自然而然地倚进程希全的怀中,侧仰着头抱怨道:“公子,你怎么忍心让奴家陪伴李世成这个的急色鬼,奴家实在是难以忍受他,此人既小气又自命风流,奴家陪伴他倒像是沾了他多少光似的。”

程希全将琼华抱起,斜倚在香榻之上,笑道:“李世成算什么东西,本公子不过想从他嘴中探听江安义的消息,委屈你当成钓鱼的香饵了,哈哈哈。”

“公子,你真坏。”琼华不依地在程希全怀中扭动着,逗得程希全意动,上下其手,引得琼华娇喘连连,求饶不已。

好半天,程希全推开怀中琼华,嘱咐道:“李世成已经咬钩,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心中可有数?”

琼华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裙,幽幽地道:“奴家只是担心,如果那李世成借来银两,奴家难道真要随从此人从良吗?”

程希全半倚在靠枕上,撇着嘴笑道:“你放心,就算李世成真拿来银两,也赎不走美人你,本公子还没有玩厌,谁人夺得走你。”

琼华闻言心中暗恨,相比程希全把自己当玩物,李世成多少还有几分真情在,要不是身不由己,自己还真想趁机从良。心中有怨脸上却笑着,低头轻轻地替程希全捏着脚。

“要是姓李的真借来银子,你派人給柔娘送个信,她自然会安排人抢去李世成的银子。”程希全一手支着头,思忖道:“他那个便宜妹夫就算有再多钱也不够贴的,只要你的戏演得好,本公子答应你的一万两酬银必然算数。”

李世成兴冲冲地往江宅走去,京中有能力借給他万两白银的只有妹夫江安义。李世成很有信心,前一阵子他听妹子抱怨说江安义給了余庆乐一万四千两银子还赌债,相比余庆乐,李世成自觉与江安义既是郎舅又是同窗好友,怎么比也比余庆乐近上几分。

一路思忖着,将琼华赎出来后要购置一套小院,添几个仆从使女,这样算下来至少要借两万两才够用。香水店红火的生意李世成早有耳闻,余庆乐请喝酒时曾经吹嘘过实打实日进万银以上,他的月薪从二百两涨到了三百两。

听妹子说香水店余家有一成股份,一年下来余家的收入少说也有十余万两。李世成有些郁闷,妹夫舍得給余家一成股份为什么不給自己点股份,哪怕是半成自己也不用为了赎出琼华而借钱了。

且不管,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再说,有空自己找妹子好好说道说道,不能让外人把自家的好处分了去。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是非恩怨(二)

哥哥前来,冬儿既高兴又有几分烦忧。每次哥哥来家,不是借钱就是趁着没人在江郎的书房中翻找,好几次袖走了江郎新做的诗词,虽然江郎不以为意,但冬儿总感觉得哥哥窃走了自己的心爱之物。冲身边的丫头喜儿使了个眼色,喜儿心领神会,献过茶后,前往书房将老爷的笔墨归置到箱中,桌面上只剩下书籍和空白的纸张。

午时江安义散衙归来,看来了书房内一脸失望的李世成,寒喧数句,李世成毫不犹豫地张口向江安义借两万两银子。

往日李世成也借钱,但少则几十两多则百两,冬儿并未放在心上,此次一张口便是两万两,惊得陪坐一侧的冬儿叫道:“哥哥,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可是惹了什么事?”

“我在金玉楼中结识了位姑娘,两人情投意合,我有意替她赎身,老鸨开价太高,所以才来求助妹夫。”李世成带着几分羞涩地道。

青楼,哥哥居然想花两万两银子替妓女赎身,不等江安义开口,冬儿已经愤怒地吼道:“不行,安义,不能借钱給他。我要告诉爹娘,让他们好好管管你。自进京以来哥哥你整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现在居然和青楼女子纠缠不清,张口就是两万两银子,你可知当年家中一年用度也不过七八两银子,两万两银子够用多少年……”

“养移气、居移体”,在京都两年,随着江安义识字读书,跟着范乔氏学习待人接物,冬儿早已从乡间少女演变成为大家贵妇,教训起哥哥来说辞一套套地往外冒。

李世成被妹子训斥得哑口无言,只得眼巴巴地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江安义,希望妹夫能替自己解围。

江安义沉着脸有些不高兴。李世成张口就要借两万两银子,虽然这些银子自己能够拿出来,但这些银子并不是凭空而来,而且家中修建庄堡,那是只吞金兽,处处需要用钱。

江安义在京城的生活并不奢华,正常的开支每月不过二三十两,家中仆佣的佣金十两左右,补给田守楼百余两,加上各种应酬开支,一年的开支不超过千两。李世成零星从冬儿手中拿走的银两就差不多有千两左右,人心不足,李世成的胃口越来越大,这次居然一下子就要两万两。

斟酌片刻,江安义道:“李兄,这钱恕江某不能借給你。”

出乎意料地被拒绝,李世成火热的心思像被泼了盆冷水,愤然道:“安义,我听冬儿说你上次替余庆乐还了一万四千两的赌债,我借钱赎人总比还赌债要强些吧。要论远近,你我之间总要比余庆乐亲近些。你能为他付一万四千两,怎么不舍得借我两万两,莫非因他的父亲是户部尚书的缘故。”

这话有点过份了,江安义气忿地一拍桌子,怒道:“我替余庆乐还赌债事出有因,并非李兄所想趁炎附势。李兄,冬儿说的不错,你是该多花的心思在读书上,而不是整日宴游,无所事事。”

话不投机半句多,李世成拂衣而起,不顾身后冬儿的呼唤,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江宅,连午饭都没有吃。掌灯时分,带着一身失落和疲惫的李世成回到了金玉楼,出现在琼华的院中。

在琼华温柔地劝慰声中,李世成很快便酩酊大醉,醉后酒语,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巳时,李世成头痛得厉害,闭着眼睛轻声呻吟道:“琼华,琼华,拿些凉茶来。”

“凉茶,凉水倒有些。”

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世成一惊,睁开眼睛,一盆凉水迎头浇下。

虽然是八月底,天气尚暖,一盆凉水却足以让大醉初醒的人刺激得从软榻上跳起来。李世成一身湿漉漉,狼狈不堪地向发声处望去。一个锦衣公子斜躺在胡床上,这种可以折叠的坐具从西域传来,颇得京中富贵人家喜欢。

胡床旁摆放着短几,上面琳琅地摆放着各种新鲜水果,琼华正跪坐在一侧,细心地拈起一颗葡萄塞到那公子嘴中,另一侧的座椅上,有一个墨须儒雅的文人正在翻看着一叠纸张。身侧,一名高大的汉子手拿木盆一脸狞笑。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风雨渐侵(一)

锦衣公子懒洋洋地抬了抬手,挡住琼华递过来的桔瓣,笑道:“李公子,听说你要为琼华赎身,作为金玉楼的东家,我特地前来看看。对了,忘记告诉李公子,本公子名叫程希全。”

温国公之子程希全,李世成感觉寒意彻骨,江安义与他争斗之事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看眼下的情形,自己显然是落入程希全圈套之中,如此说来,琼华对自己也不过是虚情假意。

感觉到李世成探询的目光,琼华低垂下头,头上那只金步微微晃动,凤凰敛翅,宝石有泪如血。

看到李世成站在那里,不知是冷是怕,浑身瑟瑟发抖,一切皆在掌握。程希全得意地吩咐道:“还不替李公子找件干净的衣服。”

换去湿衣,手捧热茶,李世成呆坐在椅中魂不守舍,脸色苍白,时不时抬起头望一眼垂首站在程公子身后的琼华。程希全谑弄地看着李世成,不紧不慢地嗑着瓜子,享受着猫戏老鼠的从容。

另一侧的文士放下手中文稿,拱手微笑道:“李公子,徐某早就听说过‘李成双’的大名,今日有缘识荆,实是三生有幸。”

“喔,这位是徐先生。”程希全将手中的瓜子随手一抛,笑道:“有些话代表我跟你谈谈。”

徐文忠微笑道:“李公子想必有所耳闻,程公子与令妹夫发生了一些误会,程公子一直想着化干戈为玉帛,所以想请李公子从中斡旋,事后必然重谢。”

“不敢,能为少国公效劳,是李某的荣幸。”李世成半个字也不信,但不妨碍他表面上的恭谨。

徐文忠将手边的那叠纸递給李世成,笑道:“要消除误会,自然要加深了解,昨夜李公子已经说了些令妹夫的事情,不过徐某还有些不明之处,要问问李公子。”

翻看了一下文稿,李世成的汗如浆出,纸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江安义的生平,看来程希全是想从自己嘴中得知江安义的情况,昨夜醉酒,把知道的东西都吐得一干二净。

徐文忠事先已经和程希全商量过了,大多数情况事先已经了解了,有分量的东西并不多,主要是江安义夜潜李家、从北漠逃往西域的情况详细些。

“从李公子的话中可知,令妹夫武功了得,不知他跟从哪位高人习艺?”徐文忠问道。

李世成低头喝茶,咬着牙一语不发。

“李公子,如今再闭口不谈怕有些晚了吧。”徐文忠捻须笑道:“只要将徐某手中这些东西送給江安义,告诉他这些东西是你所说,令妹夫怕从此要对你‘另眼相看’吧。”

李世成翻了翻白眼,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不说话。

程希全急躁起来,坐直身子,眼中凶光四射,喝骂道:“李世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恼了本公子可不是一盆冷水能解决的。”

想起这位少国公在京都的赫赫凶名,李世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别说自己只是个举人,朝中不少五六品的官员都在他手中吃过亏。

徐文忠查觉出李世成的心虚,笑道:“李公子是明白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少国公也没有恶意,只是想多了解了解令妹夫,说不定将来能交上朋友。李公子放心,我问你之事没人会传到令妹夫耳中。”

李世成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目光惶恐地四下张望。

徐文忠趁机再问道:“令妹夫的武功是跟谁学的?”

其实这个问题李世成真不知道,但徐文忠一而再地提及,显然是把这个问题看得极重,如果自己答不知道,会不会受到责打。罢了,程希全如此算计威逼自己,不如信口胡说,如果能害一把程希全,也算替自己出口气。当然信口胡说也要有根据,要不然被眼前这位徐先生查出破绽,怕依旧难逃毒手。

思之再三,李世成开口道:“江安义师从何人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偶然听他谈起,以前也是在乡间苦读,后来结识了明普寺南下弘法的洪信大师,得他指点,洪信大师还給了他一块护法木牌。”

明普寺,程希全一惊,对于这个大名鼎鼎的禅院他比常人了解得更多,知道寺中确有不少武学高手,江安义如果真的出身明普寺,这仇还不好报了。杨宇动斜倚在门框之上,听到“明普寺”三个字皱了皱眉,江湖中有少数几个连他也不敢招惹的门派,明普寺就是其中之一。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风雨渐侵(二)

“那块护法木牌是什么样的?”杨宇动插言道。

李世成见过江安义随身所带的那块木牌,一番描述下来,杨宇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见程希全探询的目光看过来,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李世成所说不假。

徐文忠按照事先商议的问题又问了香水的制作方法、生产的地方、背后的东家等等。李世成曾听余庆乐在酒后吹嘘,香水店背后的东家是皇后、太子和公主,此刻为了保全自己,恨不得夸大三分说出来。得知江安义背后的势力如此深厚,程希全心情大坏,徐文忠在问出皇后和太子后也吓得够呛,有些秘密知道多了怕是性命难保。

李世成半真半假、半猜半瞎说的话让屋内变得寂静无声,程希全站起身恨恨地在胡床上踢了一腿,喝骂道:“还不快滚。”李世成如蒙大赦,抱头离去。

“今日之事不要到处乱说。”程希全吩咐琼华道。

琼华惊恐地连连点头,到现在她已经后悔莫及,一个靠出卖色相的红尘女子,卑微得像粒尘埃,今日提及的任何一人都能轻易地将她抹去,当初怎么会为了一万两银子所迷,答应迷惑李世成,现在看来那分明是买命钱。

看着程希全带人离开,琼华瘫软在地上,“嘤嘤”哭出声来,有谁会在意她的命运,又有谁问过她的选择。

温国公府,玉华堂。

徐文忠小声地向身旁的张公良说着探听来的消息,不时地望一眼主座上的程希全。程希全脸色铁青,转动着手中的扇子,徐、张两人常跟在他身旁,知道程希全拿不定主意时会下意识地转动手中的东西,只有另一侧的杨宇动神情不变,汁水淋漓地咬着个梨子。

程家世代将门,为国沙场效力,战死沙场的先辈牌位满满当当地摆满了三张供案,自家四位兄长全都战死在沙场之上,这才有了父亲温国公的封号。自己托父亲和兄长们的遗荫,活得顺风顺水,京兆尹多次缉拿自己都被天子轻轻揭过,气得那高易直数次要辞官不做。

不过,程希全知道,人情这东西越用越薄,天子看在程家功劳上对自己多有维护,但终有一天人情用尽自己的下场便可悲了。如今父亲年岁老大,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在世上,一旦他老去,但温国公府必然日薄西山。

程希全手中的扇子转得越发快了,要保住温国公府的地位,唯有像先辈们那样上沙场为国效力,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又怕死又舍不得人间富贵,这辈子怕是无法到沙场上杀敌,流血牺牲的事留給几个侄儿吧。

江安义这个乡下小子,攀龙附凤的本事着实不小,能得天子和太子赏识,如今又通过香水店与后宫搭上关系,将来飞黄腾达是必然的了。此消彼长,将来有一天,自己怕是还要仰仗他的鼻息,怕到那里,生死都不由己。

程希全越想越愤怒,“啪”地将折扇重重地往地上一摔,玉鱼扇坠裂成数瓣。程希全咬牙道:“不是鱼死就是网破,要不然等江安义得势,哪有我程某人的立足之处。”

“徐先生、张先生,这几位大人的府上辛苦两位多走动走动,看看朝中有什么风吹草动,想些子办法,不妨通过这几位的嘴四处放放风。”程希全念出七八个朝中大臣的名字,徐文忠和张公良用心记下。又交待了几句,程希全示意徐、张两人离开。

“杨叔,这些小伎俩怕是作用不大,最终可能还要麻烦您老出手。”程希全对着杨宇动道。

杨宇动将手中的梨核随手抛在几上,站起身,淡淡地道:“你到时派人告诉我。明普寺不好惹,我出手也要伪装一二,省得被那些和尚发现麻烦。这两个月我准备温习几样偏门的技艺,用他们对付江安义估计那些和尚便看不出来,即使能猜出一二也不敢确认。”

程希全急忙躬身一礼道:“有劳杨叔。”

李世成回到自家,不理母亲的询问,关上屋门,躺在床上愣愣地发呆。直到掌灯时分,李来和拍打房门喊他吃饭才将他从惊悚中解脱出来。

“成儿,你脸色腊白,可是受了风寒。”李来和夫妇见李世成拿着碗发呆,关切地问道。

“没事”,李世成抬头掩饰地笑笑。灯光下,看到父母担忧的目光,额头上深深的皱纹,鬓角闪过的银发,李世成心中一疚,低头扒了一口饭。

两老口对视一眼,眼中的担忧更深了。思之再三,杨来和开口道:“世成,爹娘没什么见识,帮不了你的忙。不过,安义是个学问人,你有什么事不妨找你妹夫商量商量。你爹老眼不花,看得出来安义是个好人。”

话如闪电劈开眼前乌云,对啊,我和安义是亲戚和同窗,我告诉程希全那些话也是被逼无奈,说起来我是因为安义才遭了这份罪,我该如何说才能让安义感激我呢?

李世成眼珠转动,放下碗起身往外走。

“你上哪去?”

“我去安义那里。”李世成应了声,匆匆冲出屋门。

“这孩子,饭也不吃完,眼看要下雨了,伞也不带……”身后絮絮叨叨地埋怨声,只是李世成走得太快,没有听到。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难觅良策(一)

连绵数日的雨給帝都带来了秋的清凉,斜风细雨易湿人衣,衙门有不少人得了风寒,江安义上下衙没敢骑木炭,而是坐了老黄的马轿。散衙时看到田守楼撑着把油纸伞在前面,江安义便顺道捎带一程。

自打升任了主事,田守楼的境界日见好转,再加上江安义每年会給百余两银子于他补贴家用,田守楼如今精神头与往前大不一样,腰板直了,衣着讲究了,脸上也有了红光。

对于恩主江安义,田守楼自是感激涕零,坚守着“门下走狗”之职,京中有个大事小情都会定时向江安义汇报。此刻坐在马车中,正是汇报的好时机,田守楼把听来的消息一一向江安义道来。

“京中传言天子有意在大人这批学政的人之中选出三至五个,组成什么贤才院,说是专门起草机密诏制,为“天子私人”出谋划策。”田守楼两眼放光,迫不急待地将这条重大消息抛了出来,他深知如果消息属实,江安义有极大的可能被选中,而能身居其中定然成为将来的朝中重臣。

八月以来这种议论甚嚣尘上,江安义也有所耳闻,但余师从未提及,偶张玉诚谈及,两人都认为是无稽之谈,目前朝中政堂稳定,天子也不愿意打破难得的平静局势。

见江安义微微一笑,田守楼自觉地说下一条,“听闻天子有意加重商税,正让令师余大人与各地州府商讨,想来年后就会实施。”

这事江安义知道,余师还专程叫自己到府中问过。商税三十取一不算轻,但相对有些行业来说又太轻,所以江安义建议余师将应税列分几等,按等级不同而收取不同税收,这样就不会对民生造成太大影响,而国库也会有所增长。

“大人与温国公少子相争之事在京城诸多传言。”田守楼的话让江安义精神一震,坐正身子问道:“细细道来。”

“传言纷杂,有说是程少国公觊觎香水店的股份大打出手,有说大人与其为一女子争风,惹得程少国公砸了香水铺,还有说大人欠了他的赌债,才被打上门来逼债……”

江安义眉头紧锁,这段时间以来,程希全就像块重重的石头压在胸口,让他呼吸不畅。从余庆乐被诱赌博欠债至李世成被青楼女子色诱,背后都是程希全。程希全的劣迹江安义早已打听清楚,这家伙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看来他和自己较上了,不死不休?

胸中升腾起一股怒火,一味地退让只会助长程希全的气焰,自己原本缓一缓的想法看来错的厉害,唯有打断那不怀好意伸过来的手腿,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回到家中,江安义看着漫天飘荡的雨丝,思筹着该从何下手。程希全,大郑四国公之温国公独子,京都一霸,谓之毒蛇猛兽还要加上御苑二字,多数人避之唯恐不及,哪个敢大胆伤他。高府尹也拿他没有丝毫办法,御史弹劾的奏折怕是快有二尺多高,都被天子留中不发,自己如果摆明车驾与之相抗的话,真有如鸡蛋碰石头。

好在香水铺的生意背后有皇后和太子,程希全投鼠忌器,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付自己,余庆乐和李世成受了池鱼之殃,也提醒自己拖得越久情形对自己越不利,谁知下一次会是谁,又是怎么的结果。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江安义将手伸到檐下,珠帘般的雨水落在掌心带来一片清凉。将水抚在额头上,江安义的心平静了不少,似乎来暗的自己还是处于鸡蛋的位置。国公府中按大郑律家中有四百卫队,那日砸店的两个护卫武功就很不错,更不用说街头偶遇的络腮汉子,江安义有一种感觉,此人是程希全派来的,以国公府的实力,府中还不知有多少奇人异士。

无力感,一如当初面对侯七马八敲诈时,那股压抑的怒火在心里熊熊燃烧着,狂暴肆虐,要将眼前的一切焚毁。猛地一拳击出,院中那株老梅被拳风击中,胳膊粗的树干木屑飞溅,树冠“怦然”落地。

江安义所习元玄心法阳刚易进,但过刚易折,真气容易反噬,而雷击之体煞气深重,近一个多月江安义来被程希全困扰,体内邪火郁积,又没留意到。此时发作有如火山喷发,走火入魔之势已成。

听到响声,众人都从屋中跑了出来,冬儿来到江安义身旁,见他双目泛出红光,惊恐地问道:“安义,你怎么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难觅良策(二)

一拳击中,心中的烦闷并没有削减多少,江安义感觉经脉内的真气翻滚如潮,竟有不吐不快之感。江安义此时神智渐昏,强抑真气躁动,盘腿坐好后,历声喝道:“你们快躲开,我怕要走火入魔了。”

对待走火入魔江安义有经验,将散乱的真气归拢到丹田,再由丹田散于经脉,逐渐平复。然而这次出了意外,丹田内有如燃火,归拢到丹田的真气被火势一激,反而有熊熊之势,真气在体内乱窜得越发厉害了。

冬儿并未依言离开,而是盘膝坐在江安义身侧,见江郎皮肤居然如波浪般起伏不定,心中大骇,她不知道这是江安义体内霸道的真气在横冲直撞,却也知道爱郎到了生死关头。

走火入魔,冬儿曾听江安义简单地提过,练武之人气血逆流、心绪不宁,轻则如癫如狂,呕血瘫痪,重则气逆身亡。看着爱郎满是痛苦的脸,冬儿恨不能以身代之。

既不能救,便同死吧。冬儿缓缓闭上双眼,口中喃喃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江安义有时晚间会念诵《心经》,冬儿觉得《心经》朗朗上口,便跟着学了。此刻甘愿与江安义同死,冬儿心中安宁,自然而然地将《心经》诵出。

耳边听到冬儿吟诵《心经》的声音,江安义烦乱的心安宁了不少,默然跟着念诵起来。心宁得以静,体内真气冲撞得似乎没有那般厉害了。江安义索性不再强行收纳真气,而是全心诵读起《心经》来。

灵识与肉体分离开来,这种感觉在研读《心经》后曾经出现过,江安义专程到明普寺请教广明大师,广明大师解说道内功境界分为几等,初等炼精化气,内气生则筑基成,标志着成为内家高手;第二等炼气化神,打通关窍,经脉畅通,凝气成形,逐步成神;第三步是炼神返虚,本命元神涵养至极至,可以归于虚无,元神出窍,谓之“出神”。

广明大师凝重地告诫江安义,以他的境界仍处于炼气化神阶段,机缘巧合之下踏入炼神返虚之境,既有利也有弊。利是看清了下阶段的状况,待突破时便少了桎梏,弊处是江安义境界不稳,所化之元神无法凝聚,极易被罡风吹散,一旦遇到神不附体,那便沦为白痴。

大师再三的告诫江安义不要心急,要夯实元神,千万不能贪快,欲速而不达,如果再遇到出神之况,记得要迅速返体。神魂向百会穴扑去,江安义想要归体,然而体内真气紊乱,刚入体中便会紊乱的真气弹出。

一连试了数次,皆是如此。江安义的神魂在院中盘旋着,看到一脸赤红的自己,看到一脸虔诚的冬儿,看到惊惶失措的众人。天空的雨丝从神魂中穿过,江安义感觉自己如同无形的青烟,下一刻便要消散了吧。

冬儿诵读的《心经》有如看不见的枷锁,牢牢地吸住了江安义的神魂,使他不至于向空中飘散。然而,《心经》的作用终究是有限的,江安义感觉到冬儿的声音越来越轻,逐渐变得飘渺,只要一阵风过,一切便会归于沉寂。

一刹那,江安义心头涌出太多的不舍,不舍得娘、安勇、妍儿,不舍得冬儿、欣菲,不舍得这人世的繁华,不舍得朗朗的书声,还有,木炭的蹄声……

熟悉的蹄声在屋外的街道上响起,江安义的神魂已经伸到了屋顶。街道的另一端,木炭如同疾风般地驰来,马上是石头,一个灰袍老僧坐在他的身后,僧袍飘舞,正是广明大师。石头聪慧,听江安义说可能走火入魔,立时想到能救他的只有明普寺的广信大师,当即骑了木炭搬救兵去了。

离宅院还有数丈,广明大师从马背上飘身跃起,脚尖在围墙上一点,身如灰雁向着院中飘落。众人眼中一花,只见江安义身后多了个盘膝而坐的老僧。

“善哉善哉,煞气透顶,走火入魔。”广明大师双掌推出,拍在江安义的后心,重重地喝道:“神魂还不归位,更待何时。”

江安义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一个俯冲向头顶百会穴扑去。一股清凉轻轻地将神魂吸入,江安义身子一震,恢复了知觉,如焚的炙热感再次升腾而起。

“气发诸脉,意守丹田,散于识海。”耳边传来广明大师的喝声,后心清凉的真气涌入,平息着体内的烦躁。江安义宁神静气,按照广明大师所说调息,体内如沸的气息逐渐平息,恢复了正常。

功行大周天,江安义感觉到体内勃勃的生机,丹田、识海、经脉变得广阔柔韧,刚猛的真气多了几个柔顺如意,功力似乎大有长进。

一切皆拜广明大师所赐,江安义恭恭敬敬地整衣拜倒,谢道:“大师救命之恩江某当铭刻于心。”

“阿弥托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施主与我有缘,与佛门有缘,何须言谢。施主如真有心回报,只须谨记护法牌上‘众善奉行、护国佑民’八字即可。”

十年苦修散去,方才保住江安义性命。江安义不知大师为己付出如此巨大,但见大师面色苍白,元气大伤,深为感动。也不多言,双掌合十,深深一躬,默然应诺。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风云激荡

“自八月初三以来,青州、并州、齐州、姜州境内连降暴雨,致使辽水、黑水河、润水、云山河同时暴涨,沿途冲堤堰淹没田庐。四州之地已有四十六县禀报,被河水漫淹、山洪冲毁村庄初计四百九十六处,坍塌房屋数以千计,压毙人口上千,近三十万人流离失所。”

石方真摆摆手,止住刘维国继续往下读,沉声道:“朕接到奏报以后,已通过政事堂下旨各地州县开仓赈灾,并着各州府派出兵丁维护治安。工部派出专员前往灾区维修水利,随行还有一批药师,大灾之后严防有大疫发生。”

这样大面积的洪灾自石方真即位以来还是首次,身为帝王,石方真知道大灾对社稷损害极大,一个不小心,便可能伤及国本。金殿之上静悄悄的,天子沉重的话语如同重锤擂在众人心头,天灾莫测,更重要的是这场大灾后不知要有多少人因此倒霉。

“户部,运往灾区的钱粮可筹措齐了?”

余知节七日前便已经开始筹措,见天子问他,连忙出班禀道:“第一批十万石粮食已经筹齐,万岁下旨后便可起运,第二批粮草臣已经派人就近采购,会迅速运往灾区,粮食应该足够,只是灾后重建所需的银两还有缺口。”

灾后死者要发放棺木抚恤,病者要医药,灾者要吃饭住处,房屋要重建,水利要重修,河堤桥梁要兴建,来年的粮种、耕牛,税赋要减免,处处都要银子。

这两年清仗田亩,国库存银较前两年多些,余知节已经奏明库存银两二千万两零八十万两,但支出的口子也不小,原以为今年能结余下三五百万两将皇宫修缮一下,这场洪灾不但让指望泡了汤,指不定还要新添缺口。

赈灾事大,石方真咬着牙道:“先从国库中拨银两百万两应急,鼓励灾民参与重建,接下来的钱朕再想办法。再有令当地州县鼓励当地乡绅、富户参与赈灾,筹粮筹银,事后立碑嘉奖,如有大善之家,朕不悋封赏。”

余知节退下,石方真又问道:“潘尚书,前往灾区赈济灾民的官员可挑选妥当?”

一般说来,受灾人数在万名以上就算是大灾,朝庭会派出钦差大臣前往灾区赈济灾民,按例这差事应由吏部或户部侍郎担当,但户部两位侍郎清仗田亩皆已经出任过钦差,这次应由吏部侍郎出马了。

不巧吏部左侍郎昆何民染疾告假,年关将近,右侍郎李略儒要对官员考核,也脱不开身。而赈灾是件苦差,风风雨雨疫病疾气不说,而且众人都盯着最易出事,一个不小心就有丢官丢命的可能,朝中众臣都不愿往。

潘尚书拟了几个名单送呈政事堂,纷纷被政事堂找理由驳回,此刻天子发问,潘临风哑口无言。石方真立即明白了,勃然大怒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灾区数十万灾民嗷嗷待哺,诸公耽于安逸,只当未见,可对得住你们身上的这身官服?”

话音刚落,秘书少监段次宗挺身出班,躬身礼道:“臣,段次宗愿前往赈灾。”

“好,段卿,朕心甚慰。”石方真看着段次宗那张刚毅的黑脸,心中着实宽慰。

今日是大朝,江安义敬陪末座。刘维国所念的奏折中提及三十万人流离失所,江安义心有戚戚,他曾见过拖家带口逃难的灾民,比当初自家饥一顿饱一顿还要凄惶百倍。

“众善奉行、护国佑民”,广明大师的面容浮现在眼前,江安义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大步出班,高声禀道:“微臣江安义,愿随段大人前往赈灾。”

一石击起千层浪,朝堂之上不断地有出班呼道,“臣某某,愿前往灾区赈灾”,一时间,半数朝臣都挺身而出,群情激动。石方真大为感动,语音略有哽咽,笑道:“众卿,朕刚才失言了,尔等皆是朝庭栋梁之材,忠心可嘉。潘爱卿,你在这些爱卿中挑选十个年轻力壮之人报于朕,安置好家人,二日后随同段卿前去赈灾。”

人选不可以现场挑选,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只是表表忠心,天子、潘尚书都心中明白。散朝后,江安义发现众人看自己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工部员外郎周处存经过江安义时冷笑道:“江大人,你要出风头不妨退朝后单独上奏,何必拉着大伙一同受罪。”

江安义愕然,他确实是出自真心要帮助灾民,怎么会被看成要出风头。张志诚从后面拍拍江安义的肩头,道:“安义,别理这些人,这群无聊人在一起讲究什么官场规则。”

见江安义满是不解,张志诚笑着解释道:“此次天子选三十人学政,在有心人看来也算是一个小团体,既是团体便要同进同退。此次赈灾任重道远,那些聪明人当然不愿意前去。你当朝表示愿意前往赈灾,这些人只得跟着挺身而出,如果不这样就要被你比下去,在天子眼中岂不是不如你了。”

江安义恍然哂笑道:“这些花花肠子想着如何讨好万岁,怕是天子一清二楚,还不如真心为国为民做些实事,更讨天子喜欢。”

张志诚赞许地点头道:“安义看得透彻,可是这世间多是这样的聪明人,总想着取巧行事。对了,佳颖还有一个月就要临产,此次愚兄便偷懒不陪你一同前去了。”

正说话前,刘维国摇摇摆摆地走近,江安义和张志诚站定,刘维国甩拂尘微微一礼,笑道:“万岁有旨,着江安义御书房见驾。”

御书房,石方真正与段次宗交待着此次赈灾的事项,见江安义进来要磕头,摆手笑道:“罢了,你这个‘二愣子’今天算是給朕圆了个场。”

江安义向天子躬身一礼,又向座师段次宗行了一礼,规规矩矩地站在段次宗身侧。石方真与段次宗正谈到赈灾粮食的运送,救灾如救火,由左武卫押送粮草和银两先行一步。

石方真叹道:“粮食有三十万石便够了,只是灾后重建的银两朝庭一时难以筹措,毕竟边关守土关系更大,朕听说北漠又在蠢蠢欲动了。”

江安义心中一动,朝庭缺钱,自己如果能在此时献上大笔银两的话便是雪中送炭,天子对自己定然更加宠信。程希全之所以能横行京都,靠的就是天子对温国公的宠信,自己要前去赈灾,家中也要防着程希全使坏,用钱买天子的信任这买卖再划算不过了。

想到这里,江安义插言道:“万岁,臣薄有资产,愿意献出百万银两助朝庭一臂之力。”

话出口,心中惴惴,送钱給人用也要看給谁,送給天子还真得担心马屁拍得对不对。

果然,石方真似笑非笑地道:“香水铺的生意如此红火吗?出手便是百万两银子,看来朕还不如你有钱啊。”

话里透着奚落,江安义不及多思,急忙道:“臣的香水铺售出香水二万多瓶,实得银一百多万两,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何况臣身为大臣,更应为国效力,冒然献银,请万岁体查臣一片拳拳之心。”

石方真盯着江安义半晌没作声,倒是一旁的段次宗笑道:“万岁,我也听说过京中盛行氛氲香,只是每瓶售价高达六十两,委实不是臣所能买得起的,只能让臣之老妻在耳边念叨,江大人生金有术啊。今日朝堂江大人能挺身而出,报国赤诚并不在臣之下,想来并不会用这些银两图谋什么。”

江安义感激地连连点头,道:“正是。”

石方真笑骂道:“将你放在礼部,礼仪没学到半分,到处惹事生非,早知就让你进兵部,或是进户部也不错。只是你老师在户部,朕的良才不能都塞在那里,要不然别人要说朕偏心了。”

江安义汗颜,连称“不敢”。

石方真转过脸望着段次宗道:“这香水宫中有特供,刘维国,你去让娘娘每样香水选出两瓶来,赐于段卿。”

段次宗也不推脱,大大方方地谢过。

得了一百万两的进项,石方真算松了一口气,心情也轻快起来,笑道:“江安义,你献的一百万两朕可不会給赏赐,更不会卖官于你。不过,娘娘那里的分红今年就不用給了,朕会替你转说的。至于成本,便由你自己想办法,就算今年亏了,明年总会攒回来的。”

段次宗心头一动,看了江安义一眼,此子心思灵动,居然拉得皇后娘娘一起做生意,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你能主动要求前往赈灾,朕甚宽慰,说明朕和太子都没有看错于你,你虽行事轻佻,但忠君爱国的心还是有的。”石方真缓缓地道:“此次前去赈灾路途遥远,也不知何时才归,你且放心前去,你家中自有朕替你照看着。”

江安义大喜,看来自己与程希全争斗的事天子已知,天子如此说,自己尽可放下心来,压在心头的石头搬去大块。

念头一闪,计上心来,江安义禀道:“万岁,臣还有个上不得台面的法子,约摸也能筹到百万两银子。”

“喔”,石方真兴趣盎然,问道:“不妨奏来。”

江安义吱吱唔唔,用眼神瞟段次宗,石方真笑骂道:“就你小子事多。”

冲着段次宗道:“段卿,你不妨先回去准备,这小子的诡异伎俩别污了你的耳朵,且退下吧。”

段次宗警告地瞪了江安义一眼,行礼离开。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碧玉赌坊

华灯初上时,常乐坊车水马龙,主街赌场门前高悬着彩灯,将整个常乐坊喧染得流光溢彩。

从西街入口处开始,依次是碧玉坊、云山坊、千金坊、长乐天、怡情庄这五大著名的赌场,至于铁钩坊、如意坊、因如阁等名气小些的赌场在常乐坊中多如牛毛,整个常乐坊中官府登记在册的赌场就多达一百三十六家。

一辆马车缓缓地在碧玉坊门前停下,一个青袍儒衫公子下了车,身后跟着个白面无须的管家和一个孔武有力的护卫。这样的组合在常乐坊极为常见,过往的行人谁也不会多看一眼。

江安义脸上涂着重重的黑油彩,嘴唇上粘着两撇短须,眼角的伤痕也被掩盖住,即使是熟人站在面前也难以认出。江安义心中感叹,龙卫化装改扮的技巧比自己强过三分,身旁两人一个是宫中太监,一个是龙卫中人,天子派他们跟着自己。

在御书房,江安义献计说能凭赌术赢钱,只是大郑律不允许官员涉足赌场,请天子准许他前往。官员赌博其实是常事,石方真心知肚明,只不过不去追究罢了,眼下急用钱,既然江安义夸口,石方真迟疑片刻便答应了。

不过,石方真让掌印太监冯公公派了名姓常的太监跟随,并派龙卫高手张延方保护。天子打得什么算盘江安义不想理会,他只想着借此机会狠狠地教训一下云山坊。奉旨赌博,大概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吧。

碧玉坊的楠木招牌比人还高,气势十足,门前四名黑衣汉子腰扎牛皮板带,一脸媚笑着,向出出进进的人点头哈腰。

进门拐过屏风,喧闹如浪涌来,夹杂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数百人的欢呼叹气声交杂在一起,称得上人声鼎沸,荷官卖力地吆喝着:“买了买了,压大压小,买定离手。”

常公公用手在鼻前扇着,阴阳怪气地道:“这哪是人呆的地方,简直和茅厕差不多。”张延方却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用目光催促着江安义走快些。

门前站着几名浓妆艳抹的女子,看到常公公一脸嫌弃的样子,立知生意上门了。其中一个圆脸的姑娘迎上前,媚笑道:“几位贵客,这里不是你们玩的地方,请随奴家小翠前去贵宾室。”

说话间有意无意地将胸前饱满挺了挺,曲线玲珑诱人,张延方瞪着色眯眯的眼睛恨不得生出手来捏上一捏。常公公冷哼一声,道:“前面带路。”

小翠意外受了冷遇,摸不清头脑,不敢施展狐媚手段,老老实实地在前面引路,低声问道:“几位贵客想玩些什么?”

赌场内掷骰、橙蒲、双陆、叶子戏、骨牌、马吊等各种赌戏应有尽有,江安义只会骰宝一种。骰宝的玩法押中大小一赔一,押中三枚骰子的数字之和一赔二十,押中豹子(三个骰子的数字相同)一赔二十四,如果是押中指定点数的豹子则一赔一百五十。

内堂正中居然是个水池,颜色鲜艳的锦鲤不时地跃出水面,与栽在盆中的荷花相映成趣。四周与走廊相通,墙上陈设华丽,四周处侍立着娇美的丽娘。走廊两侧有贵宾房,小翠推开左边第二间。

房屋正面挂一幅黄大师所画的《行乐图》,东西角落各放着两只花囊,插着黄白相间的菊花。一条紫檀木桌上摆放着各色的点心,两名侍女跪坐在侧,等候招唤。正中间一张花梨大理石制的骰桌,四周皆是锦衣华服的赌者,并不像大堂外的赌徒那般大呼小叫,面前堆放着也不是银两,而是一叠叠码放整齐的金条,或是叠放整齐的银票。

江安义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张延年递給小翠一绽银子,迈着四方步进入屋中。屋中倩丽的荷官高高地揭起骰盅时,和大堂一样的欢呼声和叹息声音响起,天下的赌徒都是一样的,不分高低贵贱。

骰桌旁有高椅可坐,恰有一人输光,空出位置,江安义补位。荷官向江安义飞了个媚眼,娇声吆喝道:“买了,买了,压大压小,快买了。”

天子給了一万两银票做本钱,带在常公公身上,自然赢的钱也由常公公收回。来的时候江安义已有计较,五大赌场每个场子赢二十万两,云水坊特殊,多赢个十万两走路。

连听了数把,江安义很满意,比起林阳县时听力又有长进,看来赌技随着功力的晋升又有所增长,不知道两者有没有必然的联系,如果有的话那些内家高手岂不个个是赌骰高手,反过来说赌骰高手也极可能是内家高手。

常公公看江安义心不在焉,押的几把有输有赢,心中暗中嘀咕,这位江大人不会是在万岁面前吹牛皮吧,就这技术,别把老本折进去。荷官见江安义信手乱押,出手也只是二十两一次,也没有在意,把注意力放在江安义右旁的那位老赌徒身上了。

骰盅重重地叩在桌上,荷官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押了押了,买得多赔得多。”在座的诸人只有江安义年轻,肤色虽然黑点,五官还算端正,荷官趁着众人下注的闲睱,还不忘向江安义挑逗道:“公子,怎么不押把大的,说不定这把能赢。”

骰盅内的骰子停下,“三三四”,十点。江安义笑道:“姑娘既然这么说,林某就押把大的,常管家。”

常公公虽有些迟疑,但天子有命听从江安义行事,从怀中将十张一千两的银票掏了出来,递給江安义,嘴中忍不住嘱咐道:“公子,小心点。”

江安义接过银票,看也不看,随手抛在十点上,荷官一愣,直接押点数的赌客极少,猜中的机率仅比十分之一强些,除非是赌骰高手或输红了眼孤注一掷的赌客才会这样押,眼前这个公子似乎两者都不是。

旁边的赌客鄙夷地看了一眼这个“雏”,右旁的老赌客讥笑道:“小伙子,急着給赌场送钱啊。听老夫之言,刚才连开两把‘小’,这把极可能开‘大’。”说着,抛出两根黄金押在“大”上。

荷官笑道:“涂老爷子,您可不能这样。公子,买定离手,可不能换了。”

等众人押定,荷官问了几声,揭盅。盅内三个骰子,“三三四”,恰是十点。

涂老爷子笑道:“小伙子,居然是高手啊,看不出来,这瞎猫撞上死耗子的事也能遇上。”

荷官有些变了颜色,押中三个点数和一赔二十,将那叠银票拿在手中一看,荷官差点没晕倒,第一张便是“白银一仟两”,接着往下翻,清一色的一千两,足足一万两,这一把赌场就要赔二十万两。

“公子,您稍待。”荷官抖着手叫过跪在几案旁的侍女,侍女匆匆离去。

涂老爷子来了兴致,问道:“小伙子,刚才那把押了多少,居然惊动荷官去请人,不会押了一千两吧,那赌场可要赔大发了。”

其他人也目光炯炯盯着荷官手中的银票,个个成了好奇宝宝。

“是一万两。”女荷官抖着嘴唇,快要哭出声来。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一把万两的豪赌在常乐坊中时常听闻,没想到今日置身其中,真是与有荣焉。不过善财难舍,碧玉坊背后的东家岂是善类,要他拿出二十万两银子,恐怕这位公子要惦量惦量自己的分量,别钱没拿到人先没了。

涂老爷子一机灵,首先反映过来,把赌桌上的赌金揣入怀中,强笑道:“唉呀,出门时老妻交待要給小孙买盏走马灯,这一玩就給忘了,对不住,各位,老夫先走一步。”

“涂掌柜,我也有事,咱们一同前去。”一旁的绸服汉子起身紧跟着离开。屋内剩下几人各有后台,不怕殃及,各自收拾好银两,坐看好戏。江安义一脸无所谓,招呼侍女捧过来点心,招呼常公公和张延方一同享用。

常公公先惊后喜,没想到江大人果然手段高明,一把押下由一万两变成二十万两,至于碧玉坊是否会赖账,他丝毫也不担心,临来前冯公公給了块腰牌,有这块“内府行走”的腰牌傍身,谁敢不低头。天子以龙卫监听天下,又用宫中掌印太监监管龙卫,而刻有“内府行走”的腰牌就是宫中人出外行事或办案时所带的身份牌。

脚步声嘈杂,一伙汉子涌了进来,横眉立目地将大门堵了个严实。门前的两个汉子一侧身,一个身着金丝绸缎的胖子不紧不慢地踱了进来。手上把玩着一串佛珠,常公公在宫中见惯珍宝,一眼就认出是价值万金的奇楠沉香。

荷官赶紧迎上去,凑在胖子的耳边嘀咕着,边嘀咕边用目光望向江安义。胖子绷着脸上下打量着江安义,平常儒衫,没看到什么贵重的饰品,身边两个随从穿着也普通,不像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

胖子打量了一下屋中人,手指快速地转动了几下佛珠,迅速地衡量着得失。手指一停,胖子冷声道:“居然敢在碧玉坊出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识趣的早点滚蛋,要不然留下条胳膊来。”

不用江安义说话,常公公“嘿嘿”地阴笑道:“碧玉坊好大的威风啊,只能赢不能输,输了便要客人留下胳膊来。我倒要四处替你们宣扬宣扬。”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赌场高手

常公公尖细的语音如同利刃在瓷器上刮过,让人从骨子里生出一股慄意。

碧玉坊是河东崔氏的产业,胖子崔华明是都器监监正崔华望的从弟,在京中打点碧玉赌坊已有十余年,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都打过交道,算得上见多识广,眼前这位却让他有些吃不准。嘴上无须,声音尖利,崔胖子心头一动,再打理江安义,面色黝黑,那双手却白净,分明是脸上化了妆。

世间不乏拍马讨好之人,崔华明身旁的宁管事先急了,喝道:“大胆,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今天你还想平安走出大门吗?”

常公公冷笑连连,道:“咱家倒要看看碧玉赌坊能奈我何?”

咱家,崔华明目光一跳,再不怀疑。胖脸上换上笑容,陪笑道:“尊客误会了,碧玉赌坊向来以诚信自居,认赌服输。来人,取二十万两银票来。”

众人愕然,原以为一场龙争虎斗化为春风细雨,不知崔老板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江安义示意常公公收好二十万两银票,站起身道声“叨拢”,三个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碧玉坊。身后,崔华明脸上的肉直抽抽,他还真没看到过这样的人物,不过江安义三人有恃无恐的表现反倒更加坐实了心中的猜测。

宁管事偷眼见崔老板咬牙切齿,低低地声音道:“崔爷,要不要我带几个人跟上去摸摸底,方便的话就把钱带回来。”

崔华明思忖了片刻,道:“你带两个机灵点的跟在后面,不要动手,看清他们的落腿处后回报我,不要急着动手,这京中藏龙卧虎,别撞了过江龙。”

宁管事招呼了两个人急冲冲出门,也不用跟踪,只见江安义三人出了碧玉坊,直奔百步外的云山坊。宁管事心头暗震,这几位到底什么来头,崔爷看样子对他们颇为忌惮,这几位从碧玉坊赢了二十万两走,看样子还不过瘾,看样子今夜常乐坊要一片腥风血雨。

严格意义上来讲,江安义恩怨分明但绝不是个大度的人,谁对他好自然全力回报,如果谁得罪了他或他的家人朋友,江安义向来是以牙还牙,这一点侯七、章天锋、张伯进等人都用血的教训证明过了。

程希全仗着权势砸了香水铺,又设计陷害余庆乐和李世成,江安义还差点因此而走火入魔,一桩桩江安义都铭记在心,只是两者间实力相差太大,江安义一时无力反击。此次因为赈灾朝庭需要银两,天子许诺照看其家,没了后顾之忧的江安义立时找准机会向程希全伸出爪牙。

云山坊,帮助程希全设计余庆乐,因屋及乌,江安义连云山坊一起恨上了,别的赌场只收二十万两,云山坊没有四十万两不下桌。

贵宾室,云山坊连换三名荷官,阻挡不住江安义的胜势。常公公和张延方都眉开眼笑,天子給的银子不敢动,自己身上带着百把两银钱跟着下注,也发了点小财,从百两翻了好几番,这趟差够美的。

江安义的桌上已经堆起老高一层银票,除去二十一万两本钱,云山坊已经赔出四十二万两了,看着对面面无人色的荷官,江安义笑道:“常管家,差不多咱们该走了。”

常公公小心地数了数,这一大堆银票怀里已经揣不下了,张延方脱下上衫,换成包袱,将银票斜背在肩头。

看客如山,将整个出路阻得水泄不通。人群中宁管事目睹了江安义大杀云水坊,惊得直抹冷汗,看来这个黑脸公子对碧玉坊还算照顾,云水坊可惨了,四十多万两银子,半年的收入都赔进去了。

这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连宁陵郡王的面子也不給,看来崔爷的小心真没错,相比宁陵郡王,崔家还是差了些。

整个常乐坊都轰动了,上至赌坊老板,下至一般赌客,都知道今夜常乐坊来了三名赌客,已经从碧玉坊和云山坊赢去六十多万两银子,看样子意犹未尽,接着向千金坊而去。

看着身后跟着数以百计的人群,常公公尖声低笑道:“江安义今夜算是名动常乐坊,咱家跟着你也威风了一把。出来的时候冯公公拜托咱家向江大人转句话,千金坊还请江大人高抬贵手,冯公公日后定有答谢。”

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用说千金坊铁定与冯公公有关联了。江安义的脚步在千金坊前停下,只见千金坊大门前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数十名汉子,正中一人绸布长衫,手捧着个木盒,对着江安义高声道:“千金坊备下一份薄礼,请公子笑纳。”

有常公公的那句话,江安义原本不打算进千金坊,而千金坊知情知趣,主动献上礼物,江安义当然不会太过份,微微一笑,向那汉子拱拱手,举步向下一家行去。

看热闹的众人见千金坊不战认输,越发群情汹涌,常乐坊的大街被看热闹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第四家是长乐天,从门前的架式看,长乐天已经得到了消息。雁翅排开的两列青衣护卫,既是迎宾又将看热闹的人挡在了外面,长乐天的红木牌匾下站着赌坊东家康知志。

看到江安义三人,康知志微笑地迎上前,倒像是多年老友相逢,拱手寒喧道:“三位,康某等候多时,里面请。”江安义对康知志好感立生,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位康老板温文尔雅,言谈举止让人如沐春风。

“常乐坊十余年没有这样的盛事了。”康知志在前面半步引着路,裯衫飘摆,卓尔不群,“我记得十二年前的四月,当今天子刚刚及位不久,康某那时还只是长乐天的一名管事,来自南疆的赌场高手田少秋想在常乐坊开赌场,所以先声夺人大杀四方,三天之内赢了二百六十万两,二十八家赌场关门认输……”

“不错,张某还专门到常乐坊来看过热闹。”张延年目露缅怀之色,插言道:“我还记得这位田前辈青色土布衣裤,青帕包头,面色黎黑,双目如电,特别是那双手臂,长及双膝,手摸牌九令人眼花瞭乱……”

常公公显然和江安义一样,对这场往事并不知晓。常公公性急,打断张延年的回忆,径直问道:“最后的结果如何?”

“田前辈的举动犯了众怒,听说常乐坊的赌场联合起来,请出了赌仙丁闪出手,赌仙与田前辈的赌斗就是长乐天举行,可惜当年长乐天只请了几位赌场代表观战,事后这些观战者说赌仙与田前辈共斗了三场,田前辈一胜二负败在赌仙手中,从此,江湖上便没有了田前辈的消息。”张延年叹了口气,接着道:“想来田前辈败北之后心灰意冷,从此退出江湖了。”

康知志带着三人穿过长廊来到后院,曲廊之侧花石草木掩映,倒像进了富贵人家的花园。康知志接过张延年的话头道:“康某有幸,当年作为一个服饰的小厮目睹了这场赌斗,两位前辈出手风采依旧仿在眼前,没想到十二年轮回,康某有幸,再暏盛事。”

江安义立时醒悟过来,从康知志的话中可知,自己此次的行为被视做当年田少秋一般,只是不知这次常乐坊的赌场请出的是谁,难道仓促之间他们也能请到赌仙丁闪出手?

庭院深处有栋木屋,门前院落站着七八个人,崔华明赫然在其中,看来是常乐坊这百余家赌坊推出的代表了。屋门半掩着,从里面露出烛光,康知志侧身让客,笑道:“三位,里面请。”

里面是间木板地、木板墙、木顶板的堂地,正中间设着火塘,几张竹椅围着火塘随意地摆放着,往前正中的壁下是张桌案,供奉着祖先牌位,牌位前三个碗,木墙上挂着乐器,显然不是平常郑人家的摆设。

听到响动,一名头戴青帕的老者从旁侧的门踱了出来,土布衣裤,苗人打扮,江安义看到老者的手长及膝,顿时知道这老者是谁了。果然,康知志恭恭敬敬地向老者躬身道:“田前辈,惊扰你了。”

那老者也不答话,径自到火塘边的竹椅上坐下,沉声道:“当初老夫输給丁闪,答应他看守长乐天二十年,或是出手三次,怎么,可是要老夫出手。我要提醒你,此次出手不论输赢都算是第三次了,出手之后老夫便要离开这里了。”

康知志从怀中摸出块墨黑的牌子,递給田少秋道:“这是前辈当年留下的信物,先行奉还,此战之后前辈便是自由之身,再无拘束。”

接过木牌,田少秋在手中摩挲着,片刻出神,叹道:“十二年光阴易逝,又见到你了老伙计。”

将木牌揣入怀中,老者抬起头打量了一眼江安义三人。目光如电,江安义感觉目光有如实质,像一把冰刃直指入心。高手,联想起前不久看到的那名络腮汉子,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连续遭受到二名内家高手了。

江湖中藏龙卧虎,诚不欺我也。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天外有天

目光有如实质突然一亮,落在江安义脸上,随即隐去。田少秋回复了平常老农的样子,招呼江安义道:“十二年困居此处,不想江湖上出了如此人才。江湖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少年郎,且坐过来与老夫闲聊两句。”

江安义心中暗凛,不敢大意,恭敬地躬身施礼道:“见过前辈。”

火塘生着火,铁架上放着个大铜壶,从壶嘴中喷出白雾来。田少秋喊一声,从侧门屋中跑出个满身银饰的姑娘来,手中拿着两只陶土大碗,冲着江安义嫣然一笑,道:“公子喝茶。”

田少秋两指拎起铜壶,一道水柱飞泻入碗,没有半滴溅入碗处。两碗茶都在七分处停住,不多一分不少一毫。铜壶如斗,里面装满热水,至少也有二十余斤,在田少秋的手中有如小茶壶,江安义自忖也能做到,但绝不可能像田少秋这般举重若轻,接下来的赌斗怕是麻烦。

田少秋道:“这是老夫家乡产的红叶茶,我孙女特意带来,看看是否喝得惯?”

茶色红亮近褐,江安义尝了一口,滋味醇和,有一股特有的涩味。田少秋好意请自己饮茶,当然不能驳了面子,笑道:“好茶,味重回甘,别有一番滋味。”

康知志和赌场代表不敢催促,站在一旁静待两人慢慢喝完碗中茶。将手中碗放在地板上,田少秋笑道:“当年老夫莽撞,以整个常乐坊赌场为敌,不想十二年居然还有人仿效老夫,不胜荣幸。”

江安义心想,我可没那么大的雄心,只不过是为了钱,顺道教训一个云山坊。莫非田少秋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自己有好感,等会比试会不会放点水。

田少秋看出江安义的期盼,道:“当初老夫答应镇守长乐天二十年,或是为其出手三次,如今机会来了,年轻人,别怪老夫以大欺小,这赌斗可不能留情。年轻人,你玩什么最精,咱们不妨就赌你最拿手的赌技。”

掷骰、橙蒲、双陆、叶子戏、骨牌、马吊,江安义都不熟,只会一个听骰。见江安义面现难色,田少秋立时明白了,笑道:“原来是个假赌徒,真高手,也罢,那就选摇骰、掷骰、听骰吧。”

有人抬来骰桌,拿来骰子和骰盅,田少秋站起身道:“多少钱一局?”除去一万两本钱,江安义从赌场赢来六十余万,三局,便一局二十万吧。

康知志笑道:“且慢,这三场赌斗最后还有个输赢,输家再赔上一百万如何?”

一摆手,旁边有人提过来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整齐叠放着四叠银票。康知志道:“常乐坊的赌场大家凑了四百万两在此,共襄盛事。”

江安义顿感压力,输了便是一百万,岂不要倒贴回去。常公公倒是很自信,尖声道:“公子,不妨一赌,不妨事的。”不妨事的,赢了钱自然不用说,要是输了,常公公可准备用“内府行走”的腰牌唬人走路。

箭上弦上,江安义只得硬得头皮上了。

第一局摇骰,江安义和田少秋各持骰盅,以三枚骰子点数加起来多者为胜。小心地摇晃着骰盅,江安义心神皆在三颗骰子之上,常公公和张延年更是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紧紧地盯着江安义。再看田少秋,一手不紧不慢地摇晃着骰盅,另一只手端着大碗茶慢慢地喝着,丝毫不以眼前的赌局为意。

江安义和田少秋目光一会,两人同时将骰盅扣在桌上,江安义心中有数,自己的三个骰子都是六点,不会输。

田少秋脸带微笑,刚才骰盅扣下之时,除了用真气护住自己的骰点外,他还用小指一点桌面,一股真气沿着桌面透入到对手的骰盅之中,悄无声息地将江安义的一个骰子挑转。看样子江安义毫无查觉,看来年轻人还是经历的少啊。

揭开骰盅,田少秋自然是三个六,江安义两个六一个三,输了。

震惊,惊诧莫名,百思不得其解。看着田老汉高深莫测的笑脸,江安义不详的预感变得更浓了。

百般不情愿地将二十万两银票交給康知志,常公公有点后悔了,低声冲江安义道:“要不,咱们不玩了,留下四十万两也好交差。”

“掷骰,可以按要求掷出要的点数,也可以按丢出来的点数大为赢,年轻人,规则由你定。”田少秋拿起骰子在手中抛着。

江安义曾经练习过掷骰子,用真气控制点数就像用手摆放一样,百试百灵。只是经过刚才摇骰,江安义的自信心动摇了,有一点可以确定,田少秋不光赌术强过自己,连内功也较自己深厚。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太小视天下英雄了,今天怕是要输得连裤衩都要脱掉。

田少秋笑眯眯地看着江安义额头汗滴成型,年青人知道大事不妙了。康知志等人心情放松下来,甚至有些后悔,高估了来人的实力,早知道就不用请田少秋出手了。

“还是点数大的赢吧。”江安义沉声道。

六枚骰子在骰桌上滚动,田少秋暗自点头,对面这个年轻人功力深厚,控制骰子得心应手,自己在五十岁左右才有这样的水平。不过,既是相斗,事先颜面,便不能因为惜才而相让。田少秋加大真气,控制着骰子向江安义快要停在六上的骰点撞去。

一碰之下,原本停在六上的骰子继续翻滚起来。江安义心头一动,原来这手是比谁的气机更加绵长,来而不往非礼也,江安义也控制着骰子向田少秋的三枚骰子撞去。

观战诸人看得津津有味,按常理桌上的骰子早应停下,而此刻六枚骰子仿如生出灵性,顾自翻滚碰撞相斗着,你进我退,你停我撞,煞是好看。

江安义越斗越得心应手,数日前广明大师输入他体内的真气绵长柔韧,虽然对他的功力助长不大,却大大地增强了江安义真气的韧性,这场比试将好处表现了出来。

田少秋心中暗暗吃惊,原以为有半盏茶的功夫对手的真气会衰竭,没料到两倍的时间过去,对手的真气丝毫不见衰竭,反而有越战越勇之势,倒是自己起初没太在意,真气输出过大,支撑不了多久。

姜是老的辣,田少秋见形势不利自己,立时改变战法,控制骰子向江安义最近的骰子撞去。江安义没有在意,顶多被撞来,自己再卷土重来罢了。

哪知三颗撞来的骰子角度分外刁钻,第一颗重重地撞过来,将江安义控制在骰子上的真气震散不少,紧接着第二颗将剩余的真气震散,不待江安义重新贯注真气,第三颗骰子紧接而来,“啪”的一声,江安义的这颗骰子被撞得粉碎。

先手已逝,无论江安义如何竭力挽回,最终三枚骰子化为粉末,而田少秋却还有一枚骰子,停在三上。江安义一点皆无,田少秋还有三点,这场赌斗田少秋赢了。

三场赌斗,已输二盘,江安义面色苍白,要不是脸上的油彩掩盖着,便与常公公腊白的脸相仿了。

康知志微微笑道:“这位公子,这次比斗赌坊赢了。愿赌服输,请公子交出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吧。”

常公公怨恨地瞪了康知志一眼,尖声叫道:“大胆,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敢向我们要银子,好大的胆子。”说着,就要往怀中掏“内府行走”的腰牌。

康知志一笑,轻声道:“这位爷,您的来历我们多少有些知道,只是揭开了大家的面上都不好看。”

康知志没有说谎,综合常公公的特征和脱口而出的“咱家”,赌坊知道这位必定是宫中太监,再加上过千金坊而不入,旁人不知,康知志等人怎么会不知千金坊的后台是掌印太监冯公公。

有了这些线索,江安义脸上虽然涂着油彩,但见过他的人不少,细心分辨之下也能猜出,加上云山坊从余庆乐手中赢了一万四千两银子是近期的热闹话题,而江安义立马还以颜色,从云山坊赢走了四十二万两,种种这些,已经能将江安义等人的身份摸个清楚,甚至康知志还隐约猜出江安义此行是为赈灾筹集银两。

经过紧急措商,常乐坊的赌家决定江湖事江湖了,只当不知来人是谁,一切照赌场规矩解决,能赢走钱以四百万为底线,如果赢不走天子也不好强行从赌场夺钱。

“常管家,先給他们二十万两银子。”江安义被康知志等人有忖无恐的得意劲激怒,冷冷地道:“赌斗是输了,不过还有最后一场没赌完,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田前辈,请你摇骰吧。”

田少秋代表赌坊出战,三盘已经胜了二盘,这场赌斗已经赢了,所以剩下的听骰比斗于他而言输赢并不重要。江安义出言相邀,田少秋笑道:“也罢,善始善终吧。”

康知志看出田少秋对江安义颇具好感,赌坊方面拘了田少秋十二年,最后一场无关颜面,保不齐他会放水做好人。康知志急忙开口道:“田前辈,您连胜两场,最后一场便不劳您出手了。”

信不过自己,田少秋冷笑一声,丢了骰盅,坐回火塘边喝茶去了。

赌场方面早有准备,片刻功夫走进来个老者,康知志躬身礼道:“有劳温叔出手。”

张延年赌坊常客,认出来人,惊叫出声道:“偷天手。”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龙争虎斗

看到江安义满是疑惑的目光,张延年压低声音介绍道:“此人名叫温九昌,是江湖上有名的赌鬼,因为有一手换牌绝技,被人称为‘偷天手’。”

趁着康知志与温九昌说话的功夫,江安义打量着温九昌,此人面色青白,一看便知酒色过度,唯有那双手晶莹洁白,无名指上戴着个硕大的碧玉戒指,分外醒目。

温九昌抬头向江安义望来,双眼透出精亮,不过江安义放下心来,此位只是赌场高手,并不会内功,这就好办了。

骰盅在手,温九昌立时变得精神抖擞,青白的脸色透出兴奋的红色,哑着声音道:“我摇骰,你押点。”

骰盅不紧不慢地摇着,江安义灵觉清晰地查觉出骰子在骰盅中的变化,“啪”的一声扣下,待骰子停下,江安义清晰地知道骰子的点数是三个“一”。

温九昌面无表情地看着江安义,挑战赌坊的自然是高手,不过在他那双“偷天换日”的手下,骰子要几点有几点,几十年浸淫开盅瞬间变骰换骰,现在已是炉火纯青,无人能及。

江安义沉吟着没有开口,盘算着温九昌会如何出手。温九昌等了片刻,催促道:“押啊,老夫还有事,可没功夫陪你在这里耗。”

旁边的常公公和张延年比江安义还紧张,六十万两银子输得倒欠八十万两,生死就在这一把,押中大小还不算,只能象碧玉坊那样押中点数才行,看江安义半天没出声,两人的心中打起了小鼓。

江安义聚气成型,往骰盅上一扣,“怦”的一声,劲风四拂,温九昌站得最近,差点没被劲风吹倒。康知志伸手扶住温九昌,笑着对江安义道:“莫急,要不这把不算,再摇一把。”

温九昌站定,脸色阴沉地冷笑道:“就算你功夫盖世,在这骰桌之上,百战百输。”

将剩下的二十万两银票放在三点上,江安义沉声道:“开盅。”

温九昌知道骰盅是三点,但一点也不害怕,阴鹭的笑容一闪而过,顺手揭开骰盅。即便江安义瞪大眼睛查看,也没能查觉骰盅揭起瞬间,一根手指被骰盅挡着,飞速地在最近的骰子上一点,骰盅扬起时,那个一点已经变成了四字。

“一一四”,围观的人发出惊呼,将伸长的脖子收了回去,康知志等赌场的人如释重负,虽然知道会赢,但最后结果不出,谁也不敢大意。常公公和张延年如丧考妣,此次入赌场,先喜后悲,不但将以前赢得六十万两输回去,还欠下一百万两的债务。

常公公转着眼珠,盘算着该不该拿出“内府行走”的腰牌,不过赌博的人是江安义,不妨先看看他是如何打算。张延年双手抱腕,准备着大打出手。

温九昌打了个哈欠,道:“没事老夫便告退了。”

康知志笑道:“温叔且慢走,今夜常乐坊众赌家为温叔庆功,不醉不休。”温九昌眼神一亮,退在一旁。

转过脸对着江安义,康知志又道:“这位公子,按刚才议定,除了桌上这二十万两,你还欠赌场一百万两。”

常公公急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分明是急眼要耍赖了。

“命,赌场不敢收下,不过一百万两,买三条胳膊倒是无妨,就算是闹到天子面前,赌场也占着理。”康知志不慌不忙地道:“来人。”

门外齐声应道:“在。”

响声如雷,至少也有百余人。

常公公脸色一白,又要伸手入怀。江安义笑道:“康老板,别急,输赢可不是你说了算。”

康知志叹道:“想耍赖,也要看地方,我知你们来历不凡,但我等也不是吃素的,既然按赌场规矩来挑场,那就一切照规矩办事,这理,走到哪都说得通。”

江安义微微一笑,道:“康老板,你仔细看看桌上的骰子。”

众人一愣,桌上的骰子二个一,一个四,一点也不差,就是一一四。

田少秋站起身,扫了一眼,讥道:“蠢材,输了还不自知。”

众人愕然,不知他骂得是谁。田少秋说完,一屁股又坐回竹椅,慢条斯理地喝茶,留给众人一头雾水。

见江安义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康知志顿觉不妙,回到骰桌细看,方知问题出在骰桌之上。刚才江安义冲着骰盅一记劲击,内劲透盅而入,巧劲作用在骰子之上,将象牙骰子在桌面上压出一道轻痕来。

温九昌手快,将骰点变动,可是桌面上的压痕无法变动,清晰地留下六点。骰子两个对面相加数值为七,那表面的骰子数不正是一吗?

押中点数,一赔二十,二十万两要赔四百万两。康知志只觉头晕目眩,锦盒中的四百万两是常乐坊众赌坊所聚,从自己手中输出,怕是惹了众怒,自己长乐天掌柜的职位怕要不保。

有心动粗,念头一闪放过,眼前三位要是一般江湖人倒还罢了,既知他们是宫中所派,赢了还可以撒撒气,眼下输了,借赌坊众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粗。

万般无奈,康知志示意将那个锦盒送上。常公公已经乐得睁不开眼,今夜出差,大功一件到手。

康知志苦着脸道:“押二十万两赢四百万两,最后一局输赢为二十万两,但这场赌斗赌坊赢了,得回一百万两。”

从锦盒中取出八十万两,将剩下的三百二十万两推了过去,康知志沉声道:“愿赌服输,常乐坊众赌家无话可说。可从今往后,三位便是常乐坊赌家的仇人,再不欢迎三位进入赌坊半步。”

常公公自然不会把康知志的狠话、场面话放在心上,常乐坊的赌家再有势力还能大过天子去吗?今晚可算得上大丰收,大大地超出了一百万两的预计,回到宫中必然会得到赏赐。

今夜本金一万两,碧玉坊赢得二十万两,云水坊赢得四十二万两,千金坊得一锦盒,最后加上长乐天所得共有银三百四十三万两和一个千金坊的锦盒。

三百四十三万两白银是什么概念,变成银锭能堆成山,常公公觉得背上的银山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却快乐着,眉间的皱纹都要蹦出笑来。

临行前,江安义不忘向田少秋躬身一礼,道:“田前辈赌技过人,在下心服口服,今日一别,有缘再会。”康知志后悔死了,早知道还不如让田少秋与来人相赌。

田少秋哈哈笑道:“年轻人,我与你十分投缘。今日事了,我也动身返回南疆,怕是再无相会之期。”

从怀中摸出康知志給他的那块木牌,递給江安义,田少秋道:“如若有机会来南疆,不妨持此木牌来找我,老夫定当尽地主之谊。”

走在大街上,常公公觉得腿直打飘,张延年紧张地注视着周围,不时咧着嘴笑上一笑。怎能不笑,刚才江安义与他们商量好了,三百四十万两银票和本钱一万两交给天子,千金坊的锦盒由常公公交给冯公公,剩下的二万两分成三分,江安义八千,常公公和张延年一人六千。

江安义走在最后,手中摩挲着黑木牌,木牌较护法牌小三分,沉甸甸地压手,不知是什么材质。木牌上刻着简单的花纹,正面有个“田”字,想来是田少秋的身份牌。

已是一更,内宫宫门关闭,仅余下角门出入。江安义和张延年进不得宫,在承天门外等消息,常公公背着锦盒,一步三摇地消失在内宫之中。

一顿饭的功夫,灯笼光亮处,一伙人走了过来。待到近处,江安义看到侧身引路的是常公公,正中一人,圆领窄袖袍衫,借着灯笼的光亮,红得亮眼。

江安义心中一惊,本朝内侍省共有四名太监可以着深绯袍服,他只认识平日上朝时侍立在天子身旁的刘维国,此人也着绯袍,不知是谁?

常公公快步上前道:“江大人,冯公公替万岁传旨来了。”

冯公公,莫非是掌印太监冯忠,此人暗掌谍报,遥控龙卫,可谓权势滔天,绝不在刘维国之下。

江安义闪过念头,当即和张延年跪倒在地。

“天子口谕:朕心甚喜,家中勿忧,为国效力,勉之以恒。”

冯忠在声音在城门洞中回荡,夜深人静时分,变得分外悠长。

“江大人,请起。”冯忠上前亲手扶起江安义,灯光之下,江安义见冯忠微胖,面白无须,嘴角含笑,看上去极为和善,只是嘴角两道深纹往下搭着,让笑容带上几分森意。

今夜常乐坊众赌场伤筋动骨,唯有千金坊毛发无损,连打点的六万两银子都让常公公送了回来,冯公公对江安义很感激,和声道:“今夜之事多亏江大人照看,咱家感激不尽,将来有用到咱家的地方,江大人只管开口。”

这话江安义不敢当真,宦官出了名的出尔反尔,有奶就是娘,别看现在笑得甜,该出手时绝不会有半分情面。

心中想着,嘴中客套着:“不敢,能为冯公公效劳,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事。举手之劳,不劳公公放在心上。天色不早,下官告退。”

看着江安义逐渐远去的背影,冯公公笑容满面,赞道:“都说状元郎是个‘二愣子’,这些人分明是有眼无珠。”

“公公英明”、“公公慧眼识人”,常公公等人谀辞如飞,冯公公笑意越浓,嘴角的笑纹越深了。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狼狈为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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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欢喜有人愁。

第二天辰时刚过,温国公府外来了辆轿子,程管家匆匆将来人迎进玉华堂喝茶,自己殷勤地在一旁伺侯着。

听到打门声,程希全将压在身上的大腿推开,起床气十足地骂道:“哪个死了,急着报丧啊?”

门外仆人大声禀道:“宁陵郡王世子找公子有事商议。”

石方珪来了,程希全一机灵,立时从床上爬了起来,手忙腿乱地套上衣裤,蹋上双棉鞋,开门问道:“进府了?快带我前去迎接。”

以程希全之狂傲,听闻宁陵郡王世子来了,丝毫不敢怠慢,一路小跑来到玉华堂,人未进门,先高声笑道:“石兄大驾光临,小弟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石方珪年近三旬,乌黑的头发在头顶盘成髻,用一根玉簪扎着,面容刚毅,与天子有三分相似,微微扬着头,傲气十足。看到程希全行礼,石方珪放下手中的茶盅,温和地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愚兄来是有件事想和贤弟商量商量。”

“不敢,石兄但请吩咐。”程希全深知这位郡王世子别看笑得甜,肚子里的弯弯道可多了,一不小心就被他算计了。

等程希全坐好,石方珪整了整身上藏青色长袍,笑道:“看贤弟睡得安稳,定是不知道昨夜常乐坊发生了件大事,有赌客赢走了三百四十万两银子,咱家的云水坊就被赢去了四十二万两。”

石方珪眼中闪过戾意,借着喝茶巧妙地掩住。一侧的程希全被震得不轻,老半天才瞠目结舌地重复道:“三百四十万两,是何方神圣敢如此大胆,常乐坊没有派人做了他们?”

“说起来来人跟贤弟有点关系,你还记得七月底曾跟愚兄提过,要赌场帮你赢余家乐的钱,我记得总共是一万四千两,这钱我还让赌场给了你七千两,算是分红。”

程希全点头,猛然醒悟道:“莫非昨夜来人与此有关?江安义如此大胆,居然敢罔顾法纪,到赌场惹事?石兄,为何不当场将其拿下,御史台必然弹劾,姓江的必然丢官罢职。”

《大郑律》,程希全很熟,他专门请府中的先生给他讲解过。程希全对父亲的教诲还是记得很清,老爷子说过“知此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道理放在做坏事上也说得通,只有对《大郑律》了解,才能钻空子。

石方珪对江安义不感兴趣,赌坊输了四十二万两银子才是他前来的目的。将手中茶盅在桌上一墩,石方珪道:“来人化了装,他们按赌坊的规矩挑战,最后输了场但赢了钱去,赌坊方面只能认了。跟踪的人说他们进了皇城内,可以确认的是其中有一个是宫中太监。”

程希全默然无语,宫中授意出手,那就不能问不能说,只能自认倒霉了。程希全万分郁闷,江安义这是得了宫中哪位的授意,皇后还是天子?

“赌坊方面的损失大家按照规模摊了下去,数万两一家还承受得住,不过有两家大伙不肯分摊,碧玉坊和云水坊,碧玉坊折了二十万两,云水坊更惨,四十二万两。”

石方珪话语一顿,端起茶呷了一口,柔声道:“细究起来,云水坊是因为贤弟的原因才受了池鱼之殃,所以石某想向程贤弟讨个说法。”

程希全心中暗恼,不过他不敢开罪石方珪。温国公虽然势大,但跟皇族相比就差了一等,别看宁陵郡王只会吃喝玩乐,在天子的心中恩宠不下于自家。这个郡王世子常以其父的名义采购江南江北的奇珍异宝奉献宫中,在天子清仗田亩时主动缴纳田地一万余顷,得天子嘉许“吾家良驹”。

咬咬牙,程希全认了,仰着笑脸道:“这件事是程某牵累了云水坊,我愿意补偿石兄十万两银子。”

石方珪用茶盖划着茶叶,恍若未闻。程希全脸色一变,十万两银子还不够,石方珪的味口也太大了吧,反过来说,如果昨晚赌坊赢了钱,怕不会分给自己半毫吧。

气氛冷了下来,大堂上悄然无声,程管家连忙笑着圆场道:“世子殿下来府中,恰巧有几株名种菊花盛开,想是因世子前来而放,不如到后花园边赏玩边议事如何?”

石方珪也觉得撕破面子不妥,当即笑道:“喔,竟有此事,那我倒要开开眼。”

花园之中姹紫嫣红,有如春日。看过程管家指点的几株名种后,石方珪笑道:“宫中黄淑妃喜欢菊花,这几盆‘朱砂红霜’、‘胭脂点雪’、‘瑶台玉凤’花好,名字也取得好,贤弟,不如以我两人的名义献于淑景宫。”

程希全大喜,能讨好宫中娘娘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他对江安义投鼠忌器,就是因为香水铺后面有皇后娘娘的身影。

借着送花之事缓和,石方珪道明来意:“贤弟,那十万两银子我不要你的,听说你在东市有间绸缎庄,我倒是很有兴趣合伙。”

程希全心中一抽搐,总算体会到当初要买江安义香水店股份的感受了。那家绸缎庄专营丽州来的僮锦,因图案生动,结构严谨,色彩斑斓而深得有钱人的欢迎。僮锦产自丽州的僮寨,僮人不愿与郑人打交道,所以僮锦很少流出。温国公程普阳有名亲卫现为坐镇丽州明威将军,靠着大军的压力僮人不得以每年会贡上二千匹。

绸缎庄除了专营僮锦外也卖其他绸缎,一年下来净利不下于三十万,是温国公府的主要财源,如今石方珪开口要合伙,不知这一口要咬去多少,如果被老父得知,自己少不了一场训斥。

“贤弟放心,愚兄只要二成。”石方珪微微笑道,露出唇内雪白的牙齿。

看来不出血是不行了,程希全笑道:“行,此事就这样定下了。”身旁侍立的程管家真心肉痛,老爷积攒下的产业就这样零星散去了。

不过,程希全也有自己的盘算,绸缎庄给了二成股给宁陵郡王,那今后两家的关系自然更近了,遇到问题也大可向这位世子开口。这场风波因江安义而起,不能轻易放过他,自己不妨向这位世子爷问问计,只要这位世子爷上了船,再想下船就难了。

冬儿撅着嘴替江安义收拾着行装,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但江安义自打入京就没闲着,这一去又不知道要几个月。江安义看着忙里忙外的冬儿,心中有些愧疚,为了让欣菲好受些,江安义在行房时有意控制着,没有让冬儿受孕。或许有个孩子在身边,冬儿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算起来自己已经是第三次远行了,仁州清仗、大漠出使,出京赈灾,也算是勤于王事了。江安义有些心思不宁,每次出京办事总会遇到些波折,此次赈灾不知又有什么事发生。

手无意中碰到胸前的护法牌,江安义决定以后每次离京,都先到明普寺向广明大师问问吉凶,“枯木逢春”的卦数江安义此刻已经深信不疑。

前往赈灾的名单已经奏到天子处,酸甜苦辣只有当事人自知。

工部员外郎周处存得知自己被选中,半晌没有作声。今年以来,周员外郎算是个风云人物,两盏柚灯换来老娘晋封,天子注目,众口皆词的清誉,真正是千金不易啊。

这段时间,周处存竭力交好吏部右侍郎李略儒,总算从李侍郎口中得到实信,年底的考绩必在“上上等”。每年年底吏部都要对天下官员进行考绩,能位列“上上等”的不过二十分之一,京中诸官仅有十余名。而列在“上上等”的官员可以打破三年一提的惯例,直接擢升,也就是说明年就能从从六品上晋为正六品下了。

周处存暗中探听到政事堂、大理寺、国子监都有正六品下的空缺,年底时再給李侍郎送上份厚礼,求个国子监直讲应该不难,再熬三年,便可以到中州做个长史或者继续在国子监任博士,届时出京任乡试主考。

筹划得很好,不料赈灾一事风波再生,周处存知道此次赈灾必然有人受赏,原本的几个“上上等”的考评怕是要重新划定,段少监无疑要占去一个,江安义怕也要拿走一席,按惯例京中世家子要拿走三四席,剩下的位置就不多了。

如果自己不前往赈灾,“上上等”的考评怕是要落空,想到白花花的银子换成的古玩字画要白送給李侍郎,周处存心中在流血。无奈之下,周处存只得硬着头皮也去赈灾,只有将这一场混下来,“上上等”的考绩才不至跑脱。

迎宾楼菊花厅内,华文庆为卓承训前去赈灾饯行,丁楚算是陪客。屋侧,一名女子轻弹着古琴助兴。

琴声悠扬,卓承训豪兴逸飞,击桌而歌:“……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丁夫子,华探花,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歌声豪迈,连弹奏古琴的姑娘也被感染,琴声变得欢快活泼起来。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迷雾隐现

卓承训的歌声停歇,华文庆举杯笑道:“状元郎的歌唱得如此好,弹琴的姑娘都被你的歌声迷住了。”

挂起迷人的笑容,卓承训向琴女望去,琴音一乱,女子脸上飞起红晕。

“江词仙的这首《将进酒》气势豪迈,奔放洒脱,着实不愧词仙之名。”丁楚带着三分醉意,嘴中喃喃地念着《将进酒》,突然皱起眉头道:“此词大起大落,语带悲愤,虽然悲而不伤,悲而能壮,但与江词仙的心境不符,莫非写这首词时江词仙想起了少年悲苦之事。”

同为状元,卓承训没少被人拿来与江安义相较,出身书香门第,谨守圣人教诲,卓承训的行止让人挑不出错来,但与江安义一比,便少了那份精彩。表面上谦逊的卓承训其实对江安义有着说不出的反感,江的存在有如一块无法超越的障碍摆在他面前。

华文庆清楚卓承训的心思,自然不会提江安义找不开心。举杯与卓承训一碰,两人相对饮尽,华文庆道:“说来惭愧,卓榜一甲三人仅有状元郎挺身而出前往灾区赈灾,华某预祝卓兄戴誉归来,早日迁升。卓兄,他日得意之时可不要忘记我和丁兄。”

大郑状元郎的平均年纪在二十七八岁左右,卓承训比华文庆还要小一岁,年仅二十五岁,他自幼便有才名,人长得一表人才,家中对其期望甚高,因而一直未替他娶亲,便是有意等他及第时成为权贵的金龟婿。

卓承训高中状元之后,不少人家上门提亲,卓承训秉随父命迎娶了政事堂右丞毛华诚的次女为妻,有这样强势的岳父在,卓承训才能任职左补阙,虽然官阶从七品,但是天子近臣,极易迁升。此次前往赈灾回来,注定是要按擢升的。

华文庆的根基在化州,想着三年任满后转任地方,先做个县令,再能升任刺史,京中水太深,华文庆自问与其在六部九卿间混日子还不如外任舒适。然而,京中有人外任才做得好,所以华文庆才把宝押在卓承训身上,将来随着卓的水涨船高,他在外任上也能风调雨顺。

当然,华文庆更看好江安义,无论从圣眷还是能力上说,江安义都强过卓承训。华文庆很得意,疤脸人卢子越就是江安义的短处,自己可以随时拿捏,想到江安义成为自己手中的傀儡,华文庆满心舒畅,举杯自饮。

送走石方珪,程希全心情大好,用二成股份买个强势队友不算亏本买卖,何况通过石方珪自己还跟宫中黄淑妃拾上了关系。看着园中的菊花,程希全觉得管家程有贵的表现可圈可点,笑道:“有贵,今日之事多亏了你在旁边圆场,你到账房支一百两银子,就说是我赏給你的。”

程有贵默然半晌,劝道:“少爷,有贵是个下人,有些话原本不该说,但有贵是程家的世仆,有些话又不能不说。国公爷沉迷练丹,这几年府中由少爷作主,日子过得一年不如一年。原本府中每年有百万余两的进项,除去用度外还有三四十万的节余。老爷练丹后,节余便没剩多少,少爷您打赏无度,这几年开始吃老底了。今天少爷您又将绸缎庄的股份送出二成,这府中……”

“好了,你不要说了。”程希全怒吼道,手中折扇将眼前盛开的菊花拍打得残落了一地。程有贵不敢再做声,垂首而立,暗自叹息。

一个仆人匆匆跑了过来禀道:“少国公,宫中来人传旨了,请您快去接旨。”

程希全心中狂喜,没想到菊花刚送进宫去,旨意就来了。然而,从天堂到地狱仅有一步之遥,当旨意宣读完,程希全瘫坐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程希全从浑噩中醒来,一眼看见摆放在桌上明黄色的圣旨,如同被针扎般地哆嗦了一下。旨意并非嘉许他进献菊花,而是训斥他胡做非为,严令他在家读书静休一年,届时将亲自查验读书效果。

程有贵见少国公神智清醒过来,长出一口气道:“吓死老仆了。”

见程希全面如死灰,程有贵低声劝道:“少爷,天子虽然来旨斥责,但言辞之中不无维护之意。少爷不妨借此认真读书,他日让天子刮目相看,重振家声。”

“江安义,都是因为这个江安义。”程希全喃喃念道:“如果不是他,我怎么会落得如此狼狈,又折面子又赔钱。有贵,你去把杨叔给我请来。”

再劝无益,程有贵叹息一声离去。片刻之后杨宇动来到,程希全低语数句,杨宇动转身离开。

赈灾的队伍离开京城已有五天,队伍分成两路,一路前往姜、齐两州,由工部侍郎柳轼带队,另一路前往更远的并州、青州,由秘书少监段次宗带领。

还未进入并州,沿途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难民,男人挑着担,老人、女人和孩子跟着,蹒跚往东。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槛褛、面容呆滞,神情中满是绝望,道旁可以看到走不动的老人,坐在地上奄奄一息,时不时有凄惶的哭声传来,闻者心碎。

此情此景让队伍段次宗再也走不下去了,下令大队停住,就地赈灾。带着部分赈灾的粮食和银两,由京中左威卫三千人马护卫。

一名衣着较为体面的老者被领到段次宗面前,段次宗躬身行礼道:“老丈,高姓大名,你们是哪里人,这是去往何处?”

衣着虽然脏乱,老者的神态安然,从容地还礼,叹道:“大人是朝庭派来赈灾的吧。来的有点晚啊。”

段次宗脸一红,四州大雨从八月初三开始,朝庭接着奏报已是八月二十日,筹措粮草和银两花了近十天的时间,赈灾的队伍出发已是九月初三,行至此处已是九月初八了,难怪老者会怪责来的有点晚。

“老夫姓陈,乃并州丘和县人,曾做过几年县令,前些年辞官在家。润水因大雨而暴涨,老夫所居的亚风村被决堤的洪水所淹,不得已和家人一起出门逃难。”老者眼中闪过痛楚。

段次宗道:“陈老丈,我等虽然来迟,但朝庭不是下令各地开仓先行赈济灾民吗?为何要逃奔他乡?”

“丘和县是在开仓放粮,但受灾之人太多,仓储有限,县令不得不算米下锅。丘和县与娄州相距不远,娄州并未受灾,因而我等想到娄州找条活路,待局势稳定后返乡。”

“朝庭赈灾的十万石粮食不是已经先行抵达了吗?”段次宗追问道。

老者叹道:“唉,老夫是听说朝庭运粮赈灾,但据老夫所知丘和县中并没有收到朝庭的粮食。”

段次宗脑袋“嗡”的一下,十万石粮食从户部调运而出,算算日期应该在八月底到达灾区,为何至今未见?段次宗心如油烹,巴不得能飞到并州向并州太守云昌茂问个究竟,只是自己不能轻离。

想了片刻,段次宗让人把马逢春叫来。马逢春,司农寺丞,此次前往赈灾的十人之一,为人处事谨慎小心,段次宗亲选其回入赈灾队列。

“马逢春,我留下五百人和四万石粮食,你沿途收拢灾民,告诉他们朝庭已经派出赈灾使。你不妨就驻在丘和县,收拢附近县城的灾民,搭建简易住处,等侯我下一步命令。”

马逢春领命。段次宗转过脸对着陈老丈道:“陈老丈,你是丘和县人,德高望重,大难当前,烦你与马逢春合作,在难民中招些人手,帮着马逢春维护秩序,发放食物,另外让人宣传宣传,让大伙赶紧回家,不要流落四方,朝庭会帮着你们重建家园。”

马逢春和陈老丈留开,片刻之后,大道上欢声四起,段次宗是灾民得知消息后欢呼,故土难离,既然有救,谁愿意背景离乡。

赈灾的粮银由左威卫押送,通过官道到达娄州,因大水堵路改由河运,沿西水河西上,计划沿途发放物质,丘和县就在旁边,怎么粮食仍未到位,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段次宗紧锁眉头,身为赈灾使,沿路要协调众多事宜,自己无法脱离大队,看来只能派江安义前去查探。在仁州清仗田亩的时候,江安义也硬生生闯出局面,希望这次也能探明究竟。

江安义一身尘土,精神抖搂地出现在段次宗面前,躬身礼道:“见过大人。”

算起来江安义是段次宗的门生,对于这个年轻人,段次宗越来越喜欢。临出京前,他听说江安义通过赌博的方式从常乐坊赢来三百四十万两银子,解了赈灾的燃眉之急。段次宗虽然是个刚直严谨之人,但听到消息还是背地里喝了两杯,取不义之财用于赈灾,何必过于苛求。

不过,在江安义面前,段次宗向来表情严肃,不苟言笑。江安义心中惴惴,比起面对余师还慎重三分。余师还有七分为师三分为友的感觉,这位段大人江安义可不敢露出半分轻佻。

见江安义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段次宗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点破,沉声将赈灾粮食可能失踪的消息告诉了他。江安义越听脸色越凝重,赈灾粮食关系多少人的性命,哪容有失。

“安义,我想让你沿粮食前行的路线一路查探,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段次宗从怀中掏出块金牌,这是出京时天子给他节制四州官员的信物,上面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字。

接过金牌,沉甸甸地压手。段次宗庄颜道:“安义,金牌只为防身,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用。此去危险重重,千万小心,功成之日,段某定当为你请功。”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步步危机

卓承训的歌声停歇,华文庆举杯笑道:“状元郎的歌唱得如此好,弹琴的姑娘都被你的歌声迷住了。”

挂起迷人的笑容,卓承训向琴女望去,琴音一乱,女子脸上飞起红晕。

“江词仙的这首《将进酒》气势豪迈,奔放洒脱,着实不愧词仙之名。”丁楚带着三分醉意,嘴中喃喃地念着《将进酒》,突然皱起眉头道:“此词大起大落,语带悲愤,虽然悲而不伤,悲而能壮,但与江词仙的心境不符,莫非写这首词时江词仙想起了少年悲苦之事。”

同为状元,卓承训没少被人拿来与江安义相较,出身书香门第,谨守圣人教诲,卓承训的行止让人挑不出错来,但与江安义一比,便少了那份精彩。表面上谦逊的卓承训其实对江安义有着说不出的反感,江的存在有如一块无法超越的障碍摆在他面前。

华文庆清楚卓承训的心思,自然不会提江安义找不开心。举杯与卓承训一碰,两人相对饮尽,华文庆道:“说来惭愧,卓榜一甲三人仅有状元郎挺身而出前往灾区赈灾,华某预祝卓兄戴誉归来,早日迁升。卓兄,他日得意之时可不要忘记我和丁兄。”

大郑状元郎的平均年纪在二十七八岁左右,卓承训比华文庆还要小一岁,年仅二十五岁,他自幼便有才名,人长得一表人才,家中对其期望甚高,因而一直未替他娶亲,便是有意等他及第时成为权贵的金龟婿。

卓承训高中状元之后,不少人家上门提亲,卓承训秉随父命迎娶了政事堂右丞毛华诚的次女为妻,有这样强势的岳父在,卓承训才能任职左补阙,虽然官阶从七品,但是天子近臣,极易迁升。此次前往赈灾回来,注定是要按擢升的。

华文庆的根基在化州,想着三年任满后转任地方,先做个县令,再能升任刺史,京中水太深,华文庆自问与其在六部九卿间混日子还不如外任舒适。然而,京中有人外任才做得好,所以华文庆才把宝押在卓承训身上,将来随着卓的水涨船高,他在外任上也能风调雨顺。

当然,华文庆更看好江安义,无论从圣眷还是能力上说,江安义都强过卓承训。华文庆很得意,疤脸人卢子越就是江安义的短处,自己可以随时拿捏,想到江安义成为自己手中的傀儡,华文庆满心舒畅,举杯自饮。

送走石方珪,程希全心情大好,用二成股份买个强势队友不算亏本买卖,何况通过石方珪自己还跟宫中黄淑妃拾上了关系。看着园中的菊花,程希全觉得管家程有贵的表现可圈可点,笑道:“有贵,今日之事多亏了你在旁边圆场,你到账房支一百两银子,就说是我赏給你的。”

程有贵默然半晌,劝道:“少爷,有贵是个下人,有些话原本不该说,但有贵是程家的世仆,有些话又不能不说。国公爷沉迷练丹,这几年府中由少爷作主,日子过得一年不如一年。原本府中每年有百万余两的进项,除去用度外还有三四十万的节余。老爷练丹后,节余便没剩多少,少爷您打赏无度,这几年开始吃老底了。今天少爷您又将绸缎庄的股份送出二成,这府中……”

“好了,你不要说了。”程希全怒吼道,手中折扇将眼前盛开的菊花拍打得残落了一地。程有贵不敢再做声,垂首而立,暗自叹息。

一个仆人匆匆跑了过来禀道:“少国公,宫中来人传旨了,请您快去接旨。”

程希全心中狂喜,没想到菊花刚送进宫去,旨意就来了。然而,从天堂到地狱仅有一步之遥,当旨意宣读完,程希全瘫坐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程希全从浑噩中醒来,一眼看见摆放在桌上明黄色的圣旨,如同被针扎般地哆嗦了一下。旨意并非嘉许他进献菊花,而是训斥他胡做非为,严令他在家读书静休一年,届时将亲自查验读书效果。

程有贵见少国公神智清醒过来,长出一口气道:“吓死老仆了。”

见程希全面如死灰,程有贵低声劝道:“少爷,天子虽然来旨斥责,但言辞之中不无维护之意。少爷不妨借此认真读书,他日让天子刮目相看,重振家声。”

“江安义,都是因为这个江安义。”程希全喃喃念道:“如果不是他,我怎么会落得如此狼狈,又折面子又赔钱。有贵,你去把杨叔给我请来。”

再劝无益,程有贵叹息一声离去。片刻之后杨宇动来到,程希全低语数句,杨宇动转身离开。

赈灾的队伍离开京城已有五天,队伍分成两路,一路前往姜、齐两州,由工部侍郎柳轼带队,另一路前往更远的并州、青州,由秘书少监段次宗带领。

还未进入并州,沿途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难民,男人挑着担,老人、女人和孩子跟着,蹒跚往东。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槛褛、面容呆滞,神情中满是绝望,道旁可以看到走不动的老人,坐在地上奄奄一息,时不时有凄惶的哭声传来,闻者心碎。

此情此景让队伍段次宗再也走不下去了,下令大队停住,就地赈灾。带着部分赈灾的粮食和银两,由京中左威卫三千人马护卫。

一名衣着较为体面的老者被领到段次宗面前,段次宗躬身行礼道:“老丈,高姓大名,你们是哪里人,这是去往何处?”

衣着虽然脏乱,老者的神态安然,从容地还礼,叹道:“大人是朝庭派来赈灾的吧。来的有点晚啊。”

段次宗脸一红,四州大雨从八月初三开始,朝庭接着奏报已是八月二十日,筹措粮草和银两花了近十天的时间,赈灾的队伍出发已是九月初三,行至此处已是九月初八了,难怪老者会怪责来的有点晚。

“老夫姓陈,乃并州丘和县人,曾做过几年县令,前些年辞官在家。润水因大雨而暴涨,老夫所居的亚风村被决堤的洪水所淹,不得已和家人一起出门逃难。”老者眼中闪过痛楚。

段次宗道:“陈老丈,我等虽然来迟,但朝庭不是下令各地开仓先行赈济灾民吗?为何要逃奔他乡?”

“丘和县是在开仓放粮,但受灾之人太多,仓储有限,县令不得不算米下锅。丘和县与娄州相距不远,娄州并未受灾,因而我等想到娄州找条活路,待局势稳定后返乡。”

“朝庭赈灾的十万石粮食不是已经先行抵达了吗?”段次宗追问道。

老者叹道:“唉,老夫是听说朝庭运粮赈灾,但据老夫所知丘和县中并没有收到朝庭的粮食。”

段次宗脑袋“嗡”的一下,十万石粮食从户部调运而出,算算日期应该在八月底到达灾区,为何至今未见?段次宗心如油烹,巴不得能飞到并州向并州太守云昌茂问个究竟,只是自己不能轻离。

想了片刻,段次宗让人把马逢春叫来。马逢春,司农寺丞,此次前往赈灾的十人之一,为人处事谨慎小心,段次宗亲选其回入赈灾队列。

“马逢春,我留下五百人和四万石粮食,你沿途收拢灾民,告诉他们朝庭已经派出赈灾使。你不妨就驻在丘和县,收拢附近县城的灾民,搭建简易住处,等侯我下一步命令。”

马逢春领命。段次宗转过脸对着陈老丈道:“陈老丈,你是丘和县人,德高望重,大难当前,烦你与马逢春合作,在难民中招些人手,帮着马逢春维护秩序,发放食物,另外让人宣传宣传,让大伙赶紧回家,不要流落四方,朝庭会帮着你们重建家园。”

马逢春和陈老丈留开,片刻之后,大道上欢声四起,段次宗是灾民得知消息后欢呼,故土难离,既然有救,谁愿意背景离乡。

赈灾的粮银由左威卫押送,通过官道到达娄州,因大水堵路改由河运,沿西水河西上,计划沿途发放物质,丘和县就在旁边,怎么粮食仍未到位,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段次宗紧锁眉头,身为赈灾使,沿路要协调众多事宜,自己无法脱离大队,看来只能派江安义前去查探。在仁州清仗田亩的时候,江安义也硬生生闯出局面,希望这次也能探明究竟。

江安义一身尘土,精神抖搂地出现在段次宗面前,躬身礼道:“见过大人。”

算起来江安义是段次宗的门生,对于这个年轻人,段次宗越来越喜欢。临出京前,他听说江安义通过赌博的方式从常乐坊赢来三百四十万两银子,解了赈灾的燃眉之急。段次宗虽然是个刚直严谨之人,但听到消息还是背地里喝了两杯,取不义之财用于赈灾,何必过于苛求。

不过,在江安义面前,段次宗向来表情严肃,不苟言笑。江安义心中惴惴,比起面对余师还慎重三分。余师还有七分为师三分为友的感觉,这位段大人江安义可不敢露出半分轻佻。

见江安义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段次宗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点破,沉声将赈灾粮食可能失踪的消息告诉了他。江安义越听脸色越凝重,赈灾粮食关系多少人的性命,哪容有失。

“安义,我想让你沿粮食前行的路线一路查探,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段次宗从怀中掏出块金牌,这是出京时天子给他节制四州官员的信物,上面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字。

接过金牌,沉甸甸地压手。段次宗庄颜道:“安义,金牌只为防身,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用。此去危险重重,千万小心,功成之日,段某定当为你请功。”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生死一线

站在船头,劲风拂面,吹得衣襟猎猎如翻,却吹不走江安义心头的阴郁。

昨夜从淦阳县县令口中得知,左武卫押运的二十艘粮船并未在淦阳渡停靠,而是一路西进,然后失去了消息。

从淦阳渡到武阳渡要一天一夜的时间,期间有几个小渡口,刚才路经的枫林渡就是其一,因为涨水渡口被淹没了,根本不可能停靠,那些粮船究竟怎么消失了?

背生凉意,江安义猛然转身,丈许开外,抱手立着个汉子,满面络腮,正是在香水铺前遇见眼露紫光的高手。他怎么会在这里,江安义心头闪过不祥之兆。

“阁下何人?”

杨宇动伸手将头上的破笠摘下,抛入江中,沉声道:“陈洪明、姜健师徒你可记得?”

江安义一愣,他一直以为杨宇动是程希全的人,没想道居然与姜健师徒有旧,当日在许昌化后花园一战,陈洪明伤了自己一掌,不过他逆行功法,估计活不长久。自己已经将这段远事淡忘,不料今日此人重新提起。

事后,江安义打听过姜健师徒出身六华门,此人莫非是六华门的人。江安义抱拳拱手道:“前辈,姜健师徒有违法纪,助纣为虐,打伤龙卫,袭击官员,实属罪有应得。望前辈辩明是非,不要陷身其中,自取其祸。”

杨宇动心中暗笑,其实他与姜健、陈洪明没有丝毫关系,程希全从李世成嘴中得知江安义与姜健师徒争斗的往事,杨宇动觉得可以加以利用,混淆视听,万一失手,江安义也无从追查,更不会联系到温国公府。

冷笑一声,杨宇动道:“是非恩怨老夫不想去理,老夫此来是为陈师弟报仇,你小心了。”

陈师弟,江安义一愣,看年岁眼前的络腮汉子不过四十来岁,内功有成驻颜有术,信乎?

不及多想,一股寒流已经逆风而来,与船头的江风相撞,形成无数个细小的涡旋,舞弄、撕扯着江安义身上的儒衫。此行江安义吸取了大漠之行的教训,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特制的银丝服,防御力极强。

果然是寒气,与陈洪明和姜健的真气十分相似,江安义对杨宇动的话信了八分。和姜健师徒动手有经验,而且元玄心法的真气阳刚炙热,正好克制这种阴寒类的功法。

江安义信心百倍,真气由丹田而起,经三阳经化成掌风劈出,有如一道炎飚,向杨宇动劈去。

一切如自己所料,杨宇动嘴角浮出一丝笑意,知此知彼,百战不殆,温国公时常念起的这句真不错。程希全花大力气调查江安义,杨宇动动身之前,已经将这些资料细读了一遍,虽然涉及功法的不多,但江安义真气属火还是知道的。

当即化掌为拳,牵引着那些小旋涡向掌风迎去,江安义只觉一掌击入泥潭之中,又涩又粘,牵引着身形站立不稳,向左倾去。

杨宇动右手牵住江安义,左手一扬,一道寒风击奔江安义的面门。掌风凌历,江安义一手被制,只得单臂护胸,往外一迎,同时脚步后撤,暂避其锋。

“呯”的一声,劲气触在一处,发出清脆的激响。杨宇动的功力强于江安义,江安义立足不住,连退两步,稳住身形,离船边不过半步的距离。江风吹来,寒意凛凛。

“这不是六华门的寒玉功,你究竟是何人?”交上手,江安义立即分辨出对手所发的掌风看似寒冷,却带着粘滞之意,分明与姜健师徒的功法不同。

杨宇动暗自得意,功夫到了他这个地步,已经踏在炼神返虚的边缘,体内经脉大都畅通,再要进一步就要看机缘。杨宇动十余年家打通体内不同的经脉以求厚积勃发,无意中发现真气经由不同的经脉可以比拟出不同真气的效果。这招拟寒冰掌,就是经由太阴心脉而出,不过根基在丹田,本质却不会变,掌风虽寒,实质仍是紫浑真气。

“小子,有话到阎罗那里再问吧。”杨宇动两袖鼓胀如袋,江安义看到他的袍袖表面现出波浪起伏的微纹,心知真气被其凝聚成两团,出手便是石破天惊。

果然,杨宇动一抖袖,两袖真气如同两柄重锤夹击而来。后无退路,江安义只得双掌化刀,往外推出,再次硬撼真气锤,哪知刀锋削出,如同砍破两只大尿脬,重锤发出鬼哭般地啸声,化成无数条阴毒的小蛇,无孔不入地向江安义全身钻去,诡异至极。

江安义所学内功及武功,除了来源于脑中妖师的记忆外,就是在与人不断地争斗中成长进步。和杨宇动动手,江安义加着万分小心,刚接招就被迫着退了两步更让他明白比起眼前的对手,他还差了几分。所以,两掌推出,江安义还留有三分余地。

此刻见情形不妙,江安义脚尖用力,真气压在船板之上,“卡”的一声,船板被踩折。江安义却借着反挫之力一个倒翻,高高地跃起,人在空中,双袖没有闲着,往杨宇动的面门拂来。

杨宇动原以为一招可以将江安义逼入水中,不料江安义身法灵便,翻身而起。杨宇动双掌托天,与江安义双袖接实,江安义在空中被震得高高飘起,落地时连退三步,跺碎了几块船板,劲气震得船身上下起伏,凶险异常。

两人的争斗惊动了船上诸人,这条商船运粮到并州武阳府,沿途接了不少行客,江安义在吉水渡上的船,而杨宇动却在是淦阳渡上的船。原想挣点小钱,没想到迎来两位煞星。

船老板哆哆嗦嗦地喊道:“两位好汉,有话好好说。江上风浪太大,船行不稳,两位若要争斗,怕是这一船人的性命都要被两位断送。要不等前面有停靠之处,两位上岸再斗如何?”

杨宇动眼眉一立,喝道:“休要啰嗦,否则老夫先一掌将你拍扁。”

船家吓得缩头不敢再言,船中诸人畏畏缩缩看着江安义两人,胆小的已经哭出声来。

见杨宇动不管不顾地又上前扑,江安义喝道:“且慢。船家说的不错,不要因我俩争斗送了他人性命。我们上岸再比。”

“嘿嘿嘿,状元郎,好算计,上了岸打得赢便打,打不赢一跑老夫到哪里找你去。今日之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一船人要怪也只怪命不好,就当老夫送給你的陪葬。”

如此不把他人性命放在心上,必是冷酷无情之辈。江安义目露森寒杀机,冷然道:“既是如此,你我不妨在江上挑根梁柱,一决生死。”杨宇动沉默片刻,点头答应。

江面之上杂物甚多,冲毁的房屋梁柱时常可见,片刻之后一根被洪水冲倒的大树漂了过来,树枝半沉半浮,绿叶、老根分在两头。待大树漂近,杨宇动飞身而起,空中喝道:“小子,还不起身。”

江安义双腿一点,飘身而起。杨宇动落在树根处,江安义则站在另一侧。身形刚定,急流已经把他们送出数丈,与商船隔开。

杨宇动笑道:“小子,如果在商船之上你一味躲闪,老夫还真拿你没有办法,你自寻死路,要到树杆上较量,那就别怪老夫手狠。”

说罢,杨宇动不再掩饰,目中紫芒大盛,一道紫光如箭射来。

大树之上无处闪躲,江安义只得鼓起真气,往外相迎。劲气再次四溢,激打得江水翻腾,要不是树枝和老根仍在,腿下的树干怕要翻滚不定。

劲气相接,江安义感觉那道紫芒有如针锥,扎破自己的元玄真气直刺而来,虽然没有攻破护体真气,但紫芒带来的刺痛却有如针扎。江安义暗道不妙,对手的真气强于自己,这场争斗怕是凶多吉少。

与其坐与待毙不如愤而反击,逆境之中江安义反击起心中豪气,双脚腾空,有如鹰击,向杨宇动舍命扑去。拳风如火,杨宇动觉得眉毛都要被炙焦。这小子的内劲不在自己之下,只是束型还不到家,假以时日,不用五年怕就要追上自己。

心中闪过妒意,杨宇动出手毫不留情,紫浑真气犹如一潭千年泥浆牢牢将江安义挥来的真气挡住,凝滞。江安义刚才领教过杨宇动这招,早已想着破解,反借真气被滞住的瞬间,双腿用力向杨宇动的胸口蹬去,要被踏实,便是铁板也要踩出窟窿来。

杨宇动一惊,连忙松开江安义吸住的真气,大树之上只能直进直退,杨宇动只得退步,一腿往后,踩在树根之上,差点没从树身上摔落水中,翻腾的江水将鞋面打湿。

江安义进身再击,杨宇动此刻丝毫不敢大意,同样真气布满体外,两人如同砸铁,“乒乒乓乓”一阵对击。

半柱香的功夫,两人再次分开,江安义感觉胸口气血翻腾,一通硬碰硬,畅快是畅快了,自己还是吃了暗亏。

江面上那只商船早已驶得不知去向,江水茫茫,四望没有人烟,杨宇动狞笑道:“姓江的,杨爷这就送你上路。”

一团紫芒如球,球体却生出许多刺芒,这便是杨宇动最得意的绝技“刺球”。有过刚才气锤化蛇的经历,江安义心知这高度凝聚的真气球接触后必然会炸裂开来,此时身在大树,身前杨宇动虎视耽耽,已经无处闪躲。

无奈之下,江安义双掌如弧,一道真气有如碗型向刺球兜去。遇到阻力,刺球果然炸裂,不过那些芒刺如急箭般射出,向着江安义而来。危急之中,江安义心静如水,感觉着那些气箭急射而来的方位,身形左右微晃,大部分气箭被闪开,少数闪躲不开的双掌拍出,将气箭或拍歪,或拍散,有惊无险地化解。

说来繁杂,其实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江安义的身形闪动有如鬼魅,普通人看去只觉江安义突然模糊了一下,便恢复了正常。可是杨宇动的经验多丰富,刺球击出并未站在那里不动,身形随着刺球向前飘出。

刺球刚刚拍散,杨宇动的双手已经结结实实地印在江安义的胸口之上。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机缘巧合

心乃气血汇聚之所,真气运行的要冲,被称为“十二经之海”,如果被杨宇动击实,江安义必定心脉寸断,便有十条性命也要断送。

再想躲,已然来不及,情急之下,江安义吐气出声,一口真气从口中喷出,直刺杨宇动的眉心。

这股真气临死反噬,是江安义琢磨出来的一招保命绝技。杨宇动吓了一跳,江安义会被自己拍死,自己也要让真气穿透大脑,绝气身亡。

万般无奈,杨宇动只得头往后仰,避让这道真气,真气擦着头皮而过,震得杨宇动脑中一片混沌。

双掌依旧结结实实地拍在江安义的胸口,江安义只觉一股寒意透胸而入,将一切都冰封住,再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真气有如重锤,江安义被震得抛飞而起,掉落在江中,转瞬之间被洪水带得不见踪迷。

杨宇动缓过神来,犹觉冷汗淋淋,差一点就陪江安义一同迈入鬼门关。望着滔滔江水,杨宇动相信江安义必定身亡,即使没有震断心脉而死,重伤之身也要被这江水淹死。

借助江面上漂流的浮物,三点二纵,杨宇动飞身上了岸,消失在江岸之上。

江安义落身江水,生机渺茫。不过,杨宇动的双掌并没有震断江安义的心脉,为躲闪江安义吐来的真气,杨宇动身形后仰,双掌无意中跟着往上抬了三分,未击实心脉,而江安义身着掺杂银丝的衣服,也抵消了部分真气,因而給江安义留下一线生机。

然而,落入江水的江安义已经陷入昏迷,只要片刻功夫,江水便会倒灌口鼻,将其淹死。巧的是杨宇动为了掩盖其出手的真像,所用的真气比拟了寒气,江安义体内的寒气迅速弥散,江安义瞬间冻僵,如同一根浮木漂水面。寒气四侵,将江安义逐渐冰封起来,反而让江安义脱离了水淹之噩。

江水滔滔,不知去向,昏迷中的江安义即使不被淹死也会逐渐失去体温冻死。世间事,总有些巧合,让人不得不生出慨叹,冥冥之中自有天命。

淦阳渡上游是四十里有个小渔村,虽然靠近黑水河,但地势较高,没有洪水被淹没。渔村靠捕鱼为生,江面上风浪太大,谁也不敢冒险捕鱼,挨了半个多月,不见洪水消退。渔村多数人家断了炊,听说县城官府放粮施粥,不少人拖家带口地奔了县城。

小渔村有户姓洪的人家,老两口和一双儿女,不巧老太太染了风寒,大儿子在外干活,时不时地带点米面回来,一家人勉强能维生,索性没有挪窝。

大水冲毁无数家园,江面上有不少冲下来的家具、木材等物,渔村边有处洄水,老头带着女儿时常到这里溜达,时不时拣条板凳、桶子之类的东西回家。

远远江面上漂过来个人,浮尸这些日子见过不少,有几具漂到洄水中,老头捞上来刨个坑就地入土为安了。眼见那浮尸打着转往这边靠,洪老头叹道:“天不睁眼,这场大水不知要收多少人命。丫头,你拿竹篙拨拨,咱爷俩受点累,刨个坑将他埋了。”

江安义幽幽醒来,胸口处撕裂般地疼痛,喉头干涩刺痛,忍不住咳嗽出声,咳嗽牵扯着肌肉有如刀割一般。

听到声响,洪老头从屋中出来,叫道:“丫头,倒碗热水来。”

温热的水流过干涩的喉咙,江安义感觉舒服了些,睁开眼,面前一个皱纹堆累的老者,心知眼前人所救。挣扎着要起身,被老头按住,洪老头道:“年轻人,算你命大,龙王爷不收你,好生躺着休息,有事喊一声。”

江安义躺在床上,有如六年前身遭雷劫一样,浑身疼痛无力,只不过头痛变成了胸痛。破烂的木屋透着风,陈旧的家具,床边晾着副渔网,看样子这家人的生活不富裕。

胸口传来的巨痛让江安义呼吸都觉得分外艰难,痛到极处,连心都要碎了。杨宇动留下的真气并未消散尽,如同一把把小刀在经脉内削刮着。

不行,任由这样下去,自己恐怕要内功尽失,性命难保。江安义强提起精神,丹田处微弱的真气强行在经脉内运转着,到胸口处,一股温和的暖意从木牌上散发入体内,万幸,洪老头将江安义的湿衣换下时,并没有将他身上的护法牌取下。

真气每一轮回经过护法牌,护法牌都要传送出一股温和的助力,江安义不知道,上次走火入魔广明大师倾力相救,十年精纯的功力有不少被护法牌储藏起来,此刻反哺,对江安义来说真是雪中送炭。

傍晚时分,江安义觉得胸口没那么痛了,挣扎着坐起身来。一个姑娘走了进来,见江安义坐起,笑道:“你好些了,刚捞起你时,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还是阿爹说你胸口未冷,还有口气,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坐起来了。”

那姑娘说话又快又脆,带着几分地方口音,江安义听了个半懂不懂。

“刚熬好了稀饭,阿爹让我看看你醒了没有,能动的话就自己动手,省得让人喂。”姑娘脸一红,转身离开。

片刻之后,老者端着碗稀饭进来,见江安义要起床,忙拦住他道:“年轻人,不要多礼,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稀饭浓稠,里面放了些虾米,一碗稀饭下去暖意立生,江安义意犹未尽,笑道:“麻烦老丈給我再添一碗。”

老者有点羞愧地道:“没了,就熬了两碗,一碗給了我生病的婆娘。要不,我让丫头再給你煮点?”

江安义满面通红,这几年过惯了好日子,忘记了穷苦人家有一碗稀饭吃就算不错了,更何况正逢洪灾,能喝到这碗稀粥是这家人的最大的诚意。

江安义不好意思地道:“老丈,是在下冒失了,救命之恩不敢言谢,不过我身上带着些银两,算是答谢。”

伸手往怀中摸去,摸了个空。老者道:“我把你的东西放在枕下,你看看可少了些什么?”

碎银、银票、锦袋、金牌一样不缺,江安义拿出张百两的银票递給老者,老者正颜道:“救人危难是做人的本份,你要是給钱的话反倒显得俺们为了银子才这样做。钱你收好,安心养伤。”

老者站起身要走,江安义急忙拉住老者的衣袖道:“老丈,现下在发大水,东西很贵,你也看到了我不缺钱,这点钱只当是你为我买些食物回来滋补好了。”

看到江安义满脸诚意,老者推开银票,指了指那些散碎银子道:“你将那些银子分一半給我就行了,太多俺老汉可不收。”

散碎银子不足十两,江安义依言拨出一半,老者用手捧了离开。有了钱,老者到邻居家买了些鸡鸭回来,又进了趟城买了点米,江安义安心在洪老汉家养伤。

不得不说元玄功法神妙,三天功夫江安义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闲来无事,江安义和洪老汉闲聊,听说朝庭赈灾使已经来了县城,老百姓的心安稳了不少,小渔村也陆续有人回家了。

“洪老丈,你儿子怎么还不回来?”和洪家人熟悉了,江安义知道老丈的妻子生病,于是硬塞了银子让老汉去请大夫,有大夫用药,洪大婶的病也减轻了。通过聊天,江安义了解到老汉其实只有四十几岁,生活的压力让他看过去年近六旬。

听老汉说,洪灾起时,儿子被人喊去干活了,八月二十日回来过一趟,給家里扛了袋米,然后又出去了,干什么,在哪里,都不知。洪大婶一直念叨,都十多天了怎么不见人影,信也不捎。

吃罢晚饭,江安义想着不能再耽搁了,明天一早便要动身前往武阳府。段大人让自己打探粮船的消息毫无眉目,江水茫茫,也不知从何查起。

在洪老汉家养伤,江安义倒是将黑水河上的三家水匪探听清楚了,最大的水匪有一千多人,头领叫着混江龙,其他两家各有六七百人,首领分别叫着深水蛟、黑风怪。从洪老汉的嘴中得知顺着黑水江的一条岔河,渔村往南三十里外有处明湖,号称纵横七百里,江安义猜测这里极可能是水匪们的据点。

吃罢晚饭,江安义与洪老汉坐在院中,这几日天已放晴,天上月朗星稀,明天注定是个晴天。江安义正盘算着如何前往明湖,现在江水退去了近丈,风浪也平息了不少,能不能从渔村找条船顺流而下。

村子里的狗突然叫起来,几条人影出现在路上。洪老汉激动地站起身,高声地冲来人喊道:“春儿,春儿,是你回来了吗?”

黑影嗡声嗡气地答应道:“爹,是我。”

听到动静,洪老汉的女儿妮子扶着洪大婶也从房中出来,江安义站起身,只见一条大汉扛着一个麻袋出现在眼前。

“春儿。”洪老汉一家人迎过去,又是欣慰又是埋怨地问长问短,那汉子嘿嘿笑着,大步往里走,嘴中说道:“我带回来一百斤米,够你们吃一阵子的了。”

见到江安义,那汉子警惕地站住腿,沉声问道:“这是谁?”

妮子快嘴道:“这是我和爹在江上捞起来的灾民,明天准备走了。哥,你上哪去了,这么多天也不来个信?”

江安义没有做声,月光下,他认出大汉肩上扛得米袋,与朝庭赈灾的米袋一模一样。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打探劫匪

看到江安义盯着肩头的米袋,那汉子将米袋交给洪老汉,晃着膀子挡在江安义身前,闷声道:“小子,你看什么?早点走人,别赖在我家。”

洪大婶轻轻拍打了儿子一下,道:“春儿,不得无礼,这位江公子是好人,娘的病还是他花钱请的大夫。”

汉子的脸色稍微缓和了点,道:“明天一早就走人,咱家没有空余的地方。还有,归去后别胡乱说话。”

江安义面色沉毅,叹道:“洪春,你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洪家一家老小对江安义怒目而视,连脾气和善的洪大婶也发怒了,骂道:“你这人好无礼,我家救了你的性命,你为何要咒我的儿子,快給我滚,我家不敢留你扫把星。”

大汉眼中闪过惊惶,见檐下放着渔叉,上前一步拿起,用叉尖对着江安义,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洪老汉放好米袋,走了出来,见儿子用渔叉对着江安义,赶紧喝道:“春儿,放下,这可不是玩笑,一不小心就要出人命的。”

渔叉并排三个尖,叉尖长约尺许,打造得锋利异常,尖处还有倒钩,十余斤的鱼能被一叉穿透,要穿人,估计一下子也能穿透。

江安义叹了口气,道:“老丈,你儿子怕是做了水匪,这袋米是官府赈灾的官粮。”

话语有如霹雳,惊得洪家老小惊慌失措。洪老汉忙问儿子:“春儿,是不是真的?”

“爹,别问了,今夜绝不能放这个人离开,要不然咱一家老小的命就都完了。”洪春眼中闪过戾色,手中的渔叉蓄势待发。

不用问,儿子是做了水贼,瞬间洪老汉做出了选择,伸手操起身旁的两把渔叉,递給妮儿一把,涩声道:“妮儿,别让他跑了。”

三把渔叉,明晃晃地形成半圆,将江安义抵在屋角。

三天的相处,豆蔻年华的妮儿对江安义颇有好感,深知两人并非同一世界的人,妮儿将这份好感隐在心中,只是在夜晚的梦中偷偷的甜蜜。此刻见江安义被渔叉指胸,眼看便要性命不保,心中不忍,开口道:“哥,咱们逼他答应不乱说就行,不一定伤他的性命。”

“傻女子”,洪老汉苦笑道:“劫了赈灾的官粮是灭门的大罪,他既然看出,咱家就不能把全家的性命交在他手里。”

妮儿脸色苍白,手中的渔叉止不住微微颤动,忍不住闭上眼,长长的睫毛上现出一滴晶莹的眼泪。

“老丈,洪春,你们先听我一言,或许我能救你全家性命。”三把渔叉指胸,江安义依旧从容不迫,以他的身手要对付眼前三人,真正是易如反掌。

洪老丈有些迟疑,三天相处多少能看出江安义不是坏人,妮儿赶紧劝道:“爹,哥,咱先听听他说些什么?”

从怀中掏出金牌,江安义笑道:“这块金牌老丈救我的时候见过吧,这是赈灾使大人交于我的,让我查办赈灾粮船失踪一案。”

“原来你是官人。”江安义的话引得渔叉向前了三分,连妮儿的眼睛也瞪圆了,满是怒气道。

看来官府平日作威作福,老百姓对官人恨之入骨,连带江安义受累。

“且慢,听我解释。”江安义忙道,“我来自京城,奉天子之命前来赈灾。行至半途,听闻赈灾的粮食消失,因而赈灾使段大人命我先行查探。不料我坐船遇见仇家,不慎中招落江,才被老丈所救。”

“我认出洪春所扛粮袋正是赈灾所用的粮袋,不用多久官府都会追查而来,劫赈灾的官粮,那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江安义的话像重锤般砸落在洪家人的心上,洪老汉的叉子再也拿不住了,“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洪大婶更是瘫软地地,求饶道:“官爷大人大量,救一家老小性命。”

“娘,别听官人胡扯,他只想着脱身然后带官兵前来,杀了他咱们一家逃奔水寨去,反正都是死,不如搏一把。”洪春怒气勃发,奋力将渔叉向江安义刺去。

猛力的一刺,像叉到了铁板之上,洪春的渔叉杆便江安义用手抓住。洪春不服气,他在江上打鱼,鱼在水中力气很大,但洪春轻而易举就能将下多斤的大鱼扯上来,试着挣了挣,渔叉纹丝没动。

妮儿见哥哥受挫,一咬牙,手中渔叉照着江安义的大腿叉来,江安义吓了一跳,这位置如果被叉中八成进宫有望了。

随手一拂,洪春感觉一股狂风吹来,立足不住,连退数步,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妮儿刺来的渔叉被江安义用手抓住,在洪家人惊诧的眼中,渔叉的钢尖被江安义揉成了一团。

洪家老小吓傻了,那渔叉有多坚硬,到了江安义的手中有如软泥。据说天子手中有只龙卫,个个武功高强,杀人不眨眼,眼前这位该不是龙卫中人吧,今天怕是性命难逃。

江安义上前扶起惊恐的洪大婶,对着呆住的洪家老小道:“不要怕,你们对江某有救命之恩,江某就算豁出性命也要保你们平安。此处说话不便,进屋细谈。”

见过江安义的身手后,洪家老小再没了杀人灭口的想法,颤颤兢兢地进了屋。昏暗的油灯之下,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阴郁,洪老丈一家更是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赈灾粮食失踪,朝庭一定会追问。粮船失踪的情况无非两种,一种是沉没,一种是被劫。而二十艘粮船不可能同时沉没,就算同时沉没船上那么多人也不可能一个不见,即使全部淹死,下游也会出现尸体,所以明眼人一看便知粮船被劫。”江安义简明扼要地把事实摆了出来。

洪春的头上冒了汗,当初水寨中的头领对他们说,半夜行事,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被官府发现,可眼前这个人随口就将事实真像挑明,当初自己被王麻子说得头脑发热,参加了水匪劫粮,为家人带来了杀身之祸。

“何况粮船上有五百左威卫护卫,那是天子护卫,不少人出身权贵家庭,朝庭必要有个交待。所以,这次水寨中的匪徒注定是大难临头。”江安义加重语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水匪的家属必然会被连究。洪春,你觉得水匪的力量足以抗衡朝庭清剿的大军吗?”

洪春的汗滚滚而落,再也坐不住了,跪倒在江安义面前:“大人,洪春自知死罪,求大人看在我爹救你一命的份上,饶过俺的家人吧,俺愿意跟你投案打官司。”

听儿子亲口承认劫了赈灾粮,洪老汉一家彻底傻了,呆呆地看着江安义,也不知道求情了。

江安义扶起洪春,道:“我刚才说过,能保你们平安,只要你告诉我是谁劫了官粮,便算是向官府首告,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洪春有些迟疑,洪大婶先急了,骂道:“死娃子,你难道要一家人都死在你手上吗?”

“船是三家水寨联手劫的。”洪春被逼无奈,交待道:“我听王麻子说水寨的好汉们要做笔大买卖,缺人撑船,说只要去帮忙給大米百斤,还給银二两。我一时贪心,八月二十日晚上便跟着一起去了,好多船都去了,到了才知道是劫赈灾的粮船。”

黑水江上的水匪打劫商船,但对在江上讨生活的渔民倒没有侵犯,偶尔遇到也只做不见,要鱼也会給银子,所以渔民们对水匪的印象还不错,有些日子过不下去的渔民索性就投了水匪,洪春所说的王麻子原先就是渔村的人,三年前投了混水蛟。

“船上的官兵怎么样了?”江安义急问道。

“他们在吉水渡强征的船便是山寨的,在岔河口处喝了掺了麻药的水,动弹不得,被连人带粮一起掳到了青山水寨。喔,青山水寨混江龙的寨子。钱粮当即分了,混江龙人最多,得了八船,四十万两银子,混水寨和黑风寨各得了六船粮和三十万两银子,俺跟王麻子归在混水寨下,先前得了百斤米和二两银。这次混水寨的李头领让弟兄们回家招人,愿意前去的又給了百米斤。”洪春交待得一清二楚。

江安义又细问了三处水寨的具体位置,哪知洪春也说不清楚,只知去水寨有大片的芦苇荡,水道弯曲,不是常年走动的人根本分不清方向中,洪春他们进出都有专人领航。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江安义站起来在屋中走了两步,突然问洪春道:“洪春,你想不想立功,如果你能将我带入水寨,将来破匪第一功便是你的。江某可以打包票,事后至少官封县尉,你要愿意当兵,一个五百人的校尉是做得到的。”

刚才担心性命不保,现在官人居然许诺立功后能当县尉。县尉老爷多威风,洪春到过县城,知道除了县太爷和县丞老爷,就属县尉官大,手下管着不少人马,威风得紧。不过。眼前这人说话算数吗,不会是诓自己吧?

见洪春眼神火热,又现出狐疑,江安义明白,将身上的金牌掏出来递給洪春。洪春小时念过几天私墪,金牌上“如朕亲临”四个字还认得,当即吓了一跳,这岂不是传说中的尚方宝剑一样的东西,眼前这位大人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能够跟着他,升官发财应该很容易。

恭恭敬敬地将金牌递还江安义,洪春兴奋地道:“大人,洪春愿意一试。”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潜入水寨

整片整片的芦苇出现在江安义面前,摇曳的芦穗流淌着雪白的神韵,把这片水路装点得美轮美奂。偶尔有飞鸟被船惊起,飘散的苇絮如同雪花纷纷飘洒。要是闲暇,江安义定然诗兴大发,或许能写下流传千古的诗句,

而此刻,身穿普通渔家服的江安义,一门心思地盯着眼前水路,紧张地记忆着前往水寨的路线图。

已经是和洪春商议潜入水寨的第三天,为潜入水寨江安义也做了准备。身上的金牌交給了洪老汉,让他带着全家前往武阳府,赈灾使段大人应该已经到达那里了。

洪老汉随身有一封江安义所写的信,写明了粮船被劫的事实和他将潜入水寨探听消息,让段大人准备好进攻的官兵,并派高人潜进寨与其联络,商定攻打水寨解救左威卫,剿灭匪患的办法。

此刻江安义的身份是洪春娘家的表弟邓坤,细节两人已经议定。邓坤家住在八十里外,小时也曾到过洪春家玩耍。此次因为洪灾逃难到洪春家,遇到洪春为水寨拉人,便一同前往水寨落草。

所乘的是一条大肚仓船,船上有十五六个人,带队的是王麻子。洪春向王麻子介绍江安义道:“王叔,这是我娘家表弟邓坤,小时你也见过的。邓坤,叫王叔好。”

江安义怯生生地喊了声“邓叔好”,便低着头不再做声,一副没见过世面羞怯的样子。

王麻子还记得小时候邓坤来村子里玩的事,江安义肤色较黑,露出的胳膊肌肉壮实,也像农家子弟,根本没有怀疑其他,对洪春道:“阿春,你的表弟自己多加照应,这次水寨进了不少人,我估摸你也能当个小头目,到时别忘了请老叔喝酒。”

江安义坐在船尾,看似无意地用指甲在船板上掐划着,其实他在暗中记着船行的水线图。船在芦苇丛中穿来插去,不要说刚来的人,就是老行走此处的人也容易迷路。

不过江安义脑袋里的妖师自然有一套记忆地形的办法,太阳的升起的方位为东,远处的山尖方位为西北,定好这两个位置,船行大致的方位就是确定,指甲在船板上大概标志行走的方向和距离,拐弯的地方朝向哪要记清楚。

船上大部分都是新入水寨的人,对前途未知,众人都沉默不语,江安义低头的形象并没有引起王麻子的注意。王麻子站在船头,指挥着方向,他来混水寨近四年了,已经是个小头目了,此次山寨得了钱粮大举招人,估计小头目要变成中头目甚至大头目了。

王麻子心头的喜悦转瞬被恐惧取代,这次水寨劫了赈灾的官粮,还抓了朝庭的人,朝庭应该会大举清剿吧,届时也不知水寨能不能守住,如果守不住大概要性命不保了,水寨里大伙都捏着一把汗呢。

约摸划了半个时辰,船出了芦苇荡,江安义抬头,但见烟水茫茫一片,空中大雁结阵飞过,远望似有云山。朝着云山处又划了一阵,远远见高山上有旗帜飘舞,楼宇隐没,山脚滩边搭建着密密麻麻的水寨。

船还差里许,水寨中先行有船迎了出来,来人大声问明王麻子,引着船入了水寨。待下了船,江安义来到山脚下,只见山峰环绕,石阶通往不同的去处,头顶上杏黄旗飘舞,能看清混水寨三个黑字。

王麻子大声招呼道:“洪春,你带这些新人到鲇鱼嘴处安歇,等我向大头领禀报后再做安排。”

说完,王麻子踏石阶往山上行去,洪春招呼大伙跟着他向左走,一路上见喽啰拿枪持刀,倒也个个精神抖擞,精气神不下于官兵。走过里许,看到一处宽阔处,这块称为鲇鱼嘴的地方有百十栋房屋,至少能容纳五百余人。一间屋两张床四人住,有脸巾被子等生活用品。洪春是老人,把江安义安排与自己住在一起。

安顿好后,江安义暗示洪春出来转转,山脚下排排房屋,房屋边种着菜地,田地里有老人和女人在劳作,绿意牵满棚架,平坦处有小孩嬉戏玩耍,撵得鸡飞狗叫,倒如同是世外桃园。

洪春感叹地道:“这些小孩是水寨的家属,说实话,这地方真不错,也没有官差催粮,要是能不打仗,我都想把家人迁来。”

江安义默然无语,夫子云:荷政猛于虎,信乎。

王麻子沿着山路经过两座关隘,来到混水寨的寨门口,那杏黄旗便是在寨门前的高杆上飘扬着,这里才是混水寨核心。守寨的喽啰认识王麻子,放他入内。寨门后是块平地广场,有百余名喽啰在操练,这些人是山寨的精兵。

广场正对着聚义厅大堂,左右两边有十余间耳房,聚义厅后面有几十间房屋,山上大头目的家眷都住在那里。混水寨有三位寨主,是亲兄弟,姓赵,分别叫赵良才、赵良汉、赵良铁。

此处原名鲇鱼湾,有七八十户人家,三人都是村中的渔民,十六年前衙役来缴税,调戏村中女子,赵良才出于义愤出手,不料失手将衙役打死。官府派人前来抓拿,赵氏兄弟便与村民一起将官府的兵丁赶走。官兵吃了几次亏,便不敢再来此处,反而让鲇鱼湾成为一处桃园,不少人慕名前来避难。

后来混江龙立了青山水寨,十五里外的黑风港又有人立了黑风寨。混江龙势大,派来来攻打过渔村,结果没讨到好处,混江龙索性请了黑风寨的宋冲贵和赵良才商议,三家一体共进退对付官兵,名义上尊混江龙为老大,称大王。赵良才和宋冲贵是并肩王,当然老大不白当,給两个小弟粮草和兵器,于是便有了今日的规模。

芦苇荡经过规划生息,成为了水寨天然的屏障,官兵再不敢进来,三处水寨成了世外之地,里面的人活得逍遥自在。可是这种自在却被劫赈灾粮打破了,谁都知道,官兵的清剿随时可能到来。

聚义厅赵家兄弟三个都在,风吹浪打让三兄弟看起来犹如铁铸。赵良才如今已是四十出头,十多年寨主生涯让他气质沉毅,不怒自威,山寨中近千人的性命操于手中,让赵良才不敢有丝毫懈怠。

王麻子进来給三个寨主见礼。赵良铁笑道:“麻子,这次出寨招了多少人手?”

“回三爷的话,招回来十五人。”

“什么?”赵良汉忍不住道:“前次招来了近百人,怎么这次这么少?”

“二爷,朝庭的赈灾使已经到了并州,灾民有了盼头,不像上次有口吃的就愿意跟来。”王麻子苦着脸道。

赵良才脸越发黑得像锅底,开口道:“这次答应混江龙前去劫粮着实失策,水寨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怕什么,大哥,那些狗官兵敢进水寨,咱们把他们杀得屁滚尿流。”赵良铁满不在乎地道。早几年那些官兵的熊样让他记忆犹新。

赵良才吩咐王麻子道:“新人你安抚好,和上批人一起操练,大战在即,不要马虎。”

等王麻子转身离开,赵良才冲着一脸不在乎的赵良铁道:“老三,这次不同往常,怕是水寨真的要大难临头了。平时那些官兵是县里的,这次咱们劫了赈灾钱粮,还抓了五百名左威卫。左威卫,听说是天子身边的护卫,咱们惹了大麻烦。”

“大哥,这也是没办法,咱们这些年没少拿混江龙的东西,面子还是要給的。再说,咱们三家联在一起,就算不去劫粮,官府清剿也少不了我们,还不如前去分点钱粮实在。”赵良汉劝道。

赵良才闷闷不乐地起身,道:“你们两个用点心,别一天到晚像没事人似的,别哪天官兵到了水寨门前你们还不知道。”

“哥,你放心吧,咱们水寨前的芦苇荡官兵就算找半年都找不到路。”赵良铁嬉笑道。

赵良汉也绷起脸道:“老三,别一天到晚没正形,我看混江龙像有大动作,咱们可不能被他卖了。老三,这些新人你多操练操练,大哥,你明天到青山水寨一趟,看看能不能要回来些兵械,能要回钱粮也行。”

王麻子的到来,宣布了对新人训练的计划,江安义在混水寨中以新丁的身份开始了训练生活,也见到了三寨主赵良铁,而赵良铁似乎对这个接受能力很快的新丁也很感兴趣。

武阳府,随着赈灾使段次宗带着大量的钱粮到来,赈灾工作变得有条不紊。段次宗并没有插手具体的赈灾事宜,不过他将带来的人手分派到了重灾区,监督当地的官府赈灾抚民。而他自己坐镇在并州刺史府,时刻关注着赈灾情况。

由于首批赈灾粮船的消息,打消了段次宗继续前往青州锦阳府的打算,相对并州,青州的灾情更轻些,段次宗派遣同行的官员前去。段次宗暗中派人通知并州龙卫府,查探粮船的消息,而他也在焦急地等待江安义的消息。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元天后人

船帆被风高高地鼓起,五丈多长的帆战船劈波斩浪,如同一只出弦的利箭在平静的湖面拉出一道波痕。站在船头,脚下浪花飞溅,迎面而来的劲风唤起赵良才胸中的豪情,随着衣襟烈烈飘舞。

从混水寨出发,拐过六道隐蔽的水岔,三十里外的青山水寨终于出现在眼前。青山水寨的规模远在混水寨之上,据赵良才所知,青山水寨有码头、船坞十余处,光他看到的大型帆战船就下不于十艘,像自己脚下这样的小型战船有将近百艘,整个青山水寨有喽啰三千多人,听闻此次洪灾青山水寨又趁机招纳了近千人。

远远望去,青山隐隐,处处旗帜飘扬,曲折锋峦之中暗藏玄机,除了高关险隘之外,到处都有房屋,赵良才曾跟随混江龙李清浏览过隐在山间的藏兵洞、藏粮洞、藏宝洞,正是看到青山水寨势力远在自己的混水寨之上,赵良才才愿意奉混江龙为老大。

船行将近青山水寨的码头,赵良才看到水寨高搭的箭楼和了望塔上吊着十余具尸体,那是劫粮船时反抗的朝庭左威卫官兵。看着飞鸟不断地起落啄食着尸体,赵良才心头闪过阴郁,与官府之间大概要不死不休了。

一声响箭穿透云宵,赵良才让手下停下船,从水寨之中迎出一条快船,船头立着个汉子,暴睛横肉,凶相毕露,光着上身,健硕的胸口纹着个虎头,正是混江龙李清手下的大将蒋飞鱼,有个匪号叫“水中虎”。

蒋飞鱼嘎嘎地笑道:“赵老大,李天王正说要去相请,不料你先来了,里面请。”

“蒋将军,今日是你巡江,我船上有上好的美酒,德州的烧刀子,献給天王,待会給你送一坛去。不知天王召我有何事?”赵良才问道。

“俺也不知,你到大堂便知。烧刀子先給俺,俺早就听说这酒厉害,难道比明月香还厉害?”蒋飞鱼相貌粗鲁,心中却透亮,嘴巴严实,风雨不漏,唯独好酒,见不得酒面。

赵良才七月份在黑水河上劫了条酒船,搬了四十坛好酒,此次前来向李清求粮,带了十坛做见面礼,遇到蒋飞鱼这样的好酒之人,赵良才自然交好一番。

果然,饮了一口烧刀子,蒋飞鱼的满面横肉放出红光来,言语亲切了许多,见赵良才带的人不多,招呼手下的喽啰帮着搬酒,像是无意地道:“天王担心官兵攻打水寨,要我等做好准备。听说山里刚到了批军械,赵王不妨向天王要一些。”

赵良才心领神会,笑着与蒋飞鱼寒喧了几句,又放下一坛酒,这才向山寨行去。

青山寨可不比混水寨简陋,山峰环绕深不知底,沿路险要之处都设有关隘,处处都有喽啰驻扎。足足在山中行走了大半个时辰,赵良才来到长长的阶梯之上,抬头望去,山寨大厅有如云端。

百余级台阶对面侍立着精壮的喽啰,一个个挺胸凸肚精神十足。赵良才走上阶梯,有人高声传报,“混水寨赵王到。”

赵良才心中暗哂,一个水匪搞得如同军营一般,混江龙的官瘾十足。青山寨的聚义堂比自家的可大了二倍不止,三架的大堂开阔敞亮,中堂之上高悬匾额“聚义堂”。匾额之下一把虎皮交椅,是李天王的座椅。赵良才的座位在天王右侧,另一边则是黑风寨寨主周综的位置。

在三把交椅往下,排着两列靠背椅,可以容纳五六十名大小头目。座椅背后是兵器架子,李清规定,入堂议事不得带兵刃,赵良才摘下随身的朴刀,有喽啰接了,放在兵器架上。

虎皮椅上李清站起身,笑道:“赵兄弟,正说要找你,可巧你来了。等周兄弟来了,咱们三个今日不醉不休。”

对于眼前这个黄脸汉子,赵良才丝毫不敢大意,当年就是此人以一敌三,大战自己兄弟三人,要不是老二以命搏命,混水寨早就让此人灭了。赵良才拱手礼道:“李大哥,小弟有些事与哥哥商量,赶巧了。要说动手不如哥哥,喝酒就不甘下风了,待会定要一醉方休。”

说着,赵良才又冲李清身旁站立的文士拱了拱手,笑道:“见过王军师。”

王军师三十几岁的年纪,头戴方巾,身穿宝蓝直裰,三绺墨须,黄白面皮,面容清瘦,看上去弱不经风。见赵良才拱手,王军师点头笑笑,没有作声。赵良才知道此人素日言语不多,并不在意。

寒喧几句,赵良才把自己要粮要钱的来意说出,李清毫不犹豫地应允下来,不等赵良才开口,主动提出有一批刀枪弓箭送与混水寨加强军备。

赵良才感激地笑道:“李大哥义气干云,小弟佩服,等下要多敬大哥几杯表示谢意。”

屋外响起喽啰的喊声:“黑风寨周王到。”

周综来了,脚步声沉重,一个散发披肩的高大汉子走了进来,进门刹那,屋内一暗,阳光被此人高大的身影挡住。

赵良才随李清一起站起身迎接,周综年岁与赵良才相仿,鹰鼻隆额,目光锐利,嘴唇紧抿着,表情严肃,让人望而生畏。此人原是军中校尉,不知为何杀了上官逃到此处做了水匪。

“见过李兄、赵兄、军师。”周综沉声道,声音浑厚,震得大堂内嗡嗡回响。

李清爽朗地笑道:“周贤弟请稍坐,今日召你们前来是为了商议对付官兵一事。来人,准备酒菜,我与两位贤弟边吃边谈。”

周综摆手道:“李兄,有话便直说,我寨中还有事,不便久留。”

微微一皱眉,李清随即笑道:“也好,我等劫了赈灾的钱粮,想来官府不用多久便会打探消息。此次前来围剿的官兵,怕是精兵强将,我召两位前来是商议如何统一调度,不要届时乱了手腿。”

周综眼中闪过深深地恨意,嘶着声音道:“我就盼着官兵前来,最好是安西都护府派兵前来,周某要让他们统统葬身河底喂鱼鳖,为我死去的妻儿报仇。”

李清与王军师目光迅速地一碰,既欣慰又有些无奈,周综的来历他们早已探明。周综原是安西都护府的七品镇将,官至致果校尉。因不堪妻子被副都护严松云欺辱,暗中刺杀严松云,事败后与属下四十余人逃走,妻子和十三岁的儿子被杀。

周综与手下逃至黑风湾,杀了原来的水匪,在此立寨。此次劫赈灾粮,此人杀性最重,一连砍杀了十数名试图反抗的左威卫,也正是因为此人凶神附体一般,左威卫才缴械投降。如今,左威卫的官兵半数已经编入水寨成为喽啰,另外半数被关押在山寨的牢房中。

“周贤弟与李某结义,你的仇便是我们大伙的仇。”李清说着斜了一眼赵良才,赵良才赶紧附合道:“不错,周兄弟,我等当共进退,杀官兵。”

周综哈哈狂笑道:“周某自得知妻儿死后,便已是生不如死,活在世间只求能杀掉贼子严松云。为了手下的弟兄,周某不能杀去武阳府寻死(安西都护府所在),此次天从人愿,但愿那贼子带兵前来。”

王军师轻声道:“官 逼 民 反,民不得不反。周王、赵王,我等都是与朝庭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王天刚一家老小都被朝庭杀尽,李天王一家二十七口死于朝庭刀下,我元天教三十余万冤魂至今死不魂目。”

王军师咬牙切齿地诉说着,说到最后,已经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元天教,赵良才一脸茫然,周综却收敛住疯意,四十多年前元天教在江南起义,占据七州之地,号称大齐帝国,建都端州怀仁府,可谓声势浩大。后来兵败,元天教徒四逃,朝庭专门组建龙卫追究他们的下落,不想自己在青山水寨居然遇到了元天教后人。

李清目光中含着泪花,慨然道:“我等元天教众与朝庭有不共戴天之仇,实不相瞒,此次劫取朝庭赈灾的钱粮,便是王军师定下的计谋。”

王军师止住悲声,幽幽地声音有如蛇吐信,赵良才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此次青州、并州、齐州、姜州天降暴雨,造成洪灾,乃是上天所赐的良机。官府赈灾不力,致使灾民流离失所怨声载道,我元天教友已经暗中潜伏各地,鼓动灾民。此次劫了官府的赈灾钱粮,灾民得不到救济,必然挺而走险,我教众已经暗中约定,近日便要鼓动灾民造反。届时水寨侍机而动,夺取县城,发放粮食,招纳灾民,然后退守水寨,依据地势阻挡朝庭大军。不用多久,我元天教众会在天下各地响应,燎原之势可成矣。”

王天刚眼中冒着兴奋的光芒,手在身前有力地挥舞着,仿佛重现父辈割据江南立国的风光。

“哈哈哈哈,王军师做得好梦。”周综毫不客气地讥讽道。

王天刚怒目看向周综,李清也勃然大怒,喝道:“周综,你这是何意,看不起我元天教吗?”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磨刀霍霍

一方怒气冲天,一方满不在乎,赵良才暗叹,这外面还没开打,自己人先要动起手来了。

“李兄、周贤弟,大敌当前,何必意气用事,自己先乱起来,且消消火,有话慢慢说。对了,我带来几坛烧刀子,咱们还是边吃边谈。”

李清压了压火,语气缓和下来,道:“不错,周兄弟,你我是同一条船上的人,齐心协力方能同舟共济。”

三杯闷酒下肚,李清挑起争论的话题,问道:“周兄弟,你对军师的谋划可有不同意见?”

“哈哈哈”,周综先冷笑了三声,讥道:“这也叫计策,怕连纸上谈兵也算不上。”

“你……”,王天刚有点急眼,李清连忙拦住他,对周综道:“哪里不妥,周兄弟不妨直说,不用冷嘲热讽。”

将手中的碗一丢,酒水四溅。周综冷笑道:“军师没真正打过仗吧,看过几本兵书就以为自己用兵如神了。想当年元天教拥兵百万,坐拥七州之地,还被官兵杀得灯熄烟灭,如今靠着水寨不足一万人,想着重兴大齐帝国,做梦吧。”

李清示意一脸愤然的王天刚不要说话,平静地道:“当年元天教起兵时也不过千余人,后来才有的百万雄兵,建都怀兴府。”

“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年江南之地老百姓被官府逼得活不下去了,而今朝庭还算体恤民意,虽然四州之地发了洪灾,但朝庭赈灾使已到,老百姓能活下去谁愿意造反?元天教就算能鼓动灾民不满,大军一至,怕是谁都不敢作声。”

王天刚一拍桌案,怒道:“左威卫是天子亲卫,在我等手中还不是如同软泥一般,官兵有何可怕,我水寨儿郎以一当十,定能杀得他们丢盔卸甲。”

“嗤”,周综对王天刚这个狗头军师一百二十个看不起,讥道:“你以为官兵都是县城那些欺负老百姓的狗才,左威卫大概是被天子养得太好了,失去了野性。周某出身安西都护府,可知道都护府十万大军都是吃肉的狼,军中更有强弓硬弩,攻城器械,届时都护府出兵围剿时,军师再跟我说官兵不足惧才好。”

李清被周综说得冷静下来,细问了几句安西都护府的情况,沉吟半晌道:“按周兄弟所说,水寨确实惹不起都护府的大军,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既然已经劫了官府的赈灾钱粮,这场大战怕是避免不了。赵兄弟、周兄弟,不知你们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赵良才向来跟从李清行事,笑道:“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填,官兵要来打便是,大不了头掉了碗大个疤。”

李清点点头,目光看向周综,道:“周兄弟原是都护府的将军,行军打仗是行家,不知有何见教?”

说到打仗,周综眼中狂意消退,道:“打仗无非是以己之长击敌之短,官兵虽然厉害,但在水上,还是咱们说了算。官府在西北根本就没有船队,唯一的战船队远在江南一带,这才是咱们取胜的根本。”

李清替周综和赵良才斟满酒,笑道:“说起水上作战,咱们确实是稳操胜券。来,干一碗,咱们再细谈。”

…………

武阳府刺史衙门,赈灾使段次宗临时驻扎在此。武阳府是征西都护府所在,军政集于大都督朱质朴一身。不过朱质朴并不抓权,民政这一块基本任由刺史吕良真做主。吕良真刚由魏州刺史升任并州刺史不久,就碰到了这场百年不遇的洪灾,真是苦闷得紧。

并州驻扎着安西都护府的大军,粮草不缺,洪灾起时吕良真便向大都督朱质朴借粮,朱质朴爽快地拿出四十万石粮食。靠着这些粮食,武阳府附近的灾民还算安定,再边远一些,道路不通,吕良真也就顾不上了。

赈灾使的到来让吕良真放下了一半心,有钱有粮事情就好办多了。早一段时间有人在灾民中鼓动,说是官府借赈灾之机中饱私囊,吕良真派人私访,查办了几个蠹虫,灾民的情绪安稳了许多。

不过,吕良真也有件头痛事,头一批赈灾钱粮无声无息地在黑水河上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左威卫的五百名官兵,当时为了赈灾,一时顾不上,还侥幸想着万一在路上耽搁了之类,如今看来,希望渺茫。

赈灾使段大人催促自己派人沿江打探,黑水河上波浪滔天,往来的商船都断绝,哪有什么消息。只有硬着头皮求了龙卫林州统派人查探,三天过去了,也没有消息。吕良真也不敢到龙卫府催问。

一名差役进来禀道:“大人,赈灾使段大人有请。”

吕良真站起身,段次宗的衙门就设在大堂的左近,进来相互见礼。虽然吕良真是大州刺史,从三品的官阶,比段次宗秘书少监高了好几阶,但吕良真丝毫不敢拿大,谁不知段次宗是天子的信臣,进入六部是指定的事,指不定将来有一天能登堂拜相。

赈灾使是钦差,代表着天子,所以段次宗没有跟吕良真客套,径自将桌边的一封信递了过去,道:“今早,有人替江安义送来信,信中提到了赈灾钱粮遭受水匪劫持之事,吕大人,你先看信。”

虽然心中隐隐有所准备,真正听闻赈灾粮船被劫的消息后,吕良真还是吃了一惊。信是江安义写給段次宗的,一笔飘逸的字体,吕良真顾不上欣赏,急急地看着信中内容。

“赈灾钱粮居然被水匪所劫,这伙贼人真是胆大包天。”段次宗怒骂道:“吕大人身为刺史,境内居然有数千匪徒,当有失查之过。”

吕良真泛起苦涩,这真是无妄之灾。自己刚任刺史不过一年,从未曾听属下禀报过辖内有水匪,就连安西大都护府也未曾有过告知过自己。再说,黑风湾、鲇鱼湾都是黑水河、润水、云山河交汇处,原本就是三不管地区,更不用说青山水寨属于青州的地盘,这怎么能怪自己呢。

段次宗也感觉自己的语气欠妥,语气缓和下来,轻声道:“吕大人,段某失言了,不过既然已知粮船被三家水匪劫去,更何况同时被抓的还有五百左威卫,天子若知,定然震怒。如今该当派兵清剿,夺回钱粮,救回左威卫官兵。”

吕良真常年在州府任职,深知事情没有那样简单,数千水匪能在安西都护府身边生存,定然有其原因。想到这里,吕良真道:“段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而且匪徒人数众多,光靠州府的官兵怕是难以清剿,安西都护府就在此,按说都护府应该知晓这伙贼人,不如我们先向大都督朱质朴请示过再说。”

安西都护府的帅府设在城西,辕门前纛旗飘舞,朱红门楼高大宽阔,两旁石狮威猛凝视前方,十余民军卒按刀肃立,阳光直射在汗水淋漓的脸上,没有一人伸手擦拭。

吕良真和段次宗在都护府门前落轿,立时从门楼处有带队的将官跑过来询问,得知身份后迎着两人往里走,有人迅速前往帅堂通报。段次宗从未到过都护府,只觉都护府内把守森严,处处可见持枪佩刀的兵士,帅堂前更是旗牌林立,鸦雀无声。

安西大都护朱质朴站在“安西节度”的匾额下迎候,这位安西大都督有一大串响亮的头衔,太子太保、新昌侯,将来的安国公。朱质朴年过五十,常年军旅生涯让他面容坚毅,少有笑容,看上去不怒自威。

吕良真和段次宗躬身行礼道:“见过大都督。”

朱质朴双手抱拳,道:“两位大人,请。”转身先入了帅堂。

帅堂内陈设简单,旌旗、兵器架、令旗令箭等物,朱质朴径自在帅案后落座,沉声道:“两位大人请坐。”

两人在旁边的椅子上坐好,朱质朴也不寒喧,问道:“不知两位大人前来有何事?”

名义上吕良直属于大都护府管辖,所以他先开口道:“禀大帅,朝庭的赈灾粮船在黑水河上被水匪所劫……”

等吕良真说完,段次宗接着道:“下官想请大帅派兵剿灭这伙水匪,救出左威卫官兵,以振朝庭声威。”

朱质朴沉吟片刻,道:“黑水河上有三处水匪,本督早就知道,不过安西都护府并无水师,而且这些水匪向来不扰乱民生,所以本督并未在意。如今他们居然敢劫持赈灾的粮船,掳掠左威卫官兵,本督自然不会放过他们。这些水匪精通水性,本督部下的官兵对水性不熟,如果仓促出战,恐怕反为所趁,本督需要时日操练兵马。吕刺史,还要劳烦你在一个月内征集二百条战船,以供操练。”

吕良真苦了脸,二百条战船,到哪里去找?段次宗也愣了,原来安西都护府没有水兵,朝庭的战船远在江南,远水解不了近渴。如果照朱都督的话先征船,后练兵,估计今年是动不了手了,到时候左威卫还剩下几人都不知道。江安义还潜在敌寨中,时间长了,万一生变,自己如何对得起他。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各自思量

帅堂之上非常安静,院中兵丁们走动的靴声传来,帅堂变得有些沉闷、压抑。

段次宗有些出神,回忆起出京前天子与他的细谈,天子有意等他完成赈灾返京后,次年让他离京任州刺史,三五年后再宣他入京,届时六部九卿必将有他一席。

记得天子微笑地看着他,吐露了一句让他想起便觉热血沸腾的话:“段卿,朕对你寄以厚望,六部九卿并非终境。”

天子的话明白地告诉自己将来要能登堂拜相,读书人的终极目标是什么,便是登堂拜相。段次宗是个忠贞方正、有气节的君子,在听到天子的话语时也保持不住平静心。

得知赈灾的粮船被劫,段次宗便知立大功的机会到了,如果能平定水匪,救出被俘的左威卫将士,自己在天子心目中必然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离拜相的目标会大大踏进一步。

如果照朱都督的话去做,一味求稳,那进攻水匪至少在明年开春,届时自己已经返京,与这场功劳便擦身而过。不行,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段次宗决定抓住这次机遇。

“朱都督”,段次宗拱手笑道:“如果按都督安排没有几个月是动不了兵的。段某听闻‘兵贵神速’,立即清剿水匪或许能打得水匪措手不及,经过几个月操练,水匪得到消息,或严阵以待或潜逃不见,岂不让大军损失。再者,五百左威卫是天子近卫,如不及时营救的话恐生不测。段某是个文人,不识兵事,如果说错了话请都督莫怪。”

朱质朴脸一沉,没有做声,以他的声威家世除了天子并不怕任何人,哪怕眼前这位赈灾使是天子信臣。段次宗的话不无道理,特别是左威卫的五百人,确实給朱质朴带来不小的压力,这些老爷兵有不少是权贵之子,如果被水匪杀了,自己怕要结下不少隐性的仇家。

不过,朱质朴心中也有苦楚,不便对人言。朱家得天子信任,这一点毋庸置疑,就连化州丢失绞车弩天子也没有怪罪。在給自己的暗旨中天子让他配合查案的龙卫调查绞车弩的丢失的原因,不查不知道,军中居然丢了两架绞车弩。绞车弩是国之利器,身为大帅,失察之责无可推脱。

可怕的是龙卫调查到积云关镇将宁敬休时,宁敬休居然被刺杀在镇将府中,线索中断。天子震怒,调查此事的化州龙卫州统被贬为典吏,严旨让自己继续彻查。这件事不会动摇朱家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却让天子对四个都护府的权力产生了疑问,从天子的旨意中,朱质朴察觉到天子有意收回都护府的民政权,使军政分开。于是,朱质朴开始将民政一块任于吕良真处理,极少过问,吕良真向他禀告也从不指手划腿。自吕良真任刺史以来,与朱都督相处愉快。

吕良真看出朱都督为难,身为下属当然要解围,想了想建议道:“段大人说礼部员外郎江安义冒死潜入水寨打探消息,此事至关重要,如果能与江大人联系上,摸清水匪的情况,知此知彼,倒不妨先发制人。”

朱质朴点点头,道:“要与江安义联系,非龙卫府派人不可。来人,请龙卫府州统张善通前来议事。”

功夫不大,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精干汉子大步迈进帅堂,躬身施礼道:“卑职并州龙卫府州统张善通见过大都督。”龙卫,朝野上下闻风色变,龙卫府州统连刺史也不用卖面子,不过在朱质朴面前却恭敬得紧。

朱质朴示意张善通坐下,直接把情况言明,问道:“龙卫府对这三股水匪可有了解?”

别说,张善通还真说出一二三来,将三股水匪的头目名称、水寨中大概的人数,战船的多少都禀报給朱质朴。听到三股水匪合起来不下四千人,朱质朴的脸色极为难看,道:“这么大规模的匪患,龙卫为何不报我知?”

张善通禀道:“卑职几年前曾多次禀报,州府还曾派兵清剿,但水匪狡猾,或弃寨而逃或借助地形躲藏,大兵清剿过后又回复如初。后来人事更迭,此事便只是一年一备案了。”

吕良真赶紧接言道:“难怪本府对这些水匪一无所知。”

朱质朴心头暗震,这几年西北还算太平,自己略倦于事,想着无为而治,不料西北事物糜烂得如此厉害。先是绞车弩被盗,自己严查后发现军械和粮草也有人私贩,并州武阳府侧居然有三伙水匪潜伏,胆大到敢劫取赈灾的钱粮,看来自己久不发威,手下都当自己是病猫了。也罢,就利用这次之事练练兵,有些人不妨借机清除掉。

想到这里,朱质朴问道:“张善通,龙卫府中有多少人手,本督命你派人潜入混水寨,与江大人联系,探明情况,速报我知。”

张善通略有迟疑,起身禀道:“大帅有命,卑职原不敢推辞,不过最近并州境内发现不少元天教徒活动,鼓动灾民,意欲不轨。卑职已经将手下派出在各县之中,身边仅留必需人手,怕无力派人潜入水寨。”

“什么?元天教?”朱质朴又是一惊,急问道:“可曾查明?有多少元天教众?”

“禀都督,据目前来看元天教徒不下于百人。”

事涉元天教便非同小可,朱质朴问道:“张州统,可要安西都护府派兵?”

张善通想了想,道:“元天教趁洪灾发动灾民造反卑职早有查觉,已经派龙卫对元天教徒紧盯,赈灾粮船被劫,灾民越发人心惶惶,卑职原本向都督请兵。不料,段大人押着第二批物资到来,与官府一道迅速稳定了局面,各县躁动的灾民平静了不少,造反的迹象不明显。于是卑职打算紧盯发现的元天教徒,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牵出些大人物来。”

朱质朴看着段次宗和吕良真笑道:“两位大人春风化雨,润泽百姓之功不可抹杀,本督会奏明天子为两位请功。张州统,如你所说确实不宜打草惊蛇,吕大人,你回去后命各县加强戒备,不要被贼人所趁。本督将派出兵丁驻扎各县严防事变。”

话语略顿,朱质朴继续道:“本督以为此次元天教鼓励灾民,很有可能与水匪劫持粮船有关,此事甚大,不可忽视,本督即刻奏明天子,张州统,龙卫传递消息更快,便由你将本督的奏报呈上去。等待天子旨意再行论处。”

三人应诺离开,朱质朴想了想,击鼓聚将,安西都护府闻风而动,数十队兵马奔赴县城,另外挑选会水的兵丁先行集训,准备剿灭水匪。

傍晚时分,赵良才乘船回到了自家水寨。去时一条船,回来的时候变成了三条,装满了青山水寨送的刀枪、弓箭等兵器,还有两船粮食。

赵良汉和赵良铁闻声前来迎接,赵良才正吩咐喽啰将东西送入后山的仓库中。赵良铁眉开眼笑地道:“哥,李天王給了咱这么多好东西,这些粮食够山寨挨过这冬了。”

三兄弟抬阶而上,来到寨门处,天已经暗了下来。赵良才站住,往山下看去,整个混水寨灯光点点,一片平静祥和,真正是世外桃园般。

深深地吸了一口凉风,赵良才沉声叹道:“恐怕要不了多久,这里便会成为乱葬岗了。”

“怎么了,大哥,这次去青山水寨看到了什么?”赵良汉问道。

寨门后的广场变得空荡荡,操练的喽啰都回去休息了,赵良才道:“咱三个走走,闹闹嗑。”说着,举步向前行去。赵良汉和赵良铁都察觉出大哥语气中的沉重,互望一眼,紧紧地跟在大哥身后。

“当初,咱们只是为了不受官府的差役欺负,和村里的叔伯兄弟们结伴对抗官府,十多年过去了,从当初的三四百人到今天有了近千人,战船四十多艘,也算是小有名气了。咱哥仨是渔民,有了人马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依旧打渔种田过日子,只是不用再交官府的税了,大伙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赵良铁笑道:“咱水寨的老少爷们对大哥那是,怎么说呢,用赵先生的话说是拥戴得很呢。”赵先生是水寨里教孩子启蒙的先生,也是落难之人。

赵良才苦笑道:“怕是老少爷们的命如今要断送到我手中了。”

赵良汉沉声道:“哥,有啥事直说,自家兄弟还有什么藏着掖着。”

“今日我前去青山水寨方知,那李清居然是元天教的后人。我假做没听说过元天教,拍胸脯说听从青山水寨的调遣,李清才送咱们这些东西。当初劫赈灾的粮船,我还打算官兵进剿打得过就打,打不过老少爷们四处一躲,过个一年半载再回来。如今沾染上元天教,怕是再无躲藏之处。”

“元天教?是什么?”赵良铁年纪轻,还真没听说过。

“谋逆之人”,赵良汉嘴中冰冷地吐出两个字,山寨广场上空陡然变得寒气凛然,赵良铁的笑容凝固,变得沉重。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风平浪静

卯时,整个混水寨都笼罩在淡淡的水气中,鲇鱼湾有如仙境,薄雾轻纱,泛着粼光。清柔的晨风从远处的芦苇丛上空掠过,安抚着鸟儿的梦。

阵阵呼喝声冲天而起,惊得山寨旁树上的宿鸟惊惶远飞,聚义厅前的广场上,百余名精壮的汉子光着膀子,跟随着站在高处的赵良铁打拳。

这是江湖上流传很广的长拳,打起来虎虎生威,对强健筋骨很有好处。江安义以前没有练过,水寨的规矩,新人入伙都要习练这套拳法。江安义跟着新人一起练时,碰巧赵良铁来挑人,看到江安义施展拳腿时给人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

如果是杨宇动这样的高手在,自然能一眼看出,这是功力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产生的质变,对如何控力、用力都得心应手,不再拘泥于招式本身,伸手抬足自然恰到好处。

于是,江安义和洪春都荣幸地被三寨主选中,住进了山腰的精兵屋,二人一间,干净了许多。不过,精兵每天卯时起床,跟着赵良铁舞拳弄腿,一个时辰后,早练结束,众人各自回去洗漱吃饭,半个时辰后由二寨主赵良汉教习刀枪棍法,射箭、结阵防御等,下午到江面上练习水性、划船、打渔等等。

晨雾散去,站在山顶望去,江帆点点,炊烟袅袅,鸡犬之声相闻,分明是读书人所追求的乐土。想到这片乐土不要多久就会化为焦土,江安义心中有些发堵。身旁的洪春催促江安义道:“表弟,快点,要不然那伙小子可什么都不会剩下。”

能进入精兵系列比普通喽啰的待遇好了许多,普通的喽啰只是粗面糙米杂着豆类,除了水里的鱼外少见荤腥,而他们就不同,早上白面馒头,中午有肉,普通人家的生活都比不了。

操练也是体力活,加上大伙都是苦出身,看到白面馒头个个像饿死鬼投胎般,二十竹筐馒头端上来,不要半柱香的功夫就吃光了。按说一个人有四个的量,第一次江安义没留意,等他吃完再想拿,只剩下空空的竹筐,身旁的人剔着牙,送給江安义一个外号“斯文人”。

馒头还没端上桌,众人在一起哄闹开着玩笑。老人欺负新人在哪里都是传统,江安义的身材匀称,外表看上去并不魁梧,又不爱做声,缩在角落,很快便成为了调笑的目标。

“斯文人,昨天吃饱了没?”说话的是个黄铁匠,浑身肌肉贲起,孔武有力。

不等江安义回答,黄铁匠走过来用力拍着江安义的肩头道:“三寨主夸你有悟性,骂俺老黄只有把死力气,俺不服,要不咱比试比试,扳扳腕子?”

黄铁匠的胳膊粗壮的快抵得上江安义的大腿,没有一个人看好江安义。可不防碍众人起哄,不知是谁提议押注,赌江安义能支撑多久。

看着身旁众人兴高采烈,江安义是有苦说不出,自己是来水寨做卧底的,巴不得能泯然众人,哪知练武时一时忘我被三寨主相中,从普通喽啰晋为精兵,如今黄铁匠上前挑衅,想不惹人注意都难了。

想走已不可能,众人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纷纷給他打气,“只要支持一分香的功夫,就算黄大个输了”,“赢了的钱我与邓兄弟平分”。

洪春是见过江安义厉害的,听众人说的火热也动了心,湊到江安义耳根嘀咕:“表弟,要不露一手,只要支撑一分香的功夫不倒,让这群小子吃点亏。”

这小子还真入戏,都快忘记自己是做什么的了。江安义横了洪春一眼,想到水寨很多事还要佯仗他,便点了点头。洪春高兴地跳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大声吼道:“押了押了,我赌我表弟赢。”

无数双手拍在桌上,你三文他五文,片刻功夫桌上就堆出一堆铜钱,有人出来筹算赔率,押江安义的不多,一比五。

黄铁匠揉着腕子得意地坐好,笑道:“小子,你要是能支撑十个数,老黄便跟你姓,在这水寨,除了三位寨主,谁有俺老黄的力气大。”

江安义也不多话,手伸出并在一处,明显看得出粗细区别。有人在香上标好刻度,燃着,吆喝一声,比赛开始。

黄铁匠的力气着实不小,江安义的手逐渐倾倒,替黄铁匠鼓劲的采声响彻整个厨房,连蒸馒头的厨娘都跑出来看热闹了。十个数早已经过去,黄铁匠的脸开始变红,腮帮子咬起多高,嘴里一个劲地呼呼地吆喝着,可是眼前这小子的手就是压不到桌面上。

洪春紧张地瞧着香头,眼见得离刻度越来越近,众人的情绪被充分调动了起来,为各自押注的人加着油。黄铁匠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口中的唾沫都喷了出来,手上的青筋崩起老高,江安义的手眼看就要沾到桌面了,洪春跳起来喊道:“时间到。”

叹息声响起,紧接着是洪春兴奋地呼声:“分钱了,分钱了。”

黄铁匠抖抖酸麻的手,瞪着江安义道:“小子,不错,力气不小,下次再比过。”

江安义笑道:“黄大个,刚才你说支撑过十个数怎么着?”

黄铁匠脸一红,岔开话题道:“馒头熟了,吃开饭了。”

热气腾腾的馒头上桌了,众人如同饿虎扑食,这次江安义学聪明了,左右开弓,各抓两个,然后再去拿碗盛稀饭。舀稀饭的大娘热情地招呼道:“小伙子,姓什么,有没有婆娘?老身的二女儿今年十五岁,唉,小伙子还脸红了,别走啊,老身还没说完呢。”

江安义落荒而逃,身后传来洪春等人的怒吼声,“馒头呢,你们这群杀千刀的,多少給老子留点啊。”紧接着是一片“吃吃”的笑声。

上午操练枪法的时候,江安义敏感地查觉到二寨主赵良汉时不时地注意自己,江安义暗自警觉,不敢大意,有意地表现出认真却生疏笨拙的样子,等到练完箭法,十箭七走空后,赵良汉的注意力已经不再放在他的身上了,江安义暗松了口气。

下午是新丁学习水战,船不是河中打鱼的渔船,而是水寨中的战船。混水寨多是五丈长的艨冲船,这种船形狭长,速度快,外面蒙着生牛皮抵御飞石和箭矢,是一种攻击性的战船。

艨冲船上下两层舱室,四周装有护板,两侧开有制棹孔,可以划桨行进,前后左右设有弩窗、矛穴,攻击敌人,一条船能容纳二三十人,可以撞击敌人。江安义在老丁的指挥下学着划浆,射箭,与扮演敌船的喽啰对抗攻击,一通忙碌下来,通身都被汗水湿透。

赵氏三兄弟在江心的楼船上观战,水战是水寨的立身之本,赵氏兄弟都十分看重,每有训练都会亲自参加,评点得失,改进战法。这艘楼船长有十五丈,高有三层,是不可多得的远攻近战的水上利器。这艘船同样是青山水寨所赠,这样的战船青山水寨有五艘之多,可见混水寨与青山水寨的实力相差很远。

两只战船转变避让不及,撞在一处,江安义在船上立足不移,和几个新丁滚落在船板上。赵良才道:“新入的喽啰训练还要加紧,争取在年前学会怎样操舟、学会船只对撞和跳帮肉搏,现在情势紧迫,生死一线,不可大意。”

赵良汉接口道:“不光是要会船战,赤马舟和瞭望船也要有人会用,打起仗来光靠艨冲船就太死板了,赤马船可以偷袭,瞭望船可以加强水寨的巡逻。大哥,我看水寨的瞭望船要多派些出去,巡逻的范围要广一些,我怕官府搞突然袭击。”

“不错,二弟说的对。老三,你有空带人将水道重新布置一下,该堵的地方堵,该下鱼网缠的地方下鱼网,这阵子我心里总觉得不安,估计是这次的事弄得太大了。”

赵良汉思索了片刻道:“消息很重要,水寨要派人出去打探官府的消息,要跟四里八村的渔村多联系,官府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能事先知道便好应付,不要等到官府摸上门才知道那就晚了。”

赵良铁笑道:“我明天布完水道就带人进趟城,探探消息。”

“不行,老三你做事太毛躁,还是让王麻子带几个人去探探。”赵良才吩咐道:“还有,最近水寨进的人也摸摸底,别让官府的探子混进来。”

操练已经结束,夕阳斜照的鲇鱼湾美不胜收,阳光将红色洒满波光粼粼的湖面,无数飞鸟鸣叫着落向远处的芦苇荡,江面上山寨的渔民撑着小船从战舰边滑过,一网洒落,便是沉甸甸的收获。

江安义站在船边,看着眼前的画面,想起和安勇一起在河中洗澡的情景,嘴角不禁绽开了微笑。

身后传来恶风,江安义站着纹丝未动,等到屁股挨了一脚,顺势向前跌落到河中,清凉的河水洗去满身的疲乏,身后传来善意的笑声。笑声中,数条身影从船上一跃而下,欢笑随着浪波传到很远,很远。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彪出帝京

大郑朝最让天下官民闻风丧胆的机构莫过于龙卫,四十六年前宣帝组建龙卫搜寻元天教漏网之鱼,经过三代帝王,龙卫已经成为巡察缉捕不法之徒,兼可监察百官的怪兽,天下人无不谈之色变。

龙卫的府公向来由帝王亲信执掌,现在的龙卫府公是天子之弟,宁王石方寿。相较龙卫的滔天权势,龙卫府的衙门毫不起眼,京城龙卫总部就在宁王府的西侧,离永昌北面的芳林门不远。

龙卫府府门开在一条深巷中,其实说巷并不恰当,这条巷宽并行八匹马,长近五十丈,自巷口开始每隔五步便站立着一个身着火云彪服,腰挎弯刀的汉子。整条巷子幽深肃杀,被人称做“不归巷”,京城的官民有事宁愿远远地绕开,实在要往旁边过,也是脚步匆匆,如同后面有人追赶。

十余匹快马疾驰而入,在龙卫府前下马,为首的三十来岁的年纪,面如白玉,微有胡须,头戴三梁冠,犀管簪发,紫色的武弁服,腰缠玉带,脚蹬牛皮靴,身披黑色大氅,显得英姿飒爽,气宇不凡。

门前侍立的护卫赶紧上前见礼,“参见府公。”石方寿将缰绳随手一丢,大踏步往里走,身旁的护卫紧紧地跟在后面。

宁王千岁亲至,龙卫府大小官员都被惊动,龙卫府都统韩志带着在家的镇抚、镇卫们赶紧迎了出来。石方寿脸沉似水,看也不看韩志等人一眼,径自进了正堂,居中落座。韩志等人面面相覤,看来府公心情不好,大家小心点,不要触了霉头。

韩志带着府卫上下齐齐拜倒,“参见府公”。

看着堂下火红一片的云彪服,石方寿冷哼一声,也不让众人起身,沉声喝道:“孤王从皇兄那里过来,挨了皇兄一顿训斥,皇兄骂孤素餐尸位,龙卫只配去街头抓抓小偷,孤的颜面都让你们丢尽了。”

韩志被骂得头都不敢抬,只敢大声应道:“愿为府公分忧。”

“罢了,起来吧。”事还得靠手下人去做,石方寿摆手示意韩志等人起来。韩志叩了个头,才敢起身。

喝退众人,石方寿问垂手而立站在一旁的韩志:“并州发来的急报你打算怎么处理?”

昨日并州发来急报,黑水河上水匪劫持赈灾钱粮,掳走左威卫将士,并州各县有元天教众活动,鼓动灾民造反。龙卫成立的就是针对元天教,清剿了四十多年,元天教一直躲躲藏藏,虽然清剿不尽,倒不敢明面声张。这次倒好,公然跳出来又想造反了。

这是龙卫府的头等要事,韩志连夜求见宁王,而宁王打破不早朝的惯例,一早就急冲冲地进了宫。今日不是大朝,天子在紫辰殿议事,听说宁王求见,石方真顿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令群臣暂退,宁王将并州发来的急报呈于天子。石方真本就是急脾气,看到赈灾的粮船都被劫了,元天教居然敢大举活动,哪忍耐住火气,将石方寿骂得狗血淋头,令他迅速剿灭匪患,抓捕元天教众。

待天子的火气消了些,宁王苦笑道:“皇兄,剿灭匪患有朱质朴在,一道圣旨令他出兵便是,至于元天教徒,别看他们跳得欢,臣弟保证他们跑不掉。不过,元天教两年前德州已经抓捕一批,如今在并州又现,这些逆贼数十年不灭,恐怕根基已深,臣弟以为不妨晚些收网,看看能不能将他们连根拔起。”

石方真骂得口干舌燥,喝了口茶润润喉咙道:“你说的不错,这伙癣疥之疾着实让人生厌,你派人查查,这些水匪是不是元天教的,如果元天教在并州有数千兵马,那才是大患,指不定哪里还藏着元天教的兵马呢,龙卫监察天下,怎么这么大的事都打探不到。”

说着,石方真的火气又开始往上冒。

“是,是臣弟失职,请万岁责罚。”

见宁王诚惶诚恐地答应,石方真放缓语气道:“方寿,朕刚才气急,一时没忍住,你不要往心里去。”

石方寿心道,你是天子,我敢不往心里去吧,都说天家无私情,我还是小心点好。

拿起奏报,石方真重新细看了一遍,道:“段次宗处事果断,消弥了一场大祸,回京后朕要嘉奖他。江安义这小子居然钻到水匪的水寨中去了,好,胆大机敏,实为干材。派出龙卫与江安义尽快联络,摸清水匪的情况,务必保全江安义的性命。”

待宁王退下,石方真沉思片刻,召韦义深又商量了多半个时辰,政事堂传旨,命工部、少府监派员前往并州督造战船。最后,石方真召见掌印太监冯忠面授机宜,冯忠领命而去。

宁王在天子处挨了训斥,回到龙卫府自然要将火气向属下发泄,压力层层向下传导之后,开始商议正事。

永昌帝都八十一坊,居住着二百多万人口,每天进出帝都的流动人口数以十万计,給帝都带来了勃勃生机。前朝名士顾回曾嘲笑尚未出名的大诗人白天易“京都居,大不易”,表明京都的吃穿住行处处要花钱,要想在京都活下去,大不易。

八十一坊向来有“北贵南贱,东贵西贱”之说,北面靠近皇城,多是文武百官贵人所住,这里上朝方便。稍远一些便是王公贵族的豪宅,装饰华丽,街道整洁,晚上还有兵丁巡逻。越往南走,房屋渐渐变得低矮,颜色变灰暗,装饰变破旧,除了主街道,小街小巷变得脏乱,搭建的窝棚在角落里如同杂草般地生长出来,顽强而努力。

安乐坊在永昌的最南边,清明渠由北海而下,贯穿整个京都,因为有水渠的便利,安乐门成为进出京城的重要通道。

苏老头四十三年前跟着父亲来到安乐坊,墙根上用树枝撑起个小窝棚便是家。四十三年过去了,窝棚变成了一栋两进的小吃铺,当年的小后生已经变成了苏老头,有了儿孙。

小吃铺卖包子馒头烧饼之类的早点,讲究薄利多销,数十年创下的好口碑,不少大官当初进京赶考都吃过苏老头做的馒头,小店的招牌就是刑部尚书吴大人的亲笔,“七里香”三个字经风沥雨依旧清晰。

有了这招牌,不少人慕名前来吃个烧饼,只为看看“七里香”三个字,特别是逢到京都会试,小店十多张桌子那是坐得满满当当,谁不知道吴尚书当年就是吃了苏老头的包子烧饼才高中的榜眼。其实只有老京都才知道,“七里香”是指苏老头做的卤驴肉,七里飘香,让人吃过之后回味弥长。

如今,苏老头已经六十有五,背弯了,腿脚也不灵便了,天气一凉,就咳得喘不上气来。店铺已经交由大儿子打理,苏老头趁着阳光正艳,搬把躺椅坐在城门根处晒太阳,劳苦了一辈子,也该享几天清福了。

马蹄声如雷,惊醒苏老头的瞌睡。二十多匹快马在小吃铺前停住,苏老头认出前面的熟人,龙卫府的张典史。张典史跳下马,冲着苏老头道:“老苏头,給切十斤卤驴肉,拿一百个火烧,钱在这里。”

苏老头笑着答应,蹒跚地上前接钱,张典史见没人注意,压低声音吐出两个字“并州”。很快,骑队消失在城门外,苏老头叮嘱了儿子两句,自己背着手,慢慢向昌明坊走去,那里卖鸡禽的赵老头是他的棋友,两人有空总要对上几盘。

下午时分,一群鸽子从昌明坊的民宅腾空而起,悠扬地鸽哨在蓝天下划出自由自在的弧线。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只鸽子随着众鸽飞行了一阵,转而向北,一去不回。

第二天申时,青山水寨的鸽舍落下一只信鸽,守舍的喽啰从信脚下取下竹管,匆匆送往聚义堂。王天刚取出竹管中的密信,八个字:“彪出永昌,剑指青山”。

“看来朝庭是欲置我等于死地,一场血战是免不了了。”王天刚把信交給李清。

李清笑道:“我教太久没有发声,是时候让天下人看看元天教的威风了,那些狗官兵刚来,我定叫他们喂了鱼鳖。天刚,随我一同前往后寨,要对付龙卫这些爪牙,还需老叔他们这批供奉们出手。”

江安义已经在混水寨呆了十多天了,整天和“粗人”们呆在一起,让江安义感觉像回到了少年时的故乡,亲切而温暖。身边这些水匪其实就像故乡的那些邻居,对自己既有善良淳朴的关心,又有欺软怕硬的狡黠,还有那厨娘马婶的二丫头,总用那水汪汪的眼睛瞄自己,看得多了,心中总有些萌动。

浪涛声徐徐地传来,身边的洪春早已鼾然入梦。水寨中认识的人越多,江安义的心就越不安,这些名为水匪的普通人,其实就是朴实的乡人。官兵进剿之时,他们恐怕都要在刀枪下化为亡魂,眼前闪过二丫头那清亮的眼神和甜甜的笑容,江安义怎么也难以入梦。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风雨如磐

带人下山打探消息的赵良汉回来了,带着一脸凝重,这种凝重同样显现在同行的十几个人脸上。很快,整个混水寨都笼罩在惊恐之中,窃窃低语中透着凄惶,水寨的孩童也失去了往日的欢笑声。

吃饭的时候没了有了往日的欢闹,众人默默地进食,偶有几个要好的坐在一起低语。江安义从众人交头结耳地谈话得知:官府已经知道赈灾钱粮是被水寨所劫的消息,武阳渡边已经有了数十条改造过的战船,好几千官兵正在操练,看样子很快就要攻打山寨了。

江安义说不清心中滋味,这些来相处,与身边的这些汉子生出几分情感来,实在不忍心坐看他们命丧九泉。回到屋中,洪春有些惊恐地凑过来低语道:“江大人,你说官兵剿匪的时候会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连自己人也一并杀了。”

“放心,到时我会护着你。”洪春见过江安义的身手,当真不再寻思。江安义想了想问道:“这几日你留意一下,水寨里的动静,多听少说话,不要泄了身份。”

洪春点头答应。江安义想着届时能不能救下部分人,只说是自己策反的匪众,至于水寨中的妇孺,自己当尽最大能力保全。

聚义厅中,赵氏兄弟也在商议如何将寨中的妇孺转移,俗话说狡兔三窟,做水匪怎么会不准备后路。

“看官军的声势,水寨怕是难以保全,趁着官兵还没有封锁水路,我的意思趁早将山里的妇人孩子送走。”赵良才阴沉着脸,两只拳头紧紧攥着。青州多山,这几年水寨在山中陆续建了几处村子,每处都派有人在打理。

赵良汉道:“那几处村子能容纳三四百人,粮食也够吃一年的,我看要在半夜动身,走水路安全些。妇人孩子走了,打起仗来大家也安心点,就算死了,也留下了根。老三,晚上你就带人走,除了随身的东西什么也不要带,越早走越好,你也不要回来了。”

“二哥,我要跟你们在一起。”知道两个哥哥替自己安排后路,赵良铁断然拒绝道。

赵良才溺爱拍拍弟弟的肩膀,笑道:“你还年轻,侄儿侄女要你照看。我和你二哥要是走了,官府定然要通辑,大伙都没有安宁的日子,听话,带着寨中的后辈好好过日子,仇,也不要报了。”

赵良铁的眼泪落下来,吼道:“我不去,我要跟你们死在一块。”

赵良汉冷冷地道:“老三,别让我和大哥死不瞑目,别让全家老小都跟着一起掉脑袋。”

半夜时分,江安义听到外面有动静,刚想走身看看,外面有人喝道:“大伙都呆在屋中安心睡觉,谁也不准出来张望。”大半个时辰后,嘈杂的声音淡去,江水拍岸的“沙沙”声再次响起。

第二天操练,江安义发现带队的变成了赵良汉,而队伍中少了不少人,江安义明白,水寨在安排退路了。

青山水寨的聚义堂后是后宅,住着水寨头目的家小,李清和王天刚的家人也住在这里。穿过后宅,是片菜地,菜地尽头是道深沟,深沟之下乱石嶙峋,掉下去肯定被刺得骨断筋折。

深沟上有铁索,铁索上面两根分左右,是扶手,下面有七八根,粗如手腕,却没有铺设木板,山风凛冽,吹得铁索摇晃不定。李清和王天刚踏上铁索,身形飞快,眨眼间就消失在铁索的另一端。

待脚踏实地,王天刚长出一口气,即便他身手不错,每次过铁索总是提心吊胆。向前几步拐过山腰,眼前绿茵如毯,花香扑鼻,巨树参天,藤蔓纠缠,声声鸟鸣幽婉动听,远处有白练直下,汇入深潭,流经竹林,山花灿漫,生机无限,居然有如仙境一般。

仙境中有数十名老者,或倚松手谈,或临潭而钓,还有数人手持宝剑往来相拼。看到李清,一个身着八卦道装的老者从打坐的牛石上长身而起,朗声问道:“清儿,你来此可是有为难之事?”

李清和王天刚躬身礼道:“各位长辈,刚刚接到线报,龙卫已经大举西上,意在我水寨基业。”

“龙卫”,手持宝剑争斗的一人猛然一串爆击,将对手逼退,飘身来到李清近前,问道:“有多少人?”

“具体数目不知,应该不下于百人。”

“好,数十年仇冤,终可一报。”长须老者手指一弹剑身,宝剑发出响亮的长鸣,老者仰天长号:“四十年来磨一剑,且向仇虏试锋芒。”

松下手谈的两个老者丢了棋子,凤目疏眉的白衣老者笑道:“我元天教四分五裂后,还从未直面过官府,此次争斗无论输赢,都要打出我教的威风,让天下信众知道元天教重生。清儿,只要你能支撑到来春末,天下情势必然一变。郑平仁,你带着周少锋辛苦一趟,动身前往北漠说动乌施大汗举兵南下。”

转而对着正拣棋入盒的红脸老者道:“丹元子,你不是和戎弥国的国君有旧吧,去说动他,引西域联军东进。”

接着,白衣老者冲着坐在潭边钓鱼的戴笠者道:“余秋生,你即刻南下,找到田少秋,你曾救过田少秋一命,这次用救命之恩要求田少秋说服苗疆诸寨做乱。”

“田少秋赌输之后便没了消息,我到哪里找他。”戴笠者抬起来,八字长眉,满面愁苦地道。

“田少秋八月曾在京城赌坊出现,据探报已经回归南疆,你有他的信牌,应该能很快找到他。只要苗寨一乱,江南的官兵就无暇北顾,战船也就不敢北进,说不定届时安阳王还有自己的打算,到时天下怕乱成一锅粥了。”

白衣老者在众人中声望极高,众人纷纷点头应是。长须老者急道:“刘先生,我做些什么?”

“卫大昌,你的责任最大。”白衣老者知道此翁最好面子,年老犹坚,有如孩童,有意地捧了他一句。果然,卫大昌满面得意,抚须快慰地睥睨众人。

白衣老者忍住笑,道:“卫大昌,你的武艺高强,清儿他们就要靠你来护卫。”

扫了一眼剩下的老者,白衣老者沉声道:“诸位,四十余年蛰伏,我元天教是否能够重兴,就看这次是否能抵挡住官军的进攻了。诸公是元天教的元老,值此紧要关头为我教出力献策是本份,如果此次输了,我元天教又要元气大伤,恐怕我等再看不到中兴的那一天了。”

白衣老者语气沉重,那些老者纷纷收敛起轻松的神态,点头应诺。

“既然撕去了伪装,不妨給官府一记重击。”白衣老者沉吟道:“清儿,你知道并州龙卫府的所在吗?”

得到肯定的回应后,白衣老者冲着卫大昌笑道:“你不是要开杀戒吗,今夜便带人潜入武阳府,将武阳的龙卫府杀个鸡犬不留。”

白衣老者神态飘逸,看似神仙中人,血腥杀戮在他嘴中轻轻吐出,如同喝茶劝酒般轻松。

武阳府龙卫府秉承龙卫府一贯的风格,建在偏僻的西门处。天近二更,龙卫府中依然灯火通明。州统张善通身着云彪服,两眼通红,正在听下属禀报盯梢元天教徒的情况。

已经十四个时辰没合一下眼了,张善通依旧精神亢奋,从京城传来的消息,宁王对他查明天元教大举活动的情况大加赞赏,张善通知道自己迁升的机会来了。

“……天和县的元天教徒突然消失,昭德县的兄弟被人打伤,元天教徒趁机脱逃……”

“够了”,张善通喝道,一连串的坏消息如同冷水淋头,让他火旺旺的升官念头浇了个湿透,照这样下去,别说升官,恐怕极有可能被治个无能罪名。张善通端起身边的茶壶,也不倒杯,直接嘴对嘴灌了一气。泡得极酽的茶带着浓浓的苦涩,让张善通头脑清醒了许多。

元天教应该是知道龙卫对他们的监视了,自己贪心想钓大鱼的打算落了空。好在这些人都落了形,明天自己向刺史衙门求助,不,直接向大都督求助,让官兵封锁要道,按图索骥,跑不了几个。只要抓住这些人,严刑拷打,不信就问不出大鱼来。

突然,府门外响起惨叫声,“什么人”、“有刺客”,惊叫声由远而近。

张善通一愣,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到龙卫府行凶。龙卫府原本有一百多人,因为追查元天教徒,张善通将大部分都派遣了出去,留在龙卫府中的不过三十余人。

杀声已经离大堂不远,张善通抽出腰刀,喝道:“李通元,你从后门去搬救兵,其他人,准备好连弩箭,我倒要看看什么人如此大胆。”

连弩箭,是工部新近研发的新器械,能连发三支弩箭,每个州的龙卫府配备了三十张,这是张善通的底牌。连弩摆放在公堂后的箱中,张善通打开箱子,屋内还有十三人,连同他自己,十四张连弩指向大堂门口。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泪热血冷

风高、夜黑、惨叫声。卫大昌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呼啸。

四十多年前元天教兵败,他随着父辈逃出怀庆府,一路潜逃厮杀,原本几百人的队伍不到三年便只剩下了十余人。卫大昌亲眼见父亲、叔父、弟弟还有许多元天教的信徒死在朝庭鹰犬的刀下,他只得向更远、更深处奔逃。

居无定所、颠沛流离了十多年,终于孟州的一处小村庄住下来,一住就是二十多年。娶妻生子,过上平静的生活,可是睡梦里父亲等人总是满面血污地出现,多少次自己挥剑冲向那些火云彪服的龙卫,和父兄一样战死的沙场,醒来时,泪是热的,血是冷的。

原以为大仇再无法得报,直到三年前,突然有人找到自己,带着元天教的信牌,还有刘大哥的信。一世恩仇一世了,他不想连累妻儿老小,家人按照自己的吩咐为他举行了葬礼,看着自己的棺材入土,卫大昌仰天长笑,毅然、绝然地跟随着来人来到并州青山水寨,随身带着这把父亲留給他的宝剑“银霜”。

剑磨砺如新,与龙卫所配的百练钢刀相碰毫不逊色,血飞溅在脸上是温热的,剑锋切入肉体带来的畅快感让卫大昌如疯似魔,看着龙卫纷纷倒在自己的剑下,卫大昌忍不住高声长啸。啸声在夜空中如同鬼泣,不知惊醒了多少人的梦。

“老卫,速战速决。”身旁的伙伴提醒道。

眼前就是并州龙卫州统府的大堂,大门前的柱子插着火把,在夜风中烈烈作响。卫大昌刚才看到有人跑进大堂,想来剩下的人都在大堂里了。轻轻抖动手中的剑,血滴落在地,剑雪亮刺眼。

踏进大堂,迎面十多个身着云彪服的龙卫半弧形站立,手中举着弩弓,瞄准着自己。卫大昌冷笑道:“诸位,血海深仇总要清偿,便从尔等开始吧。”

晃动宝剑,卫大昌无视指向他的弩箭,向正中间张善通杀去。打了一辈子交道,他当然知道看似相同的云彪服其实有区别,区别就在彪脚下所踩的云朵上,镇卫以下皆是三朵云,镇卫和州统是四朵云,镇抚是五朵云,而都统是六朵云,至于府公宁王绣的不是彪,而是四爪蛟龙。张善通彪下四云,显然是州统。卫大昌向前扑出,他身后的十余人也没闲着,各执兵器寻找对手厮杀。

“放”,随着一声冷喝,众龙卫扳动扳机,弩箭激射而出。今夜来袭的十余人,都是元天教的老人,个个武艺高强,与死去的齐开山、冲云差不多,怎么会将区区弩箭放在眼中。

眼见箭只射出,卫大昌冷哼一声,手中宝剑幻起银光,如同孔雀开屏般护在身前。“笃笃笃”,第一只弩箭重重地射在剑身,撞得宝剑一凝,碎了那剑屏;第二箭略向左,卫大昌重振宝剑,斫在弩箭的中间,将弩箭击飞;最后一只弩箭急射而来,宝剑再要收回抵挡已经来不及了,仓促之间,卫大昌身形急闪,弩箭擦着左肋而过,惊得卫大昌一身冷汗。

“小心,这弩弓能连发三只箭”,卫大昌高声提醒。不过,龙卫手中的弩弓都已击发,形成密不透风的箭雨,向卫大昌身后的众人射去。

“笃笃”声不断,多数弩箭被击飞或射空,也有三人中箭,一个中有肩头,一个射中腹部,还有一人直接射中前心,当场毙命。

“老牛”,卫大昌嘶吼一声,那熟悉的痛苦又从骨子深处泛出,让他目眦尽裂。不再回顾,长剑再向张善通,血只能靠血来偿还。

看到大多数人避开弩箭,张善通心头一沉,连弩之威他亲自试验过,十步之内他无法全身而退,眼前这伙凶徒居然大多数能避让开,甚至可以用兵器击飞急射的弩箭,眼前这伙人的能力至少与供奉的身手差不多。

弩弓有三十部,张善通让每人拿了两架,第一轮射出手,张善通迅速地丢了手中的连弩,拾起脚边的另一架连弩。连弩的重量较重,其他人的反应没有他那样迅捷,多数人还没有拾起弩弓,敌人便已经近身。

惨叫声此起彼伏,张善通已经顾不上了,手中弩弓对准扑过来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扳动扳机。三只弩箭激射而出,飞扑的身形显然有所准备,在空中一凝一扭,三只利箭走空。

将手中连弩向那人砸去,张善通抽出砍刀,不退反进,舍命向卫大昌砍去。多年生死间的磨练,张善通本能地知道,这种情形下唯有舍生才有生的可能。

刀劈断魂,张善通的刀得高人传授,出刀雄健剽悍,连绵不断有如流水。有了刚才连弩的教训,卫子昌收敛了几分狂意,剑尖一点,精准地击在刀尖背处。张善通感觉一股大力从刀头涌来,压得刀身一沉,扼断了自己的攻势,不得不收刀回撤。

卫大昌点中刀头后,身形再振,长剑刺向张善通的脖项。刚才稍一接触,张善通便知对手无论从功力、眼力都高自己一等,要是缠斗估计不是对手,见剑刺来,不管不顾,钢刀拦腰向卫大昌的腰间斩去。

“亡命之徒。”卫大昌暗骂,只得回剑挡住刀势,兵器相碰,火花四溅。

此时,马蹄声已经隐隐传来,并州龙卫府身处并州首府武阳府,这里也是安西都护府所在,官兵的反应比一般的州府要迅捷的多。

“老卫,快走。”

大堂内还在反抗的龙卫只剩下五人,不过稍有拖延被官兵围住,别看卫大昌这些人武功高强,一阵箭雨下来,也只能含恨当场。

“你们先撤,拣几架弩弓带給刘先生,我马上就来。”卫大昌嘴中吼道,手中的长剑泛起淡白的剑芒,要不恤真气将张善通斩于剑下。

看到剑尖泛出近尺长的剑芒,张善通吓得亡魂出窍,手中钢刀脱手飞出,刺向扑来的卫大昌,身形一矮,也顾不上颜面,懒驴打滚,向公案后避去。

卫大昌一皱眉,手中长剑往投过来的长刀上一挡,刀被削成两断,掉落在地。借着这眨眼的功夫,张善通已经滚到了公案后。这张公案是铁木所制,木质坚硬淡黄,是并州长史杜业送給他的礼物,重有三百多斤,抬进来的时候四个龙卫大汉都感觉吃力,他曾有刀背试了一下硬度,全力硬敲之下只在桌面上留下个淡淡的印迹。

此刻,张善通缩在公案下,希望能扛过来敌一剑,摆放连弩的箱子就是身旁不远,箱子里还有两把连弩,只要有片刻的喘息,自己就能拿到这两把连弩,弩箭激发,当者披靡。马蹄声已经清晰入耳,甚至能够听到官兵的呼喝声,张善通自信能撑到都护府的兵马到来。

剑光如电,毫不迟疑地向公案斫去,卫大昌心中哂笑,剑气之下钢铁尚如软泥,这张公案焉能阻挡自己的剑光。剑气划在公案上,果然势如破竹,剑气破开桌面,深入其中。

卫大昌低估了公案的厚度和硬度,半尺厚的桌面有如坚铁,虽然被轻易地破开,但也成功地抵消了勃发的剑气,剑尖停在张善通头顶半尺不到处。

生死一线,张善通没有丝毫迟疑耽搁,探手入箱,抓取一张连弩,猛地站起身,用利箭指向三尺外的卫大昌。收回宝剑,听到衙门口传来官兵的呼喝声,卫大昌知道机会已逝。

“狗贼,算你命大,别让爷爷再遇上你。”卫大昌冷笑道,脚尖一点,身形倒退飞起,经过一个龙卫时,卫大昌宝剑一闪,那个龙卫惨叫一声,被斜劈成两断。张善通气急,手中连弩激发,卫大昌身形一闪,消失在大堂门外。等张善通追出大门,见卫大昌已经上了对面的墙头,三晃两晃,消失不见。

人马喧闹,马队冲了进来,为首的将领在马上喝问道:“张州统,怎么回事?贼人在哪?”

张善通恨恨地将刀砍在檐前的柱子上,气急之下脱口骂道:“都护府来干嘛,赶着收尸吗?等你们来,贼人早就回家睡觉了。”

大批的官兵从外面涌入,将龙卫州统府堵了个严实,有人赶紧救护死伤的龙卫。今夜龙卫府有三十四人,还全乎的只剩下三人,死亡二十四人,轻伤三人,重伤四人,可谓死伤惨重。

龙卫府被袭,不是小事,连安西大都护朱质朴都被惊动了。朱质朴带着并州刺史吕良真、赈灾使段次宗来到龙卫府,看到死伤惨烈的场面,安慰了张善通几句,然后众人一同来到安西都护府。

三更天,正是夜深时,都护府内外火把通明,大帅朱质朴升坐帅堂,听张善通介绍龙卫府被袭的情况。张善通可以不在意都护府的大将,但面对朱质朴却不敢嚣张,将情况详细地诉说了一遍。

卫大昌飘身越过城墙,在南门外的一处树林中汇合了今夜袭击龙卫府的伙伴,来时十六人,回时只有十四人,还有两位永远不会醒转。卫大昌冷声道:“血债血偿,让你们拿的弩弓到手了吗?走。”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以进谋退

青云水寨,聚义堂。

桌上放着三架卫大昌等人带回来的连弩。五十步外摆放着木人架,三根弩箭穿透三层牛皮甲,牢牢地扎在木架上。看过连弩的威力后,大堂内一片安静。

“老牛和老赵就是被这东西射死的。”卫大昌恨恨地道。

刘子维侧坐在桌旁,死死地盯着桌上的连弩,心中泛起悔意。原以为借助这次天灾,自己让水寨劫持赈灾的钱粮,顺势激起民变,可以在青、并、齐、姜四州迅速打开局面,借助外来势力的响应,元天教能再举义旗,如今看来,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

手在白须上抚过,刘子维心中暗叹,错过这次机会,自己不知还能否看到元天教起事的那天,自己已经垂垂老矣,时日无多了,唯有一搏,哪怕一死,也胜过老死在床榻之上。

大堂内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刘子维身上,当年在元天教刘子维是有名的智囊,以二十三岁的年纪官居大齐国工部尚书,他曾建议元天教主吴玄礼“牢筑基、缓称帝,沟通苗疆,兴建水师”等策,可惜当时吴教主和多数人一样,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急于称帝封官享受,未曾听取他的谏言。

怀兴府城破后,刘子维带着部分人马从水道逃入大海,摆脱了官兵的追击,顺利地找到岛屿,因为在岛上事先准备了大量的食物,这批人得以安顿下来,元天教在刘子维手中保全了数千人的实力。但是小岛资源有限,刘子维陆续派遣人回归,这些人在各州潜伏下来,等候时机。

当年,元天教有部分人潜逃到了西北一带。经过数十年经营,元天教在化州、青州、并州一带有了发展,更有人在西域诸国中成为大臣、富商,有了一定的话语权,为了方便将来起事,刘子维派遣李清、王天刚等人就近潜伏,于是便有了青山水寨。

两年前,刘子维收到水寨传来的信息,得到了绞车弩,亲自动身来到青山水寨研究改造。刘子维是大齐帝国的工部尚书,喜好制造各种新奇的器械,知道这些器械所拥有的巨大影响力,他曾专为水寨设计了一种以“二轮蹈之翔风鼓浪”的车船,这种战般不要张帆,靠踩踏之力能够在江上进退自如。

正因为深知连弩会对战争产生多大的影响,江子维才会生出强烈的无力感。先是绞车弩,现在又有连弩,不知道大郑工部和少监府还藏着什么宝贝,一旦用于战场之上,水寨这些人恐怕还不够官兵一次划拉的。

不过士气绝不可泄,刘子维手须白须从容地道:“此次出击龙卫府大获全胜,卫贤弟你们居然甚伟,至于老牛他们为大教而死,神魂当入天国,无须悲伤,将来我们还会重聚在一起的。”

看到众人的脸上恢复了笑意,刘子维道:“能够事先发现连弩是件好事,我会与洪大师他们会尽快研究找出破解之道。对了,绞车弩我已经让清儿他们仿造出数十架,虽然比不上大郑所制的牢固,便也能激发十来次。我将弩箭改成火箭,用来对付官兵的楼船,只要被火箭钉上,能快速地将战舰焚毁。清儿,你送几架到混水寨和黑风寨去,大战在即,不要藏私,让他们也出点力气,不能光拿东西不干活。”

王天刚凑到刘子维的耳边低声禀道:“小侄得到线报,说是赵氏三兄弟偷偷地将水寨里的妇孺运走了,要不要派人敲打他们一番?”

刘子维道:“不必,这样也好,反倒能心无旁骛。不过,从此事也能看出混水寨和黑风寨与咱们并不见得是同一条心,要提防他们临阵脱逃或者投降官兵。”

想了想,刘子维吩咐道:“大战在即,不能掉以轻心。清儿,你去送绞车弩的时候不妨带几名供奉过去,每个水寨放两个,明面上就说保护他们头领的安全,暗地要提防他们的行动。这一点也很重要,我们刺杀了龙卫府的人,要提防龙卫府的人狗急跳墙,也对我们的人下手。”

李清点头应诺。

目光重新回到桌上的连弩上,刘子维道:“据探报官兵在武阳渡上游建立了水寨,安西都护府抽调了八千熟悉水性的官兵在水寨习练水战,我们不能坐看他们习练。先下手为强,近日,组织水寨联军,偷袭官府水师,抢夺烧毁他们的战舰,要让官兵们知道,在水上我们是无敌的。”

大堂内众人神情激愤,慷慨激昂。刘子维站起身,目光在身旁的老兄弟、子侄们的脸上扫过,刘子维慨然道:“诸君,恢复我大齐荣光、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天下教众都在拭目以待,我辈当为火种,成就燎原之势。勉之。”

看着众人向自己躬身行礼,鱼贯走出大堂,刘子维的心中闪过悲哀,这些义勇之士大战过后不知还能剩下多少。以一隅之地与泱泱大国对抗,无异于以卵击,为了保存住大教的元气,自己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希望就在西域和北漠出兵上,只要能挨到那时,一切便有了转机。刘子维转身看着墙上的地图,陷入到沉思中。

洪水终于退了,灾民们开始陆续返乡,朝庭赈灾的粮食陆续到达,在赈灾使的监视下,各地官府积极地赈灾救助。武阳府,城门处盘查森严,滞留的灾民被官府集中在一块,青壮被挑选出来修建水渠、清理垃圾,会划船的被挑选出来送到武阳渡新修的水寨中当船夫。

包阿大光着膀子,用力地划动着浆。这是条六丈长的帆桨战船,湖面上没有风,就靠舱底四十名浆手划船前行。船上有五十名官兵,持弓拿刀,看着楼船上的指挥旗前进后退的操练着。

在包阿大的眼中,这些官兵笨得就像猪,不要说打仗,船稍一摇晃,便一个个东倒西歪的,靠他们也想打败水寨的弟兄。包阿大是元天教徒,当年官府催逼租赋的时候,是陈大哥出钱帮的自家。后来陈大哥对自己讲,只要加入元天教,就能不再受穷受苦,大家团结起来,一起过上好日子。好日子,谁不想要好日子,包阿大便成了元天教徒。

这次发洪水,村庄被淹了,陈大哥带着自己和村里几个同样是元天教的人家坐船投奔了水寨。家里七口人一个也没少,这样是往来,能活下来二三个就不错了。在水寨里吃着大米饭,寨子里的人称自己是兄弟,真得像陈大哥说的那样,不再受苦了。

当水寨问自己是否愿意潜入官府的水寨中,帮着大教传递消息,包阿大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只是个轻贱的渔夫,被人瞧不起,自打加入了元天教,大教时常送来米粮衣物,他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了,都说做人要知恩图报,哪怕是为了家中的老小,自己也要为大教出把力。

一同下山人应该不少,包阿大在吃饭的时候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都是教里的兄弟,下山前寨主有过交待,大家只当不认识,但包阿大觉得自己的心里暖乎乎的。

傍晚时分,七匹快马赶在城门关闭冲进了西门,向巡守的官兵出示了龙卫的身份牌后,快马沿着大街直奔州龙卫府的衙门。出乎意料地扑了个空,衙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紧闭的大门上有刀砍箭钉的痕迹。

有人跳下马,拍打大门,没人响应。中间一人将连衣帽推落,露出绝美的容颜,正是欣菲。

“秦子炎,跳进去开门。”欣菲吩咐道。

秦子炎飞身下马,垫步上了围墙,落在院中,打开了大门,欣菲等人牵着马鱼贯而入。府内已经清扫过,但是血迹和刀痕依旧清晰可见,欣菲一皱眉,道:“放出信号箭,召集龙卫。”

一只红色的焰火冲天而起,在高处炸响,按照龙卫的规矩,看到信号的龙卫需要迅速向焰火处靠拢。

思雨扁着嘴道:“小姐,这一路急赶,我身上都快发臭了,不信你闻闻。”

一旁的思晴揉着细腰也抱怨道:“就是,一天跑三百里,马都累趴下好几匹,小姐,你立的功劳够多了,要这么拼命吗?”

看着名为侍女的两个师妹,欣菲歉然道:“对不住,师姐給你们陪不是了。”

转而绷起脸道:“都说让你们跟思风、思晨一样,自己去独当一面多好,你们偏要跟在我身边,自讨苦吃怪得谁呢?”

思雨跳着脚嗔道:“师姐,你真没良心,要不是我和思晴帮着你,你早就累趴下了。”

欣菲眼中闪过感激,笑道:“知道了,师姐谢谢你们,将来一定用心替你们找个好相公。”

“师姐。”思雨和思晴围着欣菲撒着娇,欣菲爱怜地搂着两个妹子,思绪却飘飞到了江安义身上。江郎,我这样努力就要想立下大功回报师门,然后脱离龙卫与你厮守,江郎,你可知道。

此时的江安义,正站在混水寨聚义厅前的广场上,听大寨主赵良才训话,一场考验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正文 第二百五六十章火船映空

天色已暗,广场四周插着的火把被风吹得烈烈作响。高台之上,燃着火盆,风吹得火光明灭不定,照得高台之上人脸阴晴不定。

高台上站着赵良才和赵良汉,他们身后有两个青衫劲装老者。江安义站在离高台的不远处,能够清晰地看见老者被风吹舞而起的白须。刚才赵寨主介绍两人是青山水寨的供奉,江安义见这两名老者神清气足,双目放光,应该都是内家高手。

不是说内家高手在江湖上属于凤毛麟角,怎么青山水寨一出手就成双,算起来还有黑风寨至少也要两个,青山水寨自身绝不会少于两个,这青山水寨的底蘊着实让人吃惊。

广场上站立着五百多名汉子,高台上赵良才在痛斥官府的腐败,为今夜的出击做着动员。江安义的目光从身旁众人的脸上掠过,紧张、不安、茫然,洪春站在自己身旁,江安义能感觉他在轻轻地发着抖,一个打渔的渔夫训练了半个来月就要上战场厮杀,怎么能不害怕。

江安义侧过头,轻声道:“表哥,上了船你站在我身边,没事。”听到江安义的话,洪春明显放松了许多,身子也不再抖动了。

这五百多人是混水寨能拿出来的全部家当,前两天三寨主赵良铁不见了,同他一起消失的是寨里的妇孺,厨娘马婶和她的二丫头也走了,江安义的心中放松了不少,打仗,女人小孩还是尽量避开些。

“出发”,随着赵寨主的一声断喝,江安义和洪春跟随着自己这队的头目下了山。水寨下一溜停着二十四条船,一条船三十个人,这些日子训练总算有点用处,至少认准头目是谁。王麻子站在一条艨冲船旁,数着上船的人数,江安义和洪春依次上了船,江安义是弓手,洪春则手持长枪拿着盾牌站在他身旁。船冲开波浪,向着暗处行进,最前面带队的是赵寨主的楼船,身后二十四条战船紧紧跟随。

十月的江面,夜风呼啸,冷得刺骨,不少人情不自禁地打起了抖。风帆鼓胀,逆流而上的速度也不慢,两旁黑黑黝黝的江岸迅速地向后移去,江安义极目四望,按方向应该是西进,前面应该是武阳渡。

赵良才只是说今夜出战,并没有说前往何处,现在看来应该是武阳渡了。江安义知道官兵在武阳渡上游兴建了水寨,在那里操练水战,看来水匪中有高人,准备先下手为强。

大概行了半个时辰,江安义感觉船身一震,风帆降了一半,船速慢了许多。众人都惊奇地张望,轻声地议论,王麻子低声喝道:“别吵,是青山水寨和黑风寨的兄弟到了。”借助微弱的星光,江安义发现前面开阔的江面上多出许多黑乎乎的船影,看来今夜是三家联合出击。

稍停片刻后,风帆再次张满,船往前迅速地前行,江安义诧异地看到另两个山寨的船舰并未随同前行,而是向两旁的芦苇丛中靠去。打埋伏,江安义脑中闪过念头,可是此刻身在船上,根本无力做些什么。

一柱香的功夫后,王麻子的声音从打破沉寂,“大伙准备好了,已经到了武阳渡,前面不远就是官兵的水寨,我们給这些狗娘养的东西一点教训。”

弓上弦,刀出鞘,不少人紧张地咳嗽。江安义看到前面官兵的水寨连成一片,远远可以望见高高竖起的瞭望台上的灯火。船没有立即发起攻击,而是沿着对岸悄悄停靠。众人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都知道官兵的水寨中近万人,五百人与之相搏是羊入虎口。

武阳水寨内灯火通明,因为还在习练当中,官兵在岸边扎营,数十条战舰一字排开停靠在岸边。临时组建的水师是从安西都护府的官兵中抽调的,临时任命的水寨大帅是周综的仇家副都护严松云。

严松云四十出头,二十多年跟随在朱质朴身边卖命,深得朱大都督的喜爱。朱文南年岁逐渐老大,朱质朴有意回归京城,太子入住东宫他被封为太子太保,便是天子释放的信号,等朱文南死后,他很可能接替太尉一职。

朱家身为“第一将门”,连申国公、毅勇伯等人都曾是朱太尉的部下,在大郑将门中那是说一不二的头把交椅。但如果朱文南老去,说不定就会有人打“第一将门”的主意。

四大都护府,安西大都督朱质朴、安北大都督苗铁山、安东大都督祝谨峰、安南大都督齐新文,每个人身后都代表着大批的将门利益。一旦朱质朴离任安西大都护,这个位置被旁人占去,即使是朱质朴能接任太尉,在将门中的话语权也要大弱,这对将来朱易锋上位很不利,所以朱质朴全力想让严松云接替自己的位置。

武将要上位,靠的是战功。眼下水匪劫持赈灾粮船,勾结元天教试图谋反,一场泼天的功劳放在眼前,朱质朴把他推給了严松云。严松云自然感激涕零,心领神会,拍着胸脯保证剿灭水匪,不负大都督所托。

严松云虽然没有练过水师,但他是沙场宿将,行军、布营、操练是他的强项,带头吃住在水寨之中,手下的将官自然不敢懈怠,半个月下来,水师已经被他操练得有模有样。

赵良才将船队悄然停靠在官府水寨的对岸两里处,夜黑风高,又是深夜,瞭望台的官兵难以发现。不过,今夜的风势从西往下,不利于放火烧寨。短暂的商讨后,赵良汉带着事先准备好的五艘火船逆流而上,悄然往水寨的上游划去。

成败就在一刻钟,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江安义有意大叫一声提醒水寨,但身在敌营,就算自己武功高强恐怕也难逃一死,自家的任务可是潜伏,不是送死,家人还等着自己回去的。

不说江安义思想斗争,单说赵良汉带着人划着浆悄然地逆流而上,江水哗哗掩盖了划浆的声音。水寨有巡逻的小船,但白天劳累了一天,加上不熟悉水性,官兵派出的是招来的船工。

两只斥候艇从水寨中撑出,一只往下一只向下,这种斥候艇是渔船改装的,适合水寨的巡逻。包阿大和另一名船工一前一后地撑着竿,船中间站着名官兵,哈欠连天的举着火把四处照看。

船划出不远,举火把的官兵猛然发现对面好象有动静,高举着火把往前照看着。包阿大站在船头,早已发现了往上而去的几条船,见官兵也有所发现,脚下一踩船,船身一晃悠,那名官兵全力向前查看着,没有注意脚下,船身一晃,立足不住,扑通一声掉落在河中。

这时,下游传来惊喝声,“不好,敌袭”。

被发现了,赵良汉不再隐藏,命人亮起火把,此时已经来到水寨上游二十多丈处,算算距离差不多了。

“向水寨靠过去。”赵良汉吩咐道,脚下的火船塞满了易燃的柴薪,柴薪上浇满了油,里面还堆放着烟花爆竹。

顺流而下,二十多丈的距离不过是数个呼吸之间,看到水寨高大的木建筑就在眼前,赵良汉高声吼道:“举火。”

手中火把插进柴薪之中,立时燃起熊熊大火,赵良汉等人翻身跳入水中,奋力向下游游去。看到火起,赵良才高声吼道:“弟兄们,放火烧死狗官兵。”

喊声立时响彻夜空,二十多条艨冲船射向水寨。五只火船已经顺着水势冲入水寨之中,熊熊烈火将水寨的木柱燃着,一路绵连着向岸边的战舰烧去。

锣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水寨的宁静。“敌袭,敌袭”,叫喊声惊醒严松云,来不及披甲,严松云套上战靴来到帐,只见里许外的大江水寨一片火光。

这伙水匪当真大胆,居然敢夜袭我的水寨。严松云怒火中烧,高声吼道:“不要乱,结阵,弓箭手到高处去押住阵脚,快派人上船,把船分开,别被火都烧着了。”

严松云在军中极具声望,一通吼叫慌乱的大营立时恢复了秩序,官兵在将领的带领下开始有条不紊地反击。严松云穿好亲兵送来的盔甲,狞笑道:“随本帅去看看,顺便把这些水匪的脑袋拧下来。”

一名部将飞跑过来报告军情,“禀严帅,水匪来犯有二十多条船,有五条火船攻入水寨内,我方战船被燃着十数艘……”

“嗖、砰”,爆炸声此起彼伏,火船内的焰火被点燃,溅得四处都是,不少靠近水寨的帐蓬被点燃。不过,帐蓬旁边就有水,官兵紧张有序地浇水救着火,赵良才意想中的慌乱并没有发生。

站在楼船上,赵良才指挥着喽啰将火箭射入水寨之中,火箭射在水寨的木头上,很快燃着,江安义面前的瞭望台就被燃成了冲天火炬,瞭望台的官兵从上跳落,生死不知。

江安义机械地弯弓射箭,战场之上,可不是讲仁义道德的地方,官兵还击的箭只可不认识人。劲气散发在四周,感触着对面胡乱飞来的乱蝗,江安义能够及时的闪身避开。

洪春紧张地站在江安义身旁,官兵的战舰还没有驶出水寨,还没有开始接舷战,他举着盾牌替江安义遮挡着射来的箭只。

火光冲天,乱箭穿空,水寨内人影晃动,艨冲船半弧形包围着水寨,星星点点的火箭来回交织,大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江上设伏

三更天,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映红了半边天。

五里外的武阳府被惊动了,安西大都护朱质朴带着亲卫赶来,州龙卫府欣菲以及陆续赶到的龙卫们在张善通的引领下也来到了武阳水寨。诸多大人物的到场越发安定了军心,朱质朴让人传令給严松云,“打好这一仗,岸上有本督坐阵,乱不了”。

吃过安心丸的严松云调动大量的弓弩手,箭如雨发向江面上的战舰洒去。赵良汉已经从水中爬上了楼船,脱去湿衣,光着膀子,手拿渔叉站在大哥身边,紧张地注视着战况。

混水寨只不过五百喽啰,其中弓箭手不过四成,相比官兵数千名弓箭手胜负不言而喻,看着战舰上不断中断倒下的喽啰,赵良汉道:“大哥,刚撤了,要不然咱们水寨要元气大伤了。”

武阳水寨内火光冲天,也不知有多少战舰便点燃,火光中隐约能看到救火的身影,赵良才暗叹,如果能再坚持一柱香的功夫,让火烧得更旺一些,说不定能让武阳水寨元气大伤,推迟官府进剿的时间。

“撤”。

哨声响起,王麻子连声叫道:“撤,快撤。”其他战船听到哨声,升起风帆,顺流而下,转瞬间冲出数里,很快脱离了战场。

水匪逃了,官兵发出欢叫声,严松云的脸上却火辣辣的。虽然赶跑了水匪,但水寨被烧,战船被毁,无疑是給了他这个水师大帅一记响亮的耳光,要知道马辰光可是等着看自己笑话呢。安西大都护府设两位副都护,马辰光是另一个副都护。

部将陈定珍苦着脸禀报:“严帅,水寨内战舰被烧毁九艘,烧坏十五艘,将士伤亡约在二百多人。”

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严松云打断他的话,问道:“还有多少战舰可以用?”

“禀严帅,还有艨冲船十六艘,大翼七艘,中小翼还有三十多只。”

“工部前几日送来的楼船何在?可有损伤?”严松云问道。朱质朴为了帮严松云一把,将赈灾的工部匠人强行征出一部,为水师赶造楼船。大郑楼船高三层,长有二十余丈,光木材都要专门定置,没有数月之功哪里能建出。朱质朴下令西北诸州将战舰、官舫、大型商船统一调送至武阳水寨,匠人们修修补补总算改建出了三艘楼船。

这楼船比不了江南所制的五层战舰,却也能装载五百名水兵,像今夜来攻的艨冲船被它冲撞,立时便以翻覆,如果从中轧过,艨冲船立马要断成两断,这三只楼船是武阳水寨的底气所在。

陈定珍道:“三只楼船近几日在船坞中涂桐油,万幸没有被火烧到。”

严松云吩咐道:“你让人把船开入河中,准备好其他战舰,咱们去把场面找回来。我先去向都督禀报一声。”

朱质朴就坐在水寨的帅堂,严松云进门请罪道:“卑职一时不查,致使水寨被贼人所烧,战舰损失十余条,请都督治罪。”朱质朴面沉似水,这股水匪当真胆大,居然敢来撩拨官军,分明是没把安西大都护放在眼中,先是龙卫府被人袭杀,紧接着水寨被袭,朱质朴感到脸上被重重地扇了两记耳光。

“都督,卑职想带着楼船追击,一举将这股水匪剿灭。”严松云高声道。

说实话,朱质朴真没把这伙水匪放在眼中,从龙卫的探报中可知,这些水匪多是附近的渔民,顶多夹杂着些元天教的余孽,元天教被龙卫追捕得如丧家之犬,莫非认为本帅是软杮子,想在并州找点场面回去。

“准。严松云,要小心水匪的埋伏,不要八十岁老娘倒崩了孩儿。”朱质朴沉着脸吩咐道。

帅堂旁坐着龙卫府的人,此次龙卫府派遣了两名镇抚出京,除了欣菲外还有另一名镇抚冯玉才,除此之外还有六名供奉,都陆续到了并州。听说严副都护要追击,冯玉才赶紧站起来道:“大帅,这股匪人有不少高手,我龙卫府愿意随船见机行事,保护严都护及众将官的安全。”

有人的地方便有争斗,冯玉才急于立功也是被欣菲逼的。龙卫府副都统任飞年老伤病早就提出归隐,这位置必然由四个镇抚中的一个接任。原本欣菲年纪轻轻竞争力最弱,但这一年多来她拼命立功,在其他三人看来是有意竞争副都统的位置,而且颇有成效。

冯玉才当然不甘被后辈超过,此次来并州他带齐了得力手下,就是想大大地立功,用功劳说话,同时还得防着欣菲再立新功。他哪里知道,欣菲如此卖命不是为了抢副都统的位置,而是报答师门恩情后脱身而出。

欣菲想着这次水匪夜袭,指不定江安义也在其中,如果能见到一面,既能了解敌情又能暂慰相思之苦,于是也起身道:“朱都督,冯镇抚所说亦是欣菲所想,请都督照准。”

朱质朴身为安西都护府大都督,权倾一方,却无权指使龙卫,龙卫居然自愿上船作战,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朱质朴当然不会推却,当即点头答应。

水寨之上大火已经扑灭,三艘楼船巍峨如山,并列在岸边,江心处数十条艨艟、桥船、戈船、走舸、赤马、斥候在周围护卫。严松云登上中间的“接云”号,冯玉才上了“近云”,欣菲带着思晴、思雨上了“离云”号。一通鼓响,百舸争流,战舰顺流而下,有如疾箭。

楼船方首,欣菲站在船头,轻风吹拂着长发,身后的披风被高高扬起,如玉的脸庞被身旁的火盆映得通红,有如桃花初绽,看在船上的将士眼中,有若飞仙降凡。思晴和思雨没有大战的觉悟,嬉笑地在宽阔地甲板上玩耍,官兵们知道她们是龙卫中人,没有人说一句话。

赵良才的船已经来到了设伏处,江心处停着数只战舰,其中有一只楼船高大醒目,是李清的指挥舰。李清和王天刚站在船头,身后是卫大昌等人,见到赵良才后,李清纵声问道:“赵兄弟,战况如何?”

“官兵水寨被焚,烧毁战船数十只。”赵良才提声应道,他也不清楚到底烧毁了多少官兵的战船,估了个数字应付,反正李清也不会去找官府查实。

“好”,听到烧毁了不少官府的战船,李清眉飞色舞起来,笑道:“赵王,你带人先往下歇息,说不定等下还有场硬仗。”

赵良才带着船顺流而下,三里处有个水湾,黑风寨的战船都停靠在此处听消息,赵良才按照事先的商议,把船也靠了进去。赵良才撤走的时候留了几条小船在芦苇丛中打探消息,官兵的船只追击,自然被斥候船看在眼中,在官府的船队出发前,几只小船先行顺流而下报信。

得到官府战舰追击的确信后,李清笑道:“天从人愿,官兵想与我们在水上较量,我们就把他们的卵黄挤出来,大伙依计行事。”

从两旁的芦苇丛中驶出十多艘车船,这种船是刘子维专门为水寨所造,可以踩踏轮叶前进,速度虽然不快,但胜在机动灵活,可进可退。车船在江面上来回交织,布下一层层渔网。渔网是用麻纤缠绕而成,在水中浸胀后,又涩又缠。

在楼船前布下上百张渔网后,已经能听见上游传来的喧哗声了。此时,天渐渐亮了,江面上泛起雾气,整个黑水河变得朦胧不清。

一条艨艟船首先冲破薄雾,撞在了渔网之上,因为怕中了埋伏,战舰并没有扬帆,而是借助水力前行。一条渔网当然无法让艨艟舰停下来,战舰的速度稍减,船上的人并没有查觉。站在船首的官兵首先发现了里许外江面上停着的楼船,高声叫起来,“敌船在前面”。

历来官兵对匪徒都存在心理上的优势,不光是道义上的正统,而且官兵多少也经过训练,匪徒只不过是乌合之众,百名官兵大破数千匪徒是常事,大郑对军功封赏极厚,所以在官兵的眼中,前面不远的敌船就是一堆堆的升官发财的机会和白花花的银子。

马不扬鞭自奋蹄,战舰上的官兵齐声高吼,一面催促浆手用力,一面手忙脚乱地张帆。帆尚未张起,浆手首先发现不对,怎么如此费力,像是被水草缠住了一样。前面的船慢下来,后面的船争先恐后,江水湍急,发现情形不对已经刹不住船,后面的船重重地撞在前面的船尾上。

江面上水雾弥漫,能见度不高,等惊呼声连声,已经有十数条船挤成一堆,动弹不得。有人高声叫道:“不好,水里有埋伏,有人下了网,快派人下去割开鱼网。”

李清等得就是这个机会,一声呼哨,从两旁的芦苇丛中驶出七八条火船,张着帆,其行如箭,狠狠地向挤在一处的战舰射来。

“快放箭,别让他们过来。”船上的将领知道不好,水寨被烧的教训就在不远,看样子故事又要重演。

箭发如雨,船上的喽啰有不少中箭倒下。带队的吼一声:“点火。”

七八条火船燃起熊熊大火,毫不留情地向战舰扎去,片刻之后,烈焰当空,那些挤在一处的战船无力挣脱,纷纷被点燃,船上的官兵纷纷向后挤去,会水的跳入水中逃命,而水中早有穿着皮靠,手拿利刃的水兵在等候。

江面上浓烟滚滚,惨叫连连,江水中,泛起鲜血,迅速地将江面染红,死神在黑水河上空飘荡。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两败俱伤

天渐渐亮了起来,已经能看到数十米外的景色。惨叫声飘荡传来,火光在风中肆虐,黑尘在空中飞舞。

宁远将军陈定珍是严松云的心腹,站在严帅身边等侯吩咐,他曾在江南水营呆过几年,对水战算是行家,所以被严松云选为参谋,此次立寨具体事物都是陈定珍在操办。严松云冷着脸,偶尔迸出简短的命令,陈定珍负责传达,他知道严帅每次大战都是如此,朱都督戏称这是“入静”。

因为防着埋伏,严松云出发时有意拉开了船的距离,三艘楼船两两相距半里,而朦冲舰作为先锋探明情况。有斥侯船前来禀报,前方二里处水匪设伏,船只被水下渔网所困,水匪纵火焚船。

看到严松云看向自己,陈定珍拱手禀道:“严帅,江面开阔,可命其余船只避开中流,看能否突破阻拦。”

严松云点头默许,锣鼓声响,传递命令,战舰向两岸靠行,避开前面火光冲天的所在。哪里两岸芦苇丛中呼哨声不断,无数只小船从中冒出,更有奇怪的车船夹杂其中,围绕着官府的战舰攻打,官府的战舰仗着船高火力足,不甘示弱地回射,岸边乱成一团,缠斗在一起。

慈不掌兵,严松云的注意力集中在里许外挤在一处燃烧的战舰上。楼船船大楼高,远攻近战皆宜,但是楼船同样有它的弱点,一是稳定性不高,二是吃水深,如果一旦陷在前面的罗网中,那么楼船就是上了岸的鱼,任人宰割了。

严松云乘坐的楼船浆手们正在大力地往后划,阻止楼船被江流带着撞上前去,但这么大的船,惯性太大,人力比起江流来说还是不如,楼船正缓缓地向那团熊熊火焰靠近。

“放冲木”。严松云下令道。冲木有合抱粗,长约丈许,一端削尖,飞掷而出,借着水势有如奔雷,可以将前面的船只撞得粉碎。陈定珍略有迟疑,前面缠在一起的是自家战舰,说不定舰上还有人,再说江面上浮浮点点都是跳水官兵,被冲木撞上哪有活命的可能。

严松云犀利的目光投来,陈定珍打了个寒颤,立时高声应道:“遵令。”

数十根冲木被飞掷而下,有如奔雷般势不可挡,江面上的官兵魂飞魄散,往水下钻去,拼命避开飞奔而来的冲木。冲木结结实实地撞在那些挤在一处的战舰上,“砰”的一声,船身碎裂,带火的甲板船体散了一江,渔网被撕裂了不少,但是依旧没有冲破。

“再放”。一连三次冲木大力冲来,战舰被撞得四分五裂,渔网终于被撕破,燃烧的船板夹杂在破烂的渔网中向下游冲去。下游是水寨的船队,看到浮在水面的火,慌乱地向旁边躲闪。

船小好闪避,李清乘坐的楼船同样高大笨重,看到冲木滚滚而来,一时间闪避不及,眼看就要被撞上。如果被冲木正对着插中,船头毫无疑问要破裂,这场埋伏便成了笑话。

紧急时,从楼船头飞身跃出数条人影,正是卫大昌等老供奉。且说卫大昌飞身落在江中破碎的船板上,脚尖借力往前纵去,三下二下便来到一根正对下游楼船的冲木上,脚尖用力一蹬,冲力改变方向,斜着向旁边冲出,险而又险地从楼船旁冲过。五名供奉,有样学样,在江心处用脚硬生生地拨开冲木的方向,让李冲所乘的楼船避过一劫。

严松云冷笑道:“好手段,本帅倒要看看这些人能弄开多少冲木,再放。”

陈定珍苦笑着禀报:“禀严帅,五十根冲木都放完了。”

严松云一愣,看着相隔不过里许的敌楼船,悍然下令道:“用这条船撞过去。”

主将有令,谁敢不从,楼船上的官兵紧紧抱住身边的固定物,严松云和陈定珍也死死地抱住身旁的柱子,等待着石破天惊的那一刻。

李清发现官府的楼船不避不让,直冲冲地向着自己而来,大叫一声“不好”。要知道官府的楼船是顺流而下,自己是逆水,一撞之下自己肯定要吃亏。

里许的距离,不过是数个呼吸的时间,身旁的人纷纷寻找固定物闪避,李清顾不上那些,抛开船头罩着的绞车弩,这是刘子维根据官府的绞车弩所造的简约版,只能发一根弩箭,但这根弩箭粗如大梁,一箭便能击飞一只朦冲斗舰。

此刻危在旦夕,只有靠弩箭能阻挡一下。李清将绞车弩对准直冲而来的楼船,操起一旁放置的重锤,用力砸下去。

弓弦发出“嗡”的一声颤响,粗如梁柱的弩箭被击发而出,正射中严松云所乘楼船的船头,一丈长的弩箭轻松地插进去大半,船舱内的弓手、枪手被突如其来的粗箭击得筋断骨折,死尸遍地。

李清还来不及欢喜,楼船已经重重地碰了过来,两只船上的人都只觉得重重地一震,人被抛飞而起,然后重重地落下,胸中被碰撞得烦闷欲吐,一时间难以从船板上爬起。

这一撞,官府的楼船占了上风,一来是顺流势大,二来那只弩箭在撞击下反插入李清的楼船,将官匪两只船像串糖葫芦船串在一起。李清船上的喽啰所受的冲击力更大,不少人手断脚折,更有不少被飞撞掉入水中,呻吟声不断。

严松云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发现两条船串在一起,更方便接舷战了。抽出腰间弯刀,高手下令,“攻”。

箭落如雨,向着李清的楼船洒去。李清翻滚着落进舱内,大声吼道:“弟兄们,官兵就要冲过来了,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

“水何殇殇,人多悲凉,官逼民反,元天相抗”,歌声从李清的口中传出,悲凉决绝。众人哼唱相应,歌声逐渐雄壮,到最后,黑水河上一片嘹亮。歌声中,李清持棒峙立,身后众人紧随,目光愤怒,风送不屈,气壮山河。

严松云带着官兵跃上来,与李清等人对面而立,相隔不过丈许。听到歌声后,严松云冷笑道:“杀不尽的教匪,居然在此死灰复燃,正好一网打尽,送給严爷一场富贵,上。”

官兵如狼似虎,向着李清等人扑来,李清摆棒奔向严松云,严松云毫不示弱,与李清战在一处。此时,冯玉才和欣菲的楼船相续赶到,却被两只串在一起的楼船阻了路。这两只楼船没人操纵,被水冲得横转,打着圈儿向下游流去。

龙卫府皆是高手,见两只楼船上打得热闹,待船靠近,相继飞身而起加入战团,而卫大昌等人也借机返回楼船,高手对高手,官兵对喽啰,两条船够长够阔,喊杀声震天动地。

官兵人多,但多不习惯水战,青山水寨的喽罗在动荡不稳的船上如履平地,反而占据了上风。但官兵训练有素,彼此间的配合默契,喽罗也占不了多大好处。龙卫中的高手不少,但青山水寨的供奉们明显技高一筹,往往要两三个龙卫中人才能敌住一个青山水寨的供奉,场面维系着微妙的平衡。

江面之上,战船交织,浓烟翻滚,杀声震天。周综在船只间窜来纵去,当他得知仇人严松云就在楼船上时,丢下一句“我去报仇”就往前跑。前面横亘的楼船就是目标,周综一路向前。

欣菲站在楼船的最高处,极目四望,到处都是战船,到处都在拼杀,江郎何在?

江安义乘坐的朦冲舰还停留在水湾之处,混水寨的赵氏弟兄正在清点人数,五百余人出击,还未交战,便只剩下四百人不到,一百多名弟兄或死或失踪,再也找不到了。

说实话,赵良才胆怯了,他出身是地地道道的渔夫,当年血气方刚带着众人反抗官府,这些年已经将他的血性消耗将近。此刻坐在斗舰上,赵良才怀念往日混水寨平静的时光,他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只希望一家人、一村人能和和美美地过好日子就行。官兵要进剿,躲一阵便罢,为什么要去打劫赈灾的粮船,为什么要和元天教徒搅在一起,悔不该当初,赵良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条小船驶进水湾,船头站着王天刚,看见混水寨的斗舰后,王天刚飞身而起,跳上斗舰。赵良才见是王军师,站起身来问道:“军师,前面战况如何?”

王天刚见赵良才眼中露出惧色,急忙笑道:“一切尽在掌握。前面打斗的船大概还要半柱香的功夫就会流经这里,到时候混水寨的弟兄们冷不防地杀出,必定立个大功,大获全胜,李天王派我来此和赵王一起行动。”

赵良才苦笑道:“军师,按照事先商定,我寨的任务是烧水寨和诱敌。混水寨伤亡惨重,怕是无力再出击。”

伸手指了指周围战船上东倒西歪的喽罗,赵良汉接口道:“军师,我寨的箭只将尽,大战之后,人也筋疲力尽,实在无力再战。”

官府的船上多出许多龙卫,让大战脱离了预想。王天刚看了一眼疲惫的喽罗,面无表情地道:“战场瞬息万变,此战若败,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不如一搏,求个痛快。”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相逢匆匆

不用众里寻他千百度,周综踏上楼船,一眼便看到了正与李清打斗的严松云。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周综发出一声野兽般地嘶吼,提着双斧向严松云冲去。楼船上众人见一条大汉,像疯牛似的向前猛冲,纷纷往两旁避让。

身为大将,严松云惯在沙场厮杀,眼观六路耳听八面风成为本能,耳听脚步声沉重,用刀拨开李清的铁棒,闪目向前看去。还没看清来人,两把雪亮的斧子便劈头剁下。

斧头很快,空气似乎都被劈出焦炙感,严松云不敢硬接斧势,只得往后退去。陈定珍手拿长枪,奔周综的前心扎去,缓解周综的攻势。

“狗贼”,周综认出陈定珍,这是严松云的走狗,上回刺杀严松云也是陈定珍在一旁相助才未成功。手中斧子一翻,横着向陈定珍砍去,陈定珍跟周综交过手,知道此人斧猛力沉,是名勇将。楼船之上范围有限,陈定珍无奈只得竖起铁枪,挡向双斧。

“当、当”两声,火星四溅,陈定珍立足不住,往后退去。周综舍了陈定珍,朝着严松云冲去。严松云此时已经认出周综,心中暗暗叫苦,要是沙场较量,严松云并不怕周综,只是此人已经疯了,争斗之时根本不遮挡,完全是一副以命换命的架式。严松云当然不肯与周综舍命相搏,所以他只得再次后退。身旁的亲兵涌上前,将其护在身后。

“滚开”,周综怒吼着,手中大斧横砸向身前的长枪短刀,那些官兵只觉大力传来,刀枪再也拿不住,被砸得四处乱飞。

李清在旁边看得清楚,铁棒一扫,数名官兵被击得飞了起来,落入河中不知生死。亲兵被两名凶汉吓得一滞,脚步情不自禁地往后退去。

再退,便是官府的楼船,被逼回自己的楼船,那么攻入这条船上的龙卫便陷入水匪的包围之中。欣菲站在高处看得真切,情况危急再顾不上找寻江安义,轻叱一声,飘身从高处射向周综。

周综高举斧头正要前劈,欣菲手中长剑“叮”的一声点在斧刃之上。周综只觉一股大力涌来,逼得呼吸一窒,双斧无力地垂下,再难以向前劈出。李清见空中落下名女子,江湖上有莫欺“僧、道、老、幼、女”之说,此女不用看也知是个厉害角色。

只是性命攸关哪顾得了那么多,铁棒向上一撩,趁其人在空中无处着力先下手为强。棒子奔向欣菲的小腹,如果被铁棒点中,必然从小肚中洞穿而过。

欣菲伸手左手,玉手芊芊,如玉似脂,轻轻一弹仿佛就会将柔嫩的手皮戳破。然而就是这样的玉手,在棒顶轻轻一按,李清也品尝到了窒息感,咬牙竭力不让铁棒脱手,脚根处“咔嚓”一声响,船板被生生蹬裂。欣菲借助反弹之力,身形有如落叶般再次高高掠起。

有人阻挡自己报仇,那便是自己的生死大敌。周综狂吼一声,双斧轮起两重斧山,不管不顾地向前闯去,见山开山,挡我者死。

欣菲眉头一皱,此人双目眦裂,神情已近疯魔。双斧排山倒海般地涌来,欣菲轻轻一叹,飘身让开。身后便是严松云,周综的眼中只有严松云,砍了仇人,为妻儿报仇,自己的生死早已抛于脑后。

严松云已经退回到自己的楼船之上,身后站着十余名亲卫,手中端着的正是连弩,身为水师大帅,军中的好东西自然能先得到。看见周综舍命杀来,这已经是第四次了。严松云眼中闪过一丝悔意,周综曾是他的手下,如果不是自己吃醉了酒做下错事,以此人的悍勇是自己的极大助力。可是错已铸成,无可挽回,只有将其除去才得安心。

江水滔滔,奔流不止,缠在一起的楼船被江水带过水湾,随同楼船而下的还有无数大小战船,官匪双方缠战在一起,难解难分。

王天刚看到楼船在眼前飘过,大吼道:“混水寨的弟兄,冲。”

赵良才兄弟对视一眼,无奈地下令道:“大伙冲出去,杀。”

高低不齐的冲声中,混水寨的二十多条战船从芦苇丛中冲出,仅余的弓箭发挥着最后的作用,一顿不算急的箭雨放倒了不少官兵,官兵没曾想到在这里水匪们还埋伏着伏兵。

此消彼涨,水寨的喽罗高声欢呼,士气高昂,杀得官兵连连后退。欣菲纵身而起,打量前方的情况,一眼就看到站在朦冲舰上的江安义,一年未见,江郎黑了许多,穿着水寨的喽罗的衣服,谁会想到这是大郑状元郎。

相思如潮,欣菲再不顾身边的严松云,飞身向前跃去,直扑江安义所在的战船。

眼见周综离自己不过一丈多点的距离,严松云冷喝道:“放。”

“嗤”声连响,弩箭急射而出,密密麻麻地将周综罩住。李清在后面大叫一声“小心”,身形前纵前去救助周综。

周综见箭如飞蝗,也不躲闪,手中大斧一立,护住前胸和腹部,至于手腿全然不顾。弩箭刺入胳膊和大腿中,血流如注,周综咬紧牙关,拖着血痕向严松云挪去。严松云身边的亲卫都傻了眼,这个胳膊和大腿上插成刺猬的汉子是人吗?怎么还能往前行。

陈定珍首先反映过来,高喊道:“保护严帅,杀了他。”

亲卫们如梦初醒,跟着陈定珍向前移步,拦住周综。

严松云就在三尺之外,冷冷地看着周综,就像看着死人。这三尺距离仿如天涯,周综手腿带伤,行动不便,两旁的官兵正不断涌来,眼见大仇可报,周综怎么肯放弃。

周综嘶吼一声,声如霹雳,震得众人耳边嗡响,脚步一凝。奋起余勇,周综甩出手中的两柄大斧,斧子旋转着向严松云拦腰斫去,生死就在一线。

陈定珍在严松云身侧前一尺,见斧势凶猛,大喝一声,手中铁枪一竖,挡向左边的大斧。斧刃急速旋转之下锋利异常,在铁枪上磨出一串火花后,终于偏离了方向,一名亲卫躲闪不及,被拦腰砍断,鲜血飞溅。

另一柄斧头眼看就要砍中严松云,严松云突然伸手一拉身侧护卫的亲兵,斧头砍在亲兵身上,鲜血崩射了严松云一脸,严松云看上去有如鬼厉。

李清抢身上前,单身提起周综,脚尖点船板,身形往后越,趁着官兵还未清醒过来,回到了自己的楼船之上,双方隔开了丈许距离,楼群上的喽罗迅速地靠拢过来,护住两位头领。

“我好恨啊。”周综全身是血盘坐在船头,仰天长嘶。声音如泣如诉,带着无尽的悲伤,饶是李清心如铁石,也听得眼眶潮热,哑声劝道:“周兄弟,血海深仇未报,尚要保重身体。来人,扶周寨主下去包扎。”

下游处,欣菲衣袂飘飘,身形灵动,手中长剑划出,惨叫声立起,有如虎入羊群,无人能挡。江安义听到惊叫声由远而近,抬头看见魂牵梦萦的人儿,简直要飞身纵起,与欣菲相会。

知道欣菲这是要来与自己相会,江安义强抑住心头的兴奋,故意惊叫道:“这女人太厉害了,咱们可不是对手,快到水湾中避避。”

船上的喽罗不明所以,眼见欣菲一路杀来,离自己越来越近,哪个不怕,王麻子赶紧喝道:“快撑船,咱们避到河岔里去。”

脚下的朦冲舰刚从河岔中冲出,又返回河岔。谁知人同此心,数条朦冲舰都急着往河岔中窜去,船头相撞在一起,船上的喽罗成了滚地葫芦。江安义仰做立足不稳,往船下栽去。河边是密密麻麻的芦苇,江安义落在芦苇丛中。

欣菲的眼中只有江安义,见江安义落在芦苇丛中,然后身形一晃,向芦苇深处钻去,哪会不明白江安义的心思,身形在船上略做停留,飘身飞起,落在芦苇丛中。侧耳细听,前面不远处有“簌簌”的响动,想也不想,迈步向声音处行去。

走出十丈远,只见前面的芦苇放倒一片,江安义正笑吟吟地站在伏倒的芦苇之上。

宝剑“当啷”落地,让所有的矜持见鬼去吧,思念得太久,只想化成鸟儿飞扑到你的胸膛。欣菲张开双臂,扑进江安义的怀中,紧紧地搂住,这一刻,快乐像小鸟般从心田放飞而去,在眼中化成相思的泪水滑落。

手轻轻在柔顺的发丝上抚摸,江安义喃喃语道:“菲儿,菲儿,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目光相碰,浓情满溢,饥渴的双唇紧紧地吻在了一起。

良久,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欣菲满面潮红,喃喃地念道:“相见时难别亦难”,这是江安义在跟余庆乐逛青楼时,被思雨误会,写了这首诗托思雨送給欣菲以明其心意。

“东风无力百花残”,江安义接口吟道,“菲儿,我真希望你一直在我身旁,不用青鸟殷勤探看。”

“江郎,谢谢你等我这么久。”欣菲恢复了几分平静,歉声道:“再等我一段时间,只要此次将元天教的匪徒剿尽,我便可以回报师门,到时便再也不与你分开。”

谈到正事,江安义连忙撕下衣服的内里,里面用墨笔写着进混水寨的地图。江安义道:“这张路线图是进混水寨的,黑风寨和青山寨我没去过,但只要过了芦苇迷阵应该容易找到。我也只出入过几次,可能不准,你找人多试几次。”

欣菲小心地揣好图,江安义沉吟片刻道:“我看混水寨和其他两寨不同,里面多是普通百姓,如果能招安的话最好,你一定要把我的意思告诉赈灾使段大人。”

官兵巴不得杀人,杀人越多功劳越大,想到水寨里那些对自己不错的人,能不能救他们,就看段大人的态度了。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消息走漏

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木屑崩落,两只串在一起的楼船终于在浆手和水力的共同作用下分开了,船上的人同时发出惊呼,声音惊醒了芦苇丛中紧紧相拥的一对璧人。

欣菲满面飞霞地推开江安义,果决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会尽快与你联系,快则三天,慢则五天,江郎静待我的消息。”

纵是满心不舍,依旧终需一别。欣菲在江安义的面颊上轻轻一吻,纵身而起,消失在江安义的眼中。

江安义还沉醉地刚才的温柔中,鼻端还残留着伊人的清香,脑中全是欣菲的音容笑貌,只是耳边风吹芦苇“沙沙”作响,喊杀声不断传来。想起和欣菲相识以来,聚少别多,越是分离那种相思越发刻骨,今生再难忘却。

长叹一声,江安义喃喃念道:“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叹息声,脚步零乱,向着喊杀声处走去。

战斗仍在继续,双方却都力竭。太阳洒落在黑水河上,江面上一片狼籍,飘浮的死尸和散落的船板到处都是,击毁的战舰冒着黑烟倾覆在岸边,官府的两只楼船终于开始发威,仗着船大楼高向下射着弓箭,水寨这边只得用盾牌遮挡,胜利开始向官府这边倾斜。

两只串在一起的楼船都已半毁,两船分开时弩箭将两船的创口撕开,江水从破裂的船体往里灌,此刻两只船都半浮半沉,不知何时就会沉入水中。

天色已经大亮,再要战下去对水寨不利,李清传令道:“撤。”

脚下的楼船不要了,众水匪纷纷登下朦冲舰,一声呼哨,战船按照事先的规划好的水岔中离去。官府的楼船往里追,行不半里便搁浅了,其他的小船被楼船堵住也前进不得,只得眼巴巴地看着水匪的船消失在河水那端。

一夜大战,武阳水寨半毁,楼船损坏一只,除去水寨中被夜袭丧失的战船,江面大战官府又损了二十多条战舰,除了两只楼船外官府剩下不到三十条船,还有大有小,可谓元气大伤。

水匪方面也留下了一只楼船,大小战舰击毁了二十多只,双方的死伤都近五百人,此次大战,水匪方面虽然略占上风,但从总体上来说,得不偿失。

返程的途中,严松云默然地听着陈定珍汇报情况,一语不发,算起来是初次水战,严松云心中充满了挫折感。原以为水寇不过是乌合之众,水师进剿必然一帆风顺,这场夜战让严松云改变了看法,这群水寇背后有高人,组织有力,计划充分,进退得当,特别是那种可以蹬踏前进后退的车船,让水师吃了不小的亏。

甲板之上血迹斑斑,周综的舍死忘生让严松云心悸,结下这样仇人着实让他难以安枕。严松云在脑中思考着此次大战的得失,回去之后要向朱都督加要人手,让朝庭从江南水营中派些熟悉水战的将领来,这场战斗恐怕有的打。

武阳府,安西都护府,朱质朴高坐在帅案后听严松云汇报昨夜大战的情况,赈灾使段次宗坐在左旁,龙卫府的镇抚冯玉才和欣菲在右边落坐。

听到一夜间船只损伤过半,还有五百多名将士折损,朱质朴眼光一凝。严松云熟知朱质朴的脾气,知道都督生气了,连忙单膝跪倒请罪道:“属下无能,辜负都督所期,请都督责罚。不过贼人中有十余名高手,能脚踏冲木,剑气伤人,如果不是冯镇抚和吕镇抚(欣菲姓吕,名灵薇,为行走江湖化名欣菲,在六十九章道左相离中提过,正式场合下以吕姓示人)出手相助,属下怕伤在贼人手下。”

朱质朴想起夜袭龙卫府的情形来,看来元天教的余孽有不少高手潜伏在青山水寨中。朱质朴冲冯玉才和欣菲笑道:“多谢两位相助,朱某定为两位请功。水寇猖獗,兼之有元天教的逆党在其中做敌,恐怕还要龙卫府多派些人手来。”

冯玉才忙道:“朱都督,我已经向京中传信,让府公再调派些供奉来,半个月内便能到达,都督勿忧。”

欣菲和冯玉才皆为镇抚,并无上下之风,不过近来欣菲屡立功劳,冯玉才生恐被欣菲压下,急忙抢先搭话,想在朱都督心目中留下以他为首的印象,将来按功行赏,他便能占据先机。

段次宗关心江安义,问道:“此次交战,不知江安义可否与你们联系?”

冯玉才再次抢答道:“大战纷乱,难以顾及,不曾见到江员外郎。”

欣菲一愣,密探之事属于机密,她原本想私下向段次宗禀报,不料此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下提出,此处耳目众多,万一有元天教的人在,岂不置江安义于险地。偏生段次宗看出欣菲的表情有异,问道:“吕镇抚,你可曾见过江安义,本使记得江安义曾说过与你有旧。”

实在忍不住火,欣菲娇声斥道:“段大人,机密之事岂能在大堂之上公议?”

段次宗被欣菲说得面红耳赤,惊觉自己有些建功心切,失却了平常心,起身向欣菲施了一礼,道:“段某孟浪,请姑娘勿怪。”转身对朱质朴道:“请都督屏退左右。”

帅堂之内有将官、旗牌官、亲卫等人,朱质朴喝道:“退下。”

众人退下,大门掩上,欣菲这才道:“吕某与江大人会过面了,江大人送出水寨的舆图。”说着,从衣袖中取出江安义所画的地形图。

水寨所在是官府最大的难题,江安义的这张图是破解难题的关键,只要知晓了水寨所在,以官府的强势,剿灭水匪只是早晚的事。

“江大人交待,此图只是粗稿,具体的情形还需进一步派人探明。”见众人见图而喜,欣菲暗地里替江安义高兴,这场首功谁也抢不走了。

欣菲沉吟片刻道:“江大人还说,混水寨中多是良善百姓,并没有反抗朝庭之意,只是被税吏所逼才挺而走险,此次劫持粮船,也是被青山水寨裹胁,并非本意。而且混水寨上下皆有降意,是否能招降这股水匪,令他们作为内应,有利于剿灭青山水寨。”

“不行”,严松云断然拒绝道。此次剿匪是他的晋身之阶,剿灭的水匪越多,功劳自然越大,何况初接战来,不但无功,反倒有过,怎么能答应水匪投降。

冯玉才和严松云的心思差不多,沉声道:“江大人虽然是这样说,但他毕竟不能保证,如果混水寨中有元天教逆存在,岂不是因小失大,我也不同意招降水匪。”

不战屈人之兵,化干戈为玉帛,乃是文人最大的理想,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段次宗面前,怎么能让他不怦然心动,据理力争呢。段次宗大步来到帅案前,高声道:“朱都督,此乃天赐良机,如果招降这伙水匪,用他们带路攻打水寇,必能事半功倍,减少官兵的伤亡。”

朱质朴是武将,从内心深处来说他是赞成严松云的,没有争战就没有功勋,一将成名万骨枯,死亡对上位者来说只是晋身的阶梯。不过,他不能直接表态,段次宗身为赈灾使,代天巡狩,从某方面说他代表着天子。

所以,朱质朴笑着望向欣菲,道:“吕镇抚你以为呢?”

如果没有江安义在其中,欣菲也想立功,不过既然有了江安义,选择自然就不同了。欣菲道:“卑职出京前,听府公交待,天子有言保住江大人的性命,如果我们不管不顾地进剿,恐怕江大人的性命堪忧。”

朱质朴还真不知道天子有此交待,目光看向冯玉才,冯玉才轻轻点头。朱质朴暗自皱眉,如此一来,大军怕要因为江安义束手束脚,如果置江安义于不理,将来怕是留下后患。

一时难以决定,朱质朴道:“先派人探明水道,尽快出兵混水寨,届时再看情况定夺。”

众人应诺,欣菲提醒道:“刚才在帅堂上值守的人先请到跨院中去,就说都护府中有事,没有本督的命令让他们不可出都护府。”朱质朴吩咐道。

片刻之后,有人匆匆跑了进来禀道:“禀都督,功曹参军伍青不见了。”

都督升帅堂,一众参军是要在堂内陪侍的,以供大帅随时询问。伍青的不见,不言而喻是出事了。朱质朴脸色铁青,一连串的打击让这个讲究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大帅变了颜色。

重重地一拍桌案,朱质朴吼道:“我都护府都成了贼人窝,本帅有何面目去见皇上,尔等就是如此回报本督的信任的吗?”

大帅发怒,三军变色。帅府中的将官齐齐跪倒,“都督息怒,卑职等死罪。”

朱质朴站起身,冷冷地哼道:“先不用死,把伍青給本督捉来,该谁的罪跑不了,快去。”

猛虎发威,伸出爪牙,侦骑四出,从四门而出。

武阳渡,伍青换了身常服,快步沿着渡口往下,里许处有株柳树,树下拴着艘渔船。

伍青慌张地跃上船,冲着船头坐着的老汉道:“快走,官兵要来了。”

老汉是青山水寨的探子,闻言站起,让伍青坐进棚内,竹篙在岸边轻轻一点,渔船如箭消失在江面上。

片刻之后,马蹄声急,一队官兵出现在渡口。江水茫茫,那里有伍青的影子。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饿其体肤

傍晚时分,伍青所乘的小舟来到了青山水寨,踏上码头,伍青才如释重负,一路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跟着喽罗往山中走,伍青打量着山景,一面想着心事。他是化州人,原不过是都护府中的从九品的小官,整天忙碌养家糊口,一次随同都护府司马韩亮清办事,讨了这位上司老乡的欢心,被调入到司马府当差。

几次差事办得让韩司马满意,伍青开始进入韩司马的圈子,盗卖军粮、贩运军械,韩司马捞钱的手伸得很长。伍青刚开始害怕,但为了改变命运,硬着头皮干了几次,不仅没让人发现,反而分到了大笔的银子。

有了钱,家境大大地改变,爹娘接进新买的宅院,儿子可以安心在家读书,伍青还有钱纳了个小妾,日子过得挺和美。韩司马对他很满意,不断地抬举他的官职,五年功夫伍青从九品的小官晋为正八品下的功曹府史,这其中有韩司马送了他不少军功。

正当伍青意得志满的时候,一个陌生人将一份清单放在了他眼前,密密麻麻地写着他盗贩军用物资的时间、数量。伍青如遭晴天霹雳,意图反抗反被来人制住。冷静下来的伍青只得按陌生人的意图签了份加入元天教的签状,被迫上了元天教的贼船。

伍青暗中向韩司马禀报,结果第二天家中的鸡犬死绝,元天教的恐吓来得迅猛无比,伍青认了命,按照元天教給的指示开始提供军情。让伍青欣慰的是根据情报的价值,元天教送来真金白银,而且有意地提供一些情况让其立功,一年后伍青升任正七品下的功曹参军。

水灾起时,伍青接到元天教的暗令,命他打探关于赈灾的消息,以及都护府调兵的情况。赈灾粮船被劫后,伍青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他从都护府中听到风声,龙卫府正在全力追查此次事件后元天教的活动。

伍青真想一走了之,家中那个熟悉的陌生人早在等待,让他把家眷送到青山水寨,自己安心在都护府打探消息,只要探听到重大的消息,准许他从水路撤回水寨。所以当伍青听到混水寨中有官府的卧底,是个姓江的员外郎,立马知道自己逃脱的时机到了。

帅堂内依旧在商议,伍青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顺顺当当地脱身来到了青山水寨,有了这情况,自己应该能在山寨安身,与家人团聚吧。至于将来,顾不上了,先顾眼前吧。

听说伍青来了,整个水寨的高层都惊动了,伍青是元天教埋在都护府的一枚高级暗子,他的出现意味着一个重大的消息的到来。聚义堂中灯火明亮,李清和王天刚站在堂中等候,刘子维和卫大昌等人则隐在幔帐后静听。

李清和王天刚都未曾见过伍青,见一个瘦小的汉子踏进大堂,两只眼珠四处乱转,心神不宁。带路的喽罗介绍道:“这是李天王和王军师。”

伍青赶紧上前见礼,李清笑道:“伍参军一路辛苦,坐下来慢慢说。”

喝了一口热茶,伍青的神情安定了不少,道:“伍某从都护府探听到一个消息,事关重要,不得不亲来向李寨主禀报。”

李清微微一笑,示意伍青继续往下说。

“朝庭派遣了奸细在混水寨,伍某打听到此人叫江安义,是随同赈灾使一同前来的,此人应该在大战中与京中的龙卫接上了头。”伍青见李清表情淡淡,忙把探听到的情况说了出来。

水寨有卧底,李清心中有所准备,但卧底与龙卫接上头,不知传递出什么消息,这让李清有点着急了。追问了几句详情,偏生伍青被屏出了帅堂,对后面的商量一无所知。

李清又问了昨夜的战况,见伍青再说不出什么东西,笑道:“伍参军,你的家人就在山寨中,时间不早了,且去团聚,有话明天我派人再去相请。”

伍青走后,刘子维等人从幔帐后走了出来。刘子维问道:“朝庭此次派来赈灾的名单你们可清楚?里面有没有叫江安义的?”

朝庭赈灾的公告贴得到处都是,前来赈灾的大臣也不是秘密,王天刚很快翻出名单,用手点着看,手指在江安义的名字上停住,念道:“礼部员外郎江安义,不错,就是此人。”

江安义是状元郎,有江南词仙的美誉,但在西北,知道的人并不多。要知道状元郎三年一次,普通百姓要穿衣吃饭,哪会管这些东西,水寨忙着造反,也不会留意江安义的生平。

见众人都摇头,表示不知此人,江子维道:“此人是京官,左威卫的人应该认得,去把左威卫那个姓何的将官提来。”

此次左威卫押送钱粮,带队的将领是左威卫中郎将何平进(正四品下)。京中十六卫人才济济,四品以上的将官多如牛毛,要想晋升比外地难上百倍,所以有机会立功机会,就像有块肉骨头丢到了一群饿狗面前。

何平进花了数千两银子,又托了不少人情才争到押运赈灾物资的差事,只要圆满将钱粮运送到位,一场功劳是少不了的。一张大饼要大家分,出京的五百人中有百余人是走了关系的少爷兵,这伙人同何平进一样,回京后便有机会升一升。

队伍走到吉水渡,手下的副将出主意走水路,少爷兵早就被泥泞的道路磨得筋疲力尽,当然众口一词,何平进觉得水路前往武阳渡时间短,而且又不累,便答应了,结果,连人带船进了青山水寨。

被俘之后,何平进才知道那个出主意的副将居然是元天教的人,自己喝得酒中被下了药。水寨派人招降,何平进深知,如果降了,死的便不是自己一个,全家人,甚至全族人都要受牵连。

身陷匪人手中,左威卫自然宁死不屈,不过等李清吊死了十余人后,宁死不屈的风骨往回缩了。半个月后,五百左威卫,接近二百人投降了青山水寨,再有数天的饥饿惩罚,又有百余人被白面馒头招降。看着关押自己的山洞中人越来越少,何平进做好了誓死效忠朝庭的准备,只是这挨饿的滋味实在难受,要是能做个饱死鬼多好。

山洞的铁栅栏打开,斜倚在各处左威卫将士们见来人没有提着粥桶,纷纷无力地卧倒。

“何平进,出来。”

听到喽罗的呼喝声,何平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终于要结束了,其他众人用悲悯的眼光望着将军,好死不如赖活,虽然饿的难受,为了朝庭,我们还能坚持下去。

何平进被两名喽罗架进聚义堂,丢在椅子上,虚弱得直往椅子下溜,只得两只手用力握住椅子的扶手,支撑着。李清看看这位左威卫的将军,刚被抓时红光满面,腰大肚圆,如今眼窝深陷,脸颊上的皮都往下搭拉着。

王军师这招“饿其体肤”够损的,李清皮笑肉不笑地道:“何将军,你受苦了。”

何平进有气无力地应道:“不必多说,何某绝不投降。”

香味飘来,何平进的眼中多了几分神采,顺着香味看去,一桌丰盛的酒席摆在不远处。何平进猛地站起身,就要往桌边窜去,哪怕酒菜中放着毒药也要做个饱死鬼。

王天刚拦住何平进,笑道:“不忙,何将军,有几句要问问你,问过之后再吃不迟。”

何平进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沉重地挪着脚步回到椅子上,无力地跌坐回椅子,闭着眼,张着嘴喘粗气。

这是摆明不合作了,王天刚冷笑一声,从桌上拿起个馒头,坐在何平进的旁边。先瓣下一点,放在何平进的口中。已经太久靠照见人的稀粥为生的人,突然吃到馒头,那是山珍海味也不换,何平进嚼巴了两下,迫不急待地咽下,差点没被噎到。

再想吃,没了。王天刚抛着手中的馒头,笑吟吟地问道:“何将军久居京城,不知听过江安义的名字吗?”

江安义,前科状元郎,礼部员外郎,官场二愣子,江南词仙,崇文馆学士,一大串记忆从何平进的冒出,一闪之后,何平进的目光被馒头牢牢吸引住。一点馒头下肚,肚中的猛兽似乎被唤醒,发出“咕咕”的响声,仿佛要从肚中探出爪牙来,伸向那馒头。

这滋味真不好受,何平进下意识地点点头。王天刚又扯下点馒头,递給何平进。口中嚼着馒头,何平进心中涌出无尽的悲哀,曾经多少山珍海味摆在自己面前都不曾珍惜,如果上天再給一次机会的话,自己一定吃个一口不剩。

两个馒头,江安义的信息便差不多交待得清清楚楚,王天刚一挥手,旁边的喽罗架起何平进就走。何平进挣扎地吼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让我吃点东西,我要吃肉。”

王天刚讥道:“何将军,你的身份只值两个馒头,要吃肉,不妨投降我水寨。”

嚎叫声逐渐远去,帐幔后刘子维等人现身,众人在桌边围坐,边吃边谈。

刘子维皱着眉头道:“按何平进所说,这个江安义文武双全,深得狗皇帝的信任,现在他与龙卫接上头,恐怕对我等不利。”

李清笑道:“江安义不过一个人,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昨夜一战,倒是暴露出不少问题来,相比官兵,水寨的人手、装备都不足,我想过两天索性把黑风寨和混水寨的人马都拉进青山寨来,形成拳头对外,官兵一时间便拿我们没有办法。”

呷了一口酒,刘子维断然道:“夜长梦多,今夜就去。清儿你带老李、老黄去黑风寨,你救过周综的命,你的话周综应该会听。天刚你和老卫、老秦去混水寨,问明谁是劫粮后加入山寨的,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杀了那姓江的,强迫赵家兄弟来青山水寨,到时一定要他们加入元天教。”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欲逃难行

鲇鱼湾一片悲凄,白幡飘飞,纸钱被江风扬得到处都是,水面浮着一层雪白。

出战五百一十六人,归来三百四十五位,有一百七十一人将不会再回到这里。与青山水寨和黑风寨不同,混水寨绝大部分人都是乡里乡亲,家人亲朋,只有不到百人是最近招收的人手。

赵氏兄弟带着众人在江边祭奠战死的众人,尸体太多,难以安葬,只能火化后洒入江中,这些汉子在江边出生、长大,死后回到江中也算是轮回归宿了。

人人垂泪,江安义身处其中,也忍不住潸然泪下,一起说笑的汉子再也回不来了,那个与自己扳手腕的黄铁匠身上中了七箭,再也不能拍着胸脯大声说笑了。饮泣声比嚎啕大哭更伤人心,江安义觉得哭声如刀,总感觉“我虽不曾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赵氏兄弟安慰了众人几句,众人垂头丧气,士气低沉。

安排完警戒值守后,赵氏兄弟回到了聚义厅。大厅内只有兄弟两人,赵良汉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大哥,这仗没办法打了,再打个两三次,人都要死绝了。”

赵良才默不作声,昨夜一战已经让他丧失了胆气。以前也曾与官兵零星的较量过,多数以水寨获胜而终,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官兵不过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稍一用力便能把他们打个稀烂。这次设伏武阳水寨的官兵,让他对官兵有了重新的认识,不仅装备精良,而且训练有素,进退配合远胜于自己水寨的弟兄,相比之下,水寨的喽罗只能算乌合之众。

赵良汉继续道:“这些官兵与以前我们遇上的官兵不同,而且朝庭人多势众,粮草充足,我们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你说怎么办?”赵良才闷声问道。

“大哥,我们逃吧。官兵打不过,青山水寨那伙元天教的人分明也不把咱当人看,要不是王天刚非逼着我们冲一下,咱们水寨也不至于死这么多人,狗娃子就在我身边,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箭射中,让我怎么跟齐婶交待。”赵良汉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

轻轻地拍拍兄弟的肩膀,赵良才安慰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当初咱们赶走了收税的衙役,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老二,就按你说的,收拾东西,通知大伙,今晚咱们就弃寨逃走,不愿意跟咱们走的,发点钱粮,让他们自行逃命吧。”

江安义有些郁闷,他正准备这两天和洪春一起劝说那些没有斗心的喽罗投降官府,赵氏兄弟突如其来的命令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甚至打不定主意是跟着赵氏兄弟一起逃还是返回武阳府。水寨中一片忙乱,大伙在收拾东西,江安义看得出喽罗们脸上带着解脱的喜色,毕竟谁愿意去死。

洪春凑到江安义身旁,眼巴巴地问道:“表弟,咱们回家吗?”

战争没长眼睛,枪箭可不知道对手是好人还是卧底,昨夜洪春躲在盾牌后,吓尿了裤子,带他入伙的王麻子被一箭射中后心,就倒在他的身边,两中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血流了一地。

想到欣菲,江安义决定跟着赵氏兄弟一起走,欣菲为了跟自己在一起拼命的立功,身为男人当然要全力帮自己的女人,至于洪春,江安义叹了口气,还是不难为他了,让他走吧,毕竟洪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洪春,我等下写封信,你贴身带好,不要让人发现。你到了武阳府找赈灾使段大人,把这封信給他,他自然会安顿好你。放心,我说过的话算数。”

江安义的话让洪春很振奋,他让江安义在房中安心写信,乐颠颠地去打饭端菜。晚上就要各奔前程,最后一顿散伙饭很丰盛,有鱼有肉,管够。饱餐了一顿后,水寨多了几分生气,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多了分笑意。

戌时,聚义厅前的广场上人头济济,高台四周插着火把,赵氏兄弟一脸肃穆地站在上面,大伙静了下来,都知道分别的时候到了。

“……我赵良才对不住大伙,每人发二十两银子,船就在山下,不愿意跟我们走的,领了银子,大家各奔前程吧。”赵良才的话很短,说完后用刀劈开身旁的箱子,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十两一绽,是朝庭用来赈灾的银子。

人群有些躁动,赵良汉将手中钢刀往旗杆上一剁,吼道:“急什么,人人都有,从这边先来。”

正在发银子的时候,鲇鱼湾的水面上来了三条朦冲斗舰,乘风破浪往水寨码头驶来。混水寨所有的船都摆在码头,有些船内装满了钱粮和杂物,准备发完银子就直接走人。

船上有人看守,看到朦冲舰靠近,急忙射出响箭,喝问道:“什么人?”

王天刚站在船头,看码头有不少船吃水很深,像装着重物,立时起了疑心,高声应道:“我是青山水寨的王军师,赵王在哪里,快引我去见他。”

听说青山水寨来人了,看守有些发愣,怎么这个节骨眼上青山水寨来人了,再过半个时辰混水寨就要人走寨空了。有机灵的人高声让来人稍等,转身往山寨顶跑去报信。

王天刚哪会听命,飘身跃上一只吃水深的战船,见船内堆满了物资。连看几艘,王天刚已经确认混水寨这是想开溜,亏得刘子维下令今夜就来,要等到明天恐怕混水寨成了空寨。

踏上岸,王天刚道:“卫叔,混水寨想逃跑,咱们来的人手少,到时就要靠您治住赵氏兄弟和反抗的人,谁要不听,杀。”

赵良才听喽罗报信说王天刚来了,心中一紧,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赵良汉冷笑道:“哥,无非是催咱们送死罢了。请他上来,见机行事,咱们这么多弟兄,还怕他几个人不成。”

三条船来了五十个人,上山的只有王天刚和卫、秦三人,广场之上二百多人夹道峙立,气势逼人。王天刚昂首挺胸从人群当中走过,对着聚义厅前迎候的赵氏兄弟笑道:“赵王,您摆下如此隆重的欢迎仪式,王某实不敢当啊。”

赵良才和赵良汉的目光落在卫大昌和秦明辉身上,两个老者都是白发苍苍,当日水战这些老人脚踩冲木,大战龙卫的风姿他们都目睹过,这些人是世外高人,要对付他们恐怕不易。

道声“请”,赵氏兄弟引王天刚等三人入内。聚义厅中灯火通明,两旁座椅后站立着十余名抱刀持枪的汉子,王天刚哂笑一声,道:“赵王的聚义厅好生威风,这杀气腾腾让王某坐立不安啊。”

卫大昌火爆脾气,伸手在椅子靠背上一拍,内劲一吐,椅子发出“咔嚓”的哀鸣,四分五裂地散开。“这等朽木,只好拿出来摆摆样子,军师可不能坐上去,小心摔跤。”

赵良才气得脸色发青,和赵良汉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出深深的忌惮,今夜这关,怕是不好过了。

江安义持刀站在中间,他是水寨的精兵,此次散伙又决定跟着赵氏兄弟一同进退,得到了信任。看着卫大昌手拍椅裂,江安义心中暗凛,天下内家高手何其多也。经过杨宇动一事,江安义丝毫不敢懈怠用功,算起来他已经数次在死亡线上徘徊,江安义可不敢寄希望下次同样的幸运。

王天刚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从袖中掏出把折扇,刷地打开扇扇,笑道:“王某此次来是奉了天王的命令,请赵王和混水寨的兄弟搬去青山水寨,大伙合力对付官府。我看赵王倒是先知先觉,已经把东西都装船待发了。既是如此,就请吧。”

赵良汉道:“王军师,混水寨都是些没用的人,昨夜一战,我寨便死伤近半,实在无力与官府抗争。我等兄弟只是普通的渔民,请军师放我们一条生路,让我等自行离开,赵某等人感念不尽。”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王天刚心中冷笑,手中折扇摇得飞快,道:“赵王兄弟都是水上好手,水寨中的兄弟多是与水打了几十年交道的高手,我教正缺这样的人才。赵王,别看我教一时受措,不用几日,便会有好消息传来,届时赵王兄弟加入我元天教,成为自家兄弟,将来裂土分王也是可能的事情。”

赵良才苦笑道:“军师,赵某胸无大志,只想安生渡日,这混水寨便送与你,我和手下的弟兄今夜就走。”

卫大昌瞪着眼睛喝道:“姓赵的,不要給脸不要脸,再敢啰嗦,老夫让你和那椅子一样下场。”

赵良汉刷地一下拉出刀来,喝道:“混水寨由姓赵的说的算,什么时候要外人来指手划脚。兄弟们,不要弱了咱们水寨的威风。”

众喽罗呼应一声,刀枪并举,在火把的照映下寒光闪闪,广场上的喽罗听到喊声,也各拿刀枪围在了聚义厅外。

王天刚哈哈大笑,道:“赵王,凭你手下这些人还想跟老供奉动手吗,我奉劝你乖乖地听话,免得伤了和气。”

说着,冲卫大昌和秦明辉一使眼色,两人会意,身形暴起,在人群如蝶穿花般闪过,只听“当啷”声不断,紧接着惨叫声响起,大厅内的喽罗们被两人用剑点破手腕,兵器落了一地。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抉择两难

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能够抓住机会的人方为俊杰。当卫大昌和秦明辉暴起伤人时,江安义知道机会来了。

卫大昌和秦明辉兵分两路,秦明辉攻击的是江安义这边。那些持刀拿枪的喽罗在秦明辉的眼中有如土鸡瓦狗一般,长剑随心所欲地划出,轻巧地在那些喽罗的手腕处留下半分深的伤口,不至于伤了筋骨,成为无用的废人。

脚步飘移,秦明辉陶醉于身后传来的兵器落地声,虎入羊群的酣畅淋漓感让秦明辉如饮醇酒,飘然欲仙。

长剑轻巧地拉出一条弧线,秦明辉不用看,也知道眼前这人必定腕伤刀落。然而,剑下的手腕突然间消失了,刀光一闪,反向秦明辉的左胸劈来。秦明辉一惊,遇到高手了。

临乱不惊,秦明辉脚步后撤半步,身形右侧,避开劈来的刀锋,手中长剑振起剑花,剑尖盛开着死亡的冰寒,向前方绽放。秦明辉轻蔑地撩了撩眼皮,看了江安义一眼,能死在自己这招“星光漫空”之下,也算是高手了。

江安义的武功缺乏老师系统地指导,靠一路实战摸索走来,从懵懂到成熟,逐步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真气布于外,体察气机强弱,身形灵便多动,出手要快狠,生死相搏命悬一线,容不得半点轻忽。

秦明辉自信在他的剑气笼罩之下,眼前的这名年轻人注定要千疮百孔,他的视线已经放在下一个目标身上,脚步已经做好前进的准备。

星光撒出,触及刀幕。秦明辉心中哂笑,浸淫着剑气的剑岂是小子手中的刀能遮挡的,他甚至有些期待看到钢刀四裂下惊恐的面孔。刀剑相碰,既没有摧枯拉朽,也没有火星四溅,只是劲风四起。

“咦”,秦明辉心中闪过不好,对手居然也是内家高手,该死的,混水寨中哪来的内家高手。

战机稍纵即逝,江安义可不想等秦明辉醒悟过来,与卫大昌一起齐战自己。钢刀抵住宝剑,左手握拳击出,真气如柱,直捣向秦明辉的腹部。

秦明辉知道不好,却已经来不及躲闪,脚尖点地,身形顺着拳风方面向后跃起,希望能抵消些劲气。

“蓬”。人在半空,秦明辉一口鲜血忍不住喷了出来,落地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老秦”,卫大昌听到劲风四溢,急忙弹身而起向江安义扑去,单掌劈出,阻挡江安义上前伤害秦明辉。

江安义身形一退,卫大昌飘身落在秦明辉身前,眼睛盯着江安义,口中问秦明辉,“老秦,怎么样,不要紧吧。”

秦明辉在地上挣扎着坐起,口中鲜血喷涌,呛声道:“卫兄,我五脏挪移,经脉受损,无力再战。你要小心,这小子功力不在你之下。”

卫大昌打量着江安义,见江安义身着喽罗服装,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赵氏兄弟也傻了眼,自己手下何时出了这样的人才,也把疑惑的眼光投向江安义,赵良汉依稀记得,此人是新近投入水寨的,老三说得很有悟性,特地把他选为精兵,自己当时就有点动疑,只是后来此人表现一般,自己也就没再注意,没想到此人居然有如此身手。再往下想,心如死灰,不用问,此人是官府的奸细。

江安义朗声应道:“我乃朝庭派来的赈灾使,打探粮船被劫一事。”

王天刚早就坐不住了,用扇指着江安义道:“你是江安义,礼部员外郎?”

“然也。”

王天刚勃然色变,他此次来还有个任务就是杀死朝庭的奸细江安义,没想到奸细不用查自己冒出来了,不过这奸细怕是难杀,秦大叔都伤在此人手中,这怎么办?

转目看到呆在一旁的赵氏兄弟,王天刚有了主意,冷声道:“赵王,你的水寨让奸细潜伏在内还不知道,你们的一举一动朝庭都一清二楚,你们能逃到哪里去,还不合力将这狗贼擒下,放跑此人后患无穷。”

江安义急忙道:“赵寨主,江某这些天在水寨探知,水寨众人都是些良善的百姓,只是被逼做了水匪,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此是劫持赈灾粮船也是被青山寨裹胁。赵寨主,只要你们能投降官府,江某以身家性命担保,朝庭定能既往不咎,如果你们能立功,说不定朝庭还能给予封赏。”

赵氏兄弟面面相觑,眼中流露出悲哀,无论是在朝庭还是青山水寨眼中,混水寨都只不过用来利用的棋子,倒向哪一边,恐怕都没有好下场。

王天刚冷笑道:“赵王,一日为匪终身是匪,朝庭官员的话要是信得过,老母猪都上树。就算朝庭暂时不杀你们,将来你们能落个好下场吗?还不如跟着我们拼一拼,落个快意恩仇。”

江安义看赵良才有些心动,便冲着周围的喽罗们道:“各位兄弟,昨夜的大战你们也看到了,你们是打不赢官府的,与其枉送性命不如投降朝庭,江某在此立誓,官府决不会追究你们以往的事,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不少喽罗心动了,犹豫不决地看向两位寨主,等他们决定。赵良才不是个果决的人,皱着眉头就是不说话,卫大昌急了,吼道:“小子,啰嗦什么,赢了老夫再说。”

长剑泛起寒光,点点寒芒向江安义压去。江安义不甘示弱,钢刀雪片般地迎去,正面硬撼。兵刃砍劈产生的啸音激烈而迅快,紧接着一连串密集的撞击声响起,两人收回兵器,各自后退。

卫大昌心中一凝,原以为眼前这小子年纪轻轻,就算内功深厚怎么也不及自己半个多甲子的积累,哪知相碰之下,对手的功力不在自己之下。

真气在经脉中一转,化去长剑带来的寒意,卫大昌功力雄浑,重压中带着粘性,极不好对付。江安义暗暗庆幸,自己先发制人废了其中一个,要不然今夜又要面临困境。

正在两人凝神调气,准备全力出手之时,山寨下码头传来喊杀之声。王天刚一愣,没有自己的命令青山水寨的人绝不会先行攻击,难道是赵氏兄弟铤而走险想投降官府了。

聚义厅外脚步声零乱,喧哗声响起,一名喽罗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高声禀道:“寨主,不好了,官兵来了。”

水入沸油,立时飞溅,大厅内的喽罗立时乱了手腿,蜂拥着往门外逃去。赵氏兄弟脸色苍白,一时也乱了手腿,赵良汉吼道:“大伙不要乱,先探明情况再说。”

官兵来了,今夜的计划彻底泡了汤,王天刚急叫道:“卫叔,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

江安义大喜,官兵怎么出现的如此迅及,见王天刚等人欲逃,江安义笑道:“想走,没那么容易,且胜了江某再说。”

长刀如匹练,拦腰向卫大昌砍去。卫大昌要护住秦明辉,只得拨剑相迎,两个缠斗在一起,卫大昌想速战速决,江安义偏生脚步灵动,围着卫大昌纠缠,不让他脱身。

水寨岸边,已经是火光冲天,欣菲一船当先,见码头在前面不远,腾身而起,宝剑拨打掉射来的箭只,剑光一闪,剑气将五尺外的一名喽罗拦腰斩成两断,吓得旁边的喽罗一哄而退。

都护府帅堂泄秘,欣菲心急江安义的生死,逼着朱质朴派出无数小舟按着江安义所画的地图搜寻道路。朱质朴现在是头大如斗,他的治下不断出事,现在连元天教的人都进了帅堂,朱质朴知道离自己返京的日子不长了。

亡羊补牢,如果能保全江安义的性命,进而剿灭这伙元天教徒,立些功劳,将来的处罚可能会轻些,本着这样的心思,朱质朴责令水师不牲一切代价在今天之内探明前往水匪的水路。

人多好办事,或者说江安义的那幅粗糙的地图发挥了作用,下午申时中,水师的小船顺利通过了芦苇丛,发现了鲇鱼湾。

得知道路已明,欣菲挂念江安义的安危,立时便要前往混水寨。一场大功在眼前,谁都想争夺,冯玉才也请命一同前往,朱质朴索性让严松云带领水师所有的残部一同攻打混水寨。

水师赶到鲇鱼湾,见混水寨码头上停着一溜船,而寨中的看守疏松,正是进攻的良机,百舸争先,向混水寨的码头杀去。快接近水寨的时候,喽罗才发现江面上多了无数条战船,一只响箭报信,拉开了战斗的帷幕。

一方准备充分摩拳擦掌,一方仓促应战毫无战心,这场战斗一开始就决定了胜负。欣菲落地后,见喽罗往山寨上跑,飞身便往山顶灯火辉煌处赶去。来到广场之上,见无数喽罗像没头的苍蝇般到处乱窜,欣菲懒得理这些人,向聚义厅掠去。

刚到大厅门前,就听到里面兵器交击之声,紧接着江安义的声音响起:“赵寨主,你们立功的机会到了,拦住青山水寨的人,表明你们投降朝庭的决心,再要迟疑,恐怕就晚了。”

王天刚扶着秦明辉往外走,嘴里也劝道:“赵王,大势已去,跟我们一起回青山水寨吧,再要不走,就走不了了。”

欣菲娇声高喝道:“已经走不了了,留下命来。”

大厅之内,江安义闻声而喜,王天刚等人如遭雷殛,赵氏兄弟对视一眼,赵良才高叫道:“我等愿意投降朝庭,王天刚,不要走。”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力争生死

卫大昌跑了,欣菲飘身进屋时,卫大昌逼退江安义,撞破左边的轩窗逃出了大厅,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赵氏兄弟为立功赎罪,卖力地阻住了王天刚。看着不断涌入的云彪服,王天刚长叹一声,与秦明辉一起束手被擒。

战斗很快结束,所有的喽罗已经在赵氏兄弟的命令下放下了刀枪,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江安义和赵氏兄弟站在大厅的右角,轻声地安慰着两人,欣菲斜倚在二尺外的柱旁,含情脉脉地看着江安义,她的眼中只有江安义的存在。

冯玉才发现了欣菲的异常,暗自欣喜,如果这位吕镇抚动了春心,看上了江安义,如果她嫁入江家,自己就少了名对手。

思雨和思晴从外面奔了进来,思雨跑到欣菲身边,娇笑道:“师姐,这些匪徒真是饭桶,本姑娘一抬手就倒下一大片。”

思晴看到了一旁的江安义,笑着见礼道:“江公子,可算找到你了,要不然欣菲姐非把我俩的腿跑细三分不可。”

思雨跳过来,虎着脸道:“江公子,我家小姐为了你东奔西走,听说你在京城风流得很,又是冬儿又是彤儿的,你对得起我家小姐吗?”

江安义苦笑着求饶道:“思雨姑娘,是江某不对,将来一定好好补报你家小姐,这是战场,你放过我吧。”

欣菲笑着插言道:“思雨,不要调皮,江公子还有正事。”

“小姐,你就惯着他,将来非吃亏不可。”思雨愤愤不平地跺了跺腿,凑近江安义的身边,低声道:“那宝石还有没有,至少要給本姑娘两块,对了,见者有份,思晴的也不能少了,給钱消灾,本姑娘便替你在小姐面前美言几句。”

宝石真有,不过江安义来水寨卧底当然不会随身携带,答应了思雨的条件后,小丫头顿时眉开眼笑,充分地暴露了“小财迷”的本性。思雨得意地冲江安义晃晃她的小拳头,道:“本姑娘就先放你一马,以后要记得时常孝敬本姑娘。”

靴声槖槖,严松云带着水师的将领踏进聚义厅。在大门前扫视了一眼,严松云径直来到中间的座椅坐下,陈定珍连忙侍立在其身后。

欣菲轻声地介绍道:“这位是都护府副都督,水师大帅严松云严将军。”

江安义上前躬身礼道:“下官江安义,见过严都督。”

“唔”,严松云用鼻子哼了一声,道:“站在一旁。”

江安义一愣,听闻过骄兵悍将的说法,没想到这个严将军如此倨傲,自己好心见礼,却受了个下马威。

严松云看着江安义闷闷不乐地站开,心中暗晒,一个文官居然跑到水匪寨中当卧底,想立功升官想疯了吧,偏生还让他做成了,这场功劳被他拿去了首功。自己所率的水师被水匪偷袭死伤惨重,船被毁了不少,好不容易来攻打混水寨挽回面子,还让这小子招降了,这功劳都让他一个人得了去,我水师近万人都成了饭桶。

“混水寨匪首何在?”严松云冷冷地问道,满是杀气的目光瞟向右角落的赵氏兄弟。

赵氏兄弟心中惴惴,是死是活就在当下,连忙抢身来到严松云向前跪倒,高声道:“降匪赵良才、赵良汉参见大帅。”

“绑了,斩。”严松云二话不说,吩咐道。

侍立的亲兵涌上前,七手八腿地要绑赵氏兄弟,赵氏兄弟挣扎着,叫道:“大帅饶命,我等已降。江大人,你不是保我们无事吗?”

江安义忙上前拱手道:“严都督,下官确实答应两位寨主,只要放下兵器投降官府便既往不咎,何况两人还拿下了青山水寨的军师王天刚和一名供奉,算是立有功劳,请大帅开恩,允他们带罪立功,为朝庭效力。”

严松云瞥了江安义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江大人,你是文官,是赈灾使,军事上的事不用你来多嘴,还不退下。”文武相轻,严松云是从四品上的副都护,而江安义不过是从六品的礼部员外郎,这之间隔得太远,所以严松云并不把江安义放在心上。

江安义被噎得无话可说,确实他的许诺并不算数,只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不过江安义有信心,只要见到段大人定能说服他招降这批水匪。现在严松云以大压小,不給他说话的机会,如果看着赵氏兄弟被斩,江安义良心上实在过意不去。

欣菲见爱郎受窘,当即娇声道:“严将军,出战之前朱都督有交待,如果混水寨肯降,不妨事急从权,既然赵氏兄弟已降,不妨先行收押,见了朱都督再行处理。”

严松云可以轻视江安义,但他不能无视龙卫的镇抚,虽然龙卫的镇抚也只有正五品,但龙卫的职权只要想想就会让任何文武感到头痛。严松云自问屁股不干净,如果让龙卫盯上,恐怕落不了好下场。

正斟酌着如何挽回,冯玉才在旁边笑着开口了,“吕镇抚,咱们龙卫从不插手军务,还请吕镇抚慎言。”

欣菲柳眉倒竖,叱道:“姓冯的,我什么时候插手军务了。你的心思我明白,不就是想着压过我好晋升副都统吗?本姑娘不与你一般见识,但你想把对付别人的那一套用到我身上,不妨试试看。”

“好好好,当我没说,咱们听严将军的。”冯玉才低头不语,眼中闪过怨毒,欣菲武功强于他,又出身彩蝶门,宗门之中强手众多,实在是惹不起。

严松云见龙卫内斗,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沉吟着没作声。陈定珍是他的心腹,知道严帅想用赵氏兄弟和混水寨这伙水匪的人头立功,当然这份功劳也少不了他一份。于是,陈定珍走近江安义,笑道:“江大人,这些水匪罪大恶极,不值得同情他们,来来来,咱们且先退在一旁,听严帅发落。”

这小子嘴甜手毒,下手就冲江安义的尺泽、分金穴掐去,掐中这两处必然半身痛麻,寻常人没有半天缓不过劲来。

江安义连遭严松云训斥,憋着一肚子火,见陈定珍不怀好意,指出如钩抓向自己,假做胳膊肘一屈,狠狠地向陈定珍的掌心撞去。陈定珍以为江安义不过是书生,就算有些力气也不是自家的对手,被一肘撞在掌心,胳膊立时“啪啪”声响,从腕到肘再到肩关节,同时被一股巧劲卸下,沿着掌心一股火辣辣得的真气在经脉中烧过,痛不欲生。

“哎呀,痛,痛痛。”陈定珍无力地垂着膀子,眼泪都疼出来了,冯玉才眼光一凝,惊疑地看向江安义,这位状元郎的身手居然如此了得,估计不在自己之下,看来他从北漠扶质逃脱的传言不假,看来以后和此人打交道不妨客气些。

江安义哈哈一笑,道:“这位将军,开个玩笑,不妨事吧。”说着伸手在陈定珍肩头一拍,一股柔力顺势而下,“啪啪”声中,关节一一对上,说来也怪,经脉中的那股火烧火燎的痛劲也消失了。

陈定珍惊恐地看着江安义,脚步不自觉地向后挪去,离这个“软杮子”远一些。

“好了,将混水寨的贼人绑人,押回武阳府请都督定夺。”严松云站起身,狠狠地剐了江安义一眼,继续吩咐道:“查抄这贼窝,然后放火把它烧了。”

武阳府都护府,四处灯火通明。帅堂上,朱质朴、段次宗、吕良真都没有睡,大伙等待着大战的消息。子时已过,最是渴睡时分,段次宗和吕良真摆上围棋,朱质朴饮着酽茶观战,大堂上时不时传来清脆的落子声。

帅府之内,将士盔甲明亮,映着火把闪着寒光,最近都督整顿军务,连连责打了数十名违纪的官兵,这个风口浪尖,谁敢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着。

丑时中,都护府外人声喧闹,朱质朴直起身,帅堂外一名旗牌飞奔进来,单膝着地禀道:“启禀都督,严副都护顺利回师,混水寨贼人全部落网,还捉住了青山水寨的军师和一名供奉。严副都护在府门侯传。”

“请”,朱质朴端坐在帅案之后,段次宗和吕良真也推开棋盘,旁边的兵丁收拾干净。片刻之后,严松云带着欣菲等人迈进帅堂,段次宗一眼就看到左侧跟随的江安义,惊喜地站起身叫道:“安义,你回来了,没事就好,此番赈灾,多亏有你,我定当为你请功。”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江安义,朱质朴早在家信中听闻过江安义的名字,其父甚至把江安义列为后辈中的顶尖人物,评价甚至高过其侄朱易锋。江安义依旧一身喽罗打扮,肤色较黑,没有读书人的白皙,举手抬足带着从容自信,朱质朴暗暗点头,此子不凡。

严松云心中愤懑,自己得胜归来的风头又被江安义抢去,这小子分明是自己的克星。当下将情况简单地说明了一遍,又把赵氏兄弟率混水寨水匪投降的事淡淡地说了几句,最后拱手请大帅定夺。

朱质朴从军数十年,当然明白严松云的心思,他也希望有场功劳来掩盖最近漏洞百出的都护府,不过他同样知道有段次宗、江安义,甚至吕良真这批文人在场,杀降领功是绝不可能的事。

“把赵氏兄弟押上来。”朱质朴吩咐道。

赵良才和赵良汉被绑着推了进来,两旁的军士喝道:“还不跪下。”

两人垂头丧气地跪倒,等待着宣判。

江安义忙起身替赵氏兄弟讲情,段次宗听完后插言道:“既是如此,不妨让两人带罪立功,如果能顺利剿灭青山水寨的匪徒,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段次宗身上钦差,虽然任务是赈灾,但朱质朴知道此人是天子的信臣,将来自己归京少不了要打交道,事先卖个人情将来也好相见。于是笑道:“既然段大人讲情,那便饶了两人的狗命。将混水寨的匪人打散编入水师之中,严松云,你要严加看管,届时让他们引路攻打青山水寨。”

严松云应诺,有人松开赵氏兄弟的绑绳,赵氏兄弟谢过不杀之恩后,感激地看了一眼江安义,随着军士出帅堂安置。此事总算圆满解决,江安义松了口气。接下来朱质朴提审王天刚,安排剿匪事宜,段次宗和江安义等人便先行告退,回住处休息不提。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军营斗狠

“啪啪啪”,拍门声把江安义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发现太阳已经悬起,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床上,透着初冬的温暖。

“江公子,江大人,你醒了吗?”屋外的声音有些陌生,江安义跳下床拉开门。门前站着洪老汉一家,妮子怱扇着眼睛有些紧张,这一个多月来她不时地梦到落难的江公子,虽然知道美梦不可能成真,但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江安义穿着睡觉的中衣拉开门,妮儿羞得忙闪到了洪大婶身后。洪老汉看惯世情,清楚女儿的心思,心中暗叹,等团聚后自家人就回家,江公子过段时间要返京,时间一长妮儿的这段心思自然会淡了。

洪老汉一家替江安义向段次宗送信,段次宗安排他们住在赈灾使行辕,其实就是武阳州府内的驿馆,江安义昨夜也住在其中。洪老汉一早听驿卒说混水寨大胜,担心儿子的安危,打听到江安义也住在此,连忙寻了来。

洪大婶关心儿子,也顾不上许多,径直问道:“江公子,我儿子可回来了,他现在哪里?”

混水寨全体投降,江安义光顾着与欣菲诉说别情,把洪春給忘了。洪春被当做普通的喽罗一同押回了水师营,现在应该在水师营中看押着。

江安义歉声道:“洪大哥已经回来了,就在水师营中,等我一会,我换身衣服便带你们去找他。”

梳洗已毕,江安义想到水师大营可不是想进就进的,于是带着洪家人来到都护府,江安义向看门的官兵道明求见大帅的来意。功夫不大,有个旗牌出来相告,大帅昨夜议论军事,五更方才安歇,现在仍在熟睡,不便叫起。

看着洪家人一脸焦急,江安义跟这位旗牌商量道:“这位将军,江某想前往水师营找寻一人,除了朱都督外,不知还有哪位将军可以行个方便?”

这个旗牌知道江安义,此次征剿水匪这位江大人立下首功,探明水匪下落,潜伏水寨卧底,劝降混水寨的水匪,可谓有胆有勇,是条汉子。旗牌笑道:“江大人,府中现在是马副都护值守,我替你向他禀告一声。请稍待。”

马辰光听到旗牌禀报说江安义要前往水师营找一名卧底的水匪,沉吟了片刻,拿起桌上的令箭道:“你把令箭給他,嘱他用完之后还回便是。”

看着旗牌兴冲冲地转身离开,马辰光手抚短须,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沉吟道:严松云啊严松云,你可别被这位江大人看出漏子来,到时就算大帅看重,怕也护不了你。

江安义接了令箭,谢过旗牌,带着洪家人正准备找辆车出西门前往水师大营,身后传来思雨的喊声:“江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江安义转过身,见欣菲笑吟吟地站在街对面,阳光下,人比花娇,美若天仙。

看到江安义惊喜地迎上前,妮儿的眼光一黯,那位小姐貌美如花,就连身边的丫头也俏丽可爱,衣着华丽,自己一个渔家女儿,怎能不自惭形秽。

江安义与欣菲闲话几句,告知要前往水师大营,欣菲本是有意寻来,希望能和爱郎多一些时间相处,当下表示一同前去。江安义介绍欣菲与洪老汉一家认识,欣菲很和气,飘飘向洪老汉洪大婶行礼,又拉着妮儿的手亲切地喊了声“妹子”。妮儿的心温暖了许多,或许这样的女子才是江公子的良配吧。

水师大营在武阳渡口的上游五里处,此地原是块荒滩,如今已经变成了刁斗森严军营。军营分成水陆两块,江水中搭建着水寨,陆地上栅木围成方形,高大的辕门两侧是瞭望楼和箭楼,上面旌旗飘舞,有官兵在看守。栅栏外密集地摆放着鹿角,挖着壕沟。

马车刚靠近辕门,空中便有响箭射过,有人高喝道:“停住。再往前来就放箭了。”

车把式连忙勒住马,江安义等人从车上下来,数匹战马冲出辕门,急风般来到近前,高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大营做什么?”

江安义高高举起手中的令箭,高声道:“军爷,江某来水师营找寻一名卧底,请行个方便。”

验过令箭后,骑后将令箭返回,叮嘱道:“先去中军大帐见过严帅,请了将令后再行行事。入营沿着大道直行,中间黑色的大帐便是帅帐,不可四处乱走,当心被看作奸细。”

交待完了,骑兵回转大营。江安义等人步行入营,见大营内帐蓬两两对立,营帐的周围和营区之间挖有排水沟,不时有队队士兵巡逻而过,营区之上的教场上传来操练之声,好一派森严景象。

洪老汉一家哪见过这场面,胆颤心惊地紧跟在江安义身后,生怕离开一步就被如狼似虎的官兵抓了去,欣菲见妮儿有些惶恐,笑着安慰道:“小妹,不怕,这些当兵的也是普通人。”

妮儿见思雨和思晴毫不在乎地指指点点,说笑不停,安心了不少,冲欣菲感激地笑了笑。

百丈外就是帅帐,一圈栅栏将帅帐与军营区分开来,栅栏周围有不少持枪荷刀的兵丁侍立,不时有人从帅帐内进进出出,一派繁忙的样子。

栅栏是由粗大的木柱扎地围成,此刻木柱上绑着不少人,兵丁正在挥鞭抽打绑在柱上的人,惨叫声此起彼伏。

洪春被绑在帐前不远的栅栏上,光着膀子,上身满是鞭子抽打的血痕。鞭子如雨点落在身上,洪春一边惨叫一边高声呼道:“军爷,我是卧底,我是江大人派到水寨的卧底,你们可以派人去问他。唉哟,别打了,别打了。”

陈定珍叉着腰站在一旁,冷笑道:“什么狗屁江大人,这是军营,給我狠狠地打。”

妮儿一眼就看到了哥哥,惊呼一声:“哥。”就要飞奔上前,欣菲急忙拉住她,妮儿怒目道:“放手,我哥要被打死了。”

欣菲叹道:“小妹,让江公子出面更好。”

江安义发现那些绑在栅栏上的人都是混水寨投降的水匪,赵氏兄弟就绑在洪春旁边,垂着头,身上满是鞭痕,柱子上有不少人已经奄奄一息。

“住手”,江安义急步上前喝道。

陈定珍闻声一哆嗦,昨夜令自己手痛欲断的江安义怎么出现了,转身果然看到是江安义。刚要习惯地闪躲,猛然想到这是水师营,是自己的地盘,江安义这是羊入虎口,送上门来,别怪自己报断手之仇。

“江大人,此处乃是军营重地,你无故闯入,按例当斩。来人,拿下。”陈定珍冷笑地吩咐道。

江安义举起手中令箭,道:“我有令箭在手,谁敢拿我。”

帅府令箭,形如矛尖,箭身一个“令”字,下面是虎形,绝冒不了假。众兵丁见到令箭,迟疑着不敢上前。陈定珍也傻了眼,强笑道:“既然有令箭便不算擅闯军营,不知江大人有何事?”

江安义用手一指绑在栅栏柱上的水匪们,怒道:“这些人犯了什么法,因何责打他们?”

陈定珍冷笑道:“奉严帅将令,新降水匪桀骜不训,目无军纪,每人抽四十鞭去其匪性。”

“这些人本是些良善的老百姓,既然投降朝庭,大帅命其编入水师,便是朝庭的官兵,你等怎么可以无故责打他们,还不松绑。”

此时,洪老汉一家奔到洪春身边,看到洪春遍体鳞伤,一家人眼泪直流。妮儿望着江安义怒斥道:“江公子,当日你让我哥带你进水寨,答应得很好,说什么立功受赏还能当官,这官没当成,人倒要被打死了。”

江安义脸腾的一下红了,望着陈定珍喝道:“还不放人。”

陈定珍压根没把江安义当回事,沉着脸道:“江大人,我奉的严帅将令,江大人有话不妨同严帅讲,请让开,不要妨碍陈某执行军令。”

说完,陈定珍从一旁的士兵手中接过皮鞭,走近洪春身边,恶狠狠地高举起鞭,就要向洪春身上抽去。

“大人饶命啊。”洪老汉发出一声悲喊,用身子护住儿子,洪大婶颤巍巍地张开双臂迎向陈定珍,想要拦住他。

眼前的场景让江安义猛然想起当年娘亲和弟弟在新齐县城卖竹器时被衙役侯七马八欺侮,靠在树干上流泪瑟瑟发抖,一样的无助悲哀的神情让江安义从喉中发出一声嘶吼,“住手。”

陈定珍头也不回,手中皮鞭就往洪大婶头上抽去,“啪”的一声,一道血痕印在洪大婶的脸上,妮儿惨叫一声,“娘”。

江安义出离地愤怒了,脚尖一点便窜到了陈定珍身边。陈定珍看到江安义的脸愤怒得有些扭曲,想起当日江安义的那一拍,惊叫起来,“江大人,你想干什么,这是军营,别胡来。”

满含怒气的拳头已经直捣在陈明珍的胸前,陈明珍穿着盔甲,胸前有护心铜镜,厚约三分,枪扎不透,箭射不穿。江安义的拳头击在上面,一声碎响,铜镜居然四分五裂,陈定珍应拳飞起,重重地撞在身后栅栏上,跌落在地,口吐鲜血,昏了过去。

陈明珍是正五品的宁远将军,又是严松云的心腹,周围的官兵举着刀枪将江安义围住,有人飞跑着去禀告严松云。欣菲一皱眉,身在军营,江安义出手伤了陈明珍,很容易激起官兵的义愤,严松云又与江郎不对付,此事怕难收场。

片刻之间,欣菲已经有了主意,对着思晴道:“你速去都护府,就说水师营生变,请朱都督前来,顺道把段大人也叫上,就说水师营欺压江大人,鞭打混水寨的降卒。”

思晴领命,看见不远处有匹军马,解开缰绳,翻身急驰而去。思雨挥着小拳头,唯恐天下不乱,为江安义加油道:“江公子,打得好,这一拳打得才像男人。”

帅帐处一处喧哗,严松云在众人的簇拥下出现了。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当仁不让

刀身、枪尖、箭镞闪着寒光,凝成严松云脸上的浓霜,冬日暖阳照在他的脸上,那股子寒意发散出来,让人心悸。

严松云满脸煞气地盯着江安义,整个军营变得分外安静,风吹动纛旗在头顶处猎猎翻响。弓箭手赵全感觉手心有些发潮,手有点颤抖,生恐自己下一刻会不小心松开弦将箭射出。

江安义一脸平静地看着严松云,有些事注定不能退,退一步身后的家人、朋友便没有了立足之处。这一次,身后是他从混水寨招降的众人,如果他退缩了,这些人的命就危险,也许有些人并不会在意别人的生死,但江安义做不到。

“江大人,你闯我军营,伤我大将,莫非想造反不成?“见在气势上压不住江安义,严松云冷然开口,一顶大帽子压了过来。要不是江安义身旁有欣菲在,严松云就直接下令将江安义拿下。

江安义现在也算得上见多识广,所谓也曾醉酒斗群英,也曾殿中驳天子,见惯风浪,严松云的威吓难不住他。

高高举起手中令箭,江安义道:“严副都护,江某是奉命前来,不是闯军营;再有,混水寨已然投降官军,朱都督把他们安在水师,便是水师官兵,不知严副都护因何责打他们;还有,这位洪壮士是同我一起卧底水寨的功臣,我已然告知这位陈将军,是这位陈将军一意孤行,非致洪春于死地,这位大婶相拦,他连大婶一起抽打,江某迫不得已才轻轻地推了他一把,谁知陈将军不经推,趴在地上不起身了。”

严松云的鼻子差点没气歪了,刚才有兵士掺扶起陈定珍,陈定珍胸前的护心镜都粉碎了,满口喷血,话都说不出了,这还是轻轻推了一把,如果重一点的话还不得把陈定珍擂穿。

身边众将官都看着自己,如果不治住江安义的话自己在军营中再无威信可言,严松云冷笑道:“一派胡言,来人,将此狂徒拿下,押送到都护府请都督发落。”

弓开满弦,指向江安义。长枪一突,四面八方锁向江安义。

江安义哪肯束手被擒,手中令箭是精铁所铸,真气贯入后当成刀使,在刺来的枪身上一划拉。普通士兵所用的枪杆是硬樟木所制,被令箭划过,枪杆断为两截。江安义也不敢伤人,衣袖拂起,一股劲风扬起,兵士们立足不稳,纷纷踉跄后退,围攻的阵形立破。

“饭桶”,严松云怒斥道,一挥手,身后的亲卫立时上前,抽刀将江安义围在当中。这些亲卫都是百战之余的猛士,身上散发出彪悍的铁血气息,江安义不敢大意,这些人擅长协战,很难对付。

闪身让过劈来的刀背,紧接着另一刀又递至,江安义在刀阵内左躲右闪,刀光连绵不绝,越缩越小,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江安义运功稍微撑开刀阵,转瞬之间刀阵又缩小。

思雨跃跃欲试,对着欣菲道:“小姐,这么多人打江公子一个,咱们去帮江公子。”

欣菲摇摇头,沉声道:“不急,再看看。”她心有顾忌,如果动手的话便是龙卫插手军务,这是一大忌讳,而且江安义虽然挪移的空间被压缩,但还不到危急的时候。欣菲深知,眼前的局面对江安义是个锻炼的机会,只是江郎不想用内劲伤人,想要脱身怕是不易。

妮儿不会武功,看见江公子在刀光缭绕之中躲来闪去,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恐江安义有个好歹,一双手死死地手攥着衣角,紧张得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刀风在胸前险而又险的掠过,江安义若有所悟,这些亲卫分成内外两层,显然是平时操练过合斗之术,步伐进退有序,内层进攻无效则闪身后撤,外层变内层继续进攻。自己光注意他们手中的钢刀,现在发现只要出现漏洞,立时有人补缺堵漏,看来唯有破其步伐才能破开刀阵。

迎面两把钢刀,一劈头剁下,一拦腰扫来,江安义用手中令箭往腰间的刀身一推,刀走空划过。头顶处的钢刀离头半尺,江安义一矮身,探出左手两指,精准地夹住劈来的刀锋。

左右两旁立时有人夹攻,迫江安义松手。江安义身形一退,手指却没有松开,持刀的亲卫感觉一股大力拉着自己往前,情不自禁地向前迈了一步,那两柄夹击的刀见要捅上伙伴,急忙收刀后退。

而江安义身后的刀手见机不可失,恶狠狠地用刀背往江安义的后背敲来,严帅的意思他们清楚,让眼前这小子受点伤是无妨的。

除了身后,前方,左右的步伐已乱,而且阻住了他们身后人前进的道路。如果自己闪身躲开身后的刀,这些亲卫便能迅速调整到位,又重新建立起刀阵,要想破阵,唯有抓住这瞬间的机会行险。

体内真气急转,江安义后背上的衣服被真气撑得鼓起,三把刀背先后落在鼓胀的衣服上,如中破革,又韧又滑。江安义两指用力一甩,持刀的汉子再拿住刀,刀身如脱弦的箭直向江安义身后射去。

身后的亲卫急忙往两旁让开,江安义哈哈大笑,身形有如旋风般地闪过,众亲卫只觉身侧一股大力涌来,立时不住,不少人如同滚地葫芦般地跌倒。

思雨跳着脚笑道:“江公子,好武功。”有个亲卫踉跄地跌向她的身边,思雨伸出脚在那人的腿上一勾,那个亲卫顿时滚倒在地,思雨偷偷地吐了吐舌头,俏皮的笑了。

严松云心中巨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这群亲卫的厉害,自己能在沙场上保全性命,毫不夸张的说亏了这群亲卫的保护。江安义微笑地站在不远处,严松云感觉那笑容带着深深的讥讽,联想起这段时间的不顺,严松云怒火中烧,不顾一切地喝道:“放箭。”

单只的箭并不可怕,但成千上万只箭能让三军辟易,俗话说“大将军不怕千军就怕寸铁”,数十张弓围住,就算江安义内功高强,又能抵挡几刻箭射。

江安义闻声色变,欣菲飘身而起,落在严松云身侧,袖中短剑横放在他的脖上,娇喝道:“严将军,快令手下放下弓箭,要不然本姑娘可不客气了。”

大帅被持,众官兵不敢动手,齐刷刷地望向严松云,这仗打得憋屈,连主帅都落在人家手中,何况还是内斗。严松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真想破釜沉舟将江安义杀死,偏生剑架脖项,不得不从。

正在僵持时分,辕门外急促地马蹄声响起,转眼间来到近前,灰尘大涨。

朱质朴跳下马,脸色铁青地扫了一眼绑在栅栏柱上的众人,欣菲早将短剑收回袖中。朱质朴二话不说,转身往帅帐就走,众官兵傻了眼,严松云白着脸愣了片刻,挥散众人,转身也往帅帐行去,江安义和欣菲对视一眼,也跟在后面。

思晴小声地道:“段大人乘马车,估计还有一会才能来。”

帅帐内,朱质朴雀占鸠巢在正中落坐,严松云站在右侧,欣菲和江安义便站向左侧。朱质朴沉着脸听严松云禀报争斗的情况,严松云当然不会说自己的不是,把江安义闯军营、打伤陈定珍、挟持自己的事加油添醋的说了一遍。

朱质朴听完没有作声,转脸看向江安义,他总算领略到父亲信中所说的官场“二愣子”的厉害,这才刚来几天,整个安西都护府便不得安生。

“江大人,你也说说。”朱质朴冷着脸道。

江安义当然据理力争,把自己来找洪春,看到陈定珍责打水寨的人,劝阻不听,方才动手打伤陈定珍,严松云派人群殴自己,还要放箭射杀自己,欣菲看不过眼,这才挟持他不准他放箭等等说了一遍。

朱质朴觉得头上的青筋在“蹦蹦”跳动,这段时间安西都护府事故不断,这个严松云实在令自己失望,不仅不能替自己解忧,反而跟赈灾使闹开了矛盾,还有马辰光也没安好心,給江安义令箭,摆明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稳了稳烦躁的心思,朱质朴觉得还是应该先保下严松云,于是冲着江安义道:“江大人,是否责打洪春等人是军中内务,与你无关,请江大人自重。”严松云松了一口气,看来朱都督还是向着自己。

江安义冷笑道:“军中内务?江某才疏学浅,对军务确实了解不多,但从未听闻责打新兵,虐待功臣,所谓的打杀威鞭是军务。请问朱都督,这是大郑的军务还是安西都护府的军务?”

朱质朴被江安义问得哑口无言,正在这时,段次宗赶到了。

段次宗看到栅栏柱上满身鞭伤的众人,进入帅帐后怒道:“朱都督,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你不解释清楚,本使将具本上奏天子,为这些人讨个公道。”

朱质朴的头更痛了,千军万马阵前冲杀更简单,处理这些关系更复杂。如果按段次宗和江安义的说法放了这群水匪,严松云便要失却面子,而且对水师大营的士气也有影响,说不定会动摇军心;如果强撑严松云,段次宗上奏天子,自己免不了受责,要是几年前倒问题不大,最近安西都护府连接出事,段次宗在此时弹奏自己,指不定天子对朱家都会有看法,祖辈们创下的基业绝不能毁在自己手中。

为难之际,有名旗牌飞奔而入,单膝跪地禀道:“禀大帅,青山水寨前来下书。”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约战雁滩

“让他们进来。”朱质朴把到嘴边的请字吞了回去,此刻他是真心觉得青山水寨的人来得真好,把自己从头痛的纠争中摘了出来。

脚步声从容,两名老者出现在帅堂,江安义一眼就认出,领头的正是那日在混水寨聚义厅中跳窗逃走的卫大昌。

卫大昌扫了一眼大堂,目光在江安义身上一顿,露出凶悍的戾色。他身旁的老者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給身旁的旗牌,开口道:“老夫两人代表青山水寨向武阳水师下战书。”

朱质朴接过信,展开一看,内容很简单:十一月八日,雁滩洲头,决斗十场,用左威卫被俘的官兵换取王天刚、秦明辉、混水寨诸人以及被官府抓拿的水匪、元天教徒的性命。

沉吟半晌,朱质朴道:“混水寨众人已经投降官府,成为我水师官兵,不能拿来赌斗。”

“哈哈哈哈”,卫大昌发出一阵冷笑,道:“我刚才看到柱上绑着的那些人是混水寨新降的官兵吧,没想到官府如此对待他们,老夫回去后倒是要四处为官府宣扬宣扬,让那些心存侥幸的人死了这条心。”

朱质朴恶狠狠地瞪了严松云一眼,都说卸磨杀驴,现在麦子还长在田里呢,就急着磨刀霍霍干啥。

严松云心中苦涩,自己损兵折将,结果混水寨的功劳大半让江安义和欣菲得了去,心中有股子恶气咽不下。无法对付江安义和欣菲,对付这些分在自己手下,投降的水匪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打几鞭子出出气谁还敢说什么。哪知流年不利,江安义闯军营,打伤陈定珍,把事情闹大,看样子朱都督对自己很不满,自己暂且夹着尾巴做人吧。

朱质朴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即喝道:“就依你们所说,十一月八日在雁滩赌斗。”

卫大昌甩脸看向江安义,冷笑道:“这位大人,当日在混水寨一战尚未分出胜负,不妨借此次赌斗来做个了结,不知意下如何?”

江安义耸耸肩,没有理他。卫大昌两人走后,朱质朴问道:“你们谁知道雁滩在哪儿?”

大帐内鸦雀无声,朱质朴气急反笑,厉声斥道:“自家内斗倒是了得,水匪约斗却连地点都不知,严松云,你做得好水师大帅。”

严松云见都督发怒,吓得连忙跪倒请罪道:“卑职有负都督信任,请都督责罚。”

帅帐内其他将官也站不住了,纷纷跪倒请罪,帅帐内黑鸦鸦伏倒一片。

段次宗一看,这仗没法打了,作战的将官都有罪,连忙起身劝道:“朱都督,水师刚成立不久,对地型不熟是正常的事。估计雁滩只是个小地方,只有当地的人才熟悉。混水寨赵氏兄弟久在江边,他们应该清楚雁滩的位置,不如把他们请进来问问。”

混水寨的人都被打得遍体鳞伤,怎么问?就算问了这伙人心怀恨意,指不定再起反心,反而不好收场。段次宗看出朱质朴的踌躇,道:“都督,既要用到这伙水匪,就要让他们诚心降伏,不妨封赏他们的官职,让他们为朝庭效命。此刻众人有伤,先让军医医治,再让江安义前去劝说一番。”

朱质朴想想,也只得如此,点头同意。

江安义出帐传令,官兵解下混水寨的诸人,军医拿着金创药替他们疗伤,好在都是皮肉伤,未动及筋骨,也没有人被打死。江安义松了口气,事情总算有挽回的余地。

赵氏兄弟涂过金创药后靠在一起休息,江安义走近前叹道:“江某一时不查,让两位赵兄和诸位兄弟受此苦楚,还望恕罪。”

赵良才勉强拱手道:“江大人,不怪你,你为我们据理力争我们都看到了,要怪只怪咱们不该做水匪,官军打水匪,天经地义。”

江安义一听,话中带着怒气,心结未解啊。赵良才说完,低着头,不再说话。

赵良汉接口道:“江大人,这鞭子也挨过了,是不是该去牢房了,我们兄弟罪孽深重,不敢侥幸,但这些弟兄们罪过不大,不知江大人能否跟官爷们说一声,放过他们吧。要杀要剐,就拿我们两兄弟开刀好了。”

江安义被这两兄弟挤兑的无话可说,干脆懒得多说,径直道:“两位,安西都护府朱大都督要见两位,请跟我来吧。”

看了一眼不远处,洪老汉一家人围着洪春抹眼泪,江安义觉得歉意,高声叫道:“洪春,你随我一起来。”

赵良才等人见帅帐比自己的聚义厅还要宽大几分,刀斧手手持利刃排列两厢,正中桌案后坐着个黑脸金甲将军,两旁侍立着不少盔明甲亮的将军,那个下令责打自己的严大帅垂头丧气地着在桌案旁,整个帅帐内鸦雀无声,透着肃杀之气。

江安义轻声提醒道:“还不拜见朱大都督。”

赵良才等三人早有些不寒而栗,赶紧跪倒叩头道:“小人参见大都督。”

朱质朴打量了一下三人,沉声道:“赵氏兄弟,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聚众造反,劫持赈灾的粮船,按律当诛三族。”

话语在帅帐内回响,带着重重地威压,赵氏兄弟强撑着颤抖的手,如秋风中的枯叶,抖个不停。

朱质朴很满意自己刚才几句话的效果,语调放缓道:“不过你们能悬崖勒马,翻然醒悟,率众投靠朝庭,而且抓住青山水寨的军师王天刚和供奉秦明辉,也算立下了功劳。今年一定要实心报答朝庭,否则的话,本帅的大刀可不轻饶。”

赵氏兄弟轻了口气,连忙叩首道:“多谢大帅不斩之恩,小人兄弟今后一定竭心尽力,为朝庭尽忠。”

“唔,不错。本帅向来赏罚分明,刚才的鞭子是责罚你们之罪,现在本帅要嘉奖你们的功劳。赵良才率众投降,抓拿住朝庭要犯,擢升为宣节校尉,拨五百兵丁归其统制,赵良汉能随同兄长立功,擢升为宣节副尉,在赵良才手下任职。”

朱质朴想了想,赵良才兄弟得罪了严松云,如果归在严松云的手下不用两年肯定得死光,看在江安义的面子上,索性道:“赵氏兄弟所部归安西都护府所辖,为都护府水师参谋。”

赵良才兄弟从地狱跨到天堂,悲喜变幻得太快,对朱质朴自然是感激涕零,“呯呯”嗑着响头,哽咽地道:“都督是我等兄弟的重生父母,我等兄弟从今往后,愿为都督效死。”

江安义在旁边看得佩服得紧,赵氏兄弟刚才对自己冷脸相对,结果被朱都督一番先威后恩的拿捏,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这等手段确实是了得。

朱质朴看赵氏兄弟涕泪横流,暗自得意,柔声道:“你二人先行下去换装,换好行装后本帅还有事情问你们。”

赵氏兄弟抹着眼泪跟着军兵出去换装,洪春趴在地上羡慕得很,眼巴巴地瞅着江安义,江安义心中好笑,拱手道:“都督,这位洪壮士便是与我一同入水寨卧底的勇士,请都督示下。”

朱质朴刚刚收伏赵氏兄弟,多了条水上的臂膀,心情很不错,看着洪春笑道:“洪壮士,你立下大功,要不本帅也封你个宣节副尉,在军中效力如何?”

洪春不知道宣节副尉是什么官,不过他牢记着江安义答应他最少給个县尉做,忙道:“都督老爷,江大人告诉俺说能做个县尉,俺要去县里做县尉,不想当兵。”

帅帐内的人被洪春逗得笑起来,宣节副尉是正八品下,比起下县的县尉从九品下高出五阶,这个洪春要小不要大,也算是千古奇闻。

朱质朴哈哈大笑,道:“也罢,本帅就满足你的心愿,本帅給吕刺史写个条子,让他安你在县中做县尉。”

帅帐内一片笑声,刚才的紧张气氛因为洪春消散无影,朱质朴暗自庆幸,总算把这场难事化解无形。江安义送洪春出来,埋怨道:“洪大哥,宣节副尉可比你县中的县尉高出不少,你怎么这么傻,要小不要大,你不知道大小怎么不问问我?”

洪春憨笑道:“俺娘说做人要知足,能做县尉老爷俺已经知足了。再说,赵老大他们官是比我大,在军中谁都比他们大,管着他们,哪有我到县里自在,还可以跟家里人住在一起,再讨个媳妇,那才叫好日子。江大人,俺要谢谢你。”

江安义看着洪家人欢天喜地的样子,心里升起淡淡地失落,自己的官越做越大,可是离家人却越来越往了。入京已经满三年了,按制今年自己可以请探亲假三个月,等并州事了,一定要回家看看,妍儿应该长得自己都不认识了吧。不再打扰洪家人的快乐,江安义转身走向帅帐,没有看到妮儿望向他的眸子中含着泪光。

帅帐内,赵氏兄弟换了身鲜明的盔甲,正诚惶诚恐地站在帅案旁。帅案上铺着地图,赵良才用手点指着方位介绍道:“雁滩就在这,这里是黑水河和润水交汇处,听老人讲原本是块大礁石,天长日久泥沙在此处堆积,逐渐形成了一块方圆十多里的沙滩。上面长满了芦苇,成了大雁落足之处,所以叫做雁滩。”

赵良汉补充道:“这块地方河底浅,大船过不去,我估计青山水寨怕我水师的楼船所以选在此处,要不我们这就带水师前去探路,在雁滩上先派人驻扎,以防青山水寨使诈。”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血涤蒹葭

天色灰蒙,江风凛冽,天地一片凄清肃杀。

数十条战船冲开波浪,向着雁滩驶去。率先的是艘朦冲舰,赵良才笔直地挺立在船头,此刻的赵良才一身官军的盔甲,看脸上春风得意,雄姿英发。他已经是官府的正八品的宣节校尉,除了混水寨随同他一起投降的人外,朱都督給他补齐了八百人,直接听从朱都督调遣。八品官,当得上一个县老爷了,赵良才觉得自家祖坟上冒着青烟。

这段时间赵良才和兄弟一起,忙里忙外地布置雁滩,官兵和青山水寨一东一西各自扎营在雁滩上看守,两营之间筑起个木制的擂台,比斗就在擂台上举行。今天是十一月初八,赵良才早早地乘船来迎候朱都督。

朱都督对赵良才的勤勉夸赞了几句,越发让赵良才感觉浑身轻飘飘的,站在船头劲风吹拂,赵良才心中有一团火,谁说老子只能当水匪,说不定过两年,老子也能混个将军当当。

雁滩就在不远,枯黄色的芦苇出现在前方,江安义和欣菲站在船舷欣赏着眼前如同梦幻般的美景:风吹苇杆摇曳,扬起洁白的苇花,有飞鸟从芦苇荡中惊起,鸣叫着飞向远方,漫天芦雪纷纷扬扬飘落在江面之上……

赵良才让人在雁滩旁修建了个简易码头,官军乘坐的朦冲舰吃水浅,能够直接停靠。码头边,赵良汉带着几十名官兵列队迎接朱都督的到来。段次宗跳上码头,立时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开口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妙,妙极。”

朱质朴在一旁接口笑道:“段大人,吾辈武人不会吟风颂月,不过眼前此景,倒让本督很有感触。青锋涤蒹葭,碧血染黄沙方是吾辈武人的风采。”

话音一落,采起四起,朱质朴身后跟着十余名龙卫的供奉,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叹道:“朱都督刚才那句‘青锋涤蒹葭,碧血染黄沙’深合我夫心意,我辈武人,心有不平,拔剑问之,何惧死生。”

朱质朴见段次宗脸色不愉,笑道:“文以载道,武以安邦,都是为国效力。本督最欣赏安义这样的人才,能文能武,国之栋梁啊。”

江安义笑笑没作声,他心中明白这是朱质朴为了平和与段次宗的文武之争拉自己做挡箭牌。欣菲站在江安义身旁,这段日子两人形影不离,只要眼睛不瞎,都知道两人是情侣关系。江安义不在意,欣菲心中倒是甜丝丝的,爱郎便赞,说明自己的眼光出众,连带着看朱质朴也觉得那张黑脸变得可亲了些。

雁滩的面积方圆数十里,为了方便比斗,双方派了人手将洲心的芦苇砍去,搭建起一处木制的高台。台高半丈,用碗口大的粗木搭就,上面铺着两寸厚的木板,拼接得整齐,左右各宽十丈,别说是比斗,骑马都可以冲杀。

台子两边是看棚,水寨那边的看棚已经坐满了,李清站在刘子维身侧,看着身穿盔甲在前面引路的赵氏兄弟,叹道:“没想到赵氏兄弟临阵反水,有这两个祸害在,对水寨的威胁不小,要想办法除去两人才好。”

刘子维手抚须髯,忧心忡忡地道:“如今官军势强,我方形式不妙,只能被动防御,能拖些时日最好。”

李清道:“丹元子老叔不是传来了好消息吗,说是戎弥国联合了善兰、治乌、西合三国,聚兵十四万,不日就要东进,莎宿国王妃新生下一个王子,可惜事先不知,要不然派人送出贺礼,指不定能让莎宿和羌兰两国出兵。”

“可是郑平仁和周少锋前往北漠依旧音信全无,算算时间,我估计希望不大了。更可恨的是那田少秋,居然和余秋生抓起了迷藏,余秋生在苗疆一个多月,硬是没能见到田秋生。”刘子维恨恨地道:“这些人已经忘记了当年我元天教对他们苗疆的帮助,人心善变,老夫失算了。”

周综坐在他们的身后,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两把大斧放在座椅旁。他的黑风寨已经被青山水寨并吞,不过周综已经不想去争,他只想今日比斗能与严松云一决生死,了却尘世间最后的执念。

风送来芦花,在眼前徐徐飘落,让周综想起埋葬妻儿时的纸花,缓缓地闭上双眼,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充满怨念的还有卫大昌,他把混水寨中的失败归咎于江安义,发誓要除去这根“搅屎棍”。可是江安义不想跟他赌斗,卫大昌也没有办法,于是他便每天磨着刘子维想办法,刘子维实在被他磨得难受,只好派人向朱质朴提出,归还左威卫中郎将何平进,条件就是让江安义同卫大昌比斗一场。

对于青山水寨来说,何平进不过是鸡肋,而对官府来讲何平进的象征意义重大,能将他救意味着安西都护府在营救左威卫官军上进展顺利。朱质朴当然不会放过这等好事,不过他自知无法说明江安义,于是央了段次宗说服江安义,总算把事情敲定。

两边人手到齐,自然不多废话。青山水寨有供奉,龙卫这边也有供奉,一对一上台,结果却让朱质朴大失所望,一连三场,龙卫皆输。青山水寨士气大振,王天刚、秦明辉,还有一名元天教徒被释放回去,看着青山水寨欢天喜地的庆贺,朱质朴拧断了座椅的扶手,气焰嚣张的龙卫供奉们也变得悄无声息起来。

第四场,周综提着板斧上了台,用斧头指着严松云道:“老匹夫,还不上台受死。”当日江上大战,周综身中十多箭,严松云见他腿脚之上还缠着紗布,应该是伤势未愈。

“大帅,卑职去取这狂徒的性命。”严松云禀道。上次是仓促间接战,此次严松云换了条铜棒,身为大将,严松云并不缺直面生死的勇气,他也想借此机会与周综做个了结。

朱质朴清楚严松云与周综之间的恩怨,皱着眉头吩咐道:“多加小心,我送你的软甲可曾披上?”

严松云感激地道:“多谢大帅,我已经穿在身上以防万一。”软甲是指用细金属丝编织的背心,刀剑砍之不破,可以防护身体。这种拉丝工艺在大郑极为罕见,二名熟练的工匠要花上一年的时间才能纺织出这样一副软甲,所以被武将视为性命。朱家是武将第一家,家中有几件珍藏,严松云是朱质朴的心腹,事先知道要与周综决斗,朱质朴便送了他一件护身。

看到严松云走上擂台,周综的双眼开始泛红,嘶吼着向严松云冲去,两把斧子舞动如轮,恨不得一斧将严松云劈成两断。严松云心中暗哂,匹夫之勇,上台前已有准备,先行游斗,消耗周综的体力,然后再置他于死地。

脚步迅速地挪动,严松云让开呼啸而来的斧光,手中铜棍一挑,抽向周综的后背。周综猛然刹住前冲的身形,身子扭转,双斧横扫,并不在意抽来的铜棍,斧光直奔严松云的腰间。

严松云暗骂,亡命之徒,不得不撤回铜棍,向后退去。擂台足够大,严松云不断地后退,迂回,消耗着周综的气力。哪知周综双扇大斧翻转如飞,化成一座斧山滚滚不断,飘荡的芦花被劲风卷起,在周综的身旁化成一朵洁白的大芦花。

严松云暗自心惊,这样下去,不等周综的力气耗尽,恐怕自己要先被斧子斫中。不能再一味游斗,严松云主意改变,铜棍碰向斧刃,发出震天的金鸣。

两人齐齐震得向后退去,严松云眼尖,看到周综大腿处缠着的紗布渗出血红色。看来周综的伤口在打斗中重新撕裂,严松云抓住机会,铜棍直扫,奔向周综的双腿。

棍长斧短,周综不得不用手中斧子往外摚去,又是一声巨响,周综向后退了半步,紗布的血痕更大了。严松云见攻击有效,手中铜棍排山倒海般向着周综砸去,情形变化,这回轮到周综左躲右闪起来。

江安义在看棚中暗暗叹息,周综与严松云的仇怨他已经清楚,说实话他对周综充满了同情,只是敌我殊途,不可能替周综鼓劲打气。

突然间,周综狂吼起来,铜棍重重地敲击在他的背上,打得身上的衣服破碎,背上鼓起一条紫色的血痕。周综有意不闪躲,以伤换取一个机会,左手斧反撩,一声暗哑的摩擦声响过,周综回转身,却见严松云腹部的衣服被斧子破开,露出里面精亮的护身软甲。

“护身软甲”,周综眼光一黯,有宝甲护身,自己要取严松云的性命除非是击碎他的头颅,砍断他的脖项,而在争斗中,他发现严松云对头顶的防护尤为紧密。

周综的胸膛起伏着,面目赤涨起来,双目中似有火焰喷出,从怀中取出枚药丸塞入口中。这是上台前刘子维交与他的,能激发出生命的潜力,但是用过之后人也被废了。

給死去的妻儿报仇,周综别无他念。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雁滩水寒

静静地站了片刻,感觉着体内血液流淌时带出的呼啸声,周综的嘴角咧过一丝苦笑,这是最后的疯狂了。年少时在自家院中舞斧,那柔弱的女子坐在门框上,浅浅地笑着,怀中搂着小小的孩儿,笑容一直甜到了他的心里。就让自己再为妻儿舞上一回,不要那甜笑,只要血光飞舞。

严松云看到周综身上的紗布血越渗越多,最后流淌下来,在黑裤上留下道道醒目的颜色,触目惊心。严松云有点不敢看周综的眼睛,那双疯狂的眼中释放出嗜血的红光,那感觉,仿佛面对的是从九幽归来的恶魔。

脚步声沉重,周综提着板斧缓缓地向严松云逼近,严松云感觉到周综身上散发出浓浓地死气。刚才周综吃药他看到了,那肯定是激发潜力的药,只要自己挣过一刻钟,周综就废了。

斧光再次翻起狂涛,眩人耳目,严松云感觉铜棍上的震力越来越大,虎口已经震裂,血粘乎乎地沾在铜棍上,一不小心就会被震脱出手。看棚里的人见擂台上风云涌动,严松云步步后退,身上的衣服都被斧风割成碎片,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在座的多是高手,严松云虽然狼狈,但却防守严密,只要挨过这段,胜利已是可期。周综感觉体内躁意大声,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一般,厉声怒吼,有如春雷炸响,看棚里的人都被震得一惊。

严松云首当其中,被周综的厉吼震得一慢,斧光如轮,先后斫下,再想后退已不可能,严松云无奈横起铜棍往外封架,斧子吹在铜棍之上发出震天巨响,严松云被压得右膝一屈,单膝跪地。只是周综的双斧被反震力颠起尺许高,无法趁胜追击。

就势往旁边一滚,严松云脱出周综的控制范围,用棍拄地,站起身,心中却浮出喜意。刚才那两斧虽然力猛,却明显后劲不足,再看周综脚步迟顿,分明是后续无力的表现。

周综心头泛过苦涩,他知道留給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拼尽力气依旧无法杀死仇人,让周综不免有些气馁。双斧无力地垂下,对严松云来说是绝好的进攻机会,不过严松云不打算冒险,眼看胜利在望,可不想中了周综的圈套。

喘息片刻,周综打定主意,双斧再次向严松云剁去,却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凶猛,李清暗叹,可惜了这条好汉,为报家仇却死在仇人手中。朱质朴脸上现出笑意,严松云不愧是自己的爱将,将比斗的结果扳回一局。

严松云很小心,边战边退,感觉到铜棍上的反震力越来越轻,而周综身上的破绽却越来越多。起初,严松云不去理会,实在忍不住手,趁两人交错的时候抽冷子給了周综后背一棍,周综被打得向前踉跄了几步,嘴中喷出血来。

这算是重伤了,严松云心中有数,周综是真的不行了。手中的铜棍开始猛烈地向周综攻击,现在变成了周综左挡右闪,严松云嘴角绽出一丝狠笑,被周综逼迫了这么久,自己要在擂台上好好戏弄他一番,把他折磨死。

手中铜棍找准机会,狠狠地向周综的左手敲去,一声脆响,周综发出一声闷哼,左手被铜棍敲折,斧头再拿不住,掉落在地上。

“嘿嘿嘿”,严松云发出得意的笑声,步伐挪动,继续围着周综攻去。

江安义轻轻闭上眼,不想再看台上的决斗,他的心中对周综充满了同情,这条铁汉子居然要丧命于小人手中,真是让人悲叹。想到周综的生平,江安义忍不住无声地叹息。

“啪”,周综的左腿又被铜棍扫中,周综摇晃了一下,咬牙挺住。严松云已经把周综看成猫爪下的老鼠,不急着下口,要好好地戏弄一番。

“我倒要看看你能站多少。”严松云冷笑着,铜棍朝周综的膝盖扫去。

铜棍结结实实地击在周综的膝盖上,江安义坐在看棚都能听到清脆的骨碎声,严松云得意地狂笑声响起。

周综再也站不住,向前跌去。借着前跌之势,周综的右手举起斧子,竭尽全力向严松云的胸口劈去。

狂笑声嘎然而止,严松云亡魂出窍,到了现在他哪会不知道,周综是用断手断腿的代价来换取这一次出手的机会。

斧光重重地斫在严松云的胸口,蓄势已久的一击终于砍开了护身软甲,鲜血从严松云身上飞溅出来,严松云惨叫着栽倒在擂台上,另一边,周综也重重地倒在了擂台上。

异变突起,双方看棚内的人都惊得站起来,江安义随着欣菲飞身上擂,水寨中李清和卫大昌等人也上了擂台。

严松云仰面朝天地躺着,胸口被斧子剥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血喷涌不止,依稀能看到里面跳动的心脏。

李清蹲下身,轻轻地将周综揽在怀中,两人相交并不深厚,只是此时纵是铁石心肠也不禁泪落。看着周综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生命正从这个高大的汉子身上流逝,李清悲声唤道:“周兄,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周综的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他仿佛看到自家女人牵着小儿正蹒跚地向自己走来。周综竭力张开手,口中吃力地吟唱着女人哄小孩时唱的儿歌,“大公鸡……喔喔……啼,叫……宝宝,早……”

声音淡去,目光暗然,笑容却凝结在唇边。风起处,芦花飘扬,漫天飘雪。

双方皆是无语。

卫大昌恨恨地一跺腿,瞪着江安义道:“姓江的,接下来我们来分个生死吧。”

这是事先约定的事,何平进都被送回来了,江安义当然不能食言。这些日子江安义也没闲着,每日与欣菲在一起探讨武学,除了欣菲亲自与江安义过招外,欣菲还叫来龙卫的供奉们与江安义较量,江安义自觉进益不小,许多淤塞之处都有豁然开朗之势,觉得兵器到了手中有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有一种举手投足皆成招式的快感。

欣菲对爱郎大加赞赏,认为百招之后自己也不是对手,江湖上能战胜他的人屈指可数,这让江安义生出无穷勇气,面对卫大昌的挑战跃跃欲试。有人打扫好擂台,江安义脱去儒衫,露出里面的青色的劲装,持刀而立,挺拔如松。

“江公子好帅啊”,思雨轻声言语传到欣菲耳中,越发让欣菲坚定信心,立功之后退出龙卫,从此过相夫教子的生活,只羡鸳鸯不羡仙。

卫大昌平静地看着江安义,高手相争如果将意气带入,多半是要被敌所趁。眼前的年轻人玉树临风,卫大昌也暗中称赞,当年自己也被人誉为“玉狮子”,转瞬间年华老去,当年的“玉狮子”变成了“雪狮子”了。

狮老雄心在,卫大昌一振手中宝剑,藏锋四十余年,终不肯与草木同朽,俞老弥坚,父兄的仇还等着自己去报。

江安义微笑地站在那里,看着那表情凶狠的老者恍惚出神,一瞬间那凶狠的表情似乎松驰下来,眼光之中有回忆、思念,最后化成回过神之后的一抹寒光。江安义与卫大昌交过手,知道他的风格是快、狠、变,那柄长剑有如毒蛇,变幻莫测,狠辣无比。

与欣菲商量过破解的办法,那便是化成乌龟,让长剑无处下手。江安义的手中刀舞成一团光山,卫大昌的剑递过来立时被刀崩回,刀剑相交之声不绝于耳,转瞬之间便有数十次之多。

卫大昌有些气急败坏,江安义就像只乌龟壳,只守不攻,根本没有破绽,这怎么打?长啸一声,卫大昌纵身跳开,江安义收住架式,笑道:“老爷子,不打了?算平手?”

“屁个平手,你这样光守不攻打到明天也难分胜负。”卫大昌哼道:“老夫有个提议,不如到那些芦苇上斗上一场如何?谁从上面掉下来谁便输了。”

内功高手可以一苇渡江,芦苇长在地上,鸟类可以落足其上,内功高手提气轻身,自然也能借助苇杆的力量支撑身体要,只是需要借着不同芦苇间的来换气,而身形变换中争斗确实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看棚中的众人无不为卫大昌的提议叫好,江安义自己也觉得这个法子不错,当即点头同意。

雁滩之上到处都是芦苇,擂田所在原本就是芦苇丛,除去看棚,南北方向距擂台两丈外就是芦苇丛。得到江安义的同意后,卫大昌得意地一抚白须,笑道:“既是老夫提议,老夫便先行一步。”

也不下擂台,脚尖一点,纵身而起,身如轻燕,高高在空中拔起,然后落向两丈外的芦苇。

众人屏息观看,只见卫大昌快降到芦苇处,双手一振,衣袖飘起,仿如翅膀一般,左腿收起,右腿轻轻踏在芦苇杆上,芦杆上下起伏,卫大昌就像一只巨大的苍鹰般稳稳停在芦尖之上。

众人彩声四起,卫大昌单身背剑,手捻白须,一副高人姿态。江安义见他卖弄,好胜心立起,长笑一声,在众人注目中向芦苇丛中跃去。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石破天惊

炫耀的心理谁都有,何况欣菲在看棚里看着自己呢。江安义身形在芦苇丛上方如同旋风般地转动起来,无数芦花被搅得冲天而起,在江安义的周围形成一圈洁白的芦花。江安义袍袖一抖,芦花四散开来,纷纷飘扬的芦花之中,江安义翩然落下,在芦杆上轻盈起伏,有如谪仙一般。

喝彩声哄起,尤以思雨叫得响亮,小脸兴奋得通红,欣菲知道,等没人了,这丫头铁定也要照样耍上几回。

卫大昌被江安义夺了风头,原本得意的笑脸一凝,趁江安义刚刚落手,手中宝剑一摆,踏着芦苇,有如走在平地一般,向江安义杀来。江安义夷然不惧,手中钢刀举起,凝出一道劲厉的真气,向着卫大昌抢先攻击。

刀剑撞在一起,劲气四散,吹起漫天芦花。两人的身形都往下一沉,各自提气往旁边纵去,人在空中,刀剑再次相交,将四散的芦花震成粉末,飘扬得更远了。

剑气凌厉,刀光森严,芦苇丛有如波涛起伏,芦花伴随着刀剑劈空时发出“呜呜”声音,在凛冽的江风吹拂下身不由己地飘荡。看棚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无论是内行还是外行,都被眼见精彩的打斗所深深吸引住了。

卫大昌隐居山村四十余年,每日早晚苦练剑法,就是想着有一天能为父兄报仇,他的剑招快捷无比,有如电光般闪烁不定,摄人的尖啸声伴随着剑光,让人心中生寒。

身在芦杆,步伐不可能如同擂台上灵便,江安义发觉自己可能上了卫大昌的当了。芦苇丛的范围够大,江安义被逼得不断腾挪,手中长刀不求无功但求无过,一时间卫大昌也奈何不了他。

久战不下,卫大昌有些躁意,剑气在芦丛中纵横,将芦苇削断,减少江安义活动的空间。江安义心头一动,这场争斗是以谁先落地谁输为注角,自己不妨从这上在做做文章。

看到卫大昌仗剑又杀来,江安义飞身迎去,“锵”地一声震响,两人各自后退,江安义早有准备,左手单掌劈出,一股劲风追着向卫大昌击去。卫大昌一拂衣袖,真气随袖拂出,迎上掌风,一时间又是芦花四扬,遮住视线。

江安义脚尖在芦杆上一点,身形冲天而起,居高临下朝卫大昌的头顶劈去。芦苇杆上不好着力,如果硬接肯定吃亏,卫大昌身形后退,避开江安义的迎头一击。江安义事先料到卫大昌会往后躲闪,脚重重地踏在卫大昌刚才立足的芦杆之上,芦杆承受不住压力,“啪”的一声折断,江安义往下坠去。

卫大昌大喜,姓江的小子毕竟年轻,没有把握好真气的力度,绝不能让他重新回到落苇杆之上。卫大昌手中长剑幻出朵朵剑花,身形前扑,毫不停滞向江安义袭去。

江安义立足的芦苇杆跟地面有半丈高,下落之前江安义事先提气轻身,速度有如落叶,不徐不急。见卫大昌狂扑而来,江安义嘴角露出冷笑,手中钢刀划出一道晶亮的弧光,弧光到处,芦苇杆纷纷被齐地削断,飘飘扬扬地坠落。

卫大昌感觉脚下一空,身形情不自禁地下坠,看到脚下芦苇被江安义削断。卫大昌冷笑,即使是自己无立足处要落地,速度也比江安义要慢一些。看到江安义就在前面数尺,卫大昌忍不住抬掌向江安义狠狠地劈去,落地之前給这小子一点难忘的教训。

真气如锤般击来,却正中江安义下怀。江安义早已将真气护住全身,劲装也被充盈的真气鼓胀,卫大昌的掌风结结实实地击在江安义鼓胀的前襟上,江安义感觉呼吸一滞,体内真气翻滚乱窜,受了点伤。

不过,江安义的身形却有如皮囊,被掌风横着带起,斜着往身后的芦苇丛撞去,仓促之间,江安义双掌运功,往地面一击,借助反震之力,腾空而起,稳稳地站回芦尖之上。

思雨的惊呼声才刚刚出口,情形便发生了变化,从“啊”变成了“咦”音,一旁的欣菲也是心中一紧,紧接着笑容满面。

卫大昌暗叫不好,如果落地这场比斗便是自己输了,慌乱中手中长剑点地,借助剑身的反荡之力翻起,要找寻落足之地。只是刚才江安义运功将芦苇丛割去数丈,落足之处已经不多。

刚想往左旁落下,江安义长啸一声,手中钢刀再次划出弧光,芦苇纷纷落地。卫大昌连续几次借助长剑的荡力想重新回到芦尖,都被江安义事先将芦苇削去。卫大昌实在没有办法,只得飘身落地。

“小子,你使诈。”卫大昌怒极,不管不顾地追着江安义打去。

“无耻”,江安义厉喝道,原本对老者的一点尊敬之心消弥不见,代之而起的是“老而不死谓之贼也”的感触,眼前卫大昌输了不认,一把年纪耍无赖着实可恨。

流星般地向卫大昌射去,手中长刀注满真气,隐隐焕出红光。卫大昌含恨出手,手中的长剑自然也是满贯真气,刀剑相碰发出一声巨响,江安义手中钢刀虽是精练之物,但比起卫大昌手中的“银霜”剑有所不如,猛撞之下,刀身受力不住,四分五裂地碎开,碎片带着狂风向四周激射开去。

江安义手握刀柄,见事不妙,飘身后退,卫大昌生恐“银霜”有损,也没有急着追击,而是退后数步,心痛地打量手中宝剑。

刀身碎片贯注着江安义的真气,弹向地面不亚于绞车弩的利箭,在地面上铲出几个大坑来,泥沙飞溅,尘土飞扬。江安义眼尖,一眼看到有处刀片掀起的沙地颜色有异。雁滩是沙洲堆积,按说砂土的颜色是黄色的,而那里却是黑乎乎一片,像是木炭。

江安义心头猛震,该不会火药吧,很有可能是青山水寨事先埋好了火药,才派人告知到雁滩比斗,难怪水寨为了促成此次比斗,做出了许多让步。

趁着众人还未查觉之际,江安义纵身奔向己方看棚,此刻卫大昌也发现了地上的火药现了痕迹,转身冲着看棚中叫道:“露馅了。”

江安义急叫道:“快走,地下埋了火药。”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震得官府众人失魂落魄,众人纷纷跃起,抢着朝码头跑去。看棚离码头有二里的路程,人还未跑到码头,身后炸声惊天动地般地响起,震得雁滩地面直颤,不少人立足不住,跌倒在地。回过头去看,擂台和看棚都化成碎屑飞上了天,黑烟和尘埃弥散得到处都是,无数飞鸟在黑烟中惊惶逃窜,看不清水寨的人在哪?

江安义扶起跌倒在地的段次宗,这位座师身上满是尘土,连胡须上也粘了不少沙粒。段次宗伸手拂了拂身上的灰尘,自嘲地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段某以为自己在危难关头能从容不迫,其实也和常人一般。”

这个时候顾不上宽慰段次宗,江安义半架着段次宗道:“事情紧急,段大人恕我无礼了。”说着半拉半架,拽着段次宗就往码头跑,欣菲带着思雨、思晴在后面护卫。

码头已经乱成一团,简易码头太小,一次只能停靠一只朦冲舰,装满后驶离才能让下一只靠栈。朱质朴已经恢复了从容,迅速地在码头布置起一道防线,龙卫带来的三十多架连弩布置在外侧,掩护着众人的离开。

船一只只驶离码头,李清带着水寨的人已经追到了码头。此次费尽心机,甚至不惺以左威卫官兵为饵,原意是想着十场比斗能拖到傍晚,届时光线不明,点燃火药能将官府的来人一网打尽,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此刻,李清能理解卫大昌为什么说江安义就是“搅屎棍”的含义了。

对恃的人数,水寨占着上风,而且水寨中有十余个白须老者,有三个已经出手教训过龙卫的供奉,看来这伙人的战力相距不大。而官府这边龙卫的供奉也有十余人,加上欣菲和江安义,高端战力上并不吃亏,而且还有三十多架连弩,所以朱质朴的底气十足。

“段大人,你先上船。”朱质朴命人掺着段次宗上了船,再有三四船就能全部撤离了。

看着又一艘战船驶离,李清目光凝重,偏过头问身旁的刘子维:“刘叔,怎么办,再不下手,恐怕朱质朴就要溜了。”

刘子维眼中闪过痛色,咬牙道:“动手。”

随着一句动手,身后的喽罗手拿刀枪向前冲去,一阵弩箭急发,二三十名喽罗倒在血泊之中。李清眼中泛红,怒吼一声,提棍向前冲去,身后,那些白须供奉各亮兵器,舍身忘死地往前扑。

连弩已废,朱质朴身边的亲卫纷纷往前迎去,龙卫跟在其后,江安义换了把刀,正要跟着往前冲。眼角无意中发现朱质朴身后四尺外站着的须发皆白老者,突然伸出掌,向朱质朴的后心按去。

不好,情急之下,江安义脱手掷出手中刀,钢刀带着呼啸向老者前扑的身形插去。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信任危机

刀出手,人跟着也跃出。老者离朱质朴很近,刀出手时右掌离朱质朴的后心不过尺许的距离,一掌按实,估计朱太尉最后一个儿子也剩不下了。

朱质朴感觉后背有劲风感,知道有人偷袭自己,匆忙之间往前跨去,拉开与右掌的距离。老者一皱眉,右掌也不收回,反手向钢刀拍去,左掌伸出,照样印向朱质朴的后心。

就这眨眼的瞬间,江安义如离弦的箭般射到,肩头猛撞朱质朴。朱质朴被撞得横着滚出去丈许远,脱离了老者的左掌。而老者的左掌结结实实地拍在江安义的飞迎过来的右胸口。

“蓬”!江安义倒飞而起,饶是事先用真气护住全身,仍感觉到一股森冷的寒流蚀食开自己的护体真气,冰寒彻骨的真气寒流般地涌向胸口,江安义张口吐出一口鲜血,居然发现血液在空中迅速地冲成硬团。

耳边响起欣菲的娇叱声,江安义重重地落在地上,人事不知。

…………

冷,胸口像压着块巨大的寒冰,寒意蠢蠢欲动,沿着经脉往全身涌去,真气被寒气逼得四处散窜,朦胧中江安义感觉呼吸艰难,血液都要凝固,躯体正逐渐失去知觉,要化成一块寒冰了。

猛然热意从胸口涌入,冷热相激,经脉欲裂,昏迷中江安义被激得吐了一大口淤血,痛呼出声。耳边隐约听到惊呼声,那股热意从胸口退去,很快寒意又涌了上来。

昏昏沉沉之中,耳畔安静下来,一股温热将自己包围,江安义舒服地呻吟出声。胸口的寒冰像感觉到了春风,丝丝缕缕地沿着温热的方向化去。

“安义,竭力行功散气,妾身助你疗伤。”是欣菲,江安义瞬间清醒了些,勉力提丹田之气,催动真气在经脉中艰难地运行,每次经行胸口寒冰处,那股温热感觉便涌上心来,寒气被化去一丝。

温热的感觉时断时续,流经四肢百骸,胸口的寒意越来越轻,那股温热的感觉始终不离不弃地陪伴着自己。江安义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偶尔闪过片刻清醒,感觉欣菲就在自己身旁,真气运行越来越流畅,江安义知道,自己的伤正在好转之中。

温热的感觉照在脸上,江安义张开眼,被阳光刺得一眯缝,抬起手挡住阳光,发现自己躲在房中。阳光透过窗户直射在脸上,难怪感觉温热。

手能动了,江安义闪过欣喜,想要翻身坐起,胸口依旧疼痛,看来胸骨断了几根。欣菲,欣菲又救了我,江安义心头涌过感激,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人。

“来人啊,来人”,江安义喊道,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嘶哑干涩。

门外守着人,听到声响一个丫头推门进来,欣喜地笑道:“江大人,你醒了。阿弥托佛,你都睡了整整五天了。”

江安义在丫头的服伺下喝了碗粥,很快,屋中涌满了探望的人群,段次宗、吕良真、都护府的人、龙卫的人,江安义注意到朱质朴没有出现。当欣菲在思雨的掺扶下出现时,屋中的人自觉地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給了欣菲。

欣菲的脸色苍白,如同大病初愈,不用问是为了替自己疗伤真气大损的缘故。江安义心痛地轻握住欣菲的手,柔声道:“让你受累了。”

思晴不满地道:“师姐为了替你疗伤,每天只肯休息三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都在为你疗伤,累得元气大损,恐怕要两年才能彻底恢复。”

江安义无语,只是深情地看着欣菲的眼睛,无声地诉说着歉意和温柔。欣菲任由江安义握着手,安慰道:“安义,别听思晴瞎说,我休息几天就好了。”

思雨气哼哼地道:“师姐为了更好地替你疗伤,都与你裸裎相见了,事关师姐名节,你说怎么办?”

欣菲脸上泛起红霞,瞪了思雨一眼。江安义想起昏迷中感受到的温热,原来是欣菲躯体,心头一荡。江安义注视着欣菲的双眼,正颜道:“欣菲,你愿意嫁于我为妻吗,江某今生今世绝不相负。”

思晴激动地捂住嘴,欣菲眼中泪光闪动,哽咽地道:“我愿意。”

思雨撇着嘴道:“聘礼呢,还有别忘了谢我这个媒人。你那么多宝石,记得多給我几颗。”

在思雨的“威逼”下江安义许下不少承诺,思雨这才心满意足地和思晴离开,把房间让給师姐和江安义。江安义抓住欣菲的手,轻轻地摩挲着,相对无言,此时无声胜有声。

…………

武阳城中阳光明媚,帝京永昌却是寒风凛冽,接近午时,飘起了小雪花。

紫辰殿外,掌印太监冯忠在廊下焦急地来回踱步,天子召见丞相和六部尚书议政还没有结束,偏偏刚刚接到的几份奏章都是大事、急事,耽误不得。

脚步声响,韦义深当先行出大殿,被寒风一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把身上的皮裘紧了紧,叹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前几日向万岁请辞,万岁总是不让,没办法,只好拼却这把老骨头报答圣恩了。”

话语中带着炫耀,身旁的六部尚书个个都是人精,“老当益壮”、“老骥伏枥”、“人老雄心在”一串串的誉美之辞说得韦义深笑声不断。出殿之时,韦义深便看到了冯忠以及他手中的黑木盒。宫中四大太监,韦义深最不喜欢冯忠,因为冯中执掌宫中机密,給人毒蛇般的感觉。

冯忠见诸位重臣从紫辰殿中出来,匆匆施了一礼,抱着黑木盒走进了大殿。韦义深等人心中一动,照礼冯忠遇到他们会笑着寒喧片刻,今日反常,朝中有大事发生。

韦义深等人在廊下等了片刻,听到殿中天子的怒吼声,众人心中一紧,不知哪里出了事。片刻之后,有小太监飞跑出来,高声道:“韦相,诸位大人,天子诏见。”

重新回到大殿,众人看到石方真气急败坏的脸,桌案上的笔墨扫了一地,几个小太监正颤颤兢兢地跪在地上收拾,冯忠一脸苦色地垂首而立,黑木盒已经打开,显然是天子看了盒中的消息震怒。

看到韦义深等人进来,石方真深吸了几口气,让太监重新赐座。韦义深有些倚老卖老地道:“万岁,气急伤身,您要保重龙体啊,夫子云:为政者,力戒急功近利、急于求成,纵有天大的事……”

石方真一拂衣袖,打断韦义深的话,道:“冯忠,你把这三份奏章給诸位大人读一读。”

随着冯忠尖细的声音,大殿内犹如刮起了阵阵寒风,吹得众人遍体生凉。

三本奏章分别是朱质朴、段次宗和冯玉才所写,从不同的角度陈述了这段时间并州赈灾、剿匪的情况。赈灾还算顺利,百姓得到朝庭救助,勉强能渡过难关;剿匪则颇不顺利,元天教众在青山水寨盘距,官府缺乏水师,一时难以攻克;左威卫官兵救出部分,有些人居然投降了水匪,让官府颜面尽失;龙卫损失惨重,青山水寨中有大量的元天教匪,其中有不少是当年的漏网之鱼,而且是大鱼;元天教徒在并州渗透厉害,不但平民有人信教,而且都护府中都有人通风报信,更有甚者龙卫中居然也有元天教人潜伏……

官样文章向来是多报喜少报忧,此次喜事实在不多,于是江安义被高高捧起,从舍身潜入水寨,招降混水寨匪徒,与元天教高手过招,换回左威卫将领何平进,再到发现比斗场地埋有火药,救了众人一命,再到舍身忘死勇救朱大都督,把江安义塑造成一个忠勇无双的英雄。

如果说这些是狂风暴雨,从冯忠嘴中读出的最后一个消息,便是电闪雷鸣了,在座的众人无不震得目瞪口呆。

西域四国联军十余万人,于十一月六日寇化州,七天时间连克易定、合城、景源、晃仁、贤和五县,直逼化州州府会野府。西域军一路烧杀掳掠,所到之处抢掠一空,与并州元天教匪有所响应。安西大都护朱质朴亲率八万大军迎击,青山水寨剿匪一事交由马辰光(严松云死于周综斧下)等等。

西域又寇边了,离上一次入侵已有十一年,打仗打的是钱粮,眼见得恢复了些元气,一场大战下来,恐怕又回到从前,余知节感觉自己的头在隐隐作痛,刚才禀报天子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

“众位爱卿,西北大乱,该当如何处置?”石方真坐回龙椅,沉声问道。大殿内一片沉默,众人还在消化着这些令人震惊的消息。

石方真心头飘过一阵惶恐,让他深感不安的不是西域的入侵,而是龙卫的蜕变和无能。龙卫作为历代天子手中的利刃,向来被倚重,权力也越来越大。然而,元天教越抓越多,元天教能聚焦起数千人公开造反,不光民间,连朝庭内部都有元天教的内应,甚至连抓他们的龙卫自身都有元天教徒,怎不让石方真气馁。

一旦元天教与西域、北漠等势力联合起来,内部必然不稳,那这天下便真的要乱了,石方真感到一阵阵的寒意袭来,他茫然地扫视着四周,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攘外安内

(清明时雨,以寄哀思)

风在殿外变得狂暴起来,怪啸着肆虐,像要把皇宫吹到空中去,撕成粉碎。

殿门被风猛烈地推开,寒流从诸人身上卷过,把桌案上的奏章扬得有如雪片般飞洒,小太监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向前关门。

石方真的脸色铁青,双眼中的怒火都快要燃烧起来,韦义深伴君日久,知道石方真即将怒极伤人。看着殿中小太监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韦义深轻咳一声,开口道:“万岁,元天教有如隐疾,现在暴露出来,正是去除良机;至于西域入侵,只不过为抢掠,食饱之后必然回归,而且有朱都督在,相信很快就有好消息传来;倒是龙卫变质,万岁要加以注意。”

韦义深不愧是老相,摸准了天子的脉门,一席话说得石方真频频点头,脸上怒意稍减,喝退趴伏在地的小太监,道:“韦相不妨细细讲来。”

“此三事皆由元天教而起”,韦义深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胡须,侃侃谈道:“臣的意思归结起来就是四个字:攘外安内。”

“喔。”石方真被勾起兴致,目光炯炯地望着韦义深。

“元天教祸起四十多年前,遗祸至今,是因为其宣扬‘均分田地,富庶皆同’在愚民中影响颇大。先帝晚年土地兼并厉害,造成江南一带耕者失地严重,才让元天教得以死灰复燃。”

石方真重重地一拍桌子,插言道:“丞相说的甚是,所以朕才决意清仗田亩,消除隐患,可恨朝中居然还有大臣顾及私利,暗中阻挠,着实可恨。”

韦义深见石方真把矛头对准朝中大臣,连忙笑道:“万岁圣明,如今清仗一事进展顺利,余尚书刚才曾说国库日丰,足见万岁您高瞻远瞩,思虑深广,非臣下等所能及。”

六部尚书纷纷附和,石方真被众人哄得开怀大笑。殿中的太监们暗暗松了口气,把感激的目光投向韦相,看来今日之劫算是逃过去了。

韦义深眼睛微眯,心中暗自得意,表面上波澜不惊地继续道:“万岁重清田亩,江南百姓感恩戴德深沐皇恩,自然不会跟着元天教匪做乱,此乃釜底抽薪的上策。不过,当年元天教借道教之名传道江南,在民间有一定的影响,如今洪信大师在江南传教,信众日增,万岁不妨下道旨意敕封洪信大师为护国禅师,令其在江南广为布信,消除元天教遗毒;其三则令当地官府与龙卫加强巡查,令元天教徒无藏身之处,再下旨宽恕向官府投诚的普通信众。老臣想三管其下,元天教必然没有立足之地。”

“国内安宁平稳,百姓一心对外,外敌弹指可破。西域盗寇志在掳掠,只要受阻自然会退回,万岁要下旨安北都护府、安南都护府提高警戒,防止北漠、苗疆趁乱打劫即可。假以时日,大郑必然反守为攻,万岁必当率军开疆拓土成就千秋霸业。”韦义深知道天子喜欢听什么,随口加上几句石方真喜欢听的话。

果然,石方真畅声大笑道:“好一个攘外安内之策,韦相乃老成谋国之言,朕受教了。”

六部尚书也纷纷称赞,韦义深的三策确实是治国良策,眼前看似紧急的情况经过韦义深一分析,众人的心安稳了许多。

兵部尚书丁大为起身禀道:“西北告急,钱粮军械,是否增兵等诸多事项还请万岁示下。”

石方真想了想道:“西北之事你去请教朱太尉,迅速与户部、工部拿出个章程来,奏报我知。严松云殉国,着兵部优抚。另着毅勇伯杨祥亮率所部两万人马前往西北增援朱质朴,即刻动身。”

众人心头一动,朱质朴返京一事已是板上钉钉,要不是西域入侵年后便有可能交接。安西大都护的位置空了出来,许多有望接任的将官蠢蠢欲动地走门路,听说连申国公王克复也动了心,丁大为几次试探天子的口风,都没有结果。这道旨意传下,众人心知肚明,杨祥亮将是接任之人。

龙卫是悬在文武百官头上的一把利剑,此次龙卫出错,天子不满之意看在众人眼中,如此良机谁也不想错过。

众人以目示意韦义深,韦义深说完“攘外安内”之策后,便双目低垂,有如打座问心,丝毫不看众人的眼光。

几人心中暗骂老狐狸,六部之中又有吏部为尊,潘临风只得硬着头皮挺身而出,道:“万岁,此次并州事发,暴露出龙卫诸多漏洞,还望万岁对龙卫严加管束,慎为使用。”

卢家林接口道:“龙卫成立四十多年来确实为我朝立下无数功劳,但龙卫逐渐蜕化变质,依仗天子的信任欺上瞒下,构陷官员,敲诈钱财,飞扬拔扈之事屡屡发生,臣请裁撤龙卫,归权于三法司,以正朝纲。”

“臣等附议。”其他众人纷纷附议。

石方真的脸色阴沉下来,六部尚书对龙卫的意见可以说基本上代表了整个朝堂对龙卫的看法,龙卫遭百官忌恨他很清楚,龙卫的存在代表了皇权的至高无上,所以石方真虽然对龙卫有诸多不满,却从未想过要裁撤掉龙卫。

对于他来说,宝剑锈了,重新扔回炉中铸炼一下便是,将铁锈除去,依旧是称手合用之物。

然而,身为天子又不能不照顾群臣的情绪,士大夫是国之基石,所以石方真把求助的目光望向韦义深。韦义深同样对龙卫深恶痛绝,但他却深深知道天子的性格宁折不弯,今日众尚书借机发难,其实并无效果,甚至可能事得其反。

清咳一声,韦义深道:“万岁,老臣对龙卫也有几句肺腑之言。”

石方真一皱眉,韦义深也要逼迫朕裁撤龙卫吗?

“老臣以为,对待龙卫功过不能相抵,功则赏,过则罚。”韦义深的话一出口,石方真的眉头舒展开来,几位尚书心中一沉,静听韦相下文。

“龙卫设立的最初目的是为了捉拿元天教匪,而经过四十余年变迁,龙卫的职权早已分化变大,所涉之面甚广,因而,捉拿元天教匪的本义反而弱化,方有今日并州元天教匪聚众造反之事发生。”

六部尚书暗挑大拇指,为什么说姜还是老的辣,看人家韦相,丝毫没有说龙卫的坏话,只是一句职权扩大,本末倒置之意立现,而且用并州之事为龙卫作了个注角,暗中挑中天子对龙卫的不满。

不等石方真细思,韦义深又道:“龙卫以清剿元天教为首责,其中居然出现元天教匪,此事着实让人震惊,其危害之大毛悚。不说内部奸细为元天教匪通风报信,只说此次刺杀安西大都护朱质朴,如无江大人舍身相救,万岁便失一臂膀。容老臣放肆猜测,如果龙卫中有匪徒意图刺驾,岂不防不胜防。”

石方真被韦义深的话说得不寒而栗,不错,龙卫有时会宿守宫庭,如果这其中有元天教匪潜伏,朕岂不危险了。石方真坐不住了,站起身冲身侧的刘维国道:“你去給宁王传旨,让他清查龙卫,务必将每个龙卫的出身来历查个清楚,绝不许有半分疏漏。”

刘维国领旨出殿,石方真思忖片刻道:“赈灾之事既已完成,命段次宗回京,江安义受伤严重不宜移动,让他养好伤之后再回京,朕要重重地赏赐他。龙卫之事先放在一边,朕思虑后会有旨意。诸位爱卿,散朝吧。”

众人起身叩拜离开。出了殿门,礼部尚书郭从史笑眯眯地冲余知节拱手道:“余大人,令徒江大人立下大功,此次回京必然受到重用。余大人一徒一婿皆为朝庭栋梁,将来必定成为余大人的臂膀。”

郭从史话中有话,余知节笑道:“安义是郭大人的手下,他的功劳少不了郭大人栽培之恩,安义常跟我提起郭大人对他的提点之恩。”

两人相对“哈哈”,卢家林冷哼一声,大步迈放风雪之中。

大殿内一片安静,石方真若有所思,半晌出声问道:“冯忠,朕命你掌管龙卫信件往来,亦有监管龙卫之意,怎么从未见你提及龙卫的是非?”

冯忠吓得跪倒在地,叩头道:“奴才该死,奴才有负万岁所托,龙卫是宁王爷所管,奴才就是八个胆子也不敢对宁王爷说三道四。”

石方真恼怒地喝道:“是朕大还是宁王大,你收了宁王多少好处,让你报喜不报忧?”

冯忠连连叩头道:“老奴对万岁的忠心可昭日月,您要是不信,奴才这就挖出心来让万岁您看看。”

说罢,冯忠作势要解衣挖心。要说信任,宫中四大太监排在首位,石方真不可能真让冯忠挖心,笑骂道:“血糊糊的,朕可不想看,滚起来罢。”

冯忠暗抹冷汗,站起身来,心中犹自后怕,看来宁王送的钱还是少拿点为妙。

石方真用手轻敲着桌面,问道:“冯忠,龙卫如今遭百官忌恨,本身又漏洞百出,你可有什么办法?”

“奴才不敢妄议朝政。”冯忠低着头,石方真看不到他的两只眼中闪着晶光。

“狗奴才,朕知道你有几分急智,让你说便说。”

冯忠抬起头,一副恭顺的笑脸,尖声细语道:“万岁,龙卫是您手中的利刃,您可千万不能听信那些大臣的言语自废爪牙。”

看到天子下意识地点头,冯忠继续道:“天子治国用大臣,那用何治大臣呢?一味仁德群臣便无敬畏之心,甚至和天子对抗,这时天子便要用爪牙治之。”

紫辰殿中冯忠轻言细语,无形的寒流在大殿中涌动,风雪更狂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故人相逢

进入十二月,大郑从北至南都进入了寒冷的冬季,官道之上的人流也少了许多。风从空荡荡的大路上吹过,扬起尘沙,让那些担着货担赶着回家的小贩脚步蹒跚。偶尔有快马驰过,马上的镖师们故意敞着衣襟,显露躯体的彪悍。

德州昆华山,一场大雪刚刚光临过四周一片素白,山如银龙,树如粉妆,别样美丽。因为下了雪,道路难行,山间少了往日的热闹,沿山路行来几个行人,笑声不断,在空旷的山中回荡。

江安义披着青色的裘衣,身旁的欣菲则是素色的狐裘,并肩膀而行,时不时目光相会,甜蜜微笑。思晴思雨两人罩着红色的斗蓬,不时地从旁边积雪上捏起个雪球,互相投掷,嘻嘻哈哈地打闹不停。山路无人,两人都一身上乘的武功,倒不怕滑落山涧,所以欣菲也懒得去说她们。

此时离江安义醒来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段次宗已经奉诏返京,西北的战事陷入僵持,杨祥亮带兵增援后,西域联军已有退军迹象。青山水寨的清剿因为官军缺乏战舰,暂时停滞,不过江面上的战船却越来越多,马辰光准备何时进攻没人知晓。

江安义因为伤得未愈,留在武阳府养伤,不过他托段次宗給天子带去份奉章,表明自己三年多未回家乡,请旨先行回家探亲,顺便成亲。石方真看到奏章后,想起江安义自打任官以来,为国立下不少功劳,数次面临险境,是应该好好犒赏一番。

旨意下,給假半年,令其回家探亲结婚,敕封其妻为五品宜人,石方真做梦也没想到,江安义要娶的妻子是龙卫镇抚。冯玉才巴不得欣菲跟着江安义走人,从此相夫教子,不与自己相争。欣菲所写的辞职信被他妥妥地收藏着,他准备等欣菲成亲后再呈上去,那时生米煮成熟饭,谁也改变不了。

欣菲其实早有意嫁与江安义,毕竟她已经二十三岁,在世人的眼中已经算是老姑娘了。这次为救江安义,与其有了肌肤之亲,江安义求婚,欣菲当然欣然同意。

两人商议婚期定在来年二月十八日,广邀亲朋参加。欣菲父母早丧,最亲的是师傅,怀着忐忑之心給师傅写了封信,请她作为女方长辈参加,同时也邀请师门的姐妹。至于师傅会不会反对,先不去管她,师门之命总大不过圣旨吧。

十二月初接到天子的圣旨,江安义立即收拾东西起身,一路上与欣菲游山玩水,仿佛重历当年进京的时光。时间易逝,好在两人的情感却越加紧密,有情人终成眷属,总是让人欢喜的。

二十日行至文平府,江安义提出去昆华山老君观烧香还愿,当年考秀才在老君观许的愿还没去还。欣菲现在是江安义说什么都好,只要两人不分开,思晴思雨玩心正重,欢呼雀跃。

半山腰的老君观,三清殿檐柱对联“万道祥光归紫府,千条瑞气贯黄庭”如旧,只是红光满面的道士们似乎清减了不少,没有当年财神爷的风采,瘦下来的脸庞倒真有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給了十两香火钱,居然惊动了观主,殷勤地出面请江安义等人到鹤轩饮茶。江安义无意中提及观中的香火冷清了不少,引得平虚道长一阵长嘘短叹地牢骚:原本天子重佛教,这两年大力扶持寺庙,尤其是敬重安龙寺方丈洪信大师。洪信大师时常云游讲禅,江南一带的信众逐渐被他吸引信佛,最近天子又加封洪信大师为护国禅师,道家的日子要越发难过了。

欣菲对天子抑道崇佛的心思多少有些了解,而江安义则与洪信大师有深缘法,两人相视而笑,不多言语。

喝完茶,两人带着思晴思雨游玩了阵山景,下山经过凉亭时,江安义笑着讲起当年斗诗的情形。欣菲对江安义的一切都感兴趣,拉着江安义入亭一观,居然发现亭外多个块石碑,上面刻着首诗,赫然正是江安义当年所做的“鸟空啼”。

“哈,这是哪个好事的马屁精拍你的马屁。”思雨跳过去,拂去碑上的浮雪,见上面有小记,简单地把当年斗诗的经过描述了一番,重点是介绍江南词仙、三元状元江安义在此斗诗,落尾是署名是俞元清、刘逸兴等人。

瞩名思人,当年种种涌上心头,冬日之中,心中感觉暖洋洋的。握着欣菲的手,江安义面对旧景,心中满是幸福。

山道之上走上三人,走在前面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文士,穿着半新的青棉袍,手中牵着个七八岁的少年,后面跟着个仆人,挑着香烛之类的祭品,应该是上山还愿的。

江安义眼尖,一眼看出那文士是熟人,站起身喜叫道:“刘兄,一向可好。”

那文士站住,抬头望向亭中,见亭内翩翩公子,丰神如玉,旁边美人娇婢,一看便知是有钱人。面熟,只是想不起来是谁?

脑袋里面念头电转,文士举手礼道:“恕刘某眼拙,一时未认出兄台是谁?”

江安义哈哈大笑,踏步出亭,开口念道:“昆华山前草萋萋,涧水东流复向西。松下无人花自落……”

“江安义,你是江安义”,不待江安义念完,文士惊喜地叫起来。江安义拱手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能在故地重逢故人,实在是天降之喜。刘兄,别来无恙乎。”

刘逸兴惊喜地上前一步想拉江安义的手,猛然想起,退后一阶,整了整衣服,躬身礼道:“见过江大人。”

江安义一愣,随即不悦地道:“刘兄,你我相交微末,何必拘于俗礼,如若要称大人,今日不见也罢。”

刘逸兴见江安义语出挚诚,回复笑脸道:“安义,你如此一说,刘某就放心了。天建,过来拜见你江叔。”

刘逸兴身后的娃儿上前斯斯文文地一礼道:“见过江叔叔。”

江安义扶起小孩,笑道:“刘兄,这是你的娃儿,怎么不像你那般好动。”

两人携手入亭,江安义向刘逸兴介绍道:“这位是拙荆。欣菲,此位便是我刚才所说的刘逸兴刘大哥,当年他硬要送银两給我。”

欣菲与刘逸兴见礼,江安义与刘逸兴入亭寒喧。江安义见刘逸兴衣着陈旧,额头上添了几丝皱纹,眉宇间多有愁苦之色,只有那双眸子依旧透着精亮。两人不免谈起当年,说到郭胖子,不禁哈哈大笑,江安义问起俞元清,得知此公转到方州某县任主薄去了。

“刘兄,你现在在何处高就?”江安义问道。

刘逸兴叹了口气,道:“刘某时运不际,早就休了上进之心,在家父的引介下在州府中做个小吏混日子。不料,两年前,冯刺史升任魏州,新任刺史牛致志培植亲信,以年老体衰为由命家父致仕,家父气闷之下,生了场重病。万幸经过治疗,病情好转,我带着犬子来还愿。”

天有不测风云,江安义在刘逸兴的身上看到一种沉重,这种沉重将他当年诙谐的个性冰封起来,世间少了个诙谐有趣的刘逸兴,多了个为家奔忙的刘小吏。江安义突然想起田守楼来,相较刘逸兴,田守楼算是幸运的。当年自己因为恩师余知节才有所进益,今天似乎自己有了帮助别人的能力,江安义有些意动。不过,自己仅是礼部员外郎,与这位牛刺史并无交集,这位牛刺史会不会买自己的面子。

江安义思忖了片刻,笑着对刘逸兴道:“江某此次奉旨回家探亲,路经文平府,还没有拜望牛刺史。不知刘兄能否帮小弟一个忙,明日辰时,替我引见牛刺史?”

刘逸兴眼中闪过感动,江安义说得客气,他却心中明白,这是江安义想在牛刺史面前替自己说话。别看江安义才是从六品的员外郎,他在士林中的名声却很大,不说三元及第、江南词仙的名头,单是资助泽昌书院就让不少寒门士子对他崇拜有加。

江安义才弱冦年纪,德州官场上也有传言,说他深得天子、太子信任,或者江安义自己不知,去年过年,牛刺史专程派人到江府給江黄氏送礼拜年。有他引见,牛刺史必然会重用自己,用自己加强与江安义的联系。

想到这里,刘逸兴站起身一躬到地,谢道:“大恩不言谢,刘某明日辰时在刺史门前恭迎大驾。”

次日,德州刺史衙门前,刘逸兴应过卯,找了个理由溜了出来,在门前的石狮旁焦急地等待江安义的到来。刺史衙门与县衙一样,设有六房,刘逸兴是工房下的书吏,工房掌工程、营造、屯田、水利等事,年终事情不少,工房内有十多个书吏,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工房的头叫陈果前,以前刘子才任录事参军,有他照应刘逸兴行事不羁,得罪过陈果前,刘子才在位陈果前自然不敢发作,自打刘子才去位,刘逸兴在工房的好日子到头了,脏活累活都派到他不说,做好做坏都要挨一通训,要不是要养家糊口,刘逸兴真想拍桌子不干了。

陈果前踏进工房,一眼就看到刘逸兴不在,拉长腔调问道:“刘逸兴又跑哪去了?他还想不想做差?”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各行其道

陈果前针对刘逸兴是有的放矢,他有个堂侄央了数次,想在府衙找个差事。别看书吏是没有品级的小吏,明面上只有五两银子的薪水,但暗地里的油水少说也有二三十两,更有手段厉害的勾结上下,敲诈勒索,盘剥富商,小吏大贪,給个县令都不换。

要想在府衙当差,没有点门路是进不来的,刘子才致仕了,陈果前便把目光盯到了刘逸兴身上。不过陈果前自身不过是个房头,做不得主,工房由司仓参军邓国荣管着,陈果前一面打点邓参军,一面寻刘逸兴的碴,双管齐下。

跟看着邓参军被自己买动,松了口,答应寻机换了刘逸兴,陈果前盯刘逸兴的目光更紧了。今日应完卯刘逸兴居然不在,陈果前暗喜,机会来了,转身往邓参军的官廨行去。

工房里有刘逸兴的朋友,见事不妙,赶紧找了出来,见府门前刘逸兴站在石狮旁东张西望,急忙上前道:“刘兄,你在此做甚,还不赶紧回去,‘陈果子’又在找你的碴呢,我看那小子往邓参军的官廨告状去了。”

要是平日,刘逸兴只得赶紧回去,今日有底气,刘逸兴感激地冲来人笑道:“钱兄,多谢,今日刘某有故人来访,不便离开。钱兄好意刘某领了,你赶紧回去吧,来日刘某请你喝酒。”

下州仅有四个参军,录事参军、司仓参军(兼掌司功)、司户参军(兼掌司兵)、司法参军(兼掌司士),每个参军手下还有录事、佐、史等下僚,六房房头不过是参军下面的佐僚。

一个月亮门将前后隔开,前面是六房办事之处,后面是州参军的官廨,每个参军都有自己单独的官廨。司仓参军邓国荣的官廨在右边第二间,陈果前笑嘻嘻地踏进官廨,向正在桌前练字的邓国荣施礼道:“拜见邓大人。”

邓国荣没有理他,顾自练着字,陈果前知道他的脾气,悄无声息地站在旁边看着,半盏茶的功夫,一张字写完,邓国荣提笔观赏,陈果前连忙赞道:“大人的字越发神俊了,看得有劲,这一捺有气势。”

听着不着调的赞词,邓国荣面皮抽了抽,放下笔问道:“果前啊,有事?”

陈果前赶紧从怀中掏出个锦盒,笑道:“我堂侄听闻大人的寿诞将至,托我給大人送点寿礼,请大人笑纳。”

邓国荣接过盒,盒上有标志-昌益祥,知道是金银首饰,轻轻打开,里面是对金桃,估计有五两左右。不动声色地揣入袖中,邓国荣笑道:“难为他记得,替我多谢他。桌上这幅字,就送予他吧。”

陈果前心中暗骂,五两金子折银百两,就换回张狗扒的字,表面笑道:“大人的字可是千金难求,我替我那侄谢谢大人了。”

将字卷好,陈果前谀笑地问道:“大人,我堂侄久慕大人风雅,有意在堂下为大人效犬马之力,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邓国荣暗皱了皱眉头,陈果前之意他明白,前前后后也拿了三百多两银子,光拿钱不办事也不行。只是刘子才跟他多少有点交情,这才退下去不到两年就拿他儿子开刀似乎情面上有点过不去。

斟酌片刻,邓国荣拉长腔调道:“令职的事本官一直放在心上,只是府中并无空缺,一时难以调配。”

“大人”,陈果前连忙接口道:“卑职房中书吏刘逸兴目无规矩,行事放荡,对公事常常虚以应付,卑职数次申斥,其人依旧不改,今日应卯之后,便不知去向。大人知道年关将近,工房的事务众多,此人如此办差,工房中其他人颇有怨言,卑职请大人将刘逸兴革职。”

邓国荣心中大为不悦,这个刘逸兴怎么这么不懂事,还当其父在做录事参军吗?自己算是仁至义尽了,交情再好也不如钱亲。想到这里,邓国荣沉着脸道:“刘逸兴无心办差,此人绝不能成为工房的害群之马,等过完,本官便将他清退回家。他的位置便由你安排。”

陈果前得了准信,喜道:“多谢大人,卑职一定不负大人所托。”

北风凛冽,空中飘着碎雪,州府衙门前的大街空旷,寒风尤为刺骨。刘逸兴笼着手,跺着腿,焦急地等待着江安义的出现。辰时一刻,江安义在街头露出身影,刘逸兴大喜,急忙小跑着向江安义迎去。

江安义见刘逸兴的青布棉袍肩头积着一层薄雪,知道他等自己有一阵子了。刘逸兴喘着热气笑道:“安义,你来了,我这就給你通禀去。”

一阵风过,刘逸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江安义解下身上的皮裘,披在刘逸兴肩上。暖意涌来,刘逸兴感觉眼眶有些发潮,自家御寒的裘衣为了給父亲看病,早已经送进了当铺,这大冷的天站在风雪中确实难耐。

江安义从怀中掏出拜贴,笑道:“要麻烦刘兄了。”

刘逸兴接过拜帖,深深一揖,转身向府衙门跑去。刺史牛致志正在大堂办公,临近封印,需要用印的地方不少,大小官员排着队向牛刺史禀告公务。刘逸兴是府中的工房的书吏,仪门的门子没有拦他,刘逸兴直接跑到大堂外,门前同样站着几名差役。刘逸兴的人缘不错,几个差役见到他都笑着招呼道:“刘兄弟,今天怎么得闲,下了差一起去彩凤阁耍耍。哟,换了身裘衣,这是在哪里发财了?”

稳了稳心神,刘逸兴笑道:“改日一定相请,哪位大哥受累,这里有封拜帖劳烦递給大人。”

差役一愣,有客来拜一般都是门子来送信,什么时候变成书吏的差事了。接过刘逸兴手中的大红拜帖,那名差役好心地提醒道:“刘兄弟,来的是什么紧要人吗,要是一般访客就不要打扰大人了,今天大人的心情不好。”

刘逸兴笑道:“尽管去,绝不会让何兄吃苦头。”

姓何的差役转身进了大堂,趁着间隙禀道:“牛大人,府门外有客来访。”

牛刺史打开请帖,见上面写着:崇文馆直学士礼部员外郎新齐县江安义敬拜。人的名树的影,江安义在德州的名望那是如日中天,牛刺史站起身吩咐道:“有请。”

何差役心想来客是什么来头,居然惊动刺史大人相迎,先奔了出来对刘逸兴道:“刘兄弟,刺史大人吩咐有请,正准备出迎呢。”

刘逸兴放下心来,看来江安义的面子够大,自己的虎皮大旗要迎风招展了。拉起何差役一起往外跑,简单地介绍道:“来的是我一个朋友,江安义,听过吗?”

何差役惊呼道:“江状元,当然听过,难怪大人要出迎呢。刘兄弟,你跟江状元是朋友,今后可得看顾老兄一二。”

“我这不是拉着你一起迎他吗?待会机灵点。”刘逸兴的活泛劲又上了身,这么好的资源可要充分利用到位。

江安义对德州府衙不陌生,他曾经来府衙拜访过冯刺史,冯刺史算起来是自己命中的贵人,案首、解元都是出手此公手中。如今冯刺史升迁魏州,不知何时才有相见的机会,看着门前熟悉的柱联,不禁有物是人非之感。

刘逸兴跑了出来,喘着气笑道:“安义,牛刺史有请。”

何差役上前行礼道:“见过江大人,小人何水根,能亲见状元郎,真是祖先有灵,回去定让小儿用功读书,沾沾状元郎的福气。”

江安义举步往里走,笑着打趣道:“如若应验,不妨让令郎来京中见我,也算一场佳话。”

何差役满心欣喜,连连点头,说话间来到仪门,见牛刺史带了盍府官员在仪门迎候。江安义急走几句,上前躬身礼道:“晚生江安义见过牛大人。”

牛致志没见过江安义,但听闻过江安义刚过弱冦,见眼前此人肤色微黑却神采飞扬,眉目间透着一股英气,不像文人倒像纠纠武夫。心中诧异,急忙还了半礼,笑道:“江大人回归故里,乃是德州幸事,此处非讲话之所,里面请。”

来到二堂侧的花厅,此处狭小,坐不下许多人,除了别驾、司马外,众人自觉地门外止步。江安义笑道:“我与逸兴乃是朋友,此次来一是拜见牛大人,二是与逸兴叙叙旧,可否让逸兴一同入内。”

牛刺史目光一闪,没想到刘逸兴居然与江安义是好友,早知道就不该动刘子才。牛致志哈哈笑道:“逸兴啊,你与江大人是好友怎么不早对本府说呢,本府多有借重之处。既是江大人相邀,便一同进来吧。”

刘逸兴激动地一揖,应了声“是”,跟在后面进了花厅。门外众人咋舌不已,谁会想到工房的书吏刘逸兴跟江状元居然是朋友,攀上这条线,注定要飞黄腾达。

何差役眉飞色舞地诉说着江安义应许他将来儿子读书有成可以进京拜见他,有人酸酸地道:“老何,你家祖坟冒烟了吗?你那儿子考得中举人吗?”

众人哄笑,何差役气呼呼地道:“老子回去就把那小子关进屋,不考中举人不放出来,都沾了状元郎的才气,应该考个举人不难吧。”

语气越来越弱,最后没了底气。

又有人惊呼道:“今日应卯时我见刘逸兴穿着棉袍,还讥他真抗冻。转眼他身上多了件裘衣,莫非是江状元送他的。”

众人一默,解衣衣之,江状元与刘书吏的交情看来不浅,有江状元照看着,刘逸兴时来运转了。邓国荣暗自庆幸,幸亏自己念旧情没有早开除刘逸兴,要不然现在自己该哭了。

陈果前苦了脸,银子打了水漂不说,还得罪了刘逸兴。刘逸兴这小子铁定要起来,自己将来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轩然大波

永昌城北,二十里外有处庄园,是彩蝶门在京城的驻地。此刻园内处处悬灯结彩,一派过年的喜庆气象。

彩蝶门曾助大郑高祖夺取大魏江山,据说魏高祖与彩蝶门圣女有过一段情史,时间太久,故事已经变成传说。不过,谁都清楚彩蝶门成为江湖重要门派离不开朝庭的支持,彩蝶门的门训中就有“协助朝庭维护江山安稳”的字句。

龙卫成立初期,彩蝶门投入了大量人手,四十多年过去了,龙卫中彩蝶门门人仍占据相当大的比重,彩蝶门圣女欣菲就是四大镇抚之一,如无意外,欣菲即将成为龙卫副都统。以欣菲的年纪,过个十年,成为龙卫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都统也说不定。

演武厅中剑光缭绕,“霍霍”之声不时传出,杜一伊身披鹅黄斗蓬,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思风、思晨比斗。年许不见,两人的武艺明显进步,剑光之中隐现光芒,内功快到突破的边缘,着实让她深感欣慰。

剑光敛去,思风、思晨倒提宝剑向师傅行礼民。杜一伊笑道:“不错,大有长进,再努把力就能赶上你们师姐了。”

五名弟子中杜一伊最喜欢思雨,最满意欣菲,她要求欣菲最严,下的功夫也最多,好在大弟子争气,不但成为门中圣女,还在龙卫屡立功劳,年纪轻轻便成为镇抚,年后很可能成为副都统。她和楚可清明争暗斗了半辈子,如今楚可清见到自己得乖乖地叫声“师姐”,还不是因为自己有个得力的徒儿。

思晨这大半年跟在思风身边,很想念欣菲,问师傅道:“师傅,师姐会回来过年吗?我挺想师姐的。”思晨等四人十岁左右就跟在欣菲身旁,说起来是师姐,其实亦师亦姐,关系比师傅杜一伊来得亲切。

“欣菲在西北剿杀元天教匪,估计是没空回来了。”杜一伊还不知道欣菲已经跟着江安义回了德州成亲,冯玉才有意将欣菲辞职的公文压了压,算好在年前封印时候才送到京师,这样年终封印耽误一下,到了年后上元节理事,估计朝庭也就来不及处理欣菲的事了。

思风捉紧时间问了几个修练时的问题,除了欣菲她的年纪最大,所以更为懂事。如今思风已经积功升为镇卫,如果欣菲会升任副都统,那么镇抚便有了一个空缺,思风雄心勃勃要夺取这个位置。

秦子炎外面走了进来,行礼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呈給杜一伊,笑道:“是吕镇抚从西北寄来的,还有些礼物放在院中。”

杜一伊喜道:“这丫头,还知道过年了要給师傅请安啊,我不以为她光记得立功了。”

展开信,看了两行,杜一伊颜色大变,“啪”的一掌重重拍在桌上,站起身怒道:“大胆,此事绝不行。”

思风等人吓了一跳,忙问道:“师傅,怎么了?”

杜一伊冷森森地道:“你们师姐现在长大了,居然瞒着我要跟江安义成亲,此事我绝不答应。对了,欣菲什么时候与江安义勾搭上了,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不禀告为师,你们眼中还有师傅吗?”

桌子被杜一伊拍得山响,最后不胜其力,“咵”的一下塌了。

要说江安义与欣菲交往思风等人多少知道一点,包括秦子炎都跟思雨一起到青楼找过江安义,只是欣菲突然来信要成亲,实在是太过突然,让人毫无准备。欣菲原本是打算用三年时间来立功,现在才过去一年多,但在西北江安义重伤,为其疗伤欣菲不得已与江安义裸裎相处,江安义求婚,欣菲顺理承章地答应下来。事起仓促,根本来不及向杜一伊提及,信中又不好细说,所以杜一伊十分生气。

杜一伊气呼呼地拿了信来找门主,彩蝶门门主孙雪齐每年年终都会来庄园,除了与门下一起过年外,顺便拜见天子,进献礼物加深感情。

孙雪齐听完杜一伊的述说,平静地道:“师妹,消消气。我门中并不禁娶嫁,欣菲要成家,便由她去吧。”

“门主,你说得倒轻巧”,杜一伊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般跳起来,尖声道:“我为了培育欣菲花了多少心血,她是门中圣女,又是龙卫镇抚,此次在西北立下功劳便能顺理成章地晋为副都统,她要成亲从此相夫教子,这门中的事、龙卫的差事怎么办?”

孙雪齐叹道:“有缘相聚,缘尽散去,师妹何必执着那些身外之物。我彩蝶门虽然相助朝庭维稳江山,但还不至于连门下弟子的终身幸福也不顾了,欣菲便是嫁了人,也是彩蝶门门人嘛,由她去吧。”

听了门主的话,杜一伊有一脚蹬空的感觉,绝不能这么算了。杜一伊从门主房中出来,盘算了半晌,叫了思风思晨,三匹快马进了京,径直来到龙卫总部,求见都统韩志。

杜一伊本身是龙卫的供奉,彩蝶门又是龙卫的支柱,韩志见到杜一伊很客气,笑问道:“杜仙姑,哪阵香风把您刮来了,龙卫府真是蓬荜生辉啊。”

“韩都统,我那徒儿要脱离龙卫,不知您批了没有,孙门主让我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杜一伊自知身份不够,抬出孙雪齐的牌子来。

韩志反问道:“杜仙姑,您说什么?您的哪个徒弟要离开龙卫?有您出面,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何必劳动孙门主。”

“什么,韩都统也不知道吗?我那个欣菲徒儿要嫁人,給我写了封信不干了,韩都统居然不知道吗?她居然如此大胆先斩后奏?”杜一伊心中暗喜,原本欣菲成亲之事并未征得都统同意,此次还有挽回的地步。

韩志一愣,道:“欣菲?吕镇抚,我怎么不知道,我从未收到她的辞呈。来人,把西北最近的文报拿来。”

欣菲是龙卫四镇抚之一,权高位重,韩志颇看好她,视之为得力助手。年后副都统的位置韩志六成属意欣菲,没料到欣菲拔腿就走,留下一大堆的事,这让韩志十分恼火。

厚厚的一叠抄报翻过,没有找到欣菲的辞呈,韩志又问道:“今日可有西北的呈报?”

很快,手下拿来数张纸,最后一张正是冯玉才的禀报,简单的几个字:吕镇抚辞归,与江安义成亲,天子赐准。

韩志目光一凝,落在“天子赐准”四个字上,自己都不知道辞呈,怎么天子就赐准了,此事可疑莫非是江安义在搞怪。韩志冷笑,一个小小的礼部员外郎,凭借士林中些许薄望,居然胆大敢到龙卫中拉人,胆子不小啊,此风绝不可涨。

将冯玉才的呈报叠好,韩志对杜一伊道:“杜仙姑,令徒的辞呈本都统并未看到,即使看到也不会批准。杜仙姑暂请回,此事我要禀报王爷,请他示下。”

杜一伊目的达到,起身道:“韩都统,有了消息请尽快通知老身一声,彩蝶门的住处都统是知道的。”

宁王除了龙卫并无其他差事,又不用上朝,平日多在王府中玩乐。韩志来到宁王府,很快见到了宁王爷。见到韩志,宁王的脸拉得老长,这段时间,他经常被天子召见,问询龙卫自查情况,每次都被骂得狗血淋头,好不容易挨到过年,韩志还找上门来,这不是找骂吗?

韩志知道宁王心情不好,这段时间龙卫鸡飞狗跳墙地查内奸,人人自危。但吕镇抚是龙卫的高层,她的辞呈必须报王爷知道,要不然将来问起自己更不好交待。

果然,韩志把欣菲自请辞官归家成亲的消息一说,宁王怒道:“大胆,谁准了她的辞呈,龙卫正是用人之际,她胆敢一走了之,不怕本王治她的罪吗?給我查查,看看她是不是元天教的教匪?”

宁王气极,随口把这段时间常扣的帽子扔了出来。韩志苦笑道:“欣菲绝不可能是元天教的人,在她手中抓了不少元天教的大头目。”

“那更不能放她走,如此得用的人才,谁准的辞呈,韩志,你是不是怕她夺了你的位置?”宁王不知吃了什么药,看什么都不顺眼,听什么话都不顺耳。

韩志把冯玉才的那张呈报递了上去,轻声道:“是万岁爷准的。”

宁王顿时没了声响,满脸狐疑地盯着纸张。按说天子不可能会直接插手龙卫的事,联想起天子这段时间对自己的态度,宁王心中一阵发寒,难道天子对龙卫真的厌烦了,真想听从那些大臣的话撤除龙卫了?

韩志见宁王从烦躁中冷静下来,轻声道:“王爷,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到万岁对龙卫的态度。卑职听到风声,说六部尚书都建议万岁撤除龙卫,又听说万岁准备组织什么暗卫,专门监查龙卫。王爷,龙卫是把快刀,您可是这握刀的手。”

半晌,宁王问道:“韩志,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王爷,此事绝不能不闻不问。您是天子的亲弟,即使言语不当也不过是挨几句骂,如果胆怯不问,恐怕有人借机兴事,兴许真把龙卫給撤除了。天子也会因此瞧不起您,认为您胆小无用,那您恐怕就只能和宁陵郡王一样了。”为了自己的官位,韩志把慎言放到了一边。

想到宁陵郡王一身的膘肥,宁王悚然而惊,站起身道:“韩志,随本王见驾。”

(不在状态,挤着写,累)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福祸莫测

自打太后死后,宁王无事极少入宫。他对天子的习惯很清楚,朝会后在紫辰殿召见大臣,下午在御书房批看奏折,比起先皇,他这个天子哥哥算得上极为勤勉。

作为天子唯一的亲弟,宁王入宫不用通报,一路来到紫辰殿。御书房在紫辰殿的左后侧,刘维国已经笑吟吟地站在紫辰殿的阶前迎候。

御书房,石方真正在持笔批阅奏章,西北战事僵持,朱质朴和杨祥亮的大军在化州凤光府前列阵阻挡西域联军,朱质朴暗奏,西域联军中有不少大郑制式的兵械,连绞车弩都有数架。

距江安义奏报已有半年多,龙卫对此事的侦查依旧毫无头绪,石方真看着宁王走进大殿,火气又禁不住要往上冒,低下头看奏折,有意地冷落他一番。

宁王石方寿这段时间对御书房生出恐惧之心,十次来八次准要挨骂,看天子哥哥的样子,今天也好不了。硬着头皮行礼道:“参见万岁。”

石方真没理他,顾自看奏折,刘维国机灵,示意小太监搬来凳子,请宁王坐。韩志可没有这待遇,往宁王身后一站,大气都不敢长出。宁王也不敢多话,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至于心能不能得自在,只有天晓得。

看完手中的奏章,石方真提笔批红后,这才问道:“方寿,你来有什么事?快过年了,除夕夜带家人进宫跟朕一起守岁,重伟、重杰都说你这个叔叔好久不来看他们了。”

石方寿心想,我被你撵得鸡飞狗上墙查找龙卫中的奸细,哪有心思进宫陪两个侄儿玩,嘴中笑道:“最近我府中进了不少海外的新奇玩艺,改天我給太子和重杰送来。”

石方真的脸色缓和下来,道:“你不要总宠着他们,特别是太子,你这个做皇叔的可不能让他沉迷玩乐。朕这段心情不好,总是责骂于你,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是我的兄弟,朕有火不好冲大臣们发,只好冲你发,你要多体量朕。”

石方真一席话说得宁王心头一暖,笑道:“万岁,臣弟晓得。”

兄弟俩说了几句闲话,石方寿道:“万岁,臣弟此来是问一件事,龙卫府镇抚吕欣菲与礼部员外郎江安义成亲之事,可是万岁所准?吕镇抚是我龙卫的得力干将,如果让她成亲退出龙卫,着实是龙卫府的一大损失,请万岁斟酌。”

石方真愣了,他是准了江安义回家成亲,可是跟龙卫府镇抚有什么干系,莫非江安义所娶之人是龙卫的镇抚。石方真的脸当即沉了下来,江安义好生大胆,居然敢欺瞒朕,试图蒙混过关,朕如果不好好教训他,他岂不是要翻天了。

韩志偷瞧着天子的脸色,见天子怒容满面,知道江安义并未跟天子说清,这小子敢抢龙卫的人,老夫非让他知道知道厉害。韩志恭身禀道:“启奏万岁,吕欣菲乃我龙卫得力干将,近年来更是屡立战功,副都统年老请辞,臣正要奏明圣上让吕欣菲接替此职。吕欣菲年仅二十三岁,有她在龙卫,可保龙卫战力延续,为圣上效劳。”

这番话只强调欣菲的重要,没说江安义半个不字,听在石方真耳中,越发觉得江安义恃宠则骄,胆大妄为。不过,石方真的旨意中确实准了江安义的旨事,如果不准江安义与欣菲结婚岂不是打了自己的嘴巴,君无戏言,石方真冷哼道:“此事朕已经知道了,欣菲一事,朕自有计较。”

等宁王和韩志离开,石方真重重地一拍桌案,骂道:“江安义好大胆子,居然敢叫朕吃哑巴亏,他长了几个脑袋?”

刘维国对江安义的印象不错,婉言劝道:“吕镇抚和江大人同在西北为国效力,许是此中有些原委。不过,吕镇抚请辞,算算时间应该在圣旨到达之前,这其中有十多天的时间,韩都统按说应该知道啊。”

石方真原本对龙卫就产生了怀疑,刘维国的话更让他疑虑重重,原本要责罚江安义和欣菲,此刻犹豫不决起来,到底谁在搞鬼?

殿外小太监进来通传,“万岁,彩蝶门门主孙雪齐求见。”

“请。”石方真对彩蝶门孙门主很是敬重,孙门主曾与太后是好友,把石方真看成子侄。天子少亲情,石方真在孙门主身上总能感觉到寻常人家的温情。

石方真亲自迎了两步,见孙雪齐要向他行礼,连忙拦住道:“孙姨,你是长辈,此处乃是朕的书房,无需多礼。”

孙雪齐一揖,笑道:“礼不可废。”

“赐坐”,石方真笑道:“孙姨驻颜有术,看上去倒像是朕一般年纪。”孙雪齐已经年过六旬,但看上去确实如三十几岁的妇人,彩蝶门驻颜有术,深为后宫嫔妃所喜。

“万岁,老身此来是为了门中弟子欣菲。听欣菲之师杜一伊说欣菲辞去镇抚之职并未获准,私下成亲有违法纪,老身想请万岁念她年少无知,饶她一次吧。”

石方真默然不语,虽然孙雪齐出面说情,但他这口气依旧不畅。

孙雪齐叹道:“我彩蝶门并不禁婚嫁,欣菲这丫头十四岁便入龙卫效力,蹉跎至二十三岁,说起来是门中对不起她,她能找到如意郎君,脱身离去,老身亦为她所喜。万岁,老身从未求过你,这一次还请万岁开恩。”

说着,孙雪齐起身,盈盈拜倒在石方真面前。

石方真叹了口气,扶起孙雪齐,道:“看在孙门主的面子上,朕便准了这场婚事。不过,此事虽小,却关乎朕的颜面,朕最痛恨有人欺瞒朕,江安义恃宠而骄,朕如若不处罚他,将来怕他越发胡为。”

孙雪齐走了,石方真细思刘维国的话,越想越不安,如果龙卫生出二心,那刀剑便会伤及自己。

“叫冯忠见驾。”石方真吩咐道。

掌印监就在御书房不远,片刻之后冯忠出现在御书房中。石方真屏退左右,问道:“冯忠,朕命你组建暗卫,监查龙卫,做得怎么样了?”

上次紫辰殿冯忠趁着天子对龙卫产生怀疑,趁机表了表忠心,有几句话打动了石方真。龙卫诸人为名为利,必然各怀私心,只有宫中太监,是天子的私人,对天子最为忠心。

掌印监原本就有监视龙卫之意,冯忠表示职权太小,不敢与龙卫对抗,石方真于是命冯忠组建暗卫,专门监查龙卫,只是不对外宣称,暗卫机构就设在掌印监旁的一处空殿中。

龙卫权倾朝野,暗卫能监控龙卫,那暗卫的权力岂不是更大。冯忠得命后欣喜异常,立即挑选了数十名心腹搭建暗卫,组织结构自然是照抄龙卫,龙卫以宁王为府公,冯忠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与宁王比肩。

掌印太监是四品,冯忠寻思着都统是三品,暗卫监视龙卫怎么也要与龙卫都统相齐。下面设两个副都统,镇抚、镇卫等职,只是仓促之间只拉到百余名太监。冯忠想起天子对淑宁宫的黄喜公公很是喜欢,于是把他拉来做了个镇抚。

黄喜(张伯进)听冯忠介绍了暗卫职责,大喜过望,这是天授权柄与他,全心投入暗卫的组建工作中。黄喜是饱学之士,比起冯忠高明了不少,对官阶构制十分了解,暗卫的组织结构很快搭建起来。黄喜身遭巨变,深譄保命之道,知道自己绝不能抢了冯忠的风头,处处小心,时时逢迎,冯忠对他十分满意。

身为宫中四大太监之一,冯忠自有他的过人之处,暗卫的构建具体是黄喜所为,但冯忠了解的一清二楚,向天子分说一番,石方真频频点头,笑道:“冯忠,没看出你还有这份大才,看样子当个吏部尚书都能胜任。”

天子戏言,冯忠连忙跪倒,哽咽地道:“奴才得万岁信任,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万岁爷您的恩情。”

石方真很满意,感叹道:“要说忠心,朕信得过你。起来吧,别跪着了。”

等天子坐好,冯忠道:“万岁,奴才是太监,与外面接触不多,这要监查龙卫,外部机构尤为重要。目前暗卫中人都是宫中的太监,不方便出外办事,所以还请万岁替暗卫找寻些外卫。奴才有些想法,龙卫人员众多,不如就从龙卫中招收一些人手,既方便做事,又方便监查。”

这主意是黄喜告诉冯忠的,冯忠窃为己用,果然这条建议深得石方真赞赏。

石方真突然想到欣菲,自己看在孙门主的面子许她与江安义成亲,不过自己可没说让她在家中相夫教子。韩志不是不让她离开龙卫吗,不如索性让欣菲入了暗卫,对龙卫进行督查。

欣菲出身龙卫,对龙卫的种种都熟悉,龙卫要搞鬼瞒不过她。而此次龙卫不许她辞职,正好与欣菲产生隔阂,欣菲必然全力监管龙卫。彩蝶门有很多人在龙卫当差,这些人的忠诚比一般人要强,就让欣菲在龙卫中选些人物充实暗卫,这样一举数得。

此事不急,江安义不是二月十八日成亲吗,朕要送他一个成亲礼,让他记得欺瞒朕的后果。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凤凰于飞

德州新齐县出了两个名人,一个是户部尚书余知节,一个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江安义,新齐县的读书人去到别县,都是趾高气昂的,文脉昌盛所在,自然高人一等。有不少读书人如同朝圣般地专程来新齐县,看看余家的大宅,再到平山镇看看状元郎的府邸,在状元牌坊下感慨一番。

大郑根据人口、税赋将县城分为上中下三等,原本新齐县是下县,户不过一万一千六百二十二户,人口七万八千余人,年税赋折铜钱不过三千四百六十贯。上、中、下三等级别朝庭给予的待遇是不同的,首先是官位,上县县令从六品上,中县正七品上,下县则是从七品下,上下之间相差五阶;不同的县级之间配备的官员是不同的,上县自然配备的官员多,下县相对来说少;对于读书来人说,身处上县考中秀才的机会也便多一些。

这些是明面上的好处,暗处上县的油水至少是下县的数倍,所谓蛇大洞大,基数在那摆着。有钱好办事,上官看得起,升迁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了。原新齐县县令便深有体会,他在新齐县蹉跎了五年,后来江家做酥白璧、酿酒、制香水,拉动得新齐县的税赋翻了翻,年终考绩时得了“上上”,荣升到九林县当县令去了。

说实话陈仕德有些左右为难,升官故所愿也,发财亦所愿也,在江家发达的一年中,陈仕德收到的好处银不下万两,可惜鱼和熊掌不能得兼,陈仕德只能带着痛苦的快乐离开。

陈仕德离开后,州府借清仗田亩重新核定了新齐县的税赋和人丁,结果发现不光税赋增长快速,新齐县的人口也增长了七八千人,都是前往平山镇找活的人,有些人干脆拖家带口在平山镇住下。于是,州府奏明户部新齐县晋为中县,余知节当然乐见其成,大郑丰乐十二年,新齐县顺利地晋升为中县。

新任的县老爷叫王道清,这位王老爷是平州人氏,出身平原王氏,是王皇后的族人。王道清丰乐十一年两榜进士出身,礼部选差在福州安边县任从八品的县丞,一年后考绩在“上上”,破格超迁新齐县县令,紧接着新齐县升为中县,无形中从从七品下升到了正七品下。

其中的道道明眼人一看就知,王道清对皇后娘娘更是感恩戴德,临出京时娘娘召见暗示給他的任务铭记在心,那便是监视江家出产香水的数量。王皇后定下五万瓶的产量,二千瓶供应宫中,一年下来,香水三成的干股分红到手了三十六万两银子。即使出身大富之家,又贵为皇后,王皇后也从没有一下子拥有这么多私房钱,何况这个数还是以年计算的。钱能通神,王皇后当然要牢牢把控住香水,光靠瓶子还不是很放心,于是有了王道清的出场。

一到新齐县,王道清就喜欢上了这里,整个春夏,新齐县都是花的海洋。香水需要大量的鲜花作为原料,以平山镇为中心,所有的荒山、空地都被种上了花、树,并且迅速地延展开,甚至延伸到了与新齐接界的县城。

王道清是个文人,风花雪月是文人的喜好,在浓郁的花香中把酒临风,何其快哉。王道清洋洋洒洒很写了几篇诗赋,得意地寄給同年,收获羡慕和赞扬,既有钱,又易升官,这样的好事到哪找。

饮水思源,王道清知道源头在平山镇的江府,上任以后,王道清上门拜见过江状元的母亲江黄氏,与江状元的弟弟江安勇相谈甚欢。对于平山镇,王县令的感觉是大,比县城都要大,要不是没有城墙,新齐县县城都不如平山镇。他隐隐听人说过,小小新齐县,大大平山镇。

这话让王道清有些不舒服,不过江安义是状元出身,又是礼部员外郎,官阶比自己高,圣眷比自己厚,又会挣钱,年节时給的红包足够重,王道清很快就释怀了,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正好嘛。

江安义回家探亲,奉旨成亲的消息很快在县城传开,王道清也收到了喜帖,日子定在二月十八日。余家、郭家与江安义关系密切,早早地备下了厚礼,更以半个东道主的身份派出人手,帮着江家操办婚礼。

从二月十六日起,江家便开始大排筵宴,流水席招待新朋好友,便是不认识的人道声恭喜也欢迎入席。这一回,江黄氏丝毫没有省钱的意思,儿子要结婚了,就要大操大办。对于儿媳妇欣菲,江黄氏满意极了,既漂亮又柔顺,而且还救过儿子的命,这样的好儿媳哪里找。

冬儿带着石头在年后从京城赶了回来,石头把木炭也骑了回来,顺道把江安义的刀、枪、弓带給师叔江安勇过过目。虽然心中酸楚,冬儿还是表现得体,拜见婆婆江黄氏,姐姐欣菲,乖巧得让人怜爱。最后欣菲拍板,此次成亲,捎带上冬儿,算是补偿。

江安勇与石头打得火热,抽空便骑了木炭与石头去较量武艺,石头读书不成学武行,得江安义的指点,拳腿马上的功夫不下于江安勇,两个人趣味相投,很合得来。

思雨和思风在平山镇到处玩耍,偶然发现江安勇和石头打斗,思雨好强,下山教训了两人一通,惹得江安勇和石头天天找她比斗。思雨最好玩,见有玩伴,高兴得不亦乐乎。

二月十八日,平山镇到处喜气洋洋,从镇口处便张灯结彩,配合着漫山遍野的鲜花装点出人间仙境。王道清的轿子到了镇西便难以挤进去了,道路上满是行人,都是来吃喜酒的。

衙役好不容易清出条路来,轿子在江府门前落下,江安义一身大红吉服从里面迎了出来。寒喧入内,王道清见江府院中摆满了酒席,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心中暗自鄙夷,乡野之人,虽然中了状元,依旧不知礼仪。

入大堂,高朋满坐,王道清认得余府兄弟、富商郭海清,县丞、主薄等人早早就来了,见到自己众人起身相迎。江安义給王道清介绍:“这位是刘逸兴,是府衙的录事,江某的好友,代表牛刺史前来。”

府衙的录事不过是从九品,不过人在府衙,又能代表牛刺史,估计是刺史大人的亲信,王道清不敢怠慢,笑着施了个平礼道:“刘兄,今年还要你多多关照。”

陈明道、赵南仲、萧道成都是与江安义一起中举的朋友,吴元式落榜后发愤,在后一届高中解元,这些人参加会试皆未取中,此次相邀一起来参加江安义的婚礼。泽昌书院派出四杰中的两人,恭贺师兄大婚,并带来了邓山长等人的贺礼。

邓山长的贺礼是词一首,与范炎中、余尚书以及词坛双翁陈弘正、李进贤等人画轴、字轴悬在一起,这些位是士林大家,他们的诗词自然最吸引读书人的目光。王道清读过诗词后,目光落在几张并在一起的桌案上,桌案上摆放着贺礼。

头一份,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凤形首饰一套,旁边是太子赠送的名家字画,朱太尉、申国公、礼部尚书等不少朝庭重臣都送来了贺礼,王道清暗自羡慕,这份殊荣就是王侯世子结婚也不过如此,看来自己得紧紧靠住这位江大人。

新房内,红烛高烧,窗户上贴着喜字,大红被褥堆满在床上,洒满花生、枣子等物,鸳鸯枕并排而放,淡红色的帷帐上绣着龙凤呈祥。欣菲大红嫁衣坐在床上,身旁是冬儿,红盖头放在一旁,思雨思晴在房中相伴,妍儿在一旁欢天喜地打量着两个嫂子,暗暗比较着谁更漂亮。

“师姐,今天你真漂亮,天上的仙女也比不上你。”思雨羡慕地看着浓妆的欣菲,艳光都要亮过太阳了。想起一旁的冬儿,思雨笑着补充道:“冬儿姐,你也漂亮,跟师姐一样漂亮。”

冬儿莞尔,能被欣菲接受让她放下心来,这些天接触,她感觉欣菲极有主见,但做事公允,并没有为难自己,以前的担心总算可以放下了。此次欣菲能照顾她的心情,让她一起与江郎拜堂,冬儿感到心满意足,以后就把欣菲当成姐姐吧。

按照习俗婚礼有一套仪式,欣菲除了师门并无亲人,许多礼节都省却了。人生出嫁是大事,欣菲盼着师傅能来为自己主婚,不让自己留下遗憾。自己早就給师傅去了信,按说师傅早几天就该到了,可是现在都快到午时了,怎么还不见师傅的人影,师门中也没有人来。

欣菲的心中隐隐感到不安,思晴比思雨懂事些,见师姐有些强作笑颜,立时明白了。站起身笑道:“师姐,时间不早了,师傅应该快到了,我出门迎迎去。”

新齐县到平山镇的官道上,一队人马缓缓地行来,为首的女子面罩面紗,身后思风思晨面带忧色,女子身旁一人,白面无须,声音尖细地笑道:“杜仙姑,令徒大婚,你这个做师傅倒是不紧不慢啊。咱家可奉了天子之命,要在拜堂之前宣读圣旨,咱们还是快点吧,别误了天子的大事。”

紗罩下,杜一伊面沉似水,门主让她来为欣菲主婚,可是她却满心不情愿,这种空落落的心态,让她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欣菲小时的种种不断地在脑海中浮现,而这一切仿佛就要离她而去,再难相见。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君威如狱

走得再慢,路也有尽头。近午时分,杜一伊不情不愿地赶到了平山镇。

思晴站在镇头望眼欲穿,老远望见师傅的黄衫和思风、思晨两人了。思晴也没有上前迎接,转身跑回江府给师姐送信去了。等人马来到江府门前时,江安义已经和家人一起在门前相迎。欣菲是新人,此时不宜露面,思雨、思晴前来迎接师傅。

还没等江安义开口说话,坐在马上的太监王保忠尖声叫道:“圣旨到,礼部员外郎江安义接旨。”

天子有诏,那可不是儿戏。今日正门原本大开着,省了道程序,香案等物不可少,江安义脱去吉服,换上官服,好一通折腾。直挺挺地跪好,大堂内王海清、陈明道等有些名份的人跟着陪跪,不过,王海清等人心甘情愿,人生哪得几回听圣旨,说出去多大的荣耀。

小小礼部员外郎成亲,居然有旨意从京城来,江安义的圣眷之浓着实罕见,王海清打定主意,一定要趁江安义在家的日子多多亲近,将来仕途上能有个助力。

“礼部员外郎江安义,本是农家子,皇恩浩荡取中为状元,其不思感恩,反而有意欺瞒于朕。着即革去礼部员外郎之职,贬为庶民。钦此。”

王保忠的话语有如晴天霹雳,震得众人脑中“嗡嗡”作响,江安义更是如同傻了般,呆呆地望着王保忠。看着江安义苍白失神的脸,王保忠有些怜悯,轻声唤道:“江安义,还不领旨谢恩。”

“草民领旨,谢恩。”江安义勉强站起身,接过圣旨,强笑道:“王公公,今日是江某成亲,还请公公赏个薄脸,喝杯喜酒再走。”

“哈哈哈哈哈”,狂笑声从大堂外响起,杜一伊大步从外面迈了进来,点着江安义的鼻子骂道:“你这个杀才,如今只是庶民,有何资格娶老身的徒弟,这场婚事作罢吧。”

堂中众人目瞪口呆,听话语此人是新娘的师傅,看样子不同意江安义和她的徒弟成亲。一旁的王海清佩服,这位大娘翻脸真比翻书还快,这边圣旨还没放好,那边就反悔婚事了。

江黄氏也在大堂外,听到圣旨夺了儿子的官,吓得浑身直抖,好在没有其他的处置。在妍儿的掺扶下江黄氏踏进大堂,对堂中手舞足蹈的杜一伊道:“仙姑,成亲是大事,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呢,何况这酒席都已经摆下,客人也来了……”

“不要说了”,杜一伊厉声喝道:“我徒儿是龙卫五品镇抚,岂能嫁給一个庶民,门不当户不对,老身替她作主,这场亲事作罢了。”

江安义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看着怯生生的娘和妹子,江安义朗声道:“雨露雷霆皆是皇恩,江某自当遵从。但是欣菲是否嫁于我为妻,仙姑你说了不算,要欣菲对我说。只要她亲口对我说不愿意,这场亲事作罢便是。”

“好,你去叫欣菲来,老身跟她说。”杜一伊信心满满地道。

王保忠宣读完圣旨,思雨立时感到情况不妙,撒腿向新房跑去,进了屋,把天子黜免了江安义礼部员外郎的消息告诉了师姐。欣菲惊得站起,问道:“因何原因?”

“说是欺君。”思雨回忆道。

欺君,欣菲立时明白了,肯定是自己的辞呈龙卫府没有批准,而江郎向天子求假成亲又没有说清楚,方有今日之变。正想着该怎么办,思风来了,施了一礼后道:“师姐,师傅让你过去。”

来到大堂,欣菲见师傅站在堂中,唾沫横飞地教训着江安义,江安义低着头,一语不发。欣菲盈盈拜倒,“见过师傅。”

“哼,你眼中还有师傅吗?你不听我命要与这小子成亲,是想把师傅气死吗?”杜一伊冷着脸道。

“徒儿不敢,请师傅息怒,成亲之事徒儿已经在信中告知了师傅。”

“为师不同意”,杜一伊吼道:“如今江安义被贬为庶人,你是五品镇抚,难道要嫁于这样的废人,还不跟为师回京。”

江安义抬起头,看着欣菲的眼睛道:“菲儿,如果你不愿意不用勉强,江某如今只是个平民,确实高攀不上。”

“江郎,你不用说了。”欣菲斩钉截铁地道:“你是因我才被天子贬去官职,妾身岂能做背信弃义之事。龙卫镇抚妾身早已辞去,你我夫妻二人同为庶民,自由自在,亦是人间快事。”

江黄氏听到欣菲的话,激动的眼泪直流,哽声道:“好儿媳,好儿媳。”

杜一伊气得浑身发抖,尖声道:“孽徒,你可想清楚了。”

“徒儿早已想清楚了,只是深愧不能报答师恩。欣菲給您磕三个头,拜谢师恩。”欣菲招呼江安义道:“江郎,你我夫妻一体,一同拜谢师傅的养育之恩。”

江安义对杜一伊毫无好感,但看在欣菲的情面上也跟着跪倒。不等两人磕头,杜一伊狠狠地一跺腿,喝道:“老身当不起,从此你我师傅一刀两断,思风,咱们走。”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思风向欣菲欠身一礼,道:“恭喜师姐大婚之喜,只是师傅有命,我不能留在此喝杯喜酒,告辞了。”

思风走了,思晨和思晴盈盈向师姐拜了两拜,起身抹着眼泪也走了。思雨气鼓鼓地道:“真没义气,我不走,我要陪着师姐。”

堂外响起杜一伊狠厉的声音:“思雨,你要再不走,你便和你师姐一起做庶民吧。”

欣菲站起身,拉住思雨,眼泪忍不住流敞,哽咽地道:“妹妹,你的好意姐心领了,姐不能耽误你的前程,你跟师傅走吧。”

“师姐,什么前程,我早就想好了,你到哪我到哪,我才不愿回去呢,师傅走了更好,没人管我。”思雨毫不在意地笑道。

江黄氏走上前拉住欣菲,笑道:“好孩子,别耽误了你的好事,娘陪你回房重新梳洗。义儿也是好孩子,就算没有官,也能活得好好的。思雨,以后你就是老身的女儿,只管在江宅住着。”

欣菲扶着江黄氏走了,大堂内冷清了下来,江安义拿出个红包塞給王保忠,笑道:“王公公,你是天使,请上座,一会江某敬您三杯。”江安义有钱,出手大方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王保忠收到手中的红包轻飘飘的,但他知道里面是银票,估计不会少于二十两,甚至是五十两。

唢呐声重新欢快地响起,江安义招呼众人入席吃饭,午时已过,该吃中午饭了。

王道清整了整身上的官服,微昂起头,浅笑道:“安义,县里还有事,本官就不多留了,来日方长,改日再聚吧。”

江安义明白,自己贬为庶民,今后恐怕要看王县令的脸色,他哪肯在一个遭了天子训斥的罪臣家中多留,被御史听闻,说不定牵连于他。坐回轿中,王道清的脸拉了下来,没想到江安义被贬,自己送的百两贺仪岂不是泡了汤。

不过,江家的香水产业在,只要能从江安义手中要到一成,这辈子就不愁银子花了。香水产业后面有皇后娘娘,自己不动娘娘的股份,甚至从江安义手中多夺些来,再送娘娘一股,娘娘岂不夸我会做事,到时荣华富贵跑不脱。

同样心思的人有几个,赵南仲、萧道成、吴元式等人,还有几个乡绅吃了两杯酒便告辞走了,陈道明低声骂道:“势利眼,陈某羞于为伍。”

江安义举杯劝道:“人各有志,何必强求,陈兄能不避嫌疑留下来观礼,江某感激不尽,来,敬陈兄一杯。”

刘逸兴安慰道:“安义,圣旨虽然贬了你的官职,但以你的才学,东山再起指日可待,那些人目光短浅,将来必定后悔。刘某蒙江兄弟你关照才有今天,如果江兄弟你有事,尽管来寻我,刘某绝不敢推脱。”

江安义点点头,与刘逸兴也对饮了一杯。

余知仁叹道:“安义你还年轻,宦海浮沉,不用放在心上。这位刘录事说的很有道理,将来必有起复的机会,相信我大哥也会帮你说话。只是眼前你失了官,香水的红利太大,说不定有人会起心思,你要当心。”

郭海清深有同感,道:“当初就有不少人打主意,亏得安义你拉了王皇后入股,这才打消了这些人的心思。如今你罢了官,余大人又鞭长莫及,恐怕有人会动坏心思,他们不敢拿娘娘和余家怎样,郭家和江家倒真要小心了。郭家只是一成股,丢了便丢了,安义你可是五成股,不行的话干脆卖出二三成,找一个硬点的靠山,以待来日。”

这才刚丢官,烦心事就来了,江安义举杯笑道:“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今天是江某大喜的日子,不说那些烦心事,大家举杯,痛饮。”

一道圣旨,搅得沉渣泛起,人心蠢动,所谓君威如狱,一点也不错。

婚礼婚礼,黄昏时行礼。酉时一到,唢呐声音嘹亮,鞭炮炸响,司仪郭怀理高声唱道:“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堂成亲喽。”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君心莫测

江南二月飞花,帝都依旧寒风凛冽。御书房内,温暖如春。

石方真正考校着太子这段时间所学,显然石重伟的回答让天子很满意。刘维国看到天子舒服地靠在坐榻上,两眼微闭,面带笑意,手指和着太子抑扬顿挫的声音下意识地轻敲着,这是听得很用心,很放松。石重伟已经十二岁了,比平常人家的孩童显得高大,每天下午习练武艺和骑术,更让这位年轻的太子显得英气勃勃。

等太子答完,石方真睁开眼,站正身子,满意地笑道:“皇儿这段时间读书很用心,父皇很满意,看得出崇文馆的几位老师很用心。我听朱易锋说皇儿习练武武艺也很有天赋,已经能骑马射箭了,很好,我大郑皇子就是要做文武双全的英主。时间不早了,安寿今日进宫了,你母后让你去坤宁宫,顺便跟你母后说声,酉时朕也会过去。”

石重伟规规矩矩地向天子行礼告退,石方真眼中的赞许更浓了,皇儿大了,知道讲规矩了,去年这个时候得知姐姐来了一溜烟就跑了。石重伟站直身,欲言又止,石方真笑道:“皇儿,有话就说,朕不怪罪于你。”

“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父皇。”石重伟鼓起勇气道。看到石方真鼓励的笑容,石重伟挺了挺胸膛,道:“父皇竭尽心力给儿臣找的师傅自然是好的,这八位崇文馆直学士中儿臣记得父皇最欣赏的是江安义。”

见石方真脸上笑容不改,石方真的胆子大了不少,大声道:“儿臣还记得当日静心亭父皇曾赞江安义为无双国士,儿臣虽然跟随江师学习不久,却也感觉江师讲得比其他老师照搬书本要有趣生动的多。而且,儿臣在东宫,也听闻过江师为国屡次立下功勋,为何父皇为将他贬为庶民呢?”

“哈哈哈,好”,石方真开怀大笑,嘉许道:“伟儿能说出此问,说明皇儿确实长大了,能从太子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朕欢喜至极。伟儿,你既有疑问,不知你自己是如何看的?说与父皇听听。”

石重伟见父皇并未生气,反而鼓励自己,立时精神百倍,略作思考道:“父皇曾教导儿臣御下当刚柔并济,江师为人刚直,宁折不弯。此次父皇重惩江师,必是敲打江师让其不可恃才而骄,警告江师其功不可恃,这样江师才会收敛锋芒,更好地为父皇所用。父皇曾说江师年纪轻,可以留给儿臣用。父皇如今重惩于他,莫不是想儿臣届时再宽赦江师,那时江师必然会对儿臣感恩戴德,竭力报效。”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石方真觉得要对儿子要刮目相看了,这些粗浅的帝王心术伟儿已能说出,石方真心中说不清滋味:有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欣喜,也有被人说破心思的尴尬和恼怒,让石方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刘维国看得清楚,心中一紧,寻思找机会要跟皇后娘娘说说,让娘娘教教太子,如何迎合君心。

石方真很快回复了正常,笑道:“皇儿说得很有道理,但你年纪还小,还是要多把心思用在圣人教诲上,多学习些治国之道。江安义之事父皇自有打算,你不必多问。”

石重伟应声“是”,转身出了御书房,兴冲冲地走向坤安宫。御书房内静了下来,好半天,石方真道:“去把唐文忠叫来。”

唐文忠是司务太监,后宫中太监的调配,采办购买,洒扫清洁等大小杂事都由他掌管着,后宫太监宫女都怕这个看上去和善的唐公公,这位唐公公两只三角眼,只认识银子,給钱就安排好差事,没钱就做苦活累活,有不少人宫中发的俸禄都孝敬了这位唐爷。

不过,唐文忠最近遇上了烦心事,他招进宫来的“小喜子”不听使唤了,身为徒弟居然敢不給师傅孝敬。听说冯忠奉旨组建什么暗卫,监视龙卫,黄喜居然成了冯忠的手下。说实话,他有点怕冯忠,冯忠的权力大了,他惹不起了,顺带着成了暗卫镇抚的黄喜也敢不把自己放眼里了。唉,谁叫自己的手腿不干净,如果被姓冯的捅到万岁那里,吃亏的是自己。

静下心来唐文忠盘算,宫中四大太监各司其职,名义上是平等的。其实刘维国跟在天子身边伺候,最得信任;冯忠掌管消息,最近又组建暗卫,今后的权势恐怕要超过刘维国;路明理掌宫内外的往来,对外宣读圣旨,可以交接大臣,如此算来,四人当中,看起来自己事务最多,却是权力最小的一个。

唐文忠打定主意要常在天子身旁出现,这样万岁才不会忘记自己的功劳,自己在宫中的地位才能保证。正思忖间,小太监进来禀报:“唐公公,万岁爷叫您。”

御书房,石方真吩咐道:“太子年岁渐大,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加倍。唐文忠,你派几名机灵点的小太监服伺太子,太子上课时不妨在旁边听听,让这些小太监把学士所讲的内容汇集,一旬一次报于朕知。”

唐文忠领命下去,暗中啄磨天子的意思,一时间难以领会。不过,唐文忠知道,天子的旨意即是权力,只要运用得好,定然能从中受益。

殿内的地龙有些热,石方真显得有些烦躁,站起身出了御书房,背着手往乐游苑走去。万岁有心事,刘维国深知不能打扰,带着人远远地跟着,石方真走走停停,像是在赏景,其实在思索着如何处置江安义。

石方真恼怒江安义欺瞒他,一怒之下将江安义贬为庶民,余知节、段次宗等人都有过谏言,认为江安义屡立功劳,如此处置太重。其实石方真正如太子所说,有意敲打一下江安义,过两年找个理由再起用,江安义经此一事,必然会磨去些棱角,用起来顺手些。

西北的战事不利,青山水寨的元天教匪们居然逃得无影无踪,这让石方真十分恼火,更加坚定以暗卫控制龙卫的决心。西北赈灾、剿匪,江安义居功甚厥,加上清仗田亩、出使北漠,江安义所立之功封爵亦不为过。石方真原想着江安义还年轻,封官太过的话将来太子难以驾驭他,所以才会打压琢磨,就像对待段次宗一般。

朝中得用之人不多,段次宗很快就要出任楚州刺史,石方真将江安义在宣德殿试中的奏章給段次宗看过,段次宗大加赞叹。此次前往楚州,石方真让段次宗在楚州试行“量地计丁,合税为一”的新税法,在合适的时候提请加重商税,为国增财。

石方真叹了口气,自己原打算十年后再动手,却被西北大战逼得提前了,西北意外的这场战争,将国库稍有的存银消耗一空,如果将来北漠再来,或者大灾再生,国家将无力应对。

这条新税法是江安义所提,按说由江安义亲自操作最佳,石方真停住脚步,一个念头在心头闪过。江安义是天赋于朕的人才,朕何必将其雪藏至太子手中才用,朕才四十出头,还有数十年的时光,江安义如果真是国士,何尝不可以在朕的手上发光,朕当成为千古一帝,江安义也能成为名臣,君臣相得的佳话万古流传。

石方真越想越兴奋,段次宗在楚州试行,不妨将江安义放在一个边穷之地试行,如果边穷之地能行,天下何处不可实施,诸位大臣也无话可说。石方真站住腿,刘维国赶紧走上前,听到石方真吩咐道:“传旨,宣值事中书侍郎紫辰殿晋见。”

很快,一封诏书出承天门,一路南下驰向德州新齐县。紫辰殿中,石方真面带微笑,当初江安义以两封奏章呈报北漠之事,今天朕便用两封诏书还你。江安义啊江安义,朕待你如国士,你可要以国士报之,要不然,可别怪朕不讲情面。

新齐县平山镇,江安义与欣菲的婚事已经过了五天,嫁为人妇的欣菲恢复了本名吕灵薇,思雨在江家住了下来,似乎与江安勇很投缘,整天嘻嘻哈哈地闹在一处,江安义夫妇自然不会点破,一切随缘。

一大早,江家人说说笑笑地往宅后行去。弯曲的小路已经变成了四辆马车并行的大道,道两旁栽种着果树,四周遍植鲜花。思雨和江安勇走在最前,江安勇得意地向思雨介绍道:“思雨,这里是我江家的基业,我们家的香水基地就建在里面。”

香水,思雨自然熟悉,这几日各种香水都试过了,弄得身上香味混杂,不过她倒是丝毫不觉得。听江安勇说香水作坊就在里面,思雨倒是一点也不忌讳,娇笑道:“我最喜欢山茶花了,有没有山茶花的香水。”

看到江安勇讨好地围着思雨打转,江安义笑着对灵薇道:“我这个弟弟长大了,也知道讨好女孩子了。只是不知思雨怎么想,你这个做嫂子的可要帮帮他。”

冬儿与妍儿一左一右地陪在江黄氏身旁,虽然江安义丢了官,江黄氏却高兴得很,儿子当官一走就是几年,丢了官反而更在身边。如今娶了妻,自己就等着抱孙子吧。

春光明媚,江黄氏的心情有如眼前美景,一切都美好着。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别有洞天

前面的道路被木栅拦住,左右两傍是高大的树木,间隙间栽种了满是尖刺的荆棘,遮住了目光。温和的阳光透过树隙洒下,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花香,蜂蝶在花丛间翩翩飞舞,生机无限。

江安义站住脚步,记忆中这里曾是一片野塘荒地,两年时光,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木栅处有人看守,笑着跟江安勇打招呼道:“二爷,您来了。”

走进木栅,一道优美的弧线凸显在众人面前,那是江家别业的寨墙。这道寨墙长约有二里,两端尽头是山崖,像一道屏障将山坳拥在怀中。

寨墙高约二丈,比县城的城墙看上去要雄伟,墙头有庄丁在巡视,看到人来,有人放下吊桥,搭在一丈多宽的护河上。江安勇得意地向身旁的思雨介绍道:“这护河的水都活水,来自山间的瀑布,还有鱼呢,等会我带你去看瀑布,可美了。”

寨墙有一丈多宽,表面上全是条石,见哥哥用手捶打墙面,江安勇笑道:“哥,这些条石都有一尺多宽,里面全是筑土,张先生教的法子,用枪扎上去也就一个眼,可牢固了。”

张先生张克济,卢家弃子,算起来近一年没见到他了。江安义问道:“张先生可好,在这可住得惯?对了,我这几天忙,没怎么看到珍儿,她到哪去了?”

江安勇笑道:“张先生就住寨中,寨中事都是他管着。珍儿与妍儿最要好,两个人形影不离,要找珍儿就要问妍儿了。”

妍儿皱了皱小鼻子,笑道:“我要陪嫂子,你忙着跟思雨姐玩,珍妹知道这时候不能去找哥哥,只好当然寨里陪她爹了。”

张(卢)珍比妍儿小三岁,妍儿多了个妹妹,十分疼爱,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給妹妹,珍儿幼时满经磨难,来到江家后感到到从未有过的温暖,自然而然是视江家为自家人了。

说话间,众人穿过了寨墙,一片繁忙的景象呈现在眼前:原来的野塘被填平,水池被移到了南边的山脚下,一道飞瀑从上飞泻而下,落入深潭之中;空地上被横竖三纵的道路规划整齐,方块之内建起了排排屋舍,屋前院中晾晒着衣物,看样子是工坊工人的住处。

江安义有些诧异,放眼望去几十亩地被挤得满满当当,酒坊和香水坊的场房到哪里去了?正狐疑间,中间路上一伙人迎了过来,带着的正是张克济,脸上的银面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张克济身旁一个女童,正是珍儿,一年不见,珍儿长高了不少,面容带着异域的娇美。看到江安义,张珍小跑着迎过来,不管不顾地紧紧抱住江安义,也不说话,眼泪掉个不停。

江安义伏下身,摸着珍儿的头道:“怎么了,看到哥哥不开心吗?”

珍儿的眼泪涌得更多了,死命地摇头,好半天才哽咽地道:“开……心。”

张克济上前拱手道:“见过主公主母。张某恭喜主公新婚大喜,只是张某形像骇人,只能在山寨之中遥敬主公一杯,愿主公夫妇百年好合,白头谐老。”

江安义扶住张克济的手道:“委屈先生了。”

灵薇听江安义说过张克济的来历,知道他是丈夫的得力助手,家中产业都是此人在操持,飘飘万福道:“见过先生。”

“不敢,不敢”,张克济还礼,笑道:“主公,诸位,咱们里面谈。”

张克济带路往里走去,江安义一路瞧来还是找不到工坊,行到屋尽处,才恍然大悟。原来,山壁之上被挖出了五个大洞,张克济指着山洞略带得色地介绍道:“主公,张某为保护酿酒和香水产业不被外人所盗,特意把工坊搬到了山洞之中。主公请看,最左的洞是用来存粮的,第二个洞是酒坊,中间是酒窖,第四个洞是香水坊,第五个洞放了些杂物。”

每个洞前都装有铁门,门前日夜有人看守,江安义在张克济的陪同下参观了几个洞,发现洞中面积很大。张克济在一旁道:“主公,我发现这些山都是青石岩,当初想着用它们来筑寨墙,后来挖出深洞,张某灵机一动,索性用这些洞来做仓库用。主公,这个储粮洞是往地下深挖的,至少能存粮食五千石,现在存着各种粮食二千石。”

江安义心中一惊,二千石粮食就是二十多万斤,全家人一辈子也吃不掉这么多粮食。走出储粮洞,来到酒坊,江安义发现酒坊打透了山顶采光通风,里面点着火把,并不气闷。

见江安义注意山顶,张克济笑道:“主公,酒坊的山头较矮,我在打透山体在山顶处铺设了明瓦天棚,这些明瓦全是从西域购来,此处和香水坊的明瓦天棚就花了十万两银子。”

江安义倒吸口凉气,苦笑道:“先生真是个花钱高手。”难怪七十多万两银子被张克济花得精光,挖山,采光都是用银子堆出来的,偏偏这山寨中的东西不能让余家和郭家掏钱。

“主公,这十万两银子花的可不冤,您来看,酒坊分成四进……”张克济带着先从蒸气弥漫的蒸坊看起,走过青砖铺地晾满半熟粮食的晾堂,接着是一个个陷在地里的巨大酒缸,最后是看守森严的蒸坊,将酿出来的酒蒸馏冷凝成“烧刀子”。

江安勇陶醉地吸了一口气,感叹道:“每次我都最愿意到这来,这味道比花香多了。”

江安义瞪了他一眼,对江黄氏道:“娘,你得看住安勇别让他喝酒,不然的话要成酒鬼了。”

江安勇瞄了一眼思雨,争辩道:“哥,你错怪我了,娘只准我一天喝半斤,张叔更是小气,要从他手中要酒,比铁公鸡身上拔毛还难。”

一席话说得大伙哈哈大笑,张克济道:“二爷,我这不是为你好吧,你听主公也说了,不准你喝酒,我总要听主公的吩咐吧。”

酒窖江安义没有进去,只是问了问产销量,香水坊闲人免进,张克济道:“里面的采香人都是三家精选的亲信,我按照主公所说要求他们每天要沐浴更衣,制成的花汁是我亲自配料,连余家、郭家也不知道方子。”

江安义点点头,没有做声,香水是江家的财源,也是立身之本,半点马虎不得。

时间已经不早,江安义让家人先回去,他此次来不光是参观,还有事要与张克济商量。江黄氏带着灵薇、冬儿等人回去,妍儿接着珍儿在她耳边嘀咕着,看样子有什么好东西給妹妹留着。珍儿显然被妍儿说得意动,跟张克济打了声招呼也跟着众人回了江宅。

张克济的住处在第五个山洞前,三间房屋收拾得很整洁,正屋坐好,有仆妇送茶,看来江黄氏对这位张先生的起居很照顾。闲话几句,张克济道:“主公此来可是为丢官之后,恐有人对产业觊觎,生出忧虑之心。”

江安义点点头,眉头皱起,叹道:“香水利润太大,难免有人起心思,不瞒先生,在京都温国公之子就曾想索要股份,事后生出种种事端来。我倒不怕,只恐连累家人,财反成惹祸根苗。”

张克济微笑道:“主公看得一点不错,没有权势的财富,只会引人觊觎,恐怕咱们这位县太爷首先就动了心思。不过,主公勿忧,眼前困境只不过是暂时的。”

“哦,先生教我。”

张克济指了指茶,道:“主公,这是安龙寺今年送来的新茶,老夫人待张某不薄,首先給我拿来,主公尝尝滋味。清香淡雅,回味弥甘,主公真乃好眼力,居然知道深山之中有此好茶。”

江安义有点食不知味,胡乱地喝了口茶,问道:“刚才先生讲困境只是暂时的,不知何解?”

张克济笑道:“主公勿急,待张某慢慢道来。圣旨我已经听说,其中有几点值得推敲,一是去职贬为庶民,并未说不再录用,这说明天子是在敲打于你,并非真心要贬你。”

“二是宫中旨意应该是上元节之后颁出,皇后娘娘、太子和朱太尉、申国公等人的贺礼应该是在差不多的时候发出,如果天子真的有心要降罪于主公,这些人的贺礼岂会到来。”

江安义精神一振,道:“不错,官场消息灵通,如果万岁真心恼我,这些贺礼即使送出也会被追回。前两日我收到余师的来信让我稍安勿躁,潜心读书。”

“余大人既然有此信,那张某便可以断定,少则半年,多则两年,主公必然会起复。”张克济信心十足地道。说实话,见识过权势之后,江安义对“破家州府,灭门县令”深有理解,身为庶民,些许士林的声望不足以对抗那些觊觎之人。

张克济放下茶盅,抹了抹须上水泽,道:“以我对当今天子的了解,急功寡恩,但却不傻,主公之才天下人都看在眼中,三年多立下多少功劳,相信朝中正直大臣必然会为主公分说。此次主公与主母成亲之事对天子有所隐瞒,天子觉得受到欺瞒,才会有意打压你,让你体会君权不可欺,等要用人之时,天子必然会想起主公。”

江安义松了口气,笑道:“江某关心则乱,听先生一说,放心多了。如果真有两年时间,倒可以歇一歇,陪陪家人。”

张克济站起身道:“主公,江家山寨易守难攻,可用来御乱,但限于地形太窄,并非万全之地,张某无意中发现一处山谷,可作为江家的退路。主公,请随我来。”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吃拿卡要

江安义跟着张克济来到最后一个山洞前,洞前有铁栅栏锁着,透过栅栏可以看到里面堆放着工具,有小车、扁担箩筐之类的。张克济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打开铜锁,拉开铁栅栏。

这个山洞只有粮窖的一半大,里面堆满了杂物,越发显得拥挤。江安义诧异地打量着四周,不知张克济带他来此做什么。山洞采光不好,通风也差,站在里面既暗又闷,张克济带着江安义小心地穿过杂物,来到山洞的尽头。江安义眼光锐利,发现洞里有道人宽的裂缝,裂缝口也有铁栅栏锁着。

张克济拿起放在旁边的火把,用火石点燃,让江安义举着火把,自己开了铁栅栏上的锁,回头道:“主公,小心点脚下,路不好走。”江安义跟在张克济身后在狭长的裂缝中艰难地行进了十来丈,前面突然变得宽阔起来,前面不远处透着亮光。

“主公,我让人开凿山洞时发现此处有道天然的裂缝,便停了工,我独自沿着山缝摸到此处。”张克济说着,带着江安义穿出了洞,洞口处一棵大树遮掩,拐过去,跟前豁然开朗,绿意荫荫的山谷出现在眼前。

山谷方圆有十多亩,四周皆山,山势陡峭,形成天然的屏障。从山谷上望,树木繁茂,江安义曾在这一带游玩过,从未发现过此处山谷,也从未听镇上的人提及,应该是被树木所遮蔽。

江安义被眼前的景色震惊,张克济显然习以为常,穿过齐膝高的青草,引着江安义来到一处水边。这是一条宽约丈许的小河,被岸边的青草所掩,静静地在草丛中流敞。

“这条小河的源头是飞瀑,张某曾顺流而下,发现河水一直通向梅山沟,从梅山沟的弯水可以汇入到甸水河中。”

梅山沟,江安义有印象,小时候父亲曾带自己到过那里访过友,那里是曲台县的辖境,一直以来大家都以为曲台县和新齐县被山所阻,只有官道相通,没想到此处居然与曲台县相通。

张克济见江安义一脸茫然,显然没有意识到此处的重要性。转念一想,张克济释然,江安义虽然年少穷苦,但中举之后一路顺畅,并没有什么危机意识,修建山寨只是为江家后人打下百年基业,而他出身世家,看惯家族内的明争暗斗,在化州又落入敌手,历经磨难,才会时时刻刻想着退路。唉,自己这种狡兔心理该如何向主公解释。

回到山寨,江安义看到表弟黄东泉正焦急地在张克济的院中走来走去。东泉与安勇年纪相仿,交情也最好,上次因为和江安勇纵马街道被江安义训斥过,所以见了江安义有几分胆怯,恭敬地叫了声:“表哥,张先生。”

两年不见,黄东泉也长成大人了,个头与江安义一般齐,身着圆领春衫,有点世家子弟的风貌了。江安义笑着招呼道:“东泉,找我有事?”

“表哥,王县令来了,急着找您呢?姑姑让你快点回去。快点吧,都有一刻多钟了,久了怕县太爷不高兴。”一开腔,黄东泉便露了怯,露出毛躁的本色。

张克济原准备跟江安义细说一番秘地的好处,此时显然不是时机,只好提醒道:“主公,王县令此来无非是吃拿卡要,你记住小则受,大则不让,否则的话不用多久便退无可退。”

江安义点头,和黄东泉一起回了前宅。只见自家门前停着县令的官轿,几块仪牌靠在自家的院墙上,十多余衙役东倒西歪地坐在阴凉处喝水。刚踏进院中,就见县里的皂班的伍班头急匆匆地过来,拱手道:“江爷,您总算回来了,大人都发火了,麻烦您快点。”

加快脚步,江安义往正堂赶,刚到檐下,就听到堂中有人阴阳怪气地在说道:“……大人可是日理万机,还亲自到你们家来。这江安义倒好,让大人等他,枉他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连点规矩都不懂,真不知道他那个状元是怎么考中的。”

这是欺上门来了,江安义怒火中烧,大踏步走进大堂,一眼看到王海清端坐在客位,脸上似笑非笑,听身旁的一名书吏大放厥词。那书吏见到江安义怒容满面地进来,吓得一缩脖,把下面的词咽了回去。

江安义冷笑道:“江某这个状元是天子亲点,这位大人说江某徒有虚名,是说天子无眼,错点了江某吗?”

这顶大帽子压下来,谁也顶不住,那书吏顿时脸变得刷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安义贬为庶民也不是他小小一个书吏得罪得起的。书吏把求救的目光望向王县令,这些话可是王大人授意自己说的,关键时候大人可得救我啊。

王海清轻轻地咳了声,淡淡地斥道:“王禄,不要信口胡说,給我退了下去。”

王禄恭身应是,弯过江安义,急急地走出大堂。江安义拱手行礼道:“草民见过大人。”

王海清板着脸道:“免礼,江安义,你让本官好等。既然来了,本官就有话直说,省得耽误时间。江安义,你曾任过礼部员外郎,当知圣上对清仗田亩一事追得很紧。江家这几年买田、买地、买山不少,不知有没有人把田地挂在你的名下?”

江安义笑道:“买卖田地县衙皆有记录,有没有虚挂田地请大人明查,如果查出,甘愿受罚。”

见吓不住江安义,王海清又道:“据本官所知,前任陈县令与你关系密切,买卖田地有无降等、多卖之事,再有本县有意对田地重新划等,江家是大户,需竭力配合本县。还有江家的酒、香水都是纳税大户,为防止偷漏,本官要派人详查账目,也请江家配合。”

江安义暗自皱眉,这王县令分明是找事,重新划分等级还不是他说了算,虽然花不了多少钱,但量划之间,田中的秧苗、花朵必然会被踩踏糟蹋光。没办法,江安义笑道:“大人远道辛苦,先吃顿便饭,有话边说边聊。汪伯,让人准备酒席,招待县令大人和县里来的兄弟。”

王海清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来江安义还是上道,知道该怎么办。酒席摆上,红包暗中递上,王县令银票二百两,带来的小吏一律二十两,班头二十两,衙役每人五两,一圈下来就花了银子近四百两。

吃大户是官吏们的强项,衙役们在院中吆五喝六划着拳,喝得开心,屋内江安义兄弟陪着王县令,几名书吏和伍班头相陪。王海清喝了口酒,赞道:“早就听说江家产的酒不错,远销到北漠,今日尝来,果然名不虚传,难怪有人把江安兑酒视为第五名酒。”

闻弦歌知雅意,江安义笑道:“大人喜欢的话,等会我让人送两车到府中去,大人慢慢品尝。”

伍班头笑道:“江爷,您可不能眼睛光看着太爷,小的们来一趟也不易,是不是也赏点酒水給大伙。”

“好说,每位兄弟两坛。”江安义心中暗恨,他原本对衙役没有好感,伍班头的话更是让他对衙役嫌恶到了极点。身旁的江安勇脸带不悦,王禄冷笑道:“江二爷,您看样子有点不高兴啊。”

在桌下一拉江安勇,江安勇端起碗,一口气灌了下去,然后一头栽在桌上,不动弹了。江安义笑道:“我这兄弟酒性不好,喝多了,王书吏勿怪。”王禄还真不敢对江安义甩脸,虽然江安义是庶民,那也是出身状元的庶民,惹不起。

“大人,江家的生意向来都是三家合伙,这账目在余家手中,大人要查帐,不妨找余知仁余员外。”江安义笑道。

王海清此来的目的是发点财,并没有真想查账,何况余知节还是户部尚书,他哪敢到余府要账。不过,江安义被贬为庶民,江家成了硕大的肥肉,王海清心想,小口小口吃肉才有滋味,任期还长,不急在一时。

黄开林举杯敬了众人一圈,放下杯笑道:“江家的田地买卖都通过官府,伍爷、洪爷几位都知道的。朝庭要清仗田地江家自然是要配合的,不过,能否等到秋收之后,这样就不会误了时节。”

江安义接过话头道:“江家的香水销往京城,得京中贵人关照,如果因为清田误了花季,香水产不出来,恐怕贵人不喜。”

王海清一惊,不错,如果江家的香水产量少了,娘娘追问起来肯定要责问自己,自己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王海清忙道:“香水事大,清仗之事待花期过去再说也不迟。”

说到香水,在座诸人都是眼红的紧,虽然香水产地在平山镇,但平山镇市面上并没有香水流通,除了江家、余家、郭家流出少许自用的香水外,全部运往了京城,听说京城中香水价比黄金,百两银都买不到一瓶香水。

香水这东西,女人用过都为之疯狂,这东西,连王海清也只是听闻过,并没用过。江安义在位时,众人没办法,现在江安义贬为庶民,这次来,王县令自不必说,其他人也打定主意要从江家刮出几瓶香水来。

洪知平是王海清到任后提起来的吏房的房头,自然是王县令的心腹,可以说得上是王县令腹中的蛔虫,大人怎么想的他是最清楚。洪知平端起酒道:“江爷,都说这香水是件稀罕物,能不能赏个一两瓶让我等开开眼。再有,酒香也怕巷深,王大人是一县之主,送他老人家一两百瓶,让他老人家受受累,替你四处扬扬名,这生意岂不是越做越大。王大人,你说是不是?”

欺人太甚,江安义重重地把酒杯一墩,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一两百瓶,你问过宫中贵人可否同意?”

王海清脸一沉,江安义好大胆,居然敢給自己脸色看,皇后娘娘还会管一两百瓶香水的小事,江安义扯虎皮做大旗,可知本官还是娘娘的族人呢。站起身,王海清沉着脸道:“回衙。”

江安义气急,懒得起身,冷冷地道:“大人好走,不送。”

众书吏愣了,这江安义不按套路出牌啊,这可怎么办?

正在这时,黄东泉气喘地跑了进来,冲着江安义道:“表哥,外面来个人,说是圣旨到,让你接旨。”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君恩如海

“……朕嘉尔才学,太子亦称尔功,朕决定恕尔欺瞒之罪,谪江安义为丽州富罗县县令。念尔新婚,特給假三月,六月底前到任。尔妇江吕氏,本为龙卫镇抚,所辞呈不准,着六月底前返京归制,钦此。”

圣旨宣读完,江安义谢恩,一旁陪跪的王海清傻了眼,心中埋怨天子,万岁您不带这样玩的,一会免职一会給官,江安义的老婆还是龙卫镇抚,不说官衔五品,光龙卫两个字我也吃罪不起啊,刚才将江安义得罪了,现在如何收场。

江安义心中悲喜交集,喜的是恢复官身,失去后才知道官身的重要;悲的是新婚燕尔就要分离,而且此一去不知何日才能与家人团聚。如果天子能平平安安地让自己过日子,自己宁愿与灵薇厮守,不愿做官。

王海清爬起身,腆着脸来到江安义身旁,笑道:“江大人,恭喜恭喜,刚才言语多有冒犯,下官也是心急县里税赋,大人莫怪。”

没等江安义做声,宣旨的公公斥道:“万岁还有秘旨給江大人,新齐县县令,速速回避。”

王海清惊出一身冷汗,秘旨,是天子颁給亲信之人的,看来江安义被贬是天子敲打亲信人呢,自己傻乎乎地上前拣便宜,便宜没拣到,把人得罪了。不敢多呆,向宣旨的公公行了一礼,又冲江安义苦笑了笑,退出了大堂。

院中一伙人在等他,刚才宣读的圣旨的声音尖细,众人听了个八分真切,知道江安义又成了江大人了。看到王县令出来,众人拥上前,想探听究竟。

王县令恶狠狠地瞪了王禄一眼,看到汪伯陪在院中,笑着走上前招呼道:“汪管家,多谢盛情款待,江大人在接旨,本官就不打扰了。有劳汪管家转告江大人一声,家中事物不必挂虑,王某自会尽力照看,告辞了。”

王禄幽怨地跟在最后边,心中泛苦,这年头做个狗腿子也不容易啊,大人的心思要啄磨,大人不便说的话要通过自己说,说对了是大人英明神武,说错了是自己挑拔是非,回头望了一眼江宅宽阔的门楼,王禄暗暗告诫自己,以后还是少掺和些江家的事吧,江家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圣上口谕:江安义,朕赐你三元及第的殊荣,简拔你为崇文馆直学士,视你为国士俊才,没想到你居然敢有意欺瞒朕,着实令朕气恼,若被御史得知弹劾你该如何收场。朕贬你的官,是有意保护你,原本想让你在家中读几年书,多明白些处事的道理后再为国效力。太子进言,说你为人率直并非有意欺瞒,朕思及你的为人,也信你是无心之举。为塞众官之口,朕将你谪到丽州富罗县为县令,调你妻归京筹建暗卫,此去富罗县为县令,不妨试行宣德殿试中你所奏的‘将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钱,按亩折算缴纳’之策,你何时能将富罗县税赋翻上三番,便是官复原职、夫妻团圆归京之时。朕的良苦用心,望江卿能详加体会,不负朕托。钦此。”

宣旨的太监叫怀恩,一边复述着天子的话一边打量江安义的表情。离京时路公公有交待,让他宣旨时注意江安义的表情,回京后要向天子陈述。怀恩见江安义双肩微微耸动,眼泪将青砖地润湿一片,显然是感动至极,情难自禁。

怀恩暗暗感叹,江大人有前途啊,这般感恩情形自己回京一转述,万岁还不越发对他信任有加。天子、太子都看重于他,此人将来必定飞黄腾达,自己不妨趁机交好,将来说不定有倚仗的地方。宫中有传言,上次江安义奉旨公干,就曾卖了个情面給冯公公。

“圣上、太子厚爱,微臣粉身碎骨亦难报答。臣……臣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江安义顺嘴冒出非此时空的名句来,从妖师处得知此句后,江安义感怀不已,视为座佑铭。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怀恩心中默念,上前弯腰将江安义扶起,笑道:“江大人一片拳拳忠君之心,咱家必定转达給圣上。大人不必伤感,将来前程远大之时可莫忘了咱家。”

江安义用衣袖拭泪,笑道:“公公远来还未吃饭吧,江某陪公公喝杯酒,略解鞍马劳顿。”

江宅门前,怀恩上马,与相送的江安义拱手告别。手摸向怀中,此处多了二千两银票,难怪宫中有人说江安义出手大方,这趟差事还不错,回去后不妨替江安义多美言几句。

看着怀恩的消失在大道,江安义背着手往回走,家中往来的佣人看到他,远远地肃让在道旁,让大爷先行走过。谁都知道,江家的顶梁柱是这位大爷,前些日子大爷被贬了官,家里便有如顶梁柱倒了,探头探脑的人多了,家中人心惶惶。

今天,县太爷来了,来的时候敲锣开道,耀武扬威,衙役们趾高气昂,不可一世;走的时候悄无声息,连汪管家准备的三车酒水都没要,一个个就像落水狗。汪管家暗中告诉了大家,天子对大爷十分器重,又传圣旨让大爷出来做官了。

圣旨,小山村的人哪见过,一个月两道圣旨,就是最木讷的人也知道大爷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比县太爷可高多了。大爷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江家必定会像县里的余府一样,成为让人仰视的所在。

江安义没太注意众人的恭敬,沿着回廊慢慢地往前踱着,想着心事。天子的圣旨来得有点快,比张先生所说的半年还快了不少,按张先生所说,结合口谕的内容,应该是圣上急着推行自己在宣德殿所写的那道“摊丁入亩,合税为一”的进谏了。要实施此政恐怕比清仗田亩还要难多了,天子把自己放在丽州富罗县这样的边远地区,恐怕就是想减少众官的注意力,如果能成再行推广,如果不行,处罚自己即可,于大局无碍。

嘴角闪过一丝苦笑,帝王心术,刚才接旨时的感激不觉减了几分。细细回味圣旨和口谕中的内容,江安义感觉天子对自己确有一番厚爱,但同时查觉天子未尝不是用自己为刀剑。江安义已不是初入官场的“二愣子”,当然他也可以成为天子眼中的“二愣子”,此二愣非彼二愣,正是官场的成长。

这几年家宅的变化很大,当初暴发户的气质褪去了不少,可以看得出房屋、园林、花草都精心装饰过,不知是不是错觉,江安义感觉自家宅子与余府很相像。余府在县城,地盘有限制,江府在乡下,荒地有的是,这两年,江宅又向深向宽扩了不少。

江府有一个特殊的所在,是江安义严令保持原样的,那便是茅屋后的竹山。三间旧茅屋早已被拆除了,竹山却越发地郁郁葱葱了。江家早已不需要江黄氏砍竹编篮为生,对这些支撑自己一家生活的竹子,江黄氏也分外有感情,让人专门照料这片竹山。

竹山上布满了竹子,越发幽静,江安义缓缓地沿着修砌过的山道向上行去,山风徐来,竹叶“沙沙”,鸟语婉转清脆,江安义觉得神情清爽,烦心事被风吹走,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山顶处,江黄氏让人修建了座竹亭,时不时带着妍儿在这里喝茶赏景,有的时候兄嫂会过来陪着她,说些恭维话,或者找她诉诉苦,让小姑管管她的几个哥哥或者是照应几个侄儿,这样的生活让江黄氏充满了骄傲和幸福。

江安义背着手站在竹亭内,山风吹动他的衣衫,飘飘若仙,空气中弥漫着花香,江宅尽在眼中。江安义努力地辨析着眼前的一切,试图找到原来的影子,除了脚下的竹山,一切都变了模样,甚至连平山镇也在悄然地发生改变。

曾经的王记山货铺换成了王记酒铺,凭借着与江家的老交情,王掌柜求上门来与江家合伙经营酒铺,每天天南海北的客商涌入他扩建了数倍的酒店,采购着声誉日隆的“烧刀子”和“平山兑酒”。那个讨厌的二伯母江陈氏带着三个儿媳妇,照看着几座山的花树,二伯江知达和三个儿子在山寨中做工,一家人的收入妥妥地过了二百两。

周秀才一家人迁到了平山镇,江家的私塾变成了平山镇的私塾,有了钱,谁不愿意让孩子读书识字改变命运,摆在眼前的例子就有状元郎江安义。因为江安义的缘故,私塾的名气很响亮,不少邻镇甚至县里的人家都把孩子送到平山镇来读书。周秀才一个人忙不过来,索性雇了两名以前的同窗前来帮忙,三名秀才支撑着远近闻名的平山私塾。郭怀理常来平山镇,经常会去私塾里客串一把先生的滋味,他的到来总給孩子带来快乐的笑声。

看着眼前热闹的景向,听着远远传来的喧闹声,江安义闭上眼,伸长双臂,一切仿佛拥在怀中。自己所要守护的家人,所在意的人和事,都在自己的怀抱中,唯有前行,方能守护。

竹山之下,妍儿带着珍儿向着自己飞跑而来,灵薇和冬儿抬阶而上,抬起头看着自己,笑靥如花。阳光下,一切都那么美好着。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安龙问心

阳春三月,春风送暖,鸟语花香,平山镇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辰时,江府、黄府门前出现了长长的车队,汪伯大呼小叫地指挥着,“大爷、二爷的马牵到最前面去,小心点,大爷的马性子烈”、“舅老爷的车安排在小姐的车后面,不要挤”、“怎么连套个车都不会,黄三你去帮帮赵黑仔”。一刻钟后,江安义和江安勇一马当先,车队向着安龙寺行去。

从平山镇到安龙寺有三十里的路程,江安义骑在木炭上,发现道路变得平坦宽阔了许多,不是两年前的蜿蜒小道,离马头山五里时,大道已经变得如同官道一般,路上行人如织,车马来往不断。

江安义诧异地问道:“安勇,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安龙寺怎么这么热闹?”

“哥,你不知道,安龙寺现在可有名了,四面八方的香客都来烧香,平时就这么热闹,要是赶上佛祖生诞,或者是洪信大师讲法,这路上堵得车子根本过不去。”

车队缓缓地行进了三里,来到马头山脚下,原来这里是一片野树林,已经被砍去整平成广场,一座宏伟的山门屹立在眼前。蓝底金字的匾额,御笔亲书“敕造安龙寺”,朱红大门,黄色围墙,气势恢宏。

江安义是佛门护法,护法牌更是数次救他性命,所以他向广明大师讨教过佛门知识。知道山门并开三扇门,中间大,两旁小,称为“空门(中)、无相门(东)、无作门(西)”,所谓遁入空门就缘于此。

下了马,江黄氏等人也下了马车,车队声势浩大,早惊动了知客僧洪平前来迎接。江家与安龙寺渊源极深,江家和黄家都是安龙寺的大香客,洪平笑着迎上前合十道:“阿弥托佛,老夫人,几位施主,一向可好,贫僧有礼了。”

三舅黄开林常来安龙寺进香,与洪平和尚相熟,笑着调侃道:“大和尚,你这安龙寺日进斗金,居然还叫贫僧,你看你满身油亮,分明是富僧。今年的新茶可摘了,可别藏私,給我来十斤,我好送人。”

洪平圆面大耳,五官端正,满面笑容,身着黄色僧衣,外披着绯色袈裟,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让人心生亲近,难怪会让他做知客僧。洪平一眼便看到了江安义,笑道:“这位莫非就是洪信师兄常提起的江檀越,果然神清骨秀,与我佛门有缘。”

江安义笑笑,还礼道:“大师謬赞了。”

车马寺中有人看管,洪平和尚亲自引路,穿过山门过放生池,往天王殿。安龙寺重修后江安义还是第一次前来,四处打量着景色,只见人潮如海,热闹非常,香烟燎绕,有信众虔诚跪拜,有香客念念祈祷。江安义怅然若失,想起昆华山上的老君观来,安龙寺信众是多了起来,香火也鼎盛,却失了佛门修持的冷清。

安龙寺以前简陋的被整齐的山门、天王殿、钟鼓楼、大雄宝殿、偏殿、四堂等建筑取代,里面的僧人数以百计,江安义恍然觉得来到了京城的明普寺一般。烧香拜佛,虔诚祈祷,江安义在佛前跪拜,身为佛门护法,江安义比常人多了一分对佛门的亲近感。

布施过香火钱,江黄氏带着灵薇和冬儿去烧香求子,江安义在洪平和尚的引领下拐过法堂,往后山的禅堂去找洪信大师。寺院后山是四棵老茶的生长之地,江安义看见在山脚之下多了数排僧舍,而整个后山也被开垦出来,层层叠叠种上了茶树。

看到江安义注意茶树,洪平和尚温和地笑道:“江檀越,安龙茶因你高中而闻名天下,前来求茶的人络绎不绝。山顶的四棵老茶,只能供京城明普寺和江家所需,无奈之下,寺里只得将后山平整出来,都种上茶树,略解燃眉之急。”

洪平和尚心中闪过痛惜,安阳王曾以十两黄金一两茶的价格采购四棵老树上的茶叶,可是被洪信方丈婉言拒绝,如今这后山的茶树,每年可产茶数百金,专门用来答谢烧香的香客,所以黄开林进门时才会开玩笑讨要十斤茶叶。安龙茶有市无价,只用来礼赠达官贵人和大香客,黄家虽然是大香客,每年也只得到一两斤的馈赠。

寺庙重建,洪信大师将方丈寺挪到了后山顶上,数间石屋建在茶树之下,便是洪信方丈的修行的住所,方丈室前挂着块柏木匾,正是初见时“安龙寺”的匾额。洪信大师得了小沙弥的通报,迎候在石屋前,洪平向师兄一礼,侧身下了山。

江安义上前,两人相对合十互礼。拾起头,见洪信大师面容依旧清瘦,黄布僧衣干净素洁,打着补丁,江安义甚至怀疑这件僧衣就是第一次看到洪信大师时所穿。

阳光从茶树缝隙中洒落,落在树下的石桌上,斑驳错落。洪信大师并没有请江安义入内,而是将江安义引到石桌旁落坐,石凳有些清凉,配合眼前的景象,与前寺的喧哗有如两个世界。小沙弥在一旁烧水烹茶,看样子常做,手法熟练,江安义居然看出行云流水般的流畅来。茶砌上,两人皆默然品茶,谁也不想开口打破眼前的清静。

一盏茶罢,江安义起身来到那棵雷击的茶树旁,摩挲着漆黑的树干,叹道:“当初大师与我相面,道我乃枯木逢春之像,赠我护法木牌,嘱我常怀仁心,诸善奉行,安义自问竭力遵从,不敢违背,为何仍不免宦海浮沉,难抒己志?”

洪信大师沉默片刻,开口问道:“江檀越,今日你入山门以来,有何所见?做何想?”

“香火鼎盛,香客众多,让江某想起考秀才时到昆华山老君观烧香的情形,一样的热闹,安龙寺不愧是江南第一名刹,还未恭喜大师被封为护国禅师。”江安义出言讥道。

洪信大师微笑道:“五年前安龙寺隐在深山无人知,不知江檀越那时有何见,有何想?”

江安义一愣,他并不擅机锋,洪信大师的话让他想起当年简陋的安龙寺,从他内心讲,那时的安龙寺更像一块佛门净地。

洪信大师拿起茶盅,慢慢地饮了一口茶,笑问道:“江檀越,五年前的茶味与今日茶味可有不同?为何当年无人问津,今日千金难易?”

放下茶盅,洪信大师轻轻地转动手中佛珠,道:“贫僧南下,为弘佛法,本意便如此茶,滋味未变,只是喝茶的人变了。寺庙香火鼎盛,为四方信众朝拜,于传扬佛法有益,这是鼎盛的好处;出家之人,不问凡尘琐碎之事,内心清净,显无常、无乐、无我、无净的之相,佛国盛地便也如贫僧身后石屋相仿。”

江安义有几分明白,道:“大师之意可是枯者由他枯,荣者任他荣,凡事当应顺其自然,我自宠辱不惊。”

洪信大师点点头,用手指着江安义身旁的茶树道:“置身宦海,自有浮沉。把持本心,浮沉起伏又有何碍。便有如此树,枯荣并于一体,把握存乎一心。是谓‘非枯非荣,非假非空’。”

江安义一头汗水,虽然自己向广明大师讨教过佛法,但洪信大师的话太过高深,听不懂啊,什么叫“非枯非荣,非假非空”啊?

洪信大师责怪地看了江安义一眼,道:“我听广明师叔说,他把《般若心经》赠送于你,江檀越你深具慧根,如此好经为何不常加诵读,自会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江安义心想,《般若心经》自己倒是时常研读,并常结合《金刚经》,对自己的《元玄心法》进行探究,只不过很少把它当成佛门经典去诵读。

话不投机,茶树下安静下来。洪信大师站起身,道:“江檀越,问僧不如问心。贫僧还需修持,恕不相陪,圆通,替为师送客。”说完,洪信大师合什一礼,转身进了方丈室。烧水的小沙弥走过来,仰着光亮的头,恭敬地道:“施主,请。”

本意想找洪信大师再給看一卦,没想到喝了杯茶就被赶下了山,江安义讪讪地跟在圆通身后,穿过茶林下了山。山脚凉亭,洪平和尚正陪着江黄氏等人坐在亭中喝茶,看到江安义走过来,连忙出亭施礼。

“江檀越”,洪平和尚开口笑道:“贫僧有一事相求,望请檀越答应。”

江安义有些诧异,香火钱没少給啊,这和尚怎么得寸近尺,想起后山顶上的冷遇,江安义有几分不悦地道:“大师,何事?”

“江檀越是三元及第的状元,词名更是名动天下。安龙寺天王殿前尚少一幅对联,贫僧想请檀越挥笔,为天王殿题写一幅对联。”洪平和尚道。

江黄氏走了过来,也道:“安义,为娘已经答应大师了,你就写幅联子吧,这也是积德行善之事,别人想求还求不到。”

天王殿,供奉着弥勒佛,左右是四大天王,弥勒佛后面是韦驮天。江安义净手,給弥勒佛敬香、叩拜。一旁的僧人早已经铺好纸,研好了墨,只等江安义提笔挥毫。

江安义打量着眼前笑嘻嘻的弥勒佛,袒露着大肚皮,一副看破世情无忧无虑的样子,执笔在手,挥毫写下:开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大肚能容,容天容地,于人何所不容。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初历富罗

人间六月天,草木用最繁盛的浓绿在天地间泼洒着生机,前往富罗县城的官道被疯长的野草侵占,只剩下条二尺宽的小道、车辙显示着人迹。

两匹马沿着依稀的官道急驰而来,草丛中的飞鸟惊得四窜,石头在马上弯弓射箭,不时有鸟被他射落。石头笑着驰上前,马鞭一卷,便连鸟带箭拿到了手中,拨出箭小心地插回箭囊,射下的野鸟丢在马鞍边的袋中,袋子里面鼓鼓囊囊,已经有不少收获了。

“公子,等到了富罗县可以美美地喝顿野鸡汤了。”石头得意地笑着,向江安义炫耀着。

已经进入富阳县的境内,六月正是农忙的季节,官道两旁却看不到多少农人在田中劳作,一路驰来,官道上也见不到多少人影,这富阳县冷清得很。来之前江安义已经做足了准备,知道富阳县是丽州的最东面,一边临海,境内更是七山二水一分田,是个穷县。

此次赴任,江安义带着大队人马,张克济被他带来了,此公做过化州晃仁县做过县令,业务熟悉的很,江安义肯定要借重他;欣菲带着思雨早一步赶赴京城,灵薇的名字用了二个来月又要雪藏;思雨的离开让江安勇怅然若失,家中离不开他,要不然他也想跟着哥哥赴任,江安义为安慰他,说服洪信大师收其为俗家弟子,让弟弟跟着大师学艺;要说最高兴的是冬儿,欣菲走了,她却可以陪着江郎一起来富罗县,至于什么山高路远,那些都不是问题。

张克济提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做县令,没有自己人寸步难行,三舅便让小儿子黄东泉跟着表哥长点出息。江安义又在江、黄二家中选了十六名机灵的仆人,由汪伯最小的儿子汪牛管着,再加上珍儿、冬儿的丫头喜儿和几名仆妇,整个队伍有二十多人,光马车就套了八辆。

江安义先到丽州景阳府拜见刺史赵叔纶,顺道领取吏部的敕牒、告身和鱼符,这些是上任的必需物,敕牒有吏部用印,报到时用来证实身份,供官府备案审查;告身上记载着姓名、籍贯、年龄和体貌特征,江安义看到自己的告身上写着:中等身材,肤微黑,右眉有伤痕;至于鱼符是朝庭所发的鱼形银符,刻着江安义的姓名,然后是官职,江安义发现他的崇文馆直学士赫然在上面。

十瓶香水的见面礼作用不小,赵刺史始终笑容满面,让人找来富罗县的地理、人口、税赋的相关文书,让江安义心中有数。得知江安义带着家人一起赴任,赵刺史主动让何司马派一百名官兵护送,丽州境内,山匪众多。

富罗县离景阳府有二百七十多里的路程,山路崎岖难行,每天行进不过四五十里。江安义有些不耐,交待张先生与冬儿慢行,他带着石头先行骑马赶往富罗县。一路人踪罕见,江安义有些诧异,他记得《富罗县志》上记载富罗盛产药材,出产茶叶、木材,按说六月正是收购药材的时候,怎么一路上没看到几个商贩。

接近富罗县,野草总算稀疏了许多,多多少少有了点人气。打马来到城墙边,江安义打量着自己将管辖的县城,第一印象是破旧。城墙低矮不说,还像七十岁的老头,牙齿零零落落,到处都是缺口,墙头上长着草,左一丛右一丛,像只褪毛鸡,猥琐不堪。

石头在身旁惊呼道:“公子,这就是富罗县?比咱们新齐县可差远了。”江安义满心不快,下了马,牵着木炭跟在人流后进了富罗县。两名衙役倚在城墙上闲话,传来的话语让江安义放缓了脚步细听。

“听说吗?县里要换太爷了。”

“听陈老六他们说了,只求新来的太爷不像‘颜要钱’,什么都只顾往自己的口袋里划拉,连咱们活命的几文钱都不給。要不是还有些规矩钱,谁他妈愿意当这个差。”

“陈头成天喝酒不管事,户房的余头说颜县令三月就卸差了,如今等着交接,这几个月的饷钱让我们找新来的太爷要去。俗话说新官不理旧事,我估计这几个月的钱要泡汤。”

“唉”,两声叹息同时响起。

江安义心头一动,按《大郑律》所规,下县设令(从七品下)一人,丞(正九品下)一人,主簿(从九品上)一人,尉(从九品下)一人,还有录事、司户、典狱、博士等小佐官,这些人朝庭都是发放俸禄的,至于六房的胥吏和衙役朝庭并不給俸禄,只是各县根据情况相应地給予些补贴,江安义知道新齐县的小吏和衙役县里每人每年給银二两。

当然胥吏和衙役不靠衙门的几两银子养家,就拿侯七马八来说,在市场上收集市税每年就不下二十两,还有从娼妓户、宰牲户、赌场等处收取的费用,更不用说打官司、量地等上下勾结渔利的事。江安义听田守楼讲过,有的小吏一年能贪下近万两银子,县令一年才二十六两俸禄,这伙贪吏仗着官府的势力无恶不做,鱼肉百姓。

县城内比较冷清,车马不多,两旁的店铺也像缺了生气,叫卖声有气无力,給江安义的感觉,整个城市就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县衙在县城中心,坐北朝南,八字门楼,黑漆的大门斑驳着,几名衙役坐在廊下说笑。

江安义没有上前,围着县衙转了一圈,在县衙后门处发现有家旅店,“悦和老店”招牌看上去有些年头,江安义带着石头走上前。店门前站立的伙计见有生意上门,殷勤地上前牵过缰绳,招呼道:“客官,您好眼力,咱们悦和老店是富罗县首屈一指的老店,不是小的吹牛,当年可是店门像市场,像您这个时候进店准找不到房了。”

掌柜的迎过来,笑道:“两位,小店的房分甲乙两种,甲等百文一晚,乙房五十文,还有跨院,五百文一晚,吃食另算。”

江安义打量了一下店面,陈设有点旧了,但抹扫得很干净,房屋用料很考究,窗棂雕着花饰,看得出当年的豪华。价钱也不贵,在新齐县这样的住处最少翻一翻,石头明白公子的心意,抢着道:“包个跨院吧。”

“好勒”,掌柜的答应一声,拿了钥匙在前面带路。江安义见店铺很大,上下两层将近百余间客舍,这还不算跨院,不过一路行来并没有看到多少住店的人。

江安义诧异地问道:“掌柜的,这么大的店面,住不满客,岂不浪费。”

掌柜的苦笑道:“不瞒客官说,刚才那小二嘴快却说的是实情,要是在五六年前,这个时点客店便住满了客人,你要找住处还得另请高明呢。不过,这两年不行了,客商不来了,这客房自然空了下来,要是再这样下去,这店就要盘出去了。”

跨院很清静,三间上房,小院内几棵果树,树上结着青涩的果子,正中还有个小池塘,塘里开着荷花,江安义满意地点点头,笑道:“不错。”

伙计打来洗脸水,石头把装鸟的行囊递給伙计,交待伙计道:“小的炖汤,大的红烧。”

江安义让石头掏出串铜钱打赏給伙计,笑着道:“小二哥,贵姓?我有几句话问你,你且坐下说。”

一串铜钱有五六十枚,小二发了笔小财,将铜钱揣入怀中,笑道:“大爷,小的姓胥,人称胥快腿,您有话就问,小的知道的一定告诉您。”

“胥小哥,我是从德州来买药材的客商,听说贵县的药材不错,想来买点,但我听听掌柜的说,这两年客商不来了,难道山上没药材了?”江安义化装成买药材的商人,问道。

“唉,公子从德州远道而来,对当地的情况不熟,恐怕这次要空走一趟了。”胥小二叹道,“山上的药材岂会没有,只不过药材生意都让徐大爷包揽过去了,外地的客商收不到药材,来的人少了,所以店里才没有生意。”

“哎呀,那我这趟岂不是白跑了。”江安义佯叹道,心中暗暗记下这位欺行霸市的徐大爷。江安义心中盘算,张先生的大队还要三四天才会到达富罗县,这几日自己要把富罗县的情况先摸清,才不会做个睁眼瞎。

胥小二迟疑了一下,看在那串铜钱的面上,小声地道:“公子,您要在县城收购药材是不可能的,这县里上至太爷下至衙役都得了徐大爷的好处,药材只要进了城,要不低价卖給徐大爷,要不就被抢了,砸了。这县里的药材铺,都姓徐了。您要是真想买,往山里多走走,兴许还能收到些,只是进城的时候小心些,别让人发现,这城里到处都是徐大爷的耳目,要被发现了,药材就没了。”

看来这个徐大爷势力很大,江安义问道:“官府不管吗?”

“官府?官府就是徐家养的狗,欺负老百姓差不多。”胥小二自觉失言,轻轻地掌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道:“客官,我胡乱说的,我这就去給你做菜去,你老歇着。”

小二走了,江安义背着手赏着荷花,看来这富罗县水挺深的,自己要加点小心。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倚强凌弱

喝罢野鸡汤,江安义带着石头到街上逛了逛。富罗县的夜来得特别安静,定更天不到街面上便找不到几个人了,打听到威风赫赫的徐大爷住在西大街,江安义特地去徐宅看了一眼,普通的屋宇式大门,没有上漆,露出棕黄的原木色,门左右摆放着上轿石,几个汉子敞着衣襟正在划拳喝酒。

《大郑律》对官邸民宅的建筑有规定,江安义看徐家的大门知道这位徐大爷并无官身。高悬着红灯笼,把门前照得血红一片,露出不祥的色彩。江安义绕着徐府的围墙走了一圈,徐宅很大,里面不时地传来犬吠声,看来养了不少狗。

第二天一早,江安义带着石头吃早点,离住处不远有间粥铺,生意不错,坐满了吃东西的食客。一边喝着粥,一边听食客们家长里短的议论,江安义收集着富罗县的消息。一天转下来,听到的消息不少:县里要来新的县令了,原来的颜县令是贪官,陈县尉是酒鬼,李县丞、洪主簿各扫门前雪,多事不管;衙门胥吏、衙役仗势欺人,甘心做徐大爷的走狗……

江安义最关注的徐大爷姓徐名明远,是富罗县本地人,父母早亡,游荡在街头做泼皮。徐明远习过武,为人讲义气,敢冲敢杀,逐渐网罗了一批手下,成为了富罗县最大的恶霸,放纵手下强买强卖,欺压盘剥良善百姓,官府抓拿则由小喽罗替罪。后来官府图其贿赂,干脆睁只眼闭只眼,越发纵容了徐明远的气焰。

颜县令六年前到任后,徐明远与颜县令商定,每年付給颜县令白银若干,并且缴纳税赋,整个富罗县的药材生意被徐明远包下,外地来的客商只能从徐明远处购买药材,药农只能将药材卖給徐家,否则的话轻则没收药材,重则打伤人命。正因为徐明远横行霸道,药商的利润越来越少,这两年来富罗县采购药材的商人越来越少了。

在街上转了一天,江安义打定主意,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头把火要烧的就是这位徐大爷。

掌灯时分回到客店,见大厅内有五个人饮酒聊天,看样子是来采购药材的客商。

“今年的贝母每斤价又涨了一百文,要二两银一斤了,卖价也就二两一钱,算上路费和损耗,根本没钱攒了,明年我也不来了。”

江安义事先看《富罗县志》了解过,富罗县的盛产贝母,另外零星还有玄参、麦冬、元胡、白术等物,在大山里还有人捉蜈蚣出售。

面对江安义的是个络腮胡子,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大兴、新坡村一带有人偷偷地卖药材,贝母一千二百文,玄参只要一千八百文,明天我想去碰碰运气,总不能空跑一趟。”大兴、新坡是富罗县边远的村,都在大山里面,道路难行。

江安义耳目灵便,络腮胡子的话语虽轻,他还是听得真真切切,心想不如明天跟这伙药商一起到村镇走走,说不定有什么惊喜。于是,江安义走上前,深施一礼道:“诸位兄长,小弟不才也做药材生意,不知能否容我一起商谈。”

众人见江安义身体强壮,肤色微黑,像是常经风雨的人,笑着请他坐下。江安义唤过伙计,多要了两壶酒,又加了几个菜,桌上的气氛立时活泛起来。替众人倒满酒,江安义举杯敬了一杯,然后道:“小弟是德州人氏,姓江,听说富罗县有上好的贝母,不料问了几家药铺,价格都贵得出奇,这趟生意恐怕是要赔了。”

“谁说不是呢”,一个黄脸汉子叹道:“我是开医馆的,住在邻县宁平,这富罗县的贝母是少不了的药,所以每年我都要来买点。眼见得这几年,贝母的价从一千文涨到二千文,翻了一倍,其他药也贵了不少,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舍近求远了。”

络腮胡子愤然道:“都是这个徐药霸害的,听说他强购来的贝母仅花八百文,运到景阳府药店能卖到一千九百文,这一正一反,每年光贝母就最少能挣八千两银子,加上其他药,少说也有一万五六千两白银,咱们这些小药商被他挤得没了活路。”

“低声,别让人听了去,惹出是非来”,江安义对面坐的青衣汉子满面忧虑地劝道,“大家喝酒,早睡早起,明天去大兴村碰碰运气。”

一天早,江安义就被叫起,城门刚开,众人便套了辆车向大兴村赶去,江安义骑着木炭,石头骑着他的青马,这主仆俩像是去游山玩水的。大兴村离县城有六十多里,一路山路崎岖,路难行,风景却不错,青山翠拔,云雾缭绕,溪水潺潺,鸟语清脆。

接近大兴村的时候,老远就见家家户户院中用竹席晾晒着像蒜籽般的贝母。几个兴冲冲地打马进村,犬吠声惊动了屋内的农人,不等江安义等人入院,农人先行吼道:“你们快走吧,药材都被徐大爷订下了。”

说话间,从村子中的一个凉棚下站起几名喝茶的闲汉,斜披着衣服晃着膀子走过来,高声喝道:“哪来的混球,一点眼色都没有,不知道这里的药材都是徐大爷包下的吗?快走,别讨打。”

连村里都有徐明远的眼线,这生意是做不成了。看到那几个汉子穷凶恶极的样子,众人不敢争辩,圈回马往回走,等看不见村子,络腮胡子道:“大家跟我来,我知道这有条岔道进山,里面有几十户人家,咱们上那碰碰运气。”

往里走了十多里的山路,山坳里出现了个小村落,运气不错,这里没有徐明远的眼线。不过,村里徐明远也派人打了招呼,药农不敢多卖,整个村子凑了五十来斤贝母、十斤玄参,零星又卖了点元胡、白术,众人大喜,总算不虚此行。

酉时,满身疲惫的几人赶回了悦和客店。听到响动,小二从门内走了出来,苦着脸对众人道:“几位爷,实在是对不住,徐府的管家在大厅里等几位呢?”压低声音,小二急急地嘱咐道:“出门在外,求个平安,吃亏是福。”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才去山里买药就被徐府知道了,也不知是那个耳报神报的信。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几人硬着头皮进了门,买来的药材让小二扛进了店。

店里的桌椅被挪到了一旁,正中摆了把交椅,一个绸服汉子翘着二郎腿坐着,掌柜着陪着笑脸站在旁边,身后的板凳上坐着五六条膀大腰圆的汉子,应该是徐府的打手。

江安义见徐府的管家四十出头的年纪,额头上有一处刀疤,配上浓眉豹目阔口蒜鼻,透着一股子凶悍味。见江安义几人进来,管家用鼻子哼了一声,冷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徐爷的地盘上抢药,讲不讲江湖规矩。”

小二悄悄地把药袋放在地上,管家扫了一眼,道:“按规矩呢这些药材要没收,不过我家老爷心善,看不得别人吃亏,专门交待我要照价购买,这样吧,这些药材就折算五两银子吧,陶掌柜,银子你先垫着,明天上徐府拿去。”

这些药光贝母就有六十斤,一斤一千二百文,就是七十二两,还不用说其他药,折银五两,这比明抢还过份,最可气的五两银子还不舍得出,让掌柜的垫付,給掌柜的一百个胆也不敢上徐府要钱去。

胳腮胡子胆大些,陪着笑脸道:“这位爷,我们初来不懂规矩,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这些药材花了一百二十多两银子,只求你給我们一百两就行。”

“什么?嫌少。”刀疤的额头泛起红光,凶睛瞪得滚圆,喝道:“給我教教他规矩。”

身后的汉子狞笑着叉着手指,向着江安义等人逼来。青衣汉最胆小,惨叫一声抱头蹲到了屋角,黄脸汉等人悄然后退,把络腮汉和江安义留在了前面。络腮汉感激地看了一眼江安义,道:“兄弟,这是我惹的事,你让让,别伤着你。”

不错,草莽之中每有仗义之人。江安义笑道:“余大哥,这场事是大伙的,不能让你一个人扛着。”

“哟呵,还真有不怕死的。”刀疤管家阴冷地道:“給我狠狠打,留口气就行。”

那些汉子扑上来拳打腿踢,络腮汉子不甘示弱,以拳相迎,江安义面前的汉子张开大手,向江安义的胸前抓来。江安义哪把他放在眼中,手出如电,反手一拧,“嘎巴”一声脆响,手折了。紧接着江安义飞起一腿,那汉子近二百斤的重量被江安义踢得飞起,向刀疤管家砸去。

刀疤也是打斗场上的好手,行家一伸手,就知道江安义不凡,刚想伸出双手来抱住来人,江安义一个箭步,飞腿再起,以势借势,那汉子狠狠地砸中刀疤,刀疤立足不住,两个齐齐向后倒去,把坐的交椅压得破碎。

那边,胳腮汉子被三人围殴,只有招架之功了,石头跃跃欲试,斜着上前一拳,正打在一名汉子的肋下,那汉子原不把石头放在眼中,哪里拳头着肉,比锤子也差不了多少,肋骨剧痛,惨叫一声往后退去。

石头见一拳伤人,越发精神抖擞,飞身而起,踢腿直奔另一人的面门,那人用手一封,石头的腿蹬在那人手上,把那人蹬得退了两步。江安义无心多斗,上前两拳一腿,将三人放倒,在胳腮胡子惊赞的目光中结束了战斗。

从地上爬起来,刀疤抚着胸口狞笑道:“好,好身手,有种你等着。咱们走。”

刀疤走了,掌柜的哭了,几个买药的汉子傻了,齐齐地看着江安义发愣。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盘根问底

愣了片刻,青衣汉跳起来叫道:“快跑啊。”

一句话提醒了其他人,黄脸汉几个也纷纷朝住处奔去,一时间连地上放着的药袋也不顾了。

掌柜的哭丧着脸想阻拦,被推搡得东倒西歪,一眼瞥见仍然站在原地的江安义和络腮汉,掌柜“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死死抓住江安义的袍脚,哭道:“这位爷,您可千万不能跑了,您要是走了我这小店就要被徐爷给拆了。”

江安义心中不快,看过身边太多的普通老百姓面对欺凌时沉默忍受,希望能息事宁人,却越发助长了坏人的气焰,当出现反抗的人,不是奋起助之,而是怕惹祸上身连累自己,有意无意成了恶人的帮凶,用自己的无能和软弱来对付反抗的人。当年娘有集市上卖竹器是这样,今日亦是如此,时过境迁,江安义对这种看似无害的看客十分反感起来。

络腮汉沉声道:“掌柜的,你让江兄弟走,付某留下便是。”

江安义扬眉笑道:“付兄,江某生就的拧脾气,不怕事,我与付兄一起留下。”

掌柜的生怕两人反悔,站起身连声让伙计收拾桌椅,好酒好菜流水地上来,殷勤地请两人落坐,自己拿了酒壶在一旁司酒。石头也不客气,打横坐在板凳上大口吃菜。

黄脸汉几人收拾好东西,羞愧地向江安义两人拱手告别。江安义提醒道:“那些药你们提走,留下银两就行。”

钱是众人分摊的,合到二十两一人,几个留下四十五两银票,拱了拱手,惊惶地提着药袋走了,此刻城门未关,出了城便安全多了。

江安义拿了二十两银子,笑道:“买药的地方是付兄你带的路,多拿点。”

络腮汉心神不宁,道:“现在哪还顾得上钱多钱少,希望能顺利渡过此劫方好。掌柜的,一会打起来麻烦你到衙门请些人来,有官人在总好一些。”

掌柜的连声答应,心想这些外地佬哪知道衙役来了也没有用,徐府的打手跟官府的衙役那是沆瀣一气,叫他们来,又要挨打又要坐牢。

徐府离客店不远,刀疤管家带着人急急地回到徐府,进门便吵吵道:“兄弟们,都过来一下,今天疤爷吃了亏,去拿刀棒,替疤爷找场子去,晚上疤爷请大伙喝酒。”

徐府养着百余名泼皮,打架那跟吃饭相仿,何况还有酒喝。片刻间,呼朋唤友,院子里挤得满满当当,总有五六十人。

刀疤管家满意地笑道:“众位好兄弟,在这富罗县居然有人敢惹咱,大伙说怎么办?”

“杀”、“砍了他”、“切碎了喂狗”,一声声嚣张的呼喊声在徐府上空回荡,惊动了在廊下喝茶的徐大爷。

徐明远四十出头,面目棱角分明,目光锐利,看人时目光如刀,他手下的弟兄称其为“杀气”。

坐在圈椅中,徐明远手中拿着茶盅,有些寂寥地看着院中盛开的鲜花,目光变得深邃。

身旁侍立的小丫头把爱慕的目光偷偷地瞟着主人,一身青布绸衫的徐明远在丫头的眼中男人味十足,举手投足都带着成熟的味道,如果那目光看向自己,双腿都会发软。

听到呼喊声徐明远皱了皱眉,从圈椅上站起身,他身材高大挺拔,长年习武让他身上没有一块赘肉,起身时整个人如同一只猎食的虎豹,彪悍凌厉。

来到前院,徐明远看到刀疤正得意洋洋地挥舞着手中砍刀,这五六年来,打打杀杀的事徐明远基本上不直接插手了,都是刀疤在主持,看刀疤张牙舞爪的样子,这是要对付谁,富罗县已经没有人敢跟自己叫板了。

“刀疤,你这是要干啥去?“徐明远问了一句。

看到徐明远,众人一寂,齐齐躬身道:“见过大哥。”

刀疤把刀交给身旁人,笑着跑过来道:“大哥,县里来了伙药商,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到大哥的碗里面夺食。我带人去教训他们,哪知里面有两个小子身手不错,反被他们揍了一顿,我这不准备带人去找场子吗?”

药商,徐明远沉思了片刻,自己接管富罗县的药材生意有六个年头了,里里外外已经被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按说远近的药商都知道自己的厉害,怎么有人敢撩拨自己的虎须。

小心使得万年船,徐明远心头一沉,想起颜县令警告自己这段时间小心些,新县令要来了,未摸清底细前少惹事生非。

“刀疤,别急着出手,先派几个机灵的去盘盘道。”徐明远吩咐道。

刀疤不以为然,笑道:“大哥,这富罗县咱们是爷,怕什么,那两个小子杀了往空地一埋,谁敢说半个字。”

徐明远一瞪眼,刀疤立时萎了,哈腰道:“大哥说的是,我这就派人去。狗眼、耗子,快手,你们三个人去悦和客店盘盘道。”人群中有人答应一声,三个人出了府门,往悦和客店而来。

客店内,江安义和络腮汉在饮酒,掌柜的心神不宁地朝门前张望,时间已经不短了,为何还不见徐府派人来。

客栈对面的阴凉处,狗眼三人站在那里朝店里看,瞅见掌柜的拿着酒壶正在伺候两人喝酒,其中一个是络腮胡子,一个是年青人,应该是打人的药商。

三人凑在一起嘀咕,互相指望别人进店查看。狗眼对耗子道:“你个子小,找个地钻进去瞧瞧。”

耗子斜了一眼狗眼,驳道:“你怎么不去,疤爷都被打了,我进去还不白给啊。”

“又没让你去打架,徐爷不是交待盘道吗,你从马棚溜进去找伙计,让他打开这两人的住处,翻一下他们的文牍不就行了,我又不识字,进去干啥,还不如在这看着呢。”

耗子被狗眼说动,歪着脑袋想了想,道:“那行,让快手给我把风,你在前面看着,别让这两人跑了,要不然疤爷可饶不了我们。”

没走店门,耗子和快手知道马棚边有个角门,从那进了店,在廊下恰巧遇到了胥小二。快手一把抓住胥小二,耗子从腰间拔出把匕首比划着,喝问道:“小子,我问你,那几个前来买药的药商住在哪?”

胥小二当然知道住在店里的药商打了疤大爷的事,原想着躲在后面躲开是非,没想到偏让他遇上。苦着脸,胥小二胆颤心惊地答道:“二位爷,有话好好话,把刀放下。那几位药商有四人退了房走了,只剩下二位,掌柜的在前面看着呢,你们要找就上前面去。”

耗子“呸”了一声,骂道:“老子去找死啊。我问你,那两人的住处在哪,带老子去看看。”

刀在脖项,胥小二只得老老实实地带着两人来到江安义住的小院,打开门,耗子和快手踏进江安义的住处。两人打量了一下,床头摆放着长枪和铁弓,耗子上前提了提枪,很重,惊叫道:“这枪好重,这家伙是好手,打架时少往前凑。”

屋内有衣橱,江安义的衣服就放在里面,快手从身上掏出根铁丝,三捅二拧把铜锁打开,伸手翻开里面的东西。江安义的敕牍、告身都放在里面,快手不识字,拿着敕牍叫道:“这是啥玩意,还盖着章,耗子,你来看看。”

耗子识字,打开敕牍一看,吓得脸色发白,又看了看告身,耗子慌乱地将东西塞回原住,挂上铜锁,对快手道:“快走。”

来到门外,耗子威吓了胥小二几句,吩咐他不要把私自查看江安义物件的事说出去,胥小二巴不得没事,连连点头答应。按原路溜出店,会合了狗眼,耗子急急地往徐府走。

狗眼不满地嘟囔道:“耗子,你他妈的奔丧啊,走这么快干嘛。你都看到什么了,一副吓破了胆的样子。”

耗子回转头,惊恐地道:“别多问了,赶紧回去給徐爷送信去。”

狗眼和快手都不傻,知道耗子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脚步加快,跟在耗子身后回了徐府。徐府,众人还没散,三五一群聚在一块笑闹,刀疤有些气闷,用手中刀有一下没一下地砍着身旁的桃树,柱子粗的树身被他砍得木屑乱飞,眼看要断了。

狗眼等人进来,刀疤立时喊道:“狗眼,怎么样,探出什么来了?”

耗子扫了一眼,没看到徐明远,问道:“疤爷,徐爷到里面去了?”

刀疤一看三人的神色就知道有事,高声道:“大家都散了吧,有事我再叫大家。耗子,你们三个跟我来。”

徐府的院落够大,住的人也不少,但徐明远住的第三进院落却是一般人进不去的,门前暗处都有人看着。刀疤是徐明远的亲信,看门人自然放行,刀疤踏进院子,见徐明远正坐在左边的回廊喝茶。

几个人上前行礼,徐明远摆了摆手,道:“都坐下说话。”

回廊没有多余的椅子,四人便在栏杆上坐下,徐明远问道:“查出什么来了?”

耗子站起身道:“大哥,那个药商是假的,我在他房中看到了敕牒和告身,那个年轻人是新来的县令,叫江安义。”

徐明远目光一凝,坐直身子,一股子浓烈的杀气从身上散发出来。刀疤舔了舔嘴唇,当年那个冲杀在前的大哥又回来了。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暗渡陈仓

夕阳把最后的余晖洒在院中的月季花上,火红一片,几只蜜蜂趁着最后的时光,围着花朵“嗡嗡”地劳作着。徐明远站起身来到月季花旁,像是无限深情地打量着盛开的花朵。

刀疤挥身让狗眼三人离开,见徐明远看着花不做声,有些不奈地大声嚷道:“大哥,你说怎么办?要不让弟兄们做了那狗官。”

居移体养移气,徐明远早已不是刀疤眼中那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大哥了。十年前,徐明远成为富罗县最大的黑势力后,就开始请先生为自己读书,读史书,读人物传记,评点人物得失,徐明远向书中学着用人、管人、识人。

六年前,颜县令到任,几番交往下来,徐明远断定五十多岁的颜开辰已无上进之心,一心只为发财。于是,他以每年三千两银的代价与颜县令达成协议,包下了整个富罗县的药材生意,这六年药材生意带来的利润将近二十万两银子。

以前打打杀杀霸占药材市场,兄弟们的花费不少,每年还要折进去几名兄弟,得到的利润不过是现在的一半,这让徐明远深信,有的时候用脑子比用刀子划算得多。

颜开辰要走了,新县令来了,徐明远知道自己的药材生意面临考验。这些日子他在盘算如何应付新县令,说到底,无非是钱与威压两条路,能用钱解决,徐明远觉得不妨再让些步,每年四千两,五千两总算够了吧。如果新来的县令不肯要钱,那有的时候动刀子比动脑子就更有说服力了。

新来的江县令居然化妆成药商,还和自己的手下发生了冲突,看来事情难以善了。徐明远出手如电,两根指头捏住了蜜蜂的翅膀,那只小蜜蜂徒劳地挣扎着,尾边的毒刺无法刺中目标。

见徐明远半天不说话,还有暇逗弄蜜蜂,刀疤催促道:“大哥,到底怎么办,你给句话啊。”

松开手放走蜜蜂,徐明远吩咐道:“刀疤,你让人盯着点客栈,有什么动静告诉我。”

“啊,放过那小子啊。”刀疤明显有些不乐意。

徐明远转过身看着刀疤,冷笑道:“刀疤,你好大的口气,这几年兄弟们顺风顺水,大概忘了官府的厉害。那人是新上任的县令,你别忘了灭门县令,你还不肯放过他,现在咱们是求人家放过。”

刀疤被徐明远骂得一醒,想起前些年被衙役追得东躲西藏的日子,低低地咒骂了几声,道:“大哥,我知道了。”

“你再让人給颜县令送个信,就说今夜二更我会登门拜访。”

夜幕降临,悦和老店中江安义等人已经酒足饭饱,掌柜的张望了无数回,仍没有看到徐府的人影。等江安义和络腮汉拱手作别,掌柜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着落,索性起身吩咐小二挑下灯笼,早早地上了门板,回房歇息了。

回到跨院,江安义拉开衣橱准备换衣服,发现铜锁虚挂在上面,有人动过。急忙找开衣橱,还好敕牍和告身都在,只是摆放得有些零乱,应该有人动过了。难怪徐府没有派人来,原来暗中派人查探过自己的身份,江安义想了想,对石头说:“晚上睡觉警醒些,我怕有事。”

“怎么,晚上那伙来会来?”石头兴奋地道。初生牛犊不怕虎,自打跟江安义学习武艺后,石头一直想找机会试试身手,刚才在大厅中牛刀小试,让他越发信心百倍,巴不得有人来挑事。

江安义一瞪眼,拿出老师的威严来,道:“小小年纪一味好勇斗狠,去把夫子言后三篇给我抄一遍。”

“是”,石头无精打采地应了声,回自己屋中抄书去了。

洗漱完毕,江安义盘膝坐在床上,调息打坐,四周的一举一动都清晰地映入耳中。

二更天,富罗县的街道上一片寂静,整座县城都早早地陷入沉睡中。马蹄声混杂着车轮的转动声和脚步声从大街上传来,江安义耳朵一动,凝神细听。声音在客店斜对面停住,那里是县衙的后门(以内乡县衙为参照,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到网上查看)。

徐明远跟着门子的灯笼后走进了县衙的后花园,经过甬道来到三堂,三堂左右两边是东西花厅,颜知县住在东花厅。灯光下县衙的房屋显得阴森陈旧,黑影幢幢,像是潜伏着吃人的怪兽。

徐明远是是东花厅的常客,知道这东西花厅年久失修,没有几间房屋是好的。这位颜老爷是孟州人氏,老妻和几个儿子都在孟州老家,到富罗县后纳了名妾,还是徐明远给张罗送給他的。颜老爷到任只带了两名仆人,平时有事都让衙役们代劳。至于住的好坏,颜县令不在乎,更不会在乎妾室和两名仆人的想法。

《大郑律》规定,天下税赋三分,上(上供中央)、送(送交州府)、留(留存地方)各三分之一。富罗县是下县,每年的税赋不到三千贯,县里能留存使用的银钱仅有八百两左右。八百两银子要兴修水利道路、修缮官府学堂、发放官员、胥吏、衙役的薪水,可以说是捉襟见肘。颜县令除了不敢贪墨别人的俸禄,其他钱想尽办法装入自己的口袋中,这东西花厅,每年都要从帐面上划二十两银子修缮,最后出二十文让人粉刷一下了事,其他钱落入他的袋中为安。

来到颜县令住的正屋,徐明远踏进屋内,一盏昏暗的油灯下,颜开辰穿着一身破旧的灰布中衣缩在椅中,三根手指拈着胡须,绿豆眼精亮地看着自己。看着徐明远进屋行礼,颜县令拈着胡须冷冷地道:“眼下风声正紧,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让人瞧见多有不便。”

徐明远心中冷笑,当初送银子的时候巴不得自己一天来个十八趟,如今倒想着与自己划清界限了,划得清吗?徐明远微微一笑,顾自坐在客座上,看着灯下颜县令枯瘦的面容,道:“颜大人,我这不是夜深人静才来的吗?有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大人,你可知道新接任的县令江安义就住在悦和老店中。”

颜开辰一惊,手上用力,揪落两根花白的胡须下来。心痛地把胡须放在桌上,颜开辰平复了一下心情,不动声色地道:“老夫早在三月底便已卸任,等待新县令的到来,他早到一天老夫便早解脱一天,这是好事?”

“嘿嘿嘿嘿,好事”,徐明远冷笑出声,道:“颜大人,这位江县令可来了有好几天了,今天还化妆成药商到大兴村跑了一趟。大人,您读书多,您说这新县令不上衙门接任,往乡下跑是为了什么?”

颜开辰手上再次一紧,又有两根胡须告别了下巴。颜开辰又气又急,尖声嚷道:“老夫管他何意。”

徐明远默不作声,一脸不屑地冷笑,紧紧地盯着颜开辰。无形的压力下笼罩在颜开辰身上,老头支撑不住,往座椅上一靠,淡漠地道:“把你知道的情况都说给我听听。”

徐明远把江安义与一伙药商化妆到乡下收药材,自己府上的刀疤上门索要被打,自己派人查看底细时发现江安义居然是新上任的县令的经过说了一遍,当说及江安义的名字时,颜开辰一惊,追问道:“那人叫什么?”

“江安义。”

颜开辰从椅子上站起身,急问道:“多大年纪,什么模样?”

“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相清秀,有点黑,对了右眼眉处有处浅疤。”

“坏了坏了”,颜开辰站在灯下直抖手,“这下坏事了,怎么是这个‘二愣子’来了,他不是在京城做礼部员外郎吗,怎么被贬到富罗县这个鬼地方来。老夫命苦啊,怎么遇上了他。”

徐明远印象中的颜开辰好财,但算得上老谋深算,遇事十分沉稳,怎么一听江安义的名字就惊成这副模样,一脸惊诧地望着颜开辰,等他解释。

颓然是坐回椅中,颜开辰喃喃介绍道:“这个江安义也许你有也所听闻,是丰乐九年的状元,也是大郑朝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中状元时年仅十八岁,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

“原来是他”,徐明远还真听过江安义的名头,接口道:“莫非是那会做香水的官?”

“正是此人。听闻此子深得天子和太子器重,怎么会贬到富罗县来,难道老夫有什么不妥被天子查觉了?”颜开辰连连摇头,苦笑道:“老夫行将草木之人,天子哪会听闻,更不会派重臣来富罗县查办于我,要是查办赵刺史还差不多。”

颜开辰百思不得其解,一旁的徐明远却将杂念抛开,打定了主意后站起身道:“明日午间,我在府中设宴,宴请这位江县令,与他做个了断。”

听了徐明远杀气腾腾的话,颜开辰一惊,绿豆眼转了几圈,回复了半死不活的状态,淡淡地开口道:“你尽管去做,衙门这边不用担心。事后如有追查,老夫一概不知。”

徐明远起身抱拳要走,颜开辰叫住他道:“我有些东西放在你处寄存,等事情平息之后你再还我。”

沉重的车辙从街道的石板上辗过,徐明远跟在马车之后,马车上载着八只沉重的箱子,是颜开辰的私囊。马车缓缓地驶向徐府,黑暗中,江安义在屋顶紧紧地跟随。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图穷匕现

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钱掌柜打着哈欠来开门。店门一开,便看到徐宅的青皮站在门前,吓得瞌睡虫飞得没了影。

出乎钱掌柜的意外,那青皮很客气,拱手示意道:“钱掌柜,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啊。”

“大爷,这个月的例钱我已经給过了”,钱掌柜苦着脸道。

青皮从怀中掏出张请柬,笑道:“钱掌柜,不是收保护费。烦你将这张请柬送給住店的江大爷。”

徐宅的刀棒见过不少,请柬还真是头回见。掌柜的点头答应,送请柬的路上免不了打开来偷窥一番。请柬是徐明远的口气,“庭中花开正盛,正宜把酒临风。某于午间具酒菜,恭请江爷过府赏花叙谈。徐明远顿首。”

掌柜的暗暗咋舌,这位江爷是什么来厉,徐老虎居然具柬请他喝酒,难怪昨日不见徐宅的人杀上门来,原来是条猛龙,早知道昨晚就不用好酒好菜招待他们了。

江安义看过请柬,叹道:“这徐明远居然还是个雅士,邀我过府赏花喝酒呢。”

石头在京城没少随冬儿去看戏,在旁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戏文来:“怕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

江安义微微一笑,石头都能看出的把戏他当然心知肚明。姓付的络腮汉子上门来告别,昨夜风平浪静,也消耗光了络腮汉的勇气,只想着早些离开是非之地,江安义为人仗义且有武艺在身,两人结伴而行有个照应。

“付兄要走也好,省得殃及池鱼。”江安义想了想又道:“我听说新来的县令即将到任,届时说不定富罗县有番变化,付兄不妨在邻县多呆几天,听听风声,出门一趟总是不易。”

送走络腮汉,江安义对石头道:“石头,你带上我的敕牒,去迎一迎张先生,算算日子今天大队应该要到了。让张些生算好时间,最好在午时末入城,直接带人前往徐宅接我。”

江安义曾经从北漠王庭中挟质离开,富罗县的阵仗自然不放在心上,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一些后续的准备也要考虑到。店门外有徐宅的青皮守着,见江安义晃晃悠悠地出门吃早点,就跟在他的身后,没有在意石头等人去向。

午时刚到,悦和客店门前来了一伙徐宅的汉子,领头的正是徐宅的管家刀疤,这些汉子都选了二三十岁的年纪,统一穿着黑色的劲装,显得气势十足。掌柜的小跑着去请江安义,江安义出门一看,心中暗哂,徐明远这是想凌之以势啊。

众人将江安义围在正中,往徐宅而去。离徐宅尚有半里,大街上两排肃立的黑衣汉,手中拿着刀棒,吓得行人谁敢上前。江安义一皱眉,大郑文武并重,对刀枪弓箭并不管制,但像徐宅这样一下子拿出近百把刀来还是犯忌的,看徐宅明目张胆的气势,可想官府有如虚设。

刀疤以为江安义怕了,皮笑肉不笑地道:“江爷,今日为了欢迎您,徐宅一半的弟兄都出来迎接了,还有些弟兄在乡下,赶不回来,请多多包涵。”

听着这实为炫耀的谦虚话,江安义心中好笑,安西都护府的帅帐自己都常进常出,一个小小的徐宅还能吓倒自己,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徐宅门前,徐明远背手而立,打量着逐渐行近的江安义。江安义身着一件银白儒衫,步履从容,神色如常,徐明远心中暗自佩服,寻常人在刀枪夹道之下哪能如此从容,看来今日遇上个好对手。

江安义来到府前,见门前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身材比自己高出一头,身着青布裯衫,随意挽起的袖管露出贲起的肌肉,目光狠锐,面容坚毅,从外像上看便知是饱经风雨的江湖汉。

眼神交会,擦出火花,不是爱慕,而是较量的开始。

徐明远踏前一步,拱手带风,道:“徐明远见过江大人。”

江安义故意讶道:“哦,徐老虎居然知道江某的身份,不愧是富罗县的地头蛇。既知本官身份,还在本县面前舞刀弄枪,试图威吓本县,徐明远,你好大的胆子。”

徐明远冷笑道:“江大人并未接任,此处亦非县衙,徐某不过无意中得知江大人身份,有意先行尽个地主之谊,何必以势压人。至于这些刀枪,不过是弟兄们为了表示隆重所陈,江湖草莽不懂规矩,还望大人海涵。江大人,里面请。”

侧身让客,江安义昂首挺胸踏入徐宅。徐明远在身后冲刀疤使了个眼色,刀疤心领神会,安排人手将徐宅的出入门户看守得严严实实。

徐宅内处处都是演武场,兵器架子随处可见,宅内多是孔武有力的汉子,江安义稍为留意了一下,加上门外迎宾,整个徐宅不下于二百多人。

酒席设在花园的凉亭之中,这让江安义想起仁州许昌化家的花园来,同样的情形,一冬一夏,意图却相似,只是此时的江安义比起四年前来高明了许多。亭中落坐,使女如同花蝴蝶般地送上酒菜,徐明远斟酒,酒气浓烈,居然是自家产的烧刀子。

徐明远笑道:“徐某是个粗人,年轻时只知道冲冲杀杀,后来学人做生意,才渐渐有了份家业。说起做生意,徐某对大人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投身大人门下为仆,向大人学些做生意的窍门。”

江安义道:“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你情我愿。据我所知,徐家的生意可是强买强卖,霸道得很。”

“江大人教训的极是,徐某亦知做法不妥。”徐明远叹道:“徐某出身江湖草莽,身边跟随着一大帮兄弟,身为大哥,总要想办法替兄弟们谋碗饭吃。徐某与县令颜大人签署协议,包下富罗县的药材生意,每年缴纳的税赋占到县里税收的三分之二。徐某的手下良莠不齐,可能会有些欺压百姓的事情发生,但徐某的所做所为也是替县里征缴税赋,依法办事。”

“好一个依法办事”,江安义纵声大笑,责问道:“江某不知强行买卖,低收高出,欺行霸市依据的是什么律法,《大郑律》吗?还是富罗县自定的律法?”

徐明远也不生气,双手举高轻拍,从廊下翩翩飘出两名女子,来到亭前盈盈下拜,娇嘀嘀的声音道:“见过大爷。”

“珠珠、珞珞,你们小心伺候这位江大人,江大人不光是咱们县新任的县令,更是风流大才子。”徐明远笑道。珠珠、珞珞起身,含羞带怯地目光瞅向江安义,目光中皆露出喜色。

徐明远向江安义介绍道:“江大人,此两女是景阳府的一队清倌人,不单琴棋书画精通,而且善调羹汤,徐某花了五百两黄金将两人买下,大人就任富罗县令不能带家眷,就让这两女照料大人起居。”

珠珠、珞珞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士,一左一右倚在江安义的身旁,淡淡地幽香钻入鼻中,惹人暇思。珠珠举杯凑到江安义的嘴边,身体娇弱无力,胸前的丰腻压在江安义的肩头,红唇在耳边吐着丁香,柔声道:“大人,珠珠从今往后就跟随在大人身边,还望大人怜惜。”另一旁珞珞夹起一筷子菜,突扇着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江安义。

江安义心头一漾,脑中闪过欣菲的样子,绮念消退不少,身上真气暗暗往外一鼓,将两女推开些,朗声道:“徐明远,你若有意真心改过,不妨遣散这些手下,归拢这些年的不义之财,随我投案自首,本官根据律法,定当从轻发落于你。”

徐明远的脸阴沉下来,强笑道:“大人说笑了,徐某愿意每年多缴纳一千两税赋,每年再向县中奉献四千两车马费,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哈哈哈,江某是缺钱花的人吗?”

这句话说的豪情万丈,徐明远猛然醒悟,是了,江家的香水生意每年进帐的银子数以百万计,岂会被自己这点银子买动。看来事情难以善了,徐明远站起身,冲着早已经花容失色的珠珠珞珞道:“你们先行退下。”

随着两女的退下,从前后院门涌入一大群执枪拿刀的汉子,将凉亭围得水泄不通。徐明远看着江安义道:“江大人,要论挣钱徐某确实拍马也赶不上你,但挣下来的银子要有命花才是。江大人,今日你若听从徐某建议,带着两女和银两离开,咱们今后自然和睦相处,县里若有差遣,徐某定当效犬马之劳,如果江大人你一味得理不饶人,那说不了月季花下又多一堆肥料。”

那些汉子挥舞着手中刀棍,嘴中发出“嗬嗬”的威吓声。江安义连屁股都没挪动半分,哂笑道:“软的不行来硬的吗?伤了本官,你们走得了吗?”

徐明远冷笑道:“江大人,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富罗县这一亩三分地,消失几个人算什么,别说江大人你还没进县衙,就是升了堂,徐某要你三更死,你照样活不过五更天。”

“狂妄”,江安义怒声斥道。双手往圆桌边上一搭,真气一吐,双手一旋,桌面如同巨大的旋刀般飞起,甩得桌上的酒菜四散抛飞,桌面向着徐明远狠狠地斩去。

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目迷意张

徐明远结交过不少江湖上的好汉,听他们说起内家高手能飞花摘叶伤人,徐明远只是笑笑不说话,心中着实不信。他习武三十多年,会过不少江湖上有名的好汉,也见过不少所谓的内功高手,纷纷败在他的手中,他只信一句:拳怕刚猛,唯快不破。

当江安义的桌面旋起,徐明远知道自己的错了,桌面带起的劲风,比钢刀劈来还要迅猛,那被劲风甩到自己身上的一块骨头,不亚于一枚小小的铁锤,敲得生疼,如果被桌面铲中身体,恐怕会一截两断。

徐明远反映够迅速,脚尖用力,身子猛地向后倒去,耳边响起“咔嚓”声,紧接着尘土飞扬。等徐明远被手下拉着站起,惊魂不定地向亭中看去,只见桌面撞在亭子的两根柱子上,径尺宽的亭柱被桌面生生折断,亭子倾塌了一角。

倒吸凉气声不绝于耳,江安义负手站在亭中,一派高人气象。眯着眼,江安义心中暗暗叫苦,这一身的灰,可千万别迷了自己的眼。

怕什么来什么,徐明远一伙流氓地痞出身,打架的招式源自摸板砖、撒石灰、扯头发、下黑刀之类,一看江安义如此神勇,有人立刻高叫道:“大伙丢迷子。”

迷子,生石灰粉,用布袋装成半块板砖大小,这玩艺在徐府是常备之物,花园的廊下就堆着半墙。

“忽忽”,数十袋迷子向江安义掷去,江安义不知何物,闪身躲避,来的有些密集,有一袋正对面门而来,江安义扬拳一捣,“扑”的一下,袋破灰扬,眼中感觉火辣疼痛。

不好,江安义脑中闪过念头,这是传说中的石灰了,心中暗恼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大江大浪闯过不少,阴沟里还翻了船。此刻烟尘呛口,江安义只得屏住呼吸闭着眼睛按记忆中的方位,纵身跳出。真气随掌向前扫出,“扑通”,呼痛声响起,江安义窜出了凉亭。

数名汉子被真气击倒在地,当先的那人胸塌气喘,血流了一地,眼见得活不成了。众人吓呆了,从未见过谁一掌击出能死伤数人,高手这东西原来真的存在,众人面面相覤,要想把江安义拿下,这院中恐怕最少也得死伤过半。

徐明远见手下畏畏缩缩,高声叫道:“这小子眼睛看不见了,大伙下家伙招呼。”

刀疤是徐明远的心腹,首先跳出来用刀劈向江安义,旁边的人有样学样,刀棍齐举,向江安义围攻过去。江安义试着想睁开眼,火辣辣痛得厉害,根本睁不开。耳边听风声四面八方袭来,猛然间忆起在秋狩时以心为弓,以意为箭,虽然眼睛不能视物,一切都在灵觉掌控之中。

心平稳下来,周围的一切变得缓慢而清晰,江安义向左一闪,避开袭来的砍刀,右手伸出,捉住砸来的木棍,顺手一牵,迎向身后的长枪;棍身敲打在枪竿之上,将长枪颠起,江安义往后一撤步,避开前面扎来的枪尖,左肘往后一撞,那持枪的汉子被一肘击得倒退而回……

徐明远站在高阶之上,看着江安义闭着双眼,在围攻中来去自由,手下的弟兄不断有人倒下,而江安义的身形越发流畅飘忽。别看围着江安义的弟兄们叫得响亮,其实怯意早生,要不是刀疤这些心腹死撑着,恐怕众人早已一哄而散。

叫过身旁的耗子,徐明远吩咐道:“你去衙门跟张头说,有贼人抢劫徐府,让他把弓箭全都调来,就说我事后重谢。快点。”

耗子飞跑出去喊人,衙门离徐府不过二里地,耗子一口气奔到县衙。跑过宣化坊,直往大门闯。门前有四名衙役坐在条凳上磕着瓜子聊天,这些衙役与徐府的人常在一起喝酒,自然认得耗子。

耗子来到近前,扶着膝盖喘着粗气,问道:“几位,张爷在衙里吗?”

“在快班房呢?”何四应道,“耗子,出啥事了,还得劳动张爷。”

“徐府遭贼了。”耗子丢下一句,跑进大门,向右拐直奔快班房,衙门,耗子熟得很。

门前几位被耗子说愣了,徐府遭贼,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哪个贼瞎了眼敢上徐府,嫌自己活得不耐烦了。正说笑着,见张都头虎着脸带着二十多名弟兄出来,顺手招呼他们道:“你们四个,跟我一起上徐府走一趟。”

真出事了,弟兄们带着弓箭,要知道大郑只有州府才有驻军,县一级的武装只有衙役,至于弓箭《大郑律》有明文规定,下县只许十五把弓,轻易不得动用。何四扫了一眼,快班房中的十五把弓都带出来了,心中一跳,莫非是山贼来了,要是山贼也是守城墙,上徐府干啥。

众人都迷糊着,小跑来到徐府,有人迎着进了花园,张都头进来一看,打得正热闹呢。一伙人围着一个闭眼的年青人,还被年轻人打得东倒西歪,四角的地上还躺着不少呢。

徐明远走上前拱手道:“有劳张头,这贼子闯入我府中行窃,兄弟们拿他不住,故而请张头带弓箭来。”徐方明远的话张都头半个字也不信,但并不妨碍他出手,张朴庆伸出二根指头,在徐明远面前一晃,徐明远明白这是要价二百两,当即点头答应。

张朴庆笑道:“弟兄散开些,大胆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持弓的衙役沿长廊散成半弧,徐明远的手下齐齐后撤,将江安义让在中间,暴露在弓箭之下。

江安义眼睛虽然不能睁开,但耳朵灵敏,听到外面来了援兵,听口气像是官府的人。江安义当即道:“江某乃是新任的县令,徐明远胆大妄为,居然敢杀官造反,来人若是县中衙役,与我拿下徐明远。”

说着,江安义从怀中掏出告身,展开。眼睛看不见,告身拿反了。张朴天见过县令的告身,一看告身上的红彤彤的官印,知道不假,心想徐明远的胆也太肥了,居然敢杀县令了。

正要命人收起弓箭,徐明远贴近耳边轻声道:“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张朴天的眼珠子红了,虽说都头的油水不少,但要积下五千两银子还是要十来年的时间,只是事情泄露了,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徐明远看出张朴天的犹豫,冷笑道:“张都头,你做的那些事徐某可都清楚,要是徐某被抓了,这牢饭也少不了张头你一份。”

张朴天一惊,这些年自己做的坏事够多了,如果新县令查觉,最少也得发配三千里,家里爹娘年岁渐大,儿子到了娶亲的年纪,丫头也老大不小了,一家子七八口全倚仗着自己,自己可不能进大牢。

牙一咬,心一横,张朴天弯弓,瞄准江安义射出一箭,然后吼道:“贼人大胆,居然还敢假冒县令,格杀勿论。”

江安义听到尖锐的风声呼啸,知道有人朝自己射箭,刀棒还好招架,这箭虽小却难以抵挡,也不知有多少弓箭瞄准着自己,时间一长,自己难免要伤在箭下。身子往后跃,双掌一合,将箭合在掌中,江安义算好步伐,堪堪落回凉亭之中,脚下滑腻,却是桌上的酒菜。

那些衙役见张头带着射出箭,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一个个松开弓弦,箭如雨发,朝江安义射去。不过三丈的距离,江安义这么大的目标,想脱靶都难。哪知江安义事先计划好,伸手把卡在亭柱上的桌面摘了下来,往地上一立,“笃笃”声不断,箭只都落在了桌面之上。

江安义暗自焦躁,也不知道石头见到张克济没有,也不知护卫的官兵能否及时赶到解围,再有一会,自己就要冒险突围了。进府的时候没有多做观察,这花园的围墙后也不知是什么所在,现在眼睛看不见,即使逃出花园也跑不多远。

徐明远生恐夜长梦长,催促张朴天道:“张头,你让几个人绕到凉亭那边去,两面夹击,这贼人便躲不了了。”

听着脚步声“沙沙”,江安义知道不能再等,站起身吼道:“徐明远,你可敢跟江某决一死战。”

徐明远讥笑道:“瓮中之鳖,何足挂齿,徐某才不与你一般见识。”

话音未断,只见江安义扬手将桌面朝话声处掷出,人紧跟着跃起,脚尖点在桌面之上,如同一只飞鹰朝徐明远扑来。

刚才江安义一掷之威众人都瞧在眼中,此刻见桌面飞出,众人无不向旁边闪避。徐明远暗叫不好,身旁站着张朴天,急忙一缩身,避在了张朴天身后。张朴天见江安义借着桌面飘飞而来,全身都露在外面,急挽弓,朝江安义的前心射去。

一只箭,虽然急猛,却不在江安义心上,随手一拳,击在箭簇之上,把箭头击飞。张朴天傻了眼,方知来敌不是普通人,桌面碰在廊下柱上,江安义分清哪里是柱子,身形一落,正扑向张朴天。

张朴天举弓向江安义的手臂绞去,弓弦是牛筋锤打绞织而成,与百练钢丝相仿,如被绞中臂断骨折。弓弦正搭在江安义伸出的右臂上,张朴天大喜,用力扳动,要把江安义的右臂绞下来。

“迸”的一声,弓弦崩断,张朴天被弓臂反弹得向后跌去,还没落地,江安义的右手便牢牢地掐在了他的脖项之上。身后,徐明远钻入人群中,变着嗓音叫道:“快射箭,射死他。”

江安义掐着张朴天的脖子将他举在身前,高声喝道:“谁敢放箭,本官乃是新任的县令,谁敢放箭便是杀官造反,祸及家人。”

众衙役见张头落在别人的手中,像条鱼般地拼命挣动,谁也不敢放箭,要是伤了张头怎么办?正在这时,门外一阵大乱,有人跑进来高喊道:“大哥,外面来了群官兵,说是保护江大人,怎么办?”

徐明远长叹一声,大势已去,挥手示意道:“弟兄们,快走。”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官吏交锋

官兵面对强盗有天然的优越感,这几乎跟武力值不相关,当然末世除外。徐府数百名汉子面对几十名官兵做鸟兽散,花园中的衙役们傻了,手拿着弓箭不知如何收场。

石头挥舞着砍刀一马当先冲了进来,得意洋洋地叫道:“公子,我手下无三合……公子,你眼睛怎么了?”

江安义的眼睛红肿如桃,石头吓坏了,这时官兵护着张克济走了进来。张克济一看连忙吩咐:“快去找花生油,安义,可是被石灰迷了眼。”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安义放松了许多,松开手,张朴天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气,恐惧笼罩着全身,杀人偿命,何况自己箭射是县令,这死罪怕是难以逃脱。

江安义用花生油清洗了几遍眼睛,勉强能把眼睛睁开,打量了一下周围,看到一群呆鹅般站立的衙役,没好气地道:“先把这些衙役看住,你们抓住了多少人,徐明远抓住了吗?”

南城门,十余匹快马飞奔出城,跑出一箭多地后,徐明远勒住马,回望这座自己经营了近二十年的县城。出逃地匆忙,除了身上带的二万多两银票,这些年收罗的家财全部没有带出来,好在没有家人之累,家中的几名侍妾徐明远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倒是花重金买来的珠珠和珞珞有些可惜了。

刀疤在一旁劝道:“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投奔黄羊寨去,找雷寨主借些人马平了富罗城,为大哥出气。”

黄羊寨,在离富罗县一百二十多里的黄羊山中,此处是富罗、宁平、江安三县的交界处,山高涧深,属于三不管地区,那里盘据着一伙山匪,寨主姓雷名毅洪,手下有四五百喽罗。徐明远与雷毅洪打过交道,有点交情,只是现在落难前去投奔不知会如何,徐明远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城中来了官兵,颜开辰不能再装什么也不知道了,会齐了县丞、主簿和县尉,带着剩余的三十多名衙役赶往了徐府。徐府乱糟糟一片,官兵们正在将徐府的财物集中搬到前院。

江安义坐在廊下休息,石头过来通报,说是颜县令来了。虽然对这位原县令很不满意,江安义还是起身相迎,颜县令看着年轻的后辈,想起对方如日中天的声望,心中不免酸溜溜的。表明身份,江安义让石头把敕牍和告身让众人过了目,大家见礼,江安义不等众人发问,先把徐明远意图谋杀自己的事说了一遍,地上躺着不少人,要口供不难。

颜县令暗骂徐明远蠢材,连县衙的弓箭手都上了,这么多人还拿不下一个江安义,强笑道:“江大人,你初来富罗就发现了徐明远不轨之事,着实让老夫等人惭愧,此处非讲话之所,请到县衙吧。”

江安义指了指绑在一旁的张朴天,道:“此人与徐明远勾结,意图射杀江某,先把他押入牢中。至于其他的弟兄被蒙蔽,就算了,让他们帮着查抄徐府,如有怠慢,二罪归一。”那些衙役大喜,没想到被轻轻放过,当即谢过,加入查抄的大军中。

来到县衙,冬儿等人的车队停在县衙旁休息,还有二十名官兵守着。颜开辰招呼江安义进了大堂,自有人领着冬儿等人到寅宾馆休息。大堂之上再次验过了敕牍和告身,颜开辰递上官印,江安义端坐大堂上,众人重新见礼,算是正式接印了。

颜开辰有意趁乱脱身,让六房的房头抱着文牍请新县令查看交接,江安义已经得到张克济指点,知道交接马虎不得,按规定有一个月的清查时间。当即笑道:“本官眼睛受伤,待伤愈后再交接不迟。不过有件事要现在就办,王县丞劳你下令往四乡贴出布告,说明徐明远欺行霸市,谋害朝庭官员,着即追拿,另告知百姓,药材买卖即日起价格自愿,不许有人强行定价。”

顿了顿,江安义又道:“秦县尉,你派人放出告示,三日后本官升堂,受理徐明远欺压良善的案件,着有冤屈的百姓前来告状。”

江安义的几条命令发出,颜开辰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王县丞飞速地扫了江安义一眼,刘主簿半闭着眼睛如同菩萨盘坐,也不知听没听清。秦县尉抬起头看了江安义一眼,似乎有话要说,看到江安义红肿的眼睛,又低下头去。

大堂之上有不少胥吏和衙役脸色发青,新县令的命令不知要砸多少人的饭碗。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少人冷笑以对,强龙不压地头蛇,众人有的是办法使坏,让新县令吃哑巴亏,最后还得靠自己这些人。

江安义听堂上有气无力地回应声,心知肚明,张先生来之前就跟他分析过这种情况,叫做“新官烧火,旧吏抽柴”,表面应付,后面对付。江安义向来对胥吏和衙役没有好感,今天又遭衙役围攻,暗中咬牙要借机发作一番。

官兵押着徐府查抄的东西来回报,江安义扫了一眼,各类药材有数万金,各类财物也有不少,那夜被送到徐府的木箱不在其列,看来徐府还没有查抄干净。徐府的青皮抓了五十多人,还有十几名女子,江安义让暂时押入牢中,特别是女子,不准为难。

散了衙,江安义在众人的陪同下参观了县衙,来到后面,发现东西花厅年久失修住不下几人。江安义索性让颜开辰三日内搬出,届时重新修缮一番。寅宾馆让給了护送的官兵,江安义灵机一动,索性带着冬儿等人临时住进了徐府。冬儿见江安义眼睛受伤,难免眼泪涟涟,又心痛又埋怨,张克济来找江安义商量,见状保证两天后便没事,冬儿这才回了内宅。

江安义苦笑道:“女人就是唠叨,让先生笑话了。”

“主公伉俪情深,着实让人羡慕,我怎么会笑话。”张克济感叹道,想起死去的妻子卓娘,神色不免有些黯淡。江安义心头一动,张先生孤身有些年头了,自己是不是该关心一下,那珠珠和珞珞不错,不妨让她们先照料张先生的起居,至于其他,有缘再说。

闲话几句,张克济道:“主公,今日大展身手一举将富罗县的顽疾去除,虽然有些鲁莽,但效果极佳,相信富罗县百姓都会知道主公疾恶如仇,为主公下一步治理县情大有益处。”

江安义有些自得,嘴中谦虚道:“侥幸,侥幸。”

“主公也知道此事侥幸,可一不可再,张某身为谋臣,不得不说几句主公。主公生性好弄险,仁州清田、北漠出使、还有莎宿国、齐州剿匪,无不是如此。夫子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主公……”

张克济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刻钟,江安义被教训得灰头土脸,心知张克济说的在理,只得连连称是,连抹冷汗。见江安义确实意动,张克济道:“主公,张某原是心死之人,得遇主公知遇之恩,方才动心想依附主公成就一番事业,苦口婆心,望主公能见谅。”

江安义站起身,冲张克济深深一礼,道:“先生金玉良言,江某焉能不知,望先生今后亦能如此,畅所欲言,江某能得先生相助,实乃幸甚。”

两人相对持手,不胜嘘嘘。

县衙,晚饭后,王县丞从自己的住处踱到主簿院中,二堂左右分别主簿和县丞的住处,秦县尉住在六房的右侧。王县丞和刘主簿是棋友,无事两人便会凑在一起手谈一番。

进屋一看,棋盘早已摆好,茶炉之上青烟袅袅,王县丞笑道:“老刘,你怎么知道我要过来。”一屁股坐在位置上,抓起枚黑子放在左上角的星位上。

刘主簿慢条斯理地从棋罐中拈出枚白子,“啪”的一声搭在楠木棋盘上,声音又响又脆,微笑道:“今天下午好一场新旧斗,你老弟还不得找我盘算盘算如何落子。”

“那刘兄说你我该怎么落子呢?”王县丞飞快地应上一子,问道。

水沸了,刘主簿起身冲茶,答非所问地道:“咱们富罗县是个好地方,不光出产药材,这青雾茶实不在十大名茶之下,可惜数届县令都只顾着自己捞钱,哪有心思顾及民生、县情。”

王县丞端起茶盅喝了一口,道:“刘兄泡茶的手艺越发高明了,这茶味醇、形美,可惜养在深山之中,无人识货啊。”

刘主簿微微一笑,他知道颜县令卸任后,王县丞原本最有可能接任,还曾到州府活动,谁料江安义从天而降,夺了位置,王县丞难免心中有气,对江安义的命令自然敷洐了事。

轻轻地把白子敲在棋盘之上,刘主簿意味深长地道:“咱们啦来个‘不语真君子’。”

屋中落子声轻脆,再无他声。

今夜的月色不错,月光下秦县尉独坐院中,举杯邀月,若有所思。

县衙后门,人影幢幢,六房的房头、库房、粮仓的头头齐聚东花厅,颜开辰拈着胡须闭上不语,良久,户房的房头苏国良忍不住开声道:“大人,您说句话啊,这库房的亏空怎么办啊?”

“是啊,大人,粮仓里的粮食也有点对不上数,而且那些粮食多是霉变的。”

“库房的东西也和帐面合不上啊,大人,您是不是把借去的东西还一些回来啊。”

众嘴嘈杂,颜开辰睁开绿豆眼,喝道:“慌什么?你们多是老手,应付过几任县令,我前任亏空那么大不也应付过来了。”

颜开辰转动着眼珠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头把火三天后见分晓,你们让这火烧不起来,就不灭了江县令的兴头,江县令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众人点头,窃窃私语如同鬼啾,灯光下人影摇晃,有如群鬼出游。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升堂立威

算计这个词,两种含义,贬义是说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设计暗算他人,损害他人利益;褒义则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意思。至于适用哪个,成败论英雄。三天后升堂问案是关键,县衙内一片忙碌,江安义和张克济也没闲着,这场见不得光的商议,足足进行到二更天,这才各自散去。夜,归于寂静。

第二天,石头和黄东泉带着仆人出外打探消息,看看官府的布告百姓是否知晓,药材买卖正否正常,顺道找寻被徐府所害的人让他们来告状。晚间,石头等人陆续回来把情况反馈给江安义和张克济。

王县丞让人把布告贴了出去,秦县尉让衙役下乡宣扬,然后县丞、主簿、县尉事不关己,准备着看热闹,新旧两方县令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三天后的升堂。

江安义的眼睛第二天基本恢复了正常,想起那天夜里徐明远从县衙后门运走的几只木箱,查抄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江安义忙中偷闲来探宝。长春观记忆犹新,人无横财不发,江安义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还真在徐明远住的房间里找到秘室,揭开墙上的字画,后面有一个小门,小门里面是间秘室,木架上琳琅摆放着不少古玩字画,还有几把上好的刀剑。

墙角堆放着木箱,颜县令的八个箱子就在其中。打开箱子,白的是银、黄的是金、五彩的是绸缎,江安义估计光二十几个箱中的财物就不下二十万两。钱谁也不嫌多,江安义掩好秘密,取了把宝剑送给石头,石头跟自己学艺有几年了,功夫有涨进,这次跟自己来富罗县,做事主动积极,要表扬鼓励。

三天转眼过去,升堂前的晚上,江安义叫了几桌酒席,众人在院中边吃边谈。黄东泉经事历练,稳重了许多,说起话来有了条理,用袖子擦擦嘴上的油水,道:“表哥,这几天我跑了三个乡,石头也跑了三个乡,加上其他人,富罗县的十一个乡都跑遍了。”

“不错,东泉你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黄东泉不怕父母却怕表兄,见江安义谢自己,骨头轻了三分,端起杯一饮而尽,夸口道:“表哥,我到一个地方就跟当地的百姓讲,新来的县爷赶跑了恶霸徐明远,从今往后药材可以自发买卖了,如果谁有冤屈可以三日后到大堂上申诉。”

“那些百姓怎么说?”江安义问道。

黄东泉支支唔唔地道:“那些老百姓都说好,然后就散了。”

江安义微微摇头,石头接口道:“我到的那三个地方,已经开始有药商在收购药材了,原来村里看货的青皮也跑了,大伙都说公子是好官。”

其他的仆人也纷纷把所见所闻学说了一遍,张克济问道:“你们可曾见到官府的衙役在村中宣扬布告?”

众人摇头,石头想了想道:“我在帘陂村倒是看到两个衙役,坐在村里的饭店里喝酒,像是在和乡正说话。”

座中都是熟人,张克济摘下了面具,众人见的次数多了,自然习惯了。张克济沉吟道:“大人,明日升堂怕有场明争暗斗,徐明远能横行多年,跟县里的胥吏和衙役勾结不无关系,我听说秦县尉初来的时候想跟徐明远较较劲,结果肯定输了,现在天天与酒相伴。此次大人赶走徐明远,倒是不妨与秦县尉多沟通沟通,至于王县丞和刘主簿不妨多花些时日了解。”

一夜无话。富罗县三、七日放告,江安义骑马从徐府前往县衙,一路上见到不少人,县衙门前更是围得水泄不通,新到任的县令首次升堂问案,大伙还不得来看看热闹,甚至有些买卖人关了店门前来看热闹。

从角门进了县衙,在花厅换了官服,颜开辰、王县丞等人已经来了,互相见礼后,江安义升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两侧设了座位,让颜开辰、王县丞、刘主薄和秦县尉落坐。

一敲惊堂木,双旁的衙役们用手中的水火棍敲击着地面,“威武”之声响起。江安义神情一顿恍惚,这感觉与礼部官廨中孤坐可不同,都说县令是百里侯,权力在手的感觉让人沉醉。

“升堂喽”,衙门的大门打开,人群哄涌而入,站在大堂前的月台下看热闹,江安义在大堂上看到门外乌丫丫一片,有人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衙役们维持着秩序。

有衙役在大堂前喊道:“老爷升堂,有冤屈者上堂。”连喊了数遍,没有一个人上堂。

江安义一愣,怎么回事,大张旗鼓地升堂,居然没有一个人告状。目光扫视堂下,见颜开辰等人如同菩萨,呆坐不语,两旁的衙役面露讥讽笑意,角落里的小吏更是得意地看着自己发笑。

问题不知出在何处,江安义微微回头向后侧的石头示意,石头机灵,悄无声息地从后面溜出了大堂。大堂上鸦雀无声,众人等着看江县令的好戏,江安义眼珠转动,知道不能干等着,于是道:“今日升堂,本县审理徐明远欺行霸市,鱼肉乡里一案。徐明远遁逃,但其手下抓获不少,带这些人上堂。”

人群一阵骚动,交头结耳的议论声中,衙役从牢中将徐明远的手下提到,还有十多名女子,大堂之下跪满了人。江安义冷声道:“徐明远做恶多端,你等身为他的手下助纣为虐,罪不可赦。今日本县让你们立功赎罪,谁能揭发徐明远之罪,从轻发落。”

这些人早已有衙役打过招呼,不能认罪,会想办法让他们脱身,江安义所问在意料之中,众人纷纷喊冤,只说自己是徐明远所雇佣的仆人,一时糊涂才听从主命围攻大人,请大人恕罪。

颜开辰眯逢着眼打量着江安义,江安义气得脸色发青,心中暗自得意,就算你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又如何,还不是被一群小人物耍得团团转。秦县尉心中暗叹,这位江大人还是太嫩,亏得自己没有前去找他。

江安义笑道:“尔等居然还敢喊冤,倒是嘴硬。来人,带张朴天。”

镣铐声响,张朴天一步一挪地押上了堂,他刺杀县令,乃是死罪,所以上着刑具。江安义命人撤去刑具,问道:“张朴天,你可知罪。”

“大人,小人冤枉。”张朴天自知逃不脱,索性一赖到底,辩道:“那日小人得了通报,说是有人在徐府行凶,待小人赶到时果见一地的伤亡,小人心急人命,才下令射箭的。”

“本官已经出示告身,你为何还要射箭,徐明远许你五千两银子,便买命了吗?”江安义怒道。

今日情况虽然出乎意料,但江安义也不是没有准备,他与张克济商量,要从张朴天身上下手,这几日收集了张朴天为非作歹、欺压百姓、草菅人命的坏事一大列,当堂一件件擞出。

张朴天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心知无法善了,索性一概不认,寻思挨过几次打,县令无法找到实据,兴许自己还能逃过一死。

看着张朴天低头不语,江安义冷笑道:“林强、麻少工、陈东强、黄明发。”

四人皆在班中,听县令喊自己的名字,急忙站起来应诺,江安义道:“你们四人当日随同张朴天箭射本官,可知罪。”四人苦了脸,陈东强应道:“大人,当日你已经饶恕我们了。”

“不错,本官确实饶过你们,但不并表示你等无罪。”江安义用手一指张朴天,道:“我听说此贼平日没少欺压你们,今日給你们个机会报仇,将张朴天拉下去,給我重重地打四十大板。”

大人有命,不敢不从,林强等人走过来架起张朴天,黄明发胆小,轻声嘀咕道:“张头,咱也是迫不得已,您老千万不要见怪。”

张朴天恶狠狠地瞪了几人一眼,没有做声。江安义又道:“将张朴天架在大堂外的月台上行刑,让富罗的老百姓出出气。”

果然,看热闹的众人见张朴天挨打,摄于他的淫威不敢叫好,但个个面露喜色。打人有讲究,林强等人“劈劈啪啪”的一顿打,看起来张朴天屁股上血肉模糊,却伤的不重。

林强等人缴令,江安义面无表情,又点了四个人名字,继续四十大板。一连三轮,一百二十板下去,就算轻打,张朴天也有些吃不消了。班中有跟张朴天交好的衙役贺强仁,硬着头皮出面求情道:“大人,这已经打一百二十板子,再打就要打死人了,望大人高抬贵手,饶他一命吧。”

江安义“嘿嘿”笑道:“贺强仁,张朴天做坏事的时候你都有份,这四十板子就由你去打。”

贺强仁脸色一变,道:“大人,你这是强人所难,小人不做这个衙役了,大伙都不要干了,这狗官分明是想要张朴天的命啊。他今天对付张朴天,改天就要对付咱们,咱们不当这个差,受这个气了。”

看到衙役们有人丢了水火棍,看来是要响应贺强仁的号召了,江安义冷喝道:“咆哮公堂,鼓动不满,与我拿下贺强仁。谁要听从贺强仁,一并治罪。”

刚才已经有十二人打过张朴天了,算是得罪了他,算是听从了新县令的命令,现在有人想不听,便是与他们作对,林强等人当即上前将贺强仁拿下,其他人一看情况不妙,想起当日徐府躺了一地的人,自己这群人还不够县太爷一顿划拉,打个寒颤,赶紧归队。

江安义沉着脸又点了四个人的名字,大伙都明白了,江县令这是要张朴天的命啊,这位读书人手可够狠。张朴天已知不妙,破口大骂,江安义站起身,来到大堂外,看着张朴天道:“天做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給我打。”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第一把火

月台之下,老百姓叫好之声不绝,张朴天平日没少做坏事,富罗县的百姓是敢怒不敢言,今日看县令有意置张朴天于死地,哪还会怕,一个个破口大骂,历数张朴天做过的坏事,要不是衙役拦着,有些人恨不得亲自动手。

张朴天承受力够强,六轮二十四名衙役都轮了一遍,居然还没有死,躺在地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呻吟着。大堂之上众人看着脸色铁青的江安义,谁也不敢出声,生恐县太爷的火气发作到自己身上。

颜开辰不动声色地拈着胡须,心中鄙视,毛头小子还是短练,年轻浮躁,越发怒表明越好对付,枉自己还高看他一眼;王县丞面露喜色,江安义有意打杀张朴天,看周围的胥吏和衙役们都面带怒色,新县令得罪了他们,在富罗县要寸步难行,届时自己出面必然一呼百诺,架空江县令;刘主簿双目低垂,秦县尉坐在他身旁,偶尔能从他嘴中听到轻微的夫子云,这位在背书呢。

秦子雄心情有些振奋,他早就想教训一番这帮王八蛋,两年前他刚来富罗县,也打算抓拿徐明远,铲除富罗的恶瘤,哪知还未行动,当天晚上就被徐明远带人闯入他的住处,揍了一顿,门外这个张朴天明目张胆地和徐明远说笑寒喧。自己找颜县令作主,哪知颜开辰收了徐明远的好处,反倒要自己别惹事生非,污陷良民。气极之下,秦子雄心灰意冷,只想着与酒相伴,混过任期。

石头悄悄地溜在江安义身后,把他探明的情况告诉了江安义,不是没人告状,而是整个富罗县找不到一个写状纸的人。江安义气极,压低声音道:“你去请张先生到县衙门前摆摊,免费为人书写状纸。”

石头领命出去,江安义感觉一股子火苗在胸中撺掇得难受,看着堂下诸人,个个面目可憎。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诸人感觉到江安义眼中的杀机,一个个低下头去,不敢做声。

“贺强仁”,听到江县令的声音,贺强仁吓得一哆嗦,原本跪在地上,现在直接瘫倒,心中暗骂自己逞什么能,当堂驳了太爷的面子,这位不按规矩来,自己怕是凶多吉少。

“贺强仁,这堂上的衙役都出了手,这张朴天就是不招认刺杀本县、勾结徐明远鱼肉乡民之事。你与那厮是朋友,今天本老爷給你个机会,拿了棍子去外面,若是那张朴天不招认,你便与张朴天做伴去吧。”

江安义冰冷的话从大堂上传来,让众人心中一凉,贺强仁却分明如奉纶音,直起身子大声应道:“小的尊令。”

颜开辰坐不住了,任江安义一味发威,这些衙役、胥吏慑于淫威,自保投向江安义,届时怕自己都难以脱身。想到这里,颜开辰站起身拱手道:“江大人,国有国法,这张朴天已经受刑过重,再要打怕是性命难保。这《大郑律》规定,挟私拷讯致犯人死亡,夺官、罚金乃至流配,请大人三思啊。”

《大郑律》确实有此规定,不过大都情况下不会真为了囚犯去追责县令,更何况县令随便找个理由便能搪塞过去。江安义思索片刻,今日已势成骑虎,如果停下来必然被这些衙役和胥吏笑话,就连堂下的犯人也不会惧怕自己,更不用说问案了。

想到这里,江安义笑道:“颜公请坐,多谢你一番美意提醒,张朴天罪证确凿,颇能熬刑,本官责打他并未挟私,如此刁民,不狠狠责打怕是不会招认。贺强仁,你要小心点,不要张朴天没有招认就被你打死了。”

贺强仁暗骂,这是要自己背黑锅啊,不过江县令的意思很明显,是不想让张朴天活了。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是不少人做人的原则,贺强仁就是其中一个。来到外面,冲着张朴天轻声道:“兄弟,对不住了,是太爷要你的命,你不死我便难活,到了阎王殿可别告错了人。”

下死力几棍冲着腰椎下去,张朴天原本就气奄一息,挨了几下后,手中挣动,眼看活不成了。贺强仁连忙丢了棍子,伏下身子凑到张朴天的嘴边,佯做连连点头,叹道:“张兄弟,你若早就招认,何苦受这罪呢,我这就向大人禀报去。”

月台下的看客见张朴天招了,纷纷高声喝彩。

贺强仁走进大堂拱手禀道:“大人,那张朴天已经招认,受徐明远好处,是有意想射杀大人。”

“好,让他画押。画押后收监。”

有书吏根据贺强仁的意思写好供状,贺强仁拿了,强按了张朴天的手沾了血迹盖了手印呈上,张朴天已经有出气没进去,被两名衙役架着扔回了监牢,铁定挨不过今夜,不过墙倒众人推,除了他的家人,谁也不会去过问他的死活。

堂上众人觉得后脊梁冒寒气,这位年少的县令可不是善类,说他草菅人命也不为过,不过手法像是积年老吏,让人拿不出错来。这样的人物,众人还以为是个软杮子想拿捏,现在看来是板栗壳,别伤了自己。大堂之上压抑得很,沉重的呼吸声在大堂上有如风鸣。

江安义把目光投向徐府查抄的众女子,放柔声音道:“尔等弱女子为徐明远所胁迫,本官恕你等无罪,家有亲人的着家人领回,没有家人的先住在寅宾馆中,等本官发落。”

众女子原本提心吊胆,张朴天的事更吓得她们亡魂出窍,没想到县老爷居然轻轻放过她们,众女感激涕零,纷纷下拜谢恩。江安义冷不丁地道:“你们谁能说出徐府的龌龊事,本县重重有奖。”

众女中犹豫着互相观望,有一个仆女壮着胆子道:“大人,小女是徐家的厨娘,去年八月无意中看到徐明远将一名药商打死埋在花园月季花下。”

“好,赏银二两。林强,本县暂命你代都头,带几名兄弟按此女所说前去挖尸。”江安义吩咐道。

林强大喜,没想到县老爷对自己高看一眼,命自己为都头,这可得卖卖力气。领了签令,到快班找了几人前往徐府不说。

众女见真有赏,七嘴八舌地争着说开了,江安义令书吏一一记下,另一旁那些汉子忍不住了,有人高叫道:“大人,我也知道徐明远做的坏事,我愿举报立功赎罪。”

大堂之上热闹起来,衙门外也开始热闹了。宣化坊旁多了一张桌子,桌后端坐着一个银面人,银面人身后有人高举着一幅对联,上书“为民伸冤情,免费写状纸”。

黄东泉站在张先生旁边,口沫横飞地向过往的行人道:“今日大老爷升堂,主审徐明远欺行霸市鱼肉乡民一案,大人知道有人作梗,不让告状人写状纸,故而特别请了这位‘银先生’,免费为大家写状纸了。有冤屈的抓紧机会,上堂告状了。”

恰巧有人从大堂内出来,眉飞色舞地向众人学说县太爷发威,将张朴天打个半死,张朴天当堂认罪,现在大堂上徐府的女人和徐明远的手下正抢着揭发徐明远呢。

一席话立时打消了众人的顾忌,不少人原本就是来告状的,徐明远在富罗县横行十余年,做下的坏事不可胜数,街面上的店铺哪家没被收过规费,立时,众人纷纷拥到张克济面前要写状纸。

黄东泉急得直喊:“大家不用挤,排好队,‘银先生’一整天都在,不要着急。”有些衙役认识黄东泉是县太爷的亲戚,忙跑过来帮着维持秩序。再看张克济听伸冤人说完情况,笔不加点,片刻之间一封诉状就写好了。

那人拿了状纸直奔大堂,在月台下高呼,“小民冤枉,请大老爷做主。”

堂上诸人一愣,众书吏不写状纸的事大伙都知道,怎么堂下会有人告状。堂前站的衙役喝道:“可有状纸。”一封笔墨犹新的状纸呈上,衙役没办法,只得入内呈上状纸道:“老爷,外面有人伸冤。”

江安义接过状纸一看,张克济的笔迹,龙飞凤舞一手好字,细看状纸,是徐明远纵容手下强买药材,打死人命的案子。一拍惊堂木,江安义喝道:“带原告。”

这边原告刚跪好,外面又有人喊冤,第二位到了,还是告徐明远。大堂之上容不下这么多人,江安义吩咐道:“将徐府捉拿的众人暂时收押,让书吏前去记录案情,大堂之上先审理告状之人。”

告状的人延延不断,半个时辰不到江安义就接了二十多封状纸,看样子还只是小部分。时间已经近午,江安义道:“今日放告告状之人如此之多,实出乎我的意料,王县丞,劳你将这些状纸收集归拢分类,本县五日后再升堂问案。”

江安义退堂,众人惊恐互望,新来的县令出人意料地强势,原来商议的计策恐怕是不行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早点上门求饶才是上策啊。

颜开辰无力地闭上眼,眼前的形势已经不是他能驾驭的,江安义这第一火把点着了,而且烧得很旺,熊熊火焰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丧身其中,自己要千万小心,别做了这火中的飞蛾。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暗中作梗

今夜注定不平静。

不知从哪里先传来的鞭炮声,紧接着鞭炮声响成一片,这鞭炮是对新县令的欢迎,是对贪官恶霸的痛恨,也是对未来生活的期许。江安义站在院中,未饮先醉,想起自己当初的心愿,在能守护家人、亲人、朋友的基础上,尽可能的多守护些良善的人,鞭炮声声是对他最好的赞赏。

张克济站在他身旁,看到江安义兴奋得一脸通红,这种心情他能体会,让主公好好陶醉一番吧,张克济默默地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对一些人来说,这鞭炮声带着刻骨的寒意,新来的县令手段狠毒,手腕高明,原本以为能对付他的胥吏衙役们胆颤心惊,谁也不想做张朴天第二。互相之间串连了一下,一帮人约齐了提着礼物来到徐府送礼。

县里的胥吏和衙役求上门,对着黄东泉说了一大堆好话。黄东泉很得意,比起堂兄弟来说他觉得自己走在正途上,挣钱再多能比得上当官吗,将来表哥高升了能忘了自己的功劳吗,原本还有些抱怨老爹,现在看来还是爹老人家看得准啊。黄东泉年少,被拍得晕乎乎,又收了众人的好处,兴冲冲地进内宅给表哥通报来了。

江安义呆在花园中,花园被挖的乱七八糟,林强禀报在花园中共挖出七具尸骸。看着扔得满地都是的月季,江安义的兴奋立时消散了大半,天渐渐暗了下来,四处的黑影像蠢蠢欲动的妖魔。冷静,江安义在心中默念着《心经》,浮躁的心终于平复下来。正要回去吃饭,看到黄东泉兴冲冲地走了过来,老远便高声叫道:“表哥,县衙里的人合在一起要见你。”

这伙人的心思江安义清楚,依照本心要一一将他们依律处罚,可是“水至清则无鱼”,缺了这些人衙门根本无法运转,江安义忍住气,思索了片刻道:“东泉,你去跟他们说,他们的心意本县领了,东西让他们带回去,本县不缺这些。既然来拜我,我便有八个字赠于他们,‘痛改前非,以求自新’,让他们好自为之,不要学那张朴天。”

得了江县令的回话,众人的心稍为安定了些,从话语中看得出大人并无深究之意。在黄东泉的坚持下,众人提了东西各自归家,琢磨县令的八字精神不提。

东花厅,颜开辰的东西已经归置好了,不过是三只黑木箱,除了几本书外,就是些平日穿的衣服。值钱的八个箱子送到了徐府,现在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颜开辰懊恼地揪断了几根胡须,最后决定舍财保平安,如果让江县令把自己与徐明远联系在一起,紧揪不放,反为不美。

摸摸怀中还有二万两银票,颜开辰的心情稍为舒畅了些。千里为官只为财,自己在富罗县做了两任,细算起来倒不止十万雪花银了,三年前曾经家中寄去两万两银子,长子回信已经置地购铺,添置家业了。

这次任期满颜开辰想致仕归家了,半生飘泊在外,也该归家含饴弄孙了。不过看江安义的意思,并不想轻易放过自己,县里的账目已经交上去了,听说明日开始盘查。自己下手是黑了点,库税十不存一,要不补回两三成,也算是面子上的交待,自己也好早点脱身。

突然想到张朴天,张朴天算是自己养的一条狗,俗话说打狗看主人,今天江安义分明不把自己放在眼中。颜开辰紧咬牙,有心与之相斗,默算了一下,先行泄了气,无论文武,天时地利人和,都不是那江安义的对手。

回到桌边坐好,颜开辰习惯地将自己隐在灯光的暗处。不能让江安义太过顺畅,要不然他抓住自己的短处不放,破财还是小,弄个不好晚节不保,要到牢狱中收场。

回想大堂上的情景,颜开辰真被吓住了,读了一辈子,哪见过杀人,看江安义那样子,分明想亲手打死张朴天。再联想起徐府拉出来的那些汉子,死了二个,重伤六人,轻伤有三十多,这人哪像读书人,分明是个杀人的屠夫。颜开辰连打了几个寒颤,心中发苦,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何况还是个状元兵,怎么办?

猛然想起自己注意到王兴仁眼中似有兴奋之意,连老夫都害怕,王兴仁怎么会感到兴奋,他打的什么主意。略一思索,颜开辰鄙夷地笑了,站起身,打开木箱,在箱中翻出一个锦盒,里面是块砚台,这是他端州合宜县任主簿时一名学生送他的。端砚,四大名砚之一,价比黄金,颜开辰在手中把玩了半晌,最后一咬牙,揣入怀中往前院王县丞的住处走来。

王县丞收拢状纸忙到掌灯时分,这才将八十七封状纸归成三类:一类是打死人命的,有十六张;一类是侵占财物、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有五十七张;还有十四张是勾结官府,买卖田地,欺男霸女。

看着这厚厚一叠状纸,王兴仁直冒冷汗,他来富罗县只有三年,被颜县令挤兑得每天喝茶、下棋渡日,富罗县的乱相颜开辰难脱其责,但身为县丞,县令之佐,自己负责着文书、仓库等的管理。明日江县令开始要盘查仓库,仓库是个什么情况王兴仁清楚得很,被颜县令刮得干干净净,不过,他也没少从中渔利。江县令如此强势,一旦追究起来,自己也脱不了干系,至少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是逃不脱的。

王县丞回了住处,小妾体贴地端上酒菜,王兴仁独自饮酒,心中盘算着如何应付过去。远远地鞭炮声传来,让王兴仁分外焦躁,怒气冲冲地把酒杯往地上一砸,“啪”的一声,四散开来。

“哟,王老弟,这是生得哪门子气。”话音一落,颜开辰笑眯眯地站在门前。

“原来是颜大人啊,快请进。”王兴仁念头转动,自己住进县衙以来,颜开辰拢共没来过十次,今天来干什么?笑脸相迎,问道:“独酌无味,颜大人来的正好,一同饮几杯?”

颜开辰笑道:“那就讨挠了。”

丫环拿来碗筷酒杯,收拾好碎片离去,王兴仁替颜开辰倒满酒,两人举杯对饮。

王兴仁夹了条耳丝在嘴里脆脆地嚼着,颜开辰感叹道:“老夫最喜欢这猪耳,脆而爽口,又不油腻,可惜年岁大了,牙口不好,只能望之兴叹了。”

“大人找下官可是有事?”颜开辰已经不是上官,王兴仁不耐与他周旋,径自问道。

颜开辰从怀中掏出那锦盒,递給王兴仁道:“兴仁,老夫就要返乡,你我同事一场,临别送你一物,留作念想。”

王兴仁打开锦盒,认出是端砚,喜道:“颜大人,这莫非是端砚,如此贵重之物,王某怎么敢当。”

嘴里说着,手里却牢牢抓着,凑到烛光下细看。颜开辰心中着实不舍,强笑道:“俗话说宝剑赠壮士,兴仁饱学多才,这端砚正好相宜。”

王兴仁起身将端砚放在书桌之上,返身回到酒桌边,笑嘻嘻地举杯道:“王某敬大人一杯,多谢大人美意了。”

颜开辰抽抽着脸与王兴仁一饮而尽,王兴仁心中嘀咕,对于颜开辰所说的临别赠物他压根就不相信,这个“颜要钱”巴不得能把地皮带走,怎么会好心送自己价值不菲的端砚,一定别有目的,自己要小心点,别上了当。

果然,颜开辰放下酒杯后,叹了口气道:“今日江县令在大堂之上打死张朴天,丝毫不把我等放在眼中,此人如此飞扬跋扈,枉他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有辱斯文啊。”

这句话王兴仁很有同感,深有感触地应道:“谁说不是呢。”

“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老夫要回家了,他管不到我。兴仁,你们以后的日子恐怕难过了。”

王兴仁眉头不展,心中道,我来富罗县就没过过舒心的日子,好不容易走了你“颜要钱”,又来了个“江血手”,这苦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头。

颜开辰打量着王兴仁的神色,添油加醋地道:“我原以为,按资历该是兴仁接任县令,这样大家都能顺顺当当,谁知这个江安义被贬到富罗县,也不知道是他倒霉还是我们倒霉。”

这句话有感而发,两人同时长叹,举杯对饮。

“不过,这个江安义如此行事,我估计他蹦达不了几天。”颜开辰嗞了口酒,意味深长地道。

王兴仁替他布了筷子菜,问道:“大人此话何意?”

“你想啊,江安义是礼部员外郎,从六品的官,出了京城就算贬谪,何况还降为从七品,又是在边远的丽州富罗县,我虽然不知他因何贬官,但想来必是得罪了天子,天子不待见他了,才把他贬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嘛。”

王兴仁点头,道:“不错,不错。”

“我隐约听人说过,这个江安义行事鲁莽,在京城便有‘二愣子’之称,今日看其行事,这个外号是极。此人如此行事,怎能服众,只要能抓住他的把柄,江安义定然还要贬官。”

“愿闻其详。”王兴仁替颜开辰满上酒。

“张朴天在牢中死了你知道了?我当堂就说他这是挟私拷讯致犯人死亡,这条罪责他怎么逃得脱。”

王兴仁思量,大堂之上众人都看出江安义有意置张朴天于死地,只是贺强仁掩饰了一下,但经不起推敲询查,如果按此律江安义八成要丢官。

颜开辰见王兴仁眼中又现出兴奋之色,心中哂笑,叹道:“民不告官不究,也不知张家有没有人出面告他,要不然江安义便能在富罗县一手遮天了。”

王兴仁笑笑,没有做声,两人尽欢而散。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银面神仙

次日,江安义开始办理交接,六房的房头抱着厚厚的账本来交家底,比如说吏房要告知县中人口多少,其中官员、胥吏、成丁各多少;户房要说清田地情况、钱粮物资数等等;刑房告知狱中犯人,细一点连各村有多少无业游民者要掌握,《大郑律》规定得很细,一共要交接三十八大项。

因为颜开辰连任了两任富罗县令,这帐本摞起来比人高,六房的胥吏表面恭敬,内心无不存了看笑话的心思,这么高的帐本,翻看一遍都要一个月。

众胥吏见江县令请出个戴着银面具的汉子,此人对流程熟悉得很,“叭叭叭”一通指派井井有条,那些查点人数、盘点库存的具体事宜交给石头、黄东泉等人,家中带来的十六名仆人都是得用之人,点到一项就分派一人前去查验。众胥吏傻了眼,息了侥幸之心,老老实实地带着石头等人去查验物资。

剩下最难的两项就是钱和粮,钱不光指库存的钱,还有税赋进账,如何花费,存余多少;粮是仓库内的存粮,要测量数量,查看质量,测谷物的出米率等等。

张克济在江家的时候就曾告诉过江安义,交接时查账可不是一两天的事,要一笔笔结清“存、收、支、余”,还要问清收入是否有隐藏、支出是否落在实处,结余是否对到库存,最为繁琐。

夫子六艺中有数,江安义会算帐,小时候也曾跟娘算过收支账,当然只是几十枚铜钱的账,江安义很有信心。为了让江安义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张克济把江家山寨的流水帐翻了出来让江安义事先练习,翻了几页后,江安义立觉头大如斗,一排排数字在眼前跳起了舞。

江安义已经养成一个习惯,诸事不决问妖师,很快从妖师那里得到了答案。扭曲简单的字符代表着”壹贰叁……”等数字,大叠的文字变成了简单的符号加减,当江安义把办法告诉张克济,张克济佩服得五体投地,惊为天人。

妖师的事当然不能告诉张克济,江安义脸红地收下张克济的惊赞,而张克济对主公的敬仰是越发坚定,对于富罗查账那是信心满满。

摆上两张桌子,江安义和张克济各坐一张,执笔在手。一串串数字从户部的房头苏国良的嘴中报出,江安义和张克济迅速地记下,然后加减。头一本账并无出入,只是有些收支的疑问,数目不大,江安义并未细究,放过便是。

苏国良暗自得意,苏家从爷爷辈开始就是富罗县的户房户头,凭借着熟悉的计数方法,苏家置起大宅院,家中有铺有田,在富罗城是有钱人家。一技在身,县令再怎么换也离不开苏家人记账,这门手艺也算是家学了。

靠户头一年二三两银子发不了家,苏家自然有办法在账中做手脚,这四十多年苏家的帐还从未出过纰漏,刚才那本账中就有假,自己往里面添了些不存在的物价,年代久远,谁能查得清,别看江县令拉的架子实足,实际上也不过是个草包。

换了名小吏报数,苏国良架着腿在一旁喝茶。刚才借着倒茶的机会,他有意拐到银面人的桌边偷瞧了瞧,满纸七扭八歪的鬼画符,难道计数还得请神仙。苏国良暗讥,安然就坐,得意地抖起腿来,要不是在大堂上,他都要哼两句唱词了。

突然,银面人喊道:“慢,此笔有误。”

苏国良一惊,连忙起身拿过帐本查看,苏家人天赋心算极快,略一加减,果然这笔账多计了二十六钱的数。苏国良暗暗心惊,莫非这鬼画符真有神灵相助,这么点小数都被查出,连忙陪笑道:“大人神算,小人这里眼花算错了,甘愿补上。”

江安义提笔在一旁记下,然后道:“继续。”片刻之后,“慢”声又起,这笔是故意将收支反记,多套取铜钱一百一十文。

苏国良坐不住了,汗滚滚而出,不断地叫“慢”声像一把把刀子扎在他身上。

连续不断地“慢”字后,苏国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惨声道:“大人饶命,小人知罪。”

江安义没有理他,让小吏继续报数,一个上午,查出账中漏洞百余处,涉及银两七百六十四两三百十九文。原本要几天才能查看完的账目居然不到半天就查验清楚,众人无不惊骇,望着张克济脸上的银面具,此人莫非是神鬼下凡。

苏国良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在地上抖成一团,颜开辰强自镇定地坐在一旁,这里面有不少账是他指使苏国良所做。想起张朴天的下场,苏国良强打精神用用目光向顾开辰示意,那意思很明白,你不开口救我我便要将你拱出来。

万番无奈,颜开辰只得硬着头皮起身道:“江大人,账目漏洞百出,颜某难辞其咎,还望大人看在同僚的份上,能从轻发落。”

张克济对着江安义耳语几句,江安义笑道:“颜翁莫急,账还没查清,这账面上的数目倒是盘清楚了,不过这大笔的支出还需逐笔验实,比如丰乐九年朝庭发放赈灾银六百两,需要询问,还有……”

颜开辰的脑袋“嗡嗡”作响,江安义所点的几笔帐都是假的,自己吩咐苏国良假做支出贪墨了,这要是被查实,自己就准备吃牢饭吧。颜开辰面容惨白,颤抖着声音道:”江大人,莫非要赶尽杀绝,不留一丝情面。”

江安义勃然大怒,这些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时何曾有半分怜悯之心,自己清查帐目反倒成了不留情面,当下冷笑道:”颜翁此话何意,江某清查账目、核对物资是应有之义,这账目不对,钱款不实难道不应核清吗?”

颜开辰再也撑不住了,跪倒在地,涕泪横流,乞求道:“江大人,高抬贵手啊,念在老夫年已花甲、时日无多的份上,你就放过我吧。我愿意把所有的亏空都补上,大人饶命啊。”

从江安义的本心来说真不想放过颜开辰,但见颜开辰头发花白,瘦弱的身子抖做一团,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鼻涕沾在胡须之上,江安义叹了口气,道:“既然颜翁知错,江某就退让一步。”

站起身,江安义对着大堂内所有的胥吏和衙役道:“江某知道你们中有不少人欺上瞒下,盗用财物,江某以三日为限,请将亏空各自补上,三日之后,重新核定,若再有错处,别怪本官下手无情。把苏国良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悦和客栈的钱掌柜心情不错,最近店里的生意好了许多,不少药商听闻富罗县赶路了徐恶霸,药材可以自由买卖了,抱着试一试的打算来了。头一批如意买到了药,消息传开,来的人越来越多,客店居然住了七成满,这是近三年来没有过的事。

药商的涌入,带来了各业的兴旺,江安义入主富罗县不过六天,整个县城便多了分生气,饮水思源,老百姓对这位县令大人的好感倍增。

傍晚时分,钱掌柜正倚在柜台前算账,衙门工房的房头雷猛走了进来,拱手喊了声:“表哥。”

雷猛跟钱掌柜沾点亲,平日多少对钱掌柜有些照看,钱掌柜放下手中笔,笑道:“兄弟,吃了饭没,我这有刚到的平山兑酒,酒劲不错,咱哥俩喝两杯。”

客店的大堂内有不少客人在吃饭,雷猛笑道:“表哥,生意不错啊。”

“还行”,钱掌柜掩饰不住面上的喜色,道:“县太爷赶跑了徐明远,这药材生意重新兴旺起来,连带着我这小店的生意也好了不少。”

雷猛心里不舒服,表哥他们高兴了,自己可开心不起来,工房也有亏空,这几年挖水渠、修路的钱多是虚领,这两天追回了一些,还差十多两,眼看明天就到了县令核查的期限,他可不敢去试县太爷的手段。

江县令身旁的银面人是神灵附体,能画神符,苏国良三代做账没出过事,但神符一现,就被查出了漏洞。这小子够黑,居然账面上就黑了近八百两,听说这两天家里人正在变卖田产凑银子赎人呢。

三杯酒下肚,雷猛踌躇地道:“哥,有件事求你帮忙,能不能借我点钱?”

说到钱,钱掌柜立时紧张起来,这两天生意刚有所好转,正想着重新修缮一下,该上漆的地方上漆,该检漏的地方检漏,再置换些桌椅,客人才会上门来。不过,雷猛是衙门的人,跟自己沾着亲,往日也照顾我自己,不好回绝。

钱掌柜咬咬牙,站起身来到前台,从柜中把今日所得的三两多银钱一股脑地抱了过来,散在桌上道:“兄弟,都在这了,你拿去用吧。”

雷猛苦笑道:“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曾向你要过钱,你把我当成打秋风的了。”

钱掌柜一想,这倒是,雷猛也向人要钱,但从未向自己伸过手,难道真遇到什么难处了?起身又把钱抱回柜中锁好,满上一杯酒问道:“兄弟,遇上什么事了?”

雷猛低低地声音在钱掌柜的耳边把原因说了一遍,钱掌柜心中欢喜,暗叫该,活该你们这群王八蛋倒霉,总算有个人治你们了。钱掌柜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这酒喝得欢畅。

各种小道消息在富罗县甚嚣尘上,江县令有神人相助,银面人是神鬼附身,颜要钱花钱保命,苏算账反被算账,胥吏四处筹钱渡难关……

银面神仙助江县令惩恶扬善被富罗县的百姓们津津乐道着,看着原本趾高气昂的胥吏和衙役们像霜打的茄子,酒肆里的酒卖得红火,百姓们今个要高兴。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书房深谈

第二次交接异常顺利,税库里分文不少,仓库里的东西也一件不少,就连粮仓里的稻谷出米率都高达六成,高于规定的五成。另外,还有缴纳上来的银两,总计七千多两,这多得有点出乎江安义的意料,原以为顶多不过二三千两。

颜开辰就奉献了近四千两银子,就连修缮房屋的钱他都掏了回来,算是怕了江安义,看着那张紧皱抽缩在一起的核桃脸,江安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雷猛这些胥吏和衙役们,被江安义的辣手无情吓住了,做贼心虚地把各自手上的亏空补了上来,至于苏家,老老实实的在变卖家产,苏国良要怎么处治,就要看江县令的心情了。

江安义的心情很好,在家中又摆了几桌酒席庆贺,镇住了贪官污吏又赢得了百姓口碑,还补齐了库房的空缺,就算今年不征税赋,也不愁钱了。酒至五分醉,江安义起身回后宅,来了这几天,忙于公事,都没好好与冬儿亲热一番。

张克济拦住江安义道:“主公,张某有些话如鲠在喉,要与主公说说。”

江安义笑道:“先生,县里都在传你是银面神仙,神仙有言,江某敢不听从,先生请到书房叙话。”

青雾茶散发出淡香,江安义喝了口茶,酒意消减了些,问道:“先生,有何话?”

“主公大展神威,惩恶霸治贪官污吏,大快人心,我听石头百姓们提起大人无不挑指夸耀,都说富罗县来了江、青天,张某为主公贺。”

“呵呵”,江安义带着几分自得地笑道:“江某只是做了些该做之事,当不起百姓盛赞。”

张克济夸完江安义,默默地喝着茶,书房安静下来。江安义发现不对,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轻声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先贤曾有言:福兮祸所伏,主公虽然暂时占据上风,但眼下富罗县中还有诸多不稳定因素,如若得意放松,张某恐主公祸不远矣。”张克济淡淡地道。

江安义一惊,问道:“先生教我。”

银面具在烛光下闪着亮光,看不到张克济肃然的面容,但江安义从声音中听到张克济的郑重,“徐明远欺压鱼肉百姓一案,是大人争取民心的关键,此案要尽快审理,同时悬赏徐明远的消息,尽早将此人抓拿归案,届时大人方才能在富罗县站稳脚,以后推行改革,百姓才不会反对。”

江安义点头,张克济继续道:“主公此次惩治贪官污吏,将富罗县官场从上到下全都得罪,要谨防众人联合起来对付主公。”

江安义有些不以为然地笑道:“颜要钱都乖乖地把银子吐了出来,那些胥吏和衙役也把贪污的钱交了上来,这些人哪敢做乱,不怕成为张朴天第二吗。”

张克济摇摇头道:“主公,你如果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就拿颜开辰来说,他在富罗县贪污了多少银子,四千两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江安义想到秘密里的八只箱子,微微一笑,没有做声。

“还有王县丞和刘主簿,这两人我暂时还摸不透,不过粮仓是王县丞所管,今日抽验粮库,库内粮食霉变极少,出米率高达六成,这在大郑绝无仅有,由此可知是补的新粮。我看了看,粮仓内库存粮食四百石,以一石十斗,斗米二十文为计,这仓中进米至少花了王县丞百两银子。”张克济笑道:“要从别人口袋中掏钱,估计谁都不会喜欢,大人要留意啊。”

江安义皱了一下眉,问道:“依先生看,应该如何处理?”

“一张一弛。主公不是收缴了七千多两银子,而县里的胥吏和衙役不是有四个月没有饷了吗,每人发五两银子,算是辛苦费,安抚一下他们。当然石头、东泉他们这些天劳累,也多少給点钱。”张克济笑道。

江安义算了一下,县里的衙役和胥吏加起来一百二十六人,五两一个人才六百三十两银子。别小看五两银子,在富罗县足够一家人舒服地生活一年了,想当年江家才一两多银子就是凑和一年。江安义手一挥,道:“就依先生,明日升堂问案后,我便宣布此事。石头他们一人給银二十两,先生你就算了,我另有好礼相送,先生回去便知。”

珠珠和珞珞的卖身契在江安义手中,江安义把张克济的情况挑能说的告诉了两人,要两女陪伴张克济,两女无奈,只得答应。至于两女是否真心实意,江安义顾不了那么多,张克济是否与两人有缘,就要看以后他们相处得如何。

张克济没有在意江安义说不給他钱的事,他经手江家的银两数以十万计,知道江安义不会在钱上小气,继续道:“除了安抚众人外,还要谨防这些人生事。无论是账本、库存还是问案的笔录,要整理清楚,留下证据好盘查,以防万一。特别张朴天,主公实际上是当堂将他打死,給人留下话柄,越发要小心。我让石头特别留意张朴天家中,好像有人在鼓动张家生事,主公不得不防。”

茶水已冷,江安义灌了口涮涮酒气,沉吟道:“此事我确实有些操之过急,要对付张朴天有的是办法,不应当堂将他击毙,解气倒是解气,留下后遗症,让人烦恼。”

张克济安慰道:“此事有好有坏,要不事主公发威,交接恐怕没有这么顺利。”

江安义沉思半晌,道:“张朴天一事,绝不能有丝毫让步,此人罪大恶极,该杀,我并不后悔。只是张家人要越级向州府告状,我该如何应付?”

张克济一笑,道:“主公勿忧,首先是官官相护,州府还是会维护大人,其次大人准备好张朴天的罪证,州府如果派人下来查验,做到有理有据,主公小小的错处,不会有谁在意。”

石头提着水壶进来冲茶,看着张克济脸上的银面具笑道:“张先生,现在县城里都在传公子是文曲星,你是天上派来保护公子的神仙,那我以后肯定也是神仙喽。”

张克济很喜欢石头的机灵,而且女儿和石头很投缘,张克济有心收石头做弟子,可是石头一听说读书写字,跑得比兔子都快,让张克济长叹孺子不可教也。

此刻见石头大胆调笑自己,张克济有意板起脸道:“主公,石头一天到晚到处游逛,不如让他跟我学些诗文,将来也好給大人帮忙。”

石头转转眼睛道:“张先生,明天珍儿妹妹让我带她去南门看社戏,要不然你跟珍儿妹妹说一声不去了。”

江安义被石头逗乐了,骂道:“大胆,居然敢威胁起先生来了,明天哪也不许去,我要升堂,你就站在我后面伺候。”

看着石头苦着脸答应,张克济反倒劝道:“主公,你要罚这小子别连带上珍儿,等下石头这小子铁定要到珍儿那搬弄是非,让这姑奶奶知道是我让她看不成社戏,那还不得烦死我。石头,还不快点去睡,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石头欣喜地出门,连蹦带跳地走了。江安义有点出神,想起安勇这么大的时候,跟石头真像,一晃眼安勇长成大人了,也不知道他跟洪信大师学艺学得怎么样了?

张克济看着烛光下江安义那张安详微笑的脸,心中涌起一阵暖意,相处的时间虽不多,但他却深知主公孝义、勇猛,最主要的是怀着一颗仁心,鸟随鸾凤,或许自己可以追随主公成就一番大事业。

想到这里,张克济笑着打断江安义的遐想,道:“主公非常人也,当胸怀大志,区区富罗居于一隅,当视之为踏脚之石,天将降大任于主公,青云在上,仍需努力,吾辈青蝇附骥,亦望能攀鸿翮而翔四海。”

江安义站起身,郑重一礼道:“安义不敢忘记今日先生之言。”

烛花一爆,像是响应,张克济看到年轻的脸上写满真挚。士为知己者死,张克济静若止水的心中闪过感动,尽量平静地道:“主公,富罗县不过是小小一汪潭水,主公必能轻易跨过。主公行事,只需谨记,你是奉天子所命前来试行‘合税为一’的,其他事对主公来说都是无关紧要之事,主公要想更上层楼,记住‘简在帝心’四个字,便什么风浪都不会冲倒你。”

江安义点头,想起一事道:“那日怀恩公公传旨说了一句,说天子准我密匣奏事,这密匣奏事是怎么回事?”

张克济喜得一拍桌子,激动地碰翻了茶盅,连忙起身抖罗身上的茶水,一边笑道:“我刚才还说做臣子的要牢记‘简在帝心’四字,主公您这是身在福中不自知啊。”

见张克济高兴得有点忘形,江安义不解地问道:“这密匣奏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把先生高兴成这个样子,密匣奏事很难得吗?不就是个装奏章的皮匣吗?除了京官,地方上的官员不都有吗?”

“都有?”,张克济道:“主公把密匣当成大白菜了,这天下二十七州刺史,能有密匣的都屈指可数,至于县令,估计这普天下就您这一位了。”

“啊”,江安义被张克济的话惊呆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雷厉风行

石头终究没能带珍儿去看社戏,一大早,他带着个仆人,骑着马赶往景阳府,去找龙卫府为公子送一封密奏。

劲风扑面而来,石头敞开的衣襟被吹得飞扬如旗。太阳还刚升起不久,石头想尽量多赶些路,争取明天酉时进入景阳府。大道上有不少车马,多是前往富罗县的行商,比起前些日子去富罗县的时候,官道明显恢复了人气,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石头对江安义的能力毫不怀疑,五年前在林阳县杏花岭遇见江安义,石头一直跟在他身边,清楚地知道公子得状元、治李家、使北漠、斗温国公之子、齐州剿匪等惊心动魄的大事,小小富罗县算什么,石头对公子满怀信心。

张先生常说“良臣择主”,石头充满了自傲,自己可是十岁的时候就认准了公子,要说择主张先生可是自己之后。想起张先生,石头不由地想起珍儿,自己食言没带她去看社戏,珍儿肯定要不高兴了,也不知道张先生有没有跟珍儿解释。

这次去景阳府,抽空要給珍儿带些礼物,要不然那双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一副泫然欲泣样子。石头心中一痛,不敢想下去,心觉得荒荒的,丝丝期待,丝丝甜蜜。少年的惆怅有如花香,温婉迷人,甜蜜幽怨。

辰时末,富罗县衙再次升堂,在“威武”声中江安义一身官袍端坐在桌案之后,众人却把敬畏的目光投向他身后的“银面神仙”。

大堂外依旧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探头探脑地往大堂内张望着,“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江安义的耳朵,众人对“银面神仙”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王兴仁将状纸整理归类过,翻看着厚厚的状纸,江安义出离地愤怒了,光人命就有二十多条,至于欺男霸女强抢财物多的不可胜数。惊堂木重重地公案上一拍,大堂内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县令大人又发火了,今天不知该谁倒霉。

身后传来张克济的轻咳声,江安义压了压火,沉声问道:“富罗县如此多的案件,为何堆压至今,不知前任颜大人是否知晓,是如何处置的?”

众人低着头,谁也不言语,个个心知肚明,颜大人与徐明远好的穿一条裤子,遇到告状的,一通板子撵了出去。县衙内的众人多多少少都得过徐府的好处,哪里会替普通百姓出头,要告状,连找个写状纸的人都难。

昨日交接完毕,颜开辰算是正式离了任,今日升堂,颜开辰并没有在座。江安义目光转向王兴仁,问道:“王大人,本官着实有些不明,这些苦主为何在颜大人任上不上告?”

事不关己,王兴仁有些庆幸问案不是自己的权责,欠了欠身应道:“升堂问案乃是县令之责,下官不甚清楚。”

秦子雄这几日旁观着江县令的作为,他吃不准新县令的意思,赶跑徐明远大快人心,召回药商百业待兴,打死张朴天、关押苏国良、收缴亏空款手段高明狠辣,不过却占着徐明远的家宅,听说还收纳了徐明远的两名歌女,此人到底是为民作主的青天还是清除异己的恶霸。

江安义的目光扫过秦子雄,秦子雄起身道:“大人,不如让这些原告上堂,一问便知。”

“带原告。”

随着一声喊,大堂外涌进百余人,将大堂挤得无处落脚,江安义一皱眉,拿起状纸念了十个名字,其他人被带到堂外候审。看着堂下跪着的众人,江安义问道:“尔等蒙冤已有数年,为何今日才来告状?”

答案是找不到人写状纸,衙门不受理;受到徐明远派人威胁,不敢上告;颜太爷裁定是污告不准状纸,所有的矛头最终指向颜开辰,是他包庇纵容徐明远,才有今日之事。

官场上有官官相护的规矩,维护着即得的利益,颜开辰虽然致仕,但他仍算官场的一份子,如果对他进行清算,必然会触及一大帮人的利益,最主要的是会打破规矩,成为官场的公敌。目光聚拢在江安义身上,有祈盼、期许,也有探询、考究,还有讥讽、看戏。

“哈哈哈哈”,一阵愤懑地笑声在大堂中如雷声滚过,江安义厉声道:“夫子云: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先贤又曾有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颜开辰身为县令,妄顾律法,公然包庇恶霸,鱼肉百姓,实属罪大。江某自入仕以来,被人称为‘官场二愣子’,以不识时务而著称,眼中绝容不下此等贪官。”

说着,江安义从签桶中抽出一根绿签,扔了下去,“林强,你带人去东花厅请颜大人到堂问话。”从理论上来说,颜开辰虽然致仕,他的官身仍在,要吏部方能处分,江安义并无权抓拿他,所以用了个“请”字。

新县令丝毫不給老县令面子,把大堂上的众人震呆了。刘主簿眼中闪过一丝激动,率先起身道:“大人一片公心让人感动,刘九思愿意辅佐大人,为民做主。”

王兴仁和秦子雄也站起身躬身道:“我等愿意辅佐大人,为民做主。”

上官表了态,大堂上的胥吏和衙役无论是出自本意还是被迫无奈,纷纷跪倒道:“我等也愿意追随大人。”

声音传到大堂之外,当看热闹的百姓明白怎么回事后,纷纷跪倒在地,呼声响起:“青天大老爷。”

林强没有找到颜开辰,据他的两个仆人称,昨天交接完,颜开辰回来了一趟,说是找朋友喝酒,就再也没有回来。跑了,江安义冷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颜开辰在富罗县留下的帐得一笔笔算清楚。

一连三天,江安义升堂问案,命案多是徐明远及其手下所为,发出海捕文书抓拿徐明远及其手下,并告示百姓,悬赏打听徐明远及其手下的下落;其次是徐府强行掳掠的妇女,命其家人领回,酌情赔付银两;三是徐府强占的药材和财物,只要有真凭实据,用徐府抄获的财产给赔。

银子不够赔,江安义将徐明远的家宅、田产和商铺等不动产拍卖,徐家被黄东泉以三千两的买下,和其他财产一共变卖了一万五千多两银子,被江安义一股脑地赔付得干干净净。

颜开辰的罪责一条条被证实,江安义命人收集后派衙役送往州府,怎样处置颜开辰不是他的事。徐明远的帮凶抓住不少,有命案在身的被关押在牢中,罪责轻的被江安义编成队,由衙役们看着兴修水利、修筑城墙、铺设道路。江安义吩咐,不要折磨他们,吃喝上也管够,但谁要不好好干活就押回大牢。

秦子雄的疑虑消失一空,这位江县令确实是实心为民办事,光经手的银子就有两万多两,一分一文都没有进自己的口袋。打消疑虑后的秦子雄重新焕发了工作热情,一洗“秦酒鬼”的恶名声,这些年县里积压的事情烦多,上上下下都忙得脚不沾地。

县衙的众人得了四个月的饷银--五两,这个数比起颜开辰当县令的时候年饷还要高,不少人觉得跟着江县令实心办事,这一年下来也有十多两银子,足够养家了。

王兴仁与刘九思下棋的时候若有所思地提及,这位县太爷花钱如此大手大腿,这年底的税赋该如何完成。刘九思大笑道:“王兄,你大概不了解这位县太爷,他可有一双点金手,光他家的香水,那银子就以百万计,江县令还会愁钱吗?还有半年时间,江县令肯定会想出法子来的,咱们下棋,不替他操这份心。”

江安义把黄东泉安排在吏房,带来的仆人分别塞在县衙的各个部门里,这叫“掺沙子”,新县令上任为了方便管理,防止别人欺瞒自己,会用自己的亲信充张耳目。

接下来便是“拜码头”,上门拜访县里的官绅豪门。富罗县有一位州司马,还有一位举人在外地为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家中还算富庶,对于江县令的到访,两家人都异常客气,这位江太爷的下马威震住了不少人,家主都告诫过家中子弟千万不要违法乱纪,撞在这位太爷手中没有情面可讲。

见过官绅后宴请各乡的乡正,接下来便是见见有钱人。富罗县的富商不少,联合起来请江安义喝酒,江安义并没有摆高姿态,而是欣然前往。酒席间江安义笑着谈及家中也做生意,当众人听到平山竹艺、烧刀子和香水居然有江家的股份时,一个个倍感亲切,原来大人也是同行。果然江县令对众位商家许诺,只要合法经营纳税,县衙将会保护,不许任何人上门收取保护费。

第三步是“崇文章”,富罗县的秀才九人,童生二十七人,读书人不多。江安义跟着刘主簿来到县学,见县学的房屋破旧不堪,县学的教谕和训导上前来见礼,任教谕见到江县令便开始诉苦,说颜县令克扣了县学的钱粮。

看见教室里七零八落的几个人,江安义打断他的话道:“诉苦的话不要说了,县里会安排人对县学进行修缮,从这个月开始,县学的钱粮足额給付,另外我还給县学每年十两银子的公费,任夫子是饱读诗书的人,该怎么做不要本官教你吧。”

任教谕笑容满面,连连点头道:“多谢江大人,下官定当尽职尽责,做好本份。”

江安义进教室,略略问了几句学生的功课,皱着眉头道:“县学要抓紧教学,刘大人不妨抽空来上上课,本县如果有时间也会来县学授课,县学欢迎读书人皆来听讲,不限什么身份。明年是进学之年,希望本县能多出几名秀才来。”

任教谕大喜道:“江大人愿亲自来讲学,这是求之不得的喜事,大人身为三元及第第一人,下官也想倾听大人教诲。”这马屁拍得江安义舒服,在任教谕的盛情邀请下,江县令在县学开讲了他的第一堂课。

富罗县的规矩逐渐定了下来,江安义在百姓的心目中声望日隆,正当江安义踌躇满志,准备着手“合税为一”的改革时,一场风雨悄无声息地袭来。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以死相迫

靠近县衙不远是十字街口,繁华地段有家悦宾酒楼就座落于此。因为地段好,酒楼的生意很红火,颜开辰做县令时,富罗县百业凋零,却没有影响酒楼的生意。为什么?因为这酒楼的老板的哥哥是衙门户房房头苏国良。

户房房头,看起来是不起眼的小吏,可是衙门买个针头线脑都得找苏户头报账,说白了,凡是跟钱有关就得找苏房头。有这样一个哥哥照应着,酒楼的生意想不红火都难。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新来的江县令交接时查出账本亏空七百多两银子,苏国良被关押入牢,悦宾酒楼的生意应声而落,谁还来这找霉头。

苏家掌舵的是苏老爷子,今年六十八了,平日保养得体,胡须虽然有些花白,精神却好,红光满面,声音洪亮。平日里没少做修桥补路,施粥赈灾的好事,普通百姓哪知道他家有贪污的传统,都说苏老爷子是好人,得了苏家救助的更认为苏家是良善人家。

苏国良入狱,苏老爷子立时召集家人想办法帮老大渡难关。苏老爷子三子二女,苏国良是老大,子继父业,在衙门办差,老爷子退的时候他的资历也够了,顺理成章地接任了户房的户头。苏老板苏国忠是二子,分到了这家酒楼和七百亩田地,这家酒楼托哥哥的关系,经营的很红火。老三苏国兴分到茶楼一座,田地五百亩,可惜好赌,把家业败得只剩下茶楼。

长婿是位秀才,姓鲁,当年以弱冠之年高中榜首,被苏老爷子相中,倒贴丰厚嫁妆招此金龟婿,只是这金龟经过二十多年,依旧还是秀才,坐吃山空,将苏家的陪嫁吃得差不多了,时不时带上一家人到岳丈来打打秋风,用二女婿的话来说,金龟逐渐退化成了贼王八。

虽然家贫,鲁秀才自许是读书人,见识高人一等,率先开口道:“大哥被抓进牢去,无非是当官的想法子捞银子,岳父大人,还是破财消灾吧。”

二女婿方仁用是药商,平时没少受这位穷边襟的酸气,闻言挤兑道:“姐夫说得有道理,那咱们各家筹点银子救大哥出来要紧,这是大事,谁也不许推诿找借口。”

苏老爷子嘉许地看了二女婿一眼,道:“仁用说的是,三个儿子每年出二百两,两位贤婿你们每人出一百两就行。”

鲁秀才眨着眼,低着头不说话。老三苏国兴做了出头鸟,道:“爹,要救大哥我同意,但我没钱,要不就把茶楼卖了去。”

没办法,苏老爷子心痛小儿子,私下里掏自己的腰包替大女婿,小儿子垫上银两,到衙门把帐上的亏空补上了。亏空是补上了,但依照《大郑律》苏国良犯了六脏中的窃盗罪,依律决杖一百,徒二千里,配所役三年。

苏老爷子在衙门混了一辈子,怎么会不知道律法亦可讲人情,这时节省不得,大把的银子请王县丞和衙门中的人照应,争取能从轻发落,放苏国良回家。可是,饭也吃了,礼也收了,得到的答复是要县太爷做主。

新来的江县令在富罗县那是声名赫赫,惩贪官除恶霸为民做主,身后还有个银面神仙辅佐着,能掐会算,什么坏人都逃不脱。苏老爷子知道直接找江安义无用,花钱托请了王县丞,希望他能给江县令求个情,看看能否花点钱从轻发落。看在五十两银子的份上,王县丞答应向江安义探探口风,约在今晚悦宾楼相见。

天快要暗下来了,二楼的雅座点起了纱灯,苏国忠不时地站起身,来到临街的窗边朝衙门方向张望,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还不见王县丞的身影。

“老二,稍安勿躁。”苏老爷子理着长长的胡须,沉稳地道。

鲁秀才用二根手指小心地拈起颗盐豆,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二弟,王大人的黑眼珠是见不得白银子的,何况还有免费的酒菜,现在还没来,估计在等散了衙没人注意,才来赴宴。”

天完全暗下来后,王县丞终于出现在酒楼门前,在苏家人的簇拥下,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尊位上。酒过三筹,苏老爷子问道:“王大人,老朽托你打听的事情不知结果如何?”

王兴仁压根就没找江安义提苏国良的事,刘主簿无意中说过的话给他提了醒,这位江县令可不是缺银子花的主。以己度人,不贪财就好名,江县令才二十出头,大好的前程在等着,看他在富罗县的所做所为,分明是想借机扬名好升官。

慢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王兴仁打着官腔道:“苏老爷子,你的事我可没少操心,向江县令陪了不少笑脸,可是,江太爷丝毫不給我面子,还训斥我多事。唉,令郎之事,我也帮不上忙啊。”

苏老爷子面色一黯,惨然道:“国良体弱,杖一百、徒二千里,焉有命在?”

苏老三怒道:“这个江县令欺人太甚,我家已经补了亏空,还紧抓住大哥不放,难道真要要了大哥的命才肯罢休吗?”

苏国忠连忙拉弟弟的衣服,以目示意,只见苏老爷子面容惨白,身形摇摇欲坠。

王兴仁吃饱喝足,擦擦嘴站起身,冲着被方仁用扶住的苏老爷子道:“抱歉,令郎之事恕本官无能为力。”

“王大人,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苏老爷子胡须抖动,尽最大的努力哀告道。

看到王兴仁眼中冷漠的神色,方仁用扶住苏老爷子,愤然道:“岳父,王大人事忙,哪顾得上咱家的事。”

王兴仁转过身,看了一眼面带怒色的苏家人,冷笑道:“看来你们以为本官光拿好处不办事。那好,本官就说一个法子,看看你们是否真有情有义想救你们的大哥。”

声音渺不可闻,轻微得如同地狱深处的幽风,七月炎炎夏日,雅间内众人如披寒冰,“格格格格”地磕牙声从鲁秀才的嘴中传出,众人如见恶鬼般地望着转身离去的王县丞,苏老爷子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苏宅,苏老爷子从昏迷中醒来,耳边听到儿子和女婿的呼声,勉强睁开眼,目光从迷离到聚拢,看到了家人。看到苏老爷子醒来,黄大夫从苏老爷子的头上取下银针,吩咐道:“别让老爷子忧心,我开个方子你们照方抓药,好好养些时日。”

“黄大夫,您慢点。”苏老爷子挣扎着要起身,黄大夫连忙道:“老爷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不要起身,小心身子。”

身边只留下两子两婿,苏昌和问道:“黄大夫,我这身子骨怎么了,我怎么感觉半身使不上劲?”

黄大夫迟疑半晌,最后道:“老爷子,您急怒之下中了风,半身偏瘫了,服我的药,安心调养,还有三分希望恢复。”

苏昌和闭上眼睛,无力地挥了挥能动的左手,苏国忠领着黄大夫出门写方抓药。等苏国忠送走黄大夫回到父亲床前,只见苏昌和眼中爆出绝然的光芒,道:“这是天意,是老天有意让我去换国良的命。明日你们抬着我前往县衙,就按王兴仁的毒计行事。”

两子两婿哭拜于地,也不知是心痛还是害怕,苏昌和厌烦地挥了挥左手。屋内静了下来,苏昌和瞪着眼睛,想看清梁柱上的黑影,就像儿时睡不着觉,生恐梁柱上会窜出条蛇来。

辰时,太阳刚刚从山头探出脸,富罗县开始了喧闹的一天。从苏宅出来四个人,抬着副躺椅,前面是苏老爷子的两个儿子,后面是两个女婿,椅子上坐着苏老爷子。认识的乡人热情地打着招呼道:“苏老爷子,一大早上哪去?”

苏国忠答道:“我家老爷子要去县衙看我大哥,顺便向江太爷求情,恳请他从轻发落我大哥。”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等躺椅走到县衙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了二百多看热闹的百姓。衙门卯时上班,县衙的大门打开着,王县丞刚吃过早点,站在大门前与衙役唠嗑。

躺椅停下,放在石狮脚下。有衙役上前问明情况,王县丞走过来问道:“何事?怎么这么多人?”

“苏老爷子想求见江大人,为苏国良求情。”衙役应道。

目光与苏昌和冰寒的目光对上,王兴仁偏开头,心中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没想到苏昌和居然真舍得以一死救子,那好,本官就配合你演好这场戏。想到这里,王兴仁沉着脸道:“江大人早就有话,苏国良贪赃枉法,绝不可轻饶。不要在此胡闹,还不速速回去。”

苏国良等人跪倒在地,哀告道:“大人,念在老父年近古稀,怎忍白发人送黑发人,苏家甘愿受罚,还望大人能从轻发落我大哥。”

看热闹的百姓见躺椅内的苏昌和白发苍苍面容憔悴,纷纷叹息,七口八舌地道:“是啊,苏家既然已经认罚,那便要从轻发落苏国良,打他几十板子也就抵过去了。”

衙役飞跑进大堂送信,江安义很快出现在门前。看到江安义,苏国良等人哭拜道:“江大人,求你看在老父的面上,从轻发落我大哥吧。”

“是啊,大人,苏老爷子是大善人,苏家人常做善事,大人要从轻发落啊。”

“苏老爷子真可怜,既然赔了钱就算了罢。”

众人议论纷纷,苏家的苦情戏演得不错。

江安义郁闷,苏家用贪污的钱财施些小恩小惠居然讨了百姓的喜欢,自己为民除害反倒不是。王兴仁看着江安义阴沉下来的面容,心中暗喜,果不出所料,江安义年少气躁,经不起激。

耳朵响起江安义愤然的声音:“善人,良善之家,贪污国家的钱财,施些小恩小惠也能称善人,本官倒要好好查查这良善人家,把以前年度的账都翻出来看看,苏家是不是靠贪污才发的家。”

苏昌和闻听如遭雷殛,放弃了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左手握住椅子的扶手,支撑起身子,朝着石狮座上的尖角,用力碰去,脑浆崩裂而亡。

“啊”,惊呼声四起。苏国忠等人扑到父亲的尸体嚎啕大哭,王兴仁在江安义的眼中捉拿到一丝惊慌,好戏要上演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歪风邪气

嚎哭声刺耳,看热闹的人群有不少人跟着抹眼泪,闻讯赶来的人越聚越多,交头接耳地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秦子雄听到哭声,从快班房出来,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群,轻声道:“大人,不能任由事情发展,应该把苏家人叫进大堂,收敛苏昌和的尸体,再请几位德高年长者入内商量,让其他人散去。”

江安义恢复了镇静,感激地冲秦子雄点了点头,冲着衙门前面带悲色的老百姓高声喊道:“众位乡亲,事发突然,我已让人去购买棺木盛放死者,此事待本官问明原由后再行布告。苏家人将死者抬进县衙,为公平起见,请众位乡亲推举几位德高年长者一同入内,其他人都散去吧,不要围在县衙门前。”

王兴仁暗叫不好,进了大堂那就由江安义掌控一切了,连声干咳。

鲁秀才原本就是干嚎,没几滴眼泪,眼睛乱转打量着形势。他听到王县丞的咳声,知道这是提醒要按事先商量的计划行事,于是假做擦泪道:“大人,家岳被逼身亡,苏国良身为长子却身陷囹圄,望大人能放出苏国良,让他主持家岳的丧事。”

王县丞急忙帮腔道:“江大人,死者为大,酌情暂放苏国良出来吧。”

江安义有些犹豫,苏国兴站起身来,通红的眼睛叫道:“大人,不光要放出我大哥,还要归还我家的银子,大人要到灵堂祭拜我爹。要不然,我们要到州府去告状,靠大人逼死我爹。”

王县丞暗骂,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果然,江安义剑眉竖起,冷声叱道:“大胆,居然敢以死人要胁本官,尔父亲是自戕身亡,居然敢栽赃到本官身上,本官倒要查查你苏家经手的账本,是不是还有别的漏洞,用贪赃而来的钱财买个良善的名声,苏家打的好算盘。你要告状,不妨前去,只是污告的罪名你承受得起吗?”

苏国兴气焰一滞,不敢再开腔。苏国忠哭嚎道:“乡亲们啊,家父尸骨未寒,大人便紧紧相逼,这是不給苏家活路啊。父亲啊,你死的好惨啊,儿子也不想活了,索性陪父亲一起下黄泉得了。”

说着,苏国忠作势要往石狮上撞,旁边的人赶紧拉住他。人群中有人高声道:“大人,苏家老太爷死了,请大老爷开恩将苏国良放了吧。”

一片附和声,不知是谁起的头,乌丫丫跪倒一片,齐声道:“请大老爷开恩。”

江安义很沮丧,自己一心为民着想反不如苏家的小恩小惠有用,民心何其善变。看着眼前这些百姓,江安义一字一顿地道:“国法森严,不容私情,苏国良身犯国法,不能释放。本官开恩,出灵之时便由衙役押其送葬,送完葬后重回牢中等候判决。众衙役,赶散人群。”

江安义转身走了,留下身后议论纷纷的人群,衙役们并没有执行他的命令,县衙前的百姓聚了半个多时辰方才散去。

富罗县中流言四起,多是些不利于江安义的传言:县令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县令赶走徐明远,不是为了老百姓,而是看中了徐家的财产,徐府密室里满是金银财宝;县令盘剥衙门小吏的钱财;县令向苏家勒索一万两银子放人,苏老爷子拿不出钱,只有在县衙门前碰死……

流言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传播的沸沸扬扬,偶尔替江安义辩驳的声音也淹没在一片斥责声中,普通的老百姓把对贪官污吏的愤怒转而发作在江安义身上,在富罗县,最大的官就是县令。

晚间,徐府凉亭,已经重新修缮如新。黄东泉小心地把探听到的流言告诉表哥,江安义有些意冷心灰,让黄东泉坐下陪自己喝两杯,何有解忧,唯有饮酒。半醉半醒之间,江安义沧然起身,仰天唱道:“苦热中夜起,登楼独褰衣。山泽凝暑气,星汉湛光辉……”

黄东泉听不懂,他虽然跟周先生识得几个字,却不足以理解表哥诗中的无奈和愤懑,不过他能从表哥的话音听出不甘,想起表哥为富罗县百姓的付出黄东泉颇有些为表哥不值,愤然道:“表哥,这些老百姓太不晓事了,连个好赖都分不清。按我说,抓几个乱嚼舌头的人入狱,这些人自然就安生了。”

“荒谬”,一声厉斥从廊下响起,张克济快步来到亭中,看着有些失态的江安义怒喝道:“主公,张某听说主公初遇余翁时,曾写下‘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的警句,如今之难,难过昔日债主上门乎,难过余府求学乎?难过北漠脱逃乎?”

一连三问,江安义悚然而惊,七分酒意化成冷汗流出。放下酒杯,江安义恭敬地向张克济行了一礼,道:“先生怒喝,如晨钟暮鼓惊醒迷途之人,安义谢过。”

看到江安义重新回复了从容,张克济笑道:“千夫所指的滋味不好受,张某亦有过同感。不过主公远胜于张某,应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勇气魄,眼前小小难关,弹指间笑过。”

黄东泉起身让座,执壶司酒。张克济却岔开话题笑道:“主公刚才所做的那首诗虽是言夏日之苦,张某却从中读出忧民之心……”

不愧是文人,放着正事不谈,兴趣盎然地谈论起诗词来,江安义苦笑地打断张克济的话,道:“张先生,诗词小道,眼下这情形该如何是好?”

张克济显然对江安义不上道很不满,轻描淡写地道:“百姓无知,只要过段时间自然会安生下去。主公只需镇之以静,等苏昌和安葬后,事情自然会平息。对了,主公不妨派人先查查以前年度的账本,抓住些苏家的把柄,便不怕他要胁。”

然而,这次张克济失算了,事情似乎有越闹越大的趋势,连张朴天的老婆也出面造势,哀哀切切地说是江县令打死张朴天,下手凶残,一家老小现在活不下去了。

人总是容易同情弱者,百姓们似乎忘记了张朴天当初是怎样欺压他们的,忘记了江县令是怎样赶跑徐明远的。苏家的灵堂人来人往,好事的人把这件事当成谈资,每日有空便去听一听张何氏的哭诉,看一看苏家灵幡飘动,再抓一把瓜子闲谈一番,而阴谋者在暗中添油加火,让这股邪风越吹越猛。

感觉事情有些脱出了掌握,张克济不安地找到江安义,道:“我听东泉几个讲,整件事背后有人在操纵,衙门里有不少人参与其中,明日苏昌和出殡,主公是不是前去上柱香,缓和一下紧张气氛。”

江安义哈哈大笑道:“先生劝我要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勇,怎么先生自己先怯了。先生勿忧,安义心中有数。”

温和自信的笑容让张克济立时安定了下来,他不想问主公的自信来源何处,身为谋臣做好自己的本份就行了。

江安义的自信心来源于冬儿。连日来的舆论压力让江安义愁眉不展,回到卧室后冬儿体贴地问起,江安义把自己的烦恼说了一遍,冬儿笑道:“夫君越来越胆小了,当初在安齐县面对李家时都不见夫君有何烦忧,那李家还比不过苏家啊。”

冬儿的话勾起江安义的回忆,当初李家也曾打过苦情牌,变卖店铺家产,争取舆论支持,可是余师见招拆招,告诉百姓李家贪了国家的钱,让国家无钱修路、养兵、赈灾,李家以小利害了国家大利。

后来,余师深有感触地告诉自己:民心善变,容易操纵,做事情不能一味迎合民心。江安义记得自己问过,那该如何做?余师道:“往远处说是看最终结果于民有益,往近处讲是迎合帝心,天子喜爱孤耿之臣,所以才会在众臣恶你时说取你一片为国忠心。安义,你生性聪慧,这些道理日后必然自通,为师提前告诉你,是要你谨守初心,莫要只做迎合君心的佞臣。”

张先生所说的“简在帝心”与余师所讲有异曲同功之妙,民心并不可怕,民心可以操纵,民心同样善忘,天子让自己来富罗县是为了推行“合税为一”的改革的,其他枝节有如蛛丝障目,可一扫而除。

江安义欣喜地抱着冬儿亲了一口,冬儿无意中的话解开了他的心结,千事万事不如与冬儿造小人重要,这次回家,老娘可是有空就念叨。

转过天是苏老爷子下葬的日子,白幡飘摇、哀乐凄切、哭声隐隐,纸钱纷飞。送葬的队伍居然冲着县衙的方向行来,沿路有受了苏家好处的人向着棺木叩拜,不少人拿了白纸花,跟在送葬的队伍缓缓行进。

棺木在县衙的照壁前暂住,苏家人设灵堂路祭,不知是谁开的腔,送葬的队伍齐声叫嚷道:“请江大人出来拜祭。”苏家人头戴白巾,身着麻衣,手拿哭丧棒,冲着县衙的方向跪倒,放声嚎哭。

有衙役飞报給在二堂办公的江安义,江安义站起身,冷笑道:“走,看看热闹去。”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棺前论理

江安义出现在照壁左侧,富罗县的照壁上雕着只“犭贪”(she),形如麒麟的怪兽,饰以珍宝祥云,这家伙张着大口,试图吞食左上角的太阳。书中介绍(犭贪)乃贪婪之兽,得金银财宝仍不满足,试图吞食太阳,落海而死,雕在县衙照壁之上是用来告诫县令当引以为诫,不要贪赃枉法。

哀乐声逐渐低沉下来,嘈杂声逐渐平静下来,人群用复杂的眼光看着县太爷,苏家人的哭嚎声变得尤为刺耳。江安义毫不示弱地扫视着长长的送葬队伍,目光最后落在披麻戴孝的苏家人身上,冷冷地问道:“你们这是何意,是想冲撞衙门吗?”

依《大郑律》,冲撞官衙形同造反,死罪。大帽子扣下来,立时鸦雀无声,连嚎哭声都猛然滞住。不过,望向江安义的目光却分明多了许多敌意,安静地对峙中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苏家为此行做了充分的准备,富罗县有九名秀才,鲁秀才花钱请来了四位助阵,其中他的好友吴化友能言善辩,胆色过人。

江安义话音刚落,吴化友便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躬身礼道:“生员吴化友见过江大人。”

打擂台的来了。上次江安义去县学,并没有见过吴化友,眼前这名书生白面微须,身着青衫,颜色洗得发白,典型的穷秀才装扮。江安义问道:“你有何事?”

“大人,苏老爷子今日入葬,其长子苏国良仍押在监牢中,请大人放出苏国良,让其为父送葬,以尽人子之责。”

江安义略一思索,吩咐身边的衙役道:“去把苏国良提来,让他向父亲的棺木祭拜。”

众人神色一松,吴化友脸上现出微笑,拱手继续道:“大人,苏老爷子生前修桥补路,赈济穷苦,是个良善之人,请大人为其上香。”

江安义心中冷笑,自己的退让居然被示为懦弱,还敢步步进逼。苏国忠和苏国兴梗着脖子吼道:“请大人为我爹上香。爹啊,你死得冤啊,你死的好惨啊,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啊。”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吆喝道:“请大人給苏老爷子上香下拜。”

这时,苏国良被押了过来,江安义示意衙役放开他,让他上前祭拜。

苏国良在牢中已得知爹的死讯,知道今日家人准备向江县令发难,要胁他释放自己,放过苏家。换上麻衣,苏国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拜在地,哭得数度昏厥过去,人群中不少人陪着抹把同情泪。

吴化友见江县令一脸冷漠地看着眼前一切,激愤地上前道:“大人,此情此景你怎能无动于衷,你难道是铁石心肠吗?吴某请大人为苏老爷子上香下拜。”

“对,上香下拜。”身后传来嘈杂的附合声。

“嘿嘿嘿嘿”,江安义发出一阵冷笑,看着吴化友胀红的脸道:“本官拜得是君王父母,仁人义士。吴化友,苏昌和有何让本官下跪之处?”

吴化友怒视着江安义道:“江大人,吴某家贫,如果不是苏老爷子时常周济,并赠以盘缠,吴某根本无力考取秀才;五年前富罗县旱灾,苏老爷子放仓施粥,活了多少人命;苏老爷子一生善行无数,这样的大善人难道不值得大人拜一拜吗?”

江安义冷冷地注视着吴化友,讥讽道:“周济过你,給你盘缠助你上学就是好人了?”

吴化友气得浑身颤抖,哆嗦地道:“大人言辞如刀,可以杀人乎?大人乃是状元出身,饱读诗书,为何不讲道理?”

“讲理,那好,本官就跟你们讲讲理。”江安义提高嗓门,眼光越过吴化友,冲着面带愤色百姓们道。

“举个例子,五年前,也就是丰乐八年,富罗县大旱,朝庭拨付赈灾银两二百两,粮四百石,斗米二十钱,二百两银可换米一千石,朝庭赈灾银折算粮一千四百石,十石米约合一千二百斤,煮成稀饭足够五六千人一天所食,朝庭給的粮食能支持一百二十日,四个月时间。”

“朝庭給了这么多银子和粮食,为什么官府每天只施四锅粥,还没有一石米一天?还只施了一个月。”

“官府施的粥哪是人喝的,都是霉烂变质的米,还尽是砂子,要不是没办法,谁喝那猪食。”

“一千多斤米做成饭也够吃了,那些钱和粮食到哪儿去了?”

人群如蜂群般“嗡嗡”议论不停。

江安义静静地等了一会,待议论声渐渐平息,才又高声道:“你们要问钱和粮到哪去了?本官告诉你们,钱被苏国良做假账领了,而那些粮食也被换做粮库中陈旧的大米,新米被苏国良等人私卖分了。苏家用得到的银子假惺惺地施粥赈灾,这些粥原本是朝庭救助你们的,苏老爷子拿出少部分贪污的钱来邀买人心,该不该杀?这就是你们眼中的苏善人,良善之家。”

人群愤怒地炸开,有人扔了手中的白纸花,朝着苏昌和的棺木吐口水,立时送葬的队伍散了近半。

一地纸花零落。雪白凄惨。

苏国良有苦说不出,这账是他做的,但这钱大部分被颜县令拿走了,至于粮食,县衙内众人都有份。苏国良把求助的眼光投向以前的同僚,那些人纷纷避开苏国良的目光,生恐沾惹上他。

江安义把目光看向脸色变得苍白的吴化友,冷笑道:“吴化友,你是秀才,朝庭为养读书种子,每日給米一升,給钱二文,你可拿到?”

吴化友没了昂扬慷慨之气,垂头丧气地道:“大人到任后,县学开始給钱和米了,吴某多谢大人。”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谈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每天妻儿等着米下锅,老爹老娘供自己读书耗尽家产,光靠自己替人抄账的微薄收入难以养家。江安义到任后,开始发放膳粮,着实解决了大部分秀才公的窘况。

“你无需谢我,这是朝庭原有的制度,只是以前被县令和苏家通过做假账的办法将你们应得的钱粮转走了。你替苏家鸣不平,以为苏家求助过你,可曾想过苏家用来求助你的钱粮原本就是你应得的。枉你读书识理,这点道理都不懂,真是只会死读书的蠢货。”江安义痛斥道。

吴化友深深一揖道:“晚生知罪,反把贼子当成善人,眼瞎了,甘愿受罚。”

江安义摆摆手道:“安心读书,愿你八月桂榜早闻捷报,有余力则真行善。”

“晚生谨尊县令江大人教诲。”吴化友直起身,走到不知所措的苏家人身边,从袖中掏出二两银子,丢在鲁秀才身边,道:“苏家的银子太脏,吴某大好男儿,不想要苏家的施舍。”

鲁秀才请来的另外三人,往人群中一缩,早不见了人影。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变得七零八落来,刚刚还对江县令怨气十足的老百姓把仇恨的目光投向苏家人,用怨毒骂声责骂着苏家人,责骂着曾被认为是善人的苏昌和,要不是苏家,自己家或许能多得个三五斗,或许能給婆娘多做件新衣裳。

王兴仁站在江安义的身后,无比得意地看着自己导演的这场戏。这几日富罗县中民怨大起,一切正如他所期待的。今日之事,在他看来,江安义无论是软是硬,都免不了颜面扫地,他内心无比希望江安义能强硬下去,命令衙役打人拿人,甚至把苏昌和的棺木砸了,这样江安义就在富罗县呆不下去了,自己顺应自然成为新县令。

然而,看着踩了一地的纸花,雪白刺眼,王兴仁欲哭无泪,什么叫唇枪舌箭,哪叫翻手为云覆雨,江安义今天生动地給他上了一课。王兴仁心生寒意,这样的人自己真对付不了,早知真不该出什么“以死相迫”的主意,现在将自己套在其中,难以摆脱。

大势已去,苏国忠心中无比怨恨王兴仁,若不是这个狗官,父亲不会死,苏家也不会名誉扫地,苏家要完了,王县丞你也别想逃脱。往前跪爬几步,来到王兴仁身边,苏国忠哑着声音道:“王大人,你与家父相交莫逆,请王大人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向江大人求求情吧,放过苏家吧。”

莫逆你个头,不就是收了你苏家百余两银子吧。王兴仁有苦说不出,如果不帮苏家的话,苏国忠搞不好当场就会把他收受银子,出主意让苏昌和撞死在县衙前说出来。

王兴仁只得硬着头皮道:“江大人,死者为大,莫错过了入土的时间,再说县衙门前哭闹也多有不妥,不如错过几日再说吧。”

江安义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兴仁,没想到在背后兴风的居然是此人。看着被自己目光逼得窘迫不已的王兴仁,江安义道:“将苏国良收押回牢。”

苏国良一听,哀声求告道:“求太爷开恩,成全苏某尽孝子之责。”

“有心尽孝,当先思尽忠,你为吏不洁,为人不忠,方有今日难以尽孝之事。”江安义想了想,对秦子雄道:“秦大人,烦你派几名衙役看着苏国良,等苏昌和入土后,再将苏国良押回牢中。”

苏国良哭拜于地,江安义转身回衙。

哀乐重新响起,原本凄切的乐声变得有气无力,而那些送葬的人,则化为嘻笑的人群。

王兴仁呆愣地站在原地,汗水湿透了衣衫。

正文 第三百章阴风翻浪

散衙前,秦子雄来回报,已经将苏国良重新关入大牢。

江安义想起张先生的话,这县衙之中王、刘深不可测,秦子雄倒是性情中人,值得一交倚为臂膀,于是笑道:“秦兄,今日之事多蒙你提点,晚间可有空,我想请秦兄喝两杯以表谢意。”

秦子雄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道:“大人胸有成竹,秦某多言了。盛情难却,秦某厚颜谢过。”

见秦子雄为人豪迈,并无读书人的迂腐气,江安义越发欣赏,起身道:“散衙的时间到了,秦兄随我回家,今日我亲自下厨做几道小菜招待秦兄。”

烧鸭、三鲜丸子、熘鱼肚、炒肝尖、山兔肉、红焖肉、炸酥白璧(酥白璧的做法已经传开,成为普通人家的菜肴)、炒青菜,八个菜上桌,色香味俱全。江安义举手相让,秦子雄试着夹了块炒肝,嚼了两口连连点头,顾不上说话又伸筷子去夹红焖肉,吃得满嘴流油。

江安义莞尔,伸手給他倒上酒,笑道:“久不下厨,好在我那小徒是个吃货,这几道菜有他帮手,倒是没花多少功夫。秦兄,别光吃菜,干一个。”

秦子雄放下筷子举杯饮尽,叹道:“没想到大人还有膳祖手段,秦某有口福了。”拿起筷子评点道:“这炒肝嫩而不腥,红焖肉酥而不腻,三鲜丸子清淡而不乏鲜美,好吃,真好吃。”

张克济在一旁笑道:“江大人轻易不出手,张某也是沾秦大人的光,才有此口福。来,张某敬秦兄弟一杯。”

在家中,张克济已经摘下了面具,秦子雄瞬间的诧异后便恢复了正常,江安义下厨的时候,张克济陪着秦子雄聊天,秦子雄对张克济的博闻强识甚是佩服,对张克济脸被烧伤深感遗憾。等酒菜上桌,两人已经谈笑风声,引为知己了。

酒至半酣,张克济开始向秦子雄了解县衙的人和事,秦子雄原本就有意交好,有问必答,把自己所知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江安义。

景阳府,城东同益老店的客房内,颜开辰独对孤灯,对影独酌。盯着豆大的灯火,颜开辰陷入沉思中。

十天前,匆匆离开富罗县,颜开辰知道江安义升堂问徐明远的案子,必然会牵涉到自己,按照惯例,官官相护,顶多出点银子,便能保个平安。但是江安义被人称为“二愣子”,看他行事不讲情面,颜开辰觉得还是先溜为妙。

两名老仆是他有意留在县中打探消息,四天前其中一个老仆給他送来消息,说江县令已经将他包庇纵容徐明远的事情上报州府,颜开辰惊得魂不附体,他做的那些事一查便实,搪塞不过去。如果按律治罪,最少也得抄没家产,贬为庶民。

被逼无奈,“颜要钱”只得舍财保命,仗着人面熟悉,上下打点。上至刺史赵叔纶、别驾郑昆山、司马钱应握,中至各位参军,下至办事的胥吏,银子如同流水般花出去,总算得了赵刺史开口定性,监督不力,办事糊涂,罚银千两。

颜开辰从富罗县逃出时身上还有一万六千两银子,这场打点下来身上的银子不足三千两,光赵刺史那他就送出了五千两。肉痛地攥紧了酒杯,颜开辰愁眉苦脸地呷了一口酒,心里一抽一抽地疼,我的钱啊,这是要我的命啊。

眼中泛起怨毒的恨意,这些都是拜那个江安义所赐,颜开辰恨恨地将酒杯一墩,转动着眼珠思量着。颜庆还带来一个消息,苏昌和碰死在县衙前,现在民怨很大。颜开辰伸手捊着为数不多的胡须,这件事有蹊跷,莫非有人在背后指使。

眼前闪过王兴仁那张白皙的脸,颜开辰笑了,一定是他,看来自己的那块端砚起作用了。既然官司已平,颜开辰反不急着回家了,他要等一等,看一看,找准机会咬江安义一口,出出胸中这口恶气。

江安义不知道有条毒蛇盘踞在身旁,他每天带着秦子雄下乡,早出晚归,拜访乡正,了解乡情,与百姓交谈,为“合税为一”做调查准备工作,苏家的事暂放在一边。

同时,江安义也在做一件大事,每天晚上将一日所见所闻所想记录成册,暂名为“富罗日记”。张克济见到后大为赞赏,道:“夫子言三立,此可谓立言与立功并行。只是张某观此日记,通俗易懂,妙趣横生,这首《纳凉》把后院荷池的清凉写得淋漓尽致,妙哉。”

说着,顾自摇头晃脑地读起来,“携扇来追柳外凉,花廊南畔倚胡床。月明横笛参差起,风定池莲自在香。好,珍儿一定喜欢,主公,这日记可否让张某携去,让珍儿一观。”

江安义狡黠地一笑道:“先生,安义写此日记可不是为了立言。正如先生所言,此日记读来有趣,所涉山水、民居、风俗、趣闻居多,涉及政务较少,先生有意让珍儿一观,恰是安义写此日记的目的,为給太子一观。”

“太子”,张克济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看着江安义吐出四个字,“简在帝心。”

何谓简在帝心,就是让天子时常记起,天下官员数以千计,光京官就有数千人,天子记得几人,地方官员除了刺史和几位要员外,天子顶多从吏部每年的考绩中见过名字,对人哪有印象。

天子事物繁杂,江安义虽有密匣专奏之权却不可能没事就奏上一本,那样不用几天天子就会裁撤掉他的直奏权力。所以江安义才会想到另辟蹊径,他的崇文馆直学士天子并没有撤除,这说明天子默许他仍是东宫侍讲。太子正是学东西的年纪,这本日记专门针对太子所写,让身居宫中的太子能了解民间的情况,就像打开一扇窗,让太子看到外面的世界,太子读来有趣,想来天子是喜闻乐见的。

江安义原本通过香水与皇后和太子保持着一定联系,这本日记将进一步加强他与太子的联系,别的东宫直学士天天給太子上课,恐怕反不及这本日记来的有趣。而太子的见闻增长,必然会被天子查觉,追问下来日记之事必然为天子所知,以江安义对天子脾性的了解,天子必然会索要日记一观,然后自己的拳拳之心必然暴于天子面前。

张克济哈哈笑道:“主公深谋远虑,张某看这日记中还有些需要注释之处,不妨让我拿去略做完善,不妨十日一次通过驿站寄往东宫,以观后效。”

富罗县,苏府,虽然江知县还没有对苏家进行清算,但葬过苏昌和后,苏家已经呈现出一片萧条景象,原本热闹的宅院变得冷清了许多,不少仆人走了,宅前贴的白对联和高悬的回魂镜无精打采地诉说着家宅的丧事。

苏府正屋,苏国忠、苏国兴两兄弟和鲁芝松、方仁用两老姨喝着闷酒,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叹息。

鲁芝松眨巴着眼道:“那日江县令说要对以前年度的账本进行清查,此事不可不防,要是真地查起来,苏家恐怕赔光也不够还账的。”

苏国忠闷闷地道:“这几日该分的分了,该藏的也藏了。姐夫,我爹房中那幅《山溪图》是你藏起来了吧,还有那把雨青壶也不见了。家里剩下值钱的东西就只有宅子、铺面和田地了,一时间也变现不了啊。”

“和离啊”,鲁芝松道:“和离后女方可以分走财产,这样就可以把铺面和田地暂存在女方那里,等江安义任满再重合,这样苏家就能避过损失了。”

方仁用实在忍无可忍,讥道:“姐夫,你少出点馊主意吧,这江安义还没怎样呢,苏家就先行家破人亡了。”

“老二,我这可是为了苏家着想。”鲁芝松红着脸争辩道,“要不,你说个法子。”

门外仆人走进来,众人止住吵声。那仆人道:“刚才门外有人送来封信,说是給二爷。”说着把手中的信递了过去。

苏国忠看信,脸上像开了染坊,红一道,白一道,青一道。鲁芝松好奇地问道:“二弟,谁的信,说什么?”

将信递給鲁芝松,苏国忠沉思无语,鲁芝松读完信,也是颜色更变,惊声道:“此人是谁?若依他言前往州府告状,倒是有几分胜算。”

信是匿名信,信中挑唆苏家联合张家一起前往州府告状。信中列举了江安义的六宗罪:一是目无法纪,当堂打死都头张朴天;二是欺压良善,逼死善人张昌和;三是妖言惑众,用银面人以神鬼之名愚弄百姓;四是横征暴敛,盘剥衙中同僚;五是抢男霸女,借除徐明远之机占有珠珠、珞珞两女;六是贪赃枉法,趁机霸占徐家产业。

鲁芝松兴奋地一拍手,道:“这六条罪名只要落实一两条,姓江的都要吃不兜着走,至少这县令是做不成了。二弟,要不你辛苦一趟,到景阳府去告状?”

依《大郑律》,以民告官先行打五十板子。苏国忠一咬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这状我去告,姐夫你是秀才陪我走一趟,家里老三和妹夫先支撑着,等我们的消息。连夜去联系张家人,明日一早就动身。”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参军兴风

景阳府司马衙门座落在府衙西侧,初升的朝阳照在府门前一左一右放置的铜匦上,拉出长长的黑影。

辰时末,从府门中走出四名小吏,先来到白色的铜匦边,其中两人各自从怀中掏出把铜钥,合在一起打开铜匦,取出里面的文牍放在手托的铜盘中。然后来到右边打来黑色的铜匦,里面居然有厚厚地一叠,取出后放在另一个铜盘,铜盘像铜匦一样刷着不同颜色的漆,不会搞混。

小吏们捧着铜盘来到大堂,向公案后的司马何锐施礼后,把铜盘放在公案上。自打重设铜匦后,司马的公事多了许多,每天面对乱七八糟的谏言、告密信,何锐厌烦透了。这些谏言多数是胡言乱语,或者自荐官职,至于告密信打击报复居多,要不就是捕风捉影,无事生非。

打了个哈欠,何锐将铜盘推給一旁侍立的录事参军王永庆,道:“老王啊,快点看,今天天不错,等会咱们出城转转,看看能不能打点什么野味,这几天跟着婆娘吃素,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王永庆快速地翻看完谏言,放回铜盘,吩咐身旁的小吏道:“存档备查。”

转脸看到另一个铜盘堆起老高的文牍,王永庆苦笑道:“天下本无事,自打这铜匦重启,平空添出许多事来。何司马,你看这厚厚一叠,没个把时辰是看不完的。”

拿起最上层的信,展开扫读,王永庆眼光一亮,笑道:“这封有意思,是告富罗县县令江安义的,说他逼死乡绅苏昌和。”

何锐伸手要过,看了一遍道:“状元郎江安义刚到富罗县就被人告了,看来他被人叫做‘二愣子’真没错,肯定是被人设计了,不过牵连到人命,事情可不小。操,城外去不成了,我得把这封告状信給赵刺史看看,让他拿主意。”

刚要起身,王永庆叫道:“大人且慢,这封也是告江县令的,说他草菅人命,当堂打死都头张朴天。”

何锐一愣,道:“你翻翻看,这里面有多少是告江安义的?”

一十三封,罪名诸多。何锐把这些告状信集在手中笑道:“有意思,江县令前几日不是行文说颜开辰贪赃枉法纵容恶霸嘛,这才几天,他也被人告了。哈哈,老王,跟我一起上府衙看热闹去。”

走在路上,何锐心中盘算,昨夜颜开辰到他家中,送了几件珍玩,价值在千两之上,含含糊糊地说请他为民做主,莫非在这里等着。

二十七个刺史中赵叔纶的年纪最轻,今年只有三十六岁,他是丰乐元年恩科的状元郎,石方真对他自然另眼相看。及第那年他被韦义深招为孙女婿,有了这位丞相强有力的臂助,赵叔纶先在都器监任监丞(正七品上),二年后转任彭原县令(上县,从六品上),三年后政绩出色,升任黔州别驾(从五品上),丰乐九年丽州刺史迁任工部侍郎,赵叔纶继任了丽州刺史(正四品下)。

对于江安义,赵刺史比旁人多一分了解,韦家的家书中常提到这个名字,江安义是京城的风云人物,虽然被贬到富罗县,赵叔纶却心知肚明,江安义圣眷正隆,来此可能有因。所以江安义上任拜见他时,赵叔纶分外客气,特意派出官兵护送他的家眷到任,便是想结下份香火良缘。

对于铜匦里的告状信,赵叔纶似信非信,说江安义草菅人命、逼死乡绅倒有可能,至于什么贪赃刮财、抢男霸女那叫扯谈,江家香水一年赢利多少,就是把富罗县所有的税赋給江安义,江安义也未必看得上。

轻轻地把信放在桌边,赵叔纶理了理短须,微笑地问何税道:“何司马,你怎么看?”

江安义来景阳府拜会上官的时候,送給赵叔纶十瓶香水,而何锐奉命派了百名官兵护送他的家人却只得了四瓶,不患寡而患不均,何锐认为江安义看不起他,所以对江安义并无好感。

有意沉吟片刻,何锐拱手道:“赵大人,依照铜匦制,这有告必察,何况这些状纸中有的还有署名,这是定要问个清楚的。”

“那就劳烦何大人你派人去查问,查问清楚后告我。”赵叔纶淡淡地吩咐道。

王永庆跟在何司马身后出了府衙,眉开眼笑地道:“何大人,发财的机会来了,听说那江安义很有钱,啧啧,有钱好啊,能花钱消灾。”

看着一脸猥琐笑容的王永庆,何锐叮嘱道:“别大意,江安义在京中颇有门路,别打蛇不成反遭蛇咬了。”

“咱们丽州天高皇帝远,怕他在京城有什么门路。司马大人,这件事你就交給我办吧,另外您老再借些兵丁与我助助威。”王永庆嬉皮笑脸地道。

何锐没有作声,背着手向司马府踱去,王永庆知道他的习惯,这是何司马在想事情,放轻脚步,跟在后面。

回到大堂,王永庆替何锐沏好茶,何锐斟酌着开口道:“老王,这事不能急。铜匦里的东西是一天一取,我估摸那告状的人就在州里,你派人到客栈找一找,先把这上面署了名的人找到,问清情况再动手。我看刺史大人的态度有些偏向江安义,这事一定要做得稳妥。”

王永庆点头称是,出去安排人手在州里的客栈中找寻,很快,苏国忠、鲁芝松和张朴天的儿子张延年就被找到了,差人带着他们来见王永庆。

下州录事参军仅是从八品上的官阶,但却掌总录众曹文簿,举弹善恶之责,有监督州、县官员的职责,正所谓“位卑权重”,各县的县令见到王永庆无不要赔上笑脸,暗中塞些银子,求他笔下留情。颜开辰六年富罗县令,每年送給王永庆两百两,才能在富罗县横行无忌,没人监管。

江安义到州府拜会赵刺史,拜见别驾、司马等人,却没有去见见府中的参军们。下州仅有四位参军,除录事参军外,还有司仓(兼司功)、司户(兼司兵)、司法(兼司士),四人聚在一起谈及江安义,难免一股酸意,嘴巴上说江大人年少有为,心里都憋着給他点教训。

王永庆进士出身,在州府衙门中从从九品下的录事做起,熬了十多年才做到从八品上的录事参军,对那些年轻位高的官员天然就有反感,江安义状元及第便是从六品上的礼部员外郎,这让王永庆羡慕之余很是忌恨。种种原因夹杂在一起,王永庆暗下决心要狠狠地咬江安义一口。

苏国忠等人的回话让王永庆信心十足,两条人命的死与江安义脱不了干系,特别是张朴天,应该算是被当堂打死的。王永庆冷笑,江安义想耍小聪明蒙混过去,要是平常,也就罢了,但有人告发,姓江的又犯在自己手中,想过关怎么也得扒层皮下来,“挟私拷讯致犯人死亡”可是大罪,光这一条就够姓江的吃不了。

好言安抚了苏国忠等人,让他们回客栈等自己的消息,王永庆携了问话记录来见何锐。何锐翻了翻,问道:“你觉得有几分把握?”

“九分。”王永庆信心满满地答道,“就算其他的告发不实,这‘挟私拷讯致犯人身死’是逃不脱的,处罚的轻重就要看这位江大人晓不晓事了。”

何锐认真地看了一遍记录,不时地用指甲在记录上划出印记,沉思着。王永庆不敢打扰他,找了把椅子静候。好半天,何锐抬起头道:“老王,颜开辰这几天有没有找你?”

王永庆有些尴尬地道:“昨天晚上他还到找过卑职,送了点东西。大人,你认为这场官司是颜开辰在背后搞的鬼?”

“何某为官这些年,还从未见过有百姓告县令的,当堂打死犯人算什么,到处都是,何况那张朴天用箭想射死江安义,要是本官,也要把他弄死。”何锐推开手中记录,笑道:“江安义年少气盛,行事有几分急躁,又不給颜开辰面子,才有今日之事。你我都知道颜开辰为了江安义举报他纵容恶霸鱼肉百姓花了不少银子,估计这老小子咽不下这口气,这才想着回击,这是把咱们推到前面当枪使。”

“大人的意思是算了吗?”王永庆有几分不舍,这么大的油水可遇不可求,干一票足够三五年的花销。

何锐微笑道:“有铜匦告发是要问清的,要不然朝庭问起来如何回复。王参军,你派几个人到富罗县去暗中查访,等情况落实后再上门问罪。”

夏日炎炎,半个月的时间,江安义被晒成了古铜色,这肤色在乡人眼中有天然的亲近感。江安义坐在小竹椅上,端着粗陶碗,大口地喝着水,敞开衣襟扇着风,完全就是乡间的汉子,让招待他的乡正少了几分拘束。

这里是离县城最远的黄花乡,七十多里的山路如果乘轿的话来回要两天时间,所以颜县令六年只来过两次,江县令上任不满一个月就来了黄花乡,这让乡正吴有善有些感动。

自家院中的桃子、李子装满了盘,吴有善殷勤地劝客,树上的蝉声高越,枙子花的香味随微风飘来,好一派农家安祥的午后时光。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描绘愿景

桃,味甜多汁,散发着浓郁的甜香气,江安义也不客套,吃得汁水横流,正想找东西擦手,无意中发现屋门后藏着个六七岁大的小孩,正盯着自己手中的桃子吞口水。

江安义笑着从盘中拿起枚桃子,以手相招。小孩抵不住桃子的诱惑,走了过来。孩子收拾得还算干净,身上的衣服是改过的,打着补丁,接过江安义递过来的桃子,小孩腼腆地倚在吴有善怀中,小口地啃食着。

“可是令孙?”

“是我三儿家的老二,这小子淘气着呢。”吴有善爱怜地替孙子理顺头发。

“可识字了?”江安义问道。

“乡下人哪有钱读书,老朽闲时教他识二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吴有善叹道。

吴有善是乡里的乡正,他家一排大瓦房在乡中算是屈指一数的大宅院,居然连他的孙儿都读不起书吗?江安义疑惑地指了指院中晾旺的贝母,道:“吴乡正,这些贝母能卖到一千二百文一斤,我看你院中晒着有十多斤,这样算来也有十五六两银子,怎么供不起小孩读书?”

吴有善迟疑了一下,看到江安义鼓励的笑容,大着胆子道:“大人,既然您问了,我老汉就跟大人说说实话。咱们富罗县山多田少,每个人分到的地少,但这田赋还是得交。”

江安义脑中迅速地闪过一串数字:富罗县:山一万三千四百二十九顷,荡四千六百三十九顷,田二千六百二十七顷,典型的七山二水一分田。

“按律成年男丁給田二十亩,但哪有那么多田,我家除了我之外,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孙儿成年,名下有田地百亩,实际上只有分到旱田六亩三分,其他的都是荒山充数。”

如果县衙以荒山充装田地,那记录在册的二千多顷田恐怕不足半数。江安义一皱眉,问道:“那每年的田税怎么交?”

“按一百亩算呗,一亩上田纳税一斗二升,我家上田算二十亩,其他的按一斗计算,每年要要交粮十石。富罗县田少粮贵,种的一点粮食还不够自家吃的。拿不出粮食交税,衙役便按每斗三十文收钱,一年光交田税就要三两银子。还有丁税,每丁二十文,我家五人一百文,徭役二十天,不去的话每天折钱十文,我家五人又可以摊上千文了,光明面上的钱一年就要四两多银子。”吴有善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道:“这还不算,衙役们下乡吃拿卡要要打点,徐明远的手下来明偷暗抢要应付,县里面的杂捐摊派要对付,这些暗处花的钱不比明处的钱少。”

这富罗县的税赋可比平山镇重多了,要按富罗县这个法子计税,江家早就家破人亡了,难怪富罗县物产丰富,百姓也算勤快,日子过得倒比平山镇的乡亲艰苦。就拿田税来说,衙役收取每斗三十文,实际上缴纳到县里的不过十文,另外二十文田税就被衙门中的胥吏和衙役私分了。

横了一眼身旁的秦子雄,江安义道:“秦兄,你回去得好好约束一下手下的差役了。”

秦子雄红着脸应了声“是”。

吴有善见江县令并未动怒,索性打开了话匣道:“黄花村三百六十三户人家,我家算是好的,有五个壮劳力,上山采药、打猎每年总能换些钱。就拿贝母来说吧,我家总能采个二三十来斤,徐明远强买强卖,也能换个二十多两银子。县里规定贝母每斤收税二百六十文,交了税也还有十七八两银子,里外一算,每年有个八九两银子的收入,养活全家十九口。这点钱除了吃穿,哪有闲钱供小孩读书。”

江安义点点头,道:“本官赶跑了徐明远,今年的药材生意可还好?”

吴有善脸上泛起笑容,道:“托大人的福,今年的生意不错,药价高了几百文,老汉家今年能多收入七八两银子,村里人家或多或少能多点收入,今年兴许能过个好年,大伙都说大人是实实在在的父母官。”

“民之父母谈不上,江某只是做了些该做的事。”江安义摆手道:“吴老丈,按你所说这衙门的差役和杂捐克扣得厉害。”

吴有善胆怯地看了一眼江安义,没有做声。

江安义轻咳一声,身旁的秦子雄明白,江大人又要开始为乡民们描绘愿景了。这些天跟在江安义身边,秦子雄明白了这位状元郎分明是天子派到富罗县搞试点的,他所说的“合税为一”能顺利施行的话,赋役统一,县衙的众人再难以巧立名目,丛弊必能为之一清,税赋稳定,百姓乐业。

秦子雄很振奋,这是件利国利民的大事,如果成功,他必然能追随江安义名垂青史,看着侃侃而谈的江安义,秦子雄情不自禁地再次静听。

“吴老丈,当今圣上心忧百姓疾苦,有意轻徭薄役,在全国重新清仗田地,减轻百姓负担。”套话并没有激起吴有善的注意,县里清田,换汤不换药,他家中的百亩田地一样还在,只是划了二十亩归为下等田,减了几十文钱,不疼不痒。

吴有善是乡正,官场上的规矩多少懂得一点,脸上泛起感动的神色,朝北拱拱手道:“多谢天子厚恩,小民感激不尽。”

江安义暗汗,这老汉应付得也太随便了。不过,这些天讲下来,吴老汉的态度还算好的,普通百姓管你天子姓啥,能让自己吃饱穿暖就是好天子。

“咳咳,天子有意废除掉老汉所说的那些杂捐摊派,把原来的田税、徭役、丁税、杂捐统统归为一种,按田亩数计税,比方说上田每亩收税三十文,中田二十五文,下田二十文,除了这田税,其他的钱一概不用再交。也不用纳粮,可以直接用铜钱交税。”

江安义的话音刚落,吴有善“腾”地站起身来,睁大眼睛问道:“大人,此话当真?”

吴有善在心中快速地算了笔账,上田每亩税三十文看起来不少,但按上田每亩产粮一石二斗算,一分为税合钱十二文,摊进丁税二十文,折每亩一文(每丁二十亩地),徭役二百文,折每亩十文,约计二十三文一亩,加上杂捐摊派,每年买粮的钱,自己实际的税赋支出远远超过了三十文一亩,这还不算把粮食运到县城的耗工耗材、受气。

从明面上看,田赋从以前的“十税一”变成了“四税一”,但摊入了丁税、徭役和杂捐,差不多就要合到三十文了,少了胥吏和衙役的盘剥,怎么看也划算。要是这样,光田税自家的负担至少能减少四五两银子,再加上药材能多卖出的钱,真有闲钱让孙儿去读书了,吴有善的心火辣辣地期盼起来。

“当然是真的,不过具体方案到时还要请大伙一起议议,等结果出来后出来还要奏明天子和户部,再上报州府,我估摸着要到明年开春,便可实施‘合税为一’之策,本官先来跟各位乡正打个招呼,请你们有暇不妨对这合税的事对众乡亲讲讲,帮他们算算账。”江安义郑重地道。

吴有善双掌合十,向着北方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念念有词道:“皇恩浩荡啊,小民多谢万岁爷了。”又转向江安义,躬身道:“多谢江大人。”

重新坐好,吴有善喜孜孜地轻拧了一下孙子的红脸颊,笑道:“你是个有福的,今天状元爷来咱家,这是上天让你去读书,狗娃,你可要争气啊。”

狗娃拿着咬得坑坑洼洼的桃子,茫然地看着爷爷,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江安义肚中也有笔账,天子派他来是要将富罗县从下县变为上县,这有两个难点,首先是税赋,去年富罗县税赋是二千八百六十七贯,要达到上县至少要万贯以上;其次是人口,富罗县志载现有人口五万零四百三十六人,要达到上县的标准至少也得八万人,这一点很难。

饭要一口口吃,先把税赋关过好。按每亩田征三十文税银计算,一顷地能得银三两,二千多顷地打个折扣税银也有三四千贯了吧,剩下的由商税上征收,富罗县资源丰富,盛产药材、茶叶,要完成万贯税赋不难。只是这样一来,胥吏和衙役的好处就没了,要提防他们的使坏。

药材的商税是五取一,向出售者收取,徐明远压低药材价格,又少报数量,收取的商税自然低,而且大部分被颜开辰吞去。如今拿贝母来说,每斤就价四百至五百钱,可以多收税近百文,小数大算,富罗县每年产贝母万余斤,光这一项就可收取商税二千多贯,加上其他药材和茶叶,怎么算也能超过万贯。

斜阳晖里,数骑归城。江安义对身旁的秦子雄道:“秦兄,我看县里衙役多为贪劣之徒,你这段时间好好整治一下,对于那些屡教不改者,我打算更换掉。”

秦子雄点头答应。衙役这边不用操心,衙门的恶吏同样要更换掉,胥吏的更换不是那么简单,首先充任胥吏要身家清白,识文断字,能够熟练地办好起草文书、整理案卷、造服册籍,核算账目等事,一旦更换,轻则造成县衙运转不灵,重则诸事懈怠,衙门形同虚设。

江安义沉思着,众人急急地催马跟在他身后。富罗县城墙远远在望,夕阳中,仍可见有人在城墙上修补劳作,这些人是被抓的徐明远手下,被江安义强制劳作,富罗城被这些人摧残,如今也在这些人手中逐渐焕发出生机。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羽蹈烈火

悦宾酒楼,灯光暗淡,这家红火一时的酒店已经日薄西山,偌大的店中没有一个客人。二楼的雅间内亮着灯,几个人影摇动,边吃边谈。

苏国忠脸色变得青黄憔悴,半个月来发生的事让他倍感疲惫,父亲身逝,大哥仍在狱中,自己只有咬牙支撑。桌上的菜很丰盛,主客是州府的录事带着两名书吏,陪客是苏家两兄弟和鲁、方两老姨,外加张朴天的儿子张延来。他们来富罗县已经三天了,因为是暗访,没有惊动多少人,秘密地见了几个衙门的书吏和衙役,昨夜又请到王县丞秘会,材料已经搜集的差不多了。

端起酒杯,苏国忠满面陪笑道:“冯录事,两位,这次承蒙三位高义来富罗县为家父伸冤,苏某不胜感激。苏某敬三位一杯。”

冯录事拉长腔调道:“我等是公事公办,谈不上高义。不过令尊的死似乎跟江县令关系不大,这几日暗访,虽然有证据表明张朴天是被江县令打杀,但不少老百姓都在说江县令的好话,你们的案子怕是难办啊。”

方仁用笑道:“江安义惯会收买人心,还请大人主持公道。”说着,从怀中掏出三个红包,分别发給三人。

是银票,冯在寿紧绷的脸露出笑意,端起酒杯与苏国忠碰了一下,仰头将酒喝尽,笑道:“江县令草菅人命、贪赃枉法一案,何司马和王参军十分重视,交待本官一定要不畏权势,秉公办事。本官自会将这几日暗访所得一五一十地告诉何司马,苏掌柜不用担心。届时府里派人下来问案,苏掌柜可要出面,这以民告官的五十大板苏掌柜可要心中有数。”

苏国忠脸一白,咬牙嘶出几个字:“苏某明白。”

接下来便是幸福的吃喝时光,苏国兴从倚翠楼请来了几位姑娘,吹拉弹唱,顺便陪冯录事等人睡睡觉了。

七月将尽,江安义已经将富多县治下的十五个乡镇跑了个遍,该吹的风都已经吹下去了,效果还不错。虽然晒黑了许多,人却越发精神,冬儿晚间都有些吃不消了。

大郑国十日一休,三十日是休沐日,江安义和张克济坐在后园莲池边的凉廊下下棋,冬儿、珍儿跟珠珠珞珞两女学弹着琵琶,叮叮咚咚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有如清泉,十分悦耳。

江安义看了一眼亭中,调笑道:“先生近来琴瑟和鸣,日子过得风流快活,可怜我整天风吹日晒,快成炭球了。”

张克济半边白脸难得地红了一下,拱手谢道:“多谢主公。”

江安义乱点鸳鸯谱,强行把珠珠和珞珞配給了张克济。起初两女被张克济的脸吓坏了,张克济并没有用强,对两女以礼相待。相处的日子一长,两女发现张克济言语斯文,举手投足自有一股文士风流,从珍儿处打听到其父是为救她而被大火烧伤了脸,对张克济的感观立变。

两女是被精心调教过的,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但在张克济面前就相形见拙,要知道张克济可是世家出身、榜眼才学,岂是青楼女子所能比拟。由敬生爱,水到渠成,前几日两女双双心甘情愿地成为张克济的侍妾。

张克济原本心如止水,但被两女的柔情打动,心又活泛起来,他并没有把两女当成侍妾,而是当成亲密无间的红颜知己。珍儿晓事,知道父亲孤苦,不但没有阻止珠珠珞珞与父亲的亲近,反而与两女相处融洽,让张克济宽心不少。

傍晚时分,秦子雄来了,这段时间他经常来改名的黄宅,一来是和江安义、张克济相谈甚欢,谈天论古增长见识,二来是黄府的伙食不错,碰到江安义大显身手时更是可以大快朵颐。

江安义的棋力不如张克济,这盘棋已经输定了,从棋盒中拿出几枚子丢在棋盘上认输,起身迎道:“秦兄来的正好,今日小徒在城外猎到一只野獐,还有野鸡、野兔,厨房应该收拾的差不多了,正要派人前去相请。”

秦子雄脸色沉重,道:“吃不忙,我有件事要跟江大人禀报。”

两人私下兄弟相称,秦子雄称“江大人”便是有公事了,江安义一愣,莫非让秦子雄整治衙役出了事?

“大人,秦某这几日奉命整顿众衙役,听闻了一件事,张家人和苏家人合伙到州府投书铜匦,告发大人,州府暗中派人来查探了,已经询问过好几个衙役了。”

江安义一愣,州府派人来调查自己了,这些日子他天天往乡下跑,真没有注意到。看了一眼张克济,张克济脸一红,这几日他在家中陪伴珠珠珞珞,情侬意侬,调琴画画,根本没有在意县衙的事。

秦子雄急了,嚷道:“大人,你要赶紧向州府衙门行文说清情况,莫要被小人陷害。”

江安义见秦子雄真心为了自己,笑道:“秦兄稍安勿躁,将我湃在井中的寒瓜捞一只起来,給秦兄降降火。”

张克济轻摇着纸扇,也在一旁笑道:“秦兄弟,你可将了我一军,这是告我懈怠渎职啊,主公恕罪。”

秦子雄知道张克济是江安义的家臣,大郑豪门世家都有蓄士的习惯,卢家就有谋士近百,不少人帮着卢家打点着产业,所以对张克济称江安义为主公并不意外。

寒瓜用托盘端来,江安义亲手递过来一块,又递給张克济一片。张克济收了折扇,咬食起来,江安义也顾自啃食,秦子雄心道,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当事人没事,我倒急吼吼了。一堵气,吃瓜去火。

井水湃过的瓜分外清凉,一片瓜下肚秦子雄感觉暑气顿消,猛然间想起这些天随着江安义下乡宣扬“合税为一”的事来,他听闻原秘书少监新任楚州刺史段次宗上任以来,奉天子谕推行“合税为一”的改制,江安义在富罗县所为自然也是天子所命,有这道保命符在身,难怪江安义和张克济一点也不担心。

想到这里,秦子雄丢了瓜皮,大声叫道:“天色已晚,美食怎么还不见上来。张兄,听闻你的两位如夫人善长音律,可否让秦某一饱耳福。”

歌舞声平中,秦子雄带着三分醉意回县衙,江安义和张克济起身来到凉亭,江安义问道:“第二期的《富罗日记》可曾寄出?”

“主公放心,张某前日便派人送往景阳府的驿站,中秋节前一定能送到太子手中。”

大郑在各州遍设驿站,传递官府文书和军情,也可供来往官员途中食宿、换马。普通驿站传递二百里一日,急件为五百里,最快的为八百里加急,换人换马日夜不停。从景阳府到京都一路都有驿路,二千多里路有十二三天应该能到达。

江安义点点头,眺望着星空,沉声道:“张家和苏家背后有人撑腰,要不然他们不敢上州府投书。说来好笑,当初我极力赞同设立铜匦,还上了本《谏行铜匦疏》,没想到自身反倒遭陷,说来也是讽刺。”

张克济转动着手中折扇,眸中闪着晶亮的光芒,半边乌黑的焦脸现出狞笑,道:“此事背后无非是王县丞和颜开辰,一个为了官一个为了财,张某估计颜开辰并未走远,就在景阳府中兴风作浪。”

“赵刺史是韦丞相的孙女婿,想来对大人的来因有所了解,不会对主公不利。不过,上次主公拜会刺史时,我看那何司马面有不愉之色,想是大人送他四瓶香水嫌少了。大人急着来富罗县,也没有拜望几位参军,想来是这些人对大人有意见了。”

“公道自在人心”,江安义淡淡地道:“这些短见之徒能奈我何,不去说他们。天子命我试行‘合税为一’之政,这几日我有所感,与先生商讨一番,先生有空形成方案,我想在近期召集乡正一起议议,尽快向天子呈报,明年开春便试行。”

张克济见江安义眼望星空,神情惆怅,知道他又要思念欣菲了,笑着宽慰道:“主母来信不是说被天子任命为暗卫镇抚吗,她那边不用主公挂虑,主公要与主母早日团聚,可要将这富罗县的税赋翻上三番,可不容易。”

江安义脸上泛起自信的笑容,翻三番也不足万两,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难度,倒是人口是个问题,江安义的思绪转到了新齐县,想到了平山镇,如果富罗县能像平山镇一样富庶起来,或许能吸引人来。天子所说的税赋其实都在其次,真正的意图恐怕是“合税为一”的改制,只要自己将此事做好,天子定然会让自己夫妻团聚。

景阳府司马府,何锐从厚厚的文牍抬起头,嘲弄地笑道:“这些刀笔吏,真是铁嘴钢牙,这一桩桩人证、物证俱在,没有的事都能被他们写成铁案。”

王永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谀笑道:“大人,只要能有一双点金手,何必过问是与非。”

厚厚的一叠暗访证据摆放在赵叔纶面前,赵刺史略翻一翻,道:“这么说是证据确凿啰。”

王永庆一脸正色地答道:“六件罪名皆查有实据,江县令在富罗县民愤极大,请大人示下。”

赵刺史笑道:“监督州县官员、举弹善恶是录事参军之职,何司马,你掌管铜匦,江安义一案便由你揽总,本官就不逾越了,事后将结果告我便可。不过,本官要强调一点,江安义是三元及第的状元,案涉于他,既不要放纵也不可冤枉,你等好自为之。”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来势汹汹

八月桂子飘香,院子里的姑娘们都用上了家里寄来的枙子花香水,枙子花的淡雅和桂花的浓馥交相斗艳,让整个黄府仿如回到争艳的春天。

夏粮开始入库,按规矩税粮入库时要多收鼠耗、分例、运损等,富罗县以前的规矩是每石加征一斗三升,这多出的余额无疑是被衙门的官吏们私分了。江安义把规矩改了,每石税粮只征三升损耗,斗也重新定制过了,胥吏和衙役们怨声载道,消极怠工,入库进展极缓。

富罗县的粮仓设在城西,此处地势较高,土壤干躁少水,适合储粮。江安义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懒洋洋地胥吏和衙役,心中满是愤懑,他已经将胥吏和衙役的待遇银提至每月一两,一年十二两银子加上节庆时的赏钱,比起私塾里的老师还高,足够一家人过上好日子了。

这些人平日里搜刮惯了民脂民膏,一旦没有了好处,做事情就是应付了事,江安义冷笑,待过些时日,准备妥当后,县衙将更换一批贪婪、懒散的胥吏和衙役,每月一两的活计,富罗县无数人抢着干。

这些日子江安义在思索“合税为一”的利与弊,当时写下谏文时满心报国忠君的心思激荡,光想着实施“合税为一”的益处,如今脚踏实地地治理富罗县,看的东西多了,考虑的事情自然更为全面。

富罗县粮食难以自给,适合推行“合税为一”,以银钱交纳田税,但产粮之地,会不会出现“谷贱伤农”的情况?全面推开之后,大量的粮食涌向市场,国家的收储怎么办?江安义越想越觉得心慌,幸亏没有在今年推行“合税为一”,还有半年时间,自己要好好想清楚,思虑全面了再奏明天子。

黄东泉骑马从县衙方向赶了过来,面色惊惶地道:“大人,州府来了个录事参军,说是找大人有公事,让您快点回去。”压低声音又道:“表哥,我看那带着的王参军阴阳怪气的,像是不怀好意,你小心点。”

江安义点点头,吩咐道:“东泉,你在这看着,我这就回去,放心,没事。”

表哥的镇定让黄东泉的心安定下来,这两个月跟在表哥身边,黄东泉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少,衙门那些人见到自己都尊称自己为“黄少”,比起在平山镇骑马射猎有意思多了。

江安义回到县衙时,感觉胥吏的面上带着诡异的笑容,走进大堂,见公案旁站着一个青袍公服的汉子,正背对着自己仰面打量“江牙山海图”,他的身旁还站着几名小吏打扮的人。

江安义有意放重脚步,那人恍若未闻,江安义来到他身旁,拱手道:“这位大人,请了。”

那人转过身来,满面春风地拱手道:“唉呀,是江大人吧,下官一时入神,失礼失礼。下官是州府的录事参军,姓王名永庆,上次江大人去府衙行色匆匆,下官想拜望也没找到机会,今日方得机会前来拜见状元爷。”

此人说话看似热忱,腔调中却带着奚落,配上灵动的眼神,鹰钩鼻,薄嘴片,山羊胡,难怪黄东泉会说此人不怀好意。

江安义不动声色地道:“原来是王参军,请到花厅喝茶。”

衙役奉上青雾茶,江安义笑道:“此是本县出产的青雾茶,清香淡雅,王参军走的时候不妨多带些送給亲朋。”

王永庆面皮抽动了一下,心道:谁稀罕你的破茶叶,王某不从你身上割下几千两银子来,就白做了这个录事参军。

呷了口茶,王永庆赞道:“好茶。下官早就耳闻状元郎年少多才,生财有术,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江安义对王永庆的来意猜出十分,铁定是跟前些日子州府派人来暗中调查自己有关,佯做不知问道:“王参军,您大驾光临小县,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王永庆让江安义遣退左右,这才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江老弟,王某此来还真有件大事,你被人告了。”

江安义若无其事地应了声“喔”,王永庆准备了一箩筐威吓的话,被江安义轻描淡写的一声“喔”憋了回去,鼓着眼睛喘了半天粗气,硬是说不出话来。

软的不行来硬的,王永庆鼻子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状告江安义的几条罪名录,递了过去道:“江大人,有人在铜匦投书,状告你六大罪状,你自己看看吧。”

“草菅人命、骄横枉法、妖言惑众、私受贿赂、欺压下属。”江安义随口念道,“罪名还真不少,不知是何人所告?”

“何人所告届时自知”,王永庆冷笑道:“江大人,府衙赵刺史,何司马对本案十分关注,命下官亲自来富罗县问个清楚。不瞒大人说,下官已经收集了不少证词,对江大人你可很不利啊。江大人,您熟知律法,应该清楚,这些罪名足够让你丢官罢职,甚至坐牢。”

“本官冤枉,这些罪名都是刁民造谣生非,请王参军明察。”

王参军捊了捊山羊胡,自以为捕捉到江安义的几丝慌乱,加重语气道:“是否冤枉,本参军自会审清问明,不过张朴天和苏昌和死了总是事实。”

江安义默然不语,张朴天的死稍有点麻烦,不过张先生告诉自己,已经找了狱中的几个牢头,让他们签字画押证实张朴天是在牢中咽的气。

江安义不作声,王永庆以为吓住了江安义,于是照着写的剧本往下演,语气放柔和,温言道:“江大人,你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又是天下知名的词仙,前程远大,如果因为这些小案子耽误了前程着实可惜。下官也知道像张朴天这样的顽劣有多可恨,大人一时激愤失手,也是有情可原,至于苏昌和自行碰死,只要解释得当,也不能怪到大人头上来。”

边说王永庆边观察着江安义的神色,江安义木然无语,王永庆真吃不透他的心思,劝说道:“刚才大人问及是何人所告,想来大人心中也有数,王某便徇私透露点消息,是张家和苏家人所告。我问过他们,张家人是为了点抚恤银子,苏家所求是放出苏国良,倒没有与江大人作对的意思。”

江安义继续不语,王永庆快要抓狂,这位怎么风雨不动安如山啊,到底打得什么主意。端起茶来润润口,等了片刻江安义还是默然,王永庆只得继续道:“俗话说破财消灾,江大人家财巨富,不如花点银子打点一下,下官素来敬重大人的才学,愿意为大人向刺史大人和司马大人说项,相信这件事必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图穷匕现,为了银子。江安义冷然道:“江某问心无愧,不敢有劳大人。”

王永庆为官这么多年,还真没看到过江安义这等软硬不吃的人,当即勃然怒道:“江大人既然这样说,下官只好公事公办了,明日依律升堂审案。江大人可不要因小失大心存侥幸,到时再想花银子可没机会了。”

“大人请便”,江安义不冷不淡地应道,率先站起身往外走,身后的王永庆坐在椅中惊得目瞪口呆。

敲诈失败,王永庆气急败坏地住进了寅宾馆,片刻之后,王兴仁赶来拜见。当初为了富罗县令的官位,王兴仁到州府衙门上下跑动,录事参军是关键人物,王兴仁自然认得王永庆,两人同姓王,私下里还以兄弟相称。

看到王兴仁兴冲冲地进来见礼,王永庆立时有了主意,拉着王兴仁耳语一番,王兴仁又兴冲冲地离去。这一夜,王兴仁走东家窜西家,为明日的开堂问案积极地准备着。

回到府中,江安义找到张克济,把录事参军前来问案的事跟他说了一遍。张克济想了片刻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填,这个王参军想来是有备而来,明日升堂肯定对主公不利。不过主公勿忧,州府并无权力免去主公的县令之职,只能暂停让人替代,免职要通过吏部,吏部尚书恐怕要先跟天子通报一声音,这场官司根本不用打,主公赢定了。那些跳梁小丑,自取灭亡而不自知也。”

“也罢,这段时间够忙的,停了职正好休息几天,顺道把‘合税为一’之策完善。”江安义无所谓地道。

第二天辰时中,大街上的人发现了几个披麻带孝的人,有眼尖的认出是苏家兄弟和张朴天的儿子,看三人往县衙方向走去,大家兴奋地跟在后面看热闹,等苏国忠等人到达县衙时,身后已经跟了一百多看热闹的百姓。

门房东间前置喊冤鼓,苏国忠上前敲响喊冤鼓,鼓声“通通”,整个县衙都被震动,大部分心知肚明怎么回事,江安义一身官服升坐大堂。王永庆穿着他的青色官袍也来了,与另一侧的王兴仁目光一对,王兴仁微微颔首示意。

王永庆放下心来,看了一眼端坐正中的江安义,心想,今天这场戏我才主角,江安义啊江安义,今天要让你尝尝某家的厉害。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磨刀向谁

惊堂木一拍,带击鼓鸣冤之人。

苏家兄弟和张延年被押了上来,江安义冷冷地看着三人,问道:“击鼓所为何事?”

苏国忠横下心来,大声道:“小人苏国忠,状告县令江安义,编织罪名谋求苏家财产,逼死我父。”另一旁的张延年也大声道:“小民张延年,状告县令江安义,挟私拷打家父致死。”

说完,两人将手中状纸高举过顶,有衙役接过,不知道将状纸呈給谁,状告县令,富罗县史上还从未有过。

公堂之上一片死寂,公堂之外议论纷纷。经过那场棺前论理,绝大部分的舆论还是支持江县令的,现在苏家和张家人跳出来打官司,这不找打吗,不少人在月台下高喊道:“污告,陷害。”

王永庆见情况有些失控,忙从位置上站起来,冲着众人高声道:“本官乃府衙录事参军,接到铜匦举报富罗县县令江安义有不法之为,刺史和司马大人十分关切,特派本官前来查明问清。”

转身面向江安义,王永庆皮笑肉不笑地道:“江大人,这两人告得是你,此案你还需回避。”

江安义起身将位置让于王永庆,自己则坐在王永庆刚才的位置上听审。只见王永庆一拍惊堂木,首先喝道:“以民告官,依《大郑律》笞五十,把这三人拉下去先打五十板子。”

来的时候苏国忠等三人就有准备,事先也打点了衙役,板子声山响,受伤并不重。等三人一瘸一拐地重新跪到堂下,王永庆拿起状纸,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然后板着脸问道:“苏国忠、张延年,你们所告可有证人,证据?”

苏、张两家事先已经找好了证人,江安义最近夏粮入库损耗从原来的一斗三升只收三升,粮斗也重新制作,让原来特制的大斗没了用武之力,这是砸了大家的饭碗,不少人对江安义十分不满。

两天前苏、张两家暗中寻来,用银子让他们说话,再加上不知从哪传来的风声,说是江县令此次得罪了府衙的大官,县令要做不成了,大家又能回到以前的好日子,于是一拍即合,不少人愿意出面做证。贺强仁拿了张延年的五十两银子,答应作证受了江县令的指使,当堂打死张朴天。

堂审一板一眼地进行,江安义冷眼看戏,那些作证的证人显然被买通,证词皆不利于江安义。江安义心中好笑,有些证词荒谬离奇,不堪推敲,比如说江安义是得了徐明远的宝库才放徐明远逃脱等等,王永庆居然也煞有其事地让人记上。

秦子雄坐在堂下,听着这些污蔑之词怒火中烧,数次挺身起来为江安义辩驳,反遭王永庆喝斥,威胁道:“秦县尉,你再要咆哮公堂,可别怪本官不讲情况,将你赶了出去。”

江安义以目示意,让秦子雄稍安勿躁,秦子雄只得恨恨坐下,两只拳头死死攥着,忍气吞声。王兴仁很得意,事情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着,离他的县令梦越来越近。

大堂上的氛围已经被王参军掌握,衙役和胥吏们纷纷反水,只是江安义面无表情,从神色上并不惊慌,秦子雄这个莽夫,投靠江安义后一心为其摇旗呐喊,不过他再生气也没办法,刘主簿有些古怪,这只老狐狸眯缝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台外听审的百姓,见大堂之上胥吏衙役纷纷指证县令,一时间惊得不敢作声。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案子已经被王永庆审过了一遍,一拍书吏呈上来的记录,王永庆对着江安义得意地道:“江大人,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江安义安坐如山,不屑地道:“王录事,这些都是陷害之词。张朴天死于狱中,并非死在大堂之上,本官有狱卒的证词;苏昌和乃是怕本官追查以前年度账本中的假账,害怕自尽;银面人是本官的一位家臣,因面目被火焚毁,所以才戴上面具,并无装神弄鬼之意……”

江安义不急,逐条地将状纸中的控告辩驳清楚,张克济早已帮他准备了好证据,只要据实说出来即可。王永庆脸色发青,没想到江安义如此难对付,不愧是状元郎出身,难怪他根本不怕自己的威胁。

不过,官字两张口,左说有理右说也有理,到底什么是有理,还不是任凭公案后的人说了算。等江安义说完,王永庆拍拍桌上的证词,冷笑道:“江大人,任你巧舌如簧也掩盖不了罪责,你刚到富罗县履职,就犯下两条命案,本官要向刺史和司马大人禀明,定当严惩。”

王永庆话语透着杀气,满心期待看着江安义,希望江安义跪地求饶,然后他好狠狠地羞辱江安义一番,以报昨日之仇。

可是,江安义漠然起身,道了声:“王参军,你看着办吧。”背着手,施施然地走了,留下一地滚落的眼珠子。

王永庆傻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嚣张之人。愤怒、惊讶、羞恼,轮番涌上心来,直到江安义的背景从大堂外消失,王永庆才回过神来。惊堂木拍得山响,王永庆咆哮道:“大胆狂徒,无法无天,飞扬拔扈……”

然而,终究没有了下文,他只是录事参军,虽然奉刺史和司马之命前来问案,但既不能打江安义又不能罢免江安义的官职,他拿江安义没办法。最后,王永庆宣布:暂停江安义县令之职,由县丞王兴仁替代,这期间不准江安义离开富罗县。他要把江安义的罪证告诉刺史和司马,通报吏部和刑部,早日定罪。

王永庆失落地下了座,王兴仁迫不急待地坐到了县令的位置上,由上往下俯视,一张张谀笑的脸庞,真是心旷神恰啊。勉强按捺住雀跃的心情,王兴仁开口道:“江县令犯罪被停职,富罗县由本官做主,此事要告诉百姓,即刻在衙门外的粉墙上张贴告示,再派人到各乡张贴。”

书吏下笔如飞,告示很快写好,又抄录了十余份,王兴仁掏出他的县丞印,盖上章。江安义虽然被停了职,但没有免官,县令的大印依旧由他保管。

王兴仁欣赏了一下通红大印上自己的名字,满意地挥手让衙役拿去张贴。清了清喉咙,开始宣布第二件事:“眼下夏粮入库,此事尤为重要,尔等不可懈怠。”

堂下一双双热切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王兴仁从未感觉到自己如此重要,挺了挺胸,捊着胡须道:“富罗县向有惯例,收取损耗一斗三升,例不可废,按老规矩办。已纳夏粮的百姓,着其补缴损耗。”

话音刚落,堂下众人欢声雷动,“大人英明”、“王大人体恤我等,我等必当竭力效劳”、“大人威风凛凛,必然飞黄腾达”……

大堂上一片谀媚奉承之声,秦子雄愤然起身道:“下官还有事,先行告辞。”说完,大踏步离开大堂,出门前往江安义的住处。

王兴仁撇了撇嘴,没有做声,他向来和秦子雄不对付,没有此人障眼更好。等秦子雄走了,王兴仁笑吟吟地对刘九思道:“刘兄,王某初履县令之职,还望刘兄大力相助。”

刘九思躬了躬身,不冷不淡地应道:“刘某定当忠于职守,不让王大人操心。”

这话透出几分冷落和拒绝,王兴仁正是兴头上也没细思,对着贺强仁道:“贺强仁,今日你能不畏权势,仗义直言,本官甚喜,这衙门的都头就由来做。林强,你暂时做副都头,听贺都头的差派。”

林强的都头还没当满两个月,但谁让他是江安义所命,新官上任用自己人,林强只得躬身应是。

王兴仁在座椅上扭动了一下,怎么坐都觉得舒服,猛然想起一事,道:“贺强仁,你带人去把本官的家眷和东西搬到东花厅去。”

东西花厅江安义重新修缮一新,还没有进去住,倒让王兴仁鸠占鹊巢。王兴仁心里美,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该是我王兴仁的谁也夺不去。

王永庆灰溜溜地回到了景阳府,意想中的大财没有发到,有点无颜见司马。何锐静静地听着王永庆陈述富罗县之行,当然王永庆免不了給江安义的飞扬拔扈添油加醋,大堂之上,王永庆越说越愤怒,何锐的眼光却越来越冰冷,江安义如此狂妄地对抗府衙的调查,只能说明两种情况,一是江安义疯了,二是江安义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疯了的可能性很小,那江安义的倚仗来自何处?赵刺史为人油滑,不可能为了十瓶香水替江安义撑腰;余尚书远在京师,鞭长莫及,而且顾及官声,也不可能直接为江安义出声;天子对江安义曾经很宠信,但自己听说江安义在什么事上欺瞒了天子,以致被贬到富罗这个边远之地,圣眷不再……

百思不得其解,何锐站起身道:“老王,你把文牍整理一下,跟我一起去见刺史,看看他怎么说。”

何锐想得很清楚,天塌下来先由高个顶着,这个难题留給赵刺史去解决吧,赵刺史是韦相的孙女婿,他应该比自己更清楚江安义的来头,自己根据刺史的态度再做决定。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朝中有变

(出差三天,先送上九号的,十号尽量争取。人在外地,无法給大家点赞,请见谅!)

府衙二堂左侧有个小书房,赵刺史平日无事便在此读书品茗,此刻他正在读一封家信,信是京城韦府通过驿站寄来的,写信人是他的岳父,韦相的二儿子韦备琼。韦义深有三子三女,韦祐成是长子韦备瀚所出,在孙辈中排行第九,而赵叔纶的妻子韦青芩排行第五,按辈分来讲韦祐成要称呼他姐夫。

韦义深足智多谋,关于筹划,独相近二十年,深得两朝天子信任,不过他的子侄辈中却无人成气,三个儿子无人及第,皆是荫封的小官,有几个侄辈在地方上做六七品的小官,也不值一提。倒是有两个女婿不错,长女婿周永桐任殿中少监(从四品上),二女婿张源官居右武卫大将军(正三品)。

女婿终是外人,正当众人以为韦家可能要衰弱,没想到韦祐成异军突起,十六岁以《京都赋》名动京城,后来高中榜眼,与安寿公主成亲,入选东宫崇文馆直学士,学政于政事堂,深得天子喜爱,太子更视其为亲人。明眼人都知道,再有个十余年,韦祐成必然脱颖而出,承继家业,将来韦家再出一名丞相的可能性极大。

赵叔纶是韦家孙女婿,已经刻下韦家的痕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清楚得紧,为了和韦家下一代掌舵人搞好关系,赵叔纶经常在信中与韦祐成诗词唱答,郎舅之间相处融洽。

在这封信中,韦备琼传达了几个重要消息:一是韦义深年岁渐大,每日花六七个时辰处理事情已感吃力,天子已命秘书左监孔省、政事堂左丞陈成济和中书郎马遂真三人轮流辅佐韦相,据小道消息天子要在三人之中选择下一位丞相,也有可能重新设立左、右相。二是天子有意将政事堂学政的新人外放地方,同样也从地方上选择品迹优良的官员入六部任职甚至也到政事堂学政,据称新的一轮政事堂学政人选正在挑选中。

韦备琼在信中提到,韦相有意再支撑几年,等韦祐成外放归来再致仕,那时天子必然看到他致仕的面子上为韦祐成安排个好官职。信中问他是否有意入京,以他的年纪和奖厉能入京进到政事堂,不出三年必然重用。

赵叔纶先是一喜,放下信琢磨片刻,便苦笑了。这位岳丈对自己确实不错,有点好事能想到自己,不过看事物还是太浅了,光看到表面而不知内里。此事如果是韦相告知,赵叔纶必喜出望外,而看信中语气,岳父只是听到的小道消息,并非韦相所说。

天子对世家势力占据朝堂深有顾忌,暗中有意打压,前两年柳尚书黯然出京,李明行从司农寺卿李明行转任太仆寺卿,其实是闲置。自己若以刺史身份入京,至少也要任个六部侍郎,以自己四十不到的年纪,再熬几年,六部九卿的位置自然等着。

不过,韦相要让其孙韦祐成出人头地,而天子肯定不许韦家有多人在京官居要职,那就必然要做出取舍。自己虽是孙女婿,但怎么比得过亲孙,韦相定然不会让自己入京,顶多让自己从下州到中州再到上州轮转,在外以为韦家臂助。

赵叔纶叹了口气,把信装入袋中,揣入怀内,打算等散衙后回到住处,再仔细揣摩一番。

“赵大人在吗?”屋外响起何锐的声,赵叔纶一皱眉,知道他准是为江安义之事而来。

“何司马,快请进。”赵叔纶站起身相迎,何锐带着王永庆从外面走了进来。

行礼毕,寒喧几句,何锐笑道:“上次铜匦告发富罗县令江安义一案,下官已经派王参军到富罗县调查清楚了,现将情况禀报給大人。”

手中捧着厚厚一叠文牍,王永庆谀笑躬身道:“大人,卑职到富罗已将此案查明,那江安义确实草菅人命,飞扬拔扈欺压同僚……”

王永庆打算狠狠地告江安义一状,让赵刺史从重处罚江安义,哪知赵叔纶收到信后心情不佳,没有功夫听废话,摆手打断王永庆道:“王参军,监督官员举弹善恶是你之责,本官无意多问。何司马,你只告诉我如何处置的便是。”

何锐看出赵叔纶的不悦,笑道:“王参军暂停了江安义县令之职,江安义是朝庭命官,我等无权处置,按例应该上报吏部和刑部,请吏部革去江安义的官职,再请刑部依例处罚。”

“既是如此,本官用印,你们将文牍寄出吧。”赵叔纶不耐烦地吩咐胥吏去公堂取大印。

要是往常,赵叔纶说不定看看文牍,替江安义辩解几句,此刻心绪不佳,再加上此事是司马与参军之事,他只是徇例用印,对与错皆与他无关,赵叔纶不想在江安义身上多花心思,上报朝庭之后,江安义的死活与他无关。

中秋将近,皇宫内飘着月饼的香味,后宫佳丽三千,争着比赛着手艺。御膳房更是各种月饼木模齐上,方的、圆的、菱形的月饼争相斗奇,桂花、梅干、五仁、豆沙、莲蓉、冰糖、白果、肉松、芝麻、火腿、蛋黄各种馅料的月饼层出不穷。这几日,石方真看到月饼腹中都泛酸味,谁叫他后宫嫔妃多,到哪也得尝几口,夸赞一番。

紫辰殿,商议完正事,石方真赏赐了重臣们月饼,看着臣子们感激的样子,石方真暗爽,天子所赐这些人绝不敢浪费,胃发酸大家便一起发酸好了。今年中秋照例在麟德殿宴请群臣,太子则在东宫宴请所属官员,想到太子,石方真记起前几日唐文忠向他禀报,江安义向太子寄了些东西。

太子年岁渐大,臣子们都夸其仁孝谦躬,好学上进,学问日长。石方真欣喜之余隐有不安,这种不能宣诸于口的心思让他对太子的一举一动都分外留意,暗中命司务太监唐文忠安排小太监记录太子的言行。

江安义从富罗县寄給太子《富罗日记》石方真一清二楚,只是身为君王他不好私看太子的信件,但此事梗在心中总是不舒服,石方真索性让人宣太子在御书房晋见。

查问了几句太子的学问,石方真还是很满意,在他的授意下,这段时间崇文馆众学士多跟太子讲些君臣之义、上下之位、父母之道、长幼有序的东西,太子显然更为谦躬有礼了,满意之余,石方真又有些失落,父子间的亲情似乎少了几分。

想到这里,石方真温和地笑道:“伟儿,你学业进益很大,为父甚喜。中秋将至,你有空多到坤安宫陪陪你娘,安寿几次入宫没有见到你,怪父皇将你拘束得过紧。伟儿,你是太子,父皇对你寄以厚望,爱之深责之切,你可知道?”

石重伟眼中闪过感动,笑道:“父皇对儿臣的恩情,儿臣明白,唯以潜心苦读,希望能早日帮父皇打理朝政,让父皇少些操劳。”

石方真满意地点点头,道:“也不能一味地死读书,要多了解民间疾苦,人生百态,这样才能做一名好君王。”

“父皇,江师从富罗县給儿臣寄来他在富罗县的见闻,里面讲述了他的富罗县的见闻,有山水、民居、风俗、物种,可有趣了,他在信中画了贝母、玄参、麦冬、元胡、白术等药,还給儿臣寄了些实物来,儿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对了,上次儿臣进献的青雾茶父皇可喝了,没想到富罗这样偏远的地方居然有如此好茶,清香淡雅得很,江师还专门写了首《品青雾有感》,儿臣喜其雅致,已经背下。”

说着,石重伟曼声吟诵道:“竹下忘言对青雾,全胜羽客醉流霞。尘心洗尽兴难尽,一树蝉声片影斜。”

“好”,石方真脱口赞道,这首诗满是闲情雅致,读之令人忘俗。听到父皇赞好,石重伟越发来了兴致,笑道:“江师还有首《纳凉》诗,儿臣也很喜欢,‘携扇来追柳外凉,花廊南畔倚胡床。月明横笛参差起,风定池莲自在香’,父皇以为如何?”

看着儿子眉飞色舞地说个不停,石方真脸上挂着微笑,心中却有些不悦,朕让江安义去富罗县是为推行“合税为一”,此子倒好,寄情山水,想做个闲散的县官吗?

不忍扫了儿子的性子,也想看看江安义到底写了些什么,石方真问道:“皇儿,江安义送来的见闻在哪,父皇也想看看。”

很快,东宫太监送来三本厚厚的文牍,石重伟惊喜地叫道:“第三期日记什么时候送到了?孤还想写信催更呢(玩笑一下)。”

石方真打开《富罗日记》,看了片刻,嘉许道:“江安义有心了,他将日常事物记于日记之中,向皇儿通俗易懂地解说了人情事故以及山水风俗,用心良苦,皇儿当记取他这份用心,父皇刚才让你不要死读诗书,也就是这个道理。”

思索了片刻,石方真道:“这日记不错,父皇让人审阅后,多抄录几份,存于崇文馆中,可供子弟们查看。”

日记形式很零散,更像一篇篇游记,有的山水和事物还在旁边绘着图画,当然这是张克济的大作。石方真看得很快,一柱香的功夫就翻到了第三本。石重伟有些焦急,第三本他还没有看过,看上去比前两本要厚些,不知江师在其中记录了些什么好东西。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众臣论吏

御书房内很安静,“沙沙”地翻页声清晰可闻。

石重伟心痒难熬,忍不住站在父皇身边,等石方真看过之后,便拿起来观看。正看得入神,忽听“啪”的一声震响,只见石方真脸色铁青地用拳头重重砸在桌上。

石重伟吓了一跳,赶紧跪倒请罪道:“父皇,儿臣无礼,请父皇恕罪。”

石方真一愣,哭笑不得地道:“伟儿,不关你的事,朕是看江安义日记中所记之事生气。你去看你娘吧,这些日记暂时放在父皇这里。”

石重伟暗抹冷汗,心说吓死我了,天子一怒,谁受得了啊,还是周师傅说的对,在父皇面前不能丝毫逾矩。

等太子走后,石方真吩咐道:“召韦相、孔省(秘书左监)、陈成济(政事堂左丞)、马遂真(中书郎)和潘临风(吏部尚书)见驾。”这几位是朝臣中的重中之重,召见他们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一柱香后,石方真起驾紫辰殿,五位大臣已经在殿中等候。

石方真径直拿出几张江安义的日记,递給韦义深,韦义深苦笑道:“万岁,臣老眼昏花,这纸上的小字已经看不太清楚了。”

“是朕疏忽了,韦相且安坐。马遂真,你来大声读读,让大家都听听。”石方真让人赐坐,自己回到位置也坐好。

马遂真在五人中年岁最轻,拿着纸站在殿中,高声诵读道:“……百姓告状,小吏们要收取登记费、手续费、工本费、门敬费……夏凉入库,要收取潮耗、鼠耗、霉耗、掺沙、运损等诸多名目耗损,富罗每收粮一石则计耗损一斗三升,而据微臣所查,县衙收粮用的量斗实为一斗半升……”

不等马遂真读完,石方真气呼呼地打断道:“骇人听闻,如果不是江安义写明,朕从未想过那些不入流的小吏居然如此大胆地侵吞朝庭膏泽自肥,朝庭每年的税赋居然被这些人吞去近半,百姓还以为朕是横征暴敛之君,这些狗贼,实在是可杀不可留。你们告诉朕,江安义所说是不是事实,我大郑国还有多少地方像富罗县一样?”

大殿内一片安静,石方真看众人的神色分明对江安义所写的事情清楚,勃然大怒道:“看来你们早已清楚,只是瞒着朕一人吧。朝堂之上,众卿高赞天子圣明,百姓乐业,原来都是哄骗朕。怕是哪天反贼攻到皇城门前,诸位爱卿还要说天下太平吧。”

天子大怒,众人跪倒请罪,石方真深吸口气,止住怒气,道:“该谁的罪以后再说,韦相,你在地方上任过官,应该清楚这些胥吏,你跟朕说说。大家都起来,坐下说话。”

韦义深坐好,组织了一下言语,开口道:“万岁息怒,非是臣等知情不报,这胥吏乱政乃是历朝的弊端,想来万岁读书时也曾有师傅讲过:魏之末年,百官者虚名,而柄国者胥吏也。”

石方真一醒,不错,他在东宫读书时老师评点大魏朝兴亡得失时确实提过,当时自己还嗤之以鼻,认为魏朝皇帝太蠢,百官无能,居然让国政操于胥吏之手,现在看来,自己与那蠢皇帝差不多。

殿外翻起了乌云,狂风吹动尘埃,天要下雨了。韦义深苍老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窗纸被风砂打得“沙沙”作响,一副风雨飘摇的景向。

“自夏家天下以来,天子以士大夫治天下,而士大夫又是通过胥吏来管理百姓,征缴税赋、组织劳役,赈济灾民等等,这些胥吏不可或缺。万岁知道,吏不是官,如无特殊机遇并无升任的可能,而且胥吏的待遇甚低,各地虽有不同,但多不过四五两,少不过一二两,这些钱,当然不足以养家。于是,有些人就千万百计利用职务之便营私敛财、中饱私囊,更有甚者竟然横行于乡里、不法于府县,成为危害百姓的毒瘤。”

石方真皱着眉头问道:“难道就没有办法治治这些恶吏?历朝历代都是怎么做的?”

“万岁莫急,听老臣慢慢道来。”韦义深喘了口气,调匀呼吸,提高嗓音道:“据史书记载,魏明皇时期名臣颜驿历任数州刺史,他深恶胥吏舞弊乱政,每有令则书于板簿,调发赋役皆以“板簿”所书为依据,不辞劳苦“自检自检”,其治下胥吏为之收敛。”

石方真点头道:“官员勤勉,则胥吏难瞒,看来还是官员太懒,才致使胥吏弄权。”

孔省插言道:“万岁所言甚是,但胥吏之祸仅靠官员勤勉是无法消除的。我朝官员皆是异地为官,而胥吏却是本地人,很多胥吏是父子相传,成为世袭,在地方上根深蒂固,关系交错纵横,官员到地方上想要制衡胥吏很难,反而胥吏利用当地势力,既可帮助官员加大执行力,也可暗中使坏让官员无所作为,从而影响官员的考绩升迁,所以很多官员为了升迁对胥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潘临风是吏部尚书,这天下的官都是他管着,自然感触更深,进言道:“胥吏为祸,自今已有数千年,历史上明君不少,却都拿这些小吏没有办法。昔日韩太保曾慨叹‘朝庭养虎狼于民间,此辈贪婪成性’,提出要严刑峻法,结果胥吏纷纷辞职,致使政令不通,事务堆积,险酿大祸。”

石方真苦恼地敲着桌子问道:“难道就无法可想吗?”

韦义深反问道:“既然江安义把胥吏横行不法之事告诉万岁,不知此子有何对策?”

江安义还真在日记中写了他对付胥吏的办法,一是慑之以威,打死都头张朴天,关押户房房头苏国良,要求胥吏补齐库房的亏空;二是提高胥吏待遇,让胥吏有养家的能力;三是亲自监督,减轻胥吏渔利的机会。不过江安义也在日记中苦恼,认为无法根绝胥吏犯法,只能徐徐图之。

石方真把江安义的办法一说,众人点头。马遂真抢先道:“臣有三策,治理胥吏。”选相的传言众人皆知,孔、陈、马三人自然竭尽所能在天子面前展现自己的才学,马遂真先发制人。

“其一,天下攘攘,多为名利,胥吏乱为是因为无法在仕途上晋身才转为贪财。所以臣认为不妨考核胥吏的业绩,清廉自守者不妨晋升其官职,让其觉得政治上有前途,才不会为了小利误了前程;其二,提升胥吏素质,既然胥吏能当官,不妨从童生和秀才中选其能者做胥吏,这些人读圣贤书长大,操守肯定比其他人好;其三,加大惩罚,胥吏犯法为知法犯法,罪加三分,其所贪之利以十倍罚之,如不能偿,则抄没其家,发放其家人为奴偿债。”

转瞬之间马遂真能想出三策,石方真很满意,笑道:“马卿片刻之间便有三策,不愧为捷才。”

马遂真得了天子嘉许,另一旁的孔省心中不舒服,同为竞争丞相的对手,当然要表现自己的才学。孔省轻笑道:“马中书郎的办法虽好,实施起来却难,人皆贪利,官员尚且会贪污,何况小吏乎。再说童生、秀才怕是多不肯操胥吏业,而加重罪责,与《大郑律》有违,亦不妥。”

石方真乐于看到臣下相争,这样他才好从中驾驭,于是笑问道:“孔爱卿,你别光挑别人刺,你有何主张,不妨说出来与大伙听听。”

孔省笑道:“臣一时没有好办法,不过万岁倒是給了个好办法。”

“喔,朕何时说了什么办法?”石方真诧异地问道。

“万岁不是让段大人在楚州推行‘合税为一’之政吗,将田税、徭役、杂捐等合为一体,这样一来,胥吏没了从中渔利的地方,治标又治本,方为上上之策。还是万岁高瞻远嘱,烛照天地,微臣佩服。”孔省向天子拱手,做膜拜状。

石方真被这记马屁拍得开颜大笑,用手指着孔省骂道:“你就不怕别人说你是佞臣。”

马遂真心中想,不错,孔省这小子就是个佞臣。

石方真看了一眼沉默无语的陈成济,问道:“陈爱卿,不知你有何高见?”

陈成济恭谨地躬身道:“微臣愚昧,仓促之间并无良策,请万岁恕罪。马大人和孔大人的法子都不错,万岁御决之后臣等遵照施行便是。”

马、孔争宠时,韦义深低垂着眼皮,似睡非睡地坐在凳子上,倒是陈成济答无良策,韦义深抬头看了一眼陈成济。陈成济在政事堂任左丞有六年了,向来谨小慎微,勤勤恳恳,不多言,不贪功,他一向认为陈成济是个忠厚君子,不与人争,今日却猛然查觉不与人争方为大争。

天子问计,马遂真和孔省都有出色表现,而孔省归功于天子,更是胜过马遂真一筹。然而天下英才何其多也,天子并不缺少出谋献策之人,凭心而论,自己也能说出几点来,马遂真所说其实江安义也提到过,只是未详谈。

这些主张都是对的,有用的,但身为丞相,他深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真正的难处不在想出计策而在于施行,陈成济的回答表达了做实事的决心。天子事后思索,三人的高下立分,如果说真要选相,陈成济为首选,其次是孔省,最后才是马遂真。

看来,急于表功反落下乘,谨言慎行方为上策。想到这里,韦义深欠身补充道:“万岁,胥吏之祸延续数千年,仓促之间难以根治,万岁当慎思谨行,选用良牧,徐徐图之。”

石方真无奈地摊开手,叹道:“投鼠忌器啊,马爱卿、孔爱卿,你两人召集弘文馆和崇文馆学士研讨治理胥吏之策,报給朕和韦相;潘爱卿,吏部和礼部授官、考绩之时需对官员传授治吏之法;陈爱卿,等治吏之策出台后,你挑选一些州县试行。江安义既然首先禀报,就把富罗县算上。”

得,江安义身上又多了件任务。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诸事难为

(出差延长,只能用手写在手机上更新,可能错别字会多,等回家后订正,手机上字太小了)

搬入东花厅的王县丞过了个舒心的中秋节,县里的胥吏和衙役送来的礼物快堆满半间房屋,多是些吃食土特产。他的小妾阿霞报怨这一屋子吃食哪吃得掉,坏了扔掉又可惜。

王兴仁笑眯眯地斥道:"妇人短见,蚊子虽小也是块肉啊,吃不了可以拿到外面去卖啊。再说这不是刚开始嘛,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

命仆人提着礼物找到店铺,按着卖价拿钱。店老板哪敢得罪新上任的代县令,只得苦笑买回,背后骂声"死要钱、不要脸"。

这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王县丞上任后的所做所为除了极少数人叫好外,绝大多数人念起江县令的好来,这位被停了职的江县令,日子过得逍遥滋润,每天一大早带着石头、东泉和几个仆人吃早点,收获一些百姓的恭维。然后骑上马带上弓出城打猎,午间便在村间小店打尖,直到夕阳西斜,一行人才满载而归。

王兴仁忙得焦头烂额,夏粮入库遭到了百姓的扺制,江安义只是停职并未免职,他颁布的命令从法律意义上说依旧有效,王兴仁命衙役枷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反倒激起了民愤,数百名百姓围堵衙门,秦子雄又不听吩咐,约来衙役不准打人。王兴仁没有办法,只得放人了事。

想起来真闹心,颜县令那样欺压百姓,老百姓都能忍气吞声,自己不过恢复了一些旧例,为何百姓们不依不挠,王兴仁想到颜开辰那张干巴巴的核桃脸,站起身来照镜,镜中一张白晳黑须的书生脑,怎么看也相貌堂堂,难道是因为自己面善。

自打搬进东花厅王兴仁还没有去过主簿院,潜意识里以前两人一左一右高下并不明显,如今自己住到东西花厅,无形中有点俯看刘主簿了,王兴仁想着该刘九思上门给自己送些礼,请自己照看他。

结果中秋节过完了,刘主簿也没如意想中登门。想想这段时间的不顺,秦子雄又不配合,如果刘九思再阳奉阴违,那自己在富罗县的日子就难过了。让小妾在礼物中选了四样快变质的,王兴仁提着走进了主簿院,刚进院门,便听到了悠扬的琴声。

"刘兄,好生自在啊!"这句话王兴仁是出自肺腑,这几日他忙得与小妾亲热都顾不上了。

琴声袅袅,慢慢止歇。刘九思站起身笑道:"王大人怎么得空到我这贱地来?"

王兴仁听出语中的讥讽,苦笑道:"刘兄,你我可是老交情,你怎么也嘲笑起我来了。我这阵子忙得脚打后脑勺,实在顾不上与刘兄闲谈,这不刚有空,我就来了吗?"

往日两人的关系确实不错,刘九思也就不再克薄,请王兴仁坐下,仆人送上青雾茶。

刘九思笑道:"自打江状元写了那首青雾茶诗,如今青雾茶的价格可是见涨,这茶税今年得多收几百贯。"

王兴仁叹道:"要论诗才,不服都不行,这首青雾茶诗确实有如此茶,清新淡雅,读后让人思饮,这青雾茶因江安义而名,也算是文人雅事。"

刘九思笑道:"你老弟坐享其成,高兴还来不及呢,今年的税赋翻二番是不成问题,甚至翻个三倍都有可能,分成之后县里能留下一大笔钱,今年总算能过个好年了。"

说到钱,王兴仁的眼光一亮,唇边泛起笑容,蛇大洞大,县里留用的钱多了,他能落下的好处自然也多了。

呷了口茶,王兴仁想起此来的目的,笑道:"刘兄足智多谋,小弟一向佩服。最近王某有一惑,望刘兄能替小弟解惑。"

刘九思替王兴仁斟满茶,道:"王老弟抬举我了,你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怕是更没法子。"

王兴仁决定不绕弯子,把颜开辰欺压百姓无事,自己做事却遭百姓反对的苦恼向刘九思诉说了一遍。刘九思默默地喝着茶,一只手无意识地在身旁的琴弦上拨弄着。

琴声清越悠长,王兴仁没有催他,而是边喝茶边打量着刘九思的书房。书房里书架上、桌上都堆着书,墙上挂着他自画的字画,窗前的小几上放着几盆绿株植物,整个书房很淡雅。

恍惚之间王兴仁有些失神,他想起了幼时的苦读,想起了初为官时的壮志,而这一些都如那些飘渺的茶雾,很快就消失了。

耳边响起刘九思的声音,"王兄弟,我略有所得,说错勿怪。"

王兴仁赶紧笑道:"愿闻其详。"

"民智,事关民智。"刘九思捊着胡子信心十足地道:"颜县令在时,民不知官,所出之令多有不妥小民虽有怨言却不知反抗。江安义到任后,赶走徐明远,惩治污吏,让其填补亏空,这一桩桩、一件件在告诉老百姓官府亦不能为所欲为。特别是打死张朴天、碰死苏昌和,在棺前一通论战,让老百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善与恶,无形之中民智开启,知道分辨是非对错。"

王兴仁想到自己掏钱补上的粮仓,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民智开启后,再要回到从前便不可能了,所以老弟才会觉得处处难行。"刘九思看看王兴仁,有些同情这位代县长了。

"都是那个该死的江安义闹的,他倒过得挺逍遥的,我非找人教训教训他。"王兴仁咬牙切齿地骂道。

刘九思叹道:"王老弟,听老哥一声劝,少和那江安义相争,此人极不简单,你看他停职可有一点惊慌。要是常人遭此祸事,必然赶往州府求情,你看他每日打猎玩耍可有一点害怕。你说让人教训教训他,那徐明远强横无比,还不是落荒而逃。"

一句话点醒王兴仁,想起江安义的手段,王兴仁有些冒冷汗,庆幸没有轻举妄动。心中疑虑,这江安义的信心究竟来自何处。

在刘九思处得了答案,王兴仁略坐了坐告辞回去,后花园内的桂子散发着馨香,王兴仁一个人背着手在园中转着,思量着派人去州府问个实信,眼前夏粮入库看来只能按江安义的办法了。

顺了哥情逆嫂意,衙中的那些胥吏和衙役们也不是省油的灯,得想什么法子安抚住他们。王兴仁感到头痛,自己这个代县今做得真不爽。

丽州府罢免江安义官职的公文在八月二十七日送到了吏部。

百官的晋迁任免由考功郎中邵远图主管,看过主事递过来的公文,邵远图笑道:“这位江状元真能折腾,都贬到丽州富罗去了,还被人告了。别人官越做越大,他倒好越做越回去,按丽州的公文贬官都是轻的。唉,二愣子的称呼真不是白叫的。”

看到邵郎中就要在公文上用印,一旁的主事好心提醒道:“邵大人,江安义颇得圣眷,大人是不是问过尚书大人后再说。”

邵远图一瞪眼喝道:“六品以下的官员任免是本官职责,难道本官要为江安义破例?再说这等小官的任免向来只要向尚书报备即可,按例行事吧。”

说完在公文上盖了章,批了回文同意贬去江安义之职,至于还要如何处罚刑部同样也接到了丽州的公文。

刑部郎中陈小明虽然对江安义也好感缺缺,却没有仓促批示,让小吏留意如果尚书大人从紫辰殿回来后通报他一声。

等x(在外,不记得是谁了,明天改,见谅)尚书回了公廨,陈郎中立即携了公文来请示。x尚书沉吟了会,他多少知道点江安义去丽州富罗县的目的,他甚至从潘尚书那里听说天子有意治理胥吏,富罗县又是卿点的试点地。种种迹象表明,江安义圣眷不减,甚至更重。

不过,x尚书不想放过这次机会,能难为难为江安义,为他添添堵,何乐而不为。只是,这添堵之为不能由自己出手,借刀杀人方为上策。

略一思索,x尚书便有了主意,道:“审理官员犯法之责并不全是我刑部之责,何况江安义是被人铜匦举报,此事还是转由铜匦司处置吧。”

陈郎中领命差人将公文转给铜匦司。等陈郎中离开,x尚书的目光阴冷下来,铜匦司的人事有所变化,段次宗外任x州刺史他留下的缺被王克复顶了。

王克复被天子训斥夺了他的礼部郎中之职,灰溜溜地在家里闭门谢客了一段时间,对江安义是恨之入骨。江安义越是风声水起,王克复的失落和妒恨就越浓,像毒虫咬心,去年年底大病了一场。

其妻王柳氏进官求见王皇后,一把鼻涕一把汨地哭诉了一番,当然得说王克复深愧对不住天子,后悔得都病了。让娘娘跟天子说情,让王克复官复原职,要不就他就要伤心死了。

亲情连心,王皇后找机会一而再地软语相求,天子也是人,何况夫妻情深,终于在上元灯节的晚上,被安寿多劝了几杯,一醉嘴没把门,答应了。

第二天酒醒,皇后提起,石方真打心眼不喜欢王克复,有心不答应,被堵了个天子无戏言。礼部侍郎的位置被顶了,石方真划了一下空缺,恰巧段次宗要外任,石方真索性把王克复打发到了铜匦司住左司(不记得段是左是右了)。

公文到了王克复手中,江安义的下场可想而知了。

(纯用手在手机上写的,错别字及其他明天改吧,见谅!)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众人推磨

为了彰显理匦监的重要,在成立理匦监后不久,天子便在皇城东侧景风门处单设了理匦监衙门,从政事堂独列出来,直接向天子负责。理匦左、右监都是正四品下的官阶,目前的右监王克复,左监魏怀超,三十位理匦使由政事堂、御史台、刑部、大理寺抽调人员组成,皆是正八品以上的官阶。

今日当值的理匦使是贺识力,原本就是刑部的都官郎中,认识前来送公文的汪主事,笑道:“老汪,你可是稀客,刑部的上官到理匦监这样小衙门,不知有何指教。”

汪主事和贺知力交善,笑应道:“上命所差,我老汪就是个跑腿的命,不比你老弟调到理匦监又是升官又是发财,吃香的喝辣的,今天既然来了,晚饭可得由你老弟破费了,咱哥俩有段时间没见了,好好聊聊。”

“行,散了衙,庆裕酒店一醉方休。”贺知力爽快地答应道,手脚麻利地拆开公文袋,拿出公文看了看,疑惑地问道:“这是你们刑部的事,怎么送到理匦监来了。”

汪主事神秘地笑道:“我家尚书大人交待,事情由铜匦举报而起,请理匦监酌情处置。”

在官场上混的人,谁的肚中没有几根弯弯肠,略一思索,贺知力就猜出了吴尚书的几分用意,笑道:“既然是上命所差,我等跑脚就是。老汪,你是在这等我还是先去庆裕酒店。”

“你们这衙门邪气重,不敢多呆,我先去庆裕酒店等你,快点来。”汪主事起身走了。贺知力又坐着想了片刻,理匦监分左右,这种告发的案子由左监魏大人主管,不过吴尚书的意思是想让王大人知道,有意思,有意思,我这等小人物,掺合不起,还是按例行事吧。”

拿了公文往后来,大堂也如门前的铜匦一分为二,左边是伸冤黑匦监,右为纳谏白匦监。铜匦监成立一年半来,从开始时的惊天动地,到如今变得悄无声息。白匦收到谏言不少,但多是夸夸其谈,有用的不多;黑匦收到的告发寥寥无几,事后查明多是诬告,最主要的功劳是平反了几件冤案,天子对理匦监的表现显然很不满意,原本对理匦监热情大减,最近这几个月甚至懒得过问。

左监内,魏怀超正坐在公案后发愣,刚成为理匦左监时何等的意气丰发,众官看到自己的目光无不透着惊恐,那目光让魏怀超如同夏日饮了冰镇酸梅汤,怎一个酸爽了得。

起初,他精心准备了几次举报的案件,想掀起大狱,但在朝堂上无不遭到众官的合力反对,天子似乎对案件的内容不感兴趣,这让他火热的心思像被泼了冷水,逐渐心灰意冷起来。

理匦监逐渐变成了鸡肋,每天陷于小事、琐事之中,段次宗前往楚州任刺史,魏怀超的心思活了,如果也能像段次宗一样,到上州去任刺史,过几年再回京都,六部九卿的长官年岁都偏大,自己注定有一个位置在。

只是他比不了段次宗,段次宗与天子相识于数十年前,又经过近二十年的观察,天子对其信任无以复加。魏怀超苦恼地用手指抚摩着自己的眉头,自己要如何才能引起天子的重视,方能求变。

泽党的聚会自己去得很少,身为理匦监,他生恐天子忌他结党营私,如今京官的党魁无疑被礼部侍郎邓怀肃得了去。邓怀肃把泽党经营得不错,好几次与章党的相争中都占了上风,虽然章党有吏部尚书潘临风这个大腕,但也难以压倒泽党。

魏怀超有些后悔,早知自己就不应该放弃党魁的位置,虽然只是士林中的虚名,但有了这虚名,再加上一些必要的鼓吹,说不定自己外任的机会就会大上许多。

贺知力走了进来,躬身一礼,然后将手中的公文递上,禀道:“魏大人,刑部吴尚书转来一封公文,说是此事由铜匦而起,请理匦监酌情发落。”

理匦监刚成立时有过几次这样的例子,皆是地方上告发的案子,那时理匦监强势,以案涉铜匦举报为由强行从“三法司”手中将案件接了过来,拟出惩处后直接发各地铜匦司(司马府)实行,大有自成体系之势。结果将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都得罪了,后来理匦监逐渐无所作为,“三法司”接到类似的案子,根本就不与理匦监打招呼,顶多事后让人向理匦监备报一声,今日刑部怎么会转来公文。

魏怀超满怀疑虑地打开公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顿觉此事分外棘手,放下公文心中盘算起来。江安义说起来算是他的同门师弟,是泽党的一份子,同党之间自然要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这公文中所列的罪证疑点颇多,自己按理要帮他一把。

眼前浮现江安义俊朗昂扬的神态,魏怀超心中泛起酸意,再有个十年,江安义必能超过自己,成为泽党的领军人物,有这样的人物在,如何显得出我魏怀超。再说自己帮助江安义,肯定有人会说自己以权谋私,明明立身清白也要被说成心有不公,这点不得不注意。

手指在公文上轻轻地弹动,魏怀超揣摩起吴化仁的用心来,自己与吴化仁关系不好,是不是他有意給自己出个难题,然后好找岔子?魏怀超看着身上深绯色的官服,宦海浮沉不易,自己可不能因为谁损了前程。

猛然间魏怀超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眼神向右望去,似乎穿透了重重墙壁,看到了右监内的王克复。王克复与江安义是死对头,京城之中人人皆知,王知至的“五百两银”的笑话至今仍在那些纨绔的酒桌上流传,吴化仁会不会想借刀杀人。

思路清晰起来,魏怀超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吴化仁能借刀杀人,我魏怀超也能顺水推舟,想着拿了公文站起身,出门转右,进了理匦监右监。

王克复斜倚在座椅上看书,闭门谢客的日子里,王克复养成了读书的习惯,当然所读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街坊间流行的传奇故事话本,开卷有益,王克复还真从那一个个故事里琢磨出一些门道来。

经过贬官的那段日子,王克复的嚣张变得内敛起来,衙门内见到谁都三分笑脸,说话也和和气气,青楼花街去得少了,狐朋狗友见得少了,连石方真接到暗卫提供的信息后也认为王克复总算是浪子回头了。

听到脚步声,王克复站正身子,将手中的书放入抽屉中,起身笑道:“魏大人,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里,快请坐。”

说着从公案后转了出来,在旁边的座椅上与魏怀超分宾主落坐。魏怀超听人说过王克复浪子回头之类的话,不过魏怀超丝毫也不信,他有一次来右监无意中看到王克复塞在公文中的,这本书他曾在夜晚躲在书房中看过,艳词淫文居然敢公然在大堂上看的人,还会浪子回头。

寒喧几句,魏怀超对王克复背后的势力很敬畏,虽然两人之中以左为尊,但并不妨碍他拍王克复的马屁。王克复脸带微笑,哼哼哈哈,等着魏怀超道明来意。

茶水再斟满,魏怀超从袖中拿出公文,递給王克复,笑道:“王大人,您见多识广,这里有份公文,魏某不知该如何处置,特来向王大人请教。”

王克复并非不学无术,王家是世家,如果没有本事也不会推他出来任官。在官场混迹了这么多年,王克复见惯风雨,知道来说是非事、便是是非人,魏怀超不可能真的来向自己请教,这份公文肯定有蹊跷。

看到公文上江安义三个字,王克复的脸颊上的肉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他竭力想保持住平静,但表情出卖了他的恨意。一旁的魏怀超借着喝水的空隙一眼就看出了王克复的激动,缓缓地放下茶盅,等待王克复开口。

王克复认认真真地看了遍公文,然后又回过头读了一遍,这才问道:“魏大人,处置有罪官员不是‘三法司’之责吗,怎么这份公文送到咱们理匦监来了。”

“刑部的吴尚书说此事因铜匦告发而起,让咱们理匦监酌情处理。”魏怀超淡淡地笑道,“理匦监左右两监,魏某不能独自做主,特来问问王大人你的意思。”

王克复冷笑道:“魏大人,明人不说暗话,你和吴尚书把这公文放到我这里,是想着我与那江安义有私仇,让我出面做些你们不方便做的事,出了事你们往后一缩,我老王倒霉,替你们挨打是不是?打得好算盘,只不过王某人也不是傻瓜,我是恨那江安义,有此机会我当然不想放过,不过你们想隔岸观火可不行,要治江安义的罪,大家得合力,出了事大伙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脱。”

魏怀超被王克复的话噎得连连干咳,掩饰地举起茶盅喝水,王克复盯着他的眼睛道:“魏大人,你不是总想着立大功吗,这江安义是官场‘二愣子’,多数人都讨厌他,如果拿他说事,恐怕没有人会反对。”

王克复说完,不再做声,专心品着茶。魏怀超在心中权衡着得失,王克复心中冷笑,魏怀超这种人只有自己的功名利禄,其他什么东西都可以出卖,如果能在天子面前出风头,别说江安义,就是他的父母都可以出卖。

魏怀超不知早被人看透,沉吟了良久道:“王大人,你说的事,此事事关重大,不是我理匦监一家能做主的,要联同‘三法司’将此案办成铁案。”

江安义的案子,众人各取所需,至于会不会冤枉江安义,没有多少人在意。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风雨来袭

(母亲节快乐!愿天下母亲平安、快乐!)

王克复的主意打得不错,将多数人都拉入到这件事来,要湿鞋大家一起湿,到时天子怪责,也不好具体处分哪个人,只好不了了之。两人迅速地拟定了对江安义的处罚:免官永不叙用、罚金四万贯、杖责八十。

第二天,王克复拜访刑部和大理寺,刑部吴化仁是始作甬者,看到王克复拟的处罚直接用印了事,闲谈两句,王克复起身赶往大理寺。大理寺卿黄胜与王克复都出身世家,祖祖辈辈的交情。

看过公文后,黄胜笑道:“从七品下的县令也值得让你老弟亲自跑一趟,看来老弟恨那江安义恨得不轻啊。此事只需找大理正杜清审核即可。来人,带王大人去找杜清。”

黄胜的话藏着玄机,他没有让杜清来见他,而是让王克复去见杜清,这样他就把自己摘了出来,至于王克复怎样跟杜清说的,他不清楚,顶多失察。不管怎么说,王克复很快在杜清处让公文多了大理寺的印鉴。

回到理匦监,将公文交給魏怀超,魏怀超做过御史中丞,御史台方面就交给他了。魏怀超在御史台的人望并不怎么样,一路迎接他的都是干巴巴的笑容,客套里带着生分。魏怀超自我感觉良好,以为自己是官威甚重,众人对自己是既敬又畏,一路矜持地笑着,昂首挺胸踏入御史大夫的官廨。

听到放重的脚步声,严华楼从公案后抬起头,见是魏怀超,不自觉地板起了脸。随即想到魏怀超如今是理匦监的人了,不再是自己的手下,而且理匦监亦得天子器重,换成微笑道:“怀超啊,有事?”

在严华楼这位老上司面前,魏怀超不敢拿大,规规矩矩地行礼道:“怀超此来有一事禀报严大人,请大人示下。”说着取出丽州的公文以及理匦处的处置决定呈上。

严华楼看完丽州的公文又看了看处置决定,问道:“此事理匦监徇例处置便是,何必经过御史台?”

魏怀超陪笑道:“王克复王大人以为,他与江安义有隙,怕人以为他公报私仇,为避嫌疑,还是请‘三法司’同署。再说,这份公文还是刑部吴尚书以铜匦告发之由转与理匦监的,怀超也认为,还是经由‘三法司’共同签发为妥。”

公文后盖着两家的印章,严华楼向身后的椅背一靠,没有做声。与刑部与大理寺不同,御史台在州县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御史台有二十位观察使散布在州县暗中观政,了解官风民情。

半个月前,有观察使从丽州发来富罗县的禀文。与丽州的公文截然相反,禀文中对江安义大加赞赏,说他除恶霸,惩污吏,调劣制,富罗县县风为之一清。相对丽州县出具的公文,严华楼更相信自己的手下。

一个七品的县令任免与处置,居然惊动了“三法司”和理匦监,这本身就不寻常。严华楼瞬间打定了主意,将公文推給魏怀超道:“怀超啊,御史台只负责纠查、弹劾官员,至于如何处置是你们的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份公文御史台不想同署,怀超,江安义可不是一般的小县令,我劝你还是禀明天子后再做决定吧,此事关系重大,还要慎重啊。”

魏怀超知道严华楼的脾气,他既然说了不同署,那就绝不会用印,只得讪讪地告辞。到了外面风一吹,魏怀超冷静了下来,原本以为御史台之行会很顺利,没想到被严华楼挡了回来,魏怀超想从中渔利的心思淡了许多,坐在轿中细细琢磨起严华楼的话来。

御史大夫严华楼懿出身士族,青年时游历四方,三十岁才及第为官,但为人机敏善变,治理地方成绩斐然,被先帝调用门下給事郎,献纳得失,很称晋帝心意,累官至大理寺少卿,以明断是非而著名。当今天子即位后不久,即升任严华楼为御史大夫,专掌监察执法,先后弹劾过数位晋帝时的重臣,无不照准,被石方真倚为心腹重臣。

魏怀超在御史台做过御史中丞,对严华楼自然了解,此人深谋远虑,行事谨慎,但却有决断,一旦认定便能全力以赴,而且关于揣摩帝心,十多年圣眷不衰。严华楼不准备在处置江安义的公文上用印,那就说明了此事极可能存在风险,自己已经身陷其中,该如何脱身而出?

轿子晃悠悠地在理匦监门前落下,魏怀超昏头转向地从里面出来,一路细思无计,心中患得患失,走进自己的官廨时,见王克复正焦急地踱着步等他。看到魏怀超,王克复迎上前问道:“魏大人,御史台可用了印?”

王克复的焦急落在魏怀超的眼中,魏怀超反倒安定了不少,笑道:“王大人莫急,且安坐听我慢慢说。”

意识到自己失态,王克复自失地笑道:“让魏老弟看笑话了,不瞒你说,我是想治治江安义那小子,出口气。”

“唉,严大人不肯用印”,魏怀超一开口就让王克复脸色一变,急问道:“怎么回事?”

魏怀超道:“严大人说处置官员非御史台之职,让我们自己看着办,他不想掺和。”

王克复半晌没作声,魏怀超不紧一慢地呷着茶水,官廨内一片安静。

“老狐狸”,王克复出声骂道:“生恐惹上一点是非。”

魏怀超假做没有听到,放下茶盅问道:“王兄,现在怎么办?”魏怀超拿准了王克复的心思,处置江安义一事上,自己不用急,一切以王克复为主好了,王克复必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果然,王克复道:“御史台不同署也没关系,有理匦监、刑部和大理寺用印,七品以下的官员足以处置了。魏大人,你派人将处置江安义的公文寄往丽州,让他们照办吧。对了,不妨加急,省得夜长梦多,生出事端来。”

当天下午,处置江安义的公文五百里加急发往丽州。

九月一日大朝,吏部尚书潘临风奏请对官员传授治吏之法,礼部尚书郭从史献《治吏七法》,天子准奏,着吏部将《治吏七法》颁发各州县,并要求礼部授官时传授。政事堂左丞陈成济启奏,于天下二十七州各选一县为试点,名单中丽州的试点县赫然是富罗县。

富罗县的名字一念出,吴化仁、王克复和魏怀超的脑袋就“嗡”的一声响,明白前几日所发的公文踢到铁板上了,这一次怕是要伤人不成反伤己了。朝列之中考功郎中邵远图当即吓瘫了,软软地倒在地上。

朝堂上有殿中侍御史纠弹百官失仪,看到邵远图倒下,以为他急病发作,连忙上前掺扶要带他下殿。拖行了几步,邵远图清醒过来,如果就此下殿,等潘尚书回衙再处置,自己的郎中怕是要做不成了。

当时一股子激劲,推开侍御史,滚爬在地,高声禀道:“臣,吏部考功郎中邵远图有本上奏。”

考功郎中,从五品上的官员,在朝列中站在末端,刚才邵远图倒地石方真在御座上看到了,不过这是小事,他并没有在意,没想到倒地的这位居然还有后续。

石方真心中不悦,喝道:“近前来奏本。”

邵远图连滚带爬来到御阶前,嗑头禀道:“启奏天子,微臣四日前接到丽州行文,呈报中说富罗县令江安义草菅人命、鱼肉地方、敲诈勒索等罪,微臣照例已经免去了江安义的县令之职。”

石方真一愣,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他从江安义送来的《富罗日记》中知道他打死了恶吏张朴天,拘禁了户房房头苏国兴,其父为逼江安义放人,有意碰死在县衙前。石方真在太子面前赞许过江安义行事果敢,没想到居然有人利用此事来污陷他,至于敲诈勒索之类的,石方真压根就不信。江安义的香水获利多大,能免费送給娘娘三成,难道还会贪几百两银子,这不是笑话嘛。

众臣见石方真没有作声,以为天子震怒,邵远图说完更是跪都跪不住,直接软在地上。

刑部尚书吴化仁硬着头皮出班道:“刑部也接到了丽州的公文,要求处置江安义,臣以为此事是铜匦告发,便转給理匦监处理了。”

石方真越发奇了,这件事怎么越扯越长来了,莫非有什么事情朕不清楚。原本还以为是件小事,纠正过来便是,现在看来有人利用江安义的事在做文章。想到这里,石方真的脸色阴沉下来,问道:“理匦监是如何处置的?”

魏怀超和王克复互相看了一眼,王克复往前面人的背后一缩,摆明是不打算出去,魏怀超没办法,只得出班禀道:“微臣接到刑部转来的公文,便与王克复王大人商量如何处置。王大人说他与江安义有私怨,怕人以为是公报私仇,所以建议由理匦监和‘三法司’共同签署。”

“结果如何?”石方真无意听魏怀超啰嗦,直接喝问道。

“刑部、大理寺和理匦监共同签置,免去江安义县令之职,罚钱四万贯,杖八十,永不叙用。”

石方真冷笑着问道:“你们可曾重新审理过江安义一案是否存在冤曲?吴化仁、黄胜、魏怀超?”

黄胜见天子点到他的名字,急忙出班道:“江安义目前是从七品下的官员,依律只需大理正复核即可,臣当日接文,已让杜清负责审核。”

大理正杜清委屈,王克复拿公文来说黄大人让自己盖章,自己难道还能去找黄大人问问吗?但朝堂之上又不能拱出上官,只得出班请罪道:“臣一时疏忽,州府呈文按便照准便是。”

石方真气得“呼呼”直喘粗气,看着阶下的众臣子,一个个面目可憎起来,这些人不知道暗中背着自己做了多少肮脏事,说起来个个都是忠臣,其实各怀鬼胎。江安义一案他也不想纠缠下去,乱麻团越解越乱,唯以快刀斩之。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内外交困

大朝的主旋律是光辉正大的,不适合讨论江安义这类上不得台面的事。匆匆结束了大朝,石方真将政事堂三品官员、六部九卿的头头以及理匦监的两位请到了紫辰殿。二十多位高官除了韦相有座外,其他人都得站立,已经站了大半个上午了,不少人觉得腿脚发麻,不过谁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天子的脸色可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有意地冷落了众人一刻,石方真拍着桌子吼道:“江安义被免官一事是怎么回事?你们谁能告诉我一声?”说话的语气带着不满,言外之意有人瞒着天子行事,这罪名可不轻,当初江安义被贬官就是因为欺君之罪。

官员任免是吏部的事,潘临风禀道:“万岁,刚才我问过了考功郎中邵远图,是丽州呈来的公文,要求免去江安义的官职。江安义目前是从七品下的县令,按制考功郎中有权处置,所以邵远图依制照准了。”

毕竟是自己的人,关键时候上官要替下属有所担当,而且此事从制度上来讲也不算不上邵远图的错,要说错就错在江安义并非一般的小县令。

石方真默然,确实,如非是江安义,换个旁人这件事他根本就不会知道,天下太大了,身为天子不可能都管得过来,只是眼前这些大臣值得自己信任吗?石方真一眼看到了躲闪自己目光的王克复,心中一阵厌烦,这件事之后肯定有王克复在捣鬼。

心头泛过一阵疲无力感,石方真有些恍惚,自己一向以强悍自许,怎么也会有这种疲惫感,朕莫非老了。念头一闪而过,石方真坐正身子,坚定地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朕不想去追究谁的责任,虽然丽州有公文,但吏部、理匦监、三法司就不用核查了吗?”

不等众人辩解,石方真继续道:“既然你们已经按制做出决定,朕也不想让你们收回。不过朕刚才看了丽州呈上来的公文,说江安义草菅人命还有可能,说他贪脏枉法岂不是笑话,诸位爱卿,你们随便动动脑子也知真假。”

石方真越说越气,用指头敲打着桌面,声音越来越高。身后刘维国轻声咳嗽,石方真醒悟过来,压了压火气,放缓语气道:“既然此案存疑,责定丽州重新审明。严爱卿,御史台可有观察使在丽州附近?”

得到严华楼的肯定答复后,石方真道:“让御史台观察使主审,丽州龙卫协同此案,将最后的结果报告朕知。”

见天子偏向江安义,有意翻案,魏怀超傻眼了,此次投机以失败告终,而且还得罪了同门师弟江安义,消息传开自己间接地在泽党中也要被排斥。更重要的是公文已经发出三天了,王克复报仇心切,用得是五百里加急,算算路程差不多已经走了过半,天子的旨意今日方才传下,时间上怕要来不及。一旦江安义先被免官责打,那这仇怨就结得可就大了。

无奈之下,魏怀超只得出班禀道:“万岁,理匦监三日前已经将公文五百里加急寄出,万岁的旨意怕是赶不上了。”

“哈哈哈哈,理匦监好快的动作”,石方真不无讥讽地笑道:“二十七日收到公文,二十八日便寄出,这期间还经过刑部、理匦监、大理寺和御史台,诸位爱卿如此勤心朝政,朕甚感欣慰啊。”

众人脸一红,特别是吴化仁几个,恨不得把脸藏入怀中。石方真冷笑道:“既然诸位爱卿如此勤政,朕这次就破例通过龙卫传旨,大概能赶上你们寄出的公文吧。”

…………

离京师二千七百里外的丽州黄羊寨,聚义大堂内人头攒动,山寨的好汉们正在为征集粮草争吵。丽州多山少地,粮食产量少,不单是老百姓吃饭难,就连山寨里的好汉们也为难。

徐明远投奔黄羊寨有二个多月了,黄羊寨的大寨主雷毅洪看在往日的交情上,給他安了个第四把交椅,这让自视很高的徐明远很失落,有心离去,官府正在缉拿他,只得忍气吞声暂时在山寨避避风头。

雷毅洪经徐明远大一岁,他和徐明远一样,原本是宁平县的恶霸,六年前宁平县新县令上任,派人抓拿他。一怒之下,雷毅洪带着手下的弟兄杀入县衙,县令吓得躲了,雷毅洪抢了税库和粮仓,跑到了黄羊寨做了山大王。

丽州年景不好,稍有个洪灾旱灾,老百姓便没有了活路,雷毅洪趁机招兵买马,积下了五百多喽啰,官府派兵清剿,他带人往山里一钻,等官兵退后又重新回来。雷毅洪约束手下只打劫过往的客商,并不侵扰县城,再加上黄羊寨处在富罗、宁平、江安三县的交界处,官府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做没有看到他的存在了。

雷毅洪被手下吵得头发昏,吼道:“大伙不要吵,还是按去年的规矩,抽签,抽到红签的带队下山筹粮。”

五百余人要吃喝,还要囤积些备不时之需,山寨每年需要粮食约二千石。贩运粮草的商队知道黄羊寨有山匪,根本不从地界上过,这让黄羊寨每到夏秋粮食入仓之时都要为粮食犯愁。

抢官府的粮仓,那等于捅了马蜂窝,雷毅洪深知以自己这几百号人不足以与官府对抗;抢普通百姓,谁家的粮食也不多,再说兔子不吃窝边草,百姓和山匪有时也可以互通有无,相互利用。最后的途径有二,一是派人化妆成粮商,去买粮,另一个方法就是去远一些的农庄,抢劫住在县城外的地主家粮仓。

这个距离要把握好,百里左右。近了根本找不到大农庄,通过几年前的教训,有粮的地主都把粮食搬进了县城内;远了消息走漏很可能被官府围剿,最近两年下山筹粮的队伍损失了十多条人命,所以山上的头目都不愿意去,雷毅洪只得用抽签的法子决定谁下山。

每次下山的队伍有两只,各自去不同的方向,徐明远看着闹哄哄的人群,心头一动,站起身来自告奋勇道:“雷大哥,小弟上山这么久一直没有为山上做点事,不如这次下山筹粮就由小弟带一只队伍吧。”

雷毅洪满意地笑道:“徐兄弟,真仗义,哥哥没看错你。你们这群兔崽子,还不谢过四当家。”

众人乱哄哄地抱拳谢过。雷毅洪问道:“徐兄弟,你打算去哪筹粮。”

“雷大哥,小弟从富罗县来,对富罗县的情况很了解,知道县城西门有家姓丁的大户,家有粮囤八座,里面的粮食应该不少于七八百石。”徐明远微笑道。

雷毅洪点点头,不疑有他,笑道:“等徐兄弟得胜归来,我摆酒給兄弟庆功。明日一早,劳烦你带着寨里的弟兄下山去。”

徐明远回到自己的住处,刀疤脸跟着进来,问道:“大哥,县城西门哪有姓丁的人家,我怎么不知道?”

从兵器架上取下自己的钢刀,徐明远轻轻地用丝巾擦拭着,刀身雪亮,照见徐明远一双仇恨的眸子。

“刀疤,你说那狗官被停了职,在家中闲居,消息可不可靠?”

“绝对可靠,是咱们府上的弟兄来逃奔山寨说的,那狗官打死了张朴天,逼着县衙的众人还账,听说颜要钱掏了几千两银子了账,苏国兴被抓了,苏昌和碰死在县衙前。不知谁在后面使坏,告到了府城,府城来了个什么参军,停了那狗官的职,现在是王兴仁在主事呢。”

徐明远将刀归入鞘中,淡淡地道:“刀疤,咱们被赶出富罗县,你想不想报仇?”

“怎么不想,我做梦都想杀了那狗官。”刀疤脸上的刀疤泛起红光,咬着牙道:“大哥,莫非你想带弟兄们去富罗县杀了那狗官。”

徐明远摇摇头,道:“那狗贼的手段你也看过了,咱们这些人手不见得是他的对手,去杀他,还不知道谁杀谁。”

刀疤打了个寒颤,想起那日院中倒了一地的兄弟,心有余悸地道:“不错,那姓江的确实厉害,大哥,你说怎么办?”

徐明远起身将刀放回架上,慢悠悠地道:“力战不成,唯有智取。”

刀疤等了一会,见徐明远没有了下文,着急地问道:“大哥,怎样智取?”

徐明远默默思量,明日带人下山,分散前往富罗县,令人先行化装潜入在县城内,晚间打开城门里应外合,抢掠一番。自己到府中将秘室里的财物取出,有了钱财,天高任鸟飞,何必屈居在黄羊寨做山匪。抢掠时让喽啰们喊叫是江安义派人请他们来的,至于有没有用,并不重要。徐明远有些得意,这是以前先生读书时所说的一石二鸟之计吧,我徐明远可不仅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

刀疤连连在旁边催问,徐明远心情不错,学着戏文来了一句,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并非信不过刀疤,徐明远唯恐刀疤嘴快,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去,引起雷毅洪的注意。

富罗县,风雨压城,一场大戏就要在这里上演。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暴风骤雨

江安义感觉这段活得很安逸,这种安逸感是从骨子里往外冒的,不用为生计奔波,不用为学业苦读,不用为案牍劳神,只做想要做的自己。于是,江安义发现自己和安勇真是兄弟,一样的好骑马射箭、打猎玩耍,以至于黄东泉有的时候会分不清身旁大声欢笑的是江安义还是江安勇。

州府做出停职待处的决定丝毫没有影响到江安义的心情,因为他知道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在寄送的日记中他轻描淡写地讲述了事情的原委,日记要瞒过天子是不可能,他相信天子已经知道了他的委屈。

凉亭之外,溪水之畔,仆人正在收拾猎物,石头准备大显身手。读书石头是不行的,但学武和厨艺是得到了江安义的真传。自家酿的美酒打开,这种五粮酿成的美酒产量不多,仅供自家人饮用。风儿拼命地往坛口处凑,再把酒香送到远方,让闻到香味的人忍不住吞下唾沫。

江安义独坐,黄东泉原本陪着他,但表哥的气场太大,黄东泉感到呼吸都有些不畅,找了尿遁的借口跑去石头那里,宁愿被烟熏得流泪,也不愿意回到亭中。

今天张克济没有前来,珠珠有些不适,他在府中照看,珍儿留在府中陪父亲,让队伍冷清了许多。

金风送爽,州府的公文应该送到了京城吧,吏部一定会将公文驳回,责令府衙重新审理,届时那个王参军必然苦着脸向自己赔罪,王县丞不知会编什么理由向自己解释。江安义嘴角露出微笑,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好心情也是可用来佐酒的。

九月三日,赵刺史收到吏部的批文和理匦司发来惩处江安义的公文时一愣,按正常情况要在中旬左右才能收到批复,这怎么快了近十天。打开吏部的批文,赵叔纶愣住了,怎么会是同意贬去江安义县令之职。

睁大眼睛又看了看,确认不是自己眼花,赵叔纶惊呼出声:“奇怪了。”他从韦家的家信中得知江安义此来是推行“合税为一”之策的,除了江安义外还有德州刺史段次宗也在州内试行。从人选来看,推行试点工作的多是天子亲信,段次宗是,江安义显然也是。

既是天子亲信,别说被人陷害,即使是真有其罪,天子也会保护,为何吏部会批转这存疑的公文,从时间上来看,吏部没有重新再审定。

对了,时间,问题出在时间上,赵叔纶露出令人寻味的笑意。一通而百通,这就能说明为什么另一份公文是以理匦监的名义下发而不是刑部了,理匦监的右监大人换了王克复,这位爷与江安义的“交情”路人皆知,由此看来,江安义被褫职的消息瞒过了天子。

“哈哈哈哈”,赵叔纶笑出声来,这些人自作聪明,江安义身负皇命,褫职的消息必然惊动天子,只不知京中的那些大人物到时如何收场。看了看那封理匦监的封箴的公文,赵叔纶吩咐道:“去把何司马和王参军请来。”

等何锐和王永庆连袂而来,赵叔纶指了指那份公文道:“本官刚才接到吏部行文,江安义的官职被褫去了,这份是理匦监的公文,想来是对他的处罚。何司马,理匦监的公文应由你来拆封。”

何锐明显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他总觉得不安,江安义一事隐隐地透出几分古怪,只是他找不到不安的源头。如今吏部的公文已下,说明江安义一案尘埃落地。

一旁的王永庆早已喜笑颜开,抢先从公案上拿起理匦监的公文递給何锐,笑道:“大人,你不知道当日那江安义何等地嚣张,不仅不认罪,还狂言说什么‘看着办吧’,当场就转身离去,一点也不顾官场体面。”

赵叔纶似笑非笑,心道,如果我是江安义,我比他还狂。这个王永庆一天到晚跟在何锐身边,无非是图何锐給他的那点甜头,岂不知大难就在眼前。

何锐拆开公文,看了一眼向赵叔纶禀道:“大人,理匦监、刑部、大理寺行文批复江安义一案,着褫去官职、罚金四万贯、杖八十,永不叙用。”

处罚这么重,赵叔纶心想,这背后铁定是王克复在动了手脚。

“既然批文已下,何司马照公文行事便是,不必再告我知。”赵叔纶吩咐道。

回到司马府,王永庆咬牙切齿地道:“江安义啊江安义,你也有今天,我王永庆不让你扒层皮下来,就跟你姓。大人,此事让卑职跑一趟,上次卑职可是被江安义堵了一肚子气,这次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杖八十,我非打他个半身不遂不可。”

何锐此刻的关注点在钱上,道:“江家有钱,这四万贯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你去富罗县不妨多向江安义说道说道,八十大板,每板用百贯来买,不能轻易放过他。”

王永庆转着眼珠答应,他既爱财又恨江安义,心想到时先收了钱,八十大板一板也不轻饶那小子。

猛然想起王兴仁说过江安义身手不错,看那小子的个性宁折不弯,如果公堂之上不服反抗,自己还真抵挡不住。王永庆连忙躬身道:“大人,那江安义性情粗野,必然不服管教,请大人派些兵马随我同去,最好能从营中派些高手前往。”

且不说王永庆磨拳擦掌,另一边徐明远已经带着人马潜到了富罗县。他和刀疤等人富罗县的百姓认识,没敢进城,在城外五里外找了个山沟躲藏。派出三十多人化装成买药的客商进了城,申时三刻,从城内送出了情报。

情报是麻脸送来的,麻脸是雷毅洪的亲信,此次行动他是徐明远的帮手,怎么看都有监视的味道在里面。麻脸不怎么把这个新入伙的四当家放在眼中,冷着脸道:“四当家,情况和你说的不太一样啊,你不是说那户人家住在城外吗,我到城西转了好几趟,除了几户穷人,怎么没发现那姓丁的地主?”

徐明远笑道:“兴许是搬走了,既然来了,咱们不妨入城做一票大的。”

“那可不行,雷当家有过交待,不能与官府硬抗,就算咱们能做一票,接下来官府剿山怎么办?而且我刚才看了看城墙,城墙全都修缮加固过了,要翻墙而入是不可能的。”

“啪”,徐明远重重地拍在自己后脖上,手上一点腥红,山间的蚊虫实在厉害,又不敢生烟火,只能硬扛着。徐明远烦恼地挠了挠脖子,赔笑道:“麻兄弟,借一步说话。”

麻脸斜了徐明远一眼,见周围自家的兄弟居多,便跟着徐明远走出十数步远。徐明远笑道:“兄弟上山多少年了?”

“我一直跟着雷当家,雷当家上山的时候我就在了。”麻脸一脸傲骄地看着徐明远。

“兄弟,山上的日子过得清苦吧。”

麻脸警惕地看着徐明远,道:“还行吧,四当家,你有啥事直说。”

徐明远亲呢地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兄弟,不瞒你说,此次我就是想进县城。当初我离开得有些仓促,府内暗室里藏着多年积下的钱财没办法带走,如果能进去的话,我至少分你一成。”

麻脸的眼睛放出光来,问道:“有多少?”

“具体的数目我也不记得了,至少不会少于十万贯。”

麻脸立时来了精神,声音也大了几分,“行,有十万贯,大当家也肯定愿意冒险。我这就进城,二更天打开东门,到时咱们合伙做票大买卖。”

看着麻脸带着两个人匆匆离去,刀疤走近道:“大哥,你真要分給这小子一成啊?”

徐明远冷笑道:“呵呵,等进了城,我分給这小子一钢刀。”

麻脸匆匆向城内走去,心头火热,没想到徐明远还有间暗室,居然藏有十万贯财宝。十万贯,有了这么多钱,还做什么土匪,直接找个地方享福吧。什么雷老大,什么徐明远,统统被麻脸抛到了脑后,这一票,自己亲自动手,徐明远就让他在城外吃蚊子吧。

城内的三十多人都是麻脸的手下,分别住在西街的几家客栈内。麻脸召集他们进了自己包下的跨院,鼓动道:“兄弟们,哥哥我刚得到消息,有一笔十万贯的大财等着咱们去发,大家干不干?”

一句话如同火星掉入油中,众人哄的一下炸了,“干”、“哪有这好事”、“有这么多钱,命也不要了”、“在哪,现在就去”。

麻脸等众人兴奋了一阵子,这才道:“不急,大伙先吃饱喝足睡觉,二更天到这家店门口汇合,谁来晚了,可别怪麻爷不讲义气,不带你去发财。”

众人哄笑着散去。麻脸等了一会,才带着两名亲信出了门,去找寻财宝的藏处--徐宅。徐府变成了现在的黄宅,麻脸对此不感兴趣,围着徐府绕了两圈,麻脸做到心中有数,回了客房吃饭休息,等待二更天到来。

天渐渐黑了,城外徐明远吩咐手下做好准备,今夜二更天,他要夺宝杀人。无论是麻脸还是徐明远,都不知道如今的徐府住着位煞星。

夜凉如水,凉亭内江安义与张克济对饮,原来珠珠并非得了病而是有了身孕,江安义拉着大喜过望的张克济要好好地庆祝庆祝。

二更天,月上中天,一群人悄悄地向黄宅摸来。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贼喊贼来

犬吠声打破寂静。

徐明远当初在院中养了六条猎犬,逃路的时候留在院中。石头喜欢狗,说这些狗是打猎的好手,于是便留了下来,这些日子打猎带着出去,猎狗抓兔子、激野鸡,咬山猪没少立功。

江安义已经有五分醉意,半醉半醒之间听觉却意外的通灵,院墙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麻脸并没有选择大门作为突破点,而是把后院的围墙当成突破口,一来这里围墙单薄,二来此处算是内宅,徐明远的财宝应该放在内宅,直接闯入能减少时间。算盘打的不错,只是选错了人。

事先准备好径尺粗的撞木狠狠地撞在围墙上,围墙立时抖动起来,灰尘四起。再撞,三撞,围墙受力不住,轰然倒塌,等尘土稍散,麻脸一马当先,带着手下闯入院中。

此处正是后院的花园,麻脸四处打量,见不远处的凉亭插着火把,亭中两人安然对坐,似乎没有看到闯入的盗匪。

院中灯光亮起,有仆人出来查看,江安义摇摇晃晃地站起,大声叫道:“大家别慌,回房中安坐,待我却敌。”

石头从住处奔出,手中拿着钢刀,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江安义醉眼迷离地吩咐道:“此处不用你,你去护住张先生。”

张克济在化州时见过江安义的身手,知道眼前这几十名汉子不足为惧,书生气发作,高声笑道:“主公,你打倒一人,张某便浮一大白。”

麻脸郁闷,身为大盗进入人家居然被突视了,看那个摇晃过来的衣着像是主人,麻脸狞笑道:“兄弟们,抓住这小子,速战速决。”

说着,麻脸箭步上前,用钢刀背狠狠地向江安义的脖子砍去,他想着不能弄死江安义,一会还得逼问他财宝的藏处。

刀光一闪,劈了个空。麻脸还来不及诧异,腹中挨了重重一击,身形飞起,人在空中,痛感方觉,发现自己被醉汉一腿踢飞。麻脸落在地上,肚中食物的残渣喷涌而出,呕得眼泪鼻涕直淌,难受地勾在一起。

“好”,张克济举杯过顶,赞道:“好利落的手腿,当饮满杯。”

看着师傅干净利落的出腿,石头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刀,自己的脚也有些痒痒了。

短暂地停顿后,麻脸的手下不用吩咐,舞动刀剑向江安义杀去,火把的微光下,寒光四起。

江安义感觉自己轻盈地像一只小鸟,又像飞舞的蝴蝶,那些砍向自己的刀剑在眼中缓慢清晰,身形晃动,刀剑纷纷落在空处,抬起手来,那些刀剑的主人无不应声倒地,这种感觉,畅快至极。

不过,江安义的畅快感没维持多久,身边已经没有一个站立着的人。张克济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最后酒杯落地,趴伏在桌上不醒人事。

院中没了打斗声,黄东泉带着几个仆人出现在后院中,见江安义独自站在院中,脚下倒了一地呻吟的匪人。

黄东泉壮着胆子喊了声:“表哥。”

江安义从刚才那种意与形合的快感中醒来,有些不满地瞪了黄东泉一眼。黄东泉看到表哥的眼眸亮如电光,仿佛要直刺入自己的心中,吓得脚一软,差点没摔到地上。

“把这些绑起来,问问他们是什么人,明天交給秦县尉。石头,你扶张先生回去,明天叫人把墙补好。”说完,江安义回了住处睡觉。

西门外,徐明远带着六十多号人悄悄地潜在城门处,等待着麻脸打开城门,好杀进城去。左等不见人,右等城门没打开,天光见亮,再有半个时辰不用麻脸也要开城门了。

刀疤蹲在徐明远身旁,问道:“大哥,现在怎么办?”

到现在徐明远知道自己被麻脸耍了,不用问这小子去吃独食了,不过自己派人到另外三个城门守着,没有看到麻脸从里面出来,看来事情有变。

徐明远想了半天,最后一咬牙,道:“富贵险中求,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等城门打开,咱们进城,直奔家中取了财宝就走,官府那三十几个衙役,不敢拿咱们如何。”

刀疤一拍大腿,笑道:“大哥,这才是英雄本色,不是我说大哥,自打你住进了府中,就没有以前的血性了。大哥,刀疤是粗人,不会说话,不过刀疤这条命是大哥救的,从那天开始,刀疤无论生死都会紧随在大哥身边。”

徐明远拍拍刀疤的肩膀,感动地道:“兄弟,别轻言生死,保住性命,好日子还长着呢。”

卯时,衙门开始办差,城门同时开放。两名衙役刚费力地拉开城门,徐明远带着人直接闯了进去。

那两人当然认识徐明远,吓了一跳,急忙闪在旁边,等徐明远带着人匆匆走了,两人互相商议怎么办?最后两人决定去县衙通报一声。

等两人动身前往县衙的时候,徐明远已经带着人来到了原来自己的家,犬吠声再度响起,带着几分欢娱,几条猎狗听出来人是原主人。

江安义被狗叫声惊醒,恨恨地翻身起床,骂道:“这一天到晚地叫什么,晚上就把你们炖了吃。”

昨夜家中来了贼人,除了江安义和张克济没有睡得安稳,一大早又闻狗叫,大伙都有些心惊肉跳了。

大门拴着,这难不住刀疤,翻墙而入,打开了大门。徐明远带着人直往自己原先住处闯,刚进住宅前的院落,就看着江安义打着哈欠从他原来的住处迈了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江安义笑了起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徐明远,你的伤眼之仇江某可还没忘呢,怎么自己来送死了。”

江安义心知肚明,徐明远铁定是为了秘室里的财宝而来,此人不可留,如果他将秘密说出去,这些钱就不属于自己了。

看到江安义,徐明远心中一凉,没想到住处居然被江安义占了,原以为易如反掌的事变成了羊入虎口,退意立生。身后跟随的众人不明所以,还在往里涌,将门洞堵得严严实实,想走还走不了了。

江安义已经决定留下徐明远的性命,出手毫不容情。离徐明远有近二丈的距离,江安义脚尖一踏,身形纵起,如苍鹰般徐明远扑去。徐明远是亲眼见过江安义的厉害,内家高手的威风已经深深印在他脑中,他深知以自己的身手,被江安义击中,立时要骨断筋折。

急忙向后闪去,哪知身后都是人,退无可退,眼看江安义双拳击出,一股劲风掠来,徐明远暗道:我命休矣。身旁的刀疤怒吼一声,迎着拳风向前冲去,手中钢刀竭力向江安义斫去。

“呯”的一声巨响,刀疤被拳风击中胸口。这两拳是江安义全力击出,内劲击实胸口,将刀疤的胸骨击碎,碎骨反扎入心肺,刀疤嘴中血如泉涌,摔倒在地。

刀疤竭力地抬起头,看到徐明远已经退入人群中,脸上的笑容凝结,死去。

江安义可不想欣赏刀疤的忠诚,放徐明远逃掉。身形落地,那些喽啰手中的刀剑纷纷向他刺来。江安义心中发急,多耽误一下,徐明远就可以逃走,毕竟富罗县他是地头蛇,随便往哪一钻,自己就找不到他了。

真气遍布于身外,刀剑砍在护体真气上纷纷弹开,江安义双掌一排,身前的众人立足不稳,向左右跌开,露出丈许外的徐明远。江安义遥遥一拳,拳风奔向徐明远的后心,徐明远虽然不是内家高手,但身手敏捷,反应迅速,转身往廊下避去。

廊下恰好有个厨娘,被打斗惊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徐明远上前扼住厨娘的喉咙,冲着逼近的江安义吼道:“你别过来,要不然我就杀了这女人。”

厨娘浑身瑟瑟发抖,要不是被徐明远提着,早就瘫软在地。江安义一皱眉,徐明远机灵地躲在厨娘身后,自己出拳的话恐怕会伤及厨娘。正犹豫间,那些喽啰又举着刀枪扑过来,江安义冷哂,这伙贼人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闪身避开一杆扎来的长枪,伸手握住枪杆,内劲一吐,那持枪的汉子如被电击,手一麻,枪被江安义夺了去。手持长枪的江安义勇不可挡,一枪横扫,倒下一片,左一扫右一扫,数个呼吸间清空一大片。

徐明远借着这个机会已经窜出了院子,向大门逃去,江安义随后急追。眼看着徐明远已经到了大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出了门往胡同一钻,江安义再要找人就难了。

江安义举起手中长枪,心神宁静,以臂为弓,灵觉锁住了徐明远,看似随手将长枪掷出。枪发如箭,带着利啸。徐明远听到啸声,急忙想伏身闪躲,哪知长枪疾射赛箭,徐明远刚风弯下腰,长枪已经抵达后背。“噗”的一声,长枪从徐明远的后背穿透,枪尖钉在地上,将徐明远的身体撑在门前。

大街那头,秦子雄带着衙役正赶来,正好目睹了这惊艳一枪,众人下意识地停住脚步,齐齐地吸了口凉气。徐明远在富罗县曾是让小儿止啼的人物,没想到今天被串了血葫芦。

江安义从门内出来,向秦子雄拱手示意。阳光正照在大门前,温和的笑容在徐明远淌血的尸身映附下变得狰狞恐怖,这笑容深植在那些衙役心中,在以后的日子里,这些衙役对江安义的命令丝毫不敢打折扣。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栽脏陷害

秦子雄带着衙役进宅抓好,但见遍地哀鸿满地血,处处皆是呻吟声。

见众人惊恐,江安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赸笑道:“昨晚多喝了几本,没睡足,起床气大了点,出手重了些。”

秦子雄心道,起床气重些就快要了这些人的性命,如果是生起气来还不得把这些人大卸八块啊。

连同夜间抓获的贼人,一共是八十三位,死了七个。麻脸死了,被江安义一腿踢碎内脏,呻吟到四更天凄惨地死去;刀疤死了,为了救徐明远;徐明远死了,被长枪穿透,这样一来,秘室的秘密只有江安义知道。

衙役们用绳子将这些倒霉的山匪连成长串,抬着徐明远等人的尸身招摇过市,整个县城的人都被惊动了,徐恶霸和刀疤被江太爷杀了,还有黄羊寨的山匪。

县衙门前,大家兴奋地围观着停放徐明远等人尸体,不少人向徐明远的尸身上吐唾沫,生前不敢对徐明远怎样,死后出出恶气也好。

王兴仁带着属吏出现了,人群让开,王兴仁掩着鼻子来到徐明远的尸体前。徐明远胸前被枪穿透,血肉模糊一片,眼睛惊恐地睁着,脸上表情狰狞。王兴仁以前常跟徐明远在一起喝酒,知道此人强横无比,手下百余名打手,在富罗县中横行无忌,小儿止啼,说实话,自己见到他腿都有些发软,没想到如今变成了一堆烂肉躺在那里。

秦子雄上前禀报道:“王大人,还有七十六个匪人该如何处置?”

那七十六个人被拴在县衙的宣化坊下,看热闹的人群围绕他们品头论足,那些匪人没有了嚣张气焰,垂头丧气地挤在一堆,等待未知的命运。

王兴仁有些出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听衙役向他禀报过,这些人是想闯入黄宅,结果被江安义打趴下了,想到徐明远都死在江安义手中,王兴仁心中害怕,自己在背后使的手腿如果被江安义知道了,他会不会像对付徐明远一样給自己来个透心凉。

秦子雄连声呼唤,王兴仁回过神来,慌乱地道:“先把他们押进牢中,等侯审讯。”

离富罗县二十里外的官道上,一队官兵正兼程奔来。几名脱逃的山匪,看到官兵急忙向旁边的山嵭躲闪。王永庆骑在高头大马上,心里正盘算该如何压榨江安义,看到前面几人鬼鬼崇崇,而且带着刀枪,急忙呼道:“干什么的?站住,兄弟们,把他们給我拿下。”

队伍中有十余匹马奔出,人腿跑不过马腿,很快六名山匪被抓住。那些山匪被吓破了胆,也分不清来人的方向,以为是富罗县追他们的官兵,吓得跪倒在地直喊“饶命”。

王永庆觉出几分蹊跷,在道边问了问,才知道黄羊寨的山匪下山攻进县城了,王永庆没有问谁击退了山匪,他想当然地以为是县衙的衙役们,队伍重新启程,多了六个绑着双手的山匪。

骑在马上,王永庆眼珠乱转,打起了坏主意。出景阳府时,何司马交待的清楚,尽量得财少伤人。以王永庆对江安义的了解,江安义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此事又是自己陷害于他,他定然不肯屈服。理匦监罚钱四万贯,那是要入公帐的,个人得不到好处,要想得钱,只能如何司马所说,在行刑时让江安义以钱买杖,或是减轻或是减少杖数。

不过,现在不用了,王永庆找到了新的法子,这钱财就从刚抓到的山匪身上而来。届时自己只说山匪是得了江安义的内应才攻进县衙的,要想辩清,那就拿银子说话。王永庆不知道他的鬼主意与徐明远是进城前居然不谋而合了。

巳时中,王永庆来到了富罗县县衙。王兴仁正在二堂头痛怎么处置这些山匪,这么多人关在牢中一旦生变如何是好?门子进来禀报:“大人,州府的王参军来了。”

王兴仁大喜,王永庆的到来表明江安义一案尘埃落定了。急忙忙往外相迎,仪门处与王永庆相遇,两人相对一揖,笑容満面,一切尽在不言中。

来到大堂,王兴仁顾不上寒喧,直接问道:“王兄,上面怎么说?”

王永庆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答非所问地道:“青雾茶可是好东西,出门前何司马还念叨让我带两斤給他。”

闻弦歌而知雅意,王兴仁到州府送过礼,自然知道这位何司马真正的所好,连忙笑道:“区区薄物算什么,请参军大人放心,卑职早已准备妥当了。”伸出一只手,像王永庆示意。王永庆明白,这是指五百两。

虽然不多,但也算没白忙一场。王永庆放下茶盅,笑道:“江安义这小子被吏部免了官,理匦监、刑部和大理寺联合下发了公文处治,免官、杖八十、永不叙用。”

王兴仁双掌一合,笑道:“阿弥托佛,总算去了祸害。不瞒老兄说,这几日我睡不安稳,生恐案情有反复,届时那江安义要报复我,那才真叫苦也,这下总算放心了。”

王永庆自然不会说他这阵子也是提心吊胆的,岔开话题道:“时间不早了,早点宣布吏部和理匦监的决定吧。上次本官被江安义气得够呛,这次一定要好好出口气。”

秦子雄带走了山匪,石头来问今日是否出城打猎。江安义笑骂道:“昨天晚上打了一夜,今天早上又不得安生,算了罢,在家歇一天,你冬儿姐昨晚吓坏了,我陪陪她。”

正在家中与冬儿闲谈,石头进来道:“少爷,衙门派人来请,说是那个王参军又来了。”

“哦”,江安义站起身,笑道:“这位参军大人八成是得了吏部的批复,走,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好说的。”

江安义踏进县衙,发现气氛不对,甬道两边站立持刀握枪的兵丁,衙役们也一个个握着腰刀,神态紧张地看着自己。过仪门,秦子雄迎了过来,低声叮嘱道:“大人,情况不妙,你要多加小心。”

江安义点点头,心头生出不妙的感觉,原本的自信满满变得忐忑不安起来。走进大堂,两旁排列的衙役用水火棍在地面上整齐地敲击着,嘴里发出“威武”的喝声。

水火棍,上黑下红、上圆下略扁,一半涂红色,一半涂黑色。红为火之色,黑为水之色,取不容私情之意,当日张朴天就丧身在水火棍下。

看着大堂上分左右坐着二王,左首王兴仁,右首王永庆,两人脸上都带着得意的笑容,江安义心中一沉,难道吏部准了州府的公文。来到公案前,江安义拱了拱手,没有做声。

王永庆压不住内心的得意,厉声吼道:“大胆江安义,见了本官因何不跪?”

江安义用鼻子哼了一声,没有理王永庆这个白痴问题。王兴仁以手示意王永庆稍安勿躁,冷着脸对江安义道:“江安义,刑部来文已经免去了你的县令之职,现在请王参军宣读理匦监、刑部和大理寺的判决。”

王永庆得意地昂起头,冷笑道:“江安义,你的官职已经被褫去,如今你不过是一届平民,见了本官还不跪下。”

真没想到吏部居然褫了自己的职,江安义真想冲到吏部去问问潘尚书,你究竟看没看公文,明显的污陷你都看不出来,心里面泛酸,万岁,你不是让为臣来富罗县推行“合税为一”吗,怎么任由这些小人作践于我。

心里面酸甜苦辣齐涌上来,一时间愣在那里。王永庆“哈哈”笑出声来,公堂之上犹如群鸭齐鸣。

重重地一拍惊堂木,王永庆喝道:“江安义,理匦监、刑部和大理寺共同认定你有罪,着即‘免官永不叙用、罚金四万贯、杖责八十’,你可听清楚了。”

江安义心中委屈,愤懑地纵声长笑。王永庆喝道:“江安义,你要咆哮公堂吗,来人,給我打他十板。”

这是不讲理了,江安义怒目而视,厉声道:“谁敢上前?”

那些衙役目睹过江安义的神勇,知道如果激怒了江安义,赶得上与徐明远一道下地府。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上前。

王永庆有些诧异,江安义的官威如此重吗?都被免了官衙役们还不敢上前,刚要发怒,王兴仁起身来到他身边,轻轻地把昨夜晚间江安义以一敌百,杀死七人,活捉七十余人的战迹说了一遍。

王永庆倒吸口凉气,看向江安义的眼光多了分畏惧,自己的座位与江安义不过相隔丈许,这要惹恼了江安义,他还不得上前把我的脑袋拧下来。想到这里,王永庆连声高喊道:“来人啊,李校尉、马校尉。”

李、马两个校尉是何司马派給王永庆护驾的高手,两人都是军中好手,都曾在沙场上厮杀过,每个人手中都有数十条人命。两人就站在大堂外,听到王参军的呼喊,迈步进入大堂,盔甲声“哗哗”作响。

来到王永庆身前,两人叉手行礼,王永庆的心里稍微安定了些,示意两人站在自己身后。稳了稳心神,王永庆忆来时想好的毒计,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江安义,本参军问你,昨夜山匪攻打县城,是不是你请来的。要不然这些山匪怎么都往你的住处跑?”

江安义气得肺都有炸了,怒喝道:“欲加其罪,何患无词,江某不屑辩说。”

王永庆“嘿嘿”阴笑道:“别是让本官说到了痛处吧,江安义,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招认吧,要不然国法无情。”

一旁站立的秦子雄实在看不下去了,挺身而出道:“大人,这些山匪都是被江安义所擒,如果说山匪是江安义请来的,实在是说不通。请大人明察。”

另一边落座的刘九思也站起身来道:“王大人,此事绝无可能,还望大人明察。”

王永庆诡笑道:“两位大人有所不知,我来的路上抓到几名山匪,据他们交待就是江安义请他们来的,贼人多诈,欲擒故纵,你们都上当了。来人,带山匪。”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水火失威

几个山匪事先得了王永庆的交待,为了减轻罪责纷纷开口指证是江安义派人送信到黄山寨,让徐明远带人杀回富罗县,以报罢官之仇。

这样连三岁小孩也不会相信的诬告居然被煞有其事地记录、审问,王永庆得意洋洋,王庆仁幸灾乐祸,江安义愤然不语,刘九思面带不忍,秦子雄怒容满面。

“江安义,证据确凿,不容你狡辩。来人,把江安义拉下去,先重责四十大板。”王永庆不容分说地道。

王永庆没有先处置理匦监所判杖责八十,他打着细水长流的主意,今天先给江安义四十杀威棍,明天再审江安义,如果还不服软还有后天,有八十板子在手,铁打的汉子也有服软的时候,到时江安义就是案板上的鱼、肉,自己想怎样拿捏就怎样拿捏。

“江某无罪,江某要到京中告御状去。”江安义愤然抗争道。

王永庆眼中一寒,他听闻过江安义得天子器重,如果江安义真要到京中去告御状,这件事还真说不定有反复,此子绝不可留,转过头来冲身后的李、马两个校尉使了个眼色。

李、马两人是武将,习惯听从上命,得了王永庆的命令,哪管三七二十一,大步上前,一左一右伸手抓向江安义的胳膊。江安义嘴角带着冷笑,任由两人上手。李利坚和马磊感觉自己抓住的不是胳膊,而是又涩又滑的蛇,二人听军中前辈说过,江湖中有异人,能让肌肉韧如牛皮刚逾铁石。

暗叫不好,手还来不及松开,一股大力从江安义的胳膊传来,手掌又痛又辣,还算江安义手下留情,真气一吐即收,两人连忙松开手,退后两步,手向腰中的挎刀摸去。

王兴仁首先吓了跳起来,向后退了两步,色厉内荏地叫道:“江安义,你想干什么,莫非要杀官造反吗?”

两旁的衙役不仅没有上前相助,一个个纷纷往后缩去,大堂中间空出大片的空地来。

王永庆壮着胆子叫道:“江安义,你不要冲动,想想你的家人,不要为他们惹祸。”

一句话切中江安义的软肋,如今的江安义已经不是当年与侯七马八相搏时的莽撞少年,江家也不是一贫如洗的江家,如今的江家家大业大,自己也成了家,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自己杀死眼前这些人,一家人都要受连累。

江安义长出一口气,身上的威势敛去,对着王永庆冷冷地道:“王参军,今日你构陷江某,来日江某必当十倍奉还。”

王永庆松了一口气,心中暗笑,落在我手中怎么可能还有来日,要不是为了江家的财产,今夜我就要结果你的性命。想事后报复,做梦去吧,就算不要你的命本官也要打断你的四肢,让你下辈子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还不动手。”王永庆摆手示意,贺强仁带着四个衙役拥上前来,见风使舵迎合上官是此辈必修的本事,贺强仁见王永庆一心想治江安义的罪,当然要拍马讨好。

不怀好意地笑道:“江大人,对不住了,上命所差,小的只是混口饭吃,请您多担待。”五根水火棍交叉伸出,将江安义困在其中,棍上用力按压,贺强仁嘴中喝道:“还不趴下受刑。”

江安义怒道:“江某冤枉,王永庆,你休想屈打成招。”

王永庆冲贺强仁叫道:“动手。”

贺强仁一咬牙,高高抡起手中水火棍朝着江安义的膝盖处猛敲下去,这下击实,膝盖骨粉碎,江安义这辈子就站不起来了。

江安义怒不可遏,脸上红光隐现,眉梢的那条淡淡的伤疤飞扬而起,双拳紧握,真想一拳将贺强仁这个小人擂死。不过他现在被褫去官职,如果出手便是对抗朝庭律法,被王永庆抓住越发要生出事端来。想到这里,江安义气运于足,两条腿变得有如铁铸一般。

贺强仁脸上露着狞笑,他做衙役近二十年,对于手中水火棍的力道掌握得炉火纯青。当初众衙役打张朴天,几百棍下去张朴天受伤不重,而他几棍下去便要了张朴天的命。张朴天是他的狐朋狗友,虽然命丧在他的手中,但贺强仁一直认为他是被江安义近迫,所以这笔帐要算在江安义头上。江安义落难,王参军有意责难,贺强仁身为都头当然得挺身而出,顺便替朋友报仇。

水火棍带着恶风,正正地击在江安义的膝盖上。“啪”一声脆响,秦子雄痛苦地一闭眼,安义的两条腿保不住了。

耳边响起吸凉气的声响,并没有听到江安义呼痛之声,秦子雄睁开眼,惊奇地发现江安义依旧嘴含冷笑地站立着,贺强仁手拿着半截断棍,一脸惊惶。腿没事,棍先断。

静,静得能听出沉重的呼吸声。李、马两校尉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挡在王永庆的身前,两人知道,如果江安义要暴起杀人,第一个恐怕就是王永庆。

李利坚首先反应过来,高声冲大堂外叫道:“来人啊。”

从大堂外涌进十多名持刀的兵丁,刀已出鞘,寒光闪耀,让溽热的大堂变冷了不少。

等兵丁在身前呈扇形将自己护住,王永庆阴阴地开口道:“江安义,你如果想杀官造反,祸及全家,本官今天就赌上这条命。要若不然,就乖乖地伏法受刑。来人,给我换粗棍,再上刑,调弓箭手预备。”

水火棍中还有一种下端包着铁皮的,这种棍子打在身上,立时要骨断筋折。

看来王永庆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江安义知道绝不能束手就擒,对待王永庆这种小人,不能以德服人讲道理,既然不能向他伸拳头,那就对他显势力。想到这里,江安义开口道:“王大人,你大概不知道江某的正妻曾是龙卫五品镇抚,如今官任暗卫副都统,你要构陷我,让我娘子得知,不但你该如何收场?”

王永庆如遭晴天霹雳般,震得从座椅上摔到了地上,惊恐地望向一旁的王兴仁,道:“他说的可是实话?”

王兴仁浑身凉透,亡魂出窍,没想到江安义背后有这样一座靠山,自己光知道他带了房小妾来上任,没听他说过妻子是暗卫副都统,如果早知道,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跟江安义掰腕子,这不是找死吗?

场面变得微妙,江安义再次成为众人睹目的焦点。不过这次不是戏谑而是惊恐,对于普通的衙役来说,光听说过龙卫,不知到朝庭还有个暗卫。甚至包括王兴仁、刘九思和秦子雄等人,由于天高皇帝远,信息不通,对朝庭新建暗卫也不清楚。暗卫,光听名字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王永庆是州府的官员,又是录事参军,他从何锐的嘴中听过暗卫,知道暗卫的成立是天子对龙卫的不满,通过新的机构来加强对天下的控制。从地上爬回椅子,心中迅速地盘算着,江安义说的话八成是实,这趟仇自己算结下了,听江安义的语气,自己怕是下场可悲。

无尽的懊恼涌上心来,一恨颜开辰和王兴仁惹事生非;二恨何锐财为心窍;三恨京中的大人物博弈却让自己扛仇恨,王永庆恨天尤人,唯独没有问问自己该不该。

自怨自艾良久,王永庆横下心来,反正将江安义得罪了,污陷他与山匪勾结不行,那执行理匦监、刑部和大理寺的判决批文总不会有错吧。王永庆静了静心神,对着王兴仁道:“王县令,接下来该你执行理匦监的判决了,将江安义杖八十。”

王兴仁畏缩地躲开王永庆的目光,含糊地道:“王大人,你是上差,还是你来吧。”

“王大人,事到如今你还要摘脱出去吗?”王永庆紧盯着王兴仁,冷冰冰地道:“你难道还想江安义会放过你吗?今日你我是替朝庭执行判决,量那江安义事后也无话可说,他真要报复,王某定会向朝庭上告。”

王兴仁想了一会,确实如王永庆所说,今日所为已经把自己摆在明面上,得罪了江安义,再想挽回已是不可能,还不如跟着王永庆一条道走到黑,首鼠两端反而更误事。

“依照理匦监、刑部和大理寺公文,杖责江安义八十大板。”王兴仁壮着胆子吩咐道。

江安义心中泛起悲哀,王永庆污陷他与山匪勾结要责打他他可以不理,可是理匦监、刑部和大理寺的公文代表着朝庭颜面,他还真无法逃脱。看来今日之辱是逃不脱了。

正在此时,大堂外响起一声喊:“圣旨到。”

众人一惊,王永庆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觉。脚步声响,只见一人大步流星闯了进来,王永庆见此人身着云彪服,立知是龙卫中人。刚想上前寒喧,那人正眼也不看他,径自走到大堂正中高声道:“万岁有旨,江安义一案存疑,着御史台观察使石清乐重新审理,丽州龙卫协办此案,钦此。”

江安义热泪盈眶,拜倒山呼道:“臣领旨谢恩。”

再看王永庆和王兴仁,直接瘫倒在地,至于贺强仁更是不堪,两眼一翻,直接吓死过去了。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当务之急

前来传圣旨的是丽州龙卫府副州统齐立。天子有诏通过龙卫传旨追回吏部和理匦监的公文,龙卫府都统韩志接到太监传旨后并没有马上传送,而是以天晚为由拖到了第二天。第二天宁王找韩志有事,又耽误了一天,直到第三天,诏书才发出。当然,这些事情天子是不会知道的。

诏书到达景阳府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四日下午,丽州州统名叫杜纪涛,已经年过五十,此人二十岁就开始在龙卫任职,从最普通卫士做起,累功至州统之职,由于行事过于认真,后面又没有靠山,才被派到丽州这样偏远之地。

接到诏书,杜纪涛立即召开齐立,命他快马赶往富罗县传旨,暂时不准处罚江安义,并让王永庆、王兴仁一同侯审。等齐立走了,杜纪涛派人去找御史台观察使石清乐,石清乐的行踪丽州府不清楚,但龙卫却知道,因为按制观察使到地方后要与龙卫府取得联系,并由龙卫府派遣两名龙卫保护。

等杜纪涛、石清乐到达富罗县已是九月初八,案子很清楚,石清乐事先便调查得很清楚,大堂之上两边一辨,再找证人证实,王永庆低头认罪,供认是受了颜开辰的挑唆,有意陷害江安义,不过他将所有的罪责都认下,没有牵连到何锐。王永庆很清楚,只有保住何锐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家人的安全。

王兴仁更不堪,见到杜纪涛黑脸一沉便一五一十地招认自己受了颜开辰的蛊惑,暗中指使张、苏两家人告状,与王永庆勾结,意图陷其与山匪相通,敲诈钱财。

与州府没权处置官员不同,龙卫兼有监察百官之职,四品以下的官员能先行捉拿。所以杜纪涛下令先将两王拿下,江安义官复原职,至于最后如何处置,自然通过州府上报給刑部和吏部。

江安义守得云开雾散气,重新换回官服,请杜、石两人到花厅叙话,郑重谢过两人的携手之恩。石清乐笑道:“江大人无须客套,你与我不熟,但我和师本却是好友,听他讲起过江大人。石某能为江大人这样的清官能官洗脱冤情,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是件快事。”

杜纪涛不善寒喧,道:“万岁有旨让杜某协查此案,现在案情既然已经清楚,杜某还有要事,就不多留了,今日已晚,明日一早,杜某就告辞了。王永庆带来的官兵,杜某一并带回。”

江安义接触过龙卫中人,不说妻子欣菲和思雨等人,就是秦子炎和项氏兄弟給他的感觉都很不错,所以他并不像其他官员一样谈龙卫而色变。对于杜纪涛的沉默寡言,江安义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道:“杜大人、石大人,你们救江某于水火,让我免遭杖刑之辱,江某定当回报。”

石清乐有些恼了,道:“江大人,石某知道你有钱,但石某所为皆是出于公心,并不用江大人感谢。”

杜纪涛也黑着脸道:“公然行贿官员,按例当拿问治罪。”

江安义笑道:“两位大人勿急,江某可不敢以铜臭污了两人的德行,江某所说的回报是指剿匪之功。”

杜纪涛和石清乐闻言都精神一振,大郑官员正常是三年一磨勘,考绩中上便可获提升,上上还可擢升。但官员的等级太多,在四品以下,一级便分为四等,从品下、从品上、正品下、正品上,要从从七品下的下县县令熬到正五品上的官员理论上要三十六年,人生有三十六年也便到了尽头,所以绝大多数官员都止步于五六品。

那些能做到四品以上的官员,如果不是背后有大靠山,便都立过大功或者政绩突出受到破格擢升,至于进入三品之阶,便是朝庭重臣,屈指数来不过数十人而已。再要往上便是丞相了,至于一品,多是虚设,非王公不可得。

官场之中最大的功劳莫过于军功,不光可以破格擢升官职,甚至还能到手封爵,朝庭爵位向不轻许于人,大郑爵分五等:公侯伯子男,即使是最低等的男爵,那也是显赫的存在,所在州府的刺史逢年过节也要上门拜望。

身在官场,几乎找不到对升官没有兴趣的人,江安义是如此,杜纪涛和石清乐自然也是如此。石清乐首先改颜道:“这倒要听听。”杜纪涛放下手中的茶盅,站正身子,直直盯着江安义。

“两位,你们问案时已经知道了,前几日黄羊寨的山匪下山攻打富罗县,结果被抓住了。”江安义不好意思说是被自己一个人抓住的。

石清乐立刻明白了,笑道:“江大人的意思是黄羊寨剿匪。”

杜纪涛眼神一亮,他比石清乐的消息更灵通,知道如今化州战事陷入僵局,原安西大都护朱质朴被调回京都,接任的毅勇伯杨祥亮与西域联军胶持不下,最主要的原因据说就是西域联军内有青山水寨的元天教余孽做内应。朝庭对各地的匪患重视起来,政事堂明令各地要肃清匪患,不过山匪水匪多熟悉地形,大军前去清剿时多闻风而逃,过后又兴,官府劳命伤财不见成效。

黄羊寨匪患是丽州境内较大的一股匪患,杜纪涛暗中调查过,知道山上有匪众五百余人,不过黄羊寨山势险峻,道路崎岖,不适合官兵进剿,再加上清剿是州府的责任,杜纪涛也不能越权。今日听江安义提起,看来江安义有办法,杜纪涛问道:“江大人,你有法子剿灭这伙山匪?”

“两位大人,我审问过贼人,此次下山一共百人,拿获了八十三名山匪,被杀了七人,路上那位王参军又抓获了六人,这两日秦县尉带着衙役又抓住了藏在县城中的四人,数字一合,正是百人。”

江安义胸有成竹,侃侃谈道:“如此一来,山匪下山被抓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黄羊寨,我问过贼人,他们下山是为了抢粮食。王永庆不是带来了一百多名官兵吗,如果能让少部贼人带队,后面官兵乔装改扮混上山,我们极有可能一举剿灭黄羊寨匪患。”

石清乐书生意气,一听喜道:“此计甚好,石某喜读兵书,兵法中有一计‘瞒天过海’,正与江大人相合。”

杜纪涛思忖了片刻,问道:“上山的官兵不宜过多,要不然会露出破绽。山上还有数百匪人,上山后会不会寡不敌众反被匪人所灭?”

江安义笑了,道:“我问过那些山匪,匪首名收雷毅洪,原是宁平县的恶霸,与徐明远差不多,山上的几个大头目都只是些泼皮出身,他们所倚仗的无非是地势。如果我们能进山寨,不是江某自夸,江某和杜大人以及龙卫的几名弟兄就能直接将雷毅洪拿下,至于其他乌合之众,只要饶他们不死,相信必然望风而降。”

杜纪涛听说过江安义武功了得,细思一下确实可行,当下点头同意。

第二天,杜纪涛带着六名手下,和江安义一起化妆成山匪,押运着数十车粮食向黄羊寨行去。江安义与带队的山匪约定,只要他们能带官兵进入山寨,即赦免他们的罪行。队伍中夹杂着五十名精选出来的官兵,李、马两位校尉也在其中,这是立功的机会,两人不想错过。至于粮食只是塞满了稻草的麻袋,队伍行进得很快。在他们身后十里,秦子炎带着剩下的七十兵官兵和县衙的衙役追随着,准备接应。

一百二十里的路程走了两天,江安义他们有意在山寨边休息到天色昏暗,这才在山匪的指引下前往山寨。进入黄羊山,但见山势雄险,河道天然护卫,天色昏暗中,两旁山林黑影幢幢,似有无数伏兵。

行至天色完全暗下来,前面出现一条山沟,两边高山相夹,沟宽约三丈,尽头是座石头寨墙。带队的山匪张广是寨中的小头目,停住脚步对身旁的江安义道:“大人,前面便是黄羊寨的头道关门了。”

江安义凝视向寨门望去,借着寨墙上的火把光亮,江安义见寨墙高约五丈,清一色的巨石砌成,看样子宽厚不在富罗县城墙之下。城头上建着箭楼,有喽兵巡逻,城门关着,吊桥挑起,看样子城门前是条山涧。

正在此时,城头的喽兵发现了城下的队伍,高声喝道:“什么人,快站住,再往前就放箭了。”

江安义一捅身旁的张广,示意他上前答话。张广上前几步,举着火把照着自己的脸,高声回道:“上面是马老四吧,怎么连你家张爷都不认识了,快开寨门,咱们回来了。”

城墙上的人认出张广,笑道:“真是张爷,麻爷呢,看样子收获不错,这就給您开城门。”

城门打开,吊桥放下,江安义示意张广带队快往里走。刚过了城门,那位马老四从城墙上迎了下来,笑道:“张爷,雷当家今天还问起你们呢,何三爷昨天就回来了,不过没找到多少粮食,你们还好吧。”

张广哪有心答理他,随口应道:“还行,除了粮食外咱们还抢到了些金银,准备献給雷当家。”

大队人马默不作声地从马老四身边经过,天色已暗,马老四看到不少熟面孔,也不疑有他,就这样,江安义他们轻松地进了山寨。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示敌以弱

据山匪交待,黄山寨共有三道关卡,皆是倚山势而建,易守难攻。虽然进了第一层关卡,众人的心仍旧提到了嗓子眼。山路崎岖盘旋往上,谁也没有出声,只听车轮“轧轧”的辗动声在山间传出老远。

正行进间,迎面来了队火把,张广看清火光中的来人后变了脸色,对身旁的江安义道:“大人,来的是山上的二当家金一鸣,金当家足智多谋,我怕被他看出破绽。”

江安义向身后的杜纪涛做了个手式,众人暗自戒备。说话间那队人已经走了过来,张广在江安义的示意下,硬着头皮迎上去问好道:“金头,今夜是您巡山啊。”

借着火把的红光江安义打量着这位金二当家,见他三十来岁的年纪,留着短须,面相刚毅,两眼有神,看了一眼张广,又往江安义等人看来,口中笑道:“张兄弟回来了,辛苦了,这次收获还好吧。”

“有五六百石粮食,还有些干货。”张广按事先商量的话回应道。江安义他们赶了二十多辆马车,一车能装二千斤,算算数量有五百多石了。

金一鸣虽然是山寨的二当家,但不可能每个喽啰都认识,从队伍中看到不少熟人,也不疑有诈,笑道:“寨里急等粮食呢,何老三只弄来了百余石,大当家正发愁呢,你们算是立了大功了。徐当家和麻脸呢?”

“四当家和麻爷在后面押车呢。”张广含糊地道。

“行,你们往前走吧,我找徐当家说两句。”金一鸣示意张广带着车辆继续前行,自己带着人举步往后走去。

车轮一转,金一鸣猛然立住,喝问道:“车上装的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轻?”金一鸣为人心细,听到车辆转动的声音立时发现不对,装着二千多斤谷物的车轮转动不会如此轻巧。

被识破了,杜纪涛暗中移步向金一鸣逼去。金一鸣机警得很,将腰前佩的宝剑抽出,高声叫道:“兄弟们小心了,官兵来了。”

夜深人静,一声高喊传出老远,头道关卡寨墙上火把往下移动,显然有人追过来了,头顶处第二处寨墙也火光大亮,江安义等人被困在了山路之上。

事先有应急方案,江安义一手搭在张广的肩膀上,问道:“哪里有开阔处?”夜晚,人生地不熟,最怕的是暗箭。

张广见识过江安义的神勇,被他的手搭在肩膀上,丝毫兴不起反抗的念头,急忙道:“往右拐有处练兵场。”

江安义让李马两校尉押着车辆跟着张广向练兵场退去,自己向与金一鸣战在一处的杜纪涛走去。杜纪涛在刀法上浸淫多年,金一鸣有些抵挡不住,身旁的众人自然不会看着二寨主吃亏,纷纷仗刀枪上前帮忙。

龙卫的另几人被江安义安排去护卫车辆,所以杜纪涛没人帮忙,双拳难敌四手,杜纪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刀光缭绕将自己紧紧护住。江安义提了条铁棍,也没什么客套,左一扫,飞起一片兵刃,右一摚,碰飞数把钢刀,杜纪涛立感压力大轻,往后一撤步,退到了江安义的右侧。

“你先走。”江安义用手指了一下方向,杜纪涛已知富罗县的山匪皆是江安义所拿,知道他本领高强,也不客套,径直追车辆去了。

江安义边战边退,山道只有丈许宽,他手中铁棍就有丈许,舞动开来,将道路封堵得严严实实。

这时山寨中的喽啰已经闻声赶到,纷纷向江安义围去。金一鸣吩咐道:“大伙不要太靠前,官兵去的是练兵场,那里是绝地,他们逃不脱。快去仓库里多取些弓箭来,派人通知雷当家。”

江安义心中暗喜,他要的便是引雷毅洪出现,擒贼擒王,只要抓住了雷毅洪、金一鸣等匪首,其他的喽啰自然闻风而降。

行出里许,眼前开阔起来,前面不远杜纪涛等人已经用二十多辆马车的车架围出个简易的屏障,那些塞满稻草的麻袋堆放在车架上防止弓箭。江安义退入车仗的范围内,借助火把打量地形。此处有二亩大小,三面皆山,背后是深不见底的山涧,只有一条路,便是刚才退进来的路。

路已经被金一鸣带人堵死,无数火把亮起,将天空照得通红。片刻之后,百余名喽啰手持弓箭,像圆弧般罩住江安义这些人的所在,引而不发,显然是等候雷毅洪的到来。

江安义看到火把,眉头一皱,当初考虑到会遭受箭雨,却忘了可能会是火箭雨,如果山匪们用火箭攻击,身前的麻袋和车架都是易燃之物,再加上风向己方吹来,届时就算不被射死也要被烧死。以自己的身手自然不怕,但这百余人能活下来的恐怕不足十人了。

低声与杜纪涛交谈了几句,杜纪涛也慌乱起来,提议将车仗直接推进山涧中,江安义想了想道:“杜大人让人悄悄地把车仗往两边挪动,空出中间的位置来,我先去与贼人交涉,拖延他们的进攻,等雷毅洪出现,先拿下他再说。”

计划既然赶不上变化,只能随机应变了。江安义高举着双手走了出来,高声喊道:“山寨哪位当家能做主,我们不妨谈谈。”

喽啰左右分开,火光之下金一鸣傲然而立,高声应道:“尔等已成瓮中之鳖,除了举手投降外还有什么好谈的。”

“敢问好汉尊姓大名?”江安义拖延着时间。

金一鸣冷笑道:“有话就说,不用套近乎。”

“这位好汉,实不相瞒,此次进山的队伍中有不少是你们山寨中人,他们被我逼着前来诈山。如果你们能放我们离去,我便将这些好汉送还你们,还有关押在县衙中的好汉也一并放回。”

江安义的身后,张广等出声哀求道:“金当家,我们是被他们逼的,不来他们就要杀了我们啊,我们愿意重回山寨,请金当家的开恩啊。”

金一鸣沉吟不语,刚才他确实看到了队伍中有张广等不少熟悉的面孔,此次进山的人中有数十人是原来山寨中的喽啰,这些人投降官兵来诈山确实可恨,但全都杀了有点可惜,要知道山寨也缺人手,何况张广等人算是山寨中的精英,如果能让他们重归山寨,倒也不失为好主意。不过,不能这样轻易答应,要利用好此次机会,从官府多敲些东西来,粮草、器械,山寨什么东西都缺。

正思忖间,身后一阵骚动,雷毅洪带着人来了。金一鸣上前,轻声禀告原委,把江安义打算交换人质换取自由的说法也向雷毅洪禀报了一番。

山寨的喽啰与官兵们相距不过十四五丈,江安义借着说话的机会已经走过了近半的距离,离雷毅洪等人不过七八丈的距离。江安义见雷一鸣向身旁人说些什么,不断地用手指点着自己,猜测来人可能就是黄羊寨的大当家--雷毅洪。

“雷当家的,你有什么条件不妨提,能满足的我们尽量都答应,只求你放我们下山。”江安义说着继续往前走,顺便试探着来人是否是雷毅洪。

雷毅洪见那名官人离自己不过六丈远,忙喝道:“站住,再往前就放箭了。”

金一鸣也醒悟过来,大声吆喝道:“兄弟们,瞄准这小子,他要是再敢前行一步,給我射死他。”

话音未落,江安义已经提气顿足,身形高高纵起,往雷毅洪扑去。

“放箭”,雷毅洪冷声喝道,身形向后退去,眼看就要隐入众喽啰之中。金一鸣被江安义戏弄,气得从身旁的喽啰手中夺过把弓箭,弯弓向江安义射去。

江安义人在空中,避无可避,不过他原就打算硬扛这阵箭雨。真气护体,在体外形成一道无形的气罩,箭只射在气罩之上,纷纷弹开。江安义深知,他只有一口气的机会,等气竭换气之时,气罩便会消失,那时身无护体,被利箭射中,就要穿成刺猬了。

一口气,对于普通人来说不过奔出三四步,而江安义身形如电,硬是扛着箭雨,越出五丈多远,落在了喽啰们的身前。这个距离,再用弓箭,就会误伤自己人,江安义吐出胸中那口废气,自己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金一鸣在江安义的左侧五尺远,趁江安义立足未稳,手中弓当成兵器用,用弓弦向江安义的脖子绞来。近边的喽啰也纷纷抛开弓箭,拿起刀枪扎向江安义。

刚才江安义用铁棍与金一鸣比划过两招,知道此人并非内家高手,见他孤身扑来,心想你这是送死。身形微侧,让开弓弦,江安义劈空一掌,一道劲风直击向金一鸣的胸前。

看到江安义空手劈出劲风,金一鸣面如死灰,知道自己误把高手当成软柿子,看来这退却也是有意引雷当家现身。念头闪过,身形向后摔去,压倒身后的喽啰。

顺手接住金一鸣撒开的弓,江安义运气于指,往弓弦上一扯,将弦扯断。双手持住弓的两端,运气一弯,真气布满弓身,松开手,弓身反弹而来,迎上扑过来的喽啰,只听闷声不断,倒下一片。

丈许外,雷毅洪一脸惊愕地呆立着。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清理吏治

风声、呻吟声,还有沉重的喘息声,就是没有喊杀声,整个练兵场无论敌友都被江安义雷霆一击惊呆了。

江安义举步向雷毅洪行去,雷毅洪全身微微地颤抖着,挪不开步子,火光中看到江安义脸上有几滴溅到的血滴,那温和的笑容在他的笑容有如地狱中魔神的狞笑。

雷毅洪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抱着头叫道:“愿降,愿降,别杀我,我降了。”

雷大当家形象在众喽啰心中轰然倒塌,这个平日凶残、狠毒,以鞭打他人为快的大寨主居然如此脓包,大寨主都降了,咱们还拼什么命,不知是谁先丢了手中兵器,一时间有如下雪,“当啷”声不断,数百名喽啰纷纷跪倒,口呼“愿降”。

独自一人卓然而立,江安义顾盼自雄,得意地纵声长笑。

左斜角,一道寒光直射江安义的后心。江安义的笑声嘎然而止,异乎常人的灵觉让他查觉到后背有异,自然而然地向前抢了一步,低头哈腰。一柄宝剑从他的头顶飘过,冷风撩动头顶的发丝。

这感觉就像高潮时被人泼了盆冷水,愤怒、羞恼、烦躁,所有的负面感受都涌上心来,江安义怒吼地转过身来,看见金一鸣捂着胸口颓然地坐在地上,右手无力地从空中垂下。看见江安义大踏步向自己走来,金一鸣无力地冷笑道:“狗贼,算你命大,金爷与你们这些狗贼誓不两立。”

江安义举掌正要劈死金一鸣,猛然间看到金一鸣脸上流露出解脱的神色,心头一动,掌风稍斜,擦着金一鸣的脸边重重地击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杜纪涛带着人赶了过来,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轻松地解决了。江安义让官兵收缴喽啰们的兵器,又让齐立带着些人押着雷毅洪去第一道关卡,放下吊桥让秦子雄等人进来。功夫不大,秦子雄带人来到江安义身边,看着满满当当畏缩地蹲在练兵场上喽啰,笑道:“黄羊寨多年匪患一举平定,大人真乃神人也。”

收降喽啰,查抄物资,一直忙到第三天晨时,江安义等人才押着四百多名喽啰,赶着百余辆大车浩浩荡荡地下了山。临走前,杜纪涛提议将黄羊寨的焚毁,江安义没有答应,白天他在黄羊寨四处看了看,发现此处风景极佳,心中对黄羊寨已有安排。

一百二十多里的归程还算平安,那些喽啰估计是被江安义吓怕了胆,再加上江安义告诉他们可以服劳役赎罪,一路上杜纪涛等人骑着马手持弩弓来回巡视,四百多名喽啰居然一个也不少地进了富罗县。

进城又是一场哄动,满城百姓都来看黄羊寨的山匪,要知道黄羊寨的名声在富罗、江安、宁平一带是家喻户晓,不时有客商被劫的消息传出,没想到被县太爷带人一窝端了,不用说被绳子串在一起的山匪足有一里多长,光看那长长的车辆,从城门口都快排到县衙门口了,全都是山匪打劫的粮草和财物。

石清乐和刘九思带着县衙内的胥吏远远地迎了过来,远远地侧立躬身,石清乐高声道:“石某为丽州百姓谢过江大人,大人此举活人无数,乃为大仁大勇。”

刘九思更是激动得满面红光,径自拜倒在地,高呼道:“大人辣手仁心,一举荡平多年匪患,刘某佩服得五体投地,此一拜,为富罗百姓。”

两旁欢迎的老百姓闻听纷纷跪倒,山呼道:“我等谢过江大人。”

江安义骑在木炭身上,享受着百姓们出自内心的欢呼声,这感觉确实比那夜顾盼自雄要来得欢畅些。

俘虏和物资交由刘九思和秦子雄处置,胥吏和衙役们忙做一团,已经不止一次地领教过江太爷的厉害,这些衙役和胥吏都变得安分起来,听说江县令在黄羊寨杀得血流成河,煞气正浓,如果惹恼了他还得是自找死路。

接下来是分赃时间,按照事先的商议,剿匪的功劳大部分归于龙卫和州府官兵,匪首雷毅洪等人由杜纪涛押回景阳府处置,一般的喽啰交給富罗县,江安义的修路计划才刚刚开始。

缴获的金银折钱约二万三千多贯,众人一商议,皇帝不差饿兵,既然大伙出了力,总要拿点好处。三千多零头一分为二,一半归富罗县城,一半缴归州府,剩下的二万贯整数归个人,富罗县拿三成、龙卫拿三成,府兵拿三成半、剩下的半成給石清乐,具体怎么分配由各自说了算。这样的分配皆大欢喜,特别是石清乐,他一个人独得了一千贯,都说观察使是件苦差,自己却既得名又收利。

每个人都得了好处,剩下的粮食和物资就不好意思跟江安义争了,休息了一天,龙卫和府兵各自起程,押解着王永庆和雷毅洪等人回景阳府,金一鸣没有出现在队伍中。

回到富罗县后江安义总想起金一鸣面对死亡时解脱的神情,抽空到牢中审问了金一鸣,得知他原本是宁平县的童生,妻子被胥吏所污后自杀,他愤而杀死胥吏被押在牢中待死,恰巧雷毅洪带人抢县衙,顺手将他放了出来,金一鸣无处可去,便跟了雷毅洪上山为寇。因为金一鸣感谢雷毅洪的救命之恩,铁心跟随,出了不少好计策,让黄羊寨逐渐壮大,得到雷毅洪的信任,提拔他为二寨主,倚为心腹。

金一鸣的遭遇让江安义想起新齐县卖竹器时的场景,如果当时没有余师的出现,自己说不定也愤而杀人,如果有谁像雷毅洪一样将自己救出监牢,或许自己也像金一鸣一样落草为寇了,官逼民反,有些事实在是无奈。

押去景阳府多半是死罪,江安义私下求了杜纪涛,将金一鸣的罪行减轻,留在富罗县和喽啰们一起做苦役修路。当初江安义答应他们,做满两年,就放他们归去。金一鸣经此一劫,死心消退,领了江安义的好意,待伤好后与喽啰们一起修路去了不提。

石清乐没走,他还有项任务,天子要在天下推行治吏之策,富罗县可是选中的试点,石清乐奉命协助江安义清理吏治,并将经验带回。石清乐心情极佳,这一趟富罗之行名利双收,如果再能把富罗县整饬吏治做好,回去之后八成要晋升了。

听了石清乐的话后,江安义苦笑道:“石大人,朝中重臣们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江某又能做什么?这整饬吏治是篇大文章,江某还要忙于‘合税为一’,实在是有心无力。”

石清乐笑道:“安义莫急,马中书想了三个法子,一是择优取吏,可从童生秀才中选其能者为吏,二是考吏之绩,许其晋升为官,三是加重处罚,使其不敢犯法。”

江安义没有做声,这段时间他没少想如何改变富罗县的吏治现状,与张先生也曾多次探讨过,却寻不到办法。马中书的办法或许可以缓解吏治的问题,但治标不治本,吏治的问题最终回到老路上来。或许“合税为一”后吏员没有了可趁之机,吏治才会好转,但“合税为一”还有许多难处,自己还没有考虑完全,冒然行事,反误大事。

见石清乐很有兴趣,江安义笑道:“石兄身为观察使,对吏治应该了解颇深,江某想借重石兄的才学,在我富罗县推行治吏之策,成是算石兄之功,败则是江某无能,不知石兄意下如何?”

石清乐当然愿意,天子有旨每州选一县试行治吏之策,如果成功便意味着青云直上,石清乐之所以赖在富罗县不走,就是想在富罗县试行治吏中插一手,将来考功少不了他一份。现在江安义把治吏的事推到他身上,而且愿意承担失败的责任,石清乐当然求之不得。

金秋九月,几场秋雨过后,富罗县变得清凉起来。天高云淡,江县令总是带着一伙人骑马出城打猎,百姓们对这位給他们带来实际好处的县令是宽容的,总是用笑脸迎接县令的满载归来。

衙门门前的粉墙上贴出招考吏员和衙役的公文,引得众人围看,大家感兴趣的是无论吏员还是衙役都有一两银子的月俸,这薪水比起书塾里的教书先生还要多出几两来。看要吏员有童生和秀才的要求,众人只得望而兴叹,把眼红的目光望向衙役的职位上来。

衙门内的气氛很紧张,既然新招人就意味着有些人要被清退出门了,别看现在仅有三四两的年俸,暗中的好处可远远不只十两,县太爷这是准备秋后算帐了,谁叫咱们当初跟他作对来着。

九月末,吏部和刑部的公文来了。江安义官复原职,刘九思接任县丞,秦子雄升任主簿,兼任县尉;王永庆杖八十,徒三千里,王兴仁杖四十,免官永不叙用,颜开辰贬为庶民,罚钱万贯。

州府的公文同样贴在粉墙之上,众人慨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很快,公文如同秋叶般黄去,再没有人关注。富罗县的百姓欣喜的是每月能多挣几十文铜钱,日子似乎越来越好了。

一切如同斜风细雨般地悄无声息,江安义已经搬进了东花厅,看了会窗外绵绵的雨,回到书桌旁,提笔在奏折上写道《提请试行“合税为一”疏》。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深思熟虑

十月的帝都永昌城,已经有些微寒。那些年少轻狂的公子哥儿迫不急待地披上了华丽的轻裘,香车快马载着青楼中的名妓,游山玩水,伤春悲秋,打发着富有而无聊的时光。

皇城乐游苑静心亭内,石方真负手而立,面朝湖心,看着渐显萧瑟之意的畅心湖。三十岁及位,如今已有十三个年头,石方真的眼角已经隐现皱纹,风吹动身上的明黄锦袍,带不去身上淡淡的愁怅。

及位以来励精图治,石方真抑制世家,起用新锐之臣,清仗田地防止兼并,然而一路行来阻力不断,如今化州糜烂,北漠虎视耽耽,吏治令人触目惊心,段次宗在楚州试行“合税为一”也不如人意,阻力重重进展缓慢。想到自己竭尽心力治理国家,似乎并不比父皇宣帝时强多少,这让石方真多少有些失落和沮丧。

亭内树着屏风,挡住吹来的湖风,刘维国侍立屏风侧,有些担忧地看着天子。这段时间以来天子忧心忡忡,茶饭减量,明显消瘦下来,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吃得消。

从九曲桥的另一端传来女子笑语声,刘维国心中一喜,听笑声就知道是安寿公主进宫来了。果然,安寿公主快步向亭心跑来,老远便高声笑道:“父皇,女儿来看你了。”

石方真转过身,脸上露出笑容,看着跑近的女儿,佯嗔道:“怎么还是这般疯疯颠颠,韦祐成也不知约束于你,一味由你胡闹。”

安寿近前也不行礼,直接搂住父亲的胳膊娇笑道:“他敢,看女儿不收拾他。”

石方真爱怜地拍拍女儿的脑袋,叹道:“你呀你,都让朕宠坏了。”

王皇后带着太子石重伟近前行礼,石方真摆手道:“一家人那么多礼干啥,都坐吧。刘维国,将魏州进献来的水果选几样端来,再每样准备两蒌让安寿带回去。”

安寿喜孜孜地摇着父亲的胳膊,笑道:“父皇最好了。”

接过王皇后递过来的一瓣柚子,石方真道:“安寿,祐成可跟你说了,年后他可能要出京外任?”

安寿噘起了嘴,娇声道:“说了,父皇,您不能不让他出京吗?”

“朕明年有意命学政诸人外任历练,这对他们成长有益,你不希望祐成一直长在温室之中吧。经历风雨,方能展翅高飞,成为国家栋梁之才,要不然就让祐成安心做他的富贵驸马好了。”

王皇后在一旁插言道:“母后向你父皇求情,让祐成外任时带上你,这样你们夫妻就不用分开了。”

安寿凄然道:“可是,这样一来我就不能常来看父皇和母后,还有弟弟了。”

石重伟笑道:“这好办,让父皇将姐夫安在靠近京城的县就是了。”

安寿半是伤感半是骄傲地道:“韦郎说他到要到边远的穷县去,要为父皇分忧解愁,还说些什么越是穷苦之地愿要沐浴皇恩之类的话。”

“好”,石方真赞道:“这才是朕的好驸马,他能脚踏实地,将来有一天韦家祖孙皆相亦不是没有可能。”

一家人吃着水果,看着湖光山色,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中,石方真眉头的忧色淡去了不少。

申时中,一旁侍立的刘维国轻声咳嗽起来,安寿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道:“刘公公,父皇难得和我们放松一下,你就不要催他了。”

石方真很勤政,早上接见大臣处理政务,然后起驾御书房批阅奏折至酉时,奏折多的时候还要夜以续日。不过人都有疲惫的时候,偶尔石方真也会在午膳后到后宫听听歌舞或到御花园中散散心,然后再回御书房。欢愉时光易过,因而石方真立下的规矩,游乐不过申时中,到了时间要刘维国提醒自己回御书房。

“朕为天下之主,哪能像你这般整日悠游。太子,你随朕一起去御书房,朕想听听你是如何处置政事。”石方真笑着站起身,精神重新焕发,唤太子与自己同行。

在王皇后殷切的目送下,石重伟跟着父亲来到御书房,桌上摆着半尺高的奏折,是政事堂送来需要天子御决的。石方真见奏折不多,示意太子拿起奏折念诵,自己则靠在座椅上闭目倾听,等太子念完,顺便听听太子的见解,再把自己的看法分析給太子听,最后提笔在奏折上批复。

一个时辰左右,奏折剩下二封,屋内已经掌起了灯。石方真笑道:“伟儿再辛苦一下,读完这两本咱们一起回你娘那用膳去。”

石重伟笑道:“儿臣不累,有此良机跟父皇学政,是儿臣求之不得的快事,怎么会辛苦呢。”

石方真微微颔首,重新闭上双眼。石重伟伸手取过奏折,清了清喉咙,念道:“奏请试行“合税为一”疏。”

“喔,可是江安义所奏吗?”石方真睁开眼问道。半个月前,吏部和刑部将江安义的处置结果奏报了天子,果然是被人陷害,想起朝中诸臣对他处置,石方真对这位冲锋陷阵的臣子有愧疚之意。

“正是江师所奏。”石重伟应道。富罗日记让身居深宫中的太子感觉到民间的趣事、异闻,不亚于为他打开了一扇向外的窗户,石重伟对每旬一次的富罗日记充满了期待,虽然江安义远在富罗县,但太子对其的感情比在东宫授业时更增进了几分。

“……合税为一,吏无可渔利之处而奉法,则必风纪肃清,积弊顿改,天下为之大治也。然南北地势不同,或有以田为富,或有土瘠而少产,臣请万岁推政之时,因时因势因人而异,慎而处之,方能不取利于前遗害于后。富罗县地少而物丰……”

奏折读完,石方真沉默不语,石重伟狐疑地望向父皇,不敢做声。良久,石方真叹道:“江安义真乃国士也。”

“皇儿,你还记得两年前静心亭中,当时你读江安义的所奏的合税为一的奏折吗?”

石重伟还真记忆深刻,因为父皇当时夸过江安义是国士无双,娘暗中交待自己记清这篇奏折。石重伟开口诵道:“君以人为本,民以食为天。天下田地有数,而渐集于少数人手,民失其地国失其财,民失地则无以为生,国失财则无以为续,是故……括一州县之赋役,量地计丁,丁粮毕输于官。一岁之役,官为佥募……悉并为一条,皆计亩征银钱,折办于官……佐之扬商、开矿、兴百兴以使民有其业,或可养之。则民安其所,国祚绵长。”

石方真嘉许地点点头,道:“皇儿有心了。当时江安义提出合税为一之策,朕以为时机不对,期以十年后能抑制世家,逐步开始合税为一。”

“那为何父皇急着推行呢,父皇不是说过留待儿臣执政之时吗?”石重伟问道。

石方真叹了口气,道:“西域入侵化州,北漠虎视中原,国库空虚,捉襟见肘,光化州兵事就将国库存银消耗一空,余尚书叫苦连天。如果北漠南下或是境内大灾,恐怕灾祸立生。所以父皇不得不提前推行合税为一之政。”

石重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石方真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着,语气沉重地道:“朕命段卿在楚州试行,结果不如人意,各县纷纷推诿拖拉,段卿疲于奔命却无计可施。江安义是朕有意派去富罗县的,朕想如果边远的穷县都能推行合税为一并且国家和百姓都获益,那就可以全面铺开了。”

“江安义的这封奏请合税为一疏,不光考虑试行合税后的益处,还充分考虑到了不良的后果,他奏折中提到的问题段卿在楚州都有表现,兵法云,未虑胜而先虑败,方能百战不殆。江安义能深思熟虑,而不是轻易动手,朕已知其在富罗县推行合税为一之政必然成功矣。”

回到书桌,石方真提笔批下“准奏”两个字,想了想又在上面写下,“抄录转发給楚州段次宗,让他不妨借鉴。”

放下笔,石方真的神情振奋起来,手按在书案上的奏折上,噪音高了几分,道:“看来朕让学政诸官外任是对的,江安义外任不足半年,便能体察民情,当初的青涩渐褪,将成大气矣。天下英才多的是,但像江安义这样可称为国士的不多,伟儿,你将来要重用此人。”

石重伟重重地点头。

天色已经不早,剩下的二封奏折很快处理完,石方真带着儿子前往坤安宫。走到坤安宫和淑宁宫的分界处,黄喜站在长廊里,恭身礼道:“万岁,黄淑妃让奴才前来请万岁,淑妃娘娘说万岁昨天答应了去检查二王子的课业。”

石方真站住腿,一拍额头道:“唉呀,朕忘记了。”转过脸对石重伟道:“伟儿,你去坤安宫吧,跟你娘说朕有事去了淑宁宫。”

黄喜举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石方真笑道:“黄喜,你如今是暗卫的镇抚,这些事不用你做了,你打发个小太监来不就行了。”

“这是奴才的本份,奴才再做什么职司也不敢忘记万岁的恩情,黄娘娘和小主子对奴才的恩情。”黄喜恭谨地垂下头应道,灯光暗淡,石方真没有看清他脸上的神情,但听到他的话满意地点点头,加快脚步往淑宁宫行去。

长廊之中,石重伟看着父皇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恨恨地一跺腿,无精打采地往坤安宫走去。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形象工程

十月的富罗县秋高气爽,云淡风轻,江安义的心情也像这天气般舒爽。奏请“合税为一”的奏折已经发出去了,但要政事堂的正式批文方能行事。江安义准备在明年上元节后正式推行“合税为一”,时间还有三个多月,有些事情要做在前面。

等待天子的旨意的空闲,江安义每天依旧往乡下跑,这段时间游猎他跑遍了富罗县的山山水水,对县内的地理有了大致的了解。富罗县多山多水,道路难行,以往的县令除了问案或者催税才偶尔会下乡,即使是下乡也前呼后拥地坐在轿中,对治下的县情依旧是两眼一摸黑,了解不深。

江安义志存高远,当然不会把自己的仕途局限在县令或者刺史上,拜相封侯才是平生所愿,才不负妖师所授,富罗县是起点,如何迈出坚实的一步至关重要。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如今的富罗县正朝着良性的道路前行,秋粮入库进展顺利,有了招收衙役和吏员这把宝剑悬在上方,县衙的衙役和吏员变得勤快配合起来,谁都不愿意在十一月中旬的招考中被刷出队伍。

百姓们很欢喜,今年的粮耗只收三升,这意味着家里要多出一两石粮食来,过年时能吃顿像样的年夜饭了。富罗县是个产药地,对药材的放开让药商和药农都喜笑颜开,县城北门外的空场形成了一个自发的药市。药税五取其一,药商和药农各出一半,这税赋不算轻,但没有了徐明远的两头压价,利润依旧可观,甚至有附近县的药农带着药材来富罗县交易的情况。

青雾茶随着江安义的那首《品青雾有感》迅速地在士林中流行开来,读书之人泡上杯青雾茶,林荫之下摇头晃脑地念句“一树蝉声片影斜”,实在是雅致得很。青雾茶以春茶为上品,但夏秋亦可采摘,虽然已是十月,富罗县中依然可以看到前来买茶的茶商。百姓见茶利增大,已经自发地平整山田,补种茶树,想来几年后青雾茶的产量将会十倍增长,百姓因茶而富。

江安义安然地端起手边的茶盅,满是陶醉闻了闻茶香,呷了一口清香四溢的茶水,青雾茶是他带給富罗县的礼物。

东街新开了三家药铺,西街多了栋茶楼,连带着青楼的生意也红火起来,茶馆酒楼人满为患,生意好做,人流从四方聚拢而来。商业的兴隆带来了实际的效益,眼下县里收到的税赋已收到了五千多贯,比上年接近翻了一翻,到年底时估计还能增加个千把贯,这些明面上税赋,要与州府分成,年终考绩的话,“上上”是逃不脱的。

如今的富罗县税库、仓库中堆满了物资,粮仓也是满的,算得上是财大气粗了。江安义喜孜孜地算着账:赶跑徐明远时没收了金银物资,百姓认领了部分,县里将其余的发卖后得银八千多贯,加上徐府的宅子、店面发卖得钱一万五千多贯,赔付苦主和受欺压的百姓后,县里又留存了四千多贯;交接时颜开辰和衙门众人补亏空,又进账了四千多贯钱物,加上剿灭黄羊寨的零头一千多贯和粮食等物资,光钱就多达一万六千贯,县衙的税库、库房都被堆满了。

难怪自己被人说成“江财神”,还真不是没有原因,江安义得意地喝了口茶,长长地出了口气。有了钱就要用,要不然就成了守财奴,江安义心中筹划着县里的支出。首先是县衙要重新修修,颜开辰任职六年,自己的住处都舍不得花钱修缮,更不用说公堂、吏房、监狱和驿馆了。衙门是一个县的颜面,这张脸还是得打扮得精致些。

其次是县学,上次修缮了一次,县学中的秀才也给了钱粮,但还不够,县里要加大对读书人的投入,江安义打算给家境困难的童生补贴部分粮食,想当年自己是童生的时候,凄苦度日,如今有了能力,当为寒士略尽薄力。江安义私心里想着不光要让富罗县的税赋翻翻,百姓安居乐业,都说文治武功,如果能在任期内出几个秀才,甚至考中一两位举人,必然能赢来士林美誉。

还有便是道路,打猎骑马走过乡乡村村,道路多是羊肠小道,两辆马车相会都要挑宽阔处,百姓出行极不方便。徐明远的手下加上黄羊寨的山匪有近五百人,要把这些人分散四乡修整道路,虽然这些人是苦力,但在吃食上也不能亏待,只有吃饱穿暖才有力气干活,也要給他们一些盼头。

要尽快疏通道路,光靠这些苦力还不够,江安义筹谋着征发徭役。眼下正是农闲时分,征徭役不伤农时,来年“合税为一”后不再征发徭役,而是将徭役所出折入税赋,但县里的水利、道路等工程还是要人干,江安义打算立个规矩,花钱请人干活,每日一百文的薪水,应该会很有吸引力。库房里有钱有粮,江安义心中有底。

接下来的大事便是十一月中旬招考吏员和衙役,这件事至关重要,做得好坏关系到来年“合税为一”的推行结果。按照江安义的意思,县里的衙役和吏员多不可用,但刘九思和秦子雄都劝他,县衙运转离不开熟手,多数人是随波逐流,如果风气纠正过来便不敢为非作歹。商议后,江安义妥协了,决定只换掉四分之一左右的衙役和吏员,第二年看情况再换掉部分。

吏员和衙役之所以横行于乡里、不法于府县,跟他们的收入和地位有关,这是篇大文章,江安义皱起了眉头。还好,观察使石清乐在县中帮他整治吏治,已初见成效,自己依其所请已经革去了数名民愤极大的吏员和衙役,应该说富罗县的吏治比以前好了许多。

不过,光靠重压只能有一时的效果,提升吏员的地位和薪酬才是关键。石观察使已经向吏员们宣导朝庭有意让廉洁自律的吏员晋升为九品小官,踏入官员的体系,不过效果并不大,毕竟九品小官的吸引力比不过一家老小要吃饭穿衣来得直接。

江安义与刘、秦两人商议后,决定将普通衙役的年薪提到十两,班头十二两,都头十五两,普通小吏十两,经年老吏十二两,房头十五两,年终考绩合格每人还加薪五至八两,这银子超过九品官俸了。高薪养廉,如果这些人还要营私敛财,那就别怪自己手黑了,破家县令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水涨船高,江安义自然不会亏待刘九思、秦子雄、任教谕这些官员,目前这些人紧密地团结他周围,听从指挥,自己人要照顾,年终发个大红包,按品阶八十两至一百五十两不等。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走乡窜村时与乡正村老们谈心交流,大家都对“合税为一”之政表示了欢迎。半年来自己已经在富罗县百姓心中树立起爱民亲政、铁血无情的形象,相信政策推行的阻力不大,明年的“合税为一”之政应该很快便能见成效。

只是这样一来,县里的粮食便成问题了,会不会粮价上涨,如果是丰年,又会不会谷贱伤农呢?这个问题江安义还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谷贱时官府以三年均价收购,粮贵时只有从外面贩运了。

能用钱解决的事都是小事,江安义没有去细想,他考虑要为富罗县做几件大事,将来离任了也要让富罗百姓时时念及。“合税为一”是国策,富罗县是试点,如借助此政除去百姓身上的层层盘剥,此为其一;青雾茶,因其而闻名天下,将来是稳定的财源,此为其二;畅通县乡道路,方便百姓出行,此为其三;至于四和五,江安义已经有了主意。

起身来到书桌,江安义开始写信,旁边有几封写好的信,一封是給娘的,一封是給欣菲的,江安义已经养成习惯每旬写一封家书。这封信是写給安龙寺方丈洪信大师的,洪信大师在江南德州、仁州、晃州、魏州一带声望日隆,信众无数,安龙寺香火鼎盛,官府在背后暗中传扬,洪信大师在百姓心中就是罗汉转世,菩萨再生。

丽州在江南的东南一隅,受道教影响颇深,信佛的人不多,江安义想到当初洪信大师为弘法而来,越是信众不多的地方应该越能引起他的重视。因而,江安义在信中郑重相约,请洪信大师派遣弟子来富罗县弘法,他在信中答应修建一座寺庙,地址就选在原来的黄羊寨。那里基础设施完善,只要将聚义厅改建成佛堂就行,其他弥勒殿、山门、经楼等都有现成的建筑,只需改建就行。

佛寺的兴建必然引来香客,黄羊山一带风景优美,有了寺庙同样会引来游客,就像文平府昆华山老君庙一样,江安义考虑是不是要像仁州林阳县的杏花岭那样种些什么花树,到时也算是丽州一景,届时自己再写点诗赋,以自己的名望,相信会引得文人墨客前来游玩。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京中诸事

暗卫的成立悄无声息。锦衣夜行,这让暗卫的都统掌印太监冯忠很不爽,心想总有一天要让这群坚决反对的大臣们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暗卫的衙门分内外两个,内衙就设在皇宫紫辰殿右侧,是个由十多间房屋围成的“口”字型院落,迎门五间正房,左右两侧还各有五间侧屋,大门两侧还有供护卫住的四间小屋。院内甬道两侧种着果树,地面铺着青砖,角落两边各有张石桌,几把石凳,四周闲散地种着些花草瓜果,很是洁静;外衙暗卫府放在安福门侧,与芳林门侧的龙卫府南北相对,其中意味让人琢磨。

暗卫的都统是掌印太监冯忠,他还兼掌着内外机要的职司,除了以前的手下,经天子允许,新选了五十名太监加入暗卫,同时在宫中侍卫中挑选二百名好手做卫士、力士。

黄喜在宫中有才名,又是二皇子石重杰的隐师,深得黄娘娘器重,天子也时常嘉许。宫中太监原本读过书的不多,更不用说饱读诗书之人,冯忠挑中了黄喜作为他的帮手,许了暗卫镇抚的职位。

暗卫的体制与龙卫大致相同,都统是冯忠,副都统是天子挑选的,一个是江安义的妻子欣菲,另一个是翊府郎将邹桐,此人年纪也已经过了四十,在十六卫诸多将官中毫不起眼。

欣菲原本就是龙卫的镇抚,屡立功勋,如果不是与江安义成亲很可能升任副都统,没什么可查的。冯忠暗中调查邹桐后大吃一惊,原来此公是天子为太子时太子左卫率府的录事参军,问也不用问,此公肯定和段次宗一样,是天子夹袋中人。

四名镇抚内衙两人,外衙两人,内衙除了黄喜外,还有一个冯忠的干儿子冯宁,外衙的镇抚依旧是天子直接安排的,一个叫顾建平,一个叫宋益友,都是十六卫中的军官,冯忠这次学乖了,不闻不问,公事公办。

暗卫的职司天子给得很含糊,监察龙卫行径,拾补龙卫遗缺。冯忠和冯宁、黄喜在一起暗中商议天子的用意何在。冯宁要在干爹面前搂机灵,压黄喜一头,抢先道:“此次青山水寨剿匪,龙卫出了许多纰漏,居然连供奉都被元天教徒混进去了,万岁对龙卫大失所望,才会让干爹您组建暗卫。”

见冯忠点头,冯宁越发起劲地道:“监察龙卫行径,这就表明天子把咱们暗卫摆在龙卫之上,拾补龙卫遗缺,意思是龙卫能做的咱们也能做,龙卫不能做的咱们还能补漏查缺。干爹,从今往后,暗卫在您的统率下,谁敢不低头。”

冯忠笑骂道:“就你小子机灵,这衙门才刚起来,就想着抖威风,小宁子,咱家告诉你,天子对暗卫甚是关注,你可不能折了干爹的脸面。”

冯宁得意地撇了黄喜一眼,笑道:“干爹,您放心,儿子心中有数,绝不会让您老为难。”

冯忠转向黄喜道:“黄镇抚,宫中都传你饱读诗书,足智多谋,你有什么看法?”

“不敢”,黄喜欠了欠身,道:“卑职以为小冯公公说的很有道理。”

冯忠见黄喜欲言又止,脸上挂起笑容道:“黄镇抚,你我相交不多,但咱家听闻过你的名声,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有话不妨直说,咱家不是小气量的人。”

黄喜心中暗想,宫中谁不知道四大太监中刘公公最和善、唐公公最爱财、路公公最低调,这位冯公公最好权,至于气量大小,还真不好说。不过黄喜打算说说自己的见解,在冯忠心中埋下不可或缺的印象。

“督公,小冯公公说对了一部分,万岁需要咱们暗卫去看住龙卫,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千万要把握好度,要不然事得其反。”黄喜恭声道。

冯忠不动声色地往后一靠,道:“细说说。”冯宁则撇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督公,暗卫初立,万岁寄以厚望自不必说,公公必然想着干几件大事让万岁刮目相看。”

冯忠暗暗点头,他正是这样想的。

“可是督公可否想过,龙卫的厂公是宁王千岁,咱们如果拿龙卫立威的话就是扫了宁王的面子。”黄喜话音一顿没有继续往下说。

冯忠眉头一凝,他满心欢喜地就任暗卫都统,还真没细想这件事,论起与天子的亲疏,冯忠怎么敢跟宁王比,得罪了宁王最终吃亏的只会是自己。一旁冯宁先急着叫起来:“那怎么办?说不定宁王现在已经恨上咱们了。”

黄喜微微一笑,道:“宁王大人大量,知道暗卫是天子所命,怪不到咱们头上来,不过咱们的姿态要摆正,督公见到宁王时不妨放低姿态,解说一番,想来宁王必然会体谅督公的苦心。”

冯忠点头道:“不错,宁王每月十五会入宫,咱家找机会跟他解说一番。不过,这样一来暗卫岂不是无所作为,万岁必然降怒。”

“督公,万岁让暗卫监察龙卫,拾补龙卫遗缺,无非是因为龙卫办事不利。龙卫所办的最大事就是追剿元天教匪,公公掌着内外机要,消息比龙卫还要灵通,只要咱们多抓几个元天教匪,万岁高兴,宁王也无话可说。如今天下不太平,咱们暗卫如果能多探听些北漠、西域的情报也是紧要事,再有经青山水寨一事,各地的匪患万岁甚是重视,如果能剿灭几个声势大的匪患,万岁必然欢喜。这样相比之下,暗卫与龙卫的高下也自然分晓。”

冯忠连连点头,笑道:“黄镇抚不愧是才子,说的话与咱家想到一块去了,咱们商议一下,先干些什么?”

一直商议到酉时初,黄喜才出了暗卫内衙,匆匆往淑宁宫赶去,晚上二皇子石重杰还要听他讲先贤秩事。一路之上,遇到的宫女太监纷纷停住脚步向他行礼,黄喜面无表情地走过,心中却像烧着一把火。

权力,心中的野望如同烈火般熊熊燃烧着,自幼他便立下志愿,要瞻宫折桂做个青史留名的重臣,父亲张宏充耗费多年心血编撰《历科持运集》,原以为中举及第易如反掌,不料遇上江安义。

黄喜眼中露出仇恨的怒芒,父亲在牢中凄惨死去的景象时常出现在他的梦中,为了活命他屈辱地净身入宫,原以为这辈子会如同烂泥般地死去,幸运地遇上了黄淑妃,遇到了二皇子石重杰。

深吸了口气,黄喜将仇恨重新掩藏在心里,要报仇,唯有手握权力,冯公公选中他为暗卫镇抚,点燃了藏在内心深处的野望,报仇变得有可能起来。黄喜知道,时机还没有到,只有竭力取得冯忠的信任,才有可能最终取代冯忠,成为了暗卫都统,才有可能向江安义伸出复仇的獠牙,他要将江安义慢慢地撕成碎末,连同他的家人,朋友,所有的一切。

暗卫的行动计划很快拟出,交給外衙去执行。身为副都统,欣菲亲自带人前往雷州清剿山匪,当然这些山匪还被打上了元天教的烙印。雷州剿灭山匪后,又前往魏州捉拿元天教首施云强,欣菲东奔西走根本没有停歇的时候。

十月底回到京城江安义买的宅院,总算能休息几天。书房的桌上放着十多封信,都是江安义写来的,思雨看着师姐喜孜孜地读信的样子,心中既羡慕又心酸,不知师姐和江安义还要多久才能重逢。

猛然间想起江安勇来,这小子不知现在在干什么,怎么不給我也写封信,从小到大还没人給我写信呢,这个江蛮子,一点都不像他哥哥。思雨真有点冤枉江安勇了,江安勇栖身在安龙寺跟洪信大师学艺,有空的时候总是念起思雨,只是他大字不识几个,要让他提笔写字真是难为了他,要是知道思雨心中所想,不知江安勇会不会找周先生认真识字念书。

傍晚的时候范师本带着妻儿来访,提到自己明年要出京任观察使,一年时间不在京中,托欣菲照应妻儿。欣菲自然答应,以她的权势,恐怕没有什么人敢上门来撩虎须。

暗卫接连抓获了四名元天教的匪首,又剿灭了三处匪患,算起来成绩斐然,石方真专门把冯忠叫到御书房,很是夸奖了他几句,让他再接再励,給了二千两的赏赐。冯忠自然召集手下,勉励一番,不过银子进了他的口袋向来是只进不出,冯忠画了些加官进爵的饼子給众人,大伙听了也高兴。

对于黄喜,冯忠是另眼相看,应该说目前暗卫取得的成绩跟黄喜的策划有关。黄喜很谦卑,把功劳归于上督公,顺便奉上若干高明的马屁,这让冯公公对黄喜越发地喜欢了,遇上什么事,首先想起的便是黄喜。

京城之中暗流涌动,明年学政的人选吏部正在甄选,而目前这批学政的官员将要外放的消息已经被证实。有些人迫不急待,有些人却想找理由留下,而这些人外放留下的空缺又被人盯上,一时间吏部的官员门庭若市,潘尚书头大如斗,找他说情的人纷至沓来,见不到他,便发动夫人外交,连他的老伴也不得安宁了。

相比京城的纷乱,江安义在富罗县的日子是清闲的,政事堂准许试行“合税为一”批文已至,江安义准备在十一月六日,立冬前一天召开富罗县的乡正、村老、乡绅聚会,地点就选在县学。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薪尽火传

富罗县的文风不盛,十多年来仅出过一位举人,目前有秀才九人,童年二十七人,比起新齐县以前都有所不如。再加上摊上颜开辰做了六年县令,能省则省,县学形如虚设,破败不堪。江安义到任后,拨款修缮了县学,又給生员供了粮米,一年还給了十两银子的经费,一连串的变化給任教谕注入了无穷的精力,三、七日的授课被得勤勉起来。

此次江安义将大会安在县学,又另外給了县学五贯铜钱作布置费用,任教谕组织学生在县学的后院摆上百余条长凳,前面摆上几张桌子,当成江安义等官员的座位。这次“合税为一”的推动,江安义除了请了乡正、村老、乡绅外,还请了各行各业的代表,允许秀才、童生等读书人旁听,将来制度的宣传还要靠这些读书人。

十一月六日,天公做美,暖日洒在县学的院中,一片暖洋洋。富罗县破天荒开大会,每个人都很新奇,很兴奋。大会安排在巳时初,从辰时开始就陆续有人来了,大家兴奋地寒喧着,整个会场比菜市场还要吵闹。

安排了二百多位置,辰时末就坐得满满当当,两边廊下及后面站满了前来旁听的人群,衙役们费力地维持着秩序,如今富罗县的百姓被江安义教育得不再惧怕衙役和胥吏了,敢大着声与他们相辩了。

辰时刚过,江安义、刘九思、秦子雄、任教谕还有县里的几个大乡绅从后面的走出,会场的喧闹声逐渐安静下来,众官依次坐好。江安义扫了一眼站满了人的大院,很满意,今天的大会后“合税为一”就要从这个偏远的小县向四周辐射,整个大郑都会受到影响。想到这些,江安义充满了骄傲。

“……合税之后,上田每亩收税三十文,中田二十五文,下田二十文,除了这田税,其他的钱一概不用再交。”

院中一片“嗡嗡”地议论声。

“以前一亩上田十税一,田税不过一斗二升,折钱不过十五文左右,这田税一下子翻了一倍,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笨蛋,你没听江大人说吗,除了田税,其他的钱一概不用交,徭役、丁税、折耗这些全都摊在田税里了,这样一算,比起以前划算多了。”

“最重要的是以后那些胥吏和衙役找不到借口再要钱了,光这一样就抵得上以前的田税了。”

“是啊,是啊,这‘合税之一’之策真是为咱们老百姓着想啊。”

听到院中议论,江安义没有继续往下说,坐回椅中喝茶润润喉。秦子雄在旁边暗中捅了捅他,示意江安义看坐在最前面一排的人,这些人是县里的大地主、大乡绅,家中都有数百顷的田地,江安义所说的“合税为一”对普通百姓来说是好事,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坏消息。

这些人家中田多,田税增了一倍,相应地税赋就要多出一倍。而这些人有财有势,县衙的胥吏和衙役不敢上门刁难,給点银子就能打发,而徭役自然有仆人代劳,丁税也少,所以对他们来说每年要多交几十两银子了。

事情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江安义决定无视这些人的反应,“合税为一”是天子钦定的国策,想来这些人也不敢造次。再加上富罗县多是些土财主,没有什么强有力的势力,江安义可以压服反对的声音。

等议论声平静了些,江安义继续讲解“合税为一”可能遇到的问题,比如说虽然是“合税为一”了,但也可以用粮食交田赋,以后都不征徭役了,遇到有事,衙门以百文一天的报酬雇佣劳工等等。

大会在午时中散去,各乡的乡正带去了衙门事先准备好的布告,要张贴到各乡各村,乡正们还要负责向村民们解释宣传。江安义看着兴奋议论着的人群,不用十天,“合税为一”的政策就会传遍整个富罗县,甚至传遍整个丽州,接下来就要看“合税为一”的效果了,对此,江安义充满了自信。

磨刀不误砍柴功,十一月十五日,磨刀的时候到了,这天富罗县衙招考衙役和吏员。石清乐比江安义还要兴奋,这段时间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富罗县吏治的整治工作中,已经写出了一寸多厚的经验心得,此次招考被他视为收官之笔,等结束后他便要带着心得返京,这些心得和经验就是他的晋身之阶。

相较于“合税为一”江安义更为重视此次招考,他深知任何好的政策都要靠人来执行,只有吏清才会政清。位置事先空了出来,有八名胥吏和十名衙役被开革,这些人是刘九思和秦子雄提供給江安义的。仪门前摆了两排桌子,江安义参照泽昌书院入学考的形式来招考吏员和衙役。

衙役的招考由秦子雄负责,强壮有力,会武艺,为人正直清白的人优先;吏员的招考由刘九思负责,会写会算,会处置公文的清白人皆可报考。应考的人多得让江安义有些意外,看来十两银子的年薪在富罗县很具吸引力,算是高薪了。不说衙役那边,就是招考吏员就吸引了五名生员报考,童生有十七人报名,至于识文认字的读书人更是多达三十多人,江安义见到那位吴化友就出现在报考的人群中。

石清乐站在仪门高处紧张地注视着招考场面,不时地下到招考处查看。江安义看了一眼便回到了花厅,对于从根本上清理吏治江安义并没有信心,再强有力的制度,再高举的屠刀也阻止不了人心的贪婪,或许在富罗县几年或者十几年能保持相对清廉的吏治,但最终又会回到以前的样子。

吴化友的出现让江安义感到一丝悲哀,贫穷可以改变读书人的志向,以人度己,如果不是自己受雷击后妖师附体,恐怕现在也在乡间种田编竹为生,读书进入天子堂只能作为梦境出现。

让有志读书的人安心读书,江安义想起在泽昌书院时邓山长曾让他在有能力的时候多帮一帮寒门学子,说实话当时他并没有大多的感触,如今想来这种信念反而深深地触动了他。

江安义坐不住了,起身来到仪门前,胥吏的招考已经告一段落,江安义从刘县丞的手中接过名单,吴化友赫然在其中。吴化友静静地站在一旁,脸上露着复杂的表情,有欣喜、有愧疚,也有失落和遗憾。他身旁还有两名书生装扮的人,此次招考共取中了十二名胥吏,其中生员三人、童生七人,还有两名没有功名的读书人。

举手示意,江安义让这些人跟着自己来到大堂,石清乐紧紧地跟着,他要听听江安义是怎样训勉这些人的,状元郎的说辞可以作为范本,后来的官员可以借鉴。

公堂上江安义半晌没吭声,那些新被录用的胥吏有些忐忑起来,连刘九思也感到几分不安,欠身问道:“江大人,刘某所选用的官员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江安义摇摇头,叹道:“江某只是回忆起往事,有些伤感罢了。江某未取中之前,家贫如洗,靠母编竹为生,有幼弟十岁便与人帮佣补贴家用,江某想起这些,心中不免酸楚。”

相逢何必曾相识,只缘皆是苦难人。江安义的话让那些新吏员多有凄容,吴化友更是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哽咽道:“原来江大人也是出身贫寒,但大人能苦读不辍,终有所成,相比之下,吴某实是羞愧难当。”

“江某看你们这些人衣着破敝,面带菜色,想来家中皆非富裕。”江安义叹道:“你们能被刘县丞选中,想来皆有几分才学,可是为生计所迫,不得已投身为吏,难酬平生之志,实为憾事。”

江安义的这番话引得一番慨叹,连石清乐也摇头叹息道:“确实,本官刚才看吴化友的文章,词意通达,如果时运到了,中了举人并非难事。”

吴化友低头不语,脸色惨白。

想了片刻,江安义道:“江某曾就学于泽昌书院,书院邓山长曾言寒门子弟求学远难于富家子,要江某有能力时能略加相帮。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江某既然来富罗县为令,当为富罗百姓做几件善事。江某今日薄有家资,有意资助尔等中有意进学者继续学业,不知尔等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包括吴化友在内半数人躬身礼道:“多谢大人,我等愿意苦读上进。”

江安义点点头,对一旁的刘九思道:“刘大人,江某愿出资购买十顷良田,以其所出的粮食供有意读书的寒门学子衣食,不知县中可能良田?”

富罗县一亩上田需银十两,十顷便是千亩,需银万两,相当于富罗县以前三年多的税赋,这可不是小数目。刘九思起身礼道:“大人爱民之心,当为我等楷模,刘某愿追随其后。刘某比不上大人多财,上次剿灭黄羊寨无功受禄百两银子,刘某愿意捐出多购点地。”

秦子雄慨然道:“秦某上次所得不少,愿意捐出八百两银子。”

石清乐在一旁坐不住了,赞道:“想不到在富罗县能得见古仁人君子,石某盛逢其事,当仁不让,也愿捐银四百两。”

吴化友等人已经感动得涕泪横流,拜倒在地,“多谢众位大人美意,我等定不负大人们的心意,潜心苦读,但有所成,绝不忘今日义助之恩。”

江安义笑道:“邓山长曾说,薪尽火传,江某并不需要你们回报什么,只是以后当你们遇到此等事,不妨也想想今日,帮一帮那些需要帮助的寒门学子。”

江安义不知道他无意中做出的举动对后世影响极大,数十年后,富罗县成为文宗盛地。以吴化友为首的富罗县学子成立了薪传学派,大力资助寒门子弟,让富罗乃至丽州成为科举大州,一批批丽州籍的官员出现在士林之中,这些人与泽党和章党并重,而江安义被尊为薪传派的开门宗师。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有僧东来

江县令等人义助寒门学子的事很快传来,西门外十多顷的官田被买下作为义田,所产出的粮食作为寒门子弟读书时所需的资助,管理权经商议后归于县学的教谕手中,帐目由寒门学子推举的五名代表代管。

百姓是天下最善良的,手中比往年多了百余文的富罗百姓纷纷慷慨解囊,你十文我八文地相助义田,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居然累计收到了八百贯三百四十六枚铜钱,这让江安义为首的富罗诸官都很感动。

民风淳朴,人心向善,石清乐在他的文章中狠狠地夸奖了一番,把这次百姓义助学子的事情作为清理吏治的结果。看着厚厚一叠的文章,石清乐对此次富罗县之行满意至极。

眼看就要到十二月了,再不动身就赶不上在京城过年了,想起家人的等待,想起大朝时必然引发的荣光,石清乐再也坐不住了。江安义送别石清乐,依例赠送了一些程仪。

石清乐笑道:“石某此行能结识安义,便是最大的程仪,这些银两石某不要,一斤青雾茶便当是程仪了。”

送走石清乐,紧接着秦子雄押解今年的税赋前往景阳府,《大郑律》规定,税赋三分,上(上供中央)、送(送交州府)、留(留存地方)各取三分之一。今年富罗县的税赋翻了二番,折银共收到八千四百三十六两,留存的二千八百两都快赶上去年整个的税赋了,这些税赋大半来源于商税。

“合税为一”之政要明年才施行,所以运送至景阳府的税赋除了银钱外还有税粮、布绢等物,满满当当地载了五十多辆车,还好上次从黄羊寨缴获的车马可以用上了。黄羊寨的匪患已经被消灭,不用担心路上的安全,如今这些山匪们将富罗县通往景阳府富罗县段修理一新,秦子雄带着二十多名衙役押着车队走在平整宽阔的大道上,着实佩服江安义的远见。

秦子雄带走了二十多名衙役,还有十来名胥吏,衙门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好在马上要过年了,富罗县内也算平静,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江安义是回不了家过年的,冬儿早早地安排妥当了拜年的礼物,寄往新齐平山镇,当然也不会忘记永昌城的欣菲。

想到明年过完年事情会很多,江安义利用难得的时光看看书,宦海浮沉,反而没多少时间静下心来看书了。珠珠怀上后不久,珞珞居然也怀上了,张克济喜出望外,全身心地花在照顾两女身上,连江安义的正事都有点不上心了。江安义对张先生很理解,历练磨难后能找到幸福是人生快事,替他高兴,同时江安义对张先生的功力大为佩服,自己也很努力,为什么就没有效果呢。

冬儿很幽怨,她原本打算能在和江安义独处的这段日子能怀上个孩子,虽然江安义除了欣菲和她之外并没有别的女人,但冬儿总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江郎是状元郎,英俊潇洒,多才多金,这总让冬儿在欣喜庆幸之余生出不安全感来,生恐有一天人老珠黄会被江郎所嫌弃。如果替江郎生下一男半女就不同了,所以冬儿每晚都很痴缠,江安义了解冬儿的心思,何况这是快事,当然要满足。

十二月初九,江安义照常到前衙转了个圈,与刘县丞闲谈了几句,然后就退回到二堂的左书房中看书,门子进来禀报:“大人,衙前来了几个和尚,说是大人的故交,为首的自称洪信。”

“哦,洪信大师到了。”江安义惊喜地站起身,道:“快快迎接。”

来到大堂会齐了刘九思,两人一同前往大门。富罗县信佛者不多,这两年朝庭大力宣扬佛教,时常有僧人前来游方,才让百姓对这些光头衲衣的僧人有所了解。刘九思身为官员消息更灵通些,对朝庭的崇佛之政有所了解,洪信大师驻锡德州安龙寺,被天子封为护国禅师,是江南佛教第一人。而且刘九思还清楚朝庭之所以崇佛,是想借助扬佛抑道,因为元天教是道教,在几十年前祸乱江南诸州,余毒至今未清。

大门外,洪信大师面容清瘦,黄布僧衣虽然打着补丁却一尘不染,见到江安义和刘九思后双掌合十,打了个问讯,口诵法号:“阿弥托佛,江檀越别来无恙乎?”

身后跟着五名灰袍僧人,背上背着包袱,跟着双掌合十,默然行礼。

来到书房落坐,衙役献上青雾茶。洪信大师端起茶喝了一口,笑道:“江檀越看来与茶有缘,先是安龙茶因你而贵,如今这青雾茶也因你而闻名天下,茶若有知,必然江檀越分外感激。”

江安义感激地道:“我原以为大师要年后才会安排人手前来,没想到大师不但亲来,而且连年都没过。”

“出家人不问红尘事,何来过年之说。”洪信大师淡然道:“弘扬佛法是贫僧素愿,能为佛门做些事贫僧何敢言辛劳。”

刘九思在旁边插言寒喧了几句,开始向洪信大师询问佛门理论,洪信大师浅显地讲了讲“一切烦苦皆有因缘,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众生沉沦于苦迫之中,不断的生死轮回,惟有断灭贪、嗔、痴才能脱离生死轮回,达到涅盘,再无烦恼”。刘九思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地向洪信大师发问,江安义身为佛门护法,对佛门的知识知道得也有限,借此机会也听了个大概。

刘九思提了个尖钻的问题:“大师如何看待儒家与佛门的关系?”

这个问题显然常被人问及,洪信大师微笑道:“儒家以仁礼安邦,佛门倡万法皆空,道家言无为而治,其实三家皆是宣扬与人为善,殊途而同归也。世人若能以佛治心,以道治身,以儒治世,兼容并取,融会贯通,是为达人也。”

这番话虽只是短短数句,却有如醍醐灌顶,说得江安义和刘九思都有顿悟之感。两人互望了一眼,站起身合十向洪信大师行礼道:“多谢大师指点。”

洪信大师合十还了一礼,道:“江檀越,你在信中说准备在黄羊山兴建一座佛寺,不知檀越何时有空,带贫僧前去一观。”

江安义笑道:“大师莫急,建佛寺之事先缓一缓。我这几日想了想,当年大师蜗居马头山安龙寺无人问津,就是因为宣扬的不够。富罗县百姓信道者甚多,对佛门了解不深,我准备让大师在富罗县做七日法会,宣扬佛法,百姓信佛,自然助力,能一呼百应,取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这方面洪信大师就不如江安义考虑的周详了,洪信大师想了想,点头答应,问道:“江檀越说的极是,贫僧听从你的安排,不知法会什么时候开始?”

“三日之后。”江安义原想把法会安在县学里,转念一想佛与儒总有些冲突在,反为不美,不如先在东城市场的空地上,那里宽阔,可以容纳上千人,只要在中间搭起高台便可,既方便又实用。

江安义正想问问安勇的情况,管家汪牛慌张地在门前探头张望,汪牛是汪伯的小儿子,此次江安义来富罗县赴任,把他带来管家。汪牛为人老实,没事绝不会出现在前衙,江安义叫道:“汪牛,可有事?”

听到江安义呼唤,汪牛慌乱地进来道:“老爷,刚才喜儿姑娘说少奶奶恶心呕吐,像是病了,要去请大夫,我怕有事,跟老爷通禀一声。”

江安义一听急了,冬儿身体一向不错,自打跟了自己从未生过病,莫不是昨夜玩闹得久了,受了风寒。江安义报歉地向洪信大师道:“大师,家中有事不能久陪,就让刘县丞陪大师到富罗县转转,先且住在驿馆,法会的事江某会安排妥当,绝不敢误事。”

说完,江安义就要跟着汪牛回去,洪信大师合掌道:“江檀越,贫僧略通医术,如不嫌弃,就让老僧替你的如夫人看看如何?”

江安义大喜,是了,当初自己走火入魔都是大师所治,他曾听娘讲过,大师替信众看过病,不少大夫束手的疑难杂症都被大师治好,所以有信徒称大师为“圣僧”。

请洪信大师移步到东花厅,江安义让喜儿扶着冬儿出来。冬儿随江安义到安龙寺进过香,知道洪信大师的声名,恭敬地向大师行了一礼,刚坐下,又忍不住侧身呕吐起来。

江安义担心地替冬儿轻抚着后背,问道:“你哪里难受,可会头昏?”

说着要伸手到冬儿的额头上试试温度。冬儿嗔怪地拍开他的手,道:“大师坐在这里,休得无礼。”

洪信大师眼观鼻,鼻观心,宝相庄严,伸出两指搭在冬儿的皓腕上静听脉息,一时间安静下来,江安义紧张地盯着洪信大师的脸,想从他的面容上看出点端倪来。

一丝笑意从大师的嘴角现出,笑容在清癯的面容上舒展开来,满是慈悲。洪信大师收回手,合十笑道:“恭喜檀越,你要做父亲了。”

江安义被洪信大师的话惊住了,呆呆地盯着大师,张着口,说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冬儿看过珠珠和珞珞初怀孕的状况,心里有些数,欣喜地起身福道:“多谢大师。”

江安义醒悟过来,喜笑颜开地道:“多谢大师,看来此子也与佛有缘,大师一来便显喜兆。”

洪信大师被江安义说得高兴,取下手中的念珠递給冬儿道:“此串珠是先师所赠,贫僧既然与此子有缘,便将此佛珠相赠,保佑此子平平安安。”

江安义和冬儿大喜,郑重地向洪信大师拜谢。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富罗法会

冬儿怀孕让江安义欣喜若狂,他一直以来隐隐担心遭雷击后是不是影响了生育能力,终于可以放下这层心事,开始提笔向家人和冬儿的父母报告喜讯。冬儿更是欣喜若狂,略带紧张地幢憬着未来,恰巧珠珠和珞珞得知喜讯后前来探望,三个女人一台戏,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时地爆发出清脆的笑声。

江安义在西花厅的书房仍能听到那欢欣的笑声,嘴角也不禁勾了起来。张克济能体会江安义的心情,笑道:“恭喜主公,开枝散叶,血脉延续,后续有人了。”

“先生一箭双雕,更要恭喜了。”江安义调侃道。

见张克济老脸微红,江安义笑着岔开话题道:“珍儿是不是又让石头带去玩了,先生可要当心,别让石头这小子拐跑了珍儿。”

“石头这孩子我很喜欢,机灵、懂事。”张克济笑道:“唯有不喜读书,我每次让他读书写字他总要找理由逃避,实在避不过居然找珍儿这丫头代劳,虽然珍儿伪装石头的字,但我还是一眼能认出来。”

张克济又好气又好笑,摇头叹道:“女生外向,珍儿这丫头居然学会瞒哄老子了。”

江安义把话题转到即将举办的法会上,道:“二日后的法会先生多用点心思,能为佛门做些事,也是为自身祈福。洪信大师是有德高僧,能得他护佑,必然诸邪不侵,家宅平安。”

张克济以前并不信佛或道,惨遭家破妻亡容毁之之灾后,原本万念俱灰,后得遇江安义,生出答报之心。不料此次富罗之行,与珠珠、珞珞两女结下良缘,重新点燃起生活的希望。

人便是这样,一旦有了寄托,便有了希望。张克济回想往事,慨叹命运多舛的同时,对洪信大师所说的因果报应深信起来,所以江安义让他筹划法会,张克济慨然应允。

有钱好办事,很快一座丈许高的木制法台出现在城东的空场上,因为是冬季,空地上的风很大,江安义命衙役在四周树起木栅,围以粗布。这下子引得富罗县的百姓兴趣,一个个探头探脑地张望,有嘴快地向衙役们打听县太爷要干啥。江安义在县衙举办的那场“合税为一”的宣导会很成功,让富罗县百姓第一次有了参与县事的感觉,见县衙又有新动作,大伙唯恐自己错过了盛会,与人相谈了少了件值得炫耀的谈资。

很快,百姓们便从衙役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不光如此,衙役们手中拿着胥吏连夜赶抄出来的通告,四乡八村地散发。通告上写得明白,皇上钦封的护国禅师洪信圣僧要在富罗县开法会,向百姓们宣扬佛法,请四方信众十二月十二日到城东参加法会。

众人相互打听这位护国禅师的来历,有知道的人眉飞色舞地向众人讲道:“这位圣僧可了不起,乃是罗汉爷转世,他原本是明普寺知藏,为弘扬佛法,只身南下,在德州苦修渡人……”

“哎呀呀,你一说明普寺我想起来了,这位圣僧莫非就是安龙寺的方丈洪信大师,我三年前到魏州做生意,听茶行的掌柜说起过这位圣僧,可不是罗汉爷转世,就天子都十分敬重。”有个商人迫不急待地插言道。

那个讲话的人白了这位商人一眼,继续道:“这位圣僧在德州、仁州、晃州、魏州一带可是家喻户晓,去年家母生病,我在安龙寺祈愿,如今家母身体康健,我正准备年后与家人一起去德州安龙寺还愿呢,没想到这位圣僧居然来了咱们丽州,这可是万金请不到的神僧,他开讲佛法,我可要去听听。”

“衙门的林都头是我表弟,大伙都知道吧。”有位言必提及他这位在衙门当差的都头表弟,众人都投以鄙夷的目光,这位洋洋自得地继续道:“我表弟说这位圣僧与咱们县太爷是故交,当初县太爷还是书生的时候到安龙寺烧香祈愿,就是这位洪信大师为县太爷念经祈福,后来江太爷才一路高中,成为三元及第的状元爷的。”

众人齐刷刷地吸凉气,心中暗自羡慕,这次法会如果能得圣僧祈福,家宅平安自不必言,说不定家里也能出个读书的状元郎。舆论越传越邪乎,张克济暗中指使胥吏和衙役们推波助澜,说到最后,连这些推波助澜者自己也深信不疑了。

风声从富罗县快速地向四周洐射开来,不少信众乘坐马车星夜赶来,富罗县的大小客店被挤得满满当当,不少民舍都趁机收留信众挣点小钱。会场内席地摆放着千余个草垫,江安义听说来的人很多,特意在会场四周生了十个大锅,煮着热气腾腾的稀粥,給来人解饥防寒;又在城中的空地搭起帐蓬,供那些没有找到住处的人蔽寒。

十二月十二日,卯时末,洪信大师身着黄色僧衣,外披御赠的锦澜袈裟,宝相庄严,面带慈悲。江安义等人来到驿馆请大师前往会场,沿路有百姓跟随着,一路来到城东的会场。

会场周围热闹非常,大人小孩吵吵闹闹,商贩们背着瓜果小吃之类在人群中穿梭叫卖,这哪像是佛门法会,分明是菜场游戏之所。江安义一皱眉,刚想喝令衙役维持秩序,洪信大师笑着阻止道:“万法随缘,如果因佛事而扰民,反为不美。”

踏进会场,会场内有七八百人,蒲团上坐满了信众,当然也有不少看热闹的人。见洪信大师步入场中,这些人纷纷站起,有人合掌向大师行礼,其他人有样学样,齐齐合十躬身。洪信大师立住脚步,双掌合十,向四方行礼。

辰时中,洪信大师开始宣扬佛法。佛法精深,对于普通人来说经文更是深奥,洪信大师并没有开口就宣讲佛法理论,而是从一个佛门因果故事讲起,逐渐会场内安静下来,大家聚精会神地听大师讲法。

“……何为因果?因果就是常说的因果业报。因是原因,也叫因缘;果是结果,也叫果报;业是指一切身心活动,分为身、口、意三业;报就是业的报应,便是平日三业善恶所导致的后果,所以说因就是业,果就是报。”

“我们做任何事,说一句话,动一个念头都在种因;因其善恶轻重皆有恰如其分的结果在后,这结果迟早是要由自已承受的,种善因得福果,种恶因得苦果。佛祖说:行上品十善者生天,中品十善者做人,下品十善者做阿修罗;犯上品十恶者落地狱,中品十恶者墮饿鬼,下品十恶者沦畜道。善恶乃六道轮回之业因,六道轮回是善恶应得的果报。”

说到这里,洪信大师双掌合十,高诵了声法号“阿弥托佛”,法台下众人纷纷举掌合十,齐诵道:“阿弥托佛。”声音整齐洪亮,如晨钟暮鼓,发人深省。

法会一直讲了一个多时辰,午时已过才结束。虽不见天花乱坠,但暖阳照在高台上的大师身上,他身着的锦澜袈裟闪闪发光,越发有如金身罗汉般熠熠生辉,让人不敢久视。

不知是谁带着拜服于地,紧接着诵佛声再次响起,在富罗县上空飘荡,引得街道上过路的行人纷纷驻足,向着法会方向张望,有人跟着默念佛号,有人朝着法会方向合十行礼。

县衙后门处的悦和老店重新装饰过了,往来的客商让生意红火起来,钱掌柜的心情不错,看着店内大堂内坐满了客人,在那里边吃边谈,钱掌柜清脆欢快地拨弄着算盘,一边听着客人们的议论。

众人交谈的话题自然是洪信大师宣讲的因果业报论,钱掌柜很快就被话题所吸引,停下算帐,认真地听客人们议论种善因得善果,这与民间所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相通的,也很容易打动人,只不过佛门将善恶论总结出一套理论来。

胥小二显然被客人们的议论所吸引,斜倚在柱子上,手中拿着盛菜的托盘,留神听着身旁的四位客人谈做恶要堕入地狱,做下品十恶都要沦为牲畜。

店中正是忙的时候,钱掌柜见胥小二居然偷懒,正在大声喝斥,猛然想到刚才听客人们说一言一行皆有果报,声音不禁降低了许多,柔声提醒道:“小胥,现在正忙,你快去厨房传菜,要听大师的说法,明日有空时不妨去东市听法。”

胥小二先是一惊,次而发现今日钱掌柜似乎变得好说话了,要按往日脾气早已破口大骂了。脚步加快往厨房行去,心中暗暗决定,明日上午抽空也去听听洪信大师讲法,钱掌柜没去听说,光听客人转述都有些改了性子,这佛法真能普渡众生,连钱掌柜这样的财迷都能感化。

富罗县内这样的场景处处都在上演,酒店、茶楼、商铺乃至人家,无不议论今日东城的法会,佛教第一次被富罗县百姓普遍认知,而洪信大师也被百姓所知。

等到第二天法会,整个会场内挤得满满当当,不少人自带着蒲团、坐垫来听讲,还有找不到位置的人,见缝插针站在会场的空隙里,万众瞩目,等待着洪信大师今日的说法。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佛渡众生

法会进行到第四天,到达了高峰,富罗县内变得人头涌动,酒店中吃饭都要排队等候,屋檐下、街道边的背风处,到处都有人在啃干粮,悦和老店的柴房都清理出来住人了。

江安义也没想到这场法会的影响会这么大,昨天的法会会场已经挤下了二千多人,来晚了的人只能站在外面听讲。江安义加派了衙役维持秩序,并且将挡风的围幔拆去,这才算略微缓解了拥堵的状况。为了让信众有地方落脚,江安义动员县城的百姓出租房屋,开放驿馆让乡绅入住,县学的房屋也腾了出来,在空地上搭了许多临时的大棚,总算把住的问题初步解决了。吃的事情更好解决,四城门都设了粥锅,每天卯、午、酉时施粥,黄羊寨缴纳了千余石粮食,足够用来施粥了。

法会的场地有些拥挤了,江安义与刘九思和缴税回来的秦子雄等人商议后,征得洪信大师的同意,决定把会场改在东城外的空地上,那里是一片草地,冬来草枯,空荡荡的,再多少人也容得下。只是风是大了些,江安义自嘲地说,就让寒风吹去些伪信徒吧。

洪信大师登上新会场的法台,放眼望去下面黑丫丫无数的人头,大家都用期待的目光望向他。饶是大师修练到宠辱不惊,面对天子的封敕也能从容面对,却在面对这么多诚信的信众时,心头火热起来,站在高台之上高诵佛号,声如洪钟,振震四野。

“佛门狮子吼”,有人兴奋地道。

刘九思喃喃语道:“刘某曾读过《佛国品》一书,其中有记载,‘演法无谓,犹狮子吼,其所讲说,乃如雷震’,今日得闻洪信大师宣诵佛号,果然是‘如来正声’,能降服一切鬼怪。”

江安义在旁边暗笑,这分明是洪信大师内功深厚,提气说话,当然声振四野,换我上去,也能做几声狮子吼。江安义当然不能拆大师的台,一脸虔诚地道:“振聋发聩,蘊于内而发于外,足以令妖魔惊愧,诸邪不生。”

一席话引得身旁诸人连连点头,口诵佛号不止。

高台之上洪信大师已经盘膝坐好,今日宣讲的是“破除执念”。同样大师从佛经中的故事讲起,“西方有位黑齿梵志,神通广大,上天入地能知未来,算出自己仅有数日寿命,很是苦恼,而神通不能为其解决……”

洪信大师的佛经故事深入浅出,通俗易懂,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虽然城外的风很大,但大师声如洪钟,每个人都感觉大师的声音如在耳边响起。密密匝匝地坐在一起,如同茂密的森林密不透风,阳光洒在众人身上,让人生出如浴佛光的温暖来。

“……捧着两朵花前去见佛,请教生死大事。佛陀告诉他: 放下。他就把左手的花放下。佛陀又说: 放下。他就把右手的花也放下。佛陀还是叫他放下。他说: 我已没东西可放了。佛陀这才对他说: 真正要放下的,不是手上的花,而是你对生死的执著。”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故事似懂非懂,江安义皱着眉头思索,一旁的张克济已是泪流满面,喃喃自语道:“放下执念,大师讲得是放下执念,方得解脱。”

张克济的执念有二,一是他的卢氏身份,这个执念在他改名张克济,拜别父母时已经放下,还有便是妻子卓娘。虽然珠珠珞珞两女让他重拾起生活的希望,但张克济总会想起死去的卓娘,特别是看到珍儿那双微蓝的眼睛,总是感觉心中作痛,无法自拔。

耳边洪信大师的声音响起,“人生在世,逃不掉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之苦,生离死别,世事无常。执着名利,奔波操劳,何妨放下,且得解脱……”

张克济双掌合十,心中默念道:“卓娘,卢子越已经随你而去,我会照顾好咱们的孩子,好好活着,不让你担心。如若有缘,咱们来生自会再会。”

法会同样到午时才结束,各人所得各自不同。人群逐渐散去,洪信大师走下法台,江安义等人迎上前。正在此时,从侧旁窜出一人,直奔洪信大师,江安义一惊,认出来人是金一鸣,生恐他对大师不利,抢身将他拦住。

身后传来洪信大师温和的声音:“江檀越,你让他过来,不妨事。”

江安义猛然想起大师的身手犹在自己之上,就这法会一个多时辰,一连五天了,始终声音洪亮,让每个人都能听得真真切切,这内功深不可测。

金一鸣跪倒在大师面前,扬起脸问道:“大师,金某自知罪孽深重,妻死子亡,满手染血。请问大师,金某能否得解脱,能否与妻儿来世相会?”

还未散尽的信众围了过来,有认识金一鸣的,暗中指指点点,议论不停。

洪信大师将手掌放在金一鸣的头顶,和声道:“佛渡众生,何分彼此,一念向善,便是顿悟。佛祖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人皆有佛性,作恶之人能弃恶从善,即可成佛。”

金一鸣叩下头去,道:“金某愿跟随大师出家,青灯修行忏悔罪孽。”

“阿弥托佛,有心向善,便是与佛有缘,贫僧便收你在身边,是否剃渡,等日后再说。”

金一鸣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他居然皈依佛门了,整个县城内议论纷纷,将法会再次推向高潮。第六日的法会来听讲的人数达到了五千多,四面将法台围坐得严严实实,而丽州刺史赵叔纶率众前来将整个法会推向了顶峰。

洪信大师在富罗县举办七日法会的消息在第三天便传到了景阳府,赵叔纶是恒州人氏,他的父母便是信徒,在其父母的影响下赵叔纶信佛。洪信大师是明普寺的得道高僧,赵叔纶一直无缘相见,后来洪信大师南下弘法,在安龙寺兴旺佛门,赵叔纶官身不自由,不能前去拜会,此次大师居然来到丽州,赵叔纶说什么也不想错过拜会大师的机会。

赵叔纶的到来让江安义忙碌起来,他是下官,当然要照料好刺史大人及其一众随从。他将赵刺史的住处就安排洪信大师的旁边,这样可以让赵刺史就近向大师请教,赵叔纶对江安义的安排很满意,连住处的简陋也丝毫不在意。

最后一日法会,江安义将赵刺史及其随众安排在最好的位置,而这一天四处闻讯前来听法的人将近万余,亏得江安义将会场安排在了城外,要不然这么多人还真没地安排。

大师最后讲的是佛国,诸佛所居的彼岸世界,众人听到佛国中有七宝金幢、七宝珠树、璎珞宝花无数,妙音妙水,无尘无垢,无烦无恼,号称极乐。众人心生向往,赵叔纶高声问道:“敢问大师,如何才能前往极乐世界?”

“心存善念,常诵阿弥陀佛就能到达极乐世界。”洪信大师高声答道。

“什么,这么简单?”四方信众哄然议论,不知是谁带头,整个法场内响起诵读“阿弥陀佛”的法号声,声音高越,响遏行云。

七日的法会圆满结束了,江安义请赵刺史上台跟百姓讲几句。赵叔纶虽然身为刺史,但面对近万人的场面还真没有过,走上台来,看着四周黑丫丫一片的人头,豪情自然而生。

腹中略作思考,锦绣文章已成,赵叔纶准备从皇恩浩荡兴助佛门讲起,不过一开口,声音便被风吹散,即使站在台下,刘九思也听不清这位刺史大人在讲什么。赵叔纶提着嗓门吼了两句,但狼狈地从台上走了下来,连连清着沙哑的喉咙,满脸敬佩地对洪信大师道:“大师一连七天做佛门狮吼,不知惊醒世间多少沉迷之人,赵某实在佩服得很。”

洪信大师微微一笑,单掌一礼,没有作声。

身为东道主,江安义当然要上台说两句,何况江安义举办法会的目的是宣扬佛法,让众人相信佛法后能相助黄羊山寺庙的兴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连听了七天洪信大师的狮子吼,江安义的喉咙也很刺痒,很想在法台之上也吼上两句,现在机会来了,当然不容错过。

“诸位信众,洪信大师不远万里来弘扬佛法,为的是救助众生,普渡世人,让大伙超脱苦难,往生佛国……”江安义感觉很不错,自己的声音凝而不散,也能像洪信大师般在众人耳边响起,咱也会“狮子吼”了,只是多了些清越,不如大师那般苍劲有力。

洪信大师看了一眼江安义,六年前结识江安义时此子功力尚浅,实际上还不会运气调息,差点走火入魔,自己指点了运气的决窍,没想到短短六年,他的功夫居然直追自己,甚至不在自己之下。师叔曾来信说此子是自己弘法的机缘所在,所以自己在收到他的来信后,立刻决定来丽州富罗县弘法,这场法会,让近万人结识佛法,比自己坐在安龙寺中显然有用多了,看来此次来丽州的决定没有错。

江安义不知大师心中所想,他照着自己的想法继续道:“……大师有意驻锡在富罗县,这是富罗县的福气,也是丽州之幸。江某以意将黄羊山改建成大师弘法的道场,希望诸位信众,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能让寺院早日建成。”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谈钱,便无缘,四方信众纷纷起身,不少人开始散去。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善财易舍

站在高台之上,看到人群散开,一阵风吹过,江安义心头感到凉意。实话实说,他真不是要让信众们布施,如果不是洪信大师不同意,江安义原本有意自己掏钱兴建这座寺庙,只当回报洪信大师对自己的恩情。

结果大师拒绝了,原因是一个人布施得再多,也不过仅是一个信众。佛渡众生,弘法世人,并非要众人布施香火钱,而是取其善心,让更多人的了解佛法,超脱苦海,这才是功德无量之事。

看到江安义有些失落地走下台来,洪信大师笑道:“江檀越着相了,胸怀善念,心向佛门便是最大的布施。贫僧当初在安龙寺,一砖一瓦,一菜一粥皆是亲力而为,如今建这黄羊山寺又何惧困难。”

有人散去也有人围过来,听到大师的言语纷纷出言要为兴建佛寺出钱出力。洪信大师笑道:“供奉香火,乃是礼佛敬佛的大功德,不过当尽力而为。我佛慈悲,本是为救助世人,如果为供奉佛祖而节衣缩食反违了佛门先救己,后渡人的本意,要知佛门受八方香火,同样福泽八方,方才显佛门普渡众生之意。”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众人闻言纷纷合十为礼,布施之心越发坚定,有人拿着银两铜钱就要往洪信大师手中塞。

这样乱糟糟可不行,江安义与洪信大师、赵刺史等人商议后,重新回到高台上,高声道:“兴建佛寺乃无量功德,众人贫富不一,但向佛之心却是一样的。因而本官决定在县衙宣化坊下放置一口大缸,有力布施者不妨将布施的钱财投入其中,刚才大师道,如家境贫寒,难以渡日之人不妨到缸中取钱用度。”

远处那些要离开的人纷纷立住脚,什么?不仅不强行募化,还让从缸中取香火钱自用,什么叫慈悲,这才是真正的慈悲。看来自己这些人是以小人之心度佛祖之度了。

宣化坊下的瓦缸三人合抱粗,深约三尺半,不到半天的时间,整个缸中便堆满了黄澄澄的铜钱,不断地有人来到缸前往里投钱,然后合十诵佛。缸边并没有人看守,衙役们看到缸中铜钱满溢而出,禀明江安义后又增了两口大缸。

这三口满是铜钱的大缸成了富罗县一景,彰显着富罗县百姓的向佛之心,有人专程从外地赶来看看这三口大缸,再往里面投些铜钱,虔诚地念几声“阿弥陀佛”,众人满怀敬畏地看着这三口大缸,即便是最下作的小偷经过大缸时也不会拾取滚落在地上的铜钱。这些铜钱后来被融铸成巨大的铜钟悬挂在寺庙的钟楼,每当敲响铜钟,前来朝拜的人都要立足合十,缅怀当日的盛境。

法会结束的第二天,洪信大师便跟着江安义前往黄山寨,赵刺史要回景阳府,顺道也到黄羊寨看看,朝庭赏剿灭黄羊寨之功,杜纪涛等人及李马两位校尉卫都官升一级,这些人私下谈起,都讲到江安义的功劳。文人立武功,乃是无数文人的梦想,江安义出使北漠、大战化州,现在又剿匪黄羊,应该说屡立战功,所以赵淑纶对江安义充满了好奇。

黄羊山,《县志》记载:有黄羊出没其中,乡人以黄羊名之。洪信大师见黄羊山地势陡峭,风景秀丽,山间草木繁盛,瀑布飞落,沿阶石而上,云气随风舒卷,好一派盛景。

江安义从第一层关卡处可改为山门讲起,一路往上行来,天王殿、钟鼓楼、伽蓝殿等信手指来,来到山顶处,此处原来是黄羊寨聚义厅所在,地势开阔,只要稍加修改便可建成大雄定殿。洪信大师满意地点头道:“江檀越,此处建寺甚佳,贫僧多谢了。”

赵叔纶叹道:“天下名山僧占半,此处风景极佳,寺庙建成后必然香客如云,我丽州多一处盛地。”

与聚义厅遥遥相对还有一峰,两峰恰如羊头上的两只角。赵叔纶指着那处山峰问道:“安义,那里是何处?你准备在那建些什么?”

“那里原是黄羊寨的藏粮处,我打算在那里兴建一处小书院,我已经写信給泽昌书院的邓山长,等书院建成之日请他来讲学,顺便请几位士林大儒坐镇书院,为我丽州添添文风。”

这是极雅极得声望之事,赵叔纶对此的兴趣尤在寺庙之上,兴致勃勃地问道:“安义,你这个想法甚好,州府愿意全力资助。不如这样,兴建书院以及请大儒教学之事都由我来安排。”

江安义心想这位赵刺史真会摘桃子,兴建书院在士林中必然引起大反响,一旦书院出几名进士和举人,不说丽州,就是附近几个州也有人来求学,身为丽州刺史,声望自然大涨。

不过,江安义不打算与赵刺史相争,身为读书人能为读书人做点事是本份,何况自己在富罗县也不会呆几年,一旦“合税为一”试点顺利,自己便要离开。当下点头应允,赵叔纶看江安义分外眼顺,笑道:“安义,这情份我记下了,县衙如果有事尽管来找我。”

山风吹拂着江安义鬓角的发丝,年轻英俊的脸在阳光闪着光芒。赵叔纶心头闪过一丝妒念,这个江安义着实是有本事的人,天子让他来富罗县推行“合税为一”,正事没办,倒先办了两件题外事,偏生这两件事哪一件要让自己来办都是轰轰烈烈的大事,甚至能让自己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此子年岁虽轻,却机敏过人,看他来富罗县后的种种行事,思虑缜密、手段高明,这样的人只可为友不可为敌。

赵叔纶打定主意,江安义在富罗县的时候尽量与之交好,为将来埋下伏笑,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容越发盛开了。

赵刺史是一府之尊,衙门一大堆的事等着他决策,不能在外多停留,与洪信大师告别,又约江安义有空去州府叙话,带着人下山走了。山上只剩下洪信大师和江安义,两人说话随便了起来,洪信大师道:“安义,此处我很满意,明日开始,我便着手改建寺庙。”

江安义苦笑道:“大师,马上就要过年了,哪里有人手?”

“无妨,此处什么都有,你只要让人送些粮食来,贫僧带着几个徒弟先行动手,等过完年后,再全力兴建不迟。我看黄羊寨基础不错,应该不要花多少功夫。”

一旁的金一鸣插言道:“师傅,我等罪人无处过年,不如这段时间就跟在师傅身旁一同出点力吧。”

抓获的这些匪徒因为在服刑,自然不能放他们回家过年,何况这些人多数是孤家寡人一个。江安义眼神一亮,笑道:“如此甚好,就让这些苦囚兴修佛寺,顺便也让他们减轻罪孽,等过完正月再让他们去兴修道路。”

江安义回去差人送粮不提。洪信大师说干就干,黄羊寨拆除关卡平整土地,依照地势平整土地,一些材料陆续进场。寺庙兴修真不缺钱,光江安义就捐了五千两,富罗县的官吏们凑了八百两,有钱的香客当然不会往缸中投铜钱,他们布施的银票送到了洪信大师徒弟的手中,约有三千两,赵刺史与府衙的官员一起布施了一千四百两,这些银子足够兴修寺庙了。

虽然快过年了,但有钱挣还是有人开工的,何况还是兴修佛寺积功德的事,不少信众甚至自带干粮来山寺帮忙运送石料木头,山寺一天天地变化着。

江安义顾不上黄羊寺这边了,他是俗人,过年大似天,身在异乡更要热热闹闹得过年了。过年时衙门封印,江安义带着冬儿搬回了黄宅,那里有张克济一家,还有黄东泉等人,热闹。

腊月二十八,门外来了一队车马,江安义闻讯带着冬儿迎了出来,见江黄氏笑吟吟地站在门前,身旁站着妍儿,已经快有江黄氏的高了,一晃眼七年过去,当初瘦小的毛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娘,你怎么来了?”江安义惊喜地叫道。

江黄氏看着儿子,眉眼中都要滴出蜜来,还不等她说话,妍儿先抢着道:“哥,冬儿姐怀上了?我要当姑姑了?”

冬儿红着脸要弯腰行礼,江黄氏连忙上前拦住她道:“你是有身子的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别闪着腰。快,让娘看看,怎么还没显怀啊。”

“娘,洪信大师说不到两个月,还早呢。”冬儿感受着婆婆地关爱,既甜蜜又温馨地应道。妍儿来到冬儿的一侧,拉着冬儿的手臂道:“嫂子,你不知道,我娘接到消息高兴坏了,立马让人备车要来富罗县看孙子,亏得我机灵,跟着来了,二哥被娘留在家里看家呢。”

江安义宠溺地拍了拍妍儿的头,笑骂道:“小丫头,长大了不认哥了,见了哥也不知道行礼,周师傅白教你了。”

“哥”,妍儿不满地拨浪着脑袋,噘着嘴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别老拿我当小孩,我都十四岁了。”

黄东泉过来拜见姑姑,一家人说说笑笑地往里走,江安义看着妍儿调笑道:“妍儿长成大姑娘了。”

妍儿傲娇地昂了昂头,用鼻孔冲着哥哥哼了一声,哪知江安义紧接着笑道:“大姑娘该找婆家了。”

“娘,你看哥乱嚼舌头,你也不教训教训他。”妍儿红着脸,不依地道。

不知谁说过有娘的地方才是家,虽然江安义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外过年,但有娘和妹子相伴,这个年变得分外热闹。丰乐十三年的除夕,在温馨甜蜜中悄然过去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春风化雨

丰乐十四年,对多数人来说不过是普通的年头,但对江安义来说,今年是收获的一年,是欣喜的一年。

上元灯节刚过,县衙的通告便张贴到了各乡各村,因为事前打过招呼,又开过大会,富罗县的百姓对江县令要推行“合税为一”之政早已知晓,经过几个月时间的消化议论,正式的通告出来反而变得波澜不惊。

按说政令推出前要先清仗田地,重新划分土地等级,不过江安义有意将这一步漏过了。一来是积蔽难以一时清理干净,要理清反而耽误了“合税为一”的推行;二来富罗县多山,普通百姓分到山地充成田地,原本是吃了大亏,不过如今青雾茶叶大销,不少人在山田中种茶,收入反而会比种田高,甚至有人开始试着种药,所以江安义索性难得糊涂。

上元节之后,江黄氏提出要去黄羊山烧香许愿。现在江黄氏是佛门虔诚的信徒,当听说洪信大师正在富罗黄羊山兴建佛寺,当即便决定要去礼佛,顺道让佛祖保佑冬儿生个大胖孙子。

江安义原以为一个月不到时间,又是天寒地冻的冬季,黄羊佛寺应该还是乱石堆累的工地。出乎他的意料,黄羊佛寺的山门已经耸立在山脚之下,那关卡的护河上搭起了座石桥。

走过石桥,山路上满是忙碌的人群,蚁群般地来回着,从抬着木材或石料工人身边小心地经过,江安义四处张望着,发现黄羊寺已经初具规模了,天王殿、钟鼓楼都有现成的建筑,外面搭着竹架,匠人们在粉刷着油漆。山顶处聚义厅改建的大雄宝殿内,几十名工匠正在竹架上细心往佛像身上贴金,三位佛祖盘坐在大殿中,佛像高达丈许,上半身已是金光闪闪,法相庄严,让观者忍不住要顶礼膜拜。

洪信大师正在大殿内指点着匠人,看到江安义一家进殿,上前行礼招呼,都是老熟人了,算起来还是一家人,不用太多客套。洪信大师的侄子方至重是江黄氏的干儿子,江安勇是大师的半个俗家弟子,如今方至重在安阳王手下任骑曹参军,是正七品上的官阶,比江安义此时县令还要高,子继父业,算是了却了洪信大师的红尘牵挂。

大殿内过于吵闹,洪信大师领着他们出了大殿往后,聚义厅后有数排房屋,临时当做兴修寺庙人的住处,洪信大师的方丈室就在右后侧,此处离大殿较远,工地上嘈杂的声音小了许多。

小和尚献上茶,洪信大师笑道:“入乡随俗,老夫人请饮一饮令郎的所赞的青雾茶,此茶味香而甘,与安龙茶味苦回甘有异曲同功之妙。”

居移体养移气,七年时光,让曾经的农妇俨然变成了贵妇人,言谈举止多了几分从容悠雅。喝了一口茶,江黄氏笑道:”大师,我儿安义多亏大师提携相助方有今日,老身感激不尽。此次兴修山寺,老身愿捐献玉佛一座。”

江黄氏信佛,家中佛堂中供奉着玉佛,是江安义在化州时花三千两银子购得,高约尺许,通体温润通透,是不可多得的宝物。此次来黄羊山见寺庙还不齐备,江黄氏想到冬儿腹中的小生命,动念要为未生出的孙儿祈福,因而要把佛堂中的玉佛请出。

洪信大师清楚江黄氏的心思,淡然道:”虔心礼佛,何需用贵重宝物,佛门拥重宝,恐非好事,老夫人美意贫僧谢过了。”

江安义在一旁插言道:“大师既然不为俗物挂心,那江家愿在半山石壁之上请人开凿出佛祖之像,供人膜拜。”

黄羊山半山处有块石崖,高有六丈,宽约三丈,质地坚硬,正好雕琢佛像。洪信大师嘉许地看了一眼江安义,道:“江檀越不愧是有慧根之人,此举大善。你不妨先替贫僧寻访匠人,贫僧记得明普寺有佛祖化身诸相,贫僧写信向寺中索取,到时如何摩刻,贫僧自会与匠人商议。”

摩崖刻佛,这是盛举,千年之后石佛犹存,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上功德,即便洪信大师修持到心无外物,也不禁喜形于色。

江安义来黄羊山还有一事,那就是着手建设书院,相较寺庙这边的有声有色,书院那边还没有破土动工呢。从江安义的内心深处来说,兴建佛寺主要是出于报恩和为富罗县营造一个盛景,而书院更是他愿意去用心营造的。

年前他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給邓山长的,约他前来黄羊书院授学,一封是給老师范炎中的,邀老师来富罗县走走散心。范炎中致仕后,写出了著作《云水潭话》,又教出了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让他在士林中声望登顶,放眼文坛无人能及。人逢喜事精神爽,从老爷子来的信中江安义知道他现在老当益壮,静极思动,想四处走走看看。

正月初十江安义接到邓山长的来信,山长对他助学之事大加赞赏,对江安义准备兴建书院约他来讲学大力支持,答应三月份带书院的先生前来授学,届时苏子明苏先生、凌旭凌先生可能会留在黄羊书院,随行可能还有二十多位靠近丽州的学生,他们有意在新建的黄羊书院就读。

江安义得信一则喜一则忧,喜的是自己能为寒门学子尽力,既实现邓山长的心愿,又在士林中树立了声望,一举两得;忧得的是自己声势造出去,黄羊书院还在萌芽之中,如果邓山长率众而来,怎么办?

刻不容缓,回到富罗县后江安义便张罗着开始兴修黄羊书院。书院的环境是上好的,而且远离闹市,正好安静读书。山上原有些建筑,可以用来做老师、学生们的住处,连馔堂也是现成的。实地考察后,江安义发现书院缺的是大的讲堂和藏书楼,泽昌书院的讲学之所給江安义的印象深刻,黄羊书院不可能跟泽昌书院数百年的底蕴相比,但一栋学堂是必要的。

山脚有大块的平地,原是练兵之所,江安义决定把学堂建在此处。得知邓山长三月会来黄羊书院讲学的消息后,赵刺史給予了人财物大力支持,黄羊书院后发先成,居然在三月初赶在黄羊寺院建成前完工了。

江安义陪着赵刺史来视察新建的黄羊书院,沿石阶缓步而上,青瓦白墙隐现于林木之间,赵刺史赞道:“好一处幽静的读书之所,赵某见此景,恨不能脱去俗事在山间读书,闲来与洪信大师品茗参禅,何等逍遥自在。”

这种感叹江安义自然不会当真,但马屁还是要拍,江安义笑道:“大人身负皇恩,牧民天下,恐怕是难有这等轻闲,将来大人入朝为相,天下万民必会念及大人为国为民牺牲小我的善心。”

一席话说得赵经纶开怀大笑,道:“安义,借你吉言,你我共勉之。”

讲堂是个口字型的院落,面阔七间,深有五间,最大的房间可以容纳三百余人听课,中间的院落更大,可以站下六七百人,回字型的长廊,采用泽昌书院的样式,黑栏杆红柱子,看上去庄重大方。

站在山巅俯望山腰下的书院有如整齐的良田,赵叔纶对书院的结构很满意,笑道:“良田已置,且待收成。”这收成是指读书之人的收成,也是指他费心费力攘助办学的收成,无论哪种,赵叔纶都很期待。

三月二十日,邓山长带着苏先生、凌先生出现在景阳府,前来富罗县黄羊书院讲学,当然首先要取得州刺史的支持。别看邓山长只是泽昌书院的山长,正五品下的朝议大夫,但在士林之中的声望远非赵叔纶所能比。赵叔纶不敢摆架子,亲自迎进府衙,设宴款待,然后亲自陪同前往黄羊书院,同时派人通知江安义前往。

三月二十五日,江安义在黄羊书院中见到了邓山长,几年不见,邓山长风采依旧,苏先生和凌先生热情地与江安义见礼,两人有意留在黄羊书院任教,苏先生任山长,凌先生讲书,其他人员原本是江安义来委派,结果赵刺史热情地把黄羊书院的大权收归府衙,江安义自然不能与他相争。

三月二十六日,苏先生开讲“述而篇”,闻讯赶来的各地读书人近二百聆听了先生的讲课,相较平日县学中所学,苏先生的论述透彻清晰,让人茅塞顿开,江安义听完之后也感觉受益非浅。

第二天凌先生讲《乐记》,经过一夜时间,前来听讲的人多了百余人,大家盘坐在书院的院中,听凌先生热情扬溢地谈乐,说到兴起处,凌先生还让人取来古琴,即兴弹了一曲“清泉吟”,琴声清棱,冰泉凝涩,春风化雨,泉水叮咚,欢快地众人的心中流过。

第三天邓山长开讲《祭礼》,听众已达五百人,整个丽州的读书人都传遍了,泽昌书院的山长亲来黄羊山寨授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甚至有别州的书生听闻消息后不辞劳苦地赶来。

时值州府的院试,赵刺史不能久留,带着属众回了景阳府。而那些在黄羊书院听讲的童生们也陆续踏上前往景阳府参试。黄羊书院的讲学并没有停止,已经有百余名读书人请求在书院就学,江安义助学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润物无声

四月初八,黄羊书院来了个不述之客,须发皆白,红光满面,手拄藜杖,走在山路之上步履如风,身后的随从背着行囊吃力地追着他。沿路的学子或者游客见到老先生,纷纷立足行礼,老者含笑点头。

今日依旧座无虚席,苏先生开讲《修身正心》,老者悄然地站在人群之后静听着。等苏先生讲完之后,老者插言问道:“方才听先生言,夫子以四科施教,德行、言语、政事、文学,首重德育,先正其心,行有余力,则以学文。然先贤亦有云: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敢问先生,是修身正心在前还是格物致知在前?”

苏子明闻言而喜,他最喜与人辩论,何况这老者提问搔到他的痒处,当即拱手示意道:“这位老先生,不妨请上前来,你我辩驳一番。”

坐在一侧的邓浩南看到举步而来的老者,赶紧起身施礼道:“不想范夫子亲临,此次黄羊讲学必然载于史册。”

能称夫子的人不多,能让邓山长尊称夫子的人更不多,众人交头接耳地猜测老爷子的来历,邓山长高声宣布道:”这位老先生是范炎中范夫子。”

读书人谁不知道范先生的大名,祥庆五年状元,太子待讲、侍读,泽昌书院山长,国子监博士、司业、祭酒,教出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江安义,士林中的泰斗人物。算起来老人已是七十有二的年纪,但声如洪钟,目光炯炯,看上去精神抖擞,身体矍铄。

包括苏子明在内,众人无不恭敬地弯下腰行礼道:“见过范夫子。”

十多年的田园生活让范炎中脾气变得温润如玉,谦和地冲众人拱了拱手,范炎中温和地笑道:“老朽隐居山林日久,静极思动,恰巧收到安义的来信,提及黄羊讲学,老朽便厚着脸皮来凑凑热闹。一来会会老友,看看弟子,二来顺道卖弄一下文章。”

众人哄然而笑,范夫子要卖弄文章,就是当今天子也得恭恭敬敬地听着,我等何其幸也,能逢此盛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不少人翻出笔墨,准备记录下范夫子的一言一行,将来写本回忆录传于子孙。

得知老者是范炎中后,苏子明先行怯了,息了争辩之心。范炎中笑道:“学问不辩不明,书院向来提倡‘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你我皆出自泽昌书院,辨论无分高下,讲清道理才是。”

苏子明恭身受教,收敛起刚才授学时的狂放,面对众学子放声言道:“格物,乃穷究事物的原理,致知,是不断地丰富自己的知识,并推向极致。万事的道理都明白了,自然对修身正心的道理也清楚,方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苏某认为,修身不可一蹴而就,应学而时习之,日而三省之,以修学佐修心,以修心提升自己的德行,格物致知与正心修身相辅相承,并无先后之分。”

范炎中颔首赞许,邓浩南插言道:“修身最好的办法是择善而交,通过善友相互激勉增进德行,在一起切蹉学问,书院所在,便是尔等择善而交之所。修身正心为要,格物致知为次,要不然一味卖弄学问,甚而巧言乱德、文过饰非,则与读书人修心的根本相去甚远了。”

“善哉,此言。”范炎中抚须叹道:“夫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老朽困守田间,与善友相离,修行日差了,看来老朽要趁还能走动多走走。夫子说的修身,其实就包含两重意思,修德和修智,德才兼备方为上材。夫子所说的‘仁、智、礼、义、信’,并未将修身和修学分立开来,修学是过程,修心是结果,尔等要择善而从,博学于文,约之以礼,方成栋梁。”

众人恭身应是。

范炎中逸兴遄飞,吩咐道:“給老夫拿纸笔来。”

片刻功夫,纸笔取到,范炎中略加思索,在纸上写下“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行字。放下笔,苏子明和凌旭各持一端向众人展示。范炎中笑道:“老朽以老卖老,以这八个字作为黄羊书院的院训,不知可否?”

苏子明要接任黄羊书院的山长,闻言躬身道:“苏某会让人将此八训刻于门前石崖之后,黄羊书院及其后来人当谨为尊奉。”

众人在苏子明的带领下,高声齐诵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刻,众人皆是如痴如醉,为能置身这场载入史册的大事件中而自豪,黄羊书院必然传之千古,而能置身其中,是可以记录到族谱刻于墓碑之上的。

八条院训传到正在主持院试的赵叔纶耳中,赵刺史顿足后悔,如若知道范老夫子会来黄羊书院,会留下八条院训,自己一定守在黄羊书院中,把院试之事交給别驾,可惜啊可惜,自己不但放过了一件士林传扬的大事,也错过了名垂青史的机会。

正捊须懊恼时,府学的费教谕拿着今年取中的秀才名单前来请示。丽州是下州,每次只能取秀才三十名。名单上有四十六名字,这取中谁不取中的谁的权力在刺史手中。四十六个名字中有八个是早已圈定的,赵叔纶提笔取中,看到后边,富罗县居然有二人在名单之中。丽州有县四十二,每个县能得中一人就算不错了,富罗县地处偏远,文风不盛,往年一人都取不中,今年居然出现两人。

停笔略思片刻,赵叔纶把两人都勾中,费教谕有些诧异,问道:“这两人都取中,对他县学子似有不公。”

赵叔纶将三十名秀才都选中后,搁笔道:“黄羊书院的事你听说了吗?”

费教谕若有所思地点头。

“羊书院在富罗县内,又是江安义亲手操办,就不提江安义,黄羊书院得范夫子题院训,泽昌书院派人为山长,今后必是我丽州读书人的盛地,想来不用多久便会人才倍出,有人中举及第,富罗县文风必盛,以后这些人便会以黄羊书院出身而自居。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本官此举算是雪中送炭,在黄羊书院未发迹时先行示好,将来这些人必然会对本官有所感激。”

费教谕笑道:“大人深思熟虑,下官远不如也。不过下官有一子十六岁,生性卑劣,老母又甚是溺爱,正好让他去黄羊书院磨砺一番。”

赵刺史挥身让费教谕退下,空荡荡的大堂上赵叔纶暗想:黄羊书院如果能出些人才,自己身为刺史当然不能放过机会,将来这些人说不定也能成为自己的臂助。书院初建,缺钱少物,不如以府衙的名义送些钱粮去,身为刺史能大力助学是值得大书特书之事。

身在富罗县的江安义听闻恩师来到黄羊书院讲学,连忙骑了木炭带着石头前去迎接,秦子雄硬磨着要跟来,看看当代的文宗,刘九思不会骑马,只能望而兴叹,一带叮嘱江安义要把范夫子请到富罗县来。

富罗县到黄羊山的道路已经修整一新,官道可以并行四辆马车,而且平整了许多。当初去黄羊寨剿匪走了一天半,今天江安义等人骑着快马不到二个时辰就来到了黄羊山的腿下。

黄羊山已不再是当初的土匪窝,生人莫近,如今离山还有半里多地,人群便多了起来,骑马已经不便。江安义等人下了马,牵着马在热闹的人群中徐行,两旁的商贩高声地叫卖着,有人上前来捞生意,“几位爷,可是要去黄羊寺礼佛,我跟山寺里的大师们熟,我能带你们去拜见洪信大师”,“几位一表人才,可是去黄羊书院求学的,不瞒几位说,书院的管干是在下的亲戚,我能替诸位说上话,让几位轻易入学”。

江安义心想,这比泽昌书院入学时还要热闹,范老师的八条院训已经刻在石崖之上,听说前来求学的学子不远千里而来,毕竟泽昌书院一年仅二次招生,而且人数有限,如今有黄羊书院这个机会,大伙都想来碰碰运气。

果然,老远就看到石壁上的八条院训,正是范老师的笔迹,秦子雄将马缰塞給石头,上前用手摩划,石头撇了撇嘴,四处张望看着风景。

来的不巧,范炎中到寺庙游玩去了,估计要吃过晚斋才能回来,江安义与邓山长、苏师、凌师见礼,众人闲话几句。黄羊书院万事初创,来找苏子明和凌旭的人很多,江安义和邓山长索性起身向山顶游玩。

邓山长推开斜探入山道的竹叶,笑道:“当初老夫与你谈及薪尽火传,望你能为天下寒生做些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我把你在富罗县购义田资助寒生的消息告诉了玉善,玉善在始安县发动乡绅,购置了八顷田地资助寒门学子,老夫甚是欣慰,看来老夫这根余薪还要多烧些时日。”

江安义道:“山长之言,安义当初理解不深,来到富罗县后见到那些寒门学子为了生计,不得不放弃学业出任胥吏,安义才惊觉当初如果不是余师相助,恐怕今日安义只是田中一农夫。”

山顶青松挺立,两人站在崖边,放眼望去风物尽收眼底,脚下云若浪涌,让人生出无限豪情。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泽昌有变(一)

夕阳斜晖里,范炎中手拄藜杖尽兴而归,江安义恭迎在书院的门前,见先生哼着小调,白发相映红霞,分外醒目。

“先生,别来无恙。”江安义一躬到地,几年不见,恩师精神矍铄,身体尤胜从前,着实让他感到欢喜。

范炎中停住脚步,欣慰地看着自己得意的关门弟子,这几年江安义的所做所为甚合他的心意,同样让他生出薪尽火传之意。

“安义,为师可没在洪信大师那里吃饭,我想吃你的饭菜可不是一两年了。”范炎中一改严师的形象,见面便打趣起来。

人老童心在,是值得羡慕的事。江安义上前扶住老师,笑道:“老师如若愿意,安义愿意天天为老师洗锅做饭。”

邓浩南在一旁笑道:“早闻安义有伊尹手段,今日邓某要沾范夫子的光了。”

秦子雄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范炎中,见众人谈话没有替他引见,心急地上前一躬到地道:“后学晚进秦子雄拜见范夫子。”

江安义介绍道:“老师,这位是富罗县的主簿兼县尉秦子雄,慕恩师之名久矣,听说恩师来到黄羊书院,一定要弟子带他来拜见你。”

范炎中笑道:“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看头,秦大人怕是要失望了。”

“晚生不敢,还请夫子直呼子雄之名。”秦子雄兴奋地满脸通红,能近距离与文宗交谈不亚于朝见天子的激动。

恩师有命,江安义施出十二分的本领,满满当当地做了一桌子菜,加上江安义送来的五粮美酒,众人个个酒足饭饱,尽兴而醉。

在黄羊书院停留了一天,江安义邀范炎中和邓浩南前去他的富罗县坐坐。邓浩南出来已近一月,他是泽昌书院的山长,不能在外太久,准备到富罗县看过之后便回去了,范夫子倒是准备游玩到年底才归家,老头子有的是时间。

坐在马车中,丝毫感觉不到颠簸,范炎中感叹道:“安义,你来富罗县,不说别的功绩,光是将这官道修整一新,便是为富罗百姓做下的实事。”

“先生,可不光是官道,我将富罗县各乡之间的道路全都平整了一番。”江安义在老师面前就像得了奖励的小孩般炫耀着。

邓浩南问道:“如此大的工程,要征发多少徭役,安义你可不能劳民过众啊。”

“山长多虑了。”江安义得意的笑道:“修理这些道路的是黄羊寨的那些山匪和一些作奸犯科的罪犯,我让他们有将功赎罪的机会。至于征发的民徭,都是按天计酬,一天给价一百文,我在富罗县推行‘合税为一’,就是以此为例的。”

原来如此,邓浩南不再说话,很感兴趣地问起“合税为一”之政来,范炎中不时地插问,两个时辰不到,就看到了富罗县的城墙。城墙修葺一新,上面的枯草早已除去,墙头上插着的旗帜迎风飘展,在阳光下分外雄壮。

在城墙前停下马车,邓浩南叹道:“学而优则仕,安义能造福百姓,这才是真正不负当日所学。”

范夫子要求就更严格了,道:“这官道倒是比我从仁州一路行来要好的多,只是这官道行人甚多,损坏也快,安义你要派人时常维护才是,要不然人走政息,空耗了民力。”

江安义笑道:“老师,我准备在官道两边植树,五里设短亭,十里设长亭,释放一些罪轻的犯人,让他们在亭边就近安居,让他们依着长亭做些生意,顺便维护这些道路。”

亭者,停也。人所停集也。官道上的长亭可以供行人休息,一般会有小商贩在亭边搭起棚子,卖些茶水点心,小本买卖也能勉强供一家人生活,交通要道处甚至会形成个小集市,有农人定期来赶集。

范炎中赞许道:“安义考虑的周全。”

江安义继续道:“官道两边多是荒山荒地,我准备鼓励百姓在开垦荒山荒田,准许他们三年之内不用纳税。”

邓浩南鼓掌笑道:“这可是仁政,这样一来百姓就不用出外谋生了,家中多了些口粮,也能让小孩入学读书了。”

指着道旁起伏的山丘,江安义道:“富罗青雾茶,生产的环境要山要水,官道两旁的山大都符合茶树生长的要求,我只怕到时没有那么多的人手来开垦山地。”

范炎中摇头道:“安义你多虑了,大郑这两年洪旱灾不断,流民甚多,与其让他们进山为匪,不如收罗他们垦田自救。只要安义能提供必要的住处和种粮,相信前来富罗县垦荒的人会络绎不绝。”

江安义的目的就是要增加人口,当初天子在旨意中与他约定,要把下县变成上县,税赋这一块不用担心,人口却不是几年内可以增长的。如果能从各地引入流民安居,那人口的事也顺便解决了。

众人步行入城,城内人来人往,买卖兴隆,与当初江安义入城时的死气沉沉截然不同。百姓们见到江县令,纷纷热情地与他打招呼,江安义笑容满面地回应着,心中充满了骄傲。

范炎中和邓浩南打量着街景,他们都是历经苍桑之人,自然能分辨出这些百姓脸上流露的笑容是真诚的,看来江安义在富罗县颇得民心,看街道两旁的商铺人流不断,不少店面在装修开业,富罗县内呈现出勃勃生机。

县衙,刘九思见到范炎中和冯浩南,与秦子雄一样激动得难以自已,三句话不离请教学问。要是放在十年学范炎中肯定给刘九思一堆白果仁,可是如今的范炎中,温和的如同邻家老头,有问必答。在江安义请求下,范炎中和邓浩南都答应明日到县学去给学生们讲一堂课。

范、邓两人没有住在驿馆,而是被江安义请到了黄宅。凉亭之中,三人团坐,饮着小酒说着话,有些话是要这个环境下才好说的。

邓浩南首先道:“年初,天子下派二十六名京官到地方就任,其目的就是推行‘合税为一’之政,我当时深感担心,但听了安义对‘合税为一’的解释,又亲见了富罗县推行此政后百姓乐业,松了一口气。”

“政是好政,就是怕执政之人不根据实际情况,一味迎合天子急于揽财的心态,那就会好政办错事。安义是你提出此政的,恐怕到时攻击你的人会很多。天子为了推责,说不定会让你做替罪羊。”范炎中见多识广,更是见惯朝中的尔虞我诈,他自己更是因为政见不同而被排斥致仕,所以提醒江安义道:“你不妨将富罗县成功的办法汇总上报给天子,以供参考,同时讲明其中的利弊,话说在前头,责任会少些。”

江安义点头答应。转脸问邓浩南道:“山长,在书院时我听你言,似乎邵福仁等人又在兴风作浪,不知安义能否做些什么?”

因为张伯进(如今的黄喜公公)暗中污告江安义勾结元天教,官兵到泽昌书院将江安义抓到了仁州司马府,邵福仁向来不喜江安义,袖手旁观,还是后来学生聚会闹事,逼得官府不得不放人息事,这让江安义与邵福仁的仇怨越深,以至于后来江安义被逼出泽昌书院,邓山长为其引见范炎中为师。

江安义不是以德报怨之人,他讲求以直报怨,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对于邵福仁、赵兴风等人江安义不介意踩上几脚。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泽昌有变(二)

“此事皆是因钱财而起。”邓浩南苦笑道:“安义你发动京城的泽昌书院的同窗向书院捐资,这本是好事,我收到钱后兴修了书楼,改善了学生的膳食,又在五罗山下购买了六百亩良田,减少书院中的寒门学子的费用,有了这笔钱,我在招生之际多收了些有才的寒门子弟。”

“可是,邵学录与冯管干说书院的财务不能由山长说了算,要把钱移交到冯子明手中。我知道钱到他们手中必然浪费,当然不肯,大伙起了争执,书院原本分成两块,这下子便更是泾渭分明起来,贫富学生间的矛盾也尖锐起来。”

邓浩南摇头叹息,深为懊恼。江安义安慰道:“山长的苦心明眼人皆知,邵福仁之辈利欲薰心,必遭恶报。”

当初带头攻击范炎中的人就有邵福仁,江安义对此人是深恶痛绝,如果力所能及,江安义真想好好整治整治这个阴险小人。

“不久后天子下诏,将这些捐资助学款划归户部管理,并明令泽昌书院拨付的钱交由邵福仁安排。邵福仁得了旨意,将那些钱多用于交好赵兴风等人,将学校弄得乌烟瘴气,明里暗里地打压几位跟我走得近的老师。这两年,纪言清纪先生已经离开书院,邵福仁趁我在外拉进了两个他的人。苏先生和凌先生之所以来黄羊书院,未尝不是因为邵福仁的排挤。”

江安义郁闷无比,自己为泽昌书院谋福利,不想却让邵褔仁端了盘子,与本意相违。再想到苏、凌两位先生,原来还以能招揽到苏先生和凌先生高兴,没想到泽昌书院的情况这么严重,两位先生居然是出走,如此一来支持寒门子弟的老师几乎被排挤一空,泽昌书院三百多年的基业岂不要毁在邵福仁等人的手中。

邓浩南语气沉重地道:“邵福仁谋求山长一职,想方设法要挤走我,我听说国子监有意招我入京,看来我在泽昌书院也呆不多久了。”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

“鼠辈横行,国之大难,可惜泽昌书院遭此大难。”范炎中愤然拍桌道。范夫子曾为泽昌书院的山长,对书院的感情不在邓浩南之下。

江安义默然,想起京中认识的泽昌书院的那些同窗,又有多少人真心为书院将来想过,多数人不过想借着书院的名望取利,真正如邓山长、范夫子以及刘玉善、自己这样的书院精英,反被官场、士林排斥在外。

不在其位,无力谋其政,江安义叹道:“山长如果不嫌黄羊书院规模小,安义倒是欢迎山长来黄羊书院。”

范炎中瞪了一眼江安义,斥道:“你也在官场上混了五六年了,怎么还是别人说的‘二愣子’,以邓贤弟的声望,朝庭怎么会不做安排?估计就要进国子监,要不然就是什么政事堂、御史台之类的衙门。”

“我倒是甚为喜欢黄羊书院的朝气。唉,可惜为虚名所累,反不得自由。”邓浩南烦闷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范炎中见气氛沉重,有意岔开话题,吹胡子瞪眼地道:“我听思本说,志昌拜你为师,你一直东奔西走没个消停,老夫没耽误你,你可别把老夫的孙儿给耽误了。”

虽然老师是玩笑话,江安义却深感汗颜,愧然道:“志昌这孩子聪慧用功,原本得英才而育之是人生快事,不过正如老师你所说,我被天子差来差去,没有片刻空暇。此次被贬在富罗县,更不知何日是归期,恐怕真要让志昌重择良师了。如果老师愿意,我让志昌拜我的好友张玉诚为师,张兄是仁厚君子,道德文章尤在我之上。”

范炎中听闻过张志诚的名声,与江安义同榜出身的探花郎,余知节的女婿。说实话,范夫子认为江安义聪慧有余,踏实不足,如果让他在江安义和张志诚之间做个选择,范炎中多半要选张志诚。

“也罢”,范炎中笑道:“这事就这样定了。师本来信说他已经前往端州出任观察使,家中托你夫人照料,志昌这孩子父亲不在身边,学业可不能耽误,你要赶紧写信。”

“是,弟子晚上就写信,夹在寄給太子的日记中一同送去,最迟半个月就能到京城。”

“日记?”

江安义笑道:“我被贬到富罗县,为了让天子和太子不忘记我,就取巧将平日所见所闻写成日记,寄于太子。如今看来不光太子喜欢,天子也能从日记中了解我的作为,此乃一举数得的好事。”

范炎中骂道:“你小子尽是鬼点子,师本为人过于方正,老夫担心他日后和我一样,受人排挤,你是师弟,要照看他一二。”

还能说什么,江安义恭声应“是”。

话题谈到京城,自然免不了提取年初天子下派遣二十六名京官到地方任县令之事,范炎中摇头叹道:“‘合税为一’虽是良政,但时机过早,安义你在富罗县行此政,是因为富罗县良田少,没有大地主,没有大权贵,适宜推行。而且安义你经过深思熟虑,事先清理过吏治,又树立起权威,所以方能成功。至于天子派遣的那些官员,多半没有在地方任职的经验,冒然下去,不要说推行‘合税为一’,能保住以前的税赋就不错了。最怕就是这些人只要政绩,不顾百姓死活,强行征赋,届时民怨沸腾反而不可收拾。”

江安义想了想道:“这二十六人我大多数认识,以平日交往的情况来看倒都是些能干、肯干之人,只要不冒进,徐徐图之,三五年内应该能让‘合税为一’之政推行到位。”

邓浩南愤然道:“安义,宦海行舟,不进则退,这些人有多少能沉住气等个三五年?特别是安义你今年推行‘合税为一’出了政绩后,这些人哪肯落在你后面,你能将税赋翻三番,就有人要翻五番,甚至翻十番,只要天子高兴,百姓的死活哪有人放在心上。”

“我已经奏报天子,禀明推行‘合税为一’之政要因时、因势、因地而异,慎而处之,方能不取利于前遗害于后。”江安义迟疑地道:“天子遣这些人出京,应该会有所交待吧。特别是我听说段大人在楚州推行‘合税为一’之政并不顺利,前车之鉴,这些人应该会慎重吧。”

范炎中叹息道:“当今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我曾做过宫中的侍讲,对天子的脾气很了解。天子是个聪明人,对与错分得清,不过却有急于求成的毛病,总想着能成为千古一帝。昭帝,宣帝时期民生凋敝,社稷不稳,致有元天教之祸。当今天子励精图治,天下呈现中兴之像,不过积重太久,怎能轻易根治。更何况北有大漠虎视中原,西边连年战火不断,元天余孽和苗疆又不时跳出来扯扯后腿,天子也难啊。”

邓浩南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道:“礼部侍郎邓怀肃写給我的信中提到,宫中自天子即位以来便没有修葺过宫殿,用度也一减再减,当今天子是明君啊。邓侍郎在信中透露,据传安义的‘合税为一’之政天子有意留給太子执政时才实施,可是化州战火将国库消耗一空,打断了天子的计划,天子不得不提前推行‘合税为一’之政,就是想能充盈国库,让国家能平稳维持下去。”

“这样一来,便有如行走在悬崖边缘,一个不好就有人亡国灭之危啊。”范炎中手抚白须,忧容满面,虽然被强行致仕,但此老的忧国忧民之心丝毫未减。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亭中安静下来,花丛中传来蜜蜂的“嗡嗡”声,为谁辛苦为谁忙。

江安义受不了压抑的气氛,长身而起,慨然道:“世道艰难,正是吾辈奋勇向前之际,岂能因难而畏缩,激流搏水,方显英雄本色。”

“壮哉此言。”范炎中和邓浩南相视而笑,举起杯道:“当为安义浮一大白。干!”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佛道争起(一)

五月十三日,伽蓝菩萨圣诞。黄羊寺正式开光,迎八方香客。

寅时中,黄羊寺外就站满了前来朝拜的信众,这些人身背香袋,双手合十,口中念着“阿弥陀佛”的法号,等待着山门打开。夜色朦胧,高大的寺庙在火烛的微光显得庄严肃穆,站在寺前望去,飞檐翘角,在夜空中勾勒出刚劲的剪影。

赵刺史前一天就住在了黄羊书院中,寅时不到便起身沐浴更衣,来到寺庙前等待山门打开,他要烧这头柱香。依照大郑北方的风俗,头柱香又称为头炉香,据说功德最大,可获佛祖最大的护佑和祝福。

洪信大师对赵刺史的行为不以为然,但黄羊寺要在丽州生根发芽快速成长离不开这位刺史大人的帮助,于是默认了赵叔纶头一个烧香的资格。江安义安静在站在侧旁,看着洪信大师带着僧众做着法事。

钟磬声中香烟缭绕,以洪信大师为首的几位僧人皆黄布僧袍,外披袈裟,面容庄重,为众生祈福祝祷。大殿内,上百根火烛围绕在佛像身边,把佛祖的金身映得闪闪发亮,佛祖面容慈悲,双眼柔和地俯视着身前的芸芸众生。

江安义是佛门护法,洪信大师和广明大师都曾救过他的命,更不用说身上的护法木牌数次救他救人,在庄严肃穆的环境影响下,江安义双掌合十,轻轻地跟着信众一起念诵着佛号。

天色渐亮,灿烂的朝霞中在东方亮起,黄羊寺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朱红色的门柱,以及金光闪闪的佛像越发让人生出顶礼膜拜之意,众人念诵佛号越发地虔诚。

江安义沉浸在庄严诵经声中,心变得平和宁静,无喜无悲,无欲无求,心中流敞过《心经》上的句子,“……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感觉自己仿佛化作一缕香烟,在大殿中自由地飘荡,随着诵佛之声欢快地在佛祖的指间、胸前游逛,丹田之中一点光芒凝聚,真气在经脉间奔涌来回,有如江河般向着丹田处的那点光芒涌去。要是平日打坐,江安义必然惊觉停下运功,而此刻,江安义只有空灵的意识,没有了自身和感触,无生死幻灭,灵识无界,一如心经中所言达到了“心无挂碍”。

“当”,一声磬响,江安义从玄机中惊醒过来。恢复知觉的那刻,东边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寺庙经楼的尖顶的琉璃珠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江安义感觉到天地之气向自己体内涌来,内视之下己身与天地融合为一体,阳光直入,风儿带着花香飘过,纯净得一如阳光下的空气。

元玄心法是无上大法,他修练的进益是常人的十倍以上,以至修练不满十年便能与杨宇动这样修练了五十余年的高手相抗。要是平常武人,没有二十年的苦修难以摸到炼气化神的门槛。

一饮一啄,内功进益太快同样給他带来容易走火入魔的危险,江安义已经有好几次面临生死关头,要不是他机缘深厚,恐怕早已经脉寸断,一命呜呼了。

江安义心中存在大畏惧,当日在京城走火入魔时强行进入炼神还虚之境,如不是广明大师及时赶到,他已经命丧九泉。所以江安义明知自己炼气化神已达极至,举手抬足真气充裕,却不敢尝试去突破关卡,向炼神化还虚迈进。

洪信大师来富罗县,江安义向大师请教,洪信大师也从未听闻过江安义这种情况,十年不到的功夫,居然能炼气化神圆满,江湖中不乏练武的天才,不少人十年不到突破炼精化气进入炼气化神之境,内气生筑基成,成为内家高手,但像江安义这样能炼气化神圆满的绝无仅有。

在洪信大师的记忆中,大魏时绝顶高手太和真人也是三十六岁才突破到炼神还虚境界,这位太和真人据说后来直达炼虚合道之境,最后合道飞升,不知真假。洪信大师自身在五年前进入炼神还虚的境界,据他所知,明普寺中也有几位师叔进入了此境界,以江湖之大,估计能进入炼神还虚境的人物总有二三十位吧,多数是六十以上的老者了。

鉴于江安义这种情况,洪信大师和师叔广明大师的看法一致,认为江安义不要心急,要进一步夯实元神,欲速而不达。其实江安义除了元玄心法特殊外,还得广明大师十年功力相助,距离炼神还虚之境只是一张窗户纸,轻轻用手一捅,就会自然而然地突破。这次机缘巧合,江安义为佛事触动,转而念想《心经》,有所开悟,无想无识之下轻松迈过关卡。

感觉到自身的变化,江安义有种落泪的感动,耳畔是众人虔诚的诵佛声,不断地有人进入大雄宝殿进香,站在殿门外,江安义虔诚地跪倒,向着殿中佛祖的金身拜倒,奉献心香一瓣。

黄羊山上,到处都是香客和游客,好在整个黄羊山够大,江安义在兴修寺庙和书院的时候让人修建了不少凉亭,危险处树起了栏杆,这座昔日的土匪窝风景优美,满足了许多人的游玩心。

太阳已然西坠,不少香客和游人开始踏上返程。江安义考虑到黄羊山以后会成为游人来往之地,在进山的平地上平整出一块地,有商人看到机会,不到二个月,成片酒店、客栈、香火店就出现在此,让江安义想起在泽昌书院时常跟李世成一起到书院脚下的农庄打牙祭的事,看来用不了多久,黄羊山下便会多出个集镇来。

离黄羊寺和黄羊书院稍远的一处山峰,此处还未开发出来,山路崎岖难行,游人大都到山脚下便止步。山上林木茂盛,放眼望去一片葱郁。山顶处是片松林,松林下有块巨石,形如卧牛,石旁的空地上坐着三人,正在吃着干粮。

三人一老二壮,皆穿着劲装,老者须发皆白,看上去年岁与范炎中相仿。左首的壮汉四十出头,虎头豹目,髭须密布,看上去威猛凶悍,右首那人年纪稍轻些,面白微须,举止斯文,正解开油纸包着的烧鸡,撕下一条腿递給老者道:“师傅,吃鸡腿。”

胡须汉伸过手,将烧鸡连着腿撕下一半来,也不管头尾,塞在嘴中大嚼,吃得油水顺着嘴角直淌。白脸汉抓起块牛肉夹在馒头中,不紧不慢地啃着,嘴中问道:“师傅,听说那洪信和尚身手不错,他身边还带着几个徒弟,咱们师徒三人未必是他的对手。”

“师弟就是胆小”,胡须汉嗤笑道:“咱们又不跟他比划招式,只要趁夜放把火,将他的破庙点着便是,等他发觉,咱们早就下了山。”

老者也道:“咱们在暗处,他们没有防备。再说洪信他们今天忙累了一天,到了晚间估计早就休息了,哪里会想到咱们去放火。”

白面汉子叹道:“道家已经被逼到了江南,佛门还不放过,派这洪信和尚南下来弘法,不給咱们一点活路。安龙寺在德州、仁州一带声势浩大,如今连丽州也不放过,再有个十年,这天下信奉道教的人就没有了。”

老者是丽州长昌县大罗宫的观主至明真人,胡须汉和白脸汉是他的亲传弟子诚意、诚开。洪信大师来丽州黄羊观弘法,至明真人从香客的嘴中得到消息,而且知道官府在后面大力推动。富罗县七日法会让不少香客都改信了佛法,眼见得山上的香火日少,至明真人坐不住了,此次黄羊寺开光,至明真人带着两个徒弟换妆下山,想来探个究竟,找出对策。

黄羊寺开光,赵刺史烧头柱香,后面的香客整个早上都络绎不绝,师徒三人在中午的时候下了山,找到此处休息。寺庙的香火鼎盛到了如此地步,让三人羡慕之余不觉眼红,胡须汉诚意建议放把火把黄羊寺烧了,然后便说是天降灾祸,三人商议着今夜二更动手。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佛道争起(二)

吃过饭后,三人盘坐调息,等待二更天到来。天慢慢暗下来,松涛阵阵,隐隐从黄羊寺传来钟声,夜晚的黄羊山很安静。

至明真人心潮起伏,没法入静,索性不再强求,闭着眼胡乱想着心事。他自幼跟随师傅松仁真人出家,元天教纵横江南之时,尊崇道教,松仁真人被元天教尊为护法真人,松仁真人辞而不受,元天教主亲上归云山加封,松仁真人无可推却。

元天教败亡后,朝庭牵怒本无错处的松仁真人,真人为救道观众人,自焚而亡,至明真人悄然下山返俗。风声过去后,至明真人寻到长昌县大罗宫继续修真,后来继任观主。十年前,元天教大齐国工部尚书刘子维寻到他,让他为师报仇,推翻大郑的统治。

至明真人只想与世无争地修真,不想参与到是非中来,何况这场争斗胜负早已注定。刘子维胁迫说他是元天教的人,其师因此而死,他也脱不了干系,至明真人只得虚以委蛇,想着自己已是风烛残年,没几年活头了,哪天双腿一蹬,世间事就再与他没有关系了。谁知刘子维派来两人拜自己为师,便是身边的诚意和诚开。

最初至明真人想不通刘子维为什么不放过自己,后来才知道刘子维是看上了师门绝学明玉真功,诚意和诚开两人是来向自己学艺的。松仁真人这门绝学当年只传了师兄和自己两人,师兄因因为师傅自焚,怒而向龙卫进攻,被当场杀死,如今这门绝学只有自己知道。

对于明玉真功,至明真人很矛盾,他认为是明玉真功害死了师傅,如果不是因为这门真功,江南无数道人,元天教何以要任命师傅为护法真人,师兄何以会与龙卫相搏,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所以诚意和诚开两人要学明玉真功,至明真人没有多想将秘籍全盘传授,只求两人忙于练功不要来为难自己,至于这两人练了武功会如何,他懒得去想,这天下无论是大郑还是大齐,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此次下山至明真人实际上是被两个徒弟胁迫而来,到了黄羊寺两个徒弟又起了歹心,想要放火烧掉寺庙,至明真人没有反对,反而首次同意两人的行动。为何?因为至明真人已经烦透了被人监视的生活,在大罗宫中,自己的一举一动实际上都被这两个“贴心”的弟子控制,此次下山,至明真人想着借机甩掉这两个包袱。

看着身旁一左一右盘坐的徒弟,至明真人脸上泛起苦笑,相比诚意来说,诚开表面上对自己礼敬有加,但此人却是一肚子坏水,拿捏自己的人就是他,提出放火烧寺的人也是这个诚开。至明真人知道所谓的佛门兴盛逼迫道家不过是借口,真正的理由是元天教披道教外衣招揽教徒,如果大伙都信佛教去了元天教以后就无人可招。

至明真人脸上阴晴不定,他小时听师傅松仁真人讲过,明普寺的伏魔心经是至刚至猛的内功心法,比起自家的明玉真功还要强上一筹,洪信大师是明普寺的高僧,只身南下弘法,应该习练过伏魔心经。寺庙放火必然惊动洪信大师,如果激怒洪信大师出手,将两个孽徒击毙,自己脱身逃走,不再回大罗宫,找个荒山野观,安静修行,或许还有羽化成仙的机会。

二更天快到了,诚开睁开眼,望望了天上的星斗,道:“师傅,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下山吧。”

黄羊寺内一片安静,山门虽然关闭,却难不住至明师徒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大雄宝殿,四处寂无人声。大殿没有关门,佛前的灯烛闪亮,香烟依旧缭绕。诚意轻手轻脚来到门边往里面窥探,见佛像右侧有个僧人在蒲团上打座,头如鸡啄米般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今日忙了一天,众人都疲惫了,就连累洪信大师也早早地歇息了,殿中派了个徒弟真净值守,大伙都早早地安歇了。除了一个人还没睡,江安义。江安义因缘际会突破炼神还虚之境,如同孩童得了新奇的玩具,兴奋得睡不着觉。

住处就在大雄宝殿后的那排房屋,前面几排改为寮房,供香客们居住,后面两排则是僧舍。今天住在寮房里的都是些大人物,比如说赵刺史,除了江安义这个富罗县的县令来了,宁平和江安两县的县令也来了,两位县令都敏锐地发现黄羊山今后会成为一个重要的所在,以前“三不管”变成了“三相争”了。还有些达官贵人和富商豪客,总之有钱有势的人今晚才能在黄羊寺中入住。

夜深人静,众人都在安睡,江安义盘座了半个时辰,觉得神清气爽,睡意全无,索性起身往大雄宝殿行来,他记得洪信大师安排了真净和尚守夜,整个黄羊寺估计只有他还没睡,索性找他聊聊天,随意谈些什么消夜。

至明三人暗中打着手势,从背后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油罐,泼洒在木窗之上。江安义远远望见大雄宝殿外有几个人影晃动,心想寺庙刚开光怎么就遭贼了,今日功德箱中塞满了铜钱,引贼了,难怪洪信大师不肯要娘捐赠的玉佛。

暗夜之中,只见红光一亮,紧接着火光大起,火苗窜起,顺着油迹,在夜风的助力下转瞬间将整个西壁卷进火海中,江安义一惊,这不是要偷钱,分明是想焚寺了。黄羊寺从筹划到建成倾注了江安义不少心血,见有人想焚寺,江安义怒火上撞,大吼一声:“好贼子,大胆。”

静夜之中,一声大喝,有如洪钟,首先真净变惊醒,睁眼正看见西壁火光冲天,忙跳起来,边往外跑边大叫道:“不好了,着火了,快救火。”

至明三人见被人发现,转身就往山下跑。江安义顾不上救火,腾身跃起,人在空中,感觉身如轻羽,比起从前轻快了许多,在空中的速度快捷了不少,一跃之下居然直飞三丈远,离前面三个贼人已经不远,江安义大喝一声,双掌借势推出,一股狂飙向三人的后背袭去。

三人之中至明真人的功力最深,首先查觉后面追兵身手十分了得,从发声到大喝,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耳听身后的掌风强劲,知道如果被击中,小小吐口血是铁定的。

至明真人当即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双掌护体。明玉真气并不霸道,却胜在坚韧,淡淡地莹光布在体外,江安义的真气击来,如水遇石,攸而分开。

江安义一愣,原以为是几名小贼,没想到居然是内家高手,内家高手怎么可能来偷几枚铜钱,此中必有缘故,站住脚步,江安义虎视耽耽地看着至明真人,提着真气,谨防他出手。

诚意、诚开两人急于离开,听喊声十分年轻,知道不是洪信大师。只要不是洪信大师,两人丝毫不放在心上,他们也听到背后的风声,依旧身形不变向前奔去,后背激荡起真气护住后心,即使是被铜锤砸中也不会有事。

哪知真气及体,一股热意钻透护体真气,火辣辣地向后心刺来,两人暗叫不好,来人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强行提气聚在后背处,与来袭的热意一撞,两相散开,真气在体内乱窜,逆行处有如刀刮,两人向前抢了两步,张口吐出逆血。

“孽障,好大胆,居然敢焚烧寺院。”一声急怒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洪信大师来了。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三家和处(一)

修练明玉神功对气机的感应分外灵敏,至明真人能感觉到自己被眼前的年轻人用气机锁定,稍举足抬手,气机便相应生出变化,这应该是师傅曾说过的心随意动了。如果把江安义看成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随时可能暴起伤人,那落在一旁的洪信大师便如宝剑藏匣,至明真人也无法感应到他的气机所在,当然至明真人不会把洪信大师当成普通僧人,光看刚才纵身跃来的身法,就不是自己所能及的。

诚意和诚开原本就是武林高手,修练明玉真功不到十年便晋入炼气化神之境,素日里眼高过顶,目中无人。今夜一招之下被江安义击得吐血,两人才知自己夜郎自大,早知道黄羊寺高手这么多,哪敢来撩虎须。

看身前年轻人面沉似水,侧站的洪信大师也怒容满面,不远处呼喝救火声传来,有黑影向这边跑来。诚意诚开两人对视一眼,见彼此都露出惊惶之色,为今之计保命要紧,诚开沉声道:“师傅,快些出手,别被这些秃驴围住,只要下了山,咱们的人自会接应。”

诚意有些发蒙,就咱三人来的,哪来的接应。不过他也知道凭自己和诚开是逃不出去的,只有让至明真人缠住对手,自己两人才好趁虚逃走。

“师傅,你不是一向深恶佛门吗,此次带着弟子前来烧寺,既然被这群秃驴发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动手吧。”

果然此语一出,洪信大师和江安义的目光都集中在至明真人身上,谁让真人须发皆白,一看就是为首的。

至明真人微微一笑,拱手为礼道:“无须动手,贫道愿降。”

此语一出,雷得众人外焦里嫩,诚意和诚开更是傻了,这老道士疯了不成,烧了别人的寺庙还要投降,这太出乎意料了。诚开首先醒悟过来,老道士这是存心要坑自己和诚意,有心动手,刚一提气,就觉得气血浮动,又要往外吐血的前兆。

诚开苦笑一声道:“师傅既然都降了,弟子自然遵从,贫道也愿降。”诚开留了个心眼,自称贫道,就是想着把此事引到佛道相争上来,以洪信大师的涵养或许教训他们一顿就会放他们离开。

三人束手就擒,洪信大师上前在三人身上点了几下。大火由于发现的及时,已经被扑灭了,看着崭新的墙和窗被烧得乌黑,洪信大师心头滴血,诵佛忏悔。江安义道:“大师,这些皆是外物,你怎么也着相了,眼下要紧之事还是问问这三个贼人为人焚寺吧。”

找了间空厢房,开始审问三人。江安义见对三名贼人并未捆绑,诧异地问道:“大师真是仁慈,这样不加捆绑,不怕贼人跑掉吗?”

洪信大师笑道:“刚才我在这几人身上点了几下,这是点穴脉之法,此术贫僧无意中习得,并非明普寺所传,等闲暇时贫僧教于你。”

点穴截脉,用拳、指、肘、膝等强固点或器械来击打人体上的穴道,使对手产生麻木、酸软或疼痛的感觉,失去反抗能力,严重点甚至可以致人于死地。刚才洪信大师用指戳在三人的穴道上,让他们感觉浑身无力,无力运功,所以不用对至明等人捆绑。这门绝艺是行走江湖的利器,江安义两眼发光,巴不得洪信大师能立马教給他。

洪信大师此时已经平静下来,虽然心中有怒,脸上波澜不惊,口诵佛号问道:“几位施主,不知黄羊寺有何得罪之处,你们要纵火烧寺。”

诚开抢先答道:“大师,我等是长昌县大罗宫的道人,因为观中香火被贵寺夺了去,一时糊涂才做下此错事,还望大师见谅。”

洪信大师一皱眉,果如诚开所料,事情牵扯到佛道相争上,连累洪信大师也深感棘手,这种派系的斗争最难理清,不要说僧道儒三家有争,就是佛门内部之间也存在不同的流派,何对何错,分不清辨不明。洪信大师对这种争斗的态度是,各扫门前雪,不去这他人,做好自己的事便罢,他讲求的是三家合一,所谓佛心道骨儒为表,皆是劝人向善,何必去争多争少。

沉思了片刻,洪信大师问至明真人道:“敢问道友法号?”

“贫道至明,先师松仁真人。”至明真人拱手道。

洪信大师听闻过松仁真人的大名,他还是小沙弥时听师傅广亮大师讲过道门的有道真人,其中就提过这位松仁真人,后来因元天教之事松仁真人自焚而死,广亮大师还深为叹息,说此人是真正的得道高人,不想遭此横祸,没想到眼前的老者居然是松仁真人的弟子。

“阿弥陀佛,贫僧多有得罪。”洪信大师说着伸出手指,在至明真人的身上点了一下,至明身人感觉气血一畅,浑身轻松,回复了自由。

大师正要解开诚意和诚开的穴道,至明真人出言道:“大师,且慢。”

手停在空中,洪信大师狐疑地望向至明真人。真人苦笑道:“大师,这两人是元天教的教徒,贫道此行是被此二人所胁持,放开这两人无异于纵虎归山。”

事涉元天教,江安义眼神一亮,当年自己被人污陷为元天教徒,遭受了牢狱之灾,后来借刀杀人,以元天教匪的名义将张伯进一家送进了监牢,说起来妻子欣菲也是因元天教而结识,在化州时更是没少跟元天教徒交手,看来自己和元天教还真有缘啊,来到富罗县这样偏远的地方居然还能碰到两个元天教徒,看来这元天教在民间还真是根深蒂固。

洪信大师有些迟疑,出家人不问红尘是非,这两名元天教徒成了棘手之物。江安义笑道:“大师不好处置这两人,不如请出赵刺史,想来赵刺史一定很高兴听到抓获元天教匪的消息。”

一句话提醒了洪信大师,派人給赵刺史送信后不久,刺史大人一身官服在护卫的保护下兴冲冲地出现在厢房。剩下的事交给官府,洪信大师陪着至明真人,江安义尾随在后面,离开了厢房。

洪信大师约至明真人到方丈室内品茶,江安义惦记着点穴截脉之法,当然要紧紧跟随。天还没有亮,方丈室内没有他人,江安义自觉地担任起烧水泡茶的工作。

至明真人简单地把经过说了一遍,听到元天教胁迫真人,江安义怒道:“此等邪教,为祸人家,怎么就清除不尽呢。”

至明真人摇摇头道:“元天教原是我道派中的一支,讲求顺乎天道,崇尚自然,注重自身的修炼,以达天人合一之境,此教并非邪教,只是被邪恶之人所利用,变得不容于世。”

都是陈年往事,是是非非江安义判断不清,三人默默饮茶。洪信大师问道:“真人经此事后,恐怕不便回大罗宫修行,不知有何打算。”

至明真人笑道:“贫道年近七十,一心向道,至于在何处修行都是一样,随便找个隐居之所了此残生罢了。”

江安义眼珠一转,洪信大师说三家合一,并不排挤道与儒,而至明真人无处可去,黄羊山多得是空山头,随便找个地方建一宫观,岂不是佛、道、儒融于一山了。

把主意一说,洪信大师点头同意,至明真人也有所意动,江安义一劝说,至明真人便答应下来,道:“离寺庙不远有一山,山顶处有一卧牛石,贫道也无须建什么道观,就在卧牛石边替贫道建几间茅屋,贫道就在那里修行吧。”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三家和处(二)

天亮的时候,赵刺史与洪信大师话别,带着两名元天教匪匆匆返回景阳府,对于这位赵大人来说,佛祖再大也比不上升官的诱惑大,经过初步的讯问,赵刺史发现这是两条大鱼,操作得好的话,到了年底自己的位置又要往上挪一挪了。

吃罢早饭,洪信大师要到庙中打理杂务,江安义陪着至明真人来查看有卧牛石的山岗。山岗的风景不错,松林环绕,只是面积有点小,建一个四合院落还是够了。至明真人的年纪不小,江安义决定雇户人家照应他的生活起居,就像当年汪伯一家人。

下山时,至明真人突然道:“江大人,不知你对道门有何看法?”

在接触洪信大师之前,江安义对道门的了解多于佛门,江南一带信奉得是道教。不过,江家生活贫困,没有余钱来布施,江黄氏每天忙于编篮,也没有时间信教,所以对江安义来说,无论佛、道都只是别人家的信奉。后来结识洪信大师,被他赠予佛门护法的木牌,佛门高僧又数次救自己于危难,江安义对佛教才充满了好感,至于说虔信,还说不上。

对于道家,江安义没什么恶感,无论是昆华山的老君观,还是苍澜岭的长春观,給他的印象都不错,至于元天教只不过是披着道教外衣的匪徒,不能把账算在道教上。想到这里,江安义笑道:“江某对道教并无偏见,不过也谈不上信奉。”

“道修今生、佛修来世……”至明真人不知怎的来了谈兴,滔滔不绝地跟江安义讲解起道家的理论来,江安义微笑地听着,偶尔问上一句,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

至明真人暗自叹息,他看出江安义的敷衍之意。洪信大师在富罗县弘法七天,吸引信众无数,在整个丽州乃至周边州县引发了一场风暴,不少人开始对佛门有所了解。身为大罗宫的观主,至明真人自然也听人说起过这场法会,他注意到这场法会背后的操办者,富罗县县令江安义。

再深入地了解,至明真人发现江安义着实不凡,身上披着不少耀眼的光环,三元及第状元郎、词仙,哪一个都让人津津乐道。至明真人虽是一心修真的道人,但身为道门中的一员,对道门的前途还是十分关切的,洪信大师在朝庭的暗中支持下大张旗鼓地弘法,信众日增,此消彼长,不用多久道门就难以生存下去了。

江安义是如何与洪信大师结识的,众说纷芸,但时间点很明确,是洪信大师南下弘法来到德州新齐县才认识的江安义,算算时间仅有七八年。至明道人有过想法,是不是也结识一个有名的人物,在他的助力下宣扬道家,不说分廷抗礼,至少能保证道门的香火不绝。

今日与江安义相谈,至明真人有意无意地向他介绍着道门的理论,希望能争取他的支持,但江安义并不感兴趣,嘴里敷衍着自己,着急回黄羊寺。至明真人明白了,昨夜洪信大师说将点穴截脉之术传予他,这位县太爷大概着急回去学艺吧。

灵光一现,至明真人有了个主意,要江安义将来对道门助与援手,就要与他结下善缘,这善缘要投其所好,如今看来这位县太爷喜好武功,不如自己就把明玉真功传于他。

明玉真功是明灵教的护教神功,也就是至明真人所在的教派。这个教派源自大魏年间,大郑取魏而代之时,明灵教因为支持魏统而遭受到打压,一度消声匿迹,教派中的道人散于其他道门中。嫡传这枝师徒相传的明玉真功不敢轻授,以致于到了松仁真人这辈只传下两名弟子,松仁真人自焚,至和道人被杀,世间会明玉真功的便只剩下至明真人一人。

因为怕朝庭的追究,至明真人一直没有找嫡传弟子,在大罗宫安定下来后,至明真人刚起意收弟子,刘子维就找上门来,而且还塞来两个徒弟学艺,抱着不让绝艺失传的心思,至明真人便将真功传給了这两人。

诚意、诚开被官府拿住,身为元天教徒估计能活下来这辈子也废了,至明真人想着明玉真功是师门绝学,在自己手中失传的话自己便成了师门罪人。他年岁已大,不想再费心费力地找寻弟子,索性想将明玉真功传給江安义,再由江安义为其找寻传人。这样一来,江安义既受了自己的恩惠,又要替自己找传人,间接地与道门挂上了关系,算得上一举数得了。

至明真人把自己的想法一说,江安义是喜出望外,合掌念了声“佛祖保佑”,看到至明真人一脸尴尬,这才醒悟过来说错了话。满脸歉意地笑道:“真人,江某感激不尽,江某立誓,将来必将功法传于道门中人,延续明灵教派的传统。”

真人还是个急性子,当即找了个僻静处,将明玉真功背诵出来,细细地讲解給江安义听。明玉真功仅有百余字,归纳起来分为坐息、吐纳、守静、踵息、存想、结丹、养胎、飞升八步。

天下功夫殊途同归,内功心法亦如是,明玉真功注重静守,由入静坐忘入手,通过守静踵息,在丹田处存想结成内丹,这与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四个阶段的说法其实是一致的,都是通过运功炼气,然后真气化形,进而在丹田处结丹、结胎,最后脱去俗体,飞升为仙。

明玉真功注重一个“静”字,神抱住气,意系住息,气聚丹田,聚而不散,外魔难侵。这正好弥补了江安义所习元玄心法急进的短处,元玄心法进益快,但外魔入侵频繁。妖师所处的世界,科技高度发达,可以通过各种仪器监测身体的情况,各种高科技手段能调节身体出现的异常,所以没有江安义这种频频走火入魔的情况。明玉真功就像給江安义奔跑的马车加上的缰绳,能够控制飞驰的奔马了。

在至明真人细心的指点下,江安义很快物我两忘,在松涛声中入静了,等他睁开眼时,已是夕阳西斜,申时已到了。见江安义睁开眼时,两眼清明如月,至明真人知道经过三个时辰的坐息,江安义的明玉真功已经直接晋入到炼气化神之境了。

江安义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如同被春风洗刷过,色彩明亮动人,风拂动松针化成丝丝缕缕似乎都能从心间显现出来,明玉真功对气机的感应远在元玄心法之上。

“江大人,感觉如何?”

耳边传来至明真人的声音,江安义提气运功,感觉体内微热的真气多了丝凉意,内视之下,红色的真色中多了丝银色的光芒,红银两色缠绕着在经脉中运行,浑身有种说不出的舒适。

气随意动,真气随手掌击出,“砰”的一声打在丈许外的一棵松树上。碗口粗的松树被击得木屑飞溅,树身摇晃,松针“簌簌”落了满地。虽然气力并未见涨,但出手的真气多了几分温和与凝练,经脉也没有焦灼感了。

至明真人笑道:“明玉真功重守轻攻,江大人不妨运气护身,贫道击你一掌试试。”

待江安义真气护体,至明真人轻飘飘地拍出一掌。别看掌势看似软绵无力,江安义丝毫不敢大意,地上的松针被掌风带起,一根根如同钢针般向他扎来。

“啪啪”轻响不断,松针打在护体真气上弹开,有如雨打在湖面上,漾起点点波纹,而自身却丝毫无损。江安义想起在化州时与杨宇动一战,换成今日的护体真气,那杨宇动绝难伤到自己。

站起身,江安义冲着捊须微笑的至明真人一躬到地,感激地道:“真人所赐安义将牢记在心,答应真人的事江某一定办到,请真人放心。”

回到寺庙天色已晚,洪信大师看到江安义时多打量了几眼,笑道:“看来安义今日有所得,功力更上一层楼。我知你事务烦忙,今夜贫僧便将点穴截脉之术相授,你随我来。”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方兴日盛(一)

受益匪浅的江安义回到了富罗县,富罗县内风平浪静,没有事情发生。江安义不揽权,县衙的事情都交给刘九思和秦子雄打理,只有两人做不了主的事情才来问他。谁都知道江安义是过路县令,他走之后两人能不能顺理承章地往上升一升,除了拿政绩说话外,这位江县令的推荐很重要。

富罗县欣欣向荣,正是出成绩的时候,江安义推行“合税为一”把收税的时间改为一年两征,五月份征一次,十月征一次,从目前收到的税钱来看,上半年光田税这一块就达到了二千四百贯,这是因为“合税为一”后将丁税、徭役等摊入其中,税收涨了一倍。上半年青雾茶价格连连上涨,收取的商税达到一千二百贯,这接近以前的五倍了,而随着茶山的不断扩大,茶税在四五年后会到达顶峰,估计会不下于八千贯。

江安义对县政的放手刺激着刘九思和秦子雄,特别是刘九思,他年近五十,对仕途的期望不高,想着等江安义升任后,能继任富罗县县令,只要任满一任,刘九思便可以致仕悠游林下,从此含饸弄孙、吟风弄月,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为了将来美好的生活,刘九思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十天倒有七天在乡村行走,了解百姓种植茶叶、垦山垦田的情况。

江安义推行了垦荒三年不收税之政,富罗县内到处都可能看到忙碌的身影,荒田荒地迅速地被开拓出来,可以想像三年后富罗县的田税又要翻上一番,今后富罗县是个名副其实一个“富”字,能在此处为令,既得名又得利。

赵刺史会同龙卫将捕获元天教匪首的消息上报给朝庭,天子十分关注,京城龙卫府亲自派人来丽州审讯,从诚意、诚开的嘴中得知了刘子维的名字,此人是元天教所立的大齐工部尚书,是一条漏网的大鱼。

龙卫府的来人分外欣喜,严刑拷打诚意两人,据两人交待,刘子维现在就在化州,带着一帮元天教的余孽躲在西域联军中与朝庭作对。从两人的口中,龙卫首次得知当年刘子维带着元天教的一伙人乘船入海,找到块孤岛生活,经过近五十年的休养生息,那块孤岛上已有十余万元天教的后代,诚意、诚开就是在岛上出生的。

问及那块岛屿,两人语之不祥,大海茫茫,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航线,他们两人十多年前乘船从海外来大陆,船在海上行走了十余天,至于岛在何处,他们也不清楚。

这个重要的发现报到石方真处,石方真大吃了一惊,原以为元天教徒在民间躲躲藏藏,不足为惧,没想到在海外居然还有基业。大郑的水师从未出过海,这方面是空白,想要去探查都无从下手,石方真思虑再三,下旨江南水师派人找寻此岛。

论功行赏,赵刺史如愿以偿得到了嘉奖,赵刺史的散官从从四品上的太中大夫升了二阶,到了正四品上的正议大夫,这意味着到了年底只要不出错,他极大的可能会调任中州刺史。

饮水不忘挖井人,当江安义请示在富罗县开垦荒山荒田,要向各地招收流民的公文报以府衙,赵刺史立即签署照办,朝庭一直有开垦荒山荒田的旨意,只是各地盘剥的厉害,百姓们不愿意去新垦土地增加自己的负担,至于流民向来是隐患,有处收容赵刺史求之不得,既做了人情又得了好处。

富罗县的官道两旁热闹起来,每天都有灾民或流民拖家带口在凉亭两边住下来,官府派人登记造册。为了收拢好这些流民,江安义命人在长亭四周建起些简易木棚,根据情况发给粮食,十家为单位发放一头耕牛,以长亭为单位,在流民中推举出亭长管理。

钱粮如流水般地敞出,前期的底子打得好,富罗县支撑得下去。饶是如此,粮食还是告急了,听到富罗县的粮价涨了,四面八方的粮商赶着马车来到富罗县卖粮,这让粮价上涨得极为有限,市场的自动调节让江安义放下心事。

人口的到来带动了各行业的生意,富罗县的店铺价格飞涨,城中的空地如雨后春笋般生出一栋栋商铺,整个富罗县中人山人海。县城的面积有限,于是有人把目光投向了城外,先从城门口开始,商铺沿着城墙向两边拓展,生生在富罗县城外辟出个新城区来。

看着富罗县如日方升,江安义满是得意,照这样发展下去,年底考绩的时候富罗县就能提等为上县,自己与欣菲重逢的日子就要来到。

黄羊山现在成了富罗县的一块招牌,不少人专程前来玩耍,僧、道、儒三家同时出现在风景秀美的黄羊山中,在大郑是特有的情况,更加让人好奇而神往。

江安义在牛头岭修建了一座道观,相比黄羊寺黄羊观并不起眼,观内只有至明真人一人修行。江安义寻了一家姓陈的农人,免去一家人的田税,让他们住进道观,照料至明真人的起居。至明真人出身明灵教,而明灵教一度被朝庭所追缉,虽然后来不了了之,但张克济提醒江安义还是需要事先向天子禀明。

江安义趁着汇报“合税为一”的情况,把至明真人的事夹在最后面上奏给了天子,在奏章中表明,朝庭虽然有意扬佛,但也不能消灭道教,一来道教渊源流长,信众很多,如果根绝反为不美;二来佛门兴盛,亦要牵制,一枝独秀不是春;三来三教合一皆可为朝庭效力,正所谓“佛为心,道为骨,儒为表”。

奏章在七月初送到了天子手中,石方真关注的是“合税为一”推行的情况,看到奏折中江安义罗列的种种数据,天子龙颜大悦,看来“合税为一”可行,而且朝庭、地方官府和黎民百姓都能获利,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善政。最近段次宗也来本奏道,看了天子转来江安义的奏章,深受启发,在楚州各地推行“合税为一”分别对等,进展较为顺利,估计到年底税赋有望翻倍。

看到奏章尾处,江安义提到至明真人一事,石方真笑骂道:“这个江安义,还真能找事,他将黄羊寺、黄羊观、黄羊书院搬到同一处,搞个四不像的三教合一出来,给朕出了个难题。”

刘维国见天子欢喜,虽然是骂江安义,但言语之中听得出对江安义的喜爱,凑趣道:“这位江县令是个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主,不按套路出拳,却屡屡能建奇功。”

石方真深有同感,笑道:“朝中暮气沉沉,朕倒是希望有几个江安义这样的人,将朝局能搅动一下,多出几分锐气来。韦祐成在并州平春县清仗田地,推行’合税为一‘之政,安寿来信说他早出晚归,一心扑在县治上,变得又黑又瘦,比起在京城时轻了十余斤,让朕劝说他不要如此操劳。朕欣慰之余,赐他良药,要他保重身体,来日方长。。”

谈到韦祐成,石方真的语气沉重了起来,沉声道:“这些有用之才在地方为朕的江山社稷奔劳,吃苦受累不说,还受人攻击,朝中居然有人说朕新命的这些县令在地方上涸泽而渔,为迎合朕而不顾百姓死活,朕真想让他们也到地方上去做做县令,又怕这些人坏了朕的大事。”

石方真重重地一哼,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杀气。刘维国低头不语,在天子身边,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说,说些什么都是功夫,刘维国在天子身边侍候,这门功夫练到炉火纯青。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方兴日盛(二)

江安义奏折中提到的“牵制”两字打动了石方真的心,如今佛门昌盛,江南一带经过洪信大师的努力,开始对佛教接纳,道教被挤压得生存艰难。大魏时期道家兴盛,佛门正是因为生存艰难才会相助郑高祖夺取江山,为自己争一席之地。

大郑国信佛,但石方真心中清楚,佛教只不过是天子手中的借力,一旦道门消亡,佛教一家独大,对朝庭、甚至对佛门自身来说都非是好事,洪信大师容许至明真人在黄羊寺旁建观清修,就是出于这个考虑。

提起笔,石方真在江安义的奏章上批道:合税为一之政要紧,将心思多用在正处,细心揣摩政务,有好的做法及时上奏朝庭,有何难处亦可奏明,供政事堂参考。所奏黄羊山三教并立之事,准,今后勿要多事,朕自有安排。

笔刚放下,冯忠捧着盒子进来。冯忠虽然已经是暗卫都统,掌印太监的职务却没有丢掉,按规矩每日申时中将龙卫的奏报呈給天子。暗卫成立后,呈报的谍报便更多了一分,呈报时冯忠精心地挑选内容,有意地显出暗卫高出一筹来。

石方真如今养成先看暗卫的禀报,再浏览一下龙卫的谍报,事先在龙卫谍报的基础上做过筛选和补充,暗卫的谍报自然比龙卫的要重要的多。冯忠的心思石方真清楚,正如江安义所说的“牵制”,龙卫和暗卫未尝不是相互牵制的产物。

最重要的情报依旧是化州的战事。战事不如人意,耗废国家无数钱粮战事依然胶着,朱质朴已经回京,暂时任着太子太保,在其父朱太尉手下帮忙,并未安排其他官职,不过大家都知道朱质朴是在等着接替其父的太尉之职。

接任朱质朴安西大都护的毅勇伯杨祥亮并没有出色的战果,这让石方真有些灰心,原以为自己看重这位骁将能給自己长脸,结果居然也被拖入泥潭之中。杨祥亮的苦衷他知道,初到安西大都护府,帅不知兵,有不少人对杨祥亮继任大都护心怀不满,对他的将令阳奉阴违,无形中杨都护的精力内耗了不少在这上面。

青山水寨的那些元天教匪盘据多年,准备充分,西域联军在他们的协助下在地利上并未吃亏;化州原本就是多族杂居之地,人心焕散,人和也谈不上;天公又不作美,四州之地刚经过洪灾,虽然朝庭大力救灾,但总有不到之处,事实上有不少灾民加入了盗匪行列。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利于杨祥亮,他能苦苦支撑局面,也算难为他了。

谍报是陈腔烂调,石方真扫了一眼就知内容,无非是龙卫英勇、匪徒狡猾,又抓住了多少匪众,把抓住的匪众加起来,少说也过了千人了。石方真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奏报丢到了一边,有些事就得揣着明白当糊涂,天子亦然。

好在其他地方还算风平浪静,年初派出的那些官员正兢兢业业地推行“合税为一”,从龙卫的奏报来看,收效不错,这让石方真松了口气。如果推行“合税为一”有效,明年年初他准备再派一批官员到县城任县令,再试行一年,第三年上便准备着手全面铺开。按照富罗县的情况,税赋能增长三倍以上,即使各处的情况不同,打个折扣,能增长一倍,国库每年也便多出二千多万两银子。有了钱,制造出一批军械运往化州,杨祥亮应该能很快平定这场混乱吧。

七月,富罗县开始热起来。黄府的鞭炮声在这个月响了两次,珠珠和珞珞分别給张先生产下了一子一女,张克济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亲手給婴儿换尿布,孩子一哭,便忙不迭地抱起摇晃。有的时候两个小孩比赛着哭起来,张克济拍拍这个抱抱这个,忙得不亦乐乎,好在珍儿懂事,会帮着抱抱弟弟和妹妹。

冬儿挺着大肚子,羡慕地看着珠珠、珞珞給婴儿喂奶,满心幸福地憧憬着自己給小孩喂奶时的情景,脸上焕发着母性的光辉。县衙不适合冬儿住,江安义把家搬回到黄宅,看到张克济身上挂着尿迹,乐哈哈地抱着小孩,江安义突然有种恐惧感,他难已想像自己抱着个小婴儿是什么样子,似乎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成为父亲。

偶尔张克济会将手中的婴儿让江安义抱抱,江安义笨手笨腿地捧着小小的人儿,心里满是担心,担心用力过大弄痛了婴儿,担心用力过轻小孩从自己的手中滑落,所以他象征性地抱一下,赶紧地把婴儿还給张克济。看着张克济熟悉地抱着婴儿,在园中漫步,江安义既是羡慕又是担忧。

冬儿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算算产期应该是八月底,每天吃罢晚饭,江安义牵着冬儿的手在后院的长廊中散步,冬儿会轻声哼唱着家乡的俚语小调,幽扬的哼唱让江安义的心逐渐安宁下来,满是温馨。

七月底,江黄氏带着大车小车又来到了富罗县,对于她来说抱孙子是天下头等大事。江黄氏带来了整车的婴儿服,有棉的、有绸的,都是江黄氏和几个舅母在这几个月做成的,江安义看着堆积成小山的衣服,心想这么多衣服,一天换一件也足够了。

妍儿哭着闹着要来做姑姑,只好委屈安勇看家,七月正是制做香水的季节,家中没有人看着不行。看着娘拿着一件件小衣服在冬儿的肚子前比划着,冬儿脸上露着甜美的微笑,与身旁的妍儿说笑着,江安义突然感觉到生命是如此地美妙。

七月二十八日卯时初,一声响亮的啼哭从房中响起,片刻之后,江黄氏笑容满面地抱着个婴儿出来,对着站在院中的笑道:“是男孩,母子平安,义儿,快来看看你儿子。”

皱巴巴地小脸,眼睛紧闭着,头发稀疏,江安义第一感觉是丑。小心地伸出手指,江安义想抚摸一下孩子的脸,指尖触到婴儿的脸上,婴儿“呜哇呜哇”地哭起来。江黄氏爱怜地摇晃着孙儿,嗔怪地瞪了一眼儿子,道:“去看看你媳妇吧,女人生小孩,可是闯了一趟缘阎王殿。”

屋内,封闭得没有一丝风,冬儿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看到江安义走进来,冬儿笑了笑。江安义坐到床边,轻轻地握住冬儿的手,手有些凉。

“辛苦你了。”江安义不知该说些什么,即使是才高八斗的状元郎,此刻也觉得词穷,他的心中充满了怜惜,这个女人与自己有了共同的血肉,让江家的血脉得以延续。

冬儿的脸上焕发出神彩,微笑道:“儿子像你还是像我?”

江安义无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妍儿从门外抱着婴儿走了进来,江黄氏紧张地跟在她身旁,小心地叮嘱着。听到冬儿的问话,妍儿笑道:“像我哥,也像嫂子你,好可爱的侄子,快叫姑姑。”

妍儿的话逗得大家都笑起来,冬儿伸出手想接孩子,江黄氏连忙道:“你产后虚弱,别动,我把孩子就放在你身边,让你看个够。”

屋内几个女人忙手忙腿地照料着婴儿,评论着哪里像江安义,哪里像冬儿,哪里像江黄氏,妍儿争着说嘴唇最像她。江安义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起来,悄然地来到外面,张克济、黄东泉、石头、珍儿等人七嘴八舌地向他道贺,然后拥进房去看婴儿,江安义背着手,有些欣喜、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鞭炮声从宅外响起,紧接着县城内鞭炮声响成一片,整个县城的百姓都知道县太爷生了个男孩,大家真心实意地为这位县老爷祝贺着。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责任担当(一)

江晨智的出生让江安义感觉到自己地位直线下降,全家人都围着不会说话的小婴儿打转,所有的话题只要说上三句就要转到江晨智的身上。

好几次江安义静坐调息,被突然响起的啼哭声惊得差点走火入魔,幸亏他现在境界提升,再加上习练的明玉真功后心绪更稳,才没有出事。

冬儿虽然希望丈夫能陪在身边,但她仍然体谅地让江安义搬到书房去住,江黄氏满心欢喜地住了进去,照顾她的心肝宝贝大孙子。

衙门卯时开衙,江安义晃晃悠悠地来到县衙,今年五月江安义又开革了三名衙役和一名胥吏,如今的富罗县衙内风气一清。走在衙门内,众人见到县太爷无不心惊肉跳,远远地避开,拐弯处面对面碰上,要不站得笔直大气不敢出,要不弯着腰等他走出老远才敢直起。

江安义有些失落,自觉为人还算和善,见到大家也是笑容满面,走在大街上普通百姓无论老少都会热情地跟自己打招呼,怎么衙门内的诸人畏己如虎。

秦子雄笑着打趣道:“安义你来富罗县后先是赶跑徐明远,打死张朴天,逼死苏昌和;接着搬倒两王,剿灭黄羊寨,徐明远最终死在你手中;紧接着清理吏治,清退了一大批人,你在富罗县算得上‘凶名赫赫’了。这些胥吏和衙役在你手下讨生活,怎敢不小心翼翼,要是惹怒了你,轻则丢了饭碗,重则有牢狱之灾啊。”

百姓安居乐业,衙门清闲无事,即便有事刘九思和秦子雄带着众胥吏也处理得妥妥当当,江安义在县衙内里里外外地转了两圈,看到躲避自己的胥吏和衙役,自觉没趣,索性偷得浮生半日闲,带着石头出城打猎去了。

石头纵马跑得欢快,这段日子他也闷坏了,珍儿又忙着照看弟弟妹妹,没有多少时间和他一起玩。元玄心法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性,江安义不敢随便授人,就连弟弟安勇也没有传授,但明玉真功是千锤百炼过的,而且以静为主,江安义在前段时间已经传授给了石头。

石头对练功很有天赋,短短两个月,体内就有了气感,对江安义所授的意箭心弓已经初窥门径。路边惊飞起一只野鸡,也不见石头瞄准,看似随意一箭,野鸡应声而落。

江安义不用看就知道这一箭从野鸡的眼睛处穿过,真是准得不能再准了。突然想起当初自己箭术是许昌化所传,一别经年,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脑海中同时浮起那黄色衣裳的身影,冬儿已经为他产下一子,彤儿现在又如何了?

“这只野鸡真肥,正好给冬儿姐姐煲汤补补身子。我多射两只,给张先生也送去,我听珍儿说,珠珠姐姐的奶水不足,野鸡汤最好下奶了。”

石头的话打断江安义的遐想,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江安义记得前面不远是黄泥村,出城有一个来时辰了,有点渴了,江安义想到黄泥村讨杯水喝,差不多该回去了。

进村的道路新修过,又宽又平,看地上车辙印很深,看来经常有马车路过。村头处有家大院,有年轻的女子正在喂鸡,江安义和石头在院前勒住马,年轻女子见来了生人,拿着簸箕进了屋。

石头将马缰随意地挽在院门的篱笆上,江安义打量着这家院子,东边一排房屋应该是新修的,屋顶上的茅草露了青青的翠色了。院内搭着棚架,垂着几条丝瓜,在风中打着晃,看着喜人。

一个老汉从屋中行了出来,高声问道:“客人可是来买药的,不巧的很,我家的药前几日都卖掉了,明年请早。”

江安义记得这老汉附近黄姓的族长,因为娘也姓黄,所以江安义在去年的乡老大会上还和他聊过几句。

“黄老丈,一年不到,怎么就把我忘记了。”江安义拱手笑道。

老汉眯缝着眼上前几步,“唉呀”出声道:“这不是江大人吗?您怎么来我家了,快屋里请,我说今早喜鹊叫什么,这真是柴门有庆啊。”

江安义见棚架下有几条竹椅,笑道:“不用进屋,就坐棚下,走得渴了,讨杯水喝。”

黄老汉冲着房里大声喊道:“桂英,拿爹的好茶叶泡水,招待贵客。”

江安义听黄老汉谈吐不俗,笑道:“黄老丈读过书?柴门有庆可不是随便能说出来的。”

黄老汉笑眯了眼,道:“可当不起状元郎夸奖,老汉孩童时念过几年私塾,不瞒大人讲,还是个童生,只是屡次考不中秀才,这才不得不在家务农。”

“喔,原来是前辈,失敬了。”江安义起身与老汉相对一揖,把黄老汉高兴得手没处放去。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端着两碗茶水出来,黄老汉接过递到江安义手中,笑道:“乡野人家,可没有什么茶盅,请大人见谅。”

江安义接过碗,水温温的,茶叶没有泡开,不过渴了不讲究那些,一口气灌下,将碗递回,道了声谢。那女子好奇地打量着江安义,这位就是县太爷,传说中的状元郎啊。

老汉瞪了她一眼,女子娇笑一声,转身舞动着长辨子回了屋。黄老汉歉声道:“犬女山野间长大,不知礼数,大人莫怪。”

江安义笑道:“我也是乡野间长大,令爱天真活泼,与我家小妹相仿,看来亲切。”

院中有棵李树,果实压弯了枝条,石头挑熟透了的摘了些,用衣服兜着送过来,江安义不太爱酸,拈了一颗在手中把玩,笑着问道:“老丈,家里几口人?”

“老汉的山妻前年死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五个孙辈,儿子都成了家,就剩下这个老闺女还没出嫁,已经许了人家,明年春天就嫁出去了。”黄老汉有些伤感起来。

屋内传来孩子的打闹声,紧接着传来喝斥声。江安义问道:“县里推行‘合税为一’,日子可好过了些?”

“好多了”,黄老汉兴奋起来,“虽说田税增了些,但把徭役和丁税摊在里面,就差不多了,关键是县里的摊派没有了,衙门的人也不来要例钱了,这日子比以前那过多了。”

黄老汉起了谈兴,掰着指头跟县令大人数着家里的进项:全家有八十亩田,除了二十八亩真正的田地外,都是山田,以前山田没什么产出,栽得茶叶行情也不好,现在就不一样了;还有到山间去采药,光这一项全家就能有十多贯的进项。老汉没有分家,钱由黄老汉管着,老汉悄悄地告诉江安义,他偷偷地为老闺女多添了些嫁妆,怕让几个儿媳妇知道。

黄老汉叹道:“几个媳妇倒都是懂事的,也还勤快,家里有山,老汉的三个儿子都上山去垦荒种茶树了,大媳妇和二媳妇跟去帮忙了,三媳妇和老闺女在家做饭送饭,看管几个小孩。”

江安义笑问道:“孙子多大了?”

“最大的那个八岁了,小的还只有三岁,成天吵吵闹闹地没个安宁。”黄老汉嘴中责骂着,脸上却露着幸福的笑容。

“托大人的福,今年的日子好过了,老汉想年底把族里的人召集起来议议,来年请个先生,教族里的小孩识字识理,老汉的三个儿子因为家里穷,被老汉耽误了,可不敢再耽误了孙子。”黄老汉叹息着,额头上皱纹更深了,攸而抬起头,笑道:“老汉身子骨还算硬朗,还能做上几年,总要看着孙子们都入学才敢放心闭眼,说不定家里还能出个秀才公,举人老爷呢。”

阳光从瓜棚的缝隙洒落在黄老汉的脸上,那皱纹堆累的脸上满是幢憬和幸福。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责任担当(二)

太阳当头照下,已经是午时了,黄老汉殷勤留客。江安义想回县城也错过了饭点,点头答应,让石头把路上打到的兔子、野鸡提到厨房,顺便帮忙弄菜。

能留江县令在家吃饭,黄老汉有些兴奋,让女儿桂英去把哥嫂都喊回来,又到邻家请了几名老者陪着江安义说话,自己提着酒葫芦到村里的酒店灌了两葫芦村酿。

黄老汉的三个儿子都是标准的农夫,见到县太爷有些拘谨,讷讷地行过施后,拄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江安义招呼他们坐下,一个个憨厚地笑着往后缩,气得黄老汉直骂,狗肉上不了席面。

江安义笑道:“我娘也姓黄,几位黄大哥算得上是娘家的亲戚了。不瞒你们说,我家里也是种田的出生,要是再晚两年考中秀才,我现在说不定与几位大哥一样在田里刨食了。”

饭菜上桌,江安义让几位老者坐了上席,自己在侧旁相陪,黄老汉的三个儿子坐在下方。石头弄菜的手艺颇得江安义的真传,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几位黄大哥只顾闷着头吃菜,连黄老汉的连声咳嗽也没顾上。

没奈何,黄老汉自己端起杯来,对江安义道:“大人,俺们乡下人不懂什么规矩,大人肯赏脸到我家吃顿饭,那是看得起俺黄老汉,大家一起举杯,敬大人一杯。”

江安义饮尽,替众人满上,回敬了一杯。

黄老汉夹了块兔肉塞到嘴中,赞道:“没想到小哥做的菜这么好吃,这兔子是山中常物,时不时也能抓到两只,只不过俺们弄的没有这个味,真好吃。”

石头得意地一笑,大口地扒着饭。江安勇好酒,江安义没有管住他,石头在他身边,江安义可不准他喝酒。

邻家的几位老者和黄老汉的儿子一样没见过世面,坐在桌上有些不安。黄老汉道:“我刚才跟大人说,今年的收成不错,大伙手里比往年多了些钱,咱们村里的小孩不少,我想请人先生教孩子识字,你们说行不?”

“这是好事,村里的小孩有二十多个,再过两年人数会更多,十多户人家合请一个先生,还不要一贯钱。”左上首的老者连声赞同。

右边的老汉抹了抹油嘴,道:“好先生难请啊,咱们这地又偏远,有钱先生也不见得肯来。”

黄老汉狡黠地眨着眼,笑道:“这不是江大人在这吗,老汉听说黄羊书院里个个都是大学问的人,咱不敢要黄羊书院的先生来这,江大人是不是跟书院的先生说说,让他们问问哪位秀才肯到咱村来教书。不是俺老汉夸口,一日三餐好吃好伺候,一年十两银子的薪酬。”

几个老汉都停下杯,眼巴巴地看着江安义,连黄老汉的三个儿子也抬起头,有些紧张地盯着江安义。眼神中满含着期待,让江安义不忍回绝,倒他也没有把握能从书院请得人来。

黄老汉见江安义迟疑不语,大声叫几个孙儿出来拜见江大人。黄老汉四个孙子一个孙女,跪成一排給江安义磕头,跟着爷爷学舌道:“拜见江大人。”

五个孩子大的八岁,小的才三岁,目光清澈好奇地打量着他。江安义问道:“你们识字吗?”

最大的那个答道:“爷爷教过我,我认识好几百个字了。”

稍小点的抢着道:“我也识字,爷爷也教过我,我也认识好一百多个字了。”

再小点的女娃羡慕地看着两个哥哥,扁着嘴道:“爷爷偏心,不教我认字。”

女娃有些瘦,穿着哥哥穿着的衣服改成的大褂,有点空荡荡的,江安义不由地想到妍儿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瘦,瘦得让人心痛。一直以来自己为改变家人的命运努力着,一路走到现在,可以骄傲地说自己做到了。江安义看着那个最大的孩子,他是不是会像自己一样努力读书去改变弟妹们的命运,守护家人的平安?

如今的自己有能力給别人一点机会和希望,至于他们能不能抓住机会那就是他们自己努力的事了。自己之所以要兴办黄羊书院,目的就是让更多的寒门子弟有机会读书上进,眼前黄老汉的孙辈,同样也需要这样的机会。

江安义不再多想,当即点头道:“黄老丈放心,我回去后就跟书院山长商量,明年开春一定会有人来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太好了”,众人齐声叫起来,大家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中杯,江安义笑着一饮而尽。

吃到尽欢而散,黄老汉在酒桌上听石头无意中提到江县令的夫人刚生了小孩,吩咐儿媳抓了两只大母鸡,又包了几十枚鸡蛋,树上的李子,院里的丝瓜,田里的青菜、豆子包了满满一大包。

江安义要給钱,黄老汉红了脸,道:“大人,俺也读过两天书,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人为咱们富罗县的百姓谋福利,咱们老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今天大人肯在老汉家吃顿饭,老汉厚着脸皮向大人讨了个先生,这些俺老汉也就空口说了声谢谢。咱乡下人没什么东西,自家养的鸡,生的蛋,种的菜,大人肯带回家尝个鲜,那是給老汉脸,要給钱,那就是打老汉的脸了。”

淳朴的话语打动着江安义,当下不再推辞,让石头接下包袱。江安义从腰间解下块玉佩,递給黄老汉,黄老汉胀红着脸吼道:“大人要是这样,那些东西俺不送了,拿回来。”

江安义笑道:“老丈,先别急,听我说。这块玉佩是我一位姓郭的朋友送的礼物,我把它送給你,如果哪天你有什么事找我帮忙,可以让人拿着这块玉佩来找我,如果找不到我就去德州新齐县平山镇江家,会有人通知我,我一定竭力帮忙。”

黄老汉哆嗦着手接过玉佩,千金一诺,这块玉佩比千两白银还要珍贵,将来黄家有了什么难处,凭此机缘便可以解决。黄老汉作势要給江安义跪下,江安义拦住黄老汉道:“老丈,不用这样,这是你我之间的缘份,颇此惜缘吧。”

归程,石头背着鸡蛋,马脖子上拴着两只母鸡,一路上“咯咯”叫个不停。

“公子,要不这两只鸡放在木炭背上,这样我都射不了野鸡了,冬儿姐姐还等着进补呢。”石头转着眼珠道。

“休想”,江安义轻挥马鞭,木炭知道主人的心意,四蹄蹬开,转眼间将石头丢下一大截。石头愁眉苦脸又小心翼翼地护着背上的鸡蛋,唉,没有野鸡这些鸡蛋也不错。

风迎面飞来,飘飞起江安义鬓角的头发,飘扬起他的心情。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这是人生的历程,生为男人,必然要经历儿子、丈夫、父亲等角色的转变,现在他既是儿子,也是丈夫,还是父亲,责任重大。孝顺母亲,关爱妻子,江安义都自认做的不错,儿子的降生让他有些不适应,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做一个父亲。

黄老汉的言行告诉他作为家长的责任,除了养家糊口外,还有教育子孙,江安义的心里有股萌动,迫不急待地想回到家中看看儿子,看看那张一天天变得漂亮的小脸,那是血脉的延续,是希望的所在。

江安义想起茅屋中父亲在灯下教他识字的场景,他也会像父亲一样在灯下教儿子读书,当然还要教他习武,带他骑马打猎,带他看山山水水,不只是大郑,还有北漠、西域,甚至海外。眼前,父亲的笑脸那样幸福。

男人的责任在维护家的和睦,保护家人的平安,但男人的责任也远不止这些,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之后便是建功立业了,江安义胸中充满了豪情,忍不住纵声长啸,大好河山,男儿当自强不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啸声惊得道旁山林中的野鸡四窜乱飞,江安义微笑着从马鞍处取弓搭箭,一弓三箭,三只野鸡应弦而落,石头高声叫好,也想弯弓搭箭,想起背上的鸡蛋,只得怏怏作罢。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怀璧其罪

刚在宅门前下马,汪牛笑着迎过来,接过石头手中的两只老母鸡,石头解下背上的包袱,小心地叮嘱道:“汪大哥,小心点,全是鸡蛋,别碰破了,这一路我背着这些蛋腰都不敢弯。”

“郭三爷来了。”

看来郭怀理颇得大家欢心,汪牛说起他的名字时眉开眼笑的。江安义把缰绳交给石头,刚走到三进院的门边,就听到院中郭大胖熟悉的笑声,有一年多没见这个开心果了,江安义加快脚步,进了院。

院中,郭怀理熟练地抱着江晨智,正跟江黄氏说道:“干娘,我还想小江生个女儿,说什么也要厚着脸皮讨门亲事。我家虎头多好的孩子,干娘你也喜欢,结上亲就是亲上加亲了。唉,小江不争气啊,居然生了个带把的,我家虎头的亲事算是泡汤啰。虎头,你怎么光顾着吃,也不知道伤心一下啊。”

虎头是郭怀理的长子,名叫郭鸿明,这名字还是江安义给取的,今年三岁了,长得名副其实,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此刻正依在妍儿怀里吮食着辰州出产的一种麦糖,咬得口水淋漓。

江黄氏嗔怪地笑骂道:“你这孩子,满嘴胡说什么,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多好。快把晨智給我,你那么大嗓门,别吓到我的乖孙。”

伸出手,江黄氏从郭怀理手中半强迫地抱回江晨智,溺爱地摇道:“瞧瞧这小脸,多俊,跟义儿小时候一个样。”

“郭大胖,进门就听到你胡说八道了,你不在家中打理生意,来富罗县干什么?”江安义笑着踏进门,与郭怀理来了个熊抱,郭胖子虎背熊腰,江安义的双手都合不到一处。

“好你个小江,哥哥不远万里来看你,居然还落个不是,今天你非得好好弄桌菜,安慰安慰哥。虎头,别光顾着吃,过来给江叔见礼啊。”郭怀理笑道。

江安义与欣菲成亲的时候见过虎头这孩子,一年多不见,长了个,也壮实了不少。虎头不怕生,迈腿过来,舍不得放下糖,含在口中,有模有样地拱手行礼,含含糊糊地道:“拜见江叔。”

揉着虎头的脑袋,江安义道:“虎头,别光顾着吃,要多动动,别像你爹那样胖,知道不?”

虎头眨巴着眼睛,眉飞色舞地道:“我在家里跟江二叔学功夫来着,荣哥都打不我赢,上次跟我打架输了还去告诉婶娘,害得我挨娘骂了。”

荣哥是郭怀理二哥郭怀华的儿子,比虎头大一岁,能打赢比自己大一岁的孩子,看来虎头的力气真不小。郭怀理娶了县城刘秀才的妹子为妻,妻子知书达礼,在家相夫教子,夫妻感情和睦,江安义听娘说郭刘氏好像又怀上了。

江安义笑道:“好小子,比你爹强,他小时候没少挨哥的揍,你替他报仇了。”

郭怀理半是得意半是埋怨地道:“跟孩子扯这些干什么,快去弄饭,巳时我可就来了,等你大半天了,中午也不回来,害得我空高兴一场。”

听着郭怀理的碎碎念,江安义抱了抱江晨智,又到房中看过冬儿,在郭怀理的催促声中下厨房做菜。郭家与江家是通家之谊,大家没有什么避讳,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得吃饭。看到江安义吃饭时溺爱地抱着儿子,江黄氏和冬儿相视一眼,欣慰地笑了。

月色清亮,凉亭中弥散着艾草燃烧过后特有的味道,江安义和郭怀理一人一张竹凉椅,躺在上面聊天。郭怀理忽扇着手中的蒲扇,一只手抚着大肚子,笑道:“还是蒲扇扇得过瘾,折扇太秀气,不适合咱粗人。”

“这次来有什么事?难得来一趟,多住几日回去,我带你到黄羊山玩玩。”江安义摇着折扇,摇晃着竹椅,逍遥自在。

“来丽州我听了满耳朵的黄羊山,听说你在那山上将佛、道、儒安在了一起,明天有空去烧烧香,不知去拜佛呢还是拜老君。”郭怀理探手从摆放在小几上的碟中抓过一只梨,咬了一大口,赞道:“丽州这地方的水土不错,水果比咱家里的好吃。对了,这次我运了些粮食过来,还赶了数十头耕牛,顺道挣点小钱。”

郭家一直跟江安义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江安义前脚到了富罗县,郭家后脚就在富罗县里买了店面,等江安义稳下局面,郭家已经在县城内经营起茶楼和药铺的生意了。富罗县缺粮,开垦荒地缺牛、犁头等物,郭家迅速地把这些东西运来,既挣了钱又帮了江安义的忙。不过这些小生意向来只是郭家的管事打理,郭家如今不再只是新齐县的财主,整个德州甚至江南一带的商人,都知道郭家是有名的富商。

这两年郭海清将生意分给了三个儿子,以前的老生意归自己,竹扇、酥白璧和烧刀子等酒水生意平分给老大和老二,郭怀理则专门打理香水生意,顺便与江安义联络。老大和老二虽然眼红香水的利润,但也知道家族的壮大全靠老三与江安义的关系,暗地里嘀咕几句,也各自认命了。

香水生意郭家和余家虽然只占一成,但所得的利润一年近十五六万两,并不比其他生意差,而且香水生意背后牵连着皇后娘娘和太子,这是三家的立身所在,没有大事郭怀理不可能来富罗县。别看郭胖子大大咧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心中有如明镜,轻重分得清楚。

江安义安然地摇着椅子,等郭怀理吃完梨子擦完手,才问道:“说吧,有什么事?”

沉默了片刻,郭怀理冒出一句,“娘娘怕是看中香水买卖了。”

江安义猛地从躺椅上坐起,惊问道:“怎么说?”

“咱们县的县令王海清你是知道的,这人是娘娘安在新齐县监视咱们的。”

江安义脑中闪过王知县装腔作势的样子,眉头皱了起来,此人他很不喜欢,贪财、狐假虎威、见风使舵,典型的既要做婊子又想树牌坊的人物。

“你到富罗县上任后不久,这位王县令找到我爹,向他打听香水配方的事,我爹告诉他配方都是你家掌管的。后来有一次我跟余家老二喝酒,听他说漏了嘴,王县令也到问过他爹余知和,还是打着皇后娘娘的牌子来问的,余家也说配方只有你家知道。”

江安义眉头紧锁起来,香水行业获利太多,正因为如此他才想着拉上太子和皇后娘娘,一下子給出了三成干利,没想到娘娘居然还不满足,欲壑难填,贪婪没有尽头。江安义暗自握紧拳头,如果娘娘撕破脸皮,自己还真没办法抵挡。

郭怀理挥舞着手中的蒲扇赶跑一只小虫,道:“读书时听先生说怀璧其罪,当时我还自作聪明地说把璧交出去不就没事了,事到临头,才发现这璧要交出去难啊,心痛。”

江安义听出来了,郭怀理是劝他不要与娘娘作对,如果娘娘真想要香水的方子,直接給她便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过郭怀理对人性的揣测还是善了些,俗话说升米恩斗米怨,自己真的将香水的方子交出去,娘娘为了掩饰难看的吃相,必然会找个理由置自己于死地。

站起身,江安义走出亭子,月光如水,洒在他的身上,没有一丝风,天气闷热难耐。屋内,江晨智的哭声响起,冬儿和娘正在轻声抚慰。江安义心中泛起一股怒意,自己好意送給太子和娘娘干股,反倒遭到算计,着实让人气闷。

回到竹椅坐好,江安义沉声道:“你回去之后,摸清楚到底是娘娘还是王海清对香水配方感兴趣,如果是王海清狐假虎威,不用理他。香水生意后面有余师,我又在富罗县推行‘合税为一’,万岁分外关注,娘娘一时间投鼠忌器,不会动手。所以眼下只是王海清出言试探,先不要慌。”

郭怀理点点头,道:“安义,实话告诉你,如果是娘娘要方子,郭家便从香水产来中退出来,甚至会从咱们三家合伙的生意中退出来,娘娘咱惹不起,也不敢惹。安义,听哥一声劝,发财的机会有的是,不要因钱财丢了性命,不值。”

江安义没有作声,郭怀理没有混迹官场,对官场的那些龌龊不甚了解,官场之上吃人不眨眼,岂会因你退缩了就没事那样简单。月光照在郭怀理的脸上,这张总是笑意的脸上满是担忧,江安义劝慰道:“郭兄,你不必太过担心,实在不行就按你所说将方子献給娘娘便是。”

郭怀理转愁为喜,笑道:“我爹还说你不一定肯听劝,这段时日我担心地睡不安稳,既然来到你的地盘,可得好好补一补了。”

夜色已深,郭怀理回房休息去了,江安义一个人在月色下徘徊着。钱财江安义并不是很看重,江家积攒下的钱财足够几辈人过上舒适的日子,单单黄宅秘室里就有二十多万两银子。

然而没有了势力支撑的财富,很容易变成别人口中的鱼肉,被贬到富罗县和两王陷害自己这些事,让江安义感觉到自己只是个小人物,自己在官场上树敌无数,如果离开了天子的宠信很快就会被人吞食干净,连带上自己的家人、朋友。

纵有绝世武功又怎能与国为敌?又护住几人?江安义愤然出掌,檐下一块阶石应声裂成数块。

“义儿,怎么了?”屋内江黄氏听到声音,焦声问道。

“娘,没事,手中的茶壶掉地上了。”江安义道。

抬头直视月亮,月如银盘,清亮如水。江安义生起振衣欲飞的感觉,事无可避,唯有迎难而上,争上一争才有生机。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养望暗争

一夜思量,第二天又和张克济商量了大半个时辰,江安义信心十足地带着郭怀理和虎头出了门,前往黄羊山观景。一路之上,短亭连着长亭,凉亭两边搭着茅棚,地里、山头到处都是忙碌的垦荒人。

郭怀理抱着虎头坐在马车中,看着官道往来的人流、官道旁忙碌的身影叹道:“小江,这富罗县人气很旺啊,人气旺就是财气旺,看来你真是个财神爷,走在哪把财运带到哪。”

拍拍虎头的脑袋,郭怀理笑道:“虎头,长大了记得,你江叔去哪你跟着去哪,保准吃得满嘴流油。”

虎头似懂非懂地应是。

江安义微微一笑,江财神的名头在德州、丽州一带都有人传扬,自家富要担心别人惦记,眼下娘娘就想冲香水业伸手,但如果能让百姓致富,那便是能吏干臣的代称,百姓得利、自己得名、天子赞赏。

经过昨夜的思索,江安义决定通过养望的形式来暗争。虽然他在士林中初具声望,但还不足以让人打消觊觎之心。张克济告诉他,士林声望有如风吹杨柳,一阵声响便过去了,虽然他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每三年便有新的状元出来,多有个几年谁还会念起他这个状元郎。既要养望,就要身负天下之大名,如建高楼于山巔,众人皆见,才会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对他动手。

江安义的长处在诗词,诗文最易在士林中传诵,他所写的几首诗词在士林、青楼间广为传唱,江南小词仙的名头已经盖过了南北词仙,被追崇者隐然奉为第一。诗言志词传情,张克济让他诗词之中不妨多多颂扬君王,表表忠心,让天下人都清楚他的忠君爱国,想来天子是喜闻乐见的。文乃小道,却可载道,此其一也。

其二,在于牧民布德,以立其身。夫子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天子守牧一方,布天子恩德于民,此为正道。江安义在富罗县做的不错,百姓评定好坏官的标准很简单,就是家中多出几枚铜钱,锅里多出点荤腥,再往远一点说,有闲钱送小孩进书塾,这些正在江安义在努力做的。

张克济的话在耳边回响,“恩从上出,过由己担,乃是为官之道,所以‘合税为一’的功劳要应归于天子圣明,除了在奏章里要怀有谦逊之心外,主公你还要派人四处宣扬天子恩德。民间处处有天子的耳目,龙卫、暗卫、观察使,这些人间接地把主公的行径上奏,胜过当面邀功的百倍。”

回想着张克济的话,江安义露出会心的笑容,这位张先生还真是个人才,不仅指出了正道小道,还想了许多歪门斜道,自己深受启发,今日黄羊山之行,不妨见机行事。

黄羊山最热闹的地方当属黄羊寺,每日前来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信徒们纷纷慷慨解囊,功德箱中的铜钱几天就要清空一次。洪信大师将这些香火钱留下寺庙必须的用度开支外,有意把剩余的钱用于修路架桥、赡老扶孤,救灾助难上,可是他是出家人,没有精力出面张罗此事,在丽州大师最信得过的人自然是江安义,所以让人送信让江安义有空来一趟。

江安义考虑到自己在富罗县的时间有限,自己走后接手的人面对金钱能不能守住本心,如果被接手之人贪去寺庙用来做慈善的钱,那罪过就大了。

这件事一直拖着,直到郭怀理的到来后,江安义灵光一现,何不把这笔钱交由像郭家这样的乡绅去打理。这其中有几个好处,一是乡绅家有钱,不会去贪昧香火钱,甚至还可能往内捐献些钱;二来这件事是扬名的好机会,是立下大功德,只要提出来,估计不少人要抢着干;三是多选几家人,互相监督,方为长久之计。

在禅房中把江安义把想法提了出来,洪信大师合十道:“安义费心了,此措甚好,贫僧会找寻好打理之人。”

郭怀理在一旁叫道:“大师,来得早不如来的巧,既然郭某碰上了此事,请大师算上郭家,我愿捐银一千两,做些功德。”

江安义笑道:“你一个德州人,跑到丽州凑什么热闹,钱留下,人就不要了。”

郭怀理道:“虽然我家在德州,但富罗县也有生意,我家有的是信得过的账房,随便找一个来这做账,保管比别人强。”

在德州时,郭家也是安龙寺的大香客,洪信大师笑道:“如此,就麻烦施主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是好事。”郭怀理连声应道。

“既然郭家捐了千两银子,江家也捐一千两吧。”江安义道:“多些钱,能多救助些人总是好事。”

郭怀理兴致勃勃地提议:“佛门救八方难,不能局限于丽州,哪里有难都得救,是吧?对外得有个名头,不如叫黄羊寺救难会,如何?”

“佛门本就为救苦救难普渡众生,何用虚名,黄羊寺三个字不要提,就叫佛门救难会吧。阿弥陀佛。”

出了黄羊寺前往黄羊观,郭怀理笑道:“安义,还记得咱们去文平府昆华山老君观烧香的事吧,那里的香火真灵,老君爷爷保佑你我都中了秀才,你可不能厚此薄彼,这道观也得捐些香火钱。”

前往黄羊观的道路狭窄得多,至明真人不让江安义修整道路,他只想清修,并不想要香火。道路两旁开垦出了些菜地,菜地里绿意喜人,有人在劳作,江安义认出老者是自己所请的陈老汉。

没有打扰陈家人,江安义带着郭怀理父子上了山,首先吸引目光的是那块卧牛巨石,上面刻了江安义所书的一副对联,“花暖青牛卧,山空碧水流”。字有碗口粗细,用丹砂涂抹得鲜红夺目。

郭怀理摇头晃脑地吟诵着,歪着头对江安义道:“小江,自打‘春山空’之后我就没有佳作了,你是不是再给我整几首?给你大侄子也准备几首,就算你过年发的红包了。”

江安义不理他,径直走入黄羊观。观内保留着两排松树,泥土地面打扫得很洁净,但是冷冷清清的,零星几个香客在四处玩耍,老君像前一炉香,香烟袅袅,也没有人看护。观内很安静,连郭怀理也不敢放声,真正有种清净无为的感觉。

敬完香,往功德箱中塞了些铜钱,江安义也不想找寻至明真人,真人一心清修,多加打扰反为不美。

黄羊书院除了苏先生和凌先生外,赵刺史又约了三位先生来黄羊书院教学,都是五十多岁的举人,书院的师资比府学还要强。斋长、管干是有油水的差使,赵刺史当然不会放过,安排了两名信得过的小吏前来。

黄羊书院初创,苏山长要在丽州站稳脚根,还得仰仗刺史的支持,江安义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不过把学录这个位置要了下来,泽昌书院邵仁福给他的印象极糟,他可不想黄羊书院的学录也像邵仁福。学录的人选让江安义头痛,最后苏先生说干脆就你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就这样江安义还兼任着黄羊书院的学录。

黄羊书院内有学生二百三十六人,仅有六十余人是秀才,其余的是童生及一般的读书人,从生源的质量上说是远不及泽昌书院的。泽昌书院立学三百余年,天下各处的英才汇聚,黄羊书院名声不显,只能招揽些丽州的读书人,还有少数附近州的学生。

蓝袍、青衫处处,明媚的阳光照在这些学子身上,显出勃勃的朝气。书院尚在规划中,山道松林中依照地势添置了凉亭、石桌石椅等物,不少学员在松林中高谈阔论。江安义看着一张张稚气和锐气并存的脸庞,生出年华易逝的感觉来。

书院制度大多照搬泽昌书院,逢三、六、九先生授课,每旬山长讲学一次,每日所学记录于日课给先生批改等等。今日是八月十七,学生自行修习,不少学子呼朋唤友,或吟风作诗,或倚松长谈,还有对坐手谈,旁边数人观战,好一派书院众生图。

知道要来黄羊书院,郭怀理特地换了身秀才穿的蓝袍,手中轻挥着折扇,折扇之上正是他的成名大作“人闲桂花落”。打量着四周的景色,郭怀理可没有江安义那种伤怀,装出一副高人的姿态评点道:“此处景色虽佳,但却显得有些小气,文蕴不足,远不及泽昌书院也。”

江安义听得发笑,道:“黄羊书院初创,一切尚待完善,怎么能跟泽昌书院相比,要知道泽昌书院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恰巧两人身旁有数生经过,闻言停住脚步。当中一位身着蓝衫,应该也是秀才,冲江安义和郭怀理拱手道:“两位兄台,不是我书院中的学生吧。适才听两位说我黄羊书院不能与泽昌书院,小生以为谬也,我黄羊书院虽不及泽昌书院历史悠久,名声显赫,但我书院学风浓厚,范夫子亲笔提下‘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院训,江状元是书院的学录,苏山长、凌先生曾是泽昌书院的先生,杨、李、尤三位先生皆是饱学的夫子,我辈学员虽不才,但自问听讲尚肯认真,读书尚能用功,比起泽昌书院的众生也不差,请问两位兄台,我黄羊书院有何处不如泽昌书院?”

郭怀理愕然,江安义哑然失笑,这算不算是意外惊喜?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守道自强

听到声音,很快在周围聚拢起一圈人,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郭怀理是个“人来疯”,手中的折扇举得高高的,向周围人群展示他扇上的诗,就差没大声说“我是人闲桂花落郭怀理”。

可惜人群的注意力放在江安义身上,对胖子突视了,这让郭怀理很受伤,“啪”的一下合上了扇子。虎头不怕生,嘴里咬着频婆果,转着乌溜溜的眼珠抬头打量着大伙,奇怪这些人拦住路干嘛。

黄羊书院从构想到建立都融入着江安义的心血,看着朝气蓬勃的书院江安义就像看到儿子江晨智一样,有种说不出的喜欢、欣慰和爱怜。

爱之深责之切,看着书院学子们的表现,江安义一则喜一则忧,喜的是黄羊书院的学生心气高,不服输,有股子冲劲,读书、做事都要有这股子劲,这是朝气,这点比泽昌书院要强;忧的是书院初立,学生们就有了傲气,做人、做学问可以有傲骨,但不可有傲气,有了傲气便会自命不凡,目光短浅,听不时别人的言语,甚而陷入党争之中。

正思量着该如何开口,人群被分开,吴化友分开人群走了进来,一脸兴奋地冲江安义躬身施礼道:“江大人,您怎么来了?”

江大人,众人眼前一亮,立时联想到眼前这位的身份,一个个躬身行礼,“学生(晚生)见过江大人。”

那个拦住江安义的学子红着脸道:“晚生邹阳,魏州人氏,刚才言出不逊,多有冒犯,望江大人海涵。”

“无妨。”江安义微笑道。

哪知邹阳正色地道:“江大人,这黄羊书院是你一手创办,大人为何以认为黄羊书院不如泽昌书院?”

这个问题不能随便应答,一个不慎会伤了学生的爱院之心。江安义正在斟酌,身旁的郭怀理大大咧咧地插话道:“我去过泽昌书院,那里建筑宏伟,学生众多,三百多年来许多名家都曾在书院任过教,藏书楼中的书汗牛充栋,比这里气派多了。”

“浅薄”、“荒谬”,数声训斥响起,学生们脸上现出怒容,要不是郭怀理是跟在江安义身边,估计这群学生就要上前撕掳,用拳头来论理了。

江安义脸一沉,摆出学录的威严,喝斥道:“君子闻过则喜,小人闻过则怒,尔等君子乎?小人乎?”

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声,不过不少人脸上仍带着愠色,怒目看着郭怀理。江安义有些头痛,看得出这群学生对书院的情感深厚,不忍听到别人对书院的批评,但这不是做学问应有的态度。想了想,江安义道:”未时三刻,大伙请到清心堂来,江某与大家说道说道。”

欢呼声立起,别看江安义年岁不大,声名却不小,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大郑开国以来也仅有江安义一人,溯之以往,也不过三人尔。

江安义所做的几首诗词就更不用说,无不是脍炙人口,读书人如果不会背诵必然遭到耻笑。走在大街之上,随意拦住几个读书人,看看他们手中的折扇上,多半是江安义所写的诗词。至于青楼之中,更是离不开江曲,风头之劲,一时无两。

这样的人物身为黄羊书院的学录,学生们当然与有荣焉,不过江安义这个学录很不称职,只是挂了个名,自打书院成立后还没露过几次面,这次主动提起要与学生交流,机会难得,大家忍不住发出欢呼声。

在众人的簇拥下,江安义来到书院教师办公的敬修楼,苏子明、凌旭等人已经在楼前迎候。寒喧几句后,苏子明笑道:“我仍记得当年安义你入泽昌书院之时,我主持最后一试问诘,当时的题目是殷有三仁,试分高下?安义雄才善辨,让我记忆犹新。今日不知准备说些什么?”

江安义把来时发生的争执说了一遍,道:“书院诸生进取心十足,然傲气不足取。我想抛砖引玉,谈谈做人。”

苏子明沉默不语,凌旭向来坦诚,直言道:“安义,你多虑了。书院初创,正需这股子傲气,不甘于人后,方能让书院快速扬名于天下。”

听此言,江安义知道书院的先生们憋着一股子劲,想要一鸣天下知。江安义有些茫然,难道是自己错了。

未时中,清心堂内就坐满了学生,在书院中的学子都来了,还有些香客们得知消息,也赶来凑热闹。江安义站在台前,看着堂下一张张殷切的脸庞,心中生出惶恐,生怕自己误人子弟。

苏子明笑道:“安义,只管大胆讲,你在富罗县的所作所为,正是学优而仕的典范,诸生视你为榜样,你不妨讲讲自己的情况,诸生必然喜欢。”

咳嗽一声,江安义开始讲话,他真的如苏先生所说,从自己的生平讲起,讲到自幼随父苦读,十岁时丧父,母亲靠编竹维系家计,弟弟十岁便帮人佣工,只为减轻一顿饭的口粮。堂下听讲的诸生中大部分都是寒门学子,对江安义所讲感同深受,不少人感怀身世,双目垂泪。

江安义扫了一眼堂下的诸生,不少人身上的衣服打着补丁,面带菜色,显然是家境不宽裕。

“先贤告诉我们要安贫乐道,这句话我不知你们是如何理解的,安贫守道,有人认为是安于贫穷,恪守心中的道义。夫子曾说过‘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所以很多人认为去努力改变贫穷的状况不合乎圣人之道,但江某不这样认为。”

江安义的话引起一顿骚乱,众人交头结耳的议论起来,江安义停下来,端起茶杯喝着水,让议论飞一会。

议论声逐渐小下去,众人又把目光集中到这位江学录身上。江安义继续道:“我以为夫子所说的安贫乐道,是指不要因为贫穷而改变志向,做一些君子不为的事情,而不是要说面对贫穷不去做任何改变,一味地苦读圣人书。”

“刚才我曾说过,江某家贫,被人上门逼债,家母打算卖田还债供江某读书。”堂下静悄悄的,有不少人经历过江安义的状况,大家都想知道这位江县令是如何改变命运的。

“江某从杂书上看过一篇以绳结套捕兽的文章,试着上山捕兽,结果真的抓到了野兽。绳索套中的野兽多是完整的,甚至有活的,在山货铺中卖出了好价钱,让我家渡过了难关。江某把此技传于吾弟,吾弟每日上山捕兽,江某得以在家安读,而债务也很快还清。后来江某利用自家后山的竹林,想办法做出了折扇,就是诸位手中所持之物,再往后又研发了一些东西,如今江家已是薄有资产,衣食无忧矣。”

众人被江安义的讲述带入其境,听到江家还清了债务,大家松了一口气,脸上泛起笑容。有人心思活动起来,江县令几年前还和自己一样为衣服所忧,他能利用书本知识去致富,我等为何不能?

“正是家中有了钱,江某才能安心学业,才能放心离家前往泽昌书院求学,才有钱前往京城赴考,江某所做的不是安于贫困,苦等科举成名,而是利用所学去改变贫困的命运,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富贵的生活,所以说要将所学化为所用,主动改变命运。”

江安义的话震耳发聩,不少寒门子弟心情激荡,他们中有不少人看过《考工记》,里面记载了不少制器的方法,为什么自己就没想过把书中所看到的东西用来牟利,如果有了钱,自家老小也不能节衣缩食供自己读书,自己也能安心了。

这个话题过于敏感,江安义不想多谈,话风一转道:“天子重文章,学而优则仕,诸位之中有人将来会踏入天子堂。将来诸位锦衣玉带之时,要多想一想贫困之时,回报天子的盛恩,回报家人的期许,念及百姓疾苦,多施善政,他们如同你们的父母兄弟一般。江某来富罗县的所做所为,便是常想着当年的困境,有余力则助人。”

“先贤告诉我们: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江某在诸位的身上,看到这股子自强不自的劲头,做为学录,我甚感欣慰。然而厚德载物,诸位做的怎么样?”

堂下一片寂静,江安义的声响在大堂内回荡。“适才入书院之时,我与友人谈及,黄羊书院不如泽昌书院,你们之中有不少人因此而不忿,江某既喜又忧。喜的是诸位对书院有感情,荣誉感强,忧的是诸位的言语之中颇多傲气,不要说黄羊书院确实无法与泽昌书院相比,便是能比肩,甚至超过,批评之言又为何不能听听?”

“君子以厚德载物,圣贤告诉我们要胸怀宽广,连批评之言都听不进,不问是非就要辩驳,岂是君子行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希望黄羊书院的学生能放开眼界,放下成见,才能走得更远。我恩师范夫子为黄羊书院所提的院训: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江某希望诸公能遵从校训,做一个益国益民益家的贤德之才。”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经世济用

江安义的话说完了,大堂内一片寂静,众人还在反思江安义所说的“所学化所用”和“厚德载物”。见堂下寂寂,江安义心里有些发虚,也不知道自己讲的是好是坏。掌声从苏子明和凌旭手中响起,紧接着整个大堂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江安义松了口气,看样子还行。

掌声止歇后,有一个年青学子站起,高声问道:“晚生吴海明,江先生刚才所说的‘所学化所用’,与战国时先贤所讲的‘知之而不行,虽敦必困’相通,晚生深受启发。江先生能用绳套猎兽、制作折扇解决家贫,晚生虽然也曾读过《考工记》之类的杂书,但细思下来,书中所记并不能帮着晚生致富。晚生疑惑,难道要放下书本专门研究杂物吗?那岂不是耽误了求学上进?”

这个疑虑颇有代表性,不少人点头附和。江安义刚才以自身为例提出“所学化所用”,然而天下这么多读书人有几人能像江安义这样。江安义也有些心慌,他此来另有目的,因为入书院前的争执临时决定来场演说,一时有感冒出句“所学化所用”,没想到引起强烈反响,如今反有些下不来台了。

略思片刻,江安义道:“所学为所用,用于致富是一个方面,概括起来可以为八个字:经国济民、学以致用。读书当知实务,诸位将来中举及第,为天子收牧一方,光凭写得一手好文章是无法治理好地方的。你等可知谷物在江南一年两熟,在江北一年一熟……那些胥吏千方百计盘剥百姓,手段繁杂,名目繁多……”

说起这些实务江安义滔滔不绝,堂下的诸生听得目瞪口呆,连苏子明等人也听愣了,原来治理地方有这么多条条道道,这些书本上可从来没有讲过。

“学以致用要勇于担责,范夫子的校训中先齐家后治国然后平天下,试问衣食尚不暖饱,家人尚且饥寒,何以治理天下。我并非让你们放下书本去做其他事,而是说应把家人的温饱放在读书之前,比如说富罗县处处缺私塾先生,而且薪酬不低,为何不能教学相长,边教书育人边读书上进?家中农忙,何不放下书本帮父母操劳几天?读书贵在变通。”

江安义把话题引到此行的目的上来,他与张克济商量后,决定向书院捐赠两千两银子,年终根据成绩奖励給品学兼优的寒门学子。大堂内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五两银子便足以让读书人在书院无忧地生活一年,二千两银子,可以供四百人次。江安义把每年奖励的数额定在五十名,能供书院奖励八年之久。八年时间,可以参加二至三次科举,很有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想起江大人在富罗县捐了万两银子购田助学,发动富罗县乡绅又募集了些银两,书院中来自富罗县的二十多人,家中都有粮钱补贴,可以安心读书,其他的学子对富罗县的学生甚是羡慕,不少人暗下决心,这五十名奖励名额可不能让富罗县的同窗拿了去。吴化友等富罗县的学子则是另一种感受,深感江大人的助学厚情,说什么也要在书院中名列前茅,方不负江大人的厚爱。

“泽昌书院邓山长曾与我谈及,让我在有余力时多资助些寒门子弟读书,生为寒门子,读书上进比富家子天生要难得多,这是不争的事实。”江安义语气沉重地道:“江某曾在富罗县时说过,我一人之力有限,薪尽而火传,将来有一天诸位如果有了余力,不妨也为这笔助学金添砖加瓦,让更多的寒门子弟能暂解衣食之忧,安心读书。”

寒门学子心潮澎湃,掌声再一次响起。这掌声听到一些富家子的耳朵中便有些不是滋味,江学录摆明车马偏向寒家子,这黄羊书院以后还有我等的立足之地吗?

门前拦住江安义的邹阳,其父是景阳府的大富商,家境殷实,当即起身,愤然道:“江大人,晚生虽然家中略有资产,衣食无忧,但求学上进之心并不比寒门子弟差,大人如此褒奖寒门子,置我等于何处?”

江安义笑着指了指身边安坐的郭胖子,道:“这位是写下‘人闲桂花落’的郭怀理,是江某的莫逆好友。郭兄与你一样,家中是富商,江某贫寒之时常到他家蹭饭借书,前去赴考也是郭兄资助,后来折扇生意更是郭家与我家合作,方有江某今日,你说江某对富家子有什么看法?”

郭怀理最能来事,听江安义介绍他,当即站起身,笑容满面地冲堂下作了个揖,“刷”地一下展开手中折扇,露出那首“人闲桂花落”的诗,高声诵读一遍后道:“郭某不才,因这首小诗有点小声名,不像诸君志怀高远,郭某如今在家做个富贵闲人,种种花、养养鱼,弄风赏月,自在逍遥。郭某很佩服诸君,锦衣玉食不失上进之心,着实让郭某感到惭愧,有礼了。”

堂下的富家子弟听郭怀理言语风趣,纷纷起身拱手回礼。

“刚才这位兄弟说了,小江办事不公,怎么光給寒门子弟设奖项,而将我等拒之门外,着实不公,郭某深有同感。”郭怀理摇着折扇,摇头晃脑,丝毫也不怯场,接着道:“当然,我等不把那些奖学金放在眼中,但该得的荣誉不能少,哪怕咱们得了奖把奖金还給书院,大伙说是不是?要不就让江学录专门也为咱们富家子弟设个奖励,咱们只要荣誉不要奖励,大伙说是不是?”

堂下乱纷纷地应“是”声,郭怀理得意地撇了江安义一眼,拱了拱手坐回位置。江安义有些尴尬,没想到郭怀理唱了这么一出戏,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同在书院,虽然存在寒富之争,但自己这样的做法明显是激化了矛盾,郭怀理说的有道理,自己是得想个名目出来。

与苏子明等先生商议片刻后,江安义重新站起身来道:“邹阳说的很有道理,江某考虑不周,处事有所偏颇了。刚才与苏山长等诸位先生商议后,书院决定奖学金不分贫富,但另外设立助学金奖项,此金帮助有困难的寒门学子,不需根据成绩。富家学子可以把自己所得的奖学金投給助学金,帮助家境贫寒的同窗,书院将张榜表彰这些捐资助学的人。”

这个做法算是皆大欢喜,江安义来书院的主要目的达到了,而且还有意外的收获,这让江安义变得有些亢奋,想起入门时与邹阳的争辩来,对着依然兴奋的人群道:“入门时我说过黄羊书院不如泽昌书院,这是事实,黄羊书院初创,底蕴还浅,离泽昌书院和章义书院这样闻名天下的大书院还有一段距离,不过今日看到你们,江某相信,不用多久,黄羊书院会因为你们而扬名天下。”

这席话很鼓舞人心,不光学生们群情鼎沸,苏子明这些先生脸上也露着兴奋之色,闻名天下,成为像泽昌书院这样的书院可以说是苏子明等人的梦想,他们也会因为黄羊书院的传扬千古。

“拿纸笔来。”江安义的兴奋难以抑制。江词仙又有大作了,能够身临其境的见证是件值得夸耀的事,众人向江安义涌来,想亲眼看到江词仙挥毫。苏子明也很兴奋,江安义的诗词很出名,如果能在黄羊书院写一首脍灸人口的诗词,是对黄羊书院又一次强力的宣传。

手拿笔,江安义平静了一下心情,在心中迅速地盘算了一下该写的诗句,一首铭文跳入他的脑海中。铭要求文字简练,不要求内容境界高,比起诗词更适合书院,江安义决定略做修改,写下这首铭文。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偏域,养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无须羡章义,何用慕泽昌,今日始,黄羊奋登。”

苏子明赞道:“此篇铭文博约温润,发人深思,既述怀抱又明心志,真乃绝妙好文。安义,黄羊书院必将因你这篇《黄羊铭》而名传千古。”

赞叹声响成一片,站在后面的人往前涌,场面混乱,凌旭高声喝道:“大家别挤,前面的人大声将铭文诵读出来,让大家都听一听。”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整齐地诵读声在大堂内响起,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诵读声中,一遍又一遍,沉迷而难以自拔。

苏子明大声宣布道:“我会让人把此铭刻于石碑之上,并在书院内建一碑亭,以志今日之盛。”

众人齐齐向江安义弯腰行礼,道:“多谢江先生。”

若干年后,黄羊碑亭成为读书人必来游玩观赏的盛地,不面对石碑,诵读一遍《黄羊铭》,体念铭文中的高洁情操,枉谈高洁之志。数十年后,经世济用的理论在大郑盛行其道,读书人纷纷把此次黄羊书院江安义的讲话作为始点。

(这两章写得很难,深感知识不足,写不清想表达的内容)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归期将近

江安义在黄羊书院的演说和《黄羊铭》很快地在士林之中传播开去,而事先精心准备的奖学金一事反而沦为了配角,被人提起的不多。

那篇《黄羊铭》把黄羊书院描述了一幅读书人的圣境,虽然条件艰苦,但读书之人身处逆境依旧保持高洁傲岸的情操和高雅的情趣,这被许多读书人,特别是寒门学子引为座佑铭。不喜欢江安义的人酸溜溜地说几句,黄羊书院恬不知耻,一个新创的书院居然想着与章义书院、泽昌书院的比肩,江安义以为自己是谁?范夫子吗?

《黄羊铭》引发的争论仅是小事,江安义在清心堂所说的“所学为所用”的那席话,在士林之中引发了轩然大波,“经世济用、学以致用”的学说第一次出现在士林之中,在士林中产生了截然相反的风向。

支持的一方欢欣鼓舞,认为该说强调书本“所学化为日常所用”,既有利于己,又实济于民,于国于家皆有利,可树一代新风。反对的一方痛心疾首,认为江安义标新立异,哗众取宠,言则称利,是小人也。

风暴的中心往往是平静的,富罗县风平浪静,江县令要树天下之名,仅靠在黄羊书院中的作为是不够的。富罗县内的道路已经被修整一新,那些囚徒也被释放了近半,剩下的二百余人无事可做,江安义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准备在昌松湖畔建一座高楼。

富罗县境内多水,金水、松水、昌河东向在富罗县东三十里处汇聚成一个方圆百里的湖泊,名为松昌湖。湖中繁生鱼类、菱藕,旱时沿湖居民可提水灌溉,涝时向湖内排水,魏时丽州大文士张士成曾写过“湖光潋滟泛莲荷,款乃渔郎惯此过;笛韵吹残红蓼岸,橹声摇出锦鳞窝”的词句,曾是丽州十景之一。

郑和帝时期,鼓励天下开垦荒地,当时的丽州刺史韩大礼为迎合圣意,三次空湖垦田,结果遭遇洪灾,昌河决堤洪水外溢,让下游三村变为泽国,水退后,松昌湖旁的田地化为荒滩,从此美景变为洼地,从此游者廖廖,逐渐沦为无人问津之所。

江安义曾到过松昌湖射水鸭,得知松昌湖的变迁后很是感慨,当时便有挖浚恢复松昌湖的想法,如今时机成熟,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恢复名胜也是造福当地百姓的举措,正是动手之时。

除了二百多名囚徒外,江安义征发了徭役,按照百文一日的薪酬召集人手。待遇富罗县多的是来垦荒的流民,听到如此优厚的待遇纷纷前来,让当地的富罗人生出外人抢了好处的心理,于是只要有闲的百姓都来松昌湖干活了。一时间,松昌湖畔,三千多人同集,场面壮观。

人多好办事,松昌湖不到一个月便被疏浚畅通,站在高处,看着波光粼粼湖面上点点渔舟,大群的水鸟从湖面上掠过,蓝天白云倒映,壮美如画。秦子雄感慨道:“大人重现松昌湖美景,功在千秋,富罗百姓千秋万代之后仍会感念大人的功德。”

“是啊”,刘九思陶醉在美景之中,叹道:“昔年张学士所写的‘湖光潋滟泛莲荷’重现,真是让人感慨不已。大人词名动天下,来富罗后写下《品青雾有感》,让青雾茶身列名茶之列,又在黄羊山写下《黄羊铭》,为我辈读书人树立丰碑,如今松昌湖重畅,不知大人要留下什么动人的词章,刘某可是翘首做云霓之望。”

“不错,安义,你写青雾茶诗,特别是黄羊铭的时候我都不在身边,枉我还拿你当做最好的朋友,你这次纪念松昌湖写任何文章可都要事先通知我在场,此等盛事将来我要记录在回忆中,留传于子孙。”秦子雄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道。

刘九思连连点头,道:“不错,大人,此次可不能撇开我们,事先一定要通知我们在场,否则刘某可不答应。”

望着眼前美景,江安义在心中盘算着用什么文字来描述胜景,耳边听秦子雄又道:“如此湖光山色,当有楼台亭阁相配,方才完美。”江安义心头一动,他的记忆中泛起一篇能与《黄羊铭》相提并论的文记,此篇再出,自己的天下之名可成矣。

“秦兄的话提醒了我,不如县里就在此修一座松昌楼如何?站在楼上观景,乃是胜事。楼成之日,江某当广邀嘉宾,做文记之。”

松昌楼紧锣密鼓地开始修建,时间已经进入到十月下旬,富罗县的田税逐渐入库,今年一年田税收入五千一百贯,光田税一项就近乎颜开辰为令时的两倍;富罗县是产药、产茶之地,商税随之水涨船高,光药材和茶叶两项就收到商税二千六百余贯;黄羊山景在丽州传扬,除了客商外前来富罗县游玩的游客多了许多,带来了各行各业兴旺,杂七杂八的税赋又收到了近二千贯,江安义估算了一下,到年底税赋约在万贯左右,这税赋已经达到了上县的标准。

关键是收了这么多税,百姓手中比往年却更富裕了,从县城百姓的吃穿用度,脸上的笑容就能看出今年的日子过得不错,少了摊派和盘剥的富罗县百姓,过得很幸福。江安义在黄羊书院号召学子们能来私塾任教,效果不错,光县城内就多了三家私塾,各乡村至少多了八九个私塾,黄泥村的黄老汉如愿以偿地将两个孙儿送进了学堂。

户房依照县令的命令把今年县里人口数统计出来,江安义看后大喜。原本县中有五万零四百三十六人,在富罗县鼓励垦山垦地,新吸纳了四千二百三十六户人家,计一万九千七百八十八人,新生的婴儿四百九十六人,黄羊山的山匪入籍四百六十五人,估算一下人口已经超过了七万人,中县的标准已经超过,不过距离上县还有八千多人的差距。

摸着下巴上微微的胡须,江安义心中盘算着,天子給自己定下达成上县的目标,原以为快则三年慢要五年才能完成,现在看来一年半的时间就基本快达成了。站起身,江安义脑中浮现出欣菲的倩影,能早一天与妻子相会,他多一天出不想耽误。

稍稍平复了一下思念之情,江安义开始考虑如何在年底前吸纳进九千人。进入冬季,百姓生计更难,吸纳流民是主要途径,此次还需赵刺史帮忙,近期自己最好去趟景阳府,上下打点一番,甚至暗中与州衙的小吏们约定,送来一个流民給二十文的好处费,这样办起事来效率就高了。一万人也不过二百两银子,这笔买卖划算的很。

最近两个月来的流民少了,丽州境内的流民被自己吸纳得差不多了,估计有钱也招不到多少人,想到化州烽火连天,逃难的人一定不少,江安义真恨不得飞去化州捞些人来。远水解不了近渴,江安义叹了口气,不知郭胖子回去后能说动多少来富罗县,要是能带来两三千人,那可就解决大问题了。

江安义想起在仁州清仗田地时,清查出隐户八千多家,仅托蔽于李家名下就有一千五百多户,这些隐户为逃免租赋,躲避徭役,逃出本籍或卖身于官绅之家,以求托蔽,这些人多是些可怜人,但可恨的却是那些收留这些人从中牟利的官绅之家。

富罗县没有什么大官绅,这让江安义推行“合税为一”时受到的阻力很小,但同样意味着寄于乡绅名下的“隐户”不多,不过别的县就难说了,能不能想个法子将丽州的隐户都逼到富罗县来,丽州四十二县,每个县能有三四十户,也有几千人。

江安义为自己的主意感到兴奋,孩童般地跳起来,在花厅的地砖上跳了两下。石头听到响动探头进来张望,江安义立刻背着手,板着脸问道:“你不是去松昌湖监工吗,怎么就回来了。”

“公子,松昌湖的渔民捕了几条鳜鱼,让我送来給您尝尝鲜。”见江安义瞪眼,石头明白其心意,赶紧道:“我已经給过钱了。”

江安义摆摆手,石头缩回头去,吐了一下舌头,脸上暗笑,公子分明是被自己发现在屋内蹦跳,有些恼羞。

被石头打了一下岔,江安义兴奋之意平静下来,背着手琢磨着,隐户这件事还需借助赵刺史的力量,此事并不一定要真行,只要府衙放出风去,自然便会有隐户冒出来。要劳烦赵大人,这人情肯定是不能少的,娘这次带了箱香水来,挑几样时新的送去?

从景阳府回来已经是十一月了,眼看儿子的百日晬要到了,按照江黄氏和冬儿的意思,要好好地操办一番。黄宅张灯结彩装扮一新,江安义包下了住处附近的三家酒店,客人只要上门都热情招待,今日乞丐登门也是嘉宾,給孩子带来喜气。

不过江安义还是没有料到前来祝贺的人会如此之多,县里的乡绅就不用说,黄羊寺洪信大师和黄羊观的至明真人联袂而来,一僧一道为小孩念经祈福,书院的苏山长和凌先生也带着书院学子所书的千福图前来拜贺,县内各乡各村的百姓自发前来道贺,整个富罗县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随着黄宅的鞭炮声响起,鞭炮声在大街小巷中响成一片,众人真挚的恭贺声中,江安义眼眶有些湿润,想起初来富罗县时曾受到百姓的误解和反对,在县衙前与吴化友棺前论理,被二王暗下毒手贬官等等,然而真心为民必然收获民心,吴化友特地从黄羊书院请假前来道贺,百姓燃放鞭炮为儿祝福,今日便是他收获民心之时。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松昌诵志

热闹过后,江安义看着满屋子的东西犯了愁,这些东西多是四里八村的百姓们送来的礼物,自家的菜蔬,养的鸡鸭,至于鸡蛋堆了半间屋子,估计在万枚以上。

乡亲们的心意江安义不忍拒绝,但这东西实在是太多了,鸡鸭满院叫着,到处都是鸡屎鸭粪,那味熏得住不下人。于是,江县令大发福利,县衙的胥吏和衙役们每人发鸡鸭各两只,鸡蛋五十枚,瓜果菜蔬自己去挑,只是别弄坏了。即使这样,鸡蛋还是多出许多,江黄氏让人煮成红喜蛋,摆放在宅门前,让来往的百姓自取,为孙儿散福。

收到钱和值钱的东西江安义也没矫情退回,统一折成银两约二百六十两,交給刘县丞买成田地,增加对寒门学子的贴补。刘九思笑道:“助学田已有一千三百多亩,县里的读书人就算再多一倍也足够用了,这些银两不如另做他用?县里最近又新来了一批流民,拖家带口的有些难处,不如将银两换成粮米,帮他们渡过冬日难关,明年开春后,这些人便能缓过劲来。”

江安义笑道:“是我思虑不周,就按刘大人的意思办吧。”

秦子雄笑吟吟地从外进来道:“安义,松昌楼峻工了,你什么时候去看看,大人可是答应要赋诗的,这次我可要跟去。”

“老夫自不甘落后,此次说什么也要随同前往。”

江安义大喜,道:“有劳秦兄了,我听东泉说秦兄每日早出晚归督促修楼,没想到这么快就建成了。”

“当然得快了”,秦子雄道:“说不定年底安义就要被调回京中,秦某可还得在富罗县呆着,当然希望安义能在富罗县留下像《黄羊铭》般的千古名篇,秦某能置身事中,与有荣焉。”

刘九思频频点头,道:“不错,江大人在富罗县不过一年半,便让富罗县有天翻地覆的变化。江大人还年轻,将来必然成为一代名臣,可惜刘某年岁已大,不知能否看到大人入阁拜相的那天,子雄尚年壮,将来不妨跟随江大人做一番伟业。”

“十六日,咱们一同前往松昌楼,江某厚颜将为松昌楼留些文字。”

刘九思和秦子雄满心欢喜,江安义如果能再为松昌楼留下千古诗篇,那丽州富罗县的名声将在景阳府之上,世人谈起丽州首先想到的便是富罗县了,随之而来的好处自然落在两人的身上,简而言之,坐在那里也能升官发财了。

江安义同样心情愉悦,他已经准备了好一段时间,鼓足劲要在松昌楼上再次名动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从而让王皇后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对他下手。

今天是十三日,离十六日还有三天,消息却如同长了翅膀,很快整个富罗县都知道江县令十六日要到松昌湖边的松昌楼吟诗作赋了,有上次的《黄羊铭》珠玉在前,大伙对江安义的此次赋诗做对充满了期待。

十五日,松昌湖边的村庄农家就借宿满了外来的游客,十六日天刚亮,数以千计的人涌向新修的松昌楼,希望能参与到这场盛事中。秦子雄有先前之明,让衙役把守住了前往松昌楼的路,不放闲杂人等进入,能进楼中观景的无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丽州有名的文士来了,黄羊书院的苏山长来了,黄羊寺的洪信大师也来了,无数读书人闻讯赶来了,今日的松昌楼算得上群英荟萃了。

辰时末,江安义和县里的诸官,还有乡绅们出现在松昌楼下。黑丫丫的人群齐刷刷地躬身问好,“见过江先生”。读书人能被人心悦诚服的称为先生的不多,江安义不禁有些飘飘然。跳下马,冲四方揖道:“多谢诸位前来捧场,江某不胜感激。”

松昌楼建在湖边不远的小山之上,楼高三层,飞檐翘角,青色琉璃瓦有如羽翼,整栋楼宇仿如一只雄鹰,正欲展翅飞去。江安义在众人簇拥下沿着青石阶徐步上阶,楼前是平台,周围有栏杆。站在平台上,脚下便是松昌湖,举目四望,烟波浩渺,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刘九思叹道:“如能结庐在此读书,便是神仙中人了。”

江安义笑道:“沿湖皆美景,以后可以细细修整,多建些精舍,想来愿购者甚多。”

一句话值千金,刘九思眼中闪着精光,光松昌湖建舍这一项就足以保富罗县十年富庶了,江大人真不愧财神之名,随口指点便能涌出金山银浪。

松昌楼刚刚修建成,还散发着木头的清香,楼前的对联空着,秦子雄笑道:“松昌楼的对联可是留待大人。”

江安义此来为了扬名,当然不会客气,略思片刻,念道:“楼阁乃出世孤存,云树风烟,莽莽携从天外雨;湖山其问谁再造,雄豪枭杰,苍苍汇入此中流。”

叫好声中,江安义踏入楼内,迎面是白云松鹤图,旁边雕屏刻着张士成的诗:湖光潋滟泛莲荷,款乃渔郎惯此过;笛韵吹残红蓼岸,橹声摇出锦鳞窝。另外一边的屏风空白着,粘着白纸,下面摆着笔墨,显然是等江安义作诗。

江安义兴至盎然,提笔在手,众人屏息以待。只见他走笔龙蛇,在屏风上的白纸上上写下:“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松昌山水翠,烟雨秋深暗自波。”

有人将江安义所书的诗大声向着楼外的众人诵读。片刻之后,楼外响起整齐的诵读声,声音飘到登上三楼的江安义耳中,怎能不醺醺然、飘飘然。不过,江安义今日来可不是写副对联,提首诗这么简单,他要写点东西給远在京城的天子看。

凭栏观景,微风徐来,放眼遥望,湖水向东,不禁让人意兴遄飞,豪情满怀。江安义笑道:“登高望远,怎能无酒,拿酒来。”

酒事先备好,明月香。开坛后酒香凛冽,正适合此情此景。江安义举杯遥向山水,高声呼道:“敬天地君王,诸君饮胜。”

酒饮尽,又倒满,江安义有心谋一醉,与敬酒之人酒到杯干,片刻功夫便有些脚步踉跄,三分醉意了。秦子雄扶住江安义道:“安义,再喝就醉了,楼上风大,容易醉酒,咱们下楼去吧。”

“我没醉。”江安义推开秦子雄的手,醉眼朦胧,清秀的脸上现出狂狷之意,那双挑起的眉头下一刻便要展翅飞去。

“丰乐十三年,江安义贬官富罗县,越明年,政通人和,百业俱兴。惜松昌美景荒废,乃令人疏浚,建楼于湖畔,江某不才,作文以记其盛。”

起初,众人以为江安义在发醉语,但听到“江某不才,作文以记其盛”时,大伙安静下来,知道江安义又要做文章了,不知下一刻从这位名满天下的才子嘴中有什么佳作冒出,会不会是一篇媲美《黄羊铭》的名篇。也有人看到江安义醉态十足,恶意地等待江安义胡说八道,当众出丑。

“吾观丽州胜状,在松昌一湖。衔远山,吞昌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遥想昔日迁客骚人,集于湖上,览物怀人,纵情山水,得无异乎?”

众人听着江安义的吟诵,廖廖数句,便将松昌湖的美景尽收笔下,真乃状元之才。有人拿着纸笔在记录着,等待着江安义继续吟诵。

江安义举起手中杯,一饮而尽,长声啸道:“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无意之中江安义运起了内劲,声音穿透长空,楼外的千余人听得清清楚楚,不少人感伤心事,凄然泪下,刘九思想到江安义屡立功劳,反被贬为富罗县令,以为江安义感怀身事,不禁为之叹息。秦子雄慨然而叹,想上前安慰几句,又恐扰了江安义的思绪。

“拿酒来。”江安义喝道。有人送上一杯酒,江安义将酒杯抛开,喝道:“拿坛来。”

以坛饮酒,尽显名士狂狷风流,秦子雄两眼放光,亲手揭开酒封,将两斤重的一坛明月香送到江安义手中。江安义举坛狂饮,酒水淋漓衣襟,一旁的秦子雄看到江安义面色红润,不禁暗暗担心,千万别醉了,醉了不可怕,怕就怕这千古名篇因醉而断了。

“啪”的一声,江安义摔碎手中酒坛,醉意十足地摇晃着,口中纵声道:“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众人的神色从沧然转为欣喜,听此赋有如饮醇酒,让人心旷神怡矣。众人把目光投上楼上那个踉跄的身影,屏息以待,唯恐呼吸声响了些会影响江词仙的思绪。

风变得强劲起来,江安义的衣襟在风中猎猎翻飞,这位年轻的状元郎手扶栏杆,面对狂风,发丝飘飞,越发清逸脱尘,飘飘欲仙。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众人齐发一声长叹,只此一句,今日松昌之行不虚此行,只此一句,江安义必然名垂千古。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仕途翻波

《黄羊铭》和《松昌楼记》像两道狂飙从大郑士林间刮过,这两篇文章中总有几句打动读书人的心肠,让人为之倾倒。至于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无论喜不喜欢江安义,都要为之胸襟胆魄而折服。

御书房,石方真拿着这两篇文章叹道:“文章千古事,不论其他,仅凭这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千载之后,世人或许不知道朕,却不会忘记江安义。”

见天子有些怅然,刘维国笑道:“瞧万岁您说的,那江安义再出名也不过是您的臣子,万岁您英明神武,必然成为震铄古今的英主,江安义有幸得您的赏识和重用,乃是他的福分。”

石方真哈哈大笑,道:“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刘维国谦卑地低下头去,微笑不语。

石方真看着《松昌楼记》道:“若天下读书人能像江安义这般忠君爱国,朕倒是能高枕无忧矣。可惜,大多数读书人都只看着名利二字,心里有多少君王社稷?”

刘维国迟疑了一下,还是出言道:“万岁,奴才倒是觉得江大人的话有些大了,名利之心世人皆有,江大人还年轻,怎么可能如此淡迫名利。”

“唔,你说的不错。”石方真道:“文人夸大其词是习性,江安义也不能例外,不过他的这份爱国之心倒是不假,要不然不能说出这样掷地有声的话来,人无完人,不可求全啊。”

刘维国的话提醒了石方真,他皱起眉头道:“上次江安义搞什么三教合一,朕便敲打过他,让他多留心政事,少生些是非。言犹在耳,这小子便又搞出这么多明堂来了,把朕的话当成耳边风吗?”

君心难测,刘维国有些后悔,江安义是个人才,要是因此而被天子冷落岂非自己之过。石方真思索片刻,自言自语道:“江安义在富罗县搞得声势浩大,莫非是有意让我知晓,他用意何在?”

石方真猛一拍桌案,吩咐道:“刘维国,你派人去吏部考功司,让他们把富罗县的考绩情况給朕拿来。对了,将今年年初从京城下派到地方县的官员考绩情况都給朕拿来,与去年做个对比。”

两柱香的功夫,小太监小跑着从吏部考功司回来,手中拿着天子要的考绩情况。大郑二十七州,一千九百三十九个县城,天子不可能每个县的考绩情况,但江安义及今年下派的官员的政绩如何是他自然要格外关注。

最上面那份便是富罗县县令江安义的考绩,大红的“上上”两字,让石方真眼前一亮。虽然他不会每个县的考绩都过目,但吏部会将情况汇总后报他,天下近二千个州县,能列在“上上”之列的不过十余人。

考绩分为五部分,农林开垦、赋役征收、人口增加、社会治安、德化教育。首先是农林开垦,富罗县新增田地二万一千七十亩,这个数字实在惊人,正常的县城开垦荒地顶多二三千亩,富罗县居然翻了十倍。石方真从丽州的奏报中知道江安义奏请收纳流民,替流民搭建住所,并提供粮食和耕牛,许诺新垦荒田荒山三年不纳税,丽州境内的流民全都涌到了富罗县。石方真眼睛往下一扫,找到人口增长,富罗县增长了二万七千零九十四人,这么多人涌入富罗县,每人算起来开垦的田地还不足一亩,这个数字绝对可信,应该开垦的荒山还没有算在其中。

石方真最关注的是税赋,虽然事先有所了解,但当他看到一万零七百贯的数字时,忍不住拍案叫好,脱口赞道:“江安义,真国士也,文能写出锦绣文章,开学立说;武能出使北漠不辱使命,平定匪患;到地方上推行‘合税为一’又取得如此佳绩,难怪考功司将其列在‘上上’之列。”

社会治安和德化教育石方真一眼扫过,这两项江安义也做的不错,剿灭黄羊寨的匪患,任期一年半出了两名秀才,这都是实打实的业绩,考功司便是再挑剔也找不出毛病来。

“你看看,这江安义能文能武,真是国之栋梁,朕要重用他,召他回京来。”石方真兴奋地抖着手中的纸道。

刘维国笑道:“江安义乃是万岁您亲自选中的人才,说明万岁您慧眼识人啊。不过,老奴倒是有些疑问,这位江大人就算有本事,也绝不可能一年半之内做出这么多的大事来,会不会有所不实啊。”

石方真斜着眼睛瞅着刘维国道:“刘维国,你是不是得了江安义对头的好处啊,怎么总是与他做对?”

刘维国赶紧跪伏在地,道:“万岁,老奴知道万岁器重江大人,老奴是唯恐江大人年少不经事,为表政绩,有意欺瞒万岁,到时折了您的颜面,反为不美。”

石方真用脚轻轻踢了踢跪在身旁的刘维国,笑骂道:“起来吧,你的忠心朕是知道,不用再表了。江安义为人处事虽然有些急躁,但他的所做所为朕还是信得过的。况且丽州府有奏报,龙卫谍报中也有提及富罗县,这些数字应该是不会有错了。江安义本就因为欺瞒朕被贬到富罗县,他应该长了记性,不敢再骗朕了。”

石方真将富罗县的考绩放在一边,翻出并州平春县的考绩,赫然也是“上上”两个红字。石方真喜上眉梢,韦祐成是他的爱婿,他在平春县任职能得“上上”,身为天子脸上有光。

“唔,不错,祐成这孩子确实不错,生在富贵之家,能吃苦耐劳,脚踏实地地做些实事,朕看他不比江安义差。”自己的女婿当然更偏爱,平春县的五项考绩也很不错,除了人口增长和开垦田地不如富罗县外,其他三项都在富罗县之上。

石方真心中明白,韦祐成是自己的女婿,韦相的孙子,从上到下都会竭力扶助他,他要做点事比江安义容易得多,不过即便如此,韦祐成着实給自己涨了脸面,自己这个女婿没选错。想起安寿的埋怨,石方真嘴角泛起微笑,在心中道:“丫头,将来你就会明白父皇的苦心。”

翻看了一下其他人的考绩,皆在“中上”以上,“合税为一”的推行让这些县的税赋较上年都有明显的增长,这让石方真心情大畅,楚州段次宗也来奏折声称今年楚州税赋要增长十四万贯,“合税为一”推行顺利。

有个小太监进来先在刘维国耳边低语了几句,刘维国挥手让他退下。石方真问道:“什么事?”

“皇后娘娘请万岁您晚膳时去趟坤安宫,娘娘有话对您说。”

“知道了。”

安寿公主不在宫中,石方真前往坤安宫的次数逐渐少了,这让王皇后有些不安,所以常找些借口让天子前去,反倒让石方真生出反感。

御书房中静了下来,石方真批阅着奏章,太子石重伟从外面进来,行礼道:“见过父皇。”

石方真抬起头看了一眼太子,问道:“皇儿有事?”

“儿臣将江师的日记送来給父皇过目。”石重伟恭声道。

“喔,你看过了,不妨说給朕听听。”

石重伟应了声“是”,开始学说江安义日记中所写的事,《黄羊铭》是首先提及的,石重伟赞道:“江师志向高洁,着实让人钦佩,儿臣都想去黄羊书院看看。”

石方真不置可否,黄羊书院如果能兴起,与泽昌书院、章义书院及国子监并列,他是乐见其成的,书院培养的人才还不是为他服务,不过要等黄羊书院兴起,恐怕要在几十年后了。

《松昌楼记》日记中没有记录,算算时间应该是在日记之后,不过日记中江安义另外写了一首词: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

石方真放下笔,皱眉道:“这首词怎么满是愁情离绪,字里行间露着思归之意。”

石重伟笑道:“父皇说的极是,周师也是这样说的,他说这首词中满是落拓惆怅的愁绪。”

周师,原工部水部任员外郎周处存,因为柚灯讨了太子的欢心,如今升任了秘书监秘书郎,从从六品下变成了从六品上。年初天子选人离京,名单里原有他的名字,可是周处存通过太子说情,以太子学业为由留在京中,他处处讨好太子,石重伟很喜欢他。

石方真在心中默诵了一下这首词,果然如周处存所说有落拓惆怅之情。石方真沉下了脸,莫非江安义有幽怨之心?对自己把他发配到富罗县不满?

刘维国最熟知天子的心理,见石方真脸色阴沉,心中暗叹江安义要倒霉了,想到今日自己无意中两次与其作对,这一次就帮他一把。于是,笑着接口道:“太子殿下,您不知道,刚才天子读了一篇江大人的《松昌楼记》,在此文中江大人一会儿去国怀乡,忧谗畏讥,一会儿心旷神怡,宠辱偕忘,真是文人多情,难以揣磨啊。”

“哦,父皇,江师的《松昌楼记》在何处,可否让儿臣一睹?”

石方真拿起《松昌楼记》,递給石重伟,脸上已是笑容满面。不错,江安义是文人心态,伤春悲秋,朕怎么计较起这些来了,罢了,他既然思家了,朕明年就宣他回京。

一阵寒风吹过,远在富罗县的江安义紧了紧身上的皮裘,他苦心营造出的机遇,差点与他错身而过。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重大决定

坤安宫,王皇后见天子携太子前来,满心欢喜,率着众宫女在宫前迎驾。

已是十二月,永昌城内寒气袭人,滴水成冰。石方真有七八天没驾临坤宫了,看到皇后有些内疚,上前拉着王皇后的手,笑道:“天寒地冻的,不用多礼,你我夫妻还客套什么?梓童,你的手好生冰凉,怎么不多穿点衣物?拿个手炉?”

沉着脸对跪在王皇后身后的宫人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娘娘的,娘娘要是病了,朕唯你们是问。”

“不怪她们。”手被天子握着,王皇后感觉暖洋洋的热乎劲从手心传到心里,说不出的慰贴,原本还有丝幽怨早被关切的话语熨平了,挽着石方真的胳膊,夫妻并肩踏入坤安宫内。大殿正中的桌上用炭火煨着铜炉,腾腾的热气从炉盖中冒出。

“吃火锅。”太子石重伟惊笑起来。说起来火锅这东西还是江安义在东宫任教时传給太子的,寒冷的天气里,合家老小围着滚烫的火锅大快朵颐,简直是说不出的享受,永昌城的冬天冷,火锅迅速从东宫流出,整个皇城到了冬季总能闻到火锅的香味。

王皇后亲手揭开铜盖,一股热气蒸腾而出,整个大殿都笼罩在温暖的水气之中。火锅内放着只肥鸡作汤底,桌边摆放着牛羊肉、酥白璧、绿蔬等物,石方真笑道:“都坐吧,吃火锅不用拘礼,喜欢什么自己吃。”

说罢,石方真夹了一块薄片羊肉丢进锅内,滚了滚放入嘴里,嚼了三两下吞下肚,端起身边的酒杯,呡了一口,长呼口热气,笑道:“痛快。”

王皇后先是替天子夹了几口菜,然后替太子夹了几块沸熟的羊肉,忙得不亦乐乎。

“梓童,你让朕来坤安宫,不是光为了吃火锅吧。”石方真将一块青菜丢进锅中,漫不经心的问道。

王皇后放下筷子,庄而重之地下拜道:“恭喜万岁,您要做外公了。”

石方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大喜道:“莫不是安寿有了身孕?”

“正是,臣妾是申时接到安寿这丫头送来的信。”

“好,好,好。”石方真兴奋的手舞足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斟满,又扬头饮尽。

太子在一旁欢笑道:“我要做舅舅了。父皇,快让人把姐姐接回来。”

王皇后浅浅地笑道:“臣妾也是这个意思,并州地处偏僻,恐怕安寿身边没什么得力的人照看,安寿是万岁和臣妾所生的长女,她身怀有孕,臣妾着实有些挂念。”

“行,朕这就派人接安寿回来。”石方真满口答应,笑道:“朕不但要接回安寿,还要召回祐成,让他们夫妻双双归京。”

王皇后大喜,道:“多谢万岁开恩。”

“安寿是朕的长公主,掌上明珠,做娘的痛她难道朕就不痛她吗?”石方真笑道,“快一年没见这丫头了,也不知是胖了还是瘦了?”

第二天,一道旨意从中书院传出,召回并州平春县县令韦祐成、丽州富罗县县令江安义,圣旨中还特地写明,着二人在二月底之前进京,参加三月一日的大朝。圣旨尚未离开京城,朝庭上下的官员便得到消息,众人都知道,朝堂之上要升起两颗新星。

温国公府,程希全已经解除了禁足,不过这段时间程少国公很收敛,连青楼之中都少见他的身影,因为他得知江安义的妻子欣菲,居然接任了暗卫的副都统。小人的眼中他人也是小人,程希全生恐欣菲找借口替夫报仇,以温国公府的权势在明面上不用怕,但他自知作恶多端,如果被欣菲拿住了把柄,怕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府中有两个重要谋士徐文忠和张公良,去年他托人情替两人找了差事,张公良到姜州彭义县任县丞,张公良不过是举人出身,能谋到县丞之位心满意足;徐文忠则留在京城门下院任主事,从八品下的官阶,品阶比张公良高了一阶,而且在门下院任职,迁升的机会很多。所以徐文忠对程少国公是感恩戴德,认其为主公,朝中有个风吹草动,立马报告程希全知道,然后替他谋划一番。

江安义与程希全是死对头,徐文忠得知江安义即将回京升官的消息,告了假急急赶到温国公府中求见程希全。程希全比起年前内敛了许多,见徐文忠进来,温和地笑道:“文忠,这还没散衙,怎么就来我府了,正好,我父的门人从黔州送来了几方黔砚,就放在书房,走的时候你选两方带回去。”

徐文忠稳了稳心神,调匀呼吸,施了一礼,道:“见过主公。徐某前来是为了江安义一事,今早中书院下旨,着韦祐成、江安义年后入京受封,江安义回京,怕是对主公不利。”

程希全脸色一变,这个江安义已经成了他的魔碍,心情立时转坏。这个当年没放在眼角里的小官,如今已经成了他心头的一块石头。温国公府威势不如以前,天子与自家的情分因为自己屡次犯错而日见减少,再加上香水牵连到娘娘和太子,上次江安义去并州赈灾天子居然将自己禁足在府中。

如今江安义文名显赫,最近的《黄羊铭》和《松昌楼记》在士林中广为流传,时人都说其忠君爱国。徐文忠送来的消息说他与韦祐成同时召回入京重用,可知天子对他恩宠有加。再加上其妻是暗卫副都统,手握生杀大权,万一起个坏心眼,安自己一个罪名,恐怕自己还真有口难辨。

重重地一墩茶盅,程希全烦躁地问道:“徐先生可有何良策?”

徐文忠当初劝过程希全慎重行事,只是程希全狂妄自大,哪听得进人言,结果惹下这个仇家,此消彼长之下,要应付的人变成了程希全。身为谋臣,徐文忠当然要替程希全出谋划策,略思片刻,徐文忠道:“江安义尚未入京,现在为时还早。依徐某看江安义为人豁达,如果主公愿意示好陪罪,说不定这场过节便揭过去了。如果那江安义得势不饶人,咱们温国公府也不怕他,有老国公在,万岁自不会为难主公。因而,依徐某看来,镇之以静,以不动应变。”

程希全心中苦笑,如果仅是砸了香水店,设计陷害余家乐和李世成倒都是小事,就如徐文忠所说,自己陪个礼給江安义个台阶,这件事很可能就过去了。但是徐文忠不知道,江安义前往并州赈灾之时,他暗派杨宇动前去刺杀江安义,没想到杨宇动居然失了手,当初认定必死的人又活了过来。

杨宇动回报他说,当时在江上他化身六华门的人,假意为陈洪明报仇,出手的真气也伪成寒冰真气。当江安义娶欣菲为妻的消息传来,杨宇动找到程希全,认为自己的身份可能不保,欣菲出身彩蝶门,又在龙卫多年,极可能从江安义的述说中识破他的身份-紫天君。

紫天君投身温国公府的消息知道的人甚少,但谁敢保证消息不透露到江安义的耳朵中去,一旦江安义得知当初要杀的人是紫天君,自然会联想到温国公府,联想到程希全,生死大仇,可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吃过饭,徐文忠带着块黔砚走了,程希全愣愣地坐了半天,曾经的飞扬拔扈化为今日的小心翼翼,算得上是世事多变了。程希全的脸上阴晴不定,最后一咬牙,站起身往右侧的偏宅走去,那里是杨宇动的住处。

杨宇动的住处像个演武场,院内铺着细砂,堆放着些器械,檐下放着兵器架,屋内空荡荡的没有什么装饰,也没有仆人服伺。杨宇动一生好武成痴,无儿无女,也不喜欢女人,平时也极少与人往来,他的院子除了送饭的仆人,就是程希全会光顾。

十三年前,杨宇动就达到了炼气化神的巅峰,真气浑厚到无可再加的地步,更生出许多的变化技巧,可是这临门一腿就是机缘欠缺,总踏不进炼神返虚之境。去年与江安义在江上一战,杨宇动触动灵机,回到温国公府后一直闭关求破,窗户纸越来越薄,看着那光亮越来越明显,杨宇动数次心潮浮动,差点走火入魔,伏着功力深厚,才勉强将躁动的气血压下。

看来光靠静修练功是没办法突破了,杨宇动动了游历的念头,眼下年关将近,杨宇动准备过完年就动身。

程希全进来向盘坐的杨宇动躬身施礼,杨宇动没有亲人,一直跟在温国公程普阳身边,与程普阳一起经历生死,把程家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程普阳的几个儿子都死在沙场上,只剩下程希全,因而杨宇动内心深处把程希全看成儿子般。

“什么事?”虽然心中亲近,杨宇动的脸上依旧冷冰冰的,冷声问道。

“杨叔,江安义要进京了。”程希全话语停顿一下,咬着牙道:“此子对我而言是个祸害,我想请杨叔再出手,务必除掉此人。”

想起在黑水河上与江安义交手的情形,杨宇动体内的气息澎湃起来,莫非此子就是突破的契机。杨宇动站起身,略带兴奋地道:“我这就动身南下,不取江安义的性命绝不回来。”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杀机隐现

江安义收到朝庭的旨意已经是十二月十九日,按惯例这个年就要在富罗县过了。

不过欣菲知道丈夫年后被召入京的消息,动用了一点私权,利用龙卫的飞鸽传出到了丽州的龙卫府。丽州龙卫州统杜纪涛因剿灭黄羊寨山匪之事得到赏赐,念着江安义的好处,收到传书后,立刻派人給富罗县的江安义送了信,表示了恭贺,因而江安义早在十二月十一日就收到了信息。

江黄氏原本就有些踌躇,是在富罗县过年还是还平山镇,按说是要回家过年,何况安勇一个人在家,不过这边大孙子在,着实舍不得。正在犹豫时,消息传来,江黄氏二话不说打点行装起身,当然要带着宝贝孙子。

张先生、珍儿和石头等人早已把平山镇的江宅当成自己的家,能够回去过年皆大欢喜,只有一个人犯了难-黄东泉。江安义把表弟黄东泉安在衙门的户房当户头,这一年多来黄东泉混得风声水起,与衙门的众人称兄道弟,活得逍遥自在,现在表哥要回京了,还没有安排官职,不可能带自己去京城,自己是回平山镇还是留在富罗县。

江安义笑道:“你现在也历练出来了,人情往来应付上是熟手了,回平山镇可以帮你爹打点生意;留在富罗县也行,将来我们的生意肯定要到这边来,你能在县衙立足脚,将来成家立业,也算是开枝散叶光大门楣,这黄宅就算表哥事先送給你的贺礼了。”

黄东泉慎重考虑后决定留在富罗县,回到平山镇虽然不乏用武之地,但父辈、堂兄弟们都在,怎如在富罗县能独挡一面,何况继任的刘县令及秦县丞都是表哥的好友,对自己肯定会多加照顾,自己在富罗县口碑不错,交了不少朋友。他常去街上伏记茶楼喝茶,看上了伏掌柜的二女儿伏婷,正想过完年央姑姑去上门提亲。

江黄氏是顾不上这件事了,富罗县到平山镇的有十天左右的路程,江晨智和张先生的一对儿女都还小,路上不能走得太快,所以要提前动身。送走了家人,富罗县只留下江安义和黄东泉两人,家里汪牛让江安义留了下来,还有四个仆人,照看黄东泉也帮着看家。

江安义作为表兄,当然要为黄东泉的亲事操心,亲自登门提亲。伏掌柜对黄东泉很熟悉,小伙子常来茶楼喝茶,有时就会跟在茶楼中帮忙的二女儿伏婷说笑两句,当时伏掌柜就觉得有戏,只不过觉得黄东泉是衙门的房头,家里还有钱,又是江大人的表弟,恐怕有些高攀不上。江大人亲来提亲,这是天大的面子,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伏家当即满口答应。大郑男婚女嫁分六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江安义做了二件,纳采和问名,其他的等江安义回家后,三舅会亲来富罗县主持。

老夫人带着孙子回家的消息很快传开,黄府的仆人上街采购的时候把江老爷被天子召回京城的消息说了出来,很快刘九思和秦子雄都听说了消息,既高兴又有些舍不得,一年多的相处,算是相交融洽,特别是秦子雄,与江安义更是情同好友,一别之后也不知是否能再会之期。何以话别离,唯有饮酒,衙门到了年末,也没有什么事,从刘九思秦子雄开始,江安义每天在酒楼中渡日,仗着他内功深厚,才勉强保持着清醒。

十九日圣旨到时,江安义已经做好一切准备,衙门的事已经交接妥当,该话别的人都已经告过别了,今夜江安义在醉云楼大请宾客,从衙门的胥吏衙役到县里的乡绅、街上的百姓,愿意来道别的都请。来的人出乎意料地有些多,一拨拨的人上前敬酒话别,江安义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被黄东泉背回了家中。

第二天辰时,江安义与黄东泉等人话别,牵着木炭走出宅门。大街之上密密麻麻地都是人,大家静悄悄地站着,前来为江安义送行。看到江安义出现在门前,众人纷纷折腰恭声道:“富罗百姓恭送江大人,愿大人一帆风顺,前程似锦,早日封侯。”

江安义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声音哽咽地道:“江某何德何能,劳动大家前来送别,江某……江某,愧不敢当。”

刘九思手捧托盘来到江安义面前,托盘高举,大声道:“大人清吏治、除匪霸、兴三教、合税一,百姓富,知礼仪,大人真乃富罗百姓的父母。刘某代表富罗百姓,敬大人三杯酒,祝大人青云直上,鹏程万里。”

江安义双手捧杯,连尽三杯,在刘九思秦子雄等人的陪伴下,牵着木炭,缓缓从人群巷中穿过,两旁的百姓有人高举着托盘,盘中端着酒食,高呼“大人,请喝小民一杯酒吧”、“大人,这几枚鸡蛋拿到路上充饥”、“大人,您可要记得回来”,不少人洒下热泪。

北门,江安义站住脚,看着身边相送的百姓,一躬到地,直身起高声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江某告辞了。”

正要飞身上马,以黄老汉、吴老汉为首的一批乡村耆老上前来敬酒,江安义只得喝了三杯;接着衙门的众胥吏、衙役又上来敬,又是三杯下肚,看到后面一长排的队伍,江安义笑道:“再喝下去就醉了,恐怕行不得了。”

众人哄笑,有人高声道:“今日行不得还有明天,大人醉了正好在富罗县再留一日。”

“深感厚情,江某不能再饮了。”江安义再次拱手作别,却见秦子雄拿着个包袱过来,道:“安义,这是富罗县众人的一点心意,算是赆礼。我知安义你不缺钱,但这些钱还请收下,不要冷了众百姓的心。”

江安义解开包袱,在银票,有零散的银两,还有一堆铜钱,看来秦子雄没有说谎,是众人湊的钱。江安义从中取了一枚铜钱,高举过头顶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的情义我领了,这枚铜钱江某将会珍藏,随时随刻记得众位的深情厚义。剩下的钱,请刘县令替江某置个义仓,购些粮食,如有人衣食不保,从义仓中施粮救之,这也是江某最后为富罗县做的事。诸位,有缘再会。”

说完,江安义飞身上马,不敢看身后跪倒在地的众人,木炭四蹄翻飞,踏起一路烟尘,几滴热泪滴落官道之上,江安义洒泪离开了富罗县。一路急赶,十二月二十六日江安义回到了家中。

过年是家人团聚的日子,江家已经布置得喜气洋洋,今年家中添口,江安义又面临着升官,接待前来道贺的人从年前忙到年后,整个平山镇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江安义的高调归来,宣告着娘娘想夺取香水产业的打算暂时落了空,王县令大年初一就早早地来江府拜年,一脸的殷勤让江安义感觉吃饭时面对一大盆肥肉般地反胃。

镇子比以前的规模扩大了许多,除了没有城墙外,一点都不比新齐县差,虽说是过年,初二开始就有商铺开始做买卖,江家的酒水好卖,不少人趁年边生意好前来进货。

镇南边有家安居客栈,是前两年才新开的买卖,借着平山镇的地利,生意红火得很。大年初四开的店门,店门刚打开,就有客人来投店。掌柜的姓洪,是新齐县人,亲家住在平山镇,托关系买了块空地,建起了这座客栈。

开门便有生意上门,这是好兆头,洪掌柜满心欢喜,问客人道:“尊客贵姓,来平山镇做买卖吗?要住几天?”

做客栈生意自然眼睛亮,洪掌柜看眼前的客人单身匹马,不像是来做生意的,在天寒地冻的,平山镇的鲜花还没开,现在来游玩不是季节。看客人的打扮,倒像是行走江湖的镖师,洪掌柜加着小心,这样的爷脾气大,钱好挣但一个不小心也易惹祸。

“喔,我访友路过此处,听说平山镇景色不错,还出了个状元爷,便顺道来看看,暂时住两日。”客人四十来岁的样子,一脸络腮胡子,看上去很彪悍。洪掌柜登记路引,见客人姓何,是京城人,大老远的访友,连年都不在家过,真有雅兴。

跟着小二来到二楼的雅间,杨宇动推开窗,从这里可以看到高高的状元牌坊,不用问,牌坊后的宅子便是江安义的家了。他已经听说江安义回到了家中,这几日正访亲拜友,忙得不亦乐乎,刚才与小二闲聊,听说江安义一大早就进县城了。

除了江安义没有人能认出自己,杨宇动放心大胆地到镇上逛了逛,熟悉一下路径,然后闲坐在茶馆中,果然不出他所料,很多人都在谈论江安义。杨宇动顺道听了听,居然被他听到江安义住在二进院落的东边。

街上传来喧哗声,有人大声问好,杨宇动细听了会,是江安义回来了。远远地跟在江安义的身后,看着江安义进了宅门,杨宇动又绕着江宅转了两圈,今夜便要取江安义的性命。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寒夜相搏

二更天,眉月清冷地挂在高空,正月的平山镇湿冷阴寒。

杨宇动推开住处的窗户,一股寒意袭来,让久居北方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看了看满天繁星,杨宇动飘身从楼上跃下。

大街上十分安静,冬日的夜晚连乞丐也不会出来闲逛,隐约能听到从街道两旁的屋中传出熟睡的鼾声。杨宇动大摇大摆地穿过状元牌坊,站在下面欣赏了一下高大的青石状元牌坊,然后才施施然地来到江宅门前。

江宅门前悬着两只大红灯笼,里面的烛光将门前照得一片喜气,夜深人静,大门关闭,侧耳一听,里面静悄悄的。杨宇动没有从大门前进去,而是东侧来到侧墙,估摸着位置差不多,轻身一纵,飘过围墙,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四周。这是个大院,正房五间,侧房七间,院内种着草木修竹,看上去很雅致。正房屋中亮着灯,传来小孩的哭声和女人哄声。江安义刚生了儿子,应该是这里没错。

高手自有高手的风度,杨宇动自然不会下作到暗中下手,更不会杀戮无辜,曲指向着空中一弹,一缕尖锐的啸声划空响起。

正房的东侧,江安义被啸声惊起,这声音听在别人的耳朵中平平无奇不会在意,而江安义却知道这是真气凝练击空发出的响声,院中来了高手,只不知是何方神圣,莫非是元天教前来寻仇?

悄无声息地起身,穿好衣服,江安义拉开门,看到院中站着一个身影。微弱的光芒挡不住他的目光,江安义一眼就认出是那个络腮汉子,曾自称是陈洪明的师兄,在黑水河上差点置自己于死地。

正如杨宇动所料想的那样,事后江安义与欣菲提及,欣菲认为那人极可能是江湖上成名的紫天君-杨宇动,并告诉江安义,据传言杨宇动一直呆在温国公府中。联想到程希全与自己的过节,江安义几乎可以肯定,杨宇动是为了程希全而出手。

杨宇动见江安义现身,微微颔首,转身上墙就走,江安义尾随在后面,两个人谁也没有惊动,往江宅不远处的山林掠去。白天时看过路,杨宇动径直带着江安义往一处山坳而去,此处地势低凹,打斗的声音传不到镇上。

江安义从小在此长大,砍柴猎兽将四周的山林都跪了个遍,虽然月色不明,江安义却清楚地认出此处是镇西的野杏沟,两侧的山林中长着不少杏,可是苦涩难吃,就连妍儿小时候都不愿意多尝。

“江大人,别来无羔。”杨宇动微笑着依江湖规矩抱拳为礼。

江安义看到杨宇动,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哪有心情跟他寒喧,冷笑道:“阁下是江湖上成名的前辈,藏头亢脑岂不让人耻笑,居然还骗江某是六华门的人,杨前辈耍得一手好真气,差点就骗过江某了。”

见把戏被拆穿,杨宇动神色不变,笑道:“江湖行走,随心所欲,哪有那么多讲究,江大人也不必口头逞快,你我之间必有一死。”

江安义踏入炼神返虚之境后,憋着劲要找杨宇动报仇,此刻仇人送上门来,还有什么客气讲,纵起劈掌,向杨宇动袭来。距离两人黑水河上争斗不满两年,杨宇动自信满满地抬手向江安义的真气迎去,真气中暗藏着玄机,想待江安义近身时真气一吐,震乱江安义的经脉。

哪知真气相触,江安义的真气比起两年前浑厚了不少,特别是真气凝如坚钢,杨宇动感觉自己的真气被迫得四散开来,那点暗藏如毒蛇般的真气居然被迫得反噬回来,真气近身时,突然化刚为柔,有如轻风拂体,只是那份炙热让人喘不过气来。杨宇动连退五六步,双掌舞动如墙,才勉强挡住江安义的攻势。

待站定脚步,杨宇动心头大震,炼神还虚之后真气刚柔莫测、虚实难定,看江安义方才出手,分明比自己先行一步。杨宇动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怒哼一声,出手便是自己的拿手功夫“刺球”,真气凝聚如球,看似大锤,实如无数道细丝缠绕,遇阻分裂开来,无孔不入,防不胜防,当年江安义就是在这招上吃的亏。

黑水河上逃生后,江安义曾无数次揣摩如何应对这招,洪信大师来富罗县后他向大师也请教过,见杨宇动故技重施,江安义纵声长笑,不闪不躲,元玄真气转为明玉真气,悄无声息地向“刺球”裹去。

杨宇动感觉“刺球”如同扎入在棉花堆中,软绵绵无着力处,他见多识多,知道对手对自己这招有了防备。咬牙错掌,“刺球”炸裂开来,化成无数芒刺向江安义袭去。

江安义不敢大意,双掌个上下划了个圆,有如一道气盾挡在身前,那些芒刺击在气盾之上,仿如点点雨打湖面,徒劳无功。不少气芒被气盾滑开,射向旁边的树木,“笃笃”声不断,有如利箭,树身被刺得木屑四溅。

收回双掌,杨宇动面沉如水,江安义确实先自己一步踏入炼神还虚之境,今日之战,不容乐观。

见对手的绝技无功,江安义忍不住得意地哈哈大笑,道:“杨前辈,来而不往非礼也,接江某一招还礼。”

自习得明玉真功后,江安义深感元玄真气过刚,明玉真气过柔,有意把明玉真气和元玄真气试着揉和在一处御敌。两种真气在体内缠绕着在经脉中运行,但要对敌却泾渭分明,彼此分得很清楚。江安义在洪信大师“诸法空相”的提点下,放空丹田,两种真气同时运起,无欲无想,真气经由经脉到识海,在识海处交融在一起,再经由识海返回丹田之中,终于使两种真气水乳交融,出手时以元玄真气为主,但明玉真气有如一层外衣般裹在元玄真气之外,藏锋于内,更具杀伤力。

江安义脚尖点地,真气随着身形拔高而节节攀升,待江安义身形来到最高处,气势也达到了极致。双掌拍出,两道狂飙向杨宇动毫不容情地向杨宇动撞去。杨宇动满是倨傲,身为前辈哪肯向晚辈低头。高喝一声“好”,杨宇动双掌合十,以掌尖为锋,身形跃起,毫不相让地向江安义迎去。

“轰”的一声巨响,旁边的大树震得树手颤动,落叶如雨。江安义下扑的身形被震回,手臂上的经脉酸麻刺痛,虽然杨宇动的境界不如自己,但真气却比自己雄浑得多。

杨宇动的双脚重重踏在地上,将冻结的地面踩出寸许深的鞋印,体内真气翻腾,气血涌动。杨宇动被激起凶性,厉吼一声,也不调息,右拳挥出,左掌在后蓄势待发。

江安义微微一笑,也不斗狠,身形飘忽躲闪,他的身法原本要比杨宇动灵动,山沟中地形开阔,足够江安义闪躲,杨宇动狂风暴雨般的攻击,被江安义轻描淡写地避开。

杨宇动知道江安义在消耗自己的真气,不过他心中冷笑,四十多年的功力岂是一时半会能消耗得尽的,随着杨宇动的拳腿飞舞,那些落叶被带到空中,有的被真气震成粉末,有的却如同飞旋的刀片,带着阴风向江安义割去。江安义一皱眉,自己争斗的经验还是不如杨宇动,杨宇动已经在他的身形四周布起了一道“势”,有如积水,如不赶紧泄洪,自己便有可能被洪水淹没。

地面上有不少碎石,江安义灵机一动,想起在北漠时与熊罴和伏鹰争斗的场景来,腿尖一挑,一块石头飞起,江安义单掌一挥,石头应掌飞出,向杨宇动砸去。杨宇动身旁已经布着一层落叶卷,但落叶怎么能挡住石头,杨宇动不得不闪身相避,落叶失去劲势,纷纷往下落去。杨宇动双掌再举,止住树叶的落势,哪知又一块石头袭来。

“卑鄙”,杨宇动郁闷地叫道。江安义笑道:“我辈江湖人随心所欲,哪有那么多讲究。”

听到江安义用他的话来回击,杨宇动差点没气得喷出一口血来,身形一慢,树叶纷纷坠地。杨宇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心神平静下来,要不然就要埋身于此了。灵台一点清明在压力之下分外灵动,杨宇动心头一动,久待的契机居然在此刻出现了。

体内的紫阳真气澎湃如潮,一股股地向着百会穴冲去,要是平常,杨宇动必然欣喜如狂,借势突破炼气化神之境,然而此刻与江安义生死相搏,哪容自己盘坐调息,杨宇动只能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汹涌的真气,心中寻思找什么借口先离开,等踏入炼神还虚之境后再来找江安义。

江安义见杨宇动双掌摆于身前,面色突红突白,一动也不动,起初以为杨宇动要运什么奇怪的功法,暗中留神戒备,结果等了片刻,杨宇动依旧站着不动。江安义心头一动,该不会杨宇动要走火入魔吧,江安义自己常走火入魔,以己度人,还真被他猜出了三分。

机不可失,江安义大笑一声,化掌化拳,直直地向杨宇动的前心擂去。杨宇动暗暗叫苦,生死关头,唯有放手一搏。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冷箭追命

杨宇动纵横江湖五十余年,紫天君的名头是用无数鲜血和性命浇铸出来的,心知自己处于绝境,唯有放手一搏才能求取一线生机。

江安义拳风未及体,空气中的热意却陡增,冬日寒夜随着江安义的出拳腾起丝丝雾气,助长无限杀意。

“来得好”,杨宇动并指如剑,毫不花俏地朝着杀气最盛处点去,劲气一往无前,置死生于度外。

两股真气碰在一处,有如剑锤相击,两人都被震得向后退去,地面上的落叶砂石被狂风扫得四荡。杨宇动感觉真气再难压制,索性纵声长啸,任由翻滚的真气随拳击出。

江安义见杨宇动形如疯魔,出手如颠似狂,周身紫气蒸腾,看他脸上的神情狰狞可怖,仿要择人而噬。杨宇动走火入魔了,江安义心中暗喜,也不与杨宇动硬碰,身形随着真气飘忽进退,等杨宇动力竭之时。

杨宇动心中的烦闷越来越盛,眼前一顿发花,到处都是江安义的身影,仅余的理智告诉他生死就在一线,再有片刻,就算江安义不杀自己,自己也会走火入魔而疯。

猛吸一口气,压住狂躁的真气,江安义在他的左侧半丈外,杨宇动抬起左脚,向江安义侧踢过去。江安义感觉踢来的左腿处处都是破绽,记取洪信大师教他的截脉点穴之术,伸手往杨宇动小腿上的中都穴点去。

指风刺在中都穴上,杨宇动浑身一颤,全身鼓胀的真气却找到了一个喧泄的口子,一股脑地往中都穴涌去。江安义指尖点在中都穴上,还未及拿开,就感觉一股狂潮般的真气向自己的手指涌来,大力挤压之下,“啪”的一声,指节脱臼。

杨宇动体内郁积的真气一轻,灵台顿时恢复清明,剩余的真气经由百会穴,元神轻松地脱窍,飘在空中的元神看着江安义左手捂着右手的食指,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

元神出窍,炼神化虚之境踏破,杨宇动十余年苦功终于水到渠成,心中忍不住狂喜。心知此刻非欢喜之时,趁着江安义惊疑不定之时,元神重归百会穴,体内真气运行顺畅无比,体内仿如松开了无形的桎梏。

脱臼对江安义来说是小事,左手一推一送,指节便对接而上。看着身前现出喜色的杨宇动,江安义苦笑地道:“恭喜杨前辈,破开桎梏,更上一层楼。”

杨宇动笑道:“你不是比老夫先行一步吗。今日之战到此结束,老夫过些时日再来与你一较高低。”说完,脚尖点地,不料左脚剧痛,被江安义点中的中都穴有如箭刺般疼痛难当,身形一歪,居然没有跃起。

江安义目光一寒,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听杨宇动的话语并不想善罢干休,现在杨宇动已经晋入炼神化虚之境,他的功力比自己深厚,等他稳定下来,恐怕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趁他病,要他命,今夜要趁杨宇动新晋炼神化虚之境,境界还不稳时将他解决,何况杨宇动被自己伤了中都穴,左腿行动不便,此是天赐良机。

此刻,杨宇动右腿用力一踏,身形高高跃起,往东侧的山林窜去,人在山林之中送出一句话来,“江安义,后会有期。”

江安义冷冷地站在原处,静听杨宇动穿林之声逐渐远去,又稍等了片刻,江安义往原路返回家中。江安义在此处长大,对四周的大山算得上了如指掌,杨宇动所去的方向尽头是处绝壁,要是平日或许难不住杨宇动,但此时他伤了左腿,双腿无法交替用力,绝不可能翻过这座山去。

回到家中,三更天不到,四处静悄悄的,儿子喝完奶已经睡了,冬儿也睡着了。江安义来到厢房第一间,推开门,淡淡的月色照在左墙的几件兵器上,正中间是他最心爱的三件兵器:穿雷枪、杀月刀和射星弓。还有几件兵器也是好东西,是从徐明远暗室中得来的。

伸手拿起射星弓,将旁边的箭袋斜背的身上,箭袋之中有二十多只破甲箭。手指轻轻在弓弦上一拨,“嗡”的一声震响,手中的射星弓仿佛在手中复活了过来,化成一条蛟龙张牙舞爪要饮食鲜血。

拿着弓箭回到野杏沟,江安义朝杨宇动消失的方向追去,月色晦暗不明,但难不住江安义,杨宇动的左腿有伤,在地上免不了留下痕迹,江安义顺着痕迹追去。

江安义并不是嗜杀之人,但他没有打算放过杨宇动,黑水河上杨宇动差点杀了他,原本江安义没想过要刻意去报仇,哪里杨宇动居然阴魂不散,追到平山镇来,新仇旧恨要一起算了。何况被杨宇动知道了自己的家人所在,万一杨宇动对家人不利的话,就算将来杀了他报仇也无济于事。思来想去,江安义决定不給杨宇动机会,今夜要将他射杀在山中。

行出不到两里,前面有条小溪,杨宇动的脚印消失在小溪中,看来杨宇动发现了自己的左脚留下了痕迹,借助水流掩盖他的行踪。站在溪流旁凝神静听,水声"哗哗",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寒冬十二月,水温极低,人绝对不能在水中呆多久,江安义估算了一下,杨宇动脚上有伤,加上地形不熟,以自己回家再回来的时间,他应该走不出六里外,顶多能到那处绝壁之下,看到绝壁回返,应该还到不到此处。

溪流边有条小道,是猎人和砍柴人留下的,如果不出意料,杨宇动为了尽快离开,极可能会走这条道。江安义四处张望了一下,远处有个斜坡,山上有棵大树,江安义决定爬上大树,那里视野开阔,杨宇动只要从树下经过他便能发现。

爬上高高的树杈,江安义闭目养神,耳朵却在静听着四周的动静。等的时间可不知,天色不知不觉地已经放亮了,森林中的声响丰富起来,溪流的"潺潺"声、风吹树木的"沙沙"声、各色鸟鸣的婉转声,交汇成一曲令人心旷神怡的交响曲。

江安义暗叹,看来自己失算了,杨宇动并没有往绝壁去,而是顺流而下,此刻估计已经出了平山镇,放虎归山,必要伤人啊。

时间不早了,自己如果不回去家人看不到自己怕要着急,江安义正要爬下树,突然身形顿住,两里外的树丛中隐约传来一点一顿的脚步声。

半柱香的功夫,杨宇动出现在江安义的视线里。正如江安义所料,杨宇动往绝壁而去,看到绝壁后杨宇动知道自己难以越过。折身而返,恐怕江安义在半路埋伏,杨宇动经验丰富,索性找了块林中平地,盘坐调息,巩固境界,如果江安义追来,他在暗处,出奇不易,江安义极可能伤在他的手中。

真气运转三周天,炼神还虚之境初定,只是夜间从冰寒的溪流中行进,脚上的中都穴的伤痛并没有缓解多少,要伤愈恐怕就要有几天。杨宇动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心中暗恨,今夜如果不是自己机敏,恐怕不死在江安义手中也要走火入魔疯颠而亡,此仇不报,我紫天君有何面目再行走江湖。

算算时间,江安义应该早已回去,杨宇动一瘸一拐地往回路走。天光越来越亮,杨宇动不敢大意,倾听着四周的鸟叫起,他知道如果江安义埋伏在树林中的话,那处的鸟儿是不会发声的。但是杨宇动没有料到,江安义正站在高坡上的大树上,隔着十多丈用弓箭瞄准着他。

眼前这段是上坡路,左腿在行进间越来越痛,又在冰冷的溪水中浸泡了一阵,此刻整条腿渐渐有些麻木,像拖着根木头行动,杨宇动停下脚步,想靠在身旁的大树上喘口气。

十余丈外的高坡树上,江安义轻轻地拉开弓,并没有刻意去瞄准杨宇动,灵觉飘飞在空中,体内的真气随着大自然柔和的音调变得轻松活泼,识海之中山、树、鸟清晰地显现,杨宇动扶着大树喘息的样子清晰可见。

江安义沉浸在天地人的和谐中,似乎全然忘记了射杀杨宇动的初衷,气机跟随着箭尖,向着杨宇动延伸过去,突然松开手,破甲箭化成一点流星,向杨宇动的脖项射去。

尖啸声划空而过,惊得鸟儿惊惶展翅,拼命地想逃离死亡的阴影。

杨宇动扶着树,心神刚有所放松,猛然听到尖啸,杨宇动暗叫不好,江安义居然守在此处伏击,最要命的还不是面对面的搏杀,居然用弓箭,真是卑鄙。

竭力往后倒去,破甲箭擦着脖子掠过,狠狠地扎透身旁的大树,在树身留下一个焦黑的圆孔,消失在远处。杨宇动感觉脖子上一热,有液体顺着脖子往下流,心知刚才已经被箭射伤,最要命的是箭身附着的灸意,像数条小虫般往体内钻来。

不敢稍有迟疑,杨宇动伏身向一棵大树后隐去,身子刚到大树后,杨宇动像惊鸟般地再次跃起,一只利箭透树而过,险险地穿透他的衣袖,扎在不远处的地面,入土近尺深。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祖为孙谋

杨宇动骇得神魂出窍,他曾听说过江安义的箭术了得,秋狩之上曾箭挫北漠萨都教高手伏鹰,当时他并没有将这个消息放在心上,作为一个炼气化神的高手,气机能锁定向外数丈远的物体,要射中鸟兽易如反掌。

纵横江湖数十载,杨宇动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关头,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生死全操于他人之手。他有心向江安义冲去,但相隔有十余丈,又是上坡路,左腿还有伤,上冲之时极易被利箭所伤。如今之计只有借着树木的阻挡,逃离江安义的射程,方有一线生机。

生机关头激出潜力,杨宇动身形如同灵狸,借助着树杆的遮挡,迅速地向前窜去。江安义从箭袋之中抽出三只箭,“嗖”的一声射出第一只,紧接着搭上第二只,看到杨宇动前窜的身形顿住,第二只箭再次射出,同时第三只又搭在弓弦之上蓄势待发。

杨宇动感觉到空气的颤动,脑海中计算着箭只的着点正在落在前行的路上,深吸一口气,强行顿住身形,箭只带着尖啸从身前尺许处划过。口中浊气才半吐,另一只箭又刺破气浪向左肋处穿来。

强吐浊气,杨宇动身形向后急退,这是他研习紫阳真气多年,又困在炼气化神无法突破十余年,揣摩出真气强行逆转的妙用之一,第二只箭落了空。还没等杨宇动身形稳住,江安义的第三只箭已经离他不过丈许远,这次杨宇动再怎么也无法躲过了。

退无可退,只有血战,杨宇动怒吼一声,真气强运于左臂,手臂坚逾铁石,探掌向破甲箭捞去。

“喳”,刺耳的摩擦声响起,破甲箭在杨宇动的掌心强行钻行了半尺,杨宇动觉得箭身火热,掌心发出焦糊的肉香味,抛掉手中箭,看到掌心皮肉翻卷,焦黑发糊,那肉香味正是被箭杆与掌心摩擦引发的高热造成的。杨宇动朝着高处的江安义咆哮一声,身形再起,向着前方扑去。

三箭无功,江安义再次从箭袋中抽出五只箭,一股脑地搭在箭弦之上,他曾跟许昌化学过一弓三箭的技巧,至于一弓五箭也曾试过,但效果并不佳。杨宇动的身形极快,只剩下一次出手的机会,为了留住杨宇动,江安义决定放手一试。

深吸一口气,江安义缓缓地闭上眼,识海之中杨宇动有如灵狸般窜动的身形呈现,此杨宇动已经经过江安义的正前,身形正逐渐远去,江安义锁定杨宇动的气机正逐渐变得纤细,再有数个呼吸这锁定的气机便会断去。

前面有处小坡,杨宇动左腿发力不足,身形略缓。机不可失,江安义松开弓,五只穿甲箭如同箭网,牢牢地把杨宇动罩在其中,无论他上窜下缩,左蹦右跳都会被利箭射中。

杨宇动感觉到后面数点狂风将去路全部罩定,已经是无路可退。危急之下唯有舍命一搏,躲过此次,自己便能逃出险境,再来寻仇。猛地转过身,五点寒星相距不过丈许,杨宇动双手环抱,真气充盈在身前形成一个紫色的圆球,双手一挥,朝着五点寒光迎去。

真气球滑韧如同着水的牛皮,充盈的真气在球体内来回窜动,有如灵蛇游走。破甲箭正射中真气球,箭名破甲,何况还充盈着元玄真气的热力,“砰”的一声,轻易地刺穿球身,向杨宇动射来。

球体一破,里面游走的真气得以释放,像一道道气体组成的钢蛇,向着箭身咬来、撞来、缠来。五只破甲箭体上的真气被气蛇慢慢地撕咬,待射到杨宇动身前时已经毫无威力,杨宇动得意地一笑,任凭五只箭射在身体之上。“叮”的一声,有如蚊咬,连杨宇动身上的衣服也没叮破,便掉落在地。

此次出手,杨宇动已是竭尽全力,总算将五只箭都挡了下来,身形已经来到坡顶,只需下坡矮身便能消失在江安义的视线中。

正当五只破甲箭与杨宇动的气蛇相拼时,江安义高高地从树杈上跃起,人在空中,弓开如满月,一只破甲箭无声无息地向着杨宇动袭去。杨宇动刚破去五箭齐袭,心神稍松,发觉背心处异常,再也难以闪躲,强行侧转身子,箭恶狠狠地从他的右胸穿透而过,带着一溜血花钻出。

惨叫一声,杨宇动右手死死捂住伤口,血从指缝间喷涌而出,体内的气机迅速地从伤口处消失。杨宇动缓缓地转过身,看着手持弓箭,慢慢靠近江安义,知道今日难逃活命。一瞬间,想起许多往事,记起许多遗忘的脸,最后定格在一张倩丽的笑脸上,那是师妹年轻时的笑容。

“时间过得真快啊。”杨宇动最后闪过一丝念头,一只利箭从他的前心穿过,带走了所有的一切。

向阳的坡地,一代宗师人物杨宇动无声无息地埋在里面,等到来年春暖花开,这块地上的草会生长的特别茂盛,除了这些,这世间再没有杨宇动的消息。不远处的数棵树身,被箭身贯穿出洞孔,冬日的寒风从孔洞中钻过,发出如泣如诉的声响,像是在凭吊着些什么。

…………

永昌帝都,丞相府邸,盍府上下洋溢着喜气。孙少爷从并州平春县被天子召回后,相爷的脸上就没有消退过,安寿公主有了身孕的消息更让相府中的喜意上升了一个层次,宫中每日里不断地有人送来膳食、药材,太医更是一日三诊脉。最让府中大小欢喜的是,今年过年的红包翻了三倍,府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满意的笑容。

送走最后一批贺客,韦祐成舒展了一下躯体,这一天到晚应对前来道贺的客人比自己在平春县下田耕种还要累,不过累是累了点,还是很值得。韦祐成转身要去自己的住处,安寿在宫中用过晚膳后回来,自己还没有去见她呢,想到安寿肚中的孩儿,韦祐成顿时觉得浑身满是劲。

刚走了两步,管家韦福全笑着迎过来道:“少爷,相爷让你去东书院见他。”

爷爷要见自己,韦祐成二话一说就向东书院走去。韦祐成从小在韦府长大,时间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东书院,小时爷爷亲自教自己读书,稍大便跟在爷爷身边学习,在韦祐成的心中,爷爷比爹娘还要亲。

“爷爷,我来了”。书房内亮着灯,韦祐成叫了一声,踏进屋内。这个地方对大多数人来说充满了神秘,甚至父母和叔伯没有得到召唤也不准许迈入其中,只有韦祐成可以随便出入,那张有点古旧的书桌,留有他小时顽皮用小刀刻划的痕迹,那靠窗的墙上,还残有他学字时写的“勤勉”两个字,至于这屋内的青砖,不仅他爬滚过,甚至还在上面尿过,这一切,随着长大变成温馨的记忆留在脑海中。

书房的圈椅上,韦义深歪着脑袋睡着了,手中的书掉在了地上,满头的白发在红烛的衬映下分外醒目。韦祐成突然感到一阵心酸,眼泪涌了出来,滴落在地面的青砖上,斑斑点点,像院中斑竹上的黑点。

悄然挪步近前,弯腰拣起地上的书,轻轻放在桌上。韦祐成解下披在身上的皮裘,轻轻地盖在老人的身上,扶着桌子,静静地等在爷爷身旁。

片刻功夫,韦义深一动,醒了过来,睁开眼,看到孙儿含泪看着自己,自失地笑道:“祐成你来了,爷爷真是老了,说是看会书等你,哪知就睡着了。”

坐起身,看到身上披着的轻裘,笑道:“屋内生着炭火,不冷,祐成,你把皮裘披上,别着了凉。”

韦祐成强挤出笑容,披上皮裘,乖巧地站在爷爷身后,替他捏着肩膀,笑问道:“爷爷,你找我来有事?”

韦义深拍拍孙子的手,示意他不用捏了,让他找把椅子坐在自己的身旁。借着烛光韦义深再次打量着疼爱的孙儿,比起一年前,韦义深瘦了,黑了,但是也精神了,以前如果说是温室中的花朵,此时的孙儿便是经风历雨的青松,身上焕发出一股子勃勃地生机。

满意地点点头,韦义深笑道:“成儿你在平春县的所做所为爷爷很满意,天子也曾多次在我面前夸奖过你,此次天子召你回京,一来是安寿有了身孕,还有便是要重用于你,极可能是政事堂左給事中。”

虽然早从贺客的嘴中得知过消息,但从爷爷嘴中说出,这件事便是千真万确的了,韦祐成的脸上不禁露出笑容,虽然生于富贵之家,等闲升官发财的机会打动不了他,但韦祐成立志要成为爷爷一样的丞相,如今迈出坚实的一步,怎么不让他欢喜。

大郑官制在门下院设左右給事中,都是正五品上的官阶,虽然在朝堂上官阶不高,但給事中却是门下侍郎的佐官,每日要上朝谒见,讨论政事,备天子顾问应对,居此官者成为六部尚书和九卿的可能性极大,以韦祐成的年纪,将来成为丞相的可能也不小。

“你不要太高兴。”韦义深淡淡地道:“此次天子召回两人,你和江安义的机会看上去机会均等,但细究之下,恐怕江安义在天子心目中更重一筹,只因你是安寿的夫婿,天子才一时拿不定主意。”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以退为进

韦祐成返京之后,得知此次被天子召回的还有江安义,一直以来,韦祐成便有与江安义相较之心,去并州平春县未尝不是想和江安义一较高下。所以一有空,他便自信满满地找到吏部的熟人,要看一看江安义在富罗县的政绩。

天子曾经要过这份数据,很快富罗县的考绩情况就放到了韦祐成的手边,看到富罗县的税赋和人口时,韦祐成第一感觉是不信,他也是一县之令,自然知道要在一年半的时间里实现下县到上县之间的跨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并州与丽州之间相隔太远,韦祐成回到京城还没有时间与朋友相聚,江安义在丽州的作为韦祐成一无所知,甚至连《黄羊铭》和《松昌楼记》都还不知晓,当他摇头笑道:“何叔,一年之内人口增长两万多,这样的数据我那位姑夫也敢奏报,你们居然还采信了,也不怕天子骂吏部瞎了眼。”

司功郎中何益贤,与韦祐成的父亲是好友,虽然韦祐成的父亲是好友,闻言叹道:“贤侄,当初我拿到这考绩后也不相信,念在赵刺史是你父的妹夫,曾发回丽州着其重报,哪知丽州回文奏报无误,并附了详细的说明。”

何益贤起身从身后的橱柜中找到一份文稿,递給韦祐成,苦笑道:“祐成,你看看,江安义究竟是如何做的。”

飞快地将文稿扫看了一遍,韦祐成颓然然地叹服道:“真国士也,韦某不如。”

打击接踵而来,回去的路上遇到几位相熟的朋友,自然要拉到酒楼之中小聚,席间不免谈到京中最近火热的两篇文章,《黄羊铭》和《松昌楼记》,韦祐成一向认为,诗词江安义称雄,但赋文自己要领先一筹,但听完这两篇文章,韦祐成默默地端起杯,将杯中明月香一饮而尽,暗叹吾不如也。

听爷爷提及天子要在他和江安义之间选一人任給事人,韦祐成生起浓浓的挫败感,黯然道:“江安义此人大才,孙儿不是他的对手。”

韦义深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孙儿,冷笑道:“还记得当年你与江安义参加会试后情形吗,爷爷就说过一时胜败代表不了什么,想当年爷爷不过是二甲出身,当年的状元郎唐彩成最高官居不过正五品,更是早在十七年前就归西了。”

韦祐成苦笑了笑,没有作声。

韦义深怒道:“成儿,就算江安义的才学名望高于你,你也无须如此消沉,你和江安义将来同朝为臣有三四十年,天子有意让你制衡于他,如果你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不如趁早认输,让天子另择其人,你就安安稳稳地做个太平官罢了,什么祖孙为相的梦想就别做了。”

韦祐成一惊,愧然道:“京城之中盛传江安义的《黄羊铭》和《松昌楼记》,孙儿自知不如,一时心灰意冷,多亏爷爷喝醒,孙儿知道如何去做,绝不敢妄自菲薄,坠了我韦家的名声。”

见孙儿重拾信心,韦义深点头道:“江安义的诗词文章确实是妙笔生花,有如天授,不要说你,依我看往前千年,往后数百年恐怕都无人能及,这一点你不必与其相较。说到实务,成儿你做的并不比他差,你不要被富罗县的数据吓到,富罗县多山少田,出产药材茶叶,少有权势之家,适宜推行‘合税为一’,而江安义以打造黄羊山为契机,大肆吸纳流民,才让富罗县政绩耀目。反观平春县虽然底子厚,但柳氏经营数百年,盘根错节,看在韦家的面子制肘稍少些,却仍让你步步难行,能得吏部‘上上’之评,比起富罗县的‘上上’毫不逊色。”

想起自己在平春县跑遍村村沟沟,连最远的仅有五十三户人家的草鞋岗自己也没放过,坏了七双鞋,出了多少汗,这一点自己可以自豪地说江安义绝比不过自己。

“不小看对手,江安义确有过人之处,但也不看低自己,你的长处在于家世和人脉,这一点江安义望尘莫及。”韦义深语重心长地道:“江安义在朝堂之上敌多于友,而你则不同,爷爷为相近二十年,门生故吏无数,这些人多少能成为你将来的臂助。何况你是安寿的夫婿,天子对你也极为满意,所以你的前程一定会强过江安义。”

“爷爷,依你看此次給事中的位置,天子会給谁?”

韦义深沉默片刻,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斩钉截铁地道:“必定是你。”

正月初八,虽然朝庭开始办公,但各衙门还沉浸在过年的氛围中,每日上班和散衙的时间都早,有的衙门没事,只安排了两三个人值守,其他人有事才来。正月间,同样没有朝会,累了一年,天子也要休息几天,在后宫听听歌舞,吃吃美食,顺利亲近几个美女,施舍一些雨露給久旷的宫女。

石方真每日早上依旧会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照例州县的官员都会奏上恭敬新禧的奏折,这些石方真是不看的,门下院向来拟个节略奏报就是。此刻石方真手中拿着的是征西大都督杨祥亮的暗奏,奏章中杨祥亮详细地介绍了军情,经过一年多的相持,如今西域联军已经筋疲力尽,他准许在正月底西域人过兴斋节的时候发起总攻,一举将入侵的联军歼灭。

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了杨祥亮的消息,石方真长出了口气,想到这段时间朝堂上有不少要撤换掉杨祥亮的呼声,余知节也频频向自己叫苦,国库空虚,粮仓告急,成败就在这一个月了。

一个小太监进来禀报:“禀万岁,韦丞相来了?”

这老头子来干什么?石方真不敢怠慢,道了声“请”,自己站起身,来到门前相迎。韦义深拄着杖走来,石方真上前扶住他,笑道:“这么冷的天,韦相有什么事,不是急事就让祐成跑一趟,你这么大年纪,何必跑来跑去。”

韦义深躬身礼道:“多谢万岁关爱,老臣有些话要当面对万岁讲。”

书房内落座,石方真让小太监把火盆向韦义深的坐处挪了挪,两人闲话了几句,又说了几句安寿公主的身孕,书房内气氛十分融洽。

韦义深清咳一声,道:“万岁,老臣今日来是向万岁请辞,老臣老矣,虽仍有心为吾皇尽忠,然而精力不济,已经难以胜任丞相之位,与其素餐尸位不如主动向万岁请辞。”

“什么?”石方真惊得站了起来,心中按捺不住欢喜,他早在即位初期就有意撤除掉韦义深,但一来韦义深尚属能干,朝堂事务打理得让他还算满意,二来韦家是世家,不好轻易动手,三来安寿嫁于韦家,投鼠忌器,所以一时拖到现在。

“韦相,你怎么突然提出致仕来,朕看你老当益壮,准备想再辛苦你几年呢。”石方真当然不会直说“好,朕照准”的话,情面上的挽留还是要做的,何况他虽然想让韦义深致仕,但这么多年相处,君臣还算相得,又做了亲家,一时间还真的有些舍不得了。

韦义深见天子流露出几分真实的惜意,感慨地笑道:“万岁当年还是孩童之时,老臣便认识了您,一晃眼间三十多年过去了,万岁英年正壮,老臣却年过古稀了。古稀古稀,古之稀有,老臣也算为国操劳一生,还剩下的几年就请万岁准老臣在家含饸弄重孙吧。”

刘维国看着韦相头上雪白的头发,也有些伤感,这位老人曾经也是年富力强意气丰发,如今老态龙钟,走路都要人扶着了。

石方真又劝了几句,看韦义深去意已决,叹道:“韦相劳苦功高,朕定然会重赏于你。韦相你致仕后,不知何人可接替?”

韦义深心道,这件事你早就有决定,还要问我,我要是真的说出来,那几个人的前程就被我断送了,就算自己猜中了天子的心意,天子真照自己所说任命了丞相,恐怕心中也存了芥蒂,就是那继任之人恐怕也会怪自己多事。当即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后续之人要万岁您圣心独裁。”

石方真点点头,真心实意地问道:“韦相,你可有什么未了之事,说出来,朕一定满足你。”

韦义深早就盘算过,他的几子皆无大出息,女婿赵叔纶身为丽州刺史,将来六部九卿中或许有个位置,但再要往上怕也不能,唯独放不下的就是祐成孙儿,自己此次辞相,其实也是为了祐成铺路。

“万岁,韦家蒙历代天子隆恩,已经感激不尽,老臣岂敢再为贪心。韦家虽大,良才不多,诚为憾事,唯有祐成,还算勤勉,对万岁也忠心耿耿,老臣致仕别无他求,只求万岁看在老臣和安寿的份上,对祐成稍加护佑,老臣便纵死九泉,也感念皇恩不尽。”

石方真明白了,韦义深要为韦祐成铺路,不过这是顺水推舟的人情。石方真笑道:“祐成是我的爱婿,我对他甚感满意,韦相你放心,不用你说我也会照看于他。”

顿了顿,石方真道:“朝中給事中有缺,朕有意让祐成接任,再有几年,祐成阅历够了,便让他到六部九卿转转,待重伟继位,祐成或许可以孙承祖业,成为重伟的左膀右臂。”

所求已得,韦义深艰难地跪下去,磕头叩地,道:“老臣辞别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情伤离别

大郑每月的大朝定在初一、十五,正月初一放假,十五又逢上元灯节,都是假期,所以,每年的第一个大朝日放在正月二十日。作为新年的第一次大朝会,从天子到百官都十分重视,能资格参加朝会的官员们都穿着簇新的朝服,连平日里无事不需朝会的武将们今日也是盔明甲亮。

太子石重伟,头戴远游冠,穿着红衫白袄,皮带金带钩,佩双瑜玉,石重杰等皇子则是紫色团花绫罗袄,腰系玉带钩,站在太子身后,诸皇子身后是宁王、宁陵郡王等在京的皇亲国戚,再往后是各国的使节,文武百官依品级站在这些人的后面,在礼赞官的引导下,文东武西排着长长的队伍走进含元殿。

礼赞官高声念诵着贺词,鼓乐声中,以太子为首,诸皇子随后,百官跪拜致贺新岁,行礼如仪,最后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下来按程序该是六部奏报一年来的政绩,吏部尚书潘临风刚要出列,却见身前不远处的丞相韦义深颤巍巍出班跪倒,一番祝词后,一句惊雷在大殿上空炸响了。

“老臣年岁已大,不堪驱驰,特向万岁告老归家,以养天年,望万岁恩准。”

整齐的惊呼在朝堂上响起,众官顾不上朝堂上的威仪,“嗡”的一声与身旁的人互相探听起来,“刚才韦相说什么?”、“该不是韦相要致仕吧”、“这太突然了,正月初八我还到相府向韦相拜年呢,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殿中御史也被这个状况惊呆了,顾不上维护朝堂上的礼仪,加入到交头接耳的行列。石方真站起身,从御阶上走下来,亲手扶起韦义深,叹道:“韦相为国劳苦功高,召集年岁已大,朕心中虽百般不舍,但不忍看韦相白发操劳。刘维国,把朕写给韦相的字拿来。”

刘维国手中捧着幅字轴,闻言上前展开,“国之良辅”四个墨字赫然在目,韦义深看着四个字涕泪横流,哽咽地说不出话来。石方真也有些伤感,掺扶着韦相坐回椅中,然后宣诏:“丞相韦义深,出身鼎族高门,元功世胄,为官忠勤,功在社稷。着晋长池伯为长池侯,赐龙头拐杖一根,可随时入朝见驾,金千两,银五千,丝绸彩缎百匹,着礼部以车舆、鼓乐送返。”

韦义深跪倒谢恩,环顾着眼前熟悉的大殿,多少人和事浮现在眼前,有辉煌也有失落,有争斗也有联合,有韬略也有阴谋,一步步走来,在山峰处回顾,怎不让人感慨万分。最后,韦义深在两名太监的掺扶下,群臣的恭送声中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大殿,告别了他的政治生涯。

等天子重回御座,两名殿中御史想起自己的职责,赶紧地奔走出来,朝堂上的很快静了下来,众官各怀心思把目光投向天子。

韦相致仕,丞相空缺,站在队列前面的几位大佬心头火热起来,不知天子属意于谁。丞相,文官之首,位极人臣,那是天下所有文人的终极目标,能有幸登堂拜相是文臣的顶峰,必然记录于青史之中。帝王将相,谁不想在青史上留下几行文字。

石方真扫视着阶边的众臣,一张张脸上写着渴求的欲望,期待中夹杂着兴奋和不安。丞相的人选他早已认定,正如韦义深所料,当日在御书房众人论吏治,天子已经将心目中丞相人选排出了高下。

“政事堂左丞陈成济,为人和平端正、学问优长、居心赤忠,办事敬诚,可为左相;秘书左监孔省风神闲悟,立志温裕,局量宏雅,着为右相,望二卿同心协力扶佐朕躬,名垂青史。”

陈成济和孔省大喜,出班跪倒谢恩,中书郎马遂真大失所望,极力掩饰自己的失望,心中酸楚直欲泪落,惶然不知自己因何与相位失之交臂。

强颜欢笑与众人一起向陈成济和孔省道贺,陈成济为人向来温和低调,与他关系不错,但孔省因为相位与他明争暗斗日久,此刻见他上前道贺,得意地笑道:“马大人,你素有捷才,今后还望能多多辅助本相,拾遗补缺。”

一席话呛得马遂真面红耳赤,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只得含糊地道:“应当的,应当的。”

天子任命左右两相,有相互牵制的意思,加大了君权的控制力,能站在金殿之上的都是久历官场风雨之人,稍加思索便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一个个心中暗凛,朝堂上将出现新的局面。新的局面意味着新的机遇,不少人盘算着该如何从中渔利。

接下来户部尚书潘临风奏报官员的考绩情况,其中“上上”之选十一人,请天子晋升官职。考绩情况事先已经奏报了天子,朝会之上会对“上上”考绩的官员进行晋升,以为天下官员的楷模。

今年又有所不同,石方真诏令道:“韦祐成,着任给事中;江安义待其回京述职后再定,其他众人皆官升一级,着吏部从优选官。此十一人皆赐银二百两,以为嘉奖,其余官员着吏部依制处理。”

朝会一直到午时中才散,众官成群结队地散朝回衙,朝会政局的改变迅速地从永昌帝都传来各州县,身在平山镇的江安义不知道,因为韦相的原因,他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

正月过完,江安义便要进京了,江黄氏对于江安义的离去已经逐渐习惯,心中千般不舍化为几句叮咛,叹息一声抱着孙儿出门,把空间留给冬儿。此次进京冬儿没有跟着他,一来江晨智还小,一路颠波恐怕吃不消,再者欣菲在京中,也该让欣菲与江安义单独相处一阵了。

冬儿红着眼睛替江安义收拾着行囊,江安义轻轻从后面抱住她,冬儿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伏在江安义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好了,不要伤心了,等智儿稍大些,我就派人来接你们。”江安义轻抚着冬儿的后背安慰道。

“就怕你嘴上说的好听,到时忘了妾身。”冬儿幽怨地道,她有心跟着江安义一起入京,但实在是舍不得孩子。

轻轻挣开江安义的怀抱,拭干净眼泪,冬儿指着收拾好的衣物一一交待清楚,最后有点扭捏地道:“我哥来信说他这次会试又落榜了,听说你要进京重用,想求你替他在衙门里找个职司,边做差边读书。”

江安义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跟世成既是郎舅又是好友,这点小忙不算什么。”

冬儿有些愤愤地道:“我爹来信说我哥在京城光知道玩,根本无心读书,花起钱来像流水,爹攒的那些银子全让他送到青楼和酒店里去了。爹说他几句,他还说爹不懂,他这是积攒人脉。安义,你到了京城可得好好说他几句。”

“我可是妹夫,哪敢说大舅子。”江安义调笑道,见冬儿有些发恼,连忙正容道:“行行,我见面就揍他一顿,让他改邪归正。”

冬儿嗔恼地想拧江安义,结果被江安义一把搂住,美人如玉,粉脸如花,娇 喘带香,江安义情不自禁地把嘴唇往红唇上印去。

“咚咚咚”,恼人的敲门声响起,传来江安勇的叫声:“哥,是我,你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惊得两人赶紧分开,冬儿羞红着脸,转身躲进了内屋,江安义拉开门,江安勇急切地踏进屋内,开口道:“哥,我听娘说明天你要回京城了,哥,这次你去京城可得带上我。”

好事被打断,江安义心情不佳,沉着脸道:“毛毛躁躁地干什么,你去了京城,家里怎么办?”

“家里有娘在,何况三个舅舅和几个表兄弟都在,有事他们能帮忙,我在不在家都是一个样。哥,上次娘和妍儿去富罗县,就留我一个人看家,这次你可得把我带去。”江安勇神色有些紧张。

这小子心里肯定藏着事,江安义想着,笑道:“我此去京城还不知道到底如何,说不定又要转外任,难道你还跟着我一起去别的地方。要不,等我安定下来,你再去如何?”

“不行。”江安勇有些急了,抓耳挠腮的。

看着个头与自己比齐的弟弟,江安义有些恍惚,转瞬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弟已经长大成人了。长兄如父,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常年奔波在外,居然没有查觉弟弟长大了。心念一转,江安义立时明白了,看着江安勇笑了起来,江安勇被哥哥笑得面红耳赤,一副被看破了的尴尬。

“安勇,你今年都二十岁了,是该成家立业了,我娶你冬儿嫂的时候才十八岁,怎么,没人上门替你提亲?”江安义有意地逗弄道。

为江安勇提亲的人快把门槛都磨低了,可是他念着思晴,死活不肯答应,江黄氏知道儿子的心事,也没有勉强,此次江安义进京,江黄氏让江安义让替弟弟提亲。

弟弟一心想去京城,怕是为了见到思晴,如果两相情悦,这倒是件好事。江安义不再逗弟弟,大笑着起身道:“好,只要娘同意了我就带你一同进京。”

二月初三,诸事皆宜。江安义、江安勇兄弟辞别家人,带着石头和黄东江,一行四骑向京都驰去。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乱起化州

韦义深致仕,原来的丞相府不能再用了。天子在皇城景风门边赐给陈成济和孔省两座相邻的宅子,相府自然迁到了陈府和孔府,陈为左相府,孔为右相府。政事堂随之一分为二,以左右为区别,左丞、左司郎中等官员归左,右丞等人自然归右,左主理吏、礼、户事宜;右主理刑、兵、工事宜,职责分明。碰到有事,两个相府不必出大门,从围墙处的侧门就可直接往来,省时省力。

左右相以左为尊,陈成济为人沉稳,心中明白,办事仔细,信奉“不争少欲”的黄老之术;孔省心思灵透,手段机巧,又善于揣磨帝心,两人搭配干活,一改韦义深为相时求稳求妥的心态,办事效率提高了不少。丞相之职一分为二,相权无形中被削弱了,石方真只要集思广议,居中决策,这让他感觉朝堂之上少了许多制肘,做起事来得心应手。

新年伊始,选用新人学政,选择原学政之人到地方任官,祭农、催耕等几件大事都办得合乎天子的心意,石方真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化州的大战上。正月二十八日,杨祥亮趁西域联军过兴斋节之季发动了大规模的反攻,冯忠每天都会按时报送化州的战况。

“好,打得好。”石方真重重地一拍桌子,兴奋地站起身,在御书房内来回地走动着。刘维国站在椅子的左侧,目不斜视,没有去便看摆在桌案上的奏折,不过他知道这份奏折是毅勇伯寄来的,看天子高兴的样子,应该是打了大胜仗。

“杨祥亮正月二十八日出兵十六万,兵分两路冲破西域人的连营,迁敌近四万人,剩下的西域军四散奔逃。杨爱卿正在率军剿灭残余,估计二月底便能收复化州全境。”石方真捊着胡须,振奋地道。快乐要与人分享,刘维国是信得过的人,石方真要把快乐喧泄出来,何况他知道刘维国会把他的快乐更加扩大。

果然,刘维国赶紧恭身道:“恭喜万岁,杨都督扬威化州,经此一役,西域联军必不敢再窥视我大郑,这都是万岁识人之明,任用贤明,方有今日之胜。”

石方真哈哈大笑,照单收下这记马屁,杨祥亮是他的亲信,从太子亲卫到征西大都护,背后是他一手提拔任用,朝中一直存在微言,特别是一年来杨祥亮几乎按兵不动,军中有人参他徒耗钱粮、不思进取,认为天子不该诏回朱大将军,要不然化州之患早就平定了。

“杨祥亮不负朕望,朕也绝不会辜负于他。”石方真两眼放光,高兴地道:“待化州境内平定,朕要重重地封赏杨祥亮,犒赏有功之臣。”

杨祥亮已经是毅勇伯,还要封赏的话就是毅勇侯了,年初韦相封侯,这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要多出两位侯爷来了。大郑对爵位控制得很严格,天子大加封赏,不知道会不会刺激到众官生出建功立业之心,刘维国心中胡乱地猜想着。

冯忠抱着黑木匣进来,石方真想起一事,对冯忠道:“江安义即将进京授官,朕当初答应他,只要他能将富罗县从下县变为上县,就许他夫妻团聚。他的妻子江吕氏不宜再任暗卫副都统了,朕决定在十六卫中挑选能者接替她的职务,你看如何?”

冯忠能说什么,笑道:“万岁识人胜过奴才百倍,您挑选的人必定是极好的,只是江姜氏在暗卫立了不少功劳,就这样放其回去相夫教子,实在有点可惜。”

“此事不急,以后再说。”石方真打开木匣,取出里面的谍报,一份份地看着。猛然手一顿,大惊失色道:“怎么会这样?龙卫是干什么吃的?”

这份谍报奏报是化州刺史吕良真在前往大营慰军的途中被青山水寨元天教的余孽设伏袭杀,同行五百名官兵死伤大半,带去的钱粮被洗掠一空。易定、合城、景源等县的县令因为大军收复了失地,随同刺史回县复任,被一同杀死在军中。

官员大规模被杀,这样的事极少发生,即便是改朝换代新朝也是以招降为主,五十年前元天教在江南数州立国,对于不愿投降的大郑官员多数也是驱散,并没有杀戮,要知道官员代表着士大夫阶层,杀害这些人意味着与士大夫阶层决裂,智者不为。

石方真头上的青筋崩起多高,怒吼道:“真是丧心病狂,元天余孽罪不可恕。”

刘维国在旁边轻声劝道:“万岁息怒,太医吩咐过要您遇事勿躁,保重龙身。”

石方真感觉到一阵眩晕,去年他在一次急怒之下头痛发胀,太医疹治后认为是肝阳上亢,嘱他戒躁戒怒。太阳穴处突突跳动起来,石方真感觉头痛又起,刘维国赶紧上前轻轻地替他按压,这套手法是太医所授,可以缓解症状。

一柱香的功夫,石方真睁开眼睛,脸上还带着些许未褪尽的潮红,摆摆手道:“好了,朕感觉好多了,你去传旨,着宁王、朱太尉、陈、孔二相,六部尚书,以及太尉府、兵部官员,以及龙卫暗卫的首领到紫辰殿议事。”

“万岁,老奴看不是先请太医为您诊诊脉吧,龙体为上啊。”刘维国有些担心地道。

“无妨,快去。”说话间石方真躁意又起。刘维国不敢争辩,出了御书房召来小太监,让他们去传旨,又命人赶紧到太医院请太医来。

太医为石方真诊过脉后,开了药方,又叮嘱天子莫要动怒,石方真不耐烦地挥退太医,问道:“刘维国,宁王、太尉等人可曾到了。”

“刚才,大伙正在紫辰殿侯驾。”

石方真二话不说,起身前往紫辰殿。天子下午一般都在御书房批阅奏章,要见某个臣子也在御书房,下午大张旗鼓地在紫辰殿议事的时候不多,殿中众人都知道发生了大事。

朱太尉年岁已大,天子早有话,无论何处都有座,朱质朴站在父亲的身后,这同样是天子的吩咐,谁都知道朱质朴接替太尉之职已成定局。朱太尉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其他人见过礼后,都不敢上前寒喧。宁王来的稍晚一些,他曾跟随朱太尉学过艺,上前见礼,见老头子板着脸不理他,也不在意,顾自与朱质朴说笑。

另一旁,孔省在言笑晏晏地同六部尚书以及其他官员寒喧着,让人如沐春风,陈成济则面带笑容,一言不发地听着众人的七嘴八舌的议论。此次召见有宁王和朱太尉,而且太尉府和兵部的官员来了不少,不用问肯定跟战事有关,极有可能是化州的战事,不过叫宁王不知何意,莫非跟龙卫有牵连。

天子落座,众人行礼,石方真怒冲冲地将那份谍报递给宁王,道声“念”。

宁王立觉不好,一字一句地将奏折念完,还没等将奏折交还,石方真已经怒喝道:“龙卫是干什么吃的,一州刺史连同五名县官同时被杀,龙卫是怎么护卫的?”

来时已经从韩志得知了消息,宁王心中也委屈,天子设立暗卫,摆明对龙卫的信任下降,此刻又当着众人的面喝斥自己,自己如果不小心应对,说不定龙卫真的要撤除了。

“皇兄,臣弟刚才得知了消息,深感惭愧,是臣弟无能,执掌龙卫以来,屡出纰漏,实在有负皇兄重托,请皇兄撤去臣弟督公之职。”宁王脸上现出忏悔的神情。

石方真见宁王俯首认错,气消了一半,毕竟是自己的同胞兄弟,信得过的人,叹道:“罢了,也不能全怪你,化州远在天边,你也是鞭长莫及,回去之后要对龙卫多加管束,不要再出这样的错处,要不然朕也护不住你。”

从刘维国手中接回那份谍报,放回桌上,石方真怒意不解地道:“不过化州龙卫府的州统可不能轻饶。”

“禀万岁,化州龙卫府州统张善通及其属下七人,为护卫吕刺史等人,与贼人大战,皆战死。”宁王心情沉重地道。

“啊”,石方真一愣,他原以为是龙卫失职,现在是龙卫府州统亲自护卫,一行八人尽皆战死的结果,他还能怪龙卫府什么。

“原来如此,是朕错怪龙卫府了,此次战死之人要优加抚恤,对他们的家人更要善加安抚,以慰忠臣之心。”石方真拧着眉毛,道:“元天教余孽居然如此厉害,能袭杀朝庭命官,龙卫府中高手也被杀死,谁来告诉朕,这些贼人怎么这么厉害?”

石方真惊怒之下,语气有些慌乱。

朱质朴曾在化州与这群元天余孽交过手,对这此人有所了解,躬身应道:“万岁,臣曾在化州与这伙贼人在雁滩上赌斗过输赢,何将军就是那次救回来的。”

左威卫中郎将何平进,押运粮草前去并州赈灾,结果连人带船被青山寨的水匪掳了去,丢尽了朝庭的颜面。被救回之后,石方真连京城都没让他回,直接丢到黔州做司马去了。

“这伙贼人以伪齐工部尚书刘子维为首,当中有二十来人是当年元天教中的高手,经过五十余年,这伙人的身手比起龙卫中的供奉丝毫不差,刘州统战死确是力所不及。”朱质朴与刘善通有过交往,对这个汉子的印象不错。

石方真倒吸口凉气,这伙元天余孽居然如此厉害,不行,一定要将这伙贼子消灭,要不然他们杀进京来,朕岂不是要寝食不安。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京中安排

大殿内的气氛随着天子阴沉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大家谁都不作声,依天子的脾性,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孔省清楚天子心思,开口道:“万岁,贼人猖狂,实属可恨,但反过来看未必不是好事,说明贼子已经走投无路,只得狗急跳墙,离覆灭不远了。至于那些高手,可多派遣龙卫中的高手前往化州,以牙还牙,狙杀此辈凶獠,另外,在关卡画影图形,加紧盘查,万岁不妨悬赏江湖中的门派,让他们出手相助,如此一来,这伙贼人必然无必遁形,死不远矣。”

“孔卿说的有理。”石方真脸上神色缓和了许多,对宁王道:“此事便由宁王负责,随时将进展禀报朕知。”

宁王恭声应是。

陈成济道:“万岁,化州收复在即,而吕刺史命丧贼人之手,当务之急是派遣得力之人前去抚民安境,要不然大乱之后民心不稳,怕又生出事端来。”

石方真此刻已经镇定了下来,知道贼人就算再有本事也无法潜入宫中刺杀自己,自始皇以来,从未听说过有哪位天子是被江湖高手所杀,陈成济奏请的派遣刺史前去安民确实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将可用之人在心里排了排,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如今的化州危机重重,连前任都命丧贼人之手,此时要前去化州赴任,还真得有点胆识才成。而且经过这场大乱,化州民生凋零,没有十余年难以恢复元气,到化州去任职,意味着十年左右不会得到升迁,朝中这些大臣,一个个比泥鳅还滑,谁会愿去做既有风险又没回报的苦差事。

“潘尚书,你可有合适的官员推荐?”石方真把难题转向吏部尚书潘临风。

潘临风当然知道此时出任化州刺史比贬谪去黔州都不如,但天子有命不敢不说,搜刮了几个平日关系一般的官员报了上去,石方真连连摇头,道:“这些人都是太平官,素日无事倒可,如今化州的情形这些人哪能胜任。”

一旁闭目养神的朱太尉睁开眼睛道:“万岁,老臣倒有个人选,江安义,不知万岁以为如何?”

石方真眼前一亮,如果派江安义去化州倒是合适,江安义能文能武,治理地方的能力也强,唯一不妥的地方就是江安义现在只是个七品的小官,就算回到京城官复原职,也不过六品,自己再擢升他至多也只能和韦祐成一样任官五品。化州虽是下州,但刺史也是正四品下的大官,这一下子提升得太快,怕众臣皆有怨言,而且江安义不过才二十四岁,按这样算资历,再过二十年,岂不是封无可封。

陈成济当即站了来反对道:“万岁,江安义虽然能干,但其官职太低,骤然提为刺史恐怕众人不服,也不利于江安义自身。”

“臣附议”,户部尚书余知节首先站出来表态,他不是不希望弟子升官,只是这个官升得太过凶险,还是不要为妥。

大殿中多数人都表示了反对,孔省没有作声,他在心里也把朝中的大臣排了一遍,资历够的宁愿耽误几年也绝不肯去化州,刚才天子在朱太尉提到江安义时颇为意动,看来只是官阶是个大问题。

孔省出身书香世家,夫子后裔,孔家独成一家,与士林三大家算得上并列。孔省与江安义并无交往,作为前辈,他对江安义的诗赋文章很喜欢,曾对人言江安义的诗中有仙气,词中有逸气,而文中有正气,对其大为赞赏。

孔省已经身处相位,位极人臣,前面只有陈成济一人尔,陈成济比他大六岁,将来他极可能更进一步,成为左相,而江安义不过是青年人,就算再有本领,四十岁之前也无法迈向相位。有史以来,除去战国乱世不说,能入阁拜访相的大臣,都至少年在不惑以上,算算也该如此,就算二十岁初入官场,顶多从六品下的官,要顺风顺水地熬到正三品没有二三十年的时光是不可能的。

不过,孔省决定出手帮江安义一把,谁让自己喜欢他的诗文呢。孔省笑道:“江安义品阶太低不是问题,关键是看他能不能做好这份差事,如果江安义才能兼备足以胜任,可以先权理化州刺史一职,待其做出政绩后再转授不迟。”

朱质朴在旁帮言道:“臣与江大人有过交往,江大人年纪虽不大,能文能武,而且有勇有谋有胆略,诚为不可多得的人才,臣也愿保举江安义暂理化州刺史之职。”

原本此次召江安义进京,石方真有意擢升江安义为给事中,因为韦义深致仕的原因,位置给了韦祐成。接着石方真又准备把江安义安在国子监或者六部九卿之中任职,让他安生几年,发挥崇文馆直学士的作用,好好静心教导太子。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化州之事骤生,现在看来江安义是最佳的刺史人选。正如孔省所说,官阶不是问题,关键是看能不能做好差事,石方真已经打定主意,让江安义以正五品下的官职权理化州刺史。

江安义此时刚过平州进入福州,离永昌帝都只剩下三百里的路程,他不知道,人还在旅途,就被天子安排到了西北的化州。

一路上,江安勇很兴奋,哥哥已经告诉他回京后就替他向思雨求亲,梦想眼看要成真,江安勇恨不得唱着歌儿把京进。

从启夏门进了城,江安义让弟弟带着石头等人先回家,他是官身,此次奉诏回京,要先到光禄寺报到,然后住进驿馆,等天子召见后才能回家。

光禄寺卿宋思礼江安义不熟,两个少卿可都是熟人,左少卿陈因光体态偏瘦,右少卿贾楠则是个大胖子,两人被称做光禄寺的“胖瘦二将”。不说陈因光一同出使过北漠,朝夕相处过一段时日,就是右少卿贾楠认识后也曾在一起喝过几次酒,这胖子是个趣人,与郭怀理有得一比,而且还比郭怀理多一分雅趣,江安义想着嘴边不禁露出微笑。

来到光禄寺的大门前,抬头看天,太阳高悬,己时还没有过,这个时辰宋思礼多半还在紫辰殿议事,正踌躇要找谁时,贾楠晃着一身肥肉从大门内迈出,身旁还跟着数人,有说有笑,看样子是要出门喝茶。

“贾大人,一向可好,江某有礼了。”江安义上前躬身礼道。

贾楠没注意到江安义,等江安义直起身才认清人,上前一把攥住江安义的手腕,哈哈笑道:“兄弟,你回来了,都跟你说过了,跟哥哥不要客套生分,怎么还这么多礼数,是不拿哥哥当亲人了。”

拉着江安义的手,贾楠对身边候着的几人道:“哥几个,今日不得空,改日小弟专请,对不住了。”

江安义认出两个,有个是太仆寺的,他身旁的是司农寺的,叫不上名,估计其他几位都是六部九卿中的人物。众人与江安义寒喧数句,拱手作别。跟着贾楠走进光禄寺,江安义看着一脸人兽无害笑容,心中暗自琢磨,这个贾少卿交流还真是广阔,认识的人真不少。从四品上的少卿,在朝堂上不大不小,贾楠不过四十岁的年纪,能做到少卿应该说不易,放外任妥妥地可以任刺史,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头。

光禄寺衙门是个三进的院落,正中是寺卿宋思礼的官廨,贾楠是右少卿官廨在右侧的第一间,江安义无意识地往左侧瞟了一眼,那里是左少卿陈因光的官廨,也不知他在不在,在的话按理要进去打个招呼。

“陈大人今日不在”,贾楠笑眯眯地道:“安义放心在我这坐,不会有人来打扰。来人,把今年新到的青雾茶给我沏上,唉呀,瞧我这猪脑子,青雾茶是富罗县的出产,安义你搞出来的名茶,自是尝过不少,哥哥我班门弄斧了。换安山银针来。”

几句话,说得江安义心中十分舒坦,笑道:“看来京中也有人饮青雾茶了。”

“竹下忘言对青雾,全胜羽客醉流霞。尘心洗尽兴难尽,一树蝉声片影斜”,贾楠漫声吟诵着,叹道:“茶因诗而名,安义你为富罗百姓留下的福荫余泽,足以传名后世。”

贾楠收敛起笑容,胖脸上现出落寂,像是触动心事。江安义心中讶异,交浅言深不好多问,随口问道:“此次奉诏进京,贾兄可曾听到消息,万岁如何安排小弟,莫非还回礼部当我的员外郎?”

“喝茶,这安山银针自古便是名茶,汤黄香高,芽壮多毫。安义你看这白毫如羽,树竖如帜,浮沉起落,蔚成趣观,比起青雾茶多几分雅趣。”贾楠岔开话题,指着送上来的茶道。

看来贾楠知道些消息,只是不便向自己明言,江安义自然不会逼他,盘算着等会抽空去找田守楼,他消息灵通,应该知道消息。

“茶味甘醇甜爽,青雾茶确有不如,不愧为千年名茶。“江安义笑道,一边与贾楠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一边顺道打听光禄寺对自己的安排,自己应该注意哪些事项。

混到午时,贾楠带着江安义到致远院吃饭,看着满满一桌酒菜,江安义似乎明白贾楠为什么会那么胖了。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委以重任

光禄寺有两个驿馆,四方馆接待东西南北四方少数民族及外国使臣,设在皇城以西顺义门外的布政坊内,由陈光因负责。致远院更小,接待的是像江安义这样来京的官员,就在光禄寺的右侧,方便传递信息。

吃罢饭,与贾楠告别,江安义在一名小吏的引导下住进致远院的官驿,一明一暗两间房,收拾得整洁,床上的被褥也是新换的,小吏笑道:“江大人,贾大人特意交待要招待好您,让您要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您看这怎么样?”

江安义谢道:“真不错,多谢你了。”

从怀中掏出一绽银子塞给小吏,那小吏接过,沉甸甸的压手,应该是十两,难过京中人说这位江状元还是财神爷。咧着嘴将银子放下怀中,小吏讨好地问道:“江大人,你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麻烦你去趟礼部,找一下田守楼田主事,就说我找他有事。”江安义吩咐道。

衙门办差中午是不回去的,各个衙门都有自己的公厨,公厨的好坏能间接反映出衙门的好坏,还能看出官长的能力,往深一步还能看出贪廉等许多事情来。

田守楼来的很快,一年多未见,田守楼蓄起了黑须,脸上也丰腴了些,披着轻裘,穿着浅青色的官服,显得精气神十足,早没了初见江安义时的寒酸猥琐样。

当初认江安义为主,田守楼原本怀着“抱粗腿”、“烧冷灶”的心思,利用自己所长打探消息换几个零花钱,后来江安义助他成为膳部主事,又大把的银子资助他家用,田守楼便死心塌地的为江安义行走了。

江安义每个月资助田守楼百两银子,如果急用钱让他直接到香水铺取,这让田守楼告别了捉襟见肘的生活。有了钱,便可以呼朋唤友,交往越广,消息便越灵通。江安义被贬到富罗县的日子,田守楼每个月一次将京中收集到的消息通过驿路传送给他,所以江安义对京中的大事小情都有了解。

看到江安义,田守楼有些激动,躬身礼道:“守楼见过主公。”

江安义一把拉住田守楼,上下打量道:“田兄一年多不见,气色极佳,看来日子过得很舒心啊。”

“托主公的福,万事还算顺心,只是有些想念主公。”田守楼感慨地道:“主公越发英姿勃发了,此次进京,有好消息。”

不用江安义问,田守楼主动把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向江安义说明。听说自己与给事中失之交臂,江安义有些失落,接着听到化州刺史被杀,天子有意派他以五品官的身份暂理化州刺史。江安义心头狂跳,从县令跨越到刺史,这一步不能说迈和跳了,只能用飞来形容。

田守楼看出江安义的欢喜,叹道:“主公,升官固然可喜,但满朝文武没有一人愿意去化州任刺史,说明这差事并不是美差,我听闻令师余大人也反对大人前去化州。”

“无妨,我去过化州,还跟元天教的余孽们交过手,小心一点便无事。”江安义此刻心头火热,沉浸在升官的喜悦中,哪里听得进田守楼的规劝。

田守楼不再多说,把京中最近发生的事情细细地告诉了江安义,并提醒江安义此次出任化州是朱太尉建议,右相孔省和朱质朴附和,特别是孔省说服的天子。

情况说的差不多了,江安义对田守楼道了声“辛苦”,猛然想到黄楠,好奇地问道:“田兄,这光禄寺右少卿黄楠是什么来头?”

田守楼笑道:“这位黄大人可是个妙人,他出身富商之家,是宣帝二十二年的探花郎,授官在政事堂任八品的主事,半年后这位黄大人越权奏本《六事疏》,要天子‘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推行新政,当时已经宣帝末年,天子倦政,更不愿意变法,当庭大怒,要将黄楠收押治罪。韦相劝天子,言者无罪,黄楠虽然狂妄,但用心为善,请天子从宽发落。”

田守楼不愧是京中百事通,这桩十多年前的旧事在他嘴中娓娓道来,让江安义替黄楠捏一把汗,扪心自问,自己被称为官场二愣子,这位黄大人比自己还要愣。

“于是,这位黄大人很快就除登州义兴县为县令,义兴县是边境县,接近北漠,经常受到北漠袭扰。黄大人到任后,屯田自给,吸纳流民,并在流民中招募强壮者为武丁,着其农闲时操练,战时上城协战。黄大人在义兴县、武泉县等边境县辗转为令六年,七次击退北漠散兵,守土安境有功,被当今天子召回京中,任从五品下的大理寺正。”

江安义对黄楠的印象大为改观,叹道:“如此说来,这位黄大人是位干臣,我还以为他是世家的纨绔子弟,真是失敬了。他怎么又从大理寺转到光禄卿来了?”

“丰乐六年,京城发生了一件命案,河东崔氏嫡系子弟在大街上纵马踏死孕妇,一时民情激愤,天子命大理寺审理。因为事涉世家,大理寺无人愿审,黄大人自告奋勇做了这件主审官。案子很明白,判决很快出来,闹事纵马伤及人命,且一尸两命,按律当斩。

崔家是十大世家,在朝堂上的势力自然不小,以御史大夫身份致仕不久的崔远志是犯人的堂伯,刑部尚书吴化友是崔氏之婿,算起来是犯人的姨夫,还有都器监监正崔化望是他的亲叔,这些人一面找黄大人讲情,一面找寻律法上的漏洞,又说动了丞相韦义深、当时的户部尚书柳信明和司农寺卿李明行一同向天子求恳从轻发落。

迫于近乎半个朝堂的压力,天子也无法承受,只得下旨从轻发落,这位黄大人无奈之下只得听从圣命从轻发落,改判杖四十,流二千里。百姓听说判决后,纷纷骂他是狗官,拿了贿赂乱办事,崔家更是在背后暗中扇风点火,破坏他的名声。天子倒是对黄楠挺满意,专门召见抚慰,要升其为大理寺少卿,黄大人心灰意冷之下,向天子奏明前往去光禄寺任少卿,于是官场上就多了个混日子的黄少卿。”

“唉”,除了一声叹息,江安义还能说什么。

第二天卯时刚过,宫中太监传旨,“着江安义紫辰殿见驾。”

紫宸殿是内朝议事之处,是天子日常起居之所,前堂办公,后室可以休息。能在这里接受天子的召对、问政,便是通常所说的“入阁” ,是极荣耀的事,绝大多数臣子都没有这个荣幸。

江安义站在殿外侯旨,看着白汉玉的栏杆,红漆的大柱,画着彩饰的大梁,还是有些得意的。想起第一次来紫辰殿江安义因为黄沙关廖建辉掩败为胜,杀将冒功之事被天子骂得狗血淋头,也正是那次愤而抗辩让天子明白他的忠心而站稳脚跟,紧接着江安义出使北漠不辱使命、化州剿匪不计安危都给石方真留下深刻的印象,视之为国士心腹,这点比起江安义送给娘娘三成香水的干股也及不上。如今再踏入紫辰殿,即将以弱冠之年坐镇一方,怎不让江安义心潮澎湃,豪情逸飞呢。

这一候将近一个时辰,江安义有些心焦,一旁侍立的武士和太监们一个个纹丝不动,大家都静静地站着,江安义真佩服他们的站功。

快到午时,总算有个太监出殿宣旨道:“传江安义晋见。”

快步走向殿堂,来到御阶下跪倒,江安义磕头山呼“万岁”。

“江安义,免礼平身。”头顶处传来天子的声音。

江安义站起身,快速地扫了一眼天子,一年多未见,石方真仿佛老了些,额头上隐约现出皱纹。石方真见江安义的下巴上微有黑须,看上去成熟了不少,笑道:“江安义,可知朕召你回京为何?”

“臣打听了一下,约略知道些。”

这是个让众人瞠目结舌的回答,要知道天子在朝堂上与大臣们的商议是不许外传的,虽然包括天子在内都知道不可能,但在明面上揭破石方真还是第一次碰到。

愣了片刻,石方真哑然失笑,道:“你倒是坦诚的很,不怕朕怪罪于你吗?”

“臣一身荣华皆是万岁所赐,万岁若有所命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又怎敢因心惧怪罪而失却对万岁的坦诚之心。”

这话说得石方真心中熨帖,叹道:“江安义,你一向赤诚忠心,最为难得,朕甚喜,望你能持之以恒,朕绝不会因你直言而怪罪于你。”

天子的嘉许听到众人的耳中别有一番滋味,有一点很明白,江安义的圣眷又加深了。孔省脸上露出微笑,这江安义真是个妙人,做得文章,哄得帝王,不愧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问了几句江安义在富罗县推行“合税为一”的情况,石方真转入正题,道:“化州刺史吕良真遇袭身亡,众臣推举你前往化州暂理刺史,江安义,你可愿往。”

江安义重新跪倒,斩钉截铁地应道:“臣定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以报圣恩。”

话语中透着信心、忠诚和决心,石方真最后的一丝犹豫消失了,笑道:“好,着江安义以正五品下官身暂理化州刺史。”

等江安义磕头谢恩后,石方真又道:“江安义,朕当初答应你归京之日便是你夫妻团聚之时,着免去江吕氏暗卫副都统之职,封二品夫人,给假半月,三月十五日之前动身前往化州。”

江安义欣喜地叩头谢恩。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天高鸿飞

所有的辛劳都得到回报,而最大的回报就是能让妻子欣菲脱离暗卫,从此能夫唱妇随,只羡鸳鸯不羡仙。

散朝之后,众人打算跟这位新贵寒喧几句,关系近的准备请顿饭,拉近些距离。哪知天子刚走,江安义冲着众人做了个罗圈揖,笑道:“多谢诸位大人相帮,安义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转身飞一般地跑出大殿,留下身后一群面面相覤的大官们。余知节苦笑着替弟子陪礼道:“我这个弟子,大概是听万岁说妻子在家等候,片刻也不想耽搁了,诸位大人恕罪啊。”

“赤子之心,令人羡慕”、“一年多未见妻子,应该的”,众人都是官场老油子,嘴里一个个说的无比动听,至于心里怎么想,只有天知道。

江安义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此刻最重要的是回家,看到欣菲,幸福要与妻子在一起才更幸福。大街之上不敢驰马,好在所住的太平坊就在皇城旁边,江安义牵着木炭快步如飞,远远地望见府门,禁不住小跑着往前走。

府门前站在两名家人,显然是在迎候他,一个上前牵马问安,一个转身入内通报,江安义大踏步往里走,刚进前院门,一群人匆匆往外迎了出来,江安义一眼看到了身着紫衫的欣菲,娇艳得如同一朵盛开的鲜花。

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欣菲,江安义急步上前一把抱住欣菲,思念有如大浪狂潮席卷而来,淹没了眼前的一切。感觉到丈夫相拥传来的力度,欣菲再也顾不上矜持,张开双臂,环抱住江安义的腰,泪水伴随着幸福止不住的涌出。

好半天,欣菲反映过来,身旁还有一大群人呢,娇羞地从江安义的怀抱中挣脱。江安义醒过神来,跟一旁微笑的众人打招呼,思雨讥笑道:“姐夫眼中除了师姐还有谁,我们这些人都成空气了。”

说得大伙哈哈大笑,最可气的是江安勇在一旁讨好地点头赞同。

众人簇拥着江安义入房叙话,各自简短地说了几句。范师本去年出任观察使,年前方回,差事办的不错吏部考绩列在上平,提升了一阶,加上前年提升的一阶,已经是从七品下的官阶,京中居大不易,范师本正谋求外放。

江安义心头一动,他要去化州出任刺史,化州有好几个县的县令空缺,如果能拉范师兄前往便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就是化州偏远,而且凶险,不见得范师本愿意去。

顺嘴一提,哪知范师本笑道:“年后老爷子来信说了你在富罗县的作为,让愚兄好生羡慕,也想到边远之地有一番作为,化州虽险,但有安义在,定然能护得我的周全。再说,此行我不准备带你嫂子和志昌前去,志昌拜在张贤弟门下,正是读书上进之时,你嫂子就留在京中照料他,我便跟你走一趟吧。”

忙,余师家要拜访、好友要相聚、书院的同窗有相请、各位大人府中要拜见,官场上有事、朋友圈有事、生意场还有事,再加上江安勇与思雨成亲,天子只给假半个月,江安义恨不得把一个时辰掰成二个时辰来用。

再忙有一个地方还是要去,这已经成为江安义的习惯,明普寺拜见广明大师。留下欣菲和江安勇夫妇烧香礼佛,江安义跟着小沙弥来到那个简陋的禅房,广明大师微笑地站在门前相迎。

喝着微苦的安龙茶,江安义的心自然安宁下来,忙有的时候真的是一种心情,心静下来也就不忙了。

广明大师打量着江安义,虽然江安义没有说来意,但大师已经得知江安义即将远行化州,暂理化州刺史,不用问,这位新任的刺史大人是找自己来问去化州的吉凶来了。

虽是出家人,但不可能真正地遁于红尘之外,何况江安义还是佛门护法,富罗县时兴建黄羊寺兴盛佛法,于情于理广明大师都无法推脱。江安义的脸上写着春风得意,连眉梢浅淡的伤疤都透出红光来,怎么看都是大吉大利之相。

广明大师合十道:“施主此去化州,只要心持善念,必然大吉大利。”

江安义眉眼一扬,高兴地道:“多谢大师吉言。”

眉眼扬起时,眉梢的那道淡疤红光一闪,没入到太阳穴旁的发髻中。广明大师一愣,红光入黑发,主刀兵杀伐,江安义一副大吉之相,配上刀兵之气,正是物极而反,大凶之相。

广明大明目光一凝,仔细地端祥起江安义的面色来,江安义见广明大师神色凝重,心中一紧,放下茶盅,正襟而坐,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

良久,广明大师宣了声佛号,闭目道:“枯木逢春之相,丝毫未变,因果更深。前程吉凶未卜,须谨记心怀善念,护国佑民,便能逢凶化吉。去吧,莫要多问。”

江安义起身向闭目盘坐的广明大师行了一礼,怀着满腹疑问出了禅房。等江安义走了,广明大师叹息一声,睁开双眼,喃喃语道:“怎么会有红丝缠眉,化州虽是刀兵之地,但江施主是刺史文官,何来如此重的凶煞之意。阿弥陀佛,世人多苦。”

低低地念诵佛经声响起,是为江安义祈福,也是为化州官兵祈福,更是为化州百姓祝愿。

三月十四日,开远门外五里亭,张志诚、余庆欢、余庆乐、李世成等人送别江安义和范师本。范师本要求前往化州任官的奏本很快被吏部批准了,天子得知后赞了声“勇于任事,胆气可嘉”,御笔亲点为合城县县令。合城县是上县,县令是从六品上的官阶,范师本一下子连升了四阶,算是对他去边苦凶险之地的嘉奖。

队伍中多了江安勇夫妇,本来江安义打算把弟弟和思雨留在京城照看香水产业,哪知思雨坚定地应道,师姐到哪她也要去哪,江安勇现在是典型的妇唱夫随,思雨说什么就是什么。

三月九日天子在御书房再次召见了江安义,交待了他几件事:其一:安境抚民,适时推出“合税为一”;其二:化州平定后,安西大都督会率军回师并州,天子命其留下一万人马,这一万人马除了安定局势外,还负有歼灭元天教残匪之责。

鉴于任敬臣被元天教匪刺杀,石方真觉得应该加强对江安义的保护,允许江安义在一万人马中选出三百名贴身亲卫,护佑刺史府,江安义的亲卫队长自然由江安勇担任,只要找机会给江安勇立些军功,不用多久就是军官了。

当然,天子知道元天教高手众多,光靠普通官兵肯定是不行,所以他在与暗卫都统冯忠商议之后,下旨任命欣菲为暗卫督监,协调监管化、青、齐、孟、并五州龙卫事宜。

冯忠的建议不是为了欣菲,而是他感觉暗卫衙门不过在京师附近,不能像龙卫那样各州都设立州统府,权力受限,所以趁天子心焦化州元天教匪之事,建议暗卫加强对地方龙卫的监管和调配,目前暗卫缺人,只能数州任命一个督监,而化州这一带最佳人选当然就是欣菲。

欣菲虽然心甘情愿相夫教子,但她从小握有权柄,尝过权力的滋味,有些舍不得。天子的诏命既让她可以跟随丈夫前往化州,又给了她督监的权力,出京之时还给她配了许多高手为属下,这样的好事她自然满口答应。江安义感觉有些不妥,但看到妻子满心欢喜的样子,便没有说什么,何况妻子是暗卫督监,自己行事起来也方便了许多。

其三:便是让江安义与龙卫加强合作,查探清楚当年绞车弩失窃一案,此次西域联军攻城,居然用了多架绞车弩,这着实让石方真震怒,解铃还需系铃人,当初既是江安义举报,此事由他查清最合适不过了。

一路西行,春色渐深,景色渐渐变得寥廓,让人生出天高任鸟飞的自由感来。往北二千多里的北漠王庭,是天高地广的草原,虽然接近四月,这里依旧寒意袭人,只有那王庭城外的湖边草色新绿,无数牧人赶着牛羊在沿着湖畔放牧歌唱。

王庭城内右侧多了处宫殿,看风格有些像大郑的宫殿,这是丽华公主出嫁带来的匠人为利漫王子和丽华公主修建的住处。城市的正中便是帐蓬群,狼头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飞舞着,这里是汗王金帐所在。

大帐外金刀武士在寒风中挺立,战马则被牵到了远处,四周十分安静。帐蓬内一位少女小心地把乌黑的药汁用汤匙送到父汗的嘴边。铺着熊皮的描金大床上拔都乌施僵直地躲在床上,皱着眉头吞咽着苦涩的药汁。

江安义看到乌施可汗一定认不出来了,如今的拔都乌施眼窝和脸颊深陷,两眼无神,头发也白了一片,没了雄悍迫人的气势。少女小心地用丝巾替父汗擦净唇边的药汁,站起身将碗交到身旁的侍女身中,四年不见,当年的缇珠居次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缇珠,缇珠”,乌施发出低微的呼声,缇珠忙伏下身子,跪在床边,握住父汗冰凉的手,柔声道:“父汗,你刚吃了药,按大夫说要休息,女儿还等着你带我去猎熊呢,你快点好起来吧。”

乌施吃力地抬起手抚摸了一下女儿的头发,有气无力地道:“父汗的病怕是好不了了,你两个哥哥光顾着夺权,等着我一死好自立为汗,这两个蠢货,我乌施怎么生了这两个混蛋。”

缇珠心中一酸,眼泪止不住落下来,乌施强挤出笑容道:“乖女儿,你放心,父汗一下子还死不了,我死之前一定要将你安置好,你放心。”

看着父汗沉沉地睡去,缇珠交待侍女好生看护,出了帐蓬回到旁边自己的住处。看着镜中美丽而忧伤的面容,缇珠握住垂在胸前的辫子,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面容微黑英俊的面容。

“江大哥,你在哪?缇珠又想你了。”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旅途风波

(感谢贼眼佛心以及众位书友的认真读书,这是对我的最大支持。最近几章出现了个纰漏,我把并州刺史吕良真当成了化州刺史,现已经改正为化州刺史任敬臣,州统由张善通改为武思度,见谅)

过了并州便是化州,上次江安义从西域过化州进并州,一路之上商队络绎不绝,官道之上人流不断,此次进化州,官道上人行稀少,走了大半上午,根本就没见到几只商队。

坐车无聊,欣菲(因为被任为暗卫督监,灵薇的原名还是用不了)和思雨早就换成了骑马,一行人中只有范师本要坐车。看到江安义他们骑在马上英姿潇洒,范师本当然也动了心,磨合了近近半个月,如今也能跃马扬鞭了。

“安义,你曾说过化州商贸繁荣,西域各国的商队多如羊毛,唉,这场战事,让化州元气大伤,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回复。”范师本骑在一匹青州马上,这种马性情温顺,步履稳健,但速度不快,正适合范师本这样的生手骑乘。

木炭对挨过来的青州马没有好脸色,喷着响鼻警告着,那匹青州马比木炭矮了一尺多,走在木炭身边就像个小跟班。江安义轻轻地拍着木炭的脖子,笑着安抚它,范师本叹道:“都说良马通人性,木炭这家伙都快成精了。”

像是听懂了范师本的话,木炭回应了一声得意的长嘶。江安勇羡慕地道:“哥,你让我做亲兵队长,没有好马可不行,你得想办法替我到军中找匹好马来,只要能顶上木炭的一半就行。”

江安勇原来骑得大红马已经老不堪用,留在平山镇的家中,进京时新买的一匹马,也不怎么样。此次前往化州,花五百两买了匹北漠良驹,可是到了化州有些水土不服,总提不起精神。

范师本的话让江安义心情沉重,身为一府最高长官,保境安民是最低要求。杨大都督已经将西域联军逼出了化州境域,正坐等在化州会野府,等他前去上任便带兵返还并州安西都护府。从欣菲处得知,经过这场兵乱,化州被攻陷的十一个县城百姓逃亡一空,而且城池被毁坏,范师兄要上任的合城县就是被毁的县城之一,上任后自己第一件事就是要迅速地召回逃走的百姓,重新振兴商业。他和范师本商议了一下,决定到任后出榜召回册籍中的百姓,重新清仗田地,将那些失主之地分给回归的百姓;鼓励流民前来开垦新田,官资种子和器械,五年之内不纳田税;减轻商税恢复商贸,平定地方匪患等等。

江安勇显然没有哥哥的那些愁怅,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带着手下的三百亲卫建功立业,当个将军,这样就能和妻子思雨匹配了,要不然思雨是暗卫的六品典史,他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来。

看着官道两旁逐渐滋生过来的野草,江安勇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在空中发出“咻咻”地响声,跟身边的石头笑道:“你别总吹箭法了得,你那箭法只能射射野兔、山鸡,哥哥我可是在安阳王府当过兵,跟王府的魏将军到剿过匪,箭下亡魂无数,可惜,这路上太太平,要有几个劫匪出来就好了。”

思雨和欣菲并辔而行,听见丈夫在吹牛,出声讥道:“就凭你还箭下亡魂无数,要不跟我过两招,让我领教一下。”

江安勇是思雨手下败将,轻声嘀咕道:“好男不跟女斗。”

在石头的笑声中,江安勇轻喝一声“驾”,座下白马往前一窜,避开身后的鞭子,一骑当先驰去。石头不甘示弱,催马急追,扬起一道烟尘,惹来数声娇骂。

已是四月,路旁的蒲公英竞相开放,驰马卷着蒲公英的小伞在空中摇曳飞舞。柔弱纤细的种子,带着无穷的生命力,飘向远方,飘到哪里便扎根在哪里,等待明年春天的盛放。

化州虽是下州,但地域却是二十七个州中最广的,沿途常见戈壁荒滩,有的地方方圆数百里没有人烟。一连走了三天,离化州会野府还有一百三十多里的路程,看看天色渐晚,江安义回身问欣菲道:“前面可有宿处,歇息一晚,明日赶到会野府。”

江安义带着江安勇、石头赴任,范师本带了两名随从,队伍是带人最多的是欣菲,身为暗卫督监,身边除了思雨外,还有从龙卫、暗卫中抽调的三十多名好手,这些人是准备到化州对付元天教余孽用的。

秦子炎就是队伍中,他是欣菲的心腹,欣菲转到暗卫,顺手把他也要了来,这次来化州,准备让他接任化州州统之职,冯忠对此大加支持,在天子面前更是竭力保奏,二十七州龙卫州统,开始有了暗卫的插足。

知道自己要来化州任州统,秦子炎事先下过功夫,催马上前道:“江大人,再往前十余里,有个石河镇,有数百户人家,那里可在吃宿。”

太阳斜晖中,众人来到石河镇。镇入口处架着栅栏,两旁树着两个望塔,望塔上有人拿着弓箭,栅栏后有十多个持刀拿枪的汉子把守着。看到江安义等人,有人高声喊道:“别再往前了,再往前就放箭了。你们是什么人,来石河镇做什么?”

看来是战争的影响,原本平常的村镇都开始设防了。秦子雄催马上前应道:“我们是前往会府野的官差,路经此处,前来投宿。”

秦子炎身上带着官府的公文,当然不会写龙卫的身份,随便前去会野府的差事。里面有人接过,看了看,然后送到不远处的一处茅屋。片刻功夫,茅屋中出来几个人,为首的老者让汉子们挪开栅栏,将公文递还秦子炎,拱手道:“这位官爷,对不住,兵荒马乱的人不得不防,请进吧。”

江安义一行有男有女,都骑着马,从栅栏的缺口处鱼贯而入。江安义注意到栅栏后还垒着沙土袋,地上挖着壕沟,壕沟宽有丈四,马难以一跃而过,此时垫着木板,方便通行。

数百户人家算是大镇,众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道路两旁的建筑,这些房屋用瓦白色的石块堆砌而成,平顶四方,朴实无华,店铺门前不是悬挂招牌而是挂着风灯,前店后居,与大郑的斗脊飞檐立柱的建筑风格迥然不同。

秦子炎是老马,笑道:“这里的风沙大,房子建成这样不怕风沙。”

指了指街上的行人,秦子炎道:“此处是混居,外族人比我郑人还要多,这些人十分凶悍,不言不合便要操刀说话,大伙小心点,不要惹事。”

大街之上骑马之人不少,多数兵器随身,从装束上看五花八门,也分不清是哪族的人。前面有家客店悬着块招牌,写着“如归客栈”四个字,风吹日晒,招牌上的金漆脱落,又用墨汁涂抹了一遍,如今墨色也淡去,看来是家老店。

众人在门前下马,几个伙计笑着迎上前,牵马到马棚。秦子雄率先进店,对拱手的掌柜道:“有没有清静的小院,包下三套。”

大生意上门,掌柜的眉开眼笑,连声道:“有,有,小店是百年老店,不是小老儿吹嘘,前两年过往的客商都抢着来住,这不是打仗吗,断了商路,咱们也就没了生意。”

掌柜的啰啰嗦嗦地带路,店铺后有四处跨院,收拾得还算干净,屋中的摆设也是大郑的风格,秦子雄大手一挥,都要了。掌柜的喜孜孜地去安排饭食,伙计打水让众人梳洗,然后大伙一起到前面来吃饭。

店里的生意不好,除了江安义这伙人,另外还有一伙五个人,围坐在桌边吃饭。菜很丰盛,大块的牛肉、烤羊、大盘鸡、辣羊蹄,馕包肉,还有抓饭和馕,异域风味的吃食,让众人胃口大开,吃得满嘴是油。

美中不足,店里的酒水一般,江安勇眼珠转转,从腰侧拿出个酒葫芦,往自己的杯中倒满一杯。酒倒出后,浓香四溢,引得另一桌的秦子雄等人望过来,看到江安勇的酒葫芦,秦子雄起身过来,笑道:“安勇兄弟,这是什么酒,给老哥尝一杯。”

江安勇只得给秦子雄倒满,紧接着十多个杯子举到了面前,江安勇表情痛苦地替众人都倒了一杯,塞紧葫芦摇了摇,只剩下半葫不到了。石头笑嘻嘻地举着杯子道:“师叔,给我也来一杯。”

“小屁孩喝什么酒,不怕我哥骂你。”江安勇端起师叔的威风,手中不慢,把酒葫芦掖回腰间。

角落里吃饭的五个汉子闻到了酒香,抽了抽鼻子,齐齐把目光投向江安勇,最外侧的汉子站起身,向江安勇走来。

“朋友,你的酒不错,能不能给我尝一尝。”那汉子用生硬的郑语道。江安义见此人三十岁的年纪,长发披肩,满脸须髯,脸廓分明,浑身散发着一股豪气,身上皮服左衽,江安义记起张克济曾说过这是田韦人的装束。

江安勇正心伤一葫芦酒所剩无己,没好气地道:“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给你酒,走来,别来烦我。”

江安义暗道不好,果然那汉子眼中精芒电闪,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都说大郑是礼仪之邦,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利可志今天要教教你如何识礼。”

说罢,伸出一只大掌向江安勇的肩头抓去。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生意上门

这张桌坐着六个人,江安义夫妇居中面朝大门,范师本坐在右侧,江安勇夫妇坐在左侧,石头打横坐在下首。那汉子从左侧过来,伸手向江安勇的肩头抓来。

这两年跟随洪信大师学艺,江安勇的武艺突飞猛进,虽然没得大师传授“伏魔心法”,但指点过他调息运气之法,年前江安义归家,将明玉心法传授给了他,江安勇已经生出气感,一只脚迈入炼精化气之境。

内气既生,身手反应自然不同。见那汉子伸手抓来,江安勇手中端着酒杯,肩膀一沉,避了开去,手中酒杯稳稳端着,半点酒水也没有泼出。

那汉子眼神一凝,化掌为爪,形如鹰钩,继续向江安勇的肩膀抓去。思雨本就是个火爆脾气,见那汉子着实无礼,一而再地抓向丈夫,厉叱一声,手中筷子急点向那汉子的掌心。

劲气如箭,点向掌心的内劳宫穴。江安义见到欣菲后两人少不了进行切蹉,对于妻子江安义不会藏私,将洪信大师所授的截脉点穴法悉心相传,思雨与欣菲情如姐妹,如今更是妯娌,自然也跟着学会了。

内劳宫穴被点中后会半身麻木,筷子尚未及手,刺痛感已生。那汉子身手十分敏捷,化爪为抓,向筷子握去。思雨冷笑一声,任由那汉子握住筷子,姹女阴功一吐,那汉子感觉掌心握着把冰刃,又冷又痛,那寒气顺着掌心往手腕处钻。

那汉子松开手,后退两步,甩着手嘴里冒出一窜听不懂的话。另外四个汉子“刷”的一下齐齐起身,有两人抽出腰间的弯刀,向江安义这桌逼来。

比人多,江安义这边当然不怕,桌椅响动,除了江安义这桌安坐不动外,其他六桌人全都站起身,虎视耽耽地看着这群田韦人。田韦人为首的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墩实的身材,脖粗背厚,脸如铁铸,环目闪闪放光,头发剪成寸许长,根根如钢针般竖着,写满慓悍强横的味道。

喝住利可志,那年轻人毫无惧色地扫了一下围拢过来的众人,略带嘲讽地冒出一窜话,秦子炎在旁边翻译道:“这小子说,大郑人打架靠人多吗?是好汉单个来。”

江安义扫了一眼秦子炎,没想到秦子炎还懂得田韦语。欣菲在耳旁轻语道:“秦子炎武艺不出众,但却是个地理通,各处的方言都能说几句,西域三十六国的语言他也能说四五种,我把他带到化州来,对夫君是个助力。”

那年轻人注意到江安义是首领,目光直刺过来,挑衅味十足。江安义哈哈笑着一指身旁的范师本,道:“除了这位范兄是读书人,其他人随你挑,不要说我看不起你,我身边的两个女子也不是你们能对付的。”

还不等秦子炎转译,那年轻人怒道:“欺人太甚,如此瞧不起田韦的勇士,利可志,你去对付她。”

郑语说的流畅无比,还会用成语,江安义心道,这位看上去粗鲁,却是个扮猪吃虎的利害角色。果然,那年轻人的手指指向江安义身旁的欣菲,刚才利可志与思雨争斗的情形他看到了,知道那小姑娘身手不在利可志之下,杮子挑软的捏,欣菲看上去娇弱弱的,还是找她试试。

看得出那年轻人很有威望,利可志二话不说,奔向欣菲。江安勇气呼呼地站起身,喝道:“想跟我嫂子比划,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出拳如弹,直射向利可志,利可志毫不示弱,举拳相迎,“呯”的一声,两人齐齐后挫半步,势均力敌。

“你们郑人说话不算,明明说随我们挑敌手,现在又反悔。”那年轻人脸上现出与面相不符的狡黠,出言挤兑道。

“勇弟,你让开。”欣菲娇声道,坐着没起身。江安勇知道嫂子的身手,依言让在一旁。利可志立时加了小心,看来这女子的本领不小,要不然众人不会如此放心。

脚步站住,隔着半丈远,利可志抱拳道:“请。”

欣菲哪肯跟他拳腿相拼,随手一拂,桌上的酒杯被劲气带起,高速地旋转着向利可志面门砸去,欣菲娇声道:“远来是客,敬酒一杯。”

利可志是田韦国有名的勇士,眼光自然不差,见酒杯飞旋而来,在空中划出“嗞嗞”响声,这功力与国中的几位大师相仿。当即沉步扎稳,伸出右手向酒杯探去,哪怕受点伤也要把酒杯抓牢,饮下这杯酒,方才不输面子。

酒杯入手,有如锤至,利可志吐气出声,手中一紧,握住了酒杯。还来不及欢喜,只觉酒杯在虎口处飞转,虎口处有如刀刮,不用看,虎口裂了。利可志掌上用劲,整个手掌有如铁铸,死死地捏住酒杯,酒杯终于停下。利可志哈哈一笑,刚想举杯,“啪”的一声,酒杯裂成碎片,从掌中跌落,手上酒水淋漓。

座中多数都是暗卫和龙卫,是欣菲的属下,见上官得胜,那叫好声震得屋子都“嗡嗡”作响,利可志脸色一变,狂吼一声,作势要扑上前。

“利可志,住手。”那年轻人喝住利可志,自己走过前,其他田韦人立时围成半圈,将此人护在中间。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那年轻人彬彬有礼地问道。

吃饭吃到一半被打扰,思雨一肚子气,没好气地反问道:“管我们是谁?你又是什么人?先报上名来。”

田韦人脸色一变,怒视思雨,思雨恶狠狠地回瞪回去,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味道。

“这位姑娘说的是,是在下莽撞了。在下田韦国王子古台格,诸位有礼了。”

江安义一愣,没想到对方居然是田韦国的王子,西域共有二十八国,除江安义知道的莎宿、羌兰、休梨外,田韦国是二十八国中较大的一个,在西域诸国中地处西南,靠近沙漠。此次西域戎弥、居须、车合、勒离四国联军入侵化州,田韦国并不在其中。不过田韦国与化州并不接壤,边关在打仗,应该不会放西域人入内,也不知这位王子是怎么入境的。

江安义站起身,拱手还礼道:“见过王子,在下化州刺史江安义,途经此地,能结识王子,三生有幸。”

古台格打量了一下江安义,欣喜地道:“你就是新上任的化州刺史?不错,他们都说江刺史只有二十四岁,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不错,应该是这个年纪。”

江安义心头一动,看样子这位古台格王子像是找自己有事。这位王子是个自来熟,满面春风地道:“手下无礼,多有冒犯,小王陪罪了,这顿饭我请了,江大人一定要赏脸。江大人,小人找你有些事,不知方不方便。”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江安义也想知道这位王子找自己有何事,重新安排桌椅,欣菲和思雨挪到了另一桌,江安勇不想与田韦人打交道,也想离开。江安义叫住他,道:“安勇,把你的酒葫芦留下。”

这句话立时引得田韦人的笑脸盛放,给每个田韦人倒上一杯,江安义说了声“请”,田韦人立时举杯一饮而尽,古台格微闭着双眼品味着滋味,赞道:“甘润爽口,比起贵国的四大名酒只强不弱。江大人,我听说你家出产‘烧刀子’,这酒莫非就是‘烧刀子’。”

“此酒名为‘金玉液’。”张克济嫌“五粮液”的名字太土,给重新命了名,果然改名为“金玉液”之后,价格倍增,比起明月香还要贵些,这让江安义很是感慨,看来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江安义此行带了些酒水过来,按郭怀理的说法,先在化州做样品,打开西域的销路。见古台格好酒,江安义道:“石头,你是车中拿坛‘烧刀子’来,请王子殿下品尝。”

烧刀子味烈醇香,如饮烈火,古台格和四个田韦人齐发出一声长呼,古台格笑道:“果然有如火烧,这名字取得好,这酒对味口。”

江安义微笑,烧刀子在北漠价比黄金,看来又要多一条销路了。

古台格干尽了一碗,见江安义又给他满上,连忙将碗推开道:“先不能饮了,要不然醉了就不好说话了。江大人,你是爽快人,我古台格喜欢,咱们是朋友。”

江安义笑道:“既是朋友,再饮一碗。”

说罢,扬头一饮而尽。江安义内功深厚,踏入炼神还虚之境后这几碗烈酒自然难不住他。古台格见江安义喝得点滴不剩,将碗朝向他,一咬牙,端起碗,痛快地喝干。放下碗,古台格的舌头就有点发胀了。

扯了条羊腿撕咬,古台格道:“江大人,这两年打仗商路不通,田韦国与大郑的商路几乎都断绝了。不瞒江大人说,小王此来便是想重新开启与大郑的商路。”

大战虽然已经停歇,但西域联军造成的伤害却没有消失,几年中商贸都不可能恢复正常。江安义正在为商路发愁,没想到田韦国自动送上门来了。

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杀良冒功

像化州这样的边陲之地,与西域接壤,商贸流通是最大的优势。江安义正发愁化州刚经战乱,百业皆废,要如何着手振兴经济,田韦人的出现让江安义看到了一线曙光。

贬谪富罗县让江安义明白了一个道理,凡事皆有两面,能利用好好的一面属于平常人,能把坏的一面转为好的方向才是真正的高人。化州刚遭战乱,百业待兴,如果能抓住机会,迅速地做出成绩,必能让天下瞩目,万岁重视,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范师本既是自己的师兄,又不远千里来到战乱之地帮自己,于公于私江安义也要反馈于他。合城县正好在边境,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与田韦人做生意的事自然交给范师兄,江安义决定把入关口定在合城县。商贸往来,带来人口的流动和就业的机会,很快各行各业都会随着商队的往来而繁荣起来,范师本明白这个道理,兴致勃勃地加入到讨论中。

江安义出京前给余家和郭家写了封信,告知他们自己要到化州暂理刺史的消息,让三家迅速地组织商队到会野府来,以壮声势。以郭胖子的机灵好玩,这趟商队八成是他带队,算算日子商队应该已经动身了,顶多还有个十天半月就会到达会野府。

田韦人急需的香水江安义没有办法,虽然娘娘不仁,他却不能私卖香水破坏了在娘娘心中的印象,只能与娘娘协商后,将来找机会在会野府设个香水店。不过,平山镇除了香水外还出产酒和白璧酥,平山兑酒行销大江南北,至于“烧刀子”更是远销到北漠,没想到田韦人也喜欢,这就好办了。

对于与西域的商贸往来,江安义并非一无所知,在京师时,和冬儿常去老丈人家吃饭,李来和多喝了几杯后便会跟江安义念叨念叨生意经,西域商人在东市就有二千多家,经营着药材、羊绒、香料、珠宝、葡萄酒等生意,而大郑销往西域烈酒、丝绸、瓷器、漆器等物。互通有无,各取所需,是皆大欢喜的事。

江安义见范师本与古台格谈得火热,心中盘算着能不能趁这次西域联军入侵之事做点文章,西域来往的商人要得到化州府的经营许可方可通行,除了合城县外,几个受创严重的县城是不是也该设立榷场,加快边境贸易,最好是把大郑的商队也能引到化州来,这样就能两边收钱了。

大的方向已经谈妥,细节部分古台格不急,他听江安义说半个月后就有商队到达,他决定跟江安义一起到会野府,具体内容再慢慢商量。推了推身前的空碗,古台格笑道:“江大人,大事已然谈妥,现在可以放心饮酒了。”

田韦王有七个王子,古台格是田韦国的四王子,他的娘亲是个被掳的大郑女子,这让他受到兄弟们的排挤,在众王子中古台格并不强势。古台格的娘原是官家小姐,知书识礼,从小把大郑的风土人情及知识教授给他,这让古台格对大郑充满向往和好感。西域联军入侵大郑,交战一年有余,商路早断。田韦国地处西域诸国的西南,出产黄金和玉石,却缺乏日常的生活物资,多靠从大郑商贸而来。

商路断了,黄金和玉石既不能吃又不能穿,国内百姓生活困顿,周边国家的情况都差不多,空有黄金换不来物资,田韦王曼努克急得愁眉不展。上个月西域联军撤退的消息传来,田韦国大王子和三王子都组织了商队来大郑,结果狼狈而回,连人带货都丢在了荒漠之中。各国都组织了商队前往大郑,哪知有半数在半道被马贼所劫,即使千辛万苦到了大郑的关卡却不放行,西域诸国傻了眼。

古台格素有城府,平日在王庭上谨言慎行,大王子和三王子挫羽归来,让他看到了机会。西域各国急待大郑重启商路,大郑也同样需要与西域通商,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哪里出现了阻碍。如果能打通与大郑的商路,必然得到父王的赏识,自己便能得父王许可自立门户,与诸兄弟相抗。

王庭议事,古台格建言穿过库塔沙漠进入大郑青州,再前往化州从内部打通商路,遭到了诸王子的一致反对。库塔沙漠虽然只有四百多里长,但却是有名的风沙险地,一年四季的狂风中夹杂着大量的沙跞,浮丘处处,环境极为恶劣,商队一般不会从这里走。

田韦王心急商路的畅通,在国相努克力的支持下,古台格得到了这次机会,带着八名随从,随身携带大量的黄金玉石穿越库塔沙漠,付出四人陷入沙丘的代价,终于进入了化州。古台格沿途打听消息,得知化州刺史江安义即将到任,便带着随从准备前往化州会野府。巧了,在这小小石河镇遇到了江安义,看来是真主护佑。

田韦人视会饮酒的男人为好汉,心情大畅的古台格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上,其他四个田韦护卫相互使眼色,争相上前敬酒,想灌醉江安义挽回些面子。江安义来者不拒,二十多碗下去,五个田韦人躺倒二对半,江安勇在一旁羡慕的很,哥哥一直不让自己喝酒,没想到他的酒量这么好,自己估摸两个绑在一起也不是对手。

酒足饭饱,众人回房歇息,龙卫纪律森严,自会有人值守不提。

二更天,门外传来数声轻轻的叩击声,江安义和欣菲立时醒转。江安义喝问道:“何事?”

“禀大人,镇外来了一队人马,将石河镇围住,用意不明,请大人定夺。”

江安义披衣起身,拉开门吩咐道:“让大伙戒备,马上鞍,随时应变。”

此时,镇中的狗狂吠起来,灯光亮起,隐约从镇口处传来呼喊声,江安义带着人来到前面的大堂,掌柜的点着油灯,一脸惶恐地从门缝往外张望。

秦子炎不用吩咐,上前问道:“掌柜的,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这兵荒马乱的,估计是来了山匪。”掌柜的有些发抖,如果让山匪攻入镇中,烧杀抢掠,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恐怕众人的性命难保。掌柜的闭目念佛,祈求佛祖保佑守镇的武士能挡住匪徒。

石河镇入口处,灯火通明,壕沟上的搭板已经撤下,望塔上的汉子弯弓搭箭,随时准备射击。远处的黑暗中,人影幢幢,看不清多少,不过看规模至少有四五百人。

那名老者出现在栅栏旁,高声喊道:“老朽是石河镇的乡正,不知诸位大爷是哪里的好汉,来我石河镇何意,如是鞍马劳顿,要补给修整,我石河镇愿送上酒食,再奉上白银五百两供好汉们花销。”

马蹄声响,数匹战马从黑暗中走了过来,当中一人身着乌黑铁甲,手提长枪,身旁数人皆是亲兵打扮,老者一愣,看装束这是官军啊。

那人冷笑道:“老头子,瞎了你的狗眼,把本将军当成土匪了。本将乃安西杨大都督麾下,振武校尉(从六品上)周宗炫是也,还不快快打开寨门,让老子进镇。”

老者当然不会就凭几句话就打开寨门,不说对方可能冒充官军,即使真的是官军,这伙人半夜来到,意图不明,万一起了歹心,这年头兵匪都是一样的。

“周将军,不知你深夜来我石河镇所为何事?我镇内狭小,恐怕容纳不了这么多官爷。要不这样,请将军就在镇外扎营,需要什么东西,小老儿命镇中百姓竭力办妥,送给诸位军爷。”

“哈哈哈哈”,周宗炫爆发出一阵狂笑,手中马鞭在空中一抽,发出一声炸响,喝道:“老子听说石河镇来了一伙西域的奸细,还有元天教的余孽,本将奉军令前来捉拿。老东西,识时务就赶紧让开,要不然以通匪论罪,军令一下,鸡犬不留。”

老者打了个寒颤,他明白了,这伙官兵哪是什么奉军令抓拿散兵余孽,分明是要杀良冒功,好一点只杀镇上住的外族人,凶一点怕是全都以通匪论处杀了,以人头算军功,自打开战以来,这样的消息不时传来,没想到今日轮到石河镇了。

看了看身边这些乡人,虽然持刀拿枪,但一个个面如土色,如何与训练有素的官兵相抗,难道真要打开寨门,任由这些黑心的官兵胡作非为?

老者突然想到,傍晚时分有一伙官人进了镇,把他们请出来,或许这位周将军有所顾忌,不敢胡为。想到这里,他低声交待身旁的人,“快去如归客栈,请傍晚入镇的那伙官人来,就说官兵要剿匪,请他们说合一番。”

性命攸关,那人撒腿如飞跑了,周宗炫坐在马上看得清楚,哂笑道:“老头,看来本将军没有说错,你还真是通匪,居然敢当着本将军的面派人去给匪徒送信。众军,准备。”

将军一声令,手下的兵丁齐声应诺,气势如宏,声振山野,老者差点没坐在地上,听声这只队伍至少在八百人往上。石河镇青壮加起来也不过三百人,加上那些外客还不到四百人,今夜恐怕是凶多吉少。

老者强自支撑道:“这位将军,今日我镇中有官人借宿,说不定是将军的旧识,请将军稍待,小老儿已经派人去相请了。”

周宗炫一愣,居然有官人,看这老头的神色不像说谎,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军功没捞着,反倒惹上场是非。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石河险战

化州大捷,歼敌八万。这场大胜让石方真兴奋莫名,登基十五年来还未尝有过这样的胜利,这场胜利满足了石方真对文治武功的渴望。

大喜之下,不悋封赏。石方真传旨犒赏三军,杨祥亮由毅勇伯晋升为毅勇侯,有功之人皆得到了相应的晋升,杨祥亮的长子杨怀武由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直接晋为从四品下的明威将军,连升三级;次子杨怀忠从正六品下的昭武副尉升为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天子对杨家的厚赏无人能及,就连太尉朱家也被夺了风头。

四月初,宣慰使押着长长的车队来到会野府犒赏三军,牛羊酒肉不去说,除去抚恤银外天子另外拨付二百万两赏银。这些银子让户部尚书余知节愁白了几根头发,年前国库中好不容易多出的几百万两银子抖喽得干干净净,万一有个什么变化,国库空空,用什么应变。

天子正在兴头上,谁敢泼冷水,还算天子体恤户部的难处,主动提出将今年宫中的用度砍去三分之一,多出几十万点银子算是压仓用。

二百万两看上去数目挺多,但此次安西都护府出兵十六万,二百万两银子平摊到每个士兵头上也不过一两多。何况官兵不可能一样,官越大得的越多,功劳越大封赏越厚。这些还是明面上的东西,暗地里还有亲疏之分,杨祥亮接替朱质朴为安西大都护时就带来了自己的一万亲兵,这些人是亲娘生的,功劳得大的,封赏拿大的,银子自然也分得多。

朱质朴离职,安西都护府的将官有的立马向杨祥亮表示拥护和效命,此次大战自然也得了好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吃有喝有些赏银。最次的便是那些朱质朴以前的亲信,大帅能走他们走不了,要投靠新都督又拉不下面子,这场大战打硬仗,得呆功,真正的吃力不讨好。

周宗炫的上司是正四品下的壮武将军梅弘民,梅弘民是朱家的家将出身,朱质朴任都督时是前锋营的主将,杨祥亮接任后,调整军务,梅弘民被调到了左军,此次对西域联军发起反攻,左军战事虽不多,却与戎弥国的主力轻骑大战了几场,双方互有死伤,得到的军功甚微,封赏自然就少。

此次封赏梅弘民所部左军一万四千人,仅得赏银三万两,分到兵丁手中不过五六百文。看着别营的弟兄至少都有两把银子到手,兵丁们自然不满。军心不稳,离心离德,这样的兵不好带。梅弘民与自己手下的将官一商议,决定抓住大战的尾巴,主动请命追剿西域的残兵。

杨祥亮知道梅弘民的不满,在这件事上没有为难他,只是叮嘱他不要杀良冒功等等。老生长谈,谁也不会真正放在心上,梅弘民的部下分成五组,在化州境内拉网,能抓到一些西域的散兵,更多的是那些西域在化州定居的百姓遭了殃,免不了像石河镇这样,大军到处索要好处,如果不给就要全镇遭毒手。

报信之人一气跑到客栈,江安义等人就在大堂内等消息,那人进来把乡正的话一说,江安义起身道:“事不宜迟,大伙上马,跟我去看看。”

三十多匹马声势不小,引得观望的外族人纷纷跟在后面,到镇门处,江安义身后汇聚了四五十匹马,近百人。这些人个个持刀拿弓,看上去都是悍勇之徒。

周宗炫坐在马上寻思老者所说的官人是什么来头。此刻三更不到,夜色正暗,火把光中来了一群人,都骑着马,好像还有女子。

老者上前见礼,出面的仍是秦子炎,两人嘀嘀咕咕地说着话。江安义打量着周宗炫,看穿着是个武将,身后隐隐能看出有许多官兵,没有亮火把,看不真切有多少人。

江安义身后有不少外族人,不知是谁趁着夜色朝周宗炫放了一只冷箭。周宗炫眼疾手快,抬起手中枪将冷箭拨飞,原本周宗炫还有些迟疑,生恐得罪了大人物,这只箭却给了他剿匪的理由。

手中铁枪高举,周宗炫传令道:“石河镇收容匪徒,刺杀本将,给我剿匪,杀。”

众军齐声应诺,脚步声整齐,带着无穷的威压,向着石河镇逼来。老者面如死灰,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早知道就不应该外人入镇。

江安义气机遍布四周,身后丈许处有个汉子正要收起长弓,江安义冲欣菲一使眼色,夫妻同心,欣菲明白,脚尖一点马蹬,从马背上飞身而起,空中一拧腰,向着那汉子跃去。

那汉子慌乱中用手中长弓向欣菲的双腿绞去,欣菲双腿一收,让开弓弦,轻轻在那汉子的肩头一点,那汉子只觉一股大力从肩头涌来,再坐不稳马鞍,侧身倒下。

另一边,江安义催动木炭,朝周宗炫驰去。此刻说什么都没有用,唯有控制住那个将军,才有可能阻止这场屠杀。江安义离周宗炫相距五丈许,中间隔着一道丈四长的壕沟,寻常战马绝难跃过,但江安义对木炭有信心。

温和的真气从江安义的双腿输入木炭体内,木炭虽不能言但也感觉到浑身充满了力量,一声轻嘶,略跑几步助力,四蹄蹬开,腾空而起,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稳稳地落到了壕沟的那端。

周宗炫起初嘴角挂着冷笑,准备看江安义连人带马落入壕沟。等马腾空而起,周宗炫感到有些不妙,这匹马跳得高,跳得轻松,虽然是黑夜,但能感觉到马体的流畅,有如行云流水。

马落到实地,江安义向他冲来。周宗炫并不慌忙,还好整以暇地赞了声“好马,好功夫”。他在军中近二十年,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对战,深知战场之上个人的武勇作用不大,两个呼吸不要,身后的兵丁就会将此人围住,长枪合围之时,便是此人的死期。

此次赴任江安义将他的刀、枪、弓都带了来,不过没有随身携带,而是放在马车之上,此刻江安义赤手空拳。周宗炫不慌不忙地举起手中枪,冲着江安义的前胸点去,身旁的亲兵也抽出砍刀,向江安义包围过来。身后两丈,无数兵丁持枪拿刀蜂拥逼来,就是放江安义前闯,也闯不过这密密麻麻的人山人海。

江安义左腿用地,木炭明白主人的心思,突然改变前行的方向,侧着向左一拐,马身打了个横。周宗炫以不变应万变,手中长枪依旧朝着江安义的前胸扎去,不管江安义耍什么花招,都逃不出他的手心。

铁枪带着寒风激射而来,江安义一拧身,长枪在身前走空。江安义左手如电闪,一把抓住枪杆,周宗炫冷笑一声,压把上翻,用力想把江安义从马背上挑起。侧旁的亲卫已经赶至,三把明晃晃的砍刀,朝着江安义的胸腹处扫去。

借着上挑之力,江安义飘身而起,三把钢刀在脚底走空,江安义左手依旧抓着枪杆,身子有如游鱼顺着枪杆朝周宗炫飘去,右掌向周宗炫的胸口劈去。

军中亦有高手,大帅和重要将领身边都有这样的高手护卫。听到真气划空之声,周宗炫知道遇到的高手。军中自然传授过应对之法,周宗炫长枪往外一甩,试图将江安义向外撇开,身子借势拧动,避开那道厉风。

枪长一丈,江安义的左手已经滑到枪身的一半处,距离周宗炫不过四尺远。周宗炫用力往外甩枪,带着江安义的身子斜飘起来,掌风走空。江安义身在空中,左手为支撑点,以自身为轮,脚尖划出一道圆弧,结结实实地点在周宗炫的肩头。

周宗炫身着明光甲,肩膀处有披膊睚眦兽头,是精铁所铸。江安义的足尖点在兽头上,精铁的兽头立时四分五裂开来,周宗炫感觉一股热力从肩头渗入,炙得筋骨发酥,心口发烫,想起军中高手提过的内劲,莫非这一下就让自己受了内伤。

脑中生出不是对手念头,周宗炫反应迅速,竭力往右侧滚去,只要借助马身争取掉落地上的时间,身后的兵丁便赶到了,往上一拥,对手就拿自己没有办法。等对手被包围,那时就是自己报仇的时候。

想的挺好,身子还未脱离马背,一只大手抓住腰间的绊甲绦,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位将军,别急着走,我还有话说。”

周宗炫感觉自己腾云驾雾般被高高举起,只听那人高声喝道:“本官化州刺史江安义,途经此处前往会野府赴任,你们还不把兵器放下。”

江安义转身向身后示意,石头从背后的行囊中取出印信,举着火把站在马背之上向众人展示上。主将落入人手,对方还是刺史大人,众军面面相覤,不知如何是好。

周宗炫心中冰凉,杀良冒功被刺史大人抓到,自己怕是难以活命,事到如今,唯有拼个鱼死网破,要死大家一起死。

“诸位兄弟,别听妖人胡说,他是元天余孽,大家不要管我,杀了他,杀了所有人。”周宗炫体内如蚁钻行,毫无反抗之力,只得声嘶力竭地叫道。他手下的几名校尉有些意动,相互以目光示意,就要上前动手。

秦子炎见事情有些不妙,当即跳上马,高举着龙卫身份牌,大声呼喝道:“我乃化州龙卫州统秦子炎,奉命护送江刺史上任,尔等还不放下兵器,难道要造反不成,想想你们的家人,还不放下兵器。”

龙卫的凶名当真能让小儿止啼,秦子炎的话音刚落,“叮当”声响成一片,周宗炫人在空中,心如死灰。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异样心思

离会野府还有二十里的距离,沿途便能看到官兵的驻地,十六万大军大半收拢在会野府附近,等待回师并州安西都护府的军营。&1t;/p>

队伍中多了几辆马车,范师本的马车内,石河镇的乡正史清鉴正与他相谈甚欢,他应江安义之约前来作证。古台格等人骑马跟在江安义身边,他们要在会野府等待第一批物资到来。&1t;/p>

周宗炫颓然地坐在车中,没有捆绑,不过江安义在他身上戳了几下,让他筋骨酥软,用不上力。他的对面是那个向他放冷箭的汉子,同样软塌塌地歪在那里,秦子炎简单的讯问过,是青山水寨元天教的人。&1t;/p>

上次江安义从西域返回大郑经过会野府,作为边陲重城,会野府给他的印象是高大繁华,此次西域联军曾试图攻入会野府,被郑军挡在四十里外。远远望去,会野城雄壮依旧,城头之上多了许多旗帜,看上去更为森严。&1t;/p>

江安义捉住了周宗炫,收降了八百官兵,但黑夜之中,仍有不少人趁乱逃脱了。逃脱的人回去军营报信,梅弘民的驻地在会野城南十里的一处山脚下,得知消息后梅弘民一阵头紧。这小半个月来他的麾下收获不少,作为主将分润也不少,可是纵兵抢劫、杀良冒功这种事,最怕被人拿住把柄,周宗炫居然被人当场拿住,这是怎样推脱也推脱不了的。&1t;/p>

梅弘民脸色阴晴不定,一会想点兵夺人,一会想杀人灭口,一会想推做不知,念头此起彼伏,搅得他心烦意躁。直到亲兵端饭菜进帐,梅弘民才决断下来。虽然他与杨大帅不合,但毕竟都是军中袍泽,比起外人来更为可信些。无心吃饭,梅弘民带了几个亲卫匆匆骑上马,硬起头皮前往大帅府。&1t;/p>

安西大都护的临时帅府就设在刺史府,新刺史尚未到任,杨祥亮毫不客气地临时征用了。杨祥亮正与两个儿子和几名亲信在刺史府大堂上吃饭,听旗牌禀报说梅弘民将军求见。杨祥亮立时生出不祥之感,什么大事要在吃饭时求见,联想到前段时间答应梅弘民带兵抓拿西域残兵之事,立时明白事了。&1t;/p>

“让人进来。”杨祥亮没好气地吩咐道,抱着碗顾自大口刨饭。&1t;/p>

“大帅,梅将军八成是剿匪遇到麻烦了。”桌边的几名手下都是机灵人,有一个口带讥讽地笑道。&1t;/p>

靴声霍霍,甲叶声响,梅弘民入内施礼,“参见大帅、两位少帅、诸位将军。”&1t;/p>

军中上下级分明,除了杨祥亮,诸人皆起身还礼,避在一旁。杨祥亮扬了扬眉毛,淡淡地道:“梅将军啊,什么事,吃了饭没有,没吃的话一起吧。”&1t;/p>

梅弘民哪有心吃饭,看杨祥亮脸色不渝,单膝跪倒,抱拳禀道:“禀大帅,末将带兵无方,请大帅责罚。”&1t;/p>

杨祥亮将手中碗重重地一墩,问道:“什么事?说清楚些。”&1t;/p>

梅弘民不敢隐瞒,把周宗炫带兵前往石河镇剿匪,结果遇上新上任的江刺史和龙卫府的人,相持之时有人暗中放箭,周宗炫一时头脑热下令清剿,结果让江刺史活捉了,带去的八百官兵尽皆降了。&1t;/p>

“咵”的一声,杨祥亮将饭桌抛了,碗盘砸在梅弘民身上,梅弘民一动也不敢动。杨祥亮站起身,怒骂道:“你带的好兵,当时我就吩咐过你不要杀良冒功,可是你只当我放屁,听不进去。不出事我只当不知道,你手下还偏偏要惹上新上任的刺史,撞上龙卫,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这位江刺史的夫人是暗卫的督监,有节制五州龙卫的权力,你惹上他,有的好果子吃。”&1t;/p>

大帅盛怒,梅弘民不敢做声,低头挨训。旁边的杨怀忠看不过眼,他与江安义还有点私仇,出声道:“父帅,梅将军纵有不是,也不急在此时落,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应对江刺史吧。”&1t;/p>

正如梅弘民所料,毕竟都是军中袍泽,内斗是自家的人,遇事还是要一致对外,杨祥亮也不能见死不救,气呼呼地坐回帅案,杨祥亮以目示意长子杨怀武上前询问,杨怀武扶起梅弘民,将情况细细地问了一遍。&1t;/p>

一旁侍立的宣威将军伍义胜笑道:“大帅,此事无妨,既是有人挑衅于先,就不能全怪周将军了,顶多打几军棍,降一阶便掩过去了。”&1t;/p>

杨祥亮没有作声,说实话周宗炫包括眼前的梅弘民的死活都是咎由自取,沙场杀敌是军人本色,但把屠刀举向百姓特别是本国百姓是军中大忌。杨祥亮从军三十余年,最痛恨这样的事,如今自己还不得不为这样的人揩屁股,怎不让他火冒三丈。&1t;/p>

化州一战,杨家恩宠如日中天,杨祥亮深知人红遭忌,不说那些文官,将门之中肯定也有不少人希望自己能犯错跌倒,说不定朱家也有了想法。梅弘民是朱家的家将,自己如不相帮,恐怕猜忌更深,无形中与将门之间有了嫌隙,这才是杨祥亮的顾忌所在。&1t;/p>

当初江安义在京中被人视为“二愣子”,为官场摒弃,杨祥亮就感觉此人前程远大,因为他自己当年就是这样的“二愣子”,才被天子重用。江安义与杨家的小磨擦,在刘公公的寿宴之上他借机揭过,算是与江安义结下点香火缘。&1t;/p>

眼前这场官司或软或硬都可解决,只是杨祥亮着实不甘心,他盘算着借此事好好敲打敲打梅弘民。这个梅弘民仗着自己是朱家的家将,对自己阳奉阴违,行事油滑,出工不出力,最可恨的还鼓动原本的安西都护府的官兵,散布他任人唯亲打压旧人的怪话。&1t;/p>

帅府外有旗牌入内禀报:“禀大帅,新任化州刺史从城东进入,一柱香功夫可到帅府,请大帅定夺。”&1t;/p>

“来的好快,准备迎接。”杨祥亮挥身让梅弘亮等人退下。杨怀武问道:“父帅,保不保那周宗炫?”&1t;/p>

“命是肯定要保的,军棍也绝不轻饶。”杨祥亮没好气地道。&1t;/p>

杨怀忠仍记挂着被江安义坑去了一万两银子,愤愤不平地道:“父帅,这要一来岂不是要向姓江的低头。”&1t;/p>

杨祥亮瞪了小儿子一眼,喝道:“你少给我惹事,听见没有。”&1t;/p>

杨怀武与弟弟感情很好,见弟弟受了父帅喝斥,委屈应“是”,心中有些不忍,傲然笑道:“父帅,那姓江的虽然受到万岁恩宠,但跟咱杨家比,他还差得远,一个五品暂理的刺史,还不敢到父帅面前嚣张,就是孩儿也不怕他。”&1t;/p>

“这不是怕不怕的事,这件事江安义占着理。”&1t;/p>

“爹,你都是毅勇伯了,用得着这样小心翼翼吗。”杨怀忠见大哥为他挣腰,胆气壮了不少,道:“朱太尉年岁大了,朱大帅要接任太尉,听说皇上对朱大帅并不是很满意。爹你深得天子信任,将来说不定这朱家的太尉会落到咱杨家头上,将门第一家,大家轮流坐,大哥,你可要努力。”&1t;/p>

杨怀武面带喜色,弟弟的话正说中他的心思,经过化州这一战,朱家的将门第一家位置不稳了。&1t;/p>

“放肆,大胆”,耳边传来杨祥亮的怒喝之声。杨祥亮腾地站起身,手指着两个儿子道:“这样的话本帅不要再听到,如果风声传到外面,别怪本帅不念父子之情,军法从事。”&1t;/p>

杨怀武和杨怀忠见父帅真生气了,吓得赶紧单膝跪地,低头道:“未将知错,再不敢了。”&1t;/p>

帅堂之上除了父子三人并无他人,只是不知帅堂外是否有人听见。杨祥亮压低声音道:“你们两个孽畜好生大胆,这样的念头也敢生出,不要命了。朱家从立国时便追随高祖东征西战,一代代朱家儿郎奔赴战场,满门忠烈举国敬仰,为父对朱家钦佩至极,你这两个畜生居然敢对朱家心生不敬,为父恨不得扇你们两耳光。”&1t;/p>

杨怀武壮着胆子抗声道:“未将并非对朱家不敬,只是朱家后续无人,总不能让太尉之职被无能之人占据。”朱质朴治下的安西都护府乱像环生,此次西域入侵暴露出安西都护府官兵训练差、装备盗卖、粮食亏空等诸多问题,杨祥亮接任后,看在朱太尉的面子上,多有遮瞒,难怪杨怀武看不起这位朱大帅。&1t;/p>

杨祥亮叹道:“朱家九代人,共有三十七人战死沙场,朱家的荣华是用一代代人的血肉铸成,这一百多年来,朱家也曾有过两次中落,但天子对朱家的信任从未稍减,你可知这一百多年来朱家与皇家结过多少亲,朱家与皇家已经是血肉难分。怀武,要想取代朱家怎么可能?为了那将门第一家的虚荣,杨家要用多少后人的性命填在里面,为父宁愿你们平平安安的活着。”&1t;/p>

杨怀武和杨怀忠兄弟对视一眼,齐声应道:“精忠报国,何惧生死。”&1t;/p>

杨祥亮苦笑,有些话还是父子间私下里谈为好,帅堂之上不宜教子。&1t;/p>

旗牌入内禀报:“禀大帅,新任化州刺史江安义、暗卫督监吕欣菲、化州龙卫州统秦子炎等人求见。”&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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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烫手山芋

周宗炫是个烫手山芋,来之前江安义与众人商议过如何处置他,除了范师本义正辞严要求依律严惩外,包括乡正史清鉴在内,大伙都认为此事涉及军务,还是交给杨大帅处理为妥。

看着面带不渝的范师本,江安义感觉自己有些变了,要是在两年前,自己想也不会多想,肯定跟范师兄的想法一样,力求还事实以清白,可是如今,权衡关系,顾虑重重。劝慰了范师本几句,江安义决定见机行事。

进了会野府,欣菲和秦子炎等人的身份特殊,不用前去拜见杨祥亮,直接前往了龙卫州统府,江安勇跟着妻子一同去了州统府,提走了元天教的汉子,事涉元天教,属于龙卫管辖的范畴。

江安义带着范师本和史清鉴,刺史府公堂上拜见大帅,这感觉有些怪异。杨祥亮安坐在帅座上,打量了一下年轻的刺史大人,雄姿英发,儒雅风流。杨祥亮笑道:“状元郎,两年多不见,居然是坐镇一方的刺史了,真是后生可畏啊,请坐。”

在这位新晋的侯爷面前江安义不敢造次,要论圣眷这位侯爷尤在自己之上,自己到化州上任,有许多事还需仰仗安西都护府。

与杨大帅见过礼之后,又跟站在杨祥亮身侧的两位少帅拱手示意。这两人依照杨祥亮的模版所出,不会认错人,何况杨怀忠还与自己打过交道,依然还记得他的样子。

杨怀武冷着脸拱了拱手,杨怀忠冷哼一声两眼望天不理江安义,杨祥亮心中暗叹,自己这两个儿子不会做人,看江安义遭了冷遇,依旧是满面春风,圆滑得很。

“本帅接到皇命在化州等候江大人交接,江大人既然到来,本帅便要在近日动身返回并州,也省得有人说本帅占了江大人的住处,说粗鄙武夫不识礼数。”杨祥亮看似玩笑的话语带着刺。

江安义连忙躬身道:“杨大帅坐镇化州,有如擎天玉柱稳保西境平安,在下怎敢无礼。这化州是大帅保下的,大帅便是化州百姓的父母救星,杨大帅能在化州驻扎,化州百姓求之不得啊。”

杨祥亮点点头,不再与江安义斗嘴皮子,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辰时交接吧。”

正事谈罢,江安义让人提来周宗炫,周宗炫浑身酥软,软瘫在地上。江安义上前拍打了几下,解开他的穴道,周宗炫满面怨毒地怒视着江安义。

杨祥亮仰作不知,惊诧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的麾下怎么在你手中?”

江安义简短地把石河镇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让史清鉴上前做证,杨祥亮问周宗炫,周宗炫当然不会承认,一口咬定得到线报有伙匪人躲在石河镇,自己带兵前去是为了剿匪。

杨祥亮打定主意“和稀泥”,板着脸喝斥道:“既是剿匪,为何会与江刺史发生冲突?”

周宗炫听杨大帅的语气,似乎有意开脱自己,大声应道:“未将让石河镇让开道路,好入内搜查,可是……”周宗炫一指史清鉴,继续道:“可是这老儿死活不肯,派人通知江刺史到场,未将正与江刺史商谈,不料暗中有人放箭袭杀未将,未将这才下令抓拿那暗中下手之人。”

杨怀武插言道:“如此说来,倒算不上杀良冒功,而是事出有因,双方都有错。”

“少帅明鉴。”周宗炫感激地道。

杨祥亮一皱眉,他发现长子自打晋升为明威将军后有些膨胀,行事张狂,按说这帅堂之上哪有他插话的份,而且还明显偏袒周宗炫。知子莫若父,杨祥亮略一沉吟,便知长子动了收买人心的打算,看来刚才他鼓动自己去争夺太尉之职,实是想借父荫继任太尉。杨祥亮回头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志大才疏,怀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怕是死无葬身之地,还要连累家人。

周宗炫脸上挂起讨好的谄媚的笑容,得意地横了一眼江安义,恶人先告状道:“江刺史不分青红皂白,反倒把未将拿下,请大帅为未将作主。”

范师本实在是看不过眼,腾地站起身,高声道:“颠倒黑白,真是一派胡言。这周宗炫二更天带着八百兵丁,手持刀枪气势汹汹地包围石河镇,试问谁敢放你入镇?你说有人暗箭伤你,那射暗箭之人当即便被拿下,你却借口说石河镇收容匪徒,传令杀人,就算石河镇中有匪人,大部分还是良善百姓吧,你屠镇冒功的罪名是跑不脱的吧,居然还说事出有因,真真是让人可发一笑。”

周宗炫哑口无言,杨怀武感觉被打了脸,面红耳赤地喝道:“大胆,你是何人,居然敢在帅堂上胡言乱语,来人,将这狂孛之徒拿下。”

堂外的亲卫听到呼声,一涌而入就往前闯,要抓拿范师本,那些原本站在门外的将官,借机机走了进来。

范师本毫无惧色,昂然而立,冷笑地看着那些逼近的亲后。江安义当然不能让师兄吃亏,连忙起身道:“大帅且慢。”

杨祥亮对长子十分失望,在他心中一直认为次子不如长子机灵,如今看来这份小聪明倒成了惹祸的根苗。今日如果绑了范师本,江安义的奏本马上就要递到京中,飞扬跋扈的罪名是逃不脱的,就算天子不追究自己,恐怕也在心中埋下梗蒂,再难像以前那般信任。

“放肆”,重重地一拍帅案,杨祥亮怒喝道:“杨怀武,帅堂之上哪容你胡乱下令,给我拿下了,重责十军棍。”

众人愕然,杨怀武更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父帅是不是糊涂了,怎么抓自己。杨祥亮见亲兵愣着不动,越发火大,黑着脸道:“你们聋了吗,没听到本帅的将令吗?”

亲兵这才醒悟过来,来到杨怀武身旁,低声道:“少帅,大帅有令,委屈你了。”

杨怀武恨恨地一跺脚,被亲兵象征性地推出了帅堂。

杨祥亮挤出一丝笑意,对着范师本道:“范大人刚过说的那番话有理,本帅定会问明情况从重发落。来人,把周宗炫押下去。”

范师本还想说上几句,江安义冲他使了个眼色,起身笑道:“大帅公事繁忙,在下就不多打扰了,明日再来拜见。”

“好走,不送。”杨祥亮被长子弄得意兴阑珊,没有心情与江安义客套,拂袖而起,转身回了后堂。众人面面相覤,看向江安义的目光颇为不善。杨怀忠大踏步向帅堂外走去,哥哥要挨十军棍,他得去看看。经过江安义时,杨怀忠冷哼了一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江大人好本事,上次赢了我家的银子,这次让我哥挨军棍,你和我杨家真是有缘。”

江安义暗自苦笑,心道这能怨我吗?事到临头,多说无益,江安义带着范师本、史清鉴讪讪地出了府衙,就近找客店安歇不提。

军令如山,大帅下令责打十军棍,谁敢徇私。十军棍下来,杨怀武有些走路瘸拐。杨怀忠小心地在旁边扶着哥哥,埋怨道:“父帅也真是的,不问缘由就打你,反倒让那姓江的得意。”

杨怀武吸着凉气,走路时拉扯着屁股上的棍伤发痛,左手扶住弟弟的胳膊停住腿,道:“父帅是做给天子看的,咱家刚得了重赏,难免有小人眼红,父帅借责打我堵这些人的口,这样万岁对父帅便更加信任。姓江的不过是天子的一条狗,父帅八成就要让姓江的把消息传给天子。”

杨怀武用错了心思,杨怀忠从小习惯了按父兄的话行事,不肯多动脑子,听哥哥这么说,自然这么认为。只是杨祥亮如果听到,一定会气得吐血,自家立身公正,才是真正的处身之道,想这些歪歪道早落了下乘。道理很清晰,但是明白的人不多,能秉行的人就更少。

“那姓江的与咱家有过节,父帅便更不好对付他,甚至表面上还得让着他。”杨怀武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猜透了父帅的心思。转着眼珠想了想,杨怀武笑道:“二弟,天子不是下令留一万人马给姓江的吗,这一万人咱可得好好为姓江的挑挑,顺道把那些与父帅不对付的家伙清出去,也替你出口闷气。”

杨怀忠有些迟疑地道:“大哥,要不还是先跟父帅商量商量,要是猜错了父帅又要打你军棍了。”

“傻弟弟,这样的事能跟父帅说吗,一说父帅肯定不能让我这样干,予人口舌。但是我不告诉他自己办,如果有事父帅便有了借口,顶多打我几军棍就搪塞过去了。”

杨怀武一脸兴奋地转着念头,父帅对自己提议争取太尉之职兴趣不大,但自己可不想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朱太尉年岁已大,时日无多,朱质朴接任太尉必然不得天子信任,朱易锋还小,而且还未经历过沙场,比起自己晚了好几步。只要自己替父帅操持好安西都护府,父帅深得天子信任,这是其他三个都护府所不及的,机会到时,借助安西都护府的力量,父帅完全有可能成为太尉。如果父帅成为了太尉,以自己的聪明,这太尉之职怎么可能再转回到朱家。

杨怀忠小心地扶着哥哥,低着看路,没有注意到大哥脸上闪着激动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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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生财之道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江安义进入忙碌阶段,首先是与杨祥亮的交接。这场交接不能跟富罗县与颜开辰相比,杨祥亮指着一堆帐本毫不讳言道,钱都被用了,东西也赏赐了,仓库里空空的,只剩下二万石粮食在富阳仓中,大军开拔时要带走一万石。江安义能说什么,只得照单认下。

其次是留下一万官兵安定局势,清剿残匪,杨怀武留下了梅弘民所部,那个周宗炫就在其中。周宗炫的事最后以失察有过掩过,重责四十军棍,从振武校尉降到了云骑尉。

听说自己被留在化州,周宗炫惊恐万分,在石河镇得罪了化州刺史,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有的是办法对付自己。周宗炫耗尽私囊,又向同僚借了些银子,凑了两千两银子送给少帅杨怀武,总算被划入到杨怀武所部,回了安西都护府。

杨祥亮离开之前,江安义与他有过一次密谈,交谈的内容外人不得而知,杨怀武向其父打听还遭了诉斥。欣菲、秦子炎那边审讯那个元天教徒,是乎有了进展,江安勇替嫂子传话,这段时间忙,让江安义自己照顾好自己。

送走杨大都督,江安义松了口气,有这位大都督在,实是感觉身上压着块大石头,动弹不得。江刺史升座,化州府众官前来参拜。按大郑官制,下州设刺史一人(四正品下),江安义是以正五品下暂理刺史之职;别驾张文津(从五品上),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面黄三缕墨须,中等身材,不咸不淡地朝江安义行礼;司马华思源(从六品上),四十不到,身材魁梧,行止利索,像是武出身。

其他参军、佐史、典狱、仓督等人皆是八九品的小官,刺史的权力很大,对这些小官有权直接任免。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刺史上任,这些小官们心中难免忐忑,生怕上官免了他们的差事。

刺史掌清肃邦畿,考核官吏,宣布德化,抚和齐人,劝课农桑,敦谕五教。大乱之后,镇之以静,何况江安义对化州的情况不熟,当然不会胡乱指挥,吩咐各人各司其职。

出榜抚民,天子有旨免了化州今年的税赋,趁此良机召回逃走的难民;查点库存,看看杨大都督除了一万石粮食还留下些什么;尽快恢复商路,田韦人正焦急地等待江安义所说的商队到来。

江安义与壮武将军梅弘民打过招呼之后,江安勇带着石头住进了城南的军营之中。江安义答应选三百名亲兵让他做亲兵队长,江安勇兴致勃勃地要亲自挑选,石头与江安勇投缘,呆要府衙无趣,也一同去了军营。驻守化州,梅弘民知道自己被大帅所弃,朱家鞭长莫及帮不上自己,为今之计,只有跟江刺史搞好关系,说不定曲径通幽,能走出条新路来。

千头万绪堆在一起,江安义顾不上弟弟,也没有心思思念欣菲。仓库中空空如也,一万石粮食只有一半能食用,其他的霉烂无用,四境禀报盗匪横行,扰乱乡里,整个化州用一个字来形容:乱。

张别驾告了病,躲在旁边看笑话,他的心思江安义知道,无非是自己挡了他的路,让他原本升任刺史的一点希望破灭了。华司马倒是个豪爽的汉子,原是积云关的镇将,因伤退伍,十八岁便在化州当兵,与这块土地有了深厚的感情,便选了做化州的司马,守土护民。这段时间华司马东奔西走,平灭四处的匪患。

按大郑律,州府驻兵三千,要以三千人马平定化州境内五十二县的匪患,有点为难华司马。为了境内安宁,难民早日返乡,江安义只得来到城南军营拜访梅弘民。身为刺史,除非是战时,否则无权指挥镇守的官兵,这是防着地方官员势大造反。

“江大人,剿匪安民是吾等的职责,本将愿意出兵。”梅弘民倒是爽愉,满口答应。

还没有江安义脸上的笑容完全绽放,梅弘民又道:“杨大都督临走前给了半年的军饷,这是平日镇守的花销。江大人,打仗要钱,士兵按每人五十文一天的补贴,两千人一天便要百两银,粮草牛羊等物另算,而且战要赏功,亡要抚恤,器械要修缮,这些都要银子,只要大人能拿得出银子,本将立刻率兵出征。不然的话,大人总不会让本将军自筹军饷吧。”

江安义头大如斗,天子刚刚清空国库犒赏化州将士,再要让他拿钱来平定匪患,想都别想,也没那钱,看来只有自己想办法。江安义倒不缺钱,关键是他不能用自己的钱去支付军费,那样的话等待他的就是砍头了。

“江大人,令弟和令徒不错,此刻正在操练,要不要去看看。”梅弘民道,看得出来,江安勇和石头很得梅弘民的喜欢。军中铁血汉,有真本事的人爱欢迎,江安勇曾经在安阳王府呆过,箭法出众,又得哥哥调教,身手也不错,石头明师高徒,自然也不会丢了江安义的面子。

江安义摇头道:“梅将军喜欢他们就好,本官还是回去想办法筹银子吧。”

无精打采地回到府衙,远远见到府门前站着几个人,最显眼的是个胖子,正在跟守门的衙役闹腾,郭怀理来了。隔着五六丈远,就听到郭胖子道:“……你们江大人见了我都得叫声哥,你们居然不让我进衙门等他……”

“哥,你来了。”江安义很给郭胖子面子,离着老远就跳下马,欢喜地跑上前。郭怀理得意地一挺肚子,冲着衙役道:“怎么样,我老郭是说大话的人吗。”

那衙役脸有些发白,低声下气地解释道:“这位爷,不是小的不放你进去,这段时间咱们州内不安宁,我也是为了刺史大人的安危着想。”

郭怀理带着五百坛二十斤装的酒、十车绸缎、十车瓷器、还有十车杂乱的物品到来,随行的还有几个家人,三家合伙人准备在化州会野府开店。黄东泉在富罗县开枝散叶刺激了余家和郭家,此次来的是余家老三余庆山。

当年江安义在余府求学之时与余家兄弟有过点小过节,随着江安义高中状元,这点小过节早已经揭开。余庆山在前两年总算中了秀才,此次其父余知仁派他来,就是想江安义在化州给他谋个差事,由吏入官,走条捷径。

郭怀理等人的到来如雪中送炭,对江安义是,对古台格亦是。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江安义把古台格介绍给郭怀理。得知田韦人钱多后,郭怀理兴冲冲地与古台格商谈。虽然古台格聪敏,但在做生意上差着郭胖子几条街,又心急做成这笔生意,自然免不了被郭胖子重重地敲了一笔。

万斤酒,每斤十两银,得银十万两,绸缎瓷器等物被古台格全部吃下,总共用了二十万两银子。古台格身上带着金子,上好的足金,大郑一两金子可兑二十两银,二千两黄金就是四万两银,还有些玉石珠宝折成六万两,郭胖子几天都合不拢嘴。对于古台格来说,这笔买卖极为划算,田韦国内急需物资补充,这些东西到了国内,最少也能翻上三番,还不要说父王与众臣对自己的看法。

还剩下的十万两余款古台格决定雇佣郭家的商队直接送到田韦国,到了田韦国后付清。郭胖子心知这是个好机会,如果能打通与西域的商路,那郭家可要奔向大郑有名的豪商。谈妥运货二万两,郭胖子决定冒点险,亲自跑一趟田韦国。

对于做生意郭怀理有一份执着,江安义怎么劝他也不听,笑嘻嘻地道:“小江,你如今官越做越大,哥哥我被你远远抛下。虽然哥哥没什么出息,但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不抓住,我老爹非骂死我不可,这趟田韦国我一定要去,赌一把,成功了以后就躺着数银子吧。”

江安义无奈,只得让郭胖子招揽了一些江湖豪客做保镖,又托欣菲的面子,往商队中塞了四个龙卫高手保护郭怀理。秦子炎倒是高兴得很,能打探到田韦国的消息对龙卫来说是场功劳,这件事属于双赢。

化州与西域有三个关卡相通,积云关、镇山关和井门关,此次西域联军三面出击,三个关卡都告失守,杨祥亮收复失地后,重建三关,安西都护府在每个关卡都设了三千守兵,如今三个关卡都在封闭重建中,商路不通。

关卡虽然在化州境内,却归安西都护府管辖,江安义无权过问关卡的事物。不过杨大都督回归前江安义与他密谈中就提及关卡商路的事。化州商贸繁盛的时期,每天出入境的车马有百余辆,以每车十两银的过关税算,三个关卡每年的过关银大概在百万两,江安义答应每年给安西都护府五十万两银子,每个关卡再给十万两银,把关卡的收税权归在化州府手中,一定三年。

江安义一下子拿出八十万两,着实出乎杨祥亮的意外。边关劳苦,风险又大,没有好处谁愿意在关卡看守。关卡的油水就在出入的商人那里,每辆车或每匹骆驼收税十两,对于来往大郑和西域的商人来说,百余两银子根本算不上什么。就拿郭胖子的商队来说,五十辆车的过卡税不过五百两,而货值二十万两,真正算得上是九牛一毛。

十万两银看似不少,其实分到士兵头上不过十来两。安西都护府座落在并州,朝庭给的兵饷只够勉强支撑,身为大都护,光靠威压和军令是难以服众的,关键是两点,官和钱。没有大战军中晋升缓慢,主要还得靠钱,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就是这个道理。

大郑四大都护府,都有其生财之道,安西都护府进项的大头就是边关的过关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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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意外发现

四个都护府各有谋利的手段,安西都护府靠的是与西域通商的关卡税,而安北都护府除了收取与北漠贸易的关卡税外还有东北山林的货物,安南都护府有四大名酒琼州液的暗股,安东都护府临海,靠的是海贸走私。天子这些情况有所了解,但国库拿不出银子来慰军,只得默许这些情况的存在。

江安义不是圣人,同样也有他的私心,他的私心就是让商队经过范师兄所在的合城县。三道关卡意味着三条通道,江安义不准备三道关卡同时开启,一来关卡新经战事被毁,需要修缮;二来与此次入侵的西域国家商路肯定暂时通不了,总不能人家刚抢过你还急着做生意。

商路从合城县经过,意味着住宿、补给、娱乐等一系列的需求,合城县能很快地恢复生气,重新繁华起来,这是摆在明面上的私心,谁也不能说什么。至于关卡,江安义与杨祥亮说好,官兵只管镇守,收税由府衙派专人负责,半年结算一次。

郭怀理带着商队跟古台格走了,从合城县过井门关进入西域,途经温姑、狐国,进入田韦国。相信这只商队的经过很快会在西域二十八国中传来,西域人的商队马上就会如同潮水般地涌入。

郭胖子做成生意后按十税一的比例缴纳了商税,江安义厚着脸皮预支了五万,只当是商队从田韦国回来的征税。有了钱,江安义再次找到梅弘民,在两万两的开拔银的打动下,驻守的官兵很快四面出击,化州境内的匪患逐渐平息。

州府的告示贴出去后,难民陆续返乡,故土难离,他乡虽好总不如家乡好。四月将尽,官府提供了麦种,让百姓们补种小麦。江安义带着属吏四处查看种植情况,站在高处四望,但见高处黄土砂砾,盆地之中却是绿意盎然,却没有看见水源。江安义诧异地问道:“这土地干旱少水,如何能种出作物来?”

司户参军颜易指着远处地面上一个个圆型的锥状土包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土包叫做坎井,里面有暗渠相通,能引暗河之水灌溉、蓄流,化州境内十一万三千顷良田多凭坎井灌溉,百姓得以度日。”

土包相隔七八丈,线状排布延伸,江安义打马近前,顺着竖进进入地下渠道,凉风习习,流水潺潺,江安义叹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情此景让人叹为观止。生之有涯,学无止境。”

巡查一圈返还会野府,已经是五月,五月的化州草原,金黄色的蒲公英将绿色的大地喧染得无比亮丽,策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上,江安义多希望欣菲能在身旁,共赏这动人的美景。

回到府衙,门前的小吏一脸诡笑地禀道:“大人,您的夫人找您有公事商量,让您回来后直接去后衙官邸。”

江刺史的夫人除了二品夫人的身份,还是正四品暗卫督监,衙门的人引为笑谈,酒席间免不了谈笑几句江刺史回了屋还得向夫人行礼参拜之类的怪话。来到化州后,江安义近月未见过妻子,心中既是想念又是埋怨,早知还不如把冬儿带来。

化州府的结构跟富平县差不多,只是面积大了许多,衙门内办差的人也多,后面的宅院也大。穿过宅门,官邸分成三进,最前面是宅前堂、中间是正堂,最后是清心阁和花园。江安义此次上任没有带仆人,原准备前面给安勇住,自己和欣菲住正堂,结果安勇住入了军营,思雨跟着欣菲跑得没影,整个三进院落只有他一个人住,冷冷清清,好不寂寞。

“夫人,夫人。”江安义踏进正堂前的甬道,忍不住大声地呼唤起来。

“扑哧”的笑声传来,思雨的声音从厅堂内传出,“师姐,姐夫这一个月没见你,急得都快上树了。”这小妮子暗讽江安义猴急呢。

江安义不理她,三步两步迈进厅堂,见欣菲坐在椅中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思雨一脸坏笑地站在欣菲身旁。

思雨在,江安义不好意思抱欣菲,压抑住心中的激动,笑道:“事情办完了,可是要搬回来住了。房屋我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了,你看看缺什么东西我叫人去买。”

“姐夫,我们回来可是公干,办完事马上就走。”思雨狡黠地道。

看到江安义脸色有些发僵,欣菲拍了一把身旁的思雨,骂道:“你也快一个月没见安勇了,去军营找找他,晚上咱们一家人吃顿团圆饭。”

思雨娇红着脸应道:“我才不找他呢,这块木头一个月都不来看我,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他。”

嘴中说着,脚步往外走,嘻笑道:“师姐,知道你要跟姐夫说悄悄话,我就不碍你们的眼了,我去找安勇了,顺便买菜回来。姐夫,看在我这么识趣的份上,晚上这顿饭你可得好好露一手。”

碍眼的人终于走了,江安义和欣菲紧紧地搂抱在一起,红唇交会激吻在一处。好半天,欣菲鼻息喘动地按住江安义不安分的手,红着脸道:“光天化日,让人看见了不好,妾身今日不走。江郎,你坐好,妾身此来真有公事。”

江安义恋恋不舍地从欣菲身边离开,官邸中没有伺候人,江安义随手操起早上泡的冷茶替欣菲倒了一杯,然后自己嘴对嘴灌了一气,止住心中的蠢动。放下茶壶,江安义戏谑地问道:“督监大人,不知有何指教?”

欣菲白了江安义一眼,娇嗔的神情差点又勾动江安义的春情,好在欣菲的话吸引了他的注意,江安义凝神静听。

“那个在石河镇抓住的元天教徒招认,青山水寨被官军攻破后,他被安排在一家镖局做镖师,去石河镇是为了送一件物品给人,恰巧官军来了,他以为身份暴露,才射箭想趁乱逃脱。”欣菲道。

“什么东西?”

欣菲脸色凝重地道:“那东西装在木盒中,他曾打开来偷看过,是连弩,而且是新制的五连发。”

江安义一惊,站起身道:“怎么可能,这东西才到军中,怎么就泄露出去了?”

在并州时,江安义见龙卫使用过连弩,当初元天教袭击并州龙卫府,张善通凭借连弩方才逃脱一死,但有三架连弩被元天教所获。天子得知情况后,下令工部重新研制,更换弩箭的大小,以前的三连弩被五连弩所取代,弩箭变得更细更长,威力更大。

这是军事机密,江安义并不知道,前来化州就职的时候,欣菲无意中说漏了嘴,江安义才知道新连弩研发出来后,天子命工部调配给四个都护府各一千张,因为化州大战,所以多给了一千张,自打出现绞车弩事之后,这些新制的器械控制得很严,连弩身上都有编号,怎么就被人得了去。

江安义感觉头皮发麻,天子曾交待他要查清失窃的绞车弩一事,自己还来不及查问,现在又出现新连弩失窃事件,不知这两起事件是不是同一人所为。有一点可以肯定,普通士兵不可能接触到连弩,此人的身份一定很高。

“那人可曾说是谁给他的?”江安义问道。

欣菲摇摇头,皱着眉头道:“他是在一家客栈中取的货,最要命的是连弩已经让人取走了,那取走连弩的人那夜也在石河镇中,可惜放过了一条大鱼。”

“取弩之人是谁?”

“是个三十几岁的西域人,相貌普通,没有什么特征,估计很难找到。”别的州西域胡人少见,但在化州,最少有四五十万胡人生活在此,怎么去查。欣菲黛眉紧锁,身为督监,遇到此事,她肯定要负起追查之职,难怪这一个月都不回府。

江安义想了想,又问道:“那人在哪家镖行,谁介绍他进去的,可曾问过?”

“是威远镖局,介绍他进镖局的是韩府的一个管事。”

“威远镖局,韩家。”江安义喃喃语道,想起他从莎宿国返国,经过尉车国,遇到韩府的管事王叔,邀请他前往文进县的韩府,在韩府还有一场不愉快,与威远镖局的断魂爪章天刚交过手,威远镖局的总镖头罗士明还抽冷给了自己一碟子,最后韩府老爷子韩元实出现解围。对于忠义韩家,江安义心中充满了敬意,再加上张克济的落籍是韩老爷子帮的忙,说起来自己还欠人家一个人情。

欣菲知道江安义与韩家有过一段交情,笑道:“历任刺史上任后都要到文进县去拜访韩老爷子,夫君要不抽空带妾身前去拜访一下,妾身早就想见见这位老英雄了。”

看着欣菲意味深长的笑容,江安义心头一动,莫非欣菲怀疑韩府?刚要摇头,猛然想起韩老爷子过寿辰的时候,络绎不绝的江湖人前来拜寿,威远镖局与韩府的关系密切,该不会威远镖局利用韩府做见不得光的事吧。转而想到,韩老爷子的儿子韩亮清是安西都护府的司马。

都护府司马,正管理军械,绞车弩与连弩的丢失司马有失察之过。看来,这趟韩府自己还真得走一趟了。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人间惨事

门外传来喧闹声,安勇他们回来了。一个月不见,安勇和石头都黑了许多,有种铁打钢铸的坚实感,一个月的军营生活看来收获不少。

江安义亲自下厨,石头帮着打下手,满满一桌酒菜飘香,让人食指大动。军营平时不许喝酒,江安勇闻到酒香口水先流,先痛饮了三杯,这才慢慢吃菜闲话。

“亲卫可选好了?”江安义替欣菲挑了块烧得酥烂的牛筋,他知道妻子喜欢吃。欣菲回报给丈夫一个甜甜的笑容。

“姐夫真偏心。”思雨不顾形象地在菜碗中挑拣起来,她也喜欢吃。

江安勇把杯中酒饮尽,吐着酒气道:“差不多了,梅将军先让我带了五百人,个个都是好汉子,哥,要不咱把亲卫营扩成五百人,反正也不差那点钱。”

一个月摸爬滚打吃喝拉撒在一起,江安勇和麾下有了感情。石头显然很有同感,在旁帮腔道:“师傅,勇叔说的不错,那些当兵的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他们都很有本事。”

四大都护府的兵是大郑军队精锐,江安勇曾在安阳王府当过府兵,相比之下府兵差得可不止一星半点。梅弘民是朱质朴的亲信,他所率的部下更是精锐中的精锐,虽然被当成弃子,但其部下的战斗力毋庸置疑。

“天子有旨置三百亲卫,哪怕多一人都是违背圣命,你让我抗旨不遵吗?”江安义没好气地瞪了弟弟一眼。

江安勇叹了口气,倒满杯酒,一饮而尽。石头有样学样,跟着叹口气,伸手想拿酒壶,江安义哼了声,石头吓得缩回手,逗得江安勇哈哈大笑,求情道:“石头现在已经是大小伙了,哥,你就开开恩,给他一杯解解馋。”

欣菲在一旁感叹地笑道:“你这个做师傅的确实管得太严了,石头已经是长大成人了。当年见到这小子的时候,比桌子高不了多少,唉,一晃七年过去了。”

“可不是,我看到他时还会流鼻涕呢,整天姐姐、姐姐叫个不停,向我讨点心吃。唉,现在居然比我高了。”思雨笑着补了一句。

江安义恍然惊觉,重新打量起石头。七年过去了,石头的个头已经比自己矮不了多少,或许是因为石头一直跟在身边,才没有意识到他长成大人了。

感慨地拿起酒壶,江安义替石头斟了杯酒,道:”石头,你是大人了,从今日起为师不再约束你喝酒,但你要记住,酒在伤身,不可多饮。”

石头欢呼出声,笑道:”多谢师娘,多谢师傅。”

江安义替石头夹了根鸡腿,笑道:”既是大人了,以后就不要石头石头地叫了,叫你的大名何希桂,当年为师替你取这个名字,指望你能蟾宫折桂做个读书人,可惜你偏生学了武,浪费了这个名字。罢了,路是你自己挑的,为师也不好说什么,再过两年,师傅替你向张先生提亲,让你爷爷了却一场心事。”

提起爷爷,石头眼睛有些发红,两年前,石头爷爷过世了。石头一家人从仁州搬到平山镇后,在江家的照顾下,日子过得和美,几年功夫,石头家族又新添了五个小家伙。石头爷爷因为年轻时太过操劳,前两年得病离世了,临终时留下遗言就是没能看到石头成家。

大伙沉默不语,思雨打破平静道:”姐夫,你这官邸连个伺候人都没有,这怎么行?师姐可是娇小姐,你总不能让她扫地、抹灰、倒马桶吧。”

欣菲笑着拧了思雨一把,嗔道:“吃饭呢,说得这么恶心。是你自己想过娇小姐的日子,还敢安在我身上,皮痒痒了吧。”

两人笑闹在一起。江安义是从京城来化州的,没有从家中带什么人出来,一个人住在官邸倒没有什么不便,府衙不比普通人家,不好留客,前半个月郭怀理和余庆山来到也是住在客店中。如今妻子和弟妹等人要住进来,没有人伺候打扫之人的确实有所不便。

顺便提一句,余庆山被安排在府衙中做个白直(官府额外小吏,没有月俸),江安义准备看他的表现,来年升任他为从九品下的参军事。余庆山对这个安排挺满意,有没能月俸对他来说不重要,能从吏转为官才是根本,江安义能做到这一步就算很给面子了,要知道黄东泉是江安义的表弟,不过是富罗县的户头,不入流的小吏。

第二天恰逢旬末修沐,大伙商量去买些丫环、仆妇和家仆。会野府西城外有处牙行,主要经营牛羊、马匹等评估买卖,兼营着人口和卖。大郑律不许贩卖人口,但和卖除外。

和卖,就是自愿被卖,至于自愿与否,没有多少人较真,不过官府规定十岁以下的人是不允许和卖的,即使是自愿被卖,也以抢夺、诱骗认定,轻则脊杖,重则流放,甚至绞刑。

西城外有条分河,牙行便依河而设,隔老远便能听到马嘶牛叫,一股膻臊味扑鼻。

思雨捂着鼻子道:“这味怎么这么难闻,走上一圈这全身的衣服还不得扔了。”

欣菲也触起了眉头,显然也不想入内。

道旁有几个闲汉,见江安义等人衣着华丽,骑着高头大马,看样子是有钱人。立时有几个人飞奔过来,七嘴八舌地道,“公子爷,您要买什么,我周大带你去,保管您满意”、“夫人,您想买丫环就找我,我对和卖人口最熟”、“几位爷,我在牙行做事有二十年了,要买马匹牛保管又便宜又实惠”。

江湖上有话: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如果相信这些人的话,不把你骗得你两袖空空绝不罢休。江安义扫了一眼围在身边的人,找了个看上去洁净些的年轻人,用鞭子一点,道:“就你了。”

那年轻人笑着哈腰道:“小的马小应,伺侯几位公子小姐,保管让您满意。”

几个落选的帮闲变了脸,拥在马前要讨赏钱,江安勇一瞪眼,手中皮鞭在空中挥了个炸响,喝道:“还不滚开。”

看到江安勇和石头马侧都挂着弓箭,腰间跨着刀,那几人估计这几位不好惹,嘟嘟囔囔的散开。

江安义问道:“马小应,我想买几个丫环仆妇,要去哪里?”

“几位爷,您算是找对人了,小的的堂兄就是和卖的牙侩,他手中有化州最好的丫环仆妇,几位请跟我来。”马小应一边在前面小跑着领路,一边滔滔不绝地道:“我堂兄手中的人可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这整个化州牙行没有比得上他手中的货色,小丫头长得漂亮,仆妇都是麻利能干的,还有听话的家仆……”

在马小应的嘴中,人变成了货物,听得江安义直皱眉,欣菲喝道:“不要啰嗦,好坏我们自会辨别。”

人市在牛马市的河上游,河风由上而下,这里的味道没有那么浓。跟着马小应走进一排竹棚屋,屋门前有人招呼道:“公子,这里有俏美的丫环,您一定喜欢”、“来看看了,美貌少妇,既能干又有暖床,一举两得了”、“您瞧瞧这汉子,身强体壮,干活一个顶三”……

江安义的脸阴得快要滴水,这里的情形让他想起当年债主上门的情形,如果不是自己被妖师附体,家境得以改变,指不定妍儿也会成为人市中的一员。

“三哥,三哥,我给你带大生意来了。”随着马小应的喊叫,一个胖子从竹棚屋中走了出来,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江安义等人,变出笑脸道:“几位公子小姐,里面请。”

马小应接了胖子给的赏钱转身走了,那胖子堆起笑容自我介绍道:“鄙人姓马,公子叫我马三就是。不是马三夸口,我这里的人手是整个人市最好的,我的货源谁也比不了。”

推开一扇竹门,胖子用手往里一指,道:“公子,这里面全是小丫头,只要四两银一个,便宜划算。别看小丫头年纪小,买回家养两年,保证一个个出落得水灵灵的。”

江安义见屋内铺着稻草,十几个小姑娘挤缩在一角,惊恐地看着他。

“快起来,站成一排,让大爷挑一挑,谁要被挑中了就享福了,还不快点。”胖子呼喝着,闯进屋中用拳打腿踢,那些小姑娘像一群惊恐的鹌鹑,摇摇晃晃,互相支撑着站了起来。

破衣烂袖,骨瘦如柴,空荡荡得让人心慌。江安义指了指最角落里个子矮小的小姑娘,问道:“小妹妹,不要怕,你今年多大了?”

“十一,我……十一岁。”那小姑娘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胖子,见胖子露出凶狠的神情,忙应道。

“十一岁怎么这么小?”思雨道:“比当年石头还要矮一个头,我看还不满八岁。”

胖子变了脸色,冷声道:“公子小姐,你们要做生意就别问东问西的,问多了对谁都不好。”

转过脸冲着那个小姑娘吼道:“给老子滚到墙角去,今天晚上不要吃饭了。”

小姑娘扁着嘴缩回屋角,头缩在膝头,流着眼泪不敢出声。

江安义出离地愤怒了,那小姑娘一瞬间仿佛变成了妍儿,这天下的穷苦人太多了,他不可能都帮到,但看到的,就一定要帮。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顺藤摸瓜

强忍住心头的怒意,江安义尽量放柔语调道:“马老板,这些丫头都不错,我全买下了,不过你得给我打个八折。”

马胖子喜上眉梢,这批小丫头年纪都偏小,大的才十二岁,小的那个文契上虽然写了十一岁,其实八岁不满,买回家中也干不了什么活,按平日的价二两多一个都少有人问津,眼前这位财神爷居然肯一口气全吃下了。

“好说,好说,这位公子爷一看就是个爽快人。”马三脸上的肥肉都快笑得满溢出来,佯做为难的地讨价还价道:“不过公子爷,小的也只是个管事,做不了八折的主,这样,我给你最大的优惠,打九折还多点,每个丫头只收你三两五钱,怎么样?”

江安义哪有心跟他胡扯,想着回去以后问明这些小姑娘情况后,就派官兵查抄了人市,把马胖子这些人抓进牢中。摆出阔少的样子,让何希桂(石头)付账,江安义自己背着手走出了竹棚屋。

石头多机灵,知道公子动了杀心,脸上笑着与马三算帐,还暗中要马三给点回扣。十六个小姑娘,五十六两银,欣菲又买了两名健壮的仆妇,好照看这些小丫头。仆妇十两银一个,共付银七十六两,石头从马三手中要来二两的回扣,这让马三有些肉痛,但也打消了对江安义等人的怀疑。

付银子拿契约,江安义看了一下卖身契,一应手续俱全,文契人、见卖人、引领人、官牙人都有名姓在上面。江安义特别翻看了一下那个最小女娃的契约,上面写着“立绝卖亲生女文契人何贵,今因衣食无着,难以续日,情愿将亲生女何花,行庚年十一岁,七月初八辰时生,自引投牙,情愿出契卖于XX为婢,卖得身价三千五百文整……”

江安义难过地一闭眼,猪肉十文一斤,这小丫头也就值两头猪的价,看着众女凄惶的面容,江安义心如刀绞,亚圣曾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些人把别人的子女当成货物般贩卖,何来恻隐之心。

文契上墨黑的笔迹斑斑都是血泪,让人不忍睹目。江安义强忍悲痛继续往下看,“此女即卖之后,听凭主家取名改姓,早晚使唤,日后长大成人,任凭买主择配,此系两愿,永无反悔。倘有天年不测,各安天命,恐后无凭,立契为证。”

这张卖身契约将女儿的生死卖于主家手中,这样的人枉为爹娘,江安义愤然提笔在主家姓名空缺处填上何希桂的名字,掷笔于桌,转身就走。欣菲暗叹了口气,让思雨去外面雇几辆车,好拉这些人回会野府。

马三在与石头闲扯之中得知这位公子是来自灵州的富豪,原本是想买些西域货物,不料战事影响了商贸,货物稀少,退而求其次,买些小丫头回去调教。石头有意无意地透露,主家在全国各地有十数家青楼,楼内的姑娘数以百计,这些小丫头买回去调教后就在青楼中接客,对于主家来说,这样的小丫头是稀缺货,有多少要多少。

马三动了心,他知道自家主人手中还有上百个这样买来的小姑娘,如果能都卖给这位公子爷,自己的抽头至少也有五六十两,抵得上自己一年的薪水了,于是快步追出来叫道:“公子请稍留步。”

江安义站住脚,嫌恶地看着心花怒放中的马胖子。马胖子眼前闪着银光,没有注意到江安义的冷脸,点头哈腰地笑道:“公子,刚才听贵管事说您还想要些小丫头,不瞒您说,过两天我主家又有一批新货到来,就连胡姬都有。公子如果有意,不妨多等两天,届时我带公子去看看。”

真想抬手给这张胖脸两边添点红光,江安义强忍住冲动,佯做感兴趣地道:“行,反正我在会野府还会玩两天,到时你让人到如归客栈找我。”

五辆车,浩浩荡荡地向会野府而去,车队身后,马小应闪闪躲躲地跟着,欣菲等人是龙卫出身,这点鬼把戏怎么瞒得过她们。江安义冷笑道:“看来那个死胖子不放心,派人打探消息呢。思雨,到了客栈后你抽空去趟龙卫府,让秦子炎派人盯着马胖子,看看他的主家是谁,这群畜牲非得好好治治不可。”

车队进了城,住进了如归客栈,马小应探头探脑在街对面看了一会,找到店伙计,花了二十文钱打听清楚了消息,果然是灵州来的客商,这才放心地回去报信。

傍晚时分,七辆大车停在马胖子的竹棚前,马胖子吆喝着棚内待卖的人出来上车。赶车的汉子笑道:“马爷,看来今天的生意不错,早上来时还满满的七辆车,回去五辆车都不满,您得了好处可记得请我喝酒。”

马胖子心情不错,笑道:“喝酒是小事,等哥哥我忙完这阵子请你到春风楼喝花酒去。”

车轮轧轧,一路向前,并没有进府城,往西走出十来里地,一处农庄出现在眼前。庄丁找开庄门,马车拐向左,停在一处空地。

马胖子跳下车高声呼喝道:“赶紧下车,回屋还有活,呆了一天了,也该活动活动筋骨,做不成活没饭吃。”

看着众人下了车,清点过人数后,马三与侍立一旁的仆妇交待了几句,转身从车内抱上账本往正屋走去。主家一个月三次派人来查账,今天是旬未,是查账的日子。

胖子他们每天早出晚归于牙行和农庄之间,根本没有在意后面有没有人跟着,那些卖身契从表面来看,丝毫没有破绽,再加上主家在化州的势力够强,官府打点到位,所以马胖子一点也不担心。

农庄南边三里外的一个山岗,一个汉子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向农庄内眺望,眼前那片农庄占地极广,夕阳即将落山,庄内炊烟袅袅,骑马的汉子凝视注视,能看到庄内不断地有人走动。看了看四周,那汉子见离农庄不远有个小村落,打马飞驰而去。这个村落仅有百余户人家,傍水而居,时常有客商经此前往会野府,所以村落虽小,吃住皆全。

在村头的小店下马,那汉子入店打尖,很快从小二嘴中得知这家农庄的主人姓华,是原镇西侯华旭宁的产业。化州与西域的战争千余年来没有止歇,无数军人在此抛头颅洒热血,为国牺牲,这里面也有幸运儿解甲归田,索性在此成家立业。七十年前解甲的归隐于此的镇西侯、云麾将军(从三品)华旭宁就是其中的一员。

镇西侯因念及战死的弟兄,举家迁入化州,在此落地生根,其死后长子华国贤继续爵位,按大郑律自动降等为镇西伯。这位华伯爷跟随父亲战场杀敌,曾受过重伤,没几年就过世了,爵位由其子华林松继承,为镇西子。这位华林松却是个花花公子,吃喝玩乐无一不精,华侯爷留下来的家业很快败尽。华松林的几个叔叔要求分家,华家散成几块,有的回了故乡齐州,有的借助祖辈的余荫做起了生意,长房这支靠着爵位苦苦支撑。

等这个镇西子魂归西土,华家已经是镇西男,声势远不比从前,军中的人脉也早断绝,华家在会野府的只剩下空壳子,靠着镇西男的牌子支撑门面。这位镇西男华政却是有决断的人,知道坐吃山空,华府已经成了空壳,面子没有底子重要。托关系找人,镇西男华政在府衙找了个司户参军的差事,靠着能说会道圆滑的本事,镇西侯在府衙混得风声水起,买田买铺,逐渐恢复了几分旧日荣光。

长子华文庆六岁,华政以每年五十两的高薪聘请落第举人严文治教导儿子,严文治的学问一流,十余年精心培育,华文庆二十二岁得中举人,被安西都护府司马韩亮清看中,招为三女婿,从此与化州韩家结为亲家。

结为亲家后,华政便辞去了司户参军的差使,与韩家一起做起了生意,数年间家业便直追祖辈。长子华文庆也争气,四年后高中探花,成为司农寺太仓署令,从七品的京官,为华家门楣争彩。前年,华文庆外放端州阳川县任县令,阳川县是中县,县令是正七品上的官阶,华文庆才二十八岁,前程似锦。

化州府虽然是西北边陲,却与西域通商,造就的豪门富商多如牛毛。华文庆年纪轻轻做了七品县令,将来按资历熬算也能做到一州刺史,明眼人很多,争着上门来拍马屁,何况华家还与韩家是亲家,华家在化州的威望日隆,官私两面都叫得响,在会野府是个跺脚地颤的角色。

伙计着农庄的方向感慨道:“华老爷是能人啊,这眼看中落的家道在他手中又变得蒸蒸日上。据村里的老人讲,以前这一片以前都是华家老侯爷的封邑,有一千四百亩地。后来子孙不屑,地越卖越少,眼见只剩下百余亩了。到了华老爷手中,这地又逐渐买回来了,听说不光咱这片,四城外都有,加起来总超过一万亩了。府里华家有十多家绸缎庄、米行、金银铺子,家里的钱堆满了屋子。”

“算账”,那汉子打断伙计的遐想,起身上马返回会野府,事涉镇西男,即使是龙卫也不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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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步步紧盯

镇西侯府座落在会野城的北边,宅院有些老旧,但门前的石狮,朱红的大门,以及高高的石阶无不彰显出昔日的辉煌。屋檐下那块镇西侯府的匾额换成了更小的镇西男府,这让站在门前的华政有些感慨,他亲身经历过匾牌从镇西子变为镇西男,作为华家后人,心中酸楚难对人言。

天暗了下来,佣人挑下灯笼点上红烛,大门笼罩在红光之中。站在高阶上,看着大街上往来的人群,华政突然生出莫名的不安,问道:“华仁回来了吗?”

“禀老爷,还没有。”身旁的青衣仆从恭敬地应道。

会野府酉时末关城门,看天色应该差不多到时间了。说话间,从南大街来了几辆马车,仆从笑道:“是华管家回来了。”

华政当然不会站在门前迎接管家,转身往府里走,嘴里吩咐道:“让华仁到正屋见我。”

侯门深似海,庭院深几许,镇西侯府共有七进,占地极广。华政住在第四进院落,也就是正房所在,东侧住处,西侧是书房。第五进宅院住着华文庆的妻子韩彩珠。华文庆到端州阳川县赴任,依律不得带妻室,华韩氏便从永昌帝都返了家中,帮着家中照看生意。

华政的妻子姓尤,当年华家败落,他娶得一小户人家的女儿,华政并不喜欢尤氏,有钱之后接连纳了四房小妾。但华尤氏是华文庆的生母,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华政与尤氏相敬如宾。

在正屋坐好,华政想了想吩咐道:“去把二老爷,二少爷、三少爷叫来,对了,请大少奶奶也来一趟。”

二老爷是华政的弟弟华胜,家中的几家铺面是他在打理,二少爷和三少爷自然是华文庆的两个弟弟,华文光和华文明,华政还有两个庶出的儿子,在家中根本没有地位,商议事情的时候华政也懒得叫他们。

管家华仁来正屋拜见老爷的时候,众人都已经到了,坐在两旁。华仁向众人见过礼,然后按例禀报牙行买卖的情况,华家在牙行的生意不光只是和卖,还有牛羊马匹等交易。

华府的生意很大,却多数是与韩府合伙经营的,所以华政将长媳也叫来听听。等华仁说完,华政和颜悦色地对韩彩珠道:“彩珠啊,你什么时候抽空回趟娘家,顺便把分成的钱捎给韩老爷子,向老爷子问起好,就说我有空去看望他老人家。”

韩彩珠是将门之女,从小跟着哥哥们练武,养成一副豪爽的脾气,既有大家闺秀的知礼又有江湖儿女的豪气,闻言笑道:“钱的事公公不要太放在心上,我爷爷信得过您,不过我从永昌回来后,还没有看过爷爷,着实有些想他了,过两天我就动身回趟娘家,替您带好。”

华仁恭声道:“马三让我回禀老爷,今日来了个灵州开青楼的豪客,把他手中的小丫头全部买光了,那人有意多买些小丫头,是不是把手中的存货都卖出去?”

华政问道:“他可打听清楚了此人的来历?”

“已经问过了,是灵州的客商,就住在府中的如归客栈,是个花花公子。”

华政沉吟片刻,道:“我总觉得心绪不宁,别是有什么祸事。”

牙行的生意是华文光在打理,有生意就意味着有钱进。华文光笑道:“爹,你总是疑神疑鬼的,每次还不是自己吓自己,既然有生意上门,哪有把财神爷往外推的道理。”

“小心使得万年船”,华政道:“新来的江刺史不是省油灯,我听你大哥说此人是个愣头,软硬不吃,咱们最好还是小心点。你手头还有多少小丫头,手续可都齐全?别让人钻了空子。”

“爹,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手续都是府衙的罗参军办的,绝没有问题。”华文光应道。

华政想了想,吩咐道:“你让马三尽快交易,把手中不合规的存货尽快清出去,清不尽的暂时在农庄里圈着,歇一阵子看看风头再说。”

从正屋出来,华文明冲着哥哥道:“二哥,如今化州到处都是灾民,随便两把银子就能买到个小丫头,您这段没少发财吧。兄弟我手头有点紧,借我百把两银子使使。”

华文光骂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家里要银子,然后填到笑风楼那个无底洞去,我说三弟,你就不能长点出息,要让爹知道了,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华文明嘻笑道:“爹是不会打我的,不过也不会给我银子,二哥,兄弟有办法让你多发点财,你得分润我点好处。”

华文光知道弟弟歪点子多,笑骂道:“有屁就放,你真能让我多攒钱,哥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华文明一笑,凑到二哥耳边轻声嘀咕,华文光连连点头,笑道:“这法子不错,银子到手少不了你那份。”

第二天巳时,马小应笑嘻嘻地出现在江安义包住的跨院,拱手道:“何公子,马掌柜让您去看新货色,不知您什么时候有空?”

江安义佯怒道:“怎么不亲自送上门来,那种鬼地方本公子可不愿意再去。”

厢房中传来叽叽喳喳的笑声,那些买回来的小丫头经过梳洗,吃过饱饭,欣菲又让成衣铺送了些衣服来,小丫头们见主家和气,并没有打骂她们,也没有让她们干什么重活,相反两个年长的妈妈还帮着她们梳洗打扮,一个个庆幸找到了好主家。

美美地睡了一夜,起来吃过早点,思雨闲不住,进来和她们聊天,小丫头逐渐褪去了怯意,多了几分少女的活泼来,七嘴八舌地与这位小姐姐闲聊起来。

马小应嘴角露出哂笑,心道这群傻丫头,还以为找了个好主家,岂不知眼前这位俊公子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听到江安义骄横的话语,马小应心中越发地安稳起来,富家纨绔,得哄着。

腰弯得更低了,仰起脸满面都是谀笑,马小应道:“何公子,我堂兄知道公子是个清贵人,不肯去那污秽的地方,特地请您到主家的农庄去,那些货色都在农庄中,保您满意。”

江安义昨天已经知道了那农庄是镇西男华政的,而且还知道了华文庆是华政的长子。当初在韩府江安义与华文庆打过交道,极不喜欢这个阴险刻薄的小人,后来同在政事堂学政,华文庆几度向自己示好,江安义没有答理他。不过,江安义感觉华文庆有如一条毒蛇,盘着身子吐着信子,阴沉沉地注视着自己,准备着致命一击。

事涉镇西男,江安义也不敢轻举妄动,挥手对马小应道:“你先去外面侯着,本公子决定了再叫你。”

纨绔的脾气,得罪不起,马小应只得点头哈腰地退出跨院,恶狠狠地啐了口唾沫,转身到客栈的大厅内侯着。

思雨从厢房出来,对江安义道:“姐夫,刚才我问过了,十六个小丫头里有六个未满十岁,那个最小的何花还不满八岁。这十六个人只有四个是家人所卖,其他的都是战乱家人失散和亡故,被人掳了来,关在了庄中。”

“可知是什么人动的手?”

“不清楚,都是在晚上,一伙黑衣人把她们抢到车上,一路运送到农庄,近的走了小半个时辰,远的走了有两个时辰。”思雨是龙卫出身,审问犯人有一套,问几个小丫头的话自然是轻而易举。

江安义思忖着,这些小丫头大半被人掳来,那些卖身契自然是做假的,这些卖身契要在官府备案,镇西男府罪责难逃。恨乌及屋,对华文庆的恶感自然也会引及到华府,何况华府做下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欣菲比江安义更清楚官场上的利害关系,担心地道:“镇西男的祖辈是镇西侯,虽然如今没落,但天子对勋爵之家历来多有照看,即使华家贩卖人口,恐怕也只会罚银了事。一旦被其反咬一口,夫君反不易脱身。”

江安义指了指厢房,道:“如果其中有妍儿,我管是不管?”

丈夫心意已决,欣菲不再多说,皱着眉头道:“既要对付华家,就要有万全之策。要派人找到何花的父亲,让他交待清楚何花的年纪。”

思雨道:“师姐,我刚才问过何花了,他爹欠了人家银子,被逼着还债,债主说没钱就用何花抵债,当时何花爹说女儿未满十岁,债主说他有办法,何花爹无奈之下才卖了女儿。对了,何花说她就是城南柘山镇的人。”

欣菲点点头,道:“这就更容易找到何花爹,就说把何花还给他,让他指定那个逼债之人,如果债主是华府的人,那华家就脱不了贩卖人口之罪。”

“还有,安勇你和石头去趟军营,跟梅将军打个招呼,带队人马在农庄附近等候,看到庄内有人逃跑立刻上前抓住,我想那些黑衣人八成就在庄中,到时让这群小丫头指认,只要有人招认,华家抢掳人口的罪责就更重了。”

江安义笑道:“有贤妻出谋划策,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事不宜迟,安勇和石头去军营,思雨去龙卫找秦子炎,让他派人找到何花爹,我和娘子去探一探龙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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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快刀乱麻

马车出了城直接奔往农庄,石头客串车夫,马小应坐在旁边指路。道旁不知名的花朵盛放着,马车行进在画卷之中。马三站在庄门前迎客,想到马上就有大笔的银子到手,胖脸上的笑容挤得眼睛成了一条细缝,从细缝里溢出的都是银光。

百余名小姑娘排成六列站在空场,事先经过了洗漱,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让这些人看上去比竹棚中的强上几分。欣菲挽着江安义的胳膊,慢慢地从这群小丫头面前走过,惊恐、害怕、期待,出现在一张张稚嫩的脸上。

“何公子,这批货比昨天的强得可不止一分二分,您满不满意?”马三跟在江安义身后,问道。

“勉强,有些人太小了,还未满十岁,买回去要吃几年干饭,不划算。”江安义装出一副不满的样子道。

马三不疑有他,这些人中有几个确实太小,看上去怎么也不像十岁的人。不过马三知道来挑刺的多半是买家,别看眼前这位公子表面上不满,可眼睛却瞧得仔细,马三心中有底,这笔买卖肯定能成。

“何公子,这些人都有卖身契,契约上注得明白,每个人都超过了十岁,那些人只不过个子矮些。”

江安义斜着眼睛瞟了马三一眼,冷哼道:“你当本公子没当眼啊,这些矮个子我不要。”

马三陪笑道:“何公子,不要动怒,您说没有就没有,要不这样,一共一百二十七个人,就算您五百两如何?”

“五百两,差不多四两一个,不行,我顶多出二百八十两。”江安义摆出生意人的架式,讨价还价起来。

马三急了,道:“公子,讲价不能这样讲,这些人的进价也不只二百八十两,养在庄中还要吃要住的,按这个价我们岂不要赔死了。”

马三和江安义大声地讨价还价,那些小姑娘木然地站着,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庄外响起马蹄声,十多名武士护卫着辆马车在空场边停下,一个翩翩公子从马车内踏出。江安义不认识来人是华文明,马三等人心知肚明,三公子今日来是配合着演场戏。

马三向江安义道了声歉,小跑着迎上前,故意高声地招呼道:“田公子,你来的正好,我们庄里又到了一批新货色,正说要请您来挑选呢。”

华文明化装成的田公子指了指江安义,傲骄地道:“老马,你真不够意思,要不是我打听到你家来了新货色,这好货都先让别人挑去了。”

马三装出一副为难地样子道:“田公子,这位何公子与我们早有约,咱们生意人讲究个先来后到,如果何公子不要,当然由着你选。”

“谁说我不要”,江安义做出一副受激的样子,冲着马三道:“三百两。”

“呵呵呵,这是哪里来的乡下人”,华文明掏出把折扇,在手中轻摇着,满面讥讽地道:“三百两,也好出来现眼,马三,六百两这些人我全要了。”

江安义怒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跟本公子斗价。”

欣菲轻轻地扯了一下江安义的衣袖,轻声地道:“相公,六百两太多了,咱们上别家看看去。”

华文明的两眼早就粘在欣菲身上,华三少阅美女无数,还从未见过欣菲这样漂亮的女子,真是貌美如花、妩媚妖娆,那眼波儿一憋,分明要把他的魂儿勾出来。

见江安义举步欲走,华文明早将此来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眼里只有韵味十足的欣菲,以最潇洒的姿态横前挡住去路,看着欣菲馋着脸笑道:“这位姑娘真乃天人也,不知可否将芳名告诉小生?”

欣菲粉脸薄怒,看在华文明眼中越发楚楚动人。华文明只顾看欣菲了,自动将江安义的存在略过,江安义见这个粉头油面的家伙居然轻薄自己的妻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无心再演下去,抬手就给了华文明一个嘴巴。

在江安义看来没用什么力,只见华文明被扇出一溜滚去,身后的护卫连忙上前掺扶,再看华文明的半边脸肿成了猪头,嘴角淌血,含糊不清地吼道:“打,给我打,哎哟喂,痛。”

马三暗骂,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华三公子,让他来抬价他调戏别人的妻子,误了正事不说还挨了一巴掌,自己的抽头泡了空指不定还要挨训。心里想着,脚下不慢,人往旁边走,免得遭了池鱼之殃。

欣菲叫道:“马掌柜,这件事发生在你庄上,你要说句话。”

马三心中暗道,这女子真是尤物,莫说三少爷是花中饿鬼,我见了也怦然心动。只不过,这样的女子不是自己能消受的,惹祸的根苗啊,只做没听见,转头就走。那群小姑娘见势不妙,也纷纷向左角的屋檐下跑去。

华文明捂着腮帮子,一边呼痛一边还交待道:“别伤了那姑娘,给我狠狠地教训那小子。”

那些护卫久跟在华三少身边,对自己的主子的脾性自然了解,一个个不怀好意地笑着,一伙人挤压着手指,满面狞笑地逼进江安义,另外几个伸手向欣菲的胳膊抓去,要把欣菲与江安义分开。

江安义的怒火憋到现在,看着一只大掌抓开,也不看是谁,一抬手,用力一掰,“啪”的一声脆响,腕骨掰折。惨叫声响起,吓了旁边的人一跳,那些护卫看上江安义的目光慎重了许多。

欣菲当然不会让那些护卫抓住自己,脚步轻挪,向后闪去,避开抓来的手掌。偏生那几个汉子不识趣,调戏姑娘是他们的强项,一个个嘻皮笑脸,将欣菲围在当中,有一个小子还不干不净地道:“小娘子,你要躲到哪里去,乖乖地跟哥哥来。”

江安义在旁边听到戏语,心中为这汉子默哀,欣菲是什么人,龙卫的镇抚,暗卫的督监,在遇到江安义之前用女魔头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招惹他,那是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念头还没完,那小子狂吼的惨叫声立起,“哎呀”,那小子的毛爪被欣菲轻轻一捏,两根指头被捏成粉碎。十指连心,痛不可当,那小子捂着手指跳足呼痛。旁边的几个人鄙视地看着他,这小子越发会演戏了,被美人的玉手摸了一把,激动成啥样了。

对付这些普通的护卫,江安义真是不用吹灰之力,等这伙人反应过来遇到了高手,大半已经躺倒在了地上。华文明已经被掺扶起来,呆呆地望着江安义和欣菲,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公子哥儿和美若天仙的姑娘居然是洪水猛兽。

举步向华文明走去,一边肿着不匀称,江安义准备给他的左脸上也来一下。华文明惊恐地后退,也顾不上做戏了,尖声叫道:“马三,快叫人,拦住这小子,别让他过来。”

不用马三叫喊,打斗声早惊动了庄中的人,四处的屋中跑出不少汉子,一个个身强体壮,有几个目光闪着精光,看得出是高手,将江安义和欣菲围在中间。

高手之中还有高手,真正的高手总是压着场出现,有几个汉子慢条斯理地从屋中出来,也没有立刻过来,站在檐下的石阶上向场中张望。江安义见身旁围了一圈人,足足有五十来号,与欣菲对视了一眼,估计那些掳人的黑衣汉就在其中,可不能让他们跑了。

江安义从怀中摸出只花炮来,点燃引线,“呯”的一声在空中炸响,这是与江安勇约好的信号,让他带兵包围农庄,来个包圆。

花炮声响惊动了众人,谁都知道事情不妙。檐下有个汉子踏上栏杆,准备看清里面究竟是谁。一眼看到江安义,那汉子吓得一缩头,身形一矮,跳下栏杆,低低的声音对同伙道:“不好,快走。”

也不多说,拔腿就往最近的庄墙跑去。那些同伴不明就里,但也知道情况不妙,跟在身后,一个个跃出庄墙,往远处的山林跑去。

江安勇来的有点晚,离庄子还有里许地听到花炮响,连忙吩咐道:“兄弟们,加把劲,将庄子围住,不要放跑了一个,到时有大伙的好处。”

四百兵在队正的率领下,分成四队分别堵向农庄的四门,江安勇远远地看见有人跑向山林,再要追就来不及了。懊恼地一拍腿,江安勇心想,哥哥第一次让自己做事就做砸了,还是不要告诉他为好。

江安勇带着一百名官兵从大门直闯而入,那些庄丁谁敢阻拦,一个个在官兵的呼喝下抱头蹲地,等待处置。

看到官兵,华文明知道上了当,江安义铁定是官府的人,要不然官兵怎么会出现在农庄中。不过身为镇西男的三子,整个化州府没有华府摆不平的关系,华文明有恃无恐,冲着江安义冷笑道:“好小子,有你的,扮猪吃老虎,三爷认栽,可是你能拿三爷怎样?”

江安义没理他,指着那些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汉子道:“把他们全部拿下,送到府衙的牢中。”

马三见势不妙,想悄悄地溜走,他是关健人物,江安义一只眼盯着他,马三一动身,江安义立即道:“这个马掌柜是个关键人物,好好给我看住了,牢中也要住单间,我回去后要立刻审讯。”

然后是将那些小姑娘收拢集中,官兵入农庄查抄,搜出仆妇二十六人,小童七十六人,壮汉七人。官兵查抄,自然免不了翻箱倒柜,中饱私囊,江安义带着安勇看了几处,皱着眉头道:“这就是嘴中的精兵。”

江安勇有些脸红,道:“兄弟们难得出趟差,让他们得些好处也应该。”江安义没有做声,这样的军队绝不是他想要的亲兵。

欣菲提醒江安义道:“我刚才问了问那些关押在此仆妇,她们说庄中有小孩死了,要问清那些尸骨埋在何处,华府的罪责就多了一条。”

把马三提来,江安义先盯着他看了半天,马三的胖脸上满是虚汗,他知道眼前这位何公子是假的,专门为了这些小姑娘来的,只不知是何方神圣,不知斗不斗得过老爷,自己该怎么办?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错综复杂

农庄三里外的一矮岗上,逃跑出来的几个人站在云杉树下喘息,五个人都是高手,目光敏锐,能够清楚地看到农庄内官兵们正横冲直撞地抓好搜东西,庄内的人被分成几块,站在空场的四周。

一个红脸汉子惊魂未定地道:“师兄,多亏你机灵,要不然咱们几个也脱不了身。”

那个率先叫跑的人江安义认识,正是在韩府与他交手的断魂手章天刚。章天刚凝神看着农庄内的动静,脸上丝毫没有吊儿郎当的痞劲,表情凝重地问道:“庄内可有咱们镖局的兄弟?”

红脸汉子想了想道:“应该还有吧,小曹他们几个昨天半夜才回来,估计还在睡觉。”

“快走,此事事关重大,要及早告诉师傅准备,晚了怕要出大事。”章天刚率先往山后走去,道:“先去超近路去牙行,买几匹马,越快越好。”

红脸汉子不解地问道:“师兄,来的是谁啊,华家是镇西男,有爵位在身,在化州华府可是呼风唤雨,再加上有韩老爷子在背后,就算是龙卫也会给三分面子,师兄你是不是有点太过小心了。”

章天刚发出一阵冷笑,道:“华家完了,惹了不该惹的人。你们还记得两年前我跟师傅去韩府拜寿的事吗,今天带队的就是我当时对上的高手,当时要不是师傅给我解围,我就伤在那小子的手中了。”

众人倒吸口冷气,齐齐地惊呼道:“炙手书生。”

江安义不知道,他在韩府的几场争斗,让他在西北武林中多了个名号-炙手书生。在罗老爷子的大力宣扬下,西北武林都知道新出世了内家高手江彦雄(江安义当时用的化名),跟其比斗过的人都说江安义掌风炙热,又是文士装扮,所以送了个炙手书生的外号给他。

回到京城后,江安义与华文庆碰过面,韩府和威远镖局都清楚了江安义的身份,罗老爷子非常懊恼,当时不应该听华文庆的挑唆,以为江安义是来跟镖局抢生意的,让徒弟章天刚与江安义结下了梁子。

原本还只是有些后悔,当听到江安义来化州暂理刺史之职时,罗士明有些坐不住了,如果江刺史心眼小,要对付镖局,那是轻而易举的事,随便找个岔子,就能封了镖局,相信其他的同行很愿意看到,甚至还会帮着官府收集他们的违法事。

罗老爷子带了重礼来求韩元庆,韩元庆写信给华政,请亲家帮忙。华政是个有缝就能钻出大洞的人物,满口答应,但让威远镖局帮他四处搜罗流浪的孤儿,每个小孩给钱一两。罗士明有求于人,再加上与西域的商贸断绝,镖局的生意一落千丈,便通知各地的分镖局帮着暗中掳人,章天刚为人机敏,罗士明让他总揽此事。

马三已经知道了这位何公子是新来的刺史大人,头上的汗滚滚而落,将地面上的青砖打湿了一片。江安义得了欣菲的暗示,也不开口询问,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脚步声响,江安勇带着石头从外面走了进来,高声道:“哥,找到了。”

马三“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叫道:“大人,小的愿意招认。”

江安义和弟弟相视而笑,这是兄弟间事先约好的,等半个时辰如果马三还没招认,就让安勇进来说“找到了”,吓唬马三。马三做贼心虚,以为江安义找到那些尸体,果然立时招认了。

心防一破,马三问什么答什么。西域联军入侵,百姓流离失所,有的死于战乱,有的被西域军抓为奴隶,有的逃离家园流离失所,乞讨为生。华政看到掳人的良机,与韩府联手,开始还是收拢流民,后来发现不如直接掳走,谁也不会去管这些人的死活。

这座农庄是华府用来圈留流民的地方,人到了农庄后,华府派人到官府取得卖身契,将这些人合法地和卖出去。但有些小孩因为营养不善,或者生病,死了十多人,就埋在庄外小河边的胡杨树下。

马三也留了个心眼,没有全部按实说,只说他是受华府管家华仁的指派来经营牙行的生意,做的是正经的生意,庄中死人的事与他无关,至于华老爷知不知情他也不清楚。

江安义越听越火,手中的茶盅“啪”的一声捏成碎片,怒喝道:“官商勾结,草菅人命,天理难容。”

此时,司马华思源带着府兵和府衙的官员赶到了,贩卖人口是州府的案子,农庄的事情理应交给府衙处置。江安勇带着他的五百名兵丁打道回军营,这些兵丁的怀中多多少少鼓鼓囊囊的,一个个笑簇颜开。

临走时江安勇犹豫要不要将有人逃脱的消息告诉哥哥,见哥哥与华司马正在说话,索性决定晚间回家后再说。

江安义把案情跟华司马说明,又带着他到胡杨树下看了看,十多具小孩的尸骸排列在那,惨不忍睹。华思源愤怒地骂道:“伤天害理,让华氏一族蒙羞,如果老侯爷还在,一定会亲手杀了这些不孝子孙。”

华思源的祖辈与华老侯爷是堂兄弟,随同华侯爷在化州落地生根,繁衍后代,互相之间没有断过往来。后来镇西子华松林实在是不像话,连亲叔侄、亲兄弟都闹着分家,华氏一族也就散了,华思源的父辈们与华侯爷一脉断了往来。

到了华政这一辈,主动找华思源论过亲,但华思源知道华政为人油滑,与自己的性子不和,一同吃了几次饭也就没了下文。后来华文庆考中探花,华政便再也没有来找过华思源。

江安义道:“我来化州不久,就出了这样的大案,张别驾身体不好,这件事就劳烦你多花点心思。你只管放手去查,无论牵涉到谁,我都会为做主,实在不行,还有龙卫。这件事查明后我要奏报天子,给化州百姓一个交待。”

西院,那些被查抄出来的女孩、男童还有成年的男女被安置在此,足有两百来人,将整个院子填得满满当当。江安义和华思源走了进来,站在过道的廊下,众人茫然地望着他们,不知所措。

江安义柔声道:“你们不用怕,本官是化州刺史江安义,此来是解救你们出去,你们都平安了。”

沉寂,回应的是一双双茫然的眼神。江安义有些尴尬挠挠头,道:“大伙不要怕,你们如果是被抢来的,官府会负责给你们找到家人,如果没有了家人,官府会安置好你们,没地方可去,官府会帮你们找活干,挣钱养活自己。”

这下有了反映,首先是那些成年人跪倒在地,呼道:“多谢老爷。”

那些孩子有样学样,乱纷纷地跪倒磕头,杂乱地叫道:“谢过老爷。”

两百多人要安置不是件容易事,江安义想了想对何司马道:“刚才查抄农庄的时候发现庄内有不少粮食,住处也不少,索性就先将这些人安置在这里,等问明情况再发落。”

何思源点头道:“如此甚好,大人放心,我会派人看守,防止意外。”

庄外,思雨和秦子炎带着几名龙卫来了,随行还有何花的父亲何老实,据他指认,那个逼债的债主是华府的管事华青。何花等人在府衙,江安义派石头去接她到农庄内。

农庄内审讯仍在继续,根据马三的口供,秦子炎和何司马一起提审了庄中其他人。起初这些人的嘴很严,等何司马带他们到河边胡杨林走了一遭,告诉他们马三已经招供了,如果他们还要嘴硬,罪加一等,这些人只得一五一十地把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江安义看着厚厚的招供词,眉头紧锁。西域入侵到现在将近两年,华府掳掠了五百余人,官府之中以司仓参军冯道量及其手下开出官府认定的卖身契,为华府贩卖人口充装保护。五百余人,女娃不过四两一个,男娃六至八两,成年仆妇十至十二两,成年男丁二十两,算算不过四千余两银子,为了这些蝇头小利,却给数百个家庭造成无可弥补的伤害,实在是丧心病狂。

何思源对府衙的情况比较熟,轻声提醒道:“大人,不是我搬弄是非,这冯参军跟张别驾关系密切,而镇西男与张别驾是结拜的把兄弟,大人对张别驾要加点小心。”

江安义点点头,上任后他只见过张别驾一面,这位别驾大人就一直告病假,府衙中的事明面上不插手,暗地里指使参军、小吏们使坏,这些情况江安义都清楚。只是江安义也有顾忌,他到富罗县上任时,曾将前任、县丞以及州府的录事参军弄得丢官、罢职、罚银、坐牢,虽然他是秉公办事,但总给人难以合作,过于强势的味道。此次来化州,刚上任就要把别驾送进牢中,恐怕官场之上今后再没有人愿意跟自己搭档。

在招供词里,江安义意外地发现被抓的护卫中居然有威远镖局的人,看来威远镖局、韩府、华府这三者之间联系得很紧密,贩卖人口这件事韩府有没有插手,那些夜晚掳人的黑衣人是不是威远镖局的人,往深想一想,绞车弩、连弩等军械重器的丢失与三家有没有关联?江安义心中升起重重的疑问。

一直忙到酉时中,留下二百府兵在农庄看守,秦子炎带着六名龙卫暗藏其中,安全应该没有问题。江安义和何思源押着农庄内六十多名护卫和管事马三等人回返会野府,华文明的待遇不错,江安义给他安排了一辆马车。

晚霞满天,映得半天火红,山岗上的云杉在红光中如同一把把燃烧的火炬,像要把天烧出个窟窿来。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嫁罪于人

农庄忙乱时,华府正是鸡飞狗跳墙时。章天刚逃走之时,派红脸师弟沙流去华府报信。

华政得知农庄被江刺史带兵查抄之后,当即吓得坐到了地上,自家干的缺德事自家知道,农庄之内光人命就有二十八条。为了圆融关系,华政还经常请官场要员、豪门权贵、狐朋狗友到农庄去吃喝玩乐,狎玩幼女,有些被看中的女童当成礼物被送出。如果这些被刺史大人查出,华府就完了。

华文光忙扶起老爹,哭丧着脸道:“父亲,您可千万别有个好歹,全家都指望着您呢。”

接过茶水喝了两口,华政稳了稳心神,压住惶恐不安,吩咐道:“去把你二叔、大嫂,还有三弟叫来。”

这个时候已不可隐瞒,华文光吱唔着道:“三弟今天一早说去庄子那边散散心,八成是被网在里面了。”

“这个孽畜,真会添乱。”华政骂道,“管不了他了,你去把其他人叫来。”

等华胜和韩彩珠匆匆赶到厅堂,华政已经镇定了许多,简单地告诉他们江刺史带着官兵查抄了农庄。华胜知道农庄是什么所在,吓得瘫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韩彩珠先是一惊,很快镇静下来,道:“公公,事情既已发生,多想无益,要赶紧想法应变。”

华政嘉许地看了一眼儿媳,自己的弟弟和儿子的表现还不如儿媳,勉强笑道:“彩珠,你立刻收拾财物动身回韩府,然后到我屋中对你婆婆说,床下那两只黑木箱一同带走。”

顿了顿,华政脸上露出一丝肉痛,道:“箱中装着田契和这些年我的积蓄,你跟韩老爷子说,箱中财物任他使用,只求能帮我家渡过此次难关。”

华文光千般不肯,总算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嘴巴嚅动了两下,终究没有发出声。韩彩珠站起身,道:“我这就收拾,公公你放心,韩华是一家,我爷爷定然鼎力相助。那两只箱子请公公放心,到时我一定原样送还。”

韩彩珠急匆匆地走了,华胜还处于茫然的惊恐中,嘴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完了,完了”,华政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二弟,我还没有死,要坐牢还轮不到你去。”

华胜总算被骂得清醒了一些,羞愧地道:“哥,我是个没用怕事的人,但也知道华家离了你可不行,哥,你说怎么办吧,要我去顶包也行。”

语气逐渐变轻,刚才仅有的豪迈正在以眼见的速度萎缩,声音带着哭腔,哽咽地道:“哥,你那侄儿侄女还未成家,弟媳也不懂事,哥你千万要照看好他们。”

华政有些感动,懦弱无用的弟弟在关键时候居然想着替自己背锅,不过以他的脓包样进了衙门威吓几声,怕是有啥说啥了,没好气地打断哭哭啼啼的华胜道:“好了,不会要你去背锅。去年你在西门外不是以你的妻弟的名字买了家成衣铺嘛,平时你会去那吗?有多少人知道?你两个儿子知道吗?”

华胜脸一红,那铺子是他背着哥用家里的银子买的,原以为瞒得紧,没想到大哥早就知道了。

“没人知道,平时我也不去那,结账都是万青(妻弟)来找我,除了我老婆没人知道。”当初华胜为了防大哥知道,所以不敢去成衣铺,误打误撞下来居然保密得不错。

华政吩咐道:“家里的铺面都是你在打理,你赶紧让人把值钱的货物装车,对人只说送货,出南门再进西门送到成衣铺,别让人知道了,让你的妻弟嘴巴牢一点。”

华胜走了,华政对身旁侍立的二儿子道:“你赶紧派人给你大哥送信,把事情告诉他,让他应变自保,庆儿为人机敏沉稳,倒不是我多担心。家中有什么瓜葛,赶紧处理干净。去把华仁给我叫来。”

华文光走了,华仁来了。身为管家,家中的乱像瞒不过华仁,大少奶奶带着数辆马车回了娘家,二老爷匆匆忙忙地走了,二少爷喊他的时候脸上带着惊恐,无不表明家中出事了。

默默地行过礼,华仁侧身站着听候吩咐。

“老哥哥,你坐。”耳边传来华政轻柔的声音,听得华仁心中一缩,突然从心中冒出一句还是幼时做伴读时从先生嘴中听过的话,“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也。”

什么时候主家叫自己称过“老哥哥”,华仁哆嗦地道:“老奴不敢,有什么事老爷尽管吩咐。”

“老哥哥,你是家里的老人,从你爷爷开始就跟随先祖。”华政满是深情地话语,听在华仁的耳中却像北风呼啸,寒彻心底。华仁的爷爷是镇西侯华旭宁的亲兵,随着将军一起在会野府安顿下来,也没地可去,索性就在华府做个管事,后来成了管家。爷爷过后,父亲又成了镇西伯、镇西子的管家,自己比眼前的主子大六岁,小时候还经常带着小主人玩耍,要说感情,确实蛮深厚的。正因为了解,华仁知道自己的主人华政是个嘴上抹蜜,暗地里掏刀子的角色,这几十年间,有多少人死在这张看似温情的笑脸下。

“……如今家中出了这等大事,祖辈创下的基业眼看化为乌有,我心如刀割啊。”华政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用泪眼偷偷打量华仁,果然华仁脸上现了戚容,毕竟祖孙三代都是华府管家,相对其他人,华家对他们还是很不错。

“扑通”一下,华政跪倒在华仁面前。华仁吓了一跳,赶紧也跪倒,“老爷,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老奴受不起。”

华政双手紧紧抓住华仁的胳膊,眼睛紧盯着华仁的眼睛,道:“老哥哥,我有一事相求,你能答应便是我华家的恩人,莫说一跪,今后我会将你的牌位放在家族的祠堂之中,永享我华家的烟火。”

华政的眼中乞求、期望和凶狠交杂,华仁自小看着他长大,对华政的心理一清二楚,知道自己如果不答应下来,恐怕立时便是自己的死期。心中暗叹,华仁道:“老爷不必如此,华仁自祖辈起就受华家大恩,华仁愿意为主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好好好,多谢老哥哥”,华政大喜,扶着华仁站起,亲手将他扶在座椅上。华政站在身旁,咬牙切齿地道:“家门不幸,新来的江刺史与庆儿有隙,借机整治我华家,农庄已经被他带人查抄了。老哥哥你知道那庄里多少有些阴私事,被已经被那江刺史翻查了出来,如果他抓住不放,华家恐怕很难过关。”

那农庄的往来查看都是华仁经手,他对情况很了解,用伤天害理四个字形容都是轻的,华仁一向反感,但自己是管家,老爷的吩咐不得不去做,看来老爷是准备让自己去背锅了。

果然,华政道:“农庄一向都是老哥哥你出面打理,也不知农庄内的人说了些什么,我请老哥哥你先一力承担下来,我好四处奔走想办法。老哥哥你放心,我已经让彩珠带信给韩老爷子,让他从中斡旋,我一会就到张别驾那去,华司马算起来是本家,相信不会见死不救。老哥哥你受点委屈,你的三个儿子我收为义子,华家的产业有他们的一份,将来他们愿在府中我欢迎,愿意独立门户我给一份资产……”

华政滔滔不绝地许诺着,华仁心中苦笑,主家的脾气他清楚,此刻要自己背锅什么都肯许诺,等事情平息后所有的承诺都不过是放过的一种气。即使如此,自己又能如何,这就是身为下人的悲哀。三个儿子都是华府的管事,性命操在人手,不答应是不行的,说不定老爷能兑现几分,自己也算没白死。

眼见得华政的语气越来越急,眼睛中那股子凶光又现,华仁叹道:“老爷,你不必说的,我愿意承担所有罪责。”

“好”,华政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塞进华仁的手中,道:“老哥哥,这五百两银子你先拿着,等事情平息,我一定对现诺言。不过,刺史审讯你的时候如何回答老哥哥心中要有数,我会安排你的三个儿子到外面避避风头,你不用担心他们。”

华仁心中暗恨,这摆明是威胁自己不要改口,要不然三个儿子的性命难保。事到如今,只好走一步算一步,手中的银票是自己的买命钱,不要白不要。

华仁摇晃着身子走了,华文光从后堂冒了出来,轻声禀道:“送信的人已经走了。爹,我看华仁不太靠得住,要不要派人看住他。”

“派两个人盯住,不准他离开宅院。”华政吩咐道,“你在家中交待下人,不要胡说八道,该销毁的东西快些销毁,不要落在官府手中。我这就上张文津那里一趟。平日这位别驾大人没少拿好处,庄子内玩了不少小姑娘,还要了六个。如今出了事,他别想躲清净,他保不住我,我便要将他也拉进来。来人,备车。”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机事不密

四轮马车如飞地急驰在大街上。午时刚过,大街上行人不少,听到马蹄声慌乱地往两旁闪躲开,向着那黑色的马车吐口唾沫,咒骂几声。

与县衙门不同,别驾和司马都有自己的衙门和府邸,张文津的别驾府在府衙的左侧,与州府相距不过三十丈的距离,府前同样也蹲着两只石狮,只不过比起府衙来别驾的衙门小了些。五阶台阶上朱红大门,门前有府兵看守,一样的气势威严。

马车在别驾府前停住,不等车辆停稳,华政撩起车帘,从车上跳了下来,快步上阶,问门前侍立的府兵,“张大人可在府中?”

“在。”府兵知道镇西男与张别驾是拜把的兄弟,别驾衙门常来常往,当然不会阻挡。

得了肯定的回答,华胜也不用引路,径自往里闯。别驾府中有属吏办差,看到镇西男纷纷上前行礼,要是往日,华政铁定停下脚步,寒喧几句,今日哪有心情,点点头脚步不停穿过长廊直奔后宅,他知道张文津这段时间心里不痛快,猫在后宅装病呢。

刚过迎宾厅,就听到里面传来丝竹之声,有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在唱曲。门子上前施礼道:“华老爷,您来找张大人,我去通禀一声。”

因为是内宅,华政不好直接进去,片刻功夫,门子笑着出来道:“老爷说了,华老爷不是外人,请您进去。”

丝竹声从东厢房传出,华政踏进屋,见张文津斜躺在摇椅之上,正微闭着双目,听一名女子唱曲,侧旁数人手拿乐器,正在弹奏,身后还有一个小丫头,替他轻摇着扇子,驱赶着蚊虫,腿边还蹲着一个,替他敲捶着大腿。

“华兄,来的正好,陪小弟饮两杯,这是西域的葡萄美酒,饮之微醺,正宜听曲。”张文津见华政进来,微微欠了欠身,指了指桌子另外一侧的摇椅笑着让客。椅旁的桌上摆满了吃食,琉璃瓶中装满了红色的酒液。

华政这才感觉腹饥,自己忙得连午饭都忘了吃。当下也不客气,伸手直接就抓,大块的牛肉塞入嘴里就嚼,端起酒壶大口送咽。张文津从未见过华政如此失态,笑道:“华兄这是到哪里了,怎么饿成这个样子了。”

将嘴中的肉块吞下,华政冷笑道:“趁着事情还没发作,你我还是多吃点,要不然只有牢饭可吃了。”说着,又伸手向烤得金黄的羊腿抓去。

张文津笑道:“华兄休要玩笑,在化州的一亩三分地,你我能出什么事?”

华政没有理他,自顾大口地撕咬羊腿。张文津见华政脸色凝重,不像说笑,坐直了身,挥身让歌女和丫环退下,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张文津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你老弟躲在家中装病,可知道江刺史带兵把我的农庄给抄了,庄里的掳来的那些人都查了出来,等他回府,恐怕就要问那些卖身契是开的了。”

“咣当”一声,琉璃盏掉在地上摔成粉碎,鲜红的酒液泼洒在地上,就像喷溅出来的血。

张文津腾地一下站起身,紧张地追问道:“怎么回事,你快对我明白些。”

华政把知道的消息详细地告诉了张文津,张文津一边听一边盘算,等华政说完,张文津道:“江安义尚未回府,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掳人之事你可曾亲自出面?”

“我会那样傻?我已经与管家华仁谈过了,让他把事情先顶下来。”

“如此甚好。”张文津拈着胡须在屋内来回踱步,问道:“掳人这件事都有谁知道,要快些处理掉那些知情人。”

华政道:“出手的都是威远镖局的人,镖局的人给我送信后,把留在府中的人全都带走了。不过,农庄内还有几个镖局的人,估计被抓住了。我庄上还有几个人是知情人,不知他们会不会招认。”

“要做最坏的打算。”张文津头上见了细汗,他知道自己与华政牵扯太深,如果华政出事,一定会把自己拉进来。不说旁的,刚才打扇和捏腿的两个小丫头就是华政农庄上送的。

张文津拿起酒壶灌了几口,吐着酒气道:“我会对冯道量交待,就说是你府上的管家打着你的招牌前来办的卖身契,这失察的罪过是免不了的。你的管家那边可靠吗,不要到了大堂上把你供了出来,那可就糟了。”

“他的三个儿子都在我手中,不敢乱说话。”这一点华政很有信心。

“等江安义带人回衙,我会去问清情况,顺便拖住江安义,让他今天问不成案。你要做两手准备,一是让华仁顶罪,如果江安义肯讲情况不往下追究,那是最好,便是出点血也是侥幸;如果江安义咬住不放,”张文津语气一顿,眼中放出寒光,手用力一挥做了个砍的动作,道:“那只有鱼死网破了。”

华政将手中咬得干净的肉骨头往地上一丢,道:“我已经让儿媳给韩老爷子带信,今夜应该就会有回信。老爷子那里高人众多,只要愿意出钱,有无数高手愿意卖命。再说威远镖局掳的人,罗士明脱不了干系,实在不行,拉上镖局杀了狗官,咱们逃往西域。”

张文津颓然地坐回躺椅,叹道:“先别乱了阵脚,咱们先合计合计,有哪些漏洞先堵上,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走绝路。”

两人闭上门商量到酉时,华政这才出了别驾府,坐上马车回返家中。张文津也不装病了,匆匆赶到大堂,让人找来司仓参军冯道量,密密地交待了一番,冯道量脸上苍白地回了府衙,又告诫了一番府吏不提。

张文津打算派人在城西门处打探江安义等人回城的消息,想想又不妥,在别驾府坐卧不宁,不如直接到府衙去等。带着两名随从,张文津来到府衙,江安义和华思源还没有回来,张文津在大堂内来回地踱着步,不时地探头往大门处张望。

马车在华府门前停下,华政下了车,站在自家门前,看着眼前气势宏伟略显衰败的老宅,心中满是悲哀,心中默默念叨:不孝后人华政,求老祖宗在天之灵保佑,如果能安全度过此难关,不孝后人一定焚香祭祀,竭力光大祖业。

西边火红的云霞卷了过来,华府的上空变得红彤彤一片,华政喃喃地语道:“好一场香火,老天莫非要拿我华家作祭啊。”

宅内已经乱成一团,消息不知怎么走漏了出去,阖府上下都知道自家的农庄被官府查抄了,大难马上就要临头。先是府中的护卫跑了,紧接着仆佣卷点东西也偷偷地出了门。华政进门时,正撞见两个仆妇衣服内鼓鼓囊囊的往外小跑,看到华政连忙转弯拐向侧屋,华政也懒得计较,沿着长廊回了自己的住处。

刚踏进正屋,就见四房小妾带着各自的儿女愁眉苦脸地坐在屋中等他,见华政进来,四房小妾立时哭哭啼啼地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向他要钱避乱。几个庶出的儿子目光惶急,华政失落地发现没有哪个关切自己。

从房中取出银票,四房小妾每人给了一千两银子,那些妾室领着儿女向他拜了拜,各自离开。屋内清静下来,华政长叹道:“也罢,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何况是妾室,不必强求。”

屋中不见仆人,桌上的茶水也是凉的,华政心烦意乱。从西厢房中隐隐传来木鱼之声,那是尤氏的佛堂,华政临出门时交待华文光把尤氏送走,没想到她还没有走。

移步来到佛堂,浓重的檀香味从屋中散出,华政皱着眉头踏进屋中,尤氏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之上,手中转着佛珠,口中诵着经文,不时地敲击一下木鱼。

“你怎么还没有走,我不是让光儿接你回娘家吗?”

回应他的是轻轻的念经声,华政正要发怒,尤氏敲了一下木鱼,停住了诵经。睁开眼,看着有几分陌生的丈夫,柔声道:“老爷,妾身哪也不去,妾身嫁给老爷后,生是华家的人,死是华家的鬼。华家如果真的有难,妾身愿意陪老爷一起受难。”

华政冰硬的心裂开了道口子,像是初识般重新打量着尤氏,这个女子十七岁嫁给自己,一晃三十二年过去了,头上已经有了白发,自己有多少年没有与她亲近过了,原以为尤氏心中充满了恨意,真没想到,最后能陪伴自己的居然是她。

华政在另一侧的蒲团跪倒,虔诚地向香案后的佛祖叩头,耳边传来尤氏轻柔的诵经声,华政的心变得从未有过的平静。

府衙前的红灯笼亮起时,江刺史和华司马带着人回府了。一阵人喧马闹,华司马押着犯人去大牢,江安义举步向内走。远远地看见大堂上灯火通明,诧异地问身旁的胥吏,道:“谁在大堂?”

“张别驾说有事找您,已经在大堂上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江安义心头一动,张文津来了,不装病了,看来消息已经走漏了,张文津此来肯定是为了华府的案子。唇边绽起冷笑,江安义大步向大堂走去,他倒要看看张别驾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措手不及

府门外人喧马嘶,张文津知道是江刺史回府了,转身在座椅上矜持地坐好,张文津不想让江安义看出自己的心虚。

等到江安义脚步声进入大堂,张文津这才徐徐站起,举止从容地拱手道:“见过江大人。”张文津自恃也是五品官,与江安义同阶,并不肯自称下官。

“张大人来了,你的病体好些了,江某正说要抽空去看看张大人。”江安义寒喧着在公堂后坐好。

衙役送上茶水,这一日忙得又渴又饿,江安义实在无心敷洐张文津,低着头喝茶。张文津心中有鬼,见江安义冷着脸不做声,心中反而忐忑,笑着问道:“大人,下官听闻府中出了件大案子,还出动了府兵,不知是件什么案子?”

别驾,刺史的佐官,因其地位较高,出巡时不与刺史同车,别乘一车,故而得名。正因为别驾的地位仅次于刺史,虽为佐官却自有衙门,更何况江安义是暂理刺史,张文津并不怎么畏惧他,才会江安义到任后一直称病,在张文津的心中对这个毛头刺史很轻视。

“镇西男的农庄内发现贩卖的人口。”江安义简短地把案情向张文津说了一遍。

张文津佯做大惊,呼道:“这怎么可能?”

江安义似笑非笑地望着张文津,张文津忙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与那镇西男是结拜的兄弟,对他有些了解。镇西男华政为人正直,处事公道,行事有侠义之风,更曾在府衙任过录事参军,熟知律法,要说他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张某着实不信。”

“喔,在农庄内搜出二十多名未满十岁的小儿,居然卖身契上个个都标明在十岁以上,不知张大人怎么看?”

张文津胸有成竹地道:“江大人,这件事我多少知道一些内情。镇西男曾约我到他的农庄玩过,他的农庄内确实收留了一些未满十岁的小童,不过这些人都是失去父母的孤儿,流浪街头,乞讨为生。华政收留他们在农庄内,是出于善心给这些人一碗饱饭吃,教他们一些技能,让他们长大能谋生的能力。不瞒大人说,张某得知镇西男的善举后,大为感动,主动从农庄内要了几名女童回去,帮着做些善事,这几名女童现在仍在我府中,学做些家务,我准备等她们有能力之后就放她们自主。”

什么叫高手,这才是高手,颜开辰、王兴仁之流与张文津比起来差得太远。巧言善辩,滴水不漏,要不是江安义从马三等人嘴中知道了部分实情,很可能就被张文津说动。

江安义“哈哈”笑道:“如此说来镇西男倒是一片善心,不过那卖身契又是怎么回事?”

张文津从容地应道:“八成是恶奴欺上瞒下,从中渔利。我听镇西男说过,牙行的生意他都是交于管家华仁打理,这些事多半是管家背着他干的。”

堂外脚步声响起,华思源从外面进来,向两人行礼,道:“刺史大人,犯人已经关押到大牢中。”

江安义点点头,意味深长地道:“华司马,你要加点小心,此案关系重大,要防着有人在牢中做手脚,说不定明早起来就有犯人得了暴疾死了。”

“大人请放心,我已经安排府兵与狱卒一同看守,应该没事。”华思源的目光从张文津身上掠过,警告的味道十足。张文津心中暗恨,知道江安义和华思源都在怀疑自己,原本打算今夜动手脚看来是不成了。

三个人定下明日辰时升堂问案后,各自散去。江安义来到后宅,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欣菲、安勇等人正坐在桌边等他回来。红红的烛光映照在家人的笑脸上,分外温馨。

“哥,问出什么来了吗?要不要派人抓那镇西男?”江安勇问道。

江安义大口扒着饭,忙了一天饿坏了,欣菲体贴地替丈夫夹着菜,心痛地叮咛道:“慢点,小心呛到,别光扒饭,也吃点菜,这炒蛋的味道怎么样,是我炒的。”

“好吃”,江安义随口赞道,换来欣菲的笑容。江安义问道:“安勇,你带兵来的时候,庄里有没有逃走?”

江安勇心中一沉,原本他还有存着三分侥幸,听哥哥问及,知道出了纰漏,不敢隐瞒,道:“我带兵来之前,看到有几个人从南面跳墙跑上了山,隔得太远,追不到,就没管。”

重重地一拍筷子,江安义怒道:“你当时怎么不跟我说,误了我的事,不然我就不会在农庄呆那么久。那几个人将消息送出去了,华政早有了准备,我说张文津怎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原来商量好了对策。”

江安勇吓得一缩脖,不敢做声。

思雨向着丈夫,轻声道:“姐夫,证据确凿,就算他们再狡辩也没用。”

江安义苦笑道:“目前问出的口供都指向镇西男府的管家华仁,我听张文津的话语也把罪责推到了华仁身上,估计华政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就连夜突审,防止他们串供。”欣菲提醒道。

江安义眼神一亮,拍掌道:“不错,夜长梦多,马上就提审。何希桂,你悄悄地去找华司马,让他过府问案。何希桂,石头。”

连叫了两声何希桂,石头没有反应,埋头吃东西,直到叫石头,才如梦初醒,慌忙答应,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戌时末,府衙的大门关闭,大堂内却灯火通明,江安义居中而坐,华司马侧坐在下方,公案两侧列放着“肃静”、“回避”等仪仗,仪仗前摆放着桌椅,放着笔墨供胥吏记录,众衙役排列两厢。因为是临时问案,今夜是司户参军颜易当值,所以他在场,还有几名小官听到鼓声也来到大堂听审。司狱周天成奉命到牢中提来了马三等一干人犯。刺史衙门的大堂比县衙大堂大出数倍,几十号人跪在下面并不拥挤,江安义轻敲惊堂木,喝了一声:“带马三。”

马三又惊又怕,浑身的肥肉哆嗦成一团,爬行几步来到公案前,抖着声音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大堂上灯火通明,西南角围墙处黑影一闪,片刻之后从墙外传来一声响动,有人跳下围墙,脚步匆匆地远去了。

“马三,你把白日所供之事,再陈述一遍。”大堂上,声音带着回响,威压感十足。火烛光中,江安义的脸阴晴不定,与阎王殿中的泥像相仿,众衙门手持水火棍,就是殿中的小鬼,要择人而噬。

马三感觉自己都快昏过去了,磕磕巴巴地把白天交待的事又说了一遍,文书落笔如飞,将马三的话记录在案。

“马三,据你所供,这人牙的生意是华府管家华仁所差,那你贩卖十岁以下小童之事也是华仁指使的吗?还是另有其人?”

“禀大人,确是华仁所指使,华仁每旬来与小的对一次帐,那些卖身契便是华仁带给我的。”

江安义回后宅吃顿饭的功夫,已经有人与马三等人通了信,要他们一口咬定是受华仁指使,千万不能攀扯到镇西男身上。

“马三,你家主人镇西男可知情?”

“这个,小的也不清楚。”马三给自己留了条后路,除了受华仁指使,其他的一概不知。

审问农庄管事华安,同样一口咬定是受华仁安排,那些贩卖的人口都是管家派人送来的,他只是照看和接收。江安义与华思源对视一眼,看来这伙人已经串了供,异口同声地把黑锅甩向华仁。

江安义再审威远镖局的人,回禀是送货。章天刚做事小心,每次送小孩都是半夜,借着送货的名目,顺带着押运点东西掩人耳目,不想此刻真用上了。

问了一圈毫无收获,江安义焦躁起来,眼前总晃动着那些小孩的尸骨,原本像花儿般的生命悄无声息地逝去,令人叹息。想起张文津那张大义凛然的脸,江安义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手伸向惊堂木,准备用刑。

华思源看出江安义问案是个生手,全无章法。诚然,江安义任富罗县令,只问过一堂案,当堂打死了张朴天,给自己惹下了不小的麻烦。华思源虽然自己也不会问案,但听前任刺史任敬臣说过,问案要什么“两造具备,师听五辞”,不可轻易拷讯,以防严刑逼供不真。

“咳咳”,华思源轻声咳嗽,江安义的手顿住,目光看见华恩源。华思源轻声地提醒道:“华文明。”

江安义醒悟过来,犯人都关进了府衙的大牢,华文明的身份特殊,没有把他押入大牢,而是关在驿馆的小屋中,门前派四名府兵看守着,应该没有跟他通气,看来缺口要从华文明身上打开。

趁着司狱去提华文明的空档,华思源起身来到江安义身侧,小声地提醒道:“大人,问案要‘两造具备,师听五辞’,不可轻易动刑,以防授人以柄。”

江安义赧颜,自己心伤那些小童的遭遇,急于将华政绳之以法,反而有些乱了分寸。问案要双方齐至,这点道理连华司马都懂,自己反而忘记了。感激地冲华思源点点头,江安义深吸一口气,烦躁的心平静下来。

华文明还没有提到,州衙的大门被人砸得“咚咚”响,张文津气急败坏地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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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前路坎坷

守门的府兵哪敢拦别驾大人,张文津心急如焚,一溜小跑地奔向公堂。

华文明刚刚提到大堂,江安义还没开口问案,一个小吏大声禀报道:“张别驾到。”

江安义一皱眉,自己原本想避开张文津,没想到府衙之中耳报神不少,有张文津这根搅屎棍在,突审要取得突破很难了。

张文津闯入大堂,顾不上温文尔雅的形象,喘着粗气斥问道:“江大人,我们不是商议好明日升堂问案吗?怎么连夜突审起来,而且不通知我,这是何意?”

让衙役替张文津搬来把椅子,江安义笑道:“夜长梦多,本官唯恐有人在夜间做手脚,因而决定连夜提审。张大人身体不佳,我担心你熬夜吃不消,所以没让人通知你。不过这府衙倒是有不少有心人,居然跳墙出去告诉你。本官倒想问问张大人,是何人给你送的信?”

州衙共有四处门,除大门外后宅有个小门,方便刺史家人出入,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小门,江安义夜审农庄一案,四门紧闭,不许人出入,所以江安义才会笑问谁是跳墙人。

张文津一愣,支唔道:“张某因想点事,想与大人沟通,故而饭后来府衙拜访,不料看到大人夜审,并无人报信。”

等张文津坐好,华文明也提到了大堂上。火把下大堂阴森恐怖,众衙役的黑影在四墙上张牙舞爪,华文明纨绔子弟,哪经过这场面,刚进大堂时还趾高气昂,越走越哆嗦,来到公案前,已经站不住脚,趴在地上叩头道:“参见大人。”

江安义看到华文明忍不住火大,这小子色胆包天居然敢调戏欣菲,不打他个皮开肉绽难消心头之恨。重重地一拍惊堂木,江安义喝道:“华文明,你可知罪?”

“大人,小人知罪,不该言语轻薄,举止放荡。”华文明认罪的态度很好,一下子把握住了江安义发火的重点所在。

“本官问你,农庄之中贩卖人口可是你所为?农庄内的管事招认是你主使。”江安义有意地诱问道。

华文明连忙摇头,道:“大人,冤枉啊,不干小人的事,那是……”情急之下,华文明可顾不上兄弟之情,打算把二哥华文光抛出来顶罪。

张文津一看不妙,如果从华文明嘴中说出华政或者华文光的名字,这贩卖人口之罪就难洗刷,一字入公门,九牛曳不出,当即大声喝道:“华文明,你可要想仔细了再回答,公堂之上绝无戏言。”

华文明被公堂的森严吓破了胆,刚才没有看到坐在一旁的张文津,此刻听到熟悉的张叔发话,一颗心平稳了不少,话到嘴边变了样,道:“那是……那是下人所为,我并不知情。”

看见张文津捊着胡子看似无意地点头,华文明心中笃定,胆气也壮了不少,反诘道:“大人,小人今日去农庄玩耍,虽有冒犯,但大人已经打了我一嘴马,不知为何还要小人抓到府衙?”

江安义心中恼怒,恨不得封住张文津的嘴,有他在旁边捣乱,什么事也别想问出来。正犹豫要不要退堂,有个小吏进来禀报:“大人,镇西男华政求见。”

“喔,来的好快。”江安义看了一眼面带喜色的张文津,道:“有请。”案情未明,华政是镇西男,有爵位在身,江安义也不敢轻慢他。

华政中等身材,头戴平巾帻,身着青色交顶大袖袍,腰系革带,脚蹬黑靴,这身装扮表明镇西男是个武爵。灯火中华政面带微笑,脸色平和,缓步走近公案,不亢不卑地向江安义拱手道:“华政见过江大人。”

“镇西男不必多礼,请坐。”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在未定罪之前,镇西男的身份在那,江安义不能不礼遇。

华政从容坐下,扫了一眼堂下跪着的众人,眼光在儿子华文明身上略顿了一下,然后收回目光望着江安义,抱拳道:“大人,华某听闻我家农庄出了贩卖人口之事,大为震惊。华某虽不敢说洁身自好,但绝不敢做违法乱纪之事,马上召集家人和奴仆查问,是谁背着我做下这伤天害理之事,辱我华家声名。”

江安义哂笑,看着华政神色激昂,一脸愤然地表演着。华政的声音在公堂上继续回荡:“逼问之下,管家华仁承认是他冒我之名,暗中派人收罗小儿,养在农庄之中贩卖谋利。唉,华仁祖孙三代是我府的管家,与华府感情深厚,华某真没有想到会是身边亲信之人暗中行此不轨之事,华某愧对列祖列宗。”

华政站起身,向江安义躬身礼道:“华仁身犯国法,华某虽然心有不忍,但法不容情。华某只得忍痛将华仁绑到府衙,听候大人发落。华某亦有失察之过,愿接受大人的处罚,是打是罚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江安义目光一凝,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华政用下人顶罪,自己逍遥法外。可惜公堂之上并未取得华政主使贩卖人口的证据,从已经掌握的口供来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华仁,抓不住华政的把柄。

“带华仁。”江安义无奈,只得吩咐押上华仁。不用江安义询问,华仁主动地交待了是他暗中指使贩卖人口,然后便低头不语,一副要杀要剐听凭自便的样子。

一切似乎都清楚了,案子问不下去,江安义只得宣布先将华仁和有关人犯押回大牢,华文明释放。华政向江安义说了几句感激的话,带上儿子,和张文津有说有笑地离开大堂。

华思源见江安义气得脸色发青,温言劝慰道:“大人莫要气恼,善恶终有报,华政等人老天早晚有一天会收拾他们。”

江安义冷笑道:“等老天开眼,不知猴年马月,这等恶人江某定要将他绳之以法,替那些惨死之人报仇。华司马,此案暂时先放一放,一切等我从文进县回来再说。”

华思源应诺,笑道:“这是应有之义,历任官员都有拜会韩老爷子的习惯,上任刺史大人到任第七天就去了文进县,说起来大人还算去得晚。到了文时县,大人替我向韩老爷子问声好,我可没少受韩府的恩惠。”

江安义心头一动,向华思源打听了几句韩老爷子的情况。

华思源充满崇敬地道:“韩家满门忠烈,当年之事大人想必也有所耳闻,韩老爷子为抵戎兵入寇文进县,散家扫募勇士与官兵守城,长子与三子皆战死,朝庭嘉其忠义,天子亲书‘忠义满门’的匾额,加封老爷子为明威将军,老爷子战死的两个儿子为定远将军,授其次子韩亮清为安西都护府司马。”

这些情况江安义都清楚,他对韩老爷子也很是钦佩,不过接连几场事不由让江安义对韩家起了怀疑,特别是这场贩卖人口案韩府是不是参与其中,韩亮清身为都护府司马,他能直接接触到绞车弩和新制连弩,如果要做手脚,应该很容易。

“韩老爷子平生最爱救危扶困,仗义疏财,化州百姓有不少人受过韩家的恩德。华某在军中曾犯了件事,恰巧韩老爷子来看儿子,在朱大帅面前替我求情,才保住我的前程,让我转任化州司马。”

说起韩老爷子,华思源滔滔不绝,江安义笑道:“好了,华大人,二更已过,下次再聊吧。”

江安义带着满腹疑虑回到后宅,欣菲在书房等他,问道:“案子问得怎么样了?”

苦笑着把大堂上的情形说了一遍,欣菲思索了片刻道:“要从华府的人嘴中撬出真情已经很难了,不过夫君可让人注意一下顶罪的华仁,贩卖人口致死二十多人,这是死罪,华仁不一定就甘心送死。”

“不错,我在大堂上看华仁面色死灰,不肯多语,偶尔瞟向华政的目光充满怨恨,应该是受了华政的胁迫。”江安义回忆着,笑着对欣菲道:“能不能龙卫查一查华仁,看看他有无家人,找到症结后,或许能让华仁翻供。”

丈夫有求,欣菲自然不会拒绝,何况贩卖人口是大案,龙卫也有职责插手问案。

屋角的小泥炉冒出了白雾,江安义殷勤地提着炉泡茶。安龙茶特有的淡香在屋中浮动,洗去一身的疲惫。

夫妻俩相对无语,静静地品着茶,偶尔目光交会,嘴角露出浅笑,一切尽在不言的温馨之中。

一杯茶饮尽,江安义放下茶盅道:“我准备近日前往文进县拜会韩老爷子,有许多疑点指向这人忠义之家,我想亲自去听听看看,这个忠义之家到底有没有问题。”

“韩家在化州的势力极大,韩老爷子交游广阔,权势之家多与韩家有交集,化州得过韩家恩惠的人很多,你也曾说过,韩老爷子过六十大寿的时候,许多江湖好汉都到韩府拜寿。安义,你如果要去韩府,一定要多加小心,天子不是许你三百亲卫吗,我看此行不妨带着这些亲卫一同前往。”

欣菲替丈夫砌满茶,看着袅袅的茶烟,江安义叹道:“当年我从西域归国,张先生的入籍还是韩老爷子托人办妥的,说起来我还欠老爷子一个人情。如今要去查韩府,真有些抹不开情面了。”

“韩家如果真是忠义,江郎正好借机替韩家辩明屈直还以清白,也算还了老爷子的人情。如果韩家借忠义之名行不轨之事,这样欺名盗世之徒便是帮人再多,也不过是收买人心,其心可诛。”欣菲果决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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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老谋深算

文进县离会里府一百四十多里,韩彩珠乘坐的马车巳时三刻从华府出发,一路疾驰,中途吃饭让马休息了半个时辰,花了两个半时辰在下午申时赶到文进县韩府大门前。

“小姐回来了”,韩府的守门人笑吟吟地迎上前,有人跑去向韩老爷子通报。

“把车上的两只箱子抬下来。”韩彩珠站在车前吩咐道。

四名壮仆上前扛着两只大黑木箱,吃力地跟在韩彩珠身后往内宅走去。刚进第三进院落,韩志琰笑着迎了出来,道:“三姐,爷爷正说要派人去接你归宁呢,可巧你就回来了。”

韩亮清三子一女,三子分别叫做韩志瑜、韩志瑞、韩志琰,韩彩珠行三,所以韩志琰称她三姐。韩彩珠拍拍小弟的肩膀,道:“两年多不见,结实了不少,个头也长了点,等有空姐考较考较你的功夫。”

韩志琰苦了脸,道:“姐,你难得来一趟,就不要舞刀弄枪的。”

韩家以武立家,韩家老小都习练武功,韩彩珠虽是女子,从小就跟着兄弟们一起练武。韩元实结交了不少江湖上的高手,韩府从来不乏明师。韩彩珠比韩志琰大,小时候打不过两个哥哥,便常拿小弟韩志琰做对手,韩志琰没少吃姐姐的拳腿,所以见到姐姐就怕。

姐弟俩说笑着来到正屋,韩元实满面笑容地看着她。华文庆到京中任职,韩彩珠跟着一起去了永昌帝都,后来华文庆前往端州阳川县任县令,按大郑律规定,五品以下官员外任三年之内不可以带家眷(小妾除外,韦祐成是特例,江安义暂理刺史,已经是五品官员了,所以欣菲和江安勇可以随任),韩彩珠不能跟丈夫去阳川县,一个人呆在京城举目无亲,便回了会野府,算起来有两年多没见到爷爷了。

两年不见,韩老爷子风采依旧,韩彩珠规规矩矩地跪倒磕头,“拜见爷爷”,抬起头来,眼泪止不住落下。

韩元实三子中仅剩次子韩亮清,但孙辈却有不少,长子和三子都留有后裔,但在这些孙辈中韩元实最喜欢韩彩珠,韩彩珠为人大气豪爽,又喜练武,韩元实常慨叹“孙辈之中,彩珠最似我,可惜是女娃”。

“起来,哭什么,到爷爷身边来。”

韩彩珠依言站起,擦干眼泪来到爷爷身边。韩元实拉着孙女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点头道:“唔,气色不错,看来华文庆这小子没亏待你。你在华府有什么委屈跟爷爷说,爷爷替你做主。”

“爷爷,公公一家对孙女极好。”韩彩珠指着放在一旁的黑木箱道:“爷爷,华府如今遇到了难事,公公托我来向你求助,这两只箱中装着华家的财产,公公让我暂时放在韩府保管。”

韩元实浓眉一拧,问道:“华家在化州也算有权有势,什么事居然华政都无法摆平?”

韩彩珠把新来的刺史带兵查抄了华府农庄,搜出被掳掠的小儿一事轻声告诉了韩元实。

韩元实重重地一拍桌子,骂道:“鼠目寸光,这等缺德之事也去做,当初我就劝过你公公,他不听,出了事活该。”

韩彩珠小心翼翼地替爷爷捏着臂膀,道:“孙女刚回会野府,不知家中还做这等买卖,要不然我会劝公公不要做此事。如今官兵从农庄中搜出了二十多具尸体,公公害怕无法过关,才让孙女来求爷爷帮忙。”

韩元实长叹了一口气,他生气归生气,但华家是自家的亲家,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子没有了夫家吧。右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两枚铁胆,“咻咻咻”地转着,韩彩珠知道爷爷在想法子,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惊了爷爷的思绪。

一个家人进来禀道:“老爷,威远镖局的罗老爷子来了。”

华府与威远镖局合作掳掠流民之事韩元实有所耳闻,威远镖局之所以跟华府合作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如今出了事,罗老爷子自然要找他帮忙。

“请他进来。”韩元实站起身,走到门前迎候。

罗士明急匆匆从外面走来,他的身后是章天刚,看到韩元实站在门前等他,罗士明满面愁容地道:“韩公,又来惊扰你,老朽深感不安。”

“老哥哥,你太客气了,此事因我而起,应该是我抱歉才是,快请进。”韩元实一把拉住罗士明的胳膊,两人携手走进大厅。

韩彩珠和韩志琰上前施礼,罗士明看到韩彩珠,知道韩元实已经清楚了自己来的目的。招呼道:“彩珠,你从会野府来的吗,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韩元实把罗士明按到椅子上,笑道:“老哥哥,你放心,不是韩某吹大气,在这化州还没有我解决不了的难题。江刺史虽然带人查抄了华府的农庄,但他不见得就会对华府动手,何况我那个亲家也不是省油的灯。老哥哥,你且安心在我府中住下,明日应该有消息送来,就算华府出了事,也绝不会连累老哥哥的威远镖局。”

听到韩元实大包大揽,罗士明的心安定了不少,苦笑道:“韩公,老朽在江湖上漂泊了一生,年纪越大越想图个安稳。老朽年近七十,时日已是无多,此生并无儿女家室之累,唯有记挂这几个徒弟,生恐他们有个三长两短,老朽便是死了也闭不眼。”

章天刚从师傅的背后走到罗士明身前,单膝跪地道:“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三人皆是您所收养,您就是我们的父亲,我和师兄还指望你教徒孙呢,您可千万别胡思乱想。”

罗士明在西北武林泰斗人物,绝学透骨掌数十年未遇敌手,跟他学艺的徒弟众多,但得他亲传的只有三个。章天刚号称“断魂爪”,大徒弟武昱人称“追魂爪”,坐镇在青州分局,二徒弟齐畅华人称“索魂爪”,负责孟、雷两州镖局事务。章天刚是罗士明的关门弟子,最得欢心,罗士明把他当成亲生儿子看待,一直带在身边。

章天刚声音有些哽咽,他原是流浪的孤儿,因向罗士明讨饭而被收留,从七岁到二十八岁,二十多年情逾父子,听到师傅感叹心酸不已。罗士明轻轻拍拍徒弟的肩膀,微笑不语。

韩元实的判断很准确,第二天巳时,华政派来送信的人就到了韩府。得知管家华仁顶下罪责,众人都松了口气,一场祸事总算散去。

罗士明和章天刚昨日就住在韩府等消息,听到结果后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章天刚脸上又现出惯有的嬉笑,道:“韩老爷子,那我们师徒就不多打扰了,师傅他老人家昨晚一宿没睡,八成是睡惯了自家的黑木枕头,您家软绵绵的花枕反而不习惯了。唉,我师傅就是个不懂享福的命。”

“先别急。”韩元实的脸色并没有放松,又细细地问了来人华仁等人是怎么处置的,得知关在牢中等候发落,韩元实挥手先让报信之人下去休息,转过脸对着罗士明道:“老哥哥,这场官司怕是还没有了,江刺史连夜突审就是想对付华家,华仁虽然顶了罪,怕这位江大人心有不甘,背地里指不定生出什么花样来。”

罗士明显然也有同感,道:“韩公六十生辰之时,江安义曾与天刚有过一战,从出手看此人性格坚毅,恐怕不是轻易认输之人。”

章天刚脸上现出戾色,右手用力地挥了一下,道:“要不我带些人,把他给做了。”

“胡说八道”,罗士明怒斥道:“且不说江安义是刺史,杀他就是谋反,你打算让镖局的人都受牵连吗?再说,你是江安义的对手吗,不要杀他不成反被抓住,那时说什么都晚了。”

“我这不是没法子吗?”章天刚轻声地嘟囔着。

罗士明没有理他,把目光投向韩元实。

韩元实摩挲着下颌的胡须沉吟半晌,突然笑道:“前段时间打仗,兵荒马乱的,自打我六十寿辰之后家中也没热闹过了。我记得我五十岁的时候在农庄藏了一批葡萄酒,差不多可以拿出喝了。”

章天刚心想,韩老爷子年纪大了,这在说华府的事,他怎么岔到葡萄酒上去了,不过韩府出产的葡萄酒着实美味,韩老爷子要宴客,自己正好大快朵颐,过过酒瘾。

“彩珠,你去把管家韩贺叫来,对了,看看老王在不在,把他也叫来。”

韩彩珠答应一声,出门叫人。功夫不大,韩贺和老王都来了,与韩元实见礼。

韩元实道:“韩贺,我打算五天后举办个葡萄酒会,你让人到庄子上拉几十桶酒来。往日家中请哪些客人你都清楚,这件事你去操办吧。”

韩贺应“是”。

韩元实对老王道:“王怀东,我记得我六十寿辰的时候你刚好从西域回来,还给我带回两个客人。”

“不错,老爷,我后来听你说那个叫江彦雄的是什么状元郎江安义。”王怀东应道。

“呵呵,怀东,你的眼光不错,江彦雄不光是状元郎,如今还是咱们化州的新任的刺史大人。”

王怀东惊喜地道:“真的?当年他指的那条与莎宿国吐乐家的生意路一直经营的不错,可惜战乱断了,现在不打仗了,我正想跟老爷说去一趟莎宿国,把这条路重新联上。”

“此事不急,怀东,我有件事要你去办。你刚才听说了,五天后我准备举办个酒会,你跟江刺史算是故交,我想让你出面替我约江刺史前来赴会,不知你意下如何?”

东家有吩咐,王怀东当然不敢推辞,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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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治州之策

第二天江安义刚进大堂,属吏禀道:“禀大人,易定、景源、晃仁、临沙、雁途五县的县令求见。”

江安义履新未久,前段时间到府城周边的几个县促耕抚民,但化州五十三个县,一时间还没有走遍,这五个县江安义都没有去过。

这五个县和合城县都是与西域接壤的边塞县,而且易定、晃仁、临沙、合城四县的前任县令同前刺史一同遇难,合城县令范师本随同江安义一同赴任,而其他三个县令则是从化州其他县的县丞中所提拔的。江安义到任后下了公文,让各县县令不用急着来拜见,先做好安民促耕之事,没想到这五个县的县令联袂前来。

想了想,江安义笑了,道:“请他们进来。”不用问,这几位是来请求开放边贸的。

合城县率先开放边贸,郭怀理的商队从井门关出塞前往田韦国,一路途经温姑、狐国等西域国家,大郑重新开放边卡的消息早已在西域诸国中传扬开去。一年多未通商贸,刺激得西域商人恨不得把积压下的货物全部运往大郑,再从大郑运回急需的商品。

郭胖子的商队还没有回返,但是西域诸国的商队已经络绎不绝地通过井门关进入合城县,再前往大郑的帝都州府。在商队的刺激下,合城县三日一变,迅速地繁荣起来,商队就是条流动的银河,流到哪里把财富带到哪里,易定几个县的县令眼见到合城县蒸蒸日上,哪里还坐得住。

他们也听说了合城县的范县令是范夫子的儿子,与江刺史是师兄弟,不过刺史大人是化州的刺史,这一碗水多少要端平些,不能合城县吃着大鱼大肉,我们这几个县连汤水都没有。互相一商议,五个人约好一起来见江安义。

江安义站在大堂门外迎候,这五个县的县令年岁不一,临沙县的县令头发斑白,看上去有些年纪了,晃仁县令三十出头,易定、景源、雁途三县的县令四十左右的年纪。

见礼,通名,江安义请他们落座。果不其然,这五个人是来要求开通积云关、镇山关两道关卡的。江安义笑道:“积云、镇山两关尚在修缮,本官答应你们,一旦修缮结束,尽快开通边贸,最迟在六月初开通关卡。”

江安义没说假话,化州百废待兴,急需银两,朝庭免了今年的税赋,但大笔的钱要到年底才有。目前衙门运转全靠郭怀理所交的那笔税银,如果没有那笔钱,恐怕境内的初步安宁都实现不了。与杨祥亮的约定,每年要付给他八十万两银子,江安义接手半年将近,而且初经战乱,杨祥亮答应只要三十五万两。三十五万两对江安义个人来说或许拿得出,但对化州府来说可是笔巨款,江安义把希望全放在边关的入关税上。

现在已是五月十二日,离月初不过二十来天,回去做些准备也就到了,五个县令欣然谢过。江安义问了问这几个县安民促耕、县内治安等情况,一个上午很快在交谈中过去了。这种上下级的沟通很重要,江安义不可能长时间到县城考察,只有通过与县令的交谈中了解县城的情况,同时判断县令的能力、性情。

远来是客,酒桌上是联络感情的好场所,景源县县令赵则和笑称自己是江刺史的师兄,他也是泽昌书院出身。这让江安义生出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在旁人羡慕的眼光中,与赵师兄连干了三杯。

杯觥交错的交谈之中江安义对边境的情况有了更深的了解。大战之后,城墙被毁,百姓流离失所,民生凋敝,让人嘘唏。以晃仁县为例,原本有五千七百二十七户,人口五万左右,加上流动人口,鼎盛时期有近七万人。一场大战过后,房屋、店铺毁于战火,百姓死于刀兵,要不就被西域兵俘为奴隶,还有逃难远赴他乡。前几日晃仁县令鲁强让衙役统计了一下人口,全县仅剩一万二千人,连以前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江安义眉头紧锁,要想快速恢复化州的活力,除了开放商贸外,恐怕还要增加人口,重建工作没有人怎么行。光靠自然生育至少要十余年才能恢复元气,看来想什么办法吸纳他处的百姓前来是自己今后一段时间最大的任务。

送走五位县令后,江安义让人把史清鉴请来。江安义来化州没有带张克济,范师本向他推荐这位石河镇的乡正,称其处事练达,胸有成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江安义与其细谈之后发现史清鉴见识过人,从石河镇的布署来看,其人还精于谋划、长于实事,江安义正愁身边无人相助,出言延请史清鉴为幕僚。

史清鉴已经六十有三,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可惜一辈子怀才不遇,心有遗憾。江安义的邀请来的有些晚,老头子思之再三,向江安义提了三点要求:一是他年岁已大,不想再到衙门当差,江安义如果有事,可以让人来请他;二是乱世不安,他要把家人从石河镇迁至会野府,希望江安义能替他买栋三进的院落;三是他的次子史明玉是个秀才,希望江安义能在府衙中给他找个差事,将来助他一臂之力,做个参军之类的小官。

为了留住史清鉴,江安义全部答应,还给了史清鉴一千两银子的安家费,答应每年给他五百两的薪酬。货卖识家,史清鉴没想到临老还能遇到赏识自己的主家,二话不说,回去搬家。前两日史清鉴拖家带口的来到会野府,江安义在府衙西面不远给他买了套三进的宅院,有一百多间房屋,足够安置史家一家人。

江安义在永昌帝都太平坊买了两进的宅院,足足花了五千两,而会野府三进的院落,才不过八百两,这让江安义感慨,地域不同地价相差的太多了,什么时候会野府的房子能卖出京都一半的价来,化州必然是大治。

因为史清鉴刚到会野府,家中安顿事物杂多,江安义查抄华府一事没有惊动史清鉴,不过买来的小丫头,江安义挑了八个送给了史家,史清鉴的次子史明玉还专程来谢过。

史家离府衙不远,史清鉴很快来了,衙门的人事先得了江安义的交待,知道这个老者是刺史大人的幕僚,哪敢怠慢,恭恭敬敬地送到大堂前。史清鉴很是感慨,作为乡正他常去所在的枞丰县衙应差,面对门前的衙役和小吏点头哈腰,递点小钱方得求见县老爷,如今在府衙之中昂首阔步,身旁的衙役唯恐不周,人生的境遇因人而变,着实让人感慨。

衙役一路将史清鉴送到待客堂,江安义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呼了声“史先生”,这让史清鉴很满意,主家的尊敬让老头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生出士为知己者出力的觉悟来。

寒喧几句,史清鉴对江安义所买的宅院表示了满意,江安义转入正题。先是把查抄华府的农庄,发现华府贩卖人口的事说了一遍,史清鉴这才知道前日送到家中的小丫头是江安义解救出来的,叹道:“大人宅心仁厚,爱民如子,实是化州百姓之福。”

见江安义苦恼华仁顶罪,无法治罪主谋镇西男华政,史清鉴道:“华家在会野府势力极大,府衙之中有人与他通风报信,大人想毕全功于一役不大可能,此事当徐徐图之。老朽以为除了从华仁着手外,不妨贴出告示,让那些家中失了小孩的前来认领,趁机问明情形。衙中差役开出卖身契,多半有知情人,大人不妨安排犬子史明玉在衙中任事,让他打听打听消息,说不定能有收获。”

江安义点头答应,道:“令郎要入府衙,如果是我推荐,他人必然注目,不如我让华司马出面。”

“如此甚好。”

此次请史清鉴来,江安义主要是想问问他有什么良策改善边陲县民生凋敝的状况。史清鉴世居化州,对当地的情况很熟悉,听到江安义问他,笑道:“大人不问,老朽也要向大人建议,要想化州长治久安,需从文武两方面着手。”

“请先生细谈。”江安义站起身,将座椅挪近些。

史清鉴略有些紧张,这是他的开门第一谋,虽然江安义所问是他思虑多年之事,但面对这位大名鼎鼎的东家,以史清鉴的沉稳,也不免有些心跳加快。眼前这位年轻的主家是大郑官场最为春风得意的人,二十四岁的年纪就暂理化州刺史,将来入朝拜相是水到渠成的事,自己的年经虽然大了,但后辈子孙如果能追随主家,将来说不定史家也能成为显赫一时的世家。江安义的第一次问策,在史清鉴心中很重要。

捊了捊胡须,史清鉴平稳了一下心情,开口道:“魏郑两朝的西域边策多为怀柔,通过商贸往来和和亲政策拉拢西域,但西戎诸国狼子野心,胃口难以满足,因而大郑立国一百八十四年以来,老朽算过,大大小小的寇边多达七十六次,三年不到就有一次,而且十年左右就有一次联军入寇,像此次联军攻陷数县的情况有七次之多。”

显然史清鉴下过功夫,对西域入寇的数据都一清二楚,江安义凝神静听。

“我大郑对化州重视不足,平帝时期有人曾提过弃守化州,安西都护府也因而设在并州,仅凭三处关卡的万余官兵,很难挡住入寇的十余万西域联军。此次三关失守,安西都护府历时二十三天才到达战地,西域军已经攻破八县矣。”史清鉴摇头叹息,对安西都护府出兵迟缓甚为不满。

“身为刺史有防守边境,清肃邦畿之责,前年西域联军入侵,前任刺史任大人手中无兵,只能向安西都护府求救,坐看西域军横行州县。大人暂理化州,天子命安西都护府留一万兵马镇守,这是天子对大人的体恤,足见大人圣眷深厚。”

江安义淡淡一笑,道:“史先生,我还在等你的治州之策呢。”

史清鉴脸一红,他与江安义交往不多,原想着年轻人喜欢听奉承话,多拍几句马屁再说办法,没想到拍到了马脚之上,看来主家是个务实之人。

“我的对策是军屯、分化、通商、扫盗、教化。”史清鉴侃侃言道:“军屯,让兵士就地屯田,自耕自种,免去百姓负担与转动粮饷之难,此政早在大魏时期便有,我朝立国之初,因天下大治,四海安平,高祖下旨清退兵士返家种田,军屯制逐渐消失。如今天下设四大都护府,光安西都护府就拥兵近二十万,朝庭每年为转运粮食就需花费大量银两。”

“安西都护府之所以设在并州,便是因为化州缺粮,而化州为保自身平安,境内至少要有三万兵马,方可支持到安西都护府的来援。大战之后,化州百姓大量逃亡,土地荒废,大人如果能上奏天子移兵三万镇守化州,就地屯田,不但能安境保民,也能不惧西域来犯。”

军屯之政确是良策,化州现在地广人稀,缺乏劳力,如果能将军队中的兵士用于民政,将大大地改善化州的局面,不过此事需天子同意,江安义并无把握。

史清鉴继续道:“分化之策针对西域诸国,西域二十八国,最大的戎弥国也不过化州的三分之一,其他诸国小的不过数县之域,这些国家合则力大,为保化州平安,必须分而治之。大人不妨利用商贸往来,与我大郑相亲的税收略轻,货物较好,反之则课以重税,区别对待。西域诸国贪财好利,自然分化。”

“通商之策,是对货物的选择,大人可选奢侈之物出售西域,而收其良种、铁器、医书、工匠等,长期以往,必然敌弱我强,届时西域不再为患。配合教化之策,向西域诸国传播我大郑文化,许其子弟入化州为官为商为民,在化州境内容许其传教,包容兼收,因俗而治。”

江安义连连点头,这叫软刀子杀人,不过要长期才能见效。

“文治的手段需配合武功,兵强马壮西域诸国才不敢正视我化州。”史清鉴见江安义连连点头,信心十足地道:“军屯的士兵不能放下操练,择其优者编组成队。化州四野多有盗匪,令其四处扫匪,既为商队护卫又可练兵,威伏四方。”

江安义大喜,史清鉴所说的五策都言之有物,皆有可操作性,当下命人换上新茶,两人边喝边聊,越聊越投契。江安义发现这位史先生称得上高瞻远睹,对大局的把控能力犹在张克济之上,有此人相助,自己在化州必能有所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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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选拔亲卫(一)

江安义和史清鉴谈兴正浓,连府衙散衙的鼓声都没有注意到。大郑律规定州县衙门卯时三刻点卯办公,酉时正击鼓散衙,除了值夜晚的书吏和衙役,其他人可以回家了。

化州地处西北,会野府比起永昌城要晚一个时辰才日落,酉时阳光依旧安静地从西窗照入江安义温和的笑脸上,史清鉴的第一谋给了他太多的惊喜,原本有如乱麻般的州务清晰地分也五个抓手来,江安义坚信,只要耐心、细心地按照史清鉴的提议去做,化州在五年之内必然政通人和,十年至二十年后,再无外患。

史清鉴说的口干,拿起身旁已经冷了的茶水一饮而尽,江安义笑着提壶又给他斟满,茶水早冷,心中却是火热。

青年时期游学四方,后来成家立业,在石河镇安定下来,史清鉴自恃才华,想着自己很快能脱颖而出,为国效力。然而,一个石河镇的乡正成了事业的终点,这让史清鉴深感沮丧,年岁渐大,这不甘之心化成暗夜的沉醉和叹息,也让他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原以为此生所学将伴着自己埋于黄土,没想到花甲之年得遇江安义,看得出江安义对他的见解很是肯定,不时提出的反问正搔到老头子的痒处,这让史清鉴有种得遇知己一吐为快之感。对于江安义来说,从史清鉴的述说中崩发出无数思想的火花来,这让他兴奋不已,看来要尽快地组织一批谋士在身边,集思广议,做事才更有效率。

后宅两个小丫头打着灯笼来找人,小丫头是江安义从人市买来的。这几日住在后宅,同来的何花已经被家人领了回去,夫人发话,如果她们愿意也可以回家。主家的善意是能感受到的,再加上这几日吃得好睡得香,后宅也没有什么事让她们干,小姑娘们恢复了活力,叽叽喳喳地笑语让后宅多了几分春天的气息。

已经是戌时,欣菲和安勇等人陆续回来,饭菜已经做好,却不见江安义回家。欣菲便让两个小丫头打着灯笼上前面找人,小丫头还有些胆怯,从衙役的嘴中得知大人还在致远堂谈话,也不敢惊忧,探头探脑地站在门前张望。

江安义看见,这才注意到天色已晚,笑着站起身道:“史先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江某着实受益匪浅。天色不早了,随我去后宅吃个便饭。”

史清鉴也失笑道:“不知不觉,天都到了这般时分,老朽便厚颜叨扰了。”

欣菲等人都认识史清鉴,也没有什么回避的,大伙招呼一声开饭,小丫头们在旁边伺候着。江安义想起农庄内还有二百多人,如今案子暂时问不下去了,农庄按说要归还给华府,农庄内的人该如何安置?

一事不烦二主,史清鉴就在身旁,江安义懒得动脑筋,把难题抛给史清鉴。史清鉴问清这群人的年纪后道:“成年男女可让他们自主,那些未成年的男女除让家人领还外,大人不妨上奏天子设立慈幼养孤院,着人收养这些孩童,同时也收养那些孤寡老人,我朝开国之初有此方面的规定,只是地方官府不想出这笔钱,后来逐渐荒废了。”

江安义喜道:“有律法规定最好,银两我去想办法。史先生,过几日我要去文进县,便劳你拟个章程,回来的时候报我。”

史清鉴点头答应。

见江安义交待完公事,江安勇插言道:“哥,我和梅将军说了你要挑选亲卫的事,梅将军让你随时去军营挑选。”

欣菲认为丈夫与华家交恶,韩府与华家是姻亲,这个时候前去文进县风险莫测,龙卫又不好随行,所以建议江安义挑选好亲卫,由亲卫护持前往。

原本江安义想从自己所率的五百人中选出三百人,可是查抄农庄时江安义发现这些兵丁军纪焕散,不堪大用,这让江安勇很郁闷,只得把哥哥的意思转达给梅弘民。梅弘民也有些惊诧,他分给江安勇的手下算得上精兵,在他的麾下属于中上之选,怎么江刺史还看不上,那江刺史想选什么人?

“你把亲卫的待遇都告诉了兵士吗?”江安义问道。

“都说了,那些兵丁听说亲卫的待遇这么好,一个个都想当亲卫,连有些校尉都动了心,最后梅将军下令宣节副尉(正八品下)以上不许参选,才息了那些校尉们的心思。”江安勇笑道。

江安义开出亲卫的待遇着实让人眼红,每个亲卫年给薪二十四两,年节另算。要知道当兵吃粮,普通州县的府兵只能混个半饱,至于银饷一年到头能见到一两百文就算不错了。四个都护府是精兵,粮食的供给很充足,但饷银也被层层克扣,到普通士兵手中一年不足一两,就是正七品上的致果校尉正常也不过二十六两的官饷。不过能做到致果校尉,手下也有千余兵士,吃空饷在都护府没有可能,但克扣士兵的饷银是肯定的,即使这样一年也不过五十两薪俸。

现在江安义给亲卫的薪酬开出二十四两,差不多是正七品上校尉的薪俸,说不眼热那是不可能的,今日梅弘民的大营中人心蠢动,众人都在等候江刺史的到来。

亲卫不同于军营中的士兵,相当于主将个人的私兵,朝庭允许主将自己掏腰包给亲卫发薪酬,培养亲卫对主将的忠诚。江安义的亲卫与封爵所得的亲卫不同,天子有言在先,这三百名亲卫只许江安义在化州任刺史时保护他,他调任后亲卫自然撤除。毅勇侯杨祥亮的亲卫数不过两百,至于镇西男名义上他只能有二十名亲卫,朝庭对带有私兵性质的亲卫控制得很严。

思雨讥道:“姐夫,你什么时候还会带兵了,你没当过一天兵,知道什么兵是好兵吗?”

这句话深得江安勇之心,安勇曾在安阳府卫队呆过半年,此次来化州又在军营呆了一个来月,觉得自己再怎么样也比哥哥要懂些,自己手下的五百人,除了贪点财,个个都是好兵,怎么哥哥一个都看不上。

欣菲微笑不语,她曾在十六卫中招收过龙卫,多少知道些如何挑人,晚上没人准备细细地讲给丈夫听。

思雨显然猜中了欣菲的心思,横了师姐一眼道:“师姐,肯定又是你在背后当谋士,难怪姐夫胆气壮,分明是想耍赖皮。”

众人都用释然的目光看向江安义,这让江安义有些挂不住了,微怒道:“你们就这样看轻我吗,明日我就选一只精锐出来给你们看。”

欣菲出来圆场,笑道:“好了,明日我们就拭目以待,吃饭,菜都凉了。”

明显带着敷衍的口气惹得思雨直笑,拉着师姐的胳膊道:“师姐,今天晚上我跟你睡,让姐夫睡书房,省得你们作弊。”看来思雨是想替丈夫出口气了。

吃罢饭,江安义差人送史清鉴回家,思雨抢先一步,抱着欣菲的胳膊进了房,回过头来冲着江安义笑道:“姐夫,明天你如果真能挑出一只精兵来,我便对你心服口服,以后绝不捣蛋。”

欣菲被思雨拽住,只得向江安义递了个无奈的眼光,“呯”的一声,门被思雨重重地关上,里面传来两人的娇笑声。

江安义摸摸差点被碰到的鼻尖,在安勇和石头鬼鬼祟祟的张望中向书房走去。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选拔亲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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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安义的书房在东厢,两间房屋相通,外间是书房,里间是卧室。江安义刚来化州不久,书房中的陈设不多,桌上摆着范师所著的《云水潭话》,这是江安义从京城带来的。当年看《云水潭话》带着功利之心,对先生书中的许多微言大义并没有体会,在富罗县江安义很空闲,重读此书,才发现当初自己的浅薄,原本太多的东西自己没有读到。墙上挂着幅字,余师所书的《陋室铭》,书橱摆放着一套《南山讲要》,是魏朝如愚先生所著,当年江安义在泽昌书院没有看完,便在书局买了一套随身携带,桌上堆放着从府衙中借来的《化州地理志》,整个书房显得很空旷。

“沉水良材食柏珍,博山炉暖玉楼春”,江安义嘴里念起前朝隐士罗飞的诗句,坐在椅中独自饮茶,心神物外,悠然得趣。

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禅境被这两个小子破坏殆尽,江安义没好气地吼道:“神头鬼脸地瞅什么,还不给我滚进来。”

江安义将桌案上的书挪开,石头打开手中的油纸,露出里面的烧羊腿、牛肉干、羊脸子还有牛肝,江安勇放好酒盅,倒满三杯酒,道:”哥,你没生思雨的气吧。”

江安义想起思雨不禁摇头,这小丫头向来以自己和欣菲的媒人自居,认为欣菲能嫁给自己是她帮了大忙,特别是那次江安义去满春院被她抓获,思雨觉得江安义去那种脏地方对不起师姐,对江安义没有好脸色。后来江安义先娶了冬儿,思雨替师姐抱不平,越发看江安义不顺眼,看到江安义总要讥讽几句。

“算了,我才不跟她一般见识。”江安义端起酒杯,有些郁闷地一饮而尽。面对美酒,江安勇和石头是不甘人后的,马上将门前杯饮尽。

江安义拈了块牛肉放在嘴中,瞪了一眼弟弟,道:“怎么,你哥什么时候吹过牛?”

卧房内,思雨跟欣菲嘀咕道:“师姐,姐夫和安勇、石头在书房喝酒,你说他们能商议了什么办法来吗?”

“嗤,我才不会输呢,只要师姐你不帮姐夫,他们三个能想出什么办法来。”思雨给自己鼓气,片刻后有些泄气,道:“姐夫鬼点子不少,说不定还真让他能琢磨出什么招来。”

第二天大家起了个大早,军营不方便女子出入,欣菲和思雨都换了男装,五个人骑上马奔城外的军营。

来到军营卯正已过,大营之中呼喝声不断,兵丁正在校场上操练。梅弘民得了通报,派了名亲兵带路,一路领着五人来到一处高台。高台之上遍插着旗帜,梅弘民一身戎装,在几名将官的簇拥下注意观看着校场上士兵的操练。校军场上尘烟大起,无数兵马随着高台上挥舞的旗帜进退穿插,尘土辉映着刀枪的寒光,一股煞气冲天而起,整齐的呼喝声惊得空中的白云四散。

梅弘民自得地侧过头对着身旁的江安义笑道:“江大人,你看我手下的儿郎如何?”

“我听江安勇说,你对他麾下的五百人不满意,非要亲自挑选,现在我所部的一万兵马都在此,我倒想看看大人是如何挑选的。”梅弘民毫不掩饰地他的鄙夷。

江安义只当耳边风,提气高声道:“本官化州刺史江安义,奉圣命挑选三百亲卫,刚才梅将军和众位将军说你们都是精锐,那本官就出个题目考考你们,能通过的便有资格选为亲卫,请愿意参加选择的将士们留下。”

江安义暗怒,脸上却微笑道:“这位将军贵姓,如果你觉得容易,不妨也下场试试。”

校场下留下了六千多人,江安义开出的薪俸对绝大多数人都充满了吸引力。江安义再次高声道:“校场往南五里地是石堂山,山上有片七叶林,请参加选择的身着盔甲、手提长枪、腰悬弓箭跑到七叶林拾取一片树叶,两刻钟之内到达校场之上算合格。”

看到校场上乱纷纷的议论,梅弘民现出怒色,高声吼道:“吵什么,做不到就自己退出,省得丢了老子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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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选拔亲卫(三)

江安义的书房在东厢,两间房屋相通,外间是书房,里间是卧室。江安义刚来化州不久,书房中的陈设不多,桌上摆着范师所著的《云水潭话》,这是江安义从京城带来的。当年看《云水潭话》带着功利之心,对先生书中的许多微言大义并没有体会,在富罗县江安义很空闲,重读此书,才发现当初自己的浅薄,原本太多的东西自己没有读到。墙上挂着幅字,余师所书的《陋室铭》,书橱摆放着一套《南山讲要》,是魏朝如愚先生所著,当年江安义在泽昌书院没有看完,便在书局买了一套随身携带,桌上堆放着从府衙中借来的《化州地理志》,整个书房显得很空旷。

欣菲酷爱熏香,所选的沉香皆是上乘的沉水香,住进府衙后,欣菲在江安义常呆的书房桌上也放了个博山炉。沉水香在炉中散发出朴素悠远的香味,飘荡在空气里让人觉得心静如水,心定如石。

“沉水良材食柏珍,博山炉暖玉楼春”,江安义嘴里念起前朝隐士罗飞的诗句,坐在椅中独自饮茶,心神物外,悠然得趣。

“哥”,江安勇从门外探出脑袋来,刚才思雨挤兑江安义,江安勇心中有些忐忑,生恐哥哥生了气,石头则从轩窗的一角探出身来,小心地往屋内窥视着。

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禅境被这两个小子破坏殆尽,江安义没好气地吼道:“神头鬼脸地瞅什么,还不给我滚进来。”

见哥哥没有真的生气,安勇放下心来,和石头嘻皮笑脸地走了进来,左手中还拿着他的那个宝贝酒葫芦,右手抓着三个酒盅。石头手里提着几个油纸袋,隔老远就能闻到烧烤的香味。

江安义将桌案上的书挪开,石头打开手中的油纸,露出里面的烧羊腿、牛肉干、羊脸子还有牛肝,江安勇放好酒盅,倒满三杯酒,道:”哥,你没生思雨的气吧。”

“思雨姐就是这脾气,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上不肯服输。”石头在一旁帮着腔。

江安义想起思雨不禁摇头,这小丫头向来以自己和欣菲的媒人自居,认为欣菲能嫁给自己是她帮了大忙,特别是那次江安义去满春院被她抓获,思雨觉得江安义去那种脏地方对不起师姐,对江安义没有好脸色。后来江安义先娶了冬儿,思雨替师姐抱不平,越发看江安义不顺眼,看到江安义总要讥讽几句。

江安义为弟弟提亲,小财迷思雨“敲诈”十枚宝石作聘礼。与安勇成亲后,按说思雨该改口叫江安义“大哥”,这丫头却一直叫他”姐夫“,显然是旧”恨“未消。

“算了,我才不跟她一般见识。”江安义端起酒杯,有些郁闷地一饮而尽。面对美酒,江安勇和石头是不甘人后的,马上将门前杯饮尽。

“哥,你明天真有法子选出精兵?要不要我跟你说道说道。”江安勇显然对哥哥的豪言有些不放心,如果明天搞砸了,思雨肯定又要冷嘲热讽,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江安义拈了块牛肉放在嘴中,瞪了一眼弟弟,道:“怎么,你哥什么时候吹过牛?”

话语中带着强烈的自信,江安勇开心地笑了,绳套狩猎到制竹扇、制酥白璧、酿烧刀子、制香水,家从一贫如洗到富甲一方,从油灯下苦读到坐镇一方,哥哥一步步给他树立起无所不能的形象。既然哥哥说了能选出精兵来,江安勇放下心来不再多想,拿起酒葫芦再次斟满酒,三人一直喝到二更天,酒干菜尽后才欣然而散。

卧房内,思雨跟欣菲嘀咕道:“师姐,姐夫和安勇、石头在书房喝酒,你说他们能商议了什么办法来吗?”

欣菲瞥了一眼思雨,笑道:“怎么,怕输了?”

“嗤,我才不会输呢,只要师姐你不帮姐夫,他们三个能想出什么办法来。”思雨给自己鼓气,片刻后有些泄气,道:“姐夫鬼点子不少,说不定还真让他能琢磨出什么招来。”

欣菲一掌扇灭蜡烛,道:“早些睡吧,明日就知道了。”

第二天大家起了个大早,军营不方便女子出入,欣菲和思雨都换了男装,五个人骑上马奔城外的军营。

江安义今天换了身青色的劲装,背后背着他的杀月长刀,斜背着射星弓,腰悬箭袋,插着二十只破甲箭。江安勇身着铁甲,手中拿着杆银枪,斜跨着紫檀弓,看上去英俊威武。石头同样着铁甲,提长枪,腰悬弓箭,欣菲和思雨黑色劲装,腰悬宝剑,扮成江安义的护卫。

来到军营卯正已过,大营之中呼喝声不断,兵丁正在校场上操练。梅弘民得了通报,派了名亲兵带路,一路领着五人来到一处高台。高台之上遍插着旗帜,梅弘民一身戎装,在几名将官的簇拥下注意观看着校场上士兵的操练。校军场上尘烟大起,无数兵马随着高台上挥舞的旗帜进退穿插,尘土辉映着刀枪的寒光,一股煞气冲天而起,整齐的呼喝声惊得空中的白云四散。

江安义等人到来,梅弘民没有理睬,江安勇和石头抱拳施礼,示意江安义悄无声息地站在旁边。操练进行了半个时辰,一阵金鼓之声,脚步声整齐,片刻之后,校军场上的兵丁如刀削斧剁般地整齐地排列成列。一万人马肃立无声,军容整齐威武,风吹动旌旗,偶尔响起一声马嘶,越发显得较场庄严肃穆。

梅弘民自得地侧过头对着身旁的江安义笑道:“江大人,你看我手下的儿郎如何?”

“不错,果然是威武雄壮之师。”江安义赞道。

“我听江安勇说,你对他麾下的五百人不满意,非要亲自挑选,现在我所部的一万兵马都在此,我倒想看看大人是如何挑选的。”梅弘民毫不掩饰地他的鄙夷。

他身旁的将官也冷笑着,其中一个高个道:“江大人,儿郎们还没吃早饭,请大人早些挑,挑完大伙好吃饭。大人有钱,大概吃不军营的粗茶淡饭,还请您带着亲卫回会野府吃香的喝辣的去。”

江安义只当耳边风,提气高声道:“本官化州刺史江安义,奉圣命挑选三百亲卫,刚才梅将军和众位将军说你们都是精锐,那本官就出个题目考考你们,能通过的便有资格选为亲卫,请愿意参加选择的将士们留下。”

那高个又出言讥道:“江大人,我怕这一万人有八千人都通过了你的选拔,那大人可如何选拔。”

江安义暗怒,脸上却微笑道:“这位将军贵姓,如果你觉得容易,不妨也下场试试。”

“未将姓蒋,是军中的游击将军(从五品上),梅将军不许正八品下的将官出去参选,要不然未将倒是想试试,看看江大人的选拔究竟有多难。”蒋高个一脸无所谓地应道。

校场下留下了六千多人,江安义开出的薪俸对绝大多数人都充满了吸引力。江安义再次高声道:“校场往南五里地是石堂山,山上有片七叶林,请参加选择的身着盔甲、手提长枪、腰悬弓箭跑到七叶林拾取一片树叶,两刻钟之内到达校场之上算合格。”

江安义的话音刚落,校场上一片哗然。大郑官兵制式皮甲重约二十斤,普通士兵所用的长枪是木柄铁枪头,有五斤左右重,背弓跨箭差不多亦有五斤,这一身上下就有三十斤了。背负三十斤的重量,在二刻钟之内奔行十里,对多数人是个考验,而这个考验还仅是入选的资格。

看到校场上乱纷纷的议论,梅弘民现出怒色,高声吼道:“吵什么,做不到就自己退出,省得丢了老子的脸。”

立时,校场上多半人退了出去,仍站在校场中的不足两千人。梅弘民铁青着脸道:“江大人,你出的好题目,梅某的手下都是些酒囊饭袋,怕是做不了大人的亲卫。”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韩府品酒

五月十七日,文进县变得热闹起来,城墙四门不时有纹饰华丽的马车经过,向着城南的韩府汇聚,骑着高头大马的豪客在众多的武士护卫下喧闹地从县城大街上驰过,惹得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

官府出动了衙役维持着秩序,有人从衙役嘴中得知了消息,韩老爷子农庄中的葡萄酒熟成,宴请四方的朋友。韩老爷子交游广阔众所周知,今天来的都是老爷子的朋友,听说新任的刺史大人也会前来拜访。

众人嘴中兴奋议论着的江刺史,在王怀忠的陪同下已经由东门进了城,文进县比起三年前更加热闹,西域入侵对这座县城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街道两旁多了些乞讨的人。

江安义微微皱起眉头,安民的告示早已贴出去了,成年流民可以从官府领到十亩地,官府提供粮种和耕牛,可是这些人为什么宁肯乞讨也不愿意回乡自救?

接近韩府道路变得拥堵起来,前方车队排成一条长龙。江安义此行带着安勇、欣菲、思雨和石头,只选了二十名亲卫随行,毕竟是前来拜访韩老爷子,带上百余名亲卫显得有些不恭。

江安义等人都骑着马,在王怀忠的指引下艰难地来到韩府门前。门前的平地上停满了车马,有青衣仆从满头大汗地指挥着车马驰向远处。江安义见这些车用名贵的木材制成,车窗飘着丝绸,有的甚至镶嵌着琉璃,拉车的马居然比自己亲卫骑的战马还要雄骏三分,那些赶车的马夫的穿着锦服,看上去威风凛凛。

“有钱人不少啊”,江安义感慨地道:“王叔,我记得上次来是韩老爷子六十大寿,今天这场面丝毫不比那次差。”

一路上王怀忠说过多次,让江刺史直呼其名或者叫他老王,江安义笑称与他相交微末,何况当年王叔还帮过自己,不能势利待人。王怀忠见江安义语也挚诚,便不再坚持,但每听到王叔的呼唤,心里还是觉得很温暖。

“大人,化州与西域通商,有钱人自然不少。不说别的,世家之中有半数在化州都有商队店铺。”王怀忠说着跳下马,道:“大人请稍侯,我去通知老爷子迎接。”

上次来是从角门进的韩府,这一次大门畅开,韩老爷子带着孙儿从大门迎了出来,快步下阶,向江安义拱手道:“刺史大人光临寒舍,真是蓬筚生辉啊,快里面请。”

对于韩家江安义怀着一份尊敬,对于这位破家御敌的老爷子江安义不敢不敬,抱拳躬身道:“老爷子,几年不见,身子骨可好,安义早就想来拜见,奈何俗务缠身,今日方得空,还望老爷子恕罪。”

“大人客气了,里面请”,韩元实挽起江安义的胳膊,往里让客。宅院之内热闹非常,一点也不比上次拜寿人少,不断地有人上前向韩老爷子见礼搭话,从大门到正屋大厅居然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大厅前江安义脚步微顿,抬头向檐下的金匾看去,御笔的“忠义满门”金光灿灿,耀人双眼。江安义冲着匾额拱手为礼,这才跟着韩元实踏进大厅。韩家的正屋大厅江安义有印象-宽广,比起府衙的大堂还要大上三分,厅内坐了四五十人,看到韩老爷子和江安义进屋,众人纷纷站起身见礼。

江安义笑着向左右拱手示意,跟着韩元实向前走,前面的几个位置坐着几位老者,并没有随众人起身,见到江安义看过来,矜持地点头微笑示意。

“江大人,这位是宁侍郎的父亲宁太爷,此位是原金吾卫中郎将马将军……”

一圈介绍下来,江安义发现在座的众人非富即贵,家中有人是四品大员的就不下十位,十大世家中柳氏、林氏、刘氏、卢氏都有管事在场。江安义心中暗凛,韩府的权势不容小覤,韩老爷子是在向自己示威吗?

座中有熟人,镇西男华政,江安义笑道:“华爵爷什么时候到的,早知道不如一同前来,路上还多个伴。”

华政含笑还礼,恭声道:“华某昨天到的,我与老爷子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所以早来了一天,刺史大人日理万机,华某不敢轻易打扰。”

两人言笑晏晏,丝毫看不出前几日对簿公堂的芥蒂,倒是在韩老爷子身后侍立的韩彩珠望向江安义的目光,带着几分怒意。

靠前摆下两张椅子,韩元实请江安义和欣菲落坐,安勇、思雨和石头则站在两人的身后。欣菲和思雨都换了男装,江安义入门时跟韩老爷子介绍了妻子欣菲,韩元实知道这位刺史大人的夫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从内心来讲,比江刺史更看中几分。

座中一个长须的老者正在向众人讲解葡萄酒的来历,“……大魏明皇时期,魏破载昌国收得马乳葡萄,并掳其酿酒艺人,自造葡萄酒成,老朽记得《魏史》中记载:酿以为酒,甘于曲糜,善醉而易醒……”。

见江安义听得入神,韩元实侧转身子对着江安义介绍道:“苏老是化州名士,曾写下‘关山正飞雪,烽火断无烟’的名句,为世人传颂,不知江刺史可曾听过?”

江安义惊道:“苏辰昌苏老,当然知道,我还读过他的《塞外曲》,不想在此遇到苏老。”

苏辰昌停住话语,微笑着向江安义点头示意,道:“苏某早就听闻过刺史大人,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诗词歌赋罕有人及,苏某极喜《陋室铭》一作,抄之悬于书房之中。今日在韩老爷子府中得见大人,真乃幸事也。韩老爷子邀我为今日酒会写诗,大人在前,苏某怎敢落笔。”

说话间,见有仆人滚进来四个木桶,江安义见桶高三尺,径亦三尺,皆是橡木制成。江安义听欣菲讲过,葡萄酒用橡木盛放能让酒的口感更加浓郁醇厚,还能散发出类似榛子的清香。

化州地产葡萄,但农户连粮食都不够吃,怎么会浪费田地种植,只有像韩府这样的权贵之家,不愁吃喝,又有良田,才会大量地种植。葡萄对多数人来说是稀罕物,更不用说用葡萄来酿酒,永昌帝都的东市有西域商人贩卖葡萄酒,每斤价值二两黄金,也就是四十两银,比起江家的烧刀子还要贵上数倍。

江安义在莎宿国时在吐乐家喝过葡萄酒,那酸甜微涩的味道他并不大喜欢,只是物以稀为贵,想着喝下的酒水价格不菲,便是酸涩也如茶香了。

“喝葡萄酒要用琉璃盏”,韩元实笑着拍手,韩彩珠从后堂捧出一个皮匣放在桌上,里面是整套的琉璃盏。琉璃这玩艺是从西域进口而来,江安义的山庄酒坊上方的“明瓦”就是琉璃所制,数十片明瓦花费了十万两银子,着实让江安义心痛不已。看韩府匣中的琉璃盏,色如流云漓彩,晶莹剔透、光彩夺目,品质远在那些“明瓦”之上,这一箱子琉璃盏约有百数,估计没有四五十万两银子拿不下来。

思雨的双眼又在发亮,恨不得上前抢为己有,江安勇和石头的注意力则在从橡木桶中取出的葡萄酒上,红色的酒浆有如鲜血,盛放在或淡红、或浅绿、或桔黄的琉璃盏中,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仆人用托盘小心地把盛有美酒的琉璃盏端到客人面前,江安义伸手先替欣菲拿酒,然后自己再拿,目光无意中在端酒的仆人面前扫过,发出一声轻呼。韩元实笑问道:“江大人,有何不妥?”

江安义若无其事地取过琉璃盏,笑道:“这葡萄酒在不同颜色的琉璃盏中居然颜色各不相同,别有趣味,江某少见多怪,还望老爷子见谅。”

那仆从抬头看了一眼江安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掩饰地高举起托盘,把酒盏举向侍立着的江安勇等人。

韩元实举办酒会的目的当然不是单纯为了品酒,待江安义把杯中酒饮尽,韩元实也放下手中酒杯,笑问道:“江大人,这葡萄酒可不合口味。老夫庄上有不少,大人回去的时候不妨带上几坛,让府衙的大人们也都尝一尝。”

一桶酒最少有五十斤,价值在千两白银以上,韩元实随口送出几桶,不愧有“高义”美誉。江安义推托不过,只得点头答应。

见江安义收下礼品,韩元实脸上的笑容更欢了,道:“我与大人算是故交了,三年前大人来为老夫拜寿,老夫招待不周,还望恕罪。满饮此杯,就当老夫陪罪了。”

江安义连称不敢,举杯相应,两人一饮而尽。

“大人,上次你与威远镖局有所误会,我听罗老哥说,此次威远镖局到华府送货,无意中被牵连进贩卖人口一案中。老夫不敢求大人徇私,只求大人能早日查明真像,让镖局的人早日归家。我那罗老哥本来想来向你陪罪,但人多眼杂,老夫怕大人生气,索性自作主张,替他在大人面前分说一二。”韩元实伸手捊着胡子,脸色郑重地求恳道。

韩元实没有替华府说话,而是从威远镖局入手,这让江安义有些意外。此来韩府,他是做好准备韩元实替华府讲情的,也事先准备好了说辞,谁知韩元实拳走边锋,一时让江安义难以招架。

一恍神,江安义随即笑道:“华府一案基本问清,只是我急着来拜会韩老爷子才没有发落,等我回去之后,一定尽快发落,请老爷子放心,江某绝不敢冤枉一个好人。”

韩元实目光一黯,江安义的话滴水不漏,却没有任何承诺,自己刚才的讲情落到了空处,看来这位江刺史不打算给自己面子。韩元实不动声色,举杯向厅中众人劝酒,大厅之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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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夜遇故人

韩府西侧安静的小院,江安义等人被安排在这里。月色之下,小院素洁清静,石子铺成的甬路通向正房,东西两厢各有五间房屋,院中种着杏树,时值五月,杏花正盛,满树香雪。

江安义和欣菲相视而笑,两人都想起林阳县的杏花岭相遇,欣菲更想起那日在地母殿中所求的上上签:千里有缘一线牵,他乡异域来相见,如今事随心愿,如意郎君就在身旁,怎不让欣菲笑靥如花。

月下看美人,白皙的脸宠闪着晶莹的光芒,淡淡的红晕赛过杏花,有如仙子下凡。江安义轻轻地握紧欣菲的玉手,凑近耳边柔声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江某能娶灵嶶为妻,实是三生有幸。”

爱郎吐露赞语,欣菲甜到心间,握住爱郎有力的手,紧紧地依偎在江安义的身旁,这一刻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

偏生思雨不识趣,听到江安义给师姐吟诵的诗句,两眼晶亮地看向江安勇。江安勇暗叫不好,一扶头叫道:“哎呀,酒劲上头,醉了醉了。”脚步不停,赶紧往侧房溜去,身后传来思雨的怒哼和石头按抑不住的笑声音。

已经快二更天,小院内一片安静,厢房内隐隐地传来亲卫们的鼾声,更远的地方时不时传来喧哗和笑声,韩府之中最不乏的便是热血江湖汉,那些演武场上想来正在以武会友,以武了结恩怨的戏码。

正屋卧房内江安义缓缓睁开眼睛,对着坐在身旁的欣菲以目示意,南面有人在监视院中的动静。小院的入口在东,南面是处小花园,夜间应该没有人游玩,但江安义闭上静听之时,听到若有若无的呼吸之声,应该是高手柔长的胎息,不注意听根本无法察觉。

对丈夫的灵觉欣菲很服气,在富罗县的一年半,江安义的功力又有增长,特别是习练了明玉心法之后,少了那份一往无前的急进,多出几分回旋自如的柔韧,更难得的是踏入了炼神返虚的境界。

这让欣菲有些泄气,她在彩蝶门中算得上是天骄人物,放眼大郑武林也是皎皎者,在与江安义共同进京是遇元天教袭击,为救江安义误打误撞阴阳交汇踏入炼气化神之境,在众同门中脱颖而出,被选为门中圣女,得掌门倾心传授,技艺大进,门主曾夸她天资聪颖,极有可能在五十岁之前迈进炼神返虚之境。

与丈夫在永昌相逢,惊闻爱郎已经踏入炼神返虚之境,欣菲欣喜之余不免有些妒忌,遇高人岂可失之交臂,数次缠着与江安义交手较技,结果一方竭尽全力一方轻松随意,虽然每次都以平手收场,但那明显的放水让欣菲又羞又恼又夹杂着几分甜蜜,最后夫妻之间多动口少动手了。

江安义没有藏私,将明玉真功传授给了欣菲,欣菲觉得明玉真功与姹女心经有相通之处,“结丹、养胎、飞升”之说与“养就神胎,合道成仙”有异曲同功之妙。江安义体内有个妖师,对于成仙有点恐惧,踏入炼神返虚之境后,随着官位的提升,修习反不如以前刻苦。

即使是这样,那南面六丈处若有若无的胎息声仍逃不过他的耳朵,从调息的情况看,这位肯定是内家高手,能用一个内家高手来监视江安义等人,这让江安义对韩府的实力刮目相看。

欣菲跟着丈夫一起来韩府,就是打算对韩府进行侦察,白天看到的东西摆在明面,看不出什么异常,这就要利用晚上的时间了,韩老爷子显然也怕龙卫对他的府中查看,所以派出了位高手在旁边监视,以防不测。

原本的计划是夫妻两人同时出动,现在看来不行了,屋内如果没有了呼吸之声,必然会引起监听者的注意,夫妻俩比划着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由江安义出门探看,韩府之中高手众多,江安义的身法灵便,就算被人撞见也易脱身。

找了块黑布蒙着脸,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夜行服,今晚月色很亮,黑色的夜行衣变得有些不适合。轻轻出了门,江安义站在院中静听了片刻,轻飘飘地跃起,单掌在西墙上一按,翻过围墙落在墙外的草地之上。身形一晃,找了个树影隐藏,然后再次运功静听。

南边的监视者气息依旧悠长缓慢,江安义嘴角露出微笑,脑海中似乎看到一个汉子盘腿而坐,双目微闭,正凝神调息,监听着周围的动静。自己这轻巧的一跃有如粉蝶扇翅,悄无声息。

“身手不错”,江安义在腹中自得地赞了声自己。

身形沿着暗影悄无声息地挪动,江安义对韩府不熟,一面听着四周的动静,一面估摸着方位往前行。已是二更天,回廊之中仍不时有人谈笑而过,转弯处的一角,凉亭的高处,总有一双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周围。

江安义屏息缓行,韩府之中用龙潭虎穴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比起这里当年夜探的李家庄寨疏漏了许多,这里看以不设防的布置,其实经过精心设计,那一双双警视的目光将整个宅院都收在其中。

猫跳、鼠窜、雉伏,江安义调动起全身的机能,利用月光下的阴影,漫无目的地在韩府内游逛起来,最初想到韩府正屋一探究竟的打算早已化成云烟。江安义伏在一块假山的背处,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来路,看来今夜要无功而返了。

正无计可施时,回廊处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一个仆从装扮的人想是干完了活,准备回去休息。江安义凝神看去,差点惊呼出声来。无巧不成书,那个仆人正是端酒给自己的那个。

江安义记忆力过人,匆匆一瞥觉得那个仆人面熟,转瞬忆起此人是自己在泽昌书院读书之时,遭张伯进、秦海明暗陷,被抓住仁州司马府大牢,牢中那个怨恨老爹信奉元天上神受到牵累之人,原本还只是觉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居然有这样相像之人。后来此人看了江安义一眼,眼神之中显出慌乱,反倒引起了江安义的注意,很有可能此人就是当年牢中之人。

那人脚步匆匆,沿着长廊走到尽头,推开角门消失。江安义静听了片刻,从角门里传来马嘶之声,里面莫不是马厩。侧耳倾听了一会,没有隐藏着的呼吸声,江安义悄无声息地挪到角门边,推门进去。

一股骚臭的酸腐味呛鼻而入,江安义强忍住喷嚏,闪在廊柱后打量四周。月光清朗,看得很清楚,院内两排长长的马棚,关着五六十匹马,有不少马弯着头在马槽中吃草。中间的院子里放着五六辆马车,最里面的长棚下堆放着草料和麻袋,想来是装着马食的豆子,进门处有几间屋,最右的那间亮着灯,里面传来说话声。

江安义摸到屋边,门没有关,油灯的光亮从敞开的门中倾泻在地,和月色交融在一起。

“……看样子已经认出我来了,老爹,该怎么办?”

屋中有几个人,那个汉子正对着坐在床上的人说着,显然是说江安义认出他的事。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阿牛,你不要慌,就算那人认出你来也没什么,我们原本就被发配到了化州,韩老爷子收留我们并没有什么错。”

江安义竭力回忆那天牢中与老者的交谈,这声音有几分相像,正想着能换个角度看清里面的人,又听一个声音道:“老爹,还是小心一点好,这事还是告诉一声韩爷。”

里面沉默了片刻,传出老者沉重的叹息声,“唉,天下之大,却难得安宁,走吧。”

江安义急闪到右角的柱后,将影子藏在柱影之后。人影摇动,屋中几个人簇拥着一名老者出来,那老者站在廊下,抬头看了一下天空,月光正照在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月光之下,发如白雪,江安义认出,正是当日牢中安慰自己的老人。

这群人护卫着老者出角门沿长廊走去,江安久起初尾随在后,出了角门不远,四处的看守便严密起来,根本不可能跟在后面。江安义无奈,只得认清方向,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翻墙入院,立在杏树下侧耳静听,那似有似无的呼吸声依旧,江安义知道自己出外一趟并没有惊动监视之人。屋内,欣菲仍在等着,替江安义换下夜行服,殷勤地将茶水递到他的手中,等江安义喝完茶,这才轻声问道:“如何?”

江安义反问道:“你还记得三年前在化州,我被人污陷为元天教徒,押到仁州司马府大牢。”

欣菲当然记得,那时她受安阳王世子石方道之托前去救江安义,曾经还对江安义的身份产生了怀疑,现在误会早已澄清,欣菲还看过江安义从长春观中取得的宝石,其中有不少成了她的珍藏。

江安义继续道:“我今日在大厅之上看到的那个仆人就是当年在司马府牢中所遇,当年那些元天教徒是如何发落的?”

欣菲浅笑道:“都是些小鱼小虾,不过是被牵连的可怜虫,我哪里会去管他们,听说被发配了,莫非发配到了化州?”

“小鱼小虾,督监大人,怕是你走了眼,这些小鱼小虾能直接跟韩元实会面,恐怕不简单。”

江安义把今夜所见细说了一遍,欣菲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沉吟道:“韩元实与元天教有勾结?不可能啊,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你怎么没有跟过去看看?”

“一路之上把守森严,不可能跟去。”江安义无奈地摇着头。

“韩家有天子所书的‘忠义满门’的匾额,俨然是化州第一家,仅凭这些怀疑是无法拿问的,只能让秦子炎暗中注意,徐徐图之。”欣菲学着江安义的样,无奈地摇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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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半路劫杀

离开文进县已经有六十里了,正午时分,太阳正烈,江安义一行都是满头大汗。

勒住马,江安义举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回头看了看坠在后面的马车,道:“我记得前面不远有个小村,咱们在那里歇脚吃饭,让马也休息一下,顺便避避这日头。”

早上与韩老爷子辞别,韩元实硬是塞给江安义一辆马车,车上拉着四桶葡萄酒,说是两桶送与刺史大人,另外两桶送给府衙的众人。盛情难却,江安义只好带着这辆马车同行。多了这辆车,无形中影响了众人驰行的速度,跑出近一个时辰,还只走了六十里,拉车的马明显有点疲惫不堪了。

前面不远拐进岔道,小村就在道旁的二里外,远远地能看到村头酒店青色的酒招在树梢飘摇。伙计见来了大生意,殷勤地从井中提水,让江安义等人洗脸、饮马。小店只有五张桌子,让江安义等人占得满满的,掌柜的兼厨师是个机灵人,看来人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华丽,知道是有钱人,店中的好菜只管上来,果然没有人反对。

江安义漫不经心地吃着菜,此行文进县几无所获,反而加深了他对韩元实的怀疑,仁州结识的老爹等人怎么会出现在韩府,韩府与元天教难道有勾连,一个个疑问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江安义的心头。

欣菲劝道:“你也不要多想了,回去我发文让仁州上报一下当年对这些人的处理结果,恰巧就发落到化州的可能性很大。”

江安义对老爹的印象很好,当年在牢中彷徨无助的时候,老爹出言安慰的他,告诉他要死不承认是元天教,虽然江安义当场被放,再也没有见过老爹,但内心里还是念着这份情谊。

此次在韩府意外碰上,江安义听老爹发出“天下之大,却难得安宁”的心酸感叹,心中并不好受,如果就他的本心,并不想把老爹牵连其中,只是这世间事有的时候是身不由己。

江安义的沉默影响到这顿饭气氛,众人都不敢说笑,低头大口扒饭吃菜,以致于店掌柜让伙计小心点,店伙计上菜都蹑手蹑脚,生恐一个不慎得罪了这群大爷,吃饭不给钱就惨了。

“不对。”欣菲突然道,江安义等人都愕然地看向她。用托盘端菜的店伙计差点没把手中的托盘吓得甩了出去,苦着脸问道:“这位爷,菜不合您的味口,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欣菲站起身往官道上凝神注视,神色凝重地道:“现在是午时,正是吃饭打尖的时候,这家店在官道之旁,按说应该有客商前来打尖,我们在这里呆了有二刻钟,怎么没有见到有人前来。”

江安勇问伙计道:“伙计,你们店平日这个点生意还好吗?”

店伙计放好菜,也有些奇怪地道:“平时这个点陆陆续续有不少客人,今天是怪了,只有你们这一伙。”

石头闻听来到店外,轻身跃上店边的大树,长着身子往官道上看,高声向下道:“官道上看不到人烟。”

文进县与会野府的官道是客商与行人东西来往的大道,官道上看不到人烟绝对不正常。江安义吩咐道:“马上鞍,大伙做好准备。”

随同前来的二十名亲卫是精锐中的精锐,此行都带着盔甲和兵刃,听到刺史吩咐,立即行动,从马背上取下盔甲穿好,兵刃出鞘,马匹上鞍,排列在饭店门前侯命。

掌柜的和伙计吓得浑身发抖,哪里敢上前要钱,生恐这些不知是官还是匪的人要了他们的性命,兵荒马乱之中,找谁评理去。思雨从怀中掏出绽银子拍在桌上,道:“你们别怕,我们是官人,拿了钱赶紧躲开。”

要论应变经验,欣菲远甩出江安义几条街去,事情紧急,欣菲也顾不上客气,用手指了指四名亲卫,吩咐道:“你们二人一组,一组往前一组往后,探明情况,遇敌不要接战,迅速回报。”

亲卫们已经从江安勇的口中得知夫人是了不起的人物,不敢怠慢,飞身上马沿着官道前后驰去。一柱香的功夫,两组亲卫都纵马飞驰而来,身后远远地追着两伙人,江安义眉头锁紧,他发现追来的人有百余人之多。

“取弓,戒备”,江安勇从马上取下弓箭,大声吩咐道,看来军营的生活已经让他具备了基本的战术本领。江安义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不如安勇,乖乖地听从命令,从木炭背上取下射星弓,跨好破甲箭,将杀月刀背在背上。

探路的亲卫已经跑至,跳下马大声禀报,“前方五里处有人挡住”、“后方也有人阻路”,那伙人远远地汇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弧,向着小店罩来。

不用问,这伙人就是针对自己的,江安义火冒三丈,这化州还是不是王化之地,前任刺史任敬臣被元天教匪袭杀,没想到今天又来围杀自己了。看来自己从韩府出来就被人盯上了,也不知韩府与此事有无牵连。

那伙人脸上都蒙着黑紗,显然不想给江安义等人看清面目,江安勇测算着距离,差不多一百五十步了,江安勇高声吼道:“射。”

二十名亲卫,加上安勇和石头,二十二根利箭在空中交织着向逼进的贼人射去。不说安勇和石头,光这些亲卫当日在负甲奔行十里后都能开两石强弓,一百五十步外十中七八,箭虽不多,威力却不小。江安义对自己所选的亲卫很有自信,一轮箭后最少也能伤到七八个贼人。

箭将及身,那些贼人甩出马鞭,精巧地击在利箭之上,将射来的利箭带偏,二十二枚利箭,仅仅伤到二人的肩膀,其他人毫发无损。江安义大吃一惊,能用马鞭击中射来的箭只,眼力与手力都要十分精到,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再射一轮,然后退到店中。”欣菲也吃了一惊,立时猜出来人恐怕是江湖上的高手,普通的士兵没有这样的好身手。

百步远再一轮箭雨射中,这一次江安义没有留手,射星弓锁定正中一个骑者,箭去如流星。江安义的箭后发先至,攸而就出现在那人身前,那人知道不好,箭来无声,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手中的马鞭肯定是无法阻挡,那人一咬牙,用手一提马缰,马抬起前蹄,箭从马脖上直透而过。借着马脖片刻的延缓,那人身子后倒,使出铁板桥的功夫,双腿紧夹马肚,身子急往后仰,长箭带着劲风从面门掠过,将罩头的紗巾带落。

马匹轰然倒地,那人轻起一纵,稳稳地站住,江安义眼光敏锐,看到那人一头的白发,居然是名老者。

这一轮急射的效果强于上轮,不算那老者有三个中箭,还有四匹马身着箭,嘶鸣着跳跃,让完美的弧线一乱。

众人依照欣菲的吩咐进入店内,将桌子侧翻挡在四周,结成简易的盾牌。那些人纵马已经跑近,弯弓向店中射来,江安义眼尖,居然发现有人手中端着连弩。连弩之威江安义很清楚,高声叫道:“大伙小心,这群人手中有连弩。”

话音刚落,弩箭如雨点般急射而来,众人往桌子后一躲,连弩力大,居然有数只弩箭穿透桌面,射中了桌后的人。

“笃笃”声不断,店中的桌椅、木柱上很插满了箭只,那群人纵马围着小店打转,有人向江安义等人的马匹驰去。

“不好”,如果让这群人控制了马匹,那自己这群人就成了瓮中之鳖。情急之下,江安义长身而起,一弓三箭,朝着不远处的贼人射去,嘴中呼喝一声:“木炭。”

木炭就在店外的大树之下,听到主人的呼唤,急跃而来,有人呼道:“快拦住那匹马,用弩箭射它。”

江安义心中大急,抽箭指向呼喝之人,那人见江安义用箭指着自己,急忙一旋马,避让开去。有一人举着连弩瞄向奔跑的木炭,江安义信手射中,精准无比,一箭穿心,那人惨叫倒地,手中的连弩击发,射向旁边,吓得身旁之人赶紧闪躲,一时间没有人顾及木炭。

欣菲知道情形危急,自己刚才发出避入店中的命令将大家带入死局,只能让丈夫杀出去,这盘棋才有可能死里求生。

“将贼人逼退。”欣菲说着率先站起身,手中弓箭向一个靠近的贼人射去,江安勇、思雨和石头纷纷立起身,冒着箭雨还击,看见主家都冒死回击,亲卫们士气大振,纷纷起身回击,一时间贼人纷纷闪避。

木炭奔到店前,江安义纵身而起,轻巧地落在马背之上,反手抽出背上的杀月魔刀。正午的阳光穿过树荫落在刀身之上,映出耀眼的光芒,江安义将真气注入刀身,白日之下那淡淡的晕黄难以分辨,但那股嗜血的杀意却在江安义的内心中激荡。

长啸一声,江安义催马向贼人众人之处杀去,那群人抽出兵器向江安义围来。长刀在空中挥舞起片片清亮,紧接着血光漫空飞溅而起,江安义的马蹄后,一片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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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元天旧敌

斩月刀发出“嗤嗤”的破空声,淡淡的黄光夹杂着红芒,像一匹追魂的匹练向那些蒙面的贼人裹去,又像是地狱深处的魔怪发出慑人的诡笑。光练到处,凄厉的惨嚎声连串响起,鲜血在空中形成淡淡的红雾。

“这小子的兵器有古怪,老五,你去拦住他,其他人用连弩。”有人大喝着吩咐道。

一道白光挡在了匹练之前,“当”的一声响,江安义挥舞的光芒一敛,被斜挡过来的一把宝剑抵住,剑身如霜,看得眼熟。江安义不及多想,刀身顺着剑体向持剑的手滑去,真气由刀身吐出,准备一刀将那人的手削下。

一身怒哼响起,剑身一竖,真气同样透剑而出,刀剑尚未击实,两股真气先对在一处,劲风掠面,带动对方的面纱,露出下巴上雪白的胡须,又是位老者。

江安义不及多想,那柄长剑如毒蛇般颤动着向江安义的右肋钻来,剑尖处白芒吐吞,赫然是剑气。江安义不敢大意,长刀横扫,荡开宝剑,宝剑借势飘起,划向江安义的脖子,又刁又狠。江安义手中长刀一提,以刀柄为锤,擂在剑身之上,将剑势化开。

两马相错而过,不等江安义回马,无数只弩箭像雨点般向着他袭来,江安义怒吼一声,手中长刀划出圆弦,护住自己和座骑,真气护住身体,策马向前驰去。背后点点震击,数只弩箭被护体真气震落。

江安义不敢耽搁,策马向人多的地方杀去,一方面尽多地杀伤敌人,另一方面让对方投鼠忌器,不敢向自己人射击。

趁贼人把注意力放在江安义身上,欣菲从店中窜出,大声命令道:“上马,杀敌。”

思雨等人闻声而动,手中兵器拨打着箭雨,向店旁拴马的栏杆走去。那些亲卫抬着桌子护在前面,片刻间来到马旁。有几匹马已经中箭,不安地跳动着,众人顾不了那么多,纷纷跃上马背,用手中的弓箭回击着。

江安义刚将面前的贼人杀散,身后响起剑啸之声,不用看,刚才那名老者又杀回来了。后背遇敌,江安义不敢大意,用腿一夹木炭,木炭猛地往前一窜,剑落了空,江安义扭身向后狂扫,刀锋有如狂涛怒卷,老者不敢直撼其势,勒马暂避。

此时,欣菲已经带着众人向另一侧杀去,她并没有直接接应江安义,对于丈夫她比常人要相信,只有突破敌人的包围圈,打乱贼人的步骤,才是对丈夫最好的支援。

江安义已经圈回马面对那蒙面老者,刚才闪电般的几下交锋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卫大昌”,江安义脱口叫道。应该是卫大昌,虽然蒙着脸,但宝剑银霜的招式不会变,快狠刁钻,变化多端,正是在雁滩交手时给江安义留下的印象。

那蒙面老者不作声,挥动宝剑向江安义剁来,情形危急,江安义不想缠斗,仗着手中长刀比卫大昌的宝剑沉重,以硬碰硬地向宝剑砸去,“当当当”数声撞向,劲气带着火星四溢,卫大昌收回宝剑,心痛地看到剑刃上出现了几个细小的缺口。

江安义哈哈大笑,继续挥刀猛剁,卫大昌气恼地哼了声,剑走偏锋,向着江安义的空档处扎去,不想与江安义手中长刀相碰。

敌所不欲,我之所长,江安义手中长刀大开大阖、气势如宏,杀得卫大昌郁闷无比,当初在雁滩一战,自己还和这小子不分上下,蒹葭争锋虽然落败,却是这小子使诈之故。可是两年时间不到,这小子的功力大涨,无论是功力还是招式都见圆融,隐隐还带着一股回旋之力,引得手中长剑时常被劲风带偏,如果再有几年,自己恐怕再不敢与其交锋。

此消彼长,江安义觉得畅快至极,体内真气流转随心所欲,带动着长刀挥舞自如,意到刀至,杀得卫大昌连连后退。江安义逸兴遄飞,手中长刀不在刻意针对卫大昌,在长刀所及范围内的贼人顺手一刀劈去,即使不杀得对方受伤落马,也能迫得他手腿忙乱。

欣菲他们却遇到了强阻,贼人的数目占多,对付江安义的有三四十人,剩下的七十多人将欣菲等人堵在包围圈中。欣菲是内家高手,而且踏入炼气化神之境,在她想来,长剑挥去,对手肯定应剑落马。

起初长剑之下无一合之将,对方纷纷避让,众人以欣菲为锋锐,向前杀去。很快一根长棍挡住了她的攻势,棍剑相碰,欣菲手中的长剑差点没被崩飞。这柄长剑是江安义所送,取自富罗县徐明远的宝库,比起卫大昌的银霜剑毫不逊色,欣菲十分喜欢。

来不及心痛宝剑,棍风带着刮面的寒风迎头砸来,欣菲实在心痛宝剑,侧马左偏,让来铁棍。江安勇在欣菲的右侧,见猎欣喜,手中长枪斜着往外上挑,喝了声:“开”。

江安勇随洪信大师习艺有年,一身武功颇为精湛,江安义又将明玉心法传给了他,来化州之前他已有踏入炼气化神的迹象。初生牛犊不怕虎,在梅弘民的军营呆了一阵,江安勇经常与人挑战,几无对手,这让他信心爆棚,觉得自己勇力过人,有拔山之慨。

信心满满的长枪迎在砸落的铁棍上,“当”的一声巨响,江安勇感觉掌心发烫,双手发麻,长枪脱手而出,砸落在地上,砸着沙石乱飞。

思雨见丈夫吃亏,急了眼,在马背上立起,手中长剑向来人扎去,另一侧欣菲见小叔子枪脱了手,也生恐他受伤,急忙摆剑向持棍之人斩去。石头隔得稍远,但他手中持弓,弯弓搭上两只箭,向那人的马头射去,不求克敌,只为阻他一阻。

持棍之人狞笑一声,棍子在马前荡起一片棍山,思雨的剑被崩回,石头的箭被挡住,欣菲的剑也弹起多高。借着马势往前冲,转眼就与江安勇马头相会,那人冷笑着举起棍,冲着有些傻了的江安勇当头砸来。

江安义离此处约有十丈远,卫大昌正侧着马暂避其锋,江安义抽空往巨响声处望去。一望之下江安义大惊,弟弟的长枪被震落,整个人暴露在对手的攻击范围内。思雨等人急救,江安义反手将杀月送入鞘中,摘弓搭箭,心之所在,箭之所的。

当欣菲的剑被碰回时,破甲箭已经悄无声息地向着持棍之人的后背钻来。内家高手,气机布于体外,那人刚举起棍,就感觉到后背处有一股热意钻来,立知不好,就举棍之势往后反砸,棍头正砸在箭身,箭被砸得射向地面,险之又险。

那人心中狂跳,持棍的手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热气透臂而入,心知射箭之人的内劲在自己之上。反背持棍之势还来不及举起,江安义的第二箭又来了,这一箭奔的他的后脖。

仓促之间那人只得往右侧身,感觉一股热风擦着脖子飞过,第三箭又来了。这一箭奔得是马臀,那人避无可避,感觉坐骑一颤,紧跟着一声痛嘶,四蹄发软,跌倒在地上。

倒霉的是那人的一条腿被马身压住,人侧翻在地,刚想用铁棍撑地,挣扎着脱身,石头的箭已经到了,痛快淋漓地钻入他的左胸,透心而过。铁棍“当啷”一声落在沙石地上,那人瞪着双眼,死死地望着天空。

“兄弟”,卫大昌不再沉默,一发声江安义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对手果然是卫大昌。心伤朋友之死,卫大昌如同疯了般挥剑向江安义砍来,江安义已经挂弓抽刀,不动声色地与卫大昌缠斗在一起。心乱之下章法大乱,等卫大昌冷静下来,发现局势已被江安义控制住,身形被刀光裹住,一个不小心便要成为刀下亡魂。

持棍之人的显然很重要,他的身死让贼人变得疯狂起来,纷纷向欣菲这边杀来。二十名亲卫擅长合击之术,二十柄长枪围成圆圈,将欣菲等人护在中间,江安勇将长枪扎在地上,与石头一起弯弓搭箭,射向靠近的敌骑。

欣菲和思雨如轻巧的雨燕,时而从枪圈中掠出,快速地斩落一两人又迅速地落回,绝不缠斗,虽然贼人众人一时间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二十丈外有数人拱卫着一匹白马,白马上便是此行带队之个,此人见卫大昌势危,心中大急。此行已经折损了一员大将,实在是不能再将卫大昌丧在此处,于是高声喝道:“老二、老四去帮老五。”他不知道江安义已经知晓了卫大昌的身份,还有代号来称呼。

两名高手分去对付江安义,欣菲这边的压力大减,站在缓缓转动的枪阵之中,欣菲心中暗急,今日的成败就看丈夫能否迅速破敌,只要江郎挟得胜之势杀来,贼人必然士气大丧,不攻自破。

马蹄声急,老二和老四从左、右两侧夹来,一旦合围,江安义将疲于应付。今日之战成败在于自己,江安义十分清楚,看着不断迫近的敌人,江安义胸中升起豪情,前段时间在欣菲的帮助下他创出几招绝技,今日便是试锋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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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风送黄沙

骑白马的带队人心中焦躁,烈日当空,就在官道侧旁大张旗鼓的厮杀,虽然两头都有人阻着行人,但耽误的时间久了,恐怕生变,老二、老四去帮老五了,江安义一时之间脱不开身,应该先解决掉他的属下,然后再集中力量来对付他。

转头看向另一边,带队人鼻子差点没气歪,他的手下乱轰轰地围着枪阵转圈,被长枪远远地抵在外层,老虎咬刺猬无从下口,挤成一团,不是被江安勇和石头的冷箭所伤,就是让欣菲突袭而出刺杀。

“蠢材,连弩、连弩。”带队人高声喝道。

这声呼喝提醒没头苍蝇般乱撞的贼人,众人策马散开,将围着的枪阵露了出来,欣菲暗叫不好,手中长枪怎能抵挡弩箭,当即喝道:“大伙散开,找隐蔽物,注意弩箭。”

不等众人藏到桌后,弩箭如蝗般飞至,虽然贼人手中只有十余张连弩,但近距离里攒射,又急又快,难以抵挡。闷哼声不断,有数人已经被击中,倒在血泊之上。

欣菲早已闪身避开,安勇和思雨夫妇齐心协力拨打着弩箭,石头一个不防,被弩箭射中了左肩,咬着牙不肯出声,矮着身子钻在一张桌子后。

心神从战场之上脱离出来,江安义感觉自己回到灵体出窍的状态,仿如有另一个江安义飘浮在上空,冷静地看着面前的卫大昌,计算着从两侧旁不断逼近的老二和老四到达的时间、方位。

手中杀月刀看似轻飘地向卫大昌砍去,卫大昌用剑架住。“丁”的一声,响起悠长,卫大昌暗叫不好,这听似一声的响声其实是无数声密集细碎的“丁丁丁丁”声合成,卫大昌感觉手中的宝剑颤成一团,一个呼吸间,江安义的长刀已经无数次斫在长剑之上,欣菲替这招取了个好听的名字-“珠落玉盘”。

方才卫大昌心伤持棍之人丧命,疯狂地向江安义斩了无数剑,卫大昌砍得随心所欲,江安义接得却有章有法,尽量地用刀迎向剑身处的缺口,卫大昌自己没有查觉到,他的银霜剑身已经有两处被斩出了绿豆大小的缺口。

银霜剑从卫大昌的祖辈传下,算起年纪早过百岁,再如何保养也不如从前,再加上刚才江安义有力硬撞,在剑身开出几个口子来,此刻再反复密集地弹击在一处,银霜剑“当啷”一声,被斩月刀斫成两断。

“哎呀”,相伴一生的长剑断去,卫大昌心如死灰,兴起“人在剑在,人亡剑亡”的念头,看着长刀斜斜地向自己劈开,卫大昌懒得躲闪,嘴角露出解脱的笑意,是时候去找爹爹和兄长们去了。

“老卫,小心。”左侧赶至的老二离江安义不足丈许,手中持着铜锏,鞭长莫及。见卫大昌呆呆地不动,老二急了,脱手甩出左手持的铜锏,叫道:“好小子,看打。”

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喊老五了。

江安义计算着长刀能将卫大昌斜肩劈成两断,可是背后的铜锏就躲不开。听身后的风声,铜锏掷来的力量不轻,即使自己有真气护体,挨上这一下恐怕也得吐血。万般无奈,只得闪身避开,手中的斩月刀吐出刀芒,在卫大昌的肩膀带过,一块皮肉应刀飞起,卫大昌痛得惨叫出声,醒悟过来,策马避开刀锋。

铜锏呼啸着从身侧飞过,江安义气恼地带马迎向老二,老二惯使双锏,心急卫大昌险境甩出一只,无形中左侧出现了漏洞。江安义的刀像波浪般飘忽不定地掠来,老二一时拿不准刀势,索性一带马,从旁边冲过,想着拣起铜锏,三人合在一处再对付江安义。

江安义嘴角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这招“浮光掠影”用来吓唬劲敌的效果不错。老四的马从右侧直撞过来,手中的长矛借势直捅,要被钻上铁定是透心凉。

艺高人胆大,江安义的杀月刀往钢矛上一按,老四手往上一抬,抵住江安义的下压之力,哪知江安义的双脚已经脱出马镫,借着上抬之力飞身高高跃起,双脚在空中连踢,奔向老四的头部,杀月刀拖斩向持矛的双手和胸腹。

事出意外,老四铁板桥倒在马臀之上,手中钢矛抬起,挡住了拖斩的杀月刀。两马相错,江安义落在木炭背上,江安义急着向骑白马的带头人杀去。擒贼先擒王,江安义清楚,如果能将骑白马的人斩于马下,对方的进攻必定不战自败。

急着向前,便忘记了身后,江安义以为两马相错,已经将老四甩在了后面,哪知老四的钢矛借助倒仰之势恶狠狠地向江安义的后腰捅来。杀月刀身过长,如果横挡必然割伤木炭,江安义只得抱住木炭的脖子,身形竭力前倾,钢矛险而又险地带破衣服,在江安义的后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江安义顾不上伤情,反手插刀取弓,射星弓弯如满月,破甲剑寒光闪动。

与白马相隔有十余丈,刚才持棍的老六就是被江安义三箭射下马来丧的性命,贼人对江安义的箭术大为忌惮,此刻带头大哥身边只余下老三守卫,他见江安义用箭瞄准大哥,大叫一声:“小心。”

不顾危险,策马飞奔出来,挡在大哥的身前。众贼人一惊,大哥的脑袋灵光,身手却稀松平常,老二等三人吼叫着在江安义身后急追,要把江安义挡住。可是他们的座骑比不过木炭,眼见得江安义越离越远,老二高声喊道:“大哥,快走。”

骑白马的老大还有些迟疑,他深知自己一动今日的劫杀多半便要以失败告终,还没等他决策,身旁的护卫已经在他的马臀上挥了一鞭,马吃痛长嘶一声在众人的裹胁下向远处跑去。

江安义的箭变了方向,射向迎来的老三,老三紧紧盯着急速接近的寒星,手中砍刀往外一挥,正劈在箭杆之上,将破星箭劈飞。箭飞人至,江安义不与老三对面,骑着木炭从旁边绕过,继续向带着大哥追去。

抽上一只破甲箭,瞄着前面逃跑的人群,弦松箭出人落,有一人被射倒落马。

原本带头大哥还想着绕个圈与老二他们会合,哪知江安义紧紧追赶,而且箭法出众,弦响人落,这要耽误半刻钟,自己这群人恐怕都成了箭底亡魂。

再顾不上其他,众人护卫着老大急急逃命,欣菲注意着战场上的动静,见丈夫赶着贼首落荒而逃,哪会放过这个机会,高声喝道:“贼首跑了,大伙别让其他人跑了。”

贼人听到欣菲的喊声,回头真看到带头的大哥和一群人在前面跑,后面一个人在追,然后这个人后面又有一群自己人在追,众人面面相覤,搞不清头脑。

欣菲他们原本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当然不会错失这个好机会,欣菲率先跃出,高叫道:“杀,别让他们跑了。”

思雨、安勇和石头纷纷跳出来,亲卫们也跟着一拥而出。欣菲曲线地跑动着,避来射来的弓箭,待接近贼人后,矮身用剑削向马蹄。宝剑过处,马蹄断折,人仰马翻动静不小,原本还有些迟疑的贼人见状,纷纷策马向后逃去。

跃上一匹空马,欣菲挥舞着宝剑,娇喝道:“援兵马上就要到了,别放他们跑了,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亲卫们信以为真,一个个勇气倍增,怒吼着向前杀去。

气势这东西,看不见倒却真有用,近百人被二十来人赶得落荒而逃。那些贼人沿着文进县的方向逃去,江安义和欣菲合在一处,追了几里路勒住马回转了小店。

这场厮杀历时不过一刻钟,地面上倒下了十多个人,二十名亲卫中有四人身亡,两人重伤,几乎人人带有轻伤。江安义的后背的血也浸透了衣裳。欣菲和思雨都随身带着金创药,发给众人裹伤。

割下一块衣襟,欣菲眼泪汪汪地替丈夫裹伤,她曾多次受过伤,从未流过泪,而这次江安义受伤却忍不住泪水。

石头肩头插着只箭,箭射得不深,没有伤及筋骨,他骄傲地晃着膀子,在亲卫面前走着,炫耀着他的战绩,被思雨吼了一声,乖乖地听话蹲下身子,让思雨姐替他裹伤,惹得旁边的亲卫冲着挤眉弄眼地嘲笑。

裹好伤,江安义站起身来到伤员的身边安抚了几句,看着再不会起来的四名亲卫,江安义难过的眼泪掉了下来,自责道:“你们贪图一点薪俸,白白送了性命,是江某对不起你们,让江某有何面目面对你们的家人。”

十多名亲卫互视一眼,在一名姓黄的亲卫带领下单膝跪地,道:“大人,我等当兵原本就是将性命系在腰带之上。今日之战,大人冲锋在前,如果没有大人,我等的性命尽皆不保。大人无须伤感,吾等能为大人效命,实乃幸事。”

江安义扶起黄柱,道:“江某的安危就托付给诸位了。”

风卷黄沙,很快将地上的血迹掩盖。小店外的草地上盛开的花朵被马踏得七零八落,连树梢的酒招都被插上了一只箭,装酒的木桶被箭射透了两只,鲜红的葡萄美酒流了一地,让江安勇和石头连呼可惜,恨不得趴到地上喝口残渍。

众人在村中找来几辆木车,将死者安放在上面,那持棍的老者揭去面紗后江安义认出在雁滩争斗见过其一面,那面可以肯定这伙人就是元天教的余孽,没想到青州兵败后,这伙贼人逃窜到了化州,前任刺史任敬臣很可能就是他们所杀。江安义只是觉得面熟,欣菲在仔细辨认后认出那持棍的老者是元天教匪首邹长青,当年伪大齐的宣威将军,这可是件大事,对于欣菲来说,这是她就任督监后立的首功。

官道上重新恢复了通行,往来的人群用惊诧地目光看着一群骑士匆匆东行,这群人身后的几辆马车载着死者,鲜红的印迹不断地滴落,一直滴向会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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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天网恢恢

新任化州刺史江安义遭到袭杀的消息三天后出现在御书房,石方真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细看谍报。

“五月十八日,江一行二十五人从文进县韩府归会野府途中,遭元天教百余人袭杀,一行四人丧命,两人重伤,包括江在内十三人受伤,匪死十七人,内有匪首、伪大齐宣威将军邹长青,匪人使用十余架连弩。据查,此次劫杀是青山水寨元天教余孽所为。”

龙卫的急奏是通过信鸽传送,里面的内容不可能很多,百余字的奏报透露出许多大事来。光天化日之下,于官道之上再次劫杀一府之长,元天教匪的胆子有多大,石方真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也分不清是吓的还是气的。

冯忠垂手站在一旁,暗中观察着天子的脸色,欣菲从暗卫发来的奏报中,更为详细地描述了情况,击杀邹长青,这份功劳算到了暗卫头上,冯忠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暗自高兴,暗卫此次压了龙卫一头。

石方真吩咐道:“宣宁王和韩志晋见。”

烦躁地站起身,石方真在书房内走了几步,强迫自己重新坐回到书桌旁,拿起奏报细读。元天教在青州夺过三架连弩,这件事石方真知道,现在元天教匪居然使用了十余架连弩,这些连弩从何而来,自己的严旨难道安西都护府没有放在心上,依旧有军械流出。

特别是前个月化州龙卫奏报,发现新研制的四箭弩弓被人盗卖,线索再次指向元天教,而这名元天教匪混入到镖局之中,替他做保的还是韩府管事。这群匪徒如今藏身何处,这伙人有如跳蚤,大军围剿时四处流窜,稍有松懈便出来生事,着实让人头痛。

青山水寨这群元天教匪是从朱质朴手中脱逃的,正如杨怀武所猜想的,青州赈灾出现元天教匪、安西都护府内部出现奸细、军纪松驰军械被盗、西域入侵化州救援缓慢等等事情,让天子对朱质朴心生不满,念在朱家世代忠良、为国尽忠的份上,才下旨召回朱质朴,默许他接任太尉一职。

从桌侧翻出杨祥亮的暗奏,上面详细地奏报了安西都护府整治的军情,梅弘民所部周宗炫纵兵抢劫之事在其中,与江安义商谈一年八十万两的过关银也清楚地写在上面,杨祥亮很明白天子的心思,对君不可有半点隐瞒,这样即使犯了错天子也会有所包容。在这一点上,江安义就曾经吃过亏,他与欣菲成亲奏请成亲因为含糊其词、有欺瞒天子的意图而被贬富罗县,差点仕途受阻。

杨祥亮是信得过的,江安义更是受自己隆恩,从其行事来看忠心毋庸置疑。或许这次是个机会,能将这群漏网之鱼在化州一网打尽,消除心腹之患,想到这里,石方真紧皱的眉头稍松了些,

“宁王,龙卫督统韩志晋见。”

随着太监一声通传,宁王和韩志大步迈进御书房,来到桌案面前躬身行礼。两人心中尽皆惴惴,自打青州出现元天教匪聚集后,龙卫的地位便一落千丈,时常受到天子的训斥,暗卫逐渐势大,隐有取而代之之势,要不是宁王是龙卫的督公,恐怕龙卫早成了暗卫的下属机构。

“坐。”石方真让小太监搬来绣龙墩,让宁王坐下,韩志机敏地站在宁王身后。

江安义被劫杀的消息宁王和韩志自然知道,两人正在商量该如何回禀天子,天子的宣召就到了,硬着头皮来见驾,两人以为一场痛骂是少不了,谁知果御书房内还算平静,天子并没有动怒。宁王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以他对兄长的了解,说明天子有事找龙卫商议。

果然,石方真问道:“方寿,前次化州刺史任敬臣被刺,朕命你派遣龙卫高手前往化州抓拿凶徒,不知情况如何?还有悬赏江湖门派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宁王心想,化州那么大,要抓拿百余人不亚于大海捞针,在哪里去找,至于江湖上的门派,没有重赏哪会出力,更何况元天教的余孽中不乏高手,岂是普通江湖人能对付的。

心里这样想,嘴中却答道:“臣弟回去便派遣了四十多名供奉前往化州,秦子炎随江安义到化州任龙卫州统,臣弟又在龙卫府中精选了十名精干随其赴任。至于江湖悬赏,臣弟向彩蝶门、六华门、紫辰门等江湖十大门派送去朝庭的通告,许诺抓拿元天教匪一人赏银五百,官升八品龙卫典史。不过,据线报,这些江湖门派正在准备二十年江湖排位比武,无心助朝庭一臂之力。”

石方真怒哼一声,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些江湖人难道就不是朕的子民吗?侠以武乱禁,这些江湖人不听朝庭号令,朕早晚要收拾他们。”

发了通脾气,石方真道:“四十名供奉太少,龙卫要多派些人手去化州。”

宁王道:“皇兄,龙卫的供奉不过百余人,臣弟如果再抽调人手前往化州,恐怕就无力保证皇城的安全,万事以皇兄的安危为重才是。”

石方真没有作声,宁王的话说的有理,化州的元天教余孽再猖獗,也比不过皇城的安危重要。

冯忠躬身禀道:“万岁,那些元天教的余孽已是穷途末路,逼得太急反易狗急跳墙。不如命化州各县加紧防范,在四门影图形,搜拿可疑之人。万岁在化州不是留了一万兵马吗,可以让这些兵马驻扎到要害关卡,严防匪人流窜。”

石方真点点头,梅弘民所部一万人虽然驻在化州,化州刺史却没有调动权,此次为抓拿元天教余孽,看来要让江安义统一调度。

“老奴听过一句话,‘合则强,分则弱’,万岁要想在化州拿住这伙元天余孽,恐怕要调动地方、军队、龙卫、暗卫等多方力量形成合力。”冯忠事先与黄喜商量过,说起对策来有条有理,听得石方真频频点头,用目光示意冯忠继续说下去。

冯忠得了嘉许,越发振奋,尖细的声音变得高昂起来,“地方政务以刺史为头,军方可暂时归于江刺史调配,化州龙卫不过三十几人,暗卫只有吕督监和严典史(思雨)两人,力量着实有些单薄,四十名供奉各自为政,恐怕是一盘散沙,难有大用。老奴以为吕督监曾是龙卫副都统,熟悉龙卫规程,化州秦州统又曾是她的旧部,不如就让吕督监揽总,命四十名供奉暂听指挥,再暗中调集附近五州的龙卫力量,在化州四境形成一个包围网。待江刺史查明这群贼人的藏身处后,合力一击,不愁贼人不破。”

“唔,冯忠说的不错,看来你这个暗卫督统做的还算称职。此事你与韩督统细细商议,报与宁王,再由宁王告诉朕。”石方真给了宁王面子,表面上将暗卫和龙卫端平了,宁王站起身,和韩志、冯忠一起躬身应“是”。

化州,自打江刺史带着几车尸体从西门进了会野府,官场上便陷入死寂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忐忑地望向府衙。江安义回衙后召会了张别驾和华司马,让他两人暂理政务,自己则回了后宅养伤。

张文津原本想着等江安义回来让他把牢中关押的犯人处置掉,让这场贩卖人口案早日落地为安。现在发生了刺杀事件,张文津又惊又怕,虽然刺杀的不是他,但兔死狐悲,身为别驾,心中也发慌,元天教的贼人杀红了眼,可不会管自己与江刺史不合。

另一方面张文津也害怕此事是华政昏了头借着元天教的名头做的,这个时候要摘清自己,绝不敢提贩卖人口之事。他听说过江刺史有“二愣子”的美誉,今年才二十出头的刺史大人遭了劫杀,还不得发泄发泄火气,自己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当出气筒。

相对官场的沉寂,民间的议论却沸沸扬扬,各种猜测越传越奇,有说是西域派来的杀手,有说是元天教的余孽,还有说是江刺史得罪了人,言下之意把矛头指向了镇西男华政。

得知消息后,华政第一时间赶回了会野府求见江安义,想解释一番,结果江安义让亲卫传话:清者自清,此刻伤重,暂不见客。华政无奈,只得回返府中,做出随时等待发落的姿态。

韩元庆也派出王怀忠前来探望,并带上了两车礼物。王怀忠见到江安义,自然替自家老爷说了一大筐好话,韩府已请江湖上的朋友帮忙打探这群贼人的下落,据称有人看到这伙贼人消失在前往青州的沙漠中,看方向应该是去了西域。

江安义收下了韩府的礼物,送走了王叔,韩元庆不知道那夜江安义在他府中看到了几个熟人,紧接着元天教的卫大昌等人就出来劫杀他,要让他对韩府不动疑,怎么可能?

化州的其他豪门纷纷送出好意,亲自或者派人前来探望刺史大人,结果礼物被收下,人没见着,江刺史派人统一回复:不胜感激,待伤好之后回拜。

时间一天天过去,府衙中很安静,梅弘民做好了准备,如果江刺史请他出兵,便要好好地敲上一笔出征费,结果等了好几天也没有看到府衙的来人。江安勇和石头回营带走了剩下的亲兵,这百余人不可能都住进后宅,江安义在州衙旁买了套宅子安置他们,每天十六人入府轮值。

听死里逃生的亲卫们述说大人的英勇,冲锋在前;再看到死去的亲卫都被专人送返故乡,随行带去了二百两的安葬银子,这些亲卫都觉得江大人是值得效命之人,再加上亲卫的福利着实不错,忠心有的时候也可以用钱来买。

史清鉴每天一大早便出现在后宅,吃过晚饭后过回住处,江安义的伤不重,借着养伤的理由,他与史清鉴正在准备任化州刺史以来最重要的一封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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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集思广益

府衙的后宅很安静,院中的紫丁香树正绽放着满树的华彩,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喜欢在花树下像喜鹊般叫闹的小丫头让思雨带着上街买衣服去了,欣菲去了龙卫府,安勇和石头带着亲卫到郊外骑马训练去了。书房内,史清鉴慢慢地品着茶,偶尔抬头望一眼正在桌边认真书写奏章的主家。

经过几日的商讨,看着自己毕生的心血化成桌上几本奏章,史清鉴满是欣慰,《奏请军屯御边疏》、《奏请重开慈幼养孤院疏》、《奏请化州境内设立西域边市疏》已经写好,江安义正在一丝不苟地写着《奏请师夷所长疏》。

江安义的眉头微微蹙着,眉梢那道淡淡的伤痕飞扬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划空飞去。史清鉴自认老眼不花,眼前这位几乎能做他孙辈的大人怀着一颗悲悯之心,这四篇奏章皆怀着为国为民的热忱。

跟着这样一位主家,或许不光仅为儿孙谋,自己未尝不可以建功立业。虽然自己年过六十,但身子骨还算硬朗,如果能追随主家做一些有益化州百姓的事,也不枉自己此生所学,史清鉴看向江安义的目光多了一切殷切的期盼。

晚上,书房外安勇和石头在比斗,劲气摧残着满树花朵,思雨站在廊下大声喝彩,一会替丈夫鼓劲,一会给石头加油。她身旁围着十几个小丫头,几天功夫,思雨已经混成了大姐头。

书房内沉水香在博山炉内悠然地吐吞着云雾,欣菲将轩窗关闭,笑道:“思雨这丫头,都嫁作人妇了还这般天真烂漫,我看她还没长大,大呼小叫的像什么,让婆婆看见了非说她不可。”

江安义微笑道:“赤子之心最难得,我娘才不会管她。思雨这丫头向来对我不忿,总算这次选拔亲卫我总算露了一手,让她肯叫我大伯了。”

夫妻俩谈笑了几句,便说起了正事。元天教的事是当务之急,朝庭以暗卫和龙卫双重身份给欣菲传来的指令,让她统辖五州龙卫和四十名供奉之力,务求把元天教余孽消灭在化州境内。指令中还提到让江安义配合,在关卡要道加强巡查,让梅弘民所部暂时归他调配,协助欣菲做好此次收网行动。

“督监大人,请您示下吧。”江安义调笑道。

欣菲白了丈夫一眼,心里还是美滋滋的,丈夫并没有因为要听从自己的命令而生出反感,表现出对自己的尊重和理解,按大郑的习俗,女子成了家便要在家中相夫教子,江郎却没有约束自己,让自己仍在暗卫中效力,不管出自什么目的,都让欣菲很感动。

“此事急不得”,欣菲沉吟道:“龙卫的调集和军队的部署都要有一定的时间,那伙贼人刚袭击过我们,此刻必定深藏起来,仓促间无从下手。”

江安义笑道:“为夫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准备在化州重新清仗田亩,同时查问各家各户的人丁,追查隐户。这伙贼人从青州流窜至此,必定没有户籍,即使包庇他们的人替他们上了户籍,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助追查隐户,或许能逼他们现身。”

欣菲大喜,补充道:“各县都要派人盯着,以防疏漏,只是龙卫拿不出这么多人来,那些供奉恐怕也不会听命,化州有五十三个县,把军队分派出去,每个县不足二百人也无济于事,根本对付不了这伙贼人,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江安义叹道:“是啊,这伙元天教匪人高手众多,光靠龙卫这些人手和梅弘民一万人马怕是难以将他们围住。化州地处边境,四周多有沙漠,逼急了这伙人随便找处沙漠都能逃出境去。”

让这伙匪人逃走,天子断然不肯,此次放权给江安义夫妇,更说明天子对此事的重视。两人愁眉相对,压力山大,一时间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外面的比斗结束了,思雨一头闯了进来,看了一眼江安义和欣菲,抱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气,抱怨道:“你们两个成天窝在房里,也不去指点一下安勇和石头的武艺,非得让我出丑。”

欣菲笑道:“我看你大呼小叫的高兴着呢,巴不得当这个师傅。”

见心思被师姐道破,思雨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题问道:“你们俩窝在这干什么呢,说出来听听。”

欣菲也不瞒她,把不知该如何清剿那伙元天教匪的忧虑说了一遍,思雨笑道:“大伯还是状元郎呢,连集思广议都不知道,你们想不出办法,不等于别人没有办法。大伯,这化州光县令就有五十三个,你不妨悬赏出去,谁有好主意就奖赏谁,在升官发财的刺激下,保管人人争先,个个有主意。”

思雨说的不错,第二天江安义升坐了府衙,刺史大人养伤有六天了,阖府的官员心中都有些忐忑,不知劫后余生的刺史会怎样发作。张文津禀报了这几日府衙的情况,江安义不置可否,道了起“辛苦”。

刺史大人遇袭,华司马执掌着治安,追查匪徒责无旁贷。等张别驾坐下,华思源红着脸禀道:“大人,卑职根据大人所述,带人前往现场,往西南追出二十里,有乡人说匪人进入沙漠,消失无踪。因沙漠变化异常,卑职恐人马有失,没有再前往追寻,请大人治罪。”

华思源与江安义关系不错,江安义自然不会发作他。江安义笑着安慰道:“华大人无需自责,这伙贼人武功高强,诡计多端,朝庭通辑他们已经数十年,想来不比寻常盗匪,华大人只需加派人手辑查便是。”

看来这次劫杀刺史大人不准备追究下属的罪责,众人悄悄地松了口气。江安义扫了一眼众人道:“这伙贼人是元天教余孽,本官曾在青州赈灾,与他们打过交道。青山匪寨被朝庭大军清剿之后,不料这伙贼人流窜至此,听说这伙贼人与西域人还有勾结,此次西域入侵,他们在其中助力不少。”

“天子有旨,在交通要道和州县城门画影图形捉拿他们,还让悬赏江湖人士出力,可是见效甚微,这伙贼人为何能在化州安稳地呆上这么长时间,居然敢在刺杀任大人之后再度出手刺杀本官,着实胆大妄为到了极点。华大人说这伙贼人潜入沙漠不见,或许这伙贼人潜出化州去了西域,但也有可能他们仍乔装隐藏在化州境内,是不是我们化州有人通匪,替他们隐藏。”

江安义的话在大堂上滚滚而过,张文津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茶盅,借着喝茶稳定一下心中紧张的情绪。他与元天教匪并不瓜葛,但却怕江刺史借此事发作,硬把自己往上扯,或者让自己去清剿这伙贼人,那就等于让自己去送死。

“天子严令龙卫追查此事,命本官协同办理。”江安义语气一顿,目光威严地从众下属面前扫过,道:“本官才疏学浅,想不出好办法,不过先贤曾云:集众思广思益也,一人思浅,众人思广。”

大堂上三十多号人,在江刺史的目光纷纷低头,把注意力投向地面上的砖缝。大伙都知道这伙凶徒可都是亡命之徒,前任刺史任大人与几位县令大人就死在他们手中,随行还战死了几位龙卫高手,连龙卫州统都死了,要对付他们,嫌命长吧。如今他们再次出手,对付的是新任刺史,只要他们不把目标对付自己,就阿弥托佛了,哪敢去招惹他们。

大堂上沉寂无声,江安义怒火中烧,冷笑道:“诸公想明哲保身,可别忘了你们拿着朝庭的俸禄。本官来到化州不久,对诸公还不熟悉,年前的考绩无非是德、能、勤、绩、廉,此次谁能想出追查这伙匪徒的办法,考绩时本官便提他两级,从优选拔任官。”

与县令不同,刺史有权任命包括录事参军在内的属僚,甚至可以用红贴暂时任命县令,权力极大。此语一出,堂下的众人立时神色变了,不少人现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江安义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诸公回去后细细思索,将治贼之策集中交于华司马,本官自会细细观看,被选中者本官绝不食言,除了晋官之外还有银两赏赐。”

转过头对着张文津道:“张大人,劳烦你行文发给各县,让各县也出谋划策,同样依例封赏。”

正如思雨所料,升官发财谁都想,整个化州府的官场都被调动了起来,连守门的衙役见面都要扯了几句治贼之策,说不定自己的主意能被刺史大人看中,岂不是一步登天。州县的小吏变得吃香起来,不识字的衙役们要找他们写方略,请饭、送礼自然是少不了的。

华司马看着堆得满桌都快放不下的方略,心中苦笑,他当然不会是亲自验看,只苦了司马府的几位文吏,从早到晚看得眼睛发花。绝大多数方略都是老生长谈,抬人牙慧,根本无用,但随着各县的方略陆续报来,治贼之策还真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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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无米之炊

大堂上,江安义饶有兴趣地翻看着治匪之策。这些方略经过华司马的挑选,送到他这里仍有数十份之多,江安义笑着对华思源道:“看来集思广益还是对的,这些法子有不少可行。”

办法还真不少,有说将驻收的万名军队分成四块,驻守四方,有事便于出击;有说加紧盘查,清点外来人口;还有说分责到县,责令各县盘查所辖区域,出事则追问县令、县尉之责等等,江安义一边看一边点头。

华思源走到公案边,从大堆的公文中挑出一份边角用朱砂点着红记的道:“这是你推荐给我的史明玉写的方略,着实有见地,这年轻人办事利落,要不大人干脆让他跟着我?”

史明玉,史清鉴的次子,州衙之中除了何司马没人知道他是江刺史幕僚史清鉴的儿子。史明玉办事勤快,出手大方,加上众人知道他是何司马的远房亲戚,不敢排挤于他,这些日子史明玉和同僚们相处融洽。

江安义打开方略,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华司马在旁边道:“这方略上说加强乡村的管理,以村为编,村正为编长,督促村民耕田种地,巡查维安,防贼防盗,打探消息;十村设一乡正,闲时抽丁训练,守护地方;村正、乡正统归县管,哪里出了匪患,或知情不报,则处置村正、乡正。按这个方略,我这个司马可就轻松不少。”

“此法不错”,江安义不想再看,将所有的方略都推给华思源,道:“具体就由你去操办,结合这些,拟出个章程来报我。”

江安义心中怀疑,这法子究竟是史清鉴还是史明玉的主意,如果是史明玉所想,此子也是个人才,可堪大用。

华司马道:“方略是史明玉所写,具体的章程还得由他来想,我可把他带到司马府去了。”

江安义答应,道:“方法是不错,但要严防扰民,抽丁训练可折服役,村正、乡正县里要支付相应的薪酬,不能光差人办事不给钱,还有要谨防村正、乡正借机勒索,这些在章程里都要考虑到。”

华思源皱起眉头道:“县里穷得叮当响,哪有钱给村正和乡正,要不府衙拨笔钱?”

江安义头痛无比,不当家不知油盐贵,他到化州任刺史的两个月来,钱花得像流水,向郭怀理预支的五万两税银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再没有银子进帐,恐怕连府衙官吏的薪俸都开不出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钱怎么办事?

“你先把章程想出来,钱我来想法子。”江安义冲着旁边侍立的小吏道:“去请司户参军颜易来。”

听到刺史问自己衙门有多少钱,颜参军原本的圆脸拉长了,叫苦连天地道:“大人,您来的时候帐上只剩下二十八文,还有杨大帅留下的一万石粮米,那些粮米您也到看过了,能用的不过六成。您收到了五万两税银,请梅将军用兵花了……”

颜易嘴巴滔滔不绝,一串串数字从他嘴中蹦出,听得江安义头昏脑胀,不得不打断道:“颜参军,你只管告诉我还有多少钱粮即可。”

“帐上还有六千七百三十四两零九十六文,粮食还剩下了二千四百七十六石。”马上到月底,要发放众人的薪俸,颜易早已算得清清楚楚。

这点钱粮够什么用,江安义头大如斗,问道:“衙门可有进项,各县可有钱上解?”

“朝庭免了化州今年的税赋,各县的商税按例要年底才上缴,远水解不了近渴。”身为司户参军,颜易也愁,“这段时间商贸倒是多了起来,相应的税收也有,只是零零碎碎的,没几个钱。”

江安义想到东市、西市的繁华,吞了口唾沫,要是能把商市搬到会野府来,那可就不愁钱花了。他奏请在化州开设西域边市的奏章已经送往了京城,不过此事要天子批准后才能实施。

想法来自西城的牙行,江安义准备把西域和大郑往来的货物搬进牙行之中,让商人在牙行成交,这样商税就留在了化州。西域和大郑都有做无本买卖的好汉们,他们在各自的疆域内可能不怕,在陌生的环境却风险陡增,江安义的这个做法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免去了他们旅途的风险,节约了时间,以前往返一趟的时间通过化州的牙行中转或许能往返数趟了。这样一来,虽然每次的收入少了些,但多了次数,挣的反而会更多。

叹了口气,江安义心知急不得,一切且等京城议定后再说。

六月初八日,江安义的四封奏章被捧进了政事堂秘书监。秘书左监孔省升任了右相,他的空缺由秘书右监齐国威顶上,而齐国威的位置则让太常寺的少卿李好古接任。

秘书监总理着天下奏书,登记这样的事情自有秘书郎操持,登记在册分派后再交由秘书监过目签字即可。齐国威是韦义深的门人,以前在秘书监虽然是右监却事事争先,压着左监孔省一头,如今孔省已经升为右相,而韦相已经致仕,对于齐国威来说,日子过得大不如从前。

息了上进的心思,齐国威不大理事,秘书监的事务多半压在李好古的身上。李好古刚过四旬,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秘书右监和左监品阶一样,都是从三品的大官,自然想着更进一步,齐左监不理事正趁他的心意,秘书监的大小事物渐渐地都被他把控住了。

秘书郎将今日整理登记后的奏章名录呈给他,有一百多条,天下二十七州,一千九百三十九县,奏章多的时候有三四百本,誊的名录就有十多张纸。誊写在前面的州府刺史的奏章,李好古按例都会认真过目,至于后面各县所奏,便只扫上一眼作罢。

江安义的四封奏章排列在第一页,李好古笑道:“这江刺史倒是有趣,写起奏章来居然也是成批的,你去将他的奏章取来,本官要看看。”

《奏请军屯御边疏》、《奏请重开慈幼养孤院疏》、《奏请化州境内设立西域边市疏》、《奏请师夷所长疏》,四封奏书扬扬洒洒,足足看了李好古半个时辰。

见秘书郎刘封真恭敬地侍立在身旁,李好古心中有些满意,笑道:“封真啊,这江刺史不愧是状元之才,四封奏章写得简明扼要,直抵要旨。不用发六部了,我直接送给左相看。”

这是秘书监的权力,不急的奏章发给各部,各部指出处置意见后呈门下省,门下省报经丞相后呈送天子,天子御批交于中书省或存档或诏令天下。但如果所奏是大事要事,可直接上报丞相或天子,而不经过各部之间的流转,今日江安义的奏折,李好古便想着直接奏报给左相陈成济。

刘封真讨好地笑道:“李大人真是体恤外官,秘书监有您在实乃天下百官之福。”

李好古自矜地站起身,笑道:“封真,你拿着这些奏章,陪我去趟左丞府。”

刘封真深深地弯下腰去,看着李好古的官靴向门外走去,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自己的大半年来的小心谄媚总算有了回报。

左相府,红绿乱舞迷人眼,脚步匆匆、话语不断,当李好古的紫色出现在相府中时,众红众绿齐倾倒。李好古深知官场修行千万不能倨傲,指不定哪个七八品的官员暗中使坏就能毁了大员的前程。脸上如春风和熙,笑容不断,哪怕是八九品的青衣上前问好,也挂着笑容点头寒喧。

身为左相,陈成济很忙,从紫辰殿散朝回来,要忙到戌时方有休息。每天回到住处都觉得腰酸背痛,几个丫环替他按摩、捶打才能减轻疲乏,这让他很韦相,韦相是独相,六十多岁时仍然精力充沛,自己今年才五十三岁,这样下去恐怕连五年都支撑不了。

送走工部的官员,陈成济站起身扭了扭腰,松乏一下身子,李好古踏进门来,施礼笑道:“陈相每日操劳国事,可要注意身体,您要是累病了,这朝庭政务可就停了。下官的表弟前几天送了些海外的血燕窝来,等晚间我差人给相爷送来。”

陈成济笑道:“李大人,无事送礼怕有所求,老夫可不敢收你的血燕窝,吃下去指不定要老夫吐血。”

李好古略有些尴尬地笑道:“陈相说笑了,下官就是斗胆也不敢在陈相面前营私,满朝文武谁不知陈相清廉自律,几两燕窝,只是下官的一点心意。”

陈成济摆摆手,请李好古坐下,问道:“李大人,有什么奏章急着送来?”

刘封真赶紧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将奏章呈上。陈成济接过,见都是化州江安义的,笑道:“咱们这位江状元又给朝庭出什么难题了,还要劳烦李右监亲自送来。”说着,坐下椅中,展开奏章细看。

四封奏章看了一刻钟的时间,陈成济将奏章放在桌上,捊着胡须沉思了片刻。前几日天子曾向他提过,化州江安义遭元天教贼人劫杀,他原以为江安义是奏报此事,没想到奏章之中只字未提。

这四份奏章中《奏请重开慈幼养孤院疏》和《奏请师夷所长疏》可以准行,而《奏请军屯御边疏》和《奏请化州境内设立西域边市疏》则要天子诏准,不如明日紫辰殿中让天子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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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暗奏惊心

左相府中讨论江安义的四封奏折时,石方真正在御书房看江安义送来的暗奏。

暗奏制起源于大魏王朝,天子指定的臣子有权通过密奏的方式,直接将奏折送到御前,而不通过秘书监、六部九卿等衙门的周转,当然所奏的多为机密隐私之事。大郑四品以上的官员皆有密奏之权,而州县中二十七州刺史皆有此权,至于其他还谁恐怕只有天子和主理此事的宫谒太监路明理知道。

江安义的密奏也是四封:一是华家贩卖人口之事,二是元天教匪袭击之事,三是军械丢失之疑,四是治州之策。

华家贩卖人口之事虽然被华仁担下,但事情直指镇西男华政,这背后隐隐还有天子题匾的忠义韩家,在暗奏中江安义坦言目前只是怀疑,但韩家和华家都是功勋之家,要清查此事,他有些投鼠忌器,请天子示下,在后面江安义还附上了何贵卖女的卖身契。

按在契书上鲜红的手印像刀子般扎进石方真的心里,石方真怆然泪下,颤抖着声音道:“三千五百文,不论生死,朕的子民穷困到了要卖儿卖女才能活下去的地步吗?朕还自许爱民如子,想不到竟有这等人间惨事,朕,朕愧对天下子民……”

天子伤心落泪,御书房内侍奉的太监宫女吓得一个个趴伏在地,头都不敢抬。刘维国壮着胆子劝道:“万岁,保重龙体啊,万事往宽处想,有事让臣子们想办法就是,您关系着国家社稷安危,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石方真从桌上拿起手巾擦了一下眼泪,问道:“刘维国,你跟朕讲实话,这天下百姓可是衣食不周,生活困窘,难以活命?”

“万岁,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纵遭不时之灾,朝庭也派人赈灾,施恩救助,奴才敢用脑袋担保,绝没有您说的这回事。”

“放屁”,一张纸扔落在刘维国面前。刘维国拣起一看,是张卖身契,脑袋“嗡”的一下,这是哪个短命的,居然不讲官场规矩,把这种要命的东西居然奏到了天子面前。

“刘维国,你跟在朕身边数十年,居然也想瞒哄朕,你有几个脑袋。”耳边传来天子愤怒的吼声,刘维国知道一个不慎自己恐怕就要跌落尘埃,此刻顾不上其他,保命要紧。

刘维国叩头道:“万岁,只要能让您息怒,奴才的脑袋算什么,您尽管取去。奴才还是刚才那句话,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纵有卖儿卖女之人,也是极为少数。”

说到这里,刘维国心中一亮,估摸出这封奏折是化州江安义所奏,只有这个二愣子才会如此不管不顾地将卖身契这种东西呈报给天子,当即补充道:“除了朝庭一时救助不及,或者遭受战乱,才偶有这等事情发生,请万岁明察。”

石方真沉默了片刻,道:“都起来吧。”刘维国暗抹把冷汗,好险啊。脚犹在发软,歪斜着起身时站立不稳,伸手扶了一下桌案,将手中那张卖身契悄然地送还桌上。

刘维国的回奏让石方真的怒火平息了不少,见刘维国一脸惶恐,温言道:“刘维国,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朕一时急怒你不要放在心上。”

天子的劝慰让刘维国感动莫名,躬身道:“万岁,老奴不敢。老奴刚才的话皆是肺腑之言,这大郑天下在万岁您的苦心治理下承平兴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比起先帝爷时繁盛了许多。”

石方真点点头,摆手示意刘维国退在一旁,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江安义的暗奏上。刘维国倚着柱子平息着心中的惶恐,伴君如伴虎,一个不小心就差点到鬼门关走上一趟,现在这心还在“咚咚”直跳。

目光落在桌案上的那张卖身契上,刘维国对江安义生出了几分厌感,这小子光顾表自己的忠心,不顾官场上的规矩,把那些不便暴露在天子面前的东西揭开,这不是惹是生非吗,嫌朝中事少吗?唉,再过几年看吧,这样的官场刺头,最终是变成卵石还是被砸成粉碎。

元天教匪袭击之事龙卫已经有过奏报,江安义在奏报中确认了这伙人是青山水寨的元天教余孽,而且认出了其中的卫大昌等人,江安义在信中点出,自己是从文进县拜访韩老爷子归途中遇袭,韩府对自己归去的时间很清楚,有一定的嫌疑。出于某种考虑,江安义在暗奏中隐去了在韩府发现了老爹等人的事。

石方真皱起眉头,江安义的两封密奏中都提到韩府,而且毫不避忌地说出韩府有嫌疑,这让他对韩府的信任也产生了一点怀疑。当年韩府为抗击西域入侵,破家为国,三子战死两人,这让登位不久的天子十分感动,除了重重封赏之外还亲笔写了“忠义满门”四个字,韩府有些违法事甚至与华府一起贩卖人口,天子都可以原谅,小小的惩戒便是。但如果韩府与元天教有勾结,那就触及了天子的底线,绝不允许,只是这样一来,所写的金匾就会变成一记响亮的耳朵,扇在自己的脸上。

烦躁地将这封密奏丢在一旁,石方真拿起第三封,说的是对丢失军械的调查。事情从石河镇抓住的那个元天教匪说起,石方真看到新研制出的四箭连弩居然就丢失了,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地骂道:“可恼,可恨,可杀。”

刘维国在身后偷瞧了一眼天子,脸色潮红,攸而转青,急忙出声劝道:“万岁,太医有过吩咐,您要息怒,保重龙体。”

石方真深吸了几口气,脸色转为正常,刘维国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枚黄豆大小的药丸,递了过去道:“万岁,太医说您动怒之后吃枚药,护心顺气。”

看着天子吃完药,刘维国站在天子身后替天子轻柔地按摩着头上的穴道,忍不住抱怨道:“这位江大人可真不体谅万岁,把您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感觉到刘维国有力的按压让头痛减轻了不少,石方真眯着眼长出一口气道:“此事不怪江安义,朕宁愿被气也不愿意被蒙骗。”

听了天子的话,刘维国暗叹,这江安义的圣眷还真隆,万岁被他气成这样还替他开脱,看来被他参奏的人要倒霉了。眼神从天子的头顶往桌上的奏折看去,韩府两个字分外显眼。手中的力度却丝毫不减,刘维国思忖着,化州韩府,肯定是那个天子亲自赠匾的忠义韩家,这家怎么得罪江安义了。

前几日,自己那个做右藏署令的侄子刘三仔跟自己说,韩家今年又送来了两桶葡萄酒,这东西益心利血、养颜护肤,自己挺喜欢喝。要到东市去买的话,价比黄金,一斤酒两两金,真吃不起,如果韩府倒了,自己的葡萄酒恐怕就没有了着落。不过刘维国知道事情的轻重,葡萄酒有的是办法可想,如果因为两桶酒就替韩家送信,那就太傻了。

石方真闭着眼睛,如果江安义猜测的没错的话,韩府还真有可能是盗卖军械的最大嫌疑,以前龙卫之所以没有查问韩亮清,恐怕就是因为自己写的那块匾。

刘维国注意到石方真的手死死地攥住椅子的扶手,急忙问道:“万岁,可是奴才的劲用大了?”

“无妨,正好。”石方真随口应道。韩府的事不能再拖,趁着这次布局元天教,索性连韩府也清查清楚,如果江安义怀疑错了,朕便不理会韩府其他的小错,如果韩府真的勾结元天教与朝庭作对,是他先不给朕脸面,朕也就顾不上那块金匾了。

睁开眼,杀意十足,石方真挥退刘维国,盘算着调查韩府要从安西都护府任司马的韩亮清入手,杨祥亮自己信得过,不如交待他暗中着手。

主意打定,石方真开始看江安义的第四封密奏,这封奏章写得很长,主要谈了化州的现状,库中无银无粮,令石方真满意的是江安义并未伸手向朝庭讨要,而且还提及了与安西大都督杨祥亮约定的一年八十万两的过关银,手下两个臣子都没有欺瞒自己,这让石方真的心情转好,嘴角重新挂出了笑意。

刘维国在侧旁长出口气,心想,这位状元郎总算写了点好消息,让万岁爷开心了点,要不然这一下午可就难熬了。

江安义在奏章中谈到,化州土地贫瘠粮产不高,但却盛产各类瓜果,由于地域偏远,瓜果不易储存,难以销往内地,他有意将瓜果酿造成酒,这样一来便增加了百姓的收入。

劝课农桑是国策,虽然大郑这几年连年丰产,但四大都护府都是耗粮大户,每年供应的粮食就耗去结余的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要储入粮仓,以备不时之需,如果化州不种粮而种瓜果谋利,其他各州有样学样,一旦有荒年,朝庭手中没有余粮如何赈灾?

石方真心中不喜,江安义一心想着挣银子,却罔顾了大局,这个刺史当得有些不合格。

再往下看,江安义提到化州粮食的问题,通过军屯来生产,不仅能实现粮食的自给,而且还能供应给并州的安西大军,这样就可以省去运粮的损耗,同时安置每年退役的军人,这些军人扎根化州,一旦战起,还能抵御外敌。

“这法子不错”,石方真心道,明日紫辰殿与众臣商议,如果可行便在四大都护府都推行,朝庭可以节约出一大笔银子来。看来江安义任刺史确实花了心思,想了不少法子,石方真将刚才江安义不合格的念头丢开,兴致勃勃地继续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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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拂袖而去(一)

阳光下的紫辰殿,金黄的琉璃瓦闪耀着光芒,朱红的门柱气象庄严,持枪跨刀的武士十步一岗,面色凝重、如同殿前左右的苍松般挺拔。经过白玉桥进入殿中的臣子们脚步稳健自矜,能迈入紫辰殿、入阁见驾是多少官员一生的渴求。

秘书监右监李好古呈上化州刺史江安义所奏请的四本奏章,石方真略翻看了一下,这些内容他已经从江安义的暗奏中得知了。

示意刘维国将四封奉章念了一遍,石方真问道:“一件件议吧,重开慈幼养孤院,众卿有何意见?”

这是怀柔天下、收拢民心的好事,众臣纷纷表示赞同,石方真问余知节道:“余卿,你估算一下需要多少银两?”

余知节迅速地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开口道:“我大郑一千九百三十九县,多数百姓生活安稳,温饱自足,这是万岁广施仁德,太平盛世之兆。”

石方真脸上现出笑容,余知节是个直臣,他这样说表明昨日刘维国没有骗朕,这天下绝大部分还是安稳的,朕的子民还是安居乐业,生活幸福的。

刘维国将感激的目光投向余知节,看看人家余大人多会说话,怎么就教出个“二愣子”的徒弟来了呢。

“江安义所奏的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的情况确实也存在,主要是遭受兵乱或者大旱大涝之后,朝庭赈灾难免有疏漏之处,人力或有尽时,亦是无奈之事。”

石方真点头,道:“余爱卿说的不错,尽人事而听天命,所以朕才有意准江安义所奏,重开慈幼养孤院。国库空虚,用银之处甚多,余爱卿要费心了。”

众人向余知节投去羡慕的眼光,天子道辛苦,这可是用钱买不到的圣眷。

“尽心王事是臣的本份。”余知节躬身道:“重开慈幼养孤院,并无需太多银两。富庶之地百姓不用救助,可令州县以结余之银备用,像化州之样刚经战乱的州县,以每人八百文一年为基数,也不过万把两银子,整个天下至多二十万两白银。”

石方真精神一振,他原以为要百万两银,如果花二十万两银能收拢天下民心,这笔帐怎么算也划算。当即下旨道:“着各州县重开慈幼养孤院,收养民间单老孤稚不能自存者,赡给衣食,每令周足,令老者终其身,幼者能自食其力,此事交由户部尚书余知节办理,着中书院颁告天下施行。”

众臣齐齐躬身,口颂万岁仁德,天子脸上有自得之色。

再议《奏请师夷所长疏》。工部尚书卢家林笑道:“江安义出身泽昌书院,臣记得泽昌书院的先贤杨智析有‘学而不厌,求之四夷’的广学说,江安义算是在替先辈说话。不过,臣觉得那些西域胡人有何可学之处,我泱泱大郑人杰地灵,数千年传承学之不尽,何必向那些蛮夷野人学习。”

卢家林的话引得不少人点头附和,连石方真也颇有同感。

陈成济事先向光禄寺的官员打听过西域的情况,知道西域出产良马、葡萄美酒、金银器皿、宝石珠玉、香料、毛织品,这些东西在东市都价格不菲。

看到天子有意否决此疏,陈成济躬身道:”臣对杨夫子的学而不厌甚为赞同,生有涯而学无尽,我大郑知识渊广,但不妨碍兼收诸夷之所长,臣以为此事可令江安义便宜行事,有所得固可喜,无所得亦无伤大雅。“

”陈相老成持国,此事便按陈相的意思着中书院下旨化州。“石方真一锤定音。

接下来议的是《奏请军屯御边疏》,天子命太尉府、诸卫府大将军到场。纠纠武夫往朝堂上一站,顿时觉得紫辰殿小了几分,文官深感压力。

武将们的礼仪稍欠,大殿之上声如洪钟,震得窗棂上新糊的细纱发出碎响,很快赞同的与反对的吵成一团,根本听不清谁在说些什么。

石方真拍了拍桌子,止住争吵,心中暗想失策,早知道就不该叫这群武夫来,乱糟糟得成何体统。朱太尉年岁已高,已经很少出现的朝堂之上,到场的是朱质朴,石方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朱质朴知道天子对他的印象不好,议事时轻易不肯开声,见天子注目,只得应道:“万岁,军屯自战国以来便有,臣在安西都护府九年,其实也让军中老弱之兵屯田自给,特别是军中缺少菜蔬,如果仅靠朝庭供给根本无法供应全军十六万人。而缺乏蔬菜,士兵容易生病,战力下降。不光安西都护府,其实四大都护府都在屯田自给。”

“安西都护府有多少人屯田?”石方真问道。

“安西都护府约有万余人在种地,还有些退伍之人不愿返乡,索性就地安置,靠种地贩运为生。”朱质朴见天子脸色不好看,硬着头皮答道。

石方真从龙卫奏报中早知道四大都护府在屯田种菜,只是没想到十六万大军居然有万余人在屯田,这还只是朱质朴所奏,真实的人数恐怕要翻上一番。朝庭每年花费近千万两银子养军,这伙兵大爷居然种起地来了,要种地朕何必征兵,直接在家中种地还能多收点税赋。

强忍住怒气,石方真瞪了朱质朴一眼,不打算纠缠屯田之事,直接下旨道:“化州是多战之力,军屯御边乃为上策,着四大都护府将老弱之兵移交化州,以五万人为限,五年内完成,所需路费由化州解决。具体事宜由兵部拟定后发往都护府。”

朱质朴带着众武将离开,朝堂上恢复了平静,四个奏章还剩下《奏请化州境内设立西域边市疏》。西域商贸是大郑对外的主要贸易,朝中不少王公大臣家中都与西域有商贸往来,江安义到韩府拜访时,就有五个世家的管事在大堂上落坐。不要说别人,便是天子家的皇亲国戚,每年不知从西域商贸中捞取多少好处。

西域设立边市,西域入境的货物便会成倍地增长,物以稀为贵,各家利润无形中就要被摊薄许多。看着众臣们一个个理由十足地激昂反对,红着脸,唾沫横飞,为了银子将斯文抛在了脑后,刚才石方真还鄙夷武将的粗鲁,此刻的场景让他哑然失笑。

朝堂上安静下来,石方真放纵的笑声在殿堂上飘荡。众臣面面相覤,不知天子在笑什么。刘维国见石方真的脸色开始转潮红,知道天子动怒了。大殿之上不好出声,只得连声轻咳。听到刘维国的咳声,石方真慢慢止歇笑声,这个时候大臣们也看出不妙来了,大家低着头,不敢做声。

“江安义在富罗县写的《松昌楼记》诸卿都读过吧,里面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知诸卿有何感想,朕不敢奢求诸卿个个忧国忧民心怀天下,但最起码要对得起朝庭的这份俸禄吧。”

说罢,石方真拂?而起,退了朝。刘维国赶紧喊了声“退朝”,脚步匆匆追在天子身后,大殿上众位大臣向着空空的桌椅拜倒,山呼“万岁”。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拂袖而去(二)

(原本想多更一章,结果忙到八点多钟才回家,精疲力尽,多写了千把字满足全勤,洗洗睡了)

石方真没有去御书房,也没有回后宫,而去了西侧的清心湖。近两年来,石方真遇到了烦心事,总喜欢一个人沿着湖畔的小道独行。刘维国最清楚天子的心思,暗中遣走了乐游苑中人,让石方真一个人静静,自己带着人远远地跟着。

微凉的风从湖面带来淡淡的清香,让石方真心情舒畅了些。伸手折了根马尾草在手中揉捏着,石方真嘴边现出自嘲的微笑,天子称孤道寡,原来真是个孤家寡人,满朝文武口口声声呼着万岁,嘴里时时刻刻念着为国为民,但见了银子就把一切都给忘了。这江山是朕的,难道不是他们的?

颓然地在湖边的小木椅上坐下来,石方真面对着水波不兴的湖面,发着呆,刘维国远远地注视着天子,那孤清的感觉让他觉得有几分心酸,举步欲上前,行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石方真想起初及位时的意气丰发,立志要做个像高祖般的英主,父皇留下的江山诸多弊病,自己殚精竭虑启用年轻臣子取代老迈之臣、抑制世家收拢皇权、清仗田地整理吏治、推行合税为一富国强民,自己就像个辛劳的泥瓦匠,左修修右补补,十五年励精图治,大郑的江山已经稳固了不少。

情绪稍稍振奋些,及位初的艰难都一步步走了过来,朕从未气馁过,如今中兴之意已成,朝中文武虽然有私念,但比起父皇在位时世家把持朝政已经好了许多。独相被一分为二,朝堂被朕牢牢控制,应该说情势大好,朕怎么反倒常有挫败之意,莫非是朕老了。

转瞬间想到安寿都有了娃儿,自己成了外公,石方真轻叹一声,岁月不饶人,朕真的老了,不像当年那样冲劲十足了,前两年还会想着带兵亲征大漠,这段时间便是做梦也没有出现了。

乐游苑的南角响起一片喧闹声,紧接着从清心湖的另一端冲出几条小舟,惊得湖面上的水鸟惊慌展翅。

“快射,快射。”船上一群锦衣的少年手持弓箭朝着惊飞的白鹤射去,一时间水面零乱,白羽纷飞,中箭的白鹤在湖面上挣扎着,少年郎兴奋地尖叫着。

刘维国暗暗叫苦,自己已经遣散闲杂人等,怎么就没看到这群小爷呢,扰了万岁的清静,怎么得了。乐游苑是皇城内苑,等闲人根本无法进入,这群少年自然是极富贵的一群,太子的侍读们。

这群小子没有发现湖边孤坐的天子,划着船向惊飞的鸟儿追去,兴奋地话语传到石方真的耳中,“上次咱们吃的天鹅味道不错,多射几只”、“仙鹤的肉发酸,喂狗都不吃,不要拣了”、“鸳鸯煲汤极鲜,捉两只活的我带给爷爷”。

石方真的脸抽搐着,静心湖中的水鸟都是各州进贡而来的珍禽,在这群无法无天的小子眼中居然成了美味佳肴,最好气的是石方真看到最前面的那条船上,手持弓箭的正是自己的儿子,太子石重伟。

每日下午太子不是习练骑射吗?在乐游苑里射鸟,也算是练习骑射吗?刘维国带着人匆匆去阻止太子,石方真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阴损害人

化州境内有八个大大小小的沙漠,库尔齐沙漠排在第四,夹在雪山和高坡之间,南北长约六七百多里,东西宽有四百余里,西来的狂风卷起沙尘滚滚向前,将置身其中的人或物瞬间掩埋。库尔齐沙漠位于文进县和临沙县的交接处,一路往西南方向穿越沙漠,翻过戈狭雪峰,便是西域戎弥国。雪山道路崎岖难行、沙漠风暴莫测,往来两国的商队很少走这条道,而是穿过居须、温姑两国,由井门关进入大郑。

两辆满载着货物的马车出了临沙县,沿着官道往东走了一段,进了附近的一个村子。没多久,四头驮满货物的骆驼迈着悠闲的步伐,从村西往前,在确认无人跟踪后,驼队迈进了库尔齐沙漠。

三个时辰后,弯弯的月芽升上天时,一片绿洲出现在天边。驼队加快了脚步,跑过清泉边的胡杨林,看到开阔的草地上百余匹骏马在安静的吃着草,两座高耸的箭楼上传来热情地招呼声:“李哥,你们来了。”

骑在最前面那头骆驼上的汉子扬起脸冲着箭塔招手示意,月色落在他粘满灰尘的脸上,苍桑从分不清颜色的胡须上滑落。远处有一圈石头和粘土垒成的房屋,耸立着坚毅,静静地沐浴着月光,呼吸着满是清凉的气息。

有十多个汉子迎了出来,大声招呼着帮着卸货,有人道:“李哥,刘爷让你吃过饭后去他那。”

李哥大力地用布袄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然后转身到湖边将头埋入水中,好一阵子抬起头,水滴从满面的于思上滴落,那双眼睛也如同洗去了灰尘,清亮得像身前的湖水。

随意用衣襟失去抹了抹脸上的水,李哥笑道:“路上吃过了,不饿,有好酒的话先预备着,等我见过刘爷后跟兄弟们喝个痛快。”

那群汉子欢笑地答应着,李哥迈步向其中的一间石屋走去,一路上与相遇的人打着招呼。来到石屋前,李哥整理了一下衣服,大声地道:“李鸣锋求见。”

“进来。”苍老的声音响起,李鸣锋挑起门前的竹帘,走进屋中。屋中摆设很简陋,靠里墙一张木桌,几把椅子,唯一的这点是靠窗的台上放着一盆黄色的鲜花。刘子维伸手捊着胡须,笑吟吟地看着这个自己最喜爱的弟子。

“师傅。”李鸣锋躬身行礼。

“鸣锋,路上还顺利吧,这次进了多少天的货物?”刘子维问道。

李鸣锋简单地说了几句,神情凝重地道:“官府现在盘查得越来越紧,责令各县加强巡查,以村为编,清查外来人口,关卡要道都有官人盯着。弟子还听说官府准备把驻军分成四块,各守一方,有事则方便应变。这次进临沙县买补给,就有衙役鬼鬼崇崇地上前询问,让弟子应付过去了,下次恐怕要换个地方了。”

刘子维捊须的手略停了下,细细地追问了几句,眉头皱了起来,吩咐道:“去把你的几位老叔请来,恐怕这里不能呆了。”

片刻之后,卫大昌、余秋生、郑平仁、周少锋等人都来了,年轻一辈以李清为首,王天刚、蒋飞鱼还有李鸣锋,二十多个人将小屋挤得满满当当。李鸣锋眼急手快,搬来了数条板凳让老辈人坐,自己则站在师傅的身后。

刘子维让李鸣锋把了解到的情况说了一遍,卫大昌怒冲冲地道:“姓江的小子跟咱们是冤家对头,从并州的青云水寨到现在的化州,有这小子在就准没好事。上次围杀他让这小子逃了,依我看,咱们再带一帮子人,杀进府衙去,将这小子宰了最省心。”

余秋生冷笑道:“杀,杀,就知道杀,上次咱们一百多人去杀他,结果把老赵的性命还丢了,还搭上十多个弟兄,咱们的人手可是越来越少,经不起几次打打杀打了,别到时姓江的没杀掉,咱们自己先玩玩了。”

“姓余的,你这是什么意思?”卫大昌鼓起眼睛喝问道。

郑平仁插言道:“我赞同老余的说法,咱们元天教再经不起损耗了,青山水寨时我们已经有三千多人,可是现在只剩下三百来人了。”

刘子维冷声道:“青山水寨是我思虑不周,老余和郑平仁说的不错,咱们确实再经不起损耗了,上次袭杀任敬臣时我便不赞成,你们说要提振士气,结果任敬臣是被杀了,换了个江安义来,就算上次杀了江安义,朝庭还会派新的人来,对我们的追杀只会越来越严厉。”

众人没作声,力主杀人的卫大昌更是低头不敢作声,虽然刘子维武功稀松,但发起火来没有人不怕他。

刘子维放缓语气道:“刚才鸣锋已经说了官府正在一步步加紧收网,不用多久,这个藏身之地就会被发现,我的意思趁官府还没有发现我们之前,先行离开。丹元子在戎弥国有一定的影响力,我想大伙先到戎弥国暂时避避风头。”

故国难离,虽然身为朝庭的叛逆,但屋中多数人还是不愿意背井离乡前往西域。秦明辉道:“卫大哥,你会不会有些多虑了,此处地处沙漠,官府不可能发现。”

“官府发现这里的机率是不大,但你有没有想过,三百多人要吃喝拉撒,这补给从何而来,鸣儿已经说了,此次在临沙县买东西时,已经有衙役注意到他了,多有几次,官府必定会发现鸣儿每次买那么多东西做什么,到时这个地方如何能住?”

卫大昌虽然怕刘子维,但他不肯去戎弥国,轻声道:“要去你们去,我老卫一个人去会野府杀那狗官,杀不掉他就让他杀了我。”

刘子维气得一拍桌子,骂道:“卫大昌,你倒是痛快了,可你想过元天教的将来吗?想没想过教主还要我们这些人去辅佐。少锋,你不要不说话,说说你的想法?”

周少锋沉默寡言,却是个心中嘹亮的人物,见江子维问自己,周少锋道:“寄人篱下终非长久之计。”

刘子维苦笑道:“我当然知道,可是眼下的局面恶劣,要想突出化州风险极大,只得暂避西域。”

“我赞成刘兄此地不宜久留的看法,不过去向何方值得商榷。不如兵分两路,刘兄你带一部分人先暂避西域以待时机,另一部分人遁入荒漠,化为沙盗,一方面打劫往来大郑西域的商队,劫取财物破坏商贸,另一方面以战养战训练儿郎们厮杀的本领,同时吞并小的沙盗,壮大自身。”

刘子维笑道:“周兄弟,好计谋,就按你说的办。”

接下来分队,愿意跟刘子维前往戎弥国的人不多,卫大昌等主战派占了多数,李清、王天刚等人都愿意跟随他做个沙盗,就连李鸣锋也没有跟师傅出塞,不过他没有跟随卫大昌等人,刘子维另有任务交待他。

相聚在一起的兄弟要分开了,卫大昌心中不舍,想起那些死去的弟兄,卫大昌愤愤不平地道:“难道就这样轻易放过那狗官,我老卫真不甘心啊。我那祖传的银霜剑就毁在那小子手中,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余秋生安慰他道:“老卫,听说西域多有冶金高手,我到戎弥后替你留意找一把新宝剑给你。”

刘子维阴笑道:“江安义屡屡坏我教大事,老夫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不等刘子维说完,卫大昌喜笑道:“老大,这就对了,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让我带伙弟兄做了这小子。”

刘子维摇摇头道:“江安义武艺高强,从上次袭杀他的情况来看,你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咱们这伙人中怕是没人是他的敌手,他身处府衙,守卫森严,强攻吃亏的只会是我们。攻敌之弱,方为上策。”

“攻敌之弱?老大,要是去杀那狗官的家人我可出不了手,这有点不合道义了。”卫大昌道。

刘子维哈哈笑道:“老夫可不是你这种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我有一计,可让江安义身败名裂,说不定投入到咱们元天教来。”

喔,众人都来了兴致,瞪着眼睛听刘子维细说。刘子维不慌不忙地捊了下胡须,道:“我已经探听清楚,江安义的老家在德州新齐平山镇,家中有母亲、弟弟和妹妹,有妻有妾,妾室替他生了个小子。其弟和其妻随他来了化州,估计就是上次咱们遇到的几个人,其他人都在老家平山镇。”

卫大昌心想,莫非老大想派人抓住江安义的老娘、妹妹和儿子,逼他向我们投降,这招可有点损。

“你们肯定认为我要派人去掳掠江安义的家人,非也非也。”刘子维露出狡黠的笑容,道:“江安义的妹子今年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老夫要派一青年,赢取她的芳心。如果江安义得知妹夫是我元天教人,不知有何感想?我听说江安义极重亲情,到时该如何面对?”

这招可够损的,屋内阴风阵阵,连卫大昌都打了个寒颤,骂道:“大哥,你这招可够缺德的,不过,对付的是那狗官,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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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天子密旨

郭怀理的商队赶在六月底回到会野城,随同他到来的是一只庞大的西域商队,由井门关入城的时候,延绵的商队足足有三里多长。

府衙后宅的偏厅,郭怀理歪在椅子上,旁边的桌几上摆满了瓜果,有蜜瓜、葡萄、杏、梨等,汁水从他的大嘴中飞溅出来,星星点点地落在前襟上。

“小江,老郭我这趟可是辛苦”,郭怀理口齿不清地介绍着他的旅程。在田韦国,郭怀理的到来受到了举国的欢迎,就连田韦国王都拔冗见了见他,让古台格招待他享用一顿田韦的御宴。

得到货款后,郭怀理在田韦王都合慈大肆采购,同去的四个龙卫在经过温姑、狐国时已经有两人分别离开,到达田韦后剩下的两人也从商队中离开,他们要在当地潜伏下来。无数闻风而来的商人找到客栈中的郭怀理,或向他推销自己的货物,或想搭上这条商线,前往大郑。

江安义微笑地替郭胖子递着水果,郭怀理的到来不仅解决了捉襟见肘的财务困境,而且给他带来了延延不断的财源。

上奏朝庭的奏章还没有收到中书省的批复,江安义说服郭怀理和前来的胡商们在会野城南的空场上搭起了帐蓬,直接展销带来的货物,三天内征收的税银就高达了五万七千多两,让颜司户笑得合不拢嘴。

郭怀理替江安义算过,减去路途的费用和损耗等,货物在会野府直接卖出的话,价格可以降到七成甚至更低,大郑的商税是十取其一,从表面看税收少了三成,不过货物周转加快,以前的一次交易变成三次,反而获利更多。

会野府有大量便宜的西域货物销售的消息传了出去,远近的商人正骑着快马往这里赶。短短几天内,跟着郭怀理前来的西域商人,有不少已经清空了货物,赶着回去准备再来。

听说江安义准备在会野府兴建贸易集市,郭怀理动了心,这趟田韦之旅让变得雄心万丈,要做大郑国最大的富商的念头再次萌芽,以往三家的生意也算红火,但靠的是江安义的货物支撑,离开了江安义那些红火的生意也便不存在了。如果能在西域贸易中分一杯羹,三家的生意便是两条腿走路,走的会更快更远。

“小江啊,我决定不走了”,郭怀理语出惊人,道:“我准备在化州帮帮你,就近做点小生意,那个贸易集市什么时候能建起来?”

江安义有些感动,郭胖子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心里想什么江安义清楚,这死胖子见有银子攒便挪不开腿,但何尝又不是在帮自己的忙,有他在,化州的财务状况就能让自己省很大的心,自己便有余力在治理州政改善民生上。

“不急,还要等朝庭的批复,郭兄你先回家跟郭伯父、余家沟通一下,毕竟生意是三家的事。”

郭怀理点头,道:“也对,还要带一批人来,我想干脆把虎头娘和虎头都带到化州来,省得两头牵挂。”

江安义心头一动,看朝庭的意思自己在化州要呆很长一段时间,是不是把娘、冬儿他们也迁来,省得一家人两地分离。转念一想娘肯定不愿意离开家乡,再说家里的产业也要有人照看,唉,自己如果多有几个兄弟就好了。

郭胖子走了,朝庭的批复来了,是由宫中的太监宣旨,而且是熟人怀恩。啰啰嗦嗦的圣旨在怀恩太监的嘴中顺畅地念出,江安义听到了自己所奏的四件事,天子都照准了。

听到最后“钦此”两个字后,江安义带着州衙的大小官员齐齐叩头谢恩,心中对天子的信任满是感激。张文津在江安义的身后看着他与怀恩太监说笑,心中暗自悲叹,自己是不是要试着向江刺史示好呢,要不干脆想办法调任他处。

“江大人,咱家一路急赶,有些乏了,可有歇息的地方?”怀恩冲江安义丢了个眼色。

江安义明白,肯定是万岁有秘旨给自己。

“公公请到后宅暂歇。”江安义没有让人把怀恩带到驿馆,而是直接让到了后宅,反正欣菲和思雨去了龙卫府,安勇和石头带着亲卫去了军营,后宅除了两名仆妇就是一群小丫头。

江安义的这个举动让怀恩感到很温心,小丫头们送上各式水果,怀恩每样都尝了尝,笑道:“都说化州是苦寒之地,没想到瓜果倒比江南要多要好吃。”

“公公来一趟化州不易,不妨多歇息几天。”江安义用小银刀剖开个蜜瓜,递给怀恩一片,道:“公公尝尝这蜜瓜,京中所卖没有这么新鲜。”

蜜瓜是化州特有的瓜果,因味甜如蜜、浓香四溢经久不散而出名,早在千年前的大齐王朝便是贡品,在永昌帝都要二两白银一斤的价格。怀恩以前在宫中尝过几次,都是薄薄的一片,像这样一只瓜分成四块从未有过。

拿到手中咬一口,清脆爽口,甘甜如蜜,清香满口,怀恩满足地叹道:“得此美味,不枉此行。”

江安义笑道:“三文钱一个的东西,公公尽管放开来吃。”

怀恩惊诧地张开嘴,口中的瓜肉差点从嘴中掉出,不可思议地问道:“什么,三文钱一个?”

江安义解释了一番,化州气候适宜蜜瓜生产,亩产在千斤以上,不过蜜瓜成熟后不易保存,三五天内便会熟烂,所以在当地价格十分便宜。怀恩叹道:“京中贵比黄金,化州贱若泥土,回去的时候有劳江大人给我准备些,我一路上当饭吃。”

永昌帝都离化州有二千余里,进项宫中的蜜瓜挑未十分成熟的瓜摘下,将陶瓷坛清洗干净,然后用烈酒均匀擦拭内壁,再将蜜瓜用竹纸包裹后放入,轻拿轻放不能挤压,放满后再用厚棉垫封口,赶马车夜行白宿,一路上要冰水保持阴凉,赶在十天左右送到宫中,十成之中有七成好果,供天子及宫中享用。

至于民间商贩,比不得送贡品的快车,所需时日更长,往往一车蜜瓜只存半数。京中人多,运来的蜜瓜杯水车薪,根本不够达官富商们分配,才会出现四五两银子一个蜜瓜的情况。

瓜也啃了,葡萄也吃了,怀恩从放在一旁的包袱中取出个皮匣,起身道:“万岁有旨,请江大人接旨。”

江安义看得眼熟,那皮匣子正是专门用来装密奏用的。当即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道:“臣,江安义接旨。”

怀恩并没有打开皮匣,而是直接将皮匣交到江安义的手中,等江安义叩完头后扶起他,笑道:“江大人,万岁的密旨就在皮匣中,你自己慢慢看,咱家打算在会野府住上几天,你有什么要回奏的不妨交给咱家,一并与你带回去。”

将怀恩送到驿馆后,江安义用特制的钥匙打开蜜匣,取出天子的密旨。所谓密旨并不像圣旨,简单地写在纸上,居然有厚厚一叠。江安义见过天子的字,认出这密密麻麻的字是天子亲书。

“江卿在化州所为朕都知道了,尔能不避嫌疑,勇于认事,朕甚为嘉许,只要你心怀君王天下,忠君爱国,纵有错处,朕也能容你,断不会让你没了下场。化州情形险恶,你上任不久便遭到贼人袭击,虽然知道你并无大障,朕还是替你捏一把汗,以后前往他处,记得带着亲卫以防万一。”

几句看似寻常的话语,让江安义心头一软,眼泪差点掉了出来,强抑住心中的激动,继续往下看:“你所奏的四件事,朕都准了你,想来你也知道,国库缺银,你奏请移军就屯之事朕虽准了,却要你付移边的人的路费,朕替你估算了一下,总要几十万两吧,甚至更多,四大都护府可能会狮子张口,你要看在朕的面子上,不要扫了他们的面子。不过朕对你有信心,你是有名的点金手,想来不会让朕失望。”

石方真难得地在密旨中开了个玩笑,让江安义心中暖暖的,能移来五万边军,花百万两银子也划算。

“在化州设立边市一事,在朝中争议颇大,朝中大臣反对者甚多,他们的心思朕懂,所以朕很生气。刚才说过,国库中没有银子,要赈灾、修路、备战都无处下手,朕的皇宫有些破败的宫殿要修缮,说了七八年也挤不出银子来,朕的苦处你要明白。”

“你在给朕的密奏中说过设立边市每年至少能给朝庭增加二百万的税赋,朕冲着这银子也得许了你,至于你和杨祥亮的约定,那是你和他的事,不能算在这里面,从明年开始,朕要看到化州每年新增二百万两的税赋,如果做不到,朕可要重重的责罚你。”

四件事天子都准了,可见天子对自己的信任和器重,江安义热血沸腾地起身,朝着京城的方向拱手道:“臣必不负万岁所托。”

化州每年的税赋在一百二十万两左右,在二十七州中排名靠前,靠的是与西域的商贸所得。如果江安义加了二百万,又答应了杨祥亮八十万,可是将化州的税赋无形中翻了三倍,这可不是小数目,不过江安义看上去信心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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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欲擒故纵

密旨的最后提到了韩家和元天教,他让江安义用心政务,这些事情交给龙卫去处理,关于华府贩卖人口一案,查无实据,暂不处置,毕竟镇西侯是有功之臣。

天子发了话江安义不敢不听,华思源打听到华仁有三个儿子,都被华政牢牢地控制在府中,根本看不到人。江安义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将此事暂时耽置,毕竟拖的时间不短了。华府的农庄被江安义占了也不来催促,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给足了江安义面子。

与张文津和华思源商量过后,江安义宣判:华府御下不严,罚银六百两,关停人牙生意;华仁欺上瞒下,重责八十,着华府严加看管;其他涉案人等根据情况轻重由十大板到四十大板不等;农庄归还华府。

华政在第一时间送来了六百两银子和感激,接走了府中的人,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严加管教手下,绝不再会出现违法乱纪的行为发生。这话听的人不信,说的人自己也不信,只是所有人都做出一副相信的样子,笑容满面。

高高举起的板子轻轻地落下,这让不少心怀正义的人感到失望,认为这位新任的刺史与其他的官员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同样也有不少人为江安义的态度感到欣喜,张文津认定江安义是得了韩府的好处,他知道府衙的官员前去文进县拜见韩老爷子都会收到丰厚的馈赠,这位江大人铁定是得了韩老爷子的好处,才会轻易地放过华家。

张文津心中鄙夷的想着,看向江安义的笑容却亲切了许多。

坐在公案后看着华政扶着举步艰难的华仁,带着府中的管事、护卫离开,江安义露出不易查觉地冷笑,华仁被推出来顶罪,华政肯定答应了什么条件,放华仁回去,华政要如何安置他,答应他的条件能否兑现,如果兑现不了当初的承诺,那好戏还在后头呢。

案子既然判决了,农庄便要归还给华府,朝庭准了开设慈幼养孤院,这件事情要在化州各县推行下去,州府要率先垂范。慈幼养孤院,不光是养孤,还有抚老,具体的公告和操作规程江安义安排给了张文津,这是件于官声有利的好事,张文津欣然应下。

慈幼养孤院的位置已经选定,是城北的两栋连在一起的三进宅院,抄没充公的犯官家产。两处院落合在一处有一百多间房屋,足够容纳农庄中的孩子。后宅买下的丫头留下了六个,其他人都送到了慈幼养孤院中。

江安义安排了人教女孩养蚕、纺织、针线、做家务等活计,男孩则跟着匠人学木匠、铁匠、种地等手艺,让他们长大后能自食其力。江安义还让府中的小吏晚间教这些孩子认些字,识字的话将来找活也更容易些。

后宅冷清了许多,这让思雨很不高兴,这些天她过足了大姐大的瘾,现在后宅没几个人了,怎么能显出大姐大的威风。思雨想了个妙招,怂恿欣菲道:“师姐,大伯训练的那些亲卫着实不错,咱们是不是也招收些亲卫在身旁,省得师姐要喝口水还要我伺候。”

欣菲一时没有体会到思雨的意思,顺着话道:“谁要你伺侯了。这伙亲卫是不错,宫中的那些木头桩子还不如他们,不过咱们是女人,身边招些亲卫怕有所不便。”

思雨两只眼睛晶亮,笑道:“师姐,谁说亲卫一定要男的,当初你出门行走的时候,我和思晴几个不就是你的亲卫吗。”

欣菲醒悟过来,笑骂道:“鬼丫头,是你想当大姐头吧。”

思雨讨好地替欣菲捏肩头,撒娇道:“师姐,以前你带着我们跑东跑西,我羡慕得要命,想着等我将来能独掌一面的时候,也要像你一样带几个小丫头在身边,那多威风。你没见安勇这些天带着亲卫出出进进的,鼻孔向天,得意得很呢。师姐,我想在这批小丫头里选几个,不要太多,二十个就行,不行的话就十个,要不六个?”

说着,思雨眼中放出希冀的光彩来。

欣菲怜惜地看着师妹,当初跟在身边的四个姐妹,思风、思雨、思晴、思晨,如今各奔东西,只有思雨无怨无悔地跟着自己,她的这点小要求说什么也要满足她。

晚饭的时候,欣菲把思雨的愿望向江安义说了,思雨紧张地抓着筷子,眼巴巴地看着大伯,生怕他皱眉头。

江安义原本还要逗思雨几句,看到她脸上写满了紧张,笑道:“行,你只管去挑,反正万岁给我的亲卫限额还不到一半。”

江安勇急着叫起来,“哥,我这些天在军营里按你的法子练兵,又发现了不少好苗子,正准备跟你说,把他们招进亲卫营来,你让思雨招那些小丫头,她们除了端茶倒水,能干什么?”

江安义在军营挑亲卫的法子让安勇心服口服,对哥哥的崇拜更上一层楼,所以要如何操练手下的亲卫,江安勇特地向哥哥请教。

每个男人都有自己的英雄情节,当年江安义就曾写下“男儿何不带吴钩”的诗句,如今身处化州,正是建功立业之时,虽然自己不能跃马横刀,但如果能通过弟弟的手去实现征服西域的梦想,同样让人热血沸腾。

江安义哪懂得如何练兵,在欣菲、安勇、思雨、石头等人殷切的目光中,飘飘然地做出一副高人的样子,脑袋中迅速地翻看着妖师的记忆,重装行军、立军仪、越野跑、负重、举重、俯卧撑、射箭、赤手搏杀等等方法改头换面地登场了。

上次选拔亲卫梅弘民原想看江安义的笑话,结果笑话没看成反倒自己失了面子,听手下禀报江安勇和石头带着亲卫在校场上进行古怪的操练,不禁暗中注意,派人观看,暗地里也选了自己的亲信有样学样,半个月下来,这套方法颇见功效,那些训练的兵丁素质强了不少。

能提升麾下的战斗力,那便是好办法。梅弘民不是死要面子的人,找到江安勇,直接让他训练时多带些兵丁。江安勇自是求之不得,人越多越显得威风,梅弘民的军营中开始按照江安义的法子进行系统的训练。

亲自上场督练的梅弘民心中充满了野望,照这样练下去,不用一年,自己手下的一万兵丁将会成为大郑国首屈一指的强军,化州百战之地,借助这只强军,立功封侯并非不可能。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在职权的范围内,梅弘民升了江安勇的官,如今的江安勇已经是从七品上的翊麾校尉了,水涨船高,何希桂(石头)也是从七品下的翊麾副尉。

大概这段时间过得太顺,江安勇说话不经大脑,女子无用论同时得罪了欣菲和思雨。思雨娇喝道:“江安勇,你说谁没用,要不要我们俩上外面比划比划?看看谁没用?”

江安勇立时没了脾气,嘀咕道:“我又不是说你,我只是说那些小丫头从来没训练过,弱不经风的能抵什么用,遇到敌人还得保护她们。”

“安勇,你这话嫂子可不爱听”,欣菲也觉得江安勇的无用论刺耳,男尊女卑的思想在大郑根深蒂固,但在彩蝶门中却非如此,门中女子掌握着绝对的权力,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欣菲和思雨听到江安勇的“谬论”当然要反驳,“我听你哥说,你在十来岁的时候也不会武功,怎么就看不起女孩不会武功呢,你能学她们也能学啊。”

江安勇不是很怕哥哥,却绝对怕嫂子,嫂子的身手好,思雨对嫂子又是言听计从,她一开口,江安勇立刻苦笑道:“大嫂,我知道错了。思雨,你们成天奔波在外比我辛苦多了,是应该招些亲卫护卫。”

石头差点没笑喷,被嘴中的饭呛到,转过头连声咳嗽。江安勇羞红着脸,摆起师叔的架子喝道:“笑什么笑,明天你没事跟我嫂子和思雨一起去选人去。”

彩蝶门屹立江湖数百年,更以女子为主挤身十大名门,自有他存在的道理,比如说选人就有一套,特别是挑选资质上乘的女娃,更是门中不传之秘。欣菲身为门中圣女,自然知道这些秘法,一个早上居然选出了二十二名资质上乘的女娃。这些女娃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知道机会难得,跟着思雨刻苦修练,成为不弱于江安勇所率的亲卫的劲旅,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化州成立边市已被天子准许,紧接着与西域的商贸往来会有一个突飞猛进的增长,原本在城南空地搭建的简易集市显然是不够用了,江安义把目光投向了西城外的牙行。江安义对这处的牙行深恶痛绝,不过对这块地皮倒是很感兴趣。

那里地势平坦,又在河边,水运十分方便,如果把集市建在那里,又不影响城内的秩序,又方便管理,同时接待商人,要有客栈酒楼,甚至青楼等等,不用多久就能多出个繁华场所来。

一声令下,整个牙行搬迁到了城北,将这块黄金地段空了出来,官府要在此处兴建边市的消息传出,无数见到商机的商人蜂拥而来,要抢占先机。肥水不流外人田,兴建化州边市的任务江安义交给了史明玉,这小伙以实干、机灵赢得了江安义和华思源的好感,还有半年考绩,江安义准备到年底把录事参军的位置给他。

一个好汉三个帮,余庆山在府衙的表现中规中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浮躁,念在余师的面子上,江安义自然要给他机会。把余庆山安排成史明玉的助手,江安义把精力投入到另一件大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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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瓜果飘香

化州是瓜果之州,一年四季干鲜瓜果不绝于市,葡萄干、核桃等干果行销大郑各州。每年的七至九月,是化州瓜果密集上市的时间,白杏、蟠桃、香梨、红枣、蜜瓜、葡萄,整个会野府中弥散着水果散发出的甜香。

大街小巷有小贩推着板车、小娘跨着竹篮,清脆的声音沿街叫卖,“爽口的葡萄诱人的桃,香香的脆梨甜甜的瓜,咬上一口甜掉你的牙”。欣菲和思雨对于水果没有抵抗力,叫住小贩大筐大筐地往回买。水果香甜却不易久藏,每天都要扔掉吃不赢而烂掉的瓜果。

江安义是穷苦出身,看得多了不免心痛,埋怨道:“能吃多少就买多少,这样扔掉岂不可惜。”

思雨毫不在意地道:“大伯,这一大筐也才三百文,不值什么钱。再说我们不买,那些种瓜果的农家岂不烂得更多,他们才真要心痛。”

一席话说的江安义哑口无言,确实,相比种瓜果的农户,自己丢掉总比他们扔掉要好些。

第二天,江安义抽空微服在会野府中走了走,到处卖水果的摊贩,到处是叫卖水果的声音。江安义在一个农妇的小摊前站住脚,见生意上门,脸色黎黑的女人殷勤地问道:“这位公子,要什么水果?蜜瓜三文一个,葡萄两文一斤,新鲜的杏和桃一文一斤。”

江安义拿起个蜜瓜,问道:“这些瓜果都是你自家种的?”

“不全是,还有些是村子里贩来的”,妇人麻利地从江安义手中接过蜜瓜,笑道:“这葡萄是我家的,可甜了,公子来两串?”

见江安义没有作声,妇人麻利地挑了两串葡萄上称,道:“葡萄四斤三两,就算您四斤,八文钱,加上这个蜜瓜,一共收您十一文。公子爷,给您装起来。”

妇人从摊边拿起来草编的袋子,将水果装了进去。江安义一摸口袋,尴尬了,没带钱,怀中倒是揣着银票,估计小本生意无法找开。硬着头皮从怀中取出一张五两的银票,那妇人苦笑道:“公子,莫寻小妇人的开心了,这十几文钱还用银票,不要一两银子就能把这摊上的瓜果还买去了。”

“来的匆忙,一时忙了带散碎的零钱,要不这样,这摊子的瓜果我全要了,你给我送去。”江安义道。

那妇人看江安义的神色不像开玩笑,立时眉开眼笑起来,谢道:“多谢公子爷,您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这些瓜果就算您八百文好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路与这妇人相谈,江安义得知化州的农户多多少少都会种瓜果,各地的风土不同,化州的粮产不高,但瓜果却是高产,而且比别处的要香甜,可惜新鲜的水果保存不住,只能在附近变卖,价格无法提起来。

一两银子打发了卖水果的农妇,让人把买来的瓜果提到衙门散给衙役和胥吏们,江安义在后衙的花园中踱着步,身为一州之长首重民生,民生民生民之生计,这是为官之本。如果能将化州的瓜果像富罗县的青雾茶一样行销到各州,那自己这个刺史就必能得到百姓拥戴。

怀恩走的时候,江安义送了他两车瓜果,按照运送贡品的方式用陶瓷坛密封装好,不知能否一路吃到京中。怀恩这趟瓜果吃了个饱,私囊也装了个满,这位公公算起来与江安义有缘,每次都给他带来了好消息,有意无意之中,怀恩把他向天子美言的事透露出来。

官场混迹有年,江安义已经不是初入官场的愣子,自然知道怀恩公公喜欢什么,应该如何回报。轻飘飘的银票沉甸甸地重量,加上几块化州孜田出产的羊脂美玉,怀恩公公的眼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瓜果飘香时也是化州进贡水果的时候,按照往年惯例,精心挑选的瓜果被装入陶瓷坛中装好,一月三趟运往京都,进入皇宫的瓜果不知能保住几成,这些不是江安义所关注的,他发愁的是如何替化州的百姓保住田地里的瓜果。

一连好几天茶饭不香,欣菲看不过去了,劝道:“安义,这瓜果易烂的毛病千余年都没人解决,一时间你哪就能想出法子,我知道你心急化州百姓,但做事情不能急于求成,别憋出个好歹来。”

“葡萄可以收集起来做葡萄酒,要不做成葡萄干也不错,你说其他的水果能做酒或者制成干吗?桃干、蜜瓜干、桃酒、杏酒?”江安义沉浸在瓜果的问题中难以自拔,这些天也有不少点子,前人都曾试过,成效不大,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江安勇对哥哥很有信心,当初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时,就是哥哥想出绳套猎兽的法子,后来又做竹器卖竹扇,一步步做酥白璧、酿酒、做香水,如今江家已是富甲一方的豪门,带契着整个平山镇乡亲的日子都好过了许多。

“哥,我相信你。”江安勇替哥哥鼓劲道:“你一定能想出法子来,那个绳套猎兽的法子你不是说从书上看来的吗?书上有没有储存水果的法子?”

江安义的奇思妙想不断,不能跟人说来自脑中的妖师,只好推说是从一本古书上看来的,江安勇的话提醒了江安义,他在脑袋里翻看着妖师有什么好法子。妖师所处的世界,有奇怪的东西运送货物,似乎化州到京师的距离只要两三个时辰,根本用不着担心。

思雨对江安义的过去不是很了解,拉着江安勇给她讲故事,江安勇绘声绘色地讲得起劲,连欣菲、石头也听入了神。当听到江安义在锅中煮竹子,还加盐和花椒的时候,众人都笑了,石头道:“竹子也能吃,师傅真是好本事,那么硬的东西都能做成菜,竹笋我吃过,竹子还真没尝过,师傅,什么时候有空你做点竹子来尝尝。”

“就知道吃,竹子不是用来吃的”,江安勇解释道:“我哥将竹子阴干,用来刻笔筒,制茶具,还有风铃。”

“风铃我知道,我在平山竹艺店买过,挂在檐下,风一吹,声音可好听了,原来这是大伯做出来的。”思雨回忆道,看向江安义的眼光多了分崇敬。

水煮,江安义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妖师记忆中的一种东西,装在透明的琉璃瓶中,水果浸在水里,瓶口盖着盖,很难打开的样子,应该密封着,这样的水果似乎能保持很久。

兴奋地一拍手,江安义笑道:“安勇提醒的不错,我想起来那本古书上好像是记了个法子,明天我就去买水果试试。”

众人对江安义的点子充满了好奇,第二天大伙都聚在后宅,按照把事先准备好的陶罐放入开水中煮,妖师的记忆告诉他这步很关键,能不能保存好水果就看煮得透不透。

煮罐的时候,江安义的吩咐众人把买来的水果洗尽,削皮、去核、切块,放在一旁准备。

思雨问道:“大伯,葡萄为什么剥皮,剥了皮不是一下子烂了吗?”

江安义心中无底,支唔道:“让你咋干便咋干,问那么多干啥。”

思雨凑到欣菲的耳边低语道:“我看姐夫分明是自己也不清楚,给自己壮胆呢。”

两个女人的娇笑声中,江安义将煮好的陶罐取出,晾凉后将水果小心地放入陶罐中,倒入蜂蜜,加水没过水果。

思雨忍不住又问道:“水果已经够甜的了,你再加蜂蜜岂不要甜腻了?”

江安义假装没听见,让众人把陶罐摆到蒸包子的蒸笼中,上面覆上一张油纸,用绳子绑好。大火上气,蒸了一刻钟,然后退火等候陶罐变凉。

“大伯,做好了?差不多凉了,是不是可以吃了?”

江安义无力地摆手道:“桌上有的是新鲜水果,这罐子里的等过几天再吃?”

“过几天,那不成了泥,臭都臭了,我可不吃。”思雨一脸嫌弃地道。

江安义懒得理他,把事先调好的胶小心地涂抹在油纸上面。胶是买来的,用鱼油、糯米汁还有植物的汁液调成,十分黏稠。江安义在胶汁上包裹上一层细麻,然后封上粘土,整个陶罐变得密不透风起来。

让安勇和石头把陶罐小心地捧到西厢的阴凉地摆好,江安义把事先准备好的纸片贴在罐身,标明水果的种类。做好这一切,江安义带上门,对着身后一脸好奇的众人道:“该干啥干啥去,过五天咱们再来看。”

等待总是让人心焦,特别是思雨这种心急的人,每次回家后都要找个借口到这间屋中转一转,看一看那些陶罐有什么变化。

总算第五天到来,同时买的新鲜水果已经进了肚中或是丢进了垃圾堆,众人对陶罐中蒸过的水果充满了好奇怪。不用思雨催,欣菲也好奇,道:“已经五天了,那罐中的水果不知怎么样了,该去看看了。”

江安义心中忐忑,在欣菲的拉扯下出了门,门外站着三人,思雨、安勇和石头,众人都期盼着开封时刻的到来。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刺史宴客

思雨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从后宅的井水中取出早上放入的陶罐,顾不上抹干陶罐上晶莹的水珠,小心地揭去陶罐上密封的胶盖,揭开油纸,一股水果的清香从罐中涌上来。陶罐高七寸,径五寸,大肚细口,一罐约能装下三斤左右水果。思雨闭上眼,陶醉地深吸了一口香气。

院中西北有个凉亭,亭旁有树如盖,十分荫凉,亭内石桌石椅,夏季一家人都在这里吃饭纳凉。欣菲已经让小丫头摆好了几个碗,催促思雨道:“热死了,快把糖水果倒出开,解解乏。”

天子密旨让欣菲总理清剿元天教残匪事宜,白天欣菲和思雨都要到龙卫府办差。

思雨用勺子兜出罐中桃肉,桃肉保持着新鲜,今天已经是第十五天了,罐中的水果丝毫没有变质,加了蜂蜜之后还多了蜂蜜的香甜,比起水果本身的风味更香甜了。

江安勇和石头从后门回来了,江安勇老远就叫道:“我的那份果肉少要些,多给我点糖水,忙了一天,出一身汗,多喝点水。”

思雨嗔道:“你倒是会挑,谁不知道糖水更好喝。”

浸过果肉的糖水,把水果的原味融在里面,酸酸甜甜风味十分浓郁,众人都喜欢喝,思雨话虽这样说,还是心痛丈夫,替他多兜了两勺糖水。

石头端着碗先喝了口糖水,然后捞了块桃肉在嘴中吃着,调笑道:“思雨姐真偏心,光给安勇叔不给我。”

思雨羞红着脸道:“给,给,都给你。”说着把罐中剩下的糖水都倒到了石头碗中。

欣菲往前院张望着,自言自语地道:“天都快黑了,安义怎么还不回来,衙门都已经散衙了。”

江安勇也道:“我和石头来的时候,衙门已经关了门,哥应该快回来了吧。”

一刻钟后,江安义从后门回宅,身旁跟着华司马和史清鉴,这两个人是江安义的心腹,众人站起身见礼。江安义扫了一眼石桌,笑道:“收拾收拾,再取两罐糖水果来,请史先生和思源尝尝。”

华思源提鼻子闻了闻,笑道:“好香,是桃子的味道。安义说请我和史先生尝点好东西,不会是指桃吧,满大街都是,这可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安义你的手艺不错,弄点好菜,我们陪史先生喝两杯。”

史清鉴稳稳地坐好,他知道主公不拘这些小节,道:“华大人,稍安勿躁,我家主公开了口,自然不会骗你。”

这段时间史明玉带着余庆山在西城外筹建西域边市,深得江安义的信任,府衙中的人都清楚,这位年轻人肯定是要重用了。私下里江安义跟史清鉴透了底,年终考绩有意让史明玉接替原来的录事参军。

史清鉴对江安义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江安义的为人行事很合他的口味,良禽择木而栖,史清鉴向江安义表达了愿为臣下效力的意愿,江安义大喜,他深感人才的重要,田守楼在京中替他打听消息,张克济在平山镇让他无后顾之忧,史清鉴处事机敏,为人老到,有他相助化州为政能轻松不少。

石头到厢房提了两个陶罐出来,小心地揭开盖,将果肉倒入碗中,一碗是蜜瓜,一碗是香梨。华思源奇怪地问道:“为何将果肉浸入水中,不过闻起来倒是很香。”

先喝了口糖水,华思源眼前一亮,赞道:“好喝。”

接着吃了一块蜜瓜,笑道:“不错,别有风味。”

史清鉴两碗都尝了点,笑道:“风味极佳,可是主公新制的甜点,果然是好东西。”

罐中还有不少,思雨看着眼馋,动手给自己又来了一碗蜜瓜,江安义道:“思雨,这东西太甜,医书上说食甜过度易得消渴之症,吃什么东西都不能过尤不及,还是少吃点。”

当初制水果的时候,江安义做了五十二罐,十五天过去,吃了十四罐,江安义只准众人每天吃一罐。听到江安义的话,思雨大为不满,埋怨道:“大伯你也太小气了,几文钱的东西也不舍得,要不我掏钱买几车水果来。”

欣菲拧了一把师妹,笑道:“你这妮子没大没小,怎么这样说你大伯,安义是你说的那种小气鬼吗?”

对于思雨的快言快语,江安义只能摇头无语,解释道:“一来这东西确实不能多食,二来我想验看这东西放在罐中能存放多久不坏,以后将此术传于百姓,为我化州百姓多谋一条活路。”

这席话说得思雨肃容敛颜,飘然拜道:“大伯心怀百姓,胸襟广阔,思雨放肆,还望大伯恕罪。”

史清鉴连忙问道:“这陶罐中的水果有几天了?”

“十五天了。”

“十五天丝毫不坏,风味更佳,大人果然是点金之手。”华思源边吃水果边赞道。

史清鉴动容问道:“大人果真想将此法授于化州百姓?”

“不错,化州是多战之地,民生困苦,所产的瓜果又不易保存,无法牟利,我苦思多日才想起一本古书上有过制糖水果的记载,试着做了做,没想居然成了。如果化州百姓得此法,家中瓜果能存得长久些,也能卖些钱来度日。”江安义微笑道。

华思源和史清鉴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着江安义一躬到地,道:“大人以天下苍生为念,实乃化州百姓之幸,吾等代表化州百姓谢过大人活命之法。”

夫君得人尊敬,欣菲与有荣焉,笑着起身道:“史先生,华大人,你们慢慢聊,我去厨房准备些酒菜,思雨、石头,你们跟我去厨房。”

欣菲哪会下厨弄菜,但在史清鉴和华思源面前要装出一副入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样子,石头知道师母的本色,下厨房做菜当然是他的事。

凉亭中,史、华两人慢慢地品尝着糖水果,江安义道:“糖水果能储存多少天我还没有底,不过我估计至少能存一个月以上。”

史清鉴笑道:“一个月的时间,足够销往大郑最边远的州县,从会野府前去西域最远的国家也不过二十天,这些糖水果能让化州百姓从此丰衣足食,过上好日子。不知这一罐糖水果成本要多少?”

江安义用手指敲击着碗沿,略做思索道:“水果便宜,不过几文钱,陶罐大量定制的话也不贵,十来文吧,水中要添加蜂蜜,这个贵些,要八十文,加上人工和柴火等消耗,我估摸一罐糖水果的成本不会超过百文。”

华思源接口道:“我听说京都一个蜜瓜要卖到三四两银子,一斤葡萄的价也在二两银以上,香梨等物的价格也不菲,如果能将糖水果卖到京都,这样一罐最少要十两银吧。”

从百文到十两银,翻了百倍,史清鉴古井不波的心也猛烈地跳动起来,道:“都说大人是点金手,果然名不虚传,化州水果经大人制成糖水果,真有如点石成金,最可敬的是大人将此法无私献出,真正做到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老朽感佩莫名。能追随在主公身边,实是老朽之幸。”

华思源连连点头,拱手致意道:“能与大人共事一场,华某也深感荣幸。”

江安义道:“两位过誉了,江某既然来到化州,总要为百姓做些实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吧。”

语气中多少有些自得,史清鉴听出主公的得意,笑着捧场道:“主公在富罗县推广青雾茶,青雾茶已为大郑名茶;兴办黄羊书院,《黄羊铭》激励多少寒门学子求进;兴建黄羊寺庙,信佛之人日增;松昌湖畔松昌楼,天下士人齐诵‘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主公在富罗县所为,天下为之嘱目。如今主公主政化州,糖水果泽被苍生,必然能再为百姓传诵。”

史清鉴的马屁拍的有理有据,华思源是个武夫,没有这么多文辞,干巴巴地笑道:“史先生说的极是,华某深有同感。”

江安义得意地哈哈大笑,举起碗以糖水代酒,众人碰一下杯。

放下碗,江安义道:“这制做糖水果的工艺不难,江某有个私心,想让慈幼养孤院内的孩童帮着干些活,每罐给他们五文的劳工费,他们学会了手艺,将来也不用为生计发愁。”

江安义整治贩卖人口,华思源一直紧跟,他对这群孤儿很是怜惜,当即附和道:“大人仁厚,此事甚好。”

史清鉴慢悠悠地把碗放回桌上,道:“化州是果瓜之州,从四月至十月都有新鲜的瓜果上市,如今才是七月,时间来得及的话今年就能有一批糖水果卖出。化州的瓜果量极大,仅靠慈幼养孤院中的人手远远不够。主公既然要惠及化州所有的百姓,那么就要由官府来推广才是。”

江安义点头,三个人细议了一番,欣菲让仆妇送上酒菜,三人边喝边谈,尽兴而散。

七月底,化州五十三个县的县令都接到了江刺史的公文,命他们八月初八赶到府衙,有大事相商。这是江刺史到任后第一次召集各县的县令,众人不敢怠慢,八月初五开始,就陆续有县令带着礼物前来拜见江安义。江安义让县令们住进驿馆,并没有私见任何一人,只有范师本初七到来,住进了府衙后宅,其他的县令眼红却无可奈何,谁让范县令是江大人的师兄呢。

八月初八,卯正,府衙的大门在鼓声中缓缓拉开,五十三个身着绿官服的县令们,迈着矜持的步伐,你揖我让之中向着大堂行去。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传经送宝

长长的甬道两旁摆放八口大锅,地上堆满着柴火,一群小丫头正在洗着各式的瓜果,连这群绿衣县太爷威风凛凛地经过也没几人注目。这些县官满是好奇,向引路的衙役打听究竟,衙役们微笑着不语,让这群县太爷带着疑问来到大堂前。

江安义带着张文津、华思源以及府衙的大小官员在阶前迎候,一番揖让后,众人跟在江安义身后进了大堂。府衙的大堂很开阔,左右各排了三列椅子,奇怪的是椅子旁的茶几上摆放着大碗,空的,不知何意。

化州五十三县的县令全部到齐,齐刷刷地把目光集中到公案后江刺史身上。江刺史很年轻,唇上微微的黑茸毛提醒大家这位刺史大人不过二十四岁。不过谁也不敢有丝毫轻视,不说此公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诗词歌赋堪称一时之雄,年纪轻轻便做到一州刺史,靠的可不是显赫的家世,富罗县的政绩让天下嘱目。

大半县令江安义都不认识,从左首第一位开始,众县官自报家门,争取给年轻的刺史大人一个好印象,要知道刺史的权力极大,县令的升迁与否很大程度上决定在刺史对其的评价上。

江安义努力地记住每个县令的姓名和特征,他知道下次见面如果能脱口叫出对方的名字一定会缩短彼此间的距离,给人一个好印象。范师兄不用说,看到临沙、易定、景源、雁途、晃仁五个县的县令时,江安义第一时间叫出了名字,五位县令都面带激动自得之色,看来前次来拜见在刺史大人心中留下了好印象。

积云关、镇山关两道关卡已经在六月陆续开放,西域的胡商源源不断地入关,加快了这些县的经济恢复,身为刺史,江安义简短地问了几句后,又问了问其他各县的情况,很快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朝阳从东窗射进大堂,让原本显得有些阴森的大堂多了些明亮,斜照而入的光柱中尘埃飞舞,像众官飞乱的心思,此次江刺史将所有的县令都召拢聚焦,一定是有大事要宣布。江安义轻轻敲了敲桌上的惊堂木,纷纷乱乱的议论声止歇,众人再次把目光聚焦在刺史身上。

“本官此次请大家来有点东西请大家尝尝。”

刺史大人要宴客,众人立时高兴起来,兴奋地等着江刺史继续往下讲,不断江安义却顿住了话语,轻声地鼓了两声掌。从公案后走出十几个小丫头,手中抱着几个陶罐,有眼尖的人认出,这陶罐在甬道两旁的锅边也摆放着不少,江大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小姑娘分散开来,来到众官的身边,蹲下身小心地揭去陶罐上的封盖,一股水果的甜得飘荡在大堂上空,让人食欲大开。等小丫头将坛中的瓜果肉用勺子兜入碗中,有的是梨、有的是蜜瓜,还有些是葡萄,似乎比新鲜水果的香味有所不同。

有人心中鄙夷,一文钱一斤的水果值得刺史大人兴师动众地将大伙都召来吗?哎呀,该不是刺史大人想让大伙买水果吧,自家县里的水果都堆在那里要烂掉,如果还花钱买几车水果回去,还不让老百姓骂死,这位江大人也太会算计了,州府的水果卖不掉强摊给我们,我们怎么办?想到这点的县令们愁眉苦脸地互相用目光交流着,江刺史初任第一次开口,就是再没钱也得挤出来,要是恼了他,将来恐怕没好日子过。

江安义没有在意堂下众县令的心思,见众人碗中都分好了糖水果,举起碗来,道了声:“请。”

众人各怀心思,举起碗品尝。甜,香,水果的清香保留着,还加了些别有的风味,味道酸酸甜甜,食之开津。这东西不错,有人赞出声来,合远县的县令安少清最为机灵,主动起身问道:“敢问大人,如此美味哪里有卖,下官想买些回去给下僚们尝尝。”

江安义向他投去赞赏的眼光,这让不少人暗中顿足,反正要破费,为何不事先讨好,入了江刺史的眼,将来考绩的时候得了上,花多少钱都划算。

“各位,这东西叫蜜水果。”

蜜水果的命名来自思雨,因为水中放着蜜,又甜,所以思雨一说出这个名字立时得到众人的赞同。

江安义道:“化州是瓜果之州,从四月开始就有瓜果上市。本官知道这些瓜果因为无法储存,价格十分低廉,而且有很大一部分会腐烂白折扔掉。”

众人纷纷点头,渍山县令罗海升插言道:“渍山县田地产的粮食不多,但种的瓜果却是丰产,这些瓜果除了风干成果脯外,卖不出几个钱,百姓难以靠瓜果维生。我任渍山县令已经两年,听说京都蜜瓜价值三四两一个,而田中却大片的蜜瓜烂掉,着实心如刀绞。”

“罗县令说的很对”,江安义接过话头道:“本官早些时日到城中转了转,到处都看到烂掉的瓜果,心中也不好受。既在化州为官,就应替化州的百姓想想,怎样去解决瓜果保存的问题,让百姓多些收入。”

江安义的话引得堂下一片哄响的议论,这个难题千余年都无人解决,如果谁能将瓜果储存过月,化州瓜果便能行销到大郑各州,不说三四两一个蜜瓜,就是一两百文一个化州百姓也会过上好日子。

有人立时想到江刺史刚才让众人饮用的蜜水果,莫非江大人想起储存瓜果的法子了,将瓜果煮熟放在罐中。联想到江安义在富罗县让青雾茶大卖,众人安静下来,齐齐将火辣辣的目光看向江安义。

江安义微笑道:“大伙猜的不错,刚才大家饮用的蜜水果是我七月初六放入陶罐中的。”

这句话如同火星点燃香油,“轰”的一下炸开,又亮又响。七月初六到今天八月初八,已经有一个月零二天,刚才食用的瓜果依旧新鲜香甜,而且味道很好,如果能将这法子学了去,治下的百姓立马能富裕起来,政绩也便来了。”

景源县县令赵则和是江安义泽昌书院的师兄,仗着这层关系,赵县令站起身高声道:“大人,不知可否将这制蜜水果的法子告诉我们,化州百姓千秋万代之下也感激大人恩德。”

其他众官尽皆起身,齐声道:“请大人以化州百姓为念,赐下此法。”

江安义安然受了此礼,道:“本官让你们来,就要想把此法告诉你们,再通过你们把这个法子告诉化州所有的百姓,让他们能多挣几文辛苦钱。”

虽然刚才大家齐声相请,但多数人心中并不相信江刺史会轻易传出此法。制蜜水果,能将化州的瓜果保存住风味,卖到各州各县,这法子说是金山银山丝毫也不夸张,现在听到江安义亲口说出无偿把方子说出,众人心头大震,一时间无论是谁,都兴出感佩之情,“先天下之忧而忧”原来并不是文人的修辞。

江安义拿起手边的一叠纸道:“这是制蜜水果的方法,从煮陶罐到密封储藏我都详细地写在其中,大伙回去后只要照做便是,我在大堂外设了八口锅,大伙一会可以去将全过程看一遍,对照我所书的方法,加深记忆。”

“大人仁德,我等感佩莫名。”这句话众人说得心甘情愿。

江安义道:“本官有几句话要交待你们,请你们听仔细了。大伙都知江某出身寒门,家贫如洗,后得天子隆恩,方有江某今日,江某每一念及,莫不感激涕零。我等为天子牧守一方,一定要以百姓为念,此法应该能略解化州百姓贫苦。因此,尔等拿到方子后,要在县衙召集百姓,将此制水果之法原原本本演示给百姓看,让有意学习的百姓都能学会,切不可用于售卖,如果被本官查出,一律严惩不怠。”

“我等不敢。”你别说,江安义还真说中了一些人的心事,但此刻听了江安义的交待,纷纷息了心思。

“其二,此法中有些地方需注意,我已经在纸上写了明白,比如沸水煮罐、蒸一刻钟、加入蜜水、用胶密封等,每一步都要精心注意,如有疏漏,恐怕蜜水果便要腐烂不成,请千万注意。”

“其三,本官让你们在县中兴建慈幼育孤院,不知你们做的怎样。本官有个建议,此法并不难做,你们来时也看到,大堂外是些小丫头在做此事,这些人都来自州府慈幼育孤院中,本官唯一的要求就是请他们做事,每罐给他们五文的提成,不许你们贪没。”

众人齐声应下。接下来,众人拿了方子,到外面看那些小丫头操作,府衙的胥吏和衙役都知机会难得,纷纷放下手中的事,围在旁边观看。那些小丫头事先已经操作过几遍,做了数千罐蜜水果,有一部分被江安义送往京城作为贡品,有一部分送往平山镇让家人品尝,其他的被江安义收藏在厢房中。

张文津也坐不住了,跑到外面学法子,这其中的机会,傻子也能看得出来。

大堂上只剩下华思源和江安义,华思源叹道:“安义一片仁心,最终的利益怕是被这些官员所得,百姓们还是挣些辛苦钱。”

百姓的生产能力有限,最终生产的大头被官员和富商占去,更不用说普通百姓哪有能力将蜜水果销往他处,所以华思源才会说出这番感叹。

江安义笑道:“至少百姓们的瓜果不愁销路,瓜果的价格会上涨些,日子也会好过些。至于利润的大头铁定在官府,蜜水果真能热销,本官可不会放过这笔税赋,到时再来慢慢想办法吧。”

江安义和华思源相视而笑,笑声在空旷的大堂内显得有些奸诈,惊得光柱中的尘埃胡乱的飞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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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礼轻情重

从化州会野府到德州新齐平山镇江安义的家中,要穿越五个州,距离二千六百多里,隔着千山万水,路程比从平山镇前往帝都永昌城还要远。

日子回调到七月十五日,月圆之夜,离八月中秋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凉亭之中,一家人围坐,喝着井水湃过的蜜水果,甜蜜温馨。望月思人,江安义突然动念想让母亲和妍儿以及平山镇的亲朋好友们也品尝到化州的美味。

路程再远也阻不断江安义的思家之心,六车装满糖水果的马车由威远镖局护送着前往平山镇,这趟镖江安义有个要求,要在一个月内送到,对于蜜水果的保存期江安义心中没底。

为了讨好江刺史,威远镖局的总镖头罗士明满口应承,甚至想亲自带队押镖前往德州新齐县平山镇。章天刚哪肯让师傅若大年纪长途奔波,好说歹说将事情揽下,罗士明千叮咛万嘱咐,交待章天刚一定要将此事办妥,哪怕赔本也要讨了江刺史的欢心。

蜜水果装在陶罐之中,路上颠簸容易破碎,镖行有运送瓷器的经验,将陶罐整齐地码放在箱中,四周塞满柔软的蒲草,再将木箱用绳索牢牢固定好。

六百罐糖水果,原本三车就能装下,但罗士明为了保证速度,硬是让装了六车,配了二十六名镖师,平日往西域运送大量货物,上千两佣金以上才会有如此规模,江安义给五百两镖银,这趟镖虽然不会亏,但要按时按要求送到,绝得算得上是趟苦差了。

章天刚带着镖局最精干的镖师,辞别师傅带队前往平山镇。事先江刺史有交待,这批蜜水果喜凉怕热,那就只能早行晚宿。这是镖行的大忌,走镖讲究早动身早住宿,晚间是绿林好汉活跃的时候,容易出事。

章天刚骑在马上,听着前面的趟子手高声喊着“威远镖局,向江湖朋友借道喽”,心中不是滋味。他出师门来罕遇敌手,江湖上的好汉对他既敬又畏,弱冠之年便创下“断魂爪”的名号,这让他变得心高气傲,除了师傅,两个师兄都不太放在眼中。

韩府那场比试,虽然最后以平手收场,但章天刚知道自己不是江安义的对手,败于一个年岁比他还小的人手中,这让他分感失落。回去之后再次苦练,想着找机会能扳回场子,没料到那个西域商人突然间成了新任的化州刺史。

师傅得知消息后十分惶恐,这让章天刚颇为不解,在他心中,师傅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风大浪见过多少,怎么会对一个毛头小子如此畏惧。罗士明把他的担心告诉了章天刚,“破家县令、灭门刺史”,江湖中人除了造反谁敢跟官府做对。

人在矮檐下哪敢不低头,所以在华家的农庄内章天刚远远看到江安义,第一个念头就是逃,别给师傅惹祸。然而章天刚对江安义充满了怨念,认为他借助官府势力压人不算好汉,此次不得不为江安义押镖讨好,这让章天刚深感气沮。

因为运送的货物怕热,章天刚带着镖队每天寅正出发,辰未便歇息,待太阳西斜,申时末再上路,酉时住店。这样一来每天赶路三个半时辰,但货物不重,一天也能走出一百多里路。

走镖原本最怕走晨路和夜路,落草的好汉们在这段时间出没最多,章天刚心中满是怨念,一心想找几伙不开眼的毛贼泄泄怒气,出化州,过并、娄、方、仁州,最后进入德州。在并州和娄州拿几伙不开眼的山贼撒过气后,以后的路程变得平平安安,这让章天刚有火无处发。

路途顺利,到达德州新齐县平山镇的时间提前了四天,八月十一日未时章天刚等人出现在前往平山镇的大道上。章天刚看着身旁络绎不绝的人群,心中暗暗感叹,这哪像个小镇,沿途经过的几个大县也没有这里热闹。

离平山镇还有数里远,浓郁的花香便飘荡过来。路上章天刚等人就听说平山镇是江南远近闻名的花镇,无论什么季节来到这里,都能看到美不胜收的花海。如今中秋将至,正是桂花飘香之时,山头田间的桂花树下,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老婆婆手牵着粗布,有人摇晃着桂树,黄色的小花如同下雨般地掉落,落在围好的粗布之上。

大道上车水马龙,从衣着上看,有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书僮仆人的富贵闲人,有身着青衫手拿折扇的士子,还有乘着香车、坐着软轿的小姐、姑娘,还有赶着马车前来买货的商贩,整个平山镇除了没有城门,比新齐县城还要热闹三分。

一路行来,都有人在树下采收桂花,有个镖师惊叹道:“这么多桂花树,采下来的桂花得做成多少桂花糕和桂花糖啊。”

话语一出,立刻迎来路上不少讥讽的笑容,笑容里带着瞧不起外地人的矜持和骄傲。有个花白胡子的老者出言教训道:“外地人见识少,难道不知道咱们平山镇是香水产地吗?一年四季花开不断,这些花都是用来制香水的。”

章天刚在化州时从一个西域胡商处知道京城有家香水店,卖各种花香的香水。那胡商珍而重之地从层层木箱中取出一瓶给他看过,三寸长的瓷瓶装的两许香水居然要一百两银子的售价。

胡商得意地告诉他,这香水在京城东市十分畅销,每天仅有百瓶出售,而且每人限售十瓶,他是半夜就在香水店前排队,才买到箱中的十瓶。胡商的话让章天刚十分震惊,卖货的从来不嫌买主多,这香水店的老板为何限制香水的出售。

章天刚还清楚地记得那个胡商说道:“这瓶香水到了休梨国,至少可以换回二十两黄金。”二十两黄金就是四百两银子,镖行上上下下数百人,一年累死累活也不过十来万两收益,不过是几百瓶香水的价值,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要说咱平山镇真是风水宝地,要不然江家大小子能中状元,这些年咱平山镇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红火。”老头显然是平山镇人,指着往来不断人群道:“瞧瞧,每天不知有多少外地人到咱平山镇,镇上几十家客栈天天都客满。都说读书人矜贵,你看看这满街都是读书人,甚至有千里之外的读书人专程前来,至于做生意的商人,那就多的数不过来喽。”

老头滔滔不绝地说着,这套词估计说过数百遍,连神态举止都练得醇熟,摸着胡子头向上微抬,眼神微眯得意的神情显露无疑。那镖师被老头的话震动,问道:“香水产自平山镇吗,我还以为是京城哪家王公家的产业。”

“少见多怪”,老头露出鄙夷的神情,带着与有荣焉的神情道:“这香水是江状元琢磨出来的,江家大小子见了我还得叫声叔公呢。”

香水居然是江家的产业,难怪有人称江安义为点金手,章天刚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冲着镖师怒喝一声:“多什么嘴,还不快走。”

镖队很快在江宅门前停住,通报之后有个白胡管家出来,取了江安义寄来的家信,招呼家人将车上的货物搬进府内,虽然江安义已经给过了镖银,管家还是递上一张百两的银票,让章天刚和镖师们喝杯茶。

江家有钱,不拿白不拿,章天刚毫不客气的收下。时间已经不早,章天刚决定今天在平山镇住下,明日再返还化州。

客栈不好找,好不容易在镇南的偏僻处寻到一家,店内黑乎乎的,价钱经别处还要贵三分,掌柜的和伙计都是一副倨傲的嘴脸,一副爱住不住的样子。章天刚真想返还新齐县住店,不过来到平山镇,江安义的老家,章天刚总想探寻点什么。

平山镇是赏花的好去处,镖师们三三两两约伴出外游玩,章天刚换了件衣服,背着手也出门闲逛起来,不过他没有去四野看风景,而是围着江宅前前后后转着圈,盘算着晚上是不是入宅一探。

冬儿拿着丈夫的信一字一句地念给婆婆听,江安义在信中问侯了家人,儿子已经满了周岁,作为父亲不在身边,江安义有些愧疚,觉得有些对不住儿子和冬儿。信中江安义流露出接一家来化州团聚的念头,能跟丈夫团聚,冬儿当然意动。

江黄氏笑道:“我老太婆就不去那么远的地方了,过完年,你带着晨智去化州吧。”

半年多的相处,婆媳间相处愉快,从内心讲,相比欣菲,江黄氏更喜欢冬儿,这媳妇就像村里自己看着长大的丫头一样亲切。冬儿道:“娘,我走了家里谁来孝敬你,再说晨智也离不开你啊。”

说到孙子,江黄氏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强笑道:“儿大不由娘,义儿他在化州为官,忠孝不能两全,你不用管我,家里还有妍儿,我想你们了,自会去化州看你们。对了,义儿说送来的化州蜜水果要尽快吃掉,怕保存不住,你让人送给三个舅舅家一些,还有郭府和余府也送一点,张先生和周先生那里不要忘掉,对了还有欣菲请来的两位老爷子,也送几罐过去。”

江安义和欣菲走后,家中便是冬儿管家,在妍儿的帮助下,江家被打理的井井有条,江黄氏安心带着孙儿玩耍,少有过问家务。冬儿叫来汪管家,汪伯已经七十有一,老头依旧精神抖擞,有越活越年轻的迹象。

不过,汪伯的年纪终是大了,冬儿接手管家后,给他配了几个年轻的管事,汪伯的长子汪牛从富罗县回来后,冬儿有意让他接替汪伯成为江府的新管家。汪伯不服老,硬是里里外外忙个不停,冬儿只得让他,嘱咐汪牛随时跟在父亲身边,跟着学习。

汪伯让人搬来了两坛蜜水果,打开后果香四溢,倒入碗中一尝,甘甜可口,十分好吃。江黄氏让人把孙子捧来,小心地喂食着,江晨智吃得津津有味,奶声奶气地道:“好痴(吃)。”

冬儿想起妍儿,问一旁吃着的汪伯,“汪伯,妍儿去哪了,把她也叫来尝尝,江郎说这东西不易久存,慢放段时日就会坏了。”

汪伯应道:“小姐吃完午饭就和红小姐去了后寨,说是取些花渣做胭脂,差不多该回来了吧,我让人去看看。”

妍儿发现制香水后的花朵五颜六色,用来制成胭脂不仅颜色鲜艳,而且芳香四溢,试着做了几盒胭脂,结果在表姐妹间大受欢迎。年前江安义返家得知后,让张克济帮着完善,果然研制出上好胭脂,已经送到香水店中发卖,大受富家小姐喜欢,价格还不菲。虽然及不上香水,一年估算下来也有万把两银子。江安义笑称妍儿自己置办了嫁妆,将来谁要娶了她就得了座金山。

“这丫头,一天到晚不着家,也老大不小的了,再过段时间就该找婆家了,也不知道在家中做做绣活。”江黄氏将果肉夹成小块,小心地喂到孙子口中,一面埋怨着。

冬儿笑道:“妍儿还愁嫁不出去?只是江郎说妍儿的夫婿要他亲自过目才行,也不知他在化州,如何顾得上这边。”

婆媳俩说笑着,把注意力集中到江晨智身上,她们不知道,一个阴谋正在向妍儿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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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好梦难真

江宅前往后寨的道路是禁地,除了做事的工匠不许闲杂人等停留。道旁的栽种着果树,有枣有梨,沉甸甸、红艳艳地压低枝头,让人生出丰收的喜悦。从后寨的木栅走出几个嘻闹的少女,银铃般的笑声惊得树上啄食果实的鸟儿远远地避开,阳光映照在她们的色彩斑斓衣裙上,摇曳出一地的欢快。

时光如电,当年那个瘦小发黄的小丫头已经长成十五岁的青春美少女了,柳眉弯弯,眼睛水灵,白皙的脸颊上挂着笑容,阳光照在脸上那抹红晕上,分外动人。

“妍儿,你身上的这条花裙真好看,在太阳下还会闪光,我让爹也给买块料子,做件花裙。”说话的是三舅黄开林的女儿黄巧红,她和妍儿同岁,相伴长成了大姑娘。小红用手摸着妍儿身上的衣料,感受着丝滑和柔韧。

妍儿笑道:“这可有钱没处买去,是我大嫂在京中给我捎来的,听说是贡品,宫里的娘娘也穿这样的衣服。”

“啊”,妍儿的话引得周围一片惊叹,除了小红,这群姑娘中有珍儿、塾师周先生的孙女周璎若、舅家的表妹黄巧玲、黄巧珍等人。

小红失落的表情一闪而过,笑道:“我找姑姑要去,姑姑最疼我,她那里肯定还有剩余的布料。”姑姑者,江黄氏也,身旁的几个丫头个个眼中闪光,各自盘算着如何向江黄氏讨要。

妍儿笑道:“我娘那还真有些存货,不过我听我娘说各有用途,其中就有准备送给你做嫁妆的,吴公子要到十月才迎娶你过门,你现在把衣料用了,到什么可怎么办?”

小红羞红着脸,低垂下头,眼光中按抑不住飘出的喜色。

如今的平山镇富足美丽,外面的姑娘争先恐后地嫁进来,镇上的姑娘不愁嫁。江家只有一个小姐,自然如同平山镇的公主一般,从十三岁开始,便陆续有媒人上门,都是官绅富商之家,江黄氏痛惜小女,不忍让她早嫁,要女儿同意才肯松口。

江花妍自小在家中理事,不是平常女儿,手里还有胭脂产业,平常人家哪入得她的眼,再加上江安义口口声声要替妹子把关,需他同意才肯嫁人。今年江安义暂理化州刺史,身份又升一截,原本有意的官绅家觉得高攀不上,不敢再上门了。

江花妍高不可攀,黄家三兄弟的女儿,就成了热门的选择,前去黄宅提亲的媒人大有把门槛踏平之势。黄巧红的几个姐姐除了江家未发迹前许配给的农家外,其他的几个都嫁给了有钱有势的人家,日子总的来说过得不错。黄氏兄弟的眼光越来越高,对女婿的挑选越来越严格,剩下的几个女儿不再轻易许给人家。

一家女百家求,世间总有些穷困的书生以为话本里郎才女貌的好事会落到自家身上,每逢花开时节,身着儒衫的士子们从各地涌来,在花下倘佯,或吟诗,或沉思,摆出一副才高八斗的模样。

时不时会有传言流出,某某某被平山镇的大户看中招为女婿,人财两得,艳福不浅。这些传言刺激着无数读书人前仆后续涌来,一来沾沾状元郎的才气,二来看看平山镇的美景,最好的结果是能成为上天眷顾的“幸运儿”。花海之中,放眼望去,一片青衫,居然成为了平山镇一景。

黄巧红与吴公子的相遇便是这无数传说中最为传奇的一个。去年四月玉兰花开,来自德州因溪县的穷书生吴家成与黄三员外的长女黄巧红在村南溪边相遇,惊鸿一瞥,书生俊朗,少女俏丽。有情人心有灵犀,第二天两人又在同一个地点相遇,便是天公作美了。

黄巧红自幼与妍儿一起跟随周先生读书识字,颇有见识,与吴家成几番交谈下来,发觉书生确有才学,并非传言中所说的郎有心妾有意。不过黄巧红确实生了惜才之心,暗中资助吴家成五十两银子让他用心读书赴举。

美人赠我读书银,吴家成大为感激,回乡苦读,八月赴考,居然得中举人,欢喜之下,郑而重之带着媒人上门提亲。黄开林大怒,认为吴家成辱其门风,喝令家仆将吴家成赶了出去。

如今的黄开林早不是当年的种田汉,家中有十万家财、数十顷良田,到了县衙县老爷都要恭敬地叫一声“三员外”,便是到了府衙也有个座,怎么会把一个举人放在眼中。

盛怒之下,黄开林叫来女儿,一通喝骂,惊动了江黄氏,问明缘由后,江黄氏劝道:“此事恐怕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俗话说家丑不外扬,如果那书生还过得去,此事便索性应下。”

黄开林怒气不止地道:“那小子倒生了副好皮囊,只是此等品性,怕非红儿良配。”

“事已至此,红儿的名节重要,至于他日后如有异心,让安义收拾他便是。”

于是叫回吴家成,认下这门亲事,嘱咐他明年进京赴考,归来后准备妥当再拜堂成亲。六月,吴家成派人送信,进京赴考落榜,已经归家准备亲事,十月初六必来迎亲。

黄巧红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吴家成长得英挺,又是举人,将来前程可期,至不济央了表哥也能找个差事,比起几个姐夫只强不差。至于穷困,小丫头暗自发笑,自己是爹的心肝,虽然爹还有怒意,真到出嫁那天,还不得满箱金银地送嫁啊,何况爹娘姑姑表哥等人给的零花钱自己积攒着,已经超过一千两了。

看到堂姐一脸娇羞,众人纷纷取笑嬉闹,随手摘下树边的果子,咬上一口,享受着阳光下的幸福甜蜜。

江花妍有些出神,她与红儿同样年纪,还比红儿大两个月,如今表妹就要出嫁,自己的夫君还不知在何处。十五岁正是青春年少时,难免生出几分遐想来,脑中又冒出那双清亮如水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笑容撩拨着心弦颤动不已。

话说在大半个月前,一匹运货的马车惊了,狂奔的马拉着货车向前冲横,路上的行人闪躲不迭,江花妍和红儿一伙人正挎着采摘下来的花瓣,走在归家的路上,眼见奔马驰来,吓得腿都发软了。

道边窜出个年青人,居然用手抓住了缰绳,将奔马勒住,奔马的鼻息滚烫地落在妍儿的脸上,妍儿看到那年青人有如清泉般的眼睛,那眼光注视在脸上,烫得满脸发红。那年青人对着妍儿微微一笑,道声“小心”后,飘然离去。

身旁惊魂初定的姐妹们发起了花痴,黄巧珍拍着刚刚鼓起的胸脯道:“好险啊,吓死我了。幸亏那位公子拉住了马,要不然就要被撞上了,那位公子好帅,眼神好亮。”

周璎若脸上带着红晕,应和道:“他临走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我的心现在都跳得好乱。”

红儿心有所属,倒没注意年轻人的长像,只是道:“能拉住奔马,应该比安勇哥哥和石头更厉害吧。”

珍儿不服气地辩道:“我看未必,那个人无非是力气大点,真要打起来,不见得是石头的对手,石头跟江大叔学武,我爹都夸得身手了得。”

怀着一颗慌乱的心回到家中,妍儿的神思飘忽不定,满脑袋都是那清亮的眼神。如果时间长了,这份朦胧的情思也就淡去了,偏生七天前一场大雨,妍儿等人跑到长亭避雨,再次看到了这年轻人。

平山镇成为花镇,不少游客前来观景,王海清王县令也不傻,知道留住客源就是给新齐县增添税赋。拨了笔银子在平山镇修建了不少凉亭,还费心地收集了江安义的诗词刻于山中石畔,让读书人寻幽访胜,果然吸引了不少人。

避雨的长亭与另一处长亭隔山相望,周璎若眼尖,指着那处长亭惊喜地叫道:“那位拉马的公子。”

长亭之上,年少公子背着手站在栏杆之上,狂风拂动衣襟,仿如下凡谪仙。在众女的尖叫声中,公子纵身跃下,如同一只仙鹤翩翩飞舞消失在烟雨之中。潇洒的身影成了亭中少女们热议的话题,江湖侠士和博学公子都是深闺梦中的人物。

江花妍怅然若失,心中微甜微酸,似乎还有一丝伤痛,那美好如梦的场景让人心醉不已,但江花妍知道美梦要变成现实几无可能,就算那目光清亮能映入心底,也只能深藏。

汪伯派人来催妍儿回去,众女加快了脚步,在宅门前各自归家。正要抬阶入宅,江花妍感应到了什么,猛然回头,状元牌坊之下,那双清亮的眼神正微笑着注视着自己。

化州会野城,五十三县的县令皆得了蜜水果的制法,有急性的立马告别江刺史,要赶着回去到自己县中推广,也有人趁着这个机会联络联络感情,交流交流经验,比如说乌云县和修水县的县令就在会野府最有名的宏运酒店的雅座内吃着烤羊肉,饮着葡萄酒,说着体己话。

乌云县是大县,修水县是中县,乌云县令白治光原本是修水县令,升迁到乌云县,修水县令宁华和接任时替他接下了亏空,因此两人结下了烟火情,关系非同一般。

宁华和举杯道:“小弟得老兄教诲,这两年过得倒还不错,敬白兄一杯,聊表谢意。”

白治光笑道:“你把亏空全部推给匪人,这招高啊,老哥还要向你学,咱们兄弟不说客套话,干。”

放下杯,宁华和叹道:“都说江大人是点金手,果然不差,你看这蜜水果,简直是生金之法。难得江大人无私献出,着实让我有些感叹啊,这世间居然真有如此大公无私之人吗?”

“屁,江大人生财之术我老白也佩服,但他是读书读迂了,放着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推不说,就按他说的教会百姓制蜜水果,也行不通。他也不想想,普通百姓饭都吃不饱,哪有闲钱买陶罐,更不要说来买蜂蜜,要我说他这就是梦做得挺好,醒来只是场空。”白治光拿起串烤肉,吃得满嘴流油。

宁华和一愣,道:“老哥当时为何不向江刺史道明?”

“哈哈哈,江刺史的想法是做梦,但老哥我却有办法变梦为真,大大地发上一笔。”

“喔,小弟愿闻其详。”宁华和替白治光满上一杯酒,两人头低到一处,窃窃私语起来,不时地爆出一声压抑的笑声。

府衙后宅,同样的疑问从史清鉴的嘴中问出。

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计谋深远

府衙后宅的书房内,薰香和着茶香,静静地散发着醇香。

史清鉴略带担忧地看着江安义,目光中不仅是臣属的忠心,更有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关切。不知不觉间史清鉴从一个幕僚转为臣属,他对眼前这个年青人很欣赏,如同看到自己的子侄成器一般说不出的欣慰,甘于为其出谋划策,助佐他走得更远更高。

然而,史清鉴也发现江安义毕竟年轻,处事的方式显得毛躁、手段生硬,与化州官场上的老油子比较起来显得生嫩,无论是做为臣属还是长辈,有些逆耳的话他觉得还是要说出来。

“史先生说的极是”,江安义放开手中紧握着的茶盅,目光盯着窗外,好半天才叹道:“是江某想的过于简单,以为只要一心秉公、心系百姓,化州的政务会像富罗县般得心应手,即使有什么阻碍,有天子支持百姓信任,也能大刀阔斧地做下去。”

“天子信任固然重要,但做事要多方配合,绝不能意气用事,即使是天子,也难以事事如意。”史清鉴婉言道。

江安义嘴角挂出苦笑,自嘲地道:“不错,江某来化州后,连遭挫折。石河镇纵兵行凶的周宗炫我为了不得罪毅勇侯杨祥亮,不得不将其交于安西大营处置,其实是对不住那些被冤杀的百姓,范师兄因此对我大为不满。”

史清鉴叹息道:“安义无须过于自责,换了老朽也会如此,老朽很想杀了那个周宗炫,但如此一来,便与杨大帅结了仇,安西都护府如果对化州的政务指手划腿,大人的处境会更难。”

郁闷地长出了口气,江安义拧紧眉头道:“华府暗中贩运人口之事我在暗奏中禀明了天子,本以为天子会下旨重惩,不料批奏中天子以华家是镇西侯之后,功勋之家的缘故,让我从轻发落,华府一案被迫匆匆结案,着实让我沮丧。”

江安义低垂下头,看着茶盅中冒出的热气,半晌无语。史清鉴张了张口,最终举杯饮茶,将劝慰的话语咽了回去。他不知道江安义沮丧的不光是华府一案未追究真凶,更重要的元天教劫杀的案子原本是欣菲与他一同负责,在龙卫的帮助下江安义已经查到元天教在库尔齐沙漠边的一个村子里的据点。正当江安义准备调动官兵收网时,欣菲突然告诉他,京城来了个特使,抓拿元天教的事由特使总揽,让江安义不要再过问。这属于典型的摘桃子,看在欣菲的脸面上江安义忍了,此后也没再向欣菲提起,欣菲几次欲言又止,江安义知道暗卫和龙卫都有严令,反而宽慰欣菲不要放在心上,只是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让江安义感到极不舒服。

茶水凉了,喝到嘴中多了分苦涩,江安义将旧茶倒去,给史清鉴换上了热茶,用力地摇晃了一下头,像把不快全都甩开。

“天子虽然免了化州今年的税赋,但库中无银,诸事难行,所以我才向天子奏请设立化州边市,以我估算,如果与西域商贸往来的货物有七成能在化州交易,这税银能达到三百万左右。那安西都护府每年的八十万两银子,天子密旨中所要的二百万两商赋,都能解决,甚至还能留些银子在化州。”江安义换了个高兴点话题。

史清鉴知道前些日子西域的商队在城中交易的商税达到了惊人的四十六万两,如果能照这样运行下去,每年四百万两商税也有可能,只是关键在于要能正常运行下去。

“主公怕是高兴得太早了些,我听明玉讲最近这段时间没有什么商队来会野城了,恐怕化州边市难成气候,原本与西域通商的那些商人怕是不愿意在会野城交易。”史清鉴泼冷水道。

“化州最大的西域商是韩家,当日我在韩府之中见到众多官宦家人,便是那世家也有几个管事是座上宾,这些人暗中操纵着西域商品的价格和走向。”江安义干涩的语调道:“我在化州设立边市,是从这些人口中夺食,这些人自然容不下我,他们在化州经营多年,操纵府衙中的官吏暗中制肘向我施威,我的政令怕是难出会野府。”

史清鉴没有作声,他知道江安义说的是实情,自己的次子史明玉这些日子过得很辛苦,他被大人派去设立边市贸易所,结果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每天奔走于推诿扯皮之间,回到家中茶饭不思,人都累瘦了一圈。

“令郎被我派去经办边市一事,怕是受了很多委屈吧。明玉办事稳健,着实令我满意,先生放心,只要我还是化州刺史,就不会忘记他的功劳。”江安义看出史清鉴的心思,温言道。

“我替明玉谢过主公,不过主公无需过于关爱,经风雨方能成大事,这段时间明玉虽然辛苦些,但也颇有长进,有得有失,对明玉来说,终是好事。”史清鉴笑道。

“这些人哪里甘心肯油水分给我,纷纷赶在商队进入化野府前与西域商人交易,还有些人想着法子从别的道路通过化州。”江安义嘴角露出一丝冷酷地笑意,“既然敬酒不吃,我便准备了些罚酒,现在还不急,过些时日等我腾出手来,自然对付他们。”

以史清鉴对江安义的了解,主公虽然还不成熟,但聪慧过人,他想出来的法子必然会给那些耍滑头的人深刻的教训。不再纠结于商贸之事,史清鉴道:“蜜水果的制法各县已经学会,街头的瓜果价格涨了一半,托主公的福,今年化州百姓能多挣几文钱。只不过制造蜜水果的成本过高,怕是被那些有钱人家反得了好处。”

江安义微笑道:“华司马也跟我说过,当初我推出蜜水果确实有些思虑不周,不过这也是我向化州官绅表示的诚意。”

“喔?”

“蜜水果如能大量生产,百姓的瓜果不愁销路,价格也有所上涨,百姓受益虽不多但胜在人数不少;官绅富商之家得了这法子,必然大量生产从中获利,官府收取的税赋自然也水涨船高;而且我无偿将法子告诉他们,让他们多出个生财之道,如果他们识趣就应该在边市上对我支持。”江安义叹了口气,郁闷地道:“治理化州,毕竟还得靠他们助力。”

数年宦海沉浮,江安义已经学会适当地妥协。

德州新齐平山镇,冬儿看着妍儿心不在焉地吃着蜜水果,蜜瓜吃在嘴中如同嚼蜡,诧异地问道:“妍儿,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江黄氏正抱着孙儿逗弄,闻言抬起头来看了女儿一眼,问道:“你哥哥送来的蜜水果不合你的口味,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甜东西了?”

妍儿慌乱地掩饰道:“好吃,刚才到后寨被太阳晒了一下,头有些发昏。”

冬儿信以为真,道:“快让人请大夫,可别是中了暑。”

“不用,不用”,妍儿站起身,抱着剩下的半罐蜜水果,笑道:“我回房休息一下就好了,这半罐蜜水果我带回去吃了。”

见女儿不忘吃东西,江黄氏放下心来,没好气地挥手道:“去吧,你哥送了不少来,够你吃的,少吃点,别吃坏了肚子。”

看着妍儿的背影,冬儿若有所思,小姑子的神态有些不对,莫不是遇上什么事了?等有空细细问问她,冬儿比妍儿大不了几岁,姑嫂之间相处得很好,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平山镇镇南偏远客栈后院的小独院里,李鸣锋肃容站在窗前,那双清亮的眼睛中流露出淡淡的忧伤。他奉师傅来平山镇已经快一个月了,处心积虑地用几次巧遇在江花妍心中留下了印象,只是这种像采花贼般的做法让他厌烦不已。

师傅难违,李鸣锋眼中的忧色更深了。他出生在元天教的孤岛之上,十六岁时跟随师傅刘子维来到并州青山水寨,在后寨中跟诸位大伯大叔们学艺。西北的风砂铸造了他狂野的容貌,二十岁出头便生出一脸的落鬓胡须,此刻的李鸣锋刮去了于思,露出二十三岁年轻的脸宠,他实际的年龄比江安义还要年轻一岁。

江花妍不知道,李鸣锋早就暗中注意上了她,那惊马是李鸣锋用石子击在马臀上有意惊走的;那凉亭之上翩然来去的是做戏的身影;至于关注的眼神倒是时刻都在,李鸣锋烦恼地发现,那个明眸善睐的亭亭少女不知何时硬生生地挤进自己的心中来了。

烦躁地抽出宝剑,李鸣锋跳到小院中,剑光凛冽如风,吹得院角的桂花簌簌落下,香气飘浮。李鸣锋的剑术得卫大昌真传,走的是轻灵多变的路子,小院中寒光滚动,剑虽快,却斩不断心中的情思。

旁边的院落传来说话之声,住客回来了。李鸣锋收住宝剑,听着那院中的人说话,片刻之后,他的脸上现出惊诧的神色,居然是化州威远镖局的人,从话语中他得知带队的是断魂爪章天刚,他认识章天刚,章天刚却不认识他,他甚至知道章天刚与江安义之间的过节。

轻轻地把宝剑归入鞘中,李鸣锋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螳螂捕蝉

二更天不到,李鸣锋睁开眼睛,嘴角露出微笑,他听到了隔壁院中细微的响动。

从盘坐的床上下来,李鸣锋没有急着动身,活动了一下手腿,伸手取下挂在床头的宝剑。事先已经换好了夜行的衣服,轻轻地拉开门,今晚的天空乌云密布,正适合夜行人活动。

李鸣锋在平山镇住了近月,对周围的环境已经十分熟悉,熟门熟路地从西面的墙头上了屋,站在屋脊处往东边江宅方向眺望,果然见一条黑色的人影在十余丈外蹿跃前行。

没有急着跟上去,李鸣锋将脖子上的黑巾蒙好脸,才不紧不慢地坠在章天刚身后。江宅内有高人,李鸣锋初来时曾夜探过江宅,刚进二进院落就被一声咳嗽声惊走。

李鸣锋天资聪慧,自幼跟明师学艺,文武双全,十五岁炼精化气进入内家之境。十六岁跟随刘师刘子维离开孤岛,来到并州青山水寨。

水寨后山之中高手云集,深得那些老人喜爱,纷纷倾囊传授,他的技艺更是一日千里,仅用七年,在二十二岁时踏进炼气化神之境,让众人刮目相看,称其为元天教后辈中难得的人才,刘子维更是视其为得意弟子。

那咳声明显是针对他所发,清楚地他耳边炸响,在寂静的夜晚居然没有惊动其他人,李鸣锋却出了身冷汗,显然他被人查觉了行踪。那声咳嗽束气成丝,只在他耳边响起,这功力比自己高出不少。李鸣锋哪敢多呆,立刻转身离开,好在咳嗽之人没有追赶。李鸣锋再不敢闯入江宅,只好另想办法接近江花妍,惊马、耍帅等手段轮番上场,李鸣锋自己被自己恶心到吐。

跟在章天刚身后来到江宅外,章天刚白天看好的地点,飘身上墙消失在院中。李鸣锋见过章天刚出手,知道他的身手在自己之上,不敢逼得太近,略等了片刻,才在另一处跃进宅中。

四周很静,起起落落的虫鸣清晰入耳,李鸣锋不敢动,他知道院中有高手,只要用心便能查觉到哪里的虫鸣有异。等身侧的虫鸣再次响起,李鸣锋松了口气,看来那位高手没有查觉。

江宅初建是三进院落,随着家业不断扩大,宅院也随之扩建,后山竹林已经成了宅中的花园,在竹林后又建了两进院落出来。江黄氏一家人住在以前的第三进院落,依旧是竹山的位置,只是以前的茅舍变成了雕梁画栋的精舍。

家业大了自然有人惦记,以前就出过章天锋抢劫的事件,江安勇在家时在镖局请了几个护卫,又聘请了几个知根底的江湖高手,觊觎江家的毛贼少了许多。后来世人知道了香水是江家的产业,纷纷传说江宅内铺的地砖都是金子做的,院子里的假山都是纯银的。人为财死,一批批红了眼的贼人想来江家捞一笔,家中的护卫叫苦不迭。

欣菲嫁给江安义后,对江家的安全颇为担忧,她曾龙卫的镇抚,抓捕过无数元天教人,作奸犯科的江湖人也有不少落在她手中,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些人如果把怨气发泄到江郎的家人身上,自己岂不是害了夫君一家人。

欣菲回到京城成为暗卫的副都统后,利用手中的职权请出了两个退休的老供奉,以两千两银子一年的薪酬让他们坐镇在江家,只要保护江家人的平安。两个供奉一个姓张一个姓王,都年近七旬,再加上京中居柴米贵,想着捞两年外快补贴家用。结果在平山镇一住便喜欢上了这个花镇,江黄氏一家对他们颇为恭敬,而江安义在富罗县混得风声水起,两人索性把家人带到了平山镇,安心在江家养老。

张克济让两人一个坐镇江宅,一个坐镇后寨,每半年轮换一次,有了这两尊菩萨,江湖人很快明白了江宅是龙潭虎穴,进去的结果就是直接住进县衙的大牢。王县令因为香水之事恶了江安义,想方设法地讨好挽回感情,对这些入盗的江湖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重责发配。

江湖上自有不信邪的好汉,以入江宅偷盗为荣,有名的盗贼偷天手就瞄上了江宅。偷天手号称偷天换日,曾经盗过方州、端州等府衙的库银,是龙卫缉拿的对象,端州龙卫府还专程组织了高手对他进行围捕,结果被他逃走。逃走的途中还顺手到魏州府库房光顾了一回,留下他的标志一只六个指头的掌印。

偷天手半夜入宅,结果第二天成为了王县令一场功劳,江湖上都知道了江宅有高人,相互告诫:江宅莫进,伸手要被抓,江宅逐渐恢复了平静。

章天刚远在化州,自然不知道德州的事情,他蹑足潜踪在黑暗中行走着,内家高手的灵觉异于常人,他在追踪着香水的香味。夜入江宅,章天刚并没有想杀人放火,他只想做些恶作剧消消心中的恶气。

江家不是香水值钱吧,等章爷找到后往里面撒泡尿,或者拉泡屎在里面,要不就杀死只猫扔在里面,让你家的银子化成水。章天刚的鼻子很灵,追踪着若有若无的香味向江花妍的住处潜来。

江花妍白天到后宅取了些花渣来做胭脂,晚饭后冬儿带着江晨智来串门,妍儿抱着侄儿一阵亲热。冬儿旁敲侧击地将话题引到最近上门的媒人所提的几位公子身上,江花妍又羞又恼,敷衍地打发了冬儿,让身边的丫头也去睡觉。

一个人坐在房中,妍儿原本想着做些胭脂,被嫂子一搅,没了心思,看着烛火发着呆想着心事。她的年纪不小了,红儿今年十月就要出嫁,至多明年,自己就要许配给人家。哪个少女不怀春,妍儿同样希望能嫁个风流倜傥、文武双全的英雄汉,就像大哥那样。

不自觉地又想起那双清亮的眼神,妍儿看着烛火露出甜笑,那位公子比大哥的个头高些,还要英俊,看他能手勒奔马,从凉亭中飞跃而下,应该身手不错,最少不比二哥和石头差吧,如果能与他终身相伴,像大哥大嫂那样,夫唱夫随,天涯为伴,也是极幸福的事吧。

妍儿轻啐了一声,双手捂着脸,感觉到脸上滚烫,望着桌侧的铜镜,镜中红红的脸庞就像熟透的苹果,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快要滴出水来。

稍为平静了些,妍儿转喜为忧,她知道与那位公子不过是萍水相逢,就算是彼此有意,也难成好事,不是每个人都像表妹红儿和吴公子那样,开局很美,结果也很美。娘肯定不会同意自己嫁给一个不知根底的江湖人,大哥虽然极疼自己,这件事恐怕也不会同意。

镜中的美人紧蹙着眉头,楚楚可怜地想着心事,却不知危险正悄然逼近。

章天刚闻香而来,可以肯定香味从前面的小院中传来。青色的院门关着,院墙低矮,可以直接一跃而过。在院墙下站住,章天刚侧耳听了听,四周一片安静,正要飞身而起,猛然间一声大喝传来,“大胆鼠辈,还敢来找死。”

这半个月轮到张乐康坐镇前宅,他与家人就住在江家人的左侧跨院,就近保护。上半夜,张乐康指点两个孙儿练了会武,洗漱后便在书房中打坐调息。张乐康三十六岁踏入炼气化神之境,近四十年过去无法再进一步,六十六岁之后息了再进之心,从龙卫中退养归家,朝庭发放的银两有限,张乐康便教授了几个弟子补贴家用。

欣菲知道他的能力,以两千两的年俸打动了他,于是便来到江家做了供奉,日子过得落单,张乐康便把老伴和两个习武的孙儿也叫了过来,每日无事打打拳、喝喝茶、赏赏花,教教孙辈,日子过得倒得畅快,张乐康甚至感叹,早就应该从龙卫中退养,过几天清闲的日子。

江家人对张乐康不错,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每天夜晚张乐康都不敢大意,有时甚至亲自到宅院中走一遍,经过最初的喧闹后,那些不开眼的贼人不敢再来江宅了,特别是偷天手落在他手中后,张乐康放松了许多。

虽然没想着突破炼气化神之境,但功夫不可一天入下,真气在经脉中舒畅地流转,四周的一切清晰地映入耳中,张乐康的耳朵动了动,右侧十多丈外的虫鸣突然一静。

张乐康睁开眼,侧耳仔细听着,过了片刻,虫鸣又起,稍远处的虫鸣却止歇了。张乐康经验十分丰富,知道家中来贼人,悄然起身,出了自己的院门,凝视往虫声止歇处看去,影影绰绰在小姐的院子的围墙外果然站着个人。

章天刚刚想纵身跃起,张乐康生怕他进院挟持小姐,急吼一声,向着章天刚扑来。章天刚身形刚起,听到喝声,心道不好,江宅之中居然有高手,自己绝不能与他纠缠,如果被江宅的人发现自己的容貌,定然给师门惹下大祸。

此刻章天刚悔恨不及,来不及多想,脚在墙上一点,飞起的身形拐向左侧,向着左墙急掠而去。江宅外面就是山,只要往山林中一钻,江府的人就不可能找到自己了。张乐康哪肯罢休,厉吼一声随后就追。

江花妍还在灯下发呆,听到吼声知道家中来了贼,机警地吹灭了烛火,悄然隐在窗侧,借着时隐时现的月光往外张望。家中的护卫已经喧闹地赶来,四处灯火大亮。

章天刚和张乐康一追一逃地离开,不远处的李鸣锋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站在花丛后他看到屋中那张宜喜宜嗔的俏脸紧绷着,正紧张地向外注视着。

从化州来的时候,刘师交待他尽量接近江安义的妹妹,施展手段将她迷住,把江家拖入深潭之中,而卫大叔却暗中对他说,不要那么多事,闯进江宅杀个一干二净便是。

手中紧扣着一只镖,李鸣锋的暗器学自余秋儒生,十步之内灭香头百发百中,江花妍身在六步之外,正探着头,一镖过去定然香消玉殒。只是看着那张俏脸,李鸣锋的手扬了数次,又无力地垂下。

有人在敲打院中,高声叫着“小姐”,李鸣锋暗叹一声,从暗处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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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引郎入宅

江宅夜晚遭贼消息让平山镇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驻在平山镇的县衙捕头任继光一大早就带着衙役挨个客栈查看,李鸣锋和章天刚所住的客栈也不例外,任捕头对镖局的人分外注意,直到章天刚暗中递了张银票,又解释说是替化州江刺史来送货的,今天就走,任捕头这才作罢。

李鸣锋在镇上住的日子不少,任捕头查看过他的路引,对他有些印象,李鸣锋的身份是姜州来的镖师,游历江湖访求高手,顺便也接些活计。李鸣锋的路引自然没有问题,他在平山镇也接了几单短途的活,像他这样的镖师在平山镇不少,平山镇是商贸云集之所,特别是平山兑酒远近闻名,有些商人为省钱,来时不请镖师,回去时带着货临时雇请,临时雇请的镖师价格更低,李鸣锋在平山镇的生意还不错。

无论男女长得好看总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李鸣锋长得玉树临风,举止文雅不像江湖人那般粗鲁,任继光半是警告半是奉劝道:“李炎鹏(路引上的假名),这段时间镇上事多,你还是去别的地方转转吧。”

官人的告诫不能不听,虽然李鸣锋能两根指头捏死任捕头,但要继续强留在平山镇,就会引起官人的注意,随之而来的麻烦可想而知。章天刚带着镖师走了,顺道还谈成了一单押运酒水的生意。李鸣锋牵着马站在镇西的大道上,回望繁华的平山镇,心中百味杂陈,不甘、不舍纠缠难解。

信马游缰地走着,李鸣锋想着心事,师傅交待自己的任务几无成效,被迫离开平山镇既感到沉重又隐约地有些解脱,从昨夜表现来看,从内心讲自己不愿意伤害那个明媚的少女。

李鸣锋并非善辈,自幼就被长辈灌输家仇国恨,对大郑的朝庭充满了痛恨,来到并州的青山水寨,每次大战李鸣锋都冲杀在前,手中有不少官兵的性命,同样身边的兄弟叔伯们也死伤了大半。江安义是元天教的大敌,青山水寨败亡江安义起了很大的作用,这让刘子维等人对江安义恨之入骨,特别是卫大叔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

化州的那场刺杀李鸣锋就守在师傅身边,那骑白马的大哥就是刘子维,亲眼目瞩了江安义的武艺和箭术后,李鸣锋自愧不如,连卫大叔都败在他的手中,难怪师傅苦心积虑想出这样的毒招来对付他。可是师傅,你可知道我宁可明着与江安义相斗死在他的刀下,也不愿下作地施展美男计,更何况自己还深陷计中。

道路上的人越来越多,骑着马行走不畅,李鸣锋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跳下马,牵着缰绳跟着人流往前走。路上的行人十之八九背着香袋,抬头看远处,宝刹巍峨,黄墙黛瓦,隐在苍松翠绿之间,前面就是江南佛教盛地安龙寺了。

来到平山镇,听得最多的就是安龙寺,明普寺高僧洪信大师不远千里南下弘法,安龙寺受皇寺成为敕造禅院,江刺史得佛祖护佑等等诸多传言在平山镇的百姓口中传扬,连带着安龙寺后的安龙茶也成了佛门圣品。元天教是道教,李鸣锋对佛寺有着天然的反感,那些传扬的神话在他眼中不过是愚弄百姓的谎言,不过既然来了安龙寺,就入内看看吧。

佛寺建得气势恢宏,不少信徒一步一拜虔诚至极,大雄宝殿前硕大的香炉密密麻麻地插满了香火,香烟缭绕把整座大雄宝殿都笼罩在其中。洪信大师到丽州富罗县主持黄羊寺,安龙寺便让洪平大师暂理方丈,这位洪平大师却是个机灵人物,在他的手中香火比以前更盛七分,只是人来人往,少了几分清修的味,多了些红尘的喧扰。

将马寄在山下,李鸣锋满怀兴趣地安龙寺逛了逛,天王殿前欣赏了一下江安义所书的对联,大雄宝殿也随喜拜了拜,还想到后山看看传说中的历经劫雷的老茶树,却被客气地拦下。李鸣锋生出执拗心,不让看还非要看,硬闯肯定不行,他知道安龙寺是明普寺的衣钵,天下十大宗门之中明普寺稳居前三席之中,刚才游玩中遇到不少寺中的僧人,从步伐眼神看有不少高手。

奉献了二十两香火钱,李鸣锋跟在一个和尚身后住进了东侧的寮房,三排四十多间寮房几乎住得满满的。寮房很小,一张小床,放着薄毯,临门一套小桌椅,桌上有盏油灯,地上还摆放着个蒲团。

寮房住的多是虔诚的香客,李鸣锋走动的时候看到不少人盘坐在蒲团上手转佛珠念念有词。安龙寺过午不食,李鸣锋可不行,信步离了寮房到庙外的小村吃东西,马头山原本荒无人烟,后来有了安龙寺,再接着有了做买卖的人,再接着有了小村镇。

吃过饭,将马匹寄于农家,李鸣锋在暮色中上山,傍晚的安龙寺少了白日的喧闹,暮蔼之中,鼓声响起,安龙寺显得庄严肃穆。山门前的广场上聚焦了三十多个汉子在一名僧人的带领下习练棍棒,李鸣锋好武,驻足看了片刻。这些人习练的应该是明普寺的降魔棍法,棍风呼呼,

李鸣锋原打算看过后山的茶树后就便离开安龙寺,结果第二天要动身时却茫然不知去向何方,自己走后师傅他们已经离开了化州,平山镇也回不去了,索性在安龙寺过完中秋后再说吧。银子给得足,寺庙中的僧人也不赶人,李鸣锋每日早晚便在山门外看那些人练武,明普寺的棍法有独到之处,李鸣锋略有所得。

安龙寺习武的这些人是俗家弟子,这规矩还是从江安勇开始的,迫于情面洪信大师收了江安勇为徒,抽空教他武艺。江安勇在平山镇一带,那是典型的大哥,没事就带着小弟们跑马射箭,江家有钱,江安勇出手大方,远近的闲汉都愿意跟在他身边混吃混喝。可是这么好的带头大哥今年跟着他的哥哥去了京城,后来又去了化州,听说成了安西都护府的将军。

这消息让原本跟随他的兄弟们很振奋,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有人提议去投奔。不过众人知道化州是百战之地,没有点本事难以立足,有人出主意学大哥的样,花些钱跟安龙寺的高僧习武,有了资本再去找大哥。洪信大师去了丽州,洪平大师见生意上门,自然答应,安排了他的徒弟真平授艺。

真平每日早晚在山门前的广场教这些人,原本并不禁香客们观看,外行看热闹,这伙汉子见众人喝彩反而更回精神。李鸣锋不一样,他是内行,每天准时出现在广场,一连两天,引得这些汉子不满起来,自己这些人花了钱,凭什么让外人偷学功夫。

江府,张乐康追丢了人,让人大为恼火,冷静下来发觉来人是内家高手,要不然不会在自己的追风步下顺利溜走。第二天,张克济带着王飞玄从后寨闻讯赶来,几个人商议觉得来者不善,要加强戒备。可是除了张、王两人,家中的那些护卫对付普通人还可以,要对付内家高手,等于送死。

张乐康道:“老夫还有些朋友,身手与老夫差不多,如果主家肯出两千两一年的薪俸,老夫倒是能招三五个好友来。”

江黄氏当然安全第一,尤其是家中添了孙子,可不能有半点损失,当即拍板再请四位供奉,这样江宅便固若金汤了。不过请高手来需要时日,这段日子只能先辛苦张、王两人多加小心。

张克济道:“家中的护卫也多招些,晚间派人巡视,总有些用途。镇上有不少武师,劳烦张供奉给掌掌眼,招几个有真功夫的来。”

张乐康摇头道:“老夫在镇上看过这些人,一个个花拳绣腿,哪有什么功夫,请他们只是浪费银子。”

江黄氏不通武功,这事插不上话,只让张、王两人留意,看到合适的人别放过,江家愿意出五十两的年俸。

话题一转,江黄氏提出马上要到中秋,家里准备去安龙寺烧香祈福,顺便送些蜜水果给寺院的高僧。张乐康信佛,当即请求一起前去,有他保护,安全自然不用担心。

十四日一早,江黄氏带着女儿、儿媳,抱着孙儿,还有黄家的妯娌们,浩浩荡荡十多辆马车前往安龙寺。马车在山门前停下,刚下车众人被一阵吵闹声惊动,却是一群汉子围着个年轻人指手划腿,不知说法什么。

江花妍认出那群汉子有不少是跟着二哥混吃混喝的青皮,而当她看到那个年轻人时,芳心不禁狂跳起来,那人不正是眼如清泉的拦马人吗。冲突已起,江花妍心中暗急,生恐那年轻人吃了亏,正要让娘制止争斗,旁边车中张老爷子眼眼一亮,赞道:“这小子功夫不错。”

李鸣锋已经发现了车队,更看到了车队中的妍儿,出手越发地神通,展示着自己的羽毛。那群青皮还真不是他的对手,三十多个人围攻一人反被打得滚爬一地,张乐康笑着对江黄氏道:“这年轻人不错,如果他肯入宅做护卫的话,值得百两年俸。

回程之中多了一个人,江花妍从车帘之中看着前面时隐时现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欢喜。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中秋月圆

中秋月圆人不圆。早在数百年前,大魏朝时江南一带便有人传唱一首诗,“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化州经过战乱后的第一个中秋节,百姓流离失所,却正就了诗中所述的场景。

府衙,中秋晚宴早早地散去。江安义置弄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又邀了史清鉴一家前来,只是欣菲和思雨前几天便去公干,家中少了女主人,大家见江安义的兴致不高,大伙闷闷地喝了两杯酒就散去了。

江安勇本想陪哥哥说说话,呆了一刻便酒劲上涌,江安义让他回房歇息,一个人坐在凉亭中煮茶赏月。皓月当空,清凉如水,睹月难免思人,想起家中的妻儿、母亲还有妹妹,世人都说当官好,当官也有当官的苦楚,便是陪在身边的妻子欣菲也不知身在何方。

江安义虽然没问,却知道欣菲和思雨她们去抓拿元天教的那伙逆党了,中秋团圆之时出手,时机挑选的不错,只是夫妻不能团聚,实为憾事。江安义突然想起欣菲送他的那只湘妃笛来,笛藏匣中,自己奔波劳碌,早把闲情雅志放在了一边。

笛音在后衙悠然而起,江安义随意地吹着,是思念、是离愁、是情思、是祈盼,和着月光,如同清泉般流入众人的耳中,心里……

府衙中值守的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突然笛声停了,众人不明所以。凉亭中江安义欣喜地起身,只见月光之下,两名仙子飘然而至,是欣菲和思雨回来了。三百里兼程,欣菲和思雨从库尔齐沙漠中赶了回来,赶回来与家人团聚。

有情人执手月光下,原是美事,只是欣菲两人身上满是尘土,思雨更是嚷道:“大伯,快把饭菜摆上来,跑了一下午,饿都快饿死了。”

添酒回灯重开宴,安勇和石头笑吟吟地端菜倒酒,欣菲两人洗漱后狼吞虎咽,看来真饿坏了。江安义体贴地替她们倒上密水果,七月初八日所制的蜜水果,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依旧新鲜如故。

思雨一口将碗中的果汁饮尽,一边扒拉碗里的梨肉一边道:“新来的什么狗屁特使,架子真不小,对师姐指手划腿,师姐懒得跟他计较,干脆把指挥大权都给了他。这次抓拿元天教的逆党,库尔齐沙漠旁小村落的据点是秦子炎他们发现的,那特使生生地将功劳夺去大半,说什么运筹帷幄,搞得像他未卜先知似的。”

江安义对这位陌生的特使殊无好感,他一来就将自己从抓拿元天教一事中划拉出来,名义上是怕耽误化州的政务,实际谁都知道是怕自己抢功。给思雨又倒满一碗蜜水果的汁水,江安义替欣菲倒了半杯葡萄酒,体贴地问道:“此次行动,伤亡了多少人?”

“一个伤亡也没有”,不等欣菲回答,思雨迫不急待地应道,看来小妮子憋坏了,巴不得一吐为快。

“昨天清晨,那个汪特使让梅将军将村子团团围住,将村子里的人全都抓住。通过盘查找出了几个元天教的教徒,他们招供替沙漠里潜伏的元天教匪运送物资补给。汪特使大喜,在那几个人的带领下趁夜摸到了沙漠中的一处绿洲。埋伏到三更天,一举发动攻了进去,结果整个绿州内除了几匹吃草的马,一个人也没有。”

思雨幸灾乐祸地描述着汪特使气极败坏的样子,欣菲微笑着没有作声,银铃般的声音让月色明媚了许多。江安义轻轻地握住欣菲的手,柔声道:“你那边应该还有许多扫尾的事,何必急着赶来,过几天回来也是一样。”

江安勇也心痛地看着媳妇,道:“几天不见,都晒黑了许多,要是我能替你去多好。”

思雨有些感动,娇声道:“汪特使大发雷霆,逮谁骂谁,就像是别人有意和他作对放走了逆贼一样。梅将军与他争执,带着兵走了,那些供俸们根本就不甩他,找个理由都走了。师姐和我想着今天是中秋节,懒得同他一般计较,与秦子炎他们一路紧赶总算在二更前回来了。在后院就听到大伯在吹笛子,真好听,这曲目叫什么?”

欣菲歌舞极佳,思雨等人跟在她身边自然也对乐器歌舞极熟,江安义无意中吹奏的曲子只是随心而发,并没有曲目。看着江安义尴尬地挠头,欣菲笑着站起身道:“中秋佳节,岂能没有歌舞,江郎你吹奏一曲,妾身为君歌舞一番。”

笛声欢快地奏响,月光之下欣菲和思雨就像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美的让人忘记了思念和忧伤。

比起去年的战乱,今年化州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些,一是朝庭免了农税,鼓励开垦,还资助了农具和种子,天公做美的话来年能多收个三五斗;二是新来的江刺史,让各县的县令教百姓制造蜜水果,普通百姓家无余粮,买不起陶罐和蜂蜜,但瓜果能卖出去了,甚至卖的价比往年还多了两三文,这让没有种瓜果的百姓十分后悔。

乌云县位于化州东南部,战乱并没有波及此地,乌云县盛产蜜瓜,亩产约在千斤以上,往年老百姓种出瓜来难以卖掉,多半只种个三五分。乌云县南三十里岩头村有户姓田的人家,新垦了一亩地,全部种了蜜瓜,今年的气候适应蜜瓜生长,到七月采摘,田老头估算了一下,田里至少有一千二百斤瓜。

丰收了不见得都是好事,田老头带着两个儿子拉着瓜到县城叫卖,结果满街都是蜜瓜,两文钱一斤也少有人问津,先收的四百斤瓜只卖了二百七十三文钱,全家人这些天以蜜瓜当饱,还是吃一半扔了一半。

看着满地金黄的蜜瓜田老汉那个心痛,早知道就该听老伴的劝,多半种上麦子。晚上进城卖瓜的儿子回来了,一车瓜拉出去照样一车瓜拉回来,田老汉坐在屋角,重重地叹了口气。

灌了一肚子凉水后,大儿子蹲在他的身旁,道:“爹,我听县里的人议论,说是过两天在县衙门教大伙用瓜果制什么蜜水果,说是能将瓜果保存的时间久一些,咱家是不是也去看看?”

田老汉半晌吭声道:“余村正今天在村里也说了这个事,地里的瓜卖不出去,兴许做成蜜水果是个法子,到时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八月初十,乌云县衙四乡赶来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田老头和大儿子根本进不了县衙的门,放进去的都是城里有名官绅富商们,像田老汉这样的泥腿子被挡在了门外。午时,衙门里的人出来了,一个个笑容满面,送客的白县令笑得更欢,江刺史无私奉献的制蜜水果方被他以二十两银一个的价格卖了五十七家,一千一百四十两银子轻松地进了口袋。看着衙门外黑丫丫的人群,白治光满是得意,只要乌云县能产出蜜水果来,交纳商税,相信那位江刺史不会在意这些蜜水果是谁做出来的。

白白耽误了半天时间,田老汉和儿子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哪知傍晚时分,村里来了买瓜一大批马车,三文钱一斤蜜瓜,敞开来收购,其他瓜果的价格也比市价高些。

简直是天上落下财神爷,田老汉一家人齐动手到地里收瓜,八百八十斤瓜卖了二千六百四十文钱,拿着沉甸甸的铜钱,一家人笑得合不拢嘴,这些钱是近几年最大的一笔收入。看着满载而去的马车,手腿慢的人顿足捶胸,恨不得跑着去追马车。

有了钱,全家人改善一下生活,田老汉嘴巴蠕动了半晌,反对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抱着小孙子坐在门前的石头上,闻着屋里烙饼的香味,忍不住在小孙子幼嫩的脸上亲了一口,满脸的皱纹都散发出欢喜来。

一刻多后又有一队马车进了村,欢声笑语再起,二儿子跑着回来,告诉田老汉这次居然是七文钱二斤的价格,比刚才的价格还好。田家地里还有二百来斤未熟的瓜,田老汉没让家人摘,没熟的瓜卖给别人,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今夜村里到处扬抑着喜气,每家每户多多少少都有些铜钱进帐,今年的光景算是不错了。

吃了半块饼子,田老汉把剩下的半块给了小孙子,小孩子多吃点,自己老了指不定哪天就进了黄土,吃那么好的粮食糟蹋了。背着手在自家的瓜田里转着圈,如今蜜瓜卖出了价钱,这地里晚上要看着了,自己觉浅,晚上守着吧,两个儿子就算了,如果瓜果的行情能一直见好,田老汉还指望着两个儿子给家里添个把孙子。

接连几天,收瓜果的车队络绎不绝,就连最木讷的农人也知道今年瓜果的行情看好,而这波上涨的行情八成跟蜜水果有关。中秋前田老汉家最后二百三十斤蜜瓜卖了五文钱一斤,又入手了一千一百五十枚铜钱,欢喜之余又有些后悔,早知道那八百多斤就晚几天卖,能多收一千六百多枚铜钱呢。

县城来了招工的管事,说是李员外家招妇人去做蜜水果,一天给三十文的铜钱,村子里一下子去了三十多人,两个儿媳也动了心。田老汉想起卖瓜的事情,板着瘦脸道:“别急,等两天再说。”

两个儿子都急了,一天三十文,两个人就是六十文,能做个十天半月挣下的钱就不少了,家里能添置几样新东西,过年也能扯件衣料给孩子做件新衣穿。可是田老汉的瘦脸拉得老长,皱纹像刻在脸上,两个儿子和媳妇干着急,暗中让老娘说话也不好使,只得长吁短叹地在田老汉面前出出进进。

两天后,招工的人又来了,这次给的工价五十文一天,在儿子和媳妇敬佩的眼光中,田老汉得意地点下了头。

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风雨欲来

从宿醉中醒来,汪佐国头痛欲裂,忍不住发出声呻吟。听到房中的动静,门外侯着的亲随推门进入,身后几个战战兢兢的丫头端来热水让其洗漱。这里是库尔齐沙漠边的那个元天教据点,村里的人都被他以通匪的名义关押了起来,只剩下几个妇人和丫头伺候。

眼前熬得透香的粥丝毫引不起他的食欲,胡乱地喝了两口,汪佐国让人撤下。昨夜的剿匪行动以失败告终,汪佐国心灰意冷,此次受冯公公和韩都统的重托,原想能大展身手,一举将元天教的余孽拿下,立下奇功,受天子赏识重用,哪知人去楼空,汪佐国真不亚于万丈悬崖失足落江心,凉透了。

他原是霸州的州统,因功提到京城龙卫府任镇抚,暗卫成立又被冯公公要了去。汪佐国有真本事,又惯于逢迎,两边讨好,冯公公和韩都统对他都很赏识。此次天子让两卫合力捉拿化州元天教余孽,宁王奏本,汪佐国脱颖而出,成为了特使。

出京前冯公公和韩都统分别找他叙话,此事办妥,升官发财就在眼前。冯公公暗示他,欣菲嫁为人妇,在暗卫中呆不长久,她的副都统的位置还空着呢。

信心满满的汪佐国来到化州后,想的是如何把功劳拿在手中。以政务为重之名将江刺史从清剿一事中摘了出去,江刺史深得天子信任,他在其中至少分去一半功劳。

此次来化州,龙卫和暗卫都大力支持,随同他前来的好手就多达四十六人,汪佐国以特使的身份力压欣菲一头,要求五州的龙卫府和供奉们听他的指挥,欣菲被架空。

要手下全力支持就要给好处,汪佐国深黯此点,大把的银子发给供奉,又对靠近自己的龙卫许下封赏的许诺,一时间众志成城,一呼百诺。欣菲要求立时行动的要求被他耽置,汪佐国需要时间来分配人手,这场功劳要分给自己的班底,捞取最大的好处。

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元天教匪人已经逃走,只留下个空壳,拳落空处的郁闷还是其次,汪佐国不知该向京中交差。无论是冯公公还是韩都统要的都是实绩,如果他能抓获匪人自不消说,封赏官爵自会来到,可是朝庭花了如此大的力气,他居然让贼人逃走了,天子震怒,他的下场恐怕可悲。

汪佐国打了个寒颤,想到自己不过四十出头,如锦的前程还在后头,怎么甘心从此到偏州远镇的小地方做一个小暗探,担惊受险朝不何夕,不行,得想个办法把这场过失推到别人的身上。

目光阴冷下来,汪佐国在心中选了几个人选,首先便想到欣菲。此次他借特使的身份将欣菲压制,表面上恭敬着,暗地里提防着。有的时候汪佐国看着欣菲冷冰冰的样子,心中邪火烧得厉害,笑嬉嬉地恭维着,背后两只眼睛却冒着腾腾的欲火,恨不得一把眼前的美人搂入怀中轻薄一番。

不过想归想,借他两个胆子汪佐国也不敢动手,欣菲的武功在两卫中排在前列,惹恼了她汪佐国估计这女人真敢用剑阉了他,那时他倒是可以入宫与冯公公为伴了,副都统的位置倒是坐稳了。

汪佐国冷汗直冒,这妞太厉害,还是算了罢,再说他的丈夫江安义也不是好果子,圣眷极隆,惹上这两口子自己不一定能抗得住。

其次便是秦子炎,身为化州龙卫州统,自己完全可以说他办差不利,指挥不灵,以至走漏了风声。不过秦子炎是欣菲的心腹,对付他也就是对付欣菲,还是暂放在一边。自己的手下还算忠心,让他们顶罪恐怕人心易散,自己花的那些银子就打了水漂,也暂放在一边。

剩下的便只有驻守在化州的壮武将军梅弘民了,这个梅弘民桀傲不驯,仗着军中背景居然敢公然与自己顶嘴,汪佐国的眼中闪过毒蛇般的光芒,就拿他顶罪。

梅弘民是朱质朴的爱将汪佐国知道,要是朱质朴还是安西大都护,汪佐国绝不敢拿梅弘民开刀。但如今朱太尉年岁已大,朱质朴在朝中并不受天子喜欢,这些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京城官场皆知。不少将门磨刀霍霍,冲着那太尉的位置咽口水,朱家自顾不暇,怕是没有多少精力来维护这个麾下。

其次,梅弘民亦不为新任的安西大都护毅勇侯杨祥亮所喜,要不然杨侯爷怎么会让梅弘民驻守化州,其实就是变相的流放,将他逐出了安西都护军。

再有,这个梅弘民与江刺史也是面和心不和,自己听说江刺史初来化州时,调他的军队平寇,这位梅将军居然生生地磨了江刺史数千两银子的出兵费,后来江刺史到军营选拔亲卫,梅弘民暗中指使部将使坏。

这个一个天然的靶子,不拿他开刀,简直都对不起自己,汪佐国无声地笑了起来。

………………

田家的两个媳妇在孙员外家做蜜水果,每人每天都带回来五十枚铜钱,这让村里的老少对田老汉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个平日里不做声的老头,怎么就比别人多种了几分瓜地,怎么就知道后来招工的价钱更高,高人不露像啊。

普通百姓能多挣个千百文,对他们来说就是个好年头,这种喜悦弥散在整个化州,大伙逐渐知道了蜜水果是姓江的刺史老爷教会县令,让县令回去后教给百姓,为大伙谋条生路。

村西的光棍余凯愤愤不平地道:“刺史大人免费传授的技艺怎么让县令卖给了有钱人,还不是官官相护,有钱人发财。”

村正余光华啐了堂侄一口,骂道:“就你能耐多,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老婆都讨不到,有那闲工夫多垦几分地,来年种上蜜瓜,说不定还能讨个老婆。”

众人哄笑,有人道:“余村正,我听说有些县的县老爷将刺史大人的方子贴在衙门外的墙上,谁都可以去学,是不是真的?”

余光华涩声道:“不管是真是假,大伙谁能置办得起制蜜水果的蜂蜜和陶罐,别口袋刚有了三瓜两枣,就想着做财主的梦。”

“可不是嘛,今天我进城想扯几匹布给妞妞做件新衣服,结果花布料涨到了十文钱一匹,其他东西也涨了价,这些黑心的商家,是想着法从咱们身上刮油啊。依我说,大伙别把钱存在手里,该买的早买才是,省得到了年边还得涨。”

太阳已经落了山,田家的两个儿媳还没有回来,田老汉坐在门前收晾晒的蜜瓜干,心里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天擦黑的时候,二儿媳慌乱地小跑了回来,进门就嚷道:“不好了,大嫂让徐家人扣住了。”

大儿子田勇一听,抄起墙边的锄头就往外走,田老汉连忙喝住他:“老大,你去送死吗,听兰草把话说清楚再说。”

二媳兰草磕磕绊绊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她和大嫂作工的地方是孙员外的农庄,孙员外是乌云县有名的富商,家有良田数十顷,县城有十多家店铺。孙员外的大女儿嫁给了赵河柳氏的柳三公子,孙家替柳家打理着化州往西域的商路,用老百姓的话说,那是金山银山往家里拉。

在孙家做工的农妇有五十多人,孙家派了管事教她们如何煮净陶罐,如果把切好的水果放在笼屉里蒸,如何密封后放置在阴凉的房中保存。

从辰正忙到酉正,中间有半个时辰吃饭,每天要做千余罐蜜水果,有些辛苦。不过工钱一天一结,五十文钱放工就发,而且中午一顿白面馒头就咸菜,偶尔还有些碎肉,前来做工的妇人都喜笑颜开,夸东家仁义大方。

本是皆大欢喜的事,在今天中午却突然起了变化。八天前第一批制成的蜜水果被打开了几罐查验,不料里面的果肉全都烂了,散发着一股酒味。来查看的孙员外大惊,一连揭了几十罐蜜水果,前三天的无一例外,全都烂了,第四五天做的也有些变质,朝着烂坏的情况发展。

孙员外大怒,说是做事的人没有按要求操作,让他大受损失,要求做事的工人赔钱,按成本价每人赔银五两。兰草和小部分人被放了出来让家里筹银,大部分人被扣在农庄中等钱赎人,要不给钱就要把这些人卖了抵债。

田勇重重地一顿手中锄头,骂道:“姓孙的欺人太甚,我听媳妇说蜜水果的做法是他们教的,而且有人看着,出了事怎么怪得到我们头上,凭什么要我们赔钱。”

二儿子田壮见媳妇回来了,心里稍微安定些,愁眉苦脸地道:“十两银子,咱家除了卖地哪有那么多钱?”

“上衙门告这伙王八蛋去。”田勇怒冲冲地道。

田老汉蹲在墙角,佝偻着背,满是皱纹的手下意识地在地上扒拉着,原以为今年家里能过个好年,哪知惨遭横祸,上衙门告状,那孙元成与白县令常在一起吃喝玩乐,那个脸白心黑的白县令怎么可能为自家做主。

儿媳和老婆子低低地哭泣,两个儿子吼声连连,田老汉索性背靠着墙坐下去,紧张地思忖起来。赔钱是不可能的,家里的几亩地是一家人活命的根本,卖了地一家人明年就要逃难,几个小的哪活得下去。

田老汉狠狠地向黄土上吐了口唾沫,活不下去了只有拼命,到县里去告孙家是不可能赢的,反而让孙家找上门来,孙家势大,自家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其相抗。去府衙告状去,听说新来的刺史是个清官,这蜜水果的法子就是他想出来的。

想到这里,田老汉艰难地站起身,瘦小的身子有些摇晃,伸手扶了一下墙,田老汉斩钉截铁地吩咐道:”给我准备点吃食,我上会野府告状去。“

越级告状要打三十大板,田老汉眼光落在自家院中那棵瘦枣树上,为了这个家,三十板子值了。

同样的事在化州各地先后发生,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发酵着,前几日的喜悦化成了浓浓的悲伤,像厚厚的乌云,笼罩在化州上空。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惊天秘事

文进县,韩府。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

韩府摆下二十多桌酒,招待天南海北的客人,韩老爷子亲自每桌敬过酒,与相熟的客人寒喧过后,这才回到大堂。大堂内还摆了两桌,坐着的是文进县有头有脑的人物,文进县县令施晨亮赫然在座。

“这位江刺史真是个点金手,这化州瓜果不易保存的难题有千余年了,他一来愣是给解决了,高,真高。我老秦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家这几天没日没夜地做蜜水果,已经有二千多罐了,堆满了三间屋,我准备过完中秋节就拉到灵州去卖,各位大哥大人大量,灵州这块小地方就让着点小弟。”一个白脸文士笑着举杯向同桌敬酒示意道。

这个文士叫陈文泽,是正五品太常丞陈文辉的弟弟,还有个堂弟陈文思在灵州做司户参军,说这番话显然是想占下灵州蜜水果的份额。灵州远比化州富裕,人口稠密,蜜水果在那肯定热销。韩元实心中冷笑,陈文泽打得好主意,生得好胃口。

当即就有人讥讽道:“陈老二,你他妈少仗势欺人,我这两天正想去灵州做蜜水果的生意,要不你老弟暂时让让我。”

说话的是个粗豪的汉子,满面的络腮胡子,手中抓着条羊腿,毫不在意地与陈文泽对视着。唐大河,左金吾卫中郎将唐昌富的侄儿,与陈文泽向来不对付,逮到机会两人就要斗上一番。

眼见两人鼓着眼睛如同斗鸡,韩元实忙笑着上前打圆场,道:“两位老弟,和气生财,不要因为小钱伤了和气,看在老夫的面上,来来来,同饮一杯。”

在韩元实面前,两人都不敢拿大,站起身举杯响应,一场争斗化于无形。

等韩元实坐回主座,旁边一个五旬年纪的老者替他满上一杯酒,笑问道:“韩公,江刺史抛出这蜜水果,让化州百姓受益,实际上让我们得了大头,您说这江刺史怎么平白无故地送大礼,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不知这位江刺史为的哪端?”

韩元实身旁青衫文士笑道:“程爷这是揣着明白当糊涂,明知道江刺史这样做是为了让大伙在西域边市一事上不捣蛋,何必让韩公说出来。”

程爷尴尬地打着哈哈道:“哈哈,小韦说话就是直,我老程不是心中没底,想听听韩公的意思嘛。小韦,咱俩干一个。”

青衫文士韦清是个举人,六次进京会试不第,索性应了韩元实的聘请,在韩府作为幕僚,替他出些主意。

唐大河端着杯子走过来敬酒,等韩元实饮了一口后,厚着脸皮对韩元实笑道:“韩老爷子,我家才做了不到千罐的蜜水果,娘的,蜂蜜没了。蜂蜜原本就是紧俏货,化州市面上不多,这蜜水果的方子一出来,他妈的蜂蜜的价一天三张,原本百文一斤的蜂蜜现在要二百文一斤,按方子每罐蜜水果得给二两蜂蜜,我家的二百多斤蜜都用完了,我已经让人到四周的州去买了,只是这买的果子堆在家里等不起。老爷子,您是咱化州的顶梁柱,家大业大手段高明,我听说您家最近买了不少蜜,能不能先匀个几百斤蜜给我,我按二百文一斤的价格买,要不等我买回来再还您也行。”

韩元实笑道:“小唐,别人以为你是粗汉子,其实你小子一肚子的花花肠子,算盘挂在胸前打。谁叫我与你叔是结拜的兄弟,等下你找韩实去,让他给你二百斤,我昨天才从青州买来的,你小子就闻到味了。”

陈文泽皮笑肉不笑地道:“咱化州的瓜果已经够甜了,还往里面加蜜,甜者发腻,按江刺史的方子就是浪费钱。我可不会做那样的傻子,省些蜜钱蜜水果能卖便宜点,省得有人跟我争。”

他的话居然得了近半人响应,陈文泽得意地哈哈大笑,挑衅地看着唐大河道:“唉,看来聪明人不少,不像有的人凭着脸皮厚贪小便宜。”

唐大河怒哼一声,没有做声,脑袋里也在盘算如果不给蜂蜜的话,每罐蜜水果能节约四十文出来,那成本就只要五十文左右了,拉到灵州就算只卖一两五钱银子一罐,也像拣钱一样。眼中冒着银星,唐大河也懒得和陈文泽计较,笑眯眯地回座继续吃喝。

施晨亮站起身道:“诸位,你们发财可别忘了交商税,江大人有令,这蜜水果按专卖取税,每罐五十文,县里的税赋可全倚仗诸位了,借花献佛,施某敬大伙一杯,先谢过了。”

众人热火朝天地议论着蜜水果,各种减少成本的点子层出不穷,韩元实今夜显得有些心神不宁,饮了几杯酒后,起身道:“老夫今日有些乏了,就不陪诸位多喝了。志明、志瑜,你们几个替爷爷多敬叔伯们几杯。”

众人起身恭送,韩元实顺着长廊往后宅而去,越往后越安静,转弯抹角处有人侍卫,见到韩元实默然行礼。

韩元实走向东面的一处幽静的院落,隔老远就从院中传出犬吠之声,有人出来迎接。十多间精舍隐在花树丛中,桂花的香味沁人心脾,韩元实精神一振,大步走向正屋,廊下,一个白须老者微笑地看着他。

“哥”,韩元实快步上前,紧紧地和老者拥抱在一起。

良久,两人分开,韩元实老泪纵横,哽咽地道:“哥,又有十四年不见了,你也不来看看我,上次来的时候你的头发还是黑的,怎么现在全白了。”

周少锋含泪道:“兄弟,你也不想想,哥哥我今年已经七十有二了,已经是今日不知明日事的人了,头发怎能不白,倒是你这些年养尊处优,看上去还像五十多岁的人一样。”

两人携手进屋,有人奉上茶,虚掩上门,守在门外,让他们两人密谈。

韩元实感叹道:“当年哥哥你带着我四处逃亡,一转眼五十三年过去了,你我兄弟皆是白头之人了。”

周少锋有些愧疚地看着弟弟,叹道:“家破国亡之时,你还只有十一岁,小小年纪就跟着我四处奔波,难为你不说一声辛苦,哥对不住你啊。后来把你送给韩家,也是怕你跟着我朝不保夕,性命难保啊。”

韩元实原名周少诚,是元天教大齐国兵部尚书周利民之子,当年郑军攻破怀兴府城后,周少锋带着年仅十一岁的周少诚流落江湖,漂泊到了化州。面对龙卫的追踪,为不牵累弟弟,周少锋将年幼的弟弟寄养在韩家,自己独自离去。

韩家无子,收养周少诚,周少诚更名为韩元实。成年后,韩元实凭借家传功夫闯荡西域经商,挣下家业。娶妻生子后,韩元实不想让自己的子孙也经历颠沛流离的生活,数次迁家,想斩断与元天教的联系。

十四年前,大哥周少锋带着几个人突然出现在家中,告诉他元天教在海外已有基业,如今正召集旧部准备寻机起事,让他暗中相助。韩元实已有三子二女,孙辈六人,不想再为虚无缥缈的大齐帝国卖命。

周少锋大怒,责他贪于安逸忘记了爹娘的血仇,要与他断绝关系。韩元实犹豫不决之际,西域联军突然入侵,趁夜突破百余里,包围了文进县。当时的文进县令据城死守,西域军在城下折损近千人。西域军大怒,誓言屠城。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结果元天教人不得不和官军在一起抵御西域入侵,正是因为有周少锋等高手的相助,文进县城才得以保全,但韩元实的长子和三子却战死在城头。

后来韩元实受朝庭封赏,次子韩亮清做了安西都护府的司马,刘子维深感机会难得,要韩元实做内应,向元天教提供情况。周少锋却深感对不住弟弟,十四年来不再来找韩元实,元天教在并州起事失败后逃到化州,刘子维原本想避入韩府,周少锋断然拒绝,不想为兄弟惹祸。

反倒是韩元实担心哥哥被捉,暗中派人找到周少锋,给败逃的元天教人找了安身之地。哪知刘子维、卫大昌等人不甘寂寞,先杀了化州刺史任敬臣,后又袭击了江安义,让江安义对韩家产生了怀疑,龙卫也将目光投向了韩府。

刘子维知道情况不妙,不敢再在化州境内久呆,逃到了库尔齐沙漠中的绿州,这块绿州是韩元实年青时闯西域时发现的,地点隐蔽,没人知道,也没人知道是韩家的产业。

看着弟弟,周少锋满是内疚,歉声道:“少诚,十四年前哥就不应该来找你,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朝庭鹰犬正四处抓逮我们,我们已经逃去了西域,此次我来接走你府中的老爹。你放心,我与刘大哥说得清楚,从此与元天教与你一刀两断,不再来往,你放心,不会牵连到你。”

马棚院里的老爹几个人,是发配到化州的元天教信徒,五年前周少锋托人捎信让他帮着赎买下来,养在府中。看来这几个人的身份不一般,要不然哥哥不会亲自来接他们。

看着满头白发的哥哥,韩元实一阵心酸,此次别过,怕是再无相见之时。哥哥等人远遁西域,自己与元天教作了了断,亮清和孙儿们就不会受牵连,世事难两全,这个结局还算不错。

“拿酒来”,韩元实大声吩咐道。

八月中秋人团圆,兄弟两人尽醉尽欢。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皇城赏月

皇宫赏月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永昌帝都的明月比化州早一个时辰升上了天空。

天子下旨,为节省开支,今年宫中不再举办酒宴,文武大臣各自在家与家人团聚。旨意一下,让不少官员感到失望,有些人早几个月就写好了中秋颂圣的华章,预备着中秋佳节拿出来搏取天子的赞赏,如今只得怏怏地把希望寄托在来年。

宫中不办中秋宴,家宴还是要的,宴席设在寿安宫戏台前。寿安宫是仁敬太后所居,仁敬太后是宣帝的皇后,宣帝死后便退居寿安宫,与宣帝的嫔妃们一起潜心佛事,闲来听听戏、养养花。仁敬太后育有二子,便是当今天子和宁王,虽然仁敬太后不理俗事,但在后宫之中王皇后也得乖乖地每天来请安问好。

寿安宫是殿宇群,除了正殿外还有景福殿、玉康殿、华宇轩、赏菊堂、妙音堂等等十多处楼宇,宫中伺候太后、太妃等人的宫女太监就达二百多人。寿安宫侧旁妙音堂,是太后等人听戏、看歌舞的地方。广场中间建有处戏台,正对着妙音堂,东西两侧辟有隔房门,与扮戏房相通,供艺人上下场。

仁敬太后很喜欢郑剧,在宫中十天倒有五天要看戏。郑剧缘自千年前大齐朝的唱打,以胡琴锣鼓伴奏,饰以场景布置,以对话、说唱、动作等方式表现故事或情境,是郑人娱乐的主流。

妙音堂前大排筵宴,今日的主角是仁敬太后和几位太妃,天子石方真、王皇后、张贵妃、黄淑妃坐在左侧,太子单设一席在天子后侧,其他未成年皇子公主与母亲坐在一处。右侧是宁王一家,今日家宴,太后让天子把小儿子也叫来,一家人喝酒赏月听曲,其乐融融。最近宁王因为龙卫的事屡遭天子斥责,太后想借机缓和一下兄弟间的矛盾。

戏台上上演的是《天官赐福》,是太后的娘家人登州河东崔氏进献的班子,唱腔音调唤起太后的记忆,一曲唱罢,太后连声叫“赏”,有几个小太监抬着一筐铜钱“哗”的一下倒在戏台上,戏台上的神仙们纷纷跪倒,向太后磕头,逗得太后开怀大笑。

石方真的眉尖略跳了跳,他登基之后,厉行节俭,宫中殿宇陈旧都无钱修缮,今年更是连中秋宴省了。太后每年的年例折银六万两,衣料、器皿等不算在其中,崔家每年还会进献三四万两银子,一年十万两足够花销。

可是仁敬太后在宣帝时养成了大手大腿的毛病,一场佛事赏赐银两就是万两,打赏戏班每个月也要花上数千两,一会园中的花不好看,一会觉得屋中的摆设太旧,十万两银子不够她折腾半年。太后没钱用,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天子请来直接开要。石方真再省也不敢省老娘的用度,只是咬着牙从内库中满足太后的要求。看此刻太后的高兴劲,估计今夜最少要赏个千把两银子出去。

刘维国站在天子身后伺奉,见天子神情抑郁,生恐他将不高兴带了出来,搅了这场家宴,惹太后生气。于是,刘维国躬下身子问道:“万岁,化州进献的蜜水果有制成的葡萄,酸酸甜甜分外爽口,您喝了不少酒正好用来解酒,是不是给您倒一碗。”

石方真醒悟过来,冲刘维国点了点头,道:“给大伙都倒上,喜欢什么水果就吃什么。”

宫女和太监抱着陶罐给众人倒上蜜水果,仁敬太后喜欢吃梨,看着碗中飘香的梨肉,笑道:“皇上,化州进献的蜜水果很合哀家的胃口,几个太妃也很喜欢,你不妨多送些到寿安宫来。”

江安义通过驿道进项了二千罐蜜水果,宫中分配一下,石方真又赐了重臣们不少,剩下的不多了,但是太后开口,石方真当然满口答应,笑道:“这蜜水果是化州刺史江安义所制,他把方子抄给了朕,做法很简单,化州路途遥远,运送贡品不方便,母后喜欢的话,我命宫中宫女按方自行调制便是。”

仁敬太后道:“皇儿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不必过于克敛,区区蜜水果能值几何,何必宫中自己动手,一道旨意下去,外臣谁敢不竭诚奉上。”

宁王笑着道:“母后,这蜜水果确实爽口,化州盛产瓜果,往年用快马运送到京城,总有大半熟烂,便是剩下的也保存不了几天。化州瓜果制成蜜水果,不仅保存了原味,而且风味更佳,着实不错。儿臣蒙皇兄赏赐了二十罐,拿到府中,两天就被吃了个精光。不好意思找皇兄再要,听说东市有卖,您猜,这一罐蜜水果要多少钱?”

仁敬太后叉了块梨肉在嘴中慢慢地嚼着,问道:“化州瓜果运到京城可不便宜,哀家记得一个蜜瓜就要三两银子,这一罐蜜水果总有三斤左右,至少也得五两银子。”

宁王心中苦笑,自己这位老娘真是花钱的主,五两银子随口而出,看样子卖个八两她老人家也肯买,太后有个当天子的儿子,自己可只是天子的弟弟,没那个花钱如流水的福气。

王皇后听到蜜水果是江安义所制就在心中盘算,香水的生意每年给她带来三十万两的收益,让她在宫中做了不少事情,原本想着趁江安义被贬富罗县,干脆将香水生意一口吞下,自己多了这只生金蛋的母鸡在宫中岂不更是一呼百应,天子愁钱时自己还能替君解忧。可是江安义在富罗县推行“合税为一”很见成效,天子在她面前都夸过几次,王皇后自然不会做出什么让天子不快的事来。

江安义真是生财有道,刚到化州又想出蜜水果的生意,王皇后都想把江安义抢来专门替她打点生意了。这蜜水果成本顶天不过二百文,能卖到三两银子,岂不又是一只生金蛋的母鸡,王皇后想着两只眼睛精亮起来。

石方真无意中看到王皇后眼中神色,知妻莫若夫,明白自己的这位皇后又动了心思,大概想着蜜水果的干股了。那边宁王告诉仁敬太后蜜水果三两一罐,太后很惋惜地叹道:“这个化州刺史真不会做生意,好东西被他卖了个便宜价。”

宁王暗道,我的老娘,三两银子还便宜,这天下有几个人能跟您比,郁闷地低下头,将碗中的果汁一饮而尽,味道着实不错,等散了席,我得找皇兄把方子抄回去,这三两一罐的吃法,自家也吃不起啊。

石方真举杯敬了一下太后,然后道:“这个化州刺史江安义,倒是个能臣,宫中所用的香水实际上也是此人制的。”

太后眼睛一亮,笑道:“喔,香水可是好东西,八月桂花开了,皇儿下旨让他贡些桂花香水来,皇儿应该知道哀家最喜桂花香味。”

石方真对王皇后道:“香水一事,你放在心上,桂花香水一到就立刻送到寿安宫来。”

王皇后笑道:“我明日就让人去店中跟他们说。”心想却想着,找个心腹人把本宫对蜜水果的消息传给江安义,江安义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石方真又道:“这个江安义研制出蜜水果的方子后,召集化州五十三县县令,将方子传授给他们,让他们将传给化州百姓。”

“他是不是傻了?”仁敬太后惊奇地睁大眼睛,道:“这不是送钱给人家嘛,皇儿怎么选了这样一个糊涂人当刺史。”

石方真无语,跟母后简直无法沟通。太后兴趣缺缺地摆摆手,道:“治理国家是皇儿的事,哀家已老,只想着能安享晚年。”说罢,把注意力集中到戏台上的表演上。

太子石重伟坐在天子下方,闻言笑道:“江师给我的来信中略谈了谈他的心意。皇儿以为,江师将蜜水果的方子无私献出,化州的有钱人见有利可图自然会买瓜果制蜜水果,这样一来百姓家的瓜果就不愁销路了,供少求多,这瓜果的价也能涨起来。制蜜水果要人工,制蜜水果工艺简单,村中农妇皆能胜任,农家多了份收入。而且江师说要各县安排慈幼养孤院的人优先做活,每罐给他们五文工钱,既让他们得利又让他们多了件谋生的本领,成人之后能自食其力,这是一举数得的好事。”

石方真嘉许地点点头,道:“皇儿能体察到江卿的良苦用心,说明读书有成,见识增长,朕很高兴。”石重伟已经十四岁了,面容极肖石方真,看着儿子英气勃勃的脸,说出的话甚合心意,石方真很满意。

王皇后听说江安义已经无偿把蜜水果的方子献出,知道这场油水捞不到了。儿子被夸,这可是比蜜水果的生意更要紧的事情,当即笑道:“万岁,伟儿经常跟臣妾讲要以您为师,让臣妾多讲讲您的言语行事,伟儿能有所长进,是万岁您身传言教之功。”

石重伟站起身道:“父皇励精图治,以身作则,勤俭治国实为天下臣民之楷模,儿臣要向父皇学习,削减东宫用度,节俭自守。”

“好好好,皇儿能识大体,朕后续得人。”石重伟发出一阵欢畅的笑声,王皇后看着儿子,也满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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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帅堂训子

周少锋带着老爹等人走了,把元天教在韩府隐伏的人都带走了,压在韩元实心头的石头总算搬走了,从此海阔天空,逍遥自在。

家人都感觉到老爷子的开心,以为是蜜水果的生意大挣了一笔原因。蜜水果在中秋节前后已经上市,附近的几个州都有各种类型的蜜水果销售,因为离原产地不远,价格还算合理,在一两银子左右。

朝庭要清理冗兵,遣往化州军屯,那安西都护府种田的老兵就少了,果瓜蔬菜就难以满足军需了,蜜水果的出现,正好弥补了这方面的需求。一系列的暗地操作最后形成了明面上的呈报,都护府司马韩亮清向大帅杨祥亮建议先暂买进蜜水果五万罐以供军需,价格自然便宜,市价的一半五百文。

杨祥亮吃过蜜水果,感觉味道不错,少帅杨怀忠在旁边帮着说了几句好话。前几天江安义送来了今年的过关税银十万两,杨祥亮没多想,同意买进五万罐蜜水果给将士们改善一下生活。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笔买卖自然落在了韩府,虽然只有市价的一半,但胜在量多,这趟买卖至少能净攒万两银子。何况与安西都护府拉上了关系,军供的买卖胜在长久、量大,韩亮清不愁要不到账。

韩亮清走后不久,杨怀忠找了个借口也从帅府出来前往军需处,半路上就看到韩亮清笑吟吟地迎了过来,一叠银票悄无声息地递了过来,事先谈好二千两的好处费,杨怀忠有点得意,自己的话真是货真价实的字字金玉。

帅府公务繁多,进来禀事的人络绎不绝,一直到午时才闲了下来。杨怀忠和杨怀武两兄弟进来行礼,只要没事,这两兄弟要陪着父亲吃饭。

杨祥亮看了一眼大儿子,冷不丁地问道:“韩亮清给了你多少好处费?”

杨怀忠一惊,吱唔着不敢做声。

杨祥亮叹道:“为父从军三十余年,从小兵到今日地位,这军营中乌七八糟的事情休想瞒过我去。”

看到父帅脸色严峻,杨怀忠心中发慌,坦白道:“韩亮清给了我二千两银子。”说着从怀中取出银票,要呈交给杨祥亮。

杨祥亮摆摆手,道:“罢了,为父知道水至清无鱼,军中辛苦,军纪森严,如果没有些好处谁愿意当兵。这些银子是你替韩亮清说话所得,你收起来吧。”

父帅居然没怪责,杨怀忠如释重负,赶紧把银子又揣回怀中。

不过,杨祥亮的语气转厉,肃言道:“你们两个给为父记住,在军中捞些好处没什么,不过有几件事却是忌讳,绝不可做。一是不可喝兵血,该给兵丁的饷银莫要克扣,该有的赏赐要给足,这样兵丁才会听命,上了战场才有战心,肯听从指挥不惧生死,才能倚仗麾下建功立业。”

杨怀忠眼珠乱转,心中暗想,父帅教训自己兄弟一本正经,当初梅弘民部不就是因为赏罚不公才会纵兵冒功嘛,这安西都护府,除了父帅的二万亲军,克扣兵丁的饷银之事比比皆是。

杨祥亮见两个儿子表情迥然不同,杨怀武面容严肃是听进去了,而杨怀忠嘴角带笑,眼神飘突,显然是把自己的话不当一回事。

“军中弊端由来已久,为父知道安西都护府有人在喝兵血,这样的做法自古就有,法不责众,为父不会去撕破这张脸,不过你们给我记住,你们如果想在军中有所作为,不喝兵血、赏罚分明是立身之本。”杨祥亮声嘶力竭地吼道。

“当然”,杨祥亮的语气和缓下来,道:“身为大帅,要审时度势,如何调兵遣将也是学问。”

杨怀忠露出了然的笑容,杨怀武则一头雾水,杨祥亮心中暗叹,两个儿子一个太滑,一个太憨,要是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光靠朝庭的银子养军很难,四大都护府都有自己挣钱的方法,我安西都护府靠的是西域的商贸,化州刺史江安义答应为父每年交纳八十万两的过关银,三十万两归三大关卡,剩下的五十万两银归我安西都护府使用,有了这五十万两银子,为父便能够安抚众军。”

杨怀忠眼神一亮,八十万两银子一年,最少也有十万两以上的回扣,杨怀忠佩服地看向父亲,自己这点小打小闹在父帅面前真不值得一提,二千两银子自己还高兴得要命,看来自己的眼界太低。

猛然想到无孔不入的龙卫、暗卫,安西都护府中铁定有龙卫的暗探,说不定哪位将军就是龙卫中人,这件事怎么瞒得住天子。杨怀忠脸上现出惊惧的神色,慌乱地道:“父帅,如果被天子知道如何是好?”还有句话隐在杨怀忠的心里没说出来,我还指望父帅能接任太尉,将来子继父业,杨家取代朱家成为大郑将门第一家,父亲这等做法岂不是因小失大。

杨祥亮黎黑的脸上露出一分狡黠的笑意,道:“天子已经知道了,我估计江安义把我跟他交易的情况暗奏给了天子。”

杨怀忠愤然骂道:“可恶,小人。”杨怀武的目光中也射出怒火,双手紧攥,要是江安义在眼前,铁定一拳擂过去。

杨祥亮不紧不慢地道:“不过,为父在暗奏中也禀明了天子。”

见两个儿子瞠目结舌的样子,杨祥亮开心地笑道:“这就是为父要你们记住的第二点,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把对天子的忠心放在首位,那么即便做错了天子也不会怪罪。”

“这,这每年八十两银子,天子也不会怪罪吗?”杨怀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的心目中,父帅刚正不阿,为人正直,爱兵如子,是自己人生的楷模,转瞬之间偶像崩塌,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杨祥亮站起身,走到二儿子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怀武,你为人实在,待人坦诚,这是长处,但有时也要像你哥学学,遇事多想一想。为父身为安西大都护,手握十六万兵马,如果真是清廉如水,爱兵如子,恐怕天子也不敢用我。你可知道朱质朴任安西大都督八年,至少往家中拉了百万两银子。”

杨怀忠语重心长地开导起弟弟来,“兄弟,都护府中众将有的在贩运货物,有的与人合伙经营,还有的搭股与西域做生意,林林总总,说个半天也说不完。化州送给都护府过关银是惯例,只是没有八十万两这么多,这些银子父帅除了要赏赐有功的将士外,还要打点兵部及京中各衙门,真正能落到手中的不多。”

杨怀武两眼茫然,脑袋里一片乱麻,一会看看父帅,一会瞅瞅哥哥,眼前仿佛站着两个陌生人。

杨祥亮接着道:“刚才为父说到,天子用人看得是忠心,只要你把对天子的忠诚摆在第一位,天子就不会亏待你。所以,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是绝对不能做。比如说,贩运军械,勾结外敌,训练私兵,如果沾上这些,就是再大的恩宠也保不住性命。”

说这话的时候,杨祥亮紧紧地盯着大儿子,警告道:“你和韩亮清做什么生意为父不想去管,但我所说的那几条你千万不能碰,不然的话你自己活不了是小,恐怕还要连累家人。”

杨怀忠一缩脖,嘟嚷道:“我知道了,父帅放心。”他知道父帅就任安西大都护的时候,天子就曾暗旨让父帅追查绞车弩丢失的事情,后来追查到是司马府的功曹府史伍青所为,此人是元天教的暗子,后来叛逃到了青山水寨,难道这件案子还没有结束?

杨祥亮脸色沉重地回到座位,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浓重的眉毛拧成一团,自言自语地叹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绞车弩的事刚查出来,新制的四发连弩又丢了,这安西都护府快成贼窝了。”

杨怀忠心头一紧,上前一步道:“父帅,孩儿愿意去查明此事。”

“你?”杨祥亮摆摆手道:“你少掺和,为父已经派人去查了,龙卫也暗中在查探,这件事你只当不知道。对了,你千万不要跟韩亮清说,军械丢失,他身为司马,嫌疑不小?”

“啊?韩司马可是忠义韩家的人,不会有事吧。”杨怀忠眼前出现韩亮清一脸奸滑的笑容,只要有钱挣,这位司马大人肯定把忠义放到了旁边,自己和他就打过几次联手,千万不能让父帅知道。

杨祥亮从桌案上拿起一封信道:“江安义的八十万两银子不好拿,这小子来信了,让我帮他追查未入化州边市的商队,怀忠,这件事你去做吧。”

朝庭在化州设立西域边市总理西域商贸事宜,江安义在会野府外设立了边市处,让商人们交易收税。不过很多商贩不想入边市,想着自己变卖,于是江安义想了个法子,入关卡时发放凭证,让这些商队持凭证到会野府登记,即使不在边市交易也要收取一定金额的税赋。以往商队往来大郑和西域之间除了交入关税银外无需其他税赋,商人重利,哪肯多花这冤枉钱,纷纷转道不经会野府出化州。

江安义下令,因朝庭设立化州边市,让所有与西域有商贸往来的商家到州府登记,发放经营许可证,凭证向官府申报货物纳税,无证或无申报则查抄货物;对外则在关卡发放入关凭证,以防范西域奸细的名义,对无证的商队严加盘查,有些商队取巧从并州入境,所以江安义请安西都护府帮着盘查西域的商队。

杨怀忠接过信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笑道:“这位江大人倒是打的好算盘,如此一来被查到的商队不但要付大笔银子买平安,而且还耽误了时间,不用多久,这些商队便会乖乖地到化州交纳税银。只不过,江安义与我家并不和睦,父帅为什么要帮他?”

“江安义年岁虽然小,但他年纪轻轻能做到化州刺史,为人行事为父尚且佩服,岂容你小覤”,杨祥亮冷冷地喝斥道:“你以为他这样做是为了盘剥商人的银子吗?你也不想想,他家的香水一年能挣多少银子,光蜜水果一年又能挣多少钱,他都能无偿献出,这样的人岂是贪财之人?”

杨怀武见大哥被父帅骂得面红耳赤,连忙解围,问道:“父帅,江大人此举用意何在?”

“朝庭缺钱,江刺史是在替朝庭揽财,是在为天子收钱,天子密旨告诉我江安义每年会多交给朝庭两百万的税银,让我多加配合。”杨祥亮脸色阴沉地道:“刚才为父说过做什么事都要将对天子的忠心放在首位,这位江大人就是这样做的,你说天子怎么会不喜欢他。怀忠,这件事不用你去做了,怀武,此事由你负责,我会安排几个人辅佐你,务必将并州这面的缺口堵住。”

杨怀武大声应诺,杨怀忠面有不郁之色。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老汉告状

化州的边市在磕磕绊绊中成立了。化州边市掌西域商贸事宜,设市监一名,江安义兼任了,下设市丞(正八品下)史明玉和副丞(正九品下)余庆山。边市筹建两人起早摸黑,在重多制肘中按时完成边市的建设,江安义自然要论功行赏。谁都知道边市是个肥得滴的地方,张文津原本想占个副丞的位置,被江安义顶了回去,选择的几名胥吏也是府衙中勤恳老实的人物。

史明玉和余庆山每日都要不定时到场内巡视,看着若大的边市交易所里中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商铺有货,前来谈生意的人也不多。史明玉和余庆山都是愁容满面,八月份过去了三分之二,到手的税银还不足十万,江大人要要求每月至少要有三十万的税银进账,这怎么向大人交差。

府衙,江安义不动声色地听着史明玉述苦,他对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年青人很了解,坚韧聪敏,踏实肯干,不是逼到无法可想绝不会来找自己述苦。等史明玉讲完,江安义笑着安慰道:“明玉,你做的不错,边市中商家不多不是你的过错,你且放心等待,我来想办法。”

史明玉走后,江安义陷入沉思。《与西域通商布告》在八月初已经下达到各县,境内的商家和过境的西域商人应该都已经知晓,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江安义问过司户参军颜易,找他来申领西域商贸许可凭证的人很少,柳氏、林氏、刘氏、卢氏等世家没有一个理睬刺史衙门的公文。倒是文进县韩府和安西男华府按照布告来府衙申领了商贸许可证,这两家运来的货物一半驻进了边市交易所,一半缴纳了过境费才出境。

江安义的手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老虎不发威,这些人当自己是病猫。置州府公文不理的肯定是权势之家,西域商贸是块肥肉,十大世家多有插手,金殿之上的那些大臣们估计近半都有牵连,要严卡西域商贸,从他们手中刮层油下来,必然再次得罪天下百官,再加上有钱的富商。

孤臣的下场往往可悲,千夫所指,众口铄金,一旦新君登基,就很有可能用来平息官怨。江安义也害怕,他才二十四岁,按部就班下去前程远大,实在用不着逆水行舟,所以江安义想用蜜水果的生意来换取化州商贩对边市的支持,然而他低估了人性的贪婪,这些人吃肉吃汤啃骨头,最后连锅都想端走。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些人的贪婪和轻视激起了江安义的怒火,剑眉飞起,如翅般的伤疤微微泛起红光,“咔嚓”一下,扶手被生生捏断。写给安西大都督杨祥亮的信已经发出,请他派人堵住化州通往并州的商路,有八十万两的交易在,江安义相信杨都督会帮忙。

偷偷潜往并州的途径被堵死了,剩下的就是关门放狗,绝不让未申领商贸许可凭证的货物。华司马手下有三千兵马,可是这些人多是当地的府兵,平日维护地方秩序还行,如果靠他们来盘查商队,估计塞点银子就会放行。

还有就是壮武将军梅弘民所部一万人,但梅弘民所部的军纪松散,甚至出现过周宗炫这种杀良冒功的事件,江安义用脚后跟都能想到,一旦放任这些人盘查,铁定会借机勒索敲诈财物,自己反受其牵累。

安勇所率的百余人亲卫倒是信得过,可是化州这么大,出境的路十多条,光靠这点人根本无法将堵住漏洞。左右为难之际,突然鼓声大作,江安义一愣,谁在乱敲鼓?有个小吏跑进来禀报:“禀报大人,府衙前有人击鼓鸣冤。”

刺史之职在于清肃邦畿,考核官吏,宣布德化,抚和齐人,劝课农桑,巡视属县,体察百姓疾苦。说白了,刺史不是亲民官,只管官,正常情况下不管民,遇到刑狱等事,一般由县令自决,只有流放以上的刑罚才要刺史复核批准。

府衙门前虽然也摆放着鸣冤鼓,但通常只是摆设,要知道越级上级,不管有理没理,先打三十大板杀威棍,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挺得住的。但凡事都有例外,民告官这种情况就是例外,当初江安义在富罗县时就被苏家、张家告到丽州府,没想到这罕见的事居然让江安义赶上了两趟,一趟是被告,一趟是主审官,人生有的时候很有趣。

在江安义的心里,一直有个做明辨是非、为民做主的清官梦。在富罗县时,前任颜县令和徐明远欺压百姓,江安义上任后将两人掀翻,顺手灭了苏家,打死张朴天,接着平定了黄羊山的盗贼,更换胥吏和衙役。老百姓感恩戴德,恶霸流氓劣吏们慑于江安义的威势,一个个噤若寒蝉,唯恐喘息声大了些,惹得这位太爷注意,丢了脑袋。

在江安义任富罗县令的一年多里,县内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江安义耳中只听颂德之声,衙门前的鸣冤鼓落满了灰尘,英雄无用武之力,江安义暗暗得意之外,也不免有些遗憾。

今日鼓响算是响到了江安义的痒处,江安义连声道:“升堂,带告状之人。”难题暂且放在一边,找个有兴趣的事先做,绝对有益于身心健康。

鼓声响起,府衙震动,老胥吏感叹“有多少年没人击鼓鸣冤了”,议论着上一次鸣冤鼓响的年代,老吏们争论着“丰乐五年还是六年”、“是张秀才杀妻案还是李屠夫卖女案”,在新人崇敬的目光中摆一摆老资格。

鸣冤鼓响肯定是有大案发生,要不然谁会自找三十大板止痒,没事的官员胥吏上堂听审,有事的把事情押后也来看个新鲜。不一会,大堂之上除了站班的衙役居然挤了四五十号看热闹的人,就连张别驾也惊动了,他倒不是看热闹,是生恐又有什么事,自己不在场的话江刺史做出不利的判决。

华府的事虽然告一段落,但张别驾总感觉江刺史仍在调查什么,州里的慈幼养孤院又新添了几十个人,现在蜜水果生意火爆,江安义有言在先,要优先雇请院里的人做事,所以这些小孩一天到晚很忙。

蜜水果是门挣钱的生意,张文津当然不会放过,华府自家的农庄种了不少瓜果,正好用来制蜜水果。张文津凑了一股,二十两银子的投入估计最少有二千两的回报,原因大家心照不宣,给的爽快、拿得放心。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所以张文津这段时间一只耳朵搁在府衙里,有个风吹草动就往府衙跑,生恐又出了什么祸事,银子泡了汤不说,还被牵连。

田老汉浑身发着抖,他这辈子连县衙的门都没有进过,连会野府都是第一趟来。乌云县离化野府有八十三里的路程,田老汉走了两天,半路上遇到好心人,搭了辆送货的牛车总算进了城。打听了府衙的所在,在西大街找个了代笔的摊子花了八文钱写了封状纸,也没钱住店,猫在胡同的角落里迷糊了半宿。早起啃了两个菜叶饼子,在州衙前来回走了十多趟,鼓了几次劲,就是不敢上台阶击鼓。

足足磨了一个半时辰,好几次想掉头回家,想到家里几个孙子,怎么也拿不出赎人的十两银子。日头高高挂起,头上的汗滴直滚,田老汉心一横,反正都是个死,索性死在外头省得家里人埋。蹒跚地走上台阶,在看门衙役惊异的目光中,田老汉安定下来,拿起鼓捶,一下一下将自己的愤怒通过鼓声大声地喧扬出来。

看着地上哆哆嗦嗦跪着的老汉,江安义和声道:“老人家,无需害怕,有何冤枉,尽管讲来,本官是化州刺史,定然为你作主。”

还没等田老汉开声,一旁坐着的张文津先说了话:“大人,越级上告,论律当责三十大板。”

田老汉咬咬牙,做好准备挨三十板子,这规矩他来的时候就知道。

江安义看着下跪的老汉,身子枯瘦,头发多半白了,心中生起怜悯之心,问道:“老丈,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小老……老儿,今年五十……八岁。”田老汉哆嗦地道。

江安义叹道:“念你年近花甲,若大年纪,这三十大板暂记,如果所告不实,再打你个二罪归一。”

张文津抗声道:“江大人,这于律不合吧。要是越级上告大人不加见责,这府衙的鼓不用多久就会敲破了。”

“喔,张大人的意思是民间有许多的冤枉,不过百姓惧于三十杀威板而不敢上告了。”江安义本来就看张文津不舒服,在华政的案子上又被他搅了乱,早就想发作他,现在张文津又在公堂上拦他的话,江安义不由地火冒三丈。

张文津不慌不忙地捊着胡须道:“大人,律法森严,岂容擅自变更,本官只是依律直言。”

堂下听审的众人眼光各自示意,还没审案,刺史大人和别驾大人就先对上了,这场热闹还真热闹。

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大堂交锋

大堂之上,张别驾毫不客气地打刺史大人的岔,这让下面听审的官员一个个亢奋得寒毛竖起,恨不得来把躺椅,来壶清茶,整碟瓜子,旁边来两个丫头,一个打扇一个捏腿,轻松快意地看戏。

张文津是成心的,华府贩运孩童之事他已经半公开地与江安义撕破了脸,在边市副丞的任命上,江安义打破了官场上的规则,一人吃了独食,这让张文津恼火不已。官场上花花轿子众人抬,你好我好大家好,特别是官员任命上,刺史和别驾是要分饼饼的。

不过张文津有他的底气,他是从五品上的官阶,江安义是正五品上的暂理刺史,在官阶上两人相差无己。另外,当初任刺史被元天教刺杀,张文津以别驾的身份暂理刺史之职,化州是羁縻州,又刚经历战事,张文津以为没有人愿意来此任刺史,自己便顺理成章地升任了。

府衙的大小官员也认识到这点,纷纷上门打点,以求能够续任。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刺史上任多半要重新任免官员,张别驾是旧人,如果他升任的话熟人好办事,大家就不用担心位子不保。

结果江安义从天而降,将众人的美梦打破,银子花出去了不可能退回,府衙的官员只得吃个哑巴亏。不过张文津在化州任官数年,人脉经营远胜于新来的江安义,张文津和衙门的大小官员有心抱起团来与新刺史相抗,所以江刺史的政令难以施行。张文津有信心,一旦有江安义相持起来,大部分官吏都会站在他这边。

要是在几年前,江安义一定毫不留情地回击过去,然后来个鱼死网破。经过了这几年的磨砺,江安义知道刚则易折,迂回也是一种战术,面对张文津挑衅的目光,江安义微微笑道:“张大人果然是熟读《大郑律》,本官倒是孟浪了,就依张大人所说,来人。”

随着这声“来人”,下面齐刷刷地一声出气声,原以为是场激烈的堂斗,没想到刺史大人如此轻松地认了输,众人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轻视之意。这些日子江刺史受了不少暗气,也没见他如何,今日大堂之上张别驾直接打脸,江刺史主动让步,看来紧跟别驾大人的选择是对的。有不少官吏心中盘算,有阵日子没上别驾家中了,是不是该走上一走了。

站班的衙役一顿手中水火棍,齐声吆喝:“伺候老爷。”等着江安义发令,便准备把告状的老头拉下去痛打三十大板。

田老汉被吆喝声吓得发软,原本跪着的身子一歪,瘫软在地。虽然来的时候已有心里准备,但想到三十板子打在身上真不知能否扛得住,怕就怕到时被发得晕了过去,不能够向刺史大人诉说自己的冤情。

喊完“来人”后,江安义的话语一顿,和颜悦色地对着张别驾道:“张大人,你熟知《大郑律》,可是律法中规定哪三不打吗?”

张文津一愣,心中念头电转,看来江安义准备在“三不打”上做文章,律法中的“三不打”是太祖规定的,指的是未满十四岁的少年不打、年过六十的老者不打、体弱多病之人不打,眼前这老头刚才说过只有五十八岁,挨不到“三不打”的边。

右手梳理着胡须,张文津一副教训的口气将“三不打”叙说了一遍,江安义笑道:“原来如此,我看这老者瘦骨嶙峋,浑身直抖,跪都跪不住,八成是体弱有病。老人家,我来问你,你的身体可强壮,能受得住三十大板吗?”

这话一出,张文津的鼻子差点没被气歪,有这样问话的吧,这摆明就是不想打这老头。田老汉一听刺史大人的话,知道刺史大人怜悯自己,壮着胆子提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江安义,公案之后坐着个微须的年轻人,肤色略黑,不像旁边坐着的白面黑须官。

伏下头,田老汉哀声道:“小老头体弱,常头痛气喘,手腿麻木……”

还没等田老汉说完,张文津怒不可遏地吼道:“胡说八道,你能从乌云县到会野府来告状,分明是身体强壮,再要胡说,先治你个欺瞒之罪。”

田老汉吓得不敢往下说了。

江安义沉着脸道:“张大人,你这是何意,大堂之上恐吓原告,你还把本官放在眼中吗?”

张文津脸皮抽动了两下,阴笑道:“不敢,本官只是据理力争,免得大人上了刁民的当,难以自清。”

“原来张大人是一番好意”,江安义脸上泛起冷笑,道:“既然张大人认定这老汉身强体壮,这三十大板就不能免去。”

众人本来提起的八卦心立时又被江安义的话语沉到了底处,看来江刺史是有意向张别驾示好了,可怜这老头成了牺牲品。

“不过,律法不外乎人情,田老汉年近六旬,这样吧,以一抵十,打三大板就算抵过去了。”张文津刚要反驳,江安义吼道:“还不把老汉拉下去重责三大板。”

衙役们上前拉起田老汉,张文津用目光示意,三大板也要重重地打,打得这老汉骨断筋折,最后是一命呜呼。衙役们心领神会,如恶狼般地架起田老汉就要行刑。

江安义的话语又传来,“本官倒是认为这老汉体弱多病,只是张别驾不认同,张大人是前辈,本官向来是敬重的。不过,你们在打板子的时候注意了,如果打完板子老汉确实体弱站不起来或者引得病情发作,那张大人可就触犯了太祖当年定下的‘三不打’的规矩。本官和张大人一样,也是讲律法的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说不得只好将张大人依律处治了。你们这些打板子的人,多多少少也要带点责任,所以尔等给本官小心了。”

充满威压的话落在众衙役的耳中,衙役们纷纷苦着脸看向张别驾,两大相斗难为小,张大人您老人家出来说句话吧。张文津能说什么,被江安义用律法扣得死死的,什么法不外乎人情,以一抵十,还扣住什么“三不打”,打出了毛病还是自己的错,左右都是你的理,你还不如不打呢。

张文津气得直翻白眼,一不小心手上用力过大,把下颌上的胡须还扯下两根来,心痛不已,哪顾得上衙役们幽怨的眼神。

衙役们都是机灵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刺史大人摆明了不想打这老头,咱们惹不起张别驾同样不敢得罪江刺史,既然刺史发了话,轻飘飘的三板子打在田老汉的屁股上,衣服上沾的尘土都没有扬起来。

田老汉反倒纳了闷,自己在县城时也见过县老爷打人的板子,那棍子下去一道紫痕,到了自己怎么如同老伴替自己拍打灰尘。重新跪到堂前,江安义问道:“下跪何人,有何冤枉,如实讲来。”

自己是遇到青天大老爷了,田老汉一五一十地把两个儿媳替乌云县孙员外家制蜜水果,不知什么原因蜜水果烂了,孙员外扣住做工的众人,要每人赔偿五两银子,要不然就要卖人还债。

“……老汉家中一贫如洗,除了卖田哪有钱还十两赔银,如果卖了田,一年老小明年就要饿死了。”说到伤心处,田老汉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张文津听着田老汉的述说,心里转着念头,田老汉所说的孙富成孙员外他认识,他到乌云县时白治光请他吃花酒,其中就有这位孙员外相陪,记得那次孙员外还包了二百两银子的馈仪给自己。

这位孙员外与赵河柳氏是姻亲,柳氏是十大世家,柳信明虽然从户部尚书的位置上致仕,但柳信明在北漠将要入侵的时候还是调动了大批的银子,稳定了边境局势,天子念及他的好处,没有为难他,反而赠金让他荣归。柳氏虽然威权不如以前,但仍在十大世家中居于中流,孙员外与他沾亲,自然是稳如泰山。

张文津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偷眼看江安义的脸色,这位刺史大人的脸阴沉得滴得出水来,他听说过江安义的身世,想来这位江大人想起当年被逼债的情形了,不用问,肯定要偏帮这田老汉。

手捻胡须张文津盘算起来,江安义在化州搞什么西域贸易许可凭证,已经让阖州的官绅怨声载道,如果能再想个法子让他与柳家对撞一下,自己可以发动官绅一起向朝庭请愿,说不定能免去江安义的刺史之职,就算自己坐不上刺史的位置,随便换哪个也好过江安义。

等田老汉说完,江安义细细地问了田老汉他两个儿媳制做蜜水果的过程,这方子满化州的人都知道,甚至连行商的胡人都清楚,田老汉问过儿媳,自然也清楚。

听着田老汉的叙述,江安义还不时的问一下细节,一步步操作确实是按照方子来的,只是有一步漏了,没有加蜂蜜。江安义一拍公案,骂道:“当初本官交待他们要原原本本按照方子行事,谁让他们擅自改动方子,自作自受还想诬赖好人,着实可恨。”

“温琦。”温琦,化州录事参军。

听审的人群中站出一位绿服官员,躬身行礼道:“下官见过大人。”

“温琦,明日你带着田老汉前往乌云县,问明原由,让孙富成放人,酌情处置。”

“是。”温琦笑吟吟地应道。这样的差事就是送钱给他,孙富成为了结此事必然要大出血。

不过他的笑脸落在江安义的眼中,让江安义想起富罗县时的丽州录事参军王永庆,颇有深意地看了温琦一眼,江安义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前去乌云县暗中听审。

正文 第四百章狼狈为奸

华灯初上时,温琦来到了会野府有名的青楼春仙院,别驾大人今晚请客。

搂着丰腴的鸨母云姑,鼻端萦绕着香水的清香,温琦的眼睛四处瞟看,这个春仙院西域风味极浓,地上铺着地毯,脚踩上去轻飘飘轻绵绵地舒适,如行走在云端之上。屋内陈设富丽华贵,色彩鲜艳,充满了异域风情,大堂内弦鼓声急,一个穿着暴露,金发碧眼的胡姬正在盘旋起舞,四周不少人盘腿而座,矮几上摆着酒菜,旁边有美貌的女子手持酒壶殷勤劝饮。

张文津当然不会在大厅之中宴请温琦,云姑带着温琦来到二楼一处幽静的所在,掀起垂挂的珠帘,琵琶声入耳动听,一个高鼻深目的西域乐师正用心演奏着,厅堂之中一位胡姬在翩翩起舞,张别驾倒在一个西域女郎的怀中,正眯着眼,张着嘴接着女郎递来的葡萄,陶醉至极。

温琦轻声笑道:“张公好雅兴。”

张文津也不起身,摆摆手,示意温琦自便。侧旁的矮几上早已摆好的酒菜和瓜果,两名女子,一个是西域女子,一个像是江南女郎,挨着温琦坐好。来到这里,温琦自然不会做夫子之态,有样学样,斜倚在西域女郎的怀中,与那个江南女郎调笑着,饮了个皮杯儿酒。

一曲舞罢,张文津坐起身,以目示意,屋内的乐师和女子恭身退下。温琦自顾自地倒了杯葡萄酒,慢悠悠地品着,等着张文津开口。其实张文津要说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无非是让自己乌云县帮附一下孙员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牵连到乌云县令白治光,白治光与张别驾关系密切,府衙里的人都清楚。

张文津看着惺惺作态的温琦,心里一阵腻烦,任刺史刚被刺杀时,这位温参军第一个跑到自己府中,发誓起咒要紧跟自己,如今见江安义强势压着自己,大概想着做墙头草了。

“温参军,听说你和城南的米员外合伙做些生意,不知可曾到府衙领过许可凭证了?”张文津捏着酒杯,看似不轻心地问道。

温琦不以为然,在化州官商勾结做西域买卖是明面上的事,张别驾不但和华府勾勾搭搭,和另外几个富商也有生意上的往来,想拿这事来要胁自己,岂不可笑。

“劳大人挂虑,我早就和米员外拆伙了。”温琦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张文津不动声色,淡淡地道:“这次请老弟来是我听到一个消息,深泽、赵山几个县的县令私下嘀咕,说是去年送了老弟千来两银子,想在年终考绩的时候让老弟打个好评,结果任刺史出事,去年的考绩不了了之,这几位想着要回银子,江刺史宴客后找到老弟,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温琦的心怦怦乱跳起来,这事不假,可怎么会让张别驾知道了,这要传到刺史耳朵中,自己的官位定然不保。

坐直身子,温琦愤然道:“张大人,绝无此事,还请张大人为卑职作主。卑职向来唯大人马首是瞻,有什么事还请大人示下,卑职一定照办。”

张文津鄙夷地看了温琦一眼,就这样的货色还想做墙头草,便是投靠江安义恐怕人家也不会拿正眼看他,只是此时正是风雨欲来之时,多一个人相帮总是好的,等自己坐到刺史的位置,第一个就要拿这小子开刀。

举杯遥敬了温琦一杯,温琦一脸谀笑,双手举杯一饮而尽,张文津在嘴唇上沾了一下便放下了杯子,道:“你我身为朝庭官员,都为忠心为朝庭办事,马首是瞻这样的话私下开开玩笑就罢了。”

“卑职绝对是诚心诚意。”温琦脸上的认真劲看得张文津直想吐。

“罢了,明日你还要前往乌云县,饮过这杯就散了吧。此去乌云县,一定要好好办差,不要逆了江刺史的心意。”张文津的“逆”字咬得特别重,温琦心领神会地道:“请大人放心,卑职一定会秉公办理,绝不冤枉了好人。”

第二天,温琦带着田老汉,在十多名官兵的护送下前往乌云县。临行前,温琦特地地打听了江刺史正和华司马商议事情,听送茶水的小吏们说正在布置加强搜查商队的事,一时半会散不了,看来是无心管自己在乌云县的行事。

八十里路,温琦坐着马车,田老汉和十多个官兵就要步行,足足走了一天才到乌云县。田老汉是原告,温琦想了想,干脆打发他回家,让他明日卯时赶到县衙听审就是。

温琦带着人直接奔了县衙,白治光这几天忙得手忙脚乱,衙门里告状的人一拨一拨的,不仅是告孙家,陈家、赵家、何家都被告了,原因就是蜜水果制造失败后,这些家或者不给工钱,或者殴打佣工,特别是孙家还要扣住佣工要他们赔钱,不然就要卖人还债。

佣工的家人当然不干了,纷纷上县衙告状,白治光头大如斗,好不容易安抚下百姓,找这几家问了问情况,才知道这几家为省本钱,私下省了往蜜水果中加蜂蜜这步。白治光想起当初江刺史再三告诫要按方子操作,这伙人私下改了方子,不是没事找事吗?

可是这几家都有来头,特别是孙家还跟柳氏沾着亲,白治光平时拿了不少好处,不好处罚他们,只想着宁事息人,让这群爷放人了事,不要再激起矛盾。不过他的好意被当成了驴肝肺,孙富成更是指着他的鼻子骂方子不灵,让他退买方子的钱。钱进了口袋怎么可能拿出去,白治光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正发愁呢,听衙役禀报府衙来人了,吓得白治光魂不附体,莫非是自己贪腐的事发了。哆哆嗦嗦地出门迎接,看到来人是温琦的时候,白治光的心放下了多半,苍白的脸也恢复了些血色,笑道:“哪阵香风把参军大人吹到我这穷县来了,快里面请。”

白治光与温琦打过交道,当初从修水县升迁到乌云县时,为了得个上等的考绩,自己最少送了温琦近千两银子,至于其他土特产更是用车拉了无数车,来的是这位,白治光心里有数。温琦板着脸,露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白治光并不害怕,自己的银子是那么好拿的,逼急了老子大家一起死。

公堂之上温琦道明来意,听说是县里的百姓把状告到了府衙,与自己无关,白治光恢复了平静,苦笑道:“温大人,本官也是无计可施啊,双方各持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蜜水果烂了,确实是这些佣工的责任,至于被告的这几家,也有些冲动,不该打人扣人,本官这几日正想办法让几家先放人,然后再酌情让佣工们赔些银子了事。”

温琦冷笑道:“白大人,来的时候刺史大人就曾交待过,蜜水果之所以会烂是这几家擅自改了方子,没往里面加蜂蜜所至,大人说了这是他们自作自受,活该。我此次奉大人之命,就是要还百姓清白,明日升堂,还是让这几家将人都放了吧,该给工钱的给了,打了人的给赔偿,要不然我也不好回去交差。”

白治光沉默不语,如果能这样审判他早就判决了,还用等到现在。关键是自己当初收了一千多两银子,以孙富成那土匪性子,吃了亏肯定要闹出去,到时候自己如何收场,再牵连到其他的事情,自己头上的帽子怕要不保。

把温琦请到花厅,挥手斥退其他人,白治光坐到温琦身边,笑道:“温老兄,你可要拉兄弟我一把,如能安稳渡过此次风波,兄弟我一定重谢。”白治光看似无意地举起手,五个指头在温琦面前一扬,温琦明白,五百两。

温琦右手比了个“八”字,然后落在自己的胡须上,慢条斯理地捊着,打着官腔道:“不是我不肯帮忙,这件事刺史大人盯着呢,这忙着实不好帮啊。”

白治光在心中恨恨地骂道:真是死要银子,一件小事要银八百两,真够狠的。可是为了保全自己,白治光咬咬牙,认了。替温琦倒满茶水,道:“温兄,好说,请饮杯茶。”

八百两银子到手了,温琦满心欢喜,这一趟乌云之行顶得上自己半年的油水了。喝了口茶水,温琦佯做刚想起来,笑道:“年岁一大容易忘事,你看我来的时候张别驾让我带封信给你,我居然给记子。”

伸手从怀中取出信递给白治光,白治光连忙展开信,才知道这位温大人受张别驾所托,会帮自己的忙,刚才的八百两银子算是喂了狗,将来还得备一份送给张别驾。白治光心中暗恨,面上不好发作,只好恨恨地将茶水一饮而尽,稳了稳心情,压低声与温琦商量起明日该如何问案的细节来。

化州日落得晚,戌时正才关城门。戌初时分,一个青衫书生,骑着一匹黑马,在暮色之中进了乌云城。不用说,来人正是江安义。

十一岁的木炭分外神骏,说起来这匹宝马落在江安义手中有些白瞎,江安义骑得时间还没有安勇多。不过,江安义在富罗县学会明玉神功之后,在骑乘木炭的时候把真气输入木炭的体内,替木炭调整着经脉,原本是瞎打瞎撞的事,居然有了明显的效果。

木炭的肤色有如墨染般透出油亮来,奔跑起来越发轻快迅捷,让江安勇眼红不已,只要出门,便要骑上木炭。好在经过这么多年,木炭对江安勇够熟悉了,习惯了他的骑乘。

江安义白天安排华司马带着江安勇、石头在州内巡查,又处理完府衙的公务,眼看酉时将到,这才匆匆骑着木炭出了门。临行前在家中给欣菲留了张字条,从会野城到乌云县,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找间客栈住下,江安义早早地歇息,准备着明日听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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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乌云听审

天还没有亮,天上星星闪动,田老汉便带着两个儿子冒黑赶往乌云县城,因为府衙来的温老爷让他今天去县衙结案。大儿媳依旧被扣在孙老爷府中,孙家已经派人来追问过银子,田老汉带回来的消息让一家人暂时松了口气。

江安义卯时便起了床,在县衙附近找了家早点铺,边吃东西边等衙门升堂。天逐渐亮起来,早点铺里面的人多了起来,交谈内容最多的就是今日的衙门升堂。昨天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府衙派人来审理蜜水果一案,让相关的人员今天到衙门侯审。

虽然各地乡音不同,江安义还是模模糊糊地听了一耳朵消息,乌云县令白治光在百姓的心中是个典型的贪官,明目繁多的税目让百姓怨声载道。今年朝庭免了化州的田税,这位白大人却想出了瓜果税、水耗费等等,乌云县的老百姓的压力并没有减轻多少。

忍着怒气,江安义往对面的县衙望去,卯时已过,衙门的大门打开了,数名衙役站在门口。已经有不少人聚焦在衙门门前,不知田老汉是不是在里面,嘈杂的吵闹声从街对面传到铺中,引得铺中的人又是一阵议论。

江安义不好意思在铺中久坐,出门往左有家两层的茶楼,那里居高临下,正好可以看到对面县衙的情况。一大早,茶楼的生意冷清,江安义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泡下一壶茶,端上四碟点心,慢悠悠地打发着时光。

等的时间可不短,县衙门前人越来越多,可是县老爷还不见升堂的意思。茶楼的客人多了起来,议论的还是蜜水果的案子,江安义的耳尖,听到身后两位正小声地谈论着。

“……我刚过来的时候,见到孙员外的轿子停在县衙后门,后门那里停着一溜车轿。呵呵,告状的人在衙门前,被告的人却从衙门后先进去了。”

“咱们这位白县令只认得白花花的银子,跟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勾搭的紧,我听说蜜水果的方子是刺史大人免费提供的,可是咱们这位白大人有本事,居然卖了五十两银子一个,县里那些做蜜水果的算起来,至少也有一千多两银子。”

江安义端起茶饮了一口,压一压心火,自己提供的方子被用来做交易,心里怎么会舒服。

“当真?这位白老爷的胆子也太大了,刺史大人的便宜也敢占?”身后的声音高了三分,另一个人连忙止住他,压低声音道:“小声些,我小舅子不是在陈家做管事嘛,他告诉我的。”

一阵沉默后,一声叹息响起,那个声高点的人道:“唉,刺史大人一片为民之心却让这群王八蛋糟蹋了,真是可恨。我还听说刺史大人让县衙优先雇请慈幼院的那些孤儿们做事,说是做一瓶蜜水果给五文钱,这位白大人改成做一天给五文,心真黑。”

“啪”的一声,江安义手中的茶盅被捏成碎片,茶水淋漓流了一桌。愤然起身,江安义离开了茶楼,往县衙后门行去,要亲眼看看那停在后门的车轿。

果不其然,后衙处长长的一队车马,赶车的仆人聚在一处聊天,谈的也是今天的案子。江安义放缓脚步,在十几步外装作歇腿,听听这些人说什么。这些车夫显然没把江安义放在心上,依旧高谈阔论着,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车夫,这句话真没说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些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指点挥斥,一个个眼高过顶。

“……我家老爷前两天还和白县令在聚风楼饮酒来的,出来的时候白县令喝得摇摇晃晃,还是我送他回县衙的。”

“你才送几回,兄弟不瞒你说,我还给白县令送过女人呢,那小娘们皮肤真白,两只眼睛会勾人,啧啧,那小腰扭得人心直痒痒。下马车的时候我扶了她一把,那小手滑滑的,我两天没洗手,还能闻得到香味。”

一阵会心的淫笑声响起,江安义暗暗皱眉,这个白治光看上去衣冠楚楚,没想到是个衣冠禽兽。

“你们说这群泥腿子是不是找死,居然敢到衙门告状,白县令还能替他们说话,那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当中有个晓事的,道:“这次不一样,听说有人到府衙告了状,新任的刺史派人来查案了,我估摸白县令也头痛,要不然不会一早就把老爷请到县衙商量。”

县衙二堂的花厅,里面吵成一团,白县令手拄在身侧的茶几上,撑着头听着员外们大吼大叫。白治光的心中一阵阵发紧,他知道这些年自己贪的不少,现在被刺史大人注意上哪有好果子吃,一定要圆满地把事情解决掉,哪怕吃点亏,绝不要把江刺史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等来年活动活动,干脆换个州做官吧。

好不容易等到众人口渴喝水,白治光清清嗓子道:“各位,你们要相信白某,白某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有好事不是先紧着你们。这次蜜水果出事,也是各位不按方子才惹出来的事端,现在府衙来了人,你们也要替白某想想,在明面上让白某应付一下。”

“白大人,这方子我们可是真金白银买的,那些人弄坏了我八千多罐蜜水果,光本钱就要三四百两银子,我可不想就这么算了。”说话的是坐在左侧的孙富成之子孙育民,这小子三十来岁的年纪,一身肥肉,翘着二郎腿抖着,肚皮上的肉随着一波一波地颤动着。

“孙贤弟,几百两银子对你来说算什么,就算哥哥求你了,让哥哥度过这次难关,哥哥想法子补偿你,实在不成,你亏了多少银子我给你总成了。”白治光挤出一丝笑容,冲着孙育民道。这群人中孙家最不给他面子,偏生来头最大,得罪不起,白治光只能软语相求。

孙育民不傻,他家虽然有势力,但也不能与县令搞坏关系,既然白县令说了以后想办法补偿,那回报可至少有十倍以上。孙育民笑道:“白大人客气了,怎么能让你掏银子,孙家虽然家业不大,这些损失还是经得住,行了,我也不为难您了,就照你说的办,我回去把人放了。”

白治光大喜,孙家这块石头搬走了,剩下的人就好办了,一刻钟的时间,白治光与众人达成协议,放人,给工钱,给药费。

巳时正都过了,再不升堂就要吃午饭了,白治光让人去请温琦。昨夜温琦住在县衙前的驿馆,白治光从青楼叫了两个姑娘伺候他,一夜熬战,这位温大人恐怕头昏眼花,精力不济。

巳时末,衙门的鼓声响了,白县令总算升了堂。江安义混在人群之中站在月台下听审。

公堂上白治光坐在正中,温琦侧坐在一旁,不住地打着哈欠,一个晚上对付两姑娘,实在有些吃力了。剧本早已设定好,戏照着套路演下去,白治光一身正气,问过告状的百姓,当即让人把被告拿上堂来,只是这些被告有些不配合,一个个嬉皮笑脸浑不把公堂当回事。

白治光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问了几句话,然后让被告放人的放人,给钱的给钱,赔医药费的赔医药费。大堂上那些告状的百姓热泪盈眶,高呼“青天大老爷”,听审的百姓没想到这回白县令居然清廉了一回,纷纷低声地议论着。

江安义听见赔钱的数额,不过一人几百文,合拢来也不过几两银子,这些钱对那些被告来说还及不上到青楼的打赏,可是百姓们就已经感激涕零了。心中发出无声的叹息,江安义意兴阑珊,已经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

公堂之上温琦的声音响起,以州府官员的身份夸奖了一阵白县令,然后又表扬了那些被告们的高风亮节、和睦敦友,最后语带威胁地道:“刺史大人日理万机,尔等小民不应无故前去打扰,如果全州五十三个县的案子都到府衙告状,那刺史大人整天审案也忙不完,何况越级上告要打三十大板。”

温琦想起来时张别驾的嘱咐,挑拨道:“刺史大人心系百姓,想出制蜜水果的办法,只不过此法未经验证,所以有的地方制成功了有的地方就失败了,这也难怪,你们要体谅大人的一番好意。”

“什么狗屁刺史,他吃饱了撑的,尽想些歪点子,我家也跟着学做了数百罐蜜水果,结果全烂了,赔进去十多两银子。”江安义的右侧不远处有人嚷嚷道。

“老兄,话不能这样说,江刺史的心还是好的,至少我家的瓜果今年卖了个好价钱。”

听着杂七杂八的议论,江安义心火大盛,这个温琦明知制造蜜水果失败的原因是这些人没有按方子放蜂蜜,居然信口雌黄把责任引到自己身上,着实可恨。

公堂上温琦继续道:“……这一罐蜜水果五十文的专卖税可是事先订下的,即使蜜水果烂了,这税银可不能少交,我来时江大人交待我要把他的话带到。”

堂上堂下都是一阵哗然,孙育成更是跳起腿来叫骂。江安义气得火冒三丈,这个温琦别有用心,自己何曾说过这些话,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在府衙时温琦恨不得化身为一条狗跟在自己身旁,为何来乌云县要暗中针对自己,江安义的目光阴冷下来,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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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零二章孙庄血案

闹剧收场,江安义心情无比郁闷,感觉像吞了只苍蝇,说不出的恶心。偏生还作不出,明面上该放的人放了,该赔的钱赔了,至于五十文的专卖税和温琦的那番言论,让江安义心生警惕,以温琦墙头草的性子,绝不敢在大庭广众下污陷自己,这些话一定是背后有人指使他说,江安义的脑海中浮现出张文津的脸。&1t;/p>

当场揭穿温琦的谎言就要提前把矛盾暴出来,即使这场争斗以最终以自己的胜利告终,也会给天子自己无法把控化州局面的印象。华府贩运人口一案让江安义学会事情没有全部查清之前不要急着动手,对手很可能会弃车保帅。温琦只是瓮中之鳖,不值得动手。&1t;/p>

来乌云县听审是江安义的临时决定,时间长了府衙没有了刺史肯定要生乱。退了房,骑着木炭出了南门,正要纵马赶回会野府,大道侧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叫道:“江大人,江大人。”&1t;/p>

江安义一愣,乌云县还有谁认识自己,侧头一看,田老汉满面惊喜地站在道旁,身旁两个壮汉,看模样像是老汉的儿子。还不等江安义反应过来,田老汉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冲着两个儿子道:“快跪下,给江大人磕头。”&1t;/p>

田老汉的两个儿子已经知道老爹去告状,多亏这位江大人暗中照顾,才免去了三十大板,还让温参军陪他回来伸冤。父子三人趴在地上就磕头,江安义跳下马,赶紧拉老汉起来,道:“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江某可受不起,两位大哥,快起来吧。”&1t;/p>

大道上人来人往,不少人慢下脚步看热闹,让人围看多有不便,江安义见道旁不远有片树林,林边好像有个茶摊,于是对田老汉道:“老人家,此处不是讲话之所,我们到那茶摊上坐坐。”&1t;/p>

茶摊有二张桌子,几把条凳,卖的是大碗粗茶,一文钱一大碗,配上一小碟盐水豆,给过往的行人解渴消乏。田老汉要了两碗茶,道:“小老儿不会说话,以茶代酒敬大人一碗,替全家老小谢过大人的活命之恩。”&1t;/p>

说着举碗就灌,泪水混杂在茶水之中滚落。江安义感受到田老汉的挚诚,端起碗和着田老汉喝了一气。虽然没有青雾茶的清香,也没有安龙茶的回味,这一文钱一碗的粗茶喝到肚中却暖洋洋地舒畅。&1t;/p>

放下碗,江安义问道:“白知县已经让孙家放人,老人家可以去把儿媳领回了,我也算了却一场心事。”&1t;/p>

“多亏大人相帮”,田老汉脸上露出笑容,道:“前面五里就是孙员外的庄子,我那大儿媳就在农庄做活,听说就被扣在那里,俺们爷仨正要顺路去接人呢。”&1t;/p>

大道上烟尘滚滚,十余匹快马护卫着一辆马车急疾而过,田老汉的小儿子眼尖,高兴地道:“是孙家的人,看样子他们正要去农庄,八成是要放人了。”&1t;/p>

田老汉的大儿子坐不住了,眼巴巴地向着农庄方向张望,媳妇被孙家扣了好几天,心里着实挂念。&1t;/p>

江安义笑道:“反正顺路,我不妨陪你们一起去看看。”&1t;/p>

田老汉当然求之不得,嘴里客套着,身子已经站起,冲大儿子吼道:“还不快谢谢江大人。你小子多大的福份,居然能让江大人陪你去接媳妇。”&1t;/p>

江安义有些喜欢田老汉农人的小狡黠,这种感觉就像小时镇上的邻居,让他心生亲切。牵着木炭,江安义和田老汉父子说说笑笑来到孙家的农庄,庄子四周是大片的良田,一条弯弯的溪水从田间流过。&1t;/p>

田老汉感叹道:“这是上好的田,不像俺们的地要靠天吃饭,有这条小河根本就不用愁收成。”&1t;/p>

老汉的儿子连连点头,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1t;/p>

农庄建在田地中间,有条丈许宽的土路通往庄前,远远地能看到庄前停着车马,一群人正在庄前吵闹着。四个人加快步伐,却见一排护卫挡在庄前,另一边是农人打扮的汉子,有七八十号人。&1t;/p>

田老汉的大儿子田沟拉过一个熟人问道:“柱子兄弟,怎么回事?”&1t;/p>

“孙家他妈的太欺负人了,县老爷都说了要放人,刚才孙家的大少爷说没赔钱就不放人。”柱子气愤地道。&1t;/p>

田沟急了,吼道:“孙家好大的胆子,咱们上县衙告他去。”&1t;/p>

“告什么告,谁不知道白县令和孙家穿着连裆裤,大堂上只是演戏给咱们看。”有个声音沮丧地道。&1t;/p>

事情有变,江安义不动声色地看起热闹来。田沟急得直跳脚,田老汉扯扯儿子的衣袖,歪着嘴向儿子示意,田沟顺着爹的嘴角瞥见江安义,立时安静了下来,有这个护身符在,根本不用着急。&1t;/p>

其他人不知道刺史大人就站在身后看热闹,家人被扣在农庄内,一个个情绪激动,不知是谁带头,众人向农庄冲去。农庄门口的护卫大声喝斥着,有人抽出随身所佩的弯刀,高声恐吓着。&1t;/p>

从庄内出来伙人,正中间的胖子正是孙育民。手中拿着折扇,摇得飞快,倒是有几分神似郭胖子,只是这位一开口,江安义的眉头便皱了起来。&1t;/p>

“你们想造反吗?”孙育民冷笑道:“撒野也不看看地方,孙家农庄是你们放肆的地方吗?”&1t;/p>

“孙少爷,我们不敢放肆。但在大堂上白县令都说了让你放人,当时你也答应了,怎么又变无卦了?大少爷,求求你,放过俺家的春花吧。”有个声音哀求道。&1t;/p>

顿时哀求声响成一片。&1t;/p>

“吵什么吵”,孙育成折扇一收,用扇子点指着眼前的农人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告到天子脚下,孙家也不怕。你们家里的做坏了蜜水果,本少爷心善,只要你们赔本钱,你们还一个个不乐意,要按三两银子一罐,把你们全家卖了也抵不了债。没银子,休想放人。”&1t;/p>

“白县令不是说不让我们赔了嘛,孙少爷,您说话可要讲理啊。”&1t;/p>

孙育成冷笑道:“好,白县令说了不让赔,谁叫孙家是慈善之家呢,这本钱就算了。不过,你们在大堂上也听府衙来的温老爷说了,这一罐蜜水果五十文的税钱可是江刺史定下的,谁也不能逃,否则的话县衙的大牢就要换成府衙的大牢了。你们家里的做坏了孙家七千多罐蜜水果,算起来就三百多两税钱,这钱我找谁出去。本少爷心善,才要每个人出五两银子,你们还不肯,当真以为孙家软弱可欺吗。”&1t;/p>

众人孙育成说得一时无言,江安义胸中怒火中烧,做坏了蜜水果是孙家私自改了方子,自做自受活该,居然赖到做工的人头上,何况还把莫须有的税银安在自己头上,众口铄金,如果化州的老百姓都认为自己是个要钱不要命的贪官,自己再如何努力也是枉费。&1t;/p>

身旁的田老汉有江安义撑腰,心雄胆壮,高声道:“我在衙门听人说了制蜜水果的方子,分明是你家偷工减料,没有往蜜水果里加蜂蜜,那些蜜水果才会烂掉的,怎么能怪我们。”&1t;/p>

“对,我也听说了,分明是你们自己的错,凭什么怪到我们头上来,放人,放人。”&1t;/p>

众人说着,群情激愤起来,再次向庄前冲去。孙育民往后一缩,尖声喝道:“给我打,打死活该。”&1t;/p>

众护卫狗仗人势,扬拳抬腿冲着冲来的农人打去,有的手中拿着皮鞭,“叭叭”地落在人身上就是一道道血痕。为了救回家人,围在庄前的百姓也豁了去了,【31 更新快】忍着痛继续向庄子里冲去。&1t;/p>

孙育民在几名护卫的保护下退出数丈远,看着舍生忘死扑来的农人,吓得脸有些煞白。护卫们手中虽然拿着家伙,但架不住冲庄的人多,被逼得步步后退。&1t;/p>

眼见农人就要冲进庄内,孙育民急了,高声叫道:“给我拦住他们,谁敢上前就动家伙,擅闯民宅是死罪,给我动家伙砍死他妈几个,这些贱命不值钱,顶多赔几两银子,老子有钱。”&1t;/p>

护卫们听到孙育民的叫嚣,吃人饭服人管,既然主家有吩咐,自己这些人照办便是,纷纷抽出腰间的弯刀,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向着身前手无寸铁的农人砍去。&1t;/p>

江安义站在庄门外看着热闹,听到孙育民的吼声后一惊,真要让这伙护卫朝农人动刀子出了人命,让自己的良心会不安的,箭步冲上前救人。看到护卫们动了刀子,前面的人纷纷往后退,庄门前七八十人挤成了一团,也把江安义前行的路堵死了。&1t;/p>

刀光闪处惨叫,有人已经中刀倒地,江安义一急,脚尖点地身形跃起,人在空中看到前面有三个倒在血泊之中,不知生死。江安义出一声怒啸,如同苍鹰般向护卫扑去,那些护卫只是普通好手,哪是江安义的对手,三五下就被江安义夺了刀,滚得滚爬得爬。&1t;/p>

没有理抖成波纹的孙育民,江安义返身查看倒地几人的伤势,还好,只是伤在皮肉之上,招呼人上前替他们裹伤,江安义站起身,面向孙育民。&1t;/p>

孙育民已经知道来人不好惹,胖脸上挤出笑脸道:“这位好汉,有话好商量,你要什么尽管说,千万不要动怒。”&1t;/p>

江安义懒得理他,吩咐道:“还不让人把扣在庄里的人放了。”&1t;/p>

“是,是”,孙育民冲着身旁的护卫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放人。”&1t;/p>

功夫不大,一群蓬头垢面的妇人出现了,那些汉子纷纷上前认人,田沟也在人群中找到了媳妇。孙育成一脸讨好地对江安义道:“这位好汉,请到庄里喝杯水酒,聊表孙某的歉意。”&1t;/p>

“你的歉意便罢了,有请客的钱还是给伤的几位医药费吧。”&1t;/p>

“应该的,应该的。”孙育民态度十分好,赶紧让人拿来了五十两银子,分给受伤的三人。&1t;/p>

找到了自己的亲人,那些农人纷纷向江安义致谢,带着家人离去,田老汉一家远远地站着等江安义。江安义教训了孙育民几句,转身出庄跟着田老汉离开,孙育民眼中露出凶光,对着一名手下道:“跟上去,看看这小子是什么人,居然敢威胁孙爷,孙爷一定要让这小子知道知道厉害。”&1t;/p>

孙育民的心思江安义一清二楚,所以江安义没有即刻动身,而是跟着田老汉一家回了岩头村,他在等着孙家的下文。&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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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夜围田家

归途,看着笑逐颜开的田家人,江安义嘴角出忍不住绽放出笑容,好心情是会传染的,何况田家的快乐源于自己。

午时已过,江安义想着告辞回会野府,无意中看到身后有个鬼鬼崇崇的人影。心头一动,又往前走了里许,身后的人影时隐时现地跟着,江安义立时明白,八成是孙府派人在盯梢。

“老丈,你家远不远,我想去你家中坐坐。”江安义道。

田老汉听江安义要到他家中坐坐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江安义的心意,感激地道:“大人,您要去老汉家那是老汉求之不得的事,不过老汉家中简陋,实在不好意思招待大人。我知道大人担心孙家,大人放心,到了村里有乡亲相帮,孙家不敢来闹事,老汉一家受大人重恩,只好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江安义笑道:“反正也耽误了,不差这半天,我的马快,明日早起有大半个时辰就能到会野府。至于家中简陋,老丈你放心,江某也是种田人出身,自幼过惯了苦日子,小时候吃不饱饭是常事。”

田老汉的二儿子田埂讶声地道:“大人家也是种田的,难怪我看大人长得黑,不像那些当官的那样白白胖胖的。”

田老汉忙喝斥不会讲话的儿子,江安义笑道:“家父早逝,家母拉扯我兄妹三人,靠编竹为生,常年吃不饱饭,后来江某考取秀才家中才逐渐好起来。”

天下穷苦人是一家,田家人得知江刺史原来也是种田的穷苦人出身,感情上一下了亲近了许多。谈起农家事,江安义说得头头是道,原本的隔阂在交谈中逐渐消失了。来到岩头村时,江安义和田家人已是有说有笑,在江安义的要求下,江大人变成了田老汉的远房侄子。

进村的时候,江安义回望了一眼,跟踪的身影在十几丈外一闪隐在树后,江安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来刚才那个胖子只是嘴上认怂,想着找齐人来挽回面子。这趟来乌云县江安义觉得很憋屈,如果孙家要找麻烦,就不妨拿孙家出出气,至于会不会打草惊蛇,先舒服了再说。

田家人在村里很有人缘,一路上都有乡人问打官司的事,见田沟把媳妇接回来了,大伙都跟着高兴。大伙簇拥着田老汉一家人来到家中,免不了又是高兴又是落泪。

乡人敦朴,一家来客八方招待。你家拿来块腊肉,我家拿坛水果酒,他家借来碗筷,入夜的时候,居然摆上了一桌像模像样的酒席招待田老汉的远房侄儿。村里几个长者和田老汉陪着江安义饮酒,酒菜虽然简单,但这浓浓的情义,让江安义未饮先醉。

乌云县县衙后宅的花园,同样摆着一桌酒,满满一桌子山珍海味,田家的十桌酒菜也顶不上这里的几个菜。几名妖娆的女子,或持壶,或相伴,或歌舞,莺声燕语,硬是让花园增添了几分春色。温琦的两旁各坐着一名女子,快要把身子揉进温琦的怀中,温香软玉满怀抱,温琦不用自己动手,只需张嘴自有两人把酒菜送到嘴边来。

身为主人,白治光殷勤劝客,“温兄,尝尝这八宝酥白璧,还有这火腿、腊鸭,是胜风楼请来的江南名厨所制,不知合不合温兄的味口。”

温琦已经将八百两银子收入怀中,此趟任务算是顺利完成,白治光如此热情招待自己,温琦知道是让自己回禀江刺史的时候多说几句好话。

“白老弟客气了,温某此次来乌云县,诚蒙厚待,下次老弟来会野府,温某一定以礼相还,哈哈哈。”唇边香酥手举着一杯葡萄酒,温琦顾不上与白治光寒喧,先是将杯中酒饮尽,然后重重地亲在举杯女子的脸上。

白治光眼底闪过一丝鄙夷,以礼相还,恐怕还是要自己掏腰包吧。但此次案子得了温琦帮忙,花钱消灾,就算是送瘟神吧。

一个门子垂手上前,凑在白治光的耳边低低地禀报道:“孙富成孙员外带着儿子孙育民求见老爷。”

白治光一皱眉,已经是戌初,这父子俩找自己有什么事?

温琦两只手轻捏细捻着,笑道:“白老弟,有事不用陪我,你请自便。”

白治光眼珠一转,孙家父子与自己算是老交情,彼此间打过不少交道,这次蜜水果事件岩头村的田老汉到府衙就是告他家,白天自己将孙育成安抚下去,莫不是孙富成觉得吃了亏,带着儿子来讨要好处。

目光落在放浪形骸的温琦身上,白治光有了主意,不妨借这位的虎皮压一压这父子俩人。于是白治光道:“去把孙员外父子请到这里来,让他们拜见拜见温大人。温兄,是孙富成父子,不妨见见。”

温琦听到白治光将人请到这里,坐正身子,示意身旁的女子坐开些,问道:“他们来有何事?”

白治光笑道:“孙员外可是精明人,温兄见过便知,他们父子的生意做的广,又和柳家是亲戚,温兄有什么生意不妨与孙家合作,保证吃不了亏。”

温琦久在官场上混,稍一转念就明白了白治光利用自己的身份来压孙富成的心思,不过他听过孙富成的名望,知道孙家与柳家是亲戚,真能搭上这条线,确实多出条财路来。

孙育民是个胖子,孙富成更胖,父子俩像两个球似地滚了过来。白治光和温琦都站起来见礼,众人寒喧几句,入席开吃。两杯酒下肚,孙富成笑道:“白天的案子我听小儿说了,小儿不懂事,不知道大人的难处,还望大人不要见怪。孙某敬两位大人一杯,算是陪罪。”

众人举杯饮尽,白治光停杯等着孙富成的下文。孙富成不慌不忙地夹了块水晶肘肉,慢慢地品着味道,赞道:“这肯定是胜风楼何大厨所制,入口即化,香味十足。”

等一块肉吃完,孙富成这才道:“白大人让孙家把扣押的佣工放了,孙家自然不敢不从。可是白家前去农庄放人时,却有人鼓动乡人冲进孙某的农庄,打伤护卫,抢走财物,还请白大人为孙家作主。”

乡人冲进孙家的农庄打人抢东西,怎么可能?白治光一百个不相信,一定是孙家找借口不摚塞自己。此刻正是非常时期,白治光只想息事宁人,安安静静地不惹是非,怎么孙家就不能安分点呢,如果引得江刺史注意,自己吃不了,孙家又能好到哪里去?

见白治光满脸不信,孙富成笑道:“白大人,你我相交有年头了,孙某虽然愚笨,但是非轻重还是知道的,我已经把被打伤的护卫拉了来,请白大人移步验看吧。”

江安义下手不轻,那些护卫断腿断手的不少,白治光让人把绑着的纱布拆开来查看,果然伤处肿着紫胀,做不了假。

“孙兄,什么人如此大胆,可认出带头之人,白某一定为孙兄作主。”白治光换了副义愤填膺的面容道。

孙富成笑道:“白大人,冲庄的是那些被扣佣工的家人,法不责众,我也不想难为白大人,就算了吧。不过为头的小子一定要治治,要不然隔三岔五就有人来冲庄抢东西,孙某可受不了。”

“为头的是谁,可看清楚了?”

“那小子跟今天来告状的老田头是一伙的,我派人盯着,看到那小子跟着田家人进了岩头村。”孙育民插言道,“白叔,你可要为侄儿作主,这小子手可黑,差点没把侄儿给杀了,多亏侄儿机灵,要什么给什么,才留下条命来。等抓住这小子,我要好好泡制他一番,让他知道本少爷的厉害。”

人在岩头村,这就好办。白治光立即叫来县尉杜秋光,让他带着十几个衙役前往岩头村抓人。孙育民补充道:“白叔,那小子身手厉害,我把家里的几位师傅带上一起去,别让这小子跑了。”

二更天,岩头村内狗叫起响起一团,江安义起身穿好衣服。田家没有多余的住处,他借住在村中另一户人家。狗叫起不断,江安义知道,孙家来人了。

杜县尉已经带着人将田老汉家围住,对着门前惊恐的田家人道:“田老头,识相就快点把你那远房侄子交出来,要不然就治全家通匪之罪。”

孙育成从马车上探出脑袋,高声叫嚷道:“老头,那个骑马的死哪去了,叫他给爷滚出来,要不然灭了你们全家。”

田家人哪见过这阵势,几个妇人吓得直抖,田老汉虽说心中有底,事到临头还是有些胆怯,站在大门口扶着门框不敢开声。村民们被惊动,纷纷披衣过来看究竟,村正余光华上前对杜县尉施礼道:“杜大人,这深更半夜的唱得哪一出啊?”

来的时候杜秋光得了孙家的好处,自然要卖力为孙家做事。杜县尉倨傲地昂着头道:“余村正,你来的正好,田老汉的那个远房侄子藏哪了,赶紧把他交出来,要不然连你也要吃牵挂。”

“不要找了,我在这”,江安义分开人群,不紧不慢地来到杜县尉面前。

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施威伤人

火把光中,江安义一身劲装,昂然而立,透着一股子英气。

杜秋光往后退了半步,上下打量着江安义,问道:“你就是田老头的侄儿,就是你带着打进孙庄,打伤庄上的护卫,抢走孙家的东西?”

孙育民在众护卫的保护下,胆气极壮,高声叫道:“杜大人,就是这小子,千万别让他跑了。”

杜秋光的年纪与江安义相仿,浅青色的九品官服附得面白如玉,长眉细目身材高挑,倒是一表人才,让人心生好感。江安义笑着解释道:“这位大人,孙庄之前事出有因,是孙家护卫用刀伤人,我才被迫……”

江安义看杜秋光有好感,杜秋光看江安义则是一肚子火,眼前这小子在自己面前嬉皮笑脸,毫无惧色地侃侃而谈,当即喝道:“少啰嗦,有什么话到衙门去说去。来人,把这小子给我锁了。”

衙役听命,抖着锁链就要上前拿人。田老汉一看不好,正要上前阻止,余光华紧紧地拉住田老汉,低声道:“老哥,别过去,你过去事情只会越闹越大。”

江安义原本胸中就有股小火苗,在孙庄时稍为发泄了点,杜秋光二话不说就拿人,像一股邪风刮来,将小火苗变成了冲天烈焰,最要命的那抖着锁链上前的衙役一胖一瘦,让江安义仿佛又看到了侯七马八的身影。

锁链不容分说向江安义的脖子套来,江安义哪会让他们套中,脚步往后一撤,锁链走空。

“好小子,居然敢拒捕,给我上。”杜秋光尖声叫道。众衙役抽出腰间的铁尺,向江安义围去。

铁尺,又名“笔架叉”,形如圆柱,长约尺半,四面不内陷,上粗下细,两侧有向上旁枝,形式笔架,这玩艺用铁或铜锤制,重约七八斤,易于携带,是衙役捕快的随身武器,如果被抽中,轻则红肿青紫,重则骨断筋折。

铁尺带着恶风扫来,江安义虽然有内功护体,也不想挨上一下。手出如电,两指搭在扫来的铁尺上端,内劲一吐,持尺的衙役只是普通人,感觉握在掌心的铁把柄有如红铁,急忙撒手扔尺。

江安义的手多快,不等落地就将铁尺拿在手中,四周密集打来的铁尺在他的眼中漏洞百出,脚下步伐穿插变换,“叮当”如打铁声不断,只见铁尺乱飞,片刻功夫,那十几个衙役个个抖手,惊恐地看着场中的江安义,一个个脚步悄然后移,倒把站在数丈外看热闹的杜县尉露了出来。

看到江安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杜秋光强壮起胆叫道:“大胆贼子,居然敢对抗官差,你不怕祸及家人吗?”

孙育民对着身旁的几个护卫道:“严师傅、金师傅,要劳烦两位出手了。”

化州地处边陲,汉胡杂居,争斗不断,自古民风彪悍。与西域做生意获利重多,自然有不少人打主意,除了官府外就是马贼,对付马贼除了请镖局外,就是高价招揽江湖上的好手,江湖人刀头舔血,化州对他们来说是充满刺激的发财之地。

严进、金力亮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手,六百两银子一年的价格被孙家聘为护院,如果跟着商队跑西域还另给银子,两人在孙家做了近十年,相处得还算融洽。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两人看得很清楚,江安义的铁尺每次都迎到击来铁尺的中部,巧劲一带,对手的铁尺定然脱手而出,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出了慎重,这身手,他们比不了。

可是,大少爷发了话,怎么也要上前比划两招。一个人不是对手,也就别讲江湖规矩了,两人一起上吧。见到严、金两人一左一右上前,孙育民心里一突,对这两个教头他充满了信心,闲暇时与其他家的护卫争斗时两人从来没处过下风,对付眼前这小子两个人居然一起上了,而且还拔出了兵器。

孙育民暗中吩咐车夫往后退,情况一旦不妙好迅速逃离,想了想,他从车内的隔板中取出一物,居然是连弩,上好三支弩箭,将连弩握在手中,孙育民感觉踏实了许多。

江安义目光炯炯看着严、金二人,没有作声。严、金二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在丈许外停住脚步,四周居然怪异地静了下来,夜风吹得火把烈烈作响,众人感觉心头压抑,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朋友,民不与官斗,就算你身手再好,也逃不出官府的追捕,听老哥一声劝,还是束手就擒吧,到县衙去打官司,老哥发誓替你打点,在牢中蹲上三五天,老哥亲自接你出来。”严进的年纪大些,试图用言语动摇江安义的心志。

江安义晃了晃手中铁尺,冷笑道:“要动手就快点,别耽误我睡觉。”

金力亮怪叫一声,舞刀向江安义的腰间斩来,严进见战不可免,摆刀从另一侧进击。两人的身手是不错,在化州武林也算叫得上字号,但与江安义斗在一处,三五个回合,江安义抽冷子一尺拍在严进的后背,把严进拍得向前抢了五六步,差点没来个狗啃屎。

那边金力亮见严进吃亏,斗志已消,急撤步往后走,江安义也懒得追他,转身向孙育民的马车走去。孙育民见自己带来的高手都不是江安义的对手,想起农庄那些护卫肿胀的手腿,先自胆寒,急忙催促道:“快走。”

马车起步要走,江安义哪里肯放,铁尺扎进车厢左侧的木板,用力一别,一大块车厢被江安义硬生生地撬了下来。车厢内孙育民举着连弩,对着飞奔的江安义就射。

江安义与孙育民的距离不过三尺,耳中听到机弩击发声,立知不好。对于连弩他并不陌生,下意识地顿住身形,真气逆转,化冲为退。三只弩箭快急如风,擦着江安义的胸前而过,其中有只箭更是扯破了江安义的前襟。

今时不像以往,虽然真气逆转体内难受至极,江安义却没有了走火入魔的危险,甚至连口逆血都没出。站在原地调息了片刻,江安义怒火中烧,没想到自己大意之下居然伤在一个胖球手中,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走这小子。

江安义飞奔的身形急停,看在别人眼中只是惊讶,严、金两位却知道厉害,两人二话不说,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径直走了。开玩笑,以两人的身手,惹上内家高手,那是找死一般。

马车已经驶上大道,孙育民在车中叹息,刚才怎么没稍微往后一点,把那可恶的小子一箭穿心才解恨呢。车后厢突然一声巨响,车后壁出现了个大窟窿,破裂的木板四溅,有些木刺扎在孙育民的身上,不等他呼痛,一只手穿过窟窿,牢牢地抓住他的后心。

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孙育民感觉自己被破烂的木板划得遍体鳞伤,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有些翻个了。不等他清醒过来,感觉身子被人拎起,片刻之后又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一只脚将孙育民挑转身来,孙育民看到江安义那张冰冷的脸。孙育民连声求饶:“这位好汉,高抬贵手,只要饶了我的小命,你要多少钱都好商量。”

江安义看着孙育民手中仍死死攥住的连弩,刚才自己就差点被这玩艺伤了。

“给我。”江安义伸手去拿连弩。孙育民知道连弩是违禁之物,家中通过关系,花了大价钱才买到十架连弩,原为了走西域时对付马贼,父亲孙富成给了架连弩让自己防身,这玩艺如果被官府拿了去,孙家就算势大,不死也得脱层皮。

下意识地死死拉住连弩,孙育民还想继续打动江安义。江安义一肚子火哪肯听他啰嗦,手中一用劲,“啪”的一声,孙育民惨叫起来,手腕生生被江安义掰断了。

借着火把的光,江安义看了看连弩的弩身,右侧烫着编号,无疑是军中之物,提着连弩,江安义走向杜秋光。杜秋光早被江安义的凶猛吓呆了,两只脚抖得像筛糠,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原以为是个捞外快的活,没想到把命送在了此处。自己还年轻,还想着和江刺史一样,将来名垂青史,富贵荣华,登堂拜相。

杜秋光脑袋里一团乱麻,也不知自己想些什么,心里想着应该大义凛然地怒斥强匪,可是身子不争气,眼见得江安义走近,干脆眼一翻,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江安义看见杜秋光的下身湿了一块,真是哭笑不得,冲着那些衙役喝道,“你们过来。”

那些衙役怕极江安义,生恐他暴起杀人,为了几两银子的薪俸犯不上把命搭上。一个个苦着脸走过来,为首的王头道:“好汉爷有何交待。”

孙育民的嚎声惊天动地,江安义皱着眉头道:“帮他正正骨,如果他再要嚎叫,给我把他的嘴堵上。”

众乡人见江安义发威,打伤衙役,抓住孙育民,吓昏杜县尉,心中虽然解气,但却惊恐居多。余光华更是面白如纸,不住声地哀叹:“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老哥,你的侄子闯下大祸了,全村人都被他害了。”

田老汉实在看不过去,悄声道:“余村正,你不要怕,跟你说实话,这位不是我的侄子,是官府的大人,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搬请救兵

江安义没有理躺在地上的杜秋光,径自向田老汉走去。

余村正一脸忐忑地上前见礼,晚上吃时他与田老汉的远房侄子吃过饭,真没想到这个英武的年轻人居然也是官人,只是不知道他的官大不大,如果能与白知县说上话,那这场祸事或许能揭过。

衙役们找了块木板,从孙育民衣服上撕下条布条绑住,等回去后再找大夫治疗。孙育民得了衙役的告诫,不敢再大声嚎叫,小声地哼哼着,头上豆大的汗珠直滚。

看到余村正欲言又止,江安义知道他要问的话,笑道:“余大叔,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看戏,没事。”

眼角余光瞥见杜秋光悄悄地移了一下脚,知道这小子已经醒了,大概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干脆仍然躺在地上装晕。江安义用手召唤那些衙役,吩咐道:“把姓孙的押过来,还有你们的杜县尉也抬到这边来。”

衙役们不敢不从,小声安慰着孙育民,把他扶到田老汉的屋门前。杜县尉大概怕被别人发现他尿裤子,哼哼唧唧地坐起身,佝偻着身子死活不肯移动。

已经是三更天,虽说是八月,但晚上站在空旷处寒风呼啸,不少人被风吹得发抖。村民们谁也不敢散去,眼前这场事闹大了,杜县尉被吓晕了,孙少爷被掰折了手,众衙役成了寒风中的鹌鹑,挤成一团瑟瑟发抖。余村正不敢得罪这群爷,叫村民搬来柴火,在南墙背风处升起了火,让杜县尉、孙育民还有众衙役们围着火取暖,然后留下几个稳重点的村民照应,其他人被他赶回去睡觉了。

江安义不怕冷,胸中有团火苗烧得他热血沸腾,他感觉自己文人的躯壳里原来隐藏着一颗火热的武夫之心,那三只让他险些丧命的弩箭,点燃起心中压抑的戾火。篝火在风中摇曳,把江安义的身影印照在田家的土墙上,黑影张牙舞爪,如同地狱深处释放出的恶魔,要把火旁的众人吞没。

好汉不吃眼前亏,孙育民像个肉球般蜷缩在火堆旁,手腕处痛疼难忍,他不敢大声叫唤,生怕惊动了屋角的魔王。用余光怨毒地瞅向江安义,在孙育民的心中江安义早已经被扎得千疮百孔。

江安义手中拿着连弩,有这件东西在,孙家已是砧板上的肉。江安义把目光投向孙育民,孙胖子下意识地埋向头,假装烤火。江安义暗自冷笑,以他的灵觉自然能查觉到孙育民有如刀子般的目光。孙育民不知道,在天子的心中,私下持有军械是什么重罪。

火堆旁杜秋光身上的湿迹已经烤干,这让他稍微放松了些,手捧着农家的粗陶碗喝着热水,这时候考虑的不是粗碗白水的问题,而是想着等白县令调集人马抓住这个强匪该如何报仇。

十六名衙役跑了三人,加上孙育民的车夫,还有几个孙家的护卫,这个时候白县令应该得到消息了。杜秋光轻蔑地瞟向守在一旁的江安义,粗鄙武夫,扣押本官打伤孙家少爷圈禁衙役居然还敢站在这里,武功再好挡得住几只利箭,撑得住多少人围攻,要是自己早就亡命天涯了。

屋内,余村正拉着田老汉道:“老哥,你得给我交交底,你这个侄儿到底是什么官,要不然一会白县令带着大队人马来了,你让我怎么办,一村老小都要吃挂累。”

田老汉见余村正眼球都鼓出三分来,急得面红耳赤,悄声道:“余村正,你放心,这位大人的官比白县令高。”

余村正的心放下了一半,又问道:“就算他官大,会不会等他走了白县令把气发到我们头上,那位大人倒是一走了之,我们可就受罪了。”

田沟实在是忍不住嘴,“嘻嘻”笑道:“余叔,白县令见了他铁定要下跪,能不能做这个县令还看这位大人的意思。”

余村正这回真的放下心来,田沟这娃他看着长大,老实巴交不会说谎,他都这样说了那就一定是了。余村正琢磨起田家父子的话来,比白县令官大,白县令是上县县令,从六品的官,在化州比他还高的官只有刺史、别驾和司马,华司马自己见过,张别驾据说有三十多岁的年纪,眼前这位二十来岁。

余村正眼前一亮,一下子确定了江安义的身份,该不是江刺史吧。唉呀,如果是这位来了岩头村,那真是天大的幸事,谁不知道这位江刺史是点金手,蜜水果就是他研制出来的,如果江大人能够照顾一下村子,那岩头村可就发了。能与这位接上善缘,就算不弄个小官当当,至少跟县衙的那些衙役胥吏说起话来也硬气些,不再受鸟气。

想着,余光华可坐不住了,拎起烧水的茶壶,殷勤地来到江安义的身旁,笑道:“这位大人,夜来风寒,多喝口热水去寒。要不您到屋里先歇着,这里有我盯着,保证出不了事。”

乌云县,今夜南城门没关,杜县尉去抓人,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三更不到,一辆破烂的马车冲了进来,值守的衙役认出是孙家的车夫,正要上前问话,马车飞驰而过,直奔孙家大宅。

半刻钟后,孙富成带着十多名护卫直奔后衙。白治光已经睡下,一个强匪影响不到县太爷的休息,所以他被唤醒时,一肚子起床气。

冷着脸来见孙富成,白治光道:“孙兄,什么事半夜叫醒白某,可是强人跑了,放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跟岩头村有关系,本官自然有办法把他抓住。”

孙富成胖脸紧绷着,听车夫回禀,那贼人打跑了两名教头,直接从奔驰的马车上捣破车厢,把儿子抓了,现在生死不知,哪有心情跟白治光打哈哈。

“白大人,你还不知道,那贼人强横,把我儿抓了,杜县尉和派去的衙役都被他扣住了,现在生死不知。”孙富成自然把事情往严重里说,这样白县令才会派人去救他儿子。

白治光一惊,他首先想到的是民变,如果激起民变的话,无论有理无理,他的前程也就到头了。

“怎么回事?孙兄别急,慢慢讲来。”白治光的瞌睡惊没了,坐正身子道。

车夫结结巴巴地把江安义拒捕、抓走少爷的经过说了一遍,正讲述的时候三个逃跑的衙役回来了,一个个面如土色,呼呼直喘。这三个跑得更晚了,看见了孙育民的手被掰断,杜县尉被吓尿了裤子,当然有些事要加重说,加油添醋地说,有些事就要为尊者讳了。

不得不说这几位口齿灵利,说得孙富成脸越来越白,不住口地催促白治光赶紧派人救他的儿子。虽说自家有四个儿子,但他最成器可是这个大儿子,将来自家的门户还靠他来支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听说不是民变白治光放了心,脸上仍是一副焦急地样子,装模作样地斥道:“你们这群饭桶,十多个人居然打不过一个,还让孙公子落在贼人的手中,如果孙公子有个闪失,本官一定要重重地责罚尔等。”

孙富成苦笑道:“不怪他们,我府里也去了十多个护卫,还有严、金两个教头,这两人可是好手,杀过不少马贼,居然都不是那贼子的对手,白大人就不要再责罚这些兄弟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快点派人去岩头村救人为紧。”

白治光有些犯难,道:“孙兄,你是知道的,县衙总共也就不到四十名衙役,杜县尉已经带去了十六人,剩下的二十几人前去恐怕也不是这贼人的对手,府上可还有壮士,不妨一同前去拿人。”

“我府里能打的都派了去,实在不行的话到镖行找人帮忙,雇人的钱我出了。”孙富成急切地道。

提到银子白治光想起件事来,道:“安西都护府的驻军有一队人马在西城操练,带队的是昭武校尉蒋铭蒋将军,前两日我请他吃饭的时候老兄不也在吗,他带了五百兵丁过来,何不请他帮忙。”

孙富成脸上露出喜色,道:“蒋将军还没有走吗,太好了,麻烦白大人请他带人帮忙,有军队在那贼子插翅难飞。”

白治光笑道:“孙兄先别急,光动嘴皮子这伙兵爷可不会动身,我听说当初江刺史请壮武将军带兵剿匪还被敲去了数千两银子。”

孙富成脸上闪过一丝肉痛,咬牙道:“救人要紧,这钱我出了,还请白大人快些请蒋将军出兵,迟恐生变。”

四更天,收了一千两出兵费的蒋铭高高兴兴地带着三百兵丁赶往岩头村,天蒙蒙亮的时候,大军将岩头村的出入口团团围住。蒋铭身披明光甲,骑着高头大马,身边带路的衙役指着火光处道:“将军,那有火的地方就是田家,杜县尉和大伙就被那小子扣在那里。”

江安义挑选亲卫,蒋铭为替好友周宗炫鸣不平出言挤兑,结果被江安义又气又累激得吐了血。伤愈之后梅弘民认为他丢了脸,不待见他,蒋铭自觉无趣,找了个出外操练的差使,准备躲躲风头,顺便打打野食。

带着手下五百人东游西逛,这几日驻在乌云县边,半夜被白县令叫醒,一千两银子入了账,蒋铭感觉自己的背运已去,好运到来。看着火光处,蒋铭挥动手中大砍刀,高声喝道:“儿郎们,随本将军抓拿贼人。”

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翻手聚云

蹄声杂乱,一条乌龙般的队伍向着田家奔来。

屋外,余光华手持着大铁壶给火堆旁的众人加着热水,夜来风寒,虽然坐在火堆旁,不少人已经鼻涕长流了,孙育民更是不堪,人倦极,手痛极,偏生无法入睡,一个晚上竟然像瘦了一圈。

虽然一夜没睡,余光华的精神却亢奋着,旁敲侧击之下他已经笃定田老汉的“侄子”就是刺史大人,他殷勤地请江刺史到田老汉的家中休息,自己提着壶在外面巡视,能做好这件事,在江刺史的心中留下个好印象,将来指不定能落点什么好处,谁说得清呢。

余光华美滋滋地想着,不时地替围坐在篝火边的众人加点热水,他心里门清,虽然自己借此事巴结上了江刺史,但眼前这些爷也不能得罪,县官不如县管,哪位爷都得罪不起啊。

蒋铭一马当先,他的身材高大,骑在高头大马上,当真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余光华听到马蹄声,“咣当”一声,铁壶落地,惊得委靡不振的众人茫然地抬起头来张望。

“救兵来了”,有人惊呼着站起,撒腿向着官兵跑去,孙育民在两名护卫的掺扶下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只要进了官兵的队伍中,自己的安全就有保障。

杜秋光茫然地看着身旁的人站起,然后撒腿就跑,总算有个衙役记起了他,扯着他的衣服道:“杜大人,官军来了,快走。”

江安义坐在田老汉的堂屋内,外面的嘈杂声早传进了他的耳朵,耳朵“看”见马蹄声虽杂乱,脚步声却整齐,应该是官兵,从脚步的声响听来应该有百余人,这么多的人,除了梅弘民的驻军便只有华司马的手下。从脚步声来判断,应该是驻军,司马府的那些兵丁没有这样的素质。

见着一群人狼狈不堪地跑来,蒋铭知道这些人应该是自己要救的人了,轻而易举地就救下了人质,千两白银算是顺利到了手中,蒋铭心情大悦,挥舞着手中砍刀呼喝道:“不要乱,都给我靠边,不许冲撞军阵。众儿郎,把前面的房子给我围住,弓箭手押住阵脚,有人逃跑就给我射。”

余光华总算醒悟过来,连滚带爬地向田家跑去,入门时江安义正往外走,眼看两人要撞在一处。江安义身子一侧,伸手扶住余光华,笑道:“余村正,莫慌。”

温和的笑容立时让余光华安定了不少,江安义不等他说话,侧身从屋中走了出来,站在田家的门前。余光华咬咬牙,富贵险中求,今天就搏上一搏。转身站在江安义的身旁,下意识地握紧着手,不只是壮胆还是护卫江安义。

天色渐亮,火把燃了一夜早已经熄灭,只有那堆篝火还散发出红色的光芒。江安义没有看不远处的官兵,目光落在东边红色的朝霞上,殷红的颜色,仿佛在召唤江安义心中隐伏的恶魔。

江安义背光而立,蒋铭看不清他的面目,隐约地觉得三丈外的那人有些熟悉,一时记不起在哪见过。拿人钱财与人卖命,蒋铭高声喝道:“兀那汉子,还不跪地伏绑。”

像被蒋铭的呼声唤醒,江安义收回远眺的目光,落在蒋铭的身上,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在此又遇到了此人。开口笑道:“蒋将军,你不在会野府怎么到乌云县来了。”

江安义一开口,蒋铭的手死死地攥紧手中砍刀,是江安义,那个该死的江刺史,那个在自己心中已将他碎尸万断的狗官居然出现在这里。

放箭,射死他,只当是误杀,谁也找不到自己的错处,杀意浓烈地升起,蒋铭高高地持起砍刀,就要下令放箭。

“蒋将军,做事三思,上次只是吐口血,这次莫要丢了性命。”江安义冰冷的警告声响起,蒋铭心中一颤,发觉执刀的掌心已经是冷汗淋淋,猛然记起这位刺史大人可不是文弱书生。

那次挑选亲卫蒋铭丢了脸,事后还想着找江安勇找场子,校场比试被江安勇挑落马下,江安勇倒没放在心上,蒋铭倒有些羞刀难入鞘了。厚着脸皮又找石头比试,结果被石头揍得满校场直跑,越发地让梅弘民轻视。石头是江安义的徒弟,由弟子知师傅,虽然没有比试过,江安义的厉害却深印在其心中。

凉风一吹,蒋铭想起关于这位江刺史的种种传言来,元天教百余高手围杀仍被他脱逃,自己这两百来人估计还真困不住他。浑身的汗被冷风一激,蒋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佯做刚听清江安义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地问道:“江大人?对面可是江刺史么?”

“不错,正是本官。”

蒋铭立刻跳下马来,高声禀道:“未将受乌云县白县令之托前来捉拿贼人,江大人为何在此?”

刚才蒋铭的意图江安义看得清楚,他也悬着心,一旦蒋铭下令放箭,自己脱困不难,但身旁的余村正,田老汉一家恐怕就难逃活命了。

见蒋铭跳下马,江安义的心稍微安定了些,朗声道:“蒋将军来的正好,请你将刚才逃走的那些人先抓住,具体情况本官等会再与将军详说。”

识时务者为俊杰,蒋铭已经没有了报仇之心,当即下令手下官兵将杜县尉、孙育民等人抓住。将兵器交给亲卫,蒋铭赤手空拳来到江安义面前行礼。

这时江安义总算放下心,笑道:“蒋将军,此处非讲话之所,到屋中一叙吧。”

顺手还把余村正介绍了一句,看到身着盔甲的威武将军向自己抱拳,余村正美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好在村正有年,算有些阅历,躬身笑道:“这位将军请到屋中,小的去烧点热水请将军喝茶,顺便让村民为大伙做点吃食。”

屋内,江安义把自己前来乌云听审,孙家耍横不放人追到岩头村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蒋铭心中替白县令默哀,此刻白县令在县衙和孙富成等他救人的消息,哪里知道最要救的人是他自己。

“江某独自前来乌云县,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手,蒋将军,你可愿助本官一臂之力。”

乌云县发生的事不可能在乌云县了结,无论是白治光、温琦还是孙家,都要到府衙发落,江安义不可能动用乌云县的衙役押送这些人,思来想去,只好让蒋铭帮忙。

前次蒋铭恶了江刺史,如今已是追悔莫及,听江安义请他帮忙,这是有意缓解两人间的矛盾,当然求之不得。当即站起身来抱拳拱手道:“未将愿听从江大人的调遣。”

冤家宜解不宜结,江安义满意地点点头。在化州任刺史要用到驻军的地方很多,能化解掉与蒋铭的矛盾,能缓和自己与驻军间的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余光华提着铁壶进来,在碗中倒了些粉未,用热水一冲,居然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油茶面,余村正有心了。”蒋铭笑道。蒋铭半夜动身,早已饥肠辘辘,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也不客气,拿起碗中的调羹搅拌两下就吃起来。

看着狼吞虎咽的蒋铭,江安义笑道:“蒋将军,以前的误会不要放在心上,此次得将军相助,江某送你一场功劳。”说着站起身,从桌上拿起把连弩,递给蒋铭。

“连弩,大人从何得来?”蒋铭自然认识连弩,他的麾下就装配了二十部连弩。

“朝庭正在严查连弩丢失一案,蒋将军是知道的。”江安义一说,蒋铭立刻点头,他麾下装配的连弩前不久龙卫派人到检查过,听说天子对此事十分关注,严令安西都护府配合龙卫破案。

江安义用手指着弩身上的编号道:“这上面有编号,应该能查以是装配给哪部的连弩,这连弩是从孙家少爷孙育民手中缴获,从孙家下手,顺藤摸瓜,应该能问出点东西来。”

蒋铭大喜过望,听江安义的意思是有意把这场功劳送给自己,这可是场天大的富贵,说不定能入了天子的视线,连升三级不是梦想。

推开碗,蒋铭单膝跪地,感激地道:“未将是个粗人,以前得罪过大人,大人不但不见怪反而送蒋某这场功劳,蒋某感激涕零,今后大人但有所差,蒋某绝不敢有半点推辞。”

江安义扶起蒋铭,笑道:“将军言重了,我等都是为天子效命,今后多亲多近。”

蒋铭满心欢喜,三下五除二将油茶面吃完,一抹嘴巴,道:“大人慢慢吃,我去问问那孙的小子他的弩弓从何而来。”

看着蒋铭兴冲冲地离开,江安义慢慢地吃着油茶面,对于蒋铭所说效忠的话,江安义并没有放在心上,或许蒋铭现在说这番话出自真心,再过段时日这份感激就变淡了,因利益建立起来的交情经不起时间。

江安义拉拢蒋铭也有他的考虑,一来在乌云县无可用之人,要想扳倒白治光、杜秋光及孙家需要蒋铭出力;二来千金买骨,梅弘民所部的驻军与江安义的关系并不好,蒋铭与他有私怨众人皆知道,现在送给蒋铭一个立功的机会,会让驻军感受到江安义的善意。

油茶面香甜可口,吃在江安义嘴中却有些苦涩,为官六载,他已经不是那个勇往直前的江二愣子,成长成熟的代价便是舍弃了一些珍贵的东西,学会了妥胁,学会了造势,学会了手段。

“大人,村里的乡亲们听说你就是刺史大人,纷纷托老汉给大人捎点东西,谢谢大人为百姓做的事。”田老汉手中提着两只竹篮,一个筐里装着鸡蛋,另一个筐是蜜瓜葡萄之类的水果。

东西虽然不值钱,却让江安义在彷徨动摇之际坚定了信心。江安义站起身,从田老汉手中接过篮子,郑重地道:“田老丈,烦你告诉乡亲们,江某承情了。作为回报,江某定要让岩头村的乡亲衣食无忧,家家富裕。”

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覆手行雨

朝阳金光里,大道两旁的草尖上露珠闪着晶莹的光芒,大道上一只整齐的队伍从朝阳晖里行来,惊得前往县城的商贩和百姓们纷纷避在道旁。

“这是哪里的官兵,看上去精神的。那个带队的将军,真是威武。”

“不像是府兵,该不是安西都护府的兵有事经过吧,最近边境没听说打仗啊。”

声音传到蒋铭的耳中,他在马上的身板挺得更直了,板着脸孔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心里面却早笑开了花。昨夜的突审已经有了成果,孙育民在几鞭过后,老老实实交待了连弩是其父购来的,家中还有几架。

大郑文武并重,允许百姓持刀佩剑,就连江安义也有过仗剑游历的梦想。不过,都器监研制出的军用器械却是禁物,连弩就在其列,律法明令只许军中装配,严禁民间持有,违禁严惩。昭帝、宣帝年间,律法松驰,民间持有违禁器械众所周知,当今天子即位后,严刑峻法,更是重启铜匦举报,可是收效并不大。绞车弩和新制连弩接连丢失让石方真大为恼火,责任安西都护府和龙卫严查,并下旨对提供线索者重赏。

蒋铭身在军中,对赏赐的内容很清楚,提供有用线索赏银千两,查出盗卖之人官升三级,赏金二百两。如果能从孙家打开突破口,查到是谁盗卖军械,那自己就要从校尉变成真正的将领了。

身后的官兵们在岩头村吃过早饭,精气神不错。蒋铭从孙育成口中得知连弩的消息后兴奋不已,宣布每个士兵给赏银一两,这让官兵越发的精神十足。

在余光华的支应下,发动全村老少为三百多人做了一顿早餐,虽然不够丰盛,却是竭尽了全村之力。江安义当然不会让余光华为难,掏出二十两银票让余光华分给乡亲们。余光华没有推辞,他听说过江刺史是点金手,二十两银子对岩头村是笔巨款,对江刺史不算什么。乡亲们把存粮都拿了出来,自家要饿肚子,有了这二十两银子,大伙会一定欢天喜地。

早饭的事虽小,但有三百多人用餐也不轻松以,余光华安排得有条不紊,让江安义对他高看一眼。返回乌云县时,江安义想到要几个人证,跟余光华和田老汉一提,两人都欣然愿往。

在村中找了架牛车跟在队伍后边,余光华和田老汉一人一边闹着闲嗑,余光华的心里美滋滋的,看来出来江刺史对他很欣赏,自己要时来运转,好日子在前面等着。

队伍中间还有辆牛车,被官兵们围着,孙育民和杜秋光沮丧地坐在上面。孙育民的衣裳破烂,蒋铭劈头盖脸的几鞭在他的身上留下数道血痕,如今血痕已经凝固,沾着衣服粘在身上,稍微一动便如同针扎般的痛。

孙育民的眼中满是惶恐,他已经从蒋铭嘴中得知了江安义的身份,孙家与柳氏是姻亲,在化州是数得上的豪门,但得罪了刺史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何况连弩落在他的手中。孙育民知道龙卫在查军械丢失的案子,当初父亲把连弩交给他防身的时候也曾叮嘱,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动用,如今该如何收场?

杜秋光也知道了江安义的身份,他急切地想向江刺史解释,自己不过是奉命行事,并非有心得罪大人。初见时江安义对他印象不错,现在看到他期期艾艾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江安义厌感顿生,挥挥手让人把他放在牛车上与孙育民做伴去了。

江安义骑着木炭不紧不慢地跟着队伍,此次乌云之行他原本只是想看看温琦是否会秉公办案,不料牵扯出孙家私藏军械、白县令贪赃枉法,以及温琦含沙射影暗中针对自己,这些事回城之后自己该如何处理。

一直以来,江安义都不善长审理案件,无论是富罗县处治张朴天和苏家,还是化州镇西男华政贩卖人口一案,严格来说都以失败告终,这让江安义心里产生出阴影来。张克济和史清鉴都不在身边,

孙家私藏军械罪责难逃,扣押佣工不放也有人证物证,不难对付,至于孙家背后的柳氏,那是以后的事了,自己将原委禀明天子,天子肯定会支持自己,天子有意削弱世家的势力,应该会欢喜看到自己的呈报。

至于温琦只是墙头草,原本自己就想拿掉他的录事参军,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不足为患。

真正难办的是乌云县令白治光,虽然自己听到了不少关于白治光贪赃的传言,却没有实证,也没有人举报,处理田老汉一案也中规中矩,在明面上找不出毛病,即使抓住他阴奉阳违克扣慈幼院的工钱小过错,也无法治他的罪。

如果就这样轻易放过白治光,江安义心有不甘,而且这次放过白治光,再要对付他就难上加难。骑在马上,江安义生出骑虎难下的心来。

县衙,孙富成和白治光等待在蒋铭带兵抓人的消息。眼见得天逐渐放亮,孙富成开始坐立不安,时不时起身往外张望,嘀咕道:“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回来了,怎么还不见动静,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白治光被他晃得头痛,苦笑着劝慰道:“孙兄且安坐,蒋将军带了数百人前去迎救令郎,铁定会将他救回的。天亮了,你我先去吃早餐,吃完早餐差不多蒋将军也就回来了。温参军今天要返程,正好一并与他饯行。”

白治光和孙富成来到县衙前的驿馆,温琦已经起来了,昨天说好吃罢早饭就返程回会野府,所以温琦婉拒了白县令送来陪寝的女子。吃着早点,听白治光说着昨夜的事情,温琦才知道睡梦之中居然发生了许多事情。孙富成哪吃得下东西,要不是顾及颜面,他都想出南城门亲自去看看,甚至往岩头村迎迎。

蒋将军没来,温参军倒是要走了,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温琦想着回去后要向刺史大人禀报,晚上还要找张别驾通通气,走得晚了城门关了就要在荒郊野岭住一晚,这罪可受不了。

送到县衙门口,众人相互一揖,温琦正要上马车,远远地跑来一个衙役,气喘地禀报道:“白大人,蒋将军带着官兵进南门了。”

孙富成大喜,问道:“可看见我儿了?”

报信的衙役认识孙育民,乌云城首屈一指的大少爷,自己也曾得过人家的好处。当即笑道:“看到了,孙少爷与杜县尉坐在一辆牛车上。”

孙富成的心总算安定下来,脸上挂出笑容,从怀中掏出张银票塞过去,笑道:“有劳你报信了。”

五两银,那衙役眉开眼笑地将银票塞进怀中,其实他看到孙育民和杜县尉倒像被官兵押送似的,县衙的那些兄弟被夹在队伍中,也像失了自由,不过这话不能由自己嘴中说出来,要不然这五两银子岂不是没了。

白治光笑道:“我就说蒋将军出马,万事大吉嘛。温兄,不如暂缓一步,我们迎一迎蒋将军。”

说话间,白治光已经看到蒋铭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身影,阳光照在他身上的明光铠上,耀人双眼,就像只公鸡得意地炫耀着羽毛。街道两旁的老百姓交头结耳,不知这只看上去威武的官兵来自哪里。

温琦站在白治光的身侧,漫不经心地笑着,他和蒋铭见过两面,甚至从私下里听说这位蒋将军得罪过江刺史,在驻军中不受待见,所以才会被远远地派出来操练队伍。

队列逐渐行近,温琦突然瞪大了眼睛,伸手用力地揉了揉,见鬼,怎么有人长得如此像江刺史,不对,那匹黑马是江刺史的座骑,叫木炭,自己见江刺史的弟弟骑过。江刺史怎么会在这里?温琦一下蒙了,自己昨日在大堂上说的话是不是让江刺史听了去,温琦恨不得伸手抽自己的嘴巴。

白治光这时也看到了江安义,他的脑中也在“嗡嗡”做响,脸一下变得煞白,自家知自家事,首先想到的是江刺史得了消息前来查处自己,这一次怕是要丢官罢职了。他心思缜密,略一思索便镇定了不少,刺史大人要查处官员,不会一个人前来,身边的这位温参军肯定是要随同的。白治光扫了一眼温琦,见温琦满面惊恐,显然也被吓得不轻。

既然不是专程来查处自己的,那便是来查看田老头告状的处理情况,白治光的心又安定了不少,迅速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判决,应该并无纰漏,江刺史找不出自己的错处来。看着骑在马上的江安义,白治光想起私下里众人议论这位刺史大人是个武林高手,那对付孙家的人八成就是他了,把事情经过和人物串了一下,白治光几乎能肯定那个抓了孙育民的贼人就是江刺史。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白治光在心中恨恨地骂了一句孙育民,招呼一声“温兄,江大人来了,咱们去迎一迎”,从容举步向前行去。

温、白两人惊恐莫名的时候,孙富成已经小跑上前,虽然听报信人说了儿子没事,还是眼见为实。孙富成一眼看见坐在牛车上的儿子,身子蜷缩着,身上似乎有鞭痕,孙富成愤怒了,居然敢动手打我的儿子,我一定轻饶不了这贼子。

“民儿,你不要紧吧。”孙富成高声叫道,直奔牛车而来。牛车外的兵丁横起手中长枪拦住他,吼道:“什么人,靠后,别靠近犯人,否则对你不客气。”

孙富成一愣,犯人,儿子成了犯人,刚想发怒,孙育民抬起头,苦着脸叫了声“爹”,欲言又止。蒋铭带着马过来,昨夜白县令请他出马时是这位孙大爷付的钱,他当然认识孙富成。孙富成抬头问道:“蒋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蒋铭皮笑肉不笑地道:“令郎用连弩意图射杀江刺史,被江大人擒获。听令郎讲,你家中还私藏有连弩,孙员外,不知是不是真的?”

孙富成如被雷殛,吓得呆了。

白治光来到江安义的马前,不亢不卑地揖道:“江大人什么时候驾临乌云县,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另一旁的温琦挤出笑容,看到江安义森严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禁不住脚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谀笑道:“下官拜见大人。”

江安义被温琦这一跪闹得一愣,看着趴伏在地的温琦,突然有了对付白治光的主意。

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互相攀咬

乌云县衙的大堂新翻修过,朱红的柱子描金的横梁在阳光下富丽堂皇,让人不敢逼视。大堂内却有些阴暗,东升的太阳被窗棂割成小小的方块,怯生生地照在东边的一角,远离着正中的“明镜高悬”的匾额。

正中的公案被江安义占据,白治光和温琦在左侧落座,右侧是闻讯赶来的县丞秦光海和主簿刘庆余,县尉杜秋光垂头丧气的坐在最未,一些胥吏和衙役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众人忐忑地等着江安义发话。

刺史的突然来临,让乌云县上下官吏都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刚才江刺史已经命蒋铭带人去查抄孙府,罪名是私藏军械连弩。那把缴获的连弩就摆在公案上,孙富成当时便瘫软在地上。

白治光强自镇定着,只是拿茶盅的右手微微发抖,杯中的茶中泛起涟漪,心中反复盘算着江刺史是否拿到自己的短处,自己该如何度过这场风波。温琦已是不堪,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江安义偶尔扫过的目光如同刀子割在他的身上,拼命挤出的谀笑最终化成苦笑的抽搐。

秦光海只有三十岁出头,事不关己显然较为放松,眼光转动四处打量,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刘庆余看上去像个忠厚长者,目光低垂,不动声色地喝着茶水,沉稳至极。

江安义将众人的神态都看在眼中,轻咳一声道:“本官此次来乌云县是例行的巡查。”大郑律法规定刺史每看巡查一次属县,不过这说法谁都不会相信。无论信不信,众人都要恭声应道:“大人劳苦。”

“当然,本官此来还想看看乌云县是如何处置田大壮老汉一案的”,江安义语气略顿,继续道:“白县令处置得当,本官很满意。”

白治光的脸上露出笑容,站起身拱手道:“多谢大人謬赞,为民做主是下官之责。”

安义转向温琦道:“倒是温参军说的几句话让本官不解,制蜜水果的方子本官经过多次测试,何来未经证实之说,还有本官什么时候说过蜜水果烂了还要照收五十文税的话?温大人是想把本官架到火炉上烤吗?”

听到江安义的喝问,温琦心存的侥幸化为乌有,滚爬在地,哀告道:“大人,下官一时糊涂,信嘴乱说,请大人恕罪啊。”

不等江安义发话,大堂外靴声橐橐,蒋铭一脸喜色地带着两名亲卫来到,亲卫手中提着几架从孙家抄来的连弩,孙家私藏军械的罪名已经坐实。

问了蒋铭几句,示意他在一旁坐好。江安义冲着跪在地上的温琦道:“温琦,你的事等回会野府再说。眼下孙家私藏军械一案,便由你来主审,能否将功赎罪就看你的表现了。”

“多谢大人,卑职一定尽心尽力。”温琦向江安义磕了个头,从地上爬起来,吩咐道:“把孙家父子带上堂来。”

孙富成和孙育民被衙役夹扶着走上堂,放开手,这两父子两堆肉堆在了地上。私藏军械是重罪,而且还在龙卫追查绞车弩和新式连弩的风头之上,孙富成知道这次孙家将面临一次大风险,唯一的机会就看柳家会不会帮忙,如果能罚钱了事,哪怕花上几万两银子都是值得的。

“孙富成,你可知罪?”温琦进入角色很快,拉长腔调问道。

孙富成有些意外,居然不是坐在正中的江刺史问自己,而是录事参军温琦,心里隐隐生出些许的希望来。

“禀大人,小的知罪,这些连弩是我家管事孙月永二个月前从枭集镇上买来的。小的家中与西域有商贸往来,这些连弩是用来对付马贼的,小的不该隐藏军械,愿意接受责罚。”孙富成眨巴着眼睛,向众人传递出以钱买路的意思。

如果江安义不在,八成这事就成了,可是温琦刚受了江安义的斥责,一心想着将功赎罪,孙家父子正是他赎罪用的踏脚石,怎么肯轻易放过。冷笑一声,温琦道:“孙富成,这连弩上有编号,分明是军用之物,你经商多年,也算见多识广,怎么会不知轻重。还有你说是管事从枭集镇买来,你那名管事可在府上?”

“他随商队去西域休梨国了。”

江安义明白,华政当初就是这样把罪责推给管家华仁的,看来权势之家这招移花接木使得很顺畅,出了事自然有手下为其顶罪。

“孙家与西域有商贸往来吗?”江安义明知故问道。

孙富成为了脱罪,连声道:“有的,孙家与西域经商已有十多年的历史了。”

“孙富成,既然你家与西域有商贸往来,本官问你,可知道府衙颁下了《与西域通商布告》,你家可曾到府衙领取过商贸许可凭证?”

孙富成一愣,这位刺史大人怎么把话题拐到商贸上去了,这个《布告》他自然知道,不过无论是柳家还是白县令都明确地告诉他不用理会,结果被江安义抓住痛脚。

蒋铭拱手禀道:“大人,未将在孙府的仓库中发现了大批的西域香料、器皿、毛织品及各种杂货。”

这些货物是孙家从西域买来的,柳家和白治光都有股份在内,按规定要到交易所中买卖或者交纳过境税,这样一来利润就要减去一成,这些人当然不肯。于是先放在孙家的库房中,想着等关卡盘查的不严悄悄地运往他处,不想被蒋铭查抄了出来。

江安义看着白治光问道:“白县令,孙家购进大批西域货物,不知你可清楚,这些货物中有无违禁之物,进关的人员是否有西域的奸细?”

一大串帽子扣下来,白治光鼻尖也有些见汗了,要是平日白治光自有话语搪塞,可是刚刚从孙家查抄出连弩,孙富成承认是从枭集镇购来,那么这批货物有无违禁物还真说不清。

转瞬之间,白治光有了决断,起身施礼道:“大人责问的是,下官有失察之过,请大人治罪。”

“江大人,孙家的货物是八月十日进县城的,连绵有里许长,当时整个县城都哄动了。下官听说这些货物中还有白大人的份子,不知是真是假?”县丞秦光海突然开声道。

静观多时,他发现江刺史有意惩治白县令,这样的好机会当然不容错过,秦光海当即补刀道。江安义心中大喜,向秦光海投去了个鼓励的目光,笑道:“秦大人还听说了什么,不妨直言,是非曲直本官自有明断。”

秦光海心领神会,笑道:“白大人是否有暗股,孙员外应该最清楚,孙员外你说呢?”

孙富成平日仗着与柳氏有姻亲,又与白治光交结,不把秦县丞放在眼中,没想到此人趁机发难,有心否认,但自家的账本上有记录,账本就在府中,也不知会不会被蒋铭查到。

白治光看到孙富成投来的询问目光,心中暗骂,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温琦看得清楚,道:“有无往来,只要查查账目便知。江大人,请你下令派人去查看孙家的账本。”

“温琦,你不要欺人太甚。”白治光恼羞成怒道。

已然得罪了白治光,温琦已经下定决心痛打落水狗,只要得了刺史的欢心,用白治光的倒霉换自己的脱罪温琦一百个愿意。

秦光海继续补刀道:“江大人,你无偿提供的蜜水果制法,白县令倒是卖了个好价钱,听说蜜水果的方子白大人卖了一千多两银子。”

这消息江安义在茶馆里已经听说了,此刻秦县丞说出,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江安义问道:“孙员外,你买方子花了多少钱?”

“五十两。”孙富成有气无力地应道,事已至此,他清楚白县令已是自身难保了。

“白大人,你可知罪?”温琦面带得色地道。

白治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骂道:“温琦,你就是头蠢猪,你以为将我治罪江刺史就会饶过你吗?你昨天收我八百两银子又当何罪?”

温琦脸刷的一下白了,这才想起自身也是一屁股的屎,从怀中掏出银票,温琦硬着头皮道:“大人,卑职是想先将白治光稳住,再查实他贪枉之事,这八百两银子,卑职打算到了会野府就上交。”

这话连三岁的小孩也不会信,江安义接过银票放在桌上,不置可否地道:“温参军,你继续。蒋将军,麻烦你再去趟孙府,把孙家的账本查抄来,孙家的大小人等暂时押在府中,不可骚扰,否则拿你是问。”

大堂之上,狗咬狗,乱成一团。

白治光满怀恨意地瞪着江安义,如果没有江安义多事,自己怎么会出事;如果没有田老汉告状,江安义也不会来乌云县;如果没有孙家扣押佣工,田老汉就不会去告状;如果不是温琦蠢笨如猪,江安义便拿不住自己的把柄;如果不是秦光海暗中使坏,事情也不会不可收拾。

白治光恨意滔天,目光所及皆是可恨可杀之人,唯独他没有问过自己,所做所为是不是有可恨之处。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江安义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下的争吵,兴奋的秦光海,咬牙切齿的白治光,虚张声势的温琦,还有木然而坐的刘庆余,好一幅众生入世图。

正文 第四百零九章杀鸡儆猴

大堂上一地狗毛,江安义已是意兴索然,告了尿遁,把大堂留给温琦等人嘶咬搏杀。

阳光有些刺眼,背着手向大门行去,一路上遇到的衙役和胥吏敛声低头垂立,向这位刺史大人表示恭敬和敬畏。

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余光华和田老汉追了过来,见到江安义脸色不愉,两人停住脚,有些不知所措。

江安义露出笑容,温和地道:“是江某疏忽了,居然把你们给忘记了。两位不要急着走,有些事恐怕还要劳烦你们做证,且在驿馆中暂住,我会交待秦县丞照看你们。”

招手叫过一名胥吏,让他去安排两人入住事宜。余光华打定主意抱紧刺史大人的粗腿,看江安义的意思是要出衙门,连忙笑道:“大人可是要上街,小的对乌云县很熟,愿意为大人做个向导。”

田老汉想着自己没办法报答江安义的恩情,能陪着江大人在街上转转也算尽一份心,笑着附和道:“大人,老汉也陪您走走。”

乌云县郑夷混居,建筑物以木为框架,土黄色的砖墙,或者篱笆墙,常见的屋顶为平顶和穹顶,与郑人的双坡尖脊建筑迥异。余光华抖擞精神,跟江安义介绍着不同特色的建筑,哈米族的经堂、清和族的寺院、西域的商楼,一路行来说的头头是道。江安义的兴致不高,道:“你们县的慈幼养孤院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余光华是村正,他还亲自送过一名无儿无女的鳏夫到院中。慈幼养孤院在县南城边,一个破烂的郑式宅院,大门歪斜,土墙破裂,屋顶的瓦片零乱,也不知道下雨会不会漏。

还没进门,就听到屋内传出女人喝斥声,“……你们这群猪,排好了……成天就会吃,老家伙怎么还不会死……快滚开……”

污言秽语滔滔不绝于耳,江安义听得火冒三丈,抬腿一脚踏在破门上,破门飞起砸落在院中。江安义踏进院来,见右侧的檐下摆着一口乌黑的锅,一个妇人手持着勺子,在黑锅前站着三十多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和老汉,有几个人拿着碗,蹲在檐下,听到声响,众人惊愕地抬头向他看来。

江安义也不说话,几步来到锅前,一股难闻的味道从锅中散出,往锅中看,灰乎乎的一团糊浆,几片黄色的叶子粘在上面,让人望而生畏。

“你是什么人,居然敢闯慈幼养孤院,不知道这里是官府重地吗。”那妇人醒悟过来,挥舞着手中的勺子,勺子上沾着的糊糊向江安义洒来。

江安义侧身避开,避让的动作让妇人胆气大壮,凶悍地吼道:“居然敢损坏慈幼养孤院的大门,我叫人抓你进衙门打板子。你们这群蠢货,还不给老娘抓住他,还想不想吃饭。”

那些孩子和老汉迟疑地向江安义围过来,余光华连忙喝道:“这是江大人,谁敢动手。”

那妇人听余光华喊大人,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江安义,大概见江安义气度不凡,一直拿不定主意,喝住围上前的众人,换了副笑脸道:“这位大人倒是面生,奴家当家的是县衙的司户佐白松安,不说您也知道,就是白县令的堂弟,莫要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

上县设有司户佐四人,但身为白县令的堂弟,身份自然不同,难怪妇人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傲。江安义没有理她,上前细看窝中的糊糊,好不容易才分辨出其中有米粒、黄豆,估计还有些面粉,不过从糊糊的味道和颜色来看,锅里的东西早已霉烂。

“他们就吃这样的东西?”因为对方是女人,江安义按捺住勃发的怒火,冷声问道。要知道,天子下旨慈幼养孤院每人每年拨给八百文的供给。因为要租用房屋,江安义特意吩咐半年给钱五百文一人。司户参军颜易曾向他呈报过各县报来的人数,江安义记得乌云县申领了八十九人,合银四十四两半,他还说按四十五两给付。没想到,四十五两银子的供给居然吃的比猪食还不如。

那妇人显然对江安义的发问很不满,嘟囔着脸道:“还能吃什么,白吃白喝还挑三拣四吗?”

江安义道:“官府不是每人每年补了八百文吗?这半年也给了五百文一个,四十多两银子不够吃顿干饭吗?”

那女人脸色一变,骂骂咧咧地道:“你是干什么的,问这些做什么?什么五百文一个,老娘总共才得了八两银子,总不能让老娘自己贴钱来养活他们吧。”

四十五两银子才给八两到慈幼养孤院中,江安义义愤填膺,转头对余光华道:“劳烦你去趟县衙,让白治光带着县里的大小官员给我到这里来。”说着,从腰绊解下鱼符递给余光华。余光华兴高采烈,说声“稍等”,撒腿向县衙跑去。

那妇人听到江安义让人把白治光白县令叫来,吓呆了,拿着勺子张着嘴,那半天醒悟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哭嚎道:“大人饶命啊。”

江安义奏报给天子的四份奏章是他在化州施政的纲领,《奏请军屯御边疏》是施政之基,《奏请化州境内设立西域边市疏》是发展之道,《奏请重开慈幼养孤院疏》是收拢民心,《奏请师夷所长疏》是未雨绸缪。

计划得很理想,施行却困难重重,军屯和师夷还未正式施行不说,设立边市举步维艰,原以为慈幼养孤院不用各县花钱,做起来会容易些,结果一场善举被当成谋利的工具,吃着这样的糊糊的百姓怎么会对官府感恩戴德。

水至清无鱼,清官在大郑官场上属于凤毛麟角,只要贪得不是很厉害,能为老百姓做些事,江安义也就忍了。原本想找到白治光贪赃的证据,将他的县令撤去了事,但看到慈幼养孤院的情形,简直是火上浇油,江安义不想轻饶了白治光。

任化州刺史以来,江安义想聚合众人做事,遇事多有退让和隐忍,看来让官场产生了错觉,认为自己年少可欺,连温琦这样的墙头草都敢在背后造自己的谣。江安义的心变得冷酷起来,化州官场已经到了非整治不可的地步,白治光,就做这只儆猴的鸡吧。

伸手从一个女童手中拿过粗碗,江安义用碗在锅中舀了一点糊糊,闭住呼吸吃了一口,酸腐难咽,夹杂着溲味。抬脚将锅蹬翻,江安义问那个女童道:“小妹妹,你们每天都吃这样的东西吗?”

那女童眼中露着惶恐,看着淌了一地的糊糊,点头道:“唔。”想是饿的紧了,看着地上的糊糊居然吞起口水来。

江安义从怀中掏出点碎银,对田老汉说:“老丈,烦你看看旁边有卖吃的没有,让人送些来,先让大伙吃顿饱饭。”

功夫不大,田老汉带着饭铺的人送来馒头、米饭,还有些卤菜。那些小孩和老人狼吞虎咽,拼命吞食,江安义怕撑坏了人,让田老汉控制着给。吃着白面馒头,扒着香喷喷的大米饭,众人看向江安义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几位老者过来要跪下嗑头,道:“多谢大人垂怜,我等代表院中老少给大人叩头了。”

江安义赶紧拉住老者,叹道:“朝庭有旨,慈幼养孤院每人给钱八百文,这些钱能让你们吃得饱,不至于挨饿受冻,可恨白治光居然连救命的钱都要贪没,一会白治光来了,你们只管与他理论。”

与县令理论,几位老者吱唔着不敢开声,田老汉道:“老哥哥,你们不要怕,这位是化州的刺史大人,管着白县令,你们有什么委屈只管申诉。”

听说眼前的年轻人官比白县令大,几个老者大的胆子哭诉起来,时不时拉过一个小孩向江安义展示身上被责打的伤痕。正说话间,白治光、秦光海等人到了,江安义示意他们站在一旁,听老者们控诉。县里的众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虽然克扣慈幼养孤院不是他们所为,但被人戳脊梁骨骂的滋味不好受。

江安义冰冷地目光盯着白治光,白治光已经知道自己难以善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索性回瞪起江安义来。白治光心中有数,江安义顶多能治自己贪脏之罪,即使查出数千两银子,也不过是丢官罚银,何况刺史只能暂停自己的官职,任免要行文吏部,由吏部批文才生效。这一来一往要一个多月,只要打点到位,说不定自己换个州照样当县令。

“白治光,你该死”,满是杀气的话语从江安义的口中说出,整个院中像被寒风刮过,不少人打了个寒颤。

白治光硬着头皮道:“大人,慎言。虽然你是上官,但下官亦是朝庭任命的六品命官,你们同朝为臣,大人有何权力轻言下官的生死。何况大人所说的罪名都是莫须有,无有实证,下官不服,下官要到大理寺上告。”

“哈哈哈哈”,江安义怒极反笑,道:“白治光,重开慈幼养孤院是万岁所命,是万岁怜惜天下百姓的善举,你居然敢克扣这里的钱,败坏万岁的爱民之心,你欺君妄上,贪赃枉法,你说你该不该死。”

边说江安义边向白治光逼进,凌厉的杀气有如实质,迫得白治光忍不住往后连退几步,他突然想到这位刺史大人虽然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却也是个武夫,曾经在水匪巢穴卧底,曾经挫败过元天教的袭杀,死在他手里的人恐怕有数十条。看着江安义闪着寒光的眼睛,白治光感觉下一刻这位刺史大人就会伸出手掐断自己的脖子。

秦光海暗赞,江刺史不愧地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不光诗词写得好,帽子也扣得好,败坏万岁的爱民之心,光这一条白治光就重罪难逃。

“秦光海”,听到江刺史叫自己,秦光海高声应道:“下官在。”

“白县令口口声声说他冤枉,你带人去查抄白县令的宅院,把查抄出来的东西摆在衙门口,让乌云百姓都看看白县令是贪是清。”

江安义的话出口,白治光立时软倒,跪在地上道:“大人,下官知罪,请大人开恩啊。”

正文 第四百一十章利益相争

五千两黄金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闪得人心浮动,闪得妒恨交加,闪得群情激愤。除了黄金,还有成箱的白银,西域的金银器皿,珍宝玉石、香料织毯更是堆铺了丈许高。这些东西折成银两在二十万两左右,财帛动人心,前来围观的人群有不少人有冲进去抓一把转身跑的冲动。

最直接的效果就是骂声鼎沸,自家一年不过三四两银子苦巴巴过日子,凭什么白县令不到三年就能积下这么多银子。喊杀之声响成一片,将痛骂白治光的口水收集起来,足以在乌云县城下一场口水雨了。

白治光跪在大堂上,已是魂不附体,他知道,千夫所指无病而死,民愤沸反就是身后的那些人也不敢替自己说话了。这些银子多半是他与人合伙做生意所得,当然手段是见不得人的。大郑律规定官不与民夺利,官身是不能做生意的,白治光任乌云县令身边并未不二年半不到,积下这么多银两,无论如何也交待不过去。

江安义已无心在乌云县耽搁,下令秦光海暂理县令,将白治光的财产登记造册,查明钱财来历等待处置,不许借机生事勒索财物,妥善安置慈幼养孤院中的老人孩童等等。温琦被他留了下来,多双眼睛盯着,秦光海做事要经心些。

从内心讲江安义并不喜欢秦光海,这个人行事倒有几分才干,但善于投机,伺上所好。乌云县还有主簿刘庆余,此公多一句不说,多一步路不走,圆滑得没有拿手之处,至于杜秋光,江安义更不会用他。

交待清楚后,江安义和蒋铭一起押着白治光、孙家父子回了会野府。孙家父子事涉连弩,江安义让蒋铭把人移交给化州龙卫府,蒋铭得了功劳,在乌云县又得了不少好处,心满意足地听命行事。

回到刺史衙门,大堆的公务在等着江安义,让他生出官身不自由感叹,身为刺史,要想无案牍劳神,只能是梦想。

前腿进了刺史府,后腿就有人向张文津禀报了。这几天江安义不见人影,张文津猜到江安义去了乌云县,不过他没想到江安义如同瘟神,去乌云县一趟居然把县令给押回来了。

“因何抓的白县令?”张文津与白治光有交情,每年能从白治光处收到千两左右的孝敬,所以他才会吩咐温琦帮忙。

“这倒不知?”报信的人摇头道。这次江安义是独自前往乌云县,身边没有带人,温琦仍在那里,消息还没有传来。

张文津摩挲着下巴,细思了一阵,决定亲自去探个究竟,万一牵连到自己也好早拿主意。先去大牢,想先见见白治光,结果被挡了驾,说是刺史大人交待不准见其他人。守牢的是华司马的人,张文津没有办法,只得悻悻地离开。

走进公堂,张文津向公案后的江安义拱手寒喧道:“江大人,你总算巡视回来了,再不回来会野府怕是要翻天了。”

两人面和心不和,但表面上的功夫总要做,江安义欠了欠身,笑道:“有张别驾坐镇会野府,江某放心得很。张大人稍坐,待本官处理完这些积压的公务再来述话。”

张文津慢慢地喝着茶,打量着那些围在江安义身边的胥吏,心中暗暗生气。这些人以前可是围在自己身边转,自打上次田老汉告状自己被江刺史打压后,这些墙头草便倒向江安义了,自己说的话不大管用了,如果不想办法反制一下,跟着自己的人恐怕会越来越少,这化州府便要由江安义说了算了。

一壶茶水下了肚,江安义才挥退胥吏,笑问道:“张大人有事?”

“确实有件火烧眉毛的事。”张文津习惯地捊着胡须,沉声道:“这几日华司马带着手下的府兵四处骚扰商贩,说是奉了大人之命抓拿西域的奸细,还扣押了不少货物。大人,这些人都是本地的豪门望族,怎么可能是西域的奸细,华司马的做法引得民怨大增,还请大人斥责华司马,让他归还货物保证商路畅通。”

“喔,还有此事”,江安义后仰靠在椅背上,笑道:“据龙卫通报,西域入寇有不少胡商为联军通风带路,这里面不乏我化州的商人。我去乌云县前确实跟华司马说过,让他严查此事,身为郑人郑商,却为异族卖命,可杀不可饶。至于华司马扣押的货物,等他问明之后自然会放行的,张大人不用担心。”

张文津心想等问明后放行,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货物屯积一天资金便积压一天,等上个一两月,老本都要赔上,分明是江安义和华思源串通好了,针对没有领取商贸许可证的商贩下手,他听说并州安西都护府也在查拿从化州入境没有许可证的商贩,不用问也是这位江刺史的手笔。

“商路畅通是化州税赋之源,大人让华司马堵塞商路便是断了化州的财源,本官身为化州别驾,决不会坐视不管,还请大人听取民声,不要随意查拿商贩。”张文津板着脸道。

江安义微微一笑,道:“张大人此言谬矣,那些正规的商人经过查验,领取了许可证,在化州境内通行无阻,本官更是欢迎商贩入驻边市内进行交易,何曾做过堵塞商路之举。张大人,话可不能乱说。”

和白治光一样,张文津与商贩合伙做着生意,有的商贩甚至以干股的形式换取他的照顾和保护,江安义推行许可证,就是从红利中挖走一块,这些人哪会肯。作为后台的张文津对江安义《与西域通商布告》嗤之以鼻,告诉商人大郑律没有领取商贸许可证的规定,不用理他。哪知江安义来横的,派兵以抓拿西域奸细的名义扣押货物,这让张文津有些始料不及。

张文津腾地站起,怒道:“大人的所做所为瞒得过谁,这几日化州的商贩找不到大人,全部涌到别驾府来诉苦,我还替大人好言安抚他们。大人如此胡做非为,可别怪本官不顾同僚的情面,要向天子禀明此事,告大人一状。”

这是撕破脸了,江安义冷冷地道:“本官无愧于心,张大人要上告,只管告去。”

张文津拂袖而去,华思源随即进来。其实华思源早就来了,因为张文津在,他避在外边,看到张文津怒气冲冲地走了,这才进来。这几天华思源的日子不好过,扣押了货物后,家中便有如市场,前来送礼打通关节的,前来说情威逼利诱的,来的人有家中亲戚,有以前的上司同僚,也有权势之家的代表,逼得华思源最后躲到了客栈暂避。

看着满面愁容的华思源,江安义起身道:“华兄,辛苦你了,客套的话我不多说,艰难困苦我与华兄一同担之,若有人为难你,不妨推到江某身上,此事是江某所为,绝不让华兄你为难。只要挺过这段时日,就会好起来的,你我兄弟为了化州百姓共勉之。”

几句话说得华思源心里暖洋洋的,笑道:“大人都不怕,华某便陪着大人赌一把,赌输了无非回家种地,如果赢了江大人可别忘了给些好处。”

两人说笑几句,史清鉴闻讯赶来,三人回到后宅边吃边谈,商议该如何对付张文津他们可能采取的行动。

接下来几天,华司马照样加紧盘查,化州的商人叫苦不迭,有人支撑不住,到州府领取了贸易许可证,有的人干脆直接进驻边市交易所,少挣一点,安稳一点。

州府的访客不断,华司马的烦恼在江安义的身上上演,不过江安义不是化州人,在化州没有亲戚,那些权势之家的威逼利诱江安义置之不理,再次表演“二愣子”的功夫。

别驾府后宅,高朋满坐,群情激愤,议论纷纷。

张文津手撑额头眉头紧锁,别看他在府衙说要告江安义,归来后却迟迟未做决定。他知道江安义在天子心目中是能臣干吏,至于自己的名字估计天子都不知道,冒然告状,最后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张大人,你得拿个主意啊,我家的货再上一段时日,到京城就错过季了,价钱要往下掉一大截。要不,干脆我也到府衙领个许可证得了,交上一笔钱,总比现在要死不活的好。”说话的黄脸汉是杨勇杨员外,三代经商,张文津在杨家投了二千两银子,去年分红八千两。

杨勇旁边董明和的货物也被扣了,他靠着酒楼起家,这几年开始插手西域的生意,他的投入不多,也牵扯到张文津。董明和小心地道:“张大人,要不干脆我家的货物就在边市卖得算了,最近酒楼周转不灵,我急等着现钱。”

并州赵河柳氏的管家柳清道:“咱们绝不能低头,要不然今后的生意就难做了,哪怕亏本也要扛过去,给江刺史一点教训。”

柳家和江安义多少有些仇怨,先是清仗田亩,接着柳信明的户部尚书被余知节顶替,最近柳家的姻亲孙家被江安义抓拿,柳清接到府里的吩咐,要给江刺史一点颜色看。世家向来共进退,林氏、卢氏、刘氏也表示了相同的意见,要与江刺史据理力争。

这几家一发声,众人都不敢吭声了,毕竟这几家合起来的势力足以让化州震荡,江安义也不是对手。张文津下定决心,高声道:“张某已经写好奏章,要向天子举报江安义目无法纪,肆意非为;巧立明目,涸泽而渔;盘剥乡绅,堵塞商路;邀买民心,其心叵测。”

扫看了众人一眼,张文津又道:“一人力薄,此事关系大家的利益,还请大伙各自尽力联络些人,一同向天子举报。此事务求成功,要不然你我都无后退余地,诸公,请助张某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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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因果报应

进入九月,化州的天气变凉了。看着暗灰色的天空,江安义心想,要下雪了吧。平山镇这时稻谷金黄,天高云淡,是一年中最美的光景,不知道娘和冬儿怎么样了,智儿应该会叫“父亲”了吧。妍儿已经十五岁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自己原本想替她找个好夫婿,来到化州忙于事务,给耽误了,也不知道她找没找到心上人,家信已经有近月没来了。

起风了,化州的风中总夹杂的尘砂,不像江南的风温柔舒适,这样的风吹着,心也被磨得粗砺了几分。也许就像身旁的这棵丁香树,耐得住夏日的酷暑,经得起冬日的严寒,来年才会绽放出满树的云霞来。

江安义听说一群人聚集在别驾府中商量对付自己,当日张文津拂袖而去,这场冲突已经不可避免。要斗便斗吧,自遭雷击以来自己卷入的争斗不断,俗话说树大招风,这些是成长的代价,既不能躲避,就坦然面对吧。

天子对自己是信任的,要不然不会让资历尚浅的自己来化州暂理刺史,来化州前有几次金殿召对,江安义能从天子的语气中听出急切之意。恶邻在侧,国库空虚,灾患频发,让天子在清仗田亩后又强制推行合税为一,余师隐约地对自己提到,天子急于丰盈国库的目的是准备向北用兵。

江安义出使过北漠,乌施可汗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这个男人不怒自威,就像头狼王,带领着草原部落四处掠食,大郑饱受困扰,逼得天子不得不以和亲换取和平。而今乌施可汗已经命在旦夕,他的两个儿子昆波和利漫正在明争暗斗,准备争夺乌施可汗死后留下的汗位。

如果乌施死去,意味着北漠的分裂,除了昆波和利漫外,一些小部落也会有自己的打算,对于郑国来说是个难得的良机。天子一心想功追高祖,开疆拓土,如果国库有钱,一定会北上用兵。江安义的心头火热起来,当年写下“男儿何不带吴钩”的诗句,其实内心深处对书生万户侯极其渴望。

乌施可汗、利漫王子、昆波王子、渠逆道,这些脸在脑海中浮现,最后凝聚在一张少女的笑脸上,缇珠居次,已经分别四年了,她应该结婚生子吧,不知道当年飒爽的小姑娘会不会想起自己,跟她的丈夫讲起当年被自己劫持的往事。有些人,相见不如怀念,再相见时已无言。

一阵狂风吹过,后院尘土飞扬,雷声滚滚传来,要下雨了。江安义看见地上有队蚂蚁,排成长队劳碌着,前衙传来奔走和呼叫声,有的时候人和蚁有些相似,为了生存奔波劳碌着。

江安义的目光从蚁群上掠过,越过后宅的围墙,投向天边的鸟影。乌云下雄鹰悠闲地展着翅膀,志当存高远,自己绝不能像蚂蚁般活着,要像雄鹰般自由翱翔,张文津等人蝇营狗苟的手段无须放在心上。

并州,安西都护府,司马府官邸。

韩亮清面色惨白地坐在窗前,他刚刚从醉酒的少帅杨怀忠口中得知,龙卫正在暗中追查军械丢失的案子,已经锁定了仓曹府马培,不过没有打草惊蛇,正在暗中调查他背后的人。龙卫特使汪佐国亲自带人坐镇在并州武阳府,要将贩卖军械的查个水落石出

原本以为绞车弩的案子已经结案了,罪名推到了功曹府史伍青的身上,此人逃到了青山水寨,估计大军破寨时已经死了,这件案子成了无头案。三架绞车弩卖了四万两银子,他得了一万两,严松云拿了一万五千两,余下的一万五千两分给了其他操办的人。严松云一死,韩亮清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

谁知仓曹参军方坤找到自己,把伍青写的供状摆在他的面前,方坤居然也是元天教的孽党。可是把柄被人抓住,韩亮清不得不按照他的吩咐,从器械库中偷拿了架新制的四发连弩换回伍青写的供状。好在方坤还算守信,真的将伍青的供状还给了他,还给了他五千两银票,这些银子让他替晴红楼的荷香姑娘赎了身。

马培被盯上,方坤估计也差不多了,现在想来杨怀忠的笑意有些古怪,八成是怀疑上了自己。韩亮清如同热窝上的蚂蚁般在屋内团团转,真要查明是自己盗卖军械,恐怕死罪难逃,还会牵连到家人,如果方坤是元天教的身份败露,那忠义韩家就完了。

绝不能留方坤活命,韩亮清下定决心,叫进贴身随从韩和,低低地吩咐了一阵。韩和骑上快马,连夜赶往了文进县,见到韩元实,把韩亮清的话转告给老爷子。

韩元实呆坐在椅中半晌无言,原以为自己斩断了与哥哥的联系,斩断了与元天教的联系,从此海阔天空自在逍遥,没想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自己的儿子居然又与元天教牵扯上了,而且还参与了贩卖军械案,难怪江刺史会暗中调查韩府,孽子真是可恨可恼。

可是再怎么恼恨也是自己的儿子,何况三个儿子只剩下这个,韩元实无奈地长叹一声,吩咐道:“备车,我去趟威远镖局。”一个时辰后,章天刚离开文进县,悄然前往并州武阳府。韩府虽然也有不少好手,但与章天刚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狂风暴雨中,华文光下了马车,沿着长廊走向正屋,父亲华政正在厅堂内等他的消息。雨很大,带着凉意,华政让儿子先去换了身衣服,让人沏上热茶,等华文光喝了几口后,开口问道:“张别驾是什么打算?”

“张别驾联络了化州的商家,准备一同向天子举报江安义,罪名是巧立明目,涸泽而渔,盘剥乡绅,堵塞商路,邀买民心,其心叵测。”华文光记得很清楚,跟父亲学说了一遍。

华政问道:“几个世家是什么态度?宁家和马家都表过态了?”

经过上次那件事,华文光成熟稳重了不少,用茶盖拨弄着茶叶,笑道:“如果不是柳氏他们几家态度强硬,张别驾恐怕还不会下决心。临走时张别驾对我说,让父亲也找找关系,在京中发点力。大伙合力,这次江安义铁定要倒霉了。”

华政叹道:“不见得,江安义在化州推行商贸许可证征收过境税,其实是替天子揽财,这一点他便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张文津迟迟下不了决心。”

“难道就这样算了?如果遵照江安义的规矩,西域生意的红利要减少二成。”华文庆急道。

“要是江刺史不盯着咱们华家,我倒是想按照他的规矩,虽说红利少了点,但多跑几趟说不定还能多挣些。这位江大人并没有涸泽而渔,何况还有蜜水果的生意,倒是值得交往的人。”华政淡淡地道:“可惜,因为贩运人口的事华家与他结了怨,这个年轻人好面子,一心想找到铁证扳倒华家,逼得我只能与他作对。”

“爹,你说怎么办?”

华政沉吟道:“你大哥当初说的那件事现在可以用上了。蚁多咬死象,这么多举报,御史台必然上奏,天子就算心里明白,也得做做样子斥责一番江安义,那他的新政就要不了了之。”

华文光知道父亲说的那件事是指大哥在韩府发现江安义身边的疤面人是当初晃仁县县令卢子越,此人勾结外敌是朝庭通辑的罪犯,江安义身为朝庭命官,收罗逃犯,罪责不轻。

“爹,要如何上告?”

“天子设铜匦就是方便举报,只要将举报信塞入铜匦,自然会传到天子耳中。”

华文光笑道:“孩儿这就是写举报信,然后塞到铜匦中去。”

“且慢,举报信可不能塞在化州的铜匦中。”华政嘴边露出讥讽的笑意,道:“当年卢子越与堂兄卢家林双双及第,结果被其祖以兄在弟后不吉为由,将卢子越的榜眼换成卢家林,如今卢家林高居工部尚书,卢子越却成了逃犯。”

华文光没听过这段密闻,惊道:“这对卢子越太不公了。”

“哈哈哈,世家看似光鲜,其实里面早已烂透,说什么兄在弟后不吉,其实不过是卢家林是长房长子,而卢子越却是庶出子弟,卢家老祖私心太重了,生生将自家的俊杰逼成逃犯。那卢家林为了掩盖自身的不光彩,对这个对他有恩的堂弟恨不得除而后快,所以这封举报信,要出现在登州,才算热闹。”

卢氏,祖籍登州河东。华政这招不光阴了卢氏,而且让人追查起来不会发觉是华家所为。

乌云县,秦光海查清了白治光的罪名,按照江安义事先的吩咐,留下一万两银子,其余的赃银赃物被温琦押运回会野府。普通百姓在茶余饭后痛骂白治光之后,又回到自家的油盐柴米中去。慈幼养孤院的状况得到了改善,秦光海从赃银中补足了八百文一人的份额,又重新安置了一所宅院,院中的老少总算得了安稳。

夜深人静,那个不愿开声的乌云县主簿刘庆余开始在烛光下写信,这是一封直奏天子的密信,一封改变江安义命运的密信。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急于求绩

九月初一,大朝。

户部尚书余知节出班启奏,上半年的税赋增长了五百二十万两,估计到年底能增收千万两左右。一片恭贺之声,看着众臣喜笑颜开的样子,石方真捉黠地想道,这些臣子莫不是在等朕的赏赐,所以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来。

朝班之中御史大夫严华楼欲言又止,石方真瞥见,笑问道:“严卿,你有何话说,不妨直言。”

严华楼心知说的话必定扫兴,还是上前一步禀道:“万岁,税赋增长是万岁清仗田亩推行合税为一之功,不过臣收到观察使的禀报,有的地方为求政绩横征暴敛,甚至逼得老百姓家破人亡。”

石方真皱了皱眉,道:“此风绝不可长,朕推行合税为一是为减轻民负,如果涸泽而渔,逼迫百姓变卖家产纳税,则是动摇国本,故意败坏新政。严卿,此事你要派人查清,绝不可纵容。政事堂行文各州县,按上田三十文的规定严禁加增,违者重惩,发现横征暴敛致使百姓流离失所者,免官追责。”

工部尚书卢家林道:“万岁,臣听说过一事。登州枞华县县令黄启亮召集县中富户乡绅,着他们先行承揽税赋,再由这些乡绅去向百姓收取税赋,听说枞华县去年税赋增长了三千多贯,吏部考绩上平。不过,为臣听说有不少百姓交不起田税,只好把田地抵押给揽税的乡绅。”

石方真知道黄启亮的名字,此人是黄氏子弟,算起来与黄淑妃是堂兄妹。黄启亮和江安义等人一起学政,两年前离京到枞华县做县令,年底考绩的时候自己还向黄淑妃夸过他几句,没想到此人居然如此乱为,着实可恼。

金殿上众臣你一言我一语地评论开来,石方真有些出神了。中秋过后,二皇子石重杰被封为楚安王,建府开衙搬出皇宫了。大郑皇宫的规矩皇子满十岁便要搬出皇宫居住,等成年后便要到驻地居住,石重杰的封地是方州兴云府。

石方真很喜欢次子,石重杰聪慧好文,加上黄淑妃娴淑知礼,这让石方真有些不愿次子远离,他甚至想太子没有同母弟,将来太子即位能封弟弟为一字王,就像自己的弟弟宁王,执掌龙卫和暗卫。

当然,这些只是他私下里的念头,从未对人谈起,太子和楚安王都还小,这件事不急。这几日因为石重杰出宫另居,黄淑妃有些心情郁闷,茶饭不思,人清减了不少,黄启亮这件事还是不要让她知晓的好,省得淑妃着急上火。

上朝前自己派人到楚安王府宣旨,让石重杰进宫陪陪淑妃,散朝之后自己过去看看,有几日不见杰儿,也不知他在宫外过得如何。天子心不在焉,众大臣都看出来了,议论声逐渐停歇,众人等着天子发话。

石方真回过神来,敷洐道:“众位爱卿说的极是,推行合税为一之政不容耽搁,但也要因地制宜,不能一概而论,陈相你拿出个方案来,让州县施行。朕今日有事,散朝吧。”

众臣原本准备好午时散朝,没想到提前了一个时辰,刘维国追着石方真急匆匆地走出宣政殿,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凉爽的空气中带着桂花的香味,湿润醉人。石方真在长廊上站住腿,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神清气爽,精神振奋。

淑景宫中石重杰头戴远游金冠,身着紫色蟒袍,腰系丝绦、带着玉钩,王爷虽年少,威仪却不少,看在淑妃的眼中又是骄傲又是心痛。桌上摆着四种蜜水果,有葡萄、蜜瓜、香梨和蟠桃,都是石重杰喜欢吃的。看着儿子端坐着进食,偶尔用舌头舔一下嘴唇上的果汁,露出少年郎的神态,黄淑妃心中酸楚,儿子毕竟才十岁,就要离开娘自立,楚安王府虽然离皇城不远,但母子相见却是不易。

脚步声传来,天子驾到,众人跪迎。石方真扶起黄淑妃,对石重杰道:“杰儿平身,这几日在王府可还适应,府中缺少什么只管对朕讲。”

石重杰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多谢父皇挂念,孩儿在王府一切都好,父皇为孩儿准备得十分周全。”

“一家人相聚,杰儿不必太过拘礼,坐下说话。”石方真扫了一眼桌上的蜜水果,笑道:“你娘对你真好,这化州进贡的蜜水果我只赐了十罐给淑景宫,你娘一下子就开了四罐。刘维国,一会你将化州新进贡的蜜水果送一百罐到楚安王府去。”

这回连黄淑妃也站起身,随同石重杰一起拜谢。

早起上朝到现在石方真滴水未进,看到蜜水果有些饿了,笑道:“朕沾杰儿的光,也尝尝这蜜水果,朕还真有些饿了,淑妃,你也不必过于节俭,这蜜水果别看东市卖三四两银一罐,其实成本低廉,只管放心食用,不够向娘娘去要,就说朕许的。”

黄淑妃淡淡应是。杰儿越来越大,王皇后对自己母子的戒备日深,淑景宫中的太监宫女不知有多少是娘娘收买的耳目,黄淑妃怎敢多说一句,说错一句。

石方真边吃边问石重杰在王府中的情形,石重杰少年心性,离了皇宫的规矩,离了娘亲的约束,一时间还没体会父母的心情,自然是感到开心。何况大街上有那么多新奇古怪的事物,在皇宫中哪得见过,所以石重杰说得眉飞色舞,恨不得拉上父母一起去看看。

黄淑妃看着儿子指手划脚地笑着,小心地替他擦拭掉脸上的果汁,看来儿子确实是开心,雄鹰大了要展翅离开,能离开皇宫禁地未尝不是件幸事。石方真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打断石重杰道:“你出宫这十几日,每日就是游玩吗?朕吩咐过马遂真等人不可放松你的学业,他们是怎么辅佐你的。”

按《大郑律》王府设王傅、参军、友、长史、司马、簿等官,石方真挑选的是中书郎马遂真兼任王傅,马遂真没有当上丞相,但他的赏识石方真还是很赏识,因此让他辅佐石重杰。

石重杰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忘形,苦着脸道:“父皇,您的吩咐孩儿怎敢不听。马师傅白日公务繁重,但每日晚上都会来给孩儿讲解一个时辰的经义,孩儿这几日正跟杨参军学骑射,偶尔骑马出城,顺道看看城中的情景。孩儿自幼在宫中长大,不知人间景象,因而贪玩了些,请父皇恕罪。”说着,跪地认错。

“万岁,臣妾管教不严,还望万岁责罚。”黄淑妃伏地认罪。

石方真叹道:“你们起来吧,朕不怪你们,是朕过苛了。杰儿长在宫中初见人间景象,确实难以自持,朕不怪你,只是你不要忘记读书上进,将来辅佐太子治理天下。”

重新回到桌边,气氛却凝重了起来,石方真有些懊恼,自己不该说些扫兴的话,弄得大家都不开心。没话找话说,提到黄启亮,把他在县里把税赋包揽给乡绅的事说了一遍。

“万岁,黄启亮如此做法不可取”,黄淑妃饱读诗书,知晓其中的弊端,道:“如此一来他倒是轻松了,但揽户是否会尽力用心,是否会欺压百姓,还请万岁下旨严斥,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不要顾忌臣妾。”

对于黄淑妃的态度石方真很满意,笑道:“爱妃深明大义,朕深感欣慰,但黄启亮毕竟是爱妃的堂兄,朕看在你的面上,下旨严斥令其改过便是,至于处罚,便算了罢。爱妃不妨也写封家信,规劝他一番。”

这是给了黄淑妃面子,黄淑妃也不矫情,谢过天子。石方真扭头对专心吃蜜水果的石重杰道:“杰儿,此事你如何看?该如何处置?”

虽是父子随意交谈,但天子无家事,严格说也算君臣问对了。石重杰站起身,略思片刻道:“父皇,像黄启亮这样的人多吗?”

严华楼虽然没有说有多少人为了政绩急于求成,石方真估计不在少数,点头道:“有一些。”

石重杰微微扬起脸,带着自信从容应道:“父皇急于充盈国库,这些人便投父皇所好,而且江安义在富罗县就是因为税赋猛增而得到重用,从下县县令直接升为下州刺史,这不免让一些人起了幸进之心。儿臣以为,国家取士考绩晋升,应该按步就班,绝了幸进之心急于求成的人就会少些。”

石重杰的话给了石方真惊喜,没想到十岁的次子居然见解颇深,朝中的一些大臣都不见得能看到此点。石方真伸手轻拍着儿子的肩膀,嘉许道:“杰儿让父皇刮目相看了,你说的不错,这些急于求成的人是揣摩朕的心思,想着能像江安义般一飞冲天。但他们没想想,江安义能暂理化州刺史,靠的可不只是在富罗县的政绩,画虎类犬,徒让人笑。”

淑景宫的话很快传到坤安宫王皇后的耳朵中,她甚至能从石重杰的话语中听出对江安义的敌意。楚安王见识非凡,对太子是威胁,王皇后赏过报信的宫女,细思着天子的每一句话,从天子的话中看得出对江安义十分宠信,自己有机会不妨替他说几句好话,毕竟江安义的香水给了自己三成干股,而且对太子的影响也大。这样一个天子信任的重臣,应该牢牢把他绑缚在太子的身边。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三章皇图霸业

陪黄淑妃母子吃过午饭,又叮嘱石重杰不可耽误学业,有空多进宫陪娘等等话,石方真起驾返回御书房。作为天子,他很勤勉自律,每天下午都在御书房处理奏章,处理国事。

雨下大了,虽然走在长廊中,雨丝被风吹得斜飞进来,刘维国举着伞,小心地替天子遮挡住风雨,雨水顺着廊沿挂落下来,在两侧挂起了珠帘。石方真站住,目光打量着巍峨的皇城,红墙碧瓦在雨中被洗得分外惊艳,不远处的露出飞檐一角,如同苍鹰展翅,冲破风雨。

视线渐行渐远,石方真自幼在皇宫中长大,生活了四十五个年头,一草一木都无比的熟悉:含元殿气势宏大、宣政殿端庄威严、紫辰殿严整开朗、坤安宫金碧辉煌、寿安宫尊贵古朴、淑景宫玲珑典雅,还有满是诗情画意的乐游苑,布满奇花异草的御花园,这些种种合成眼前美丽庄严的禁城。

皇城在历代天子手中都有扩建和修缮,昭帝和宣帝时更是大兴土木,把皇城的面积扩展了一半,奢华的建筑却耗废了大郑的元气,元天教起事,天下争端频发。

即位十五年,石方真从未兴建过一座宫殿,即使是小小的亭阁也没有,时间流逝,不少老殿宇年久失修,荒废长草,前段时日无意中经过平洪殿,发现殿前的青石坑洼不同,已经长起了尺许高的荒草,不远处的沐云楼一角塌了,露出颓败的灰色。

这座金壁辉煌的宫城,色彩斑斓的背后有斑驳的宫墙、褪色的门窗、坍塌的楼阁,身为这座皇城的主人,大郑天下的统治者,石方真感觉自己与皇城血肉相连,心意相通,皇城的威严、厚重、苍凉千般滋味都在心头。

伸手拍拍着身旁的廊柱,石方真心中默道:老伙计,耐心点,多等时日,朕会驱使北漠人让你焕然一新,听说利漫让人在王庭修建了一所宫殿,那些北漠人居然也会做宫殿了,等朕北定王庭,把北漠人抓来干苦力,这样就不怕劳民伤财了,朕一定把你打扮得雄伟壮观。

视线北望,那个曾让自己害怕的乌施可汗不知还能支撑多久,自己暗中派人支持利漫,希望处于下风的利漫能与他的兄长抗衡,只要草原互相争斗三五年,朕便能亲率王师直捣北漠王庭,除去数百年的忧患。石方真脸上现出激动的红光,北漠之患,历经大魏和本朝,如果朕能平灭此患,史书上定能功传千古。

伸了个懒腰,石方真抖擞起精神,重新迈步向御书房行去。书房阶前,冯忠手捧黑匣已经等待了一阵,跟在天子身后走进御书房,有宫女递上热毛巾,石方真擦拭一把后,问道:“冯忠,化州梅弘民不听调遣,致使元天教残匪逃窜出境一事,你和韩志查实了没有?”

八月二十三日,天子收到汪佐国的奏报举告梅弘民之事后勃然大怒,心腹之患逃到西域,今后更难抓捕。梅弘民是朱质朴的爱将,朱太尉的面子天子还是要给几分,不过对朱质朴天子的厌意又重了一分。

召开朱质朴一通严斥,朱质朴挨训后认罪,但却辩解道,梅弘民乃是武将,深知令行禁止的道理,不听调遣之事存疑,让天子多方核实梅弘民的罪状,如果属实则需严惩。

这件事石方真让冯忠去核实,汪佐国是冯忠派去的人,早派人送了一批玉石珠宝给冯都统,冯忠自然要替汪佐国说话。天子问冯忠核实结果,冯忠自然加油添醋地告了梅弘民一通刁状,顺手把梅弘民为难江安义,剿匪要开拔银等等说了一通。

石方真怒道:“化州遭受外敌入侵,朕让梅弘民驻守化州就是平稳地方,此人出兵居然还要开拔银,闻所未闻,江安义太过软弱了。梅弘民如此桀骜不驯恐误了朕的大事,传旨,将梅弘民降为定远将军,以儆效尤,所部驻军由其副手宣威将军管平仲率领,告诉他州衙如有需要,应尽力配合。”

从壮武将军到定远将军,连降三级。

方真打开黑匣,开始看龙卫和暗卫呈报的谍报,境内还算安宁,元天教进入蛰伏期,州县推行合税为一百姓得利,一些小矛盾不影响大局,总的来说风平浪静、天下太平。

将谍报放回黑匣,石方真道:“元天教残匪逃入西域,现在何处?汪佐国可有采取什么措施?”

“禀万岁,据西域的谍报,元天教刘子维等人出现在戎弥国,但卫大昌一部分人不知所终,龙卫在西域诸国的暗探不多,无法得到准确情报。汪佐国在并州,他禀报说发现盗卖绞车弩的线索,正在顺藤摸瓜,不久便能破获盗卖军械一案。”

“好,这个汪佐国还是有些本事,有什么情况速报朕知,朕倒想知道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把国家利器用来谋利,真真可杀。”石方真重重地锤在桌上。

小太监进来禀报道:“京兆尹高大人晋见。”

石方真示意冯忠退下,然后道:“请他进来。”

清瘦的老者进入书房,拱手行礼,石方真道:“高卿来了,赐座。”

京兆府尹管辖永昌帝都及附近三县的民政治安,位高权重却极难为,京都权贵众多,横行不法、欺男霸女者不在少数,石方真登基以来,十年之内京兆府尹就换了十二人。丰乐十年高易直由姜州刺史升任京兆府尹,派人抓拿宜城侯王克彦妻侄、原国公李知柔之孙等六名京中纨绔,当堂重责六十大板,并下令不准再出现在永昌城。

王家、李家纷纷弹劾高易直胡作非为,石方真当庭严斥,着六家罚银一千两,下旨将这六名纨绔发配黔州安南都护府效力,无功二十年内不得返京。天子的支持让高易直放手施为,京中贵戚官宦子弟纷纷避祸出京,帝都风气为之一清。石方真对高易直越发倚重,位置尤在六部尚书之前。

京城权贵势力盘根错节,高易直虽有天子支持,依旧举步维艰,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数次告老都被石方真温言驳回,而且诸多赏赐,高易直无奈,只得继续以孤臣自守。

看着高易直头上的白发,石方真有些愧疚,他记得高易直今年不过五十四岁,看容貌却像六十岁的老人了,治理京师不易,心力交瘁使人老啊。

“高卿,你受累了,朕知治理京师不易,你再辛苦两年,朕找到合适的人便让你安心休养,你只管放心,朕怎么也得护得你周全。”

石方真掏心窝子的话让高易直深为感动,起身道:“万岁盛恩,臣感激不尽。唯有尽心竭力,忠于王事以报。”

示意高易直坐好,石方真道:“朕召高卿来是有一事问询。朕听皇后说,宫中采买禀报东市货物匮乏,不少香料、珍宝铺都关门停业了,怎么回事?”

“确有此事”,高易直道:“臣亲自到东市看过,确实有不少贩卖西域的商铺关了门。臣问过店家,说是化州严禁西域货物流出,要在当地边市交易,商家没有了货源,只得关门歇业。”

石方真一皱眉,化州开启边市是他批准的,江安义保证每年多上缴二百万两商税,可是即使在边市交易,西域货物也要流出,怎么会没有货源呢?

“高卿,此事你怎么看?”

“东市的西域商品价钱上涨了三成,”高易直继续道:“江刺史在化州收取了交易税和过境税后成本上涨了,买得起这些胡人东西的都是有钱人家,涨不涨价对他们来说影响不大,对普通百姓更是无碍。不过,倒是货源缺乏是大问题,恐怕会影响到京师的商税和繁华,不少北漠的商人都空手回去了。万岁不妨下旨问问江刺史是怎么回事?”

化州,刺史府。

司马华思源带来了个令江安义头痛的问题,化州与西域诸国之间并不接壤,中间隔着宽约四百里,长有千余里的戈壁滩,这段戈壁大郑和西域的侦骑都会出没,更是马贼们的天堂。零星分布的补给点,是马贼销赃和纵情享受之所,这些小镇被称为法外之地,江安义当初由尉车国返回大郑时曾路过枭集镇,穿雷枪和射星弓就是从那里买来,也是在那里发现有人贩卖绞车弩。

华思源沉声道:“江大人,下官接到不少商人申诉,他们的货物在戈壁滩被马贼抢走了。”

西域的商贸一直以来伴随着马贼的出没,这些商人都会聘请护卫和镖师护货,甚至会组成一只庞大的商队,戈壁滩上随处可见镖师和马贼的枯骨。

“灵极县宁侍郎府上派来来说,只要州府派人替他们夺回货物,以后宁府的货物就直接在边市中交易。”华思诚笑道。

江安义眼神一亮,吏部侍郎宁善兴的父亲宁太爷在化州很有影响力,如果他答应将货物在边市交易,应该会带动一批人,眼前的僵局便能打破。

“马贼有多少人?是一伙的吗?”江安义问道。

华思源道:“被劫的几家描述的马贼应该是同一伙,有二百来人,像是新冒出来的,不讲规矩,被他们盯上不仅货物被抢还要杀人,听说威远镖局损了几十名好手。”

江安义思忖道:“华兄,你派人到威远镖局问问情况,派人到戈壁滩打听打听,问清楚了咱们再做打算。”

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章贼人猖獗

接下来的几日,关于这伙马贼的消息不断传来,让江安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马贼多是逃兵、罪犯、强盗组成,多数缺乏纪律极难约束。威远镖局的镖师们说这伙马贼来去如风,功夫出众,配合默契,不像是乌合之众。

行有行规,马贼在杀人越货时尽量抢东西而不伤人,有的时候甚至会给商队留下点财物,以免商路断绝,断了生意。而这伙马贼出手狠辣,货物抢光人杀绝,给江安义的感觉就是想要断绝化州与西域的商贸。

化州要战后重建离不开商贸,何况答应天子每年多上交二百万两商税和安西都护府八十万两过关银,不解决掉这伙马贼,江安义将寝食难安。戈壁滩茫茫千里,马贼行踪不定,大军难以清剿,着实有些棘手。

这几日欣菲呆在家中,汪佐国带人前往并州查办军械丢失一案,生怕被欣菲抢了功劳,巧言请她坐镇化州。欣菲懒得与他争功,乐得与丈夫多些时间相聚,说起来跟着江郎一同来化州,多数日子夫妻却是各自奔忙,相聚的日子不多。

冬儿生下江晨智,欣菲暗暗有些着急了,她已经二十六岁了,多数女人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这次跟着江安义来化州,欣菲其实想早些怀上个孩子。坐在窗前,欣菲露出憧憬的笑容,等有了孩子,自己便安心在家中相夫教子,不再过问龙卫的事了。

院中,江安义焦躁地走来走去,和史清鉴商议了一下午,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史老爷子吃完饭回去了,江安义便一个人在院中溜达转圈想法子。欣菲放下手中的针线,倒了碗凉茶拿给江安义,斟酌地道:“要不我带人去探探这伙人的来路。”

一口气将凉茶喝尽,江安义道:“这伙人来路可疑,从华司马禀报的情况来看很可能是元天教的那伙逆党,汪佐国把人手都带去了并州,你人单势孤我不放心,我公务缠身脱身不得。”

欣菲笑道:“妾身在认识你之前,可就带着思雨几个行走江湖,说起来比夫君你可要强些。江郎既然没有办法,妾身便替你跑一趟,你若不放心,就让安勇带着亲卫队跟我一起去。”

文进县归途中那次劫杀死了四名亲卫,却让江安义收伏了亲卫们的心,归来的亲卫把战场的情况一说,众人都觉得替这样的主家卖命值得,打仗冲锋在前,银钱给得又爽快,这条命卖了个好价钱。

江安勇给每个亲卫都配了骏马,百练钢刀,长枪劲弓,还有细鳞甲。细鳞甲表面用百练钢片编缀而成,绳索隐藏在甲片之下,不易割断,甲片伸缩重叠,可弯曲调整,机动性极强,内附皮件,抗钝器击打,弓箭枪尖刺在上面,甲面坚硬光滑,可让尖头滑过,在大郑十二中制式盔甲中属于上等,与明光、锁子、山文铠齐名,六品校尉以上才有装备,普通的士兵多数用的是皮甲、木甲。

一套细鳞甲需几名匠人半年时间才能制成,价值不菲,江安义走了杨祥亮的门路,以百两一套的价钱买了二百套分给亲卫,这些亲卫们每日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细鳞甲招摇过市,吸引着百姓的目光。

亲卫们到校场上操练,不光普通的兵丁眼红,就连梅弘民也眼热的紧,这一整套装备下来,每个人花的银两不下于二百两,光装备就用了三万多两银子,守卫皇宫的卫士也比不了,这些东西全部是江安义自掏腰包,真是有钱人啊。

羡慕的眼光铸就出亲卫们的荣誉感,不用江安勇督促,这些人训练起来十分刻苦,这又让梅弘民心痛不已,这些精锐怎么就让江安义挑走了,如果自己有这百余人,用来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多好。

不少人眼热亲卫的待遇,找江安勇央告想加入其中,江安勇有些心动,不过江安义说了句“宁缺勿烂,以后再说”,让弟弟平日多留意观察,发现好苗子记在心上,等来年再说。

欣菲说带着亲卫一起走,江安义放下心来,虽然亲卫是安勇和石头率领,但江安义每旬会抽空跟亲卫们一起操练一次,江安义曾参加过秋狩,见过十六卫的精兵,自己的亲卫与他们相比,只强不弱。

偶尔江安义会与亲卫们比试比试,建立巩固自己的权威,然后和亲卫一起痛饮一番,拉拢感情,安勇不无醋意地说自己整天跟亲卫泡在一起还不如大哥的威望高。

这伙马贼如同绳索般勒在化州的脖子上,不解决掉他们化州便会窒息而死,对于欣菲江安义无条件信任,在安全有保障的情况下,当然放手。夫妻俩把安勇夫妇和石头叫了来,五个人商量到半夜,才各自安歇。

第二天,江安义来到梅弘民的驻地,道明来意后要求借用连弩。梅弘民头晃得像拨浪鼓,一口回绝。

“眼下龙卫正在加紧盘查军械丢失一案,本将如果私下将连弩借给大人,万一有事,百口莫辩。”京中对梅弘民的处置还没有到来,驻军仍是他负责。

对于梅弘民的吃像江安义早已了然,直接开价道:“五两银子一架的租费,弩箭十文一只。”

朝庭对连弩看管得很紧,每架连弩弩身上都有编号,由军需官集中看管,战时领用,用完归库。如果无故丢失要按军法治罪,若是战损要归还损坏的连弩,再由军需官交还军中司马。当然,作弊的手法很多,打仗丢失是最常见的办法,军需官则可以利用废损之物拼装出好物件,这些严控的军械往往能卖出好价钱,梅弘民也曾做过贩过军械之事。

五两银子的租金可不低,梅弘民有些心动,何况江安义是用来剿杀马贼,按说应该无偿相借。想起江安义亲卫身上的细鳞甲,梅弘民决心不放过宰肥猪的机会,脱口道:“十两银子,否则免谈。”

梅弘民双眼露出贪婪的绿光,像匹饿狼。江安义强忍住心中的不快,为了妻子的安全,这个钱出了,写下领条,租借了百架连弩,又买了三千只弩箭,在梅弘民得意的笑容中回了府。

欣菲和安勇他们化妆成前往西域的客商,赶着二十多辆货车,上面装着蜜水果,一百多名亲卫分成前后三队,出积云关前往西域尉车国。欣菲身上有暗卫的腰牌,在化州境内自然无碍。

送走欣菲他们,江安义算着日子,等待着消息。

三天后,一个来客将江安义的注意力从西边转移到了东边。

一匹快马在近午时分跑进了会野城,马上的汉子衣裳满是褐色的血迹,骑在马上摇摇晃晃,向道旁的行人打听刺史府的所在。在行人的指点下,那汉子来到府衙前,看到石狮和高阶上的衙役,那汉子从马上滚落下来,支撑着坐起,冲着走过来的衙役道:“几位差爷,劳烦你们向江刺史通报一声,就说德州新齐有人求见。”

德州新齐是江刺史的老家,这些衙役不敢怠慢,有人扶起汉子让他坐在台阶上歇息,见那汉子嘴唇干裂,忙找到凉水。那汉子咕嘟咕嘟地喝完,里面有人奔出,道:“江大人有请。”

两旁的衙役架着这汉子来到公堂,江安义站在堂前迎候。德州新齐县来人,不用问是老乡了,他乡遇故知,人生喜事。等到那汉子来到近前,江安义一愣,认出来人是振威镖局的副总镖对徐安虎,上次押运香水进京江安义和他在一起吃过饭。徐安虎怎么满身血垢,出什么事了?莫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江安义上前扶住徐安虎的胳膊,把他扶到椅子上坐好,急声问道:“徐镖头,你可受了伤?要不要请大夫来,发生什么事了?”

徐安虎喘息了一阵,道:“一些皮肉伤不妨事,徐某从齐州长武县连夜赶来,未吃东西,有些乏力。”

江安义忙吩咐人送些吃食来,徐安虎从怀中摸出封信道:“大人,徐某这次跟着郭爷押运货物前来会野府,不料在齐州长武县被人劫了,郭爷被响马绑了,徐某杀出条血路前来报信,这是郭爷被抓前交给我的信,让我作为证物。”

接过信,江安义认出信封上是张克济的字迹。有人送来馒头凉茶,徐安虎狼吞虎咽,江安义撕开家信,家中一切平安,张克济主要谈到郭怀理此行在会野府立足应该注意的事项,江安义来不及细看,把信揣入怀中。

徐安虎塞下三个馒头,几块卤肉,肚中有货,觉得精神了许多,大夫替他背部的伤口上好金创药,江安义这才问道:“徐镖头,请你把事情的经过对江某讲一遍。”

中秋过后,郭怀理带着八十车货物和二十多名管事来会野府立足,此趟妻儿并未随行,准备明年开春跟着冬儿她们一起前来。货物照例由振威镖局押运,因为江家、余家、郭家的关系,振威镖局迅速地壮大起来,从原来的几十人壮大到三百多人,在仁州、方州、京师都开设了分镖局,招揽了不少好手,还请了江家的供奉授业,成为江南一带的大镖局。

此次郭怀理要到化州开创基业,振远镖局的总镖头吴英杰感觉是壮大镖局的好机会,谁不知道天底下最好做的生意就是西域贸易,有贸易就有镖局,如果振远镖局能借江刺史之力在化州占据一席之地,那振远镖局可就不仅是江南大镖局,而是有可能成为大郑有名的镖局。

镖局内部商议后,找到郭怀理,决定由副总镖头徐安虎带着八十名精干镖师护送货物前往化州,此趟出不要镖银,只求郭怀理到时跟江刺史美言几句,能扶持振威镖局在化州立足。

对郭怀理来说这是双赢的好事,徐安虎是振威镖局的顶尖高手,他与郭家打交道近十年,从未失过镖,信得过。以后自己在化州立足,由振威镖局护送货物彼此放心,当即拍胸脯答应下来。

八月二十日动身,从德州往西北前行,从德州前往化州有两条线路,一是仁州、方州、娄州、并州再到化州,还有就是过仁州、姜州、齐州到化州。前一条道安全些,但更远,第二条路近三百里路但沿途山匪不少。

徐安虎想着自己将来要在这两条道上常来常往,免不了要与山上的好汉打交道,不如趁此次沿路拜访,结个交情,以后方便,于是镖队取道仁州、姜州、齐州前往化州。

一路上遇到不少劫匪,徐安虎凭借手中降魔杵降伏了不少好汉,又巧言送钱拉上了关系,一路上顺风顺水,徐安虎不免有些忘形,在长武县打尖的时候喝了点酒,吹嘘了几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第二天镖队上路,途经长武县和永河县交界的樟罗山被人劫了镖。

“劫匪躲在山林间放箭,商队行在山路间无处躲避,不少兄弟被箭射中。那些劫匪中有个射箭高手,第一箭便将镖旗射落,徐某想冲上前拼命,结果被林中的绳索绊倒,被人伤了后背。”徐安虎双眼怒睁,拳头紧攥,仿佛那劫匪就在身前,要扑上去继续厮杀。

“郭胖子没受伤吧?”

“郭爷没事。郭爷见镖局不少人受伤,喝令大伙投降,让贼人劫取货物,郭爷仁义,徐某实在是有愧。”

“那他现在何处?”江安义追问道。

徐安虎叹道:“那群劫匪听说货物是新齐县郭家的,追问是不是和江家做香水生意的郭家,我以为贼人与大人有旧,便说是。哪知这伙劫匪便绑了郭爷,说是让我送信,叫大人你送十万两银子来赎人。我把人安顿好,连夜赶来向大人报信,请大人想办法救救郭爷。”

绑走郭怀理看来是冲着自己,江安义吩咐人带徐安虎到驿馆歇息,思忖起这伙贼人是谁,难道又是元天教的贼人在作怪。江安义愤然挥拳,“砰”的一声地砖被真气击碎,谁要是伤了郭兄,江某必与他势不两立。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商议救人

发泄之后江安义颓然地坐回椅子,回忆起与郭怀理交往的点点滴滴,这位郭兄是他童年和少年时期不可多得的温暖,是他在县学里为瘦小的自己撑腰打架,是他借书给自己抄录请自己到家中打牙祭,是他每次来玩时都给家人带点礼物,家人都非常喜欢这个诙谐和善的胖子,娘更是认他为义子。

合伙做生意郭家谨守本份,虽说点子是自己想的,但生意却是郭家在做,互相助力两家的感情越深,郭兄戏说要跟自己结娃娃亲,如果冬儿生下的是女儿,自己或许就答应下来。自己暂理化州刺史,处境并不乐观,郭兄看到商机要来化州发展,何尝不是帮自己一把,自己自当竭力相助。

可是,郭兄竟然落在劫匪手中,听徐安虎之言还是受了自己的牵累,如果郭兄有个好歹,自己有何面目去见郭家老小,这群贼子可杀。真气再次随着怒意勃发,江安义连着两次失态,手掌在公案上留下淡淡的掌印。

救人如救火,江安义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樟罗山。会野府离樟罗山有六百多里路程,徐安虎飞驰八个时辰前报信,途中累死一匹马,疲惫不堪身上还有伤,江安义再急也不让他现在动身去救郭怀理。

而且事不凑巧,欣菲和安勇他们带着亲卫去戈壁滩了,自己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手。听欣菲说化州龙卫被汪佐国带去了并州,也指望不上,至于梅弘民的驻兵不要能跨境剿匪,如果按步就班与齐州取得联系,再由齐州官府派兵征剿,那黄花菜都凉了。

方寸已乱,江安义杂念从生,一会想起往日旧事,一会想着如何救出郭怀理,一会咬牙发恨,静不下心来思考。一人思短,江安义吩咐道:“去请华司马和史先生来,对了把史明玉、余庆山也叫来。”

一柱香的功夫,众人陆续来到大堂。史清鉴见江安义神色凝重,问道:“主公,何事烦恼?”

江安义把好友郭怀理在齐州樟罗山被劫匪掳走的事说了一遍,余庆山惊叫道:“郭兄出事了,这如何是好。”

江家、郭家和余家三家合伙做生意,经过这些年的磨合,彼此间的关系不错。郭怀理为人诙谐有趣,余家四少和他的关系都不错,此刻听到他出事,余庆山真的很担心。

华思源沉吟道:“事发在齐州,我州不好插手,只得请齐州刺史罗大人出兵相帮。”

江安义摇头道:“太慢,而且惊动劫匪于郭兄不利。”

在家中史清鉴常跟史明玉说起江安义,父子都认为可以追随他做一番事业。从任命史明玉为边市市丞来说,江安义对于有能力的手下不吝奖赏栽培,这些时日边市交易廖廖无己,史明玉原本惴惴不安,江安义反倒安慰他只要尽心去做便是。

从老父的嘴中得知,江刺史对他很欣赏,准备在年底考绩的时候拿掉录事参军温琦,让他接任。虽然录事参军与边市市丞同样是从八品的官阶,但录事参军掌总录众曹文簿,举弹善恶权力极大,比起市丞强出不少,筹建边市时府衙的诸官吏推三阻四史明玉受了一肚子气,如果能荣任录事参军这些人保准一个个变成乖孙子。

史明玉还不到三十岁,只是秀才功名,入仕不过半年就能官居八品,比起正牌进士出身的官员丝毫不差,主公比他还年少,鸟随凤鸾飞腾远,暗夜思之,免不了热血沸腾,只要主公能一直上进,自己的前程自然也更远大。

所以史明玉很珍惜这种出谋划策的机会,顺着江安义的意思道:“主公说的不错,救人一事宜快不宜慢,迟则生变。”

史清鉴瞪了儿子一眼,斥道:“谁都知道要快些动手,可是你让主公独自去救人不成。”

史明玉好整以暇地道:“主公,解铃还需系铃人,要解救这位郭兄,不妨借助镖局自身的力量。”

“镖局?”江安义一下子没有反映过来,迟疑地问道:“找威远镖局帮忙?同行是冤家,振威镖局有意来化州开分局,威远镖局怎么肯帮这个忙,他们巴不得振威镖局失风呢。”

史明玉笑道:“主公是当局者迷,属下说的是仍用振威镖局那些护镖的镖师救人。刚才主公说劫匪利用地势劫镖,郭兄见事不可为下令弃货,所以镖局的人伤的不多。此次振威镖局抽调了八十位精干的镖师随行,那么至少还有五十名镖师未受伤,这些人被徐镖头安置在长武县休整,主公不妨借用这些人助力。”

“好,明玉说的不错。”华思诚叫道,“这些镖师失了镖如同被人打了耳光,肯定想找回场子,自然会全力相助。大人,明玉可是个人才,我司马府还缺个行军参谋,不知大人是否愿意割爱。”

行军参谋,司马之佐,官阶正八品上,虽是武阶却比市丞高了两阶,可见华司马对史明玉确实十分喜欢。

人手有了着落,江安义的心情放松了些,笑道:“只要明玉答应你,我自不会耽误他的前程。”

史明玉拱手谢道:“多谢华大人抬爱,明玉感激不尽。不过家父认大人为主公,明玉子随父行,只能说声抱歉了。”

自魏以来废除九品取士制,历代天子都通过开科取士,但世家势大,世家权贵子弟要入仕容易,而且入仕后有前辈和家人照看,升迁也远比普通人要容易。大郑得天下一百多年,仍存有十大世家,世家子弟占据朝堂近半,剩下的部分还被世家通过姻亲的方式争夺,真正留给穷苦普通的士子的机会极少。史书上像江安义这种出身穷苦,深得圣眷的人不多,这类人的崛起必定能带动身边的一群人随之崛起,形成新的势力圈。史家父子就是想成为大树旁的小树,在大树的护佑下成林,这种关系甚至可以延续到下一代江安义的儿子,也就是新的世家。

等到树林出现,便会形成平衡,或者与别的树林盘根错节起来。林中的树互相照应,倒下一两棵对树林的影响微乎其微,只要还有大树未倒,这片森林就有希望,这便是世家的厉害。

华思诚听懂了意思,摆摆手道:“算了,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跟着江大人将来前程远大,说不定将来反过头能看顾我。”华思诚同样看好江安义的成长,不过他身为司马,不可能像史家父子那般认江安义为主公,不过目前两人的关系很好,将来江安义能入阁拜相,华思诚同样会被重用,到时候再决定自己的归属,这就是俗话说的官官相护。

晚间,江安义设家宴招待睡醒的徐安虎,华思诚、史家父子、余庆山作陪,席间江安义问清镖局有五十三人未受伤后,把自己要亲自去救郭怀理的想法告诉徐安虎。

徐安虎不知道江安义的厉害,以为江安义要按劫匪所说去送十万两银子救郭怀理,忙道:“此事凶险,要防着贼人翻脸,万一伤了大人徐某百死莫赎。大人只需把银票给我,徐某豁出性命也要把郭爷先接回来。大人请放心,接回郭爷后,徐某会召集朋友,向贼人讨个公道,把钱给大人送回来。如果大人能写封信请庄上的老供奉出手,那就万无一失了。”

江府的供奉张乐康和王飞玄都是龙卫中的高手,年过七十后致仕退养,朝庭每年有六百两的养老银,足够养家糊口。可是穷文富武,习武人家需要各种药材调养,算起来要不少钱,六百两的养老银不够花。

两个老头子为了儿孙谋,在京中权贵府上做做教习,偶尔出手摆平点事,欣菲知道他们的日子过得紧巴,出面请他们来平山镇坐镇。看到千两白银的年俸上,两人来到平山镇,结果发现此处山清水秀,风景优美,江家人又和善,主宾相处愉快,索性把家迁到了平山镇,在此贻养天年。

张乐康和王飞玄安心养老,跟随他们前来的子侄徒弟徒孙们可闲不住,在新齐县一带与人比试打斗,很快闯出了名声。振威镖局正在发展阶段招收人手,有好几位功夫出众的人被吴英杰招进了镖局,徐安虎跟他们比试过,个个武艺不在他之下。问及师门知道张、王两人,吴英杰备了厚礼上门求见,请两人有空指点镖师们武艺。

江家与镖局关系不错,江黄氏乐见其成,两位老者又能多挣点钱,三全其美。徐安虎身为副总镖头得过张、王两人的指点,自觉武艺有长进,对两个老头佩服得五体投地,在他看来,如果能请动其中一人来樟罗山,那些劫匪定然服输。

江安义微微一笑,张王两人的功夫他没有见识过,但听欣菲说过都在炼气化神之境,在江湖上算得上拔尖的高手,只是自己已经踏入炼神返虚之境,应该比两人要强上一些。

杀死紫天君杨宇动之后,江安义有了一颗强者的自信之心,大有放眼天下谁与争锋的傲然。一次与欣菲交手胜后,江安得意洋洋,欣菲便数说了江湖上顶尖的高手,明普寺的高僧、十大门派的长老,北漠萨都教上师,西域沙仑教的法王等等。

想到黄羊庙洪信大师的出手,江安义感觉有些气馁,如果连洪信大师都在顶尖高手中排不上号,自己要走的路确实还远,江湖之中确实藏龙卧虎。欣菲心中暗笑,这些传说中的高手多半已经年近古稀,早已息了争斗之心,要论二十几岁的同辈,江郎实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不管怎么说,江安义心中多了分慎重,但是要说到面对樟罗山的劫匪,这点信心还是有的。江安义也不解释,一抖手,手中的筷子如同利箭般射出。三丈外有颗老榆树,在府衙后宅至少生长了五六十年,树粗合抱,高有数丈,有个黄鹂鸟的巢悬挂在树枝上,如同摇篮一般。

每日在树下经过,江安义对黄鹂鸟巢的位置一清二楚,筷子飞出,正中鸟巢。巢中两只中了无妄之灾的黄鹂鸟惊恐地拍着翅膀,尖叫着飞出。江安义脚尖点地,双臂一振,人如苍鹰般横掠而起,闪电般来到鸟巢旁,双手探出,一手一只将鸟儿抓在手中,空中也不借力,真气一转,飘身落地。

徐安虎一惊,没想到江大人居然也是高手,看身手不在自己之下。再看江安义手中的两只黄鹂鸟,扑楞的翅膀硬是无法从掌心挣脱。外行看热闹,徐安虎却知道这是一种极高的卸力手法,在鸟足用力踏蹬展翅欲飞的时候,卸去鸟足上的蹬劲,让鸟飞不起来。

再细看,徐安虎大吃一惊,卸力靠得是手腕的灵巧活动,而江安义的手丝毫没动,两只鸟儿分明奋力蹬踏,只有像有无形之力将它们拽住。莫非是真气外吐如罩,这可是炼气化神才有的手法,是张老爷子和王老爷子才有的手段。而且鸟儿丝毫未损,这就更为难得。

徐安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起身来到江安义的身旁,伸手向两只鸟儿抓去,手像挡在尺许外再难前进。江安义微微一笑,右手轻轻往外一抖,徐安虎感觉一股柔和的推力涌来,急忙运功于腿想立住,那股推力虽然柔和却势不可挡,徐安虎摇晃了两下,向后退了一大步。

松开手,两只受惊的鸟儿得了自由,展翅向远处飞去,留下惊恐的叫声,估计那棵老榆树的巢不敢再呆了。这对鸟儿很得思雨的喜欢,江安义估计思雨回来又要念叨了。

徐安虎喜出望外,抱拳道:“大人居然有如此身手,徐某愿跟随大人一同抓拿劫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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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进山逢旧

六百里兼程,江安义借着巡查地方的名义,两人一路换乘驿站的马,赶在入夜前从会野府来到长武县。

顾不上人困马乏,江安义让徐安虎召来镖局的留守人员询问情况,负责的程镖师道:“今天中午有人送来一封信。信中赎人到长武县西的营关村口土地庙,喊三声‘达官拜山’,自然有人出来接待。”

江安义接过信细看,程镖师在徐安虎身旁小声嘀咕:“徐头,这位爷怎么亲自来了,要是他出点事,咱们可受不起。”

见过江安义的功夫后徐安虎心中笃定,笑道:“没事,听大人吩咐就是。”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由徐安虎带队,江安义化身为一名镖师跟随,其他镖师则在暗中尾随。

营关村离镖车失事的地方不远,村前的大槐树下果然见一座破旧的土地庙,庙宇年久失修,早已荒废,没有庙祝。香炉里有几只残香,看样子已有段时日。

庙后是小山包,树木葱郁,清脆的鸟鸣从枝叶中传出。徐安虎依照信中所说大吼了三声“达官拜山”,半柱香的功夫,从庙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草声,一个脸上涂着绿汁的汉子出现在面前。

“钱带来了?”那汉子问道。

江安义事先有准备,徐安虎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冲着那汉子一扬,其实只有表皮那张是千两的票子,其他的多数是百两十两的票额。

那汉子不分真假,道了声:“跟我来。”转身就往来路走,江安义捅了一下徐安虎,示意他跟上。

庙后的草有齐腰高,没有道路的痕迹。领路的汉子显然对这一带极熟,趟过草地来到条小溪,那汉子跳入溪水中,顺着溪水向上流走。溪旁灌木丛生,没有办法行走,江安义和徐安虎只得跟着跳进溪水。江安义知道行走在溪水中,水流掩盖了前行的脚印,后面追踪的人跟到此处,不知自己是往前还是往后,看来劫匪也怕有人追踪。

九月初,溪水并不凉,沿着溪水蜿蜒前行了二里多,前面是处山崖,高约十丈,一道小型的瀑布挂在崖间。那汉子显然常来常往,招呼两人跟紧,手足轻便爬上了崖顶。站在崖顶往下看,视野开阔,江安义眼尖,看到半里外绿叶间隐约出现的人影,是那些跟在身后的镖师。

那汉子“嘿嘿”一笑,道:“瓢把子早就料到你们不安好心,想暗中跟来,好啊。”

穿山越林在山中兜转了一个多时辰,那汉子来到一处高岗,在一块青石边坐下,道:“歇歇腿,等等你的那些人。”

一刻钟后,只见一伙青衣山贼押着镖局的人出现,带队的程镖师看到青石边的徐安虎,垂头丧气地道:“徐头,这伙人太鬼了,咱们地形不熟被堵在一个山沟里,他们答应不伤人,为了大伙的性命着想,我下令降了。”

徐安虎叹了口气不好说什么,江安义想起来时确实穿过几个山沟,再看那些青衣山贼手拿弓箭,出言安慰道:“程镖头,你做的对,人命要紧。”

这句话透露了江安义的身份,那个脸涂青汁的汉子扫了江安义一眼,笑道:“失敬,原来这位才是正主,莫非是瓢把子说的江大人?咱哥俩亲近亲近。”

那汉子一脸绿汁,目光凌利,就像庙中的鬼将,张开大手向江安义握来。江安义心伤好友生死未卜,又被这汉子带着在山中兜了一早上,现在看来是为了对付身后的镖师,心中怒火中烧,张开手迎去,两只手握在一处,看不清那汉子的脸上的颜色,只见豆大的汗珠往下淌,把脸上涂的绿汁冲出一条条道来,像个西瓜。

那汉子感觉自己握在一块烧红的铁块上,那炙热不仅烧得手痛,而且热气像小蛇,沿着经脉往心里钻。那汉子倒还硬气,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只是双往上翻,眼看着要晕过去。

青衣山贼中有个黄脸汉子,原本笑噎噎地看热闹,老五又在戏弄人了,他那双手曾经将铁棒生生捏出手印来,对面那小子还不被他捏得手骨错位。不过瓢把子出门前交待要以礼相待,黄脸汉等了片刻,这才笑道:“老五,不可失了礼数,当心大哥责罚。”

江安义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绿脸汉痛得直抖手,说不出话来。黄脸汉发觉不对,急步上前道:“老五,你怎么了,没事吧?”

绿脸汉老半天才缓过劲来,咬牙切齿地道:“三哥,点子扎手。”

黄脸汉轻轻拍拍绿脸汉的肩膀,道:“老五,你歇歇,三哥替你找场子。”

说着,从腰间抽出鬼头刀,挽了个刀花,沉着脸道:“朋友,我兄弟在你手上失了风,做哥哥的只好替他圆圆场,领教朋友的高招,请。”

两人相隔半丈,黄脸汉站在高处,居高临下,蹦起来当头一刀斫向江安义,刀风带着地上的青草向江安义压来,威猛霸气。江安义哪把他放在心上,随手一拳捣出,可怜青草随风向又转向高处,扎根浅的被劲风扯起,飞砂走叶,旁边的人禁不住眯起眼。

黄脸汉如被重锤,被隔空击飞出去,跌倒在草丛之中,狼狈不堪。绿脸汉上前扶住他,“三哥,受没受伤?”

江安义用的是巧劲,没有伤人,黄脸汉调息片刻,摇摇头,在绿脸的掺扶下站起身,那些山贼拉出刀剑护住两位头领,有人弯弓搭箭,瞄准江安义。

黄脸和绿脸的脸色都非常难看,此刻两人更像开了印染坊,青一道、红一道、白一道,加上本色,五颜六色地变幻着,两人都心知肚明,踢上铁板了,应付不好恐怕山寨危矣。

将刀归入鞘中,黄脸汉拱手道:“这位英雄,请问高姓大名?”在脑中迅速地回想年轻的内家高手,记忆中并没有这位的样貌。

江安义冷冷地道:“江某是来赎人的,带路便是。”

姓江还是姜?黄脸汉记不起这两个姓氏有高手,冲绿脸汉使了个眼色,笑道:“那是自然,江朋友,随我来,镖局兄弟咱们另行接待。山寨的规矩不能让人盘了道去,还要请江朋友扎上黑巾蒙眼。”

艺高人胆大,江安义让徐安虎带着镖师先回去听信,自己任由黄脸汉给他蒙上眼。也不知黄脸汉在哪找来架竹杆椅,让两名喽啰抬着,忽扇忽扇地继续前行。

眼睛看不见,江安义的耳朵却没闲着,聆听着四周的动静,在脑袋中勾划着前行的路线。黄脸和绿脸在前面带路,不敢开口,用手比划着,来人过于扎手,领进寨子后怕他暴起伤人,山寨之中怕是没人拦得住他。最后两人决定,由黄脸带着江安义绕圈子,绿脸悄悄地离开先去送信,请大哥决策。

江安义听到有人离开,略一思忖明白他们的心思,索性当做不知。灵觉散发出去,十几丈的风吹草动尽在耳中,江安义也不怕山贼设伏。

半个时辰后,绿脸又跑了回来,这回洗去了脸上的绿汁,露出黝黑的底色,该称黑脸了。黑脸对黄脸道:“三哥,大哥吩咐道,寨中迎客。”

往前又走了一柱香的功夫,竹椅轿停住,黄脸汉的声音在江安义身旁响起:“江爷,到了,请您下轿。”

江安义摘下黑巾,眼前是一处山坳,四面都是梯田,稻谷金黄一片,像一幅绝美的图画。二百来户人家的村寨被层层叠叠的梯田包裹着,安静恬美,空场之上有孩童奔跑,老人靠墙谈笑,溪边女子浣洗衣服,远处炊烟袅袅,这哪像是山贼窝。江安义忍不住叹道:“好一处世外桃园。”

黄脸和黑脸都露出笑容,领着江安义走过长长的石桥路,在一栋农家庄院前停下。竹篱院墙,满院的绿色,犬吠之声从院中响起,有人喝住狗叫,脚步声走近,一个汉子出现在江安义面前,拱手礼道:“江大人,别来无恙。”

江安义目瞪口呆,“你……你,你是许昌化。”

事隔六年,当年的英武青年已经蓄起了三缕胡须,身穿粗布衣服,高挽着袖口,像是乡间的私塾先生了。

黄脸和黑脸恭敬地叫了声:“大哥。”

江安义从惊讶中清醒过来,勃然大怒,当年许昌化陷害自己,看在彤儿的面上自己不仅放了他一条生路还救了安娘,此人为何恩将仇报掳掠郭怀理,这次相斗,自己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许昌化看出江安义的怒意,笑道:“江大人莫急,许某并无恶意,郭兄弟就在我宅中,安然无事。许某原本无颜再与大人相见,只是有些事关系在大人,不得不厚着脸皮请大人来见上一面。大人,里面请。郭兄弟,郭兄弟,江大人来了。”

黄脸和黑脸听大哥叫这个高手江大人,明白就是大哥曾经提起的恩人江安义,两人对视一眼,单膝跪倒,拱手道:“苏飞(彭云),谢过大人当年搭救大哥大嫂之恩,一路上多有怠慢,请大人恕罪。”

不等江安义扶起两人,屋中响起郭怀理的声音,“小江,你来了,想死哥哥了,哈哈哈。”

随着笑声,圆鼓鼓的肚子先顶开院中垂下的丝瓜,正是郭怀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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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恩怨纠葛(一)

绿荫藤下摆好酒席,安娘亲自下厨招待恩人。当年江安义运功逼毒救人,无意中替安娘调理了虚弱的身体,两年后安娘居然有了身孕,如今三岁的许壮承正在院中奔跑玩耍。

郭怀理是话痨,不用江安义发问,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从平山镇家里到长武县许家,从家人说到生意再到劫匪,江安义微笑地听着,记忆回到了当年散学后,郭怀理拉着自己买些小吃,两人边吃边走,一路快乐着。

好不容易等郭怀理安静下来,许昌化举杯道:“江大人,当年之事许某深感歉意,这杯酒算是赔罪,许某和娘子都欠大人一条命,将来大人有用到许某之处,只管派人送个信来,许某定当答报。”

当年之事许昌化也是逼不得已,江安义不想继续纠葛,举杯陪饮了一杯,道:“往事已矣,不要再提。许兄还是叫我安义吧,不要一口一个大人。”

郭怀理敲着桌子道:“老许,你把我捉来说是找小江有事,有事说事,小江事忙,我也想早点走了,这多耽误一天就少挣一天的钱。你这不错,等得了空我再来住几天。”

当年许昌化在发配的路上被兄弟劫走,暗中潜回安齐县接了安娘,一家人逃到了齐州,在长武县这处名为卧牛坳的小山沟住下。许昌化夫妻经历生死分外珍惜相守的日子,可他的兄弟们是江湖上的汉子打打杀杀惯了,哪肯呆在山中渡日。十多个人出去,扫平了七十里外的山寨麦杆岗,收拢队伍做起了山大王。

大郑立国一百七十余年,已经在走下坡路,和帝、昭帝、宣帝三代君王穷奢极欲,百姓苦不堪言,各州县被逼为盗为匪的百姓多如牛毛,四十多年前元天教起义便是对朝庭压迫的集中爆发。

石方真即位后,轻徭薄役抑制吞并土地,忙着救火,天下呈现了中兴之势,可是积弊日久,病去如抽丝,各地响马、强盗、水贼不在少数,江安义在丽州时就曾剿灭过黄羊山的盗匪。

许昌化无力约束,只要让手下的兄弟不能在方圆二百里内动手,兔子不吃窝边草,要保住卧牛坳的平安,只有祸水他引。山中居也要钱,许昌化偶尔也会跟着去动动手,狼要吃羊羊要吃草,值钱的货物商队都会雇佣镖师,许昌化箭术出神入化,有他出马,胜算大增。

郭怀理这趟买卖是赶巧了,徐安虎多喝了几杯吹嘘自己功夫了得,劫匪见了他望风而逃,恰巧被同店的黄脸和黑脸听到,两人不愤,又见货物殷实,车中装满了美酒,徐安虎那日喝的酒便是郭怀理从车上取出的“金玉液”。

两人闻到酒香,口水流得老长,连夜回山布置劫镖。许昌化正在山寨中,便随着一起下山,镖旗就是被他一箭射落。许昌化得知货物是新齐县郭家的,如今郭家、余家和江家合伙经营生意,香水、美酒、酥白璧和折扇都是畅销货,三家迅速地成为豪富,被生意人视为典范。

按说有江安义的股份,许昌化会放行,可是他想起一事,顺手把郭怀理“请”回了卧牛坳,让徐安虎带口信让江安义用十万两银子赎人。

“安义,许某请郭兄弟进山并未失礼,郭家的货物除了两车酒被兄弟们喝了,其他的货许某当时就派人送到了永河县,到时我让人带你们去取,那两车酒许某吩咐照价赔偿。”许昌化解释道。

郭怀理叫道:“这些我都跟小江说过了,你快点说把小江诳进山来有什么事吧。”

这两日郭怀理住在许家,从许昌化夫妻两人的对话中听了一鳞半爪,好像跟一名女子有关。郭怀理好奇心很重,巴不得早点揭开迷底。

许昌化叹了口气,有些吞吐难言。

安娘端着盘菜走过来,放下菜倒了杯酒谢过江安义的救命之恩,对这个情深义重的女子江安义还是很欣赏,站起身饮了杯中酒。安娘殷勤布菜,郭怀理急不可耐,忍不住出声催促道:“老许,到底是什么事,快点说,快急死老郭我了。”

许昌化看着安娘,苦笑道:“娘子,还是你说吧。”

安娘放下筷子,看着江安义道:“江大人,你还记得我那苦命的彤儿妹子吗?”

“吧嗒”一声,江安义筷子上夹的鸡肉掉在了桌上。郭怀理兴奋地眨巴着眼珠,彤儿妹子,我怎么从没有听小江提过这样一个妹子,看来有玄机。

彤儿,江安义脑袋中立时出现那一身黄裳,有如梅花仙子般的少女。当年江安义与李家交恶,彤儿只身随他入京,其实已是以身相许。彤儿已知他有婚约,仍对他痴心一片,实际上已不求正妻名份。

在江安义的心中,欣菲是爱中带敬,冬儿是爱中带怜,唯有彤儿是爱到心动,所以他才会放过害他的许昌化,替安娘疗毒。姻缘姻缘,真的是讲求缘份,如果江安义先认识彤儿,好事早成。

在京城,司农寺卿李明行将侄女接走,逼迫让江安义上门提亲,限于与欣菲间有婚约,江安义只能把头埋进沙中,一天一天地拖着,再后来他醉酒与冬儿有了夫妻之实,与彤儿之间落得个“恨”字收场。

再怎么说造化弄人,江安义都知道自己辜负了彤儿的一片情义,彤儿成为他心中的隐痛,不愿想起,不愿提及。原以为随着时光流逝,与欣菲已经成亲,冬儿也生下智儿,这份思念会逐渐淡去,哪知今日听安娘念出“彤儿”两个字,如中魔咒,心伤若狂。

“彤儿,她还好吗?”江安义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思念,冲破心中的牢笼,呼啸着、大力地践踏着柔弱的心田。

“唉”,安娘再次长叹一声,道:“不好。”

字出如刀,原本受伤的心被砍得鲜血淋漓,江安义端起酒一饮而尽,闭上眼,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半晌才睁眼道:“有劳大嫂给我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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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恩怨纠葛(二)

许昌化默默地替江安义斟满酒,当年之事他一清二楚,两个有情人各分东西,实在让人叹息。郭怀理原本以为是个香艳的故事,看到江安义脸白如纸,不敢再调笑,静静地听安娘讲述。

“彤儿回到安齐李家后日子很不好过,族中人都骂她忘恩负义,帮着外人对付自家。二伯替她张罗了门亲事,松江县许家的二少爷,许家也是豪富之家,这位许二少爷还是个秀才。彤儿不愿意,二伯发了火,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二伯母成天哭求,伤心染病,彤儿只得答应。”

安娘淡淡地叙述着,江安义能想像出彤儿的处境,十几岁的少女要面对族人的冷言冷语、父母亲人的压力,是何等的凄惶。

“成亲前一个月,许家二少爷外出喝酒,马惊坠地,头碰石头傻了,许家人要彤儿冲喜,二伯当然不肯,彤儿反倒答应下来。哪料迎亲前几日,许家二少爷伤重死了,许家人大骂彤儿是扫把星,克夫,要李家退还礼金。二伯大怒,亲上许家打闹一番,归还了礼金,但彤儿的亲事却耽误了下来。”

江安义的心已经被安娘的话捅成了筛子,痛到极至,似乎连伤心也忘了。两只手死命的攥着,酒盅不堪重力,化成齑粉。

郭怀理忍不住插言道:“这位彤儿姑娘好生可怜,安义,不是哥哥我说你,这件事你做的可不地道。”

“彤儿好强,跟着二伯打理生意。彤儿劝二伯与从事海贸生意。她说十大世家九居北方,李家往北做生意争不过其他世家,不过李家身处南方,有舟船之利,何不利用自身之长南下与拔竺等番国做生意。”

郭怀理一拍大腿,赞道:“这个彤儿姑娘是个机灵人,大嫂介绍我认识认识,我倒想和这位彤儿姑娘合伙做生意。”

安娘微笑,继续道:“二伯便拨出部分人手,交由彤儿经营南番生意,两年时间,获利众多,居然超过了二伯原本的生意。长房有人眼红,找理由说彤儿是外嫁之女不应该掌理家族生意,彤儿的哥哥也眼红妹子手中的财物,反而帮着外人想方设法从彤儿手中抢钱,气得二伯大病了一场。”

“可耻”,郭怀理恨恨地骂道。

“彤儿心灰意冷,不愿再呆在李家,等二伯病好之后便在安齐县的青莲庵中带发修行。”

江安义心中不是滋味,青春少女相伴青灯古佛,想想也让人心生不忍。

“今年四月是我娘的五十寿辰,我和许郎悄悄地带着承儿去看娘,听说此事后到青莲庵探望彤儿,只见彤儿形容枯槁,死气沉沉。”安娘说着落下泪来,哽咽道:“我那妹子……今年才……才二十一岁。”

“啊”,江安义腾地站起身,悲痛地道:“青莲庵在安齐何处,我要去见见彤儿。”

此去仁州要五天,往来便要十多天,化州公务缠身,江安义不能轻离,可是听到彤儿的现状,江安义再也坐不住了,彤儿之所以如此皆因自己而起,如果不闻不问怎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许昌化拉了江安义一把,道:“安义莫急,当日我见彤儿那番模样,心知不好,于是强蛮着把她带到卧牛坳来休养,眼下彤儿比先前要好一些。安义,你想见彤儿不难,只是你想好如何跟彤儿说了吗?”

江安义呆呆地站在那里,是啊,见到彤儿该如何呢?痛哭流涕,忏悔求谅?温言安慰,接回家中?那个大写的“恨”字又出现在眼前,见到彤儿会不会勾起她的伤心,让她越发难过。一时间百感交集,江安义心乱如麻。

郭怀理叹道:“小江,男人要有担挡,此事你有错在先,不能再错下去。我听出来那位彤儿姑娘对你用情至深,你曾说过‘最难消受美人恩’,莫要让彤儿姑娘因你伤心而亡,徒留憾事。”

江安义顿足道:“郭兄说的是,我思虑过多,反而失了本心,许兄,烦你带我去见彤儿。”

许昌化极喜欢这个小姨子,说句诛心的话,如果不是彤儿认定了江安义,许昌化都想享齐人之福。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许昌化为人豁达,选择了放手和祝福。如今彤儿为情所伤,彤儿是心病,心药便是江安义,许昌化暗中焦急,无计可施,碰巧遇上郭怀理,这才引来江安义。

见许昌化带着江安义要走,郭怀理忙擦着油嘴也站起身道:“等等我,我也去见见这位彤儿姑娘。”

安娘有些哭笑不得地道:“郭兄弟,安义去见彤儿,你在一旁怕有不便吧。”

郭怀理理直气壮的道:“我是小江的哥哥,他与彤儿的事我可以替干娘做主。彤儿姑娘怕是爱的深恨的也深,见了小江说不定要打要杀的,有我在可以缓和一下。再说,我对彤儿姑娘很是佩服,没话可说的时候还可以聊聊生意,说不定将来可以合伙做南番人的生意。”

众人无语,安娘想了一下,道:“也好,承儿,娘带你去看彤姨。”

“看彤姨去啰。”许壮承迈开两条小短腿在前面跑着。

“你慢点,小心摔倒。”安娘提着裙角在后面追着。许昌化爱怜地看着妻儿,引着江安义和郭怀理向山边的一栋茅舍行去。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巧言解怨

山脚下的茅屋隐在树丛中,阳光被茂密的枝叶挡住,茅屋显得阴暗。屋前杂草丛生,一条小径若隐若现。

江安义来到茅屋边,一个身影背对着自己蹲在地上与许志承说话,灰色的布袍宽松陈旧,头发挽成盘髻,用一根竹枝别着。听到身后动静,那背影转过身,发髻之中银丝一闪,江安义心被猛扎了一下,青丝中居然杂着白发。

彤儿的脸出现在江安义眼中,大大的眼睛,颧骨高耸,双颊深陷下去,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曾经娇美俏丽的梅花仙子像被风雨吹打了无数遍的花朵,稍有微风便会随风零落。

彤儿看到江安义,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缓缓地站起身。灰袍套在枯瘦的身躯上,空荡荡地让人心碎。那双大眼突然变得疯狂起来,彤儿尖声叫道:“滚,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撕心裂肺叫喊吓得身边的许志承一惊,紧接着放声哭起来,彤儿艰难地低下头想安慰许志承,头一晕,向地上倒去。安娘就在她身旁,急忙伸手抱住,哭喊道:“妹子,妹子,你醒醒。”

江安义急步上前从安娘手中接过彤儿,轻飘飘弱不胜衣,许昌化推开房门,江安义把彤儿抱入屋中。屋中别无长物,江安义瞥见地上有个蒲团,轻轻把彤儿放在上面,自己盘腿坐在彤儿身后。

示意安娘扶住彤儿,江安义伸手按住彤儿的后心,明玉真气缓缓地注入到彤儿的体内。彤儿体内的经脉郁塞,这是气血郁结血脉不通的原因,难怪彤儿身体消瘦,面色苍白,再有个二三年气血枯竭就神仙难救了。

江安义不敢过猛,真气如涓涓泉水缓缓地滋润着彤儿的经脉,除去淤塞,激发着彤儿体内的活力。

安娘曾经被江安义从阎王殿上抢了回来,对他充满信心,眼见得彤儿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惊喜交加,生怕出声惊扰到江安义,想到妹子悲苦的命运,禁不住双泪涟涟。

彤儿舒服地哼了一声,感觉到后心有股气流进入体内,如清泉般洗濯着身体,暖洋洋又像泡在温泉之中,舒适至极。记起当年江安义为姐姐安娘疗伤的情形,不用问,身后是那负心人。

身子猛地往前一挣,脱离那双抵在后心的手,彤儿紧闭着双眼,激烈地喘息了片刻,道:“走,你走,我不用你管。”

江安义颓然地放下手,愧疚地道:“彤儿,我对不起你……”

耳边传来低低的诵经声,彤儿双掌合十,嘴中念念有词,显然不想听江安义说话。

“叫你忘恩负义,叫你猪狗不如,叫你始乱终弃……”,郭怀理不知从何处折了段带叶的树枝,“噼里啪啦”地抽打在江安义身上,一边打还一边乱糟糟地骂道。

江安义懵了,自己虽然对不起彤儿,但是乎与郭胖子骂的内容不相干。彤儿也被突如其来的打骂声扰乱了诵经,听着江安义被打,心中隐隐地舒服了些。许昌化和安娘对视一眼,拉着许志承悄悄地走出了屋,站在外面等待。

半柱香的功夫,郭怀理停下挥舞的树枝,忙活了一阵,通身的汗直淌。

“彤儿姑娘,我是小江的哥哥,小江做的事实在让人气愤,我忍无可忍替你教训他出气。”

出气,二千多个日子心伤欲死,这六年的苦楚皆因负心人而来,怎能用一个简单的出气两字了却。

“彤儿姑娘,你可能不知道我,我叫郭怀理,因为长得胖,被人叫成郭胖子。我是小江的义兄,打小跟他一起长大,那时候小江家里穷……”郭怀理絮絮叨叨地讲起江安义小时的苦事,彤儿原本不想听,不过郭怀理特别会讲故事,慢慢地彤儿居然听进去了,当听到江安义被雷击中将死时,心中一酸,眼泪“扑籁籁”落了下来。

“彤儿姑娘,小江有一次喝醉了跟我说过你的事,他哭着说对不起你,他是个胆小鬼,他原本应该到李府把你接回来,可是又怕你难做,收到你写的‘恨’字后,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索性放开手。”郭怀理的声音伤感起来,沙哑着噪音道:“这贼老天,捉弄人啊。要是小江知道你在家中受苦,一定会去李家救你,可是他被贬在丽州富罗县,什么也不知道啊。”

江安义说不出话来,纵有千般借口,也不无法弥补错恨,莫思量泪千行。彤儿再难自抑,哭出声来,挣扎着起身往里屋走去,黯然垂泪道:“你们走吧,当年的事就当是一场恶梦,莫要再说了。”

夕阳西下,茅舍被树木掩映,屋中已经暗了上来。郭怀理讲得一个半时辰,早已是口干舌燥,哑着声音对着里屋喊道:“彤儿姑娘,天色不早,明日我再来跟姑娘叙话。”

江安义神情呆痴仍盘坐在地上,郭怀理拉了一把他,两人来到屋外,许昌化仍在屋外等着,听得唏嘘不已。安娘已经带着许志承回去准备晚饭,三人一起回了许家。

月下,三人长吁短叹地在饮着酒,等待安娘送饭归来。月亮升起一竿多高,安娘才跨着篮子归来,面上带着喜色。许昌化起身接过篮子,问道:“彤儿怎么样了?”

“还好,晚上比平日多吃了两口,我陪着说了会话,她有些倦了,已经睡下了,看来郭兄弟白天的念叨有用。”安娘笑道。

郭怀理自得地晃着脑袋,道:“要说读书我老郭不如小江,可是要说哄女孩子小江拍马也赶不上我。”

江安义感激地举起杯,敬了郭怀理一杯,道:“真没想到郭兄还有纵横之才,今天如果没有郭兄,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安娘道:“彤儿哭了一场,心中的郁积倒像轻了许多,以前她觉浅,难以入眠,稍有动静便惊醒,今天我看她睡得香甜,连我离开都不知道。郭兄弟,看来明天还要劳烦你。”

“大嫂,这是必须的,彤儿姑娘那么可爱,瘦成那样我见犹怜,都怪小江不懂怜香惜玉,这么好的姑娘居然错过了。放心,明天我准备向她讨教南番生意经。”郭怀理抚着鼓胀的肚子道。

第二天,彤儿在清脆在鸟鸣声中醒来,感觉轻快了许多,昨天江安义替她用真气滋润的经脉,经过一夜好眠,年青的躯体自然透出生机来。

“妹子,你醒了。”安娘已经在屋中等候,桌上摆着小米粥,几碟自家腌制的咸菜,绿的腌豆、白的腌蒜、红的腌椒,看得就让人食指大动。

彤儿腹中发出“咕咕”的响声,安娘笑道:“你吃的太少了,要多吃点,人才会精神。”

屋外传来动静,安娘解释道:“昨天安义见你的茅屋被树林遮住了阳光,一大早跟昌化说去砍去遮阳的树枝,咱们不理他。志承,跟彤姨去洗手,咱们吃饭了。”

正吃着饭,阳光便斜照了进来,屋内明媚起来。安娘起身到门外张望了一下,返身道:“昌化他们把东边遮阳的树枝砍去了,太阳直接能照进来,看起来亮堂了不少,真不错。”

彤儿没有做声,她对江安义怨恨颇深,不可能几句话轻易化解,只是昨天听郭怀理絮叨了江安义的悲惨童年,怨气似乎消散了不少。不知怎的,小米粥喝在嘴中,多了分香甜。

饭后不久,郭怀理来了,坐在屋中与彤儿聊起生意经,南番生意是彤儿的得意之做,被郭怀理问到痒处,彤儿偶尔开口说上几句,郭胖子少不了大声赞好,大拍马屁。

砍完树枝,江安义开始除草,屋外的杂草密布,江安义锄头翻土,将杂草除去。许志承跑来跑去拎着野草瞎帮忙,清脆的笑声让彤儿时不时地走了神。吃过午饭,江安义砍来竹子编起竹篱来,这门手艺江安义纯熟,老家的竹篱院就是他和安勇两人扎的。等到吃晚饭的时候,一个竹篱小院像模像样地耸立在山脚。

彤儿拒绝与江安义见面,郭怀理倒是每天来和彤儿、安娘闲话,从天南侃到地北,从吃食侃到穿着,安娘实在佩服他能侃。彤儿并不反感他,静静地听着,偶尔答上一句,或者微微一笑,大部分时间都在出神。安娘担心地看着妹子,不知道她能不能好起来。

平整出院子后,安娘种了些花草在窗前,许昌化知道彤儿喜欢梅花,让人弄来了两株蜡梅移栽在院中。家中的老母鸡正好孵出小鸡,安娘顺手带到了彤儿的院中,许志承追着小鸡奔跑欢笑,让小院添出许多生趣。

江安义在卧牛坳已经三天了,虽然他想多呆一段时间缓和与彤儿的关系,但会野府长期不见刺史会出事,该是返程的时候了。吃午饭的时候江安义把要走的消息告诉众人,许昌化和安娘都沉默了,眼见得彤儿有所好转,如果江安义走了,会不会又回到从前。

郭怀理叹道:“彤儿妹子的心病只有小江这块心药能治,小江偏生官身不自由,如果彤儿愿意跟小江一起去化州就好了,可是现在彤儿余恨未消,连小江的面都不肯见,这如何是好?”

江安义毅然道:“此事因我而起,终需由我面对,我自去跟彤儿分说。”

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动荡将临

近乡情怯,越接近山边的茅屋,江安义感觉脚步越发地沉重起来。

砍去遮挡阳光的树枝后,屋顶的茅草在阳光下现出明媚的淡黄色,与周围的绿叶相映成趣,院中的母鸡带着小鸡慢悠悠地踱步觅食,没有许志承的日子对它们来说是悠然的。

推开竹篱门,江安义喊了声:“彤儿,我来了。”

没有回应,江安义并不感意外,这几天彤儿一直对他避而不见,或许听到他的声音又躲开了。来到堂屋前,门虚掩着,屋中没有。茅屋只有两间,不在堂屋就在卧房了。

江安义没有进屋,来到卧房的窗外,沉声道:“彤儿,得知你受苦的消息,江某心如刀绞,追悔莫及,如果知道你会遭受这么多苦痛,当初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回家。”

声渐哽咽,江安义虎目含泪,愧疚难言。

屋内,彤儿泪如雨下,拼命用手堵住自己的嘴巴,不让哭声传出来。

平息了片刻,江安义继续道:“彤儿,大错已成,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想起过去种种,唯有做事时全心投入才能稍为减轻心中苦痛。”

三天时间,江安义和许昌化砍去了遮阳的树枝,平整了屋前的小院,编好了竹篱小门,种下了两株腊梅树,江安义还费心费力从远处的引来道山泉,在屋侧挖了个方圆丈许、深约三尺的水池,用卵石细砂铺底,方便彤儿用水。

这个工程量有点大,即便江安义身具内功,也花了整整一天半夜的时间。今天早上安娘拉着彤儿出门转转,有意带她去看水池,彤儿虽然没有说话,眼神还是为之一亮。

“彤儿,我公务在身不得自由,明日便要动身返回化州,特来向你辞行。”

听到江安义要走,彤儿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伸出手,随之一片茫然,手无力地垂下,泪水再次盈满了眼眶。

耳边再次传来江安义清朗的声音,“你好生调养身体,我已经和许兄说好,让他准备些滋补的药品,你体内气血郁结,虽然我用真气为你输通经脉仍需药物打理……”

窗外,江安义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彤儿有些出神,想起了那年冬日江安义在许宅花园见到自己时所说的那句诗来,“雪输三分色,梅逊二分香”,如今自己形如骷髅,发有银丝,又有婚嫁之名,而江安义玉树临风,仕途正旺,家有娇妻美妾,自己该如何自处?

自惭形秽,彤儿觉得江安义的声音刺耳起来,烦躁地叫道:“你走,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你给我滚。”

话语被打断,江安义有些沮丧,呆立了片刻,柔声道:“彤儿,无论你如何生气都要保重身体。我这几日苦思了个练气的法子,你照着调息不用多久身体就能恢复到从前模样。这个法子你先问过许兄如何调息后再练,我会跟他打招呼。册子我放在门前,你要收好。彤儿,你多多保重,有空我便来看你。”

江安义从怀中掏出个小册,是这几天晚间他结合明玉神功和姹女心经整合出的静养调息法,这套功法旨在修养身心、调理气血,不需武功根底,当然也不会造就内功高手,但对于彤儿畅通气血,恢复容貌却很有用。

把册子放在屋门前,江安义留恋地冲屋中张望了一眼,转身离去。

听到脚步声渐远,彤儿走到堂屋,隐在门后张望,那袭青衫在山路间飘扬,就要消失在山脚处。在路口站定,江安义转过身扬起手,冲着茅屋用力地挥了挥,像是在告别。彤儿觉得自己紧闭的心门被这用力一挥推开道缝隙,清新的风吹进来,送走了些许沉沉死气。

回到会野府已经是九月十七日,华司马禀报了这段时间巡查商队的情况,边市交易所里仅有零星的几笔买卖,往来西域的商队似乎消失了,江安义知道这些人在等待着时机,弹劾自己的奏章应该已经送到京城了,风雨将从京中刮来,众人都在期待着,忐忑着,风雨过后的化州将在一片狼藉中重生。

江安义的心颇不平静,彤儿的事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压在心上。妻子欣菲前往戈壁滩已有十天了,还没有消息传来,这让江安义感觉呼吸都感觉有些艰难,厚厚的乌云在心头积压下来,真想吼一声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衙役进来禀报:“宣武将军管平仲求见。”

江安义一愣,他向来都是与梅弘民打交道,与这个宣武将军不熟,不过他知道管平仲在驻军的地位仅次于梅弘民,而且和梅弘民不是同一派系,他在驻军应该是起牵制梅弘民的作用。

随着一声“请”字,管平仲走进大堂。管平仲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脸色淡黄,目光凝利,薄唇上两撇小黑胡,身材挺拔修长,显得很精神。

江安义起身相迎,相互见礼后,管平仲从袖中取出一份公文,道:“这是兵部的公文,请江大人过目。”

兵部发往驻军的公文怎么会让自己看,江安义满腹狐疑地接过公文,见上面写着梅弘军不听号令,致使元天教余孽脱逃,贬为定远将军,所部由宣武将军管平仲率领。江安义对梅弘民没有好感,这个兵痞多次为难自己,只是说他不听号令致使元天教余孽逃脱却是冤枉他了。

不过江安义不打算为梅弘民鸣不平,笑着把公文还给管平仲,道:“恭喜管将军。”

管平仲脸上现出笑容,他得到的命令让他全力配合江刺史,以致于让他误解到梅弘民的被贬是江安义告的刁状,心中暗凛,这位江大人真是圣眷深厚,梅弘民跟他作对,居然连降三级,看来自己要晋升,免不了要巴结这位江刺史。

想到这里,管平仲很客气地道:“江大人,末将驻守化州,有事还请大人不要客气,管某与梅将军不一样,可不会向大人要什么出兵费和租借费,管某一定尽到自己的本份。”

管平仲的话直接地表达出他的善意,让江安义很高兴,他正担心欣菲的安危,如果管平仲能带人马去接应,那就万无一失了。

“管将军,江某前次军中租借连弩,是因为关外戈壁滩出现了一群马贼,种种迹象表明这伙马贼很可能就是元天教流窜出关的余孽。暗卫副都统带着人前去抓拿,不过他们势单力薄,如果管将军能带人前去帮忙,那就万无一失了。”江安义试探着道。

管平仲在心中盘算着得失,如果真能抓住元天教余孽,自己铁定要升官,梅弘民的位置便坐稳了,甚至还能往上升。即使不是元天教余孽,自己也和江刺史搞好了关系,将来有他美言,也是件不吃亏的事。当即站起身,抱拳道:“末将这就点齐三千人马出关帮忙,请大人示下路线。”

并州武阳府,城东的一个小跨院内挤满了人,这家的宅主仓曹参军方坤在自家院后的树上上吊死了。司马府的官差来了,都护府的杨少帅来了,最后,龙卫特使汪佐国带着一帮龙卫,脸色铁青地来了。

从孙氏父子嘴中得知连弩是安西都护府仓曹府马培卖给他们的,汪佐国如获至宝,以为自己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巧言留下欣菲,带着自己的亲信和供奉们汪佐国悄悄地前往并州武阳府,他连安西大都督杨祥亮也没有告诉,这场天大的富贵他要一个人独吞下来。

找个机会,悄悄地把马培抓走,严刑拷打下的马培今天交待卖给谁一部连弩,明天想起和哪家有交易,汪佐国不急,这个案子牵连的人越多功劳越大,自己从中捞取的好处也就越多。

马培失踪终究引起了安西都护府的注意,杨祥亮找到汪佐国,对于这位大都督汪佐国不敢得罪,只说得到消息马培与军械丢失案有关,现在马培已经交待了一些情况。

杨祥亮心知军械丢失案背后牵连着许多权贵之家,要不然朱质朴不可能一点风声也不知道,自己接任后,也曾暗中派人查询,发现有不少丢失的军械出现在世家权贵的护卫手中。

汪佐国要争功,杨祥亮打着“哈哈”乐意看他出头,只不过杨怀忠眼馋这份功劳,想着分杯羹,派人盯在汪佐国等人落腿的宅院,这让汪佐国十分恼火。龙卫权势虽然滔天,但要对付毅勇侯那可得掂量掂量。汪佐国让手下加快了对马培的拷打,终于从马培的嘴中听到了方坤的名字,一条大鱼落网了。还不等汪佐国欢喜,手下来送信,方坤在家中的树上上吊死了。

“……死者眼睛突出,舌头伸出唇外,四周并无打斗痕迹,屋中留有遗书,应是自缢而亡。”

汪佐国带人闯进来的时候,一个皂衣仵作指着地上的尸体正在身旁的众人说道。线索断了,功劳飞了,汪佐国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将仵作踢开,骂道:“蠢货,胡说八道些什么,来人,把这所院子给我封住,宅中众人查明后方准离开。”

话语一落,众人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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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二十章特使失威

宅院内一静,众人六情上脸,怒、忧、思、悲、恐、惊,唯独不见喜。

杨怀忠怒容一闪,随即补上喜字,露出笑容道:“汪特使,对不住了,我父帅今早召集众将商议军务,军令难违,末将告辞了。”

在汪佐国阴沉的脸上中,杨怀忠带着手下昂首挺胸地走了。等杨怀忠等人走后,杨怀忠发出一阵阴森的冷笑,看着周围的人道:“诸位,还有谁有事不妨走路,不过要有什么事发生,莫怪本使言之不预。”

其他人没有杨少帅的底气,只得俯首听命,被龙卫带到左厢房中等待问询,方坤的家人和仆众则被押在右厢之中。

龙卫中多有高手,检验尸体比起仵作强得太多,片刻之后查验尸体的龙卫回禀道:“大人,方坤是被人从背后用绳子勒住脖子,然后挂到这树枝上的。大人请看,这脖子上的勒痕深浅不一。”

汪佐国探身细看,果然左侧的勒痕更深些,想来是凶手的右手力气更大些。如果自行上吊,勒痕的深浅是一样的。

“搜查一下,看看凶手还留下什么痕迹。”汪佐国吩咐道。龙卫训练有素,立时四散分开,查看宅中情况。

然后对着并州司马赵全友道:“赵大人,你先到的,有什么情况跟我讲讲。”

居高临下的吩咐语气听得赵全友浑身不爽,但龙卫凶名赫赫,赵全友不想得罪凶神,只好敷衍道:“赵某也刚来,正在等待仵作查验尸体,宅内尚未查看。”

汪佐国让人搬来把椅子,冷着脸就坐在院中,陆续有龙卫来禀报,“书房中杂乱,像是被人搜检过”、“据方坤家人交待,方坤昨天从军营归来,住在书房中,方坤的小妾二更天才离开,方坤神色如常”、“西面围墙上发现踩踏的脚印,痕迹很新,应该是凶手留下”。

书房被搜检过,有用的线索很有可能被搜检之人拿走了,汪佐国嘴角抽动了一下,冷声道:“赵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赵全友苦笑道:“杨少帅带人先行查看了一番。”

事涉杨怀忠,汪佐国怒哼一声,没有继续发问。忙活了一早上,把方宅抄了个底朝天,龙卫并未找到有价值的线索,银子查出来五千来两和一些地契,与汪佐国的期望相差太远。

“凶手是在四更天从西墙潜入书房,用准备好的绳索勒死方坤,然后挂在树枝上,伪装自杀现场。”一名龙卫把最后的情况汇报给他。

线索断了,汪佐国沮丧至极。他来化州主要是剿灭元天教残匪,冯忠和韩志都对他抱以厚望,可是功亏一篑到嘴的鸭子飞了,虽然把罪责推到梅弘民身上,但他仍接到两人的责斥,前程变得微妙起来。

天无绝人之路,孙氏父子私藏连弩牵出仓曹府马培,这让他看到立功的希望。军械失窃案不光龙卫在查,安西都护府也在查问,所以汪佐国才决定避开杨祥亮,独揽功劳,重新赢取冯忠和韩志的信任。

可是现在鸡飞蛋打,王佐国似乎看到自己的今后在衙门内跟着文书打交道,跟在他人身后跑腿,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生活。让手下送来凉茶,连喝了三杯冷茶,细细思索。

杨怀忠先行搜查了书房,然后找了个借口急匆匆地走了,八成是找到了什么东西,不然的话依杨怀忠的性子,一定会留下来分点功劳。吃独食的希望没有了,看来只能与安西都护府合作,平分这场功劳。想到这里,王佐国站起身道:“去都护府求见杨大帅。”

安西都护府,杨祥亮微笑着听王佐国禀报追查军械丢失案的情形,他从儿子口中知道马坤死了,他压根就不相信马坤是自杀的,这一点和龙卫的判断是一致的。王佐国猜的不错,杨怀忠在书橱的暗格里找到本帐册,上面用阴符记着些东西,如果能找到破解阴符的办法,就能清楚上面记录的内容。

杨祥亮不动声色的微笑着,汪佐国这个人能从龙卫州统中脱颖而出,办事和处事能力都极强,此次来西北更得到龙卫和暗卫两名督统的重视,其人必有过人之处。只是汪佐国太急了,做事总想独揽功劳,摆出一副龙卫办案外人莫近的样子,如今线索断了便放低身段来求恳帮忙。这样的人两面三刀,薄情寡义,战场之上会连累三军。

梅弘民被贬一事,天子曾在暗旨中询问过他,因为梅弘民是朱质朴的亲信,能够打压都护府中亲朱势力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他并没有替梅弘民解释。但都是军中同僚,兔死狐悲,所以杨祥亮对王佐国十分厌恶。

王佐国谦恭地说了一大堆,杨祥亮一味地微笑着,偶尔说上一句,“喝茶,喝茶”,对他所说的合作不置可否。王佐国有些气沮,想到将面临的悲惨下场,觉得不能一味地低声下气。

挺了挺胸,王佐国道:“大帅,丢失军械一案天子甚为关注,卑职来化州之前冯公公和韩都统都严令卑职要查明此案。马培刚供出马坤,马坤就被人灭口,卑职认为有人走漏了消息。卑职在马府搜查的时候发现书房已经被少帅先行检查过了,暗格之中空无一物,不知少帅找到什么东西没有?龙卫办案多年,查找蛛丝马迹有些经验,如果少帅能将搜查出的证物交给卑职,将来案破,卑职会禀明冯公公和韩大人,替少帅请功。”

眉头微微一皱,杨祥亮怒意暗生,这个汪佐国见软语相求无用,居然话里话外地威胁起自己来,走漏消息,谁走漏的消息?请功,本帅还用你请功,这个汪佐国把差事办砸了,有些狗急跳墙了吧。

杨祥亮笑道:“天子也曾让本督追查军械丢失一案,本督事多,便把此案交于犬子负责查办。汪特史前来并州办案,龙卫中高手众多,有你们出手军械案定然告破。本督命犬子虚心向汪特使学习,不料他大胆妄为,居然自行其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本督一定重重地责罚他,替汪特使出气。汪特使所说的暗格,犬子已经向我禀告过了,里面放了本账本,他翻了翻便放在书桌上了,并没有拿回,汪特使没在书桌上看到吗?”

那本账本汪佐国确实看过了,是马坤在武阳城的一家店面的流水,应该没有问题。杨祥亮的话带双关,自行其事和不知天高地厚分明是在挤兑汪佐国,汪佐国被堵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杨祥亮把茶杯一墩,站起身道:“汪特使,本督还要前去巡查军营,就不多陪你了,有什么要本督配合的,尽管开口,对不住,本督先走一步。”

在亲卫的簇拥下,杨祥亮扬长而去,将汪佐国晾在帅堂之上。汪佐国的脸一会红,一会青,一会白,又羞又恼,偏生不能发火。身后的亲随钟劲松揣测着他的心事,低声骂道:“什么东西,别落在咱们手中,到时让你知道咱爷们的厉害。”

汪佐国起身,抬手给了钟劲松一个嘴巴,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如此说侯爷,杨侯爷坐镇西北,劳苦功高,是万岁的肱股之臣,咱们能厉害过他去,咱们走。”

钟劲松捂着腮帮不语,他知道自己虽然挨了一巴掌,话却说到了汪佐国的心里,这巴掌是替杨祥亮挨的,这位杨侯爷算是被汪佐国惦记上了。

帅府外,杨祥亮从亲卫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杨怀忠在他身旁道:“父帅,这位汪特使是个卑鄙小人,父帅如此不给他面子,怕有些不妥吧。”

“怕什么”,杨祥亮冷笑道:“这位汪特使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与本帅相处。本帅如果想着和龙卫这些暗谍搞好关系,那才真要害怕。汪佐国算什么东西,他要敢来惹我,哼。”

轻蔑的“哼”声,霸气外露。杨怀忠飞身上马,扬鞭打马跟在父帅的身后急驰,追随着父帅如山般的背影。这才是父帅,大智若愚,山崩而色不变,马头所向无不披靡,试问天下大将,几人能与父帅比肩,朱质朴不过是凭借父兄之泽,才可能接任太尉,他有什么能力与父帅相争。

汪佐国灰溜溜地回到住处,马培的苦难加重了,严刑之下马培把知道的名字说了个遍,反正要死了,多拉几人同行也好。

密密麻麻的名字在钟劲松等人的眼中就是一堆堆银子,钟劲松指着韩亮清的名字道:“大人,此人是行军司马,掌管器械物资,军械丢失他的嫌疑最大,要不先把他叫来询问。”

大郑军营中设行军司马有别于州府的司马,行军司马掌管军资粮饷的管理分配,器械的维护修理,还要协助办理军务,职权极大,是都护府的管家。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是大都督的亲信,但韩亮清是天子亲任,没有天子的命令谁敢动他的位置。

汪佐国的腮肉咬得崩紧,心中的恨意有如波涛涌动不息,他真想按照名单把安西都护府涉嫌的将官查问个遍,好好羞辱一番杨祥亮,但理智告诉他这样做的话,等待他的将是粉身碎骨。

韩亮清的嫌疑很大,这个谁都知道,出京之时冯公公还提及有人举报韩亮清盗卖绞车弩,但让他要暗中小心查探,千万别惹出乱子来。这位韩司马能如此安稳,为何?还不是天子曾为他家提过“忠义满门”匾额,没有十足的把握,谁敢打天子的脸,这不是找死吗。

正在犹豫不决,一名龙卫拿着份谍报跑了进来,高声禀道:“禀特使,暗卫副都统吕欣菲在关外戈壁滩遭逢元天教余孽,剿杀元天教匪五十八人,诛杀匪首卫大昌、王天刚。”

“什么?”汪佐国推开桌案,上前一把抓过谍报细看。半晌,手一松,谍报飘落,汪佐国感觉头有些发晕,自己费尽心机却落了空,吕欣菲无心插柳却立下大功,老天怎么如此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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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二十一章忧喜不同

戎弥国,与大郑隔戈壁相邻,南连尉车,北通休梨,西面与莎宿、羌兰、勒离等国,面积与化州相仿,设有五十二个重镇,国都新月城,出产良马、黄金、石盐和葡萄酒。

国主虎敢,称得上雄才大略,二十八岁登基,三十六年间四次入侵大郑,靠着抢来的匠人和财富,戎弥国被治理得欣欣向荣,国力从西域二十八国中的中下升到了上等,如今国内有三百一十六万户人口,带甲之士三十余万,与休梨、勒离、煌林、载昌等国并称“五雄”。

作为雄主,虎敢自律甚严,虽然年纪六十有四,依然每日卯时准时驾临王宫与众臣商议国事,众臣右手俯胸恭身行礼。大郑的礼仪对西域影响深远,戎弥国也不例外,宫殿上文东武西站好,按照官阶大小,群臣汇报着国中大事。虎敢为人果决,多数当场讨论,最后一言决之,一个时辰左右便处理完朝务。

虎敢很善于笼络群臣,正事做完便赐宴,和众臣一起谈笑风声,这个时候他从一个严厉的君王变成了邻家老头,热衷于为臣下适龄的子女牵牵红线,解决一些吃住上的难题,偶尔也徇徇私情,颁发一些不重要的官职给臣下的家人。

众臣知道君王的脾气,吃喝的时候很放松,大殿内一片欢声笑语。虎敢笑眯眯地抚着颔下浓密的胡须,不时地举杯与敬酒的臣子相和,他对自己营造出的君臣和睦的场面很自得。东面那个强大帝国的君主,不知道他是如何与臣下相处的,肯定比不上自己。

大王子虎锐坐在父王的左侧,见父王已经饮了三杯酒,劝道:“父王,您不能多饮了。”

虎敢欣慰地点头,笑道:“王儿说的是,诸公请自便,本王就不相陪了。”

右侧的二王子虎利眼中闪过一丝妒色,停杯道:“父王,儿臣听说客卿院那边今日在操办丧事。”

“哦,怎么回事?”虎敢侧转身面向虎利问道。

元天教起义被镇压以后,大齐国的臣子死的死逃的逃,丹元子逃到戎弥国与当时还是王子的虎敢结识,在虎敢的夺位战中出力甚大,后来西域几次入侵大郑,丹元子在虎敢身边出谋划策,立了不少功劳。

两年前西域联军入侵大郑,便是丹元子说动虎敢,联合其他国家响应元天教青云水寨起事,虽然青云水寨被灭,但西域联军却是收获甚丰,光戎弥国就掳走化州近两万人口,金银绸缎不计其数。

元天教逃到戎弥国,丹元子带着刘子维等人来拜见虎敢,相谈之后,虎敢下令在国都兴建客卿院,收留这群元天教人。在虎敢的暗示下,刘子维不惜重金结交戎弥国的王公大臣,元天教很快在戎弥国立稳脚根。

见父王感兴趣,虎利坐直身,道:“父王,刘客卿他们还有一部分人在戈壁滩上专门抢劫郑人的货物,大郑龙卫府化装的商人,客卿府的那伙人猝不及防之下被连弩射杀了数十人,连那个很厉害的卫老头也被杀了。”

刘子维来投的时候,带来了两具连弩做见面礼,这东西是大郑研制出的利器,大郑军队反攻的时候戎弥国的将士在弩箭下伤亡不小。至于卫大昌,丹元子引他们来投的时候,这个老头在大殿上露了一手,空手断刀,以一敌六,打败站殿大将,是个罕见的勇夫。

虎敢的目光森沉下来,他收留刘子维等人,尊之为客卿,是因为他知道这伙元天教人与大郑国有不共戴天之仇,元天教人利用自己为他们报仇,自己何尝不是利用他们获取情报。

手中的金杯微微有些变型,虎敢感觉自己仍像小伙子般充满活力,吾身虽老,雄心仍在,再准备两年,本王还要亲率五十万大军踏平化州,将戎弥国的国土拓展到大郑境内。丹元子这些人能派上大用场,本王可以助元天教的名义进军,郑人应该会少些抵抗。

想到这里,虎敢一推酒杯站起身来,道:“客卿府有丧,本王要亲自前去吊祭。”

离戎弥王宫不远国中重臣的居处,客卿府就设在此处。一片白色的弧顶建筑中,极具大郑特色的飞檐建筑十分好认,此刻客卿府前白幡飘摇,哭声一片。

从大郑逃往西域的元天教人不过三百余人,这一次被欣菲伏击,当场留下五十八具尸体,连卫大昌和王天刚都折在其中。紧接着管平仲带着二千轻骑尾随追击,元天教死伤惨重,当初留在戈壁滩上做马贼的人伤亡大半,戈壁滩上的三个补给点都被剿没,还连累了不少其他的马贼。管平仲回归化州的时候,押运货物的车队排出三里地长,此战对管平仲来说,既得功又得利。

客卿府,元天教残部一百五十多人聚集在此,祭奠卫大昌等人的亡魂,刘子维老泪纵横,伤心欲绝,此一番元天教元气大伤,等他们这群老一辈的人逝去,很有可能元天教也将随之消亡。

香烟燎绕,纸钱飘飞,卫大昌粗豪的嗓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恍惚间刘子维听到身后一阵骚乱,有人伏低身子在他耳边低声禀道:“刘爷,戎弥国国君前来祭祀。刘子维强撑着站起身,跪得久了,只觉天旋地转,直直地身子向后倒去。

化州,会野府,欢声一片。

秦子炎已将剿杀元天教的消息飞报京城,吕督监剿灭元天教残匪五十八人,斩匪首卫大昌、王天刚,宣武将军率二千官兵奋勇追杀,杀死元天教匪三十八人,伤者甚多,查抄元天教窝点三个,得其抢掠物资甚多的谍报很快摆在了石方真的书桌上。

元天教是石方真心中的隐忧,这次剿灭让元天教余孽元气大伤,这让石方真大喜过望。当即下旨封赏:加封吕欣菲一品夫人,赏银千两;思雨(严子英)由典史升为副州统(从五品上),赏银五百两;江安勇封为昭武校尉(正六品上),石头(何希桂)封为昭武副尉,赏银二百两,诸亲卫赏银五十两,择其中有功十人官封陪戎副尉(从九品下)。至于管平仲,石方真很满意,梅弘民毫无建树,管平仲一上任便立下大功,加封为忠武将军(正四品上),所部将领各晋一级,赏银万两。

天子的封赏可谓丰厚,让侍立一旁的冯忠深为妒忌,他派王佐国前去化州,就要想得到剿灭元天教的功劳,可惜这小子不争气,枉费了本公公的一片苦心栽培。虽说吕督监是暗卫的人,但终不是自己的亲信,暗卫要想立稳脚,还得靠自己人,这是副都统黄喜对他说的话,有道理啊。要想把势力扎入西北六州,目前拿得出手的只有王佐国,看在他送来银子的面子上,本督就再帮他一把。

趁着天子开心,冯忠拍了几句马屁,趁热打铁道:“此次赖天子洪福,将士用力,元天教作孽作恶自毙,再难掀起风浪。不过元天教残匪逃到戎弥国,据线报戎弥国将他们收留在客卿府中,戎弥国狼子野心不能不妨。”

“不错,让吕督监加强谍报,朕要知道戎弥国那些叛贼的一举一动,还有西域诸国的动静也要查探。”

冯忠笑道:“吕督监身为女子,能力虽强,终以家室为重。她与江大人同在化州,怕不用多久便有好事,此事由她揽总即可,具体操办还要另委其人。”

石方真皱了皱眉头,道:“不错,朕倒是忘了,江安义的小妾已经给他生了个小子,吕欣菲随夫前去化州,怕是也急着生儿育女,朕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这件差事确实不能让她去做。对了,那个被你派往化州的王什么在干什么,怎么没有他的消息?”

“禀万岁,是王佐国,他正在并州审查军械丢失一案,前两日有奏报说是已经抓住了一个关键人物,不用多久就能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喔,有了结果速报朕知”,石方真往龙椅上一靠,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道:“等他查明军械案后,就让他主持针对西域的谍报吧。”

冯忠笑道:“万岁,王佐国此次是以特使的身份前往化州,化州境内的元天教匪既已清除,特使身份便有些不宜。奴才以为不如让他挂个副督监的名头,帮着吕督监办事,等吕督监有了身孕,也不至于脱节。”

“万岁,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龙卫和暗卫都负有监查百官之职,而吕督监是江大人的妻子,这监察之职怕是难行。江大人的忠心奴才是知道的,但越是这样的肱股之臣万岁越应该加以爱护,莫让别有用心之徒借机生事,江大人性情刚直,不要因此折损才好。”

黄喜教给冯忠的这席话说到了石方真的心里,石方真沉吟不语。坐镇一州的重臣怎么能不加以监控,何况化州地处边陲,万一江安义生出异心,西北大门岂不洞开。

石方真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喃喃地道:“等王佐国查明军械案后,以功封赏他为副督监吧。”

看到天子闭上眼睛,冯忠恭身行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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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私房低语

小别胜新婚,夫妻难免亲热一番,事后欣菲紧揽着江安义的胳膊,左手在他的胸膛上调皮地划动着。江安义的手漫不经心地在欣菲光滑的身子上抚摸着,欣菲敏感地发觉丈夫有心事。

大郑的礼教是男重女轻,男人可以娶妻纳妾,但对女子并无“三从四德”的约束,女子并非男人的附属,历史上无论大魏还是大郑,都出现过太后听政的事,女子兴家的故事也广为流传。在世人约定成俗的观念里男主外女主内,男子在外奔走谋生,女子在家相夫教子,不宜再出门奔走,如果家中是女子掌家多半是男丁已逝要不就是夫婿无能,那样的男子和赘婿一样被人看不起。

欣菲此次剿灭元天教余孽,更亲手诛杀卫大昌,天子必然重赏。欣菲原本是暗卫督监,管辖西北五州龙卫,官阶在正四品,而江安义虽然身为化州刺史,本身却只是五品官员,欣菲以为他有些不自在,笑道:“江郎,我有意辞去督监之职,安心在家,替智儿生个弟弟。”

说着,欣菲娇羞地把脸贴紧江安义的胳膊,感觉到脸上火辣辣地发烧。江安义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敷衍地应道:“好,好。”

欣菲发觉不对,从薄被中用手肘支撑起身子,青丝如瀑衬得胸前如雪,水汪汪的眼睛紧盯着江安义道:“江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说?”

江安义强笑道拉了欣菲一把,道:“一点小事,过两天再与你说,小心着凉。”

欣菲是干什么的,从小在龙卫中长大,经多历广,老贼都能一眼看穿,江安义那点小心思瞒不过她。欣菲就势伏在江安义胸口,听着丈夫有力的心跳声,幽幽地道:“妾身生性好强,从小东奔西走惯了,不能像普通女子般顾家,请江郎勿怪。”

“你有公务在身,我怎么会怪你,不是你的事,你别多想。”

“你我夫妻一体,江郎有什么为难的事说出来,妾身虽然愚笨,也想尽些心力。”欣菲轻言软语道。

江安义见躲不过,只好把郭怀理被人劫货,自己前去搭救,结果遇到彤儿的事说了一遍。欣菲知道彤儿的存在,甚至从冬儿的口中知道江安义对彤儿颇有情意,只是与李家交恶在先,与冬儿结缘在后,这场缘份才因爱生恨而终。

听着丈夫的话语中带着愧疚,欣菲的心里酸酸的,她对彤儿的热情大胆颇为欣赏,作为妻子却担心彤儿的存在会分薄了丈夫对自己的情意,这种心理是矛盾纠葛的。当听到彤儿形容枯槁,气血凝滞,命在旦夕时,欣菲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纤纤玉指捏着江安义的腰肉一拧,欣菲幽怨地道:“都怪你到处沾花惹草,情字害人不浅,你打算如何安置这位彤儿姑娘?”

江安义伸手揽紧欣菲,叹道:“娘子说的是,江某不该与你有婚约在前还牵扯别的女子,往事已矣,彤儿之事江某深感有愧,如果她要是允许,我想把她娶进家门。不过,江某答应娘子,从今不敢再与任何女子有瓜葛。”

欣菲心中闪过一丝感动,江安义是五品官,按照《大郑律》可以娶一妻两滕,妾室不计在内。江郎年少成名却洁身自好,少有踏足青楼,和欣菲婚约在先,长时间与她联系不上却依然坚守信约,冬儿和彤儿之事事出有因,说起来欣菲觉得自己也有错处,唉,江郎能做到这样,已属难得。

心中的酸楚减轻了些,欣菲嘟着嘴道:“你别一厢情愿,我看彤儿姑娘怕是恨你入骨,才不愿意嫁入江家。”

江安义叹了口气,郁闷地道:“我看也是,在卧牛坳时她一句话也不肯对我说,怨恨极深,我只求她能放开心结,平平安安就好。”

欣菲“噗哧”一笑,道:“我的傻相公,难为你怎么考中的状元,对女孩子家的心思一点也不懂。罢了,这件事妾身帮你吧,要不然彤儿姑娘真得郁闷死。”

说罢,火热的身子贴紧江安义,喘着热气吹进江安义的耳朵,轻声娇语道:“先不要管你的彤儿姑娘,还是先让妾身怀个儿子吧。”

帐摇流苏、被翻红浪,良久屋中才安静下来。

“妾身这次前往关外戈壁,听到那些客商议论,说是州里的老爷们合起伙来对付你。江郎,你可想好了应对之策,可不要把心思都放在了彤儿姑娘身上,因小失大喔。别挠……我怕痒,嘻嘻……妾身不敢了,江郎饶命。”屋中响起欣菲慵懒的求饶声。

夫纲大振的江安义松开手,欣菲伏在他的身上娇喘着,媚眼如丝,风情无限。

“这些跳梁小丑的打算我岂不知”,谈及正事,江安义语气中满是自信,“张文津勾结着有西域生意的商家准备到天子那告我的刁状,江某才不怕他们,我已经向天子禀明化州形势,天子圣明,必不会被他们蒙蔽。”

“不可大意,妾身听说化州有名的权势家都在其中,还有柳、刘等世家在后,再加上你以前得罪的人不少,要知道众品铄金,要当心天子用你来平息众人之怒。”欣菲语气凝重起来。

江安义笑道:“我不贪不拿,行事坦荡,所做皆是为了化州百姓。设立边市收征商税,是为天子揽财,这些人以此告我,岂不是在为难天子。你放心,没事,我京中有人。”

欣菲没再吱声,她知道除了天子的圣眷外,香水生意每年给王皇后和太子三成的红利,看在钱的份上他们应该会替江郎说话,再说余尚书是江郎的恩师,也不会袖手,说起来江郎在京中的势力还真不算小。

人活在这世上,免不了要跟别人打交道,物与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在永昌帝都体现得淋漓尽致。天子是孤家寡人属于个例不去分析,从宁王到贩夫走卒,谁没有两三个朋友,有在大殿上摆上酒席看着歌舞喝着美酒的,有在青楼听着小曲摸着姑娘醉生梦死的,有在自家小院摆上一碟猪头肉酩酊大醉的。不过宁王府不会出现贩菜的老农,尚书请客不会去请八品的小官,夫人们聚会不会出现男子,狼群里容纳不下羊。

大大小小相互关联的圈子里,出手大方的人都是受欢迎的,田守楼在他的圈子里就是这样一个受欢迎的角色。在六部九卿的小官小吏中,谁不知道礼部的膳部田主事是个讲究人,为人豪爽好交朋友,时常请大伙打打牙祭联络感情。不少认识他的人暗中羡慕,这位以前和自己差不多,现在看看,穿着绸衣,坐着马车,花钱阔气,谁让老田眼尖,认上个好主家呢。

在遇上江安义之前,田守楼是礼部一个不起眼的书令,衣食不饱,妻儿受寒。人生的境遇在于遇上贵人,抓住他给你的机遇,这一点田守楼感受很深。自打他决定成为江员外郎门下走狗时,好运开始向他招手了。江安义出手大方,田守楼的家境有了改变,不再为衣食发愁,年节时也能像模像样地弄些好菜,妻儿也能买几件像样的衣饰,紧接着出京办差入了品阶,得了从九品上的膳部主事的官位,别不拿九品官不当官,多少胥吏努力了一辈子也求不到九品入阶。随着江安义到化州暂理刺史,田守楼跟着水涨船高,在江安义的泽昌同党邓怀肃邓侍郎的关照下晋了正九品,现在是正九品上的主事了。

从永安坊富兴酒楼出来,田守楼笑着与朋友告别,大街上灯火通明,商铺还在卖力地招揽生意。一辆轻便的马车停在面前,田守楼在羡慕的眼光中钻进车中,马鞭一响,车轮轧轧往家中而去。

两年前他把家从大安坊搬到了永达坊,二进的宅子花了一千五百两银子,是主公让香水铺出的银子。自家女人欢喜的要命,永达坊比起大安坊干净漂亮了许多,儿子去东市做工也近了许多。儿子田康平在蜜水果铺里做伙计,每个月二两银子,挣得比自己这个主事还多,婆娘管得紧,准备把银子积下来给他说门亲。

大街上人很多,马车走得不快,田守楼喝了些酒,觉得气闷,撩开车帘,凉风拂面,顿觉清爽。田守楼的眉头紧锁着,他打听到消息,京中有一股暗流正针对主公,这股暗流来势汹汹,听说有世家和高官在其中操纵,暗流隐而不发,是准备一举淹灭主公。

田守楼心中焦急,恨不得立刻把所知的情况写信告诉化州,可是从京城驿站传书到会朝府要半个多月,什么事情也给耽误了。田守楼突然想起主公有个大舅子李世成在京中,他与泽党关系密切,是不是可以通过他向泽党求助。

想到这里,田守楼掀起车帘对车夫老赵道:“先不回家,去安邑坊。”

李世成已经成家,住在东市旁的安邑坊,他现在在光禄寺做九品的掌醢丞,田守楼与他喝过几次酒,对他的印象不佳。这位李公子能言善道,极善交际,花钱大手大脚,经常出入青楼酒楼,听说常到其父的酒铺中偷拿银子,父子关系不睦。

田守楼叹了口气,那家酒店也是主公的产业,不知主公得知情况后会如何,眼下事急,只能找他商量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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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翁婿闲话

安邑坊在东市的南面,此处闹中取静,多是富商居住于此。去年四月李世成成亲,妻子是太仆寺丞胡昆的二女儿,这套宅院是冬儿为哥哥添置的新房。宅院不大胜在精致,一草一木都精心布置过,行走在廊中,有步步皆美景的感觉。

“李公子真是个讲究人,这住的地方虽然小些,却不亚于王侯府?。”田守楼停住看着院中的美景,笑着恭维道。

李世成刚应酬回家不久,他知道田守楼是妹夫江安义的门客,替妹夫在京城打听消息。对此,李世成有些愤懑,自己和安义是同窗,又是姻亲,安义怎么不请自己帮忙。京城之中谁不知道田守楼花着妹夫的钱交游,日子过得潇洒,他一个外人难道还好过自家亲戚,弄得自己花钱还得找老娘偷偷摸摸要点,让爹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通“败家子”的臭骂。

书房落坐,一个秀美的丫环送上茶水,李世成的目光直勾勾地抓在这个名为洛兰的女子身上。洛兰今年十七岁,是妻子胡霏的陪嫁丫头,李世成眼馋久矣,只是胡氏看得紧,一直没机会上手。

听到田守楼的咳嗽声,李世成收回目光,指着茶水笑道:“这是安义送来的青雾茶,等闲难得喝到,田兄若是喜欢,我让人匀二两于你。”

田守楼喝了一口,赞道:“这青雾茶因主公的诗而闻名,清香淡雅让人忘俗,好茶。”

李世成微笑,举杯呷了一口,心想你一个粗俗小吏,懂什么茶,无非是附庸风雅。

田守楼放下茶盅,径直问道:“李公子,你交游广阔,与泽昌同窗常在一起相聚,不知有否听说京中有人正在准备弹劾主公。”

李世成一愣,他每天吃喝玩乐只为享受,所交的多是狗肉朋友,热衷在青楼酒肆吟两句歪诗、画两笔山水花鸟博取女子的青睐,所议论的无非是朝庭大员的好恶私闻,哪里真会关心什么朝政。

不过田守楼问他,李世成装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身子向后仰,斟酌地道:“倒是有些耳闻,只是知情者含糊其词,我知道的不细。”

田守楼不疑有他,把他知道的几大世家和朝庭几位重臣准备弹劾江安义堵塞商路、盘剥渔利的消息说了一遍。李世成心中巨震,他能在京中活得潇洒说到底还是倚仗江安义,如果江安义出了事,那他的好日子也就快到头了。

李世成惊得坐直身子,愕然道:“安义是怎么弄的,一味只想着讨好天子,他要如何与百官相处?孤臣岂是好当的。”

王朝有史二千余年,记录史书中的孤臣没有几个。孤臣在天子心中的定义是不结党,一心一意为国办事,不怕得罪其他大臣,还得是忠臣,能臣,否则孤来何用。而百官的眼中的孤臣是不合群,性格孤僻,吹毛求疵的人,有如刺猬,故做清高,难以相处,必欲除之而后快。

李世成有些发急,道:“明日一早我去找于兄问个清楚,他身为通事舍人,有呈递奏章、传达诏命之责,消息十分灵通。”

约好明日晚间在李宅再聚后,田守楼起身告辞,时间不早,坊门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关闭了。李世成送到门口,吞吞吐吐地道:“田兄,我近来手头有些紧,于明阳喜欢排场,请他吃饭可得……”

田守楼明白,从怀中取出两张百两银票,笑道:“李公子打听消息要用钱尽管说一声,主公有些银子存在我处。”

看着田守楼的马车消失在路尽头,李世成的笑脸沉了下来,安义宁愿把银子存在田守楼处也不给自己,分明是没有把自己当成亲戚,枉自己还费力替他行走。将银票塞入怀中,李世成郁闷地回了屋,调戏洛兰去了。

第二天酉时,李世成和于明阳的身影出现在碧轩居,在老鸨和龟公的热情招呼声中,两人昂首而入,来到二楼柳蓉姑娘房中饮酒。

碧轩居是京城有名的青楼,柳蓉姑娘是碧轩居的红牌,价钱自然不菲。李世成知道于明阳与柳蓉之间不明不白,他常在碧轩居中看到于明阳从柳蓉房中出来,这次为打听消息当然得投其所好。

果然,于明阳柳蓉俩一见面,就表现出如胶如漆的腻状,李世成心中暗骂一句“狗男女”,自己也叫上老相好夏红姑娘,两对人放浪形骸地搂搂抱抱着,在屋中喝酒、弹曲、调笑。

酒过三筹,于明阳微有醉意。李世成笑道:“于兄风流倜傥,难怪柳蓉姑娘对你情根深种,托于兄的福,小弟能听到柳姑娘琵琶曲,真是不枉此行啊。”

于明阳倒在柳蓉的怀中,张嘴吞下柳蓉剥好的葡萄,笑道:“李老弟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今天请我来有何事,不妨直言。”

李世成尴尬地笑道:“确有一事相询,于兄身处机要所在,可曾听说最近朝中有人准备弹劾安义?”

于明阳身子一僵,缓缓地坐起身来,似笑非笑地道:“李老弟,这件事你也知道了。”李世成心中一沉,看来此事是铁定了。

“化州别驾张文津奏本,弹劾安义‘目无法纪,肆意非为;巧立明目,涸泽而渔;盘剥乡绅,堵塞商路;邀买民心,其心叵测’四条罪状,奏章之后有三十多人附名。此时奏章已经送到门下院,陈相和孔相都知道了,准备十五日大朝时向天子奏报。”

柳蓉正举着杯酒凑到于明阳的嘴边,喂他喝完后,用香帕替他擦拭干净嘴角,笑着插言道:“可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江词仙,听说他可是个好官,怎么那么多人要告他?”

于明阳吃味道:“蓉儿,怎么一说到江词仙就变得如此兴奋,于某可要吃醋了。”

柳蓉俯过身子,红唇在于明阳的脸上轻轻一啄,佯嗔道:“于郎还是风流才子呢,怎么气量如此之小。”

于明阳抓住柳蓉的柔荑,轻轻地摩挲着,一脸陶醉。

“于兄,能否让泽昌同仁在朝堂之上声援安义。”李世成急切地问道。

“安义得罪的人太多,据我所知十大世家中有大半在暗中通联,准备借机扳倒安义。也怪安义做事太猛,清仗田亩就得罪了不少人,这次又授人以柄,难怪有人想趁此机会让安义丢官罢职。于某已向邓侍郎邓兄提过声援之事,邓兄说此事关系太大,泽昌同仁不好说话啊。”

李世成颓然倒在夏红怀中,今朝有酒今朝醉,烦心的事懒得管他。

户部尚书余府,一家人已经吃过晚饭,余知节和女婿张玉诚坐在凉亭中喝茶聊天。翁婿述了几句家常,张玉诚道:“岳父大人,小婿最近听闻化州官吏准备弹劾安义,京城之中不少人蠢蠢欲动呼应,欲对安义不利。”

余知节慢慢地捊着胡须,微闭着双眼像是在回味茶香,没有做声。

“安义在化州所为出于一片公心,这些人只顾私利陷害忠良,实属可恨。岳父,到时你要为安义据理力争。”张玉诚锲而不舍地道。

余知节微笑道:“玉诚,你才华出众,为臣忠直,为友诚信,老夫得你为婿,实为幸事。”

张玉诚有些摸不到头脑,自己在说江安义的事,岳父怎么突然夸起自己来了。

“岳父夸奖了,小婿只是恪守本份而矣。”

余知节笑道:“难得的便是恪守本份,你看朝中诸公,能恪守本份的有几人?”

张玉诚不好接言,拿起茶壶替余知节斟满。茶是安龙茶,香中带着回味,余知节端起茶杯,在鼻尖嗅着香味,轻轻地呷了一口。

放下茶盅,余知节起了谈兴,笑道:“安义聪慧机敏,当初他以呤竹之对打动我,入我门墙,随我读书仅有月余,却胜过我那四个侄儿甚多。这安龙茶和青雾茶,都因安义而出名,安义所写的诗词,还有那《黄羊铭》和《松昌楼记》,让人叹为观止,诗词文章之道,安义乃当世之雄。”

张玉诚脸上露出笑容道:“安义天纵之才,玉诚远不如也。”

余知节摇摇头道:“玉诚你不必妄自菲薄,安义才华横溢不假,但他做事过于飞扬,急进而少虑,不耐烦琐,你看他小小年纪就要走上孤臣之路,虽有形势相迫,但归根到底还是他的个性使然。要说到为人处事,老夫更喜欢你,玉诚你勇于任事,处事又稳健,朝中一片好评,天子也多次在我面前夸过你,太子对你的才学颇为看重。依我看,你的仕途要比安义稳健得多。”

张玉诚苦笑道:“玉诚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缺乏安义那种锐意进取之心。再说安义年少气盛,等过几年历练到了,行事自然会稳健。”

“老夫初识安义,他正欲与欺负他家人的衙役相搏,要不是老夫出面,安义或许就深陷囹圄,后来在我府中读书,我那四个不成气的侄儿妒忌他的才学,假借老夫没空之名赶他出府,要是换了玉诚你定会找到老夫说明原由,可是安义明知是假依然离开,这都表明他过于刚直,虽以文才见长,实际却有一颗武夫般争强之心。”

余知节捊着胡须继续评点道:“玉诚你比安义要柔韧细心,做事认真细致,步步稳妥,这正是安义欠缺的,将来朝堂上你与安义一进一守、相互弥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老夫的子侄不成器,不过有你们两个在,将来余家不至于没落,老夫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孙辈还小,如果有可造之才,还望贤婿多多费心,安义这小子怕是指望不上,他自己的徒弟都转给了你。”

说到范志昌,张玉诚露出笑容,道:“志昌聪慧异常,小婿对他寄以厚望,说不定将来也是个状元郎。可惜思本不在京中,要不然我都想把雯儿许配给他。”

“大善”,余知节鼓掌笑道。

雯儿,张瑶雯,张玉诚与余佳颖之长女,年方一岁,差点被无良的外公和父亲许给了比自己大十四岁的范志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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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二十四章众生百态

凉亭外小泥炉上的水又沸了,张玉诚起身提壶,添上新水,茶香愈浓。

“玉诚,你刚才说想让我朝堂之上替安义说话,其实大可不必。”余知节把玩着手中的茶具,这套竹制的茶具还是他从新齐县返京时江安义所制,已经被把玩得光润如同黄玉。

张玉诚道:“岳父可是以为安义有天子信赖,立于不败之地。”

余知节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安义设立边市征收商税的目的是为国揽财,而且所揽之财出自权贵富裕之家,并非夺自百姓,倒有几分劫富济贫的味道了。”

张玉诚笑起来,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许多,只听余知节继续道:“此次群情汹汹,官员上窜下跳,世家居中策应,大有一举压垮安义之势。”

“安义暂理化州是天子亲命,朝中暗中有议论说他是幸进之臣,天子心中期望安义用税赋回应这些议论,证明自己所命得人。今年天子免了化州的田赋,但安义在奏请设立化州边市时夸口,设立边市后每年多缴二百万的商税,国库空虚,天子自然答应。”

“羊毛出在羊身上,多出来的商税自然要从西域的商队上收来。与西域通商的商家背后大多有权贵的身影,善财难舍,安义此举是捅了这些人的肺管子,难怪这些人狗急跳墙。”余知节讥讽道。

身为户部尚书,余知节深知国库空虚,手中无钱诸事难为的苦楚,宫中用度一缩再缩,天子吃饭都少有肉食。可这些世家权贵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家中良田数以万顷计,金银财宝堆满库房,却不肯交纳每亩十几文的田税。

西域货物贸易按十取其一收取商税,这些人与当地官府勾结,通过少报货物,减报红利等办法少交商税,其中弊端余知节一清二楚,但税法有漏洞他也无力去改变。江安义强制西域货物在化州交易纳税,从源头上征收,堵塞了跑漏可能,对于余知节来说是乐见其成的。

张玉诚凝视着袅袅茶烟,低沉着声音道:“安义所为背后有天子撑腰,这些人不可能看不出来,他们仍不顾一切地弹劾,其意何在?”

太仆寺卿李府,书房内李明行正与族弟李明益促膝相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尔。”李明行发了一声悲叹,道:“天子打压世家之意昭然,除了石家、王家和韦家,其余七家都深感威胁。我李家首当其冲,已是风前残烛,随时可能从世家中除名。柳家、黄家、刘家找到我,要与李家共同进退,让明益你出头弹劾江安义,答应事后西域的生意让李家插足,这是李家重振之机,绝不容错过了。”

李明行咬牙说道,儒雅的面容在烛光下扭曲显出狰狞。

李明益弹劾清仗田亩遭了天子严斥,虽然天子没有贬谪他,却将他搁置起来。李明益多次求外任都被驳回,越发地委靡起来,成天与酒相伴,混着日子。

听大哥想借助他御史中丞的身份在朝堂上率先弹劾江安义,李明益苦笑道:“大哥,如今我在御史台人嫌狗厌,连侍御史都不把我放在眼中。我在天子眼中就是个厌物,我出面弹劾江安义岂不是火上浇油。”

李明行叹道:“委屈六弟你了。我李家因清仗田亩遭受天子大力打压,你被喝斥,我从司农寺调任太仆寺,李家在朝堂上已经势单。我岂不知那几家拿李家当刀使,可是形势迫人,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与他们商量过了,无论事成与否,他们都会出力相帮为你谋个外任。”

李明益的眼神一亮,他在京中如坐针毡,度日如年,能放外任倒是放鱼归海得了自由。

李明行继续劝道:“我朝有制,御史可风闻奏事,天子即使发怒也不会处罚你。你我兄弟说句掏心窝的话,你反正已被天子不喜,就再让他讨厌又能把你如何,将你贬放外任,岂不正合了你的心意,就算贬去边远之地,有我在也不会让你受苦。”

李明益被说动,点头道:“大哥说的是,为了李家,明益愿意冒这个风险。”

“好兄弟,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此次你我为了李家的存亡豁出去了。明益,大哥以茶敬酒,代全族老小谢谢你。”

送走李明益,李明行难掩颓然,李家目前以他为尊,官居从三品,可他今年五十有七,在朝堂上呆不了几年了。原以为经过几年磨历,明益能从御史中丞升到六部侍郎的位置,自己致仕时李家在朝中便有替代之人。可是如今明益已经废了,自己若去,何人为家族撑风挡雨,来风在韶州任刺史,官声平平,自己致仕,更难有作为,其余族人不过是五品以下的小官,十年之内无法成长起来。

小儿辈不争气啊,李明行恨恨地一拍桌几,震得桌上的茶盅一颤。这次要对付的江安义,从私心讲李明行很佩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誉满大江南北的词仙,小小年纪便坐镇化州,这样的人物用天才来形容一点也不过。

若是彤儿当年与他成就好事,有这样一个强有力的援手,我李家就算黯淡几年也终将再起。李明行沮丧地靠在椅背上,当初自己看重李家的声誉,不愿意彤儿嫁于江安义为滕,结果错过了这段姻亲。彤儿这丫头眼光好,做事果断,可惜生为女子,要是男儿,自己一定会破除众议大力扶持她。

听说她返家之后与许家议了门亲事,未过门便成了望门寡,后来跟着明性做生意,独辟蹊径做通了海路生意,获利甚丰。可是族人短视,容不下她,出手抢夺她手中的生意。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接手后接连出事,反赔进去不少银子,彤儿气得出了家,后来不知所踪。

李明行看着彤儿长大,对这个俏丽活泼的侄女很是痛爱,想起她离京时伤心欲绝的画面,不禁痛苦地闭上眼睛,但愿她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唉,天地如炉,每个人都在其中煎熬,哪个能躲得开。

喝了一口冷茶,李明行满口苦涩。

酉时不到,石方真出现在坤安宫,安寿公主带着女儿进宫了,石方真早早地处理完奏章,回来抱外孙女。这个被封为宁和郡主的小人儿一点也不怕生,在石方真的手中格格地笑着,伸手小手去抓外公的胡须,在她的眼中可没有九五之尊。

一时热闹到戌时,安寿抱着女儿回府,坤安宫恢复了宁静。石方真斜倚在卧榻上,听太子石重伟禀报这段时间所学所得,王皇后坐在榻尾,手中拿着块刺绣,笑吟吟地看着父子俩一问一答。

太子居东宫后,天子每个月总要抽出两三天来询问太子的学业,两刻钟后,石方真夸赞了太子几句,石重伟见天色不早,恭身想要告退。

石方真道:“皇儿,最近京中可有什么议论?”

石重伟一愣,父皇有暗卫和龙卫两只耳目,京中的大事小情应该了如指掌,怎么会问我?随即明白过来,笑道:“父皇指的可是百官想要弹劾江师堵塞商路一事?”

石方真点点头,问道:“此事你如何看?”

这件事石重伟在太子府与崇文馆直学士讨论过,张玉诚和何子英支持江安义,周处存和崔元护则主张严惩江安义,其他人推说不清楚。姐夫韦祐成跟自己深谈过,认为江安义所为出自公心,是为国揽财,暗示他父皇如果问起,一定要替江安义说话。

“父皇,江师行事向来光明正大,设立边市收取商税是为国取财,那些想要弹劾他的人是不甘利益受损,是出于私心。儿臣以为要大力褒奖江师,这样众臣才会仿效他,不计得失为国尽忠。”

石方真点点头,道:“皇儿说的有道理。不过,朕问你,这道理你都懂得,为何那些要弹劾江安义的臣子不懂得,他们难道不怕触怒朕吗?”

“这?”

王皇后笑道:“万岁,臣妾看他们是昏了头了,见银子少了所以发急。”

“不错,利令智昏”,石方真冷冷地道:“还有就是他们要联合起来借此事向朕发威。”

事涉君权,王皇后立时竖起眉毛道:“这些人好大的胆子,万岁,绝不可轻饶了他们。”

石重伟比王皇后多了解一些情况,知道十大世家中有半数掺和其中,而世家之间关系密切,错根盘杂,与天子家也攀亲带故,要追起责来很难处置。

石方真冷哼道:“朕身为天下之主,当然不会怕他们,太子,你是储君,说说看,你会如何处置他们?”

石重伟有些挠头,思索了片刻,道:“此事关系到太多人,儿臣一时也想不出办法,只是觉得要慎重。虽然江师有理,但也不能伤了众臣的面子。”

王皇后急了,道:“伟儿,你是太子行事怎能如此软弱,对反对你父皇的人,该贬的贬,该抓的抓,杀他几个也就没人敢跳出来了。”

石方真笑道:“朕倒是觉得伟儿说的有理,朕做了十多年的皇帝才明白即使是君王也不能快意恩仇,伟儿比朕聪明。”

见儿子被夸,王皇后眉开眼笑,应道:“这都是万岁教诲得好,臣妾是妇道人家,没有见识,错怪伟儿了。”

石方真站起身,肃然道:“朕对江安义倒是有些失望,以他的才智原本不必弄得如此剑拔弩张,他是在逼朕表态吗?嘿嘿,二愣子也学会用心机了吗?朕倒要看看,朕的文武百官们打得什么主意。”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边市破局

远在化州的江安义不知道天子对他动了疑心,他正全力改变边市贸易状况。

管平仲从戈壁缴获的货物充实了边市,化州的商家捂货不售的打算落了空,冷清了快一个月,前来买货的商人快将边市贸易所挤爆,红火的场面让史明玉和余庆山笑得合不拢嘴,银子再次如同流水般汇入库房。

这次的货物是缴获的,管平仲十分识趣,主动提出只要二成利润,即使如此,预估也能进帐十余万。朝庭封赏的旨意也到了,管平仲升了两级,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应了那句“升官发财”的贺语。饮水思源,管平仲深知自己的这场功劳源自欣菲和江安义,备了厚礼亲自来刺史府表示了感激之意,然后带着分给的银子回军营大肆封赏和收买人心去了。

整个事件中最受伤的莫过于梅弘民,有苦无处说的梅将军向兵部申请解甲归田了。其次郁闷的应该特使王佐国,在并州调查军械失窃案陷入僵局,而事先他又高调地向冯公公和韩都督禀报过了,如今羞刀难入鞘,只得在马培身上深挖。可怜的马培已是体无完肤,信口胡说,连安西大都护朱质朴都没逃脱他的举报。看着这份越来越厚的口供,王佐国欲哭无泪,难道他还敢将安西都护府上下官员打包都审个一遍不成。

冯公公的指示又来了,王佐国总算看到了一个好消息,天子有意让他在查明军械案后,以功封赏副督监,以后便常驻化州。王佐国将冯公公的指示反复读了好几遍,揣磨出几点意思,一是军械案一定要查明,否则没有后面的事;二是副督监的封赏是冯公公为他讨来的,要知恩图报;三是欣菲是江刺史的妻子,以后监督刺史的重任要落在他身上;四是欣菲是女子,行事多有不便,以后出头露面事情要他多做……

聪明人容易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王佐国把冯公公的来信掰开了揉碎了细细研读了一整天,房间里的灯一直亮到三更天以后,至于他又体会出什么重要精神,估计只有他自己清楚。前途是美好光明的,不过先要渡过眼前的难关,把军械案光彩地了结掉。

第二天,王佐国来到帅府,向杨侯爷表示了诚挚的问候,并对自己来到并州没有接受杨大帅的领导表达了歉意。杨祥亮微笑地客套了两句,然后两人心照不宣地转到了主题。

王佐国取出马培厚厚的口供,恭身呈给杨祥亮,笑道:“大帅,这是仓曹史马培的口供,牵涉的人太多,卑职拿不准是真是假,特来向大帅请示。”

杨祥亮没有接王佐国递过来的口供,道:“龙卫府办案,本帅无权过问,王特使只管秉公办案,只要查有实据,本帅绝不会阻拦特使问案。”

王佐国已无心在并州多呆,他想着尽早结案,赶回化州做他的副督监,按照冯公公的指示暗中收拢权力,等欣菲有孕后,成为西北六州的龙卫第一人。

可是要完美结案向京中交差离不开杨祥亮的配合,可是杨侯爷滑如泥鳅,无处着手,王佐国心中暗急,表面上的笑容更加殷切,道:“卑职出京的时候,冯公公和韩督统都曾交待过卑职,有事不决多向大帅请益,天子曾明示卑职,军械丢失案事涉安西都护府,大帅亦在清查此案,让卑职常向大帅禀报,合力争取早日破案。”

杨祥亮心中暗哂,当初怎么不见你向本帅禀报,方坤死了,线索断了,倒是想起本帅来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左旁侍立的杨怀武看到厚厚的口供念头电转,看来王佐国问出点明堂来了,这厚厚的口供肯定牵涉到不少人。父帅荣任安西大都督以来,虽然暗动手脚,打压像梅弘民这样的朱家势力,但朱质朴在安西都护府经营八年,余威尚存,父帅行事仍有人暗中制肘,有了这份口供,用来拿捏那些暗中使坏的,至于这份是真是假,杨怀武可不在意,龙卫办的冤假错案还少吗?

打定主意后,杨怀武恭身道:“父帅,军械丢失案有安西都护府中的官员参与,此事都护府难脱干系,王特使既然向父帅禀报,父帅不妨看看,是真是假也好心中有数,王特使也能心安。”

杨祥亮沉吟了片刻,微微颔首,杨怀武从王佐国手中接过名单,放在帅案之上。杨祥亮略略翻看了一下口供,道:“军械丢失一案具体是怀武在负责,王特使,此案你与犬子商量出结果再告诉我吧。本帅军务繁忙,就不多陪了。”

王佐国忙起身恭送杨大帅离开,杨怀武拿起名册,带着王佐国前往他的公廨,两个人凑在一起,要将利益最大化,那些名字在口供上的人,少不了出血了。

胡天八月即飞雪,九月的化州有些地方开始下雪了,江安义最近忙着关注各县的慈幼养孤院是否准备好了过冬的衣食和炭火,刺史府下发的公文中严令,如果哪个县的慈幼养孤院出现有人冻饿而死的情况,那县令就等着挨参吧。

郭怀理的商队终于进了会野府,住进了事先买好的住处。郭怀理此次要长驻化州,甚至准备开春后把妻儿接来,江安义对郭胖子的大力支持十分感动。用郭胖子的话说“用吃的表示”,江安义亲自动手整治了一桌美食招待郭怀理。此次随郭胖子前来化州的还有几家的管事,江家来的是黄东水的小舅子乔安民,余家、郭家各派了两名管事,看上去都是精明强干之人。

这几年黄家的表兄弟跟在江家身后逐渐历练出来了,除了几个年纪大的在家管着田产和山地外,黄东水、黄东湖在新齐县跟着三舅黄开林打理生意,黄东河、黄东江在永昌帝都做掌柜,黄东泉在富罗县开枝散叶。

看着郭胖子吃得满嘴流油一脸幸福,江安义满是愧疚,郭兄远来化州受了不少苦,圆盘脸有点变长了,不过看上去倒显得精神了些。

酒足饭饱后,江安义和郭怀理到书房喝茶聊天。郭怀理见欣菲不在,挤眉弄眼地问道:“小江,彤儿的事你告诉欣菲了吗?我来的时候老许夫妇拜托我向你媳妇多说说好话,不过我见了她有点发慌,不敢开口。”

欣菲在龙卫多年,身份又高,言行之中难免会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威压感。见大大咧咧惯了的郭兄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江安义觉得好笑,道:“郭兄,欣菲人很好,你把她当成冬儿一样当成弟妹对待就好,都是自家人,该说说该笑笑。”

替郭怀理倒满茶,江安义道:“彤儿的事我已经告诉她了,欣菲通情达理,还说帮我想办法,关键是看彤儿能否化开心结,只要她愿意,我会娶她进门。”

“这就好”,郭怀理伸手在额上虚抹一把汗,笑道:“你媳妇可是龙卫的大人物,啧啧,我小时候我爹不给我买糖我就哭,我爹总是吓唬我再哭龙卫就把我抓进大牢,对于龙卫,我可是敬畏有加,你小子娶个公主我都不会害怕,偏偏娶了龙卫的副督统、暗卫的督监大人,这我哪敢乱说话。不过话说回来,有你媳妇在,我在化州做生意那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不给郭大爷面子,直接让龙卫抓人。”

“就你这点出息,本刺史大人还保不了你?”江安义佯怒道。

兄弟俩说笑了几句,江安义道:“郭兄,我在化州设立边市征缴商税的事你都知道了?”

“听铺子里的几个伙计说了。小江,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你可遭人恨了,化州的老爷商家们都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了。”郭怀理嬉皮笑脸地笑道。

江安义正色地道:“郭兄,眼下边市虽然有些人气,但终非长久之计,我想请你想想办法,如何打开局面?”

郭怀理翘着二郎腿笑道:“小江,读书我不如你,哄女孩子你不如我,现在要多加一句,做生意你远不如我。做生意讲究我有你没有,奇货可居、待价而沽是经商的手段,你手中握着平山兑酒、金玉液,还有香水这些独一无二的奇货,居然还会被别人逼得无计可施,我老郭鄙视你。”

香水生意一本万利,简直是抢钱,眼红的人不在少数,可是大伙都知道香水生意的背后是王皇后和太子,投鼠忌器,觊觎的人只能干咽口水不好下手。而香水生产的秘诀江家秘不示人,无数人用鲜花想试制出香水都失败了,独门生意意味着丰厚的利润,难怪王皇后曾经动心想谋夺江家的香水产业。

当初王皇后定下年产五万瓶的定额,随着香水的名气扩散到西域和北漠,五万瓶的产量远远不能满足需求。售价从五十两升到了八十两,还每日限售,许多香水还没进京就被权贵家的夫人小姐预定了。

丝绸、茶叶、陶瓷、药材、纸张这些是西域商人采购的商品,如今多了一项急需品--香水,为了得到香水这些胡商肯出两倍的价格,一百五十两求购,可是僧多粥少,能买到的香水的商人不多,这样一瓶香水到了西域诸国,是进贡国王的贡品,换来的赏赐十倍百倍购进的价格,所以胡商对香水趋之若鹜。

江安义在上奏设立化州边市的时候,就写信给太子,请他转交王皇后,希望能将五万两香水分出两万瓶到化州销售,江家再增加一万的产量也运到化州来,而给王皇后的分红增加到每年四十万两。

自打拿到香水的利润,王皇后在宫中过得滋润,后宫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她的手中,太子年纪大了,开销也大,王皇后看在十万两的红利上点头答应下来,这次郭怀理进化州,就带着五千瓶香水。

郭怀理一通教训,江安义俯首贴耳地听着,不时地替郭胖子斟满茶水,防着他说得口干。看着状元郎被自己教训得连连点头,郭怀理充满了自豪感,人生赢家,哥经商也能做到。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六章众说纷纭

九月十五日,帝都永昌笼罩在一片濛濛阴雨中。

每月的初一、十五是朔望朝参之日,京中星星点点的灯笼从寅时便开始在京城各坊中亮起,四面八方汇聚成河,朝着皇城朱雀门涌来。宽阔的大道两旁梧桐树在秋风冷雨中一片萧瑟,枯黄的落叶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被零乱的脚步踩成烂泥,没有人会在意。

殿庑下已有朝臣在等候,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寒喧,低声交流着信息,庑外风雨飘扬,庑内阴晦莫名。御史中丞李明益脸色潮红,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笏板,心紧张地“迸迸”直跳,仿如第一次弹劾宿州刺史杨和林时紧张不安。

不时有人上前与他打招呼,李明行来了,拍拍他的肩膀没有做声,兄弟俩并肩而立,一起看着庑外渐急的风雨。事到临头需放胆,李明益将心横下,对着李明行道:“大兄,监察御史已经在传班了,你去站班吧,没事。”

坤安宫,石方真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正要出门,王皇后拿了件大氅替他披上,细心叮咛道:“秋天风寒,万岁莫要伤了风。刘维国,这样的天怎么不备辇。”

石方真紧了紧衣扣,笑道:“是朕让他们不要备辇的,这点风雨不算什么,皇后你回宫歇息吧,朕上朝去了。”

“起驾”,幽长的呼声响起,宫女持灯照亮,石方真沿着长廊向宣政殿走去,今日朝会众臣要弹劾江安义,他们弹劾江安义是表面文章,怕是对朕打压世家有所不满,群情汹汹的风口浪尖,朕得小心了。

众官在监察御史的带领下,按品级站好,听到鼓乐齐鸣,知道天子升座,百官在典仪唱赞下拜贺,山呼万岁。

石方真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看着殿下趴伏行礼的臣子,心情如同殿外的阴雨天,这群臣子之中有几人是心向社稷,忠君爱国之人。一阵急风吹进窗棂,刮得烛光摇曳,香烟缭乱。

朝议的内容大多事先由左右相拟定,按照程序一样样地走着形式,众人听得昏昏欲睡,强打着精神等待大事的发生。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天色依旧昏暗不明,风雨没有止歇的意思。

“臣,门下侍郎黄映河启奏万岁,化州别驾张文津参奏化州代刺史江安义巧立明目,涸泽而渔,盘剥乡绅,堵塞商路……”

众人精神一振,支起耳朵细听。李明益有些愕然,黄家居然先行发难,自己不用做出头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中筹划着如何添上一把火。

石方真默无表情地听黄映河说完,目光从大殿上扫过,语气清冷地道:“众卿还有什么要说的?”

不少人心头一突,如果天子大发雷霆这些人更有准备,如此不咸不淡地问一句,天子究竟在想什么?原本打算出班附议的大臣们脚步停住,准备谋定而后动。

别人能等李明益不能等,李明益心中暗骂,早知道还不如自己第一个出头,现在出班准没好下场。硬着头皮站起来,过于紧张之下声音尖锐发颤,倒有几分跟太监的声音相仿了。

众人不敢笑,李明益尖着声音道:“臣,御史中丞李明启奏万岁,化州刺史江安义执政以来,倚仗皇恩胡作非为,欺压同僚盘剥地方……”

李明益把黄映河所说江安义的罪状一条条坐实,还加上了因小故罢免乌云县令白治光,纵兵为患与民争利,纵容刁民邀买民心等等十余条罪名,众官听得头皮发麻,暗自佩服,这位李中丞不愧是弹劾的专家,这盆污水结结实实地泼在了江安义身上。

等李明益奏完,按照事先商量好的顺序,朝班中的大臣一个个出班附议,要求罢免江安义的化州刺史,调回京中审查。

石方真的脸色如同天色般阴沉,李明益弹劾的这些事情江安义大多在奏折中申辩过了,对照乌云县主簿寄来的暗奏石方真知道江安义是被冤枉的,他原本还有些恼怒江安义用心不纯,有心借助自己与群臣打对台戏,现在看来是错怪江卿了,这么多的文武大臣都恨不得置他于死地,朕不保他谁能保得住他。

李家人、黄家人、柳家人、刘家人,石方真看着那些出班附议的臣子,在心中细细盘算着,朕没有料错,这些人打击江安义,其实还是冲着朕来的。

“……东市市面萧条,货物价格上涨四成,百姓苦不堪言,这都是江安义阻断商路之过,臣请万岁……”

满身正气慷慨陈词的是工部侍郎宁泽,他是化州人,家中靠着西域贸易豪富,据龙卫禀报良田三万顷,东市有铺面十三家,分别经营西域的香料、玉器、器皿和葡萄酒,难怪他如此义愤填膺,他家的财路被江安义断了。

看着宁泽居然挤出几滴眼泪,哽咽地道:“臣是化州人,实不愿家乡被恶官弄得民不聊生,臣冒死替化州百姓直言,请万岁重惩江安义。”大概入戏太深,宁侍郎居然涕泪直流,一不小心居然吹出来个鼻涕泡来。

石方真忍不住笑出声来,满腹的怒气被这个滑稽的鼻涕泡弄得烟消雾散。发觉自己的不爽,石方真重新板起脸问道:“众位爱卿谁还有什么话说?”

朝班之中门下左给事中韦祐成出班道:“臣启奏万岁,江安义是封疆大员,不能仅凭捕风捉影的弹劾就定罪,臣请万岁细查之后再做定论。”

自己的女婿出来说公道话,石方真还是很欣慰,朝堂之上不好夸奖,只是点点头,示意他退回朝班。有韦祐成带头,余知节、张玉诚也出列为江安义详解,邓怀肃见风向有变,出班也附议查明后再定夺。

一时之间,朝堂上争论不休。石方真早有打算,他与两个丞相事先打过招呼,用“拖”字诀,一切等年后再说。如果江安义能依言上缴国库二百万税银,石方真说什么也要保住他,如果江安义做不到,石方真就会考虑暂时压压江安义,至于是贬职还是罚银还是视税银的多少而定。石方真在心中叹了口气,都说天子金口玉言,朕这个天子倒是越做越谨小慎微起来。

事先与左右相都通过气,石方真看看时间不早,目光瞟向陈成济和孔省,这两人是文官之首,由他们两人来发话总结,按事先的商量先将弹劾江安义的事情压下再说。

朝列之中理匦右监王克复先喜后急,他与江安义算是大仇,儿子被打,自己因之免职,好不容易才起复,如果能见江安义丢官罢职,王克复举双手赞成。事前有人找到他,让他在朝堂上附议惩处江安义,他没有答应。

答复的话自然冠冕堂皇,其实王克复知道天子不喜欢自己,甚至极讨厌自己,前次丽州富罗县自己就曾因为江安义触过霉头,这次去凑热闹的话,说不定天子记住以前的事,不仅不怪罪江安义,反而要处罚自己,搬石头砸脚的事可不能干。

不过,王克复也不是没有准备,众人在争论的时候,他在注意观察天子的脸色。理匦右监是正四品下的官阶,队列稍靠前,他的眼神好,天子脸上的细微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起初天子的脸上乌云密布,王克复暗暗叫苦,看来这个江安义真是圣眷深厚,这么多人弹劾他天子都不为所动,看样子护定了他。后来宁泽出来弹劾的时候,天子不知因何笑了,看样子心情不错,今日的弹劾应该没有效果。

韦祐成出来保江安义,王克复分明看到天子脸上写着嘉许,王克复有些泄气,有些猜到天子准备“和稀泥”。天子“和稀泥”的态度却让王克复看到一线曙光,至少表明天子对世家还是有所忌惮,不准备直接起冲突,这样看来,事犹有可为。

微微侧转身,以目示意身后不远的理匦少监周思和,事先商量过,周思和心领神会,该自己出场了。此刻大殿上逐渐安静了下来,陈左相标准的清咳正好响起,大伙都知道,陈左相要做总结性发言了。

周思和抢先一步出班道:“臣,理匦少监周思和有本上奏。”

这一声把左相正要出言的话逼了回去,陈成济回身怒目而视,这姓周的小子怎么这么不懂规矩。陈成济认识周思和,这个周思和是他任左相后从孟州司马升任理匦少监的,为人还算老实,怎么今日在朝堂上胆大妄为。

周思和见到陈相瞪自己,心里直“突突”,有苦说不出。他是宣帝年间的进士,在主簿、县丞、县令、州司马的位置上辗转了近二十年,苦于没有门路得不到升迁。朝庭重启铜匦,他身为司马掌管州一级的铜匦,平反了几件冤案,被陈相看中,提迁到理匦监。

可是京城居更不易,他没有任何靠山在京中步步难行,理匦右监释放善意,自己当然得接着,王家是皇后的娘家,能攀上这棵大树自己便能在京中站稳脚跟了。前日右监大人拿了封告密信,信中举报化州刺史江安义收揽朝庭逃犯卢子越,让自己在朝会上伺机向天子禀报,右监大人暗示事后替自己说项,转到刑部做侍郎。

周思和深知机会不常有,而且向天子举报铜匦事项是他的职责,周思和心头火热,选择性地突略了右监大人为何不亲自举报。当周思和把江安义收揽朝庭逃犯卢子越的举报说出,朝堂上一片死寂,先前弹劾江安义的事件可大可小,顶多让江安义贬官罚银,而收揽朝庭逃犯的罪名可不小,一个不好,江安义要连坐判罪。

石方真面沉似水,朝堂上大伙屏住呼吸,有的时候没有发怒有时比雷霆大怒更为可怕。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七章德行有亏

濛濛细雨在铁甲上凝聚成珠,然后如同珍珠般滚落,殿上的甲士手扶佩剑,在细雨中凝成雕像,被雨清洗过的铁甲在秋风中散发出寒光,与朱栏、玉柱、碧瓦一起演做庄严寂寞。

大殿内寒意在众人的心头弥散,天子盛怒,却有半柱香的功夫没有吭声,不少人两股颤颤,只要一声呼喝立时便要跪倒在地。静,细碎地磕牙声不知从何处响起,李明益感觉手中的芴板变得滑溜溜难以把握,下一刻便会从满是汗湿的手中脱落。

风暴将临,孔省忙出班奏道:“万岁息怒。战国时大秦王曾云‘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万岁一怒,群臣战栗难安,天下为之震动。当今天下,四海归一,政通人和,民康物阜,虽略有皮癣之患,却无损天下太平,臣请万岁以天下为重,保重龙体,慎发雷霆之怒。”

这番话听得石方真心中舒坦,怒意大减,正想温言说上几句缓和气氛,让化州之事重新回到“拖”字上来。

前二日石方真已经与两位丞相商议过,化州之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难以决断,左相陈成济建议等到年后再议,届时情况分明,最重要的是可以视江安义征得多少商税再做定夺,石方真深以为然。

还没等石方真开口,朝班中闪出一人,高声道:“臣工部尚书卢家林启奏万岁,方才理匦少监周大人举报江安义收容朝庭叛逆卢子越一事,臣请万岁派龙卫详查。家门不幸出了卢子越这种勾结外敌逆子,虽将其逐出家门,但仍令卢门蒙羞,臣请万岁拿获卢子越后处以极刑以敬……”

卢家林慷慨陈词,听得石方真怒不可遏。

“住口”,石方真重重地一拍桌案,吼道:“卢家林,你身为工部尚书,对族弟居然如此狠毒,全不顾手足之情,着实令朕失望。”

卢子越的事江安义曾暗中奏报过他,石方真得知原委后暗中派龙卫查探过卢子越的情况。果如江安义所说,卢子越高中榜眼却被祖父换与族兄卢家林,后被远逐化州晃仁县,恰逢西域入侵被掳,其实并未与外敌勾结。但卢子越一案是昭帝时的冤案,子不言父过,而且过去二十多年,石方真不想因为他而开罪卢家,默许了江安义的收留,此事就此作罢。

没料到居然有人在朝堂上将旧案翻出,借以攻击江安义,不得不让石方真动疑,是什么人暗藏祸心,公器私用,石方真怒视着卢家林,这份告密信来自登州,难道是卢家人对卢子越赶尽杀绝?卢子越是四年前随江安义从西域回大郑,后来一直深居在江宅并未外出,告密之人肯定是四年前得知的消息,为何今日方才出告,其用意何在?

身为天子要权衡关系,维持朝堂上的平衡,所以他明知江安义被污陷仍试图以拖延安抚各方情绪,等年后税赋上缴再行处置。但龙有逆鳞,铜匦便是石方真的逆鳞。当初石方真极力重启铜匦,反对者众多,包括已经致仕的前相韦义深。

铜匦设立以来,收到了一些治国之策,平反了一些民间冤案,但与石方真的期望相去甚远,更出现了不少借机污告之事,朝堂上出现请撤铜匦的声音,这让石方真生出执拗之心,撤除铜匦就如同认输,天子的颜面何在。只要一听到铜匦二字石方真就分外紧张,不容有人反对。

从龙卫处得知卢子越的事情后,石方真对卢家很是鄙夷,当初卢家林的祖父卢定全之所以会让卢家林和卢子越相换,打着兄不居于弟后的名义,其实不过是卢家林是长房嫡出,而卢子越是庶出而已。所谓的士林美谈不过是表面文章,背后不少人讥讽卢家林兄夺弟位,鄙薄其为人。于是卢子越的存在便成了卢家林的心头刺,时为户部尚书的卢定全找个理由将卢子越远逐到化州,眼不见为净。可是即便这样,卢家仍不许卢子越与商人之女成亲,责其败坏门风,匆匆为其议定了亲事。后来西域入侵卢子越被掳,因为西域左帅慕伏允之女卓娘之故被视为反叛,卢家不但不为其脱罪,反而将其逐出门户,不管其生死。

今日,殿堂之上,卢家林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着实让石方真作呕,朕的朝堂上怎么会有这等伪君子,冷血之事居然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化州之事如同翘板,江安义占着理,世家众臣人多势众,石方真掌握着平衡,可是周思和的举报将平衡打破,孔右相的几句话将翘板拉回些,而卢家林火上浇同,有如重物砸在翘板的一端,逼着天子表态,石方真怎能不恼火。

可怜卢家林不知天子因何而怒,解释道:“臣并非不顾念手足之情,那卢子越自幼桀骜不驯不听管束,勾结外敌成为叛逆,祖父因此气病而终,家门为之蒙羞,此等无君无父的禽畜,天下人皆欲诛之而后快。臣一片爱国忠君之心,请万岁明察。”

“哈哈哈哈,好一个爱国忠君之心。”石方真纵声长笑,笑声洪亮却殊无笑意,众臣听得心头发寒,卢家林头皮一阵阵发麻,暗道不好,自己触怒天子,怕是要成为出气筒。

“江安义收容卢子越一事,他从西域回来后便向朕奏明,并在奏章中替卢子越鸣冤。朕当即派龙卫前往化州查明情况,顺便把此事的前因后果打探了一番。”

天子的话让不少人心中一沉,算算时日江安义从西域返京已经过去四年多了,天子忍而不发,今天方才揭破实情,显然是默许了江安义的做法。卢子越一案,明眼人都知道他冤枉,此事成为忌讳,大家都闭口不谈。可是铜匦监今日在朝堂上将往事抛出,就显得别有用心了。

周思和的脸色变得苍白,王克复吓得往朝班中缩了缩,心中暗自庆幸,亏得自己多了个心眼,没有亲自举报,要不然一通痛斥是少不了的。

卢家林是当事人,被天子的话惊呆了,嗡嗡作响的脑袋中只有一个念头,当年之事发了,该如何是好。

勉强听着天子的声音道:““尔祖父已然过世,朕不想去评说。夫子曾说过,君子有八德: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卢家林,你扪心自问,你有几德?”

这个指责可就严重了,天下读书人无不以君子自居,夫子所说的八德那是道德行为的标准,违背了一条都会被人戳脊梁骨,天子指责卢家林失德,这样传扬出去,卢家林有何面目做人,他是卢家家主,连带卢家人也抬不起头来。

卢家林眼睛通红,高声抗道:“君要臣死,臣不敢不从,但万岁对臣的无端指责,臣不敢领受。”

殿外的风雨渐急,檐角的铜铃被风刮得“棱棱”脆响,空荡荡的大殿上空越显清冷。急雨“沙沙”地淋在甲士身上,那些武士悄无声息地往檐下退了几步,大殿内天子的声音透过窗棂传入他们的耳中。

“无端指责,朕是蛮不讲理的昏君吗?那好,朕就与卢爱卿说道说道。”石方真从御座上站起身,站在高阶之上,居高临下地虎视着卢家林,谁都能听出天子语气中“卢爱卿”三个字中的讥讽之意,与卢家林交好的官员无不替他捏把冷汗,出身世家的官员以目光交流,准备见机替卢家林说话。

“先说悌吧,兄弟友爱相互帮助为悌。你身为兄长,夺去弟弟的功名,心安理得,居之不疑,可是友悌?。”

卢家林已经知道今日事难善了,退一步卢家将万劫不复,唯有半步不让,依仗身边的世家力量,或许有可能度过难关。

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的官员,卢家林应道:“万岁,臣并非是自己想换取卢子越的功名,臣的祖父以为弟在兄前于礼不合,臣迫于祖命,也正是遵从一个孝字,才背负恶名做下让人诟病之事,这些年来,臣常思之而感不安。万岁责备的是,臣认错。”

说到动情处,卢家林还流下了几滴伤心泪,想着给天子台阶,彼此都好下台。

哪知石方真怒火中烧,不肯轻易放过他,冷笑道:”你既知祖父之命有错,何不据理力争,把错处推到祖父身上,自己却安享荣华,算什么孝,谈什么礼?尔祖父逝去多年,你怎么不向朝庭言明,反而任凭卢子越远居化州。卢子越被掳之后,有人告发他勾结外敌,你身为兄长为何不闻不问,而是欲置其于死地而后快,恐怕你不安的是卢子越回到家中,无颜面对他吧。观尔言行,言不由衷,伪也,是为不信。不信之人,有何羞耻之心,忠君爱国又从何谈起?”

一边串的追问像一把把刀子般戳进卢家林的心中,卢家林万念俱灰,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一口逆血喷洒在金殿之上,腥红刺目。

身旁的人的把怜悯的眼光投向卢家林,被天子认为是不孝、不悌、不礼、不忠、不信、无耻之人,哪有脸面再立于朝堂之上。卢家林完了,卢家完了。”

兵部尚书丁大为眼疾手快,扶住向前栽去卢家林,卢家林就势晕了过去。

站在高阶之上,石方镇伸手冲着殿下的众臣一划拉,道:“众卿回去后对着夫子说的八德,想一想自己是否德行有亏,称不称得上君子?”

说完,石方真转身而去。

天子走了,大殿上一片死寂,李明益腿一软,跌坐在金殿上,后背阵阵凉意,直感后怕。要不是卢尚书替自己挡了祸,今天大殿上喷血的怕是自己,卢家的命运与李家一样,变得风雨飘摇起来。

(这几天出差,抽空把写过的章节看了一遍,惭愧,当时设定大纲的时候过于粗放,造成了不少漏洞。其中商税涉及到最近的章节,想了想,写个补充说明,算是自圆其说。最初的设定商税是三十取一,后来有的地方写成了十取其一,相互矛盾。统一设定商税三十取一,盐、铁、茶、酒、药材等另行规定,边市交易是大宗外贸买卖,商税十取其一。西域商人打着朝贡的名义来永昌帝都,朝庭为了营造万国来朝及帝都繁华景象,东西市的商品定税三十取一,算得上优惠胡商,鼓励朝贡。化州的商人之所以不肯入边市交易,便是因为入边市商税翻了三倍,假借西域商人的名义贩运货物到东西市出售,商税低了许多。江安义派华思诚查抄商队,就是要验明商队是属于西域商人还是境内的商人,这样设定从表面上就说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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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二十八章诗文传情

朝堂之上没有秘密,卢尚书当庭被斥失德的消息随着淅淅沥沥飘进永昌的千家万户,这让等着看江安义笑话的人像被秋雨淋透般又冷又湿,目光中带着几分冬日即将降临的惶恐不安。

有人害怕有人欢喜,田守楼很快得知了朝堂上发生的事,大大地松了口气,把京中的情况写成信,找到振威镖局。德州的振威分局坐镇是江府供奉王飞玄的长子王明涛,他与田守楼相识,收下五十两银子,当即派镖师前往化州送信。

九月二十一日,朝争的结果送到了江安义的手中。快速地看完信,江安义将信递给一旁的欣菲,自己背着手在屋中转着圈,轻快地哼唱着小调。

人前江安义表现得胸有成竹的样子,但他瞒不过欣菲,这几日欣菲常见江安义目光呆滞,心事重重。这段时间烦心事着实不少,有公务、有家事,一块块像石头般压在江郎的心上,这封京中来信传来了好消息。

在欣菲的目光中,江安义的神采飞扬起来,目光晶亮、嘴中念念有词,来到书桌旁提笔疾书。欣菲嘴角露出笑意,《黄羊铭》和《松昌楼记》问世后,江郎的士林声名已到达顶峰,要不是年龄尚轻,便要被狂热的崇拜者捧为“泰斗”。

声名是好事同样也是牵累,从富罗县返京的待命的日子,住处每天访客不断,门庭若市不足以形容,最后逼得江安义躲入明普寺,跟着广明大师学习《般若心经》。这大半年,江安义没有诗词问世,士林之中已有江郎才尽之说。作为妻子,欣菲巴不得丈夫佳作不断、声名远扬,可是那些读书人的疯狂也着实令她头痛,大有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之叹。

此刻见江郎奋笔疾书,欣菲欣然站在旁边观瞧,纸上墨汁淋漓,字迹飘逸,直欲脱纸飞出。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好,好诗。”欣菲娇声赞道,她自幼跟明师学过琴棋书画,对诗词也能品鉴,诗中江郎自比云鹤,奋上直飞,带着冲破云天的昂扬斗志,读来为之精神振奋。

诗是心声,看来江郎一扫郁闷,满是斗志。欣菲诵之再三,抬起头来笑问道:“江郎可是要大显身手?”

“不错,边市的事可以动手解决了。”江安义的目光在欣菲和诗句间来回变换,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欣菲微微低垂下目光,丝丝甜蜜随着嘴角上扬,记起在仁州杏花岭地母殿中求签出来,一眼在人群中看到青衫江郎,肤色稍黑,眉宇间却扬溢着常人没有的神采,有如玉树临风,让她怦然心动。

江郎的诗文采斐然,欣菲的心中傲然,真想立刻把这首诗传扬出去,堵堵那些说江郎才尽的嘴。

江安义听见欣菲嘴中“一二三四五“地嘟囔着,诧异地问道:”薇儿,你在念叨什么?”

欣菲俏皮地笑道:“都说江郎一字值十两银,我在算算这首诗能挣多少银两,前两日我和思雨逛昌益祥时看中了一对耳环,掌柜开价三百两,磨了半天嘴皮才肯降到二百八十两,正好拿这首诗换了。”

江安义被欣菲有意装出的财迷样逗得开怀大笑,道:“你要是缺钱,把你梳妆盒中宝石卖掉一块便是。”从家中前往京城的时候,江安义从屋中的地下取出十二块宝石,不小心被欣菲看到,宝石立马换了主人。

和思雨一样,欣菲见了亮晶晶的宝石便挪不开眼,哪肯卖掉,再说她会缺钱花吗?欣菲立时岔开话题道:“给彤儿的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她。”

听到彤儿的名字,江安义的心情低落下来,如果没有欣菲帮忙,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彤儿形销骨立的样子,如同一块锋利的礁石,磨得他遍体鳞伤。

思索了片刻,江安义重新提起笔,写了首词:情脉脉。半黄橙子和香擘。和香擘。分明记得,袖香熏窄。别来人远关山隔。见梅不忍和花摘。和花摘。有书无雁,寄谁归得。

欣菲在心中默念了两遍,酸酸地道:“江郎对彤儿姑娘倒是情深意重,给我写的是‘相见时难别亦难’,给她是‘情脉脉’,看来妾身是人老珠黄,郎君已不怜爱了。”

醋意甚浓,江安义连忙提笔再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满纸皆是柔情蜜意,瞬时将欣菲击倒,眼中泛波,心生涟漪,欣菲恨不得软倒在爱郎怀中。江安义暗抹冷汗,最难消受女人恩,亏得自己肚中的存货不少,要不然今天后宅要醋海翻波了。

…………

这几日郭怀理很忙,忙着四处“拜码头”。强龙不压地头蛇,要在化州商场上站稳腿,光凭江安义的支持可不够,经商不光要货物好,还要讲求人脉,郭怀理带着礼物四处上门拜访会野府的商家。

靠近边陲因地得势,化州的商人有大半从事着与西域有着的商贸,大商人多出自权贵之家,他们一年跑个三四趟西域,获利便在数十万以上。有不少西域胡商看到商机,在会野府置家买铺,专门做进出生意,迅速地成为豪富之家。

商人的信息很灵通,郭怀理来自德州,与江刺史是好友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会野府。江安义任刺史后,要求西域货物入边市交易,触动商家利益,多数商家宁愿捂货不售也不愿进驻边市,张文津借机聚集商家向天子弹劾江安义堵塞商路。

对于上门求见的郭怀理,绝大多数人都心存芥蒂,有些人表面上笑嬉嬉地说着客套话,心里暗自嘀咕,这小子借助江刺史的势力抢自家的饭碗来了;有些人干脆避而不见,不搭理他,还有些人冷言冷语,直接视为仇敌。

严宅,郭怀理吃了闭门羹,看着宅门前抱着腕子怒目金刚状的护院,郭怀理依旧春风满面。严家替河东崔氏聚财,背后的靠山够硬,自然不把他放在眼中,有意冷遇,顺道扫扫江刺史的面子。

和气生财,郭怀理转回身暗暗发狠,等着老子,总有一天你们会上门求老子的时候。

太阳已经西下,郭怀理看看时间不早,转身上了马车,将手中提的四样礼物丢回车中,吩咐道:“去小江那,跑得差不多了,受了一肚子气,上他家吃些好东西补补。”

赶车的是老王,这次他随三少爷来化州身兼两职,管家和车夫,他是家中的老人手,郭家父子都信得过他。老王的手艺不用夸,马车又快又稳地驶在了府衙后门的马厩中。

郭怀理在府衙的后宅算得上“横行无忌”,仆佣们都知道这位是江大人的义兄,纷纷侧身行礼,有丫头飞跑着前去禀报。

两兄弟对月饮酒,郭怀理一扫白天的沮丧,对着江安义大谈生意经。因为收到田守楼的信,江安义心情舒畅,郭怀理念念叨叨的生意经触动他的灵感,来自妖师的记忆不断闪现,包装、宣传、培训、产说会一大串新鲜的词语从江安义的嘴中蹦出,听得郭怀理连声惊叹,道:“小江,哥哥说错话了,你做生意跟哥哥我差不多,只比哥哥差那么一丁点。”

伸出手指,郭怀理拇指和食指比了个短短的距离。江安义笑道:“请问郭兄,边市之事该如何破局?”

郭怀理拍着肚皮得意地笑道:“小江,关键时候就看出这一丁点差距的重要性了。哥哥我早就替你想好了,以香水为引,引商家入市?”

“香水?”

“小江,你可知道香水有多好卖?京城的铺子每天限售一百瓶,店门打开一个时辰便卖光,连带着妍儿做的脂胭之类物件也比寻常人家的香脂要好卖得多。”谈及香水,郭怀理两眼放光,那小小的瓶子分明通身都闪着金光。

“唔?”江安义不解,香水好卖他是知道的,但光靠着香水怎样引商家入边市?

郭怀理笑道:“跟你提件事,店里每天只提供百瓶的量,僧多粥少,余庆乐这家伙现在是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他的狐朋狗友为了从他手中拿到香水,时不时地请他吃饭,还有青楼中的那些女子为了买到香水也拼命讨好他,要不是张玉珠管得紧,余庆乐都快要住到青楼去了。”

江安义一皱眉,道:“余兄还这般风流吗?他娘子不管他?余师和玉诚兄怎么不约束他?”

温国公之子程希全曾针对余庆乐好玩乐设计陷害过他,事后江安义替他摆平没有告诉余师,后来余知节还是得知了消息,狠狠地训斥了他一番,限定他店铺关门后便要回家,这家伙怎么好了伤疤就忘了痛?

“香水铺每天限售一百瓶,我听说每天卯时就有人等着排队,好家伙,要不是有宵禁,估计这些人比大臣上朝都要早。”郭怀理嬉笑着地叉起一块肥羊肉,边吃边赞道:“味道就是好,比肥羊馆做得还地道。”

江安义思忖,他与王皇后商议,增产一万瓶香水,分出一半在化州销售,这样一来京城的香水便少了近半,怕是排队的人越发要早起了。不过,能买得起香水的人有几个会自己排队,倒是余庆乐手中的存货少了,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吃香。

“小江,咱手里有三万瓶香水,这可是那些胡商梦寐以求的好东西。我上次随那个古台格去田韦国,听说有商人进献了十瓶香水到王宫,结果田韦国君赏赐了他黄金五百两,外加二千头牛羊,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郭怀理的眼睛再次闪耀起金光,继续道:“一路上我有意地打听香水在西域各国的情况,在永昌卖八十两一瓶的香水在西域能卖四五百两银子,还有价无市,我当时就想每年贩上一千瓶香水到西域,比做什么生意也划算。”

江安义也被郭怀理的话惊着了,他真没想到香水在西域如此受欢迎。郭怀理神秘兮兮地靠近江安义,低声道:“我听说西域的胡人以牛羊为主食,身上的体味很浓,香水能掩盖体味,那些胡女见了香水还不垂涎三尺,所以那些胡商想得到香水,只有乖乖地听命把货物放进边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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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二十九章简单极致

郭怀理的主意简单直接,要买香水,用边市纳税的凭单来换,纳商税百两可购香水一瓶,先到先得,售完等下年。

“三万瓶香水分到西域二十八国,一个国家也就一千瓶出头,这些国家有大有小,平均下来也有二百多万人口,这点香水就像撒在牛肉里胡椒粉差不多。”郭怀理的筷子指向大盆的牛肉,笑道。

三万瓶香水能支应三百万的商税,加上香水自身的商税和一些零散的税收,一年的商税最少在四百万两以上,江安义笑着举杯道:“郭兄大才,解我燃眉之急,敬你。”

放下杯,郭怀理道:“香水是不用替它宣传,此次我带来的金玉液酒倒要好好谋划一下,我想在化州打出名气,推往西域诸国。他们的葡萄酒卖得那叫一个贵,金玉液要不卖出金汁玉液的价钱来算我老郭无能。”

平山镇出产兑酒、烧刀子和金玉液,针对的群体各不相同。兑酒是高度酒与低度酒按照不同比例勾兑,调出口感不同的酒,已经在大郑的酒楼打开市场,不愁销路;烧刀子在北漠畅销,东市也有零售,在西域商人中逐渐也有了口碑;金玉液走的是高端路线,江安义把它定位在与碧罗春、黄酥醉、琼州液、明月香等四大名酒同等的位置。

不过,四大名酒历史悠久,深入人心,金玉液问世时间尚短,知道的人不多,要打开市场并不容易。此次金玉液在化州边陲推开,郭怀理有剑走偏锋的打算。

郭怀理信心十足地道:“小江你放心,有我老郭出马万事不成问题,我老郭可是将来的商界第一人,化州边市经我打造将来要直追帝都东西两市,说不定将来还能超过,大家提起化州边市要尊称为西北市。”

江安义看到胖脸上闪现着一种称为自信的光芒,他认识郭怀理十余年,两人从同窗到好友再到兄弟,这份感情比起安勇不遑多让。

郭兄能找到喜欢做的事,努力成就一番事业,这是人生快事,江安义饮了一口酒,醉意微醺,这感觉真好。

九月二十五日,化州会野府,秋高气爽,黄历所宜:开市、酬神、求财、见贵、嫁娶、宴客。

栖仙楼曾是位于会野府的西面,曾是会野府最有名的酒楼,两层楼宇可以同时摆下八十张席面,门前车马如龙,四季宾客不绝。不过那是三年前的往事了,老东家死去后,带走了一手好厨艺,少东家学艺不精,经营不善,眼见得每况愈下,快要关门大吉了。

几天前,一位来自德州的富商以二百两银子包下酒楼宴客,这是栖仙楼两年多未曾有过的大买卖,东家汤杰一大早便督促着伙计清洗门窗,擦洗桌椅,在门前悬挂起大红灯笼。站在自家酒楼前,汤杰心中不胜嘘嘘,朱红的栏杆斑驳脱膝,雕花的窗棂有些破损,只有那飞檐尖翘在蓝天下依旧气势非凡。

二百两银子如今对栖仙楼也算是大生意了,汤杰盘算着有了这二百两银子可以将酒楼简单地修缮一下,门柱刷刷漆,更换些破旧的桌椅,纱窗上的绢纱也要更换了。这样想着,要花钱的地方真不少,二百两银子看来还不够花的。

汤老板有一点不开心,自家三代经营酒店,怎样接待宾客摆放桌椅还不知道,那位郭老板居然说要亲自带人来摆设和迎客,这分明是看不起自己。要放在几年前,自己绝对让他另请高明,如今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少爷头。

辰时正,郭老板带着一帮人出现在酒楼前。五十多名十来岁的小丫头,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衣裙,规规矩矩地排成四列站在酒楼前的空场上,俏丽朝气,整洁悦目。

汤杰向最前面顾盼自雄的胖子迎去,笑道:“郭老板早,您可真是大手笔,哪买来这么些小丫头?”

自打江刺史抄了人市,把牙行迁走改建成边市,依旨建立慈幼养孤院,严格审查人口买卖,乌云县听审,顺手整治了县里的慈幼养孤院,如今白治光已经丢官抄家,其中有一条罪责就是克扣慈幼养孤院的救助款。

江安义存心要把化州的慈幼养孤院打造成各州学习的样板,在下发的公文中明确指出,年终考绩慈幼养孤院的情况列为考核之一。有白治光当前车之鉴,各县的县令哪敢拿这件事当儿戏,把收容孤寡、养育孤儿作为大事来抓。

化州境内原本红火的人市交易悄无声息地萎缩了,再想买到便宜听话的小丫头难了,汤杰看到郭老板带着五十多名小丫头出现,十分惊奇。

“这些小丫头是我从慈幼养孤院租来的,五十文一天。”郭怀理拱手还礼,笑着解释道:“怎么样?还看得过去吧。”

汤杰连声赞道:“不错,看上去挺精神的,郭老板准备让这些小丫头来招待客人?”

为了能让慈幼养孤院收养的小孩自食其力,江安义安排了人教女孩养蚕、纺织、针线、做家务等,男孩则学着做伙计、木匠、铁匠、种地等,孤寡的老人也量力做些事,照看孩子,教教孩子,帮忙做饭等等。

三天前江安义和郭怀理决定在酒楼宴客推广金玉液,江安义建议郭怀理请慈幼养孤院的小孩帮忙,一来增加孩子们的阅历,也能增加她们的收入,二来替慈幼养孤院的孩子们打打广告,将来商铺或者富家愿意请他们做事。

前两个月,江安义要求制做蜜水果要请慈幼养孤院的孩子做工,还替他们定下了每罐五文的工钱。这些孩子第一次挣到了不少钱,多的三千多文,少的也有一千多文,挣钱多的快顶得农夫在田中辛劳一年所得,这让孩子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对江刺史充满了感激。

郭怀理请她们来酒楼帮忙,事先进行了简单的礼仪培训,如何行礼、如何行走、如何站立、如何说话等等,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这些孤儿们知道这些知识对她们将来的谋生有帮助,一个个学得很认真。夜深了,慈幼养孤院中仍有不少孩子在月光下苦练。

孩子身上穿的粉红衣服是思雨所赠,这位大姐头时常带着被她选中的幸运儿来慈幼养孤院看望小妹们,小姑娘们对亲卫身上漂亮的穿着很着迷,女孩子谁不希望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虽然做工挣了些钱,可这些小姑娘谁也不舍得把钱花在新衣服上,身上的旧衣服补丁打着补丁也不舍得扔掉。

欣菲、思雨几个其实都是孤儿出身,往事虽然不记得,但同样的经历让思雨同情心泛滥,小富婆毫不犹豫地请人为院中所有人添置了两套衣服。江安义得知后建议制成同样的款式,算是妖师记忆中制服的味道,自然这笔费用转到了他的头上。

大片的粉红色像夏天盛放的荷花,惹得街上的行人驻足观看,店里的伙计看到一群水灵的小姑娘,放缓手中的活计,不时地回头张望着。

郭怀理笑道:“汤老板,我让这些孩子帮忙干点活,擦擦门窗,摆摆碗筷。”

不要钱帮手当然好,汤杰笑着招呼大伙进店。

栖仙楼是典型的郑式酒楼,宽广的大堂内铺着木板,已经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围绕着正中央的高台摆放下数十张黑色的四方桌椅,高台用来歌舞表演,两侧各有楼梯通向二楼,二楼呈“回”字型走廊连通着二十八间雅间,郭怀理站在高台上打量了四周,满意地冲身旁的汤老板点了点头。

汤杰暗松了口气,带着几分自得地道:“郭老板,不是我夸口,汤家三代经营酒楼,汤某自幼在酒楼中长大,这清扫、摆设、迎宾的事宜都做不好的话,那栖仙楼真该关门了。”

郭怀理微微一笑,冲台下站着的小姑娘们道:“丫头们,按事先操练的忙起来。”

那些粉装的少女们如同风中杨柳,移动着轻快的步伐,令人赏心悦目地忙碌起来。在汤杰诧异的目光中,小姑娘取出一根根长绳,如同织网般在大堂内牵拉起来,不断地调整地桌椅的位置。

起初汤杰不以为然,渐渐地他收起嘴角的笑意,目不转眼地看着小姑娘们劳作着。桌椅摆放好后,在小姑娘的巧手下,碗碟如同一朵朵盛开的花朵,筷筒摆入在固定的位置,那些长短不一的筷子被挑出换掉,筒中的筷子都整齐地朝着一个方向歪倒着。

汤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里无意识地嘟囔着,“真整齐”,“不错,这样摆放看上去真漂亮”,“唉呀,原本可以这样摆放,这这这怎么好动手吃东西。”

“简单的事情做到极致,便成精致。”从郭怀理的嘴中吐出一句高深精妙的词语,汤杰满是崇敬地望着他,恨不得立刻掏出笔记在纸上。

郭怀理满脸都放出得意的光彩,就像当初在昆华山,江安义给他写的那首“人闲桂花落”,被他写在折扇上四处卖弄一样,此刻的郭怀理恨不得把这句话贴成标语,满街炫耀。

正文 第四百三十章栖仙酒会

接下来的时间,汤杰寸步不离地跟着郭怀理身畔,像个好奇宝宝般问个不停。他从郭怀理带来的这些小姑娘的布置中看到了栖仙酒楼重新崛起的契机,对他来说,郭怀理就是上苍派来的福神,如果能从他嘴中得到一些指点,栖仙楼的生意必然重新红火起来。

“郭老板,桌椅为何只摆在一旁,另一边空着?”

郑人以对称为美,汤杰对郭老板把东面一半摆上桌椅,西面却空出来的做法很不理解。

“今天来的客人不过六七十人,大堂内只要摆放二十张桌椅便足够了,这样看上去显得宽松些,不会那样拥挤。”郭怀理事先与江安义讨论过今天酒会的布置,这些新奇的主意都来自妖师的记忆。

郭怀理吩咐店中的伙计道:“你们把多出来的桌椅在西面靠墙排成一列。”

那些伙计也没见过如此奇怪的布置,呆头呆脑地望着自家老板,汤杰心想,反正郭老板付了钱,他要怎样折腾随他。

站在高台上,郭怀理打量着显得空旷的大堂,满意地点点头,问身旁的汤杰,道:“汤老板,我让你准备的食物都准备妥当了吗?”

“都按郭老板的吩咐准备好了”,汤杰笑道:“各色肉类店里已经制好,正按郭老板的要求切片、切块装盘,有牛、羊、驴、鹅、鸭、鸡肉,有肝、肚、肠、肺片,各色果蔬也清洗干净,只等切块,胡饼、炊饼做成小块,对了,还有蜜水果,我已经各样准备了十罐,至于酒水您说自备……”

虽然汤杰对郭老板要求将吃食切成一口大小的块状,装在大瓷盆中端上来很不理解,但经过前过的事,让他深信郭老板这样做肯定有深义,只是他不知道这样做的好处。

在一阵露骨的恭维后,汤杰小心翼翼地探听道:“郭老板,我有些不解,那些吃食为什么切成小块,这是干什么?”

郭怀理其实也是莫明其妙,只是听江安义描述“自助餐”的样式觉得很新奇,用盘子装着食物,自用自取,边吃边聊,听上去就觉得很不错。初来化州,郭怀理要先声夺人,给化州的同行一个耳目一新的酒会。

栖仙酒楼斜对面是家西域酒肆,热情的胡娘、欢快的音乐、奔放的舞蹈、异域风味的美食抢走了栖仙楼很多生意。高昂的笛鼓声中,胡姬盘旋起舞,旋转如风,红色的裙摆随着轻盈的舞姿飘扬起来,就像一朵盛开的花朵,叫好、欢叫声不绝于耳。

酒肆老板尉车国的商人先噶尔十二年前盘下这家胡风酒肆,凭借西域风格的酒食,美丽胡姬的侍酒,还有风情万种的舞蹈,很快成为会野城数一数二的胡人酒肆,不光往来的胡商喜欢到他这里饮宴,就连会野府有钱人都喜欢到他这里吃吃西域风味的食物,看看胡旋舞,与穿着暴露的胡姬调笑几句。

先噶尔是个大郑通,长袖善舞,不单与官府的关系密切,和会野府有头有脸的人都打得火热,见到谁都能笑着说上几句话。今天先噶尔有些郁闷,还不到饭点,怎么会野府有名的大商家一个个往他这来,一个个要三楼的雅座,看样子不是约好,但见了面却聚在一处,低声不知道商议些什么。

让伙计抱着新到的葡萄酒,每个房中送了一壶酒,与这些大老板寒喧了几句,先噶尔发现这些人心不在焉,识趣地下了楼。高台上胡旋舞已经跳完,换了个琵琶女在轻拢慢捻,客人们举杯与身边侍酒的胡姬大声调笑。

先噶尔招手叫过店门口的伙计,问道:“胥六,街上可有什么异常?”

胥六一脸兴奋地道:“对门的栖仙楼有人宴客,不知从哪请了一群小姑娘,穿着一色粉红色的衣裙,可水灵了。”

栖仙楼,汤老板,先噶尔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同行是冤家,他与这个汤老板打过交道。老汤老板在世的时候,栖仙楼是胡风酒肆的劲敌,不过自打老汤老板过世后,这位小汤老板可不是自己的对手,听说都快关门大吉了,他正打算能否打那里盘下,自家的生意火爆,遇到人多的时候还真招待不过来。

来到门前往栖仙楼的方向张望,果然见门前有几个粉红色衣裙的女孩子,站在大门两侧,看意思是迎宾。想到楼上的那些大老板,先噶尔有些不安,装成有事的样子从栖仙楼前经过,见栖仙楼被擦洗的干净,门前悬起了红灯笼,一洗往日死气沉沉的样子。

正盘算要不要找个借口上门打探,从西街来了辆马车,先噶尔眼神一亮,认出是莎宿国奥离可的马车,奥离可做的是香料、珠宝生意,经常来他的酒肆吃饭,同为西域胡商,两人彼此照应,算是朋友。

先噶尔忙迎上前,车夫认识他,将车停住。先噶尔开口笑道:“是奥离兄吗,先噶有礼了。”

入乡随俗,先噶尔居然像模像样地做了个揖。车帘撩起,奥离可圆圆的脑袋探出来,用羌兰话招呼道:“先噶尔兄弟,你怎么站在大街上,寒风吹不散你的热情,快到车上来,我的兄弟,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先噶尔依言踏进马车,奥离可吩咐一声,马车调转头,往回路慢慢地走去。先噶尔问道:“奥离兄是去栖仙楼参加酒宴吗?”

“先噶尔兄弟,你的鼻子能查觉十里外飘过的花香,会野府的一丝异常都逃不过你的眼光。”奥离可脸上露出钦服的神情。

“今天我的店中来了一群郑国的大商家,而你的马车走过了我的店,我刚才从栖仙楼门前经过,估计是有人在那里宴客。不知请客的是什么人,奥离兄能够告诉我吗?”

奥离可笑道:“当然可以,请客的是大郑德州来的一位姓郭的富商,他要在化州做生意,今天请同行喝酒见面。”

(诸位书友莫急,十五分钟后下半部分)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一章布置军屯

惊骇、惊慌、惊奇、惊喜、惊羡,以惊开头的心情从栖仙楼放飞,卷起惊涛骇浪,在会野府的空气中传播着。

于府衙的后宅来说,这个惊字后面跟着的是喜字,为了庆祝栖仙酒会顺利召开,在郭怀理的强烈要求下,江安义摆下庆功宴,替郭胖子庆功。

“小江,你没去酒会真是可惜。呵呵,那些大商家应该是知道了朝堂上的消息,酒会开始后挤做一堆前来参加,要不是老爹常说要和气生财,我老郭非让他们也尝尝闭门羹的滋味。”郭怀理满面红光,犹自沉醉在栖仙楼的盛况中难以自拔。

江安义淡淡地笑道:“郭兄出了大风头。”

“那是,我老郭走到哪里也是个风云人物,我跟你说,有不少没收到请柬的人混了进去,我让酒楼老板准备的吃食被吃了个精光。还好,我老郭抓住机会敬酒,把金玉液推出去了,当场就卖出了三千斤的货。”

大郑四大名酒的价格都在五两左右,金玉液是新酒,价格上不可能比肩,郭怀理和江安义暂定价四两白银一斤,三千斤一万二千两银子,超过上县一年的税赋了。可是如今江安义已不是当年为几文钱发愁的农家娃了,而且有了香水这个金娃娃,区区万余两银子还真难引得江安义心动了。

不过,在化州西域名酒盛行,不光有葡萄酒,还有龙膏酒、三勒浆、朴卡酒等,连大郑的四大名酒在化州也只是勉强维持,金玉液初次推出能卖出三千斤的销量已经是很喜人的。

当然,这酒水汤杰买下了五百斤,先噶尔不甘示弱翻了一倍。两人相斗,郭胖得利。

“胖子,你说我的那些小妹机灵懂事,那些富商都连声夸赞,你再具体讲讲?”思雨很有大姐大的自觉,对于慈幼养孤院的那些丫头们很在意,见郭怀理放下筷子,急忙又追问起来。

史明玉和余庆山关注胡商们是否能被香水打动,依言入驻边市,如果三万瓶香水能都卖光的话,边市的收益就是三百万,都快顶得上东市、西市的一半。东西市大郑国商业的中心,门面,能跟这两市相比,作为具体的操作者,这份政绩放在哪里都是耀眼的。

史清鉴笑眯眯地品着酒,带着溺爱的眼光看着思雨缠着郭老板讲酒会的趣事,此刻的心情倍感轻松。身为谋臣,他这段殚精竭虑地替主公思谋打开局面的办法,没想到郭老板一来轻松地解决了,儿子的前程也变得大好起来,这怎能让他不开心。

华思诚感叹道:“总算不用成天带人去堵那些胡商了,我那衙门能清静几天了。”

江安义让华思诚以搜查奸细的名义盘查商贩是损招,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弄得商怨沸腾,最后以张别驾为首的利益集团联手将他告到了京中,虽然此事天子未做评判,但细思之下江安义亦觉有些不妥,能够趁机下台阶,对于江安义来说也是快事。

举起杯,江安义笑道:“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江某敬大家一杯以表谢意。”

庆功宴爆发出欢快的笑声,众人被郭怀理所讲的栖仙楼老板汤杰与胡风酒肆老板先噶尔暗斗的情形逗得开怀大笑。江安义放松地笑着,却有些出神了,棘手的大事得到解决,拉下来就要看香水的魅力了。

郭兄真是个福星,自己能遇到他真是幸运,正如郭兄所说,做生意这件事我不如他,劝说女孩这件事也不如他,当然还有许多事我也不如他。看着身边这些人,江安义心中满是温暖,识人决断我不如欣菲,任事认真我不如华思诚,深思远虑我不如史清鉴,踏实苦干我不如史明玉,便是安勇、石头、余庆山,甚至张文津,他们都有强过自己的地方。夫子曾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自己虽有不足之处,但身为主公最重要的不是事必躬亲,而是善于用众所长。

江安义的脸上泛起自信的笑容,心里盘算着,京师有田守楼和李世成打探消息,家中有张克济使自己无后顾之忧,有贤内助、兄弟、弟子和良友,文有史清鉴父子等人为自己出谋划策,武有华思诚、管平仲等人安抚一方,后台有天子信任,余师、张兄、范兄等人相助,自己算是羽翼初生,大好男人,正当奋起直飞,做一番事业。

身为女主人,欣菲一直笑着招呼大家吃菜,眼睛的余光却时时注视着江郎,见江安义若有所思地出神,伸筷子在江安义手上一敲,轻声娇语道:“发什么呆呢?是不是在想彤儿姑娘了?放心,礼物我已经让人送走了,不用多久彤儿姑娘便能读到那首‘情脉脉’了。”

淡淡的酸味从娇嗔的鼻音中哼出,江安义立时清醒过来,正色地道:“最近我要到合城、易定这几个县走走,范兄昨天派人寄来公文,说是军屯的房屋已经建妥,让我抽空去看看。”

江安义来化州后上奏天子的四个奏章是他在化州施政的纲领。慈幼养孤院成效斐然,化州百姓深感刺史的仁德,江安义让严查慈幼养孤院的供给,让人教授孤儿们学习技术授人以渔,更是被不少小儿视为再生父母,此次栖仙酒会,不少富商都被前来帮忙的小姑娘震动,经过训练后这些小丫头手脚灵俐,举止言语得体,如果能雇请到店铺中帮忙生意一定大好。

边市贸易借助香水打破僵局,美好的前景即将到来。郭兄信心勃勃地要做大郑第一商,有他在,江安义放心的很。

现在的大事是军屯,从七月份开始江安义便在着手军屯之事。屯田戍边其实早在大魏时便有之,大魏朝庭为解决军需补给困难曾在边塞要害、战略要冲和交通关卡等处设立军事要地,寓兵于民,解决边防军粮及运输负担,既增收节支,又加强了保障能力。

可是大魏朝后期民政废弛、军纪涣散,地方官员和军中将领任意抢占侵夺膏腴屯田,广置庄田,私设屯军,改换水道,终惹得屯兵哗变,带动天下起义不断,很快地断送了大魏王朝。郑得天下后,暂废了屯田制,江安义奏请重启,其实担了一定的风险。

天子批准军屯后,江安义便考虑军屯的地点,经过与史清鉴细商后,他决定把屯田放在合城、易定、景源、晃仁、临沙、雁途六县。这六个县靠近边关,西域联军入侵时皆被攻破,人口减少大半,留下大量的无主田地,方便屯兵耕种。最关键的是卡仳山上的冰雪融化汇聚成湖,湖水流经六县,这六县的田地皆是水草肥美之处,十分适合大面积耕种。

江安义发公文给这六个县的县令,让他们先行提供军屯所需之房屋、牲畜、农具、种子等,等屯兵到来有个安家之所。昨日范思本来公文道已经准备妥当,让刺史大人抽空前去巡查。

军屯是江安义施政之基,有了这些屯兵的存在,化州才能抵御外敌的入侵,才能粮食自给,才能谈得上进一步发展。欣菲当然明白江安义的心意,笑道:“我没什么事,陪江郎一起去吧。有段时间没见到范兄了,顺道问好。”

江安义能说什么,只得点头答应。第二天,夫妇俩带了二十名亲卫,府衙中司仓参军、司户参军带了一群府吏随行,押运着数车银两物资,一行人往西前往合城县。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二章合城忆旧

十月,合城县南。

上天把色彩厚厚地涂抹在这片山水上,碧清的河水从金黄的丛林中穿过,远处的雪峰在阳光下有如宝石般闪闪发光,大片的白云堆积在蓝天、青草之间,彰显着率性奔放的美景。微风从木炭长长的鬃毛上拂过,缠绕着它在风中飘舞,木炭仿佛也被眼前的美景打动,用澄清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色彩斑斓的世界。

江安义和范思本并辔立在高坡,坡底是大片的农田,一眼望不到边。田地没有人耕作,长满了野草,风吹草动,一片萧瑟。范思本用手中的马鞭指向河边不远处的木屋,介绍道:“安义,这里原是巴清镇,有三百余户人家。西域贼兵入侵的时候,镇上的人死的死,掳走的被掳走,这里便荒废了下来,我略加修整,把这里用来住扎屯兵。”

“这片地长约六里,宽有二里多,沿着河岸一路往下,全是肥土,我查了一下县志,这一块有上田六百八十二顷,中田四百二十四顷,可惜,今年大都荒废了。”范思本痛惜地道:“像这样的荒废的好田合城县还有不少,真是可惜了。”

一千一百顷地,按大郑的律法成年男子给田二十亩,就算一个屯兵给地半顷,也可以容纳二千二百余人。这不仅是合城县的一块地,六个县的地加起来,足够五万屯兵开垦的了。江安义问道:“合城县还有多少这样的荒地?”

范思本略一沉吟,道:“我接到府衙的公文后带着人到处查看,原有的田地荒废的约有六千顷左右,至于未垦的荒地无数,光我合城县就可容纳屯兵万名。合城县南的昌图村比这里小点,在十月底也能修整出来,那里有地八百顷,到明年,我至少还能清出二千顷来。”

江安义问道:“地和住处有了,牲口、粮种、耕具这些东西也准备妥当了吗?”

“牲口不缺,有钱就能买到。安义,你往镇西看,那里有个大牲口棚,我准备把耕地的牛马集中起来,我已经替巴清镇准备了六十头耕牛,十六匹运东西的马。你往这看。”

顺着范思本的马鞭方向,江安义看到了一排整齐的屋舍,看样式应该是新修的,“那是粮仓,将来收了粮就囤积在那里,有这些屯兵看着,没人来抢。”

江安义很满意,笑道:“范兄想得周全。我接到四个都护府的公文,安东、安南、安北都护府的屯兵要等春暖后才会动身,安西都护府就在并州,杨都督说十月底前会送三千屯兵过来,范兄你这里准备的妥当,就让他们先来合城县。”

范思本露出笑容,他知道屯兵的到来会给地方带来不少难题,也会花费不少财力,但从长远后,屯兵在地方上安定下来,增加了地方人口,必然促进当地的繁荣,而且屯兵具有战斗力,有了他们做后盾,平常马匪山贼根本不敢来进犯。

肥水不流外人田,江安义继续道:“等屯兵来了可以征用他们盖屋修路,工钱折算铜钱或者物资给他们。我这次来带了些银两来,还有些粮种,你找颜参军报账要钱去。”

范思本拱手向江安义身后的司户参军颜易笑道:“颜参军,可要多多关照。”

颜易知道范思本跟江刺史的关系,哪敢在他面前拿大,笑应道:“范大人,只要江大人点头,带来的东西随你挑。”

江安义环视着眼前美景,叹道:“江山如画,怎忍让它沾染腥膻,江某为官化州,便要让化州百姓不再受胡骑侵袭之苦。屯兵之事,是江某想出的对策之一,范兄,合城县百姓的安危小弟拜托你了。”

两人信件往来不断,范思本对江安义的军屯思路了解得很透彻,肃容道:”江大人请放心,下官知道轻重,军屯一事绝不敢有半点疏忽。”

微风拂面,绿草在风中起伏一定,江安义侧身对着范师本笑道:“范兄,我看你骑在马上安稳得很,不再像初来化州时坐不稳马鞍。”

“我每天骑着马巡视村镇,这马术早练出来了。”范师本用手一指五里外山脚树林,道:“安义,要不咱们比比高低,看看谁能先到林边。”

没等江安义回答,范师本催马如疾箭般先驰了出去,留下一句,“先下手为强,安义我先走一步。”

(十分钟后出下半部分)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三章边关劳军

边霜昨夜堕关榆,吹角当城汉月孤。无限塞鸿飞不度,秋风卷入小单于。

看到驿馆院中落了满地的榆树叶,叶片上挂满了浓霜,江安义的脑海中想起这首诗,决定明日前往井门关劳军。井门关距合城县三十七里,因关隘内有数口甜水井而得名。

出塞三关,积云关雄伟,镇山关险峻,井门关则称秀美。江安义到过东北的黄沙关和百胜关,在他的印象中边关颜色是黄灰色的,与秀美搭不上边,落日长烟、黄沙万里,戌守边关将士是寂寞、凄苦的,离家万里、披星戴月,萧条寂寥却难掩深沉悲壮的英雄之气,让人肃然起敬。

刺史要去井门关劳军,众人纷纷踊跃相随,除了会野府的官吏外,还多了合城县的大小官员,浩浩荡荡数十匹马,十多辆车,二十多个衙役,押运着一百头羊、二十头菜牛、一千斤酒浩浩荡荡地前往井门关劳军。

由井门关入境必过合城县,官道上一片繁荣,商队络绎不绝,驼铃悠悠,马蹄声声,行人不断。江安义骑在木炭身上,但见胡杨金黄,红柳艳丽,杨树修长,沼泽地中芦苇摇曳,清泉碧绿,分明是江南景象。

“难怪范兄夸口井门关秀美,只看这沿路的风景就当得上美如图画。”

范思本遥指着远处的山脉道:“那是泰阿山,它挡住了西北来的寒风,才让合城这一带气侯温润有如江南,井门关就建在泰阿山的低凹处。”

巨龙般的泰阿山蜿蜒起伏,横亘在西进的道路上,越行近越能感受到泰阿山脉的雄奇壮美。相隔还有数里,井门关便以威猛的威势展露在江安义的面前。井门关从山间拔起,与泰阿山的峰顶平齐,一座座烽燧沿着山体往两侧延展开来,如同一个个巨人守护着疆域。连绵不断的房屋从山脚边铺展开来,金黄的田地在蓝天之下呈现出丰收的喜悦。

离井门关三里时,号角声蓦然响起,雄浑的声音在长空下绕着雄关回荡,就像无形的苍鹰在空中盘旋,一队骑兵从关内迎了过来。

“应该是冯将军。”范思本笑道。昨天他派人通知了镇将冯平仲,江刺史要前来劳军。西北三关皆是上镇,各驻军三千,置镇将一名,官居正六品下,归安西都护府统辖,井门关的镇将冯平仲。

明光铠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反光,数十具闪动的铁甲带着威压感如巨浪般汹涌而来,蹄声由远及近,整齐如鼓,虽然只有二十来骑,却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好一只威武的劲骑。

马匹在丈余外齐刷刷地勒住,为首的中年汉子抱拳行礼,笑道:“可是江大人,末将冯平仲迎接来迟,请大人恕罪。”这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左脸颊上一道深深的伤疤,看上去有些怕人,让江安义想起了秋狩时看到天子侍从所架的雄鹰,一样的眼光凌利,彪悍生威。

江安义拱手还礼道:“冯将军,将士们戌边辛苦,江某代表化州百姓前来感谢。”

冯平仲也不多话,道了声“请”,旋转马头在前面缓缓带路。队伍沿着长长的斜坡往上,两旁搭建着木屋,屋间的空隙形成小巷,向更远更深处延伸,整个井门关下就是个热闹的小镇,商贩们高声叫卖着,茶棚前的空地可以看到骆驼正在饮水,穿着古怪的胡商们在屋中喝水休息。

见江安义注意这些商贩,冯平仲解释道:“这些人多是军中眷属,就近做些小生意糊口,军中苦寒,将士们也有个娱乐之地。”

江安义微微一笑,没有做声。冯平仲话显然不实,井门关是重要出入关卡,商人大都会要在此补给,加上有三千名将士驻守,吃喝用度娱乐都有商机,酒楼、妓寮应运而生,附近的百姓也会来开垦荒地,江安义估算了一下,除去驻军,井门关下至少还生活着三千人。

井门关是大郑通往西域的一道门户,把塞外的胡骑挡在泰阿山外,江安义跟着冯平仲进入关内,里面是个瓮城,足有二十亩大小。城墙与山体联筑在一起,从下往上看,可以看到三座箭楼高耸入云,雉堞参差,旗帜飘舞,枪尖生寒。远处的哨塔和烽燧,也有看到兵丁站在上面远眺。

众人下马,自有兵丁来接收物资。冯平仲带着江安义等人沿着马道往城墙行去,信手指点着从山体挖出的粮仓、器械库、辎重库等建筑,介绍着夯土城垣、马面、垛台、护城壕等防御体系。

来到城头,江安义见城墙长有半里,宽有两丈,足够并排走六匹战马。十架绞车弩间隔地摆放在城头,将士们盔明甲亮,昂首挺胸,手按佩刀,岿然屹立,看到镇将走过来,肃立行礼,并不多话。

井门关原本就高出地面十余丈,城墙高有四丈,两侧与山脊平齐,站在城墙上俯视,有如站在山巅,极目天地苍茫,心胸为之一阔。江安义感慨地叹道:“可谓雄关如铁啊。”

身旁的那些官吏们纷纷赞道:“好一个雄关如铁,江大人见此情景,可有佳作。”

“是啊,早闻大人诗词称绝,今日若能做诗一首,必然士林传扬,也为边关将士扬威。”

冯平仲冷冷地接口道:“井门关修筑在六百七十三年前的大秦王朝,建成六年后秦亡关破。”

狂风扯得冯平仲的话语飘忽不定,身旁的人被他的话噎得一滞,忘记了拍马,凝神静听。

“井门关被攻破六十四次,平均十年就要破关一次,最近的一次破关是丰乐十三年,城门被西域联军撞毁,镇将宋良才与八百二十七将士阻敌战死,关破。”

冯平仲的话语肃杀,听得不少人心头发寒。猛然一阵狂风吹来,旗帜烈烈作响,江安义、范师本等人戴得是幞头帽,大风来的突然,不少人帽子被吹刮走,城墙上滚落一地的帽子,众人纷纷弯腰抬取。

看着那些弯腰躬身的绿袍官,冯平仲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这些只知道动嘴皮子的官员们卖弄文字,吹牛拍马求取功名,哪像手下儿郎在沙场沥血以命搏取功名,偏偏这些贪生怕死之辈占据了官场的大半位置。

大风起时,江安义感觉到头上的帽子要飘飞而起,伸手按住。等风过后,江安义放下手,轻轻地按在身前的雉堞上,感觉着掌心传来的粗砺感觉。化州多砂少石,关卡是黄土混杂着沙子、芦苇,用米汁混和,一层层夯实修筑而成。这样浇筑的城体枪扎不进,刀斧砍上去不过一道浅印,比起条石修筑的城墙丝毫不差。

城关之下,商队排着长长的队伍依次入关,一些没有轮到入关的商队,索性席地而坐,边吃边喝等待着,有机灵的小贩身背着竹篓,叫卖着胡饼之类的吃食。

“冯将军,从井门入关的胡商可恢复了正常,杨大帅把今年的过关银拨下来了吗?”

冯平仲脸上露出笑意,道:“胡商比往年还多了些,可能是前段时间打仗商路不通的原因。过关银杨大帅已经拨给我们三万两,剩下的四万两说是年底前发放。”

江安义与杨祥亮商定每年八十万两的过关银(今年按半年算),杨祥亮则给三个关卡各十五万两(半年七万两),结余的三十五万两留在安西都护府中使用。比起朱质朴来,杨祥亮的出手大方了许多,朱质朴为大都督的时候,能从三个关卡得到四十万两银子,给三个关卡各八万两,杨祥亮的出手将近翻了一番,当然这跟江安义多给了三十万两不无缘故。不过,江安义与杨祥亮议定,过关的税银不准守关的将士收取,一律由府衙派人征收,防止守关的兵丁中饱私囊。

来的时候江安义问过司户参军颜易,井门关从郭怀理的第一笔出关生意到现在,历时四个多月收到过关税银五万三千两,还要除去冬寒季节商队少,一年顶多能收到十三四万两银子,三个关卡合在一处也不过四十五万两左右,江安义大口一开给了八十万,这笔生意怎么看也做亏了。

颜易禀报的时候一脸愁容,不过军中向来强横,江刺史既然答应了杨都督八十万两过关银,想要降下来是不可能的,这四十万两的亏空得怎么补啊。他不知道江安义打的不是入关税银的主意,而是想辨明胡商入境的商品的种类、数量,这些东西在边市交易,十取其一的商税,过关银那点钱算什么?

江安义打的是大算盘,而对冯平仲来说,每年多出几万两银子,除了自己能多些油水外,手下的将士们也能多少得些好处。戌边辛苦,风险又大,要笼住兵心,除了军规外还得靠钱,每年能多给士兵们三五两,将士的心能安稳许多,三五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一家老小一年的花销了。

“我准备在合城、易定、景源、晃仁、临沙、雁途六县屯兵开垦,规模会达到五万人左右,有了这些屯兵,关卡便有了援兵,粮草也不用担心。等粮草丰足后,我准备让管将军带着一万兵马来这一带就近驻扎,顺便操练屯兵,这样西域即便有风吹草动,驻军和屯兵便能及时援守。”

冯平忠脸上的伤疤泛出红光,笑道:“刺史大人能为边关将士着想,末将感激莫名,唯有尽职尽责,守土安境以报刺史美意。”

淡淡地尖啸从远处的望塔响起,紧接着传递而来,冯平仲面容严肃,向左侧望去。一名士兵飞跑过来,高声禀报:“禀将军,西侧十三里外发现一伙骑兵,人数约在二百左右,正向关卡而来。”

江安义暗喜,这一路行来连只箭都没射过,莫不到到了井门关,老天准备让自己过过瘾。(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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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三十四章铁血柔情

“关闭城门,加紧戒备”。

随着冯平仲一声令下,号角声在城头响起,城门缓缓关闭。箭楼的孔洞后弓箭手到位,城墙上最外一排还是弓箭手,绞车弩被推放到中央位置,弩箭摆放在一侧,几名弩手侍立在旁等待命令,马道上士兵从器械库中往来搬运箭只、滚木等物,城头一片繁忙。

江安义见将士往来穿梭、号令短促有力,秩序井然,赞道:“冯将军治军有方,逢敌不乱,实为虎狼之师。”

冯平仲冷着脸道:“江大人,大战将起,刀箭无眼,还请大人带着众位大人到关下歇息,等退敌后末将再与大人接风。”

江安义笑道:“江某对沙场杀敌的将士深为仰慕,恰逢此机,请冯将军准许江某在城头观战。”

冯平仲见江安义脸上显露兴奋之色,只是他身边的随从官员多半面如土色,畏缩地往内侧躲,心想,这位江大人年少,初生牛犊不怕虎,大概想着捞点战功吧,不妨就让他在城头观战,也好让他明白战场的残酷不是书本中所记得轻松写意。人在城头,弓箭很难射上来,自己在他身边看顾,风险不大。

文武不相统,加上消息闭塞,冯平仲没有听说过江安义卧底青云水寨,直接与逆贼厮杀的事,只是隐约地听说他曾被元天教余孽劫杀过,仗着其妻是龙卫高手,身边又带着护卫才没有出事。

当然,关于江刺史的传言有不少,以孤身从北漠脱逃最为传奇,冯平仲这种传闻嗤之以鼻,一个人要从虎狼之国、几十万铁骑中逃走怎么可能,文人喜欢夸大其词,将牛皮吹上了天,说不定这次又会传出江刺史独力退却西域联军数万的传言吧。

关城下吵成一团,有人大力地拍打着城门,呼喊着让他们入关,更多的人将牲口和货物围成简易的防卫圈,取出刀剑弓箭御敌,江安义在城头看到这伙人训练有素,片刻之间就形成了简陋的防御工事。

范思本听到哭喊声心中不忍,忍不住出声道:“冯将军,为何不放这些人入关躲避,城内还有瓮城,将他们看住便是。”

“景帝八年,一伙西域军化装成胡商,镇将让他们入关避乱,结果这伙贼军夺取关门让随后的胡军长驱入关,井门关上下被屠戮殆尽。事后,天子下旨,边关遇敌时,不许放关外之人入关,违令者斩。”冯平仲眯着眼睛注视着关下的商队,语气冰冷,看不出心中所想。

景帝八年,是八十多年前的事了,对于先帝的旨意众人不敢批驳,众人默然地看着关下的商贩徒然地哭喊。

烟尘滚滚由西袭卷而来,黄沙在空中凝而不散有如黄蟒,冯平仲脸色凝重,道:“这不是普通的马贼,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江安义一愣,莫非西域军又来侵袭,看规模不大,只有二百来人的样子,这点人想破关不是开玩笑吗?

合城县的县丞赵明谦强笑道:“大人,我等在城头反而妨碍将士们御敌,不如暂避一下。”

“是啊,是啊”,一片附和声,江安义见随行的官吏多半脸色苍白,惊恐莫明的样子。江安义道:“你等暂避,我在城头看看。”

众官在士兵的引领下急匆匆离去,江安义凝神打量越来越近的马贼。这伙马贼身穿着鳞甲,头上戴着古怪的头盔,将脸包在其中,只露出眼鼻,如同移动的金属堡垒,杀气腾腾。

冯平仲道:“是戎弥国的战甲。”

一侧的镇副张道宗愤然道:“这些西域贼子,有事没事就化身马贼前来劫掠,把我大郑视为鱼肉,想吃的时候就来咬上一口,可恨。”

关下马贼已经和商队接战了,缩在防御圈中的商队率先射出弓箭,那些箭只落在马贼的鳞甲上纷纷弹落,难以伤到他们。看得出来那些化身马贼的戎弥骑兵身手了得,一阵箭雨反击将防御圈中的护卫射伤不少,然后冲上前挥舞马刀砍出个豁口,很快,一个商队便沦陷了。

那些贼兵冲入防御圈中开始纵马杀人,商队中人四散逃命,却被贼兵追上,片刻之后,死尸满地。那些贼兵并没有罢休,开始向另一处商队袭去,悲剧再次上演。

江安义沉声道:“冯将军为何不派兵赶走这伙贼兵?”

“安西都护府有令,无故不得出关。”冯平仲面无表情地应道。

张道宗解释道:“关外的商队身份未明,曾经发生过打开关门时商队借机冲关的情形,为防发生万一,朝庭通过都护府下令,守关第一,无故不得出关,否则即使救下人来也有过错。”

惨叫声随风传来,江安义看到一个商人被追来的贼兵砍掉头颅,鲜血从脖项中滋向空中,黄沙赤血,分外醒目。

关下的商队查觉出被动防御只会被逐个灭杀,几个商队汇合起二百多人的队伍,向着马贼反冲过去。商队的马队居高临下占了地势,那些护卫们也是深经百战之人,生死关头全力出手,那些贼兵抵挡不住,丢下几具尸体落荒逃走。

不过,那些贼兵的马匹精良,冲出数里后重新整队,形成锥形状反攻过来。相比下,商队的队伍如同一盘散沙,一窝蜂般地向着锥形涌去,很快被冲得七零八落,等贼兵转身追击进,商队已经形不成队伍,只能凭借个人武勇与其相搏,有些怕死的催开战马落荒而逃。

商队被屠杀的下场已经注定,江安义看着关下还在苦苦支撑的护卫们,厉声道:“人命关天,请冯将军速派兵援救这些商人。”

冯平仲脸上的刀疤抽动,却没有做声。

看来冯平仲是不可能下令出关救这些人了,江安义愤然道:“将军既然怕担责,那好,请将军下令打开一线关门,江某自己带人去救他们?”

冯平仲逼视着江安义的眼睛,道:“江大人,沙场之上可不是舞文弄墨之所,大人如果坚持出关,井门关三千将士一兵一卒也不会随行,末将有言在先,大人如果失陷在外,末将也不会率人前去搭救。”

江安义冷冷地道:“生死由命,不怪将军。不需劳动井门关将士,只要冯将军为我准备一副盔甲,下令打开关门即可。”

冯平仲静默了片刻,下令道:“张道宗,你替江大人备甲,传我将令打开二尺宽关门,待江大人出关后重新闭关。”

说完,冯平仲转过身面向关外,道了声:“江大人,多多保重。”

江安义随着张道宗下了城头,召集起他的二十名亲卫,让亲卫们准备出击。欣菲感到不适,留在合城县没有随他前来,范思本等人纷纷相劝,江安义打着官腔道:“江某身为化州刺史,怎能坐视大郑子民被胡人屠戮。

那些亲卫已经被江安义培养出了荣誉感,按照主将设计的方法训练效果突出,让这些亲卫在军中比试中脱颖而出。江安义出手大方,薪俸丰厚,装备优良,亲卫队的待遇让他们原来军营的同伴十分羡慕,都想能被刺史选为亲卫,可是江安义没有再挑选新的亲卫,这让原来的亲卫感觉自己高人一等。

钱是一个方面,战功是另一个方面,跟随主将风险是大了些,但不用担心被上司抢功。就拿上次随夫人在戈壁剿杀元天教余孽来说,除了赏银,每个亲卫都记功一次,有十人幸运儿还被晋封为陪戎副尉,这对亲卫是很大的刺激,升官发财的机会就在面前,哪个不想以命相搏。

亲卫被灌输随时应敌的理念,盔甲和兵器随身带着。这二十名亲卫中有几个跟随过江安义迎击过元天教的袭击,他们知道主将的勇猛,其他人也从他们的嘴中听说过江安义的事迹,虽然只有二十人,但却个个士气高昂,身披细鳞甲,手持长铁枪,站在战马旁,目光炽热地望向主将江安义,等待他一声令下出关立功。

虽然冯将军与江刺史把话说明,江刺史出关责任自负,但一州刺史真的死在关前,恐怕冯将军和自己都难逃干系。作为冯平仲的好友,张道宗对冯平仲的死硬脾气十分清楚,这位老友立下战功足以让他升为五品以上的将军了,可是他不知变通、不愿求人,才会呆在井门关做一个六品下的镇将。

江安义换上张道宗送来的明光甲,翻身上马,喝令道:“上马。”

身后亲卫整齐如一,翻身上马,排成两纵,紧随在江安义身后。张道宗赞道:“江大人的亲卫好身手,末将预祝大人马到成功。”

关门缓缓打开,江安义举枪示意,木炭率先缓步出关,身后二十名亲卫跟在他身后出了关。关城之上,冯平仲木然地看着江安义带着二十名亲卫不徐不急地向着四里外的沙场跑去,紧抿着嘴唇。

关门并没有关闭,瓮城内四百名将士集结成列,张道宗调集了这些人以防不测。队伍之前,张道宗苦笑道:“这位刺史大人不听劝阻要出关救人,咱们总不能眼看着他被杀,诸军注意了,出关后结成枪阵,稳打稳扎,救人之后迅速往关前移动,城头有绞车弩,那些戎弥人不敢靠近。”

二里外的贼兵分出一部分向江安义迎来,显然想阻止江安义救人。风迎面吹来,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江安义枪尖平放,喝道:“杀敌。”

“杀敌”,身后传来整齐的呼应声,一杆杆长枪放平,枪如矢,向着迎来的贼兵出击。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五章染血井门(一)

马蹄踏起黄沙,烟尘弥漫,钢刀溅起鲜血,杀气森寒。

“大伙不要散开,看准对手下刀。”朴天豪大声地叫着,他身边聚拢了二十多名汉子,都是跟着他闯荡西域多年的好手。

朴天豪出身富家,自幼好武,家中请了不少名师教他,长大后江湖闯荡,在塞北有个名号叫“冷霜刀”。后来误伤人命,家里替他打点官司花费了不少钱,家道因此中落。朴天豪自知愧对家人,拉起一帮兄弟闯西域行商,十余年刀头喋血,总算换回个家中富足。

家人担心吊胆劝他不要再亲身往来西域,有了钱完全可以请镖师护卫,但朴天豪迷恋大漠风光,那些旁人视为畏途的苦事对他来说甘之如饴,与马贼们厮杀更让他感到热血沸腾,他享受与朋友在一起饮酒时的欢笑时光,享受茫茫戈壁黄沙万里的苍茫,享受与天地相搏生死一线的快意。

常年在戈壁间行走,朴天豪听说过戎弥国的军队会化妆成马贼劫货,没想到在井门关前遇到,这伙戎弥人极为凶残,不仅劫货动辄杀人,井门关虽然就在眼前,但不可能会派兵救援,要想活命,唯有以死相搏。

伊土和没有上前厮杀,他指挥着手下分成四十人一组,轮番上阵与商队护卫厮杀,一轮冲杀后即走,换上另一组再冲,这群商队护卫组成的防御圈已经在逐渐缩小,不用多久便会统统丧身在刀下。

目光从那些惊恐万状的商队身上掠过,伊土和望向几里外的井门关。井门关像个巨人般耸立在眼前,只要轻轻挥手就能把自己这伙人碾成粉碎。但是,伊土和冲着井门关吐了口唾沫,从他爷爷的爷爷那辈就知道,眼前的巨人只是空架子,哪怕外面满是黄金那个巨人也不敢迈出一步。

身为戎弥国的银护将军,伊土和还有一个身份,他是戎弥国二王子虎利的小舅子。有着权势滔天的姐夫看顾,伊土和升迁得比旁人自然要快,上次入侵大郑,伊土和带领千骑率先攻入易定县,论功行赏晋为银护将军。

伊土和没有在意身旁的厮杀,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井关城,什么时候自己能攻下这座雄关,毁去挡在戎弥国东进道路上的屏障,自己的银护便要升为金护了,甚至大将军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井门关紧闭的城门居然开了一线,伊土和以为眼花,伸手揉了揉,没错,城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了一群人马。伊土和心中狂跳,大郑的边军居然出兵了,这百年难遇的事居然让自己碰上了,难道老祖宗的话说错了。

就算伊土和再狂妄也知道以自己二百余人挡不住井门关数千名将士的围攻,高举马刀正要下令撤走,手在空中停住,伊土和突然如同枭叫般地狂笑起来,他看到从井门关出城的不是大队人马,只有二十来骑。这点人,自己手下一轮冲击便能将他们杀光。

身为将领,伊土和知道胆子要大心要细,仔细观察了一会井门关出来的郑骑,伊土和从郑骑身上的盔甲、马匹奔行的节奏得出结论,这些郑骑兵虽然数量不多,却都是精兵。

霍加(老师)曾经说过,纵马飞奔时要小心地上的砾石,估算了一下距离,伊土和下令道:“收队,后撤半里列阵”,

戎弥国的马贼如同流水般向后退去,朴天豪大口地喘着气,用衣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身边的兄弟近半带了伤,再有一刻钟自己这些人就要丧身在贼兵手中。

回望身后里许处,一小队郑骑正如箭头般地射向正在整队的马贼。马蹄声齐而不散,明光铠熠熠生辉,红缨头盔下一张年轻的脸庞,朴天豪心中暗叹,可惜了。

细鳞甲,六品校尉以上才有装备,朴天豪衣服内便穿着细鳞甲,为了这副细鳞甲他托了无数人情,花了二百两银子才买到,还是件旧物,即使如此,朴天豪还是爱若珍宝,每次出行都要贴身穿着,而这副细鳞甲曾替他挡过数次刀箭。这个年轻人身后的随从都穿戴着细鳞甲,所以,在朴天豪认为这个年轻人八成是将门子弟,而且是数代人以上的将门才能积攒下这么多的细鳞甲,大方到每个亲卫都身穿一件。

这种从未经历过战场的雏儿,急于建功立业,以为战场上的马贼也会像家族的护卫们纷纷败在他的枪下,长枪所向众人披靡,像祖先那样建立起传世的功勋,所以才会冒然出对,以二十来骑迎战戎弥国的二百多名精锐骑兵。

(稍等出下半部分)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五章染血井门(二)

不远处,朴天豪正准备带着弟兄前去援助,见马贼分成三部郑骑杀去,而江安义的亲卫们紧跟在他的身后,拉成长条的队型,十分单薄,如果被马贼冲来,队伍势必被冲断成几段。

朴天豪大急,高声喊叫道:“那位将军,谨防马贼冲断,收缩队伍,结阵御敌。”

江安义听到喊声,勒住木炭,回望见身后亲卫拖成十余丈长的队伍,左右两侧的马贼相隔不过二十余丈,正全力夹击过来,再有片刻就会将自己的队伍拦腰冲成几截,己方人少,容易陷入包围之中。当即不再追赶伊土和,长枪高举,江安义喝道:“向我聚拢,结成圆阵。”

江安勇操练过阵法,亲卫迅速地聚拢到江安义身边,马首向外,形成两层防御圈,长枪向外,如林森寒。左右两侧的马贼见无机可趁,在十丈处交错而过,绕着圆阵盘旋寻找战机。

此时朴天豪带着人赶到,那些散乱的商队护卫也陆续聚拢过来,约有百余人,杂乱地挤做一团。

江安义一皱眉,这些人乱糟糟地阻住了自己出击的道路,朴天豪高声提醒道:“将军,左侧的马贼离我们近些,不妨先击退他们。”

点点头,江安义催马向左驰出,朴天豪带人紧随其侧,其他商队的护卫茫然不知所措,最后众人也跟在后面跑起来,人多看起来安全一些。戎弥国的马贼见机而动,左侧的队伍斜插着迎上前,右侧的则像伺机而发的狼群尾随在后,随时准备着上前咬上一口。

朴天豪催马来到江安义身旁,建议道:“将军,这样乱槽槽没有章法,不如将军带着手下先行击退前方的马贼,我带着其他人抵住后面的马贼,拖延他们救援的时间,等将军击破前面的马贼后再回援。”

江安义见朴天豪指挥得当,道:“就依你言,亲卫随我突击,其他人听从这位壮士指挥。”

沙场之上瞬息万变,朴天豪也不客气,高声道:“有弓箭的人排成一排,瞄准马匹攒射。”

商队护卫基本上都带着弓箭,八十多只箭只在空中交织起的箭网对身披鳞甲的马贼杀伤力不大,不过朴天豪下令射马,马未披甲,一通箭雨后,有十多匹战马挨了箭,窜蹦跳跃疼痛难安,兰成鲁只得带着手下避开箭雨,盘旋着寻找机会。

此刻,伊土和所部还在数里之外,刚才江安义追得急,马贼们谁也不想被他赶上,不然的话长枪一探就要回天国去了。伊土和带着手下急催战马,拼命的往前跑,待发觉身后没有追赶声,已经跑四里开外去了。

等发现郑骑与商队护卫汇合在一起,伊土和心中一沉,这样一来郑骑人少的劣势就减少了许多,要想取胜的难度大了不少。江安义带着亲卫向仆令吐部驰去,伊土和眼眉一跳,高声下令道:“速速随我回援。”

井门关四百名郑军排成方阵,在张道宗的率领下缓缓压下,这四百人都是步兵,又要保证队型不变,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显得分外迟缓。

左侧,江安义领着亲卫已和仆令吐的五十骑撞到了一起。仆令吐并没有把江安义这二十人放在心上,伊土和的受伤让他感到欣喜,这个靠着姐姐上位的无能小人怎么没有死在郑人的枪下,自己立下的功劳比他要多,沙场征战的日子比他长,却仍是个铜护将军。转动着手中马刀,仆令吐想着一刀削下郑将的头颅,在众人面前羞躁羞躁伊土和。

马头渐接,仆令吐大喝一声,身子离鞍而起,借助马镫的踏力,马刀奋力劈出,寒光拉出一道弧线,奔得却是木炭的马头,伊土和不是想要这匹马吗,我偏要先杀马后杀人。

刀卷起狂风,带动黄尘滚滚。江安义铁枪蓄势如蛇,见敌将砍刀挥出,真气透尖吐出,如同闪电划破乌云,枪芒如电吐出,后发而先至,穿透仆令吐的咽喉,砍刀仍威势不减,落在枪杆之上,然后,仆令吐二话不说落下了马,死了。

双腿轻点马蹬,木炭的放缓马步,江安义枪当棍使横向猛扫,枪身之处人仰马翻,枪芒过处,血光飞溅,战马骨断筋折倒在地上,马贼手断肢折,当者无不披靡。江安义鼓足真气一路蛮扫,亲卫们在后面补枪,片刻功夫,十余骑丧于枪下,其他的马贼胆寒,纷纷掉转马头,四散逃走。

虽然只有五六息的功夫,江安义感觉体内真气消耗不少,这伙马贼已被击溃,江安义旋转马,向着急急赶来的伊土和迎去。

伊土和心急如焚,他离朴天豪的护卫队仅有半里,郑将此时已经击退仆令吐部,不过相隔有三里路,身后大队的郑军也有三里路程,不过等那些步兵进入战场还有段时间,此战的关键就看自己能否先行将商队冲散,然后或进或退再行决择。

木炭飞驰如风,将亲卫抛在身后,江安义知道这些商队护卫的战斗力不强,希望自己能早些赶到,助他们一臂之力。眼见马贼大部迫近,护卫队有些骚敌,有人脱离队伍往旁边逃去,被挡住的兰成鲁看到机会,带着手下冒着箭雨冲来。

情况危急,朴天豪喝道:“逃只会死的更快,弓箭不能停,没有弓箭的兄弟随我迎敌。”

朴天豪纵马向伊土和迎去,他身边的汉子毫不迟疑,跟着老大返身向大队马贼杀去。两把钢刀在空中互砍到一起,火星四溅,朴天豪与伊土和的马擦身而过。朴天豪的目的是拖住伊土和的马队,闪身避开接踵砍来的马刀,手中钢刀向下朝着伊土和的马臀搠去。

伊土和所乘的是戎弥土曼良马,四肢坚实有力,马身高大身躯修长,所以朴天豪的刀尖来得及在马臀上扎进寸许深的口子。战马痛嘶,扬起前蹄。伊土和急于向前,正要扬刀劈向对手,座马猛然间立起,亏得他骑术精良,仓促间紧夹马腹,牢牢地坐在马鞍之上。

临阵应变,对方的刀可不客气,寒光一闪,战马再次痛嘶,前腿被刀砍断。战马落地站立不稳,伊土和甩开马蹬在地上翻滚,他身后的将士急忙纵马将他围住,把朴天豪所带的人挡在外面。

机会难得,朴天亮趁马贼慌乱无主之际,带着兄弟们连伤数人,看到伊土和换乘了手下的战马,朴天豪呼哨一声,带着手下弟兄飘忽游走。伊土和心伤战马,赤红着双眼要找朴天豪拼命,紧紧地追击。

耳畔忽听急促的马蹄声,伊土和抬头见江安义已经出现在数丈开外,手持长枪向自己猛冲过来。刚才被挑伤,伊土和已然心虚,不敢迎击,转向右侧避让。朴天豪时刻注意着身后的情况,见江安义赶到,马贼头领避让,忙纵声叫道:“马贼逃了,马贼跑了。”

戎弥的那些骑兵纷纷甩脸向伊土和看去,正看到伊土和仓惶南下的身形,士气大落,江安义纵马而来,长枪连刺,又有两名马贼被挑落马下。朴天豪高叫道:“别放这些马贼跑了,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士气此消彼长,护卫队高声应和着,举刀向马贼冲去。主将已跑,那些马贼虽然人多却没有了战心,像炸了窝的马蜂般四散逃开。江安义紧紧盯着伊土和,擒贼擒王,只有将马贼的首领拿下,这只马贼才会真正的溃败。

听到身后追来的马蹄声,伊土和亡魂出窍,原以为是场轻松杀人越货游戏,却碰到了百年难遇郑军出关,偏偏带队的郑将是个扎手人物,自己逃回国后,一定要鼓动王上发兵井门关,到时候自己一定要亲手砍下他的脑袋,报仇雪恨。

想到骑乘的是戎弥土曼马,伊土和的心安定了不少,土曼马比起大郑的马要好出几倍,与北漠出产的顿水马不相上下,再跑上五六里,自己就能把追兵甩开,到前面收拢残兵,下次再来报仇。

伊土和的想法是好的,但他的马遇上了木炭。木炭正是北漠出产的顿水马,江安义乘坐时常用明玉真气替它梳理经脉,木炭早已江安义心意相通,不仅奔跑的耐力大增,而且冲刺起来如同风驰电掣。伊土和用经验主义的眼光来看待木炭,注定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木炭离伊土和不过一个马身,江安义手中铁枪疾探,劲气随着枪身的推进绽放出凌利的红光,轻易地穿透鳞甲。伊土和感觉后心一麻,紧跟着身子被一股大力挑得腾空而起,人在高空,视野开阔,看到手下投来惊恐万分的目光。

“贼首死了”,朴天豪的喊声响起,紧接着无数声欢呼的喊叫加入其中,“贼首死了、贼首死了”,高高的枪杆之上伊土和终于明白原本是自己死了。

江安义高挑着伊土和的尸身在沙场上奔驰,所到之处护卫们欢声雷动,戎弥国化妆的马贼纷纷向西逃去,接下来是追击,围歼。等到张道宗的队伍来到江安义的马前,战斗已经结束,戎弥人留下五十多具尸体和三十多匹战马,逃走了。

长枪扎在地上,江安义安坐在马上,亲卫护佑在他的身旁。朴天豪率众下马,单膝跪地,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获救的商队纷纷跪伏在地,双手托着礼物,敬献给救命的恩人。

张道宗用复杂的眼光看着这位化州的刺史,感到脸上火辣辣地发烧,这位文官把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井门关将士的脸上。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六章战后余波

黄尘很快消散,覆盖住鲜血。

张道宗带人赶上了打扫战场的活,戎弥国马贼贡献了五十六具鳞甲,三十四匹战马,分配权交到了江安义手中。西域工艺的鳞甲与大郑的细鳞甲有所区别,江安义挑选了十副完好的,送了五副给朴天豪,战马和剩下的装备给了井门关。

进入井门关时,号角声响起,鼓声震天,冯平仲率众列队相迎。冯平仲是个刻板的军人,军人最喜欢看到的是胜利,最信任的可以托付的战友,以二十骑战胜二百戎弥轻骑,身为边关镇将,冯平仲知道这有多么了不起,他向得胜归来的江安义及其亲卫表达敬意。

公事公办的欢迎宴变成了庆功宴,多了朴天豪这些商队的护卫加入,气氛热闹了许多。江安义简短地问过朴天豪的情况后,径直表示了招揽之意,朴天豪大喜,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世间从来不缺有才能的人,只是给这些人的机会很少。

兄弟们向咧嘴笑的朴天豪敬酒恭喜,朴天豪的这帮弟兄在战场上表现出不离不弃的生死情谊,江安义很是喜欢,索性笑道:“朴兄,你们弟兄间情谊深厚,如果他们愿意,不妨带着他们一同到会野府找我。”

此语一出,欢声雷动,众人纷纷向江安义敬酒致谢。冯平仲暗叫可惜,他在城墙上看得清楚,这伙汉子作战英勇,稍加训练便能成为军中好手,原想着宴后发出邀请,不料被江刺史抢了先。

胡商们再次敬献了精心挑选的礼物,有大盒的宝石,镶嵌珍宝的器皿,还有上好的香料、美酒。江安义从礼物中取了两坛乌离国产的龙膏美酒,道:“江某身为化州刺史,原有清肃邦畿之责,这两坛酒就算江某领了诸位的好意,其他的东西你们拿回去吧。”

财帛动人心,这些礼物价值在五千两以上,胡商有些意外碰到不爱财的官,讪讪地举着东西不知所措。范思本笑道:“这位是化州刺史江大人,你们要是真心感谢他,就照州府的公文,将货物驻入边市交易。”

此次井门关劳军收获不少,吃罢饭江安义带人返还合城县,明日他将动身前往易定县,几个军屯县都要去看看,顺道行使刺史巡视属县,访知百姓疾苦之责。

送走江安义,冯平仲照实把井门关发生的战斗情形写成公函奏报给安西大都督杨祥亮,三天后杨祥亮将冯平仲的奏报转奏给兵部。

六部之中兵部衙门最为森严,衙门前的广场树着朱红旗杆,两只青石狮雄距左右,石阶两侧密密麻麻的拴马桩,十六名武士在大门前分左右跨刀而立,三开间的朱红大门敞开,进出的多是盔明甲亮的将军,马靴声橐橐,大嗓门时常响起。带兵的人粗鲁,要兵、要粮、要器械,一句话不合便拍桌子摔板凳,兵部衙门热闹非常。

衙门的左侧有个小跨门,门前有武士把守着,等闲人不得进入,这里是兵部尚书和两个侍郎的公廨,进入门内,苍松、修竹、老梅,三友齐聚一院,鸟鸣声声越显院中安静。

兵部郎中贺知全进入院内,先站在阶前听了会鸟鸣,清静了一下吵得轰轰响的脑仁,心中暗叹,自己还要熬多久才可能到这院中办公。小院正中是尚书丁大为的官廨,此刻丁尚书还在紫辰殿中议事,贺郎中走向左侧,左侍郎朴良佐的官廨。

门开着,朴侍郎正在一份公文上批示,见到贺郎中进来行礼,笑道:“老贺,有事?”

“朴大人,安西都护府寄来一份请功的奏折,我拿捏不准,请大人您看看。”贺知全双手将奏折递上,在朴良佐的目光示意下一旁落坐。

朴良佐打开奏折,快速地扫看了一遍,眉头皱了起来,斥道:“荒唐,私自出关,违背先帝旨意,不仅无功而且有罪。杨都督是老行伍,不可能连景帝年间的禁令都不知道,应该行文严斥。”

贺知全劝道:“朴大人,景帝年间的禁令是不准边军无故出关,江刺史可不是边军,他率领的是亲卫,何况江刺史以二十骑赢了戎弥国化妆的马贼二百多人,还斩获轻骑五十六人,其中还有银护、铜护各一人,这可是大功,而且事关化州,大人要多多思量再下定论。”

朴良佐沉吟不语,黄沙关封赏廖建辉时他与江安义打过交道,这位江状元横生是非,一场美事被他搅成祸事,自己在紫辰殿中遭了天子斥责,那“二愣子”好命,出言驳君反倒入了帝心,短短几年间便成了坐镇一方的刺史,着实令人妒恨。

贺知全与他关系密切,话语中的意思朴良佐明白,事关化州四个字,指的是月前化州别驾弹劾江安义堵塞商路一事,群臣发难逼天子处分江安义,结果工部尚书卢家林被天子痛骂失德,当场吐血,如今仍卧病在床,估计尚书之位难保,江安义圣眷之隆可见一斑。自己如果冒然下文斥责,说不定逆了天子心意,下一个倒霉的说不定就是自己。

想到这里,朴良佐微笑道:“贺郎中说的是,此事事关景帝遗诏,又与化州刺史有关,本官也不好拿主意,我这就前往紫辰殿请天子示下。”

紫辰殿,石方真的心情不错。九月十五朝会发作卢家林,世家的气焰为之一滞,朝堂上的制肘无形中少了不少,这让石方真心想是不是时不时该发作一次。

兵部尚书丁大为正在职方司打探到的北漠情形,“……拔都乌施已经淹淹一息,挨不过这个冬天了。他的两个儿子昆波和利漫各自领着手下,驻扎在北漠王庭的东西两边,只等拔都乌施咽气前宣布谁是继位者后就开战。”

石方真摇头笑道:“拔都乌施也算是个雄主,可惜他的儿子要学战国时的大齐‘停尸不顾,束甲相攻’吗?拔都乌施的金狼军交给谁了?”

“目前尚不知而知,估计要等拔都乌施宣布继位者才会把金狼军的掌控权交出,要不然不等他咽气那两兄弟就要先打起来了。”丁大为继续道:“职方司奏报,利漫王子通过丽华王妃向大郑乞求援助,希望能支援他军械兵粮,许诺得到汗位后以侄辈向大郑朝贡。”

“好”,石方真兴奋地站起身,道:“让职方司的人不妨先答应他,等他们兄弟争斗后再看形势决定,尽量加剧北漠内斗的力度,等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便是朕北征之时。”

小太监进来禀报:“兵部侍郎朴良佐朴大人求见。”

紫辰殿重臣议事,无大事不会求见,石方真道:“让他进来。”

朴良佐进殿施礼,高声禀道:“安西都护府送来一份请功奏折,称化州刺史江安义在井门关率亲卫出击,击退戎弥轻骑二百人,因为江安义是文官,而且景帝有遗旨守关将士不得轻易出关,臣难以定夺,请万岁示下。”

又是江安义,石方真有些头痛,轻轻拍了拍额头道:“朴卿将奏折念给大家听。”

朴良佐高声把奏折念了一遍,还没等众臣说话,石方真先喜形于色,笑道:“这个江安义,真不是个安分的主,跑到井门关劳军还顺带立点战功,他一个文官,立下战功,莫不是真想像他自己诗中所写‘若个书生万户侯’,呵呵,以二十亲卫击退二百戎弥轻骑,斩杀五十六人,还包括银护和铜护,这让朕的那些武将们情何以堪。哈哈哈哈。”

听到天子纵声大笑,朴良佐暗自庆幸,亏得自己没有草率下文斥责,要不然最后倒霉的是自己。

丁大为恭身禀道:“万岁,臣以为江安义大胆妄为,违抗先帝遗旨,虽有小功却有大过,请万岁降旨处罚。”

石方真不以为然地道:“先祖景帝时西域连年寇边,境内天灾不断,朝庭缺兵少粮,先祖才会下旨不准边军出关,以固守为本。如今情形已变,正是雪耻报仇之时,怎么还能约束边军固守不出。你听听,三千人驻守的井门关,居然眼睁睁地看着二百戎弥贼兵在关外数里屠杀朕的子民,毫无血性可言,这样的将士朕能放心带着他们北征大漠吗?”

想到自景帝以来八十多年,大郑一直苦于北漠和西域入寇,石方真的话语逐渐变得严厉起来,厉声道:“传旨,废除先祖景帝不许边军主动出关杀敌之禁令,凡边关将士,如遇外敌挑衅,可酌情出击,扬我大郑国威。”

“江安义杀敌有功,朕要封赏他。”石方真思忖了片刻,道:“江安义以正五品暂理化州刺史,着晋升为从四品下。”

此语一出,余知节马上道:“万岁,不可。江安义行事莽撞,虽然立有小功,但确如丁尚书所言,违逆了景帝遗旨,万岁尚未废除此旨意之前,江安义有过在身,如果再加封赏,恐怕其他人也不把天子旨意放在心上。臣以为,不仅不能封赏,还应下旨严斥。”

陈相、孔相等人纷纷出言劝天子收回封赏。

石方真笑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余爱卿与江安义有过节,罢了,就依你所言。传旨,江安义不安职守,多管闲事,违逆景帝旨意,念有微功,从轻发落,罚俸三年。”

众臣苦笑,这哪是严斥,字里行间满是爱护之意,罚俸三年,对江安义来说算什么,算了,天子开心就好。

石方真想了想,道:“江安义该罚,但随他出征的将士可有功,不能不赏,让江安义奏报出战亲卫有功者,擢两人为仁勇校尉(正九品上),五人为陪戎校尉(从九品上)。另外,让江安义掏两千两银子,替朕赏给这些有功的将士。”

前次刚赏了江安义亲卫十个陪戎副尉(从九品下)的职位,如今又给了七个官位,不用多久江安义的亲卫都要成校尉了,丁大为急忙想阻止,石方真摆摆手,笑道:“散朝吧,朕有些饿了。这个江安义,真让朕不省心,哈哈哈哈。”

天子走了,留下一串开心的笑声,让整个永昌城的阳光都变得明媚了几分。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七章灾情紧急(一)

帝都阳光明媚,化州的边陲一带却是风雪交加。

江安义被困在景源县,站在大堂前看着狂风卷着巴掌大的雪片纷乱地砸来,天地间一片苍茫,大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丝毫没有止歇的意思。

县令赵则和叹道:“都说瑞雪兆丰年,可在化州大雪是灾啊。这么大的雪铁定要堵断道路,压塌房屋,冻死牛羊,就连老人小孩也难挨啊。”

江安义走下台阶,在雪地里踏了踏,大雪已经积了一尺半厚,抬头看看依旧灰蒙蒙的天,道:“赵兄,县里的粮食可够?”

“不够”,赵则和的脸上挂满忧虑,道:“西域入侵将县里的粮仓掳掠一空,今年朝庭又免了化州百姓的田税,粮仓中储粮还是朝庭四五月份运来的救济粮,加上新近运来军屯的种粮,只够支撑一个月左右。”

景源县下了大雪,附近的县应该也遭了雪灾,现在还不清楚受灾的面积有多大,有多少灾民需要救助。今年免了田税,按说老百姓家中有些余粮,只是雪这么下的话,百姓的房屋能否经受得住,灾后病情易发,医药大夫也要迅速到位。

江安义在雪地里来回地踱了几步,抬起头断然道:“灾情严重,我不能困在景源,我要回会野府安排救灾事宜。”

欣菲披着银裘,站在月台边上赏雪,听到江安义的话,立刻反对道:“不行,风雪太大,根本看不清道路,此刻前去会野府太危险了。”

赵则和也劝道:“江大人忧心百姓让人心佩,但确如夫人所言,雪下得太大了,十丈外就看不清人影,而且大雪封路,万一有个闪失,岂不因小失大。”

“化州地势平坦,少有沟壑,只要有个大概方向就行。我有武功在身,现在雪还不深,骑着木炭应该能行。”江安义不容分说地道:“赵大人,烦你准备些吃食和酒水,一柱香后我便出发。”

江安义去意已决,欣菲道:“江郎,我随你一同前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不用,此地需要有人坐镇。受灾的不仅是景源一县,等雪停了,你替我组织各县开仓赈灾,救助灾民……”

江安义拉着欣菲的手,细细地交待了一番。欣菲是龙卫和暗卫的督监,临危有处置之权,有她出面,各县的县令便不用逐级上报,等侯命令,能够加快赈灾节骤。

赵则和已经让人准备好吃食,四名随行的亲卫穿着厚裘等候在一旁。欣菲不是寻常女子,知道事急从权,紧握了一下江安义的手,嘱咐道:“万事小心,路上慢行。”

江安义向赵则和拱拱手道:“雪一停立刻发动百姓清出道路,派衙役下乡了解灾情,妥善安置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打开粮仓先行赈灾,我会尽快派人来赈灾。”

“大人放心,大人一路保重。”

在众人的恭送中,江安义带着四名亲卫,踏雪迎风而去。

会野府,零星地飘着雪花,气温却极低,檐下垂着三尺长的冰棱,

别驾府的大堂四角都升着炭炉,张文津裹着狐裘,哆哆嗦嗦地拿着毛笔在公文上批字,刺史大人出外巡视,州府的公务自然由别驾代理。

好不容易写完一行字,正要舔墨再写时却发现墨汁冻成了冰,张文津把笔一掷,骂道:“这鬼天气要冻死人了。”

司户参军颜易缩着脖子搓了搓手,道:“张大人,依往年惯例,应该检点仓库,先行预备好救灾物资,该调集的劳役也要发文征集。”

张文津冷笑道:“本官不过是别驾,这等大事还是等江刺史回来决断吧。”

前次联合化州士绅弹劾江安义,从京城传来的消息让众人凉了半截,天子偏袒江安义,工部尚书卢家林吃了训斥,弹劾一事不了了之,没有下文。这让原本心气高涨的张文津灰了心,既然斗不过江安义,那就先混着,自己年底便到了四年大考,相信江安义也巴不得自己滚蛋。

存了走人的心思,张文津对公务自然是推、脱、磨,自己不痛快也不能让江安义痛快了,如果赈灾不利让江安义挨责那才让他开心呢。

颜易急道:“张大人,江刺史在合城、景源一带视察军屯之事,我听往来的客商传言,那一带下了大雪,江大人八成被阻在那里,如果等江大人回府后再做安排,恐怕就来不及了。”

司仓参军冯道量是张文津的心腹,他已经打定主意跟张文津一同调任,对于间接逼走他的江刺史,冯参军一肚子的火,见颜易发急,冯道量阴阳怪气地道:“颜大人,江刺史最为器重你,要不你替他做做主,怕就怕江大人越权之过。”

温琦是骑墙派,从乌云县回来后倒向了江安义,张文津弹劾江刺史他没有署名,算是表明了立场。他不敢针对张文津,但对冯道量却不用客气,冷笑道:“冯参军,说话小心些,让江刺史得知你心存不敬,这年关就难过了。”

冯道量吐了口唾沫,冷讥道:“温参军倒是处处向着江刺史,当初是谁在张大人面前点头哈腰来着,我记得温兄在私下里可口口声声说要忠于张大人,怎么换了主子了?”

温琦脸胀得通红,愤然站起身道:“冯道量,你他妈说话小心点,本官忠于朝庭,帮理不帮亲。”

冯道量毫不示弱地起身,回瞪道:“好一个忠于朝庭,不知道温大人府上新添的两个小妾花了多少钱?”

看着两人如斗鸡般地互斗,张文津捊着胡须微笑着,天寒地冻,看看热闹也好,省得成天对着冷冰冰的公文无聊。

大堂外一名小吏领着个风尘仆仆的差役进来,高声禀道:“京城中书院公文到。”

中书院根据天子的意旨制敕,公文相当于圣旨,有专门传递公文的差役。张文津从差役手中接过公文,封皮上鲜红的印章正是中书院的印鉴。撕开封缄拿出公文细看:化州刺史江安义巡边井门关,违背景帝旨意,擅自出关迎敌,虽有微功却不掩过,既违法纪,应有惩处,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张文津借着抚须遮掩嘴角的笑意,堂下众人都在注意观察他的神情,见张别驾掩饰不住心头喜悦,不少人都明白京城来的公文对江刺史不利,江刺史不在府衙,这道公文到底说的是什么?

让差役前去休息,张文津慢条斯理地将公文折好,塞入信套之中,心中暗自思忖这道公文后面的背景,是不是上次争斗的余波,江安义受责罚俸,是在暗示些什么?

大堂上悄无声息,众人都眼巴巴地等着张文津开声。张文津清咳一声,肃容道:“中书院来文训斥江大人,江大人违背旨意被罚俸三年。”

张文津挑对自己最有利的部分说了出来,违背旨意,可不是当今的旨意,是景帝的旨意,因何事可不能说,罚俸的处罚可不能不说。听在堂下众人耳中有如霹雳,这道公文分明标示着江刺史要失势了。(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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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三十七章灾情紧急(二)

张文津空空地说了几句照章循旧的话后散了衙,回了后宅。寒意从众人心头刮过,毕竟多数人还是不愿看到频繁地人事变动,这意味着以前的站队和付出落了空。

冯道量满心欢喜地跟在张文津身后进了后宅。别驾府的后宅比刺史府小些,不过人来人往的热闹,路上不断有仆妇丫环向两人行礼,张文津吩咐道:“弄点酒菜,我要与冯大人赏雪。”

后花园的凉亭用锦幔围住,只余进出的口子。亭内摆了两盆银炭,温暖如春。等酒菜上齐,张文津示意侍女退下,冯道量笑嬉嬉地道:“大人,姓江的挨了中书院的处罚,是不是事情有了转机,不用急着离开了。”

张文津轻语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太早,你别记了,当初咱们弹劾江安义时以为十拿九稳,可是最后不了了之,只要这个江安义圣眷不减,就算暂时受挫也会东山再起。”

冯道量郁闷地点点头,自饮了杯酒,叹道:“大人所虑甚是,看来我们还是按兵不动为上。”

“以不动应变”,张文津转着手中的酒杯,徐徐语道:“边关一带的雪灾来的及时,江安义正在那里查看军屯布置,肯定被堵在那里,那州府赈灾事宜可就没有人主持了。”

“大人莫不是想有所做为,卑职一定鼎力配合。”冯道量道。

张文津瞥了冯道量一眼,淡淡地道:“我只是别驾,操那个心干啥,赈灾做的好坏,都有江刺史承担。”

冯道量醒悟过来,笑道:“卑职明白了,一定以不动应变,没有江刺史的印鉴,绝不许一粒粮食出仓。”

张文津举杯与冯道量碰了一下,两人相视而笑。

…………

空旷的原野上空狂风肆虐着,暴风雪越来越猛烈,放眼四望,白蒙蒙一片,以江安义的眼力,也只能看到十丈外的景色,此刻天地间只有一种颜色,江安义一行迷失了方向。

马不能骑了,五个人牵着马在齐腿深的雪中艰难地跋涉着,回头看了看四个冻得直哆嗦的亲卫,江安义心中满是懊悔,自己真不该逞强,天地之威非人力所能抗。天渐渐地暗下来,如果还找不到避风的地方,四个亲卫怕挨不过今晚,马匹也会冻死。

听力在风雪中已经失去了作用,江安义运起目光竭力向四周张望,左前方隐隐有起的黑影,像是山脉的样子。众人吃力地朝着山的方向走去,希望能找到避风的山坳。

走出半里路,江安义欣喜地看到山脚下居然有几顶毡房,毡房前有简易的围栏,应该是放牧人住的地方。听到马嘶声,帐蓬的帘子掀开,一个孜族汉子警惕地看着他们,用孜语问着江安义等人的来意。亲卫中有人会孜语,解释说自己是镖师,风雪中迷路,前来救助。

那汉子露出笑容,掀起帘子让客。毡房正中升着炉火,煮着酥茶,温暖如家的感觉。阿恰烧水煮茶,把食物拿出来招待客人,江安义示意会孜语的亲卫打听这里是哪。打听出的结果让江安义眉头紧皱,原来出了景源县不久他们就偏离了方向,向北斜行出了三十里,这里属于雁途县的县域,离会野府更远了。

第二天风雪没有停歇的意思,江安义等人帮着阿卡一家清扫积雪,阿卡杀掉了几只瘦弱的羊,这样的天气它们无法挺过来。看着阿卡脸上的愁容,江安义突然惊觉,他从未为放牧为生的化州人考虑过。

大郑是以农耕为主,江安义思考问题的方式难免出现偏颇,他巡视属县去的是县城,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放牧的百姓,这场雪灾给放牧人带来的伤害更为严重,该如何救助像阿卡这样的放牧人,江安义望着满天大雪,陷入沉思。

大雪又下了三天,羊已经杀了七只,还有些小羊羔被冻死了,阿卡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里难掩愁容。第四天风雪小了些,江安义的视线能望到几十丈外,灾情如火,江安义不想再等了。

地上的积雪已经有齐胸高了,马匹根本无法在雪中行进。江安义将四名亲卫和马匹留下,自己孤身上路,凭借着内家真气提息滑行,终于在精疲力尽之时看到了远处道路上的车马。

向路人打听,此地是孟头县,在会野府的西南一百五十里处,这里也下了雪,不过积雪仅有尺许,算是出了雪灾区。回望来处,依旧白蒙蒙一片,江安义搭了辆进城的马车,颠簸着来到县衙。

表明身份,孟头县令高海吃了一惊,江刺史怎么会满身疲惫地出现在这里?赶紧让人准备热水,沐浴后吃了顿热饭,江安义恢复了精神,向高县令打听雪灾的情况。

高海从往来的客商嘴中零星地得知,大雪已经下了五天,靠近边陲的十几个县都遭了雪灾,具体的情况要等道路畅通后才能得知。随身带着刺史的印章,在孟头县,江安义下发了公文,令雪灾附近各县征发差役疏通道路,道路畅通后往灾区运送粮食和草料,准备牧场做好受灾牧民的迁涉准备。

公文让孟头县往旁边的县城转发,江安义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借了匹马,在傍晚时分终于回到了会野府。会野府已经得到了边陲诸县遭受雪灾的消息,按照惯例需要受灾各县将受灾的统计情况上报到州府,再由州府根据受灾的轻重安排赈灾,情况特别严重还需向天子禀报,请求朝庭拨款拨粮。

张别驾又病了,据说病得很重,大夫称不能见客需卧床休息,刺史不在府衙,三大巨头仅剩下最小的华司马。华思诚急得团团转,除了派出府兵前往打探消息,其他的事没有刺史的大印一律动不了。

“老史,江大人究竟在哪儿?这灾情严重,没有刺史的大印什么事也做不了,万一吏部追究起来,江大人可吃罪不起。”

已经散了衙,华思诚和史清鉴都聚在江安义的后宅,与江安勇夫妇一起商讨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史清鉴沉稳些,道:“华大人急也没用,七天前的消息江大人还在临沙县,估计是被困在那里了。江大人就在灾区,他会组织救灾的,我等先准备好赈灾物资,只等消息一到立即动手。”

华司源苦笑道:“准备好物资?那冯道量咬得死死的,没有盖着大印的公文绝不能动府仓,我看他就是得了张文津的指示,故意想将事情拖大,到时耽误了赈灾,罪责还不要落到大人头上。”

江安勇急道:“要不我和石头骑马去临沙几个县找找。”

思雨打断他的话道:“你就别添乱了,你能骑马找到大伯,大伯还不就自己回来了。”

众人正无计可施时,大堂前的鼓声响起。州县门前都立有登闻鼓,这鼓可不能乱敲,大郑律:百姓有冤可击鼓鸣曲;民变、围城、大难可击鼓;百姓向朝庭建言献策可击鼓以闻。重启铜匦之后,建言献策就不可以再敲登闻鼓了。郑律规定,鼓响一柱香后,主官必须到堂,如果延误罪责不轻。

此刻天色已暗,府衙大门已经关闭,听到鼓声,府内值衙的官员赶紧命人打开大门,衙役举着灯笼往肺石上照,什么人这么大胆敢敲登闻鼓,如果是乱敲,四十大板可不是玩笑。

“大人,是江大人”,持灯笼的衙役惊叫道,江安义搁好鼓槌,迈步向大门走来,衙役和官吏们纷纷行礼,今夜值守是颜易,看到江安义,长出口气道:“大人,你总算回来了,您再要不回来府衙就要乱套了。”

边走江安义边与颜易打听府衙的情况,听到张别驾又病了,冯参军借没有大印无法调集物资为由阻碍赈灾安排,江安义目光一凛,灾情如火,百姓性命堪忧,这些人却仍在勾心斗角,实属可恨。

大堂上已经燃起灯火,华思诚和史清鉴正站在大堂前观望,远远看见江安义的身影,华思诚一拍巴掌,几步迈下台阶迎过来,高声道:“江大人,江大人,你总算来了,这都快火烧眉毛了,你不来赈灾物资调动不了啊。”

江安义冲华思诚拱手道:“难为华兄了,我正从灾区来,西北一带十余县雪厚五尺,大灾已成,要赶紧赈灾,所以我才击响登闻鼓,召集官吏,连夜商量赈灾事宜。”

史清鉴上前道:“主公来的及时,再晚个三五天便真要误事了。”

江安义来到公堂后落座,吩咐道:“燃香计时。”

入夜时分,鼓声响亮,传遍全城。别驾府,病了的张文津正与冯参军相对而坐,把酒听歌,正听一名歌伎弹唱曲子。

听到鼓声,冯道量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到门外,细听了片刻,进屋道:“大人,是登闻鼓响,怕是有大事发生,咱们快点前往府衙。”

张文津拈着胡须沉吟道:“这个时候不可能是鸣冤,那就是有变了,莫不是灾民闹事,你不是说会野府没有看到灾民吗?围城的话应该有消息报来,剩下就是大难了,西北遭受雪灾,估计是受灾的哪个县有人来报信了。别管他,江安义不在,老夫病了,让华思诚去头痛去。道量,安心陪老夫再喝几杯。”

冯道量有些忐忑,僵笑道:“大人,听到闻登鼓一柱香内不到可要受罚,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大意,卑职还是先去看个究竟,再来向大人禀报。”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八章先发制人

(生日快乐,祖国)

天下着细雪,分外阴寒,冯道量一路小跑着来到府衙,匆匆往大堂赶去。

路上遇到相熟的小吏,冯道量问道:“老何,什么大事敲登闻鼓啊?”

“冯参军,你快点去吧,江刺史回来了。”老何急匆匆地道。

冯道量心中一沉,江刺史回来了,别看他在背后动些小手脚,真要面对江刺史,心中还是胆寒,这不是在一个级别上的争斗。

大堂上灯火通明,冯道量一眼就看到摆在大堂正中的香炉,一只香烟正袅袅燃着,只剩下小半只了。冯道量暗自庆幸,亏得自己小心,要不然今夜就要吃罪不起。

大堂上录事参军温琦、司户参军颜易、司法参军程玉宁都已经来了,冯道量连忙冲公案后的江安义拱手施礼,悄无声息地站在程玉宁的身侧。

大堂上很静,冯道量悄悄地打量四周,公案后江安义正在翻看这些时日积压的公文,不时地提笔批示,他身后站着个年轻小伙,按剑而立,英姿勃发,是江刺史的徒弟何希桂,从七品下的翊麾副尉。公案后面的暗处坐着史老头,这老家伙是他的幕僚,和他儿子史明玉都不是好东西。左侧的椅子坐着华司马,佐、史、参军事、典狱、边市市丞、仓督、经学博士等人一个不落地站在两侧,看样子大伙都到齐了,只差告病的张别驾了。

“大人,时辰已到”,守候香尽的小吏恭声禀道。

江安义搁下笔,问道:“有谁没来?”

小吏应道:“别驾张大人病了,没来。”

“病了?本官自打来化州后,张别驾就三天两头地病,莫不是他与本官犯冲?”江安义冷笑道,谁都听得出话语中带着浓烈的不满。

冯道量硬着头皮出头解释道:“张大人真病了,卑职刚从别驾府探病过来,张大人躺在病床上听到鼓响,想支撑着过来,实是无力,还命我事后将情况向他禀报。”

浓浓的酒气从冯道量身上飘来,江安义冷笑道:“冯大人没少喝吧,张大人还真是好客,躺在病床上还招待冯大人。”

冯道量哑口无言,没想到浑身的酒气出卖了自己。

江安义心头闪过阴霾,张文津屡次与自己作对,上次纠集部分士族直接向天子弹劾自己已经将矛盾公开化,自己前去西北视察军屯事宜,恰逢雪灾被困,府衙原本以张文津为主要积极应对赈灾事宜,可是听颜易的言语,张文津分明是有意怠慢公务,想让自己背上赈灾不力的过错。

刚才翻看公文,江安义看到了中书院发来罚俸三年的处罚决定,这让他心情郁闷,出关杀敌居然还落个不是,上次张文津弹劾自己的事朝庭没做结论,莫非天子对自己有了成见。处江湖之远则忧馋畏讥,不由得江安义多想,京中田守楼的消息不知是否送到,此次的处罚背后有什么隐情?

目光从堂下众人的脸上扫过,烛光明灭不定,映照得众人的脸色阴晴不一。自己任刺史不久,及不上张文津经营多年,这些人中多数跟自己并非一心,赈灾是大事,事关百姓死活,容不得半点闪失,唯有凝众人之力方才能与天相斗,此事绝不能让张文津一伙在旁边制肘。

想到这里,江安义侧转身叫过石头,低低地声音交待几句,石头领命往后宅而去。大堂之上,江安义等人开始商议赈灾事宜。

后宅,江安勇夫妇已经知道了江安义归来的消息,思雨正在向丈夫嘀咕,“大伯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我师姐呢?怎么回来就议事,也不知道回家报声声平安,真是急死人了,不行,我得抽空去看看。”

江安勇拿自己的妻子有点没办法,只得劝解道:“我哥肯定有急事,要不然就不会敲登闻鼓了。既然我哥没派人来说嫂子的事,那嫂子铁定是没有事,你不要急,等我哥散了衙自然就清楚了。喝茶,静静心。”

石头脚步匆匆地走进来,道:“思雨姐,我师傅有件事要劳烦你。”

思雨是好事的人,闻事则喜,瞪圆眼睛道:“什么事?有什么好处?”

石头也倍感头痛,思雨的脾气还和从前一样,动不动就想着从师傅手中要点好处。假装没听见,石头笑道:“思雨姐你是龙卫的副州统,我师傅说劳烦你到龙卫州统府借几个人,到别驾府去拿人。”

思雨立时精神百倍,娇笑道:“大伯要拿张文津开刀吗,这老小子阴阳怪气的,我看到他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个忙我帮了。对了,大伯可有张文津的什么把柄,龙卫虽然可以抓拿四品以下官员,但那要查有实据,如果无故拿人朝庭那些官员可不会放过我们。”

兴奋劲一过,思雨恢复了理智,皱起眉毛问道。

石头“嘿嘿”一笑,轻声向思雨说了几句,思雨一拍石头的肩膀,娇声道:“就属你们师徒奸滑,成,就照你说的办。”

思雨和石头要出门,江安勇急了,喊道:“我也去。”

思雨一瞪眼,道:“你老实呆在家里,万一你哥有事找谁去。”

石头冲江安勇做了个鬼脸,不等江安勇发急,匆匆跟在思雨身后出了门。两人骑马来到化州龙卫州统府,秦子炎在府中办差。汪佐国带人去并州办军械丢失案,怎么肯带着欣菲的亲信捞功劳,所以秦子炎留在了化州。

州统府门前值守的龙卫当然认识思雨这位姑奶奶,见她在门前下马,急忙上前牵马。

思雨领着石头往里就走,嘴里问道:“秦子炎在哪?”

“秦大人在大堂。”

来到大堂,果然见秦子炎在烛火下写着什么。思雨笑道:“秦州统,好生勤勉,都定更天了还在办差,我可要师姐替你表表功。”

秦子炎站起身,他是彩蝶门的人,常年跟随在欣菲身边办事,此次来化州任州统也是欣菲的举荐,跟思雨熟得不能再熟,对于这位姑奶奶信口许诺的脾气自然不会真放在心上。

“思雨姑娘,有事?”这个时候思雨来衙门,肯定是有事。

思雨似笑非笑地道:“有点事,只是师姐不在会野府,我才是个副州统,不知说话好使不好使?”

秦子炎心想,我要说不好使,这姑奶奶非揪我耳朵不可,这大堂之上让其他人看到有失体统,再说与欣菲姑娘脱不开干系,成败荣辱早联系在一起,明白这一点,秦子炎笑道:“思雨姑娘说笑了,秦某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有事尽管吩咐。”

思雨一拍巴掌,娇笑道:“这话说的够爷们,行,老秦,带上几个人随我去别驾府。”

“别驾府”,秦子炎一愣,追问道:“可是江刺史要对张别驾动手?”

身为一州龙卫首领,江安义进城的事秦子炎已经得知,敲响登闻鼓他也清楚,江刺史与张别驾之间的恩怨秦子火自然偏向江安义。不过,无故上门抓拿朝庭五品官员,这件事可非同小可,事后朝庭追问自己吃罪不起。

看到秦子炎犹豫,思雨撇了撇嘴讥道:“老秦,刚才胸脯拍得山响,事到临头怎么怯场了。”

秦子炎正色地道:“思雨姑娘莫怪,不是秦某打退堂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冒然行事秦某受处分是小,牵连到江大人和欣菲姑娘可就不好了。思雨姑娘你要三思。”

思雨“噗哧”一笑,道:“老秦,当了几天州统,确实沉稳了许多。好了,我不逗你了,前去别驾府是我大伯吩咐的,去那也不是抓人,而是送药。”

“送药?”

看到秦子炎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思雨笑着解释道:“张文津不是装病吗,登闻鼓响了都不去府衙,我大伯便想着让你带队到他府上去送药,这不药都带来了。”

石头手里拿着个药包,笑着冲秦子炎一晃,思雨接着道:“大伯让我们悄然入府,抓他个现行,只要发现这老小子装病,就把他带到府衙去,剩下的事就不用我们管了。”

秦子炎琢磨了一下,龙卫有侦探百官之职,悄然入府虽然有些逾矩,但为送药上门无伤大雅,这个借口可以搪塞朝庭责问。

别驾府,冯道量走了,张文津听了会曲子,心神有些不宁,挥退歌女,一个人喝着闷酒,有些心焦地等待冯道量从府衙送信来。窗户突然开了,一股寒风从外面扑入,张文津打了个寒颤,起身关窗。等他关好窗户转过身来,屋中多了几个人。

“张大人,您的病好了,看来用不着江刺史送来的药了。”秦子炎抛着手中的药包笑道。龙卫进府,张文津感到刺骨的寒意,然而秦子炎接下的话让他冷到了骨子里。

“登闻鼓响,府中发生大事,张大人居然躲在家中装病喝酒,这有些说不过去吧。既然你没病,那就请您到府衙走一趟吧,江大人还有大事等你商议。”秦子炎一摆手,身旁的两个上前架起张文津就走。

张文津挣扎地吼道:“龙卫无故抓人,本官要告你们,我要告江安义驱使龙卫,意在不轨……”

叫喊声从别驾府一路向府衙而去,张文津身子哆嗦成一团,不知是冷是怕。

正文 第四百三十九章强聚众心

大堂的议论热烈,出乎江安义的意料,赈灾事宜化州的大小官吏十分熟悉。

华思源笑道:“江大人,化州十年有六七年要遭雪灾,赈灾的事宜大伙都清楚,只要大人吩咐下去,大伙按照以往的老规矩去做就行了。”

江安义敲敲桌子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道:“大伙对赈灾都了解,这让江某松了口气,江某从灾区来,西北一带受灾严重,估计会有十多个县,近二十万人受灾。这可不是小数目,二十万人的生死,诸位一定要放在心上,千万不能疏忽。”

堂下众官齐声应道:“谨听大人吩咐。”

“灾情如火,耽误不得,不必等受灾各县把灾情报上来再行动,现在就筹集粮草物资,尽快往西北诸县运送。行文未受灾的各县,让他们帮着赈灾,有钱出钱,有物出物,水草丰茂的县准备接受灾区牧人的迁徙,没有草料,这些放牧人的牛羊过不了冬。”

冯道量苦着脸道:“大人,府衙的仓库中存粮不过两万石,还包括军屯的种粮,如果拿出来赈灾,明年开春怎么办?”

二十万人受灾,每人以半斤的赈济粮算,一天要粮十万斤,郑人计量一石一百一十斤,十万斤约九百石,要支应冬季三个月,需粮八万石。刨去灾民手中自己的存粮和当地的存粮,再除去路上的消耗和明年的种粮,江安义算了一下至少要准备十万石粮食才能渡过难关。

十万石粮食,江安义的心头压了块重石,吩咐道:“先运出一万五千石救急,剩下的粮食我去想办法。对了,不光是粮食,还要草料,此次我回来的路上困在孜民家中,他家的牲畜草料就储备不足,所以此次赈灾一定要记得运送草料。”

“颜参军,税库中有多少银两?”江安义问道。

颜易禀道:“十月边市的商税大增,现在税库有银一百二十三万两。”

一百二十三万两看上去不少,但不够用啊。这一百二十多万两,其中要解往京城一百万两(与天子约定每年二百万商税,今年算半年),还要付安西都护府三十万两,原本江安义估摸着到年底能再收个三五十万商税,先将今年支应过去,来年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今年看来要落下亏空了。

大郑这几年总的来说算风调雨顺,各地粮食价格差不多斗米二十文,一石米二百文,十万石米要仅要二万两银子,可是要从各州收购这些米,再运到灾区去,人吃马耗的消费,二万两银子至少变成六万两。再加上灾后要重建,修桥补路、重整河渠,安葬死者、抚恤孤苦等等都要银子,加在一起不会少于三十万两。

不过,该拿的钱一分也不能少,江安义咬咬牙,交待颜易道:“颜参军,你从税库中取银五万两,派人到附近州县采购粮食,告诉商人,化州以斗米三十五文的价格收购粮食。”

史清鉴道:“大人不可,大量采购粮食会让粮价猛涨,会让未受灾的百姓也随之生计困难。大人,不如向朝庭救援,向安西都护府借粮草,只要支应一个月,等各地的粮米到来,便能暂解眼前之急。”

江安义赞许地点头道:“不错,这是个好主意,安西都护府十六万人马有三个月的存粮和草料,只要杨大帅肯帮忙,化州之急便可迎刃而解。不过此事重大,杨大帅也要天子旨意才敢借粮。史先生,你替我写两封告急文书,一封寄安西都护府,一封通过龙卫府急报朝庭。”

粮草的事解决了,江安义轻松了不少,脸上露出笑意,道:“我从灾区来时,大雪积有五尺,道路无法通行,要顺利赈灾,当务之急是疏通道路。着各县征发民夫,前往灾区疏通道路。”

司法参军程玉宁道:“大人,今年的徭役各县大多已经征完,再要征夫,怕是不妥。”

江安义笑道:“给钱,只要前来干活,官府供饭,每人还给钱二十文,现在正是农闲,我估计来的人不少。华司马,让你的手下也去疏通道路,同样给二十文一天的工钱。”

想了想,江安义道:“这些人估计还不够,我明日去找管将军,让他派六七千人帮着通路,一定要尽快疏通道路,把赈灾物资运到各县去。各县赈灾除了放赈之外,鼓励富户捐赠,等灾后我将勒石为这些富户扬善名。还有,受灾百姓也别光等着官府救济,以工代赈,同样给钱二十文一天,让官府采买放牧人的牛羊,让做工者吃好吃饱。”

众人听了直吸凉气,这位刺史大人真是有钱人,二十文一天的工钱,多数百姓累死累活也挣不到这么多钱一天,何况还包一日三餐,这等好事,怕到时有十万人来做工。

江安义心想,二十文一天,十万人也不过二千两银子,豁出十万两银子去,大干两个月,借此机会,我要将化州西北的交通重新修整一片,来年商路畅通快捷,回报自然来到。

刺史大人大撒银子,堂下众官面带喜色,按照往年惯例,这数十万两的赈灾银至少有一半要落入他们的口袋,每个人至少也有百余两的收入。

江安义在公案后看得清楚,明白这些人喜从何来,重重地一敲惊堂木,江安义冷森森地道:“诸位闻灾而喜,想是看上了这赈灾的银子,江某今天送大家一句话,谁要敢贪赈灾的一两银子,江某让他家破人亡。各位大概都知道了,江某在井门关劳军之时,亲手杀了三十多个戎弥人,杀的正眼红,各位,好自为之。”

“诸公,此次雪灾数十年难遇,灾区百姓性命系于诸公手中,望诸公精诚合作,一同渡过此次难关,届时江某一定论功行赏。如果有谁从中制肘,贪图好处,就别怪江某心狠手辣。”

话语如同寒风吹过,吹熄了不少人的**,白花花的银子是好东西,可是比起性命来还是命重要。当然也有人低着头暗自冷笑,任你官清如水怎奈吏滑如油,这捞钱的道道多的是,江刺史哪里会知道,哪里有功夫理会。所以江安义的话虽然说得吓人,还是会有不少人被银子迷了眼。

(下半部分十分钟之后)

正文 第四百四十章雪中送炭

得知师姐安然无羔后,思雨打了个哈欠,道:“师姐没事就好,我回去睡了。”

屋内,史清鉴有些担忧地道:“主公用强力逼张文津就范,恐怕他仍会暗中使坏。”

江安义道:“他有把抦握在我手中,短时间内应该无妨,先把眼前急事应付过去再说。”

“关键是京里,此次主公被罚俸三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分明打了胜仗怎么还要处罚?田大人的信还没有来,真是急死人了。”史清鉴唉声叹气道。

做的对与错似乎都变得不重要,好与坏的标准存乎天子一心,这让江安义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别驾府,张文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伸手在炭盆上烤着。冯道量仔仔细细地向他禀报大堂上的经过,张文津静静地听着,沉着脸一言不发。

冯道量讲完,忐忑地问道:“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照样拖延,恐怕江安义会真下死手。”

张文津的手被炭火炙了一下,猛地一缩,道:“他是刺史,硬抗肯定不行,你照他说的办,不用故意阻碍。我在府里就你一个亲近人,别让姓江的找理由对付你。”

“是,大人你体谅我,卑职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冯道量深知自己坐在张文津的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赶紧表决心。

张文津冷笑道:“姓江的初来乍到,急着向朝庭表现,大把地撒银子邀政绩,那些地方官吏,见了银子怎么忍得住手,到时候查出一大批贪官,看姓江的如何收场。对了,姓江的一定会借这件事立威,你这次手腿一定要干净,省得给他抓住把柄。”

大堂之上,江刺史大手一挥,又买粮又以工代赈,这银子至少也有三十万两,按正常的情况司仓参军怎么也有几千两进帐,张别驾既然吩咐了,冯道量只得忍痛称是。

张文津的脸被炭火烤得通红,阴沉沉地笑道:“你别贪,倒是可以探听清楚哪些人贪,像温琦这样的墙头草剁了他的手他还会用脚扒拉银子,你探听清楚告诉我,我到时有用。”

冯道量笑道:“大人可是有良策?”

张文津道:“到时再说,这件事你记在心上。”

冯道量走了,张文津盯着炭火犹自思量,要扳倒江安义,关键还在京城,只要天子对江安义生厌,无事也变有事,有功也变有罪。想起中书院的那封公文,看来明天要去拜望拜望宁老太爷。宁老太爷,工部侍郎宁泽之父,这些天从灵极县来会野府的宅子避寒。

江安义连夜写了封急奏,禀报化州西北十六县遭受雪灾,雪深五尺,受灾人口近二十万,还有无数牛羊无法过冬,请朝庭拨钱粮救灾。在奏报中,江安义建议从安西都护府暂先借粮四万石,等购买粮草后直接运往安西都护府,请朝庭在今年上交的税银中拨给五十万两赈灾。还有一封信写给安西大都督杨祥亮,详诉了化州的灾情,在信中表明向天子提议,让安西都护府暂借粮草,如天子准奏,届时请安西都护府派人护送。

第二天,信通过八百里加急报往京城。会野府的赈灾大事也随之展开,首先是二千府兵开拔前往灾区疏通道路,接着六千驻军也跟着起程,粮草陆续起运,征集民夫的公文发到各县,在二十文的工钱刺激下,无数百姓向涓涓细流般沿着大道流向灾区。

张别驾的车马停在城南宁家的宅院前,向门子表明拜望宁老太爷,片刻功夫,门子回报:“张大人,我家太爷身子不爽,不见客,让我转告张大人四个字,好自为之。张大人,对不住,您请回吧。”

张文津被当头浇了盆凉水,他和宁太爷交情不错,说了四个字而避而不见,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张文津昏沉沉地回到了车上,马车颠簸簸地回到家里,到家后一头栽到了床上,在厚厚的被衾中直打抖,这回是真的病了。

宁府静养斋,一个青年公子正在磨着墨,宁太爷挽着袖口在宣纸上涂抹着墨梅,等最后一笔画完,宁太爷搁笔,捊着胡须得意地欣赏了一番。

青年公子笑道:“爷爷画的梅越发苍劲有力,傲枝如铁,似有暗香透纸而来,意境隽永啊。”

“哈哈哈,政儿越来越会说话了。”宁老太爷抚须大笑。

扶着宁太爷在椅子上坐好,宁清政不解地问道:“张别驾与我家不是交好吗?爷爷为何不见他?”

宁太爷伸手接过茶盅,拨弄开浮起茶叶,喝了口水润喉,将茶盅递还给孙子宁清政,淡笑着问道:“你说张文津为何而来?”

宁清政略作思索,道:“八成是为江刺史而来。”

“不错,他纠众上次弹劾江安义,天子看似没有怪罪,可是卢尚书被责失德,实际上天子已经在敲打他。”宁太爷慢慢地梳理着胡须,继续道:“你爹来信告诉我,不要再跟在张文津对付江安义。”

宁清政笑道:“上次江刺史的夫人从马贼手中替我家夺回一批货物,江大人发还给了我家,爷爷还答应他以后咱家的货物都入边市交易,我听诚叔抱怨,最近两批货放在边市交易多交了八千两税银。”

宁太爷笑道:“你诚叔眼睛就盯着身前三尺外的东西,他懂什么?咱家的货物进边市交易,看起来每年要多交三四万两税银,可是宁家率先表态支持江刺史的决定,这份人情江安义肯定要认下。江安义的年纪和你一般大,就是一州的刺史,他的人情用多少银子买的到?”

宁清政没有做声,眼中流露出一丝妒忌。

宁太爷笑道:“政儿你无需妒忌,像江安义这样的人百年罕见,实属妖孽。你父昨天的信中提到,江安义在井门关出关杀退二百戎弥轻骑,朝庭反而以他违背景帝旧旨之由让他罚俸三年。”

宁清政喜道:“莫非天子也觉得江安义胆大妄为,这是在敲打他?”

宁太爷侧身看了一眼孙儿,面容严肃地道:“政儿,你为人聪慧,处事机敏,但千万不要因为妒忌蒙蔽了你的心,越是如此你就越发落了下乘。”

“爷爷说的是”,宁清政道:“孙儿是对江刺史有些妒忌了,以至于巴不得听到他的坏消息。”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宁太爷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政儿这点比多数人都强,将来必能成就一番大业。你爹在信中告诉我,天子对江安义的宠信丝毫不减,甚至越发地重了。你要知道,有的时候看似敲打其实是爱护,江安义如果能不断地被天子敲打,那他的基础就越发墩实,将来的前程越发远大。”

宁清政弯腰拨弄着爷爷脚边的火炉,又小心地在炭火上培上点炭火,试试温度是否合适。对于孙儿的这番小意宁太爷很满意,笑着揭开迷底道:“你爹在信中说,江安义虽然被罚俸三年,但随他出战的亲卫却赏了两个仁勇校尉,五个陪戎校尉,景帝的旧旨也被废除了,你说这是赏还是罚。”

宁清政倒吸一口凉气,惊道:“江大人的圣眷,怕是没几个人能及得上。”

“所以你爹才来信让我交好江刺史,张文津上门,不是来打探消息就是约我一起对付江刺史,你说我能让他进门吗?”宁太爷眯着眼,露出老狐狸的狡黠。

宁清政笑道:“姜还是老的辣,爷爷您一早就看清楚了,所以才让诚叔把家族的生意放入边市交易,先人一步,步步领先,孙儿佩服。”

“还不够啊。那个郭胖子在栖仙楼用香水引胡商们入边市,宁家在此时跟着进入并不显眼啊。”宁太爷的霜眉抖动着,眼光凝重地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啊。”

宁清政想了想,道:“如今府衙正在大力赈灾,我听衙门的人说赈灾的粮草不足,爷爷,咱们庄上有几千石粮食,不如捐赠出一部分来给江大人赈灾,这样既帮了江大人的忙,又得了好名声。”

宁太爷微笑道:“政儿说的不错,爷爷也有这样的想法。”

自己的主意被爷爷采纳,宁清政有些兴奋,笑道:“孙儿这就去让人统计粮食的数量,看看捐多少合适。”

“少了没用”,宁太爷斩钉截铁地道:“家里的粮食我有数,大概有二千多石,算好自家吃用的量,其余的全部捐出。”

宁清政被爷爷的大气吓了一跳,迟疑地道:“那差不多有二千石,都捐了?”

“都捐,要让化州的老百姓知道,我宁家身为化州人,百姓有难时竭尽所有来帮着大伙度过难关,千金买义,我宁家用二千石粮食买个仁义,划算。另外,让账房支五千两银子,一并捐给官府,人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得天下皆知。”

宁清政佩服地看着爷爷,心潮澎湃,这才是有大气魄,做大事的人。宁清政道:“爷爷,您说的好,这些钱粮能换来我宁家百年安康,划算。说不定我宁家也会像韩家一样,被天子褒奖。爷爷,您先歇着,我这就去叫人搬运粮草送到府衙去。”

宁太爷叫住孙儿,奸笑道:“不急,都说了雪中送炭,现在府衙还有些物资,等到府衙的粮食全运光了,咱们再去送炭。对了,你去趟你岳家,对你岳父说说,让他家也捐点粮,还有跟咱家走得近的几家,你都是说说,大伙聚在一起,那数目就足够打动江刺史了,这才叫雪中送炭。”

“高,实在是高。”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惩治奸恶(一)

十天后,灾区各县的官道陆续打通,告急的公文向雪片般飞到府衙:十六个县不同程度遭受雪灾,受灾人口超过二十万,死亡人口一千三百多人,压塌房屋二千多栋,冻死牛羊数以万计……

江安义头大如斗,一万五千石粮食运往灾区,如同胡椒粉一样的不见踪迹,各县要粮的公文快把江安义逼疯。寄给朝庭的急奏还没有回复,安西大都督杨大帅回文称粮草已经备妥,要等朝庭旨意才能起运,各县的存粮加在一起不满万石,正陆续往灾区运送,这点粮食不过只能支撑三五天。

真正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光是灾区的百姓要吃喝,而且前往灾区疏通道路的府兵、驻军、百姓都要吃粮。江安义有些后悔发动百姓前往救灾的公文有些过急了,没想到在二十文一天工钱的刺激下,短短十天就有近六万人响应官府号召,前往灾区疏通道路,而这个人数还在每天以数千的规模增长着。人多好办事,但在粮草不足的情况下,人多就成灾了。

一名差役进来禀道:“大人,城内乡绅前来拜见大人。”

号召乡绅捐粮捐钱的公告早已贴出去了,不过见效不大,近十天只收到几十石粮食,百余两银子,这点钱粮够什么用。江安义对化州的乡绅富豪很不满,谁不知化州有钱人很多,可是这些人一毛不拔他也没办法,大概是前一段时间自己的施政惹恼了这些人,他们有意在给自己难看。

不管怎么说,礼数不能少,道声“有请”,江安义起身整理官袍,亲自来到大堂外迎接。从甬道走来一群人,居中的是个年轻人,旁边有何福记的东家、吴家家主,这几位可都是会野府的头面人物,有钱有势,怎么陪在这个年轻人身边。

那年轻人看到阶下站立的江安义,紧走几步上前施礼道:“学生宁清政拜见府尊。”

身旁的那些人纷纷行礼,口称“拜见大人”。

江安义虚扶了一下,道:“诸位,里面请。”率先向大堂走去,心中嘀咕,宁清政,宁家人,自己听过宁泽有个儿子聪慧过人,二十二岁便中了举人,莫非就是此子。

客套几句,宁清政道明来意,笑道:“大人,学生宁清政,家父工部侍郎宁泽,此次奉了祖父之命,向官府捐粮捐物,帮着父老乡亲共度难关。这是宁家和其他几家乡绅捐赠的物资清单,请大人过目。”

江安义笑道:“江某早就听闻宁家有凤凰儿,今日得见果然不凡。雏凤清于老凤声,宁兄将来定能超载令尊宁侍郎。”

“大人过誉了,学生不敢当。”

从差役手中接过清单,江安义往清单上一看,眼睛立时瞪圆了,最上面赫然写着:粮食一万一千石。定定神,江安义凝神再看,果然是一万一千石,后面列着十多家的明细,其中宁家捐粮二千二百石;再看银子,捐银三万两,其中宁家就捐银六千两。

江安义站起身,绕过公案,冲着众人深施一礼,满是敬意地道:“诸公深明大义,江某替化州百姓谢过了。”

宁清政笑着回礼道:“大人客气了,宁家世代都是化州人,乡亲遭难,宁家感同身受,家祖吩咐除了口粮外,把所有的粮食都拿出来帮父老乡亲度过难关,也算为大人分点忧。”

重新坐好,江安义感慨道:“诸公善行,江某感佩莫名,此事本官会奏明天子,为诸公请功,宁家空家救难,此等义举更要表彰。等灾后,府衙将立碑为诸公扬名,让诸公的善举天下皆知。”

在宁家义举的刺激下,各地的好消息不断传来,文进县以韩老爷子为首的乡绅也筹集了三千石粮草,加上其他县运往灾区的捐粮,总数已经超过三万石,江安义总算能松口气。

朝庭的旨意终于来了,同意从安西都护府运送五万石粮食救灾,这些粮草算是朝庭的赈灾粮草,不用化州归还。但对于江安义请求的五十万两赈灾银却驳回了,只许动用二十万两银子赈灾,不过准许化州今年少上交三十万两税银,延迟到明年一并上交,这是允许江安义暂时挪用了三十万两银子救灾。

有钱有粮,心中不慌。江安义干劲十足,他要借这次雪灾之机将西北的官道重新规划一遍,沿途修缮一些亭舍,这样既方便客商又能帮着百姓挣钱,道路两旁的田地也能充分利用。

欣菲从景源县回来,给江安义描述了沿途看到的救灾情形,虽然三令五申,赈灾中徇私、隐匿、贪赃的事比比皆是,大把的银子撒出去,真正落到实处的不到一半。

虽然知道贪腐不可能杜绝,但在江安义的再三重申下地方官吏依旧置若罔闻,这是摆明在打他的耳光,江安义羞愤难当,一掌重重地拍在茶几上,几腿承受不住,“咔嚓”一声折断,茶盅滚落在地。

“江郎,此等事屡见不鲜,我见过几次官府赈灾,真正能为百姓所用的十不足二,化州府衙下发的赈灾细则还有些作用,这些贪官污吏多少有些收敛,要不然还要不堪。”

欣菲的话不仅没有让江安义平息怒火,反如火上浇油,江安义霍地起身道:“不行,我明天就到灾区看看哪些人敢阳奉阴违贪赈灾的钱粮,非砍下几颗脑袋来不可。”

“江郎要去,不妨约上管将军,军中违纪之事亦不少,你是地方官,不好管军务。”欣菲建议道,“把秦子炎也带上,龙卫龙卫有监察百官之权,有他在身边,行事方便一些。”

第二天,江安义、管平仲和秦子炎带着数十人飞马前往灾区。此行是微服私访,秦子炎将人手分成十六组,分赴十六个县暗中打探情况,江安义、管平仲两人轻骑赶往吕同县,那里驻扎着一千五百名官兵,欣菲向江安义提及带兵的昭武校尉有扰民之举。

离吕同县还有十余里,一队官兵纵马飞驰而过,雪后的道路满是泥泞,溅起的泥浆落在避在道旁的民工身上、脸上。江安义和管平仲都穿着普通的皮裘,和民工一样避在道旁,有个壮汉愤然骂道:“这些狗官兵,又不知道去哪祸害了,这十多天附近村子的牛羊都被他们吃尽了。”

有个年纪大点的叹道:“吃点东西不算啥,可恨的是这些家伙还糟蹋大姑娘、小媳妇,到官府告状县令老爷也不敢管,说是府衙来的驻军惹不起,这伙瘟神不知还要祸害到什么时候才走。”

“听说刺史大人是个好官,他们怎么不去会野府告状,让江大人把这伙遭瘟的官兵撤回去。”

“官官相护,刺史大人会为了咱们平民百姓得罪官兵?唉,且熬着吧,这十文钱一天的工钱不算低,能做满一个月今年就能过个好年了。”

江安义和管平仲听得直皱眉头,管平仲恼火手下的兵过于放纵,让自己在江刺史面前失了面子。江安义除了恼火驻军胡作非为外,还从民工嘴中得知了工钱十文一天的消息。

跳下马,江安义走到年纪大点的民工身旁问道:“老哥,这一天十文的工钱可还要人,能不能当天领到钱,官府包不包饭?”

那人打量了一下江安义,摇头道:“不知道。”然后埋头干起活来。

江安义郁闷地上了马,和管平仲继续往县城走,管平仲笑道:“大人骑着高头大马,怎么会去挣十文钱,难怪那些人不信。”

一路泥浆,两人骑着马慢悠悠地走着,前面不远就是吕同县的城墙,地面没了人泥浆,城门口有几家茶摊冒着热气,江安义道:“管兄,咱们歇歇脚,喝口茶暖暖,顺便打听打听消息。”

茶老板倒上两杯热气腾腾的滚茶,摆上两碟茶点。茶虽普通,一口热茶下去寒意尽消,江安义正准备向茶老板打听几句合同县的情况,只见那队官兵飞驰而来,马背之上绑着三头羊,领头的两人怀中各搂着一个小姑娘。

马进城并未减速,吓得进出城门的百姓赶紧往旁边躲,茶老板叹了口气。江安义趁机问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唉,客官你不知道,这些人是府衙派来帮我们赈灾的驻军。”茶老板边叹气边摇头。

江安义道:“他们这是赈的哪门子灾?”

“赈得抢牛羊的灾,赈得抢女人的灾”,茶老板愤然骂道:“这群王八蛋就是合同县的祸害,县令老爷就是缩头乌龟,不敢管。”

江安义又问道:“我从会野府来,看到公文说民工每天给工钱二十文,刚才我听说合同县怎么只给十文?”

茶老板冷笑道:“剩下的十文说是买粮了,我估计是被县里的老爷们分了。”

喝完茶,管平仲得知手下驻扎在西城外的军营,带军的昭武校尉李英发在县城征了一户人家做临时的军营,带着几十名亲信住在城内,刚才那伙人就是李英发的亲兵。

管平仲和江安义来到被征用的军营,这是一户姓曹的富商,自家搬走把宅子空了出来,门前坐着四名兵丁,正吆三喝五地猜着拳,地上放着两个酒坛,旁边还有油纸包着的烤鸡,羊腿,想是正猜拳喝酒。

江安义瞥了一眼管平仲,举步就往里走。那四个兵丁吼道:“干什么的,居然敢擅闯军营,你有几个脑袋。”

停下脚步,江安义似笑非笑地冲着管平仲道:“管将军,军营原本是这个样子。”

管平仲飞起一脚将身旁的兵丁踢倒,骂道:“瞎了你们的眼,看看爷是谁?”

那几名兵丁这才看清是宣武将军管平仲,吓得跪在地上直嗑头,江安义没理他们,迈步进宅,往厅堂径闯。

离厅堂还远,就听女子的哭啼和男人的笑声传来,江安义的脸阴得快滴出水来。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惩治奸恶(二)

管平仲脸色铁青,他从军二十四年,深明军纪,李英发所为已经犯了军中禁令:所到之处,凌虐百姓,逼淫妇女,此谓奸军,按律当斩。对于李英发他有印象,作战勇猛,为人豪气,三十岁不到便功封昭武校尉(正六品上),是个前途光明的将领,真没想到到了地方,他居然如此胆大妄为,管平仲感到痛心,替李英发惋惜。所以,管平仲脚步加快,越过江安义,希望能先一步进屋,争取事情能有点回旋的余地。

一脚踹在半掩的房门上,管平仲怒气冲冲地踏进屋内。屋中几名女子衣衫不整,浑身颤抖地哭叫着,躲闪着伸向她们的大手,几名军汉满面淫笑地站在四周,不时地伸手在她们的身上摸上一把,戏弄着她们。正中的四方桌上摆着酒菜,左右坐着两人,笑吟吟地看着,左首的正中李英发。

管平仲踢门进屋,吓了众人一跳,李英发发现来的是管平仲,吓得手中酒杯掉落在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没起身。那几名军汉平时接触管平仲少,加上管平仲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没有认出他来,骂骂咧咧地朝他围过来。

“老子是管平仲,你们想造反吗?”管平仲骂道。这个时候,江安义来到门前,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管平仲的心思江安义知道,两人平时相处的不错,这点人情要卖。

“住手”,李英发总算缓过劲来,起身喝住军汉,恭身施礼道:“管将军,您怎么来了?”

管平仲大踏步来到李英发面前,抬起手狠狠地甩了他两巴掌,骂道:“李英发,你好大的胆子,让你来赈灾,你抢了民宅,在吕同县做威做福来了,你知不知道已经违了军纪,按律当斩。”

李英发的脸刷地一下白了,汗珠从额头滚下,下意识地把目光瞥向一旁的振武校尉刘维刚,要不是刘维刚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吕同县离会野府二百多里,大军赈灾有功,稍加享受不算什么’的话,自己怎么会一步步越走越远,如今说什么都迟了。

刘维刚从惊乱中平静了些,他见来人只有两个,除了管平仲外还有个年青人,估计是管平仲的随从,胆子不禁大起来。按着刀,刘维刚笑道:“管将军怎么来了吕同县,卑职等人有失远迎,还望将军恕罪。将军,远来风寒,请坐上饮上两杯去去风寒。”说着话,眼神冲愣着的军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将大门围住。

管平仲冷笑道:“刘维刚,李英发八成是受了你的蛊惑吧,你们还不扔了兵刃,随我到军中发落。”

李英发面如死灰,伸手就要摘下腰间弯刀,刘维刚叫道:“李将军且慢。管将军,都是军中袍泽,做事何必太绝。我等已经知错,绝不敢再犯,请管将军能从轻发落。”

管平仲心道,江刺史在旁边看着呢,我要开口,怕是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当即板着脸道:“军纪森严,不容私情,有什么话到了大营再说。”

刘维刚抽出刀,冲着李英发吼道:“李兄,管将军这是要置你我于死地,既然如此,不如拼个鱼死网破,杀了他,咱们带着弟兄们另投他处。”

李英发的手握住刀把,脸上现出犹豫的神情,管平仲又惊又怒,吼道:“李英发,你自己找死不要紧,可不牵累家人。”

“嘿嘿嘿嘿”,刘维刚发出一阵阴笑,道:“李兄,就算你听命伏绑,你的家人又能得个什么下场,到时候还不是妻离子散,还不如咱们杀了姓管的,我知道一条秘道可以不经关卡出塞,到了塞外凭着一千多名弟兄,或为马贼或降蕃国,都落得个逍遥自在,比现在强上百倍。”

说完,刘维刚摆钢刀劈向管平仲,不让众人有思虑的时间,口中嚷道:“兄弟们,快动手。”

那些军汉抽出腰刀,纷纷向管平仲围去。管平仲抽出宝剑,喝道:“大胆,找死。”

李英发咬咬牙,抽出腰刀叫道:“速战速决,杀了管将军咱们就走。”

屋内打了起来,两旁的厢房涌出十余名兵丁,江安义不能光看热闹,闪身进入屋内,在刀光剑影的间隙是如同鬼魅般地插过,突然间出现在李英发的面前。

眼前一花,李英发面前多了个年轻人,还没等他举起刀,江安义的手如同闪电般掐住他的喉咙,将他举在空中。江安义喝道:“住手。”

众人一愣,主将落入别人手中,这仗怎么打?刚才一通急攻,管平仲身上划出了两道口子,借机撤步退到江安义的身边,吼道:“还不丢了兵器,难道真要等抄家灭门不成?”

屋外新闯入的兵丁不明所以,见李校尉被人举在空中,手腿乱蹬,再往旁边看居然是管将军,积威之下,有人丢了兵器。刘维刚一看不妙,如果被管平仲控制住局面,自己难逃死罪,红着眼向江安义袭去,嘴中叫道:“快救李将军,他们只有两个人,大家一起动手,反正都是死罪,不如搏一把。”

那些动过手的军汉重新举起刀,江安义一甩衣袖,卷起桌上的一个酒杯,向刘维刚的额头砸去。刘维刚钢刀竖起,挡在额前,酒杯正砸在刀面,出乎刘维刚的意料,小小酒杯有如重锤,反带得钢刀往他的脸上拍去,“啪”的一声脆响,钢刀重重地糊在脸上。刘维刚眼一黑,栽倒在地上。

有识货之人惊呼出声:“内家高手。”

手一松,兵器“当啷”落地,紧接着响成一串,众人跪倒在地。

江安义手一松,李英发摔倒在地上,张着嘴喘着粗气,眼中满是绝望。

管平仲让人把李英发、刘维刚还有屋中的几个军汉绑好,又让人前去军营送信。功夫不大,屋外响起甲叶声,几名将领进屋,见到居中而坐的管平仲,连忙恭身施礼,管平仲这才暗暗长出口气。

军务江安义不便参与,只是刘维刚的话引起了江安义的注意,当初元天教就是从沙漠中逃到戎弥国的,这个刘维国是不是元天教的人。管平仲听江安义这样一说,索性将李英发和江维刚绑在厢房,等龙卫到来再行发落。

吕同县的大小官吏得了传信,纷纷来到曹宅拜见江刺史,见曹宅内外到处都是持枪拿刀的官兵,心中不免惴惴。待进得厅堂看到面沉似水的江刺史,不祥的预感在众人的心头飘过。

侥幸的心理被江安义的话语点破,吕同县的大小官吏跪地求饶,江安义真恨不得把这些大小贪官统统砍头,但赈灾不能没有官吏操持。

“尔等之罪暂且记下,本官准你们戴罪立功,将功补过,如果谁还敢继续为恶,那就罪上加罪,朝庭已有明旨,赈灾中欺上瞒下,中满私囊,民愤极大者,朝庭准许本官先斩后奏。”江安义祭出朝庭给的尚方宝剑。

吕同县令赵仲友的额头已经磕着乌青,听到江刺史的话中有转圜余地,连忙哀告道:“大人开恩,卑职定当竭力赎罪,除了退还赃银外,卑职还将官俸献上,为赈灾略献绵薄之力。卑职还要劝说诸位同僚、县中富户共襄盛举,一定将功补功。”

接下来的几天,龙卫在各地也查出一批贪污赈灾钱粮的案子,相比江安义的心慈手软,龙卫的刀可见了血,斩了六名衙役小吏,抓了两名主簿、现名县丞和卢丘县县令,清退了一批趁机中饱私囊的小吏,还查抄了三家趁机大涨粮价的粮商。

江安义将这些案子通过公文发给受灾各县,不少人感到害怕,纷纷收回伸出的黑手,暗中退还贪污的赃银,当然也有人自认手段高明,不会被人发现,有恃无恐地继续朝着白花花的赈灾银下手。

景源县,主要的道路已经畅通,一些心急的商人带着货物准备从积云关前往西域。可是积云关外的雪没人疏通,几个冒险出关的商队都被迫返回,所以景源县城的客栈暴满,要找个清静的住处着实不易。

许明华在道路刚畅通时就进了景源县,身为西北诸州的御史台观察使,一听到化州西北诸县遭了雪灾,他就意识到自己立功的机会来了。他和江安义是同年,都是丰乐九年及第,只不过江安义是状元,他是二甲第七位。是年,许明华二十一岁。

选官到恒州立安县任县丞,丰乐十三年返京到御史台任从八品上的录事,丰乐十五年任西北观察使,监察西北六州风纪、刑狱。有些官职称得上位卑权重,御史台观察使就是其中之一。

对于同年江安义,出身章义书院的许明华自然不服气,在他看来江安义就是个幸臣,投了天子的缘法,仕途方才突飞猛进。在京中同章义同窗聚会,大家免不了会谈起泽昌书院的江安义,纷纷感叹泽昌书院有了江安义,将来二十年会压章义书院一头。曾为章义书院四秀之一的许明华暗自鼓劲,江安义能做到的我许明华为何不能做到。

西北巡查,许明华的大部分注意力放在化州,江安义堵塞商路引起化州乡绅不愤,他曾暗报给御史台,可是天子偏袒,未伤及江安义分毫。此次化州雪灾,许明华第一时间来到,他就是要看看江安义是如何赈灾的,好找寻出江安义的错处,压一压江安义的势头。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二章设计套问

在化州呆了好几天,许明华惊喜地发现化州府衙就像没头的苍蝇,什么事情都没干。在客栈中,许明华洋洋洒洒地写下“应对无力,惊慌失措”的评语,在得知江安义不在会野城,被雪灾困在灾区县时,许明华又补上了“撤离职守,因小失大”。

正准备将奏章发往御史台,听到闻登鼓响,第二天府衙上下如从梦中醒来般迅速地动作起来,府兵、驻军相继开拔前往灾区,紧接着赈灾的公告贴在了城门处,号召众人齐心协力共渡难关,随后赈灾细则也被百姓熟知。

许明华本着鸡蛋中挑骨头的打算,硬是没有挑出什么错处,愤愤地将写好的奏章收好,许明华决定到灾区去,亲临一线挑挑错处。受灾的有十六县,许明华选择了景源县,因为他知道景源县令赵则和也是泽昌书院出身,如果能找到赵则和的错处,就算牵连不到江安义,也能打击泽昌一派。

道路刚通许明华便住进了景源县,每天奔走在赈灾现场,查看道路疏通,抢修房屋,安顿百姓,又到施粥现场看看锅中粥的稠稀,向前来做工的百姓问问工钱是否给足,饭菜能否吃饱,又到县学看看房屋压塌的百姓是否安顿得妥当。

一连五天,许明华不辞辛劳地奔走,虽然看到了些小错处,但良心不昧,景源县的赈灾称得上中规中矩,赵县令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这让许明华感到很沮丧,第六天窝在店中没再出。

店中挤满了做生意的商人,许明华自视清高不与这些人为伍,加上店中的吃食粗陋,许明华让仆从许安到酒店里叫四样菜食,准备在住处喝上几杯,明日返程回会野府。

许安带来酒菜,侍立在旁边为许明华司酒,见主人一杯接一杯地饮酒,愁绪满面,试着开口道:“老爷,我上街时听说江刺史来视察灾区了,听说在吕同县发现县令克扣民工工钱,吕同县上下都被记过,戴罪立功。”

许明华停住酒杯,感兴趣地问道:“还听说了什么?都说说。来,坐,边喝边谈。”

许安连称不敢,许明华道:“独饮无趣,让你坐下就坐下,出门在外哪那么多讲究。”

说着,许明华亲手斟满杯酒,道:“先喝了这杯,慢慢说,这夜还长着呢。”

一杯酒下肚,许安舒服地吐了口酒气,脸上现出谀笑,道:“老爷,听说龙卫也到灾区来了,还抓了不少人,我听酒店里有人说龙卫还杀了人。”

“喔”,许明华眉头微微一皱,和多数官员一样,他对龙卫的存在充满厌恶、恐惧,听到龙卫杀人,首先就是反感。

“国家有律法在,这些龙卫怎能随意杀人。”许明华愤愤地举杯饮尽,重重地墩在桌上。

许安讨好地道:“老爷将来在御史台要做大官,一定会约束这些龙卫依照律法行事。”

许明华微微一笑,龙卫之祸已有五十年,就算自己做到御史大夫也无力约束,不过好话谁都爱听,许明华替许安夹了块羊肚。

等许安吞下羊肚,许明华又问道:“还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跟我说说。”



安竭力地回忆着,犹豫地道:“我在酒楼等菜的时候,看到县衙的几个人兴高采烈地上楼喝酒,他们的酒菜早就订好,我正好坐在楼梯边等,扫了一眼,都是好菜,可不便宜。老爷,这事算不算?”

身为御史台观风使,许明华有着过人的职业敏感,坐正身子,许明华详细地盘问都是什么人,都是什么菜,当得知有烤全羊、铁盘鸡、胡辣羊肉、手抓肉等大菜,除了酒水外还搬了几坛蜜水果,许明华稍回盘算,这顿饭至少要花三十两银子。

衙门小吏明面上不过四两左右的薪俸,就算加上暗中的收入,一年能有十两收入就算不错了。听许安说喝酒的不过八人,这一顿饭就要用去他们一年的薪俸,若说其中没有隐情,许明华肯定不会相信。

算算时间,还只过了二刻钟,那些人应该还在酒楼中吃喝。许明华站起身道:“许安,走,咱们上酒楼去看个究竟。”

许安看着桌上的四个菜,有些不舍,许明华笑道:“到酒楼老爷请你吃更好的。”

杏香楼是景源县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已是戌初,酒楼最热闹的时候已经过去,但杏香楼前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常。许明华直奔二楼,示意许安留意那些衙门官人的饮酒处。

许安支着耳朵听着声,在楼梯口右侧的第二间传来吆三喝五的划拳行酒声,许安点了点头,许明华指着旁边的雅座对小二道:“就这里吧。”

四个菜两壶酒上桌,许安专心对付酒菜,许明华靠着隔板而坐,仔细听着旁边屋的说话声。

“……邓爷吩咐了,现在风声紧,兄弟们小心点。”

“大哥你放心,谁不知道咱家老爷和江刺史是同窗,谁敢来咱景源县找不自在。”

许明华心头一动,索性不顾形象,将耳朵贴在隔板之上细听。

“还是小心为上,听说江刺史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听说不少县都出了事,吕同县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我跟你们说,县里受责是小事,我听说那里的驻军也被抓了好几个。”

一阵吸气声,紧接着是细细地议论声,隔壁的声音静了下来,那个为头的道:“雷头,账面一定要清楚,让人挑不出错来。”

“宋爷你放心,一个个名字都有签字画押,看不出错处。那些民工今天在这明天在那,上面来查也不怕。”

许明华暗自揣摩,看来这伙人在民工的工钱上动手脚,只是不知他们如何动的手脚,如果能问清楚,自己就能查出个大案来。

那个宋爷的声音又道:“银子的事嘴巴牢一点,家里人也不要说,等过了这阵风头,再拿出来使,谁要犯贱到青楼花钱,牵累大家,可别怪我宋冲翻脸不认人。”

一阵保证声传来,许明华听到宋冲自报出家门,知道此人是衙门的都头,看来景源县贪污赈灾银的事此人是关键,邓爷,该不会指县丞邓怀宾吧。回到住处,许明华翻腾着睡不安稳,一会想着把景源县贪污赈灾之事上报朝庭得到嘉奖,一会梦见赵则和和江安义哭着向自己求饶,一会又见江安义向天子弹劾自己公报

私仇,天子下令把自己收监。折腾了大半夜,第二天辰初才起床。

吃罢饭,在房中呆坐了好半晌,许明华终于下定决心,富贵险中求,为了扳倒赵则和,压制江安义,只有豁出去了。把许安叫来,细细叮嘱几句,许安走了。许明华起身前往县衙,向门前的衙役称是宋冲的朋友,求见都头宋冲。

功夫不大,宋冲出来。许明华见宋冲四十来岁的年纪,正是上有老下有小顾忌多的时候,心中的把握又大了些,上前笑着拱手道:“宋都头,许某见过。”

宋冲见眼前站着个三十岁不到的文士,穿着灰色皮裘,看样子像个有钱的读书人,虽然不认识,但不敢怠慢,回礼道:“这位先生您找我,不知您是哪位?”

“宋都头,此地非讲话之所,你我到前面茶楼一叙。”许明华笑着建议道。

茶楼就在衙门对面不远,是户曹的小舅子所开,平时衙门的人多在这里谈些见不得人的私事,宋冲点头答应。

茶香四溢,话语却杀机流露。许明华表明身份,把随身所带的御史台观风使的凭印亮给宋冲看过,宋冲竭力保持平静,把印信还给许明华,道:“许大人有何事找小的,赵大人就在县衙,公事的话许大人不妨直接找赵大人商量,小的只是个差役,做不得主。”

许明华冷笑道:“宋都头,明人不说暗话,你们贪污赈灾银的案子发了。”

一语如同炸雷,宋冲震得站起,手往腰间的跨刀摸去。许明华急道:“宋都头冷静,本官有场富贵送于你,不要轻举妄动,你要是伤了本官,本官带的人立刻就会把发生的事告诉龙卫,报告天子。”

宋冲的手死死攥住刀把,恶狠狠地瞪着许明华。许明华强按住心头恐慌,急切地道:“宋都头,你上有老下有小,伤了朝庭的观风使,怕是要牵累全家。”

这句话打动宋冲,松开握在刀把上的手,宋冲重新坐回座椅中,许明华长出口气,这才发现后背被冷汗湿透,黏答答地贴在身上难受。

半真半假把昨夜在酒楼听到的消息说了说,许明华道:“宋都头,我已经能肯定你们贪污赈灾银,只是还不清楚你们是通过什么手段贪污的,有多少人卷入其中,当然,我上奏朝庭,朝庭派人来查抄是瞒不过的。宋都头,我知道你为人仗义,所以想给你个机会,如果你能把景源县贪污赈灾银的事原原本本告诉我,我在上奏中就说你是我的人,奉我之命探听消息,届时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说不定朝庭还会嘉奖于你。”

宋冲呆坐无语,许明华又道:“宋都头,你是明白人,这节骨眼先保住自己,你要为家人多想想,如果你被判有罪,发配到黔州,一家老小生计何来。本官保证,只要你说出原委,绝不追究于你,甚至向朝庭保举你的官职。”

被逼无奈,宋冲长叹一声,把捏造民工人数,趁机多领取赈灾银的手段,以及牵涉的人员都告诉了许明华。

许明华按捺不住心中狂喜,梦中江安义和赵则和苦苦哀求自己的场景似乎正在变成现实。(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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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四十三章进退两难

客栈内,许明华的怀中像揣了几只兔子,兴奋得坐卧不宁。

宋冲交待:景源县通过虚列民工姓名套取赈灾银,十六天共套取了三千八百两银子,这些钱赵则和独得五百两,县丞邓怀宾得四百两,主簿林祥三百两,宋冲得了二百两,六曹的曹头各得一百两,剩下的被县里的衙役和小吏瓜分,整个景源县上下官吏人人有份。

许明华做过县丞,知道地方官吏不靠微薄的薪俸过活,他任立安县县丞的时候,每年也有三百多两难分明目的银子进账,调任御史台后,一年的俸禄不足三十两,杂七杂八的钱加在一起八十两顶了天。许明华出身富家,倒不用为银钱着急,升任京官,奔得是好前程。

想到三千八百两银子许明华还是有些眼红,自家一年的收益还比不上贪官一次所得,想想都可恨可气,这伙贪官污吏非得重重惩治不可。

许明华一边咬着牙,一边忍不住笑,兴冲冲地写好奏章,又细细地修改了几遍才满意地搁笔,将自己这篇妙笔生花的文章读了两遍,封箴好,准备让许安通过驿路寄往京城。

话到嘴边,许明华突然顿住了,将奏章放回书桌,重新坐回椅中。这封奏章言之有物,查有实据,还有证人,报到御史台肯定引起重视,但一个县的贪腐根本算不了什么大事,甚至惊动不了御史大夫华大人,更不用说被天子得知,就算把景源县上下官吏全部贬职处分,对自己的利益也不大。

伸手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已经冷了的茶水让许明华火热的心安定了些。不行,这封奏折不能轻易寄出,观风使为时一年,眼看自己就要回京城述职了,查出景源县贪腐一案虽然足以让自己获个“中上”甚至“上平”的考绩,但离自己的目标还远,自己可是奔着“上上”的卓绩而来的,要不然怎么能获得擢升,追上江安义岂不是痴人说梦。

到与江安义之间巨大的差距,许明华的表情阴沉下来,自己的奏折丝毫无损江安义,还帮他整肃了政纪,不能这样轻易便宜了他。伸手在茶水中蘸了点冷茶,在太阳穴上轻轻地揉着,许明华的嘴角渐渐地翘起,他有了主意。

将那封奏折推到一边,许明华重新提笔写了封告密信,将景源县上下官员合伙贪污赈灾银的案件详加地描述了一遍,然后在信封皮上写上,化州刺史江安义亲收。

许安闻声进屋,许明华吩咐道:“你立刻前往吕同县一带,找到江刺史后想办法把这封信交给他。”

“老爷,您这是何意?莫非想和江大人拉近关系?”许安知道点内幕,自做聪明地猜测道。

许明华板着脸喝道:“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哪这么多话,别忘了你的身份?”

得,马屁拍到马腿,昨晚的一顿酒让许安有点忘乎所以,这喝斥让他清醒过来。

等许安走后,许明华叫来酒菜,一个人在屋中自斟自酌,许安这个家奴虽然有点小聪明,但怎么能了解本老爷的妙计,这封信才是真正的妙笔生辉。许明华得意地举杯自饮了一杯,暗暗地想着,江安义收到这封告密信,会如何处置?如果他禀公处断,将景源县官员全体拿下,那他在泽昌同窗的声誉可就坏了,一点不念及同窗之情,将来不但得不到泽党的支持怕是还会受到共同的抵制;如果江安义徇私妄法,那自己就有文章可做,说不定可以借机将他扳倒,真正是进退自如,妙不可言啊。

泌固县驿馆,一名驿卒拿着许明华的那封信呈给江安义。此刻江安义已经和管平仲分开,管平仲带着他的手下回归会野府驻地,李英发的事让他颜面扫地,随他而去的还有龙卫秦子炎,刘维刚形迹可疑,初步审讯后已能确定是元天教徒,现在秦子炎正准备顺藤摸瓜,清出一批潜伏在军中的元天教徒。

驿馆中江安义正在看龙卫巡查的情况汇报,从龙卫汇报的情况来看,贪污赈灾银的情况十分严重,自己在府衙说的话,地方上的官吏显然没有放在心上,看来自己过于心慈手软,被地方官吏视为软弱可欺。

张文津公然与自己做对,甚至纠集化州乡绅向天子弹劾自己,冯道量等人阳奉阳违,自己都没有发作,让人觉得自己这个化州刺史求稳求安,不会大动干戈,这一次赈灾,自己非得杀几只鸡不可。

江安义重重地将禀报拍在桌上,把进门来的驿卒吓了一跳,赶紧道:“江大人,小的不是有意窥探,方才有人送来封信,让小的交给您。”

屋中有两名亲卫,接过信交给江安义,江安义展开信,边看眉头边紧皱起来。刚想要杀鸡儆猴,有人便把鸡送上门来,只是这只鸡委实不好杀。

化州五十三个县中,除了范师兄外,江安义与赵则和的关系最好,不光因为两人都出身泽昌书院天然亲近,而且这大半年来景源县对府衙的政令完成较好,被雪困在景源县时,江安义与赵则和多有交流,知道这位同门是个实干人才,今年的商税在诸县中能进前十位。

可是,这位赵同门怎么会如此糊涂,在赈灾这件大事上伸手,这不是授人以柄吗。江安义焦躁地站起身来到窗前,窗外灰蒙蒙一片,说不定又要下雪了。冷风吹来,江安义下定决心,不论这封举报信说的是真是假,自己都要亲自去景源县看看。

一天后,江安义带着两名亲卫到了景源县。时间还早,在客栈安顿好后,江安义出了县城,找到了城西十里外的华宁村,这里一群民工正在修缮被雪压塌的房屋。有过经验,江安义步行而来,一路上泥点沾满了衣服,看上去就像个找活干的民工。

村正是个瘦子,领着他来到村中的一个草棚,棚内有个衙役架着二郎腿正喝着茶,说明来意,那衙役问明江安义的姓名,在桌上的账本上添上姓名,然后问道:“老杨,规矩都告诉他了?”

村正老杨笑道:“不急,让他边干我边说。”

回去的路上,老杨道:“小伙子,在这干活要多做少说话,一天二十文的工钱少不了你的,当然我给你介绍的话,你得给我五文钱好处费。”

江安义佯做憨厚地笑道:“叔,应该的。”

“好小伙”,老杨见五文钱到账,高兴地一拍江安义的肩膀,道:“今天只能算半天了,等下收工的时候让你签名领钱,你只管按吩咐地做,不要问东问西,干得好,明天继续来。”

江安义见华宁村有八十多人在做活,等到收工拿钱的时候,江安义扫了一眼,账本上密密麻麻记着二百多人名。等到他的时候,除了化名的陈三火外,还让他代签了五个名字。

拿了十文钱,给了等候在一旁的村正老杨五文,老杨笑道:“小陈,明天再来,这里的活计做完了,我介绍你到别处去,不过好处费可不能少。”

江安义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避在暗处等着那个衙役出来,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城。那衙役进了县衙,再出门时放好了账本,和几个同样衙役打扮的人说说笑笑地进了一家酒楼。

在隔壁的雅座中,江安义听到了那群衙役交流今日的收获,甚至听到了他们向曹头上交了多少,暗中瞒下了多少,看来举报信中所说的是实情了。

在酒楼中一直等到天黑,江安义这才出了酒楼,来到县衙的后门,看看左右没人,飘身翻过围墙,避开宅中的仆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书房。赵则和不在,书房内漆黑一片,江安义没有做声,坐在椅子上静侯。

一柱香的功夫,脚步声由远而近,赵则和来了。江安义闪在暗处,赵则和挥退仆人,正想坐到书桌旁看书,江安义闪身出来,冷不丁地道:“赵兄,别来无羔。”

一句话差点没把赵则和吓坐在地上,刚要张口叫人,江安义上前掩住他的嘴巴,低声道:“赵兄,是我,江安义。”

赵则和借着灯光看清来人正是江安义,先松了口气,紧接着眼神中再次露出惊恐。江安义见他明白过来,松开手退后一步,赵则和惶然地道:“江大人,为何暗夜至此?”

江安义没有做声,找把椅子坐下。

赵则和怔怔地站了半晌,猜测、侥幸、狐疑、不安、惶恐,最后“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低声求恳道:“江大人,下官有罪。”

江安义真恨不得扇这位赵同门几记耳光,自己三令五申不许官吏贪污赈灾银,这些人当成耳边风,可到案发却做出一副可怜像,着实可恨。江安义从怀中掏出那封信,递给赵则和,借着烛火的光亮,赵则和看完信,手中的信抖得拿不住,飘落在地,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眼前闪过十年寒窗辛苦读书,闪过一朝中举壮志得酬,闪过身陷囹圄凄苦难言,赵则和满头大汗,不敢再往下想,膝行几步抱住江安义的腿,哀告道:“安义,念在同门的份上,你千万要救救我。”

正文 第四百四十四章通风报信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同样寒意彻骨。

江安义问道:“信中所说可是实情。”

“大半属实。”事到如今,狡辩无用,赵则和垂头丧气地承认了。

江安义恨恨地一拍桌子,骂道:“糊涂啊,赵兄你是明白人怎么做下这等糊涂事。我问你,除了赈灾银,可还有其他贪腐事?”

赵则和涕泪横流,道:“没了,真没了。安义,你知道的,我也是今年才到任,一心想着重建景源县为百姓做些实事。此次赈灾,我并没有想过要贪污,是邓县丞暗示我说历年有旧规矩,让我不要冷了众人的心。我儿今年应试落第,想在京中苦读,京中柴米贵,家中窘迫,我一时鬼迷心窍,才假做不知,默许他们按旧规矩办事。”

“好一个旧规矩,看来要翻翻景源县的老账了,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老规矩把你拖下了水。”江安义烦闷地道。

赵则和跪在地上,精心打理过的胡须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粘做一团,黑须间夹杂着几根银丝,分外醒目。

江安义又气又怜,弯腰扶起赵则和,道:“赵兄,你先起来,我既然暗中来见你,自然是想替你遮瞒一二,你把经过详细地告诉我,看看有无挽回的余地。”

赵则和一下子像老了许多,颤巍巍地起身,在江安义的掺扶下坐到椅中。江安义见桌上有壶冷茶,这时也顾不上那么多,倒了一杯递到赵则和手中。

喝了口冷茶,赵则和镇定了些,苦笑着道:“道路疏通后,府衙派发的赈灾钱粮就到了,按邓县丞的说法,往年赈灾多半只给些粮食,而这次居然一下子就给了一万两银子,着实少见。”

赵则和暗叹了口气,财帛动人心,自己当时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和黄澄澄的铜钱动了心,多半被身边的邓怀宾查觉到,才会暗示自己套取赈灾银。

听完赵则和的叙说,江安义思忖了片刻,问道:“你收取的五百两银子可是亲自经手?”

“不是,是县里的都头宋冲交给我的管家赵田壮,赵田壮再给的我。”赵则和应道。

“知道你拿了银子的有几人?”

赵则和想了想道:“明面上只有邓怀宾和宋冲,暗地里他们会不会宣扬开去,我就不大清楚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丫环送茶来了。江安义连忙闪身躲在床幔之后,赵则和吩咐道:“今夜我在书房看书,你们不要前来打搅。”

重新回座,江安义又问:“给的是银子还是银票?”

“是银票,银子太显眼了。”

“你的管家信得过吗?”

赵则和道:“赵田壮是我的族兄,我俩情如兄弟,绝对可信。”

江安义点点头,压低声音道:“如果是这样,你与赵田壮商量好,让他把罪责顶下。就说他暗中假借你的名义,索取了这笔银子,你并不知情。”

赵则和痛苦地道:“这样做我如何对得起族兄?”

“你让他到大堂上自首,这样罪责就轻了许多,打个二十板将他逐回家中便是,事后补偿他便是。”这招是江安义从华政处学来的招数,为了搭救赵则和,只能现学现卖了。

赵则和脸上现出挣扎的神情,最后一跺腿,痛声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委屈他了。”

“此事要快,赶在明面我来景源县之前。”江安义吩咐道:“你要借机清查赈灾一事,撇清自己为要。”

“安义,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去做,这次多亏了你,赵某感激不尽,今后赵某唯大人之命是从。”能够脱去重罪,赵则和平静了许多,眼睛恢复了神采,言语之中露出投靠之意。

江安义微微一笑,道:“那个账本是关键,我来景源后必然要查账,账目不能留下太多破绽。”

赵则和迟疑道:“账本放在户曹,是邓怀宾在管着,我不好插手。”

江安义脸上笑意更深,道:“如此更好,不用你亲自动手。”

赵则和醒悟过来,笑道:“安义你是说打草惊蛇,让邓县丞他们动手,无论成败都与我无关。”

赵则和一点就透,瞬间便有了主意,问道:“安义,你什么时候来景源县露面?”

“三天后吧,我先去趟夷木县,看看他那里的赈灾情况,不让人查觉我曾经来过。”江安义倒了杯茶,慢慢地品着。

赵则和又把告密信仔细看了一遍,惊疑道:“这封告密信不知何人所写,此人绝对是知情人,知道我收了五百两银的只有两人,邓怀宾不可能告密,莫非是宋冲?他也拿了二百两银子,按说也不可能告密啊?到底是谁?”

江安义站起身,将告密信收回怀中,道:“你要当心,不要再有把柄落在别人的手中,那时便是我也救不了你。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看着江安义消失在暗影中,赵则和回到屋中想了一刻,让人叫来赵田壮,两人在书房密议到三更方才散去。

第二天城门刚开,江安义带着两名亲卫出城前往夷木县。夷木县的位置在泌固县和景源县之间,许安从泌固县慢悠悠地回景源县经过夷木县,听说了江刺史在夷木县视察,专程跟着百姓一起去看热闹,还亲眼看到了在慈幼抚孤院中视察的江安义。

景源县,赵田壮上堂自首,声称私下以县令之名向宋都头索要好处银五百两,有感主家侍自己情重,不忍相瞒,主动自首退还赃银。赵则和大怒,痛斥赵田壮辜负自己信任,然后自承管教不严之过,坦言将据实上报府衙,等待府衙发落。

将赵田壮收监侯审后,赵则和盘问宋冲银两从何而来,宋冲被问得哑口无言,心说大人,您这是抽得哪门子疯。这场风暴来的过于突然,整个县衙的人都懵了,赵则和不等他们反映过来,借口避嫌责令邓县丞负责追查此事,并点明要核实账目,查查这笔银子是否从赈灾银中贪腐。

看着公案后赵则和一脸严肃自责的样子,邓怀宾等人心中清楚,八成是贪污案要发了,赵县令在急着往外摘自己。联想到这些日日趋紧张的风声,每个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

赵则和甩袖退了堂,邓怀宾把宋冲叫到官廨,两人凑在一起密议。宋冲的心凉到了底,原打算靠密告立功,谁知消息走漏,如果被众人知道是自己的告的密,那便落得里外不是人。

邓怀宾发现宋冲说话支支唔唔、前言不搭后语,心中起了疑,暗中试探了几句,见他神色惊慌,越发生疑。淡淡地叮嘱他尽快把贪污的银子还回,就让宋冲离开。等宋冲走后,邓怀宾思忖良久,叫来一名心腹,让他暗中跟着宋冲,看他去见什么人。

把赵县令的言行仔细揣摩了一遍,邓怀宾得出结论,贪污赈灾银的事铁定犯了,不过看赵县令没有深究的意思,让自己负责追查其实是让自己趁机平账。邓怀宾把户曹叫来,让他赶紧把账本重新做过,又派人通知大伙,先把贪了的钱还回来,事到如今,各人顾各人,吃进去的银子先吐出来,先把眼前的祸事搪过去再说。

宋冲在快班房坐立不宁,好不容易挨到天黑,躲躲闪闪地来到许明华住的客栈,见到许明华后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许明华一愣,第一反应是江安义给赵则和通风报信了。

《大郑律》规定向犯人通风报信罪依据犯人所犯之罪减二等论处,如果是官吏的话又罪加一等,也就是说如果江安义为赵则和通风报信了,那江安义的罪只比赵则和低一等。许明华狂喜,他没想到江安义居然如此失策,为了救同门把自己陷了进去。

宋冲没能体会许明华的惊喜,忧心忡忡地问道:“许大人,邓县丞让众人退钱还库,现在怎么办?”

“别慌,有我在怕什么”,许明华先安慰了宋冲几句,然后问道:“你可知道有什么人暗中见过赵县令。”

宋冲摇摇头,表示不知。

许明华兴冲冲地道:“赈灾银的事有我保着你,没事。眼下最要紧的是你派两个信得过的人守在后衙,看看有没有什么人暗中接触赵县令,如果有的话把那人的样貌、住处告诉我,看看是谁在通风报信,这回要钓到大鱼了。”

从客栈出来,宋冲满腹心事,不知是先回家还是去衙门安排人看住后衙。正在街上犹豫,背后两名衙役追上来,笑道:“宋头,您上哪去了,邓爷让您去一趟。”

宋冲身为都头,立时明白自己来见许明华被人盯上了,事到如今躲是躲不过去了,索性揭开盖子明说。

衙役带着宋冲来到一处小院,宋冲自然知道这里是衙门办些见不得光的场所,进入屋中,邓怀宾一脸阴沉地看着他,暗处影影绰绰地站着不少人。

宋冲头皮发炸,深知眼前就是龙潭虎穴,一个不好,今晚小命就要交待在这里。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杀人灭口

邓怀宾站在屋中间,冷冷地看着宋冲,屋角、门前,围着七八名汉子,目光胜似刀光,宋冲被众人的眼光刺得遍体鳞伤。

苦笑一声,宋冲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把御史台观风使许明华找到他的事说了一遍,承认是自己把大家贪污赈灾银的事告诉了许明华。

邓怀宾踉跄后退,碰到身后的椅子,一屁股瘫坐在上面,贪污赈灾银的事被观风御史知道了,那岂不是要捅上天了,天威难测,生死难料啊。

难怪赵县令会让管家自首,看来他从哪里听到风声,邓怀宾把怨毒的目光投向宋冲,要不是这小子告密出卖众人,观风使怎么可能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邓怀宾由景源县主簿升任县丞,在景源县经营六年,宋冲一直追随在他身边,深知邓怀宾胆大心黑,去年西域联军破城之时,就是他鼓励县令据城死守,自己偷偷地溜之大吉。

见邓怀宾目光不善,宋冲赶紧道:“邓爷,许观察使是想针对赵县令,只要邓爷点个头,我愿亲自替您到许观察使那里说项,保管您平安无事,甚至还能得些好处。”

邓怀宾的脸色缓和了些,思量宋冲的话有几分可信。宋冲见言辞打动了邓怀宾,接着道:“我听许大人的意思并不把贪污赈灾银放在心上,倒是对什么人给赵大人通风报信很感兴趣,还让我派两个兄弟蹲守在后门。”

为了活命,宋冲把许明华交待他办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邓怀宾沉吟半晌,看神情宋冲所说的话应该不假,那个姓许的观风使要对付赵则和,所以赵则和才会急急地撇清。赵则和把责任推给管家,自己一副清廉的样子,姓许的还真拿不住他的短处。

如果自己投靠姓许的,姓许的绝对会让自己当枪使,出面举证赵则和。姓许的应该和赵则和没有见过面,他为什么要针对赵则和?邓怀宾略加思索,立时惊得张大了嘴巴。

赵则和和江刺史是同门出身,江刺史前一段时间还到景源县视察,姓许的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邓怀宾露出苦笑,无论是江刺史还是观风使,都不是他能得罪的,这才叫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周围的人都看着邓怀宾,等着他决断,这好比在玩骰子赌大小,一定要选边站,只是站错了队就要家破人亡。邓怀宾使劲地揉挫着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心中权衡着轻重。

江刺史在景源县视察时,邓怀宾和他打过交道,感觉这位年轻的刺史还算谦和,没有年少得志的倡狂,他和赵县令是同门,虽然身为上官对赵县令却颇为尊敬,赵则和白天的举动无疑表明他得到了江刺史的通风报信。姓许的观风使急于做出功绩,对宋冲威逼利诱,封官许愿,但听宋冲描述其言行,其人并不可信,要是投靠他要提防过河拆桥。

从眼前看,江刺史是地头蛇,也算得上强龙,姓许的就算有御史台撑腰,如果没有真凭实据,奈何不了江刺史。从长远处来看,如果这场官司打到京城,姓许的如果抓不住江刺史通风报信的证据,以江刺史的圣眷,恐怕姓许的绝不敢猜测上奏,诬告的罪名他担不起。

至于证据,邓怀宾心想,除非龙卫出手,而化州龙卫因为江刺史夫人的原因,都快成府衙的下属了,没有龙卫相帮,姓许的光凭一张嘴说破天也没有用,最后只能是不敢声张。

赵则和在江刺史的看顾下顶多受个罚俸的责罚,而自己如果跟着姓许的下注得罪了江刺史,姓许的到时拍拍屁股回京,自己可还受江刺史的管辖,随便抓个错处就能办了自己。

心中有了决断,邓怀宾站起身,道:“宋冲,你不该私下背叛大家,如果不是我多加小心,大伙被你卖了还不知情,我不能拿大伙的性命来赌姓许的开恩。事到如今,只能委屈你了,你不要怪我。”

不等宋冲反抗,周围窜过来五六个人,拿胳膊的拿胳膊,抱腿的抱腿,将宋冲拿住,一条绳索套在了宋冲的脖子上,然后被吊上了房梁。

看着挣扎的宋冲,邓怀宾冷幽幽地道:“宋兄弟,你安心上路,家中的老小众兄弟会替你照顾好,死你一个人总胜过大伙一起死。”

夜风呼啸,烛影摇曳,宋冲的身体终于不再动了。邓怀宾冷森森地开口道:“宋冲贪污赈灾银,被我查觉后畏罪自杀,人命关天,诸位的嘴巴一定要牢一点,要不然下一个就可能是你了。”

宋冲的尸体就在眼前,众人觉得脖子后面冷飕飕直冒凉气,一个个连连点头。

邓怀宾干涩的声音道:“去弄辆车,半夜悄悄地把他运到衙门他的住处,等天亮再发现吧。叫徐子厚照他的笔迹写封遗书放在桌上,大伙挤个三四百两银子藏在他屋中,贪污赈灾银的罪就由他背了。他家里今后大伙都照应点,毕竟他是替大伙死的。”

第二天,衙门三班房传来惊叫声,很快整个衙门都惊动,县令赵则和、县丞邓怀宾、主簿林祥以及大小吏员、衙役都来到都头宋冲的住处。

宋冲的尸体已经放到了床上,遗书放在桌上,三位大人分别看过,赵则和让人在房中搜了搜,果然在屋角的箱中找出三百多两银子。

交流了一下目光,赵则和叹道:“人死为大,先入土为安吧。通知宋都头的家人收尸安葬,这些银子查明是不是赈灾银,如果不是便还给他的家人吧。”

宋都头畏罪自杀的消息很快在景源县传开,许明华在吃午饭的时候从周围的食客嘴中听到了消息。回到住处,许明华半是兴奋半中惊恐地喃喃自语道:“杀人灭口,赵则和好大的胆子,本官一定要查明真像,严惩凶手。江安义,你包庇同门,草菅人命,休想轻易脱身,本官要向天子揭露你的真实面目。”

想到得意处,许明华爆发出阵阵笑声。许安在门外探头张望,老爷一个人在屋中笑什么?

许明华转身看见许安,脸立时沉了下来,板着脸问道:“许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进来见我?”

许安知道自家老爷的脾气,哪敢说自己在门外听了一阵枭笑声,连忙道:“老爷,我刚到,还没进门您就瞧见我了。”

许明华踱到椅子边坐好,吩咐道:“还不进来把你此行经过给我讲述一遍。”

当听到江刺史在夷木县视察时许明华一愣,连连追问许安是否亲眼所见,许安拍着胸脯保证后,许明华怅然若失地道:“难道不是江安义?是他派人送的信?你看清他身边有几个人了吗?”

许安摇摇头,许明华拧着眉毛想了半天,最后起身道:“随我去县衙,我要亲自看着,防止有人营私舞弊。”

景源县县衙花厅,赵则和满面春风地与许明华寒喧着,邓怀宾、林祥陪坐在下首,时不时地递上两句恭维话,花厅内欢声笑语,和气一团。

衙役重新换上热茶,赵则和换了副沉重的表情道:“赵某无能,景源县最近是非不断,先是赵某人的管家假借我的名义向衙役都头宋冲索贿,事情暴露后引出贪污赈灾银案,宋冲畏罪自杀,眼下我正命邓县丞全力追查贪污赈灾银一案。许御史身为天使,代天巡狩,才学见识过人,如果能施与援手,帮着本县清查案件,赵某感激不尽。许大人只管放手查案,景源县自赵某以下,不论是谁只要涉及案件,听凭许大人发落。”

邓怀宾和林祥也站起身施礼道:“恳请许大人大力帮忙,我等一定遵从命令。”

许明华来县衙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景源县上下串通舞弊,听赵则和等人让自己审查此案,顺水推舟道:“景源县眼下以赈灾大事为主,这贪腐案本官就替你们先接下了。本官听闻江刺史在吕同一带视察,等江刺史来景源县后我再把案子交给江大人。”

“刚才赵县令说了,一切由我做主,那许某就不客气了。”许明华道:“为了尽快查明案情,我就住进驿馆,赵县令让人把记录赈灾钱粮的账本搬到我驿馆的住处。”

“可是安排几名小吏帮着查帐?”邓怀宾问道。

许明华连连摇头道:“不用,不用。”让衙门的人帮忙,岂不是让贼抓贼。

邓怀宾暗自庆幸,亏得没有耽误时间,昨夜连夜将账本重新做过了,许明华要从账面上查出问题已是不可能了。

许明华站起身来道:“咱们先到库房盘点一下,还剩下多少银两和粮食。”

这个举动让赵则和等人一愣,虽然已经暗示让人退还赃银,可是拿出去容易要回来难,除了赵则和、邓怀宾、林祥以及几个曹头知道轻重,一早就把钱退还了银库中,大部分衙役和小吏还没来得及把钱还回,更不用说那些也分到些好处的乡正村正。

许明华见赵则和三人面露迟疑,心知抓住了他们的把柄,他曾任过县丞,对县衙银库的所在清楚,当先举步道:“走,到银库去。”

身后赵则和三人面面相覤,无奈地跟在许明华身后向银库走去。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各有所图

许明华做过县丞,又在御史台呆了两年多,对地方官吏贪腐的那些“弯弯绕”的手法大多了解,出手便抓住了源头。

此次赈灾府衙按受灾县的大小以及受灾情况的轻重分成三等,分别给了一万二千两、一万两和八千两赈灾银,景源县列在中等,得了一万两赈灾银(铜钱)。

县衙的银库中还有收上来的税银,这难不住许明华,税银有账可查,税银加上赈灾银减去支出后,库房中应存赈灾银四千四百三十三贯零二百七十八文,实际盘点库房中仅有二千八百余两银子,出现了一千六百余两的亏空。

赵则和看向邓怀宾,心想宋冲你们都能灭口,这银子怎么还留下这么大的缺口。邓怀宾暗暗叫苦,许明华来的太快,如果再拖上一天,保管让他找不出丝毫漏洞。

许华明不依不饶地追问道:“赵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一千六百多两银子到哪去了?”

仓库是由县丞具体负责管理,邓怀宾拱手禀道:“许大人,依照府衙的公文,参与赈灾的百姓每日发放铜钱二十文,还要供给吃食,因为人数不定、路程长短不一,每天到县衙领取银两、粮食的话多有不便,于是赵大人与下官等人商议后,决定先将银两预支到各乡,每十日派人一结,这一千多两银子预付给了乡里。”

赵则和道:“确是如此。”

“凭条何在?”许明华暗自冷笑,想蒙我,门都没有。

邓怀宾应道:“放在户曹,请大人移步。”

邓怀宾心细,归还自己的银子的时候问过库史,得知还有亏空后便准备了后招,吩咐户曹的曹头准备了些预借款的凭条,没想到真用上了。

在户曹许明华看到了一堆预领钱粮的凭条,加总以后数额与亏空相差无己,上面清楚地写着预领钱粮的数额、申领的乡村和经办人,最后盖着县丞的印,毫无破绽。

见许明华吃瘪的样子,邓怀宾暗爽,故做大方地道:“许大人,此凭条一式两份,大人如想查实,不妨随意抽几个乡,亲自去看看,核查一番。”

许明华到城外附近查看过,大雪初化,道路泥泞难行,车轮极易陷在泥沼之中。再说,等自己到了乡里,恐怕那里早得了通知,早已准备妥当,自己根本查不出什么东西。

“罢了”,许明华有些泄气地道:“到时候再说吧。”

在景源县查了两天,查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邓怀宾的操作下,许明华明知景源县官吏贪污赈灾银却无计可施,倍感失落。

赵则和等人心中暗笑,表面上越发地谦恭,让许明华有火发不出。他唯一的证人宋冲已经死了,从宋冲处得知的情报都变成了口说无凭,自以为高明的手段碰到了老狐狸邓怀宾,油浸泥鳅,滑不溜手。

穷则思变,许明华把主意打到了江安义身上,派人送去一封言辞恳切的信,让江安义前来景源县视察,顺便把景源县的乱局理一理。许明华想着借机抽身出来,冷眼旁观江安义和赵则和等人的行为,从中找出破绽。

江安义很快回了信,信中对许明华对景源县的清查表示了感激,深信许御史必能查清事实,并随信将许明华写的那封匿名信送了过来,让许明华核实信中内容是否属实。在信中江安义表示赈灾事务繁多,景源县有许御史督阵他很放心,所以不来景源县了,先到别的县视察。

接到信,许明华有些措手不及,烫手山芋让江安义抛了回来,从表面上还抓不住江安义一丁点错处,不过越是这样,他越发感觉江安义可疑,行事奸滑,实是大奸大伪。

如今已成骑虎之势,景源县上下勾连攻守同盟,钱和账已经基本能对上,小问题查出不少,可是无法触动赵则和等人,顶多一个“督下不严”的过错,更不能说当初雄心勃勃想在打击江安义。

驿馆灯下,许明华捻断几根愁须,苦思破局良策。许安悄声进来换茶,许明华信不过驿馆的差役,只准许安进出他的住处。

端着茶,许明华下意识地问道:“许安,此事你怎么看?”

身为许明华的贴身亲随,许安对老爷的心思了解得清清楚楚,躬着腰提醒道:“景源县贪污赈灾银是宋冲告诉老爷的,如今宋冲已经死,老爷何不到宋冲家里看看,兴许能找到点什么。”

“对啊”,许明华恍然醒悟,宋冲的死颇多蹊跷,自己已经许诺保全他,怎么可能畏罪自杀,他的家人是否知道些什么隐情,说不定宋冲有什么朋友为他打抱不平。

站起身,许明华兴奋地在许安的肩膀上拍了拍,夸道:“许安,这些年跟在我身边,着实长进不小,以后有机会老爷要提拔提拔你,做个亲随委实有些屈才了。”

宋家在城南,门前贴着挽联,院中搭着灵棚,天色已晚,有几个下人坐在棚中吃饭,大厅和后屋传出隐隐地哭声。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许明华和许安走进宅来,让宋家人感到错愕。有人起身问道:“两位,找谁?”

许安上前应道:“我家老爷与宋都头是朋友,听闻宋都头不幸身亡,特来吊唁。”

有人领进灵堂烧香祭拜,宋家人闻讯前来拜谢。许明华见两个孝子身披麻衣,脚穿草鞋,看面容与宋冲有几分相似,老大应该已过弱冠之年,小的才十四五岁的样子,面容悲切地向许明华答谢。

许明华寒喧几句,假做不解地问道:“几天前我与你父还在一起饮酒,怎么出门回来宋兄就不在了?”

宋家老大闪烁其词,吞吞吐吐。老二愤然道:“我爹是被县衙的人害死的。”

“望行,不可乱说。”老大宋望宁急忙喝道。

“我没乱说,爹死前曾对我们说过,如果他出事就是衙门的人害的。”

许明华心中暗喜,佯做义愤道:“宋兄对我有大恩,如果你们兄弟知道实情就告诉我,我愿出面替宋兄打官司。”

宋望宁拉了一把弟弟,道:“多谢先生仗义,小弟无知乱语,先生不要放在心上。官府说家父是畏罪自杀,并未追及家人,死者为大,宋家不想再招惹什

么是非。天色已晚,先生请回吧。”

许明华还想再说几句,宋望宁已经拉着弟弟转身要走,许明华急忙叫住他,自揭身份道:“实不相瞒,我是御史台观风使,前几日令尊曾到我处告发景源县上下串通一气贪污赈灾银,我命令尊暗中查探,不断却等来噩耗。我曾许诺为令尊脱罪,事后为其表功,所以令尊不可能自杀,令尊如果留下什么证物,你们交给我,我一定替令尊昭雪。”

边说许明华边把随身所带的凭证掏了出来,宋望宁接过凭信仔细看过后还给许明华,道:“许大人请稍候,家祖尚在,家中事由家祖作主。”

宋望宁带着弟弟进了后屋,许明华坐在灵堂侧,长明灯闪着幽暗的光,黑影幢幢,仿佛有恶鬼隐藏其中。

许明华有些心虚,起身在火盆中化了些纸钱,心中默默祷告:宋冲,你要是死不瞑目就助我一臂之力,我帮你把害你之人抓住,你助我抓住江安义的把柄。

身后传来咳嗽之声,宋望宁兄弟一左一右扶着个老者出现,许明华连忙站起来行礼,老者是宋冲的父亲宋图远。

宋图远年过花甲,老年丧子的打击让他头发苍白如雪,心伤欲死,病卧在床。宋图远也曾是县衙的衙役,对衙门的事情十分清楚,儿子宋冲的死他根本不信,听两个孙儿说御史台观风使有意替儿子伸冤,宋图远在孙儿的掺扶下,挣扎着来见许明华。

几句交谈后,宋图远闭上眼睛,泪水从老人满是皱褶的脸上艰难地滑落,从许明华简短的话语中,历经沧桑的他知道儿子是被两只手掐死的,其中一只手就是眼前这位口口声声要替儿子报仇的观风使许大人。

喘息了片刻,宋远图艰难地道:“许大人要替我那不孝子鸣冤,老朽感激涕零,明日是那不孝子的头七,衙门的众人会来拜祭,许大人到时也来吧。老朽会将他临死前留下的信交给大人。”

许明华还想劝说,宋远图把眼睛闭上,不再理他。许明华无奈,只得怏怏地离开。他前腿刚走,邓怀宾带着几个人就走了进来。

邓怀宾对许明华满是戒心,驿馆的四处都有人在暗中监视,许明华出了驿馆,身后便有两人在暗暗跟踪。见他来到宋冲家中,一人蹲守,一人飞快地去给邓怀宾报信。邓怀宾立刻带着人也来到宋冲家附近,等许明华离开后,邓怀宾带着人便登门了。

宋远图认识邓县丞,看到他带人进来,立时明白杀死儿子的另一只手来了。邓怀宾装模作样地在宋冲的灵堂前敬了香,然后拐弯抹角地向宋远图打听许明华来做什么?宋远图心中清亮,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冲儿,为父就是豁出性命也要替报仇。

打断邓怀宾的问道,宋远图道:“邓大人,我儿明日头七,烦请大人来上柱香,有什么话等上完香后我再告诉大人。”

丰乐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宋冲头七。白幡招展,哀乐呜咽,宋宅门前纸钱纷飞,宾客纷纷来吊,许明华来了、邓怀宾也来了,不吉的乌鸦在宋宅上空盘旋,杀机潜伏。(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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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四十七章怅然若失

唢呐声中,焚香、鸣炮、敬酒、化钱、行礼,诸多繁琐礼仪。

宋远图紧闭双眼坐在灵堂一侧,形如枯槁,乱发无心梳理,杂乱地堆在头上如雪。众人经过他身边时都敛气静声,生恐惊扰了这个心伤欲死的老人。

好不容易等到哀乐声低回,许明华心急如焚,凑到宋远图的身旁,低低的声音唤道:“老爷子,你醒醒,醒醒。”

宋远图昏沉沉地睁开双眼,茫然地扫视着眼前,好半天目光凝聚起来,有了一丝生气,定定地落在许明华那张看似关切的脸上。

“喔,结束了。”宋远图挣扎着要站起身,腿脚无力又跌坐回椅中。

许明华连忙伸手来掺,一旁早有准备的邓怀宾也伸出手扶住宋远图的另一只胳膊,宋远图在两人的合力下站起,许明华和邓怀宾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发出无形的火星,嘴角却各自露出笑容。

宋远图在两人的掺扶下往后院走去,这是个三进的院落,右侧的回廊的尽处有片角门,宋远图打开角门,里面是个偏僻小院,一股香味扑面而来。邓怀宾听宋冲说过他的父亲礼佛,这里应该是佛堂了。

宋远图沙哑着声音道:“东西就在佛堂,你们随我进来吧。”

许明华探头向里看了看,小小的院落里有栋木制小楼,四周是围墙,院子很小,栽种些树木,光线被树木遮住,看起来有些阴森。许明华转头冲许安使了个眼色,暗示他紧跟着保护自己,邓怀宾也冲身后的两名衙役示意,两人扶着宋图远进了小院,其他人紧跟在拥入院中。

宋远图没有做声,来到佛堂前站住腿道:“佛堂清静,不可太过惊扰神灵,让他们在院中等候吧。”

推开佛堂门,香味越发浓郁,佛堂很小,香案上摆放着果疏,正中的香炉内插着三只香,香烟推门的气息一扰,缭乱起来。

宋远图走进佛堂,许明华紧跟他的身后,屋中悬着黄幔,正中供奉着佛像,许明华朝佛像看去,吓得面色一白。供奉佛像并不像大郑佛寺中的佛祖那样慈眉善目,而是青面獠牙、多手多足、头戴骷髅冠、挂着骷髅念珠、背后燃烧着熊熊烈火的一尊异神。

邓怀宾跟着进门,看到许明华浑身一抖,顺着他的目光看清佛像,笑道:“许大人,这是传自吐笃国隐教的威猛佛,此为其忿怒身,震慑邪门外道,显大愤怒、大无畏之态。”

宋远图转身关上门拴好,佛堂内暗下来,许明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木门上,惊问道:“老人家,关门做甚?”

“兹事重大,隔墙有耳,还是少些人知道的好。”宋远图嘴角露出一丝诡笑,道:“许大人难道还怕我一个糟老头子,何况还有邓大人在,你怕什么?”

看着宋远图满头白发,颤颤巍巍的身子,又见邓怀宾嘴角带出讥笑,许明华辩解道:“佛堂内太暗,还是打开门光亮些。”

宋远图从桌上拿起火折,把桌上一排长明灯点亮,灯光如豆随风飘摇,屋内虽然亮了许多却更让人生出幽深冷暗的感觉,许明华发现自己的后心有些凉意。

屋中没有座位

,只在香案前摆放了一个蒲团,宋远图顾自在蒲团上跪下,向佛像叩拜,嘴里念叨着什么。气氛有些诡异,许明华和邓怀宾对视一眼,一左一右站好,都提高了警惕,注视看着宋远图的一举一动。

宋远图念叨了一阵,站起身道:“冲儿留下了一封信,我放在佛像后,这就拿给你们。”

用手撑地艰难地起身,宋远图颤抖着掀起黄幔进入后面。许明华和邓怀宾都紧张地踏前一步,想撩起幔帐往里看。只听里面“咵咵”数声碎响,像是打碎了什么东西。邓怀宾抢步上前掀起黄幔,只见幔后是数口大缸,已经被打破,缸中盛放的豆油如流水般地涌了出来。

宋远图手中拿着火折,正点向放在缸边的爆竹引线,引线冒出“滋滋”的红光,许明华和邓怀宾吓得亡魂出窍,转身冲向大门,四只手同时伸向门栓。“蓬”的一声炸响,紧跟着火光窜起,瞬间整个屋中都是火焰,吞没了屋中人。

“冲儿,今日你回魂,爹跟你一起走吧,黄泉路上父子相伴,也省得你寂寞,爹替你报仇了。”宋远图凄利而疯狂的笑声中,邓怀宾和许明华则惨叫不迭,身上的衣服化成火团,两人都能闻到自己身上发出的焦肉香。

拉开门,一股风涌进,身上的火苗越旺,两人抢着往门外走,门框小,两个人被卡在门前,两团飞舞的火焰越燃越旺,在风中就像两只燃着的火炬。

站在院子等待的三人吓呆了,眼见得大火从大门、窗棂中窜出,整栋小楼都在火光中摇曳着。

两个火团挤出了大门,无力地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挣扎着。两名衙役返身夺门而逃,一路狂呼着:“着火了,救火啊。”

许安脱下身上的衣服,壮着胆子上前替许明华扑打着身上的火焰。天气寒冷,身上的冬衣厚实,可怜的许明华已经烧得膝黑一团,无力地在地上抽搐着,嘴中发出凄惨的哀号。另一旁的邓怀宾没人替他扑火,此刻已经一动不动,身上的火苗还顽强地燃烧着。

等众人进来救火救人,佛堂已经变成冲天火炬,宋远图早在屋中被烧成了炭团,邓怀宾也没有了呼吸,许明华倒是还有口气,只是浑身炭黑,隔老远者能闻到肉香,张着嘴奄奄一息。大夫看过直摇头,火伤太重无法救治。

一天后,许明华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无数的遗憾闭上了眼,许安是许家的奴仆,主人死了,许安的罪过不小,搜出银两溜之乎。邓怀宾是晃州人,千里做官,身边只有一个小妾和几个族人,邓怀宾留下的银子不少,于是首要的事变成了争夺家产,两天后小妾卷了些银两跟人跑了不提。

御史台观风使和县丞在宋宅被烧死,这可不是小事,赵则和派人给江刺史送信,暗中却让人查检了许明华的行囊,拿到了写给御史台和他寄给江安义又被江安义寄回的信。

江安义得信后不敢耽搁,匆匆赶到景源县,该安抚的安抚,该追问的追问,该查办的查办。关于贪污赈灾银,板子高高举起,最后轻轻落下:赵田壮重责四十板,遣回原籍;查出贪污赈灾银的小吏和衙役或打或罚或退;赵县令督下不严罚俸半年,着其继续

清查贪污赈灾银一案。

是夜,赵则和悄悄来到驿馆求见江安义,把从许明华处搜来的两封信奉上,恭恭敬敬地向江安义磕了三个头,悄无声息地告退。看着两封信在炉火间化为灰烬,江安义怅然若失。对他来说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但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数条人命因此事而死,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安西都护府的赈灾的粮草延不断地进入灾区,宣告赈灾进入尾声,召集来的民工在二十文一天的工价刺激下仍在疏通着会野府西北一带的城乡道路,灾区各县的官吏有不少仍在偷偷摸摸地贪污着,但经过景源县教训和龙卫大力的清查,这些人的手段变得更隐密,贪污的数目也少了许多。

这些多出来的银子化成受灾百姓的吃穿住行,让原本绝望的百姓看到了希望。老百姓最为淳朴,此次赈灾官府的所做所为被他们看在眼里、赞在口中、记在心上,江安义作为官府的形象代言人自然被老百姓感激着。

化州各族杂居,此次赈灾江安义考虑到不同民族的需求不一,在赈灾中采取了不同的手段方法,这让化州各族的矛盾无形中得到化解,而江安义在化州百姓的声望如日中天。

十二月初六,江安义返回会野府,行文向朝庭汇报赈灾情况,同时汇报景源县的情况。在奏折中,江安义替化州的士绅请功,特别是提到宁家的义举,这与前段时间江安义与化州士家势同水火的情形完全改变。

这场百年难遇的雪灾在江安义的大力斡旋下伤害降到了最低,说再多的豪言壮语也不如实际的行动,府衙的官吏看向江刺史的目光中,少了些敬畏,多了分尊敬。

安排妥当府衙的事情,江安义在众人的恭送声中回了后宅。床榻上,灯光下,在妻子的面前,江安义卸下面具,露出惘然失落的样子,喃喃地述说着景源县的实情,叹息着自己这样做不知是对是错。

欣菲的头趴在江安义胸前,感觉着丈夫有力的心跳,静静地听着。等江安义发出一声长叹,欣菲道:“妾身身为龙卫,替朝庭剿杀元天教人,手中有不少人命,细想起来,多数元天教人并无大恶,但妾身职责所在,不得不为。”

用胸前的丰腻在丈夫的胳膊上挤了挤,欣菲继续道:“有些事分不出对错,处的立场不同做出的选择就不一样,妾身倒觉得江郎这样做并没有什么不妥。人有亲疏远近,假若有一天朝庭要江郎杀妾身,杀安勇,江郎会如何选择?”

欣菲支起身,俏皮地盯着江安义的眼睛,从江安义的眼中,她看到了想要的答案。

“江郎,你这段时间太累了,妾身替你按按太阳穴,最近妾身的明玉真气可大有长进。”

欣菲盘腿坐好,把江安义的头搁在她的大腿上,两只手轻轻地按在江安义的太阳穴上,一股清凉的真气舒缓地注入江安义的脑袋中,然后把这种舒适沿着经脉传遍全身。功夫不大,江安义便酣然入梦。

烛影摇红,欣菲爱怜地看着酣睡的丈夫,轻轻地道:“江郎,今生有缘,你我夫妻福祸有共,生死相依,无论对与错,我都会与你在一起。”(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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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四十八章何以解忧

一夜好睡,郁郁的情绪没有好转多少,但总算恢复了精力,时近年终,府衙的事情不少,江安义又长时间不在府衙,积下了一堆公务要处理。忙碌了一天,到散衙时分才将公务处理完,江安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身旁的华思诚见江安义的脸色有些委靡,关切地道:“安义,你这段时间跑来跑去太辛苦了,过两日休沐,咱们一起到塔善泡泡温汤去。”

塔善县在会野府东四十里外,那里山林环抱,景色优美,特别是城西十里处的罗白山中有数处温泉,是冬季避寒的好去处。大魏祥符年间,当时的刺史在山间修建了数栋楼阁,此后官府陆续在山间添置楼台亭榭,数百年来已经蔚为可观,成为化州难得的美景。这些楼阁打着百姓的旗帜,但入住游玩的价格不菲,到了冬日人多房屋数量有限,还会调整价格,寻常百姓衣食尚且不饱,那会花上数百文到此享乐一天,塔善温泉不可避免地成为了有钱有势之人享受的场所。

江安义听说过塔善温泉的盛名,八月中秋前传授制蜜水果技艺,塔善县令苗永功还专程前来相邀。听华思诚提起,江安义心动,笑道:“行,到时我俩结伴同行。走,这些日子有劳华兄在府衙坐镇,我略备薄酒以表谢意。”

华思诚喜道:“可是安义亲自掌勺,我可是有阵子没吃过安义你弄的菜了,有些菜酒店里也烧不出你弄的味道,我老伴直埋怨我口味越来越刁,我这好吃的习惯可是你惯下的。”大郑规定五品官员的家眷才能随任,化州司马是从六品上,按说家人要呆在家中。但华思诚是化州人,任处便是家乡,所以他的家小一直跟他在一起。

掌勺的名义上是欣菲,丈夫归来主妇要表示表示,真正操刀的是石头,欣菲弄的菜估计大家只会动两筷子。饭菜还早,众人坐在院中闲聊等候,江安义想起秦子炎来,上次还答应请他吃顿饭,正好赶上。

思雨听到大伯喊丈夫去请秦子炎,笑道:“大伯,现在秦子炎可没心思喝酒,上次在吕同县你不是抓住个叫刘维刚的人吗,他招认自己是元天教人,还供出一大窜军中同伙,秦子炎正一门心思地想着立功呢。”

元天教多次与江安义交手,正如昨夜欣菲所说,立场不同职责所在,江安义和他们势如死敌,元天教人也早把江安义当成死敌,数次刺杀未遂,还有江安义不知道的手段在背后,听到元天教徒被抓,江安义十分开心。

“安勇,你还是跑一趟,上次答应的事不能不算数,你告诉他要是有事就算了,但这顿饭我可算请过了。对了,你顺路叫一下郭兄,他应该还在铺子里。”江安义难得忘记烦恼,笑道。

郭怀理在靠近府衙不远的南街一口气盘下七间店面,经营香水、酒水、酥白璧、绸缎、瓷器、竹器等生意,当然这些店面只是零售,大综的买卖还是在边市里进行。为了鼓励边市交易,江安

义补充了新规,不但可以凭借纳税凭据优先购买香水,而且到年终可以享受半成的退税,零售的商店可没有这条优惠。

饭菜上桌时,该来的人都来了,华思诚、郭怀理、史家父子、余庆山、秦子炎算是客人,加上江安义一家人满满坐了一桌人。人多吃饭热闹,喝着金玉液,吃着牛羊肉,人人都是满头大汗,痛快淋漓。座中出汗谁最多?郭怀理。来到化州后,牛羊肉成为他的主食,两个月的时间,郭怀理又成功地胖了一圈。

江安义停下酒杯道:“华兄提议过两天到塔善去泡泡温汤,你们谁愿意和我一起去。”

此提议一出,立刻响应热烈,思雨首先叫道:“我早就跟师姐说让她去泡温汤,可是师姐总说要等大伯一起去,这回总算大伯有空了,到时我可要去。”

郭怀理丢掉手中的骨头,从桌上拿起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滴,笑道:“听说温汤还有泡掉些身上的油脂,这阵子有些管不住嘴,大夫说体内的湿气重了,正好去除除湿。”

秦子炎歉声道:“安义,我就不陪你去了,龙卫府一堆事,离不开人。”

一群人在酒桌上热火朝天地议论起塔善的温泉来,最后江安义、江安勇、华思诚还有史家父子等人一同前去,边市交易依旧红火,余庆山要在边市看守。江安义有意让史明玉接替冯道量成为司仓参军,原本答应的录事参军温琦暂时不动,虽然市丞和司仓参军都是从八品,但史家父子知道司仓参军管辖的面更广。史明玉如果调任,余庆山便顺势接任他的边市丞之职,所以余庆山干劲十足,毫无怨言。

石头见师傅说了半天没有提他,急道:“师傅,我要跟着去玩,我可不留在会野府看家。”

江安义板起脸道:“过完年你都十八岁了,怎么还像个玩不大的小孩,不行,这次不带你去。”

天不怕地不怕,石头就怕师傅板脸,当初让他写大字留下的阴影至今未消,看到江安义瞪眼,石头只得哭丧着脸,低着头不作声。欣菲笑骂道:“哪见你这样做师傅的,逗徒弟玩,石头,别理他。”

听师娘这样一说,石头高兴地咧开了嘴,哪知欣菲的话只说了一半,接着道:“不过,石头,这次你还真去不了塔善,你另外有事。”

石头都快哭了,心想,师傅师娘,不带你们这样玩我的。

“石头,你过完年你就十八岁了,已经长大成年,该成家立业了。”欣菲笑道。

思雨在一旁打趣道:“小石头变成大石头了,要做新郎官了。”

江安勇坐在石头旁边,搂住石头的肩膀,一本正经地在石头的耳边胡说道:“石头,你真是禽兽不如啊,珍儿比妍儿还要小,你怎么忍心下手。”

石头被江安勇夫妇调侃得面红耳赤,没有了往日的机灵,心里只剩下欢喜,红着脸笑成了呆花。

江安义道:“张先生来信跟我提了你的事,希望你能早日与珍儿完婚。过两日你动身赶回平山镇过年,你和珍儿的亲事,听张先生安排,你家中缺什么只管向冬儿师母开口,不必客气,听到了没有。”

石头站起身,感激地道:“多谢师傅。”扫了一眼欣菲和江安勇夫妇,连忙补了一句,“多谢师娘,多谢师叔,多谢思雨姐。”

江安勇倒满一杯酒递给石头,笑道:“石头,恭喜你成为大人,以后你师傅就不会再管你喝酒了,干了这杯。”

等石头喝完酒坐下,江安义继续道:“你成亲后不要急着回来,等到四月天气暖和,你再送你冬儿师娘和小师弟来化州,至于你来化州后是想留下还是回平山镇,便随你的意。”

石头急忙道:“师傅,我要跟着你。”

江安义摆摆手,道:“不必急着答应,师傅虽然也想留你在身边,可是平山镇也要有人在,你到时跟张先生商量过再做决定。”

说完,江安义也端起杯子,叹道:“师傅也贺你一杯,当年那个看马的小孩长成大人了,真是时光如箭啊。”

江安义有些感慨,石头有些感伤,欣菲有些感怀,一晃八年时间过去了,江安义和欣菲结为夫妻,连小思雨也嫁给了江安勇,石头爷爷已经不在了,石头的家人在平山镇安下了家,时间改变了许多。

石头哽咽举起杯道:“要不是遇到师傅,我这时就在田里刨食呢。师傅,这杯酒石头敬您,替我全家谢谢您。”

郭怀理见众人情绪有些低落,笑道:“石头,你谢这个谢那个,怎么忘记谢你郭大伯了,你赶紧地敬我一杯,要不然你成婚的大礼我可就免了。”

石头恢复了机灵劲,嬉皮笑脸地道:“郭大伯,您老比我师傅还有钱,打个喷嚏溅出点唾沫星都够我花半辈子了,再说您要去塔善泡温汤,那些油水被温汤泡去还不如赏给侄儿我不是。”

郭怀理和石头一逗嘴,气氛重新轻松了起来,这顿饭大伙尽欢而散。

卧房,红烛下,江安义和欣菲相对而坐。江安义拿了本《南山讲要》随意地翻看着,另一侧欣菲拿了绣活在灯下忙着,习惯了拿刀剑的手拿起了绣花针,为了这个家欣菲改变了许多。瞄了一眼绣布上的鸳鸯,欣菲偷偷地往桌下藏了藏,十八般兵器在手中能够如臂使指,可是小小的绣花针怎么如此不听指挥。

江安义的心思也没有放在书上,马上又是一年,分外想念家人,晨智过年叫三岁了,不知道长高了多少,还有娘、妍儿、冬儿、舅舅们,不知他们身体可好。石头马上要回家与珍儿成亲了,妍儿比珍儿大一岁,她的亲事还没有着落,上个月娘还来信抱怨自己,身为大哥一点也不关心妹子。江安义嘴角泛起苦笑,自己身上化州,有心也使不上力。

(剩余五百字十分钟之后,请稍待)(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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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四十九章罗白温池

江安义想起的是他在泽昌书院的好友林义真。林义真世家子弟,学识过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最难得的是为人正直敢言,是江安义在泽昌书院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正是因为林义真,江安义才对邓山长提出的贵庶之争并不感兴趣。

清仗田亩毕回京,林义真被吏部派到辰州怀玉县(中县)任县令,二年前因政绩卓越升任临武县(上县)县令。他与嫁于长汉刘家的姨母之女,刘家三小姐有婚约,两家经常往来,两人算是青梅竹马,不料成亲前刘家小姐因病过世,林义真心伤之下,多年未谈婚嫁。

林义真比江安义大一岁,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家中催他成亲,江安义一直与林义真有书信往来,对他的事情比较清楚。之所以没想到林义真,一来是因为好友情伤不好触及,二来江安义一直觉得林义真出身十大世家,与自家有天壤之别,成亲讲究门当户对,自家不好高攀。

如今情势有所改变,自己身为化州刺史,前途一片光明,家中因为香水等产业成为巨富,并不比宜湖林家钱少,更重要的是妍儿品貌出众,与林义真确是良配,男未婚女未嫁,知根知底,说不定能成其好事。

江安义兴奋地把林义真的情况告诉了欣菲,欣菲也很高兴,笑道:“若是真能成,倒是一场佳话,你与林公子从好友到郎舅,亲上加亲。只是世家子弟的婚事要听从父母之命,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成事在天,我这就给林义真写信。”

石头启程返乡,随行的还有振威镖局的镖师们,押送这十多辆车,是江安义和郭怀理给家里准备的礼物。欣菲特别交待石头,路过齐州长武县时要歇一天,让他专程去趟卧牛坳,给彤儿和许昌化夫妇送点年货。

许昌化在长武县有个客栈,算是据点,欣菲交待石头住进这家名叫长福的客栈找店掌柜说是化州会野府来人,店掌柜自会安排人带他进山。石头与彤儿姐相处的不错,听说彤儿姐瘦得没了人形,心里很是挂念,总想着去看看。

随行江安义照例写下首诗: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经过欣菲这段时间的精心安排,隔三岔五地让人给彤儿送点东西、寄封信,许昌化夫妇回信说彤儿逐渐在康复中,已经胖了不少,脸上也能看到笑容了,不再把自己封闭在屋中,有时也会出来到他们那里串串门,带着许志承在山坳里四处玩耍,许昌化替她号过脉,惊喜地发现彤儿的体内已经恢复了生机,头发开始有了光泽,银丝也在变黑。

心病还需心药医,据安娘讲,彤儿接到江安义那首“情脉脉”时,又哭又笑,像疯了一般,不过事后时不时露出微笑,安娘好几次发现彤儿拿着江安义写的那首词细看,看来江安义的诗词对彤儿来讲是医病最好的良药,这首咏梅的诗算是对症下药,不知彤儿接到后会怎样的欢喜。

十二月十日,一只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东门,奔塔善县罗白山中的温泉而来。从会野府到塔善县

四十里,到罗白山温泉却只有三十里,一行人骑着马,乘着车,说说笑笑半个多时辰就到了罗白山。

远山笼罩在云山雾罩之中,苍翠间偶现红砖碧瓦,华思诚举鞭遥指,笑道:“那里就是罗白山温泉所在,那些雾气是温泉的热气上蒸,近看有如仙境,十分漂亮。”

华思诚多次来过此处,算是老马识途,在江安义身边大声介绍着:“罗白山有大大小小的温泉百余处,有如星罗密布,数百年官府在这里修建了驿馆,也有私人买下场地,建成自家的度冬胜地。”

“喔,这里的温泉池子可以买卖吗?”郭怀理眼睛一亮,如果能在这里买栋宅子,冬天带着一家老小没事来泡泡温泉,那才叫享受。

华思诚笑道:“塔善县在化州算是富县,靠的就是卖这温泉地所得,一个大点的温泉池子,方圆亩许要卖五六千两银子,历代塔善县令没钱用了就卖地。罗白山的温泉差不多都让有钱人买了,除了建成自家度假的宅子便是建成客栈,专门接待来玩的游客,价钱可不便宜,我前次来住的那家店,每人每天要二百文钱,还不包括吃食。”

郭怀理兴致勃勃地道:“二百文,不算太贵,到酒店吃顿饭还要几两银子呢。”

华思诚道:“郭老板是有钱人,跟你比不了,平常人家二百文够一个月的开销了,就拿我来说,光靠俸禄还真泡不起这澡。”

郭怀理最主要的兴致在吃,道:“我听说有温泉的地方可以种蔬菜,前几日我在栖仙楼就尝到了新鲜的菜蔬,听汤老板讲,就是从罗白山出产的,这大冬天能吃到青菜,真是美极了。”

拍拍自己的肚子,郭怀理故意地叹着气道:“肚儿啊肚儿,你吃多了牛羊,只有委屈你吃点青菜萝卜了。”

上次吃饭江安勇也在,他啧着舌道:“郭哥,那一盘素炒萝卜才一丁点,就要四百文,汤老板说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打了八折,那哪是吃萝卜,分明是在吃银子。”

说笑间队伍拐进进山的道路,道路修得很好,宽可并行四辆马车,沿路都是前往山中的车队。江安义的队伍有二十多匹马,八辆大车,五十多人,这样庞大的队伍在进山的人马中还不算显眼。

车队驶过一道牌坊,前面是个大大的空场,有不少车马停在场中,有小二装扮的人在往来揽客。有个青衫汉斜窜过来,拉住为首的华思诚的马缰,笑道:“几位爷,您又来泡温汤了,请到我家吧,春暖客舍有大小汤池八个,干净整洁,价格合理,保您满意。”

江安勇诧异地道:“华哥,您常来吗?这小二哥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郭怀理笑骂道:“小勇,你纯属不学无术,生意人招揽客人的套话也当真。小二哥,不要套近乎,我问你,多少钱一个人?还有,你们客栈有没有新鲜蔬果?”

小二笑着赞了一句,道:“这位爷您是行家,不瞒您说,现在的行情是二百二文一位,我家客栈后面有三分地,只要您有钱,果蔬保管够。”

“不是二百文一天吗,怎么涨价了”,江安勇听华思诚刚说过价,不解地问道



小二趁机在前面牵起缰绳引路,一面回过头来解释道:“前阵不是闹雪灾吗,这天气比去年冷了些,还有几位爷来得巧了,官府新建的四栋宅子要卖,引得不少知情人前来买宅子,这几日山里的住处紧张,价钱自然就上来了。”

郭怀理很感兴趣,问道:“里面都有温汤吗?有多大?要多少钱?”

小二是个嘴快的主,先笑着拍了一句马屁,道:“这位爷一看就是有钱的主。这四套宅子有大有小,都在山腰,位置好,价钱听说不低,有人估价最小的宅子都最少要五千两,那套大的里面有两处温汤池,每处都有小半亩大小,估计得过万两了。”

江安义暗暗咂舌,这四套宅子就最少过二万两收入了,除了支出也有万两以上的收入,难怪塔善县令在化州是第一等的优官,每两年县令都因政绩荣升,光卖几套宅子就能凑齐一年的税赋,只不知这罗白山的温池还够卖几年的。

一间间房屋沿山脚而建,青山环抱,景色优美,山间时不时有飞檐翘出,那便是有钱人家修建的宅院,与山脚下的客栈区别开来。春暖客栈就在山下的客栈群中,小二指着檐下的匾额自豪地道:“咱家是二百多年老字号,大魏年间传下来的。掌柜的常说,他家祖宗是个大文人,写下‘迟迟兮春日,玉甃暖兮温泉溢’的诗句,所以店名叫春暖客栈。”

江安义回味着小二说的那句诗,读来生温,让人回味。听到响动,店里迎出一群人,有男有女,看样子客栈有迎接女眷的经验,五十多号人,男女差不多各半,按二百二十文的价钱差不多要十二两银子,郭怀理胖手一挥,要了四套小院,给银十五两。

店家多得了三两银子,自然欢天喜地,前后奔走,唯恐伺候不周。温池分着男女池,女池自有仆女丫环们伺候,江安义等人进了男人用的小院,顿觉热潮扑面。口字型的院落,院子正中是口温池,有六丈方圆,热气氤氲,池水清沏,用卵石铺边,青石砌阶,身处于雾气蒸腾的青烟中,如梦如仙。四周都是长廊,左旁伸出凉亭,亭中有桌椅,桌上摆放着瓜果酒水等物。

斜躺在水中,温暖的泉水簇拥着身体,暖洋洋地说不出神清气爽,郭怀理舒服地叹了口气,道:“这才是神仙享受啊。”

刚才那个迎客的小二看出郭怀理是有钱人,紧跟在他身旁递毛巾,送酒水殷勤伺候,希望能从这位大方的郭爷那里得到打赏。听胖爷感叹,忙笑道:“郭爷,您是有钱人,不如在这买栋宅子,到时想来就来,岂不自在。”

郭怀理真动了心,歪过头来问江安义道:“安义,要不咱俩都买一栋,做个邻居,将来虎头和智儿可以来这里一起玩耍。”

江安义感受着温泉的热力,体内元玄真气在温泉的浸润下似乎变得更为活泼,在经脉中摇头摆尾地游动着,仿佛在表达着欢喜。听郭怀理问他,江安义随口答道:“行,你看着办吧。”

小二急忙道:“这次来买宅子的人有些多,官府准备明天巳正时在玉清台拍卖,价高者得,到时候我领几位爷去看看。”(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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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五十章亭中赌约

罗白山的景致不错,官府在山中修建了不少亭台楼榭供游人玩耍,数百年来文人骚客在其中也留下了不少好诗句。

吃罢午饭,江安义等人沿着驰道上山游玩。罗白山的景色十分别致,山顶处白雪皖皖,有如戴了顶白帽子,而山腰处依旧苍翠欲滴,云雾缥渺,山风偶尔吹散云雾,露出尖尖亭角,有如仙境。

驰道并不宽阔,仅能走一辆马车,两车如果相对,还需在驰道边有意留出的空地让车。上山的驰道是为山间买下别院的有钱人所修,江安义扫了一眼,能看到的大大小小的宅院就不下二十余处,星星点点地座落在罗白山的怀抱中,将此山的好景致占去多半。

走出五六里,郭怀理已经气喘吁吁,史明鉴年岁已大,上山也感觉吃力,前面有处游廊,众人想去歇脚。不料走近发现前往游廊的路被齐胸高的栅栏阻断,上面挂着铜锁,不知什么人把这座游廊当成了自家之物。

透过栅栏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有处宅院,红砖碧瓦掩印在苍松翠柏之中分外醒目,有犬吠之声传出。有两名黑衣汉子牵着狗从屋中出来,高声道:“这是黄家的私宅,你们赶紧离开,免伤和气。”

来罗白山泡温汤的非贵即富,这两名黑衣汉说话还算客气。

郭怀理走得脚酸,巴不得坐下来歇歇,应道:“这游廊可不是黄家的吧,你们怎么把它圈在里面,打开栅栏,我们歇歇脚就走。”

左边的黑衣汉焦躁起来,喝道:“塔善县连同游廊一起卖给黄家了,有什么话找县衙说去,快走,别惊动了宅中的贵人。”

郭怀理原想仗着江安义和华思诚的势力撑撑门面,但听那汉子提到黄家,心头一动,大郑十大世家中有黄家,如果真是此黄那就给小江惹麻烦了。郭胖子先软了下来,转身道:“算了,来玩一趟别惹事,大伙走吧。”

身后传来那两个汉子嚣张的笑声,听得众人心中不爽,思雨和江安勇夫妇想返身争执,被欣菲喝住。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众人悻悻地回了住处。

看众人情绪不高,郭怀理安慰众人道:“明天老郭就买下两套宅子,大伙想怎么玩都行。”

第二天一早,有马车拉着有意买房的人前去看宅子,江安义和华思诚有所不便,郭怀理带着江安勇夫妇兴冲冲地上了车,看完宅子后马车自会把他们送到玉清台竞买。

江安义与欣菲携了琴笛,两人来到山巅,此处有处凉亭,山顶处积着雪,十分寒冷,来玩的人很少。站在亭中四望,四周一片素洁,脚下云雾弥漫,山巅松涛阵阵,真如置身广寒宫中。

欣菲在凉亭中的石桌摆上香炉,素手焚香,轻拢慢捻弹奏起古琴,琴音低沉旷远、清冷悠长,起于山巅白云之上,风吹动欣菲身上的衣裾,有如仙女谪尘。

江安义满含深情地望着欣菲,倾听着动人琴声。欣菲扬起脸,眼中的幸福甜蜜随着琴音在山巅飞扬。笛音悠然而起,飘逸空灵,和着琴声有如凤凰蹁跹起舞,俯仰盘旋,无数点炫烂的光点有如烟火消散于天地,白云积雪之间。

“弹得好,吹得也不错”,喝彩鼓

掌声从山道间响起,格外煞风景。江安义停往笛声,欣菲的手恼怒地在琴弦上一划,激出铮然如铁般的急音。

山道上走上几个人,为首的两名公子哥儿说着灰色的皮裘,手中拿着折扇,那个鼓掌的人是左侧的高个。两位公子身后是两位文士,黑须长袍,风度翩翩,文士身后是两名武师装扮的魁梧汉子,再往后是一辆装饰华丽的香车,车在亭旁空地停稳,几名丫环簇拥着一位娇小姐从车上下来。车后几名黑衣奴仆,提着食盒,抱着酒坛,挑着担子,看样子这些人准备到凉亭中饮酒作乐。

两位公子哥都只是弱冠年纪,右侧稍瘦矮些的那位看到了亭中坐着的欣菲不禁眼神一亮,脱口赞道:“冰肌玉肤,绝色美人,好一个人间尤物。”

欣菲身披雪白的狐裘,淡青色绣花袄,云雁细绢裤,腰间束着桃红丝带,容貌如画、身姿曼妙,听到轻薄之声,柳眉含煞,目光清冷地嗔视而来,看在来人眼中,越发觉得她冷若冰霜,艳若红梅。

左侧的公子自以为潇洒地将折扇在掌心一拍,直勾勾地盯着欣菲,话语却对身侧的公子道:“左贤弟,不可唐突美人。”

说着紧走几步进入亭中,一躬到地道:“小生黄文洋见过姑娘,失礼之处请姑娘多多恕罪。方才聆听姑娘琴曲,真是有如天籁,听音观人,姑娘莫非是九天下凡的仙女。”

右侧的公子见被黄文祥抢了先,急忙也上前施礼道:“小可卫音纶,并非有意唐突姑娘,只是见姑娘美若天仙,一时出口无状,请姑娘恕罪。”

两位公子语气听上去彬彬有礼,四只眼睛却贼溜溜地围着欣菲打转。那小姐走近亭边,见哥哥和黄公子一副急色的模样,恨恨地一跺腿,娇哼一声,目光忿闷地朝欣菲瞪去。

欣菲心中大怒,手指微曲,就要给这两人一点教训,江安义上前一步,按住欣菲的肩头,淡淡地道:“算了吧,我们下山去。”

两位公子不知死活,哪肯放欣菲下山,抬眼打量了一下江安义,见江安义穿着文士袍,衣着并不华丽,年纪也不大,看样子像读书人。书生、举人在这两位心中真不算什么,黄公子转了转眼珠,笑道:“相逢有缘,这位兄台何必急着走,与我等饮上几杯,交个朋友,日后说不定黄某还能照应你呢。”

那小姐见江安义虽然肤色较黑,但身姿挺拔如松,说不出的一股昂扬英气,心中怦然而动,走入亭内娇声道:“还不快点生起炭火围起围幔,让几位公子饮酒赏雪。”

欣菲微微一笑,反倒不急着走了,收好琴抱在怀中,坐在亭边看起好戏来。一名文士明白主家的心意,暗中示意白脸武师上前挡在江安义身前,江安义本想息事宁人,不倒事情反倒迫上门来,只得哭笑不得地被人按在桌边坐好。

菜从食盒中取出,还冒着热气,酒在亭外的炭火上煨着,很快一股浓香就传出,却是金玉液。卫公子傲然笑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何方人氏?”

“小可姓江,家中做点小买卖。”江安义随口应道。

卫音纶傲意更足,撇着嘴道:“本公子出身书香门第,这位黄

公子更是世家子弟,奉宫中差遣来塔善公干,你能与我们同桌饮酒,将来足以跟人吹嘘一番。我问你,那女子是你什么人?”

黄公子手拍折扇,含笑不语,目光炯炯看着江安义。江安义强忍不快,道:“是我妻子。”

酒已温热,送上桌来。卫音纶旁边的文士笑道:“姜公子,干饮无味,不如赌点彩头。”

黄公子抚掌大笑道:“正合我意。我在山间有栋别舍,就拿出来做个彩头吧。”

那小姐是卫音纶的妹子,此行原本是其父授意,争取与得到黄公子的好感,结成好事。听黄公子要拿山中精舍来赌,急着劝道:“黄公子,那栋别舍是你家中之物,拿来赌彩,怕是不妥吧。”

卫音纶拉了一把妹子,让她在身旁坐好,侧转头凑到妹子耳边轻语道:“妹子,急什么,咱们怎么会输,就算输了,那小子还真是从黄公子手中把精舍夺了去不成,也不想想黄家是什么人。”

卫小姐白了哥哥一眼,略带同情地看着江安义,心中明白黄公子和哥哥是冲着此人的妻子去的。江安义心知肚明,刚要摇头拒绝,亭旁坐着的欣菲却一副财迷样地出声道:“江郎,如此好事可别错过。”

江安义暗翻白眼,欣菲这是想教训一下这些人,听到黄文祥和卫音纶耳中欣喜若狂,催促江安义道:“你家夫人都应了,不可反悔。我看你夫人弹着一手好琴,就赌她在我家中弹一年琴吧,这赌约让你赢大了。”

再三逼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江安义问道:“赌什么?”

黄文祥和卫音纶得意地互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赌饮酒。”

这倒是出乎江安义的意料之外,他原以为是赌诗之类的雅事,没想到这两位是酒囊饭袋。欣菲“噗哧”一下笑出声来,看得黄文祥和卫音纶张着口目瞪口呆,要不是卫小姐一声怒哼,两人的口水都要滴到桌上了。

欣菲袅袅起身,风情万种地来到桌边,娇声道:“既然要赌,便要立下字据,要不然口说无凭,到时反悔怎么办?”

黄文祥呆了一下,他可没想真赌,再说那宅子是家中所有,并非他的私产。卫音纶笑道:“黄兄,怕什么,有什么事小弟一起帮你担着。”

看到卫音纶挤眉弄眼,黄文祥醒悟过来,哈哈笑道:“拿纸笔来。”

刷刷点点赌约写好,签名,按上手印,欣菲笑着取过道:“这张赌约既然以妾身为赌注,便先保存在妾身处吧。”

黄文祥等人点头同意。

喝酒,江安义还真不把两人放在眼中,五斤金玉液下肚,江安义面不改色,再看黄文祥和卫音纶,二个人都有点打晃了。卫小姐一看情形不对,这分明是要输了,急忙娇声道:“这小子使诈,我看到他把酒倒地上了,你们去把赌约取回来。”

两名武士一人抓向江安义,一人奔向欣菲,黄文祥急道:“别伤着美人。”

话音刚落,“呯、呯”的两声响,两名大汉腾空而起,齐齐落在亭外的雪地上,人事不知。黄文祥等人惊得目瞪口呆,两块肉腩居然变成了铁块,这下该如何收场?(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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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五十一章购宅争端

欣菲的笑容此刻看在卫音纶眼中有如恶鬼般地狰狞,三分酒意化做冷汗流了出来。看着逼近的欣菲,慌乱地叫道:“你们想干什么,我是塔善县令之子,这位黄公子是汉川黄氏子弟,他的姑姑可是黄淑妃,你们不要乱来。”

色厉内茬,江安义轻蔑地扫了一眼浑身发抖的公子哥,对于调戏自己妻子的人,江安义可没打算轻易放过。手在桌子上一拍,震得杯碟颤动,江安义冷笑道:“两位,还能喝吗,要不想再喝就算两位输了,那套宅子可归江某人了。”

黄文祥傻了眼,结结巴巴地道:“宅子不是我的,那赌约不算数。”

江安义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徐徐地道:“上面有你的签名画押,算不算数可由不得你说,再说这场赌斗因你们而起,板子可打不到我身上来。”

一名文士凑在卫音纶耳边嘀咕了一会,卫音纶站起身,狡黠地辨道:“这场赌斗还没分出输赢,等下次本公子来了兴致再接着跟你们比吧,先把协议拿来。黄兄,罗白山是咱一亩三分地,怕他做甚。”

卫音纶的话给黄文祥壮了胆,确实以他们的身份,在塔善一带,要怕的人还真没有。用折扇敲打着桌面,黄文祥的语气硬了起来,冷哼道:“听到没有,赌斗可没结束,黄爷今天没兴趣比了,先把协议拿出来,下次再说。”

这是想耍赖了,江安义夫妇一时不查居然让他们钻了个空子。不过,欣菲是干什么,黄文祥卫音纶这种人在她眼中只算是小混混。

恶人还需恶招磨,欣菲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比完再走。江郎,按住他们,一人先灌一坛再说。”

江安义抄起酒壶,右手顺手扯过身旁的黄文祥,黄文祥还想挣扎,江安义三个手指捏住他的细脖子,黄文祥立时觉得全身酸麻,张大嘴连连呼痛。江安义没理他,嘴对嘴长流水,给他灌了一气。

等到酒壶倒空,江安义松开手,黄文祥又咳又喘,酒劲上头,摇摇晃晃起身,要不是身旁的文士扶住他,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

桌上的酒壶空了,江安义喝道:“还不送酒来。”

那两名武师刚被众人从地上扶起来,正靠在车旁休息,众人见江安义发威,一个个紧往后缩,卫小姐还算胆大,挡在哥哥面前喝道:“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恃武行凶,难道不怕王法吗?”

欣菲被她气乐了,道:“小妹妹,你倒是帮亲不帮理,这不怕王法的是谁?”

卫小姐骄横地道:“我不管,你们休想伤害我哥哥。”

这倒让江安义有些刮目相看了,相比畏畏缩缩的公子哥儿,这位气鼓鼓的卫小姐倒显得有几分担当。

江安义没有逼上前,返身坐好,杯中还有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欣菲笑着恐吓道:“小姑娘,胆子不小,不怕我们杀人灭口,把你们从山顶上扔下悬崖吗?这里人踪罕见,谁也不知道。”

卫小姐快要哭出来了,扁着嘴强撑道:“我哥带来了十名衙役,你们敢伤

了我们,也休想跑了。”

欣菲起了戏耍心,笑道:“我想跑,谁拦得住。”

说着轻轻纵到亭外,脚尖用力拔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亭旁一棵松枝上。松枝高约丈许,欣菲站在上面随枝起伏,山风吹拂衣裙,树上的积雪纷纷落下,仿佛下一刻便会凌风飞去。

卫小姐看得呆了,震惊之余隐约带着羡慕,巴不得那凌空枝头的人儿是自己。

黄文祥有些见识,亲眼见过族中请得几名供奉,赤手空拳将麻石击碎,还见过供奉如眼前这个女子般拔地而起,跃上屋檐,在屋顶蹿蹦有如灵猫,看来这两人跟族中的供奉一般是江湖上的高人,这等人行事无羁,目无法纪,惹恼了他们真有可能一刀把自己这些人杀了扔进山涧中。

江安义抚掌大笑,“好一个凌波仙子。”取过长笛,横在嘴边,笛音穿云而起,直欲飞向九天。欣菲在枝头翩然起舞,有如灵雀,和着笛声欢喜雀跃,飘摇生姿。

众人把惊恐忘却,一个个痴痴地望着枝头婆娑如梦般的仙子,陶醉在笛音舞姿中。江安义的笛音中无意中注入了真气,彩蝶门的姹女心经原本就含有迷盅之道,欣菲随着笛声,舞步变幻、衣裙摆动、媚惑十足,如果一曲舞罢,那些普通人怕是会丢魂失魄大病一场。

山道上传来急促的跑步声,有人气喘吁吁地呼道:“少爷,少爷,不好了。”喊叫声惊动了江安义,笛音一收,欣菲的舞步自然收敛,黄文祥等人只觉头昏脑胀,好在看得、听得不久,对身体损伤不大。

欣菲站得高看得远,认出那个跑过来的黑衣汉居然是昨日在山间见到的牵狗人。那汉子跑到黄文祥跟前,喘着粗气道:“少爷……您快去看看,……有个胖子在同赵先生抢价呢。”

黄文祥急问道:“怎么回事?不是早叫你们打过招呼了吗?抢价的是谁?”

“这胖子是昨天来的,我们也不清楚,现在赵先生正拖着他,少爷您快去看看吧,那胖子好像钱不少,看样子想买下几套宅子。”

黄文祥顾不上与江安义争执了,拉着卫音纶道:“卫贤弟,咱们先去玉清台看看,姑姑交待下来的事不容有失。”

返过头恶狠狠地瞧了一眼江安义,低声道:“这两个人还要请卫叔从县衙多请些人来。”

卫音纶点头,与黄文祥先乘了马车走了,剩下卫小姐和家人,江安义夫妇也没为难他们,联袂下山。卫小姐轻声吩咐道:“你暗中跟着他们,看看他们住在哪里?”

对于身后的尾巴,江安义夫妇根本没有在意,黄文祥等人如果还想找事,江安义不介意送他们一个大大的教训。方州汉川黄家,十大世家之一,江安义暗自哂笑,莫非自己与世家有仇,先是李家,接着是王家,然后是卢家,得罪的世家多了,也就不在意这个黄家了。

刚才那个黑衣汉零星的话音中透露出此次塔善县售卖宅院有暗箱操作,估计是塔善县令准备以低价把四套宅院卖给黄文祥,而黄文祥提及的“姑姑”很有可能是宫

中的黄淑妃,而黄文祥随行的塔善县令之子卫音纶八成就是来操作此事。

江安义眉毛皱起,与世家相争他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天子对打压世家是喜闻乐见的,但如果事情牵涉宫中,还是小心为妙。香水一事自己与皇后和太子拉上关系,可是自己被贬之时王皇后分明想对香水产业下手,宫中女人不好招惹。黄淑妃素有贤娴之名,怎么也暗置起产业来了,江安义想到前不久封为楚安王的皇次子石重杰,这位楚安王可是黄淑妃所生,后宫莫非要多事了。

虽然黄文祥等人奔了拍玉清台,江安义夫妇一点也不担心,有思雨在,镇得住场子,惹恼了这个小暴妞,恐怕黄文祥等人没好果子吃。

将近午时,郭怀理等人兴冲冲地回来了。江安勇见到哥哥大声报喜道:“哥,郭哥把四套宅子都买下来了,才花了一万三千两,郭哥说送一套给我和思雨。”

思雨在旁边讥道:“是送给我的,要不是我替郭哥撑腰,那些人能放郭哥走。”

一万三千两,差不多是两套宅子的价钱买到了四套宅院,江安义心知肚明这肯定是黄文祥跟塔善县令做了什么交易,听话语这些人早就说服了前来买宅子的人,却不料半路杀出匹黑马,让郭怀理拣了个漏。

“这么便宜,早知道我也去买套。”华思诚惊叫起来,按正常价格,这宅子至少也有六七千两,如今一半的价格就拿下了,这简直是送钱,就算自己不想要,转手出去立马就是二三千两的收入。

郭怀理往胡床上得意地一靠,笑道:“俺老郭就是个福星,天下掉元宝偏偏落到我怀中,你们羡慕去吧。”

思雨抓起桌上的一枚梨子,咬了一口道:“你们没看到,那个与郭哥抢价的人八成和官府有勾结,死乞白赖和官府的人拖时间,还有个说客拼命给郭哥递话,什么汉川黄家塔善县令,我上前抓住那个主事的人,逼他拿来房契,郭哥这才能做得成买卖。”

“不错,思雨是个女中豪杰”,郭怀理伸手大拇指赞道:“今天这事真亏了你,要不然那伙人非把咱们围在里面,女侠一通拳腿把他们全打趴下了。思雨,这四套宅子,你先挑。”

众人正说笑,客栈外喧闹声起,找事的人来了。气汹汹闯进来十几个皂衣衙役,为首的都头抖着锁链拿着铁尺,进院便喝道:“全都拿下了,刚才有人告发说有江洋大盗恃强凌弱,意图谋财害命,都锁了,到衙门打官司去。”

出乎他的意料,院中没有一个慌张的人,大伙笑吟吟地看着他,仿佛没听到他的吼声。都头头皮发麻,看来这伙人来头不小,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可是骑虎难下,县令公子发了话,而且还有汉川黄家在背后撑腰,自己如果还想在衙门里混,这场面不能怂。

语气软化了些,都头道:“几位爷,有什么话跟我到衙门去说吧,别让我们当差的为难。”

江安义站起身,笑道:“县令公子,汉川黄家,来头不小啊。可是你们打听过我是谁了吗?”(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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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五十二章纷扰多事(一)

被江安义的气势所摄,马都头往后退了一步,堆起笑容道:“敢问爷您是哪位?”

不等江安义答话,一旁坐着喝茶的欣菲抬起头霸气十足地道:“你回去,让卫立波来问。”

听话听音,敢毫不客气地直呼县令卫立波之名,这样的人物岂是自己得罪得起的。马都头二话不敢说,往后退走几步,带着手下灰溜溜地出了客栈。

来到客栈外,马都头略想了想,叫过一人吩咐道:“你赶紧骑马回县里,把这几位的样子告诉卫大人,让大人斟酌一下,看样子这几位来头不小,别生出什么事端来。”

等那人离开,马都头又道:“你们四个,分别守在客栈的前后门,注意着点动静,他妈的,别不是充大瓣蒜,要是被他们唬住,背地里悄悄溜了,马爷可就没脸混了。剩下的人随我去见少爷,这件事得从长计议。”

塔善县,县令卫立波细细地问过报信的衙役,心中有了几分肯定,来人是刺史江安义。在大堂上转着圈,卫立波暗暗叫苦,江刺史怎么会出现在罗白山,偏偏还撞上卖宅子这件事,这可怎么办?

一个月前,黄文祥带着其父司农寺丞黄继科(从六品上)的一封信来见自己,卫立波与黄继科是章义书院的同窗好友,三年前卫立波能升任到塔善县,是黄继科替他在吏部打点的结果。为了答谢好友的恩情,卫立波到任后以四千两银子的价格把罗白山的一处温泉宅子廉价卖给了他,连同宅院周围的果林、建筑都圈在其中。

黄继伟虽然没有来罗白山,但黄家每年都有族人来过冬,卫立波与黄继伟更是书信不断,两人的感情越发亲密。卫立波想起黄继伟的次子已经年满二十,而自己的女儿年满十五岁了,试探着写信能否结为亲家,亲上加亲,如果有了这个强有力的亲家,卫立波想自己仕途将变得顺遂许多。

黄文祥的来到让卫立波分外欢喜,他专程把儿子和女儿从老家接来陪伴黄文祥游玩。卫立波老家是孟州,与化州相邻,离塔善县不过五六天路程,往来十分方便,每年冬天,卫家人都要来罗白山泡温泉玩耍。

卫立波的殷勤接待让黄文祥很受用,原以为化州苦寒之地,这趟出来是苦差,没想到边陲风情虽不如京城繁华,却另有妙处:特色吃食别具风味,西域胡女风情万种。在京都王孙公子多如牛毛,便是黄文祥这样的公子哥也得夹着尾巴做人,来到塔善县,天高皇帝远,黄文祥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爷。

黄继伟让儿子来塔善县有两个目的,其一便是拜见卫立波,让其自己决定是否结下这门亲事。卫家虽然不是世家,但卫立波不惑年纪已是从六品的上县县令,将来做个刺史还是很有可能。黄文祥是次子,卫立波的女儿卫音琴是嫡出,算得上门当户对,能与卫家结成亲家两家感情更深,黄家也能多出条臂膀。

不过,黄文祥对卫音琴的感观平平,觉得这位卫家小姐十分骄纵,虽然在自

己面前有所收敛,但无意中流出的颐指气使让他感到很不舒服。然而他与卫音纶却难得的臭味相投:下一手好棋,吟两句歪诗,喝三杯老酒,弹几曲古琴,好绝色佳人,两人相见恨晚,恨不得磕头拜把子。

一起相处了半个月,黄文祥决定应下这门亲事,至于如何操办自有黄继伟和卫立波商量。达成心意的卫立波喜出望外,设宴招待准女婿,酒席间,黄文祥道出了前来的第二个目的,黄家有意在罗白山多购置几套宅子。

卫立波笑道:“贤侄来的正是时候,罗白山中新近有四套宅子出售,价钱就比照前次,四千两一套如何?贤侄要几套?”

官府出售所属田宅产业,需要向百姓张贴公告,约定时日售卖。不过,身为县令,卫立波自然有办法变通,比如说缩短公告时日、事先放出风声、暗中让人设卡拦人等等,黄家前次买下的宅子就是他事先让人放风,售卖之时无人竞价。

不料黄文祥却道:“不瞒伯父,家父仅给了我一万两银票,交待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一万两顶多能买下两套宅院,卫立波心中暗暗鄙夷黄继伟的小气,脸上却笑道:“无妨,世侄如果手中一时不便,伯父替你添上些银子,争取买下三套宅院,其中一套就当先替琴儿置办嫁妆。”

来时黄继伟交待,定下亲事后才可以告诉卫立波实情,黄文祥压低声音道:“伯父,实话告诉你,此次购宅虽是以黄家的名头,却是宫中黄娘娘交办的,是替楚安王购置些别业。”

卫立波一惊,他心切与黄家结亲,不单因为是黄家势大,背后还隐藏着靠上黄淑妃和楚安王的心思,只是这心思不可对人言,似乎还有不可测的风险,深夜思之既喜又恐,忐忑难安。现在黄文祥道出是楚安王要置业的消息,让卫立波怎不心惊。

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卫立波端起杯来劝酒,借着酒劲、压了压“呯呯”乱跳的心。对于黄文祥的话卫立波不太信,他估计是黄文祥在扛虎皮做大旗,要不就是自己的那位好友、亲家借黄娘娘的名头让自己出点血。

相比王皇后的好财名声,黄淑妃在朝野间声望极佳,从未听闻她过问过宫外之事,偶尔有两三句传言都是夸赞她娴淑知礼的,这样的贤妃怎么会为了几千两银子让家人出面。

卫立波的判断没有错,这件事说来话长,其根源还要从江安义的香水讲起。王皇后得了江安义香水产业的三成干股,每年多出来三十万两银子让她如鱼得水,宫中处处都是耳目,一举一动尽在掌握之中。

太子渐大,交游越广,在银子的开路下,仁孝的贤名日盛。慈幼抚孤院太子时不时赠上数百两,穷苦学子太子出资助学,哪个官员有了难处,太子暗中接济,州县有了灾情,太子缩衣节食慷慨解囊……

淑景宫,已是暗卫镇抚的黄喜轻声跟黄娘娘讲着这些闲话,宫女太监站得远远的,根本听不到黄公公在说什么,眼尖

的宫女能看到黄娘娘清冷的脸上眉头微微皱着,看样子黄公公说的不是什么好消息,惹得娘娘有些不高兴了。

黄娘娘心中酸楚,杰儿被封楚安王,每年的俸银两万两,天子怜惜多给了一万两。这三万两银子要供王府日常开销,要赏赐王府中的官吏,要供养府中的仆人,还要人情往来做些门面,用度着实紧张,难怪皇儿来宫中看到蜜水果都眼馋得紧。

黄家虽是世家,但家大业大族人庞多,自己又不愿替黄家在天子面前讨要好处,家族对自己的支持一年不如一年,仅靠着淑妃一年一万二千两的用度帮不了杰儿什么忙,可怜杰儿还只是十岁的孩子,就要一个人在外面奔忙。黄喜说的这些自己何曾不明白,太子有王家在后,王皇后大把的银子塞给他,这贤名自然能买到手。黄淑妃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她从黄喜的嘴中得知太子耽于游乐,花钱如流水,那些用银子买来的名声终有用尽的时候。

“娘娘,王爷懂事,从不向娘娘述苦,只是奴才偶尔奉命前去王府,看到府中情形,忍不住心伤。”黄喜说着落下泪来,伤感不已。

黄淑妃心中感动,黄喜这奴才对自家母子确实忠心耿耿,也不枉当初自己救他一回,如今黄喜是暗卫的镇抚,将来是杰儿的助力,自己不能冷落了他。想到这里,黄淑妃道:“黄喜,你的心意我明白,杰儿年少,吃些苦处将来有好处。你是他的师傅,应该明白天将将大任于人的道理,你莫要太宠他。”

“是”,黄喜以袖拭泪,道:“奴才只是有些心疼,看不得王爷受委屈。”

黄淑妃轻叹了一声,没有作声。

黄喜压低声音道:“王爷年纪渐大,有些该有的应酬还是不能免,要不然谁会记得王爷。宫中用度紧张,不妨让舅家帮帮忙,前个月奴才遇到娘娘您的哥哥司农寺丞黄大人,聊了几句,黄大人是个明白人,对娘娘和王爷甚是关心。”

看到黄淑妃脸上现出不愉之色,黄喜轻声道:“娘娘你放心,奴才知道轻重,绝不会牵连到王爷和娘娘,具体的事情我会跟黄大人商量,娘娘也只做不知。”

黄淑妃合计片刻,轻轻地摆了摆手,道:“我累了,你退下吧。”

黄喜恭身行礼,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直起身出了淑景宫。沿路碰到的宫女太监纷纷弯腰向他行礼,如今的黄公公在宫中已经是屈指可数的大人数,暗卫镇抚,谁人敢不敬怕。

白晰的脸上露出一丝红光,黄喜苦苦压抑着心里的冲动,快步回到自己的住处,喝了两杯冷茶,才平静了些。在座位上坐好,黄喜摸着光溜溜地下巴,变成太监已经八年了,这八年中江安义中状元,造香水,结婚生子,坐镇一方,混得风生水起,自己躲在宫中苟延残喘,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现在终于可以试探着报仇了。

黄喜发出“嘶嘶”的阴笑声,就像是盘伏的蛇,向着西北方向吐出了蛇信。(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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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五十二章纷扰多事(二)

黄喜是心思缜密的人,他没有立即找黄继伟,思虑了好几天,才找了个机会来见黄继伟。

太监要出宫是有严格规定的,除了宣旨、采买等公干外,其余时间是不准出宫的,有不少宫女和太监入宫数十年再没有出过宫门一步。

黄喜是暗卫的镇抚,经常要到暗卫衙门坐班办差,暗卫衙门以前设在掌印监旁的大殿中,后因出入不方便,石方真把暗卫衙门挪到了西南角,宫城与皇城的交界处,位于内侍省安福门边。这里与辅兴、施政两坊相邻,而黄继伟的家宅就在施政坊内。

施政坊中住的多是王公贵戚,黄家作为世家之一,曾经出过一个丞相、三个尚书、大小官员数以百计,现在政事省右丞黄继业之父是黄家族主,黄继伟、黄淑妃的父亲是他的同胞三弟。自天子任命左右相后,政事堂变为政事省,与中书省、秘书省三省并列,受左右相辖制。原本的政事堂左丞陈成济升为左相后,政事省右丞毛华诚顶了左丞,而右丞被黄继业接任。

戌时已到,黄喜换了身士子常穿的灰羊皮袍出门,他是镇抚大人,没人敢问他去哪。

施政坊通衢大街两旁种着槐树,树叶早已落光,剩下枝杈张牙舞爪地护下身下的朱门大楼。黄喜背着手在街道上慢慢地踱着,他喜欢施政坊的味道,富贵内敛,那青黑色的瓦面都透着几分清冷的高傲来。

与黄继伟见面的地点是施政坊的一家茶楼,这所名为“静香”的茶楼并不似寻常茶楼般是临街的两层店面,从雕花门楼进去,曲径花从中时见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现于修竹苍梅间,分明是江南庭院格局。

侍女举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姿态娉婷。穿过拱门,黄喜在长廊处站住脚,望向院角的一株红梅,花开胜火,清香袭人。这样的院落曾是他的梦想,花下品茗、下棋、读书,与知己相伴,与红颜相对,夫复何求。

侍女乖巧在候在一旁,黄喜怅然地收回目光,曾经甜美的梦因为江安义变成了噩梦,就算拥有再多的庭院也买不回那年少梦想,再也见不到父亲和家人。嘴角抿紧,黄喜示意侍女继续前行,心中恨意如同暗影般汹涌浪生,毒蛇噬心。

霜红亭,围着锦幔,亭底烧着地热,亭内温暖如春,一名女子正轻声吹奏着长笛,黄继伟微闭着双目,右手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地打着节拍。

“客人来了。”亭前侍立的小厮一声轻唤,黄继伟站起身,大步迎下亭阶。

看着走近的黄喜,黄继伟笑道:”先生晚来,不胜之喜,夜来风寒,香茗已备,里面请。”

虽然是一个太监,黄喜却认为自己是一个读书人,黄继伟称呼他为先生,让黄喜很欢喜,小小称呼中足见黄继伟心机灵巧。

亲手持壶替黄喜斟茶,黄继伟微笑道:”这是端州岵遐山出产的露针茶,在岵遐山灵泉附近仅有数十棵茶叶,你看这色泽红亮,香味甜纯,冬日正宜饮此茶怯寒。”

黄喜摆出名士派头,揭盖先观其色、后嗅其香,乘热细缀、细品滋味,笑道:“果然好茶,齿颊留香,喉底回甘,心旷神怡。”

黄继伟慢条斯理地与黄喜喝着茶,探讨着茶之九德。他今年

四十有二,二十八岁中举入仕,由正九品的刑部主事苦熬十四年,到今天是从六品上的司农寺丞,在京官中升迁算快了。不过人心不足,比起其他世家子弟来说,黄继伟觉得自己挺不如意,就凭自己的亲妹妹是淑妃娘娘,外甥是楚安王,致仕前坐坐六部九卿的位置不算妄想吧。

年过不惑,上进心却像野草般地旺盛起来,楚安王出宫建府,黄继伟这个舅舅隔三岔五地上门述话,培育亲情。苦心没有白费,石重杰和他日见亲近,可是御史台那帮闲得无事的御史居然弹劾自己攀附王爷,存心不良。

天子没有怪罪,自家妹子派了这位黄公公来告诫自己,相谈之下,黄公公暗示自己稍安勿躁,等待时机。这让黄继伟喜出望外,黄公公是妹子的亲信,暗卫镇抚,他的话代表着妹子的意思,妹子总算开了窍,知道为家人争一争了。黄公公话里的意思黄继伟明白,一切为了楚安王,鸟随鸾凤,楚安王能走多远,自己这些人就能走多远。

为了方便联络,黄继伟告诉黄喜“静香”的茶楼是黄家族业,有事只要跟店老板定下时间,霜红亭中按时相见。此次会面,就是黄喜两天前的约定。

一曲吹罢,侍女等人施礼退去,黄继伟心中急切,斟茶时茶水溅出盅外。

黄喜暗笑,这位黄大人托自己到黄淑妃面前美言,见面时就巴不得想问自己,偏生做出一副持重的样子,这不露了马腿。时间有限,黄喜不打算再兜圈子,道:“黄大人的事我已经转告了娘娘,娘娘已经在想办法。听说孟州别驾年底会升任,他的位置出缺,不知黄大人是否有意?”

孟州是下州,别驾从五品上,比起黄继伟现在的司农寺丞高出四阶,不过京官外任按例会提升一到两阶,届时会以正六品上、下的官阶担任孟州别驾。不过孟州也在西北边陲,在化州的东北位置,化州还与西域有三个关卡通商,孟州的边界却是沙漠,少有商队经过,虽然没有兵祸之灾,却是穷苦之地,油水很少,在二十七州中属于下等。

黄继伟现出为难的神色,黄喜笑道:“黄大人先到孟州历练两年,到时黄娘娘自会想办法将你调回京中,届时黄大人品阶上去了,六部九卿的位置还不是任由大人挑选。”

被黄喜说动心事,黄继伟满面堆笑道:“先生教训的是,是黄某短视了,先生不必称黄某大人,你我兄弟相称,先生叫我声黄兄便是。”

对于妹子清冷的性情,黄继伟了解甚深,这件事八成是眼前这位黄公公在妹子面前替自己说项的。黄继伟从怀中掏出个小锦盒,放在桌上,道:“我妹子油盐不进,我这个做哥哥的面子也顶不用,还是黄贤弟你的话管用,做哥哥的送你件小玩艺,以表心意。”

打开锦盒,里面是块羊脂白玉的把件,细腻温润仿如凝脂。黄喜忍不住伸手拿出玉件,是只扑食的玉虎,雕工一流。最奇的是虎头有块黄色的斑记,恰是个“王”字。

黄喜把玩片刻,把玉虎放入盒中,推了回去。黄继伟心中一沉,这件玉件花了他一千三百两银子,不便宜了,怎么这件黄公公还嫌少?

“黄兄这是看不起我,我黄喜虽然是个太监,但也知道忠义。

娘娘于我有救命之恩,王爷待我甚厚,我怎能拿黄兄的东西,快快收起来,莫要躁了我的脸。”黄喜板着脸道。

礼物没送出去,黄继伟心情大好。看着黄继伟欢喜地将锦盒揣回怀中,黄喜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我黄喜要的东西岂是你这样的燕雀之流所了解的。

“黄兄此次外任,娘娘托了马中书的门路,届时让黄右丞也向潘大人打个招呼,应该就稳妥了。”黄喜透了点风声。

马中书,中书郎马遂真,他失意没有当上丞相,却被天子任命国楚安王的王傅,有了这层关系,马遂真自然与黄家亲近。黄继伟连连点头,让堂兄黄继业递句话,这样的人情堂兄应该还不至于推脱。

呷了口茶,黄喜又道:“王爷渐大,应酬日多,要招揽才学之士没有钱可不行,黄兄外任孟州后要想些聚财的法子,太子能够在京中大展手脚,靠的不就是江安义的香水铺吗?黄兄,我上次听你提起化州塔善县的温池宅,塔善县令与你有旧,你不妨向他多讨买几套,此次马中书出力甚大,以王爷的名义赏赐他一套,马中书定然欢喜。”

从静香茶楼出来,黄喜抬头看了看天上满天的星斗,无奈地摇了摇头,依旧背着手往暗卫衙门行去。黄继伟那张抽痛的脸在他面前闪过,不就是让他出两万两银子在罗白山买几套宅院让楚安王赏赐臣下,至于心痛成那样吗?黄家,十大世家之一,拿几万两银子对黄家算什么。

想起娘娘在宫中的情形,黄喜暗叹了口气,跟王家比,黄家太过短视,没有娘娘在宫中支撑,黄家比起李家还要不如,一看八千两的孝敬,呸,亏得他们拿得出手。黄喜长吁短叹着,看来安楚王这边的银子还得自己想些办法。

黄喜走了,黄继伟也回了家。黄府在施政坊是数一数二的大门第,门前宣武侯的牌匾传自大郑开国年间,宣武侯是黄家老祖宗挣下的世袭侯,如今的宣武侯爷是黄继业的父亲黄永盛。黄继伟的父亲黄永和是黄永盛的三弟,当年老太君压着两家未分开,东、西两院住着。当然黄永和住的西院不如东院气派,靠着西院出了个淑妃娘娘,两家保持着表面的和气。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黄家的产业每年进项都过百万两,西院分得少些也有四十多万,因为黄淑妃不愿在天子面前替族人说项,自打堂兄升任政事右丞后,黄家向宫中进献的银子日少,连带着西院的分润也逐年减少。

黄继伟在灯下苦笑,黄喜的鄙夷之色他看在眼中,只是有苦说不出。西院父亲尚在,家中的银财他说了算,自己是西院嫡枝,又有个妹子是娘娘,日子好过些,但自家娶了五房小妾,有七男四女,个个伸手要钱,再多的银子也得省着点花。最后黄继伟把主意打到了卫立波身上,把次子黄文祥推出去换些银子。

卫立波哪里知道这位准亲家的心思,愁肠百结地想该如何向江刺史交待,最后逼得无计可施,索性一咬牙,就跟江刺史说是楚安王要购别业,至于是真是假,自己可管不着,相信江刺史也不敢向楚安王询问,再说宅子让江刺史的人买了去,闷声发大财谁也别吭声。

打定主意后,卫立波吩咐道:“备车轿,前去罗白山。”(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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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鸿雁往来(一)

偷得浮生两日闲,傍晚时分,江安义等人回归了会野府。

原本轻松的心情被临行前匆匆赶来的塔善县令卫立波的一席话破坏殆尽,归程路上,江安义一直在回想卫立波所说的话。

“……楚安王命人传信,下官怎敢不听……售卖宅院时让人暗中打了招呼,有违法纪,请大人恕罪……”江安义见过黄文祥,知道他是黄淑妃的侄子,所以卫立波的话可信。

身为崇文馆直学士,江安义贴着太子党的标签,何况因为香水产业的原因,两者的关系更是密不可分。贬任富罗县县令时,江安义曾每旬写文向太子介绍富罗的人土风情,太子人前人后称江安义为“江师”,这层师生关系得到过天子的首肯,曾让同样崇文馆直学士的周处存羡慕不已,学着江安义的样子,搜罗了乡间趣事,编了本《夜雨闲话》给太子解闷。

事涉楚安王,江安义感到十分为难,正如卫立波猜测的那样,身为臣子,他不可能去询问楚安王事情的真假,江安义苦恼的是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天子。身为臣子要忠心不二,但江安义不想让天子觉得他在挑拨父子间的关系,就算天子对他再信任,江安义也不认为会高过天子对楚安王的父子之情。就算天子不怪责自己,恶了楚安王也没有好果子吃。

天子年壮,太子要继位还有些年头,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清。史书上夺嫡的记载不少,而在夺嫡的背后是无数掉落的人头,江安义避之唯恐不及,怎么敢身陷其中。天子的家事,还是留给天子自己去解决吧,自己只当不知情。

由己及人,江安义对卫立波的难处很理解,他把那张赌约还给了卫立波,嘱他还给黄文祥。原本江安义就没真想要黄家的宅子,只是借此事好好敲打一下两个纨绔。

卫立波得知事情的经过后,吓出了一身冷汗,江刺史或许好说话,他的夫人可不是善类,龙卫、暗卫双重身份的督监,监管六州龙卫,权力还在刺史之上,这两个畜生居然敢去调戏他,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吗?这位就是当场将两人杀了自己也没处讲理去,怕是还要受牵累。

四套宅子两人都没有提起,有官府出卖的文契,手续齐全,合理合法,谁也挑不出错来,其中的弯弯道,聪明人缄口不语,郭怀理算是拣了个漏。

书房内,江安义想着楚安王一事,愁肠百结。欣菲拿着几封信走进来,看到丈夫眉头紧锁,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远在化州,离京城数千里,天掉下来也砸不到你头上,愁什么。这有几封信,你先看看吧。”

欣菲特特地拿了封递过来,是许昌化夫妇寄来的。撕开信,一幅绣帕从里面滑落了出来。欣菲斜倚在江安义身旁,眼疾手快地抢过绣帕,展开见帕上绣着一枝黄梅,空白处用黑线绣着一句诗句:雪输三分色,梅逊二分香,正是江安义当日在许昌化梅园中称赞彤儿的话。

欣菲从江安义嘴中得知过这段往事,手中轻拂着绣帕,酸溜溜地笑道:“彤儿姑娘是在提醒江郎,别忘了旧情,看来年后家中又要多出位妹妹来了。这绣活,比妾身强得太多,看来妾身远不如彤儿姑娘了。”

绣帕上的幽香沁入江安义的鼻中,江安义不免有些神思浮动,记忆中深藏着的梅花仙子重新浮现出来,在脑海中吟吟笑着看着自己。欣菲在吃醋,江安义不敢表露出对彤儿的思念,埋下头假做看信,不理睬欣菲的的酸意。

许昌化在信中写道,收到石头送去的年礼很高兴,派人送来了些回礼,都是山中的野味、腊货,给江安义一家人尝个鲜。彤儿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好转,除了瘦弱些和常人无异,让江安义及时前来迎娶,莫要再伤了彤儿的心。

欣菲歪在旁边看完信,讥道:“彤儿姑娘大好了,江郎要不赶在年前就将她娶进门来,省得三天两头地写诗寄东西,太累。”

感受着欣菲的醋意,江安义心头涌出愧疚,虽然欣菲在自己面前表现的醋意十足,其实每次送去的礼物都是她在精心安排,前段时间自己忙着赈灾,早将彤儿的事抛在脑后,全靠欣菲细心体贴地记挂着,彤儿能这么快恢复,大半是欣菲的功劳。

轻轻地握住欣菲的手,江安义抬起头看着欣菲,满是歉意地道:“薇儿,难为你了。”

欣菲眼圈一红,委屈地扁了扁嘴,用力在江安义的肩头掐了一把,强忍心酸地娇笑道:“只要江郎莫要新人进屋忘旧人,妾身就算受点委屈也认了。”

江安义手中用力,将欣菲拉坐在膝上,温香软玉紧抱在怀,无声地温存着。良久,江安义在欣菲的耳边轻语道:“江某今生能得薇儿相伴,是前世修来的福份。江某无行,沾惹花草,让娘子伤心,实属不该。”

爱郎软语,打动心菲,欣菲觉得心里暖暖的,满满的幸福感快要溢出。在爱郎怀中又温存片刻,欣菲挣扎站起身,俏皮地笑道:“江郎,你还有几封信要看,妾身先回房了,妾身可不想别人说江郎因为我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边说边扬起手中的绣帕,娇笑道:“彤儿姑娘的绣工好生精致,妾身拿了去好好学学。”不等江安义反应,欣菲转身出了门,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见欣菲心情好转,江安义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着残留的幽香,不知是来自欣菲身上还是那块绣帕,无论来自哪里,都令人迷醉。

挑了挑灯花,屋内亮堂了许多,江安义微笑着拿起另一封信,是刘逸兴写来的。刘逸兴的信很短,简述了几句别情,然后写道:“来年四月,当携家来投。”

短短一行字,说得斩钉截铁,看得江安义为之动容。化州在世人眼中是凶险之地,自己一纸书信,刘逸兴弃职欣然前来,已属难得,他在信中写明携家眷来投,这表明刘逸兴义无反顾的决心,从此要与自己荣辱与共了。

江安义及第为官不过短短七年,一般人仍在县丞、县令的职位上打磨,而他凭借着天子的信宠已是坐镇一方的刺史。飞黄腾达的同时也注定了根基不稳,身边没有多少得用的人手,班底屈指可数。

欣菲、安勇夫妇和石头是自家人,在政事上却帮不上什么忙,特别是欣菲,身为龙卫督监,甚至要避嫌;张先生大才,可惜为身份所困,只能在家中替自己打点;史家父子在政事上帮了他的大忙,让江安义逐渐熟悉了府务;范师兄在合城县操劳,响应府衙的政令,让其他县不敢结团暗抗;郭怀理的到来,为他打开了边市局面,化解了不少商界的怨气;人在化州,京城的消息尤为重要,田守楼替他奔走打听,加上余师、张志诚的往来信件,泽昌同窗的通气,江安义对京城的消息反倒最为清楚。

想到京城江安义难免想起大舅子李世成,忍不住连连摇头,上次张文津纠集化州乡绅弹劾自己,田守楼曾找他打听消息,并给了他两百两银子,这让李世成找到了新财源,隔三岔五借着打探消息的名义找田守楼要钱,送来的消息不是过时便是捕风捉影,让田守楼好生恼火,专程写信向自己告状。

看在冬儿的面子上,江安义写信告诉田守楼,每个月固定给李世成二百两银子。江安义亲笔写了封信给大舅哥,让他安心读书备考,不用替自己打探消息。可是李世成尝到了甜头哪肯罢休,二百两银子花完又要,田守楼没给他,李世成居然写信给江安义大骂田守楼,说他贪污江安义的银两,让江安义把银两交给他,由他来打探消息。江安义哭笑不得,只得吩咐田守楼不要理他。

刘逸兴为人机敏诙谐,善长与人打交道,江安义准备任他为从九品下录事,录事为录事参军的佐官。江安义原本想在拿掉温琦,但温琦见机投靠得快,向江安义揭发了不少张别驾的阴私事,让江安义抓了不少对付张别驾的把柄,这让江安义不好过河拆桥,只能让温琦继续呆在录事参军的位置上。录事参军的位置十分重要,江安义不可能任由温琦占据,把刘逸兴任为录事,将温琦架空,这样温琦官位不失,面子上也过得去,如果温琦想反抗,收拾他还不容易。刘逸兴能子继父业,想来十分胜任愉快。

江安义嘴角露出笑意,继续盘算着可用之人:朴天豪托人送信,明年二月将来投奔,此人是难得的将才,手下还有一帮兄弟,化州百战之地,应该有他的用武之力,石头走了,安勇有他为伴,一定欢喜。天子赏功,给了两个仁勇校尉和五个陪戎校尉的官职,拿出一个仁勇校尉给朴天豪,再拿两个陪戎校尉给他的弟兄,一定能收拢这些人的心。

至于赵则和,江安义微微皱眉,此人是个人才,可惜品行不佳,危难时表示要投靠自己,可信度不高,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唉,人才难得,明年自己要招揽大批的可用之才,鹏飞万里,没有羽翼可不行。(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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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鸿雁往来(二)

夜深人静,罗白山黄宅的书房内,黄文祥独自坐在桌旁,手中拿着笔,愁眉苦脸地对着桌上的白纸,一刻钟已经过去了,不知如何落笔。

下午准岳父把自己和卫音纶叫到一起,排山倒海的一通训斥,虽然话语多半冲着卫音纶而去,不过陪听的黄文祥总觉得卫立波是在指桑骂槐。

当卫立波揭开那对男女的真实身份时,黄文祥吓出了一身冷汗。一个州刺史,以黄家的家世倒不用害怕,关键是江安义有个在世家内部流传的名号:世家公害。

大郑十大世家,有三个直接间接地倒在江安义手中,清仗田亩李家一蹶不振;原户部尚书柳信明因为余知节、江安义师傅丢官罢职,柳家从此江河日下;接着是工部尚书卢家林弹劾江安义反被天子当庭斥责失德,如今还在家中闭门养病,看样子工部尚书的位子要不保。

自己招惹江安义,会不会替黄家惹上麻烦?黄文祥暗暗心虚,但相比那女子,江刺史还是小事。龙卫是什么人,百官谈之色变,自己居然色胆包天,敢去调戏龙卫暗卫的督监,难怪卫伯父要骂自己两人找死。

万幸的是江刺史夫妇顾忌楚安王没有追究,反而将那张赌约还了回来,这让黄文祥多少有些安心,虽然没买成宅子,但原来的宅子算是保住了,总算没有失去什么。

笔举得太久,手有些发酸,一点墨汁滴落在白纸的中央,分外难看。黄文祥撤换过一张,开始向父亲禀报塔善购宅之行。他当然不敢照实写,只说自己与卫伯父约定以一万两银子买下四套宅院,可惜被江刺史带人强夺去云云。之所以敢这样写,是因为他跟准岳父卫立波商量好了,把黑锅甩给江刺史,要怪就怪江安义好了,万一背后真有楚安王,两人有个塞责的理由。

黄文祥满腹愁怅,江安义却把烦心事丢在一旁,连读两封喜信,心情大好。拿过第三封信时,江安义哼起了小调,可惜身旁没有酒,要不然得小酌一杯以示庆贺。

第三封是老娘写来的,江安义没急着撕信,欣赏了一下封皮上张先生苍劲有力的字迹,这才打开信。信很长,是娘的口气,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长里短,江安义暗自发笑,亏得张先生好耐性,从头到底这字一丝不苟。

平淡的话语中透着浓浓的思念,江安义觉得心很平静,很温暖。从娘的话里看得出家人平安,家里一切都好,冬儿孝顺、儿子大了,会叫奶奶了。只是妍儿的亲事让娘十分挂心,抱怨他这个做哥哥的不把妹子的大事放在心上,过年妍儿就十五了,还没找到婆家,镇上已经有议论了。

江安义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自己可是给妹子找了位好夫婿,算算时日年底前林义真应该能给自己回信,这门亲事若结成,妍儿一定开心,娘一定会安心。如果一切顺利,明年六七月妹子就可以出嫁了。

从头再看了一遍家信,江安义决定今晚就回信把林义真的情况给娘说说,今天是十二日,应该能赶在年前把信送回家,让娘开开心心过个年。

最后一封信是邓山长写来的,好久没有收到山长的来信了,江安义知道邓山长已经离开泽昌书院,被天子宣入京中任为国子监司业。国子监司业是从四品下的高官了,邓山长升官了,而且连升

数阶,算是名至实归了。不过国子监中是权贵子弟扎堆的地方,少量的庶人也多是富贵中人,向来致力于为寒门子弟谋利的邓山长,指不定有多郁闷呢。

正如江安义所料,邓山长的信中透露出郁郁之意,虽是同样教书育人,国子监中也不管可造之才,邓山长在信中却流露出梁园虽好之意,看来有意辞官了。

邓山长的这封来信是应答江安义十月所写的书信,有感于身边人手不足,江安义写信给邓山长,请他举荐些可用之人来化州任职。依照《大郑律》,四品以上的官员任免要天子直接点头,四品以下的官员由吏部做主,报送天子、丞相得知。

作为州刺史,有一项权力,可以赤牒补官。赤牒是专门授于刺史临时授官的文书,依律刺史可以临时任命八品以下的佐官,参军、录事、帐史、典狱、问事、仓督等都属于佐官,而县丞、主簿却不在其列。八品的官职一般要授给举人,九品的可以酌情授给秀才,当然事后要向吏部报准。

正常情况下,只要州府的公文能够说出理由,吏部都会批准,毕竟治理一州,刺史身边需要一些亲信人,像史明玉和余庆山的市丞和副丞之职就是这种情况下的任命。赤牒补官的存在,实际上开辟了一条从吏到官,甚至从庶人到吏、到官员的捷径,州刺史一职,在多数人眼中是肥缺。

邓山长很给力,在信中一口气推荐了七个人,都是泽昌书院的学子,有举人有秀才,当然都是寒门子弟。邓山长告诉江安义,这些人他都去信问过,没有意外的话明年会到化州来,让江安义妥善安排好他们。

一下子能来七人,江安义真没想到,这下子手中的位置有点少了,总不可能将府衙的官吏都给换了。江安义有些挠头,要不像史清鉴一样,做自己的幕僚,可这些人都是冲着做官来的,估计不愿意呆在幕后,要不委到县里去做博士、助教,只怕这些同窗心高气傲不肯屈就。

月亮从乌云后透出,将清冷的光投进窗棂,江安义自嘲地笑了,这些幸福的烦恼且留待明年吧,等自己考察后再去安排这些人的归属。

第二天一早,颜易笑嬉嬉地来向江安义汇报税赋情况。化州正常年份的税赋在一百二十万两左右,八十万两商税,四十万两田税、丁税等。天子免了今年化州的田税,按说只有八十万两商税,可是开通边市后,商税暴涨到一百八十万两,加上蜜水果的特税各县多上缴了二十万两商税,边卡缴过关税二十万两,化州进项二百二十万两。扣去给安西都护府四十万两,赈灾用去五十万两,其中二十万两朝庭承认,三十万两算是借用,化州今年实际入库税银一百三十万两。

“大人,化州刚遭兵祸,又逢百年不遇雪灾,朝庭又免了田税,仍能比往年税赋增长,实乃大人治州有方,百姓之幸。”颜易心悦诚服地送上马屁。

这数据跟江安义的预测有差距,不过遭受天灾委实不是人力所能改变,这样的结果天子也不会怪责。江安义道:“颜参军,按往年惯例,算一算府中能留存多少银两,大家辛劳了一年,该发的钱都发下去,让大伙过个好年。”

这句话听得大堂上的人都露出笑容,颜易笑道:“大人体恤下属,我等甚是感激。按照

朝庭法制,七三分成,七成起运三成留存,今年入库税银总数一百三十万两,就上介户部税银九十一万两,户部准许扣除慈幼养孤院所用一万两,实际需上介户部九十万两,比往年多出六万两,剩下四十万两可供州府自用。平日支付官吏薪俸一万四千两,府衙开支约六万两,差役府兵等花费三万两,府学开支八百两……”

颜易翻着帐本,一连串的数字从嘴中蹦出,听得江安义头昏脑胀,最后颜易笑道:“大人,库中有银十八万三千七百二十四两零七十八文。”

“够不够给众人发点饷劳?”江安义实在听得心乱,有气无力地问道。

颜易精神抖擞,道:“留下明年的开支费用,还有军屯所需购置的粮种、器械等等,应该还有七八万两的结余,足够让大伙过个好年。不知大人按什么标准发放年赏?”

大伙都支起耳朵来听着,这可关系到自家的切身利益,能不能过好年就在江刺史的一句话。

“按往年的三倍行不行?”江安义随口道。

“行,用不了多少银子”,颜易迅速地盘算了一下,府衙能称得九品以上的官员不过八十来人,小吏和差役有三百多人,算上府兵三千,府学学生一百,一万二千两足够了,自己是司仓参军,按等级算来应该能拿到八十两,算是发了笔小财。堂下的小吏和差役个个喜笑颜开,他们至少能分到七八两银子,明面上超过了一年的薪俸了,看来这位江刺史是个大方人,跟着他虽然油水少点,但总的来说还不错。

江安义想了想,吩咐道:“府兵不要算在其中,拨一万两银子给华司马,让他自行做主。还要准备千把两银子,我要招待赈灾出力的士绅和入边市纳税的商户。”

颜易点头称是,他原本打算每个府兵给一两银子,看来江刺史是打算把人情送给华司马,华司马跟江大人情如兄弟,颜易心中羡慕,点头答应。

江安义看出颜易的心思,笑道:“大伙跟着本官操劳了一年,除了该有的年赏外,江某私下还准备些红包,发给有功之人。”

颜易心头一动,诞着脸笑道:“大人,这年赏的钱不少了,红包就不要了。贱内老是跟下官念叨大人家的香水,那玩艺比金子还贵,下官也买不起,关键是想买也没处买去,要不大人开开恩,今年的红包就发瓶香水吧。”

香水被郭怀理当成胡商入市纳税的妙计,今年化州商税暴涨一百万两,大部分功劳在香水身上。虽然郭怀理的胭脂铺里偶尔会有一两瓶香水卖,但只要一拿出来立马被人抢去。一百两一瓶的天价,在会野府居然有价无市,江安义听郭怀理说过,黑市价一瓶香水卖到了二百六十两,看来化州多的是有钱人。

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颜易,江安义一笑,道:“行,你拟个名单,从府衙中选二十位勤勉公务的人,每人发一瓶香水。”

大堂上响起一片欢呼声,颜易更是喜出望外,刚才自己还在羡慕华司马,现在别人该羡慕自己了,看来自己当初的决定很明智,江刺史一来就诚心投靠,现在是收获的时候了。

听到众人的欢呼声,江安义站起身,高声许诺道:“诸位,只要大家努力,来年会更好。”(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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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五十四章天子赐福

大郑规定税银要在四月前进京,届时由府兵押运,这件事不用江安义操心,每年开春华司马自会安排妥当。税银不用立时上解,但向户部禀报的文书还是要寄出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化州禀报税赋的文书寄到了户部。

余知节这段时间很忙,眼看是年底了,今年的家底有多少作为户部尚书要心里有数,天子等着自己的禀报呢。十五日大朝之后天子就问过国库存有多少银两,天下二十七州大部分推行合税为一后,田税有显著增长,余知节估计今年的税赋较去年能增加个四五百万。

各州的公文陆续到来,证实了余知节的猜想,除了化州、黔州、韶州这三个边远的州公文没来外,其他二十四州的税银总计二千八百万,已经比上年增加了三百万,看来合税为一的政策是正确的。

化州、黔州、韶州都是下州,原本化州是中州,遭逢战事落回了化州,好在丽州人口和税赋增长得快,今年来公文说能上解税赋一百一十万两,看来赵刺史明年能升任中州刺史了。这三个州按往年的上解,化州在八十五万左右,黔、韵两州合起来有一百二十万左右,合在一起应该能突破三千万吧。

多收了五百万两,余知节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每年税赋抵去开支便所剩无几,预备着灾荒、战事和不时之需,就剩不下三百万两。自己接任户部尚书六年多,兢兢业业缝缝补补,原本积下近千万,哪知西域入侵化州将这点家底抖得精光。

今年总体上算风平浪静,除了化州雪灾,各地还算平静,可是北漠动荡在即,据天子透露,北漠的乌施大汗很快就要过世,他过世之后两子便要争权,大战大即。余知节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天子兴奋的神情,“……朕要亲率雄师,北定大漠……”

余知节嘴角露出苦笑,北定大漠,用兵的钱粮呢,国库空空,连修缮内宫殿宇的钱都拿不出,拿什么用兵。一旦与北漠开战,深入大漠,所费钱粮就是无底洞,没有二千万的存银根本打不起这场仗。

天子一直有开疆拓土的雄心,终于等来了机会,劝他打消念头绝不可能,余知节感到自己的脑袋发紧,快要喘不过气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只有三四年的准备时间,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积下二千万两银子,怎么可能?一旦天子不顾一切发动战争,国税没银必然向百姓横征暴敛,到时动摇国本即使赢了北漠战,大郑也会伤了元气,一个不好自己就成了大郑亡国的罪人。

张志诚从官廨外进来,手里拿着几封公文,恭声道:“大人,化州、黔州、韵州禀报税赋的公文到了。”张志诚已经是户部右郎中,主管天下农田税赋,从五品上的官员了。虽然是翁婿,在衙门却不能含糊,公事公办。

余知节在为江安义担着心,化州新遭兵祸,紧接着又逢雪灾,能上解多少税赋,余知节心里没底。朝庭中有不少人正憋着看江安义的笑话,当初江安义奏请开启边市的时候夸下豪言要增长税赋二百万,加上原本的一百二十万,就是三百二十万,达到了上州的水平。

三百二十万,按七三分成,应该上解朝庭二百

二十四万,就算朝庭免了化州今年的田税,减去三十万上解;再减去雪灾减免的二十万和挪用的三十万;边市新启不过半年,二百万的增赋仅算一半,可以再减去七十万的上解额,化州今年至少要上解七十四万才能堵住攻讦之口。

“你直接告诉我数目上。”余知节示意张志诚把公文放在桌角,揉着太阳穴道。

张志诚能理解老丈人的苦楚,轻声禀道:“黔州遭了洪灾,上解的税赋有所减少,仅有五十四万两,韵州能上解六十三万两。”

话语一顿,余知节的心提了起来,生怕听到化州的坏消息。

“化州来文称能上解九十万两。”张志诚笑着说出数字。

“多少?”余知节睁大眼睛诧异地向向张志诚。

“九十万两,能在兵祸雪灾后仍上解这么多税赋,江贤弟实属不易。看来安义不光才学过人,治理地方的本领也强于他人,看他在富罗县,如今在化州都做得风生水起,着实让我羡慕佩服啊。”

余知节知道自家女婿动了外任之心,但他两个儿子不成器,唯有这个女婿称心如意,可以传以衣钵,特别是年岁渐大,怎么肯让张志诚外任。不过他知道张志诚是个明白人,会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也不相劝,站起身指了指桌角的那堆公文,道:“志诚,二十七州禀报税赋的公文都到齐了,天子吩咐让我有了消息即刻禀报,你抱了公文随我进宫晋见天子。”

御书房,石方真正在蘸墨写“福”字,眼看就是大年,要赶在年前把亲笔所书的“福”字送到皇亲贵戚、王公重臣家中,以示天子恩宠。刘维国在旁边等候,天子写好一张他便拿起,递给身旁的小太监晾好,已经写了一个多时辰,有了二百多字福字,刘维国盘算着数量差不多了,该提醒天子歇歇了。

一个小太监进殿禀道:“户部尚书余大人和户部郎中张大人求见。”

石方真的心情不错,搁下笔,甩了甩有些发酸的腕子,笑道:“这对翁婿应该是来禀报税赋情况的,让他们进来吧。”

余知节和张志诚进前行礼,石方真转着腕子在椅子上坐好,吩咐赐座,宫女献上茶,余知节和张志诚免不了对着满屋的福字奉承了几句,让天子越发开心。

“万岁,今年各州能上解朝庭三千零一十二万两税赋。”余知节把来意道明,然后示意张志诚把各州的税赋情况一一禀明天子。石方真听说税赋突破了三千万,心情大好,细听张志诚禀报各州税赋情况。张志诚知道机会难得,不光把各州的税赋说得一清二楚,而且把增减的原因,明年预计的情况都讲得头头是道,听得石方真连连点头。

“化州上解税赋九十万两”,当听到化州税赋时,石方真打断张志诚的话,问余知节道:“往来化州上解的税赋有多少,朕记得前年是八十四万两,去年兵祸一文钱也没上解吧,今年朕免了化州的田税,化州又遭百年不遇的大雪灾,居然能上解九十万两税赋,朕没听错吧。”

余知节笑道:“万岁,臣初闻时也有些不相信,但化州的来文详细列了税赋的来源,主要是边市的

商税增长巨大,往年化州的商税在八十万左右,今年增长到了一百八十万,看来当初江安义启奏开启化州边市许诺商税增长二百万没有说大话,万岁识人之明实在让臣等汗颜。”

当初江安义启奏设立化州边市时许诺商税增长二百万,朝堂众臣皆不相信,就连余知节也感觉弟子的脚步迈得太急太快,怕是要摔跟头,只有天子力排众议,敲定在化州设立边市,后来还发生了张文津携化州乡绅商人弹劾江安义的事情,现在江安义用实实在在的税赋回击了众人的质疑。

“把化州的公文拿来,朕要看看。”石方真接过公文飞快地扫看着,脸上泛起激动的红色,大声笑道:“果然商税收了一百八十万,那么明年至少能到三百万,以后说不定还能增长,不错,江安义这个化州刺史做的真不错,朕没有看错他。七三分成,化州今年能留下将近四十万两银子,早知道朕就不许挪借那三十两银子了。哈哈哈,朕这个天子可实在是缺钱花。”

听到天子欢快的笑声,余知节伸手捊须,替自己的弟子高兴,张志诚心中暗叹,安义在天子心中的地位越发重了。

“朕要重重地赏赐他”,石方真把公文放在桌上,兴奋地站起身,在书房内走了两步,道:“朕记得江安义前往化州暂理刺史之职是正五品下的官阶,着吏部升迁为正五品上,如果明年江安义能给朕解来二百六十万两银子,朕便让他名副其实地做化州刺史。”

余知节吓了一跳,站起身施礼道:“万岁不可,江安义今年才二十四岁,已经是正五品下的官阶,而且还暂理化州刺史,虽然他略有政绩,但升迁太快反不利他。万岁,留些余地方是爱护啊。”

石方真顿住脚步,似笑非笑地道:“余爱卿,你已是数次阻挡朕替江安义升官了,不知道江安义得知后会不会怪罪你。”

“万岁,江安义给臣的私信中常常提到皇恩深重无以为报,唯有鞠躬尽瘁尽忠王事,他知道臣的做法后,一定会感激为臣的。”

石方真感慨地道:“余卿师徒,还有翁婿的忠君爱国之心,朕十分清楚。余爱卿你说的不错,来日方长,江爱卿朕还要留给太子重用,别让他升无可升。”

目光望向张志诚,石方真又道:“张卿你的才干不在江卿之下,勉之。”

张志诚感动地躬身道:“臣敢不效犬马之劳以报圣恩。”

石方真想了想,道:“有功不赏非明君所为,这样吧,刘维国,你在福字中挑一张上好的,八百里加急赐给江安义,让江卿在过年时能用上。”

刘维国恭声应是,心中暗凛,别看一个小小的福字,御笔所书比起真金白银的赏赐还要贵重。屋中有数百个福字,王公贵戚便分去大半,朝中三品的大员也有赏赐,这样就剩不下几张了。二十七州的刺史中能得到赐福的没有几个,都是年高德劭的老臣,江安义才多大年纪,居然得到天子赐福,前途不可限量。

只听天子又道:“也挑一张给张卿,张卿当勃然奋励,朕看好你。”

余知节和张志诚齐齐躬身施礼道:“多谢万岁。”(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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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五十五章北漠生变

户部郎中林天豪原本为是否答应儿子与江安义之妹的亲事犹豫不决,在他看来,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江安义的妹子出身农家,底蕴太薄,与儿子世家出身的差距不小,成亲后两人怕难以相处,总不能贪图江安义前程就牺牲了儿子的幸福。

人心其实就是天平,往哪边偏斜看哪边的重量更多些。当天子赐福字给化州刺史江安义的消息传到林天豪的耳朵中,他立马决定同意这门亲事。小小的福字在林天豪看来无疑是件重物,林家也能得到一幅天子亲笔所书的福字,可这个福字不会贴在他的宅门前,而是被快马送到族中,供奉在香案之上。小小的福字在众官的眼中无疑是天子心中的“晴雨表”,增一个减一个都牵动人心。

江安义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情,年末他很忙,忙着宴请赈灾出力的乡绅、富商,中书院的旨意已经下达,准许江安义为赈灾出力的人勒石立碑彰其善行,表现最为突出的宁家得到天子亲笔所书的“急公好义”四个字,林太公激动得涕泪横流,口诵圣恩不止。

旁边的人羡慕不已,早知道自家也多出点钱,哪怕是出林家五倍的钱也愿意,这四个字字字万金也差不离,可保林家数十年的富贵荣华。韩家不就是天子写了“忠义满门”四个字,军械案这么重大的事都没有牵扯到他家。

天子一向以厚恩出名,除了四个字外,还赏给帮着筹措赈灾事宜的宁清政正八品下的官阶,让他在化州府衙任职。宁清政不过是举人出身,能一举迈进八品官的系列,又让不少人暗中悔恨。

值得一提的是宴席间招待客人和传送菜肴的是慈幼抚孤院的小丫头们,穿着粉红色的统一制服,传菜时的举动让人看得舒服,让出席庆功宴的人纷纷议论最近在出现会野府的风尚,如今的酒楼、茶肆这些场所如果没有这些小丫头撑门面,给人的感觉就像档次低了一等。江安义不许慈幼养孤院的小丫头出现在青楼,那些青楼的东家们只好派人来慈幼养孤院中学习技能,有不少有钱人家想来聘用这些小姑娘,甚至有些穷苦人家也想着把女儿送到院中来学门手艺。

大郑年假七天,腊月二十七日开始上至朝堂下至州县都封印过节。一匹快马通化门进了城,骑者背着一面令旗,狂奔呼道“八百里加急,闲人退避”。过年时分,京城的大街上满是人流车流,听到喊声,众人纷纷避到两旁。水果摊子洒了,货郎担子倒了,没人敢拦在路中间,《大郑律》有“阻拦加急文书,斩”。

快马飞驰来到兵部,衙门虽然放假过节但却有值守人员,今日值守兵部侍郎朴良佐。看到公文封皮上写着“军情飞递,八百里加急”几个字,朴良佐的手一哆嗦,公文从安北都护府寄来,莫非北漠兴兵了。

打开公文,匆匆扫视一遍,朴良佐大喜,起身吩咐道:“备轿,前往内宫。”

一刻钟后,旨意从御书房传

出,太尉、左右相、三院六部九卿的头头、十六卫大将军等人前往御书房议事。身着盔甲的大将军陆续进宫,紧张的气氛在皇宫中漫延开来,往来的太监宫女尽量放轻脚步,心头忐忑地猜测,这是哪里要打大仗了。

御书房内,石方真满面笑容,白发苍苍的朱太尉也满脸笑容,朱质朴站在父亲身后,其他人也个个面带喜色,他们刚从天子嘴中得知,北漠大汗拔都乌施死了,在腊月十一日死了,北漠失去其主。

“一代枭雄病逝,朕不能与之交手,实为憾事。”石方真看似感叹,心里轻松地道。

朱太尉朱文南老了,虽然坐在椅中依旧腰杆笔直,但毕竟是七十七岁的老人,刚坐片刻就觉得腰酸背痛了。朱文南道:“万岁,乌施骁勇多谋,是大郑的死敌,他病逝对大郑来说是件天大的喜事。可惜臣老了,要是再年轻十岁,臣一定要率兵北伐,平定北漠。”

“老太尉,你征战一生,该把些功劳留给后辈们。”石方真笑道:“你看朕的这些将军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迫不急待了。”

兵部尚书丁大为道:“万岁,如今情形尚未分明,还需等待一些时日再做计较。”

礼部尚书郭从史道:“夫兵者,不祥之器也。北漠新丧其君,现在出兵攻打北漠会让人指责我们不是君子所为,史书上的记载怕不好看。”

“万岁,国库空虚,无力支撑北伐的钱粮。”户部尚书也站出来泼冷水道。

石方真脸色一沉,火辣辣的心思被连泼了三盆冷水,心情十分郁闷,阴沉着脸重重地一拍桌子,喝道:“千载良机,天授不取,反受其咎,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右相孔省笑道:“万岁,我等都想随同万岁开疆拓土建立功业,将来史书上称颂万岁您是千古雄主时也会顺带记下我等的名字,此等良机,臣等也不想错过。”

石方真的脸上重新泛起笑容,笑骂道:“孔省,就你会说话,说吧,接下来想说什么?”

“知臣者莫过于万岁”,孔省恭声道:“刚才几位大人的话亦有道理,情况不明不宜擅动刀兵,大义不在慎用刀兵,国库无银更是无法动用刀兵,眼下有此三不宜,臣以为不妨先派人去北漠吊丧,查明情况再做决定。国内紧急筹措钱粮,训练军队,等待时机成熟一举平定北漠。”

石方真发热的头脑清醒了许多,点头道:“孔卿说的有理,是朕操之过急了。令光禄寺少卿陈因光正月十八日率队出使北漠吊丧,查明北漠现状。龙卫暗卫派人前往北漠王庭,尽力挑动乌施的两子昆波和利漫相斗,消耗北漠的元气。”

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石方真冲着余知节道:“余卿,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两年之内务必替朕筹出一千四百万两银子,北伐之策绝不容有失。”

余知节满心苦涩地应了声“臣遵旨”。

卢家林终于病好了,赶在封印之前到工部衙门露了个面,以便震慑某些人不切实际的想法。石方真看了一眼缩在丁大为身后的卢家林,点名道:“卢家林,你的病好了就出来办差,两年内工部要打造出够五万架连弩、四千架绞车弩、够二十万大军使用的器械。如果有误,这个工部尚书你就不用做了。”

刚才还在暗讥余知节,现在卢家林也尝到了苦涩的味道,这味道比起余知节还要重上三分,天子本来对自己就有看法,此刻怎敢抗旨,只得躬身应道:“臣遵旨。”退回一侧心中暗自庆幸,至少这两年不用担心天子撤去自己的尚书之职。

“安北都护府有十六万大军,靠这些人北伐远远不够。着安北都护府调遣十万大军前往登州、雷州边境驻扎,安东、安南都护府各自调遣三万精锐、十六卫每卫选出五千精锐随同驻扎训练,组成镇北大营,等候军令。至于具体如何驻扎的位置,由朱太尉和兵部商量报朕。”石方真不容置疑的道。

余知节的面容更苦,大兵一动便要钱粮,粮食这几年还积累了些,可是银子国库中真没有,看来自己要行文各州,让他们尽快解税进京,先把眼前这难关度过去再说。

朱文南拱手道:“二十四万大军驻扎训练没有大帅节制可不行,请万岁示下,由谁节制?”

石方真一皱眉,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朱太尉,可是朱太尉年纪实在太大了,经不起这番折腾,一个不好要是把老太尉折在北境,那就未战先失了锐气。目光落在朱太尉身后的朱质朴身上,石方真对他的印象着实不好,让他做个安生太尉倒是可以,让他做镇北大营的统帅可不行,再说苗铁山是安北大都护,把朱质朴派去肯定不服他的管束,到时闹将起来可怎么办?

十六卫大将军个个面带喜色,天子沉吟不语,显然是不想让朱质朴当这个统帅,那么自己这些人就有了希望,如果北伐能成功,这个镇北大营的统帅顺理成章就会变成太尉,变成将门首领,就像朱太尉这样。

朱文南心中暗叹,看来朴儿失了圣心,朱家的太尉怕是做不了多久了,与其素餐尸位挂个名字被人架空,还不如自动让贤,给易锋留个进身之阶,天子念及旧情,指不定将来还能他重掌太尉之职。

想到这里,朱文南站起身,坐得久了,猛的一起,身子摇晃了一下。朱质朴连忙扶住父亲,朱文南一把推开他的手,斥道:“老子还死不了,让开。”

朱文南以手擂胸对着天子道:“朱家满门忠烈,按说老夫要向万岁请命前往北境,可是老夫老矣,风烛之年不堪驱驰,虽有马革裹尸之心却唯恐误了万岁的大业,我向万岁保举一人为帅,请万岁斟酌。”

“太尉请说。”看到朱太尉满头银发无风自舞,神态肃穆,石方真坐正身子,正容道。

“申国公王克明。”(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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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五十六章错综变化

大年三十那天送来的福字让府衙平添了三分喜气,这张福字没有被贴在门上,而是被供奉在内宅的正堂中。

身为主母,欣菲显得很忙碌,带着思雨进进出出地布置着家宅,真正做事的是那些被思雨叫来过年的小丫头们,大姐头发了话,谁敢不用心,何况这些小丫头对江刺史充满感激之情,那些没来的小丫头不知有多少在抹眼泪呢。

江安义被派到厨房做菜,郭怀理和江安勇两人打下手,余庆山负责烧火。这位余家三少爷哪做过这差事,满屋的烟熏得人掉眼泪,最后江安勇忍无可忍接替了他的活计,让余庆山负责传菜了。

二千里外的平山镇,江家门前红灯高挂,处处喜气洋洋。冬儿指挥着仆妇们忙得团团转,江黄氏一门心思地追在欢跑的江晨智身后叫着,“乖孙,小心点,小祖宗,别摔着。”

大小姐妍儿有些沉闷,独自坐在香闺内发着愣,前个时辰收到哥哥的家信,信里哥哥向娘禀报替自己提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哥哥的好朋友,宜湖林家公子林义真。娘高兴坏了,冬儿嫂子向自己恭敬,可是自己的心却向刀扎般难受,佯做害羞跑回屋中,呆坐着想心事。

要是早半年,妍儿一定欢喜,哥哥的眼光自然是信得过的,他夸赞的人物一定很不错,可是现在自己心中已经有了人,怎么容得下别人,想起那双清亮的眼神,妍儿无声地叹了口气。

院外西角处响起几声清脆的鸟鸣,那是约定见面的信号,妍儿的心越发地乱了,站起身,往窗外张望了一眼,合上轩窗重新坐好。片刻之后如坐针毡站起身,往门前走了两步,又顿住脚,侧耳听了听。隐隐传来说笑声,家中人正准备着晚上的酒宴,谁家就在过年,爆竹声响得急切,空气中弥漫着酒菜和硝烟混杂的香味。

踌躇了片刻,妍儿咬了咬银牙,悄悄地出了门,往竹山走去。江家数次扩建,竹山从后院变成了院中的花园,山上的竹子自然没人去砍他,几年时间长得郁郁葱葱。山上的道路用石阶重新砌过,在山顶修建了一栋茅亭,张先生和两位老供奉最喜欢在竹亭中下棋喝酒,平日里总有人在上面观赏风景。

今年是大年三十,大伙都忙着,山道上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妍儿一口气登上茅亭,亭内空空的,没有人。妍儿撅着嘴踏进亭中,从亭顶传来声响,倒挂着垂下一个人来,嘴中叼着一枝红梅,笑嬉嬉地看着妍儿,正是家中护卫首领李炎鹏(李鸣锋路引上的化名)。

妍儿没有理他,顾自在木凳上坐下,低头不语。李鸣锋查觉不对,翻身从亭上落下,走到妍儿的身旁,柔声问道:“妍儿,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连问数声,妍儿不语,珠泪却从眼中“扑籁籁”的落下。李鸣锋心中难受,急切地问道:“妍儿,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妍儿扬起脸,有如带露梨花,看得李鸣锋既爱又怜,只听妍儿道:“是我哥。”

李鸣锋眼中凶意一

闪,谁敢让他的妍儿心痛就是他的仇人,就算是妍儿的哥哥也不行,自己要狠狠地收拾他。

“我哥给我找了门亲事,是宜湖林家的公子,我哥的朋友林义真。”

李鸣锋如被重锤,踉跄地后退,背靠在亭柱上,止住身子,痛苦地喘着粗气。半晌,李鸣锋艰难地道:“妍儿,你……你要成亲了吗?”

“我也不知道,我娘催着我成亲,我哥最疼我,他介绍的人肯定不会差……”

听着妍儿絮絮的话语,李鸣锋心伤欲狂,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击成粉碎,却又唯恐伤着了眼前人的一根头发。心难受得裂成无数碎片,偏生每一片都铭记着四个多月来有过的欢笑,有多少欢笑就有多少痛苦,欢笑和痛苦将心再磨成粉末……

妍儿抬起头,看到李鸣锋苍白的面容,那双清亮的眼神写满了悲伤,心中越发难过,这些天明里暗里接触,两人早已情根深种,看到爱郎心伤欲死,妍儿颤抖地向李鸣锋伸出手,下意识地想去触摸那双悲伤的眼情。

李鸣锋的手死死地抓在亭柱上,在坚硬的柏木上抓出道道深沟。强抑住心痛,李鸣锋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妍儿,恭喜了。”几个字说罢,哽咽难言,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下。

“炎鹏,你带我走吧。”妍儿咬咬牙,脱口说道。

李鸣锋睁大了眼睛,惊喜地道:“妍儿,你说什么?”

“带我走吧。”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李鸣锋张开双臂将妍儿紧紧地搂在怀中,喃喃地道:“好妍儿,我今生绝不负你。”

稍做温存,妍儿冷静地推开李鸣锋道:“别让人发现,你准备怎么带我走。”

李鸣锋咧着嘴道:“这就动身,你会骑马,我偷偷地从马厩牵两匹马,我们趁别人不注意骑马跑。”

妍儿气呼呼地伸手拧了拧李鸣锋的耳朵,骂道:“笨蛋,天就要黑了,娘见我不去吃饭还不派人找我,到时发现我和你一起不见了还不派张爷爷或王爷爷来追我们,张先生点子多,我们能逃过他的算计吗?”

被妍儿一通喝斥,李鸣锋总算恢复了冷静,思索片刻道:“我们正月十五走。十五那天要耍龙灯、舞狮子、扎彩灯,到时候你就说去县城看灯,找个理由脱身,我在镇东路上等你,等他们发现应该已经到晚上了,那时我们能走出数百里,你娘派人追也追不上了。我在魏州认识几个朋友,到了那里应该能帮上忙。”

“行,你准备好马车,最好能化个妆,别让人认出我们来,这几天咱们不要见面,你先做好准备,十五那天不见不散。”

永昌帝都,原本冷清的永安坊申国公府突然变得门庭若市起来,一拔一拔的人带着厚礼前来拜年,可惜申国公王克明不在府中,管家王成意这几天要从早上卯时笑到晚上酉时,脸都笑得麻木了。

送走坐了半个时辰的右卫大将军庞庆中,王成意揉了揉脸颊,吩咐门前的家丁道:“掩上大门,仔细

看守,别出了差错。”然后脚步匆匆往后院行去,侯府深如海,申国公府的院落更是庭院深深不知几许,足足走了顿饭功夫,王成意来到宅西的花园。

花园比常人的家还要大上几分,园中有山有水有花有树,沿着小径上山,山高处有处高楼,那在王管家嘴中出门打猎的申国公就在楼高处饮酒。楼名“千里目”,取自王克明第一次见到江安义时听他所说的那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王克明已有三分醉意,斜倚在胡床上看虬髯汉赵伟跟两名力士摔跤,王成意登上楼顶时,正见赵伟怒吼一声,身上肌肉贲起,两只手各抓住一名壮汉,往两旁一甩,两名力士立足不住,踉跄地往两旁跌去。

“好,三弟英武不减当年,大哥敬你一樽。”王克明笑着起身,持起身前铜酒樽,樽大似钵,最少也有七两酒。赵伟笑着接过,昂首饮下,漏出的酒水顺着虬须落在敞开的胸膛上,从粗旷的胸毛上一路淋漓而下。

“老爷,府里的访客都走了,您是不是该回宅了。”王成意带着几分不满地施礼道。

见是王成意,王克明满脸陪笑道:“老哥哥,辛苦你了,喝一杯解解乏。”说着伸手倒酒,亲自递给王成意。王成意是家中老人,自小带大王克复,王克复北境征战十四年,王成意一直在身边服伺他。对于这位忠仆,王克明不敢怠慢,特别是做错事是只有这位老哥哥敢直言无讳的骂他。

赵伟也有几分犯憷,讨好地举樽相邀道:“老哥,咱俩干一杯,我先干为敬。”

酒水照样淋漓,王成意哼了一声,道:“赵伟,你是老爷的兄弟,要多劝劝老爷少饮些酒,如今天子要重用老爷,成天喝酒岂不误事,还让别人闲话。”

王克明和赵伟暗中对视一眼,趁着王成意饮酒时无奈地耸耸肩。

王成意放下酒杯道:“这两天十六卫的大将军轮番来了个遍,看来老爷要被任做镇北大营的统帅是真的,老天有眼,老爷沉寂了十余年终于能再大展鸿图了。”

赵伟一抹胡须上的酒水,笑道:“大哥,你刚才也看到了,我老赵可是宝刀未马,上马还能冲锋陷阵,这次出征我要杀个痛快。”

王克明微微笑着,眼睛放出光来,嘴中却道:“天子还未下旨,此事终是算不得数,不要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楼中静下来,楼上众人都知道天子对申国公的忌惮,要不然不会让国之良将虚渡十余年时光。楼梯“登登”响起,一名家丁跑上楼来道:“老爷,宫中有旨,让您快去接旨。”

正厅,香案摆放整齐,王克明跪好接旨。宣旨的是宫谒太监路明理,分量可不轻。

“……国家举才,文武并重,诏天下诸州宣教武艺,于三月初六日设擂以招贤才……申国公王克明素有威德……着其为国择取贤良,以观廊庙之器。钦此。”

(回来已是八点多,将想好的大纲急急写了出来,不及思考和修改,见谅)(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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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五十七章武动天下(一)

正月初六,石方真在御书房中召见申国公。好几年不见,这位玉面黑须的表兄依旧儒雅风流,石方真心中忍不住泛起几分妒意,王克明比自己大两岁,看上去倒像比自己年轻五六岁,自己每天操劳国事,听说他除了打猎喝酒四处游逛,日子过得快意得紧。

石方真的母亲是王克明的姑姑,王皇后是王克明的表妹,两人幼时常在一起玩耍,石表兄当年文武全才,风流倜傥,是世家子弟的偶像,自己虽然贵为天子,其实暗地里对表兄还是很崇拜的,在成为天子之前,没少跟在其后做跟屁虫。

王克明规规矩矩地行礼,规规矩矩地落座,眼观鼻鼻观心端坐不语。石方真端详了会王克明,细看之下才见表兄的额头眼角隐现皱纹,黑发之中夹杂着不少银丝,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英姿勃发的翩翩公子。

想起这些年来自己有意的打压冷落,石方真心中一软,叹道:“表兄,朕一直让你出来做事,你总是推脱说散漫惯了,朕也就随你的意。乌施死了,北漠乱了,朕有意对北用兵,你与北漠交战多年,经验丰富,朱太尉推举你为镇北统帅,朕也属意于你,这次你可不要推脱。你是朕的表兄,你都不帮朕,朕还能指望谁。”

王克明欠身礼道:“臣一向散漫惯了,越发不堪驱驰,万岁还是另选良才吧,臣唯恐辜负圣恩。”

石方真一沉脸,冷声道:“王克明,你莫非对朕心怀怨念,不肯出来帮朕?”

“为臣不敢。臣这十余年吃喝玩乐,早将当年的那点本事荒废了。对北用兵何等重大之事,臣怎敢拿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和国运开玩笑,还请万岁收回圣命。”王克明站起跪倒,诚惶诚恐地道。

看到表兄跪伏在自己脚下,石方真微微一笑,道:“表兄你的才干朕是知道的,再说对北用兵还需时日,有个两年恢复,朕相信你早已回复了。再说,此次出兵,朕有意亲征,有朕替你坐镇,你怕什么?你还信不过朕吗,你且起来,朕的申国公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不要动不动下跪。”

王克明无奈,拜了一拜方才重新坐好。

“镇北大营还在筹建之中,先期之事有太尉和兵部负责,大营事物先让苗铁山管着,朕今日要和你说说武林大会的事。”石方真捊了捊自己的胡须,腰杆挺了挺,道:“这场比武大会你心中可有什么计较。”

王克明知道不能在天子面前装傻,自己这个小表弟可不是当年的跟屁虫,这十余年对自己的提防就很说明问题,如果自己真是个傻瓜,反倒与这位天子表弟要亲热许多。

“万岁,臣妄自揣测了一下,也不知对与错,还请万岁指点。比武大会恰逢二十年武林排名之机,万岁借此良机召集武林中人,想来是为了对北用兵预做伏笔。武林中人虽然难以约束,却可以用来对付北漠人,臣以为选拔其中精壮者组成突袭队,斩将夺旗倒是好

使;龙卫暗卫中就不乏武林中好手,可借此次比武挑选身家清白的高手补充其中为国效力;臣听说元天教余孽为祸,朝庭可以悬赏封官让这些江湖高手猎杀元天教余孽,为国效力。”

石方真点点头,表兄把自己的想法说出了五六分,但还有一点没有说到,那就是选用军中骁将。大郑军中的将领分为两种,一类出身将门,借助父兄之助祖辈余荫很快就能脱颖而出,还有一类是百战沙场累功升迁,但无论哪类人要在军中立足服众,没有真本事可不行。将门子弟家学渊源,追溯其祖先大都有绝技在身,要不就曾是武林中的好手,至于那些百战之余,没有超强的武艺根本无法在一场场战斗中活下来。

“表兄,朕有意让军中骁勇之士参加此次比试,看一看我军中健儿和武林草莽到底谁强谁弱。”

天子的话一说出,王克明立时明白了天子的心意,笑着赞道:“万岁深谋远虑,臣不如也。俗话说将是兵胆,能从军中选拔出武艺高强的将领带兵,镇北大营的战力能迅速提升。不过,军中将领虽然有不少武艺高强,但他们熟习的马术弓箭兵器,与江湖人的近身搏杀有所不同,两者放在一处怕不好比试。”

得了表兄赞赏石方真有些得意,笑道:“这有何难,将比试分为左右两边,左边为军中比武,右边为江湖比试,等择出优胜者后再酌情挑选几个代表互相比试一番便是。”

“万岁圣明。”

接下来,这对表兄弟融洽地讨论了设立多少优胜者、对优胜者的奖励、场地、经费等等多方面的事物,两人还在一起愉快地共进了午餐。

朝庭召开比武大会的消息像飓风般从京城刮向四方,开始还是传言,紧接着州府县城的城门前张贴出了礼部的告示。很快,连化州、丽州等边远州县的山村百姓都在兴致勃勃地议论这场比武大会。

另一道旨意在军中传开,无数军营中的将领闻风而动,四大都护府、京中十六卫纷纷先期开始在自家军营中选拔,挑选强者进京比试,对于天子来说是选择军中强者,而对于不同隶属的军营将领来说则是场肩负着自家军队荣光的比试。

文无第二,武无第二。腾腾的杀气在大郑上空飘扬着,这股子杀气随着商队飘到西域、飘到北漠、飘到南疆。

霸州岱扬山,山势雄伟,山中古木参天,奇花异草,四时郁香。紫辰峰在岱扬山中一峰独秀,高耸入云,只有一条小道直通山顶,沿途还要经过险涧、独木桥、飞流石,寻常人根本无法上达峰顶。

紫辰峰头有十余间房屋,这就是武林十大家之一紫辰门的所在。一名青衣汉子窜山越涧,在山石间行走如飞,功夫不大便来到了峰顶。峰顶石阶尽处有块丈许高的石碑,四个斗大的红字铭在上面:紫辰镇东。

汉子冲石碑行了一礼,走进大门,门内是个广场,正中立着个石

香炉,周围有十几个男女正在舞刀弄枪。看到青衣汉子,大伙停住手,笑着围拢过来打招呼,“石师兄,来见师傅(师叔)了”。

石弘明,紫辰门出身,如今是霸州龙卫府的典史,虽然只习得紫浑真气的皮毛,刚刚踏入炼气化精的门槛,却在江湖上创下个响亮的外号“石霹雳”,出手如电,声如霹雳,碎石断铁,勇不可挡。

与众师兄弟见过礼,石弘明问道:“掌门闭关了吗?”

“师兄来的正好,两天前掌门出关了,你找掌门有事?”

得到所要的答案后,石弘明笑道:“好事,朝庭举办武林大会,邀请掌门去做仲裁。”

众人大喜,每隔二十年武林中人会重新排定门派位置,紫辰门虽然位列十大江湖门派,却仅在第六位,如今朝庭出面举办比武大赛,自家掌门能做为仲裁,自己这些人参与比试,一定会让师门的排位往前进。

“师兄,什么时候比试,在哪里?许什么人参加?”

“除了掌门还有谁被邀为裁判?”

“朝庭有什么规矩?有什么赏赐?”

众人七嘴八舌地追问道,石弘明笑着拱拱手道:“各位,等我见过掌门后再与各位细说,先告辞了。”

紫辰门大堂,掌门人何文琴听着石弘明禀报京城比武的事情,看过申国公亲笔所写的邀请信后,何文琴微微一笑,道:“老身已经有二十三年没下过紫辰峰了,想不到朝庭还记得我。”

轻轻将信放到桌上,何文琴沉吟片刻道:“老身年过七旬,早绝了争强好胜之心,虚名反是惹事根苗……”

大堂两侧还坐着几位,其中一个白发老者起身道:“师姐,紫辰门立派已有二百二十多年,你身为紫辰门掌门,门派声誉怎么不放在心上?”

老者是石弘明的师傅赵公义,徒弟来请人,当然要替他说几句话。何文琴摆摆手,示意老者坐下,另一侧有个黑衣老妇笑道:“事关紫辰门声誉,师姐不能不放在心上。我听说师兄在京城温国公府中多年,掌门何不趁此机会见见杨师兄,我等都垂垂老矣,说不定再也见不上一面了。”

师兄杨宇动,何文琴眼中精光一闪,想起那个当年负气而走的身影,一别近四十年,不知师兄可好?罢了,为了师兄,为了紫辰门,自己就下趟山吧。

轻轻拍拍桌子,何文琴道:“师兄离山近四十年,这趟我去见见他,争取说服他回山来,紫辰门有师兄坐镇,这排名自然上升。”

石弘民完成任务,欣喜地道:“掌门此次下山,不妨选些好手陪同,此次是我紫辰门扬威江湖的好机会。弟子听说朝庭还安排了仲裁演示,掌门正好让天下英豪看看我紫辰门的威风。”

那老妇笑道:“师姐此次出关将紫浑夺天掌练到极处,说不定这天下第一的位置正为师姐所设。”(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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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五十七章武动天下(二)

天下第一,饶是何文琴的心境有如古井不波,也漾起一丝波澜,追忆了片刻,淡然语道:“就算老身练到炼神还虚大成之境,难道还比得过明普寺伏魔堂的广方和尚,更不用说寺里隐修声名不闻的高僧。十大门派中,彩蝶门靠得是与朝庭的关系,孙雪齐的功夫只能算一般;六华门远在雷州,二十年前我与龚永杰交过手,他逊我一筹;星月阁、天行宗这些年一味地走阴暗路,做些没本买卖,估计没多大的出息;风清山庄坐镇魏州,其实就是朝庭的走狗,庄主胥义祥倒是条汉子,二十年前他还不到四十岁,算来正是气血旺盛巅峰,倒是个劲敌。”

掌门评点十大江湖门派,这可是难得听到的秘闻,众人听得聚精会神,那些原本在堂外的弟子也悄无声息地进入大堂内静听。

石弘民插嘴道:“此次朝庭除了请了掌门做仲裁外,还请了明普寺的广明大师、风清山庄的胥庄主,彩蝶门的孙门主,还有落意门的白门主。”

“白崇峰“,何文琴的声音一厉,冷声道:“落意门门主白崇峰喜怒无常,其门人弟子也染了他偏激的性子,行事凭意,善恶不分,白老怪的一身功夫倒不在我之下,此次如果有机会老身倒要与他较量一番,当年一掌差点没要了老身的性命。”

老妇乔慧是何文琴的师妹,两人相处六十年,言语没有顾忌,笑着接口道:“白老怪虽然打了师姐一掌,但师姐那一拳也让老怪物卧床三年,说起来还是师姐占了上风。”

何文琴微微一笑,继续道:“灵香谷远在苗疆,谷主卓灿很少在中原现身,我曾与其打过几次交道,其人一身功夫诡异,剑走偏锋,灵香谷支撑着苗人四十八寨,替苗人向郑人说话,既不惹事也不多事,尔等行走江湖遇上灵香谷中人物要加点小心,不妨避让一二;至于云霄殿的人,一心想着修仙得道,不问江湖是非,不食人间烟火,想招惹他们也寻不到地方。”

乔慧道:“听师姐这么一说,此次江湖论武,咱们紫辰门完全有可能进入前三。”

众人兴奋地议论起来,何文琴道:“江湖代有英雄出,除了十大门派外,还有许多小门派,其中也不乏高手,你们不可小覤天下英雄。当年天道宗何等荣耀,独占武林鳌头,太和真人合道飞升,他传下的衣钵如今何在?百年前江湖十大门派,傲剑池、海天阁、寒冰门,如今剩下几个?尔等如果不发愤图强,紫辰门一样会荡然无存。”

何文琴的语声转厉,众人恭身应道:“谨尊掌门教诲。”

明普寺,方丈寺。五名老和尚围在桌边喝茶,泡茶的自然是广明大师,喝茶的有方丈广清、伏魔堂堂主广方、戒律堂堂主广信和清心堂和尚广法。

茶是苦龙茶,五人静静地喝过一轮茶,方丈广清开口道:“朝庭让师弟去仲裁武林大会,不知师弟有何看法?”

广明大师放下茶盅,淡然道:“做该做之事便是,俗事太多误

我修行。”

“善哉”,广法大师合十笑道:“红尘事亦是修行,师兄着相了。”

“既然如此,师弟不妨替我一行。要不,广方师弟,你替我一趟,你武功精深正好在天下英雄面前露个脸?”

广方合掌摇头。广信大师轻咳一声,开口道:“这是小事。洪信师侄在南方弘法,佛门大兴,兴龙寺成为德州第一寺,黄羊寺在丽州香火大盛,附近数州百姓都不远千里前去礼佛。何不趁此良机在南方诸州都设立明普分寺,弘扬佛法,普渡众生。”

“广信师兄,此事我有不同看法,我听说……收敛钱财,违了弘法本意……”

雷州玉华山,终年风雪覆盖,六华门闭关之处就座落在银峰与白云交织之处。寒玉功,六华门的立派绝学,在此借助自然之威,更易精进,只是雪山之上,寒风似刀,冰冷彻骨,寻常人呆上一天就会冻毙,即使是寒玉功修练有成的弟子,也仅能在练功的冰窟内呆上十天半月。

练功的冰窟选在山腹的避风处,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玄冰,也不知有了多少年头。十多名六华门的弟子在玄冰上打坐调息,吸纳玄冰中的寒气入体,转化成寒玉真气。

石门推开,一股寒风抢入洞中,随着寒风一个身影踏入洞内。

“师父,你来了。”洞边一个盘坐的汉子站起身,恭声叫道。

老者清瘦矍铄,花白胡子,两眼如电,在洞中一转后问道:“你师弟呢?”

汉子朝一角指了指,道:“这半个月一直在洞外打坐呢。”

老者眼眉一皱,举步往洞角走去。洞内有几处与外界打通,在悬崖峭壁处掏出平台,供人在上面盘坐练功,当然要比洞中要冷上数倍,即使身负上乘内功,也不能在洞外久坐。老者转过弯,看到洞口处果然坐着个身影,身上早被冰雪覆盖住,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不留神还以为是块岩石。听到身后脚步声,姜健缓缓收功,睁开眼睛,看到老者后叫了声“师伯”。

看到姜健的眉毛胡须都被冰结成一团,老者叹了口气,道:“你随我进洞来,我有话对你说。”

七年前陈洪明身死在江安义手中后,姜健回到六华门,二千多个日夜姜健没有下过山,一直在练功冰窟里苦练,寒玉功早已经登堂入室,练至炼气化神极境,只要契机来临随时可能踏入炼神还虚之境。

老者张实华是陈洪明的师兄,六华门掌门龚永杰的师弟,对师弟这个弟子,张实华满是怜惜。当年这个孩子上山想借助师门之力报仇,被掌门拒绝,这个孩子为了能替师父报仇,把自己逼到极处,七年来一直冰窟中苦练,如今修为大进,该是下山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张实华对姜健道:“你朝墙上印一掌。”

冰窟墙上同样积着厚厚的玄冰,千百年来这些冰层已经刚如铁石,即使用刀砍斧劈也不见得划出条道道来。姜健深吸口气,右掌缓缓

地向冰墙上按去,等收回手时,一个清晰的掌印出现在冰墙之上。掌印深有半寸,周围十分圆和,显然是功力到了收发如心的地步。

张实华捊须赞道:“姜健,如今你的功力不在我之下,该下山为你师傅报仇了。”

五天之后,一匹快马从玉华山的山脚驰出,直奔京城。

仁州安阳府,安阳王府,瞻晴楼。

王世子石方道坐在正中,左右两旁分别坐着王府左右典军,魏猛强和方至重。石方道留着三寸长的黑须,看起来稳重了许多,说话的声音也显得沉稳,毕竟是三十九岁的人了,如今安阳王早已不理事,王府的一切早就是这位世子殿下操持。

“强子,你要进京也就罢了,怎么把至重也带得去,我安阳王府还要不要护卫啊。”石方道面带不悦地道。

魏猛强赔笑道:“世子殿下,我老魏你还信不过吗,只是去看看热闹,再说我也有几年没去看看老爹了,借看比武大赛的机会一并看了。你放心,我不会去什么镇北大营,只是这次比武大赛分左右赛区,你说我能不去看看军中那些兄弟到底高在哪里吗?要不然不成了您说的井底之蛙了吗?”

石方道心中明白,自己和魏猛强情同手足,他不可能弃自己而去,其实石方道说这番话是不想让方至重去参加比武大赛。经过七八年的磨历,方至重已经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虽然他话不多,但为人质朴,带兵有方。特别是勇贯三军,魏猛强也不是他的对手,这样一员猛将,石方道怎么舍得送给朝庭。他知道魏猛强真是去看热闹,但方至重就不同了,虽然自己待方至重恩情深重,方至重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但方至重父亲死在北漠人的手中,朝庭举行比武大赛,摆明是选拔北伐的将领,这等良机方至重怎么会错过。以方至重的武艺,此去必然会受到重用。

魏猛强长得粗豪,心思却细,明白世子的心意,叹道:“世子,至重跟我说过他想替父亲报仇。不过世子放心,至重也说了,战事停歇无论朝庭给什么封赏,他都一定回来报答世子的知遇之恩。至重是实诚人,世子应该成全他的一片孝心。”

方至重站起身,单膝跪地道:“还请殿下成全。”

石方道叹了口气,道:“我还能说什么呢,行了,你去吧,早去早回,我等着你。”

方至重谢过,起身离开。石方道埋怨道:“强子,你自己想去看热闹就去看,我也不拦着你,你撺道至重干什么,这一去要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世子你放心,至重的家小都在安阳府,他能到哪去?与其强留他在这里,还不如成全他的心思,至重是重情之人,对世子只会更加忠心”,魏猛强喝了口茶水,又道:“朝庭不是发文军中每千人选一人参赛,王府卫队有一千五百人,按说要派一两人前去应试。你让我和至重前去,也省得天子多想。”

石方道摇了摇头,不再做声。(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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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五十七章武动天下(三)

这场风潮同样刮到会野府,接到兵部的公文后,江安义让人在四处城门都张贴了告示。

化州驻军有一万人,按比例有十个参赛的资格,江安勇从军营回来,兴致盎然地向大伙学说军营中比武抢夺进京参赛资格的情况,一家四口都是习武之人,听得津津有味,思雨更是时不时插嘴询问。

江安义听到风声,知道此次比武是为北伐做准备,军中参赛的好手多半会派往镇北大营。当年写下“若个书生万户侯”,江安义满心憧憬着能跃马扬鞭建功立业晋封侯爵,可是想归想,身为化州刺史天子不可能让他前去参赛。

“哥,今天我可出风头了,校场上没人是我的对手。”江安勇别有用意地看着哥哥。他自小好武,江安义教过他五步拳,把基础打得扎实。后来江安勇跟随洪信大师学艺,虽然没传授他“伏魔心经”,但其他武艺洪信大师都悉心教导,江安勇的武功算是明普寺一脉相传。后来江安义在黄羊山得了明玉真功,立时教给了江安勇,明玉真功是“静”功,注重“守”字,江安勇很快便踏进炼精化气体之境,已经能将真气布于体外,寻常攻击难以伤他。江安勇常感功夫不如思雨,越发注重沙场上的搏杀,力求招式精妙破敌,在驻军之中难逢对手。此次朝庭举办比武大赛,军中同僚都鼓动他进京一试,连管平仲都也认为他至少能进百名之列。

朝庭此次比武分为左右两边,左为军中将士争雄,能入五百名之内赐银百两;入百名官升一阶,赏银二百两;进入前十名官升二阶,赏银五百两;前三名一律官升三级,赏银千两;进入百名的将官,由兵部、礼部红榜扬于天下,优先选入镇北大营领军。大郑雄兵百万,能在百万军兵之中进入前百,这是多大荣耀,光想想江安勇都感觉热血沸腾。

没等江安义说话,思雨笑道:“驻军哪有什么高手,你就是矮子里的高个,你进京去试试,看看能进入五百名吗?”

江安勇怒道:“凭我的本事,进入前百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哥,就冲思雨这话,我也要进京去试试。”

江安义道:“你们不用演戏给我看,安勇想去比武我不拦着,见识见识天下英雄是好事,只是我这里也离不开人,比完武你得给我回来。你要是去北漠打仗,老娘非埋怨我不可。”

“行,哥我答应你。”江安勇眉开眼笑地道。

魏州兴石县,地处交通要道,东西联接德州,南下丽州北上端州,有青水从县旁经过流入元华江中,水路交通亦十分发达。城西的官道车马不断,装载着瓷器、漆器、花茶、绸缎的货车川流不息,小贩担着箩,装着各色小吃沿路叫卖。十里长亭,搭起了长长的铺子,卖着茶水点心,长条凳上坐满了歇脚的行人。

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停靠在亭边的一处摊点旁,赶车的黄脸汉子,一双眼睛清亮如洗。停稳车后,抛开车帘,柔声道:“媳妇,下来吃点东西再走

吧,前面十里就是兴石县了。”

车内钻出个村姑,看眉目长得漂亮,只是肤色黝黑,那汉子伸出手,村姑把手搭在汉子手上,那双手有如柔荑,分明与肤色不同。下了车,村姑白了汉子一眼,两人找了条空凳坐好,点了些糕点喝着茶休息。

邻桌几名汉子一身劲装,挎刀悬剑,正在高声谈论京城比武大会的事。那黄脸汉子注视听着,连媳妇的问话都心不在焉。村姑将手中的米糕扔回碟中,嘟着嘴不言语。那汉子见媳妇生了气,赶紧地陪不是,片刻功夫,小夫妻又有说有笑起来。

那群汉子上马朝北而去,黄脸汉子望着烟尘出了会神。村姑用手指拎着汉子的耳朵,把他的头转过来,佯嗔道:“你的魂都要丢了,还不上路。”

等村姑上了车,黄脸汉牵着马向兴石县方向走去。村姑撩起车帘,道:“怎么还往兴石县走,还不快去把你的魂追回来。”

那汉子先是一愣,随即喜上眉梢,笑道:“妍儿,还是你懂我的心意,咱们上京城看看热闹去。”

“谁去看热闹,朝庭召开比武大会招纳天下英才,你怎么不想着趁机夺取功名,将来有了一官半职,也好还乡见我娘和哥哥。”村姑手一缩,在车内暗自垂泪。黄脸汉子呆了片刻,调转马头,往北而去。

正月,塞外覆盖着茫茫冰雪,这个冬天对大漠来说并不算很冷,但在多数大漠人心中最寒冷的时候到来了,他们的大汗回归了天国。

北漠王庭,一片萧条。大汗逝后,两名王子各率着拥挤自己的部下离开了王庭,苍狼万人归了利漫,黑狼万骑拥立昆波,原本王庭的贤王、且渠、都尉等大小官员要不拥立其主,要不离心而去,眼看一场大战就要爆发。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乌施大汗死前吩咐五千金狼军效忠缇珠居次,正因金狼军的震慑,加上昆波和利漫都希望得到妹子的拥立,暂时退出了王庭,才让王庭保持了暂时的平静。

金帐内,长成大姑娘的缇珠满面愁容,大漠一触及战的形势让她忧心不已。父汗逝去,叮嘱她要保住北漠的元气,不准两个哥哥争斗,在众臣面前立下遗嘱,谁能南下夺取郑都永昌便可为汗。

等众人退去,乌施拉住女儿的手,叫进金狼军首领恩翰,让他发誓效忠缇珠居次。恩翰原是挛鞮大汗的死囚,乌施杀死挛鞮后救了他的命,因其武艺出众对他重加笼络,在北漠众臣中恩翰可是说是最忠心的人,在乌施的面前,恩翰划面割发,起誓效忠。

乌施死后,昆波和利漫都想拉拢金狼军,无法打动恩翰的情况下又拉拢金狼军的将领,恩翰带着手下连杀八名将官,镇住金狼军,恩翰带着剩下的将官来到缇珠居次面前,向她发誓效忠。正因为金狼军坚定地站在缇珠身边,才让北漠即将爆发的大战暂时停下。

临死前,乌施告诉缇珠,要镇住昆波和利漫,要依靠萨都教,让女儿在自己死

后,请出萨都教法王为自己做法事,让她向法王求恳,让法王坐镇王庭,方能保证大漠不乱。

伤心落泪的缇珠没有看到父汗眼中的忧色,请神容易送神难,一直以来乌施对萨都教都是若即若离,既借助萨都教的实力又提防萨都教侵占汗权,如今自己大限已到,两个儿子互不相容,女儿还无法把控局面,只有借重法王,才能让两个儿子忌惮,诸部落不敢离心。至于法王会不会成为大漠之主,已经不是他能管的事了,毕竟法王也是大漠人,能保证大漠不衰败自己就算对得起祖先了。

正如乌施所料,巴多杰法王带着数十名弟子驾临王庭,乌施可汗的丧礼在法王的操持下,遗体在圣火中化为灰烬,数十名骑士带着骨灰洒向大漠的四面八方。在缇珠居次的要求下,漠民在王庭北六里处的弥山因山建成三层神庙,最上层的金帐是法王居处,中层是上师、上人和尊者的住处,下层则是行者、侍者的居处。神山附近,有小部落在四周扎营入驻,祈求法王的保佑,无数漠民都以伺奉法王及其弟子为荣。

缇珠站起身,十八岁的姑娘娇艳如火,肤色有如牛奶般雪白,金黄色的秀发自然卷着波浪,一双棕色的美丽动人心魄,眉头那一抹愁怅让人心生怜意。两个哥哥各走一方,王庭靠着金狼军自己勉强支撑,可是原本依附王庭的小部落纷纷投靠了神教,父汗临终前的担忧正在逐步地显现。

帐帘挑起,一名金狼骑的将官在帐前致礼,阿提那,金狼骑的一名阿加(百骑长,低级将官),他的父亲吐和啜是个六万人部落的小汗,是为数不多拥立自己的人。当然缇珠知道,吐和啜的目的是希望自己能嫁给他的儿子阿提那。

“阿提那,什么事?”缇珠问道。

阿提那敬慕地看了一眼缇珠,抚胸禀道:“居次,法王派人来请您去一趟,说是有人带来了大郑的消息,事关重要,请您也去听听。”

缇珠暗暗皱眉,关于大郑的消息居然不送到汗帐,反而由神庙反过来通知自己,不用多久,恐怕大漠人只知道神庙而不知王庭了。

“知道了”,缇珠吩咐道:“让恩翰将军护卫我前去。”

巴多杰法王是萨都教第十七代法王,巴多杰在漠语中是“行走于地的神灵”的意思。缇珠走进金帐,法王盘坐在毯上,示意她在旁边坐下。

法王身边侍立个商人装束的漠人,法王介绍道:“这是我的弟子卡律,常年在大漠和郑国之间往来经商,他带来了郑国的消息,居次你也听一听吧。”

卡律详细地把郑国抽调二十四万军队,组成镇北大营在登州、雷州一带驻扎,不用多久就可能北侵大漠。现在郑国正准备举办比武大赛,选择军中强者充实到镇北大营,为北侵做准备。

缇珠心乱如麻,坏消息一个接一个,自己该如何应对呢?

(太累了,直想睡,明天还有一天)(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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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五十八章家丑莫扬

卡律把知道的情况讲完后,恭身一礼,站在侧旁。

巴多杰法王见缇珠呆呆地愣神,以为她在担心郑国的入侵,安慰道:“居次不必担心,天神与我等同在。我请居次来是想让你派遣几名武艺高强的狼卫,和我教中的高手前去郑都参与比武,届时在比武场上尽力杀死郑人,断了他们的妄想。”

缇珠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法王只管安排,缇珠自会尽力配合。”

从金帐出来,一股寒风吹乱了缇珠的长发。伸手捊了捊头发,身旁的侍女替她披上狐裘,站在山顶,看到星星点点帐蓬布满了弥山四周,有如雨后的蘑菇。许多漠民用铁器在冻得邦硬的地上刨起黄泥,有人在旁边粉碎过筛成细土,细土被运到一处和成稠泥,反复踩踏,制成块状的坯模压实,然后运到数里外的窑洞中煅烧十余天,变成坚硬的砖块。这门手艺是二哥利漫从郑国带来的工匠教给他们的,王庭内这两年出现了不少砖木的房屋,既保暖又美观。神山上已经出现了砖木的房屋,不用几年功夫,神山就会变成一座恢宏的神庙,说不定下次自己来法王的住处,帐蓬就会变成砖木的结构。

“回去”,缇珠踩着用砖块砌成的长阶向山下走去,沿途遇到干活的漠民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向居次行礼,法王的弟子们头戴神帽身着神衫,傲然而立,并不把缇珠放在眼中。

送走缇珠居次,卡律转身回了金帐,看着盘坐的法王,有些不解地问道:“师傅,你为何不劝居次把金狼军还给王子,大漠现在需要统一的指挥应对郑敌。”

巴多杰法王淡淡地道:“卡律,你觉得郑人能占据大漠吗?”

“当然不能”,卡律想也不想地答道:“大漠纵横数千里,面积比郑国还要宽广,郑人要入侵我大漠,顶多能占些靠近郑国的土地,那些戈壁对我们来说可有可无,郑人即便占去也守不住。”

“不错,我大漠不比郑国人口密集,到处都有城镇。郑人入侵我大漠,根本找不到补给,要靠国内运送粮草补给,用不了两年就能拖垮他们。我大漠多草少石,郑人无法筑起城池坚守,最终只能退回郑国境内,所以这场大战不过是郑人皇帝玩的过家家。”巴多杰法王不屑地道。

卡律是巴多杰的亲传弟子,四大上师之一,常年行走在大漠与郑国之间,对郑国的情况比谁都清楚。虽然师傅说的不错,但卡律知道郑国的人口是大漠的十倍,国力雄厚更是远在大漠之上,能工巧匠无数,即使大漠占据着地势,面对这样的强敌,绝不容忽视。

回到王庭,帐内的侍女禀报:“昆波可汗和利漫可汗都派遣送来的礼物和书信,居次可要见他们?”

缇珠一阵心烦,皱起眉头道:“收下礼物,让他们回去替我向王兄问好,我不想见他们,估计又是来劝我把金狼军交给他们的。”

离开王庭后,昆波和利漫都自称

可汗。两个哥哥因为汗位反目成仇让缇珠伤心不已,昆波哥哥和她最亲,小时常带着她玩耍;利漫哥哥时常送些好东西给她,有的时候缇珠真想一走了之,不再去管两个哥哥怎样,如果可能的话,她想前去郑国寻找江大哥。

一别四年多,缇珠从利漫夫妇的嘴中零星听到过些江安义的消息,半年前听丽华阏氏说,江大哥去了化州做刺史,娶了妻有了儿子,缇珠替江大哥高兴,江大哥是好人,好人就应该过上好日子。缇珠磨着丽华阏氏告诉她化州离王庭有多远,丽华阏氏告诉她,从王庭去化州,要走上大半年,缇珠心想,如果自己骑上青狮马,顶多三个月就能看到江大哥了。可是关山万重,相见只能在梦中。

正月二十六,会野府。

散了衙,江安义回到后宅,见到窗前缝衣服的欣菲叹道:“自打安勇两口子走了,我总觉得这后宅冷清了许多。夫人,还要等八个月宝宝才会出生,这段时日可真难熬。”

欣菲“呸”了一口,羞红着脸道:“你要热闹还不容易,冬儿马上就要带智儿来了,再说彤儿姑娘不正眼巴巴地等着你去迎娶吧,我正好让位给她。”

今年正月十七,欣菲又呕又吐,大夫把过脉后连声恭喜,江安义大喜,二十两出诊费让大夫喜出望外,欣菲抚着肚子一脸慈祥,悬在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了。江安义当即写信向娘报告喜讯,欣菲直埋怨思雨,非要跟着江安勇进京看热闹,自己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正月二十,龙卫的公文到了,擢升王佐国、秦子炎为两卫副督监,协助欣菲监管六州龙卫。王佐国虽然欣喜,但秦子炎的异军突军让他的欢喜打了折扣。秦子炎抓住刘维刚后,顺藤摸瓜牵出暗伏在安西都护府的元天教徒,居然多达二十七人,最后抓获十三人,立了个大大的功劳。天子在提升王佐国的时候,正好秦子炎的禀报来到,石方真一高兴,秦子炎便幸运地成为了副督监,官升三级。

自打知道自己怀孕了后,欣菲变得十分谨慎,请来三个有经验的妇人住在宅中,督监的差事放在了一旁,让王佐国和秦子炎商量着办。王佐国为左,位在秦子炎之前,但秦子炎和欣菲关系紧密,王佐国倒不敢一手遮天,整个督监衙门维持着一团和气。

欣菲的女红手艺长进很快,每天坐在窗前像模像样地缝着小孩的衣物,江安义心疼媳妇让她去卖,反倒挨了一通臭骂,所以这段时日江安义小心翼翼的,只要欣菲有不高兴的迹象,立马认怂,唯恐欣菲生气伤了孩子。

一个小丫头轻快地走来,手中举着一封信道:“老爷,夫人,有信。”

江安义接过,看封皮是张先生的字迹,笑道:“这才九天时间,娘不会就知道喜讯了吧。应该是娘把妍儿的八字寄来了。”

正月初六,江安义收到好友林义真的来信,信中答应了与妍儿的亲事,并随信派人带

来了礼物,合欢(喻幸福),嘉禾(喻福气)、九子蒲和赤苇(取能屈能伸之意,喻共甘苦)、絮棉缕(取其柔)、干漆九件(取其刚),这是男方到女方说亲的意思。

郑人的婚姻分为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步,纳彩后应该是问名,即讨要女孩子的生辰八字和姓名。礼不可废,江安义写信告诉母亲,并让母亲把妍儿的生辰八字寄来,他好答复林义真。

打开信,江安义的笑容凝住,急怒道:“岂有此理,妍儿也太放肆了。”

欣菲以为妍儿不同意亲事,放下针线对丈夫道:“你急什么,林义真虽然不错,但妍儿不喜欢也就罢了,你难道还强迫妹子嫁给她不喜欢的人,也不怕你妹子记恨你一辈子。”

江安义铁青着脸把信递给欣菲,道:“你自己看看。”

信中告诉江安义,妍儿在正月十五不见人影,起初众人以为她被人劫走,一面派家中护卫四处查找一面准备报官。张克济得知情况后,认为没人敢这么大胆动妍儿,让江黄氏去妍儿的房间查查是否少了东西。结果江黄氏发现,妍儿装钱的红木箱不见了,几身喜欢的衣服也不见了,家中护院首领李炎鹏同时不见,不用问,妍儿跟李炎鹏走了。事后想起来,江黄氏和冬儿都感觉出不少异常,只是人都走了,再想这些也没有用了。

江黄氏气得直掉眼泪,张克济认为,家丑不可外扬,此事对外宣称妍儿被人劫走,悬赏寻人,至于李炎鹏,只说他前去救人了。一面赶紧写信告诉江安义,让江安义推却林公子的求亲。好在知道的人只有江黄氏、冬儿和张克济,张克济连女儿和石头也没有告诉,毕竟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给江安义的信中自然道明实情,江安义气呼呼地直捶打门框,骂道:“家门不幸,出了这等丑事,妍儿也太不懂事了,看来平日对她太娇惯了,我找到她非狠狠教训她一顿不可。”

欣菲皱着眉头道:“这件事情妍儿做的确实太过份了,就算她喜欢那个护院,完全可以跟家里说,我想娘和你也不见得就会拆散他们。与人私奔,岂不是让家门蒙羞,如果被人知道,让你们兄弟在人前也抬不起头来。”

江安义怒哼一声,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欣菲想了想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推了林义真的求亲,就说妍儿被人劫走了,生死不知。另外,得派人暗中打听妍儿的消息,气归气,毕竟是你妹子,别让人骗了。”

“这死丫头,平时鬼精的,怎么就晕了头。唉,让我怎么向林兄开口,惭愧啊,林兄不要误会我才好。”江安义连连顿足。

“那个李炎鹏是什么来头?”欣菲问道。

“我哪知道?如果知道我早就把这小子掐死了。”

夫妻俩相对长叹,江安义无精打采地进屋,开始给林义真写信,一字数叹,信未成叹成堆。(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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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五十九章北漠定计

雷州往北八百里,大漠王庭西南约四百里外有泓湖泊,湖边水草茂盛,利漫把他的汗帐就设在此地。

听完送礼人的回报,利漫无奈地挥手让他退下。侧坐一旁看书的渠逆道放下手中书卷,冷笑道:“我早就叫你别浪费功夫,你偏不信,这个月送了三趟东西,结果连居次的面都没看到。”

利漫颓然地抚着额头道:“原本小妹就跟大哥更亲,大哥派人送东西,我如果不去岂不是让小妹觉得我不如大哥。”

“如果靠些小恩小惠能把金狼军换来,你爹还不如直接把金狼军交给你们兄弟中的一个。”渠逆道叹道:“你父知道如果把金狼军交给你们兄弟中的一个,另一个便活不下去了。所以把金狼军交给居次维持局面上的平衡,再让居次请法王坐镇,形成鼎立之势,大漠才不至于元气大伤。”

“平衡?就算我能不动手,以昆波的性子能忍几天,早晚会带人前来。”利漫端起面前的马奶酒,一饮而尽,脸带愁容。他手中的势力逊于昆波,如果昆波率众来袭,还真不是对手。

“嘿嘿嘿嘿”,渠逆道发出一阵阴笑,道:“你放心,如果昆波敢率众来袭,那就是逼你妹子把金狼军给你了。”

“喔,师傅,怎么说?”利漫睁大了眼睛,急切地问道。

渠逆道不慌不忙地替自己倒上一杯茶,捏着茶盅放在鼻前闻着茶香,利漫站起身来到他身旁,连声催问。渠逆道微叹道:“你父英雄一世,你的本领还不及你父亲的一半,更不用说你那个大哥了。”

利漫眼中闪过恼怒,随即陪笑道:“我是不如父汗,不过我有师傅你辅佐,能胜过大哥就行了。师傅,你别卖关子了,快说为什么昆波来攻打我,缇珠就会把金狼军交给我?”

“这是明摆着的事,你们兄弟俩就像衡器的两端,虽然有些偏差,但总体上持平。缇珠居次率领的金狼军就是块铜权,放在哪边哪边便重了。我估计你父汗临终前交待过居次,要维护平衡,如果打起来,金狼军便加入势弱的一方,让你们兄弟有所顾忌,不敢动手。如今居次有了萨都教的护佑,你们兄弟更不敢对她动手,大漠的局势就能鼎立。”

利漫苦着脸道:“那岂不是要我和昆波就这样干耗着,那大漠岂不是要分成两块,甚至无数块。”大漠是由大大小小的部落组成,拥兵在万人以上的部落就有二十多个,时间久了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

渠逆道呷了口茶,香而回甘,他喝的茶可不是商人带来的大块茶砖,而是利漫派专人从郑国购来的名茶安山银针。微闭着双眼回味着茶味,半晌才开口道:“要不怎么说你父汗是英雄呢,你能看到的事你父汗怎么可能不想到。”

“前几日线报说郑国皇帝在雷州、登州设立镇北大营,又在举办什么比武大赛,此事你怎么看?”渠逆道放下茶盅,考校起利漫来。

利漫毫不在意地道:“郑国皇帝想趁机攻打我大漠,他在白日做梦。”

身为郑人,渠逆道对利

漫的心思一清二楚,冷声道:“此次郑国打算以举国之力北伐,在强弩利器之下,你认为能打得赢吗?”

“打不过就跑”,利漫漫不经心地道:“咱们不像郑人,死守在一地,茫茫草原数千里,随便往哪里一躲,郑人到哪里找我们,等到郑人的粮草接济不上,咱们再反戈一击,甚至不用反击,只要天气一变,保管有多少郑军都让他留在草原上。”

上至法王、利漫下至普通的漠民,对于郑人都有一种轻视,这种优势感来源于数百年的南北争战,北胜多而南胜少,在漠人的印象中南人孱弱不堪一战,只会躲在城墙后用器械御敌。

渠逆道怒道:“你还是抽出刀来,一刀将我砍死,省得我日后落在郑人手中受辱。”

见师傅发怒,利漫屈下一膝跪倒,道:“利漫愚昧,请师傅见谅,还请师傅教我。”

“漠人所倚仗的无非是弓马熟稔,进退如风。五年前白灾,昆波带军侵袭郑国黄沙关,结果大败而归,你父汗才同意郑国的和亲,你到郑国一行,难道没能看出此端倪来吗?”渠逆道面沉似水,恶狠狠地睁着利漫道。

利漫沉思道:“郑国富庶远于我大漠,守城的兵士器械精良,还有许多我从未见过的军械,在郑宫中,那个老头曾威胁说除了绞车弩,还有几样军械在试验,对了那老头还说正针对我大漠骑兵研究什么破敌法,那次的锥阵就是展示。”

越说利漫的语气越发沉重,这几年靠着丽华阏氏陪嫁过来的工匠,大漠的工艺技术突飞猛进,能刨土烧砖建筑房屋、能煅造出更为坚硬柔韧的钢刀、能组装出攻城用的云梯和冲车,原本父汗还想着南下,结果……

“据我所知,郑国新制出了四箭连弩,改进了攻城弩,新制了运送粮草纲车,这两年郑国推行‘合税为一’新政,听说税赋增长迅猛,国富而兵强……”渠逆道的声音在利漫耳边冷冷地响起,听得利漫心头紧缩,冷汗直冒。

“师傅,按你的说法,此次大漠危险了。”利漫的另一条腿一软,双膝跪倒在渠逆道面前。

渠逆道冷斥道:“所以我才说你的才能不及你父汗的一半,你父汗应该早就看到了他死后的危机,才会把金狼军交给缇珠居次,维护大漠表面的平衡。等到郑国入侵,家国存亡之际,你们兄弟,所有漠人自然会一致对外御敌。到那时,谁能率众赶走郑军,谁便是大漠的汗王,金狼军自然会交到他的手中。”

利漫长出一口气,跪在地上挺了挺身子,振奋地道:“师傅你放心,我一定会率众击败郑军,到时统一大漠成为汗王,再率军南下,替师傅你报仇。”

“雄心可嘉,可是打仗不是靠嘴皮子。”渠逆道裹了裹身上的皮裘,问道:“你打算怎样击败郑军,成为汗王?”

利漫笑道:“师傅这样问我,一定是胸中早有定计,还请师傅赐教,弟子无不遵从。”

渠逆道摇了摇头,这个弟子自己从小教到大,他对自己的脾气很了解,孤独在大漠,自己早已把他

当成亲人了。

“郑国入侵应该还要准备两三年,这段时间你要努力扩张势力,多争取些中立的部落来投,不要悋惜钱财,有了人马一切自然都会有的。”

利漫点点头,道:“师傅放心,我已经在这样做了。最近刚与吡黑部、黑马部联络上,他们有意率部落与我会合。”

“你派人去给缇珠居次送礼物时也送一份给法王,表示你的虔诚之心。神教在大漠深得民众支持,如果你能得到法王首肯,成为汗王的阻力要小得多。”渠逆道目光闪烁地道。

利漫有些沉吟,不解地问:“师傅不是说神权是汗权的大敌吗?一旦法王得势,汗位就会成为神教的附属,怎么还让我向法王进献礼物。”

“此一时彼一时也。”渠逆道道:“你父汗让缇珠居次请法王坐镇王庭是一步险棋,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但法王已然来到,就只能先借助他的势力,何况法王座下的弟子个个武功高强,有他们出力帮助,胜过千百狼骑。”

利漫点头应是。

“你的汗帐更接近郑国,郑人出兵时你要首当其中。”

“那怎么办?”利漫急道:“师傅,要不我们把汗帐往北移吧。”

“往北哪有这样的牧场,没了牧场,那些部落怎么会跟在你身边?”渠逆道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慌什么,我不是告诉你,凡事有两面,靠近郑国有利有弊,如何化弊为利才是头领该做的事。”

利漫惭然,道:“师傅教训的是。”

渠逆道拈着几根胡须,眯缝着眼睛,一缕凶光冒出,“郑人要北侵,定然会采取分化之策,许以钱粮物资拉笼一些部落为其前驱。你父汗病逝,郑家皇帝必然派出使者前来吊丧,顺便打探大漠的军情,你不妨多派侦骑,先行截住郑国的使者,将他引到你的汗帐来,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利漫略加思索,笑道:“师傅,等郑国使者来到汗帐,不妨向其示弱,甚至许诺成为郑国的前驱,替他们攻打王庭,对不对?”

“孺子可教也”,渠逆道颔了颔头,微笑道:“那郑使得了好处,必然急着回去表功,不会再北上与昆波接触,你便抢到了先手。如果郑皇真的派人送来钱粮器械,那你便可召集更多的部落。不过,事后你要向法王和缇珠暗中禀报此事,让他们不至于误解你。如果郑人识破你的计策,你便大肆宣扬郑人背信弃义,让那些有心骑墙的人死了投降的心。”

“妙啊!”利漫鼓掌笑赞。

渠逆道突然问道:“你和阏氏情投意和,而且还生了一儿一女,丽华阏氏应该对你言听计从吧。”

“当然,郑人不是说嫁夫随夫吧,如今丽华就是我大漠人,师傅你不必担心她向郑人通风报信。”利漫急切地解释道。

渠逆道摇摇头,道:“不是说这个,你可知道当初我替你选下丽华阏氏,可不仅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更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安阳王,嘿嘿,安阳王当年可是差点做了郑皇的人物……”(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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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六十章初春来临

二月的化州依旧寒意十足,城门处往来不断的商队为会野城带来了初春的气息。

张文津走了,前往宿州,官职依旧是别驾,但官阶上升了一级,从从五品上变为了正五品下。南门外,来送行的人寥寥无己,回望会野府,张文津满怀愁怅,伤心地伤心人,暏物情伤。

身旁的冯道量劝道:“大人,宿州在南方,此去正好赶上春来,喻示大人前程似锦,时间不早,咱们起程吧。”

长叹一声,张文津上了身后的马车,垂下车帘,冯道量已经弃职,跟着张文津前往宿州赴任。见张文津上了车,冯道量一声招呼,八辆大车在二十多名镖师护送下,“吱呀”的轮声音中马车徐徐离开会野府。

送走旧人迎亲人,新接任化州别驾的楚州司马方仕书,楚州是上州,司马官阶从五品上,此来化州天子加恩晋官一级,亦为正五品下,与江安义的官阶相同。站在东门外迎接方别驾上任的江安义,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这方别驾要是和张文津一样,仗着官阶与自己齐平要争权怎么办,自己挤走了张文津,如果再与方仕书争斗,传到天子耳中,天子会怎样看自己。

华思诚看到江安义的脸色凝重,轻声笑道:“安义,你可听闻过这位方别驾?”华思诚年底考绩上平,恰适两年小调,吏部提了一阶,如今是正六品下的司马了。

江安义有些诧异,方别驾是楚州司马,楚州与化州一南一北,相隔甚远,华思诚怎么会认识他。

“这位方别驾十多年前曾做过化州墩关县的县令,华某听闻过方别驾的名声。”华思诚笑道:“那时方大人四十不到,如今算来应该年过五旬了吧。安义,你放心,方别驾是位忠厚长者,任县令时官声甚好,当地的百姓深受其恩。”

官道上,数辆破旧的马车停在道上,一名老者在仆从的掺扶下从车中出来,有人认识轻声提醒江安义道:“大人,那老者就是上任的方别驾。”

江安义心中一凛,官员上任无不车马喧闹,自己来时也是十多匹马招摇过闹,没想到这位方别驾轻车简从地来了。带着众人急步上前见礼,江安义见方别驾五十来岁的年纪,胡须已经半白,眼角现出皱纹,脸色还算红润,身上的衣着朴素,外披的皮裘有些脱毛,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方仕书说话声音浑厚,笑着与众人见礼,道:“惊扰各位,着实不安,老夫也算是半个化州人,今后还得佯仗各位多多看顾。”

一阵寒风吹过,方仕书打了个寒颤,自嘲地道:“离开化州十多年,居然忘记这里有多冷了,还以为像楚州的二月,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江安义解下身上的狐裘,替方仕书披上。方仕书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江安义,捊须笑道:“早就听说江大人年青有为,今日得见,实是幸事。老夫与尔师余知节同科及第,也算你的长辈,这番心意老夫领了。”

来到府衙,验过吏部文书,小吏送上官印,方仕书走马上任。

众官重新见礼,江安义也起身向方仕书作了个揖,方仕书回礼,众人重新落坐叙话。

江安义简短地介绍了化州的情形,方仕书却问得很细,原本以为很快的官场套话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等方仕书问完,拱手对江安义道:“大人,方某听大人所说,今年化州除了日常公务外,有三件大事:一是合税为一,二是边市征税,三是军屯卫边。”

方仕书话语停顿了下来,像在思考着三件事的份量,江安义笑道:“方大人刚来上任,有话咱们明日再谈,时间不早,方大人先去别驾府坐堂安顿,今晚酉时我替方大人接风。”

方仕书自失地站起身,笑道:“对不住,方某谈及公务容易忘形,各位,晚间再见。”

酒宴设在栖仙楼,自打郭怀理在栖仙楼秀了一把简单的极致后,栖仙楼迅速地在会野府的酒楼中走红,原本冷落的门庭如今不事先预订根本找不到位置,谁不想体验一回极致的享受。

酉时正,数辆马车停在栖仙楼前,江安义跳下马,汤杰抢上前拉住马缰,方仕书从马车中钻出,与江安义携手来到楼前。楼前已经站满了人,都是化州有名的乡绅名流,宁家老太爷、镇西男华政、何掌柜、胡商奥离等人,当然也少不了郭怀理。

天子赏赐化州赈灾的乡绅,江安义在东门树起两丈高的石碑,将赈灾人的名姓、捐银钱的数额刻在其上,供过往之人观看。这个做法大大地缓解了江安义与化州乡绅富商间的矛盾,特别是张文津的黯然离开,让许多人看清了形势,还是跟着江刺史一起混有前途。

江安义向方仕书逐个介绍,“这位宁老爷子,雪灾之时把家中粮食全部捐出,万岁亲笔赞书‘急公好义’;这是镇西男华政,方大人认识;何掌柜是会野府最大的商家……”

走进楼来,方仕书被眼前的景象惊住,桌椅摆放得齐整一致,连筷子倒向的方向都一边齐,吃饭的桌边有个穿着粉服衣服的小姑娘在旁服伺,端菜递水十分周到,看墙角还站着一排同样装扮的姑娘,见他们进来,立时有两人迎上前笑道:“各位大爷,请随我来。”

楼上早已准备好了大包间,品字型三张桌子距离相等,高背椅子有如花瓣,桌上的碗碟有如花蕊,看得让人舒心快意。迎路的两名小姑娘推开门,里面还有六位同样装束的小丫头飘身万福,娇声道:“参见诸位大爷,请进。”

方仕书的脸色有些难看,对着身旁的江安义道:“江大人,你请我吃饭是官场礼节,方某不便推辞,怎么还整出这么多小姑娘来,这是何意?方某不喜欢吃花酒,让她们下去吧。”

身后的华思诚笑道:“方公,你不知道,这些小姑娘是楼中请的招待,就像楼下一样,替咱们传菜倒酒递毛巾的,可不是方公想的那样。再说,这些小姑娘都是慈幼抚孤院中抚养的小丫头,江大人让她们来酒楼做事,好挣些铜钱自食其力。方公,你可不要小看这些小姑娘,如今在会野府可抢手了。”

方仕书不好意识地道:“江大人,方某鲁莽,莫怪。我听闻是江大人奏请重开慈幼抚孤院,此举功德无量,没想到大人所虑更深,不光能赡养孤寡,还能让他们自食其力,佩服佩服啊。”

江安义笑道:“方公,你是长者,只管直呼我的名字,叫我安义便可。方公为人方正,是晚辈等人学习的楷模,我敬佩还来不及呢,怎敢怪责。”

众人你揖我让坐好,酒桌上不谈公事,说些风花雪月、文人雅事,酒到酣处,众人免不了行个酒令,说个笑话,这顿饭吃到戌时方散。

郭怀理和江安义同归。问了几句妍儿的情况,得知还没有消息时,郭怀理闷闷不乐地道:“小妍儿多乖巧的姑娘,怎么会跟人跑了呢?早知道你就该带她一起上任,替她找个好婆家。”

两人唉声叹气了几句,郭胖子把愁事丢来,道:“安义,如今栖仙楼有我三成股,你要请客可要照顾自家兄弟。对了,酒楼的菜品我吃过了,不如你的手艺,你做菜的手艺真是绝了,可惜石头回了平山镇,要不然我铁定拉着他去教栖仙楼的厨子。”

“栖仙楼的生意火得很,多花点钱请几个好师傅便是。”江安义知道郭怀理好吃,分明是想吃自己做的菜了,猛然间想起最近看的一本杂书《温鼎野谈》,里面介绍了下层放置炭火燃料,上层盛放汤羹肉类等烹食食物的趣事,在妖师的记忆中也有类似的片断。化州多有牛羊,正适合这种吃法,如果能推行开来,化州的牧民便能多些收入,只是这种古法已经没人使用了。

跟郭怀理一说,郭怀理两眼放光,笑道:“安义,你心思灵巧,要不你做个样子出来,弄好了叫我去你那尝鲜。”

江安义懒得理他,只管纵马前行。郭怀理见江安义不答理他,看样子是不会弄那个“温鼎”,自己被他说得馋虫欲动,当然不能就此罢休。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郭怀理追上江安义,道:“安义,去年蜜水果卖得不错,有不少胡商来订货。只是你当时欠了考虑,把方子散得到处都是,做法又不难,我怕今年难以卖起价钱来。”

江安义皱起眉头,当时确实是没想清楚,虽然帮了百姓一时的忙,接下来恐怕就帮不上忙了。而且去年蜜水果卖得好,今年百姓自然会多种瓜果,水果多了,蜂蜜的量却有限,没有蜂蜜做出来的蜜水果无法保存,如果放红糖进去,颜色难看,怕是会影响质量。再者,百姓都是种瓜果,粮食怕要减产,也不知屯田能否补上这块。

郭怀理见江安义发愁,笑道:“安义,我打算与果农先签文契,待瓜果熟后照市场价收购,我把瓜果收拢后集中制作,我还想好了牌子,就叫‘郭胖子’蜜水果,安义你觉得如何?”

看到郭怀理一脸自恋的样子,江安义笑道:“你能解决我的烦心事,温鼎我便想办法做出来,只是郭兄,我要提醒你,做瓜果的蜂蜜你从哪里来?”

郭怀理神秘地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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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六十一章南疆来客

长街上马蹄声脆,江安义慵懒地随着马背起伏着,妍儿的事让他大伤脑筋,此刻只想安静一会,不去理会纷杂的世事。

郭怀理憋了半天,见江安义不答理自己,实在忍不住道:“小江,哥哥还是告诉你吧,要不然晚上准睡不着。”

“去年蜜水果大卖,蜂蜜的价格随之大涨,年前我打听了一下,你猜涨到了多少?”

江安义随口敷衍道:“多少?”

“一千二百文一斤。”

这个数字让江安义一惊,出现蜜水果之前蜂蜜的价格不过在一百二三十文,如今涨了十倍,那蜜水果做出来有多少能吃得起。没人吃得起,那满怀希望的果农岂不要赔个精光。

“郭兄,刚才你说与果农签了什么协议,是怎么回事?”

前面就是府衙后门,郭怀理谈兴正浓,笑道:“弟妹如今怀着身子,估计和你分房睡觉,今夜我就到你家里借住一宿,顺便跟你细谈。”

郭怀理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来到书房吩咐丫头道:“把你家老爷的好茶给我泡一壶,那什么香也点上,对了,生个炭盆,天冷,家里有什么吃食,端上来,走了这一路又饿了。”

江安义将郭怀理架放在椅子上的腿拍下,没好气地道:“郭兄,坐有坐像,别抖腿。”

小丫头听吩咐,流水般地摆上点心,沏好茶,生了炭盆,这才敛身离开,把书房留给江安义和郭怀理。

郭怀理拿了块芝麻薄饼咬了口,摇摇头道:“潮了。”又拣了块枣泥酥咬了口,叹道:“采叶斋东西到了化州怎么像变了味,还是在新齐县吃的有味。小江,你还记得当年散了学,我最喜欢拉着你去采叶斋买糕点,那时吃的枣泥酥就是香,这个仿佛差了点味。”

江安义也拿起块枣泥酥,在嘴中慢慢地品着,回味着当年的时光,笑道:“那时候我饭都吃不饱,郭兄能给我块枣泥酥吃简直是人间美味,我记得咬一小口便揣入怀中,带回家给安勇和妍儿也尝个鲜。唉,妍儿这丫头,真让人伤心。”

眼见江安义的情绪又低落下来,郭怀理连忙道:“小江,你不是问我蜂蜜从何来吗,我告诉你,黔州的苗寨。”

“苗寨”,江安义一愣,道:“我没听说苗寨产蜜啊,就算有量也有限,黔州离此地有四千多里,道路不畅,就算把蜜运到化州,恐怕也是天价了。”

郭怀理得意地晃着脚,示意江安义给他倒茶。江安义知道这是郭兄要表现时故拿的姿态,笑着伸手倒茶,恭恭敬敬地递给郭怀理。郭怀理满意地喝了口水,摇晃着头道:“孺子可教也。”

“安义,黔州产蔗,蔗出饴糖,我这主意就是黔州所产的糖。”

江安义一听泄了气,大郑南方数州都产蔗,尤以黔州所出茎粗个高味甜。用蔗制糖之法战国时期就有,传至今日已经六百多年的历史,市面上销售的红糖、饴糖、叮叮糖,种类不少,妍儿就最喜欢嚼叮叮糖了。去年制蜜水果蜂蜜脱销,有不少人就在蜜水中掺入红糖,虽然

也能保住不坏,但颜色发黑,远不如掺蜂蜜所制的蜜水果。不过红糖的数量很多,比起蜂蜜来只要四十文就能买到一斤,通常被当成女人坐月子的补品。

郭怀理斜着眼睛打量着江安义,道:“小江,你这是什么表情,看不起糖?去年我回德州搬家的时候,在姜州遇到个糖商,我正好想着做蜜水果生意,蜂蜜稀缺,能不能用糖来代替。随口问他有没有没有颜色的糖,那糖商吱唔半天,我一看有戏,便请他喝酒。那人喝到半醉,给我看了他随身所带的一小袋糖,色做淡黄,形如冰晶,那糖商称之冰糖。”

“冰糖”,江安义问道:“你尝过味道如何?化于水中可有颜色?”

郭怀理笑道:“甜,融在水中几乎看不到杂色。”

“价钱要多少?”

“八百文一斤。”郭怀理道。

八百文的价格不低,但比起蜂蜜来便宜了三成,如果能用冰糖替代蜂蜜,蜜水果能多也三四百文利润,薄利多销,这买卖还是做的过的,化州果农的瓜果就不用愁销路了,江安义的脸上露出喜色。

郭怀理的脸色却阴沉下去,将杯中茶水饮尽,重重地将茶杯一墩,道:“小江,你别开心太早,这冰糖的量倒有不少,可是制法却出自苗寨,要想大量采购冰糖,恐怕不易。”

苗寨,江安义心中一沉。苗风彪悍,与郑人习俗不通,历朝历代对苗人盘剥得厉害,苗郑之间时常爆发大战,苗人为反抗欺压叛服无常,让中原朝庭对苗寨提防之心甚重。

郑朝立国一百多年,延续着大魏的控制隔离之政,在苗寨四周筑起军寨,安南都护府派遣数万重兵在军寨把守,企图把苗人困在深山之中。郑人的物资进入苗寨要通过盘查,而苗寨的出产要进入郑境更是重重关卡,冰糖出自苗寨,要想明面上大规模交易简直是不可能的。

郭怀理道:“我仔细询问过那糖商,他告诉我这袋冰糖是他躲过军寨偷带出苗寨的,要是走军寨边卡,就算不被没收也要交纳重税。”

江安义沉吟片刻,问道:“这制冰糖之法能否带了苗寨,如能请出师傅,让他在苗寨外制糖便是。”

郭怀理苦笑道:“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那糖商说这制冰糖之法是灵香谷的秘法,制糖之法在灵香谷中亦是高度机密,他所持的冰糖是在灵香谷周边的寨子里购得的。制糖的师傅住在灵香谷中,常人根本见不到,更不知道是谁?”

灵香谷,江湖十大门派之一,江安义听欣菲介绍过,灵香谷的技艺诡异难测,让他行走江湖遇到要多多小心。冰糖之法牵涉到灵香谷,江安义心中不免打起了退堂谷。

叹了口气,江安义道:“郭兄,此事甚难,还是从长计议吧。”

郭怀理有些发急,他这段时间与果农签了不少协议,还从陶厂先期订购了三万罐装蜜水果的瓷坛,如果江安义不帮忙,那这生意岂不要赔本了。

“安义,我听你说过在京城常乐坊中曾与苗寨的田少秋对赌过几局,你不是说苗前辈

对你颇多看顾,还送给你一块木牌吗?”郭怀理突然提醒道。

“不错,那块木牌我就放在书橱中。”江安义说着起身,从书橱的箱中拿出块黑乎乎的木牌,牌身刻着简单的花纹,正面有个“田”字。

郭怀理接过木牌在手里摩挲着,分辨着材质,江安义看他那样,恨不得放在嘴里咬一口试试。

好半天,郭怀理把木牌放在桌上,道:“安义,你不知道田少秋在苗寨颇具声望,被苗人誉为通臂灵猿,是灵香谷谷主卓灿的师弟,十多年前只身来到永昌城,与京城的赌场豪赌,其实就是想替苗寨在京城打开局面。”

江安义有些奇怪郭怀理怎么对武林中事这么了解。

挠挠头,郭怀理不好意思地笑道:“安义,实话对你说,前两天那个糖商找到我,专门跟我谈冰糖的生意。这个糖商代表苗寨的灵香谷,田老爷子的事还是他告诉我的,他说想见你一面,田老爷子让他给你带了几句话。”

“胡闹”,江安义毫不客气地斥道:“私下与苗寨勾通乃是大罪,郭兄你太孟浪了。”

郭怀理撇撇嘴,毫不在意地道:“小江,你咋呼什么,我又不是让你出卖大郑,只不过让你见见这个糖商看他说些什么?在商言商,如果能把制冰糖的法子学到手,那就又是一个‘香水’生意。先见一面,行与不行再说。”

江安义连连摇头,郭怀理毫不气馁,软磨硬泡。恰巧欣菲带人过来送夜宵,郭怀理见到救兵,向欣菲求助。

欣菲听过后笑道:“安义你太过小心了,朝庭虽然防着苗人,但也没有说不与苗寨往来。就拿田少秋送给木牌的事来说,天子肯定得知,不也没说什么吗?只要你秉身持正,为国着想,天子肯定希望看到化州的税赋增长。”

见江安义点头,郭怀理故做感叹道:“唉,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安义你不单忘了娘,连兄弟朋友都忘了,我说干了嘴你就是不答应,弟妹一句话你就直点头,唉,人心不苦,世风日下啊。”

第二天戌时,一辆马车停在府衙的后门,郭怀理带着一个人下了马车,匆匆走进院内。书房,江安义看到了这位来自苗疆的糖商,三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相貌端正,留着短须,商人打扮,见到江安义时却抱拳拱手道:“灵香谷孙立才见过江大人。”

江安义请他坐下,丫环献茶。江安义问道:“孙壮士,田老爷子可好?”

“有劳大人挂念,田师叔身体康健,此次来化州,田师叔让我替他向大人问好,请大人得暇前往苗寨玩耍。”孙立才面带微笑,不卑不亢地应道。

这个孙立才眼中神光闪光,劲气凝聚,显然是个内家高手,他称田少秋为师叔,不知是不是卓灿的亲传弟子。灵香谷是苗寨的护身符,他来找自己显然不是简单地为了冰糖,苗寨找自己有何事情?

(鉴于成绩不佳,年终事忙,十一月后更新可能会减少,多些时间休息、思考和读书提升。本人保证会完本。)(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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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六十二章代为引见

一时间两人皆无语,互相打量揣摩着对方的心意。

郭怀理心急做成这笔生意,笑道:“安义,你别绷着脸,做生意要和气生财。”

被郭怀理打岔,江安义的脸色缓和下来,道:“孙壮士,我听郭兄说,苗寨能制做无色的糖块,不知可带了些样品来。”

孙立才点头,把桌上的果碟并出一个,从腰间取下一个布囊,倒出些糖块在碟中。碟中的糖块大大小小,颜色淡黄,晶莹剔透,就像冰块,难怪称为“冰糖”。

江安义伸手取过块比鸡蛋略小些的大块,很硬,像块砸开的冰块,表面露着嶙峋的锋利,一股甜香味扑鼻,引人涎水。郭怀理拈起一块放在嘴中吮食着,赞道:“真甜。”

孙立才将茶水饮尽,茶叶倒去,取了一小块放在茶杯中,冲上热水,递给江安义道:“江大人尝尝。”

杯中糖水在烛火下几乎看不出颜色,江安义喝了一口,没有蜂蜜那样腻口,多了股甘蔗的清香,用这种冰糖制出的蜜水果应该胜过用蜂蜜所制。

“安义,冰糖是不错吧”,郭怀理道:“如果价钱能降些,有多少我买多少,这东西不光可以制蜜水果,做糕点、甜食,甚至就这样吃都可以。”

孙立才微微一笑,道:“价钱好商量。不过孙某求见江大人,是想请江大人帮个忙,向天子奏明安南都护府军寨守将古亚楼纵兵为祸、欺压苗人……”

“且住”,江安义勃然色变,站起身道:“生意归生意,本官可不想掺杂到苗寨与安南都护府的事情中去,孙壮士,不要再往下说了,请回吧。”

孙立才惨笑道:“都说官官相护,果然如此,这是逼我们苗人造反啊。”

用手点指着江安义,孙立才红着眼睛怒道:“狗官,枉田师叔说你为人正直,能为百姓做主,田师叔瞎了眼,枉他送你信牌,视你为友。”

江安义神色不变,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二愣子”,不过孙立才说到“造反”两字,江安义眉头一皱,看孙立才目眦欲裂,神情激愤的模样倒像是真的。

郭怀理急道:“孙兄,有话好好说,安义,你也别急,就让孙兄把话说完嘛,帮不帮忙再说。”

江安义无奈,重新坐回椅中,端起那杯糖水喝了一口,孙立才也冷静下来,苦笑道:“孙某是化外野民,失了礼数,大人莫怪。只是我苗人之苦无处申诉,大人如果不肯替我等仗义直言,那我等唯有拼死反抗了。”

江安义叹了口气,道:“不是江某不帮忙,只是朝庭有制度,我身为地方官员如果与苗寨沟通,本身就有罪,恐怕只能帮倒忙。苗人有冤曲,可以向当地官府申诉,实在不行还可以上御史台、大理寺告状,何必找我?”

孙立才冷笑道:“安南都护府军寨守将古亚楼带兵前往岩江苗寨索要银两,看上寨中姑娘就要强抢,寨人不服,古亚楼带兵杀死十七人,抢走寨中六名女子。我等到黔州怀仁府告状,结果被赶了出来,还没等告状之人出城,就被安南都护

府的军兵扣押,毒打了一顿方才放回,告状去了十人,回来便死了六个。”

江安义默然,为官七载,这样的事情真看过不少,只是力单势薄,无力改变。郭怀理恨恨地骂道:“这还有王法吗?你们为何不进京告状?”

“向铜匦投书没有下文,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京城,大理寺收了状纸,发回黔州审理,这与在黔州告状有何区别。被逼无奈,灵香谷的兄弟想仗刀割了那狗官的人头,可是谷主说如此一来便要兴起刀兵,战事一起,遭罪的还是我苗人兄弟,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样做。”孙立才垂下头,掩饰眼中的潮意,那批告状的人中有他的叔父,回来后伤重而亡。

片刻,孙立才昂起头,看着江安义道:“田师叔说他在京城与江大人有一面之交,听闻过江大人在仁州清仗田地、在黄沙关仗义直言的事情,说让人找江大人试试,请江大人出面向天子禀明实情,派出钦差审理此案。”

郭怀理不满地嘟囔道:“原本孙兄早就打算好了,来找我只是借口。”

孙立才歉然道:“我与郭兄相遇是巧合,也正是因为认识郭兄,郭兄又与江大人是兄弟,谷中才派我前来找郭兄引见。郭兄,不管事成与否,你这位朋友孙某交下了,孙某打包票,万斤冰糖以四百文一斤的价格卖你。”

郭怀理笑了笑,道:“一万斤,太少了。孙兄,你们的冰糖只卖给我,再多少我都包下。”

孙立才一喜,随即黯然,寨中倒是能产出几十万斤冰糖,可是过不了军寨有什么用,少量的还可以通过人越过军寨,几十万斤一定要动用马队。再说,此刻最要紧的是惩处古亚楼,冰糖的事不急。

江安义沉吟不语,如今朝庭准备向北漠用兵,南方生乱是朝庭不愿看到的,应该说这个时机还是不错。只是身为一州刺史,冒然替苗人说话,恐怕引起天子猜忌,自己出面的风险太大。

看到江安犹豫不决,郭怀理一拍桌子,笑道:“安义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件事你不好出面,你的好兄弟张志诚却正好啊,他不是黔州人吗。”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江安义连连点头,笑道:“不错,张兄是古道热肠,为人仗义,这件事如果属实,他一定会鼎力相助。”

江安义心中有底,两人在一起闲谈时张玉诚讲到苗人很是同情,对朝庭的封锁政策颇有看法,认为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要化解郑苗之间的矛盾,就要真正把苗人当成自家兄弟,以抚代防,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向孙立才介绍了一下张玉诚,孙立才大喜,江安义写了封书信交给孙立才,让他进京找张志诚。

孙立才走了,留下了一袋冰糖,郭怀理又从碟中拈起一块在嘴中含着,口齿不清地道:“安义,这件事我有些欠考虑,不过这冰糖生意的利润太大,担点风险也划算,你算算……”

郭怀理兴致勃勃地念叨起他的生意经,江安义敷衍地听着,注意力都在冰糖上了。突然,江安义拿起块冰糖,指尖用力,糖块碎裂成小

块,从碎末中挑出根线来,拿到手中一拈,居然是棉线。(云南吊线制冰糖法,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暴殄天物”,郭怀理骂道:“这么一大块被你捏成了碎末,这碎末吃起来哪有大块的过瘾。”

欣菲挂念丈夫见苗人的事,客人走后过来询问,得知此事转给了张志诚,欣菲笑道:“张志诚是机灵人,如果此事运作得好的话,应该能在仕途上助力不小。”

方仕书的来到让化州府的公务进行了快节奏,每天府衙门刚开,方别驾就来找江刺史商议公务,与张文津事事不关心截然相反,方仕书是事事都要过问,江安义原本不耐琐物,见方仕书处理得头头是道,索性把公务都推给了他,自己就做一个盖章刺史。

不过江安义的逍遥日子很快结束了,二月二十六日,安西都护府送来了第一批屯军,三千人。原本是说好去年十月到达,杨都督来文称整顿需时,也幸亏去年没来,要不然那场雪灾会让这些屯兵失了信心。

军屯是江安义施政四策中的基石,江安义把公务推给方仕书,带着朴天豪前往驻军军营,三千人不是小数,只有驻军军营方有住处和粮草。江安勇和思雨去了京城参加比武,亲卫没有了统领,江安义写信给朴天豪,让他早些来上任。

接到信后,朴天豪带着手下弟兄于二月十一赶到了会野府,按照事先想好的法子,江安义带着朴天豪到管平仲处补了仁勇校尉的官职,另一个仁勇校尉的官职江安义给了一名亲卫。五个陪戎校尉的官职,江安义大方地让朴天豪挑了两个弟兄任职。

这样一来,江安义的亲卫队中,除了江安勇和石头外,有仁勇校尉两人,陪戎校尉十五人,这才一年不到的时间,亲卫队升官发财两不误,怎叫人不眼红。可是江安义没有再挑选亲卫,原本一百二十人战亡了十多人,又补上了朴天豪这些人,亲卫队的人数在一百三十二人。

军中有人眼红朴天豪,一个跑江湖的护卫怎么一下子提拔到了仁勇校尉,有没有真本事。前阵子军中挑选赴京比武的人选,江安勇占去一个名额,剩下的两个名额在军中争抢得很厉害,那些落选的人很不服气,朴天豪的到来正好让他们有了出气口。

军中要服人用拳头刀枪说话,面对挑战朴天豪当然不能怂,纵马横刀打出了威风。军中汉子见朴天豪武艺高强,便改成群战。江安义对朴天豪的指挥能力很赞赏,当即把一百多名亲卫都派遣给了他。朴天豪果然不负所望,一百三十多名亲卫杀得五百名驻军丢盔卸甲,大败而逃。

要知道现在的驻军是根据江安义改良的训练法练就出来的,在安西都护府的十六万人马中都能称得上有数的强军,以多打少居然被打得大败,这让管平仲脸上无光,江安义很满意,朴天豪确实有大将之才,这一百多名护卫在他的指挥下比自己指挥得强多了。

(发现张志诚的名字有写错成张玉诚,统一改为张志诚,以前的章节就不一一去改了,致歉。)(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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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六十三章军屯诸事

虽然对屯兵的质量心理有所准备,但当江安义在军营中看到首批屯兵时,仍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三千屯兵歪歪斜斜地站在面前,衣衫褴褛,多数穿着破烂的军服,也有不少人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看年纪多是四十多岁,甚至有些人胡须都已经花白,有不少是残疾,缺胳膊短腿的不在少数。会野城的初春寒意十足,这些人拄着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脸上露出饥寒之色。

江安义心中不忍,对身边的管平仲道:“管将军,库房可有多余的冬衣,发给他们,这几日让他们好好休息,让他们吃饱穿暖住好,要不然有不少人走不到合城县。花费多少钱粮,你过后去府衙结清。”

管平仲本身就是安西都护府的人,知道屯兵在军队中属于最低等的存在,将官打骂、同僚欺压,做着苦累的活,几乎没有饷银,被人瞧不起。屯兵多是老弱病残,要不就是被排挤的军中刺头,寻常士兵没人愿意当屯兵。

“大人心善,管某遵命。”管平仲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些屯兵就是军队的耻辱,不过刺史肯花钱粮救助他们,自己乐得做好人。

见不少人冷得直抖,江安义没心情再视察下去,挥手让他们回营,让带队的将领、尉官随他到大帐中问话。

朝庭批准化州实施军屯后,工部下发了化州军屯的细则,军屯历朝都有,归工部屯田司管辖。细则中明确:每人分田五十亩,每百顷田有二百人,设屯长一人,官阶为从九品上的陪戎校尉,副屯长两人,陪戎副尉;每五屯(千人)设屯连长一人,官阶正九品上仁勇校尉,副连长两人为仁勇副尉;每三连为一屯团,设屯团长一人,官阶正八品上宣节校尉,副团长两人为宣节副尉。每三团为一屯军,军长为正七品上的致果校尉(屯军的官阶设置低于正规军二阶)。朝庭送遣的屯兵定在五万人左右,配备了五个屯军长,四个都护府各出一名屯军长,还有个名额让给了化州驻军,屯军长归化州司马华思诚统率。

军屯还牵涉到民政,种子、畜力、器械、夫役、抽分、储运、与地方纠纷协调等事宜都要人专门管理,吏部在化州专门设立了化州军屯衙,军屯衙归别驾管理,配备了屯田令一名,官阶正七品,副令两人,正八品上的官阶,书判四人,正九品下的官阶,谁许招募差吏五十人,优先从屯兵中挑选。

军屯的军、民两方都属于化州府管辖,以化州军屯衙的名义同朝庭工部屯田司交接。屯田司恰好是工部侍郎宁泽所管,对于自己家乡的事宁侍郎多加照应,钱粮照优拨付。

朝庭选择了司农寺太仓署令林清任屯田令,林清先行拜会宁泽,答应看顾事先成为屯田副令的宁泽之子宁清政,宁家与江刺史关系密切,又有林清照应,下一任的屯田令先注上了宁清政的名字。

此次三千屯兵恰好是一团之数,带队的屯团长是安西都护府的宣节校尉冯定忠,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满面络腮胡子,一脸写着沧桑。带着几名麾下向江安义、管平仲、华思诚行礼时,江安义注意到他的右手抬起时异常吃力,看来受过伤。再看那些副屯团长、屯连长,多数手腿不便,应该是受过伤,无法再上沙场杀敌。

这些人在为国流过血,不应屈待。江安义站起身还了一礼,旁边的管平仲大马金刀地坐着,对江安义的举动颇为不解,华思诚常在江安义身边,对他的心意多少有些了解,也起身一礼。

“给诸位将军看坐。”江安义吩咐道。

冯定忠等人有些诧异,没想到刺史大人如此礼遇,心中嘀咕是不是刺史在拉拢自己这些人,好让自己管理屯兵的时候听命。冯定忠连称不敢,谦恭地道:“管将军和大人面前,焉有末将等人的座位,末将等不敢。”

“诸位在沙场上为国流过血,护得百姓平安,值得大郑所有人敬重。敬重你们,

就是敬重大郑千千万万为国杀敌的将士,在天子面前,诸位亦可大大方方地坐着,有何不敢。”

江安义的话让冯定忠等人心头一热,有些人禁不住眼泪落了下来。管平仲大为意动,虽然他是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已经踏入中级将官之列,但他同样也是位军人,能够体会伤残之后的苦楚,当即站起身,高声吩咐道:“还不给几位将军置座。”

冯定忠原是朱质朴的爱将,右手伤及筋骨被安排在辎重营任尉官,朱质朴走后,这个油水十足的位置自然换上了杨怀武的亲信,他被赶到了屯田营做营头。冯定忠不服,曾闹到杨祥亮处,杨祥亮责骂了几句儿子,此事便不了了之。得罪了杨怀武,冯定忠的日子越发难过,三天两头受气,此次朝庭派人前往化州屯田,冯定忠索性自告奋勇前来屯田。他身边的这些人大都跟他的遭遇相同。

等冯定忠等人坐好,江安义温言问了几句路上的状况。安西都护府派遣屯兵由少帅杨怀武负责,原本准备五千两饷银变成了二千两,穿着、车马一概没有,一路北上,缺衣少粮,路上已经死了几十人,总算挨到会野府,屯兵疲惫不堪,再要前去合城县的话,有不少人要扛不住了。

江安义安慰道:“诸位且安心住下休养身体,等天气变暖再前往合城。体弱者多住些时日,身体强健之人不妨先行,合城县已经准备好住处、良种、牲畜等物,田地也是以前开垦过的熟田,应该不会误了农时。具体的事宜,明日会有人来专门与你们详说。”

闲话了几句,听说屯军有人生病,江安义委托管平仲派军医前去看病,冯定忠等人千恩万谢离去。很快,江刺史对屯兵十分尊重,并没有把他们当成苦力,物资也准备得充分的消息传开,再加上军医前来为病员看病,这些都让屯兵放下心来,安心在军营中修整等待天气变暖前往屯田处。

三天后,冯定忠带着一千八百人,在方别驾、华司马的陪同下前往合城县。军屯衙门设立在合城县内,屯田令林清、副屯长宁清政、白先和在二月中旬已经先行抵达,只等屯兵到来。

江安义看到屯兵艰苦,着府衙拨付了五千两起动银、一千石粮食随行,冯定忠看着身后长长的运送钱粮的车队,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意,看来自己选择来化州屯田的决定没有错。

进入三月,天气逐渐变暖,屯兵陆续向化州进发。

三月初六,万众嘱目的比武大会正式拉开帷幕。比试分为军中比武和武林大会,军中比武的场地设在南门外右骁卫的校场,等闲人不得观看。武林大会的赛场则在西门外的一处空场,高搭起五个擂台,每个擂台都有一名仲裁,江湖人氏兴致勃勃地指点着,紫辰门的何掌门从未见过,明普寺的广明大师倒是常见,风清山庄的胥庄主好生威武,彩蝶门的孙门主像个慈祥的老太太,落意门的白门主看上去不像好人……

让老百姓最感兴趣自然是武林大会,随便在永昌城街上拉上一个人,都能绘声绘色地跟你描述一番,什么江湖十大门派,武林二十年排位,茶馆内说书的先生更是将前来比武的江湖人排出十大高手,赌场内开设档口,押注得胜的人选。

李鸣锋和妍儿住在如归客栈内,用钱买了新的路引,上面的名字改为张天生和陈大花,籍贯改成晃州武清县,来京城访亲。午饭时间大堂内坐满了食客,近半都是武夫,大声谈论着比武夺魁的热闹人选:六华门的姜健,紫辰门的赵真华,彩蝶门的圣女……江湖十大门派都选派了门人参赛,加上原本江湖上声名大振的花刀蒋林生、断魂手章天刚、夺命枪吴烈等人,此次前来参加比武的人真是人才济济。

小道消息满天飞,李鸣锋旁边那桌有三个汉子看样子也是参加比武的,胖子吹嘘道:“……就凭咱们东南三侠的名头,不说进前十,挤进前五十是肯定的,到时投

了龙卫,成了官人,吃香喝辣,省得在江湖上餐风饮露。”

他身旁的矮子呷着声音笑道:“那是,大哥的流云掌已到臻境,抬手伤人,就是三弟的排空腿也能横扫半个武林,那些十大门派的子弟只不过仗着师门恩惠,哪有什么高手。”

打横而坐的青脸汉沉声道:“二哥这话不对,我十年前跟寒冰手姜健打过交道,此人能真气外放伤人,小弟可不是对手。听说他和师傅在江南李家做供奉,后来销声匿迹,此事前来比武,怕是来者不善,不是小弟说泄气的话,大哥见了他可要小心。”

胖子有些心虚,道:“寒冰手的名头我也听过,不过我听说此人与李家有旧,被李司农推荐给了暗卫,听说已经内定成为暗卫的典史,他应该只是走个过场,真要遇上,认输便是。”

矮个点头接口道:“不错,我也听说了彩蝶门、紫辰门这些门派都有人被内定了,此次龙卫、暗卫要在江湖中招收大批人手,咱们也算是江湖上的有名之人,比武时卖点力,只要能进前百名,估计就会被两卫看中了。”

青脸叹道:“争斗无眼,生死不限,今天是第一天初赛,就有七人丧命,十多人受伤,要当官就要拿命来搏啊。”

胖子咬牙切齿道:“听说那些出手狠辣伤人的是北漠人,这些兔崽子是想破坏咱们北伐的计划,要是被我碰上,老子生劈了这些兔崽子我。”

话语中露出淋淋的血意,妍儿伸出手抓住李鸣锋的手腕,担忧地道:“张郎,要不咱们只看看热闹,不要去比试了,反正我身边带的钱足够花销,你要是愿意咱们随便找个地方做点生意,等有了孩子咱们再回去求娘原谅。”

李鸣锋柔情地看着妍儿,笑着安慰道:“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等妍儿转开目光,李鸣锋的眼光坚定起来,妍儿对自己一往情深,情愿抛弃大小姐的生活跟着自己东奔西走,既然她想夫婿能有一官半职将来荣归故里,自己就是拼了命也要满足她的心愿,至于元天教和师傅,自己管不了那么多,自己只想好好活着,不想为了恩怨纠缠一生。

北上王庭这条路已经走过三次了,陈因光骑在马上打量着大漠草原,永昌城内应该是杨柳发芽了,而大漠的草原依旧是枯黄的,只有在遥看时才能发现远处隐隐的绿意。

正月十六出发,已经走了一个多月,离王庭大概还有半个月的路程,此次奉旨前往北漠吊丧,肩负着打探北漠虚实的任务。陈因光想起临时前天子单独召见,让他暗中许利,挑动昆波和利漫之间的争斗,天子点明光禄寺卿宋思礼年纪已大,如果他能在北伐这件事上立下首功,将来的光禄寺卿就是他的了。

陈因光心头火热,但一想到如狼似虎、不讲礼仪的北漠人,心里便冷了大半。上次乌施可汗突然发作,绑了副使江安义,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现在北漠一片混乱,昆波和利漫互相不对眼,自己如果有所偏向,另一个还不得拿自己的人头祭旗。升官是好事,但比起性命来说,还是保命重要,这趟出使吉凶难测啊。

正愁眉苦脸地前行,右侧尘头大起,护卫队急忙将使团挡在马队后,陈因光急道:“快把使节高高举起,译官快上前沟通,告诉他们我们是大郑派来的吊丧使团。”

译官催马迎上前,不一会儿回转禀报道:“陈大人,前面的队伍是利漫可汗的苍狼军,利漫可汗听说大人前来吊丧,专程派出苍狼军前来迎候大人,请大人到他的汗帐做客。”

陈因光一愣,看来骑的方向并不是王庭所在,莫非利漫被昆波赶出了王庭。昆波给他的印象就像头野狼,他情愿跟看上去彬彬有礼的利漫打交道,何况利漫来永昌迎亲的时候还是自己接待的,两人有交情。

想了想,陈因光吩咐道:“跟着苍狼军,前往利漫可汗那里。”(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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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六十四章农事关本

三月,初春的阳光和煦洒在合城县南的巴清镇,原本一片荒芜的田地上满是劳作的人群,牛马拉着梨翻起土浪,这些屯兵们多是田间好手,何况军屯衙聘请了些老农指导这些屯兵们耕种。

“地要深耕,表面要松,那大块的土要敲破,地面上的草根要拣干净……”黄老汉是合城县的老农,种了四十多年地,他种的小麦比别人能多收个三五斗,是小有名气的种地人。

范县令把他举荐给了军屯衙门,军屯衙门请他来教兵爷们种地。这事听得都新鲜,自古以来当兵吃粮,没听说过当兵种田的。黄老汉起初不敢来,怕惹了那些不讲理的兵爷,挨打不说,还耽误自家的农活。

合城县遭了兵祸,自家幸运的逃了性命,同村不少人再也回不来了,多出许多田没有人种,黄老汉听官府说,有能力可以多种,只要按田数纳税就行。种地的人听说有田可种,那欢喜真是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黄老家一家十口人,老两口带三个儿子和两个儿媳,还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一家老小指望着八十亩地,现在能多种些田,家里有多些收入替小儿子讨门亲。黄老汉盘算着今年再多种些瓜果,去年新来的刺史教大伙做蜜水果,瓜果难得卖了个好价钱,如果今年仍像去年那般,光算三亩六分瓜果也能收回七八两银子来。

范县令带着衙门的官亲自上门来请,对范县令黄老汉很感激,这官是个好官,他约束那些差役少来盘剥百姓,去年朝庭免了农税便真的没有收一文钱,那制蜜水果的法子范县令更是带人挨乡去教,黄老汉年近六十,这样不贪的官还真没见过。

说好教七天,每天给钱四十文,管吃管住,范县令知道他的心思,派人把三百文铜钱堆在他面前,说是多出来的二十文算他往来的车马费。范县令的面子要给,黄老汉叮嘱儿子莫偷懒误了农时,自己跟着军屯衙门的人坐马车来到巴清镇。

巴清镇那一带都是上好的田地,可惜兵祸人都没了,每当想起那上千顷的地荒在那里,黄老汉都恨不得能化身千万,把那些地都种起来。后来听说朝庭要派兵来种地,叫什么军屯,给住、给吃、给田、给种子、给牲口,什么东西都给,一个兵就分五十亩田,这让村里的百姓都感叹,这些当兵的真是好命啊,朝庭对他们可真好。

嚷了半天有些口渴,黄老汉走到田埂边,从瓦罐里倒了碗茶,“咕嘟咕嘟”地喝下肚,有些凉意,却正解渴。那个右手不方便的冯将军湊过来笑道:“黄老爹,我的这些兵怎么样?这地耕得如何?您给估估,能有多少收成?”

黄老汉扫了一眼那将军的手,蜷曲着,心里暗暗叹息。他听范县令说过,这些来种田的兵都是好样的,在沙场上跟西域的那些胡人拼过命流过血,受了伤上不了战场了,所以朝庭将他们安置在这里种地,种地的粮一半交官府一半归自己。

“冯将军,您的这些兵都是好样的,干活不偷懒。这里的田都是上田,虽然一年多没种了,肥力还在,按时施肥的话一亩至少能收个一石半。”黄老汉依旧羡慕着,但却少了嫉妒,这些兵爷为咱流过血,是该照顾照顾他们。

听范县令说,如果西域的胡人要是再来,这些军爷还会拿起刀枪保护咱老百姓,这样的兵越多越好,听说冯将军他们只是先来的,陆续有几万人来咱边境屯田,有了这几万兵爷,胡人来了也不用急着跑路了。

冯定忠直着身子看着眼前繁忙的景向,稍远些的山坡已是绿意盎然,再过半个月地里的麦苗就能长出来,那个时候山坡上会开满漫山遍野的花,好日子便会随之而来。

接过黄老汉递过来的茶碗,冯定忠畅快地一饮而尽。在会野府江刺史许诺的东西一一兑现了,三千屯兵在巴清镇住下了二千二百人,剩下的八百人被范县令安排在十六里外的伊洛镇。范县令是江刺史的师兄,放弃京官不做来化州帮师弟,几次接触下来自己觉得范县令是个热忱人,实在人。

“老爹,这里的水草真不错,你说要是放些羊能不能养大。”冯定忠觉得太阳晒上身上有些发热,松开衣领的扣子,微凉的风吹入,舒适地快要放声唱出来。

黄老汉笑着点头道:“看来冯将军也是行家,以前这巴清镇几百户人家养了上千头羊,可是远近闻名的富镇,可惜胡人来了,把人杀了,东西抢了,这伙该杀的强盗。”

冯定忠笑道:“老爹,你不要冯将军长冯将军短地称呼我,我老家是灵州的,不瞒老爹说,家里也是种地的,兄弟四个,家里养不活,朝庭征兵,我就投了军,说到底也是种田人。”

听冯定忠介绍自己是种田人,黄老汉觉得亲切了不少,皱纹笑开,道:“天下种田人差不多,都苦。我就叫你冯老弟吧,冯老弟,家里还有什么人?”

冯定忠和黄老汉在田埂边拉起了家常,两人谈笑晏晏,就像一对老农在春日的阳光下劳作后在一起休息闲聊着。

黄老汉不得闲,没一会就有人喊他,黄老汉歉意地冲冯定忠笑笑,大步地走开。冯定忠一屁股坐在田埂上,虽然是屯兵,他是屯团长,具体的耕种并不要他操持,他只要管好手下这些兵就行了。

阳光下,自己手下的兵脸上闪着汗珠,露着笑容,在春日下洋溢着一股生机,看来他们和自己一样,对今后的日子充满了期待。冯定忠顺手拔起一根青草,在嘴里嚼着,盘算着将来的日子。

冯定忠已经成了家,妻子和两个儿子在家里务农,靠着他的饷银,在村子日子还算过得去。两个儿子都快娶亲了,婆娘寄信来说大儿子说了门亲,女方要五两银子的聘礼,今年六月过门,让他抽空回去一趟。银子倒是小事,只是自己刚来化州屯田,手下一大邦弟兄看着自己,到时怕走不开。自己当兵二十来年,三年一次探亲,和家人相聚的日子不多,两个儿子的模样在脑袋里都有些模糊了。

叹了口气,冯定忠将嘴中的碎草吐了出来,想起昨天夜里,几个要好的兄弟来自己房中喝酒,大伙都说真没想到来化州屯田会这样好,比起解甲归田还要好。解甲归田,冯定忠苦笑了一声,像自己这样的官身回乡还能做个县尉之类的官,带来的三千人回去后绝大多数还不是普通老百姓,朝庭分二十亩地,还不知是田是山是荒地。到了家里,受官府奴役、衙役盘剥、富绅欺凌,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当兵吃粮来得痛快。

婆娘常叫自己回家,按自己的军功倒能混得不错,只是自己舍不得那些出身入死的弟兄,没有自己替他们撑着,他们的日子会更惨,一起在沙场上摸爬滚打,一起出死入死,自己不能那样自私一走了事。

那伙兄弟对他嘀咕,军屯的情况不错,有住处有田地,大伙估计的产量同黄老汉说的差不多,一亩地有一石半粮食,五十亩就是七十多石的粮食,交给官府一半还留下三十多石,足够一家老小的吃用。如果家里人能跟过来,就用不着两地分离,妻儿老小在家里吃糠咽菜了。

说实话,冯定忠也怦然心动,真想把婆娘和儿子接到这里来,一家人团聚,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多好。如果家里人来了,可以放放羊,这么多人随便找活也容易,缝缝补补也能换口吃食,比起村里要好上无数倍。

冯定忠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升起两丈高的太阳,身上和心里都暖洋洋的。刚才黄老爹说了,可以养羊,随便在屋角刨块地,种上点瓜果,那也是收入。听当地人说,瓜果产量高,蜜水果去年让瓜果卖了好价钱,今年东西还没种,就有人上门来预订了。合城县是通商要道,随便拿壶水在道边卖也能挣几文钱,随便想想在这里都不愁找不到事做。

军屯是江大人奏报朝庭的,大伙想把家眷接来这件事还得找江大人说说。冯定忠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屑,心里盘算着。自己和江大人见过一面,这位年轻的大人对自己这伙老弱残兵不错,看得出是真的尊敬,不是为了邀买人心,手下的弟兄说到江大人都很感激,这件事同他说,应该能成。

只是,江大人远在会野府,自己不便去那找他,前几日方别驾和华司马都已经回转了会野府,合同县只留下了军屯令。军屯令林清的胖脸在冯定忠面前闪过,冯定忠皱起了眉头。方别驾和华司马在的时候,林清很客气,但这两人一走,林清的脸色立时板了起来,一副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模样。冯定忠久在军中,看惯这种神情,知道这是在索要好处,大伙凑了百两银子送去,果然林大人又变了一副嘴脸。

这样的人靠不住,冯定忠想了想,自己抽空去趟县衙,范大人是江大人的师兄,说得上话。再说屯军的家眷能来,增加了合城县的人口,对范大人来说也是件好事。

打定主意,冯定忠向田间劳作的弟兄们走去。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五章一年之计

一年之计在于春,化州的春天来得比江南晚一些,但来得分外猛烈,仿如一夜之间,漫山遍野披上了绿装,铺天盖地的花海灿若云霞,美得让人窒息。木炭轻快地打着响鼻,赶走忙碌的蜂蝶,毫不识趣地用舌头卷起鲜艳的花朵,塞入嘴中嚼着。远处的羊群像白云飘浮了绿毯花海之中,田地间农人像蜂蝶般辛勤地劳作着,到处一片繁忙的景象。

望着眼前的花海,江安义有些出神,平山镇应该也是一片花海,竹林今年不知新发了多少春笋,吃惯了山珍海味,真怀念娘做的腌菜春笋。妍儿还没有消息,这死丫头也不知道写封信回家报平安,冬儿来信说娘的心情很不好,她要在家中多陪陪娘,来化州的事暂时耽搁了下来。唉,要是娘愿意,干脆一家人都来化州好了,也省得自己成天挂念。

“……‘合税为一’之政都宣导下去了,依照大人的吩咐,下官派人请来乡正、村正,与他们细算过帐,再让他们回去与百姓详说。托大人的威望,百姓们对新政并不抵触,都说少了杂捐的话就算税赋涨了也划算。”

温庆县县令聂育野陪在江安义身边,没有查察刺史大人的出神,指点着坡下的农田,继续介绍道:“温庆县有田三千八百二十四顷,加上瓜果地四百六十顷,如果按平均二十五文一亩的田税算,田税就能过万两……”

出来巡视属县已经四十多天了,江安义将东边三十二县走了一遍,天下以农为本,劝课农桑是太守的职责。去年朝庭免了化州的农税,百姓们自种自收不用上交粮赋,加上蜜水果让瓜果畅销,大都过了个殷实年。

朝庭准备对北用兵,国库空虚,今年一律推开“合税为一”之政。化州历年的农税在四十万两左右,推行“合税为一”之后,朝庭不再征收粮食,将徭役、人头税等折在其中,化州的农税税赋将超过百万两。加上新增二百万的商税,支付给安西都护府的八十万两过卡银,化州今年要征收的银两将超过四百万两。身为刺史,江安义倍感压力。所以等方别驾返回会野府后,便马不停蹄地前往巡视属县。

静静地听聂育野讲完,江安义嘉许了几句,道:“征收田税前一定要清仗清楚,不要错漏。新垦之地三年之内不征税要严格实行,不可为了些许税赋伤了百姓垦荒之心。还有,粮贱伤农,州县要事先预备些银钱,如果粮价过低,要收购农户手中的粮食,储于官仓,以备不时之需,要发动县里的富户设立义仓……”

聂育野连连点头,心中暗想,别看江刺史年岁不大,考虑事情倒是面面俱到,难怪天子破格擢升他为化州刺史,到任这一年来,江刺史经战乱余波、商路争端、雪灾救赈几件大事,都处理十分稳妥,让人不得不佩服;蜜水果更是替化州百姓找出一条致富路来,假以时日,这位年轻的大人说不定能登堂拜相,青史留名。

当听到江安义叮嘱慈幼抚孤院的安排时,出身贫寒的聂育野有些感动,恭声道:“大人仁心,下官定当遵从,化州百姓能得大人为刺史,实是幸事。下官听闻大人在会野府教给慈幼儿抚孤院中的孤儿生计之道,所谓极致风尚更令那些孤儿身价倍增。大人,下官想送些孤儿到会野府学习,让温庆县收养的孤儿也能共享此等美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江安义想到比武大赛,灵机一动,笑道:“聂大人有心了,这是好事,现在是四月二十七日,等我回府后行文,在五月中旬召集各县慈幼抚孤院的孤儿来会野府学习,各县暂定领队一人,学生五至八人,往来住宿费用由府衙承担。”

“这是好事,下官一定派人前往。”

江安义想了想,指着眼前五颜六色的花海道:“一枝独秀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方在。此次聚会各县不能光听会野府的,各县也要准备好自身的好做法,在聚会上共同交流,此事列在年终考绩之中,以免诸官懈怠。”

聂育海且凛且喜,他对慈幼抚孤院很上心,不仅朝庭给的钱粮按人头给足,而且学着府衙的样子,给院中的孤儿找来师傅教他们自食其力,深得县中百姓的赞誉。如今从江刺史嘴中得知五月将进行慈幼抚孤院的交流,其实就是比试,自己先得知消息,可以多些时间准备,定要在此次交流会上大放光彩。

“大人高才,随口吟诗满含哲理,着实让人惊佩。”聂育海重念了一遍诗句,不动声色地拍着马屁道:“下官当在此处建一凉亭,将大人所说的对联铭刻其上,让天下百姓都能知道大人爱民之心。”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江安义脸上浮起笑容。文当登堂拜相,武当功封万户,这是江安义的野望,聂县令的这番话,让他的好名之心有如烈火烹油,飘飘然飞腾起来,看着聂县令自然好感倍增。

江安义满含深意地笑道:“聂大人,温庆县治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本官甚是赏识,当言出必行,持之以恒,勉之。”

聂育海心领神会,满心欢喜地恭声应“是”。

温庆县是此行巡视的最后一站,江安义被思乡之情勾动思家之念,想起家中身孕六月的妻子,不免有些归心似箭。陪同刺史一同前来巡视的属员可不少,府衙的四大参军来了两个,司户参军颜易和新任的司仓参军史明玉,大大小小的吏员有二十多个,加上随行的亲卫有七十余人,光马车就有八辆人,可是大队伍。

温庆县离会野府有二百六十里的距离,大队返程最少要四天时间,江安义想了想,吩咐颜易道:“你和明玉带着大伙慢慢回府,我带着天豪和两名亲卫先行返程。”江安义所乘的木炭是宝马,朴天豪等亲卫骑乘的是西域良马,脚力强健,没有拖累的话明天中午就能赶回会野府。

官道之上商队络绎不绝,马匹不敢急驰,二个时辰下来还只跑出百余里。看了一眼西沉的落日,江安义眉头一皱,露出焦急之色。朴天豪面粗心细,笑着开口道:“大人,天色尚早,再往前赶一程,随便找个宿处休息,明日一早趁道上没有行人急赶一程,明日午时前应该能回会野府了。”

朴天豪的话正合心意,江安义颔首催马,继续往前奔去。月色朦胧时,人困马乏,官道上已经没了人踪,江安义勒住马道:“天豪,附近可以村落,咱们找地吃饭安歇。”

朴天豪江湖闯荡多年,对地形十分熟悉,在马上扭身四处看了看,笑道:“前面不远应该是双溪镇,归南洪县管辖,离县城二十里地。双溪镇是个大集镇,镇上有客栈酒店,大人,要不咱们就去那。”

离双溪镇还有里许,就能听到嘈杂的喊叫声,江安义一愣,出什么事了?镇上遭了强盗,不能啊,管将军带着驻军已经将四周的匪患肃清,从去年十月开始各县就再没有强匪为患的呈报了。

快马急驰来到镇边,见镇外的空地上支着二十来顶帐篷,看式样是军中的营帐,这种营帐是郑军的标配,一顶帐篷可以安置十名军兵。借着帐篷前燃烧的篝火,江安义看到郑军装束的士兵有的围坐在火旁烤食物,有的抱着酒坛喝酒,有的光着膀子在角抵游戏,围观的人不时地发出哄笑声,还有的在人群中走动收取赌注……

是新来的屯兵,难怪军纪如此松懈,嘈杂声里许外都能听到。江安义带着朴天豪等人从毫无戒备的军营边经过,踏进人声鼎沸的双溪镇。安南都护府遣送的三千屯兵今晚驻扎在双溪镇,给这七百户人家的集镇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南洪县县令丁佐伟接到乡正的禀报后,亲自带着县尉万洪,押运了一些牛羊酒肉赶到双溪镇饷军。江安义等人经过镇上最大的酒楼宴朋楼时,听到里面传来丝竹欢笑之声,正是丁县令在宴请带队屯田的将官们。

古亚楼沉着脸,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想着心事。他原本是安南都护府军寨的一名戍将,虽然只是正八品下的宣节副尉,但在治下的苗寨可是太上皇的角色,谁敢违逆自己半分。去年自己奉大帅将令到岩江寨收取例银,看上了寨里的女人,那些该杀的苗子居然敢反抗,惹恼了自己杀了他们一些人,抢走了几名女子。

这伙苗人居然吃了豹子胆敢到怀仁府告状,被大帅事先得知,威逼刺史不准状,自己带人把告状的人劫去,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一番。原以为这伙苗子知道厉害后不敢再造次了,谁知他们居然暗中到京中告状。

大帅接到京中暗报,得知天子暗中派遣钦差到黔州清查此案,于是丢卒保车,把自己远远地发配到化州屯田。古亚楼愤愤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是让自己暂避风头,可是来到这化州边陲,此生不知道还能否再回中原去,要不是将军告诫自己,索性就脱了这身盔甲,凭着这些年积下的银两,回家做个富家翁,胜过来这边关百倍。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六章屯兵惹祸(一)

锦华是县里绮春院的红牌姑娘,和另外五个姑娘一起应丁县令之邀来双溪镇劳军,来的时候想着劝劝酒、唱唱歌,至多陪兵爷睡一晚,轻松将丁大人许诺的二十两银子拿到手,是件既有面子又有里子的好活。/p>

身为红牌,锦华自然被安排伺候主客,姓古的将军。这位将军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健硕孔武有力,正是锦华喜欢的“硬汉”型。酒宴一开始,锦华就眼波闪动,春情荡漾,恨不得能腻在古将军的怀中。/p>

可是这位古将军有点冷,锦华投怀送抱、耍痴弄娇的效果似乎不明显,这位古爷沉着脸一个劲地喝酒,自己的手里端着的已经是第四壶了。上好的金玉液,一斤一壶,这位古爷小半个时辰已经喝下去三斤多了,看样子面红耳赤,要是起酒疯来可怎么好。/p>

锦华心里有些害怕,看到古亚楼的酒杯空了,习惯性地倚过去,边倒酒边柔声劝道:“将军海量,不过酒大伤身,慢饮些,要不妾身给您唱支小曲解解酒。”/p>

丁县令坐在古亚楼的左侧,笑道:“古将军,锦华姑娘唱的小曲在县里可是有名的好听,丁某在公宴上听过几次,至今难忘啊。”/p>

古亚楼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直愣愣瞪着眼睛,恍惚间又回到熟悉的军寨,眼前的女子变成了岩江苗寨那个反抗自己的女子。/p>

诸多的不快涌上心来,古亚楼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锦华的头,狞笑着道:“臭婊子,居然敢不听爷的话,你找死。”/p>

刺耳的尖叫声响起,盖过了酒楼的喧闹。锦华哭喊着拼命挣扎,道:“将军,您醉了,且松开手,疼,头要扯掉了。”/p>

丁县令惊得跳了起来,双手胡乱地挥舞着想上前相劝又不敢,抖着嘴唇道:“古将军,有话好说,莫要动手。”/p>

那些弹唱、劝酒的女子个个吓得面容失色,像没头苍蝇般地向角落避去。万县尉仗着自己会点武功,笑着上前要解围,不料斜刺里飞来一腿,重重地踹在胯上。万洪被踹得飞离而起,撞在木板墙上,震得灰尘“扑籁籁”地落下。/p>

“小子,你算哪门子蒜,敢管古爷的闲事。”刚才还言笑晏晏举杯共饮的程校尉收回腿,一脸不屑的哼道。/p>

尖叫声响起,隔壁饮酒的江安义便一皱眉,放下了酒杯。紧接着“砰”的一声巨震,屋顶的灰尘掉落,桌上的酒菜立时蒙上了一层灰。/p>

朴天豪将筷子一扔,问道:“大人,要不要卑职去看看?”/p>

进酒楼的时候,江安义等人就从小二的嘴中得知,南洪县令丁大人今夜在此宴请屯军的将军,经过隔壁门前听到里面有丝竹之声,小二羡慕地告诉他们是丁大人从县里带来的姑娘,说起这伙姑娘,小二的口水都快流出三尺长。/p>

江安义巡视在外,府衙中的公文汇要每五天会通过驿站会送给他,军屯是头等大事,方别驾和华司马都有详细的奏报。算算从二月底冯定忠所率的屯军开始,四大都护府的屯兵在春季6续到达,加上眼前这批屯军已经过了两万人。/p>

想起这些屯兵老爷,江安义是愁眉不展,当初光想着招揽屯兵能生产粮食、戍守边关、增加人气、建设边关等等诸多好处,谁知随之而来的问题也是一大把。这些屯兵的素质偏差,不要说与驻军相比,就连华司马手下府兵都有所不如。光是如此也还罢了,偏生这伙老弱残兵惹事生非的本领不小,不是相互斗殴就是偷鸡摸狗,仗着人多势众骚扰地方,带队的军屯长不但不约束,甚至带头闹事,搞得军屯衙门叫苦连天,各地县衙经常接到百姓的上告,偏生没办法处置,最后堆积到了府衙。江安义不在府衙,方别驾和华司马只能先和稀泥应付着,最终还得等江安义回去后再做决定。/p>

军屯戍边是治州的根本,化州局面初定,稳定展是关键,对于这伙兵大爷江安义想着以安抚为主,等腾出手来再说,所以耳听得隔壁传出鬼哭狼嚎之声,江安义仍想着息事宁人,放下筷子,特地叮嘱了朴天豪一句:“看看怎么回事,不要动手。”/p>

尖叫声已经惊动了酒楼中的客人,门前围了一堆人伸长脖子往里面张望,个个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朴天豪分开人群,踏进屋中,看见一名女子的上裳被扯掉,赤裸着上身,被一名郑将装扮的人强搂在怀里,胸前的粉腻被大力揉捏得变型,旁边或站或立着几名官兵笑嬉嬉地看热闹,屋角躺着一位,墙边还有几位缩成一团在抖。/p>

“住手”,朴天豪怒道,大庭广众之下欺凌弱女子他可看不下去,江安义的吩咐早被抛到了脑后。/p>

朴天豪大步要上前,旁边几名官兵挡住他的去路,程校尉冷笑道:“化州这个穷山恶水的鬼地方,尽出些不要命的刁民,大爷的事也敢管,老子教教你怎样做人。”/p>

说罢,举拳便朝朴天豪的前心狠狠捣来。朴天豪叫起“来得好”,举拳相还,两只砵大的拳头在空中撞在一处,“怦”的一声劲风四溢。程校尉退了一步,断喝道:“大伙一起上,劈了这小子。”/p>

官兵的腰间佩着刀,闻声个个抽出刀来,冷森森的刀光吓得那些侍酒的女子尖叫不止,恨不得地上有缝能钻进去。丁县令早已退在墙边,见官兵亮了兵刃,壮着胆子哀告道:“众人军爷,息怒啊,刀枪无眼,伤了人命可不好收拾啊。”/p>

古亚楼用劲在锦华的丰乳上捏弄着,粉白的乳房被捏出青紫色的淤青,锦华痛得直叫。古亚楼两眼血红地看向朴天豪,喝道:“杀,给我杀,砍死这些该死的苗子,杀。”/p>

那些兵丁是古亚楼的心腹亲卫,在军寨时向来横惯了,主将有令哪管其他,纷举钢刀向朴天豪砍去。门前围观的人见要出人命,吓得四散奔逃。屋中狭窄,朴天豪见施展不开手腿,身形后撤,闪到了长廊之上。长廊边有个花几,几上摆着盆水仙花,朴天豪顺手抄起花几,忽地横扫,把那几个想踏出门的兵丁砸回了屋中。/p>

听到打斗声,江安义带着两名亲卫来到长廊上,见朴天豪手舞花几与屋中的钢刀相搏,花几的三条弯腿已经被斩掉了两条,眼看要吃亏。/p>

“天豪,退过来。”/p>

朴天豪知道江安义的身手,将手中花几一掷,撤步闪到江安义的身侧。屋中传来花几落地的声响,紧跟着,五六道人影抢出屋门,与江安义等人对面。程校尉有些羞怒,自己等人在黔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想到来到化州一个小村镇居然被人扫了面子,不把那小子砍成八段,难消心中之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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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六十六章屯兵惹祸(二)

“身为官兵,于闹市执械行凶,该当何罪?”江安义虽然身着便装,但久居官位,气度沉稳,出言自有一股森严气势。

那些官兵气势一沮,纷纷望向程校尉。程校尉程节宜,宣节副尉,是古亚楼的副手,此行的副屯团长。程节宜打量了一下江安义及其身边的汉子,四个人都透着熟悉的昂扬之气,这股气势正是军中特有,这几个人八成是军中袍泽。大郑军中山头林立,四大都护府各立山头,京中十六卫互不服气,朱质朴失宠,多少将门世家眼盯着太尉之职。

程节宜眯着眼没有做声,屋内古亚楼半推半抱着锦华踉跄而出,江安义怒容一闪,难怪朴天豪会忍不住动手,当众淫虐妇女禽兽不如。锦华抬起头冲着江安义凄声哭叫道:“救命啊。”

叫声惹恼了古亚楼,伸手朝锦华脸上抽去,骂道:“臭婊子,不敢叫。”瞪着江安义等人吼道:“你们手中的家伙是吃素的嘛,还不动手砍了他们。”

一道血痕顺着锦华的嘴角淌下,江安义实在忍不下去了,怒吼一声,“给我打。”身形电闪,朝前扑去。程校尉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江安义已经贴近,双掌含怒而发,真气一吐,那些兵丁应声而倒。

程校尉倒霉些,江安义看出他是带头的,手中加了三分劲,程节宜被兜腹一掌打得飞身而起,越过栏杆向楼下落去。人在空中,腹中有如刀绞,刚才吃的酒食从嘴中喷吐而出,楼中弥散着一股酸腐臭味。

古亚楼身经百战,虽然醉意十足,但对敌的反应着实不慢,将手中搂着锦华朝江安义推去,挡住他的进路,身子往后撤身,想腾出空间摆开架式防御。看到锦华扑撞过来,江安义轻轻用手一带,巧力一旋,化去前扑之势,顺手塞向身后的亲卫。

“砰”的一声,程节宜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感觉全身痛楚难忍,但此刻事急,古校尉喝得大醉,八成要落在对方手中,要救古校尉,只有回营搬救兵。顾不上一身狼藉,程节宜强忍疼痛扶着身旁的桌椅站起,跌跌撞撞地奔出门去。

楼上过廊,古亚楼清醒了几分,背靠着壁板,通红地眼睛喝问江安义:“小子,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殴打官兵,想造反不成?”

“呸”,江安义愤愤地吐了口唾沫,骂道:“你也配得上官兵二字,军中十七禁令五十四斩可还记得?”

古亚楼从军近二十年,军中禁令自是熟知,只是在黔州,天高皇帝远,安西都护府一手遮天,军纪松驰,没有多少人把军纪当一回事。此刻听到江安义口中说出军纪二字,彻底清醒过来,自己不是在黔州,而是被遣送到了化州屯田。

“你是何人?可是军中兄弟,古某醉酒失礼,望兄弟海涵。”

“凌虐百姓、不遵禁训,当由司马府裁处”,江安义吩咐身后的朴天豪等人,“将他们绑了。”

古亚楼狂笑道:“谁敢动手,古某可是奉天子旨意、你们刺史大人请来的屯兵,绑了我,你们如何向刺史大人交待。”

没想到古亚楼居然树起自己的大旗来了,江安义想到方别驾等人送来的公文中有不少屯兵就是以客兵自居,无法无天,屯田令及各县县令投鼠忌器,拿他们没有办法。既然遇上,索性就拿眼前这人做榜样,杀鸡儆猴。

想到这里,江安义逼上前,抓向古亚楼的肩头,道:“是非曲直等到了会野府再分辩。”

江安义出手如电,古亚楼原本醉得不轻,避让不及,感到肩上有如重山压来,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朴天豪十分鄙夷此人,解下古亚楼身上的束腰带将其反绑。

丁县令听到外面没了动静,壮着胆子走到门边,一眼看到江安义。

“刺史大人,你怎么到了这里,下官有礼了。”丁佐伟又惊又喜地道。

“罢了”,江安义道:“你带了多少人来,把这些作乱的贼兵先押到县里去。”

古亚楼听丁县令说出刺史大人几个字,心中一凛,哀告道:“刺史大人,末将醉酒无德,还望大人恕罪,所幸并无伤亡,我愿赔给那女子百两白银,还请大人放末将一回,末将一定竭尽心力为大人屯田效力。”

锦华缓过点神来,跪倒在地,嘤嘤哭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还望大人替小女子做主,严惩凶徒。呜呜呜……”

丁佐伟贴近江安义的耳边道:“江大人,安西都护府来了三千屯兵,卑职怕他们生事,不如暂时将此事押下,待以后再说。”

说话间,镇上的大道已经传来脚步声,街上乱糟糟地传来呼号声,“屯兵进镇了”、“大伙快跑啊,屯兵作乱了”。

古亚楼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跪爬半步,来到江安义的面前道:“大人,末将愿意带罪立功,劝手下回营。”

三千屯兵要真做起乱来,不说双溪镇,就连南洪县,甚至整个化州都要震动,江安义心生踌躇,耳边传来古亚楼威胁的话语,“大人,你要是不放了末将,我的这些手下发起怒来,玉石俱焚,怕大人都难逃脱。”

一席话反激起江安义怒火,抬腿将古亚楼踢倒,骂道:“本官还不信这个邪,看看怎样一个玉石俱焚法。”

无数火把在酒楼外亮起,将酒楼映得通红一片。大门处,程节宜带着二十多名官后涌入,抬头看着站在楼梯口的江安义,高声喝道:“还不快些放了古将军,要不然我把这楼点着,把你们全都烧死。”

楼上的丁县令、万县尉以及歌女、酒客面如土色,可怜巴巴地望向江安义,希望他能下令放人。朴天豪一把拉起古亚楼,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冲着下面嚷道:“你们谁敢动手,我先杀了他。”

古亚楼满不在乎地歪着脑袋,叫道:“兄弟们,不要管我,大伙被发配到这狗不拉屎的鸟地方,还要受窝囊气,不如反了,来个痛快。”

楼下一阵骚动,骚动传来楼外,火光耀动,大乱一触即发。

朴天豪目光闪动打量着退路,如果这伙屯兵真要作乱,自己先杀了这鸟将军,保着大人从后窗跳下,后面不远就是马廊,至于其他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本官化州刺史江安义。”江安义提气吐声,高声道:“尔等不要听从乱命,天子派遣尔等来化州屯田,待遇极优,等你们到了屯地见到先来的屯兵自然知道。”

声音响彻夜空,连外面的官兵都能听到,喧闹声逐渐安静下来,大伙侧耳听着。

“化州有万名驻军,安北都护府离此不远,尔等如果听从乱命,下场可知,不单自己难逃活命,恐怕家人也要受到牵连,此等不智之事,千万不要去做。”

古亚楼想出声挑动,朴天豪手中一紧掐住他的脖子,古亚楼瞥得面红耳赤,作声不得。

“今日之事与你们无关,不会影响你们分毫,该有的待遇一样享有。至于这些闹事之人,交由化州司马府发落,定然做到公允。天色已晚,明日一早你们还要起程,赶紧回营吧。”

程节宜身旁站着另一个副屯团长付祥意,他与古亚楼关系冷淡,见古亚楼被人捏在手中,估计没什么好下场,自己可不想陪着。于是转过身大声道:“刺史大人说得清楚,大伙都回去吧,不关我们的事。”

在付祥意的带动下,屯兵如潮水般地退走,程节宜站在楼下,身边只有三五人,哪敢上前救人,恨恨地一跺腿,带着几名亲信也离开了酒楼。酒楼之上,不少人长出了一口气,一场大祸总算过去了。

看到程节宜临走前恶狠狠的眼神,江安义心中一动,道:“丁大人,你带人押着这些人先回县城,我要到军营看看,以防不测。”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七章孤身闯营

“大人,不可。”朴天豪和丁县令异口同声地道。

只身前往军心不稳的三千人大营,用身入龙潭虎穴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一个不经易的举动都可能引发营啸军变,那时就算江安义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在众兵的围攻中脱身。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打架不行,引经据典可是丁县令的强项,片刻之间丁县令便组织了一箩筐的话向江刺史表示关心。

江安义摆手止住丁县令的啰嗦,偏过头对朴天豪道:“天豪,你随我一同前往。”

朴天豪跟随江安义不久,却深为江安义所折服。井门关一战,他和手下弟兄的性命是江安义所救,江安义招揽他,委以官职,让他统率亲卫队,让朴天豪更是感激万分。作为亲卫长,在江安义身边的几个月里,他亲眼目瞩江大人的言行,当得起“守正不阿”四个字,朴天豪已经决定视江安义为主公,只是时日尚短,想着立下功劳后再向江安义恳求。

此刻江安义要他一起前往军营,朴天豪生起激越豪情,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的主公正是他要效忠之人,毫不犹豫地挺胸应道“是”。另外两名亲卫见没有自己的事,连忙上前一步道:“大人,我俩也愿追随大人前往。”

“你们立刻动身前往会野府,请管将军带兵前来。”

黑夜中,丁县令和万县尉带着衙役押着古亚楼前往县城,两名亲卫连夜动身赶往会野府,江安义和朴天豪前往镇外屯兵的驻地。

屯兵驻地没有设立栅栏、壕沟、望楼等物,甚至连营寨边守卫的人都没有。江安义和朴天豪轻松地踏进军营中,营中乱糟糟吵闹异常,篝火边东一堆西地堆的人群议论着发生的事情,没人留意到营中来了两个外人。

朴天豪摇头轻声叹道:“这样的军营,别说三千人,就算有万人朴某率领百名亲卫也能轻松取胜。”

江安义颇有同感。两人站在入口处略微扫看了一下,沿着帐篷的暗影向中间的大帐行去,偶尔遇上经过的兵丁也没人向他们看上一眼,更不用说上前盘问。

营寨扎成梅花状,将营居中,总算有点军中气象。江安义和朴天豪靠近将营,看到将营外围了一圈人,火把通明,刀枪闪光,营帐内传出争吵之声。

从前面硬闯进去有难度,江安义带着朴天豪悄悄转到营帐后面,果然这里没有人看守。等了半刻,也不见有人巡逻。江安义和朴天豪悄悄贴近营帐,争吵声清晰地传出。

“……如果让他们带走古将军,咱们安西都护府的颜面何在,将来在诸军之中也抬不起头来。”

“不错,那狗官敢不把咱们放在眼中,咱们就给他个下马威,带人抢了古将军回来。”

一个尖细的声音讥道:“抢回古将军,是不是要杀了刺史,索性造反啊?”

营帐内一静,以三千屯兵杀官造反,不说安西大营就在并州,就是化州驻扎的万人也能轻松把他们送进鬼门关。

程宁宜的声音冷冷地传出:“咱们本来就是弃子,才会被发配到化州屯田,如今得罪了刺史,在化州的日子可想而知。造反的事我们不能做,可也不能任由刺史将古将军带走。”

“刚才那个刺史不是说不怪罪我们,古将军会公允发落吗?”

“文官的承诺也能信?”不是谁冷不丁冒出一句,大帐内又安静下来,粗重的喘息声传出。

程宁宜的声音响起,“唯今之计,只有大伙一起前去请愿,逼刺史大人放了古将军,让他小小责罚几军棍将此事揭过。如果让刺史将古将军带到会野府,止不定会生出什么风波来,同为军中袍泽,大家不能见死不救。”

“对,程将军说的对”、“大伙一起去,阻住刺史,不能让他看扁了咱们”、“法不责众,咱们这么多人刺史也拿咱们没办法”。

帐内一阵乱糟糟的吵嚷,听得出帐内众人被程宁宜鼓动起来,几句反对之声很快被淹没。江安义暗自庆幸,幸亏自己发现程宁宜目光不善,决定再来军营安抚,屯兵们果然疑虑未消,如果被程宁宜煽动起来,无论最终哪种结局都会影响军屯大业,而且对自己的仕途也不利。

从腰间抽出佩刀,轻轻地在帐篷一拉,真气贯在刀锋之上,牛皮大帐有如宣纸,被轻松地划开一道口子不,江安义横竖几刀,在帐篷上开出一道大口子,屋中的吵闹清晰地传来,居然没有人发现帐篷被割开。

江安义从豁口处钻入帐内,高声道:“诸位将军,不必疑虑,江某亲来说个明白。”

声音有如炸雷,惊得帐中二十来位将官神魂出窍,大帐中居然来了外人,这要是两军阵前,他们离死不远了。江安义快速地扫看了一眼,自己割出的豁口侧对着帐门,左侧不远有张桌案,帐中二十多人或坐或站,程宁宜站在自己丈许外的地方。此刻,帐中诸人都有惊恐的眼神望着自己。

江安义一个箭步窜到程宁宜身边,不等他反映过来,伸手按在程宁宜的左肩之上,真气一吐,程宁宜觉得半身不遂,要不是左肩被江安义牢牢抓住,就要瘫倒在地。

“诸位将军,方才在双溪镇上江某说的太急,生恐诸位没听清楚,所以特意前来向诸位说个明白。”江安义脸上微笑着,挟持着程宁宜来到桌案旁的一张椅子边,将程宁宜按坐在椅子上,示意跟进来的朴天豪站在椅后看住程宁宜。

江安义施施然地往桌案后的椅子上一坐,笑道:“诸位将军,暂请安坐,江某并无恶意,在酒楼上说的话句句是真,江某孤身前来,愿以身为质,随同大伙一起前去会野府。”

听到这席话,众人面面相觑,没有开声,摸向刀柄的手松了下来。古亚楼被抓,程宁宜被制,剩下的人以付祥意为首。付祥意拱手道:“大人言重,我等愿听大人吩咐。”

冲着帐中诸人道:“大人都坐吧,听刺史大人说道说道。”

付祥意是个黎黑的壮实汉子,江安义注意到他的左掌少了拇指、食指,想是因战而伤。帐中的气氛缓和下来,众将纷纷找位置坐下,没有位置的抱着手站在两侧,听听刺史大人说些什么。程宁宜心中暗叹,身后站在朴天豪,他要出声反抗,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江安义再次重申了不追究整个屯兵的过错,古亚楼等人也会秉公发落,又把屯兵的待遇细说了一遍,最后笑道:“江某发誓,如果违背刚才所说,死于天雷之下。”郑人对誓言还是敬畏的,江安义一发誓,众人脸上泛起笑意,显然相信了。

站起身,江安义笑道:“不知军营可以吃食,江某在酒楼刚吃了两口,还没吃饱呢。”

付祥意起身道:“末将这就去安排,大人稍等。”

江安义从怀中掏出五百两银票,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付将军派人去镇中让酒楼送些酒菜来,江某代表化州府衙饷赏诸位。”

很快,大营中欢声雷动,等到镇中的酒食送到,热闹的气氛到达顶点。江安义在付祥意等人的陪同下,向营中的官兵敬酒,一场酒吃下来,江安义喝下了近三十碗,军营之中会饮酒的是壮士,这位刺史大人一下子拉近了官兵的距离。

朴天豪没有饮酒,他守在程宁宜的身边。程宁宜被江安义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听到营帐外欢声雷动,程宁宜的嘴中有如嚼了黄莲,苦不堪言,他知道古亚楼铁定受到惩处,不可能再执掌这三千屯军,自己也跟着倒霉。

大帐内空荡荡的,那些平时称兄道弟的人都跟在刺史的身边,哪个想到了自己,恐怕这些人巴不得与自己撇清,唯恐受了牵连。

第二天辰末,屯兵还没有起程,管平仲带着二千轻骑赶到了双溪镇。听到蹄声滚滚如雷而来,屯兵们纷纷色变,江安义的心这才放下来,看着帐中面如土色的诸将,笑道:“诸位放心,江某绝不食言。还烦劳各位与我同去迎一迎吧。”

江安义回到了会野府,三千屯兵住进了驻兵营地休整,古亚楼、程宁宜等人被送到司马府看押待审,江安义急匆匆地回后宅见妻子不提。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八章屋漏逢雨

小别胜新婚,分离一个多月,两口子有说不尽的悄悄话。红绡帐内,江安义轻抚着欣菲隆起的肚子,轻声地与腹中的小生命喃喃细语,欣菲支着瑶首微笑着,眉眼里流敞着柔情蜜意。

第二天开衙的鼓声没有惊动刺史老爷,等江安义睁开眼,日头已升起老高。匆匆洗漱吃过早饭来到大堂,江安义听到里面欢声笑语,一大群人在大堂内等他。踏入堂内,方别驾、华司马等衙门的官吏纷纷站起行礼,一个多月刺史巡视在外,积了一大堆事情要等他签字用印。

处理完简单的公务后,大堂上留下方别驾和华司马。华思诚开口道:“安义,屯田定边是国之良策,不过自屯兵来后问题不断,斗殴、偷摸、欺压百姓之事接连发生,如不妥善解决,我怕屯田之策反成扰民之政。”

方别驾深以同感,叹道:“朝庭的屯田制度始于国初,距今已有一百四十多年,一些规定过于粗放,甚至不适今日之用,要改变屯兵扰民现状,必须对屯田制度加以修订完善。”

改变祖制,可不是张口说得那么容易,江安义愁眉不展地道:“此次巡视,江某在南洪县与安西都护府遣来的屯兵相遇……”

听江安义把双溪镇的遭遇说完,华思诚愤声道:“光天化日之下欺凌百姓凌虐妇女,按律当斩,安义当场就该把他杀了,以儆效尤,何必把此等禽兽押到会野府来。”

江安义苦笑道:“古亚楼手下有三千屯兵,如若引发兵变,岂不因小失大。”

“我不管他有多少兵马,既然到了司马府,华某就要依律处置。这三千屯兵进了驻军营,谅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华思诚义愤填膺地道。

方别驾人老持重,抚着胡须道:“华大人莫要义气行事,此事刺史大人处置的很稳妥,事涉军务,大意不得。这古亚楼是安西都护府的人,又是北来的屯兵,他的处置最好是呈请兵部决定。”

小小的一个古亚楼,不过是八品的宣节校尉,但牵一发而动全身,让化州府的三巨头都感到棘手。屯兵带来的困扰,让三人异口同声地摇头叹气。

大堂外,一名衙役奔进来禀道:“管将军求见。”

“请”,江安义站起身,带着方、华两人出大堂相迎。

管平仲脚步匆匆,抱拳与江安义等人见礼,边往大堂内走边道:“大人,井门关刚送来急报,戎弥二千轻骑在关外出现,请求驻军前去增援。”

江安义一惊,西域联军寇边刚过去一年多点时间,难道又准备入侵,如果让西域军突破边关,那自己的辛劳就都要化为流水。从管平仲手中接过急报,上面写得清楚:四月十日,井门关外出现一支戎弥旗号的骑队,抢劫杀戮商队。镇将冯平仲率守军出关与其接战,戎弥援军到来,击溃冯平仲所部,趁机攻关,被关军所败。因交战轻骑打着戎弥飞鹰旗号,故向化州驻军和安北都护府求援。

飞虎、飞彪、飞狮、飞鹰旗是戎弥国四大亲军旗帜,其他部队不能用这四种旗帜,飞鹰旗的出现标明戎弥国的主力部队出现在井门关外,所以管平仲接到急报后立刻前来见江安义要求驰援。

身为大将,管平仲闻战而喜,他的驻军采用江安义的操练方法训练后,战力大增。前次井门关江安义率二十余骑亲卫以一敌十,战功斐然,天子赏赐丰厚,刺激得驻军个个磨拳擦掌,从管平仲到普通小兵,都渴望沙场建功,军心可用。

来到大堂后,管平仲也不坐下,对江安义道:“大人,军情紧急,管某准备亲率八千兵丁前去救援井门关,粮草物资还要大人派人运送。”

江安义感觉头大如斗,事情接踵而来,坏消息不断,让人心烦意乱。作为刺史,地方文官,江安义可不想发生战争,至少现在不想,他的施政才刚刚开始,如果战事一起,万事皆休。

稳了稳心情,江安义示意管平仲先坐下,然后问道:“管将军勿急,除了井门关的急报,龙卫可有谍报,督监衙门可以行文?秦督监可有什么消息?”

欣菲怀孕后,天子下旨暂免去欣菲的督监之职,与江安义在并州有过一面之缘的冯玉才(龙卫副都统)被委任为新的督监(正四品下),王佐国和秦子炎为左右副监(正五品下)。冯玉才把督监衙门搬到了并州武阳府,王佐国随着冯督监去了武阳府,秦子炎兼着化州龙卫州统的职务,又是欣菲的旧部,冯玉才让他负责化州、青州的事务,尤其是对西域诸国的谍报侦查。

一连串的发问让管平仲平静下来,摇头道:“还不曾接到龙卫的谍报。”

江安义派人去请秦子炎,功夫不大,秦子炎来到府衙。秦子炎是熟人,江安义径直问道:“老秦,戎弥国派兵攻打井门关,龙卫为何不见情报?”

前年西域联军入侵,龙卫谍报滞后,致使安西都护府援助不及时,小半个化州遭受兵祸,连同宁王在内,龙卫挨了天子训斥,暗卫也因此催生。欣菲随江安义就任后,着力加强了对西域的谍报工作,西域二十八国派遣了龙卫的暗探,戎弥、居须、车合、载昌、勒离等入侵过化州的国家更是交通要道的城市都派有人驻点监视,戎弥飞鹰军出现,龙卫没有情报,说起来是失职。

秦子炎看到管平仲在座,忙解释道:“龙卫收到戎弥国探子的情报,此次进攻井门关的是戎弥国二王子虎利,他只有二千飞鹰轻骑,只能袭扰边关,戎弥国内一切正常,西域诸国也不见出兵景象。我已经派人给安西都护府和边关送过情报,正准备亲自前去向管将军禀报,不料管将军先来了府衙。”

只是二千轻骑,虚惊一场,江安义等人紧张的脸色缓和下来,管平仲却有些失落,转而又高兴起来,二千轻骑大小也算是场功劳,何况还是戎弥国精锐飞鹰军,这种送功劳的软杮子可不能错过。

“秦督监可知这伙戎弥军现在何处?”管平仲追问道。

离井门关西南方向八十里,有个叫斯多的绿洲,与枭镇不同,这里被戎弥国打造成兵营,成为进攻郑国的据点。粘土筑成的围墙有一丈多高,木制的箭塔十丈远就设有一座,箭塔上有人了望,不时有侦骑从木制的墙门中出入,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有树、有帐篷、房屋。

陈汉是化州龙卫府的一名力士,戎弥飞鹰军攻打井门关失利后,他便悄然出关尾随,一路跟到了这里。戈壁滩上没有遮挡,白天陈汉远远地躲在一处沙丘,等天色暗下来,才缓缓地站起身,朝着斯多的方向望去。

灯火照亮了夜空,风送来丝丝欢笑声,陈汉犹豫了一下。他已经能确定攻打井门关的二千戎弥轻骑驻扎在这里,回去禀报已是大功一件,足以让他九品的力士晋为八品。

摸了摸怀中的短刀,陈汉咧嘴无声地笑了,富贵险中求,要立功就立大点,如果能摸清戎弥人军营的布置,驻扎的具体人数,指引大军前来攻打,这场功劳便足以让自己连升三级,赏银五百两了。有了钱,自己便能将家人从雷州接来,化州的地便宜,买上百亩地,一家人能安稳地过日子。

沿着月色下丘陵的阴影,陈汉悄悄地接近了兵寨,趴在一处矮坡下探头张望,离兵寨的入口只有二十丈远了。入口处两座高高的箭楼,要想从这里进入肯定会被发现,除了入口,其他的地方有一丈多高的围墙,以自己的身手想不惊动戎弥人跳墙而入不太可能。

陈汉面朝天躺了下来,月亮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四处静籁无声,心跳声清晰地传入耳朵,有如鼓声。陈汉闭上眼,脑中出现爹娘的样子,在爹娘的心中自己是不孝子吧,自小不听话,学武好斗惹事生非,为了替自己陪罪,家里二百多亩田卖得只剩下三十亩,兄弟姐妹视自己为仇人。

年岁渐大,明白了些道理,在一个认识的前辈引领下入了龙卫,算是走上正途。可是普通的力士要出头除了搏命还要运气,自己搏了八年,还只是个九品的力士,一年到头从牙缝里也省不出几两银子给家中。今年过年回家,发现爹娘都老了,三弟要成亲,家里没有钱,只能再卖地,地卖尽了,一家人吃什么?

手抓住地上的沙砾慢慢攥紧,沙石的棱角刺得掌心发痛,陈汉咬紧牙关,不让眼角的酸涩化成眼泪,是我陈汉欠家里人的,就用命赌一把吧,赢了算还债,死了省得爹娘兄弟骂。

正在这时,有队侦骑从远处而来,驰向军寨,陈汉紧紧地趴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侦骑共五人,有一人在不远处跳下马,拉下裤子拉尿,其他四骑笑骂着顾自走远。

陈汉如同蛇行,悄然接近拉尿的戎弥兵,能否进入军寨就在此一举了。

正文 第四百六十九章戎弥打算(一)

鲜血渗入黄沙,转眼被吸食得干净。陈汉从仍在抽搐的戎弥兵身上剥下盔甲套在自己身上,摘下羊角毡帽,套在自己的头上,取下他腰间的佩刀,俨然就是个戎弥兵了。

箭塔处没有异常,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能见度变得极低。陈汉拉着尸体来到藏身的凹处,从怀中掏出短刀。短长尺许,寒光四射,是他从一个勒离商人手中用二十两银子买来的。刀是百练精钢,刚才用它抹开戎弥兵的脖子有如杀鸡,锃亮的刀身滴血不粘。陈汉用短刀割下戎弥兵的左耳,军纪规定杀敌取耳记功,一个人头除了记功一次还能赏银二十两。

将敌耳用油布包好塞入怀中,陈汉翻身上了戎弥兵的战马,鼓了鼓劲,向着军寨驰去。军寨门前有看守,见陈汉驰来,以为是刚才拉尿的士兵,笑骂了几句,没有阻挡。

进入军寨之后,陈汉发现灯火连绵数里,比想像中的面积要大出近倍。将马拴在偏僻的树荫处,陈汉不敢走营帐划分出来的大道,沿着边边角角的暗影摸索着往里走,一边计算着帐篷的多少。

陈汉是化州府的龙卫,对西域军队的扎营习惯有些了解,知道戎弥人的帐篷两两相对,十顶帐篷为一组,营帐的周围和营区之间挖有排水沟,严禁士兵乱窜。算了一下帐篷数量,找到了一排茅厕,军营两侧对称的话应该有三千左右军队,除了攻打井门关的二千轻骑外,这里还驻扎着千余戎弥兵。

听到马嘶声,陈汉的动作越发小心,从帐篷的暗影处探出身向前张望,一箭开外是木栅围起来的马厩,木栅外每隔十丈便有一座箭塔。木栅中间是寨门,灯火通明,有两列戎弥兵把守,一柱香的功夫,陈汉就看到三队持枪的队伍巡逻经过。马厩前有条水沟,将前面的营房和后面的马厩隔开,顺着水沟往前影影绰绰有些建筑,不知是什么所在,关键是这里有水,足以支撑三千戎弥兵在戈壁滩的生存。

观察了一刻,陈汉放弃了潜入马厩的打算,此处无疑是戎弥人的储用军资的据点,探知的情报已经足够自己立下大功,能安全回去送信才有机会受赏。陈汉顺着原路返还,月亮升到中天,应该是亥末时分,经过营帐时能听到帐篷内传出熟睡的鼾声。

整个大营很安静,陈汉蹑手蹑脚地走着,生恐弄出声响吵醒营帐中的士兵。那匹马依然拴在树下,很幸运,没有人发现自己。从腰间的束带中摸出把炒黄豆来,喂给马吃,炒黄豆既是干粮也是马饲料,陈汉骑来的马藏在离寨子二里外的胡杨林中。

喂完马,陈汉觉得轻松了许多,轻手轻脚地向寨门行去。进营容易出营难,此刻寨门已经关闭,寨门前燃烧的两盆熊熊炭火,有十多名戎弥兵抱着长枪在烤火取暖。陈汉隐在离寨门十余丈远的旗杆后,盘算着如何才能出营,硬冲肯定不行,寨门前十多个兵丁就能把自己缠住,箭塔上有弓手,不用惊动大营内的士兵就能把自己留下。

声东击西,引燃帐篷,趁乱脱逃?念头闪过,陈汉立时否决了,火焰一起,就是告诉戎弥人自己潜在营中,要知道这是戎弥的飞鹰军,是戎弥国的精锐,乱未起自己八成就被抓了。假做传令兵、巡逻兵,骗开寨门出去,陈汉苦笑摇头,白天或许有机会,现在是半夜三更,出去便是自投罗网。目光四处扫看,最后落在土墙之上,这土墙两人多高,说不定能想法子翻过去脱逃。

陈汉退回暗处,选了处离箭楼远的地方,避开月色,摸到土墙根下。用手扣了扣筑土,很坚实,从怀中摸出刀挖了挖,好一会才掏出鸡蛋大的一处缺口。看来想从土墙上挖着脚点不易,更不用说掏出个洞来,三尺宽的土墙,放开来让自己挖也恐怕要两个时辰。

抬头看了看墙顶,伸长胳膊比划了一下,还差五六尺的样子,陈汉无计可施,泄气地坐在了地上。那匹马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陈汉身旁,低下头,热热的鼻息喷在陈汉脸上,痒痒的。

“真是贪吃的憨货。”陈汉小声地嘟囔着,从腰间解下束带,掏出把黄豆托在掌心。粗糙的马舌从掌心舔过,陈汉抬起手,想拍拍马的脖子。马儿扬起头,手掌落了空,陈汉的手定定地举在空中,笑容浮现在脸上。

把束带中的黄豆全都倒出在墙角,陈汉把马牵到墙根处,马儿安静地吃着黄豆。拍拍马背,陈汉低声道:“好马儿,别乱动,帮老陈一把,这些黄豆算是酬劳。”

说着,陈汉翻身上马,然后甩镫试着在马背上站起,心中不断地祷告,佛祖菩萨,太上老君,千万保佑,让马儿别乱动,等老陈脱了险,一定到庙里烧香还愿。马儿觉出背上的不适,打了个响鼻,被眼前的黄豆吸引,继续低头舔食起来。陈汉脚踏着马鞍,紧贴着寨墙,缓缓地伸长胳膊,指尖搭在了寨墙之上。

陈汉大喜,手掌搭实,脚下用力,“噌”的一下胳膊攀上墙上,借着土墙上的摩擦,顺利地翻到了寨墙上。墙头离地有一丈三四尺高,陈汉知道不是犹豫的时候,趁月色被云遮住,一咬牙,纵了下去。

“砰”的一声响在寂夜里分外清晰,从箭楼上传来呼喝声,“什么人”,紧接着利箭朝响处射来。陈汉连滚带爬向前窜去,身边“嗖嗖”的响起不断,左肩头一痛,中了箭。奔出十余丈远有处凹处,陈汉顺势滚了过去,箭只从头顶射过,再难伤到他。

返手拨出左肩上的箭,被手上的牛皮甲挡住,伤得不重。陈汉不敢耽误,辩别了一下方向,朝着藏马的胡杨林跑去。

斯多绿洲来自于一潭亩许的清泉,靠近泉水有几栋石制的房屋,屋后有一片沙枣树,在黑夜里张牙舞爪,牛油大烛的光亮从敞开的窗户透出,可以看到树下有护卫在走动。粗旷的音乐伴着女子清亮的歌声从屋中传出,对于戎弥国虎利王子来说今夜又是个欢庆之夜。

正文 第四百六十九章戎弥打算(二)

急促的琴声中,舞娘旋转得越发疯狂,带动着腰间的铃铛有如急雨,柔软的腰肢,变幻的手指,在烛光下有如魔幻般动人,看得众人如痴如醉。琴声停下,舞娘的裙把有如花儿盛放,尖尖的手指妩媚地指向居中而坐的虎利。

“哈哈哈哈,好,有赏。”虎利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从身侧打开的箱子中抓了一把宝石,随意地扫向屋正中的织毯。宝石在烛光下闪着耀人的光彩,那些舞女和乐师们争相抢夺。见这些人如同狗儿抢食般地趴伏在地上,虎利又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

带着两千飞鹰军离开王都新月城已有十七天了,离开了父王犀利的目光、大哥讨厌的挑剔,带着二千轻骑在戈壁滩上纵横驰骋,掳掠商队抢夺财物,甚至还到井门关下肆虐了一回,虎利感觉自己就像出柙的猛虎、展翅的雄鹰,说不出的畅快。

眼前的女子和乐师是抢来的,箱中的宝石也是抢来的,旁边的石屋中堆满了抢来的财物,短短十余天,虎利就抢夺了十多支商队,积下了百万的财物。醉眼朦胧中,虎利眼前流敞着金银珍宝的河流,只要伸手就能抓取。有了这些钱财,定能讨得父王欢心,群臣拥戴,大哥虎锐也要对自己退让三分。

召手唤过两名舞娘,在她们的掺扶下虎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对着两旁的四名武将们笑道:“时间不早了,诸位挑选自己喜欢的,各自散了吧。”这四人是飞鹰军的将领,一个银护三个铁护,都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如果能笼络到手中,将来说不定有大用。

四人大喜,各自选了名舞娘,正要回住处。屋外传来嘈杂声,片刻之后,守门的亲卫进来禀道:“二王子,前寨发现细作。”

“什么?”虎利吩咐道:“取冷水和醒酒汤来。”

等虎利清醒下来,已经过去了一刻钟,听完前寨巡守将官的禀报,气得将桌上的杯盘一股脑地扫到了地上。

“细作抓住了吗?”虎利问道。

“那人中了一箭,等我们追出去的时候已经不知去向。我等在寨外发现了一名士兵的尸体,左耳被割,应该是郑国的侦骑所为。”巡守官硬着头皮禀道。

虎利怒吼道:“你们这群饭桶,被人潜入寨中还不知道,为何不多派人手,四散搜索。”

屋内一静,虎利反应过来,要派动侦骑搜索需要自己下令,自己醉酒耽搁了这么久,估计那名细作已经奔出数十里外了,到哪里去抓。虎利已经没有心情亵玩舞娘了,沉着脸思索片刻,下令连夜派出侦骑沿着郑国边关方向追踪,军寨内加强戒备,多派侦骑,注意郑国边关的动向。

丧气地挥手,让左右退下,虎利颓然地瘫坐在桌后的织毯上,茫着地看着屋顶,回想着不久前发生在新月王宫中的一幕:郑国化州军屯的消息传来引发了轩然大波,武将们纷纷表态,要率兵再次东进踏平化州,而以大相丘林打为首的部分文官却认为郑国地大物博军队众多,而且军械精良,不可轻易启战。朝会上争论好几天,戎弥王虎敢没有表态,作为君王他懂得要多角度地听听臣下的建议,而且现在情报还不多,他要等待更多的消息到来。

消息陆续送到,前来化州边陲屯田的郑兵总数在四万人,会分两年到来,屯田之政是新任的化州刺史江安义所提出的,虎敢想到郑国元天教的那些客卿们就是在这个江安义的手下吃了大亏,看来此人会成为自己东进的障碍。

王庭上的争吵逐渐停歇下来,文武们的目光都集中到虎敢的身上,等待着国君最后的决定。感受着众臣投来期盼的目光,虎敢有些自得,身为君王可以多听听臣下的建议,但最终的决策还要自己做出。

“本王听了诸位的建议,都有道理,郑国与我国是对手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虎敢一开口,王庭立时变得寂然,大殿内虎敢威严的声音回荡着,“郑国正在京中举报什么比武大赛,准备向北漠用兵,这对我国是个好机会。”

犀利的眼光扫过庭下的臣子,虎敢感觉雄心激荡,一拍座椅站起身道:“郑国有句话叫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本王决定趁郑国北上用兵之际,当亲率我戎弥铁骑,踏破郑国边城,这一次,本王可不想抢了东西就走,郑皇不是想着开疆拓土吗,本王也想把化州、青州一带纳入戎弥国的疆域之内。”

“大王英明,未将誓死追随”、“大王神武无敌,臣等自当效命”、“儿臣愿为父王先驱,荡平郑国关卡”,虎敢的话引得王庭内气氛激扬,众文武个个热血沸腾,争先求战。

虎敢抹了一把腮下的浓须,开疆拓土是每个帝王的梦想,郑国的皇帝想,本王何尝不想,郑人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王就是那只在后的黄雀,如果能把化州、甚至青州纳入疆土,那东进的商路就控制在戎弥手中,不用二十年,戎弥必将成为西域第一强国,后人如果能妥善经营,西域诸国必将一统于戎弥手中,届时戎弥国将成为比拟郑、漠的大国,自己定然成为戎弥国开疆的英主为后世永记。

殿中群臣兴奋地议论着,虎敢笑着让众臣高兴了一阵,这才举手示意众人安静,坐回王座后,斩钉截铁地道:“向郑国用兵作为国策定下来,从今开始积极备战。本王估计郑皇两年之内会向北漠用兵,郑国出兵之日便是我国东进之时。”

大相丘林打恭身道:“大王既然决定东进,臣等自然竭尽全力辅佐。请问大王此次进兵要联络哪些国家,出兵多少,如果要让化州、青州一带归化,要如何移民驻军,周遭各国要如何防备,这些事情都要大王早做定夺。”

虎敢笑道:“大相考虑得很周全,不过此事不急,今日不议,等本王考虑好了再与大相、尔等商议。”

虎利俯身道:“父王,东进尚须时日,儿臣认为现在开始便要加紧对郑国边卡的封锁和骚扰,一来可以军队保持战态,二来能让郑人疲于应付,三还可以掳掠财物增加军用。儿臣听说化州设立了边市,派兵扰乱商队,能削减郑国的税收,是一举数得的好事。”

井门关一战,伊土和命丧黄泉,虎利死了小舅子,失了军中的一条臂膀,更重要地是断了财源。眼见着那些交好的臣子来的少了,虎利心如油烹,再这样下去,就要被大哥远远地甩到后面了。

王庭虎敢宣布对郑用兵,虎利立刻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一番话说得虎敢连连点头赞许,最后下令,着飞鹰部二千轻骑随同二王子虎利前往戈壁见机练兵,还把斯多军寨交给虎利做为据点。

斯多绿洲是戎弥国的一处暗点,茫茫戈壁滩绿洲星星点点分布,随着水源的变化绿洲也会兴衰。斯多是六十年前戎弥国发现的一处绿洲,这个地方十分隐蔽,斯多也是新出现的一处绿洲,从未被人发现。

戎弥国知道这处绿洲后大喜,把它作为东进郑国的补给据点,凡进入斯多二十里范围的商队、旅人一律被斩杀,在这样严酷的控制下,斯多绿洲悄无声息地存在井门关八十里外一直没有被发现。

要向郑国用兵,隔着戈壁运送物资军粮十分困难,西域各国在戈壁滩中有不少这样的军寨,存储着物资,以备不时之需。斯多绿洲储存着五万石军粮,足够十万大军支应一个多月,还有三千骏马,各类军械,虎利率二千轻骑在戈壁滩为匪,补给是个难题,一般的集镇供应不了这么多人的吃食和饮水,也容易被郑国的侦探发现,虎敢考虑再三,决定把斯多军寨交给虎利作为补给据点。

斯多军寨常年驻扎着一千五百精锐士兵,加上二千飞鹰轻骑,依据地势应该能在郑国万人的攻打下坚守半个月,有半个月的时间戎弥国内的援兵就能到来,所以虎敢再三告诫儿子,就算拼光人马也要守住斯多绿洲。

虎利难以入眠,自己得意忘形,攻打井门关后直接回归了斯多据点,没有注意后面跟了尾巴,郑国侦骑潜入军寨,斯多绿洲暴露,如果被父王知道,自己恐怕再无机会与大哥争位。

“霍”地坐正身,虎利高叫道:“稠可多。”

一名大汉闪身进了屋,向虎利抚胸施礼,没有言语。

“稠可多,我命你连夜赶在井门关,在开关之前将关下之人全部斩杀。”虎利双眼血红,狰狞地吩咐道。稠可多是戎弥国有名的高手,王庭的金刀护卫,整个戎弥国不过十人,是虎敢的贴身侍卫,此次被虎敢派到虎利身边保护他的安危。

稠可多没有动身,虎利明白稠可多是父王派来保护自己的人,并不会听从自己的命令。无奈之下,虎利把郑国侦骑入寨潜逃,极可能前往井门关报信的情况说了一遍,稠可多静立思索了片刻,躬身离去。

虎利喘着粗气,重重地倒在织毯上。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井门关辰初开关门,此刻差不多丑正,离辰初还有二个半时辰,八十里路一个时辰差不多,稠可多能到达井门关下。以稠可多的身手,斩杀关下等待进关的商贩应该不难,希望那个郑国的侦骑正等在关下。

正文 第四百七十章边战先起

井门关辰初开关门是铁律,但身为龙卫谍报或侦骑却自有进关之法。急驰八十里来到井门关下,人马俱疲,抬头看到关头上透出的灯火,陈汉生出两世为人的感觉。

四月的关外夜风依旧寒冷,关下滞留着不少商贩,听到马蹄声值守的护卫警惕地张望着,陈汉抹了把汗,汗水和灰尘在脸上凝结成污渍,擦上去磨得脸皮发痛。

伸手从怀中掏出根报信的烟火,点燃后烟火升空炸开,黑夜中绽放出美丽的花朵,转瞬即逝。陈汉跳下马,坐在关前等待,半柱香的功夫,城头火光大亮,有人向关下丢了几根火炬,陈汉站在火炬旁。从关下放下个箩筐,陈汉片腿坐进去,至于马暂时放在关外,等天亮自然有人收取。

十里外,稠可多勒住座骑,那烟火在眼中一闪逝去。烟花易冷,过后是无尽的黑暗,风撩动稠可多身上的白袍,静待了片刻,稠可多继续催马向井门关方向赶去。

烟火发出的响动自然也惊动了关下的商队,常年走动的商队知道刚才是郑国的侦骑进关了,现在是寅时初,赶在这个时辰入关定然是有重大的军情,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后面追踪。

等稠可多来到关下时,商队已经做好了防御准备,一双双警惕的眼光投向飞驰而来的奔马,燃起的篝火映照得钢刀一片森寒。稠可多在二十步外勒住马,用戎弥语高声喝问道:“刚才可有人入关?”

有人应道:“不错,一刻钟前有人入关,马还在关外。”

稠可多看到了那匹孤单的马,知道大势已去,八丈多高的城墙不可能飞身进去,就算能进去也是羊入虎口,这场追杀已经失败,就算把关外的商队全部杀死也于事无补。旋转马头,稠可多消失在黑暗中。

天蒙蒙亮时,一夜未眠的虎利得到了追杀失败的消息,呆愣了半晌,有气无力地对站立两旁的将领们道:“派出侦骑,加紧戒备。”停了好一会,又道:“派人向国中报信,请父王发兵救援。”

三天后,管平仲率领九千郑军出现斯多军寨,虎利率领二千飞鹰军与郑军对恃。看着数倍自己的郑军,虎利暗暗叫苦,不知自己能否撑到国内的援军到来。虎利是王子,但飞鹰军的统率却是银护将军乌可扎。

飞鹰旗下,乌可扎毫无惧色地看着郑军,他曾两次入侵过化州,在他心中郑军只是些躲在城墙后放冷箭软蛋,别看郑军人多,在戈壁滩要与戎弥骑军争锋,就是鸡蛋碰石头。

管平仲与西域军作战多年,深知戎弥骑兵快捷如风、凶猛残忍,自己率军深入戈壁八十里,供给十分不便,特别是饮水不足,唯有速战速决,才能取胜的机会。

风动旗帜烈烈作响,乌可扎抽出弯刀,开始策动战马,戎弥军跟随统率催动战马,马蹄声如雷,如汹涌的波浪向着郑军碾压而去。

如何以步兵破轻骑,是郑军必练的阵势。随着一声架盾举枪,前排士兵立盾藏身,长枪架于盾牌之上,有如带刺的密林,密林连布三道,后面是五百弓箭手,弯弓搭箭向天投射。戎弥军举刀拨打箭只,不时有人中箭落马。

郑军身后二十丈有处矮岗,管平仲手按佩剑立在纛旗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即将撞上盾牌长枪的戎弥军。麾下原本是军中健儿,又按照江刺史的练兵之法操练了大半年,江刺史挑选的亲卫曾在井门关外以一敌十,不知今日儿郎能否抵住戎弥骑兵的冲撞。

乌可扎手中弯刀向前探扫,耸立在马前的枪林被扫到了一边,轻轻一带缰绳,座骑人立而起,两只前蹄重重地踏向马前的盾牌。“砰”的一声,盾牌被踏得向后翻滚,露出一个缺口。乌可扎纵马向缺口处驰去,弯刀横扫,长枪随刀削断,乌可扎知道只要能闯过三次枪盾林,就能揭开郑军的乌龟壳了,抬头看了一眼矮岗上的郑将,乌可扎笑了笑,目标就是他了。

闯过第二道枪盾,乌可扎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身旁的将士,出乎意料只有数十骑闯过二道枪盾,多数人被挡在了外面。乌可扎心中涌起不安,战场之上不及多想,马蹄重重地向第三道盾墙踢去,盾墙向里一缩,居然没有露出缺口。

不等马蹄落地,无数长枪从前方扎来,乌可扎一带缰绳,手中弯刀幻起一道刀光,刺来的长枪被弯刀削断扫开。盾牌如墙,向他圈来,长枪透过盾牌的缝隙如毒刺般扎来,乌可扎左躲左闪,发现自己能够闪躲的空间不多了,四周密密麻麻都是盾牌,除了十几名亲卫,看不到其他士兵。

二千飞鹰军多数被挡在第一道盾墙之后,管平仲兴奋地一挥拳,麾下儿郎平日的汗没有白流,硬生生地阻断了戎弥轻骑的冲击。这些轻骑一旦失去机动性,就是待宰的猪羊。

戎弥骑兵被包围在一个个小圈内,游离在枪盾外的根本无法杀入圈中,眼见得包围圈越来越厚,管平仲心中大定,这些该死的戎弥人以为可以轻松地破阵,结果深陷其中,现在是收拾他们的时候了。

管平仲飞身上马,举枪向着乌可扎驰去,在矮岗上他看得清楚,这个戎弥将领胸前盔甲是银色的,江刺史身为文官都能阵斩戎弥银护,自己绝不会比他差。

郑军向两边分开,让管平仲直冲向乌可扎。乌可扎见面前的盾墙向左右分开,凝视向前看去。管平仲长枪借着马势,带着急风向乌可扎刺去,乌可扎被挤压在狭小的空间内,无处可避,只得举刀相迎。

刀碰在枪身,被磕得飞起,枪如行云流水般从乌可扎的右胸穿透,管平仲一压长枪,乌可扎被他从马身上挑起,落在地上,有郑兵上前砍上头颅,高举起来,不用吩咐,管平仲身边的士兵欢声高喊道:“敌将死了,敌将死了。”

乌可扎的头被枪尖高高挑起,戎弥军军心已散,眼前这郑军坚韧出乎他们的想像,刀盾、弓箭,还有弩箭配合默契,二千轻骑被分割成小块蚕食。管平仲高喊道:“众儿郎,随我冲。”一马当先向着军寨杀去。

郑军士气如宏,如潮水般向军寨涌去,虎利哪见过这场面,吓得旋马就跑,主将死了,王子跑了,众戎弥军纷纷败逃,管平仲率军直冲入军寨之中,削瓜砍菜般地占领了军寨。

盘点战果,杀死戎弥军三百多人,抓拿五百余人,夺得戎弥军马一千四百余匹,军粮近五万石,更有虎利抢劫商队的财物若干。管平仲笑得合不拢嘴,这场战功足以让他再升一级,只是缴获了这么多东西,一时运不回去,要化州派夫役来帮着搬运。管平仲知道,虽胜不可大意,吩咐手下安排防御,派出侦骑四处查探,等待化州府的派兵接应。

虎利在稠可多的保护下一气逃出百余里,这才停步收拢散兵。戎弥轻骑的马匹优于郑军,不少人得以逃脱,等到天亮时虎利收拢了一千三百多名败兵,三名铜护将军居然都安然无事。

军寨已失,丢兵弃将,虎利自觉无颜,回去定然没有好果子吃,带着残兵败将正往回走,前面尘头大起,国内的援兵到了,金护将军伊采多带着五千飞彪匆匆赶来。

看到伊采多,虎利放声大哭道:“娘舅,你怎么不早点来,斯多丢了。”虎利是侧王妃所生,而伊采多是侧王妃的兄长,正是虎利的娘舅。

接到虎利送来的救援文书后,虎敢心急如焚,虎利虽然无能,但总是自己的儿子,遇险当然要救。再说斯多军寨靠近大郑,是极好的前沿阵地,里面屯积着不少物资,戎弥国要东进,斯多据点极为重要,不容有失。

伊采多身为金护将军,有资格参加朝会,自家亲外甥遇险,做舅舅的当然要前去搭救。伊家是戎弥国的大族,虎利如果能更进一步,伊家必然随之进步,反之如果虎锐上台,伊家必然遭受打压甚至衰败。

听完虎利的叙说,伊采多安排败兵先去吃饭歇息,自己召集手下的将领商议军情。伊采多是名宿将,有勇有谋,要不然虎敢也不会让他成为十大金护之一,率领五千飞彪军。

“斯多军寨物资极多,郑军无法将物资运回关内,极可能驻守在军寨等待援兵,我有意今夜晚发起突袭,重夺斯多军寨。”伊采多定下腔调。

半夜子时,伊采多率领五千飞彪军和残余的飞鹰军来到军寨意图偷袭,管平仲早有防备,一阵箭雨,反让戎弥军折损上百人。第二天出寨列阵,伊采多分成三路,虎利为了立功,带着残兵从右侧发起进攻,哀兵可用,居然被他冲开口子,管平仲只得带兵退守寨内。

接下来三天困守,戎弥军数次突入寨中,都被管平仲用弩弓逼回,等到安西都护府的两万援兵到达,伊采多只得带领戎弥兵退却。

此战胜后,管平仲如愿官升一级,晋封安西男,正四品上忠武将军,依旧驻守化州,只不过新增驻军五千人,驻守在化州的军兵变为一万五千人。陈汉记首功,赏银五百两,晋为龙卫典史,依旧在秦子炎手下效力。

伊采多回到戎弥国后,虎利被虎敢痛骂一通,着其在家中思过。事后虎利、伊采多等人都讲述郑军变得骁勇善战不次于戎弥军,虎敢决定再次组织联军东进,而这一次联军的范围要扩大。戎弥国国王虎敢派人向西域其他二十七国送信,要在今年八月在国都新月城会盟,共商东进之事。

北进尚未开始,西域诸国先有东进之心,接到秦子炎送来的谍报,江安义眉头紧锁,西域人是不想安生了,身为刺史,化州的日子该怎么过?

(太久没写,不在状态,过渡段)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一章指心破障

阳光直照进府衙,大堂前广场正中戒石坊上“公生明”三个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两侧六部前的长廊下,官吏们脚步匆匆,没有人停步闲语,整个府衙气氛有些压抑。

刺史大人紧皱的眉头影响着众人的心情,昨日司仓参军史明玉大人因为清理各地粮仓的事挨了江大人的训斥,要知道司仓参军是刺史大人的心腹,平日总是笑脸相对,连他都挨了训,其他人更是加着小心,唯恐触了霉头。

阳光从东边的窗棂斜照入大堂,屯田令正坐在东侧的椅子上,浅绿色的官袍沐浴在阳光下,现出醒目的光彩,无数细小的尘埃在阳光柱中绕着林清飞舞。

“……大人,那安北屯军长郑文凯居然带兵围了我的屯田衙门,口口声声说我偏帮,分给安西屯田所的田地更好,住处也更齐整,要我给他补上三千两安置银,要不然就不罢休。大人,你说这郑文凯是不是没事找事吧,他丝毫不把屯田衙门的颜面放在眼中,请大人为我作主……”

林清已经絮絮叨叨地诉了半个时辰的苦,江安义越听越发不耐。这个屯田令没有丝毫担当,从秦子炎送来的谍报中江安义得知,这位屯田令大人到任后,克扣屯田物资、贪污安置银两,凡能捞好处的地方绝不放过,遇上事就敷衍塞责、怨天尤人,这样的人来管理屯兵只会添乱。前几日史清鉴还建议自己联合林清一起上奏,要朝庭放权加强州府对屯兵的管制,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厌烦地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水已冷,也不见衙役进来更换。江安义重重地把茶盅一墩,心中生出挫败感,贪官污吏除之不尽,自己能挤走张文津,撵走冯道量,处置白治光,却仍奈何不了华政、卫立波等人,更不用说远在京中的温国公之子程希全、世家势力,官场有如泥潭,置身其中越久陷得越深,越发感觉束手束脚,难以自如。

林清被清脆的碰击声吓了一跳,瞅见江安义阴沉着脸,心里也不免有些忐忑。不过他随即安定下来,在京中任职十余年,见惯了大人物的手段,眼前这位江刺史显得城府太浅,喜怒形于色,毕竟年少短练啊。屯田衙门名义上归化州府衙管辖,其实任免权在工部屯田司,江刺史的手再长也伸不进工部去,等过个三两年,捞足了好处,自己调任他处,江刺史能奈我何。

想到这里,林清安安稳稳端起冷茶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有恃无恐地继续诉起苦来。

“合城县范大人是江大人的师兄,是个极好的人,下官的屯田衙门在合城得到范大人的照看,实是感激不尽。可是这位范大人有些越权了,屯田发生的纠纷,按说应归我屯田衙门处置,可是百姓告到县衙,范大人居然不经屯田衙门径直拿人……”

要钱要权,争名夺利,典型的官场油子,江安义强忍住怒火,打断林清的话道:“林大人的苦楚本官知道了,过些时日江某会到合城县去一趟,具体事宜到时再说。”

林清起身告退,江安义觉得胸中憋郁,端茶喝了一口,入嘴醒悟过来茶水早冷。烦心事实在太多,江安义将茶盅扔了出去,恨恨地骂道:“可恼,可恨。”

茶盅摔在地上,“啪”的一声破碎,吓得正往里走的衙役一缩头,又退了回去。江安义瞥见,问道:“何事?”

衙役硬着头皮进大堂禀道:“禀大人,衙外有人求见,说是您的德州故友。”

应该是刘逸兴来了,江安义站起身往外相迎,吩咐道:“快请。”

仪门处,江安义看到刘逸兴一身蓝衫,手拿折扇,笑吟吟地向自己走来。故人相见,分外开心,刘逸兴拱手笑道:“江大人,多日不见,刘某承召举家来投,还望大人赏口饭吃。”

江安义上前拉住刘逸兴的手,笑道:“刘兄风采不减当年,江某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等着你来,里面请。”

两人携手往里走,两旁的官吏探头探脑地张望,这个小个子是谁,看样子跟刺史大人的交情不浅,听刚才的话语像是前来投奔江大人的,将来要在一起共事了,有心思灵动的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结交了。

江安义没有把刘逸兴引到二堂,直接领进了自家的后宅书房。登堂入室,刘逸兴心中隐约的不安消失了,这个江安义仍是当年自己认识的那个,不枉自己千里拖家带口来投。

侍女奉茶,江安义吩咐道:“去请夫人前来相见,就说我德州的好友刘兄来了。”

郑国礼教对女子并不严苛,朝堂上虽然没有女官,但在龙卫中有不少像欣菲这样的女子,经商、主家不乏女人,女子的行动也比较自由。江安义请夫人来见朋友,在郑国的礼教中允许的,当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见,这朋友要是至交,或者世交。刘逸兴眼中闪过感动,他自然明白江安义请夫人来见自己是把自己当成可以信任托付的人,这让他坚定了依附的心。

欣菲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挺着大肚子行动有些不方便,在侍女的陪伴下与刘逸兴见过礼,闲话了几句便回休息。郭怀理得了消息,从店中匆匆赶来,谈起当年昆华山中的往事,三人都开怀大笑。

笑谈中,刘逸兴不免有些唏嘘,当年江安义和郭怀理都只是小童生,自己却是秀才。十年时光,不说江安义是名满天下的状元郎,年纪轻轻就身为化州刺史,就是郭怀理也需要仰视了。

郭大财神的名望在会野府甚至化州谁人不识,借助栖仙楼宴客的风浪,郭怀理成功挤进化州商场,金玉液、香水、西域贸易、酒楼生意,挣钱的行业无不有这位大财神的身影,引用一句郭大财神喝醉后说过的话,打个喷嚏都带着金光。

江安义给他的信中提到此行会安排他做录事参军手下的录事,这是个从九品下的官职,也是最小的称之为官的官阶,不过对刘逸兴来说,已经不错了,以秀才之身直接入官,在郑国没有大门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且江安义隐约地提及,他手下的录事参军不得力,让他实际行使录事参军的权责,这让刘逸兴把独自前来的主意变成了举家前来。

举家前来的意思就是认江安义为主公,从此祸福相依,这个决心不好下,从了解的信息来看,江安义是个不错的主公,黄、郭、余三家不说,京中的田守楼、江家的张先生等人日子都过得不错。自己将来能做到化州的录事参军,哪怕是暗地里的,也算子继父业,不枉此行了。

此次带着家人投奔江安义,对刘逸兴来说是破釜沉舟之举,辞别老父家人的时候说得清楚,德州的家业全部放弃,由兄弟们继承。他来化州其实有十天了,没有急着来见江安义,先对江安义身边的人物和事情做了个了解,初步对自己有了定位。

郭怀理的位置无可替代,刘逸兴也没有行商的捷才,而且他志在官场,将来搭个股份发点财便是,想来郭怀理也不会拒绝。江安义身边的缺乏谋士,史家父子行事稳健,作为化州本地人,对当地的情况熟悉,在前期对江安义的帮助会很大,等到江安义熟知情况后,史氏父子的作用便不如以前。从此次屯田矛盾的情况来看,史氏父子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刘逸兴自幼在州衙长大,对州府官场可谓了如指掌,化解官场矛盾是他的强项,得知江安义为屯田、屯军困扰,刘逸兴在客栈中苦思多日,今日前来拜见,其实是准备好要一鸣惊人,为自己在江安义心中奠定一个靠前的位置。

“听闻大人近日为屯军一事烦恼”,刘逸兴把话题引入,道:“不知可有良策?”

一句话勾起江安义的烦心事,江安义苦笑道:“刘兄,私宅之内不用客气,不必称我为大人,直呼我名字就可。屯军闹事,让我投鼠忌器,无计可施,莫非刘兄有办法?”

刘逸兴微笑道:“大人是当局者迷,敢问大人当初为何奏请屯田,天子又为何准奏?大人深得天子信任,坐镇化州边陲重地,又是为何?”

江安义被他说得一愣,陷入思索。刘逸兴伸手拿茶,等待江安义细思。郭怀理见两人谈论公事,站起身来笑道:“我去叫栖仙楼送桌酒席来,今天咱们三人把酒言欢,算是圆了昆华山那场未完的吃请。”

“噗哧”,刘逸兴把刚喝入嘴的茶水喷了出来,当年这个郭胖子拿了赌胜的银两一溜烟跑了的形象可铭记在他心中,物是人非,没想到十年前的那场饭今天还能吃到。

江安义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望着刘逸兴,笑道:“刘兄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我奏请屯田是为了固边养军,安定化州,天子准奏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但凡阻碍此政施行者,其实都是抗旨,不必过多顾忌。”

手在胸前的护法牌上按了按,江安义喃喃语道:“众善奉行、护国佑民。忠心王事,何问前程吉凶。多谢刘兄,为我破除心障。”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二章家人消息

五月,化州府衙来了个新人,录事参军手下的录事官刘逸兴。这个面皮淡黄,双眼有神的小个子十分“懂事”,很快就与府衙中的同僚打成一片,就连心怀不满的录事参军温琦也息了暗下绊子的心思,看在江刺史的面子上,且享受着恭维和孝敬,以和为贵。

紧接着江安勇和思雨也回来了,原本有些冷清的府衙后宅变得热闹起来,思雨的欢声笑语感染着后宅的每一个人,吵得树上的鸟儿也不得安宁。欣菲嗔怪道:“好了,走了快三个月,事情一下子说不完,等吃完饭再慢慢说吧。”

思雨拉着欣菲的手,想伸手去摸师姐鼓圆的肚子,惊叹道:“师姐,我走的时候你的肚子还看不出来,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圆了。小侄子听不听话啊?”

这段时间江安义和欣菲间有点小冷落,江安义被屯军的事烦恼,没有心思挂念欣菲的心情。欣菲怀孕后心情起伏波动大,易烦躁,思雨不在身边,只能跟江安义发发小脾气。江安义有时想着政事,心不在焉地敷洐,惹得欣菲越发恼怒。

姐妹间说说悄悄话,欣菲忍不住向思雨抱怨几句。思雨火爆脾气,抱怨道:“姐,你就惯着姐夫,还替他张罗迎娶别的女人,要是江安勇敢娶别人,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迎娶彤儿的事一直是欣菲在张罗,她已经派人送去了女方送去了聘礼,可是彤儿想着父母作主,结果李家记恨当年江安义清仗田地的事,一时拖着没有回话,这场亲事暂时耽搁下来了。

欣菲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爱怜地拍拍思雨的手,岔开话题道:“傻丫头,尽说胡话,这次安勇比武名列二十二,也算是名闻天下的大将了,你这个将军夫人开不开心?”

思雨开心地道:“什么名闻天下,还不是我手下的败将。”

“那是,你要是参加比武说不定是天下第一了。”

姐妹俩清脆的笑声不时响起,传到厨房里做菜的兄弟两人耳中。江安勇正详细地向哥哥述说京中比武的情形:此次军中比武江安勇闯进二十二位,被封为正七品上的致果校尉,实打实的小将军了;方至重代表安阳王府出战,止步于第五位,被封为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被选定加入镇北大营。

“我在校场上遇到至重哥了,至重哥托我向娘和你问好,说他报完仇后还回安阳王府,还让我替他向洪信大师送个信。”

江安义默然,方至重的父亲死于北漠人手中,有机会向北漠人索仇也算了了他的心愿,只是洪信大师希望他能平平安安渡过一生,开枝散叶沿续方家烟火,并不希望他去报这个仇。

“这次比武的夺魁的是右骁卫从四品上宣威将军贾清远,此人出身将门世家,祖父是平定元天教之乱的贾思明。”江安勇往灶里添了把火,介绍道:“他夺魁后,天子大为欣喜,晋封他为云麾将军(从三品),让其在镇北大营中独领一军,许其立功后承袭平南侯爵位。”

厨房内,江安义听到弟弟提到平南侯的称谓,手中菜刀略顿,心中生出感慨,军功封侯亦我所欲也,可惜身为文官不能插手军事,真恨不得能弃笔从戎,跟着申国公征战沙场,实现若个书生也封侯的志愿。

“哥,这次比武最出风头的还是朱易锋这厮,天子都说他是朱家的麒麟儿,前途不可限量。”江安勇听哥哥提过曾与朱易锋有过小小的摩擦,对他自然没有好感。

回想起校场上朱易锋赤马银铠、手持长戟,真正是人如玉马如龙,骁勇无比。江安勇既羡又妒,酸溜溜地道:“这小子不仅生得一副好皮囊,手里的家伙真不含乎,至重哥就败在他手中。他和贾清远的夺魁之战,着实精彩。”

时隔数十天,江安勇想起依旧眉飞色舞,叹道:“将门子弟着实家学渊源,这两人使出的招式让我叹为观止,受益非浅啊。对了,这两人个都能凝出真气,最后贾将军使了个盘刀旋斩劈掉朱易锋的戟尖,申国公怕两虎相争有所误伤,喝止了比斗,要真斗下去还真说不定谁胜谁负。”

看了一眼切菜的江安义,江安勇小心地提醒道:“哥,你以后碰到这两个人千万别大意,我看他们的本事不在你之下。”江安勇的武艺学自洪信大师,但哥哥的身手江安勇佩服得五体投地,兄弟俩闲暇时有过较量,每次江安勇都被哥哥轻松地击败。偶尔思雨来了兴致,夫妻两人双战江安义,也不是他的对手。

菜放入锅中,锅中腾起热烟,江安义快速地翻炒起来,江安勇蹲下身子往灶中添柴,一如当年在平山镇的家中。江安勇期期艾艾地道:“哥,我跟你说个事,你别生气,我在京城看到妍儿了。”

“什么?”江安义一惊,掷了手中的锅铲,瞪着江安勇喝道:“你怎么不接她回家?”

江安勇苦笑道:“哥,她不肯跟我回去,而且她已经嫁了相公。”妍儿跟着家中护卫李炎鹏(李鸣锋)出逃的消息已经确认,只是对外宣称妍儿是被人掳走的。

“我要杀了那小子。”江安义大妍儿九岁,长兄如父,他对妍儿的分外宠爱,妍儿的出走就像在他心上挖走了一块肉。江安义的杀气有如实质,坐在灶下烧火的江安勇觉得浑身发寒,暗地里替妍儿的夫婿那个叫李炎鹏的小子捏把汗。

江安勇是无意中东市上无意间见到妍儿的。比武空暇,思雨拉着他到东市购物,在一家珠宝店的门前正碰见妍儿。妍儿没来过京城,哥哥一家人远在化州,所以爱美的妍儿不愿在脸上涂抹油彩,和参加武林比武的李炎鹏(李鸣锋)自由自在的玩耍,谁知会被同样参加比武的二哥碰上。

李炎鹏自然挺身阻挡,郎舅间免不了要动手比划两下,妍儿哭着阻止。江安勇这个二哥最怕妹子哭,思雨对妍儿倒是很同情,于是一家人找了家酒楼述说别情。

生米已然煮成熟饭,江安勇劝妹子早些回家,免得娘伤心。妍儿却打定主意要李炎鹏(李鸣锋)有所建树才回去,这样不会让人看不起。这次天下比武李炎鹏(李鸣锋)也报名参赛,已经进入前百名,镇北大营、龙卫和暗卫都有人前来招揽,只是李炎鹏还没下定决心。

兄妹分别后,江安勇找到妍儿所住的客栈,发现人去楼空,妍儿不知去向。掌柜的转交了一封信,是写给江黄氏的,江安勇已经托人送回了家中。

“竖子可恨”,江安义怒气冲冲地道。

经过接触,江安勇对李炎鹏的观感不错,想着化解兄妹间的误会,劝道:“哥,妍儿的相公长得一表人才,武艺也出众,关键是妍儿喜欢他,我看这件事还是随她的心意吧,事已至此,不如就算了,让妍儿带那小子早些回家,也省得娘担心。”

锅中发出焦糊的味道,江安义忙乱地将烧焦的菜炒出,余怒未消地道:“都怪我平日不在家中,娘对妍儿过于放纵了,以致她行事荒唐,让家人蒙羞,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江安勇暗挠头,看来大哥的怒火一时难以平息。唉,这次妍儿也确实做得有点过份了,她事先跟家里人好好商量,娘和大哥也未必不会同意她的选择。

叹了口气,江安勇继续介绍这次比武的情形,武林比武的前三甲被十大门派中人得去,这原是意料中事,有些事情江安勇并不了解,比如说六华门的姜健夺得第二名,被暗卫招揽,成为黄喜手下的一名副镇卫,平步青云晋为从六品下的官员。

不过,江安勇想起件要紧事来,道:“哥,我离京前听到个消息,说是紫辰门的何掌门找到温国公府上要见她的师兄,离开时何掌门一掌拍碎了温国公府前的石狮。哥,你说那个何掌门的师兄会不会是那个与你作对的紫天君杨宇动。”

江安义心头一沉,他杀死杨宇动的事告诉过欣菲,从欣菲处得知杨宇动正是紫辰门出身。欣菲详细地介绍过何文琴,此人是天下有数的高手,并警告江安义要避免与其交手。当时江安义不服气,认为杨宇动身为师兄都死在自己手中,就算何文琴比杨宇动厉害也高出有限。欣菲指出杨宇动虽然是何文琴的师兄,但在中年便离开了紫辰门,武功进益远不如何文琴,而且何文琴身为紫辰门的掌门,有许多绝技只有她才能学到,杨宇动根本无法与之相比。不过欣菲也说过,合夫妻两人之力不用怕何文琴,只是现在欣菲身怀有孕,江安义根本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表面装着若无其事,江安义否认了杨宇动的事,告诫弟弟不要向欣菲提这件事,江安勇点头答应。

分别了这么久,一家人又团坐在一起吃饭,倍感亲切。江安义心中有事,时不时流露出思索的模样,被细心的欣菲看在眼中,饭桌上没有询问,等晚上夫妻回到屋中,欣菲这才细问缘由。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三章阴计阳谋

烛光下,欣菲一脸关切。怀孕后欣菲身材变得臃肿,坐在椅中肚子高高地鼓起,面容有些浮肿变得柔和,不复当年冷艳飒爽的模样。

一直以来习惯了欣菲像姐姐般关爱着自己,默默地支持着自己,为了成亲她放弃龙卫的职位,不惜与恩师翻脸,怀孕后更是辞去督监之位,安心在家。这段时间忙于公务,对她的关爱有些不够,思雨又不在身边,难怪她会冲自己发发脾气。自己还以为欣菲不体谅自己,原本任性的人是自己。

想到这些,江安义心中愧疚,搬把椅子坐到欣菲面前,轻轻地握住欣菲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歉声道:“这段时间我烦于政务,疏忽了娘子的感受,让娘子受委屈了。”

欣菲的眼中泛起雾气,良言一句三冬暖,爱郎的话她感觉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反握紧江安义的手,欣菲道:“你我夫妻,何谈委屈。你有难处妾身知道,只是有了身孕帮不上忙,如果你不嫌妾身多事,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妾身还能出点主意。”

握在掌心里的手紧了紧,何文琴可能来寻仇的事绝不能说出来,那只会扰乱欣菲的心。守护家人的平安是江安义的宿愿,保护好怀孕的妻子更是义不容辞,江安义挺了挺了胸膛,兵来将挡,何文琴要来江某就跟她拼个鱼死网破。

思忖片刻,江安义轻言细语地把这段时间的烦心事倾诉了出来,“……屯军入驻后事情不少,我事先准备不足,原想着拖上一阵子,等有了章程就自然理顺了。哪知新来的屯田令林清是个光知伸手不干事的蠢货,屯军闹腾得越发厉害了,边境的几个县都呈来公文告状……”

久坐在椅子,欣菲感觉腰间不适,挪动了一下腰身侧坐着,烛光从她的身后直照在江安义的脸上。看着熟悉的眉眼,欣菲有种伸手去摸的冲动,手心传来温暖,这暖意一直泌入心中。和这个生命中最亲近的男人厮守,是最幸福的事,这样想着,欣菲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刘兄劝我秉持本心,出手惩治打压,只要是真心实意为民办事、安定边陲,达成奏章中所提的目标,天子即便斥责也不会真的怪罪。”江安义坐在妻子的身前,低着头,对着肚中的小生命温柔地诉说着,偶然抬起头来,正看到妻子甜蜜的笑容,夫妻相视而笑,小别扭消弥无踪。

欣菲道:“刘逸兴说的不错,此人看事分明,是江郎的臂助。”

“但我终有些顾忌。”江安义轻叹道:“在富罗县时我告倒县尉,府衙的录事参军因我得罪;来到化州后别驾张文津求去,白治光黜职,已给人强势难以相处的印象。屯田一事是我奏请,林清是朝庭派来的屯田令,与工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如果罢免了他,朝庭的颜面何存,天子会不会怀疑我的用心?再说屯军事涉军务,我强行插手其中,便是犯了忌讳,朝中御史肯定要弹劾我。”

江安义的眉头皱起,眉梢伤疤轻轻地扬起,如利剑出鞘直刺虚空,欣菲抽出手,轻柔地抚在丈夫的眉梢上,抚平那皱起的疙瘩。欣菲轻笑讥道:“昔日江郎被官场称为‘二愣子’尚且不惧,今日为何变得忧馋畏讥?”

忧馋畏讥,出自《松昌楼记》,如今此记天下流传,松昌楼成为丽州名胜,对于丈夫的大作,欣菲可是熟知在心。

江安义被欣菲说得表情一凝,当年他敢对勒索的衙役动手,向隐瞒田亩的世家出手,为黄沙关死难的将士鸣不平,眼见不平慨然出手,才会被群臣视为官场“二愣子”,当年那股子锐气什么时候消失了,如今的自己做事变得畏手畏脚起来。

欣菲看到江安义陷入沉思,舒缓了一下手脚,倒上一杯茶,递到江安义的手中。江安义茫然地送到嘴边,“烫”,欣菲的惊叫声中,江安义的嘴唇已经被烫得一缩。

烫痛将思绪挑开口子,念头变得通达起来,江安义想起了来化州后的妥协、虚伪、和光同尘,这些变化根源于化州刺史的位置,二十四岁的正五品刺史,将来很大可能登堂拜相,名留青史。正是这个诱惑让江安义生恐行错步、走错路,从莽撞的“二愣子”学着向“官油子”转变,江安义想到林清,如果自己要变成那样的人,那宁可不要登堂拜相名留青史也罢。

“天子向北用兵在即,除了需要钱粮外,更需要四境安宁。化州是西域东进的必经之地,化州的安定此时变得尤为重要,所以江郎大可放手脚去整治屯兵,这也正是天子希望你做的。”

欣菲的话让江安义茅塞顿开,倒不是说欣菲比江安义强很多,这关于阅历两个字。阅历两个字说来轻巧,却是时间的积累,切身的经历理解甚至血肉的教训。欣菲在龙卫中磨历多年,常年在各处奔走,见识多过江安义,对人心的揣摩通透,所以她很容易得出和刘逸兴同样的看法。

江安义眼中闪出兴奋地光芒,欣菲的话坚定了他的信心。站起身在屋中踱了两步,江安义道:“过几日我亲自去趟合城县,把闹事的人依律惩治。”

欣菲笑道:“江郎是个文官,却是武将习性,什么事都要自己冲锋陷阵,你是刺史大人,何必事事亲自出面,总要留些功劳给手下的人吧。”

江安义佯怒道:“好啊,你居然骂我是莽夫,那你就是莽夫人。”

欣菲的话提醒了他,沉吟片刻后江安义道:“此事我已有定计,不过还需与方别驾和华司马商议一番,不要落人口舌才好。”

欣菲站起身,向床边走去,她没有问江安义计将安出,因为她看到那个从容自信的江郎又回来了。

…………

“啊”,林清发出一声惊叫,从睡梦中惊醒。推开压在身上的胳膊,林清坐起身,点亮桌边的蜡烛,身上的亵衣已然汗湿,从桌上倒杯冷茶喝下,心犹自“怦怦”乱跳。

新纳的小妾小翠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问道:“老爷,又做恶梦了。”

起身换过衣服,小翠早已睡熟,林清却没有丝毫睡意。坐在桌旁的椅子上,那声清脆的磕碰声仿佛仍在脑海中萦绕,那是府衙大堂江刺史重重地磕茶盅的声响,如今居然成了他的梦魇,挥之不去。

烛影摇曳,在林清的眼眸中跳跃不定,虽然安慰过无数次自己不用害怕,但江刺史“二愣子”的威名可是用无数官帽堆积出来的,林清怎能不担心自己成为铸就名声的一员。

林清今年四十一岁,二十七岁时二甲及第,在司农寺一呆就是十四年,因为出身寒微,没有后台,在衙门中谨小慎微,逢迎上司,讨好同僚,总算由从八品下熬到正七品下的官身,逢了化州新立屯田衙门,花了千两银子才将这个没人看好的职位捞到手。千两纹银,在京中在某些人来说只是几次饭钱,可是对林清来说却是十余年的积蓄。

京官熬资历,外任捞银子,别看屯田令只是正七品上的官,权力却不小。合城、合城、易定、景源、晃仁、临沙、雁途六个屯田县有屯田二万多顷,种子、畜力、器械、夫役、抽分、储运无论哪项随便捞点也有数百两银子。林清的眼光往床下瞟了一眼,那个乌木箱中已经满了,里面是一千四百两银子,来化州不过两个月,自己花出去的钱就回来了。

刺史大人对自己不满啊,林清觉得很委屈,俗话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那些屯田的兵痞子动不动就来围困屯田衙门,把衙门当成自家的菜地,想来就来,着实可恨。刺史大人不但不约束屯兵,反而怪自己办事不利,光靠衙门的数十号人,自己有什么办法。

林清捻着胡须沉吟着,江刺史说要来屯田衙门视察,这段时间自己安分些,别让他拿到了把柄,这位刺史大人发起蛮来,自己还真挡不住。要尽快安抚好闹事的屯兵,林清转着眼珠,只要安抚好几个屯军长、屯田长,借他们的手就能按住那些闹事的屯兵吧。

想到要从自家碗中分出食去,林清有些肉痛。自己发放的粮种、器械和畜力只克扣了一成半,这些兵痞子他们自行留下了三成才分给屯兵,这样屯兵们才会聚众闹事。这些该杀的不但不约束反而纵容屯兵闹事,这是还要分一杯羹啊。贪心不足,林清咬着牙,明天就去找他们谈谈,顶多再让半成好处给他们,要不然大家一起死。

烛花一跳,林清一惊,这些兵痞子见了银子都好办,自己身边的两个副令倒是有些拿不准。右副令陈可成是个迂腐的读书人,君子可欺之以方,对付他很容易;左副令宁清政,是工部侍郎宁泽的公子,可是个精明人,自己出京时曾到宁府打点,按说这位宁公子应该与自己是一家人,可是这位宁副令对财物丝毫不取,这是为何?宁家与西域通商,不把这点银子放在眼中倒也说得过去,不过不拿银子的副手总让林清感到不安。

沉吟半晌,林清有了主意,前两天听宁清政提起,五月十六是宁老太爷七十二岁的寿辰,届时备下份厚礼送去,只要宁家收下,就是吞了饵的鱼,再也挣不脱了。

正文 第四百七十四章张开罗网

半夜惊醒后林清没有再睡,对着烛光思虑了半夜,第二天一早就坐着马车赶往晃仁县屯兵驻地。晃仁县与合城县交界处有三千余顷屯田,安北都护府的屯兵三千余人驻扎在这里。

闹事的屯兵中属安北都护府的闹腾得最凶,这和带队的屯军长伍大刚有意纵容有关,林清要和他说清楚,让他在江刺史来视察的时候安分点,不要闹到不可收拾,届时大家一起完蛋。

去年雪灾,江刺史征用民伕修路,大把的银子撒下去已见成效,主要的官道畅通无比,往来的客商有如过江之鲫,县与县之间的道路也修缮扩展过,坐马车从合城到晃仁现在只需一个时辰。

进入晃仁县境,林清将轿帘撩起,打量道旁的屯田。安北都护府的屯兵三月底才到达,补种了部分春小麦和黄豆,放眼望去农田一片绿意,田地里耕作的屯兵也不多,零零散散的显得冷清,这与合城县屯田里热火朝天的场面截然不同,少了分生气。

林清颓然地放下车帘,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心中暗骂伍大刚,这厮胆大妄为,一点都不顾及屯田衙门的脸面,大部分屯兵都被他征用修建所谓的将军府了。

晃仁等屯田县参照合城县的做法,将失主的民宅归拢起来修缮后充做屯军的营房,普通屯兵并无不满,比起军营里的帐蓬这里可强了许多。作为安北都护府职位最高屯军长,伍大刚的住处是套三进的院落,原本的主家遭了兵祸。可是伍大刚嫌宅院破损,草木丛生,非要在重修才肯入住。

马车在晃仁县渡平村停下,搬沙、抬土、扛木头的屯兵将渡平村变成一处热闹的工地。林清站在车辕上打量了一下,村东大片的房屋都被拆除重建了,看规模可不小,十个将军府都容得下。伍大刚带着一伙人接了出来,村中吵闹没有谈话之所,伍大刚将林清引到村南的一片树林,林深处有栋宅院,幽静干净。

寒喧几句,林清道明来意,伍大刚哈哈笑道:“刺史大人要来巡视,某家正好向他诉诉苦,这荒山野岭、缺吃少穿的让兄弟们怎么过。”林清心中暗骂,别看这莽汉长得像头狗熊,其实心狡如狐,这是听说江刺史要来变着法子从自己这里敲要好处。

“伍将军,咱们有话直说,不用打哈哈。”心情糟透了的林清定下基调,接下来两个人像买菜的商贩你一言我一语地谈妥条件。又从林清手中敲出二百石种粮、二十头耕牛和五百两修缮银后,伍大刚心情舒畅,吩咐道:“去跌死头牛,再到附近搜罗些吃食,我要好好招待林大人。”

林清面皮抽动了一下,分给晃仁屯兵的五十头耕牛已经跌死了十六头,这个伍大刚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再“跌死”一头,真是肆无忌惮,丝毫不把自己这个屯田令放在眼中。

借着低头喝茶,林清掩饰着脸上的不快。伍大刚嘴角露出冷笑,狗屁屯田令,在爷的手中还不是要圆就圆要扁就扁。不过,江刺史要来巡视倒不可大意,当年廖建辉在安北大营多狂,在黄沙关还不是折在江安义手里,这次巡视自己真得小心些。

…………

“以屯田守边,乃戍边之上策。西域诸酋一旦有东进之意,屯兵立可变农为兵,延缓其进军速度,而屯田可为大军提供足够的粮草,让安西大军无运粮之劳,就地驻守而无后顾之忧,屯田之政是定国安邦之策,化州长治久安必将得益于此。”府衙二堂,江刺史慷慨陈词,语气坚定地道:“江某绝不许有人扰乱屯田之政,为了化州安定、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江某要借几颗人头来压压邪气。”

话语透着狠辣,华思诚听得热血沸腾,拍着胸脯道:“化州百战之地,百姓深受戎贼之害,华某不知看过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屯田之政能抵御西域入侵,绝不容许有人破坏。我是个武人,只知道冲冲杀杀,安义,如果谁要敢说三道四,这杀人的刀让我来砍。”

退思堂内杀气腾腾,别驾方仕书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盅,斥道:“糊涂。”

方老爷子面沉似水,江安义和华思诚都不敢造次,不畏其威畏其德,老爷子来化州后为通商、抚民不辞辛劳,赢得府衙上下尊重,江安义虽然是主管,但对方别驾也分外尊敬。

“惩治不法之徒,自有朝庭律法,你们口口声声杀这砍那,把朝庭的律法置于何处,本身便是违律乱法。”方仕书毫不客气地教训道。

(稍等将下半部贴出)

半夜惊醒后林清没有再睡,对着烛光思虑了半夜,第二天一早就坐着马车赶往晃仁县屯兵驻地。晃仁县与合城县交界处有三千余顷屯田,安北都护府的屯兵三千余人驻扎在这里。

闹事的屯兵中属安北都护府的闹腾得最凶,这和带队的屯军长伍大刚有意纵容有关,林清要和他说清楚,让他在江刺史来视察的时候安分点,不要闹到不可收拾,届时大家一起完蛋。

去年雪灾,江刺史征用民伕修路,大把的银子撒下去已见成效,主要的官道畅通无比,往来的客商有如过江之鲫,县与县之间的道路也修缮扩展过,坐马车从合城到晃仁现在只需一个时辰。

进入晃仁县境,林清将轿帘撩起,打量道旁的屯田。安北都护府的屯兵三月底才到达,补种了部分春小麦和黄豆,放眼望去农田一片绿意,田地里耕作的屯兵也不多,零零散散的显得冷清,这与合城县屯田里热火朝天的场面截然不同,少了分生气。

林清颓然地放下车帘,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心中暗骂伍大刚,这厮胆大妄为,一点都不顾及屯田衙门的脸面,大部分屯兵都被他征用修建所谓的将军府了。

晃仁等屯田县参照合城县的做法,将失主的民宅归拢起来修缮后充做屯军的营房,普通屯兵并无不满,比起军营里的帐蓬这里可强了许多。作为安北都护府职位最高屯军长,伍大刚的住处是套三进的院落,原本的主家遭了兵祸。可是伍大刚嫌宅院破损,草木丛生,非要在重修才肯入住。

马车在晃仁县渡平村停下,搬沙、抬土、扛木头的屯兵将渡平村变成一处热闹的工地。林清站在车辕上打量了一下,村东大片的房屋都被拆除重建了,看规模可不小,十个将军府都容得下。伍大刚带着一伙人接了出来,村中吵闹没有谈话之所,伍大刚将林清引到村南的一片树林,林深处有栋宅院,幽静干净。

寒喧几句,林清道明来意,伍大刚哈哈笑道:“刺史大人要来巡视,某家正好向他诉诉苦,这荒山野岭、缺吃少穿的让兄弟们怎么过。”林清心中暗骂,别看这莽汉长得像头狗熊,其实心狡如狐,这是听说江刺史要来变着法子从自己这里敲要好处。

“伍将军,咱们有话直说,不用打哈哈。”心情糟透了的林清定下基调,接下来两个人像买菜的商贩你一言我一语地谈妥条件。又从林清手中敲出二百石种粮、二十头耕牛和五百两修缮银后,伍大刚心情舒畅,吩咐道:“去跌死头牛,再到附近搜罗些吃食,我要好好招待林大人。”

林清面皮抽动了一下,分给晃仁屯兵的五十头耕牛已经跌死了十六头,这个伍大刚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再“跌死”一头,真是肆无忌惮,丝毫不把自己这个屯田令放在眼中。

借着低头喝茶,林清掩饰着脸上的不快。伍大刚嘴角露出冷笑,狗屁屯田令,在爷的手中还不是要圆就圆要扁就扁。不过,江刺史要来巡视倒不可大意,当年廖建辉在安北大营多狂,在黄沙关还不是折在江安义手里,这次巡视自己真得小心些。

…………

“以屯田守边,乃戍边之上策。西域诸酋一旦有东进之意,屯兵立可变农为兵,延缓其进军速度,而屯田可为大军提供足够的粮草,让安西大军无运粮之劳,就地驻守而无后顾之忧,屯田之政是定国安邦之策,化州长治久安必将得益于此。”府衙二堂,江刺史慷慨陈词,语气坚定地道:“江某绝不许有人扰乱屯田之政,为了化州安定、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江某要借几颗人头来压压邪气。”

话语透着狠辣,华思诚听得热血沸腾,拍着胸脯道:“化州百战之地,百姓深受戎贼之害,华某不知看过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屯田之政能抵御西域入侵,绝不容许有人破坏。我是个武人,只知道冲冲杀杀,安义,如果谁要敢说三道四,这杀人的刀让我来砍。”

退思堂内杀气腾腾,别驾方仕书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盅,斥道:“糊涂。”

方老爷子面沉似水,江安义和华思诚都不敢造次,不畏其威畏其德,老爷子来化州后为通商、抚民不辞辛劳,赢得府衙上下尊重,江安义虽然是主管,但对方别驾也分外尊敬。

“惩治不法之徒,自有朝庭律法,你们口口声声杀这砍那,把朝庭的律法置于何处,本身便是违律乱法。”方仕书毫不客气地教训道。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五章否极泰来

一封来自南疆黔州的信让江安义喜笑颜开,一扫心头的郁闷。信是熟人孙立才送来的,他同时送来的还有苗寨人的感激和灵香谷谷主卓灿的一个承诺。

“多谢大人向我引荐张大人,张大人暗中向天子奏明我苗寨的冤屈,天子震怒,派张大人暗中前往黔州查访。张大人到黔州后,微服私访,将我苗寨历年来所受的委屈查得一清二楚。收集好证据后,张大人胆识过人,带着证据直接晋见安南大都护齐新文,要他惩治肇事的祸首古亚楼及其一众手下。”

孙立才提到张志诚时肃然起敬,说话的语气都变得郑重起来,“孙某陪同张大人一同去的都护府,老实说,在帅府公堂上孙某有些发抖,可是张大人一介文弱书生面对齐大帅侃侃而谈。那齐新文开始还带恐吓,威势十足,可是张大人据理力争,毫不怯意,最后逼得齐大帅不得不自承管教不严,答应张大人追拿凶手归案,还苗人一个公道。”

江安义一边听着孙立才诉说,一边拆开好友张志诚的信细读,信中谈到的内容基本和孙立才说的差不多,只是张志诚没有提及自己的功劳,而是让江安义帮着捉拿前来屯军的古亚楼等人。

“张兄乃诚朴君子,能得他为友,实是三生有幸。”江安义感慨地道。

孙立才恭维道:“江大人也是君子,故而能与张大人为友。”

江安义微微一笑,想起当年进京赴考结识张志诚,凤山雅会、金榜题名这些情形,仿如就在眼前,后来好友成为恩师爱婿,两人兄弟情谊日深,虽然相隔两地,但友情如酒,弥久愈醇,此次自己一封书信引见,张兄不远万里前去查案,虽说有皇命的原因,但又何尝不是全友之道,人生得友如此,岂不快哉。

“江大人,我来送信时朝庭的旨意刚刚传至黔州,原安南大都护齐新文调任回京,接任他的是左威卫大将军宁滔,黔州刺史处事不力,贬为方州别驾,刺史一职暂由张大人接任。”孙立才道出黔州官场巨变。

齐新文坐镇南疆七年,苗寨出现血案他脱不开干系,如果继续让他坐镇安南都护府,与苗寨间的紧张得不到缓和。天子急于向北用兵,定然不想南方生乱,因而把他调开是情理中事。听说齐新文是员虎将,而且正在壮年,向北漠用兵正好派上用场。江安义默默地思忖着,听座师段次宗提过宁滔,此人是天子的亲信,把他放在安南都护府,安定南方的意图很明显了。

倒是张兄暂任黔州刺史出乎意料,按说张兄本是黔州人不应就任黔州,天子莫非是有意。黔州刺史换得很勤,上任冷鸣贬端州长史没几年,这任刺史又被贬方州,看来黔州是个多灾之地,张兄不要因此怪罪我才好。

孙立才像看出他的心思,笑道:“张大人让我带个话,说能为家乡父老造福是他的福分,让我感谢江大人送给他这个机会。”

江安义微微点头,听到张志诚这样说心安了不少。朝庭只是暂时让张兄接任黔州刺史,等北边战定后自然会有所调整,届时张兄会携功重返京城,更受天子重用。江安义想着神情振奋起来,如今自己和张兄一西一南都是刺史,倒要比比谁做的更好,将来朝堂之上携手并进,岂不是千古佳话。

郭怀理听了半天,总算等到空闲插嘴道:“你们都是君子,只有我是小人。生意人言利,我只关心苗寨能供应多少冰糖给我,每斤的价格要多少,眼看化州的瓜果就要大量上市了,蜂蜜的价格涨得邪乎,要用蜂蜜根本就没有利润了。”

孙立才笑道:“郭兄,苗人朴实,答应过的事绝不会变卦。为感谢郭兄你的引见之恩,苗寨准备了六千斤冰糖,只收取三百文一斤的价格。我急着来替张大人送信先走一步,那些货物会在五月底陆续运来。”

听到有六千斤冰糖正运来,郭怀理乐得合不拢嘴,手中下意识地掐算着,嘴里喃喃地语道:“六千斤,三百文,能省下不少银子。孙兄,六千斤可不够,我可是多多益善,你不是说苗寨的冰糖运不出去嘛,我老郭全部吃下,有多少吃多少,几十万斤都不成问题。”

孙立才狡黠地一笑,道:“郭兄,如今张大人成为黔州刺兄,安西都护府也放松了对苗寨的封锁,进出货物变得容易,这冰糖是好东西,可不愁买家。那六千斤只要三百文一斤是答谢你的恩情,再要买这个价可不行了。”

郭怀理胖脸上闪过一丝肉痛的神情,苦着脸道:“孙兄,你这做人可就不地道了,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不过,我老郭是个讲情义的人,价钱好商量,你有多少量,每斤增五十文。你别摇头,八十文,算了,我加一百文了……”

江安义打断他的话道:“郭兄,生意上的事你和孙兄慢慢谈,我想问问孙兄,贵谷主的承诺指什么?”

孙立才从怀中掏出块木牌,双手递了过去。江安义接过一看,跟以前田少秋送他的黑木牌颜色、形状、花纹一样,只是正面刻的是“卓”字,应该是灵香谷谷主卓灿的身份信牌。

“江大人,这是卓谷主的信牌,只要有你要求,可将此木牌带到苗寨,我灵香谷上下包括卓谷主在内愿为你达成所愿。”孙立才正容道。

江安义心头一动,灵香谷是武林十大家之一,听欣菲讲过,灵香谷主卓灿虽然少在中原武林出现,但仅有的几次出手分别击败武林中顶尖高手,他的武功应该不次于紫辰门掌门何文琴,自己正头疼如何对付何文琴,卓灿的这个承诺来的真及时。

想到这里,江安义问道:“什么事情都可以?可有什么约束?”

“卓谷主说过,只要不损害苗寨利益,他都能答应。”

“我有个仇家,可能会来寻仇,我想让卓谷主阻止她。”江安义将信牌递还给孙立才。

孙立才没想到江安义这么快就用上了信牌,以为江安义不知道信牌的重要性,劝道:“江大人,卓谷主总共送出过三块信牌,前两块分别收回,所做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大人,卓谷主的承诺可不止千金,你要慎重考虑。”

江安义微笑道:“我曾听拙荆提过卓谷主两次履诺的情形,对卓谷主有诺必行的信用深为敬仰,只是我这个要求可不次于前两位。”

孙立才愕然问道:“大人要卓谷主做什么?”

“我的仇家是紫辰门门主何文琴……”

江安义的话说了半截,孙立才便惊叫了起来,“什么?何文琴,江大人你怎么会惹上她。”

紧接着,孙立才苦着脸道:“江大人,这个要求太难了,卓谷主是我苗寨上下的护身符,如果要他前去与何文琴拼个死活,我苗寨承受不起,孙某恳请江大人换个条件吧。”

江安义一皱眉,冷声道:“话尤在耳,怎么就算数了?”

孙立才苍白着脸,低下头坚定地道:“大人,这件事事关苗寨百万人的性命,孙某绝不会向卓谷主传这个话,大人要怪就怪孙立才,孙某情愿陪上性命也不愿卓谷主与何文琴一决生死。”

没想到何文琴居然如此厉害,连孙立才都不愿卓灿与她交手。孙立才的畏惧让江安义心中生出豪情,自家恩怨自家了,我江某人不需要卓灿替自己去搏命,只需假以时日,江某自己会站在武林的颠峰,傲视群雄,何惧何文琴。

站起身,江安义傲然道:“我并不要卓谷主去对付何文琴,我只要他给我争取十年时间,十年之内不准何文琴向我出手。”

郭怀理不明就里,诧异地道:“安义,谁敢找你动手,不把官府放在眼里嘛。我知道了,是江湖上的人,我跟振威镖局很熟,让徐总镖头派两个人来帮你打发了。”

江安义哭笑不得,徐安虎都能解决的问题需要自己头痛吗?

孙立才抬起头,盯着江安义道:“大人此话当真?”

江安义哂然笑道:“江某的信义不比贵谷主差,此事有两个选择,一是请卓谷主向何文琴递句话,当然要何文琴买账;二是请卓谷主派位高手来护卫我十年,我听说灵香谷高手如云,派个人手应该不难吧。”

“何门主何等身手,谷主尚且不能胜她,其他人怎么拦得住她?”孙立才哭丧着脸道。

江安义从桌上取过茶盅,双掌一合,元玄真气透掌而出,在掌心形成一个炙热的气圈。片刻功夫,江安义松开掌,瓷茶盅化成粉末从掌心纷纷扬扬地洒落。

“小江,你是怎么做到的,这手真不赖。”郭怀理兴奋地叫道。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孙立才这才知道眼前这位江刺史是位高手,这手瓷杯化沙是内家功夫出神入化的表现,在灵香谷中除了谷主外,只有几位师伯能勉强做到。

“灵香谷只要派个与我差不多的高手来就行了,何文琴再利害也胜不过两个我吧。”江安义拍拍手,自信地道。

孙立才的脸上恢复了血色,笑道:“大人放心,孙某代表卓谷主答应了。”

能交好这样一个身为高官的武林高手,对灵香谷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孙立才并非普通的灵香谷弟子,他是灵香谷与外界联络的信使,心中有了决定,等下与郭怀理的商谈时不妨做些让步,只要能将苗寨与江安义的关系牢牢绑定,些许的钱财算得了什么。

正文 第四百七十六章丰收在望

宁清政返回顾屯田衙门,带来宁老太爷的谢意,这让林清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搂上宁家的粗腰,今晚总算能算个安稳觉了。

回到家中,小翠清楚地感觉到老爷的欢喜,多日绷着的脸有了笑容,连忙吩咐厨娘炒了好菜,热了酒陪林清喝上几杯。

酒酣耳热之季,小翠倚在林清身边娇声道:“老爷,妾身看中了昌益祥的一副玉镯,您给点银子让我买回来好不好。”

谈到钱,林清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床下的乌木箱瞥了一眼,给宁太爷的寿礼让箱中的藏银空了一多半,剩下六百两银子真的不多了。小翠查觉到林清的迟疑,胸前的粉腻压在林清的肩上轻轻揉动,贴近林清耳边娇语道:“老爷,那对玉镯真不错,妾身也不单为了自己,也是想着替咱们将来的孩子攒点东西,老爷不是说要跟妾身生儿育女、天长地久嘛。”

林清被逼不过,点头答应。小翠欣喜地林清脸上亲了一下,将手中杯子递到林清嘴边,灌了林清一杯酒。酒后欢娱,这场觉直睡到天光大亮,林清觉得神清气爽,往前面的衙门行去都脚步带着风。

往日屯田衙门吵闹不堪,这几天风平浪静,林清既得意又心痛,破财消灾,但愿能平安渡过难关,撒出去的银子慢慢再捞回来。

江刺史并没有来视察,马别驾倒是来了,查看屯田的长势,处理了一些问题。林清小意地探问江刺史的动向,从马别驾的嘴中得知,江刺史的夫人身孕七个月了,江大人伉俪情深,在家中陪伴夫人。

林清的心更安稳了,看来江刺史一心求稳,只要屯军不生事,大家得过且过,维持官场一团和气。

江安勇回到会野府后,奉兵部之命到驻军报到。天下比武他进入二十二位,一战成名,替化州驻军甚至安西都护府扬了名。管平仲对麾下多出位勇将十分欢喜,让他率领新组建的轻骑军。

攻打戎弥人斯多据点时缴获了许多物资,其中上等军马就有三千多匹,安西都护府拿去二千匹整数,还剩下一千三百余匹,管平仲对戎弥人来去如风的轻骑很羡慕,于是便组建了轻骑军。今后与西域的战斗肯定少不了,管平仲想着借助这只轻骑军再立新功,有江安勇率领这只轻骑,再有江刺史古怪的训练方法,自己的安西男爵说不定能变成安西子、安西伯,甚至安西侯也未尝不可期。

江安勇一心想带兵打仗,能统率一千五百人的轻骑队喜不自胜,为了弟弟的前程,江安义只能放行,在亲卫队里挑选了八十名亲卫护卫弟弟。江安勇走了,朴天豪成了亲卫队队长,与江安勇一心沙场建功不一样,朴天豪更希望能跟随江安义身边,随着江安义的上升自然上升。

六月初,苗寨的高手到来,不出江安义的意料,来的是田少秋,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江安义认出那女娃正是在常乐坊后院给自己倒茶的田少秋孙女,见到江安义后,那女子冲着他嫣然一笑。

府衙后宅收拾出一个小跨院,田少秋等人住了进去,经过介绍江安义知道,那男娃是他孙女田芝的夫婿,唤作凯娃,夫妻俩跟着田少秋照顾他的起居,顺便跟着学艺。

田少秋的到来让江安义安下心来,当年用真气赌骰江安义可输在人家手中,田少秋的功夫自然不用说十分厉害。思雨很快和田芝成了朋友,据她说田芝的功夫不错,至于凯娃更是厉害。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六月中旬,郭老板的蜜水果生意开张了,去年与农家签订了合约,瓜果从田地中绵绵不断地运送到郭怀理在城外买下的农庄内,那里有近六百人制造蜜水果。

由于郭怀理的介入,今年化州市场上的瓜果价格上涨了五成,那些想跟风制做蜜水果的商家看着一天一张的蜂蜜价格直摇头,当得知郭老板的蜜水果的价格与去年相同时,眼珠落了一地,在当前蜂蜜的价格下,这样的价格连本都要赔上。

去年不少人得了教训,没有蜂蜜保鲜的蜜水果根本无法保藏,有人买来“郭胖子”蜜水果,想找寻其中的秘密。糖水一样的香甜,不过香味不同于蜂蜜,看来郭老板得了什么新东西替代蜂蜜。

有人花了大价钱从做工的佣工手中买到一小块“冰糖”,“郭胖子”蜜水果添加的不是蜂蜜而是这种东西,通过辩别“冰糖”是庶糖,只是市场上的庶糖都是红色的,加入蜜水果中颜色浑浊,价钱要大打折扣。

“冰糖”的来路虽然神秘,化州本土的势力也不容小覤,他们很快探明“冰糖”来自南疆苗寨,可是无论他们软语相求还是威逼利诱,这些苗人都一口咬定与郭老板签了协议,只能与他交易。

眼见得瓜果上市,蜜水果又到大卖的时候,耽误一天就是大把的银子流走了,那些势力坐不住了,在栖仙楼摆下酒宴专请郭怀理,终于从郭老板手中以八百文一斤的价格买到了“冰糖”。

郭怀理与孙立才谈定的价格是五百五十文一斤,一转手就攒了二百五十文,这让郭胖子很得意,洋洋得意地在江安义面前夸口。江安义没有理会郭胖子的得意,钱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重要的事,麦子要熟了,撒下的网该收了。

巴清镇,金黄色的麦田铺展在眼前,饱满的麦穗在微风中起伏如浪。冯定忠伸出手轻轻从麦芒上抚过,就像在儿子头顶稚嫩的头发上抚摸,三个月的辛劳换来了眼前的丰收景象,那喜悦要从心里流敞出来。

黄老汉又来了,这次范县令请他来教屯兵们收割和脱粒,看着阳光下的麦田,黄老汉羡慕地叹道:“这块地真好,我估摸每亩能收到两石左右,比我家的地要多收一两斗。”

冯定忠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农田,屯兵每人五十亩地,能收到百石粮食,当初约定与官府对半分成,每人能收到五十石粮食,足够一家老小吃的了。除了官府分的五十亩地外,有不少人还新垦了地,这些地三年之内不用交税的,得的粮食全归自己。自己在黄老汉指导下种了半亩哈密瓜,长势不错,到七月应该能收七八百斤瓜,按照市场上的价格每斤五文,应该能卖三两多银子,来年再多种些;还有与几个朋友合买的羊再过两三个月能出栏了,能卖上个好价钱。美滋滋地盘算着,冯定忠打算等收了粮找机会去跟江大人说一句,把家人也搬到屯地来,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才叫和美。

阳光洒在麦田上,把眼前的美景变成欢乐的海洋,笑容浮现在每个前来收割的屯兵脸上。

林清这段时间马不停蹄地在屯地间奔走,截至目前,四个都护府共来了一万四千名屯兵,分配了屯田七千顷,虽然来的时间有早有晚,种的作物也不相同,但林清初步估算了一下,以亩产一石七来计算,到六月底屯田共能收取麦子八十万石,豆子等其他作物也有二十万石左右。屯田司衙门与屯兵对半分成,能收到四十万石麦子和十万石豆子,这些粮食够十万大军一年的消耗,化州也不再有缺粮之忧,有了这个底气,指不定安西都护府会西移至化州。无疑,江刺史的屯田之政取得了巨大成功。

一斗麦子能换钱二十文,一石得钱二百文,四十万石麦子便是八万两银子,至于豆子价贱,林清懒得去打主意。好大一块肥肉,盯着的人肯定不少,屯兵军官、地方官府还有屯田司衙门都想着分杯羹,林清眯逢着眼盘算着,该如何下口才能咬到最肥处,最不引人注目。

麦田熟了,朝庭工部派来了屯田郎中刘杰兴,江安义在礼部的时候认识刘杰兴,知道他是长汉刘家的人,自己与世家不睦,朝庭派他来验看屯田成果自己要加点小心。

刘杰兴看着年轻的江刺史,心里着实羡慕,他二十三岁及第,又有家族照应,如今三十有五才是从五品上的屯田郎中,在别人的眼中自己是被羡慕的对象,但在江安义面前羡慕的角色互换。

江安义的担心不无道理,刘杰兴来化州之前确实有人暗示找找江安义的岔子,家族中的长辈也有人找过他,说与西域的生意受了江安义的牵累,收益不如往年。

可是,临出发前顶头上司工部侍郎宁泽找到他,几句冠冕堂皇的官话却透露出对江安义的维护之意,这让刘杰兴想起几个月前天子在朝堂上对宁泽的褒奖,还赐给宁家“急公好义”四个字,宁家在化州直逼韩家。

刘杰兴知道工部尚书卢家林不为天子所喜,只是眼下征北在即,天子要维护朝堂稳定才没有拿下他,等征北结束,卢尚书的仕途也便到了头,接替卢尚书位置的极可能就是这位宁侍郎。

权衡利弊,刘杰兴打定主意,来化州要做一个公正清明不偏不倚的好官,一切以事实为重。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七章徇私乱纪

接到江刺史和工部屯田刘郎中要来视察的消息,整个屯田衙门变得紧张起来,林清派人通知了几个屯田所,让他们做好迎检“准备”。

化州干躁少雨,适合挖窖储粮。林清到任后征用误了农时的屯兵在屯田衙门后面挖制了密密麻麻的粮窖。这些粮窖纵横交错,互相之间约三丈,

向下深挖达四丈,成缸形,径口有三丈左右。粮窖的挖制是右副令陈可成负责,他带着林清、宁清政等人沿着窖旁的台阶往下走,一边介绍道:“大人请看,这窖壁经过烤烧,然后才围上的壁板,绝对不用担心渗水受潮。”

宁清政伸手敲了敲窖壁板,这些壁板横行排列,紧密地镶在窖壁上,板的两端成锯齿状,相互穿插交错并在一起,丝毫没有缝隙。

众人来到窖底,陈可成用腿跺了跺窖底继续介绍道:“这窖底用火烧烤夯实,然后铺上一层用红烧土块和黑灰拌成的混合物作为防潮层,防潮层上再铺一层木板和草的混合层,再在木板上铺一层席子,不是下官夸口,十年之内保证可防潮、防虫、防霉变。”

林清不易查觉地皱了一下眉,宁清政在他身侧恰巧看见,心中暗笑陈可成的保证,咱们的屯田令大人恐怕千方百计想着明年粮窖中的粮食能被虫蛀、鼠窃、霉变呢。

站在窖底望向顶部,真有如蚂蚁进入缸底一般,林清问道:“粮窖顶部如何处置?”

“加盖,就像圆屋顶”,陈可成指手划脚地比划道:“用木板搭成由中心向周围的木架,在架上铺上苇席,再在席上用草束聚成锥形草顶,最后在草顶上涂上一层厚厚的混合泥,绝不漏水的可能。”

“总共有多少粮窖,每个粮窖能储粮多少?”林清问道。

“共有粮窖百坑,每个粮窖能储粮四千石以上,这些粮窖至少能储粮四十万石。”二个月的时间挖出百个粮窖,陈可成可谓用心。

林清淡淡地赞了几句,然后道:“今年屯田丰收,本官预估能收粮五十万石,这些粮窖怕是不够,陈大人,你还要继续让人挖出二十窟粮窖来。今年之内,粮窖要挖至二百窟以上,要不然明年粮食就无处存放了。”

陈可成满是皱纹的脸缩成了核桃,涩声道:“人手不够,大人要多派千名屯兵给我,而且物资准备也有所不足,仓促之下挖的粮窖怕是质量过不了关,容易渗水霉变。”

“人可以派给你,至于工程质量要老兄你多把关。”林清举步向上走去,林清跟在他的身后,不想看陈可成的苦脸。这位陈副令,委实是个老实人,林大人的心思一点都查觉不出,活该受苦。

回到衙门大堂,陈可成马不停蹄地召集人手准备继续开工。林清对宁清政道:“宁老弟,夏粮已经开始征收,这几天各屯田所会陆续将粮食送来入库。我听屯田所的将军们反应,运粮的马车缺乏,老弟你辛苦一下,到各个县跑一跑,跟各县县令大人商讨一下,让他们组织人手帮着运送粮食,至于工钱,你老弟去跟他们谈,我信得过你。”

宁清政微笑着点头答应,知道林清这是把自己和陈可成都支走,好在收粮时做手脚。与陈可成不同,林清对自家有所顾忌,所以扔出个甜枣,暗示自己可以在组织运送粮食的工钱上做手脚。

“下官这就去办,绝不耽误粮食入库的大事。”宁清政站起身,辞别林清往外走,心中暗笑林清大祸临头却不自知,自己正好借机离开撇清。

衙外,明晃晃的太阳直刺眼睛,宁清政眯起了眼,脑中想起爷爷的话语,“配合好江刺史拿下林清,马别驾暗示我,如果你做的好,林清的位置江刺史属意于你。”

屯田令是正七品上的官阶,从副令到这个位置有四阶,能一越而上的话前来自己的前程远大,江刺史是天子的信臣,他的举荐分量极重,再加上京中有父亲运作,加上赈灾时宁家在天子心中留下好印象,说不定自己将来说不定能不让父亲专美于前。宁清政按捺住扑腾的心,沿着长廊下的荫处,大步往衙外走去。

大堂上,林清捻着胡须沉思着,桌上,茶水冒出淡淡的雾气。心中的不安像茶雾般缥缈不定,若隐若现,那声清脆的磕碰声总是萦绕不去,让他心寒。

“大人”,一声轻唤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屯田衙门的都头徐百福恭敬地叉着手站在一旁。

“何事?”

徐百福轻声道:“按照大人的吩咐,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林清像是回了魂,想起自己吩咐徐百福的事,压低声音问道:“人可信得过,事关本官的前程,可不能有半点疏忽。”

“老爷放心,衙门里的差役得了老爷的吩咐,个个愿为老爷您效力,那些信不过的人,都找理由差出去,这几天不在衙门。外面的人手是我的家人,您尽管放心。”徐百福信心十足的道。

林清注视着徐百福,这个人原是合城县的一个普通衙役,林清到任屯田衙门时此人奉范县令的命令常来交接,林清见其办事得力且能说会道,索性向范县令要来做了屯田衙门的都头。徐百福感恩戴德,一心为他行走,身为地头蛇,为他办妥了不少棘手的事情。

此次屯粮入库,多达四十多万石,这随便一划拉就是满手的油水,徐百福知道林清的心意,主动向他献策,把包票能为他收到三千两银子。想到床底的乌木箱已经渐空,林清原本按下的心思又活动了起来,默许了徐百福的行动。

在林清威严的注视下,徐百福仰着笑脸,一脸谄媚地笑着。

“你如何去做,不必告诉本官,本官也不想知道。有一点,如果被查出问题,本官也救不了你,你明白?”林清紧盯着徐百福道。

“大人放心,小的明白,一切都是小人自做主张,绝不会牵连到大人。”徐百福谦恭地应道。

林清又叮嘱道:“你也多加小心,有风险宁可不要,不要折了自己。”

徐百福感动地道:“多谢大人关爱,小的当竭力效犬马之劳。”

等徐百福恭身离开,林清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本来不用冒这个风险,可是小翠那磨人的妖精又看上新出的香水了,那玩意比金子还贵,自己箱里的存货不够几次花的。唉,自作自受啊,但愿能平安度过今年,明年就好办了,进入仓库里的粮食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徐百福走出大堂,腰杆挺得笔直,倨傲得像巡视领地的雄狮。

月台下几个等候的衙役围了过来,问道:“大哥,怎么样,老爷怎么说?”

“一切照我说的去做,加点小心,别让人拿住了把柄。我可告诉你们,谁出了错谁自己扛,别牵累其他兄弟。”徐百福厉声道。

等几个衙役眉开眼笑地散去,徐百福回望了一眼阴森的大堂,脸上浮出讥讽的笑意,老爷,不过是庙里的菩萨,有香水供着就行,至于如何行事,还不得靠我。

巴清镇的平地上晒满了金黄的麦粒,麦子要晒过后才能入仓。冯定忠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远远地看着晒场上的麦子,今年的收成不错,一亩居然收了二石一斗,这亩产比起家里的田地至少高出六七斗,江刺史没有骗我,屯田的地真是上等的好地。

不过,冯定忠也有烦心事,三千屯兵后安西都护府又送来了二千名屯兵,带队的是屯军长计刚冰,此人是致果校尉,他的顶头上司,安西都护府的屯兵统归他管辖。割麦的时候计校尉来了,说要上缴一成的收成给他,剩下的再与屯田衙门对分。

冯定忠手下三千屯兵今年共收到麦子三十万石,一成就是三万石,每石二百文,计校尉一张口就要走了六千两银子的收成。冯定忠有心不给,但手下弟兄劝他息事宁人,计校尉也答应如果屯田衙门来找麻烦,由他来去打交道。花钱买个平安,冯定忠忍了,想到这事,冯定忠总是不舒服,有一便有二,这样下去屯田所又会变成和安西都护府的屯兵一样了。

住在一起的屯兵弟兄赵大良挥舞着竹杖赶走啄食的小鸟,来到近前时吼道:“冯大哥,你家来人了。”

顺着竹杖指的方向,冯定忠看到远处站着三个人,看不清模样。家里来人了,冯定忠一惊,这个时候家里也是农忙的时候,怎么有空来这里。上个月他刚写信给家里,说是想办法把家人迁到化州来,莫不是家里来人探究竟?

冯定忠大步迎过去,待近了发现不认识那三个人。三个人虽然都穿着短褂,一副农人的打扮,但冯定忠一眼就能分辨出这三个人不是庄稼人。中间的年轻人冲他微笑道:“冯叔,怎么不认识了。”

“有些面熟”,冯定忠踌躇着,在脑海中回忆着,他有些年头没回家了,家里的亲戚有些记不太清了。

年轻人轻轻地说了二个字,“府衙。”

“啊,大人,您怎么来了?”冯定忠惊呼出声,眼前这个年轻人正是刺史江安义。

江安义“嘘”了一声,示意冯定忠不要声张,笑道:“冯叔,哪有安静的地方,咱们歇歇脚说说话。”

正文 第四百七十八章微服私访

冯定忠的将军府在镇中,门前有两个汉子站岗,见到冯定忠后持枪为礼。这是栋三进的院落,面积很大,院间的空地没能种植花草,而是铺着细沙,摆放着石鼓、石锁等器材,檐下有兵器架。冯定忠笑着介绍道:“弟兄们在军中呆惯了,有空便操练一下,松松筋骨。”

江安义屯田有两个用意,一是解决粮食之忧,一是增强化州的实力,将来有战这些屯兵能化农为兵,帮着戍守,见冯定忠不见操练,点头赞许。院里住的人不少,沙地上有人在较技,长廊荫处纳凉观站的汉子看到冯定忠进来,纷纷起身致意,看得出冯定忠很受敬重。

在屋中落座,江安义道明来意,他要暗中查访屯田衙门贪赃枉法的实据,将屯田令林清治罪。公文上约定的时间是二天后,江安义打定主意对付林清,当然不会按时来视察,表面上看到的东西往往是光鲜明亮。

林清的劣绩冯定忠听过不少,他自己到军屯衙门申要器械、耕牛等物时就受过刁难,应给的东西被克扣不少。不过冯定忠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撤掉了林清会来林平、林华,一样要贪腐,还不如留下熟人大家知道脾气好打交道。

冯定忠没做声,江安义对他的顾忌心知肚明,也没有逼迫,笑道:“今晚我们三个就在你这住一宿,明天跟你们一起去屯田衙门送粮。冯叔,身为地主,这顿饭可得你请客。”

太阳西垂,江安义没干等着吃饭,跟着冯定忠一起收晾晒的麦子。江安义在家里晒过谷子,干起农活来有板有眼,朴天豪和陈安凯都有力气,很快三个人就和屯兵融在一起有说有笑起来。江安义同冯定忠事先说好,只说自己是他的远房侄子,跟在江安义身边的两人是朴天豪和陈安凯(凯娃),田少秋有意亲密与江安义的关系,让孙女婿也做了江安义的亲卫,江安义走哪跟哪。此行有一定的风险,陈安凯的功夫不错,江安义便带着他一起来了。

冯将军的侄子来了,小伙子干活用力,大家很热情,凑钱买了些鸡鸭鱼羊肉,又到邻村买了几坛村酿,就在晒麦的空场,置办了十桌酒席,满满当当地坐了百余人,大伙有说有笑地吃喝起来。

三碗村酿下肚,在江安义有意的引导下,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屯田衙门的劣绩,冯定忠连连咳嗽,可是没人理会,干脆懒得答理,低头喝起闷酒来,是好是坏由天定吧。

“姓计的真不是东西,一张口就要走一成粮,三万石麦子,好大的嘴。”赵大良有些醉了,脸红红地抱怨道。

江安义心头一动,姓计的,应该是指安西都护府的屯军长计刚冰吧,要走一成粮是怎么回事?冯定忠脸色难看地喝道:“老赵,别喝了酒就胡咧咧。”

江安义笑着替赵大良又筛了半碗酒,笑道:“冯叔,都是自家人,说两句怕什么。赵叔,怎么回事?哪个姓计的,怎么张口要走了三万石麦子。”

冯定忠直叹气,可是赵大良醉眼模糊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眼色,满肚牢骚地向江安义抱怨起计屯军长定下的规矩,屯兵的收入要上缴一成归屯田所,说是替屯兵跟屯田衙门打交道的花费。

江安义的眉头紧皱起来,军中的劣习他早有所知,上级欺压下级,吃空饷喝兵血世人皆知,江安义亲身经历过黄沙关廖建辉掩败为胜冤杀镇将,初来化州时石河镇周宗炫杀良冒功,并州与青山水寨交战,安西都护府里诸多阴暗事等等,让他对军方好感缺缺。

这次私访的目的是针对林清,清肃屯田衙门,屯兵闹事、骚扰地方这些事分属军务,江安义无权插手,他准备在整顿过屯田衙门后,搜集好屯军的罪证向朝庭兵部禀报,交由兵部来处治这些兵大爷。

此行他先去的晃仁县安北都护府屯地,在渡平村看到了大举土木的场景,在县城吃午饭时又听了一耳朵屯兵扰民的糟心事,现在又听到安西都护府屯军长计刚冰强索好处,心中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手中的酒碗重重地砸在桌上。

“咣当”一声,吓得众人一惊,冯将军的侄子怎么了,这么大脾气。江安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掩饰地笑道:“酒喝多了,听了赵叔的话有些发火,咱们辛辛苦苦种的粮食,让人一张口就拿走了十石麦子,不是小数目,要是荒年,够一家老小支撑吃一年了。”

“谁说不是啊”,那些屯兵纷纷抱怨起来。江安义道了声“有尿”,起身往村边的小溪走去。蛙声阵阵,江安义越感心中烦闷,这世间太多不平事,即使身为刺史也没有办法扫平治下的灰尘。

冯定忠出现在他的身旁,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大人,我等能有今天其实已经很感激了,这些全都倚仗大人的恩德,俗话说月有阴晴圆缺,大人何需自责。”

天上月色如水,照在大地一片安宁,落在身前的小溪里,闪着粼粼的银光。张开手,抚摸着无形的山水,蛙声听到耳中也变得柔和起来,江安义转过头笑道:“冯叔,有些事情一定要做,我求的是无愧于心。”

第二天卯时刚到,巴清镇就变得热闹起来,马嘶牛叫人声鼎沸,冯定忠和江安义昨天约好,今天一起去屯田衙门送粮。收割的时候屯田衙门有胥吏前来计数,核定巴清镇农田一千五百顷,均产二石,按章程上交屯田衙门一半,即需上交十五万石,郑制一石为一百二十斤,十五万石便是一千八百万斤。

来到宅外,道路上已经排着长长的车队,有马车,有牛车,车上装满了一袋袋粮食。冯定忠顾不上江安义,开始检查车辆,不时地吩咐屯兵绑紧带子准备出发。

江安义从队伍的前头向后走去,大略数了一下牛车近二百辆,马车有七十辆左右。这些牛、马车有不少是合城县派来的,江安义在队伍中看到了合城县的衙役,看来范师兄对屯粮入库很支持,举全县之力帮着运粮。马车背后是板车和独轮车,不少壮实的屯兵站在车旁,咬着干粮,准备出发。

估算了一下,这一趟大概能运送粮食六千石,巴清镇离军屯衙门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一天能往返四趟以上,要六七天才能将粮食送完。合城县的屯地近,其他屯田所的话至少要半个月以上,自己这趟要出面,让地方官府帮着运粮,而且屯所之间也要互相帮助。

江安义和朴天豪、陈安凯和屯兵一样,穿着短褂,拉了一辆板车,上面约有十石粮食,跟在大队后面往屯田衙门送粮。冯定忠来劝过一回,江安义笑着摆手,让冯定忠自去忙。

太阳刚从东山探出头时车队便到了屯田衙门,衙门里有差役引着车队从衙门的左侧往后走,高高的围墙里面便是藏粮的粮窖。江安义让朴天豪和陈安凯看着车,自己往前来找冯定忠,他要看看屯田衙门如何收粮。要知道这趟车队就拉有六千石粮,如何过称或用斗计量那量到明天去也量不完。

粮窖大门前,冯定忠正在跟一个胥吏交涉,江安义赶到的时候正听那胥吏道:“将军,这拆包验检是规矩,小的也没办法。”

“但你要验检一半粮包,这要到什么时候?我们还赶着回去多跑两趟呢?”

那胥吏眨巴着眼睛,拉长腔调道:“我这不是也为难吗?”手上张开五指,冲着冯定忠一晃。

冯定忠以为他索要好处,从怀中摸出个纸包,往胥吏的手中塞去。那胥吏往后一退,尖着声音道:“将军,你这是干什么,收回去。”

江安义心道,没想到这屯田衙门的胥吏倒是个清廉之人,找机会不妨提拔一下。冯定忠讪讪地收回纸包,胥吏笑着招手道:“将军,随我来。”

冯定忠随着胥吏进了大门,嘀咕了半天冯定忠才黑着脸出来,那胥吏笑着招呼人验看粮食。随意看了两包后,胥吏吩咐记帐的小吏道:“颗粒饱满干燥,少有杂物,进窖计数。”

车队驰进粮窖,粮食被倒入窖中,江安义问道:“这一窖粮有多少,计数准不准?”旁边的衙役瞥了一眼江安义,不耐烦地道:“一窖装平五千石。”江安义随意地看了看其他粮窖,差不多大小,估计相差也不过十来石,倒也不是大事。等粮食全部卸完,有人验了数,出具了五千七百石的票据给冯定忠。

江安义有些奇怪,明明这些粮食超过了六千石,怎么只有五千七百石的票据。回去的路上江安义问冯定忠,冯定忠闷闷不乐地道:“看仓的胥吏索要了五百石的好处?”

“为什么?”江安义奇怪了,难道冯定忠还怕小胥吏?

“唉,没办法,如果不给好处,那小子就要找理由验看粮包。就算验看了,他也要找理由说粮食没晒干,里面有砂石杂草等理由降等,还不如直接派些好处给他省事。”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回去的路上,江安义郁闷的一语不发。

正文 第四百七十九章农庄收粮

返程的路上气氛有些压抑,和来时有说有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屯田衙门的胥吏勒索了五百石好处费的消息暗中传开,不少人愤愤不平,对屯团长冯定忠软弱不满。其他屯田所嚣张跋扈的消息时常听到,巴清镇这伙屯兵在冯定忠的约束下从未到屯田衙门闹过事,有些屯兵人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被人认为是软弱可欺,戾气在暗中滋生着。

冯定忠坐马车的车辕上,低着头嚼着根麦杆,心事重重的样子。江安义拉着板车走在他身后不远,能理解他的心情,看得出冯定忠对眼下的生活是满意的、珍惜的,他不想有什么意外打破眼前的安宁。

昨天夜里,冯定忠对他说了要把家眷迁到屯地的打算,坐在院前的台阶上,这个汉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庄稼的收成、田里的香瓜、放养的羊群以及家里的亲人。江安义觉得很温暖,这样的日子曾经也是他所期待的,是他的父母、乡人以及多数百姓憧憬的,身为刺史这是他的责任和骄傲。

重新装车前往屯田衙门交粮,粮仓前空场上停满了交粮的车辆,吵闹地赛过集市。冯定忠让手下把粮车停在空地,江安义跟着他一起到前面交涉。

粮窖门前堵着一大堆人,老远就能听到争吵声,那个向冯定忠索要了五百石好处的胥吏正同一个军汉争论,江安义细听了片刻,原来交粮的是安北都护府的屯军,胥吏说他的粮食里面砂石、杂草太多,要降一等。

江安义向冯定忠打听过,粮仓根据粮食的饱满、干燥、洁净程度分成上中下三等,上等粮一石算一石,中等粮一石折算九斗半,而下等粮根据情况折算七至九成不等。江安义看过冯定忠送的粮食,颗粒饱满不说,晒足了三天,咬上去“嘎嘣”脆响,粮食也很干净,基本找不到杂草砂粒,理所应当的上等。

江安义身边的马车上有包打开验看的粮包,乘没人注意,江安义抓了一把在手中。麦子扬得不干净,还残余着麦秸和砂土,江安义抓了几粒麦子咬在嘴中,感觉也不是很干爽,这样的粮食一石折算八斗都算胥吏有意照顾了。

那粗壮的军汉突然伸手抓住胥吏的前襟,吼道:”老子辛辛苦苦种出粮食给你们吃,你们还敢挑三拣四,有意刁难,信不信老子一刀宰了你。”

周围围观的军汉哄叫起来,“宰了这小子”、“到衙门说理去”、“砸了粮仓,杀了狗官”。

“放肆,你们要造反吗?”,徐百福在一群衙役的簇拥下出现。站在粮仓前,徐百福手按着腰刀,微昂着头站在屯兵面前,像个倨傲的将军。

那军汉松开胥吏的衣襟,冲着徐百福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说老子造反,老子跟北漠人打过仗,流过血。”说着脱下上衣,露出上身,指着右肩上的一道伤疤道:“这是北漠人给老子留下的记号,北漠人都杀不死老子,你小子居然敢污陷我造反?”

军汉转身对着身后吼道:“弟兄们,把你们身上的伤疤亮给这群狗东西看看,咱们为国流血就落得这个下场吗?”

一时间,群情激愤,一大群光着膀子的汉子耀武扬威地站成风景。江安义既好气又好笑,谁说当兵的是粗汉,耍起无赖来有板有眼。

徐百福收敛起笑容,躬身冲着光膀子的军汉施了一礼,高声道:“徐某错了,不应该说诸位造反,徐某向诸位陪罪,诸位为国家流过血,都是好汉子,徐某真心敬佩。”

“不过,屯田交粮是国家定下的制度,徐某人并非要为难诸位,只是为国执法,有不到之处请诸位原谅。如果诸位真觉得杀了徐某可以解恨的话,徐某就站在这里,请诸位动手便是。”

江安义暗自点头,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不亢不卑,这个衙役倒是个人才。

那军汉被徐百福说的哑口无言,自觉无趣将上衣穿回,讪讪地道:“毛某来的时候伍将军有交待,他同林屯令打过招呼……”

徐百福忙道:“毛将军慎言,朝庭的法制不容更变。”边说,徐百福边冲毛军汉使眼色,那汉子醒悟过来,闭口不语。

看到徐百福和那姓毛的军汉走到角落窃窃私语,江安义有些意兴阑珊,朝庭的法制被用在了门面,冠冕堂皇地亮眼,那角落里的真实又会是怎样?

粮仓门前的检验、计数、争吵仍在继续,冯定忠抽空找到了那个收好处的胥吏,那小子翻着白眼打着官腔道:“没看到我正忙嘛,做事有个先来后到,您先等会,轮到你我会照应的。”

这显然是吃干抹净不打算认账了,冯定忠无奈只得回去,江安义打定主意做个旁观者,一切等刘杰兴到来后再做处置。

刚走没几步,从侧旁窜出个人来,身穿绸布衫,耸肩缩颈地凑到冯定忠身旁打招呼道:“军爷,急着送粮呢?”

冯定忠“嗯”了一声没理他,江安义看这个人的穿着既不像屯兵也不像衙门的人,这是要唱哪一出。

那汉子低声道:“衙门送粮的人太多,我看军爷你来的有些晚,慢是要到申时后才会轮到,至少要等上两个时辰。”

粮仓的空地前停着五六百辆车,人多车多拥挤不堪,行动十分不便。冯定忠皱起了眉头,确实像那汉子说的一样,要送完这批粮食估计要到申时以后了,今天顶多能送这两趟,往返四趟的打算落了空。六月的太阳正毒,粮仓周围没有荫凉处,要在太阳下暴晒两个时辰人铁定吃不消。

那汉子见冯定忠皱眉头,轻声笑道:“小的钱四,这位军爷,不瞒你说,我在屯田衙门有熟人,有办法替你们通融一二。”

冯定忠吃过那胥吏的亏,用警觉的目光看着那汉子,这小子该不会和那胥吏是一路货吧,每送一次粮就要付出近一成的代价,那情愿晒太阳等一等。

钱四道:“你们把粮送到我指定的地方,我给你屯田衙门收粮的收条,每千石我攒二两银子的好处费。”

这价钱还算合理,至少比起那胥吏要的少得多,冯定忠怀疑地看着钱四,问道:“你该不是想黑我的粮食,或者打什么鬼主意吧。”

“爷,我有那个胆子吗,再说你们有那么多人还怕我一个,光天化日之下谁敢抢粮。”钱四苦着脸道。

看来是不假,冯定忠回头看了一眼江安义,江安义也不想在日头下傻等,微微点了点头。冯定忠道:“那行,就跟你去,可说好了,你要是耍花样可别怪我不客气。”

“您放心吧”,听到冯定忠同意,钱四眉飞色舞地笑起来。

冯定忠来到自家停车处,跟几个管事的商量了片刻,大伙赶着车跟着那汉子往东走出三四里,前面是个村子,冯定忠等人到过这里,知道这里叫羊头村。钱四带着路,车队没进村,而去拐向村边的一处农庄。冯定忠加着小心,进庄后四处打量,庄子的面积很大,有不少人在庄中走动。

看到车队,有人迎了过来,跟钱四打招呼,钱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招呼道:“哥几个辛苦,弄些茶水来给军爷解解渴。你们几个帮忙卸车,一会儿称重计数。”

庄内同样挖着粮窖,比屯田衙门的小些,江安义心想,这伙人该不会想着在计量上做手脚吧。钱四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一窖是三千石,军爷放心,数量上绝不做手腿,如果有错您唯我是问。”

车队由庄门时,庄尾出,一个时辰不到,粮食全部卸进了庄内的粮窖里,六千石的数量还多出六十石出来,钱四和冯定忠商量抵了经手的费用,皆大欢喜。

钱四进了宅子,不一会拿了张官府的收条递给冯定忠,冯定忠仔仔细细地验看过,又掏出早上的那张收条对比了一下,上面的官印、花纹一点不差。钱四在一旁笑道:“冯爷,你只管放心,钱家庄在羊头村也有些年头了,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吗,有什么疑问你尽管来这里找我。时间不早了,您要不吃完饭再走。”

冯定忠小心地将收条叠好,放入兜中,还伸手在上面拍了拍,这才对着钱四道:“钱老板,饭就不吃了,我那还有十多万粮食,还按今天的过手费,还收吗?”

“收,这两天尽管送来,有多少收多少”,钱四大包大揽地道,“不过,两天后就暂时不要送来了。”冯定忠很开心,他觉得找到了一条捷径,计划着回去再跑一趟,钱四说了这两天尽管送,争取能送出个五万石,剩下的粮食就可以不用急了。

江安义心中一动,两天后正是自己和刘杰兴来视察的时候,钱四显然是顾忌自己。江安义不相信钱四收粮仅为赚取千石二两的经手费,那点钱还不够往返的运送钱,赔钱赚吆喝的事傻瓜才会干,钱四显然不是这样的傻瓜。还有,钱四拿来的收条墨迹未干,应该有衙门的人就在农庄内,说明钱四收粮是与官府勾结在一起,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奥妙?

正文 第四百八十章蛛丝鼠迹

月眉弯弯,星光璀璨,风儿正轻。

送粮的车队踏着月色返回了,羊头村的钱家农庄恢复了宁静。护院巡查一遍后锁上了庄门,辛苦了一天,到了吃饭放松的时候了。呼朋唤友,说笑打闹是,没有谁发现粮仓的阴影处有一个隐藏的身影。

要知心腹事,且听背后言,江安义对农庄替官府收储屯粮百思不得其解,决定留下来打探清楚。朴天豪和陈安凯想跟着,被江安义以人多容易发现为由,打发他们回去等消息。两人跟着车队出来后,商量了一下,没有回去,隐在庄外不远的山坡等候。

行走在黑暗中,江安义有一种鱼游水中的畅快,黑夜让他抛开身上的稳重,释放出任侠的一面,做回率性的自己。那颗雀跃欢喜的心

庄子的面积很大,房屋杂乱无章,房前屋后栽种着果树,树影重重,正适合躲藏。听到人声,江安义隐在葡萄架后,一队丫环端着酒菜从石子甬道走来,香味飘入江安义的鼻中。

肚子“咕”的一声轻响,现在已是戌正,午末吃的饭早已消化得干干净净,江安义被菜香勾得饥肠辘辘。等人走过,抬手摘下两串葡萄塞进嘴中,香甜多汁、解饥解渴,江安义暗赞,不愧“化州明珠”之称,今年贡给宫中的蜜水果多送些葡萄去,一定会被天子所喜。

稍解饥火后,江安义尾随在丫环身后来到正屋,屋中灯火通明。丫头们拿着空托盘从屋中出来,沿着廊下走了,院中安静下来,侧耳有细微的虫鸣。屋中传出说话声,江安义轻手轻脚地靠近,钱四略显尖锐的嗓音传来。

就是这里了,江安义四处打量看看哪里可以躲藏,屋后是长廊,没有隐藏的地方,趴在窗下端酒送菜路过一眼就能发现。院角靠近后窗处有棵无花果树,一抱多粗,枝叶繁茂,遮避着小半庭院,枝丫伸展到屋顶上。

江安义来到树下,抬头见树叶如盖,上面密密麻麻地长满了无花果。悄无声息地跃上树,顺着枝杈的方向往后窗靠近,摘去挡在身前的绿叶,透过打开的轩窗,正好能望见屋中间摆满酒菜的圆桌,还没有开吃,像在等什么人。

四周被绿叶遮挡得严实,不走到树底抬头上看根本发现不了树上藏着人。江安义在树枝上坐好,摘了些无花果兜在衣襟里,那紫红成熟的无花果透着清香,嚼在嘴中绵糯、甘甜。

风吹树叶“沙沙”,屋内笑语声声,让江安义生出凉亭闲坐的感觉,眼下的轻松恬意与夜探李庄时不可同日而语,江安义有些出神地想起当时的情景,那次夜探凶险异常,同样也获益良多,可以说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他的命运。

与姜健师徒交手,让他在生死间突破,后来陈洪明死在他手中,姜健不知所终,与六华门的梁子算是结下;李家因为清仗一事对自己记恨颇深,彤儿的父亲、大伯反对彤儿嫁给自己,这场婚事再生波折;最庆幸的是阴差阳错与冬儿订下婚约,如今冬儿嫁给了自己,两人之间有了长子江晨智,夫妻间情投意合,相处和睦。

有一年多没见到冬儿和儿子了,原本今年冬儿要带着儿子来化州,可是妍儿的出走让母亲伤心不已,冬儿放心不下,带着儿子在家中替自己尽孝。嘴中涩涩的,江安义把那枚青色的无花果吞下,在化州羊头村农庄的无花果树上,思念如潮水般涌来,想念冬儿,想念晨智。

对于家人,江安义心中满是自责和愧疚,男儿有志在四方,却有负于家乡的娘亲和妻儿,为了更好地守护家人,只能飞得更高更远。洪信大师说有舍才有得,要知道随缘放下,可是红尘中太多牵挂,怎么放得下?

屋前传来喧闹声把江安义从胡思乱想中拉回,屋中等的人来了,一个刚硬的声音响起:“让诸位久等了。”诸位这两个字听得耳熟,江安义心头一动,想起是白日在粮仓前那个都头的声音。果然,衙役的皂衣出现在眼中,正是那个徐百福。

江安义缓缓地闭上眼,心无旁骛,屋中的寒喧声、洗漱声、开吃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

“大哥,今天安西都护府的屯兵送来了一万二千石粮食,已经入了窖中。”这是钱四尖锐的嗓音。

“好,钱兄弟受累,这两天让他们多送些来,今天我在粮库里看了看,就数这伙人送的粮最好,饱满而且干净,磨成粉应该能卖三百文一石。”徐百福的声音应道。

江安义满心疑虑,这些粮食可是打了收条,如果擅自卖掉拿什么入库,林清再大胆也不敢贪没这些屯粮吧。

屋中,钱四笑道:“我同那个姓冯的说好了,这两天他还能送四五石过来。大哥,为什么过两天就不收了,我这庄上的粮窖能收下十二万石。”

一个鸭公嗓插嘴道:“过两天江刺史和刘郎中会来视察,被他们发现怕惹出是非来,林大人吩咐要小心为上。”这个人刚才在屋中,江安义见他穿着浅青色的官服,猜测他是屯田衙门的书判。

屋中静了下来,徐百福打着哈哈笑道:“严书判是林大人的心腹,他的话就是林大人的意思,我们照办便是。今天劳烦严书判在庄上开收条,徐某敬你一杯。”

屋中重新热闹起来,徐百福很善于交际,同桌八个人,个个都能顾及到,酒桌上推杯换盏、欢声笑语。江安义挪动了一下屁股,愤愤地想着,尽说些没用的废话,还不快点交待你们的打算,让本官拿住你们的尾巴,然后请你们到牢里去喝酒。

随同徐百福前来的有两个衙役,其中一个放下杯子叹道:“徐哥,今天在粮仓前那个姓毛的兵痞为难你,你怎么还让小赵按折九成收下他们的粮食,要我说那些粮食满是杂草砂石,晒得也不干,顶多能折七成。”

徐百福笑笑,举杯道:“大人吩咐少惹事,我也是按大人的吩咐息事宁人,那伙兵痞自有人会收拾他们,咱们不说烦心事,来,大家举杯喝酒。”

“徐哥,你让我去收旧粮遇到点麻烦。”有个声音怯怯地道。

“怎么回事?”徐百福冷声道,那个声音吓得吱唔了半天,江安义这才听清楚,原来此人是被徐百福派去收旧粮,结果化州去年雪灾,有粮人家的粮或捐或卖,剩下的不多。徐百福交待要买十万石以上,那人收了半个月才收到一万多石,离徐百福的所要的数目相差太多。

“啪”,重重地一声拍打声,徐百福喝道:“这点粮食怎么够,我拿什么来填粮仓的缺口,就算往里面掺沙石杂草,也总不能掺一半吧。”

江安义明白了,这伙人是准备用旧粮充好粮,赚起其中的差价。一石新收的麦子市价二百文,而两年以上的陈粮仅要一百五十文左右,差价有五十文,十万石便是五千两银子。

有人插嘴道:“官府的仓库里不是有霉烂的陈粮、渣粮吗?”

变黑、霉烂的粮食喂家畜都不吃,随便花点钱就能买到,这伙人的良心真黑,亏得自己听到了实情,要不然真会被蒙骗过。江安义恨不得把出主意的那个人掐死,且不说霉烂的粮食不能食用,放在粮仓中还会朽坏好粮。这伙人不会把烂粮放在表面,而是隐在粮窖的中下层,查验的时候不可能翻看到窖底,堆放了霉粮不用一年整个粮窖内的粮食便都吃不得了,到时官府报个屋漏引起霉烂变质,随便找两个看库的替死鬼就搪塞过去了,吃亏的是朝庭。

“听明白了吗?”徐百福那刚硬的声音变得阴沉可怕,“不过此事不能在化州做,你带人去青州、并州、雷州等地,陈粮烂粮都买,只说运去北漠,不要让人发现你的身份。”

屋中又是一滞,众人似乎被徐百福吓住了,喘气都不敢大声。江安义的耳朵听到一丝若有若无但却悠长延绵的呼吸声,屋中有高手,而且是内家高手。方才还以为这庄子与李庄天差地别,没想到居然有不次于姜健师徒的高手,幸亏自己没有大意乱动,要不然铁定被人识破。

这样一闹,酒席不欢而散,城门已关,众人就住在庄中。钱四与徐百福出来,奔东边的小院,江安义等了片刻,侧耳听听,屋中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已经离开,这才跳下树,悄然地跟了过去。

小院三间房,除了正屋外左右两间上房都亮着灯,徐百福和钱四又聊了几句收粮的事,叮嘱钱四不可张扬。江安义蹲在檐下又听到一个消息,除了钱家农庄,居然在易定、临沙也有两处这样的庄子,听语气规模小些。江安义暗想,好家伙,屯田衙门收麦四十万石,倒有近半落在这些人的口袋中。

子时将至,两人各自回屋睡觉,江安义静待了片刻,正要起身离开,突然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再次传入耳中,没想到高手居然是徐百福。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一章图谋深远

心神激荡之际,明玉功法再难保持清静自然之态,神抱不住气,意再难系住息,息飞意动之时元玄功法火炙霸气外泄,草丛中自由鸣唱着的虫豸鸣感到无形的杀气,虫豸虽小,对外界的感应却十分敏感,立时敛气息声,不敢动弹。

江安义暗道不好,内家高手对气机的感应十分敏锐,轻微的风吹草动都查觉到异常,所以要暗杀一个内家高手十分艰难。江安义之所以敢欺近,是因为欣菲说过明玉功法道法自然,能很好地融入环境,不易被人查觉。

屋中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一顿,江安义暗道不好,他虽然不惧徐百福,但如被他识破身份,随后的许多筹谋很可能付之东流。当即双手往下一按,劲气激荡而出,地上的尘土被激得四散扬起,江安义借着反震之势向后纵出。

人在空中尚未转身,东屋窗户“砰”然向外炸裂开来,徐百福穿窗而出,有如苍鹰般扑来。眼前尘土飞扬,徐百福不知对手隐身何处,不敢冒然追击,敛落身形。

等他看清人影时,江安义已经跑出五丈远,徐百福大声喝道:“何方英雄深夜到访,徐某有失远迎,庄中备有美酒,不妨留下交个朋友。”边说徐百福边奋力直追,淡月之下,两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一前一后向庄外射去。庄中护卫被徐百福的喝声惊醒,灯光陆续亮起,犬吠之声大作。

钱家庄外墙是一人高的木栅,并没有人看守,江安义奔速不减,待至木栅五尺远时,脚尖用力身形高高跃起,从栅栏上空一纵而过。徐百福暗暗发急,来人身法迅捷自己追之难及,出庄后是茫茫原野,来人随便往哪里一钻也能脱逃。紧跟着跃过木栅,徐百福落地之后站定,脚用力踢向地面的一块卵石。

化州地域广阔无比,面积在德州的十倍以上,但可以种植和放牧的土地并不多,六成以上是沙漠和戈壁。沙漠是无垠的沙海,戈壁上却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卵石,像极了河滩。这些石头经过千百年风吹雨打、酷暑严寒的磨砺,变得圆润光滑如玉,有人就在戈壁滩的石头里拣到过美玉或玛瑙。羊头村钱家农庄外便是遍布卵石的戈壁滩,徐百福踢起的卵石有核桃大小,石头贯注真气,向江安义的后心激射而去。

卵石在空中摩擦出淡淡的莹光,就像夜空划过的流星。江安义感受到身后凌厉之意,知道有东西击来,身形往右一侧,避让开身后之物。哪知那块卵石原本有裂缝,被徐百福用力一踢,在接近江安义时裂成三瓣,最右边的那瓣直射向江安义的左肩。

事发突然,江安义避让不及,只能暗提真气,明玉真气化成护甲护住肩头。“啪”的一声脆响,石块击中江安义的左上肩,把江安义打得向前一栽歪,肩膀传来剧痛。江安义忙活动了一下左肩,还好,活动自如。

徐百福借着这个机会提气前纵,要把江安义劫住。山坡之上,朴天豪和陈安凯现出身形,向着江安义奔来。江安义看清是朴天豪两人,心中一喜,头也不回地会合过去。徐百福刹住脚步,惊疑地望向即将会合的三人。刚才从庄中逃出的那人功夫就不在他之下,挨了充满真气的石块一击后,居然能若无其事的继续奔跑,已经让徐百福心生忌惮,再看从山坡上接应的两人,虽然身法不如刚才那人,但看得出也是好手,以一敌三,自己肯定要吃亏。

江安义与朴天豪、陈安凯会合后,道声“走”,三人越过山岗,消失在黑夜之中。这时,庄中护院牵着狗,举着火把闹闹哄哄地赶到徐百福身边,钱四问道:“大哥,贼人跑了吗?”

徐百福佯做笑脸道:“几个小毛贼,想进庄偷钱,被我教训一顿放走了。半夜三更的,大家都回去吧。”

一条小溪旁,江安义等人停下脚步。脱下上衣,朴天豪查看江安义的左肩,肩后有一块馒头大的乌青,伸手按了按,所幸没有伤到筋骨。陈安凯从随身所带的葫芦中倒出些药酒,在江安义的肩头擦摩着,替他化血散淤。苗寨的伤药十分有效,江安义觉得疼痛减轻了许多。

林天豪知道江安义的功夫,见他都受了伤,吸着凉气惊道:“那人是谁,居然能伤到大人你?”

月色暗淡,朴天豪没有看清徐百福的模样。陈安凯也树起耳朵,他听田爷爷讲过,江大人的武功十分高强,能将他击伤,那岂不是谷主那般的顶尖人物。

“是徐百福,就是屯田衙门的捕头,白天与安北都护府打交道的那个人。”

“怎么是他?”朴天豪再次惊呼出声。

能和江安义交手的人物至少都是炼气化神的高手,这样的人物对朴天豪来说是简直是传说,至少在他闯荡西域十多年的生涯中遇上的不到五个。虽说有“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的说法,但身为高手自然有高手的傲气,从未听说过有内家高手甘心隐于衙役这样的贱业。

自古有“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的说法,朝庭之中高手林立,太尉朱家、申国公、韩国侯魏家,这些将门世家中哪一个不是底蕴深厚,就连江安义自己也是朝庭的官员,更不用说皇宫大内、龙卫暗卫中隐藏着多少江湖高手。大隐隐于朝,不光是分量够得上一个“大”字,而且也是大多数高手的首选。

至于中隐隐于市,这样的人物多数厌烦官场的约束,想着逍遥自在、享受生活,或者是静心追求武学的境界,但又离不开一个“财”字,于是在市井之中求取财物、称雄一方,江湖的十大门派、大江南北的镖局、行走漠北、西域的高手大都属于这一类,也有像杨宇动索性托庇于豪门巨宅,以武换取所需,这类人物也不少,江家就养着两个。

小隐隐于野,这类人两极分化,有像至明真人、洪信大师这样真正达到物我两忘、闲云野鹤、追求无上天道的人物,也有行走于黑暗,杀人越货、啸聚山林的强匪,或者身犯律法不容于世,只能隐于野,平常不与人打交道。至于那些以“隐”为名以求闻达的人,则称不上隐字。

不过如论哪种“隐”法,都不会有人想到去做衙役,即便是衙役的都头,虽然衙役的油水不小,但来自搜刮百姓,在世人的眼中,衙差可是下九流的人物。别看这些人对着普通百姓时吹胡子瞪眼,在县衙却被官老爷当成龟孙子,呼来喝去、端茶送水的角色,深为世人不耻。

朴天豪连连摇头,难以置信。江安义穿好衣服,沉声道:“徐百福忍辱负重,所谋必大,虽然不知他想要什么,但绝不能掉以轻心。此次视察看来变数很多,我要赶回会野府做些准备,天豪、安凯,你们回巴清镇,这两天多多打听消息,等我到来。”

………………

钱家农庄内的灯光陆续熄去,东边小院的灯却一直亮着。正屋内,徐百福脸色沉重,手里端着茶盅低头沉思,钱四则不断地走动,唉声叹气。

“老四,你安生点,别走来走去的。”徐百福抬起头,放下茶盅道。

“大哥,这伙人究竟是谁?他们想干什么?”钱四是钱家庄的主人,和徐百福是磕头拜把的兄弟,知晓他是个高手,刚才听徐百福说那贼人其实是跑了,不免忧心忡忡,生怕被盗走了财物。

徐百福道:“庄上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至于粮食送给贼人怕他都不会要。”

钱四安定了些,问道:“大哥,明天的粮食继续收不?”

徐百福思索了片刻,道:“收,不过再收个一两石就算了,计划要变。”

钱四有些肉痛,嘀咕道:“好几千两银子的买卖,让几个毛贼给搅了。”

“钱是人挣的,小心为上”,徐百福安慰道:“庄上少收点粮,即便让视察的刺史发现,也能推说是替官府解忧,暂时存在庄上,赚点过手银子。唉,一切等刺史巡察过后再做计较。”

“大哥,你说这伙人会不会是府衙派来的?”钱四紧张地问道。

徐百福没有做声,其实他心中已经认定来人是龙卫或暗卫的高手,化州地面上高手不少,但没几个会闲得夜探羊头村,很有可能是钱四白天收粮引得龙卫的人注意,晚上来探个究竟,看来以前的计划暂时不能实施了。

两人又闲谈了一会,各自安歇。徐百福坐在房中的椅子上,心中翻腾不止,远没有展现在钱四面前那样平静。正如江安义所料,身为海天阁第十二代阁主的徐百福,当然不是为了贩卖粮食赚取万余两银子,他所谋划的是化州疆土。

海天阁是大郑十大门派之一,宗门地处端州华亭山。五十年前元天教兴起,建都端州怀兴府,元天教主、大齐皇帝吴玄礼,亲至海天阁请当时的阁主陶利宇出山,加封陶利宇一品太保之位,陶利宇的六大徒弟皆官封三品将军,海天阁成为大齐王国的一支御林军,在战场上没少刺杀郑国的将领。

大齐国覆灭后,元天教徒成了叛逆,海天阁自然是附逆的罪人,遭到朝庭的追杀,陶利宇和六大门徒尽皆身死,其余门人四散奔逃,海天阁从十大武林门派中消失了,所幸部分门人带着典籍随同刘子维前往了海外,保住宗门传承不失,徐百福是在海岛出生长大的元天教人,也是海天阁的第十二代阁主,重振师门声威,是他入门那天起的梦想。

正文 第四百八十二章两相博弈

徐百福出生在海岛,本名杨思齐,名字还是刘子维所取,除了见贤思齐的含义外,还有思念大齐的意思。

丰乐十三年,元天教劫取赈灾粮食,于青山水寨举事对抗朝庭,作为元天教的后起之秀,杨思齐保护着丹元子去了戎弥国,后来青山寨被朝庭攻破,刘子维带着残部退到了戎弥国。戎弥国王虎敢待元天教人有如宾朋,刘子维知道虎敢厚待自己这些落难之人是为了东进,不过郑国朝庭同样是元天教的仇敌,为报国恨家仇,也就顾不上引狼入室了。

一批潜伏的元天教人因绞车弩军械案被龙卫抓获,元天教留在西北一带的情报网被撕得七零八落。刘子维为重新组织起情报网,决定派遣一批人潜入化州,杨思齐临危受命,负责组织领导这些人,联络残余的势力,等待时机。

因为战乱,不少人死于刀兵之下,兼之西域联军从大郑掳走了近十万人口,化州民生凋零,被攻破的县城十室九空,为恢复生计,官府极力收拢流民,有个徐百福的人年纪与杨思齐相仿,于是杨思齐便冒名成徐百福回到了合城县。编造了落难的经过,徐百福(杨思齐)很容易就在合城县立足,官府招用衙役,稍显身手,徐百福入了选。

今年三月,杨思齐与化身胡商的戎弥细作接上头,接到刘子维传来的密信,让他设法混入屯田衙门,了解郑国屯田情况。借机与林清接触,很快入了林屯田令的眼,杨思齐很快如愿成为屯田衙门的都头。

五月,刘子维传来戎弥国将在八月会盟,联合西域二十八国组成大联军再次东进的消息,刘子维让他设法破坏军屯,毁坏屯粮,为西域联军东侵做好准备。信中刘子维兴奋地提到,此次西域联军攻占化州将不再撤离,而是永久占据,戎弥国国主答应划出十县之地给元天教作为属地,元天教中兴之机就在眼前。

林清的贪婪给了他机会,杨思齐暗中借机激起屯军与官府、屯军与百姓、屯军与屯军之间的矛盾,衙门开始收粮,他便打算趁机更换新粮,用霉变的坏粮破坏屯粮。一旦大战开始,郑军用粮时发现大量的粮食霉烂不可食用,自然不战而溃,他因此立下大功。

可是,计策刚刚实施就引来龙卫的注意,这让杨思齐十分懊恼。在海岛出生的杨思齐,一向心怀大志,除了要重振师门声威,杨思齐还想着和祖师爷陶利宇一样,官居太保,裂土封王。将相本无种,唯心狠刀快尔?

杨思齐的眼中闪着狠戾的光芒,他其实在郑境行走了二十二年。十八岁时杨思齐就在师傅的带领下在魏州的一处海边上岸,那是他第一次踏上父辈生活的土地,比起海岛大陆不知广阔繁华了多少倍,那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看得他眼热不已,那个时候他就下定决心将来要离开海岛,重返大陆。

海岛资源匮乏,随着人口的增加,有限的资源已经无法满足生活所需。所以他们这些有武功在身的元天教人,要不时地暗中返回大陆,购买吃用之物,化装成与南国做生意的海客,将东西运回海岛。

买东西要银子,光靠抢掠土人、打劫商船,顺带做些生意所得不足以支撑,师门长辈便带着他们回大陆做些杀人越货的生意、暗杀买命的买卖,在一次次的搏杀中,杨思齐的武功进益很快,在同辈中脱颖而出,其师把海天阁镇派心法海潮诀的后半部传授自己,临终前把海天阁阁主的位置传给了他,嘱他重振门派。

杨思齐的进益很快,三十四岁便踏入炼气化神之境,海岛上的前辈都说他是练武的奇才。艺高人胆大,杨思齐远比先辈们要果敢,他带着门人化装成倭人,洗劫了魏州、丽州沿海的七个县城,抢夺县城税库的铜钱银两十万余两。

郑国龙卫数次围剿反在他的精心布置下吃了亏,最后龙卫请风清山庄的高手帮忙。风清山庄风头正劲,名列江湖十大门派,却是在海天阁在大陆消亡后才跻身其中,杨思齐对风清山庄充满了怨念,找准机会同带队的少庄主胥建勇较量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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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二章两相博弈

徐百福出生在海岛,本名杨思齐,名字还是刘子维所取,除了见贤思齐的含义外,还有思念大齐的意思。

丰乐十三年,元天教劫取赈灾粮食,于青山水寨举事对抗朝庭,作为元天教的后起之秀,杨思齐保护着丹元子去了戎弥国,后来青山寨被朝庭攻破,刘子维带着残部退到了戎弥国。戎弥国王虎敢待元天教人有如宾朋,刘子维知道虎敢厚待自己这些落难之人是为了东进,不过郑国朝庭同样是元天教的仇敌,为报国恨家仇,也就顾不上引狼入室了。

一批潜伏的元天教人因绞车弩军械案被龙卫抓获,元天教留在西北一带的情报网被撕得七零八落。刘子维为重新组织起情报网,决定派遣一批人潜入化州,杨思齐临危受命,负责组织领导这些人,联络残余的势力,等待时机。

因为战乱,不少人死于刀兵之下,兼之西域联军从大郑掳走了近十万人口,化州民生凋零,被攻破的县城十室九空,为恢复生计,官府极力收拢流民,有个徐百福的人年纪与杨思齐相仿,于是杨思齐便冒名成徐百福回到了合城县。编造了落难的经过,徐百福(杨思齐)很容易就在合城县立足,官府招用衙役,稍显身手,徐百福入了选。

今年三月,杨思齐与化身胡商的戎弥细作接上头,接到刘子维传来的密信,让他设法混入屯田衙门,了解郑国屯田情况。借机与林清接触,很快入了林屯田令的眼,杨思齐很快如愿成为屯田衙门的都头。

五月,刘子维传来戎弥国将在八月会盟,联合西域二十八国组成大联军再次东进的消息,刘子维让他设法破坏军屯,毁坏屯粮,为西域联军东侵做好准备。信中刘子维兴奋地提到,此次西域联军攻占化州将不再撤离,而是永久占据,戎弥国国主答应划出十县之地给元天教作为属地,元天教中兴之机就在眼前。

林清的贪婪给了他机会,杨思齐暗中借机激起屯军与官府、屯军与百姓、屯军与屯军之间的矛盾,衙门开始收粮,他便打算趁机更换新粮,用霉变的坏粮破坏屯粮。一旦大战开始,郑军用粮时发现大量的粮食霉烂不可食用,自然不战而溃,他因此立下大功。

可是,计策刚刚实施就引来龙卫的注意,这让杨思齐十分懊恼。在海岛出生的杨思齐,一向心怀大志,除了要重振师门声威,杨思齐还想着和祖师爷陶利宇一样,官居太保,裂土封王。将相本无种,唯心狠刀快尔?

杨思齐的眼中闪着狠戾的光芒,他其实在郑境行走了二十二年。十八岁时杨思齐就在师傅的带领下在魏州的一处海边上岸,那是他第一次踏上父辈生活的土地,比起海岛大陆不知广阔繁华了多少倍,那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看得他眼热不已,那个时候他就下定决心将来要离开海岛,重返大陆。

海岛资源匮乏,随着人口的增加,有限的资源已经无法满足生活所需。所以他们这些有武功在身的元天教人,要不时地暗中返回大陆,购买吃用之物,化装成与南国做生意的海客,将东西运回海岛。

买东西要银子,光靠抢掠土人、打劫商船,顺带做些生意所得不足以支撑,师门长辈便带着他们回大陆做些杀人越货的生意、暗杀买命的买卖,在一次次的搏杀中,杨思齐的武功进益很快,在同辈中脱颖而出,其师把海天阁镇派心法海潮诀的后半部传授自己,临终前把海天阁阁主的位置传给了他,嘱他重振门派。

杨思齐的进益很快,三十四岁便踏入炼气化神之境,海岛上的前辈都说他是练武的奇才。艺高人胆大,杨思齐远比先辈们要果敢,他带着门人化装成倭人,洗劫了魏州、丽州沿海的七个县城,抢夺县城税库的铜钱银两十万余两。

郑国龙卫数次围剿反在他的精心布置下吃了亏,最后龙卫请风清山庄的高手帮忙。风清山庄风头正劲,名列江湖十大门派,却是在海天阁在大陆消亡后才跻身其中,杨思齐对风清山庄充满了怨念,找准机会同带队的少庄主胥建勇较量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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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八十三章闹剧闲看

丰乐十五年六月二十八,冲(壬寅)虎,煞北,诸事皆宜,是个黄道吉日。老天给面子,阳光灿烂,白云装点蓝天,彩旗飘舞大地,锣鼓声闹着欢悦,屯田衙门前热闹非常。

屯田衙门设在合城县东北角,这里原本就是县城的粮库,西域兵入侵时抢走了粮食,一把火把粮仓和房屋焚毁。范师本任合城县令后,重建了粮仓,后来江安义决定把屯田衙门安在合城县,范师本便划出大片的土地,兴建了官衙。

巳时初,一队人马沿着官道缓缓而来,锣鼓声敲打得越发卖力,唢呐奏响迎宾曲,待队伍走近,林清带着屯田衙门的大小官吏,有屯田六个县的县令和屯团长以上的将官齐齐躬身道:“恭迎江刺史、刘郎中。”

江安义没有骑马,从轿中出来时正好看到刘杰兴向自己望来,江安义微笑示意,有意落后刘郎中半步。虽然屯田郎中只是从五品上的官阶,比江安义正五品上的官阶低,但刘杰兴代表着朝庭,名义上江安义还是陪同刘郎中来视察,所以江安义不想抢他的风头,表示出一切以他为首的态度。

刘杰兴对江刺史的表态很受用,颔首谢过,挺直腰杆道:“辛苦各位,大家不必多礼。”

徐百福在人群后面随着行礼,直起腰时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刘郎中和江刺史身上,而是看向两人身后十多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汉子。这些人在马上虎视狼顾,神情倨傲,如此神态就差在额头上贴上龙卫二字了。

大堂主座让给了刘杰兴,江安义在侧旁坐着,他下首坐着秦子炎和华思源,合城、易定、景源三个县的县令,另一旁以林清为首,四大屯田军长依次而坐,晃仁、临沙、雁途的县令坐在他们之下。

林清仪态从容,不紧不慢地向刘杰兴禀报屯田的情况,“……屯田共计得麦七十八万石、稻谷十二万石、黄豆八万石。按约定屯田衙门与屯田官兵五五分成,现粮仓已经收进麦粒八万石,稻谷二万石,黄豆一万两千……”

刘杰兴满面笑容,屯田收获之在出乎意料,原本以为有一半的收成就算不错了,等回去后奏报天子,屯田司必然受到天子嘉奖,说不定自己也能因功晋升。

等林清禀报完毕,刘杰兴笑道:“屯田取得如此大的成效,除了江刺史运筹帷幄外,离不开屯田官兵全力支持,林大人也功不可没,本官回去后定当向天子为诸位请功。”同在京城为官,刘杰兴与林清是素识,这等顺水人情自然随口说出。

江安义插话道:“林大人,上次你到府衙说屯田衙门与屯田官兵有些纠葛,趁大伙都在不妨说说,有什么事也好当面解决。”

林清心中暗恨,江刺史这是摆明让自己下不来台,背后告状不打紧,这当面揭人短岂不是将人往死里得罪。林清口吱唔着,目光斜向身旁的四位屯军长,安北屯军长伍大刚、安西屯军长计刚冰,安东屯军长郑文凯,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只有安南屯兵带队的是副屯团长付祥意,林清心中暗叹,与其得罪其他人,不如欺负官小的,平日里付祥意还算本份,如果他识趣帮自己应付过关,事后自己再想法感谢。

哪知还没等他开口,郑文凯冷笑道:“林大人肯定是到府衙告我老郑的黑状去了。江大人,你不问我今天也要说道说道,任什么安西都护府分的田都是上等的好田,离水源又近,而分给我安东都护府的田地又贫又瘠,连他妈草都长不了几根,姓林的分明是欺负人。我手下气愤不过找他说理,他就说我带兵围困屯田衙门,其实我是来劝架的,你说这姓林的是不是不识好赖人。”

说到激动处,郑文凯站起身,把袖子撸了撸,冲着林清直鼓劲,计刚冰笑嬉嬉地看热闹,伍大刚还接了一句,“老郑,是爷们,咱们当兵吃粮流血流汗的凭什么受人欺负,我安北屯兵也他妈是后娘生的,老计,你命好,你是大老婆生的。”

计刚冰收敛起笑容,唾了一口骂道:“伍大刚,你想找不自在吗?要不咱们各拉了队伍练练?”

“练练就练练,要是我赢了你巴清镇的那块地就让给我,怎么样?”

江安义看到屯军长们互相斗口,不动声色地喝起茶来。他此来是准备挤胧头的,长痛不如短痛,搂草打兔子,索性一次性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事统统处理完。

刘杰兴坐在正座面色铁青,这些兵痞子毫不顾忌体现,在大堂之上污言秽语,看样子还准备动手动脚。瞅了江安义一眼,刘杰兴心道,难怪江安义不肯坐主位,这里等着看我的笑话,都说江安义是二愣子,今天让二愣子给算计了。

“诸位将军”,刘杰兴开口劝道:“有话好说,何必动手动脚,有辱斯文。”

“屁个斯文,军中汉子最烦假斯文,有什么道理用拳腿来讲。”伍大刚毫不客气地应道,气得刘杰兴铁青的脸色又胀得通红。林清满是委屈地看了一眼刘杰兴,意思是您总算能体会我的苦楚了吧。

大堂上闹得不可开交,江安义眼光扫了一眼景源县令赵则和,赵则和微微点头示意。

衙门外鼓声募然响了起来,众人都是一愣,刘杰兴问道:“哪里击鼓?”

有个衙役飞奔进来道:“衙门外有人击鼓鸣冤。”

林清喝道:“胡闹,今日江刺史和刘郎中来此视察屯田,有什么事情等错过今日再说,把告状之人赶走。”

“且慢”,江安义悠悠地道:“若是所告之状有关屯田,索性带上堂来一并处理。”

众人一惊,面面相覤,谁也不傻,江刺史如此安排,指不定是要对付谁。伍大刚等人以目示意,重新回座坐好,恍若无事。宁清政站在林清的背后,看到他的后心湿透,浅绿色的官服被汗水染成黑乎乎一片。嘴角翘起一丝淡笑,宁清政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场。

徐百福带着几名百姓走上堂来,大堂之上坐满了人,两旁衙役不可能排班,只得挤在堂下听候传唤。徐百福作了个罗圈揖,示意那几名百姓在堂前跪好,目光在江安义、刘杰兴和林清的身上一转,不知道该请谁审案。

江安义笑道:“刘大人与此事无干系,问起案来没有偏颇,不如就由刘大人来审。”

刘杰兴未任过地方官,没有升堂审过案,平日里也曾想像过自己审案时的英明神武,听江安义让他审理,当即一敲惊堂木,兴致盎然地发问道:“下跪何人?有何冤枉,向本官从实道来。”

不少人嘴角露出笑意,这位刘大人想是戏文看多了,问起案来全无章法。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告状的内容,这几人是景源县的百姓,状告景源屯军抢占有主良田,欺辱良家妇女,抢夺财物等等。

景源屯田是安东屯兵的驻地,郑文凯站起身怒骂道:“大胆刁民,胡说八道,敢诋毁官兵,不怕死吗?”

那几个百姓吓得低头不敢做声,郑文凯得意地道:“大人,这些刁民满口胡说,还望大人为末将作主。”

“这些百姓所说是实,本官愿为他们做证。”郑文凯错愕地回头,看到景源县县令赵则和向着刘杰兴拱手道。

刘杰兴的感觉是又上了江安义的当,所以他不想再当冤大头,站起身笑道:“江刺史,看来案情过于复杂,本官是个外人,不好鸠占鹊巢,还是你来吧。”

江安义的目的是把刘杰兴拉下水,让他不好说话偏帮,见他畏难不审,也不客套,两人交换座位,江安义居中而坐。人的名树的影,看到江安义威风凛凛地坐在正中,郑文凯不敢放肆,默不作声地回座。

这些百姓在景源县告过状,赵则和怯于屯田官兵的声威,不敢上门抓来,今天让百姓来告状原本就是江安义的授意,在稳赢的官司面前赵则和怎么会不把握住机会,声泪俱下的控诉让跪在地上的百姓深为感动,县令大人真是爱民如子的清官。

等赵则和说完,江安义盯着郑文凯道:“郑将军,赵县令所说可是实情?”

郑文凯脸色变了几下,起身低头道:“末将约束手下不力,请大人恕罪,回去后末将定当严加约束手下,补偿百姓所失,绝不敢再犯。”

“尔等前来化州屯田,是天子钦命,本官知道远离故土来到化州边陲,难免有人心怀怨恨,但经过夏收,尔等抿心自问,尔等在军中所得比起屯田如何?”江安义的话音满是威压,在大堂上空回荡。

见郑文凯低头不语,江安义转向伍大刚道:“伍将军,听说屯田衙门分给你的耕牛跌死过半,怎么不送点牛肉干到府衙让我也尝尝?”

伍大刚脸色一变,站起身道:“末将知错,今后如再有牛跌死,唯末将视问。”

郑文凯和伍大刚都很光棍地认错,有点出乎江安义的意料,当看到伍大刚畏惧的目光从秦子炎身上掠过,心中暗笑,没想到自己又一次扯了龙卫的虎皮做大旗,既然秦子炎想让他帮忙抓徐百福,那就先帮自己震震这群兵痞也好。

正文 第四百八十四章大打出手

看着堂下垂首认错的伍大刚和郑文凯,江安义有种拳头打在空处的无力感。计划赶不上变化,准备好的应变之策居然没用上,看了一眼秦子炎,江安义暗笑,没想到这位龙卫副督监声威赫赫,居然无意中成了“定风珠”。

林清心中暗喜,百姓告状让江刺史的注意力转移到屯田官兵身上,但愿江刺史能抓住屯田军不放,这样自己就能安全过关。堂下徐百福暗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了,龙卫来人估计是对付屯田军的,自己一个小小的衙役都头,还劳动不了这些大爷。

依照早些时日的打算,江安义敲打敲打便会恰可而止,毕竟屯田之事不容有大的变化,有些事要用细火,功到自然成。可是戎弥国准备在八月会盟西域诸国的消息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化州极可能再次面临兵灾,所以江安义再顾不上慢慢调和,他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解决内部矛盾,集中力量来应对外敌。

侧坐在旁边,刘杰兴心情放松看戏,江安义连威带吓把刚才气势汹汹的兵痞训得低头认错,让他不由得佩服,当年的“二愣子”如今已经成熟,处理起公务来游刃有余,相比之下自己有所不如。刘杰兴琢磨着其中滋味,盘算着换了自己,应该到了收场的时候,劝慰几句,皆大欢喜。

“计将军,听说你让属下屯军上交一成收成于你,可有此事?”江安义的问话让堂上多数人惊愕,江大人这是准备把屯军一网打尽吗?付祥意心中苦笑,四个屯田所只有安南屯田所来的是副屯田长,看来官小也有官小的好处,江刺史不屑发做自己。

刘杰兴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意,刚才自己还认为江安义改了“二愣子”的性子,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自己且开心看戏。把后背往椅背上靠了靠,刘杰兴坐出个舒服的姿势,顺便把二郎腿翘起,似笑非笑地望向对面的计刚冰。

计刚冰瘦削的脸颊上有道寸许长的伤疤,沉下脸时那道伤疤深深地嵌进去,像另开了张口,看上去煞气十足。听到江刺史的责问,计刚冰脸上的煞意越浓,冷冷地盯着江安义不说话。

大堂上安静下来,一股冷意暗中流动,刘杰兴从计刚冰的脸上把目光移开,那张脸让他有点不寒而栗。江安义毫不示弱地与计刚冰对视着,展示着强硬的姿态。

“不错。”好半晌,计刚冰干涩地应道。

江安义脸一沉,道:“江某虽然是文官,但也听闻过军中严禁侵吞官兵军饷财物,计将军无故索要麾下一成收入,怕是违反了军纪吧。”

伍大刚和郑文凯都是心头一沉,他们也向麾下索要了一成的收入,这是军中惯例,不知江刺史为何拿这件事发作。如果计刚冰得了处置,会不会把自己两人也牵扯进来,这个江刺史,真要仗着天子的恩宠与军方做对吗?

计刚冰沉吟了片刻,开口道:“我当时说的清楚,这一成收入做为屯田所向屯田衙门交涉的费用,计某平日可没少和林大人打交道,这屯田的物资、屯兵的调用

,哪一件不要计某前来讨要。屯田衙门一年给二百两银子够什么用,这往来的辛劳不算,难道吃住也要计某自掏腰包吗?”

伍大刚和郑文凯随声附和道:“不错,江大人,这一个月我们至少要跑五六趟屯田衙门,林大人可没少克扣咱们的物资。”

林清大汗淋漓,没想到又绕回到自己身上,见江刺史凌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林清连忙起身辩驳道:“大人明鉴,这二百两银子的用度是马别驾定下的章程,至于克扣物资卑职绝对不敢,发放的物资都有帐本,大人不妨派人查看,卑职冤枉啊。”

身后,突然传来宁清政的声音,“江大人,下官曾亲见林大人吩咐徐都头把次损的物资当成好物发放给屯兵,发放的口粮也是以次充好,粗算来至少牟利千两以上。他两次分给下官二百两好处费,这些贪腐来的银子下官可不敢用,放在屋中,大人可派人前去拿取。”

林清遍体生寒,转过身咬牙切齿地看向宁清政,嘶哑着声音道:“宁清政,林某可曾得罪过你,为何如此陷害于我,你祖父寿辰时林某还送去了八百两的寿礼,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宁清政微笑道:“林大人,你送给家祖的寿礼,家祖原要送回,恰逢马别驾过府拜望,家祖便把你送的八百两寿银交给了马别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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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大打出手

看着堂下垂首认错的伍大刚和郑文凯,江安义有种拳头打在空处的无力感。计划赶不上变化,准备好的应变之策居然没用上,看了一眼秦子炎,江安义暗笑,没想到这位龙卫副督监声威赫赫,居然无意中成了“定风珠”。

林清心中暗喜,百姓告状让江刺史的注意力转移到屯田官兵身上,但愿江刺史能抓住屯田军不放,这样自己就能安全过关。堂下徐百福暗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了,龙卫来人估计是对付屯田军的,自己一个小小的衙役都头,还劳动不了这些大爷。

依照早些时日的打算,江安义敲打敲打便会恰可而止,毕竟屯田之事不容有大的变化,有些事要用细火,功到自然成。可是戎弥国准备在八月会盟西域诸国的消息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化州极可能再次面临兵灾,所以江安义再顾不上慢慢调和,他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解决内部矛盾,集中力量来应对外敌。

侧坐在旁边,刘杰兴心情放松看戏,江安义连威带吓把刚才气势汹汹的兵痞训得低头认错,让他不由得佩服,当年的“二愣子”如今已经成熟,处理起公务来游刃有余,相比之下自己有所不如。刘杰兴琢磨着其中滋味,盘算着换了自己,应该到了收场的时候,劝慰几句,皆大欢喜。

“计将军,听说你让属下屯军上交一成收成于你,可有此事?”江安义的问话

让堂上多数人惊愕,江大人这是准备把屯军一网打尽吗?付祥意心中苦笑,四个屯田所只有安南屯田所来的是副屯田长,看来官小也有官小的好处,江刺史不屑发做自己。

刘杰兴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意,刚才自己还认为江安义改了“二愣子”的性子,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自己且开心看戏。把后背往椅背上靠了靠,刘杰兴坐出个舒服的姿势,顺便把二郎腿翘起,似笑非笑地望向对面的计刚冰。

计刚冰瘦削的脸颊上有道寸许长的伤疤,沉下脸时那道伤疤深深地嵌进去,像另开了张口,看上去煞气十足。听到江刺史的责问,计刚冰脸上的煞意越浓,冷冷地盯着江安义不说话。

大堂上安静下来,一股冷意暗中流动,刘杰兴从计刚冰的脸上把目光移开,那张脸让他有点不寒而栗。江安义毫不示弱地与计刚冰对视着,展示着强硬的姿态。

“不错。”好半晌,计刚冰干涩地应道。

江安义脸一沉,道:“江某虽然是文官,但也听闻过军中严禁侵吞官兵军饷财物,计将军无故索要麾下一成收入,怕是违反了军纪吧。”

伍大刚和郑文凯都是心头一沉,他们也向麾下索要了一成的收入,这是军中惯例,不知江刺史为何拿这件事发作。如果计刚冰得了处置,会不会把自己两人也牵扯进来,这个江刺史,真要仗着天子的恩宠与军方做对吗?

计刚冰沉吟了片刻,开口道:“我当时说的清楚,这一成收入做为屯田所向屯田衙门交涉的费用,计某平日可没少和林大人打交道,这屯田的物资、屯兵的调用,哪一件不要计某前来讨要。屯田衙门一年给二百两银子够什么用,这往来的辛劳不算,难道吃住也要计某自掏腰包吗?”

伍大刚和郑文凯随声附和道:“不错,江大人,这一个月我们至少要跑五六趟屯田衙门,林大人可没少克扣咱们的物资。”

林清大汗淋漓,没想到又绕回到自己身上,见江刺史凌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林清连忙起身辩驳道:“大人明鉴,这二百两银子的用度是马别驾定下的章程,至于克扣物资卑职绝对不敢,发放的物资都有帐本,大人不妨派人查看,卑职冤枉啊。”

身后,突然传来宁清政的声音,“江大人,下官曾亲见林大人吩咐徐都头把次损的物资当成好物发放给屯兵,发放的口粮也是以次充好,粗算来至少牟利千两以上。他两次分给下官二百两好处费,这些贪腐来的银子下官可不敢用,放在屋中,大人可派人前去拿取。”

林清遍体生寒,林清遍体生寒,(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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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八十五章衙中恶斗

杨思齐化身徐百福在合城已有一年多,虽然极善隐忍,但身处下役被人呼喝打骂,杨思齐心中终究憋着一股怒火,此刻揭开盖子,怒火随着真气喷勃而出,化成滔天潮水,汹涌拍向江安义。

海潮诀是海天阁赖以威震江湖的绝学,杨思齐浸淫期间二十多年,曾远赴北海海眼风浪处悟道。杨思齐文武双全,自幼跟随刘子维读书,三十八岁那年于海畔赏月,从前人诗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中悟出广、连、平、圆、生等诸多变化,海潮诀在他的手中青出于蓝,胜于先贤。

杨思齐骤然发难,江安义坐在椅中不及站起,只觉耳畔潮声呼啸,气浪排空,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发丝被激得往后飘扬,桌上的签筒像有只无形的手推着节节后移,风浪之大,逼得人都要往后倒去。

体内的真气应激而动,元玄真气带动着明玉真气在经脉中快速流转,透体化成一道弧形的真气罩在身前,江安义感觉气闷之意大消,运功抵住铺天盖地的劲气,竭力扳回劣势。

杨思齐嘴角露出冷笑,海潮真气连绵不绝,一波胜过一波,层层叠加向着江安义冲击而去,浊浪滔空,要将江安义淹灭其中。他从刘子维、卫大昌等人的嘴中得知江安义是内家高手,卫大昌更跟他专门讲过在雁滩与江安义交手的经过,提醒他不要轻敌。如今卫叔已逝,还有许多元天教的兄弟死在这个狗官的手中,今日自己便要取这狗官的性命,以慰元天教众位弟兄的在天之灵。

变化肘生,大堂上众人纷纷避开,林清避到大堂的柱边,目光闪烁地看着徐百福(杨思齐),没想到手下的都头居然敢跟刺史叫板,听他的话江刺史还曾伤在他手中。林清心中隐隐希望,要是徐百福能杀死江安义就好,刺史死了,自己的罪名也就不了了之。

秦子炎看到江安义被徐百福压得起不了身,大喝道:“逆贼,大胆。”手按腰刀,踏步向徐百福欺去。刚踏出半步,就觉身处漩涡之中,手足被牢牢缠住,费尽力气也无法前行。秦子炎大惊,才知道自己的身手比徐百福差得太远,息了争强之心,竭力往后退去,准备出大堂召唤人手围攻。

杨思齐目光一凝,真气随心而动,暗劲“圆”紧,将秦子炎困在其中,越缚越紧。无形的紧缚让秦子炎觉得自己如果不挣脱,就会像条脱水的鱼儿窒息而死。不甘被困,

秦子炎身形微蹲,双手握拳,吐气出声向前猛砸去。“嗡”的一声颤响,那圈圆滑的“水”流被砸得一顿,秦子炎抓住真气停顿的瞬间,跨步迈了出去。杨思齐“噫”了一声,秦子炎炼精化气的境界在他眼中不堪一击,没想到居然能挣出真气束缚,左手一扬,挥舞着真气重新向秦子炎裹去。

高手相争,胜败之机往往在乎一线。江安义已然迈进炼神化虚的门槛,比起杨思齐来说的功力更为深厚,然而杨思齐牢牢占着先机,而且应变的经验和手法都在江安义之上,所以才能死死地把江安义“按”在椅中。

杨思齐分心对付秦子炎,江安

义感觉到滂湃连绵的气机有处细微的衰弱出现,双手猛探,按在公案之上,元玄真气狂吐,缓缓地站起身来。杨思齐一惊,放开秦子炎,真气再次鼓起浪潮,向着江安义冲去,要把他压回到座椅中。

然而,江安义的身形有如竹笋逢春雨,在狂风暴雨中坚定地向上、向上,桌上眼看就要掉地的签筒随着他缓缓站起,慢慢地向前移去,一点一点地要回到原来的位置。

束身真气消失,秦子炎赶紧向堂外跑去,大堂内的其他人纷纷向外跑,挤在门前乱作一团。

杨思齐知道良机将失,一旦秦子炎把龙卫中人唤进大堂,那自己就要面对围困的局面。眼看江安义越站越高,气势越来越猛,杨思齐决定放手一搏。身形前探,双掌一前一后推出,海潮真气化成滔天巨浪,向着江安义卷袭而去。

那签筒终于不堪重压,“啪”的一声裂开,竹签被激荡在空中,在两股真气间摇摆不定。杨思齐两掌真气带动竹签如箭,向着江安义射去。

“来的好”,江安义猛地一挺,双掌离开桌面,合十如刺,迎着狂风刺去。竹签从江安义的身侧飞过,将他身上的官服撒破,威势十足地插入后面的海水朝日图上。

。。。。。。。。。。(请稍待)

第四百八十五章衙中恶斗

杨思齐化身徐百福在合城已有一年多,虽然极善隐忍,但身处下役被人呼喝打骂,杨思齐心中终究憋着一股怒火,此刻揭开盖子,怒火随着真气喷勃而出,化成滔天潮水,汹涌拍向江安义。

海潮诀是海天阁赖以威震江湖的绝学,杨思齐浸淫期间二十多年,曾远赴北海海眼风浪处悟道。杨思齐文武双全,自幼跟随刘子维读书,三十八岁那年于海畔赏月,从前人诗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中悟出广、连、平、圆、生等诸多变化,海潮诀在他的手中青出于蓝,胜于先贤。

杨思齐骤然发难,江安义坐在椅中不及站起,只觉耳畔潮声呼啸,气浪排空,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发丝被激得往后飘扬,桌上的签筒像有只无形的手推着节节后移,风浪之大,逼得人都要往后倒去。

体内的真气应激而动,元玄真气带动着明玉真气在经脉中快速流转,透体化成一道弧形的真气罩在身前,江安义感觉气闷之意大消,运功抵住铺天盖地的劲气,竭力扳回劣势。

杨思齐嘴角露出冷笑,海潮真气连绵不绝,一波胜过一波,层层叠加向着江安义冲击而去,浊浪滔空,要将江安义淹灭其中。他从刘子维、卫大昌等人的嘴中得知江安义是内家高手,卫大昌更跟他专门讲过在雁滩与江安义交手的经过,提醒他不要轻敌。如今卫叔已逝,还有许多元天教的兄弟死在这个狗官的手中,今日自己便要取这狗官的性命,以慰元天教众位弟兄的在天之灵。

变化肘生,大堂上众人纷纷避开,林清避到大堂的柱边,目光闪烁地看着徐百福(杨思齐),没想到手下的都头居然敢跟刺史叫板,听他的话江刺史还曾伤在他手中。林清心中隐隐希望,要是徐百福能杀死江安义就好,刺史死了,自己的罪名也就不了了之。

秦子炎看到江安义被徐百福压得起不了身,大喝道:“逆贼,大胆。”手按腰刀,踏步向徐百福欺去。刚踏出半步,就觉身处漩涡之中,手足被牢牢缠住,费尽力气也无法前行。秦子炎大惊,才知道自己的身手比徐百福差得太远,息了争强之心,竭力往后退去,准备出大堂召唤人手围攻。

杨思齐目光一凝,真气随心而动,暗劲“圆”紧,将秦子炎困在其中,越缚越紧。无形的紧缚让秦子炎觉得自己如果不挣脱,就会像条脱水的鱼儿窒息而死。不甘被困,

秦子炎身形微蹲,双手握拳,吐气出声向前猛砸去。“嗡”的一声颤响,那圈圆滑的“水”流被砸得一顿,秦子炎抓住真气停顿的瞬间,跨步迈了出去。杨思齐“噫”了一声,秦子炎炼精化气的境界在他眼中不堪一击,没想到居然能挣出真气束缚,左手一扬,挥舞着真气重新向秦子炎裹去。

高手相争,胜败之机往往在乎一线。江安义已然迈进炼神化虚的门槛,比起杨思齐来说的功力更为深厚,然而杨思齐牢牢占着先机,而且应变的经验和手法都在江安义之上,所以才能死死地把江安义“按”在椅中。

杨思齐分心对付秦子炎,江安义感觉到滂湃连绵的气机有处细微的衰弱出现,双手猛探,按在公案之上,元玄真气狂吐,缓缓地站起身来。杨思齐一惊,放开秦子炎,真气再次鼓起浪潮,向着江安义冲去,要把他压回到座椅中。

然而,江安义的身形有如竹笋逢春雨,在狂风暴雨中坚定地向上、向上,桌上眼看就要掉地的签筒随着他缓缓站起,慢慢地向前移去,一点一点地要回到原来的位置。

束身真气消失,秦子炎赶紧向堂外跑去,大堂内的其他人纷纷向外跑,挤在门前乱作一团。

杨思齐知道良机将失,一旦秦子炎把龙卫中人唤进大堂,那自己就要面对围困的局面。眼看江安义越站越高,气势越来越猛,杨思齐决定放手一搏。身形前探,双掌一前一后推出,海潮真气化成滔天巨浪,向着江安义卷袭而去。

那签筒终于不堪重压,“啪”的一声裂开,竹签被激荡在空中,在两股真气间摇摆不定。杨思齐两掌真气带动竹签如箭,向着江安义射去。

“来的好”,江安义猛地一挺,双掌离开桌面,合十如刺,迎着狂风刺去。竹签从江安义的身侧飞过,将他身上的官服撒破,威势十足地插入后面的海水朝日图上。(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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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八十六章星火之势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涌入院中的屯兵将近三百人,将整个院子挤得满满当当,连两旁的长廊下都站满了。起初叫嚷的只是几个人,片刻功夫,大半屯兵都吵嚷起来,戾气随着声浪冲天而起。

伍大刚、郑文凯、计冰刚等人面色铁青,大声呼喝已经压制不住吵闹的麾下,吵闹声沸反盈天,隐隐露出炸营的趋势。将是兵胆,兵是将威,身为将官平日里的威信能压制住士兵,但一旦兵丁集体作乱,首当其中的也是将官。

这些屯兵来自不同的都护府,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弃兵,平时没少受到欺压,积累的戾气爆发出来,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伍大刚三人的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

曹庆国是安西都护府的屯兵,那句计将军要走一成收入的话是他喊出来的。曹庆国是混水寨的小喽罗头目,后来随赵寨主投降了安北都护府,哪知朝庭秋后算帐,赵良才兄弟投降后,在后来清剿青山水寨的战斗中陆续战死,未死的喽罗多数被送去种地,挨打受骂。元天教人偷偷找到他,深感不忿的曹庆国当即答应替元天教出力,还主动拉拢了不少以前的弟兄。

化州屯田,曹庆国等人跟着冯定忠被安西都护府遣送过来,原以为来到边陲条件更为艰苦,没想到日子过得还算舒心,等夏粮丰收,曹国应估算了一下能分到五十石麦子,约合十两银子,再加上种点果子养点羊,这日子过得有希望了。谁知计屯军长大口一张要走了一成,这在安西都护府也是常事,冯屯团长劝大伙忍了,等到交粮又被管粮仓的胥吏要去了五百石好处,曹庆国心中恼火,天下当官的一般黑,照这样下去,你一口我一口,跟在安西都护府的情形差不多。

前两日,有人传来消息,让他在江刺史视察屯田衙门时见机行事。听到杨思齐的挑拔,新仇旧恨涌上心来,曹庆国脱口把心中的怨气发泄了出来。话出口,心中有些忐忑,身旁传出附和声,这才安定了些。紧接着,斥问声接连而起,一声声喝问发泄着平日不敢言的怒火,大有把屯田衙门焚毁之意。

柴力猛手握住腰间的佩刀,看着身旁冲动的人群,他知道今天恐怕要见血光,可是就算能血洗屯田衙门,自己这些人又能逃到哪里去?柴力猛是端州人,来自安东都护府,元天教立国大齐,建都就在端州。听爷爷说大齐国立国五年,对治下百姓十分仁厚,轻徭薄役、济老扶贫、善待百姓,与昭帝年间的横征暴敛有鲜明对比,江南七州的百姓对大齐国很拥护,许多百姓纷纷加入元天教,成为信徒。

后来朝庭击破大齐国,王师到处却是焦土一片,朝庭虽然宽赦了普通百姓,但日子却过得艰难起来,不少人家暗中怀念大齐国的时光。柴家是端州富商,大齐国立国时没有受到影响,等朝庭的军队到来,柴家却被乱兵抢劫一空,状子告到衙门没有结果,家产田地却逐渐被侵吞,爷爷含恨而死,家道日见中落,等到柴力猛长大

,家中难以维系,只能投军吃粮。

元天教在东南一带依旧暗中活跃,一场官司得到贵人相助,柴力猛十分感激,贵人后来表明身份,柴力猛顺理成章地成了元天教徒。化州征发屯兵,柴力猛在派遣之列,先行的三千人中柴力猛能认出十多个同为元天教的兄弟,此刻在院中就有半数,看来元天教有场大行动了。

江安义站在月台之上,看到伍大刚三人被手下逼得往后退,暗道不好,看来今天要出大事,不光自己做了准备,徐百福恐怕也有所安排。目光投向站在戒石坊上的徐百福,江安义缓缓地舒展筋骨,真气在体内发出轻鸣,气体遥遥指向徐百福,出手在即。

戒石坊上杨思齐看到院中屯兵群情激愤,只差一个火星便能点燃。感觉到江安义投来的目光,杨思齐微微冷笑,我便来点燃这点火星。站在高处,院中的情形一览无遗,自己脚下被龙卫紧紧围住,身后左右便是拥挤的屯兵,那几个屯田将军脸露怯色,声嘶力竭地劝阻手下不要冲动。正前方是月台,月台上站着江刺史,刚刚交过手,杨思齐知道这位江刺史果然名不虚传,是劲敌。

在月台侧旁,屯田六县的县令站在一起,面带惊惶地注视着发生的事情,杨思齐心想,就拿这些县令开刀,这些文官可不像江安义那样,只要自己近前,一个呼吸就能将他们结果掉,化州边陲的县令被杀,对郑国朝庭是个沉重的打击,而且杀死了县令,这些屯兵也没有了后退之路,到时带着他们血洗合城县逃奔戎弥国。

身随念动,杨思齐一踏戒石坊,身如投石,向着范师本等人射去。江安义紧密注视着杨思齐的举动,见他向范师兄等人袭去,利啸一声,身形跃起,朝着杨思齐拦去。

两人在空中相撞,杨思齐居高临下,借着向下的威势,一拳把江安义击得倒落在地,他的身形却借助江安义的反震之力,高高扬起,在空中略一停顿,准备继续向范思本等人袭去。

江安义的脸上一缕血色掠过,刚才被杨思齐的拳头震得气血翻涌。眼前杨思齐再次袭来,江安义顾不上平复气血,拔地而起再次挡在杨思齐身前。

杨思齐冷笑出声,他的海潮功法借力生力,只要不被打断,一劲更比一劲高,双掌平平推出,风浪之声有如海啸席卷而来。

江安义感觉巨浪要把自己吞没,撕成粉碎,那令人窒息的声势有如惊涛拍岸而来。明玉真功在丹田处流转,意守丹田不动,有如礁石巍然不动,江安义顶着风浪伸出拳去,重重地击在杨思齐的掌心。

杨思齐觉得一股热流从掌心钻入经脉,灸得经脉都像夏日里的农田有些干枯开裂,真气迅速涌来,将那股热意逼出,杨思齐心中一凛,江安义的真气着实刚猛,难以力敌。

竭力击出一拳后,江安义再次被杨思齐震退,那涛天巨浪被拳风震碎、散开,化成滚滚气浪,逼得范思本等人立不稳脚,纷纷向后退去。朴

天豪和陈安凯从廊下奔来,一左一右护在江安义身侧。

杨思齐见机会已失,一个盘旋又落回戒石坊上,冲着骚动不安的屯兵们吼道:“朝庭把我们当成猪狗任意欺凌,放逐到这边陲做牛做马,一旦胡人来了还要我们去送死,左右是个死,不如拼了。”

“拼了”、“杀了这些狗官,咱们到关外去做响马”,屯兵在有心人的鼓躁下蠢蠢欲动。

秦子炎喝道:“谁敢造反,连弩准备。”随着他的喝令,龙卫纷纷掏出连弩,把弩箭对准屯兵。

江安义暗道不好,秦子炎如此处置岂不是把矛盾越发激化,他是想挤胧头,但针对的是林清和屯军长们,可不是想逼反普通的屯兵。

杨思齐大喜,这个龙卫指挥真是其蠢无比,生怕火点不起来。抬手一掌向不远处的龙卫劈去,口中叫道:“龙卫杀人了。”

那龙卫遭袭,自然将连弩对准杨思齐,扳动扳机,四只弩箭连成一线飞出。杨思齐待到弩箭近身,真气一引,弩箭从他身旁飞了出去,落群进人之中,“唉呀”之声响起,有人中了箭。

“龙卫伤人了,杀了这群狗东西。”屯兵们被鼓动得头脑发热,有人抽出兵刃,向着龙卫逼去。

“住手”,江安义怒吼出声,指着戒石坊上的徐百福道:“此人是元天教逆匪,有意挑拔是非,你们不要上当,杀伤龙卫形如造反,你们想过家人吗?”

“别听这狗官的,他们是一伙的,大伙今天出口恶气,杀了衙门里的狗官,抢了粮食和钱走人。”曹庆国拔出刀来,大声鼓动着,人群往前拥去。

秦子炎十分懊恼,不但没有抓住徐百福,反而被他鼓动屯兵造反,如果屯田衙门发生血案,自己处置不当的罪名难逃,唯有将徐百福擒下,才能免去这场灾祸。手指暗摆,四名供奉会意,齐齐跃身而起,向着杨思齐围去。

杨思齐哈哈一笑,并不回击,飞身落在屯兵之中,叫道:“龙卫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一阵乱刀就能把他们砍成肉泥,大伙一起上,不用怕。”

“砰”的一声,烟花炸响,院中一静,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江安义身旁的朴天豪手中,刚才的烟花就是他所燃放。

“本官来的时候,从驻军调动了一千轻骑随行,尔等还不放下兵器等候发落,真要等大军以来玉石俱焚吗?”江安义飞身上了月台,冲着举着刀剑的屯兵冷森森地喝道。

屯兵一滞,有人下意识地丢了手中的刀。杨思齐吼道:“大伙别上当,他是骗你们的。”

江安义冷笑道:“且等片刻。”

屯田衙门东北角,离北城门很近,很快有人感觉到地面在微微地颤动,马蹄声沉闷如雷般传来,江刺史所说的轻骑真的来了。

杨思齐悲愤莫名,仰天长啸,身形拔起向衙外逃去,空中留下一句话,“江安义,来日方长,咱们沙场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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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八十七章尘埃未定

当江安勇带着六百轻骑出现在屯田衙门外,一切已成定局。

能逃的早已不见踪影,留下的等待命运。院中的屯兵被要求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曹庆国限入恐慌之中,刚才他表现的太过积极,已经落在别人眼中,事后清算该如何脱身。柴力猛有些木然,不能把握自己命运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朝庭也好,元天教也好,都只是把自己这些人当成弃子,除死无大事,还能把自己怎样?乌丫丫的人群惊恐地等待着……

秦子炎喜上眉梢,虽然徐百福逃走了,但捉获的屯兵肯定有元天教人,对于他来说又是一次立功的好机会;林清心如死灰,与逆党徐百福牵扯上关系,这下黄泥掉进裤档里,不是屎也成屎了。

宁清政躲在户房内的前窗下往外张望,局势被江刺史控制,宁清政暗自欢喜,林清是肯定要下台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希望暂代屯田令的职务。宁清政目光落在身旁的屯田郎中刘杰兴身上,如果刘郎中能够提议的话,江刺史肯定会顺水推舟,自己该怎样跟刘杰兴开口?

伍大刚、郑文凯、计刚冰三人灰头土脸地站在屯兵当中,身旁都是抱头蹲地的屯兵,三人的站立显得鹤立鸡群,只是他们黑着脸谁也不作声,刚才屯兵做乱,差点酿成大祸,身为带兵的将军本身就有大罪,何况这些屯兵的激愤大半因他们而起,等下江刺史问起话来,如何答应?要是等闲文官他们还能耍点无赖,以文武不相统为由敷衍,刚才亲见江刺史对敌的硬朗,想起廖建辉、古亚楼等人的下场,三个人的眉头紧锁。

江安勇一身戎装带着两名亲卫大踏步来到哥哥面前,高声禀道:“致果校尉江安勇奉命前来,请大人指示。”

江安义看着英武气概的弟弟心中欢喜,脸上绷着,转过脸来问秦子炎,道:“秦督监,你看该如何处置?”

秦子炎冲江安勇挤挤眼,笑道:“有劳江将军先带人把这伙屯兵看管起来,就送到合城县的大牢去,我随你一同前去问案。”

看到屯兵被绳索串成一串,伍大刚三人相互示意,举步来到江安义面前跪倒,哀告道:“末将等人督下不严,险酿大祸,请大人处罚。”

江安义还真点挠头,按他的心意这三人都得夺职治罪,不过他是文官,无权处置。看到江安义沉默不语,秦子炎决定解围,皮笑肉不笑地道:“三位将军,这些屯兵是你们的手下,要不劳烦你们也跟着走一趟,一起到大堂上听听,也省得说秦某冤枉你们的手下。”

秦子炎和江安勇押着屯兵去了合城县的衙门,屯田衙门清静了许多,回到大堂重新坐好后,在宁清政期待的目光中,刘杰兴笑道:“江大人,林清自做自受,与元天逆党勾结在一起,实属罪有应得。不过,屯田衙门正在收粮,没人主事可不行。江大人,你要尽快安排人接手,以免耽误屯粮入库。”

在院中江安义已经注意到宁清政跟刘杰兴低声欢谈,此刻刘杰兴引出话题,显然是为宁清政说情。江安义瞄了一眼宁清政,见他一脸兴奋,恳切地望着自己,索性好人做到理,笑道:“刘大人是屯田郎中,屯田事务正好由大人管辖。术业有专攻,这个人选还请刘大人你做主。”

刘杰兴很满意江安义的识趣,拈须笑道:“既然江大人推让,那刘某就提个人以供参考。宁清政宁副令是屯田令的副手,我看他对屯田事务颇为熟悉,而且宁家是化州豪门,又是天子嘉许的‘急公好义’之家,由他来代理屯田令一职,必然合乎江大人的心意。”

“不错,宁副令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宁清政,便由你暂代屯田令一职,务必让屯粮顺利归仓,事后本官定当为你请功,但如有错漏,严惩不贷。”

宁清政大喜,没想到幸福来的如此之快。谁都知道暂理后极大可能就转为正理,江刺史自身就是暂理,谁也知道等时间到了自然转正,关键是把位置先占住再说。来到公案前,宁清政躬身礼道:“宁某定当竭尽全力,为朝庭效劳,为大人分忧。”

笑声起,心照不宣。

合城县东门边有栋三进的宅子,宅子的主人是胡商,买下这套宅院方便往来屯积货物。从屯田衙门逃走,杨思齐出北门换了身衣服又从东门进了这宅子,此刻就坐在偏院的书房里,把屯田衙门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一旁的胡商。最后,杨思齐道:“挛虚克,破坏屯田的事已然失败,你派人往国内送信,我再想别的法子。”

挛虚克三十来岁的年纪,金发蓝眼,深目高鼻,身着华丽绸衫,听完杨思齐的话后,站起身恼怒地道:“花了这么多钱,一句轻巧的失败让我怎么向国主交待,你们郑人嘴上说的好听,其实只是牛皮吹是好,没什么真本事。”

一向自视极高的杨思齐被挛虚克挤兑得火冒三丈,他知道戎弥国的人表面上把元天教人视为宾朋,其实心中十分轻视,认为他们是丧家之犬。挛虚克是大王子虎锐的亲信,因为二王子与元天教人走得近,虎锐一直暗中针对元天教人。

有些人可以晓之以理,有些人却要震之以威,杨思齐看到桌上有块铜镇纸,伸手拿过捏了一下,“当”的一下丢在桌上,挛虚克见铜镇纸上清晰地留下几个指痕,吓得倒吸口凉气。

“挛虚克,我如何行事不用你来评价,你只管送信给国主,该如何处置自有国主决定。”杨思齐冷冷地道。

挛虚克不敢做声,出了房门,恨恨地一甩衣袖,往自己的住处走去。屋内静了下来,杨思齐缓缓地闭上眼,刚才与江安义争斗让他感到了气机隐有破障之意,如果能突破炼气化神之境,进入炼神还虚的境界,杨思齐自信能取江安义的性命。

盘膝而坐,凝神丹田,杨思齐闭目调息,缓缓地催动真气寻找契机,等待着石破天惊的那刻到来。不知过了多久,杨思齐感觉体内的真气澎湃如潮,一股一股地向着百会穴涌去,杨思齐知道他等待的时机终于来到,真气冲出身体的桎梏,便是元神出窍,进入炼神返虚之境。

体内的真气如潮水般汹涌不断,越流越急,百会穴被真气撞击的酸痛不已,杨思齐心如礁石,冷眼看着真气在体内激溅,一次、二次、三次……,终于,有如“迸”的一声巨响,真气找到了喧泄的出口,从百会穴冲出。

杨思齐闭着眼,看到了淡淡的月光,屋中没有点灯,在杨思齐的神魂眼中却清亮无比,那块镇纸上的指痕细微处都能看见。想到先辈的告诫,杨思齐不敢让神魂在外久呆,在头顶略一盘旋神魂入体。

杨思齐睁开眼,一道亮光从眼中闪过,伸手劈出一掌,一股狂飚扫得身前的桌几倒塌。四周寂静无声,杨思齐无声地笑了,站起身,双手伸展在月光下,淡淡地月色笼罩在手上,有着无穷的魔力,握紧手,杨思齐感觉这个世界一切都在掌握。

江安义住在合城县的驿馆,此次来视察屯田除了要拿下林清、敲打屯兵外,他还要保证屯粮的安全,特别是得知徐百福等人有意用霉烂的粮食夹在新粮之中,江安义让宁清政要死死盯住入库的每一粒粮食都要过关。

此行让江安勇带兵前来,除了防止屯兵做乱外,江安义还准备借着收粮后的空暇,组织屯兵训练,屯田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戍边,如果不能保证边陲的安全,那种再多的粮食也只是替西域胡人供粮。

谍报传来,戎弥国会盟在即,那么极有可能下一次西域联军入侵就在眼前,而这一次西域联军的数量可能会更多。朝庭对北用兵是重点,那也就是说对化州的支持会有限,光靠安西都护府的十几万人是否能挡住西域人的入侵。

要赶在西域人来之前训练好屯兵,加上一万五千驻军,至少要有两万可用之兵,才可能抵御到安西都护府的援兵到来。同时要在六个边陲县构建工事,特别是阻挡马队的前行,高筑城墙,深挖壕沟,未雨绸缪。

江安义站在窗前,凝望着星空,心情沉重。晚饭是秦子炎兴冲冲地告诉他,从屯兵中抓到了十多个元天教徒,这让江安义十分不安,一万多屯兵中到底有多少元天教人,一旦大战兴起,这些人会不会成为西域人的内应,如果多几个像徐百福这样的高手,那化州的情形便十分危险。

如果徐百福放下颜面,暗杀屯田的官员或者边陲的县令,没有谁能阻挡。要想抓住徐百福几乎不太可能,除非有四至五名跟自己差不多的高手才能将他留住,这个祸患不除,化州就一日不得安宁。

直到三更才睡,江安义起床时太阳已经升起,今天他准备到屯地看看。木炭轻快地小跑着扬起尘土,阳光下尘埃随着马队沉浮未定,因为徐百福这个变数的出现,江安义一路心事重重。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八章星空夜战

天空没有月亮,星空下杨思齐感觉到体内真气如潮汐般涌动,从未有过这样的充盈。

站在临沙县驿馆外,杨思齐纵声长啸,随着啸声,数道人影从驿馆中射出。杨思齐转身就走,向着城外奔去,从走马道直上城墙,杨思齐站在城墙上回望,身后数条人影紧紧追来,看身形最前面的应该是刺史江安义。

化州之行被江安义破坏,借机生事又被江安义所阻,两次交手与江安义不分上下,所以踏入炼神还虚之境后,杨思齐首先想到的就是江安义,这场恩怨必须了结,只要除去江安义,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从城墙上越下,杨思齐一路长啸直奔荒野,江安义紧随其后跃下,紧紧追随。来人是杨思齐,啸声延绵不断,有如潮水滚滚而来,江安义感觉到杨思齐的真气较昨日多了圆融,潮水虽汹涌,海洋却浩瀚平静,深不可测。

得高手而相较,人生快事也。飞驰在茫茫戈壁滩上,带着细砂的劲风扑打在脸上,江安义心中兴起无限的豪情,禁不住纵声与杨思齐的啸声相和,两股啸声如滚滚惊雷,在无垠的星空下激越昂扬,惊得跳鼠慌乱地逃窜。

临沙城外大片的戈壁滩,杨思齐奔出十余里方才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等待江安义的到来。转瞬间,江安义在十丈外站定,气定神闲地望向杨思齐,星空下,两个内家顶尖高手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含笑相望、惺惺相惜。

“江大人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力,着实让杨某佩服。”杨思齐开口赞道。杨思齐换了身青色劲装,双手负于背后,渊亭山立,一副宗师气象。

江安义拱手道:“前辈乃高人,为何替戎狄卖命。以前辈的身手,海阔天空何处不可去?”

杨思齐笑道:“杨某乃海天阁阁主,与郑国朝庭有血海深仇,至于替戎狄卖命谈不上,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江大人,我听过你的文名,劝解的话不用多说,今日引你出来,便是想用拳腿来讲道理的。”

江安义心中一凛,欣菲说过海天阁,五十年前可是名震江湖的十大门派之一,海天阁因为依附元天教造反,被朝庭剿灭,没想到这位杨先生居然是海天阁阁主,海天阁的海潮功是武林绝学,难怪与徐百福相斗时感觉他的真气有如潮水,一波强似一波。

这时,陈安凯奔来,斜站在江安义三丈外,形成犄角之势,朴天豪功力不济,迷失在黑夜中,没有跟来。杨思齐瞅了一眼陈安凯,道:“杨某的年纪与你们两人加起来相仿,便让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江安义傲然道:“不必。安凯你不用出手,一石之仇江某要亲手报来。”

左掌缓缓立起,用如掌刀,元玄真气的热力遥遥指向杨思齐。江安义左掌斜挥而出,一道灸热的匹练向着杨思齐铲去。

“好”,杨思齐双手成爪状,往里一吸,天地元气随着双爪被吸动,紧接着爪化掌型,往外一推,一股狂波向着刀练迎去。

真气相撞,劲风四溢,飞砂走石,地上的石块被击得四散飞扬,陈安凯不得不往后撤开,远远地观战。

“来而不往非礼也”,随着杨思齐一声吼,江安义感觉整个星空都随着杨思齐挥舞的双手在旋转着,生出天地尽在其掌握的错觉来。杨思齐的身材与江安义差不多,在飞旋的气流中却有顶天立地的气势。

风暴成型,杨思齐挥动风暴向江安义砸去,明明是干旱的戈壁滩,江安义却感觉四面八面都充溢着潮湿之意。深吸一口气,元玄真气有如灸阳,狂野地向四周射去,阳光君临大地,乌云被清扫一空。

星空下,江安义昂然而立,豪气勃发,朗声笑道:“杨前辈,再来。”

杨思齐脸色微变,前两次交手都过于仓促,他都占据了上风,在他的印象中江安义顶多与突破前的他持平,今夜交手,他才发现江安义亦能用阳神操纵真气,看来江安义进境还在自己之前。

略一思索,杨思齐找到了江安义的弱点,江安义的功力虽然不弱于自己,但两次交手都处于下风,是因为江安义争斗的经验不如自己。想来也是,江安义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主要精力用在读书,有如此功力实属奇迹,哪里有多少经验与高手相斗。而自己习武时与师兄弟切磋,成年后在江湖上漂泊,可以说每天都在刀尖上行走,江安义与自己怎么相比。

杨思齐身形高高跃起,握拳如锤,向着江安义的头顶砸去。在屯田衙门时江安义领教过杨思齐绵绵不断的盘旋下击,怎敢让他占据上空,凌空跃起挥拳向杨思齐迎去。

“咚”的一声巨响,有如闷雷滚滚而动,陈安凯站在近十丈外仍感觉到气浪迫人,衣袂飘飘。

杨思齐的身形向后退去,体内真气流转向下,涌泉穴喷出一道气息,止住下落之势,杨思齐身形前倾,继续向着江安义袭来。江安义没想到海潮功法有如此奇妙之处,脚尖已经落在地面,恐怕又要陷入被动之势。

江安义不甘被动,脚用力一跺地面,撮指如剑,向着杨思齐的脚底刺去。杨思齐在空中一个翻转,头下脚上,用拳头砸上江安义的指剑,江安义的脚被砸得入地近寸,而杨思齐借助反震之力再次高高跃起,海潮功连绵不绝,准备再次袭来。

暗道不妙,江安义十指张开,十股真气如网交缠在一起,向着空中的杨思齐罩去,阻挡他再次袭击。杨思齐张开双掌相迎,“砰”的一声,杨思齐再次上扬,而江安义的脚陷得越深。

杨思齐暗喜,心想看你能经受住几下捶打。

江安义知道只要自己跃开丈许,离开杨思齐的攻击范围,他自然要落到地上,只是江安义年少气盛,觉得自己退开便是认输。深吸一口气,天地间的精气从外部涌入,江安义缓缓闭上眼,元神却从百会穴凌空而立,冷冷地注视着袭来的杨思齐。

杨思齐双拳并举,故技重施,狠狠地向江安义锤来。眼看拳头离江安义的头顶不过二尺,劲气已经将他的头发高高扬起,江安义居然毫无反应,杨思齐心中诧异,手中真气加大,泰山压顶般向着江安义压去。

江安义清晰地“看”着杨思齐的举动,等拳头不及一尺,往后一撤步,双拳击在空处。杨思齐经验丰富,立刻变招,双拳化爪,锋利如钩,朝着江安义的面门抓去。江安义再退,右拳扬起,朝着爪心擂去。

拳爪相交,又是砰然作响,杨思齐被江安义的拳头砸退丈许,落在地上。江安义收回拳头,拳头上火辣辣地痛,被杨思齐抓上,虽然没有皮破血流,但真气透肤而入,滋味着实不好受。

好不容易夺回先机,江安义趁杨思齐立足未稳,双掌交错劈出,一招连着一招,不给杨思齐喘息的机会,看似随意的出手,却招招逼得杨思齐相应,一时间无法反击。

两道人影如同走马灯般盘旋,看得陈安凯眼花缭乱暗暗心惊,这等刚猛的劲气、快捷的身手,在苗寨除了谷主外,连田爷爷都做不到,看来自己来化州来对了,见识天下英雄才知自身不足。

江安义和杨思齐都踏入炼神还虚之境,能够从天地间吸引真元补充所耗,转瞬间两人已经交手百招,周遭的天气精气被吸收的干干净净,两人的额头也渗出汗珠,斗到精彩处,两人都兴奋异常,出手越发猛烈,陈安凯渐渐看不清两人的身影,只看到两股黄沙旋风在纠缠游走。

杨思齐心中生出明悟,元神应敌的奥妙难以用言语描述,拳腿相斗、真气相搏,靠得是元神指引,初入境能与江安义这样的对手相搏受益匪浅。而江安义更是欣喜万分,杨思齐手中的海潮功运用给了江安义许多启迪,原来真气能生出这么多妙变来。

自妖师处看到的元玄真气,仅有运功的方法,并没有师傅传授,江安义属于摸着石头过河,数次差点走火入魔,在安龙寺洪信大师惊诧莫名。后来洪信大师、欣菲、至明真人、广明大师对他都有过指点,但对他的元玄功法并不熟悉,只能根据经验泛泛而谈。而妖师所在的时代,功法仅属于速成的辅助品,有了机械、光式武器,功法的作用并不大,少有人利用内功心法来御敌。杨思齐如果知道江安义与他一战能悟出真气的许多妙用来,一定后悔莫及。

江安义清楚地感受到杨思齐的元神状况,无形的元神与天地整合在一起,无形无影却无处不在,要击败杨思齐唯有将其元神逼回体内。

杨思齐感觉自己化身为海神,随意地操纵着风浪,或舒展、或翻滚、或激扬,或汹涌,只要愿意,风浪能将满天的星辰卷入其中。只是眼前的江安义着实可恼,无论风浪如何席卷,他总是像礁石般从浪中钻出来。

突然,杨思齐感觉得风浪变得黏稠起来,元神像被禁锢,眼前泛起刺眼的红光,蕴藏着无数的芒刺,吞吐不定着。杨思齐知道江安义准备放手一搏分出胜负,手形急转,一团云雾生成,挡在红光之前。

天地间安静下来,陈安凯瞪大了眼睛,他看到江安义和杨思齐之间形成了两半不同的天地,一边有如红日初升,一边却是乌云密布,红日和乌云间真气狂暴地肆虐着。陈安凯屏住呼吸,等待着石破天惊的时刻。

正文 第四百八十九章江家有喜

红光和乌云触到了一处,无数根细细的赤芒刺入云海气浪之中,云浪翻滚舒张,牵引、揉挫、阻挡着赤芒。陈安凯看到两人身畔的气流急速地旋转着,偶尔脱逸出一道气锋,有如利刃破开长空,发出尖锐的啸声。

有根细细的赤芒炸裂开来,在云浪中炸裂出小小的空间,杨思齐暗道不好,真气有如狂涛怒卷,瞬间将小空隙塞满。赤芒接连爆裂开来,杨思齐竭尽全力也无法阻止越来越多的小空隙连成一片,变成大大小小的空隙,乌云形成的气浪渐见稀薄。

终于,一道惊人的真气伴着淡淡的红光破开稀薄的气海扑面而来,杨思齐厉啸出声,身形疾退,双手抱圆推出。浑圆的气球迎上红光,平地一声响雷,真气四处乱窜,黄沙漫空,阻挡了陈安凯的视线。

真气四散消逝,露出相对而立的江安义和杨思齐,两人的中间,出现个深达尺许的大坑。江安义的头发零乱,左边衣袖震破,如同断翅般挂在胳膊上,杨思齐右肋下的衣服被真气撕开一道裂口,淡淡的血痕印出衣衫。

静立片刻,杨思齐笑道:“痛快,江大人,今日不分胜负,改日再来一战。”

杨思齐面向江安义,身形向后跃去,双袖盈风飘舞,如同潮退般众容自如。

江安义没有追击,即使再战也留不住杨思齐,眼见杨思齐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豪迈的歌声却清楚地传来。江安义侧耳静听,“元天轮落惜流年,云遮黄庭星满天。谁识造化巧神工,会教翰海换桑田。”

歌声渐沓,江安义的眉毛轻皱起来,陈安凯走近他身边,感叹道:“大人,好功夫,这场龙争虎斗让我眼界大开,今后还望大人多加指点。”

“听此人所歌,知其志向不小,可惜不能为朝庭所用,反为祸害。”江安义闷闷不乐地道:“此人遁去,以他的身手,恐怕对化州极为不利,我怕他不顾颜面,对朝庭的官员下手,搅乱人心。”

陈安凯笑道:“大人不是江湖人,不懂江湖上的规矩,以此人的身手绝对不会向普通人下手。”

“哦,说来听听。”

归程路上,陈安凯把江湖规矩粗粗地向江安义解说了一遍,这些约定成俗的江湖规矩源自千年前的战国时期,那时列国林立相互攻杀,江湖高手为各国朝庭所用,从沙场争斗逐渐演化到刺杀对方领兵将领,后来越演越烈,对方朝庭官员也在暗杀之列,最后连官员家人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经过半甲子的相互仇杀,江湖人终于发现彼此都承受不起,于是在燕鸣山召开武林大会,立下江湖规矩:不得以武欺人,不能用武艺攻击普通人;私仇只对本人,不得欺凌家属子女;不得无故向朝庭挑衅等等,如有违犯,是为整个武林的公敌。

“这些规矩延续至今,除了极少数江湖败类外,大多数人不是遵从规矩,杨思齐既是海天阁阁主,也算是江湖名宿,应该会遵守江湖约定的规矩。”

江安义的心安定不少,杨思齐往西遁走,看样子是离开化州,只要他不牵连普通官员,自己倒不用怕他。回去路上与朴天豪会和,听陈安凯绘声绘色地描述江杨大战,朴天豪懊恼不已,像这样的高手顶极大战人生能得几次见,自己居然跑错了路,丢了机缘,实在可惜。

江安义一直呆到七月初十才返回会野府,屯田方面的事处理妥当,屯田衙门宁清政接了手,宁清政注重的是升迁,宁家有钱,贪腐的可能性不大,而且以宁清政的家世,那些屯军长要针对他可要思量再三。

此行江安义带来了两个泽昌书院的同窗,替代被他清退的两名书判,农庄里那个姓严的还有粮仓前主事的林书判,有这两个耳目在屯田衙门,屯田之政应该会顺利进行下去。

要保障屯田之政延续,便要立规矩将屯田衙门的制度细化,这件事交给了刘杰兴和宁清政。化州屯田取得巨大成果,刘杰兴知道自己向天子禀报后,屯田必然会在全国推广,自己在化州的规矩极可能会被推广到全国各地,不说升官,就是将来史书或许也会记上自己一笔,这件事一定要干,而且要干好。

江安义走的时候屯粮已经收进三十万石左右,不用半月屯田应该就能全部入仓,自己来化州后的又一条实政初步成功,接下来该抓紧的是屯兵训练,加紧构建防御工事了。三个屯军长因为徐百福的事都被龙卫请去喝过茶,兵部的处置还没有下来,嚣张的气焰早被打掉,跟在江安义身前身后期望江安义能替他们说几句好话,对于江安义的要求自是满口答应。江安义对他们的承诺不放心,江安勇此行带来了六百轻骑,他的官阶与屯军长相同,江安义索性让弟弟来组织屯兵的选取集训,伍大刚等人为了过关,只得吃哑巴亏答应。

会野府飘荡着瓜果的香味,街上的瓜农脸上露着笑容,这笑容看在江安义的眼中真比喝了蜜水果的甜汁还要甜,百姓的欢笑是对官员最好的赞赏。欣菲的产期将近,江安义决定这段时间就呆在府衙,等待新生命的到来。

难得思雨也拿起了针线,歪歪扭扭地替未出生的侄儿(女)缝了几件衣裳,看得田芝忍不住发笑。江安义暗叹,果然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这手艺跟欣菲有的一比。

家有一老犹如一宝,田少秋不光赌术惊人医术也了得,几付安胎药下去让欣菲心情大好,特别是田少秋摸了几次脉后肯定地告诉她是个男孩,这让欣菲越发开心。田少秋的赌瘾不小,在京城跟江安义较量过两把后,觉得江安义是个可造之才,晚饭有空,两人拿了赌技坐在凉亭,边喝茶边较量赌技,一老一少极为相得。

偶尔郭胖子会来打打牙祭,跟江安义吹嘘吹嘘他的生意经。在江安义的帮助下,郭胖子蜜水果已经作为化州的贡品献给宫中,天子看到那画着胖乎乎笑脸的招牌有些奇怪,听刘维国解释原来这位郭胖子是江安义的义兄,在化州做生意,赚得满身流油,而且江家的生意他都有份,于是开了金口,让郭胖子每样蜜水果都献二千罐进宫,反正他有钱不在乎。

化州能制成蜜水果的瓜果有近十种,两千罐一种就是二万罐,按市价算的话价值四五万两银子了,可是郭胖子得了消息笑得浑身肥肉乱颤,思雨诧异地道:“胖哥,皇帝要你的东西可没处讲理去,你不至于心痛的得了失心疯吧。”

郭怀理唾了思雨一口,笑骂道:“小丫头懂得什么,你什么时候见胖哥做生意亏过,别看面上天子贪了便宜,老郭却实实在在的得了里子。”

田芝笑问道:“胖哥,你做生意的手段连孙叔都极为佩服,您给我说道说道,说不定以后回了苗寨,我也能做点小买卖养家糊口。”孙立才在苗寨可是大能人,田芝知道孙叔把在苗寨不算值钱的冰糖卖出了五百五十文一斤的天价,这简直出乎苗芝的想像,中原人那么有钱吗?

等跟随爷爷来到化州会野府,她知道跟孙叔做生意的就是这位姓郭的胖哥,当时田芝还暗笑,这位笑眯眯的郭哥可被孙叔骗惨了,等得知真像后田芝傻了眼,原来自己才是傻瓜。这位看起来可亲的郭哥等孙叔把冰糖运到化州来,他什么事也不用做,一转手就能卖出八百文一斤的价格,净赚二百五十文一斤的利润,这手段着实让田芝又羡又佩。

能在两个小姑娘面前卖弄,郭怀理自是得意,摇晃着手中折扇道:“蜜水果送进宫中,我老郭的郭胖子蜜水果就是贡品了,自然与别的蜜水果身份不一样了。你们说是不是?”

思雨和田芝都点头。蜜水果的制法去年江安义无偿告诉了化州百姓,但真正能制蜜水果的却是化州的商绅,瓜农赚得的辛苦钱。今年四月瓜果上市,蜜水果就开始出现,不光是化州,就连邻近几州都知道了蜜水果的做法,只是今年蜂蜜价格涨得太厉害,期间的利润反不如去年。

等苗寨的冰糖到来,虽然价格不菲,却解决了蜂蜜不足和价高的难题,市面上的蜜水果渐多了起来,价格每罐在二两银子左右,主要是商贩销往各地和胡商运往西域诸国。只算商税,十取一税也能给化州带来几十万两的税银。

“既然是贡品,那可是天子、娘娘和皇子王孙吃的东西,你们说是不是应该比其他的蜜水果贵一点?”

随着郭胖子得意的话语,思雨和田芝都猛点头,田芝更是满眼放光,觉得胖哥太会做生意了。

江安义笑道:“你在京城的商铺卖多少钱一罐?”

“二两六钱银子,”郭怀理笑道:“谁不想尝尝皇家贡品,刚放上架就被抢购一空,可一点不比香水生意差。”

“就算来化州买,也要二两银子一罐,概不还价。”郭怀理满是自豪地一拍肚子。众人都知道,由于蜜水果太多,市面上其他蜜水果只能卖到一两五左右。

“哎哟”,欣菲突然痛的叫起来。江安义急得跳起身,焦急地问道:“肚子痛,可是要生了?”

院中早有准备,稳娘扶着欣菲进屋。半个时辰之后,一声清脆的婴啼响彻府衙后院,稳娘抱着个婴儿向着门前焦急等待的江安义报喜道:“恭喜大人,是个男孩。”

江家老二,江晨益来到了人间。

正文 第四百九十章李府之意

刺史家弄璋之喜,成为举城欢庆的喜事,怀着各种心思的贺客纷至沓来,可怜后院地上的草皮被生生踩去,让思雨颇为抱怨。

这几日思雨最热衷在院墙下“拣”水果,每隔一段时间,府衙的围墙外便会出现不少用胡杨和红柳枝纺织的篮子,蓝子里盛满了新鲜的瓜果蔬菜,这是化州百姓对江刺史最朴素的感恩之意。

这些瓜果蔬菜值不了几文钱,却是老百姓满满的心意,江安义很感动,让人收下礼物,依旧在篮中放些竹器、小坛的酒水作为回礼,半个月时间下来,便贴出去几十两银子。瓜果太多吃不掉,郭怀理趁着送蜜水果的机会,拉回去几大车,这才减轻了江安义甜蜜的负担。

江晨兴满月的时候,家中来了个客人-许昌化。许昌化不仅带来了两大车满满的礼物,还带来了李府的一封信。信放在红漆桌面上,白纸黑字分外醒目,江安义没有立即动手去拿,薄薄的信在他眼中重有千金,他知道这封信决定着他和彤儿的命运。

许昌化默默地喝着茶,想着心事,今年三月中旬李明性夫妇悄然来到长武县卧牛坳看女儿,经过一年的调理,彤儿已经康复,脸上恢复了血色,长发也转黑了。一家人见面又悲又喜,李明性夫妇心痛女儿,要接她回李家庄。彤儿不肯,夫妇俩便在卧牛坳住下陪伴女儿。

恰巧欣菲以江安义的名义送来了聘礼,李明性夫妇才知道江安义与彤儿见了面,要娶彤儿为平妻。李明性不肯,李家今日之衰败皆因江安义清仗田亩而起,女儿要嫁给仇人着实添堵。后来安娘告诉二伯,彤儿差点死掉,见到江安义才逐渐恢复,李明性的妻子也劝:“当年许家之事我们对不起彤儿,如今便随了她的意,只当我们少生个女儿,只巴望她能活得开心就好。”

李明性无奈只得答应,但提出要彤儿回娘家待嫁,让江安义上门迎娶。彤儿见爹娘同意十分开心,身为女子自然希望能风风光光地出嫁,当即答应回李家庄待嫁,许昌化夫妇放心不下彤儿,索性带了许志承陪着彤儿回了仁州李家庄。果然,彤儿要嫁给江安义在李家庄内引发了轩然大波。

在天子的有意打压下,李家如今已经日暮西山不复当年十大世家的风光,李明行被转任太仆寺卿,失去了朝堂上的权柄,原被视为接班人的李明益吓破了胆子,终于从御史中丞的位置离开,外任方州别驾,每日沉迷于诗酒之中,失去上进之心。晃州别驾李明峤、河阳县令李来平这些李家人原本顺畅的升迁之路变得荆棘密布,明眼人都知道李家正在衰败下去。

原因自然在天子,可是李家不敢把怒火对天子,自然对余知节、江安义师徒恨之入骨,听说彤儿要嫁给仇人江安义,一大把人跳出来反对。经过许家和经商两件事,彤儿对族人失望至极,态度强硬地表示,如果李家不准她出嫁,她便回齐州长武县,不再当自己是李家人。

李明德身为家主,眼光比族人看得长远,他知道彤儿嫁给江安义对李家来说是一次转机,说不定奄奄一息的李家会借助江安义重获生机。这样的例子在二十年前就有过先例,当时崔家青黄不接在朝堂上势力中落,幸亏崔氏之婿吴化仁不久后升任刑部尚书,有了吴尚书的支撑,崔氏才渡过难关,重新站稳脚根。

江安义虽然只是正五品的代理刺史,但他的成长势头有目共睹,相信哪个家族都愿意招他为婿,可惜让一名龙卫女子抢了先,好在这女子没有什么家族势力。李家已经有一位女儿嫁给他为妾,可是李家对李来和一家太薄,这份恩情起不到作用。但彤儿嫁于江安义为平妻就不同了,彤儿是李家嫡女,明性与自己是兄弟,同出于长支,彤儿这丫头虽然嘴硬,但自己知道她心软,与家人感情极深,有她在江安义身边,李家和江安义便牢牢绑在一起,能相互利用,这样的好事江安义应该会乐见其成。

说什么仇恨难消,纵观千余年来历史,哪个权贵世家遇事不是权衡妥协,就连天子也容许仇家站在朝堂之上,甚至封官晋爵,只为江山社稷安稳,这才有俗语冤家宜解不宜结。

积善堂内李明性的声音被众人压下,气恼地道:“心胸狭隘之辈,要是你们不肯,我便要求分家。”分家,这可是大事,对于族群来说是分家意味着越发力弱,而且李明性在家族中打理生意,家族的经济倚仗他支撑,如果李明性分家走了,李家的日子越发难过了。众人不再做声,目光都聚集在李明德的身上。

李明德心中早有计较,放下拈须的手,冲大伙摆了摆,对着李明性斥道:“老二你不要说气话,李家二百多年未曾有过分家的事,你要分家,除非我死了。”

李明性低头不语,生着闷气。

“大伙的意思我都清楚了,说的都有一定的道理。江安义与我李家确实有些仇隙,不过,咱们不把彤儿嫁给他就报了仇吗?这小子现在可是一妻一妾,日子过得舒心得很。”李明德目光从众人的脸上扫过,继续道:“反过来想,彤儿嫁给他,不说其他的,就是往来西域做生意也方便些。”

张文津弹劾江安义时,几个世家串连一起对江安义发动攻击,当时答应只要李明益弹劾,就答应两件事,一件是为李明益谋求外任,另一件就是准许李家进入化州加入西域生意。如今李明益已经外任方州别驾,西域的生意也在试步,如果有化州刺史的支持,生意能很快做起来。

积善堂内议论声大了起来,李明性抬起头感激地看了一眼大哥,没想到哥哥能同意彤儿嫁给江安义。

等议论声飞了一阵,李明德磕了磕茶盅,道:“此事我也不便作主,我会派人送信去京师,请大兄定夺。”大兄者,李明行也,李明行排行最大,却不是长房所出,因为其位居三品,所以大事李明德还是要同他商量。

收到族中来信,李明行很不平静,早在十年前李家也不用向仇人低头换取机会。对于江安义李明行谈不上有多恨,他知道根源在天子打压世家,江安义不过是适逢此事,即使不是他出手也会有李安义、王安义出手,只是几场较量下来,都以李家失败告终,而且明益为之消沉,这口恶气实在难以下咽。

背着手在花园里溜达,五月正是花开至荼蘼,繁华之后便是衰败,王朝尚且如此,世家也不能避免。李明行闻着园中花香,想起白天经过香水铺,店前人群拥挤,自家宅门前却可罗雀。自嘲地笑了笑,李明行下定了决心。

在回信中,李明行对李明德的看法表示支持,同意将彤儿嫁给江安义,但是李明行也提了几点要求,第一彤儿的身份是平妻,不是妾,地位要仅次于欣菲高于冬儿;第二江家的嫁妆要丰厚,给足李家人面子;第三让李家在化州替彤儿置一套宅子,成亲后彤儿不必与正妻住在一处;第四让江安义在化州对李家的生意加以支持,甚至派人帮李家打通西域的商路,今后化州的商路就由彤儿打理,分出二成利给彤儿作为私房钱;第五将来江安义进京或回仁州,要专门摆宴告知亲朋。

李明德收到信后连连点头,还是大兄考虑的周全,细思之后提笔给江安义写了封信,派人请来许昌化。两人之间恩怨难解,当年情义已然不存,看在安娘的面子维系着。李明德自知理亏,表示了歉意见许昌化不为所动,索性直接道明心意,让许昌化去化州给江安义送封信,只要答应信中的条件,就让江安义前来迎亲。

许昌化不知道李家在给江安义的信中提了什么条件,但他关心彤儿,真心希望彤儿能得到幸福。他没有直接去化州,而是先回了长武县的家中,恰巧收到化州送来的信,告诉他欣菲为江安义生下一子。许昌化心中暗叹,李家做事一心想着利益,不顾及彤儿的感受,如今江安义已有两子,彤儿已经落后,再耽误些时光,怕是越难与欣菲等人相比。

备了份厚礼,许昌化带着几名弟兄来送信,看着江安义沉吟不语,并不拿信,许昌化心中倒先忐忑不安起来,轻声地咳了咳。

江安义醒悟到自己的失态,撕开信细读,信中李明德表示李家愿意与江安义化解当年的仇隙,把彤儿嫁给他,当然五个条件紧跟着提在下面。平心而论,这五个条件并不算为难,江安义知道隐藏在条件背后还有更深层的东西,心照不必宣于纸。

只是答应五个条件,对冬儿来说有些亏欠,特别是妍儿出走,冬儿带着晨智在家为自己尽孝,让江安义深感愧疚,如果让彤儿居于冬儿之上,自己在情感上难以做到,估计娘也不会同意。

把信放回桌上,江安义笑着对许昌化道:“许兄难得来一趟,多住些时日,信中说的事我知道了,等江某考虑清楚后再给李族长回信。”

许昌化暗叹,看来彤儿的婚事还有波折。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一章戎弥风声

许昌化走了,江安义陷入沉思,李家来信勾起他对家人的思念,想念远在德州的母亲、冬儿和晨智。

一开始冬儿被哥哥当成交易塞到了江安义身边,随同江安义进京后与江安义相处得并不融洽,阴差阳错之下与江安义有了合体之缘,基于责任江安义才接纳了她。冬儿温柔贤淑,对江安义的要求不多,能默默地陪在他身边就很满足了。

在江安义被贬富罗县,冬儿跟在身边照顾,有了长子江晨智,江安义远到化州为官,冬儿在家中尽心孝敬婆母照顾儿子,并无一丝怨言。妍儿私奔后,冬儿甘愿放弃与他团聚,在家中伺候母亲,所做的一切怎能不让江安义感动,就连欣菲提起冬儿,也自愧不如。

李家来信要求把彤儿的位置摆在冬儿之前,这让江安义不能接受,虽然他知道这样做能为自己赢来诸多的好处,但扪心自问却过不了心中的槛,将来晨智问自己为何薄待他娘时如何回答。

灯光亮起,欣菲进入书房点亮蜡烛,目光在桌上的书信上扫过,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李家不同意婚事?”江安义一坐便是大半个时辰,外面早已天黑,欣菲得知许昌化早走了,担心有什么事,等晨兴睡下过来看看。

江安义一推桌上的书信,示意欣菲自己看,随口问道:“兴儿睡了?”

“刚喝完奶,睡得像只小猪。思雨在看着他呢。”说到儿子,欣菲脸上泛起慈爱的笑容,哪有半分杀伐果断的龙卫督监模样。

快速地看了一遍信,欣菲道:“江郎,你打算怎么办?李家要的还算合理,只是有点委屈冬儿了。”

在欣菲的心中,冬儿的位置可在彤儿之上,可是她知道江郎对彤儿更为喜爱一些,所以想听听他是怎么想的。

江安义叹道:“这些年冬儿为家里付出的太多,不能在此事上委屈了冬儿,我打算向李家说清,彤儿和冬儿同样重要。”

欣菲心头掠过酸意,和丈夫在一起谈论别的女人不是件快事。眉头一挑,欣菲冷然道:“李家现在江河日下,想借彤儿拉拢你倚为帮助,别看信中写得强势,其实心里虚的很,就算什么也不答应李家也会答应这门亲事。只是顾及彤儿的感受,你不妨给她写封信,解释一下,彤儿姑娘冰雪聪明,自然会明白你的难处,至于冬儿,江郎要是感觉愧疚,大可照看她的家人,她哥哥李世成不是想做官吗,江郎助他一把便是。”

第二天,许昌化带着江安义的回信回归仁州,紧接着振威镖局的镖师带着江安义家信前往德州,在信中江安义再次提及让娘和冬儿带着晨智来化州,一家人团聚,至于平山镇的产业,有舅舅、张先生和石头等人在,大可放心。

………………

化州往西千里是大片的水草丰茂之地,河流湖泊众多,原为额什汗国的国土,大魏强盛时西征,将额什汗国打碎分封给大大小小亲魏的小汗国,逐渐形成了现在所说的西域二十八国的版图。

西域二十八国,以戎弥、休梨、勒离、煌林、载昌实力最强,并称“五雄”,其他二十三国分为居须、车合、莎宿、羌兰、田韦、尉车、温姑、狐国、吐笃、乌末、宛卢、皮夜、依疏、宿月、漫温、姑陆、卑恒、弥动、车兹、安头、康提、浩弋、坎渠。这些小国互相之间联姻或倚附大国,相互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未止歇。

与郑国化州隔戈壁相望的是戎弥、休梨、尉车三国,五雄之中有二个与郑国化州相邻,勒离与戎弥相近,却不与化州相望,中间隔了莎宿、羌兰,“五雄”之中戎弥、休梨、勒离在东边,尉车、居须、车合、莎宿、羌兰、田韦、温姑、狐国、吐笃、乌末、宛卢、皮夜、宿月等十三个国家依附他们,而煌林和载昌在西面,依疏、漫温、姑陆、卑恒、弥动、车兹、安头、康提、浩弋、坎渠等十个小国以他们为首,总体上东西两边势力相同。

一场大雨从新月城路过,把悬挂的彩旗淋得像褪毛的鸡般狼狈不堪,戎弥国盛大的会盟已经过去了三天,结果令国主虎敢大失所望。西域二十八国,前来会盟的国主只有五位,休梨、尉车、居须、车合、温姑;派出使臣的有八家,勒离、莎宿、羌兰、田韦、狐国、吐笃、乌末、宛卢,加上自身一共是十四家,与虎敢设想的二十家有很大的差别。

王宫的朝会气氛有些压抑,大臣们都知道国主的心情不好,那张平日挂着温和笑容的脸冷若冰霜,很有可能会转变为一场暴风雨。虎锐表面的心情沉重,其实内心很轻松,觊觎自己位置的弟弟被软禁的家中,已经失去了争夺权力,父王已经开始放手让自己管理朝政,大臣都看出来国主要传位给自己。

对于父王的坏心情虎锐很明了,会盟的盛会变得虎头蛇尾,这对雄心勃勃的父王是个沉重的打击,虎锐甚至敏锐地查觉到父王头上的金发又变白了不少。这场会盟原本想聚拢诸国之力一举占领化州,哪知热心出兵的只有休梨、勒离、尉车、居须等几个国家,其他几个国家纷纷推说要国主决定,其实是不想出兵。

这次会盟西属诸国一个也没有来参加,听说是煌林和载昌两国对东方盟国咄咄逼人的强势颇为不满,约束属国不准参会,最糟糕的是原本、依附东方盟国的皮夜、宿月两国没派人参盟,据暗谍报告,这两国极可能背弃东方盟友投向西属盟国。

虎锐长叹口气,道:“此次会盟不如人意,诸位有何见解?”

大相丘林打抚胸礼道:“大王,臣一向认为郑国国力雄厚,只可与之为友通商互利,不可冒然用兵为敌。此次会盟诸国对出兵意见冷淡,说明用兵不得众心。”

“丘林大相太过保守了,光靠通商能获利多少,上次攻入化州所得足够我国五年之利,本将认为国主决策无比英明,对郑用兵比起通商要快捷得多,其实不用太多国家出兵,只要我戎弥国与休梨、勒离出兵,就足可以扫平化州。”朝班中金护将军鞬乐达粗着嗓子叫道。

“郑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一旦发动战争,当年额什汗国之事怕再重演。”丘林打深为忧虑地道:“触怒猛虎,智者不为。”

“郑人软弱,算什么猛虎,我戎弥轻骑以一敌十,有十万大军就可横扫郑国化州。”

……

王庭上争论纷纷,乱成一团,谁也说服不了谁,看样子准备通过动手解决。虎敢的怒容愈盛,重重地一拍扶手,喝道:“叫你们出主意,不是让你们吵架,都给本王住口。”

虎敢威势极重,众臣不敢反抗,回归朝班。虎敢看了一眼站在最前面的儿子虎锐,道:“虎锐,会盟之事是你主持,你有什么看法?”

虎锐心中一沉,此次会盟具体事宜父王交给他办理,让他与诸国国主和使臣打交道,原本有王权过渡的意味在其中。只是会盟不如人意,看来父王是要怪责自己,虎锐急忙恭身陪罪道:“儿臣处事不力,有负父王圣明,请父王治罪。”

“好了,本王没有怪你”,虎敢不耐烦地道:“你说说,攻打郑国之事到底可不可行?”

“攻打郑国势在必行”,虎锐斩钉截铁地道:“父王为我戎弥国将来着想,此事利在千秋,绝不容有人置疑。”

看到虎敢脸上现出一丝笑容,虎锐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到了父王心里,父王对自己的那丝不快算是消除了。

果然,虎敢满意地点点头,道:“锐儿,你详细说说,让大伙也听听道理。先传宴吧,大伙放松些,边吃边谈吧。”丘林打这些主和派心中暗叹,国主的心意已定,再要多说便是自打麻烦了,那些主战的人眉飞色舞,知道刚才的表现在国主心中讨了好,将来有好处。

侍坐在父王身边,虎锐先替虎敢斟满酒,又殷勤地布菜。虎敢笑骂道:“好了,别在这忙乎了,我自己有手。你对大伙说说向郑国用兵的道理吧。”

虎锐应“是”,站起身对着阶下吃喝的众臣道:“对郑用兵的道理其实父王早就跟诸位讲过很多次了,我再说也是拾父王的牙慧,丘林大相之所以还有疑虑,并非要反对父王,只是对我国国力有些担忧,特别是前不久二弟率兵被郑军击败,斯多据点被郑军摧毁,实为可惜。”

不动声色地替丘林大相说了些好话,又顺道贬了一下虎利,看到丘林打等主和的大臣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而父王的眉头微微一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虎锐心中暗喜,继续道:“其实丘林大相的担心不无道理,郑国确实够大,比我戎弥国十倍还不止,光安西都护府就拥兵十六万,确实不能轻易动兵。”

虎敢放下杯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儿子,虎锐不敢再耍嘴皮子,急道:“正因为如此,父王才会召集西域诸国会盟,合众国之力来攻打郑国,这正是父王远见卓识之处,令儿臣佩服至极。”

说着,虎锐恭恭敬敬地向着虎敢施了一礼,虎敢抚须大笑。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二章莎宿危机

虎锐在父王赞许的眼光中面向众臣,道:“此次会盟由于我的过失,致使父王的计划出现纰漏,联盟出军的方针却不容更改。”

丘林打等人暗自佩服,大王子说话办事都让人感到舒服,比起二王子高出不少,特别是功劳归于国主,过错属于自己的做派,铁定赢利国主的欢心,看来继任之事已无变数。

“父王对郑学深有研究,小王在父王的影响下也跟掳来郑国文士学过几天‘之乎者也’,记得有一句‘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这句话与我国当前的情形正相合。”

虎敢坐正身子,犀利的目光望向虎锐,道:“锐儿,你且详细说说。”

“西域二十八国,我戎弥与休梨、勒离、煌林、载昌等国称雄,尉车、居须、车合、莎宿、羌兰等国虽以我国为宗主,但只是畏于我国军威,其心并不臣服。”虎锐侧转身子,面向虎敢,侃侃谈道:“郑国虽然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但其百姓懦弱,与我西域诸国相比战力不足,只要能突破其边卡,境内则可长驱直入。以郑国之财力资养我戎弥,我国能在短时间内强盛起来,在西域诸国中称霸,此父王向郑用兵之意所在。”

虎敢捊须点头,目光鼓励虎锐继续说下去。

“然而以我戎弥一国之力面对郑国,输赢且不说,交战的伤亡也会大大削弱我国的实力,此智者不为。”

丘林打叹道:“老臣就是怕大王急进,连年征战之下折扣国力,欲速而不达啊。”

虎锐笑道:“大相的忧虑不无道理,可是父王烛照数计,心中早有谋划。大相看这几次东进,父王都是出动联军,以最小的牺牲为我戎弥谋取了最大的利益,这些年我戎弥国力蒸蒸日上,与父王的英明神武息息相关。”

确实,戎弥国组成西域联军出兵,每次都会用几个小国为先锋攻打边城,损耗属国的实力,而在分配战果的时候,戎弥国又以宗主国取了最肥美的果实,正如虎锐所说,国力因此得到迅猛发展。

丘打林端起杯子,满心诚服地举杯祝道:“臣等祝大王千秋,愿大王体泰安康,国运永祚。”

虎敢哈哈大笑,举杯与众臣相应,王庭上欢声一片。

等众人稍静,虎锐继续道:“郑国化州边境屯田,积粮戍边,目的就是针对我西域诸国,一旦让其做成此事,我西域诸国再要东进则要付出数倍牺牲,所以父王才决定等郑国北进空虚之时趁势东进。此次东进,不再掳掠人口财物后就回归,而是准备驻兵于化州,将化州归于我戎弥治下,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化州如果归了我戎弥国,商路但由我国控制,这其中的利润我不说大伙也明白。”

财帛动人心,说到控制商路从中获利,王庭上顿时热闹起来,文武众官一个个兴奋地讨论起来,性急的甚至开始规划自己的地盘和好处,说到急处还准备当场较量一番。

虎敢没有出声制止,激起群臣的贪婪之心对东进有好处,他命侍从倒了一杯酒送给虎锐,笑道:“吾儿深知父王心意,父王比拿下三关还要高兴。来,父王敬你一杯。”

沸腾声终于小了些,虎锐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加大声音道:“东进的好处大伙都明白,可是会盟联军一事却不如人意,为何?”

虎锐的目光扫过阶下众臣,丘林打心中暗叹,谁也不是傻瓜,国主拿属国当枪使,损人利己,这些属国才不愿跟从出兵,只是这话不能说,要不然有损国主的英明神武了。

“这些属国认为自己吃了亏,分得果子少了,所以不愿意出兵。”虎锐冷笑道:“不过他们也不想想,如果没有我戎弥国在后面支撑,他们能攻入郑国境内吗?我刚才说‘攘外安内’,就是要敲打敲打他们,让他们别忘记宗主国的厉害。”

虎敢重重地拍了下桌子,道:“不错,是该敲打敲打他们,要不然宗主国的话没人听了。”

戎弥的属国有五个,尉车、居须、车合、莎宿、羌兰,此次明确表态愿意出兵的仅有尉车、居须两国,这两国与戎弥接壤,畏惧戎弥国的强势,不得不答应。而车合、莎宿、羌兰等国与戎弥隔着尉车和居须,所以推说要回去禀报国主决定。至于休梨和勒离两国,同为五雄之列,并不畏惧戎弥,他们愿意出兵只是想从中分些果子。

得了虎敢支持,虎锐的话语越发坚定,道:“戎弥国身为宗主国,车合、莎宿、羌兰等属国居然阳奉阴违不听号令,让我国在会盟时颜面受损,应该严辞训斥,责令他们赔偿我国损失,到时按约出兵。”

虎敢眯起了眼,遮挡住眼中的精光,这些年来尉车、居次已经被他借机吞并了不少国土,继位以来他有一个梦想,就是将属国并入戎弥版图,让戎弥国将成为西域唯一的宗主国。可是,真要用兵分侵占那些属国定然拼死反抗,而且盟友休梨和勒离国也不会坐看戎弥势大,届时戎弥成为公敌,反而不美,所以他把目光投向东边的邻居,借着郑国的手消磨属国的实力,同时增强自国的实力,应该说这数十年来自己做得很不错。

手托着雪白的胡须,虎敢心中暗叹,自己年岁已大,虽然身体依旧强健,但六十五岁的年纪做起事来总有些力不从心,看来要靠锐儿继承自己的事业了。好在锐儿对自己的心意十分了解,行事也合乎心意,希望能在他的手中建立起一个强大的戎弥国。

欲加其罪何患无辞,车合、莎宿、羌兰等国不知道自己在会盟时没有答应联合出兵,就被戎弥国认定有错,王庭上,戎弥国的君臣兴致勃勃地准备着刀枪,预备从这些小属国身上割些血肉出来。

………………

八月的莎宿寒风已至,王宫后庭,高大的橡树挺立如同哨兵守卫着齐高的圆屋顶,洁白的宫墙显露着庄重素洁,红色砖石铺设的甬道绕过主殿在长廊的遮盖下来到一处小湖,湖水热气弥漫居然是温池。小湖四周有环湖长廊相接,周围松柏青翠,繁花似锦,这里仿如春天,外面的寒意根本吹不进这里。

楠木铺就的长廊上一个孩童笑着奔跑着,往不远处的阁殿跑去,身后是一群花枝招展的宫女,娇笑着佯做在后面追赶。那孩童四岁左右,黑发黑睛,穿着着天蓝色的胡服,镶着艳丽的金色花纹,脚下小皮靴,跑得飞快,在一群金发的少女的簇拥下进入阁殿内。

殿中金壁辉煌,地面铺着厚厚的织毯,窗前悬挂着金色的织锦,正中间的卧榻上堆满了松软的狐裘,王妃罗娜身穿绿色的窄袖短襦,下身穿着红黄色的丝织长裙,雪白的手腕支着皓首,正斜倚在榻上想着心事。

孩童笑着跑进来,罗娜微笑地坐起身,孩童扑入她的怀中“咯咯”地笑着,叫了声“母妃”。罗娜爱怜地摘下儿子头上的搭耳帽,用丝巾替他擦拭着头上的汗水,关切地道:“隆盖,我不是让你玩一会就进屋来吗,怎么玩了这么久,这一身汗着凉了怎么办?”

男孩隆盖嘻嘻笑道:“母妃,我刚才在院子里打猎,差点就抓住只兔子。”四岁多的小孩正是顽皮的时候,王宫后园中养着不少珍禽,成为了孩子捉拿的对象。

罗娜命人倒了碗香梨蜜水果,看着儿子大口地喝着,吩咐身边的侍女道:“带隆盖洗个澡,给他换身干净衣服,小心他着凉。”侍女恭声应是,带着小王子去洗浴去了,殿中安静了下来。

看着眼前珠光宝气的物品,所穿所用都极尽奢华,罗娜却感觉到难言的苦闷,无由的烦恼发作,伸手将身前桌上的器皿一股脑地推到了地上。瓜果滚了一地,侍女们纷纷跪倒,虽然不知王妃因何发怒,口中却道:“王妃息怒,王妃息怒。”

罗娜的怒火越发高涨,伸腿踢倒身旁的一名侍女,向殿外走去。虽然有温池散发的温度,但比起殿内还是冷了许多,罗娜赤裸的手臂感觉到一丝凉意,侍女们被她的无名火吓得不敢上前替她披上狐裘,罗裘索性沿着绕湖的长廊漫步起来。

嫁给咄舍拉已有五年,名义上的王子隆盖都已经四岁零二个月了,其实罗娜与咄舍拉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咄舍拉喜好男色的传闻众人皆知,成为国主后咄舍拉更是变本加厉,成天跟着一群男宠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随着罗娜贵为王妃,吐乐家开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吐乐赞的长子为副相,罗娜的父亲是堪禄(相当于吏部、户部尚书),三子是塔扎(相当于兵部、刑部尚书),就连护卫琅洛也成了将军。

权力的争夺从来不会止歇,以国相盖英和为首的前朝旧势力和咄舍拉的宠臣兰赫止为代表,与吐乐氏展开争夺,朝政朝令夕改,莎宿国内风雨不断。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三章中秋节前

府衙大堂,刺史、别驾、司马以及一众参军大小官吏都在堂,大家脸上都扬溢着笑容。

“截至八月十日,共收取商税三百一十万两,田税三十万两,估计到年底突破四百万两不难。”司户参军颜易的通报点燃了大堂欢乐的氛围。

方仕书满意地捊着胡须道:“老夫十三年前曾在墩关县做过县令,那时化州的税赋不过一百二十万两,田税四十万两这个数目相差不大,差别就在商税,当年八十万两的商税到了江大人手中增长四倍,仅至八月上旬就有三百一十万两,简直不敢想像,大人当时建议在化州设立边市,老夫还担心竭泽而渔,看来是老夫多虑了。”

边市市丞余庆山笑道:“今年商路畅通,有香水为引,在往年贸易的基础上又新添了蜜水果、冰糖、金玉液等畅销商品,来化州进货的胡商比往年多了五成,所以商税增长得较快,下官认为到年底前还能收进一百三四十万商税。”

一阵吸凉气声,四百五十万商税已经超过了邻居并州,并州是上州,要知道并州比起化州富得可不是一得半点,安西都护府设帐于并州就是因为化州无力支撑十六万官兵的吃穿用度。这样的税赋快批准接近方州、福州这些顶级大州了,要是人口达到,化州便能一跃成为上州,到时候水涨船高,众人的官职要随之上升了。

江安义很高兴,当时奏请设立边市时曾向天子许诺,化州商税要增长二百万,即在原有的一百二十万的基础上增长到三百二十万,如今能收到四百五十万两的商税,这个目标已经越额达成。四百五十万两商税加上三个边卡的过关税和“合税为一”后的田税,今年化州的商税能轻松突破五百万的大关,朝庭正在用钱之季,化州上解的税银越多,天子就越高兴,余师的压力也就轻一些。

“既然有了钱,与安西都护府约定的每年八十万过关银便都给了,化州的安定离不开安西都护府的照看。华司马你和安西都护府联络,让他们派人来运钱。”

江安义看了一眼史明玉,心情大好地说笑道:“钱多了也烦,咱们的史参军这些日子着急上火催我多建几个税库装钱呢。”

郑国以银、铜为本币,胡商商易使用的货币多是银票,也有直接使用金银的,一两金子价值二十两银,一两银换千文铜钱。普通百姓手中交纳田税多是铜钱。今年合税为一,农税必然增长,估计能从四十万两增长到六十万两,加上栽种瓜果收取的商税,能达到八十万两左右,这么多的铜堆放在税库,原有的仓库确实不够用了。

众人哈哈大笑。史明玉笑道:“大人,这么多税钱目前的税库确实装不下,到年底税银还会更多,这建税库还真势在必行,请大人核准。”

“我巴不得税库越多越好,这钱不能省,史参军筹划好向方别驾报批就是。”

江安义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到年底至少能有四百七十万两以上的税赋,减去给安西都护府的八十万两,去年雪灾向朝庭挪借的三十万两,还能剩下三百六十万两,上解七成后化州府能留下百万两左右自用。今年屯田大丰收,不用预留购粮款,发放官员属吏的薪俸不过十万两,下半年准备修整道路、扩建水渠等建设预留二十万两,再准备二十万两应付突发事件,留十万两应付属县突发需用钱的地方,府衙能留下四十万两银子开支。

手中有钱心中高兴,江安义心情舒畅,笑道:“税赋增长全赖诸公用心办差,眼看便是中秋佳节,颜参军你拟个章程,参照去年过年的数额发放点福利,大伙都开心过个节。对了,华司马那里按例单独给一万两,屯田衙门也拨给一万两,让宁屯令替我慰问屯兵。另外,管将军那里也送去五千两银子,让化州驻军与百姓同庆。”江安义还想到了秦子炎,但想到龙卫的特殊性质,还是打消了念头。

方仕书急着嚷道:“江大人,你不能厚此薄彼,司马府和屯田衙门都得了一万两,我别驾府为什么一文钱都没有。”

江安义笑道:“华司马麾下有三千府兵,方老您要银子干啥?”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我要银子干啥?”方仕书有些不高兴了,道:“府学年久失修,贡院更是衰败,各处衙门也要修缮添置物品,如今化州事务繁多,我想多招些胥吏办差,这些不都得银子吗?”

江安义知道方仕书不贪,刚才也是开玩笑,见方别驾当了真,忙笑道:“您老要银子我敢不给吗,要不也给一万两?我来化州后还没搞过节庆,索性大方些,再拿出五千两给您,烦您办个热闹的中秋节怎样?”

方仕书佯做气乎乎地骂道:“办个节庆就花五千两,江大人可真是有钱人,银子给我,你不用管,我自会办得热闹。”

大堂上欢声雷动,消息很快传遍衙门各处,到处一片欢声笑语。

刺史大人要在今年中秋大庆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最先得到消息的是会野府的豪门乡绅。听完管家宁安的禀报,宁太爷笑道:“江刺史这是想粉饰太平盛世,清政的事江刺史给了面子,咱家得还他个面子。宁安,你是帐房支取点银子,该采买什么就去买,布置得喜庆些。今年咱家喜事不断,你让账房支二百两银子,给家人发点喜钱,大伙都高兴高兴。”

正说着,家人领着一伙人走进屋来,带头的是宁清政的岳丈吴子雄,身旁跟着何福记的东家何文彩、几个世家的管事,都是会野府有头有脑的人物。等这些人坐下,丫环献上茶,宁太爷笑问道:“吴子雄,今天怎么想起看我这老头子了,还邀了一大帮人,是不是想打秋风啊。”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吴子雄拱手道:“老爷子,您真会说笑话,我们倒是想请您吃饭您可别不答应,再说,就算我们天天打秋风也吃不穷您啊。您见多识广,我们来啊是想向您讨个主意。”

“喔,你们这一大帮能人又想算计谁啊,我这个糟老头子黄土都埋在脖项上了,能有什么主意。”宁波口里客套着,雪白的胡须却随着笑容抖动着。在化州宁家可是举足轻足的人物,特别是今年天子赐了“急公好义”四个字,儿子宁泽据传会接任工部尚书,孙儿宁清政暂理屯田令,宁家在化州隐有第一家的声望,身为第一家族的掌舵人,宁波心中傲骄着。

何文彩笑道:“老爷子,去年赈灾的事我们不听您老的吩咐,结果收获不大,甚是悔恨。今年听您老的话,按府衙的要求把货物入了边市,原以为得少二三成收入,没想到居然比往年赚得还多二成。这既发了财,又讨了刺史的欢心,还落了乡亲们口中一个‘好’字,全倚仗您老的远见卓识啊。”

宁波捊着胡须发出一阵“活蟹活蟹”的笑声,以老卖老地道:“老夫无非比各位多活了些年头,不算什么。”

吴子雄与宁家是姻亲,说话更直接些,道明来意,“刺史大人有意在中秋节举办庆典,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搞些彩头来凑凑热闹,在您面前不说假话,打算讨好讨好这位江刺史,有什么发财的生意拉着大伙一起做。郭胖子揽了香水,又推出金玉液酒,最近搞了什么‘郭胖子’蜜水果,价钱比我们的蜜水果高出四五百文,偏生那些胡商还就喜欢买贵的。听说在京城,‘郭胖子’蜜水果卖得很火,他还是仗着江刺史帮他把蜜水果送进宫去的。”

宁波浅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莫要强求。再说,郭掌柜不是把冰糖卖给你们了吗,如果没有他的冰糖,今年的蜜水果还不知能不能做。郭掌柜和江刺史是什么交情,你们能比吗?再说,蜜水果的做法本来就是江刺史无偿告诉大家的,让你们发财还挑三拣四。”

“那是,那是”,吴子雄点头道:“我们也不想跟郭掌柜争,只是想让江刺史还有发财的法子别忘了我们,自赈灾以来我们可是全力支持他。”

宁波问道:“你们中秋节想弄些什么花样?”

几个人的笑容变得猥琐暧昧起来,刘家管事刘兴荣笑道:“京中每年秋季不是搞花魁比试吗,我们想照那个样子,花钱请些名妓出来争夺花魁。听闻在京城的时候江大人还给不少名妓写过词,名士风流,这个比试江大人一定喜欢。”

宁波连连摇头,道:“江大人到会野府后,你们可曾听说过他到过青楼,平日应酬也不曾有过招妓。你们别忘了,他的那位夫人可曾是龙卫的督监,你们拉她的丈夫去嫖妓,有几个脑袋。”

众人立时觉得后脖直冒凉气,吴子雄连连点头,道:“正是,多亏宁翁提醒,要不然我等还真花钱不讨好。宁翁,您说要怎么办?”

正文 第四百九十四章筹建书院

宁波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让茶香在口中回味着。茶是青雾茶,丽州富罗县出产,随着江刺史在化州就任,青雾茶也在会野府渐为时尚。一时间,众人都举盅饮茶,像是都沉迷在茶香之中。

思忖了片刻,宁波清了清嗓子,道:“中秋赏月,登高泛舟,取得是团圆之意。府衙要举办宴会,江刺史会宴请诸位一起赏月,今年化州的税赋大涨,在座的诸位功劳不小。”

众人颔首,矜持地微笑着。

“大伙只要把自家府第打扮得漂亮些,商铺里的东西准备得充分些,最好价钱能便宜些,让大街上热闹些,百姓欢快些,就算讨了江刺史的好。”宁波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道:“江刺史得知诸位的用心后,肯定会多敬大家几杯。”

众人哈哈大笑,生意人能和官府搞好关系,正是和气生财的最高境界,正如宁老爷子所说,江刺史要得是与民同乐的气氛,让老百姓开心过节便是讨了江刺史的好。

吴子雄欢喜地道:“经宁翁一点拨,真是眼前一亮,看来我准备的二百两银子可以省下了。”

宁波撇了一家自家的姻亲,心中满是鄙夷,去年雪灾的时候自己就曾让政儿提醒他不妨多出些钱粮,可是这老抠舍不得,抠抠缩缩地只出了一百石粮食一百两银子,自家得了天子封赏后又眼红后悔。这次想出点血讨好江刺史,听自己一说,便欢天喜地地将银子收了回去,这样的人成不了大气候。

转念一想,吴子雄向来就不是以精明著称,这家伙最得意的生女儿,五个女儿个个长得花容月貌,除了三女嫁给了孙儿外,有一个嫁给长汉刘家,一个嫁给河东崔氏,另外两个妾室所出也嫁给了士绅的后代,有五个得力的姻亲相助,吴子雄想不风声水起都难。

卢家可没与吴家联姻,管事卢成秀暗讥道:“省下的二百两银子吴老爷又可以纳房妾室了,中秋月圆日子可正好。”

众人都不太看得起吴子雄,似笑非笑地看热闹,吴子雄心中恼怒,打着“哈哈”尴尬不已。毕竟是孙儿的岳丈,宁波替他解围道:“吴家家大业大,这点钱对子雄来说算不了什么。既然各位舍得花钱,我倒想起个法子,既能讨了江刺史的欢心又能让百姓称赞。”

座中诸人都不缺银子,纷纷追问什么办法。

宁老爷子慢条斯理地梳理着胡须,道:“江刺史曾在丽州富罗县任县令,在富罗县留下了不少好东西。诸位手中喝的青雾茶因他所写《品青雾有感》而出名,富罗县黄羊寺已成为东南佛教之首,天子赦封禅宗盛地。黄羊书院虽然创办不到三年,但中举及第的人数已达七八人之多,隐然成为续章义书院和泽昌书院之后的第三大书院,书院中有范老夫子手书的院训,还有江刺史题写的《黄羊铭》,老夫听说有学子不远千里前去就学,还有不少人专程去看看碑亭中的《黄羊铭》,读一读‘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的句子。还有那名胜松昌楼,前去观光的文人雅士络绎不绝,登此楼把酒临风,吟诵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怎能不心潮澎湃,有所感怀呢。如今江刺史在士林的声望直追其师范炎中,假以时日,必成文坛一代宗师。”

说到这里,宁波顿了顿,叹道:“老夫老矣,体弱难以远行,要不然真想去富罗县看看。”

何文彩眼前一亮,领悟到宁太爷的意思,笑道:“老爷子可是让我们筹钱兴办一座书院,顺便添置些景致,最好能请江刺史写篇诗赋,替咱们扬扬名。”众人纷纷叫好。

由于地域的关系,化州是西域通商的主要通道,千余年来造就了无数个富翁。这些有钱人一般都会做两件事,一是招揽高手,保家护商;二是投入教育,聘请名师培育子女成才。自魏以来,化州中举及第的人数在各州之中位于前列,拿宁波一家来说,宁波自己是秀才,儿子宁泽更是榜眼出身,宁清政中了举人;华政之子华文庆也高中探花郎,化州籍贯的官员不在少数。不过,能中举及第的多是有钱人家,普通百姓衣不暖食不饱根本无力读书,再加上兵祸不断,安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

书院有如良田,读书人好比种子,有了读书人才有历史的传承,这种传承即使王朝变更也不会断绝,章义书院和泽昌书院存在的时间都比大郑的国祚要长。宁波是老狐狸,他提议筹建书院当然不是为了纯做善事,主要还是替宁家的将来着想。

国家会覆灭,世家有兴衰,要想宁家福泽绵长,就要让百姓念起宁家来说好,读书致仕、经商赚钱是根本,同时还多行善事回馈乡里,宁家在化州没少做铺桥补路、怜老惜贫的好事,去年雪灾更是竭库赈灾,在化州百姓口中宁家是积善好人家。

吴子雄有些肉疼地道:“筹建书院可不是小数目,光买山买田就要数千两银子,还要兴建学院、聘请教师、添置书籍桌椅,少说也得万两以上。”

在座的多是聪明人,都知道建座书院的好处,以前他们也做过养读书人种子的善事,但比起书院来小巫见大巫,资助一两个读书人哪有资助一群人收获大。能来书院读书的多是良种,这些良种哪怕只有一成中举及第,便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这些人踏上仕途,自然对资助他们人感恩戴德,将来说不定哪天就是回报的时候,更往远里说,如果谁将来写书,把这段历史写进书中传于后世,资助的人岂不随着史书留芳千古吗?退一步说,那些没考中举人进士的读书人,在乡间教书育人,也会传扬他们的善举,被乡人敬仰。

整个化州除了官学,没有一所书院。成立书院并非易事,除了要大量的钱财外,还需要官府审批,这对在座的众人来说问题不大,主要问题是缺人。首先缺少良师,化州虽然出过不少举人进士,但留在当地的人不多,有少数有才之士也被乡绅高价延请到自家教授子女。化州是战乱之地,外地读书人不愿来此冒风险,没有良师施教是最大的问题。其次是缺读书人。化州是战乱之地,民生极不安稳,百姓衣食尚成问题,哪有闲钱去读书。

宁太爷此时把筹建书院的想法抛出来,确实是到了条件成熟的时候。德化育民是刺史的责任,也是政绩,所以向府衙申请创办书院,江刺史肯定积极欢迎。官府有态度,只要有钱,买山买田,兴建人力都会积极配合。至于良师,有江安义这面士林中旗帜发出邀请,各大书院甚至国子监都会派人来任教,说不定天子都会关注,黄羊书院就在有人陆续及第后,天子下旨嘉奖书院为国育才,赐皇田五百亩,山长苏子明授正六品上散官朝义郎,讲师凌旭授正六品下散官承议郎,其他老师皆在封赏。

别看只是散官,对于书院多数教书育人的讲师、副讲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及的恩赏,泽昌书院的新任山长邵仁福曾是从七品下的国子监主簿,到泽昌书院后晋了一级是从七品上的学录,挤走冯山长接任山长,天子也不过给了从六品上的奉义郎,至于赵兴风得了个从七品下的宣义郎就感恩载德不尽了。当苏子明和凌旭晋封的消息传到泽昌书院,不少讲师、副讲人心思动,学而优则仕,谁不想当官发财光宗耀祖,当时怎么就没抓住机会呢。有黄羊书院的先例,宁波相信只要江刺史一声召唤,讲师们来的唯恐不及。

至于读书之人什么时候都不缺,以往化州穷困家无余粮,供不起孩子读书,江刺史来化州后,蜜水果生意让瓜农多收了三四两,而制造蜜水果又让不少妇人也能养家糊口,贸易入边市后,各行各业的生意红火起来,找事变得容易价格也高了起来,而粮价被官府死死抑住,多数百姓家的日子比以前好过了不少,应该有不少人想着孩子读书识字。书院办起来后,如果江刺史肯亲自到书院讲上两节课,那么估计远在千里之外的读书人都会赶来,到时唯恐书院接纳不了那么多学生。

除了吴子雄心痛钱,其他人纷纷争执起来,“我愿出八百两银子兴办书院”、“我替主家作主,赠给书院二百亩良田”、“那我就出资兴建书院的主楼”。

何文彩跟吴子雄的关系好,笑着点醒他道:“吴老板要是不舍得银子,你那份我替你出了,勒石立碑的时候可把我的名字写大些。”

吴子雄醒悟过来,去年赈灾朝庭准许勒石立碑以彰善行,石碑立在城北城门处,每天都有百姓前来烧香叩拜,感谢碑石上的善人善举。人生在世,衣食丰盈的话,面子就变得重要起来,而这样的面子谁会嫌多。

看着眼前众人争吵,宁波捊须微笑,这主意是自己出的,自己的名字理当刻在第一位。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五章各安生业

戊正时分,乔张氏把碗筷洗净摆放好,跟管灶房的执事打过招呼,趁着角门未锁,出门归家。乔张氏是宁府的帮佣,每日巳正来、戊正走,在宁府厨房帮着摘菜洗碗做些杂活,一个月给二百文的工钱,中午这餐宁府供饭。

角门开在巷中,走出长巷便是大街,宁府在城东最热闹的地段,此刻大街两侧的商铺灯火通亮,店门前伙计卖力地吆喝着招揽客人,比白天还要热闹几分。马上就到中秋节,各大商铺购进了大量的新货,趁着节庆赚上一把。多数人白天要劳作,反倒晚上更有空闲,一家老小,男女老少,三五成群兴致勃勃地出这家进那家。

一群打扮漂亮的小姑娘从布庄出来,叽喳笑着从乔张氏的身边经过,走向下一家胭脂店。经过时带起一阵香风,乔张氏嗅出是桂花头油的香味,胡人入侵前两年丈夫曾买过一瓶,三十文一瓶死贵。

往日路过布庄乔张氏的脚步总要放慢,甚至情不自禁地走进去,摸一摸鲜艳、柔滑的面料,在身上比划比划,想像自己穿着这样一身该怎样美艳动人。可是今天无论店门前的伙计叫得如何让人动心,乔张氏一刻不停地走过,甚至没有转头往里面张望。

怀中沉甸甸的,是宁府给的赏钱,虽然只得了最少的二百文,乔张氏却很满足。有些羡慕同在厨房做事的厨娘赵黄氏,她得了五百文,同样是巳正来、戊正走的帮佣,做菜的厨娘就高了两等,随叫人家会做菜自己只会洗碗呢,听说家养的仆人得了八百文,那些管事更是得了一两银子,像宁家这样的好主家不多。

现在到处都在招做蜜水果的佣工,听说给的多的有四五十文一天,乔张氏有点动心,但想着人不能没有信用,宁家的活做的长久,家节还有赏赐,算起来也不差。

乔张氏脚步轻快地走到大街,在街尾拐进一条小巷,自家就住巷子中间,她知道一家人都在等着自己吃饭。两旁是低矮的泥石屋,有灯光漏出,一道道晕黄的灯光斜照在残破的青石板上,让乔张氏觉得很温馨。

站在自己门前,伸手按了按怀中的铜钱,乔张氏伸手推开院门,“吱呀”声惊动了屋中等待的一双儿女,五岁的女儿跑出来,欢声叫道:“娘回来了。”八岁的儿子牛仔紧跟在妹子的身后,向她迎来。

牵着女儿的手,摸了摸儿子的头,乔张氏问道:“饿了吧。”她知道,无论多晚,一家人都会等她回来后再吃饭。

“不饿”,女儿兰草小手亲呢地抓住娘的大手,道:“娘,哥带我去逛街了,街上好多东西喔。”乔张氏低下着,眼睛迎向女儿呼闪的大眼睛,晶亮晶亮,家人都说女儿的眼睛长得像自己,好看。

乔张氏的脸上露出笑容,女儿的手紧了紧,声音有些祈盼地低沉了下来,轻声道:“娘,我看到糖葫芦了,红艳艳地,可好看了,只要二文钱就有好多个。”

女儿乖巧地没有说要买,这让乔张氏有些心酸,眼睛发润,握紧女儿的手道:“明天让你哥带你去买,你们两个人分着吃。”

“好呐”,兰草欢快地笑起来,道:“我吃一个,哥哥吃一个,娘吃一个,爹吃一个,爷爷吃一个。”

女儿欢快地数着,儿子在一旁插嘴道:“还多出来一个呢。”

乔黑站在门前,憨厚地笑着,这个男人人如其名,肤色黝黑,身材高大。战乱后回到家中,官府给家里分了二十亩地,虽然地在东城外六里,肥力也不好,但一家人却有了依靠。

婆婆在兵荒逃难时得病死了,家里的地靠公公和丈夫耕作,去年皇上免了田税,一家人吃了个饱肚。今年官府要什么“合税为一”,自家地每亩要交二十五文税钱,合在一起就是五百文。起初公公和丈夫唉声叹气,又要吃不饱肚子了,自己到宁府去做佣工补贴家用,一家人总要活下去。

今年老天做美,一亩地收了一石八斗粮,二百文一石的市价,合到了七千二百文的收入,交了田税,居然真像官府说的没有再收其他的杂捐,官府的衙役也没有索要,听说徭役也折在田税里,比起往年来居然多出两千多文收入。公公说遇上了好日子,朝庭英明,刺史大人体恤,老百姓才有好日子。

乔张氏进门,冲着坐在桌边的公公喊了声“爹”。

“唔,回来了,吃饭吧。”老乔应了声,招呼家人吃饭。

乔张氏从怀中取出钱,二百文黄灿灿的铜钱堆在桌上,耀得人心动。

“哪来的钱,还没到发工钱的日子呢。”乔黑惊讶地问道。

“宁府给的赏钱,说是过节了,让大伙都高兴高兴。”乔张氏笑道。

“宁家真是活菩萨啊”,老乔感叹了一句,低低的声音急道:“张氏,堆在桌上显摆啥,赶紧地收起来,财不露白不知道啊,快点,别让人看见。”

对于公公的谨慎,乔张氏不以为然,自打江大人来了后处置了一批衙役,会野府的治安好着呢,据说衙役抓到小偷官府有奖励,这些衙役每天街头巷尾地转悠,就盼着有贼人呢。

解开拴钱的牛皮绳,取下二枚铜钱交给儿子,乔张氏吩咐道:“明天带着妹子去买糖葫芦,别掉了。”

儿子欢喜地直点头,将钱死死地手手攥在手中,女儿紧紧地拉着哥哥的衣袖,生怕他一个人跑了。乔张氏笑了笑,又取了一文递给女儿,这才收起钱进了屋。

从衣柜最里面的衣服里找出钥匙,拉出床底的木箱打开,在一堆杂物的下面有个小红箱,那是她当年的嫁妆盒。用钥匙打开铜锁,里面一堆黄澄澄的铜钱,还有两绽一两的小元宝,总共是七千八百四十六文。

卖了二十石粮得了四千文,交了田税五百文剩下三千五百文,公公和丈夫种的瓜田卖甜瓜赚了三千八百文,自己今年的工钱一千四百文,这段时间买了些东西开支了七百多文,乔张氏心里都清清楚楚的,每个月都要数上两遍的东西绝不会错。

把手里的一百九十七文放进去,乔张氏算了好半天,也算不清数目,赶着吃饭,没空数,反正比八两多。合上盖,箱子差不多满了,乔张氏寻思该换个大点的木箱了。

菜有荤有素,荤的是条鱼,化州人吃鱼不多,比牛羊肉便宜。看着儿女们吃得欢,乔张氏一边小心地替儿子和女儿剔着鱼刺,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过节了,家里该添置些东西了。

吃食不错,儿女们都长了个,原来的衣服穿不下了,该每人再做件新衣,留到过年穿;公公和丈夫身上的衣服补丁摞着补丁,也该换了;女儿是女娃,不能总穿哥哥改小的旧衣,该替她扯身花布袄,前两天自己到福华布庄看了,刚到的方州料子,真漂亮,自己要是扯上几尺做成新衣,走在街上肯定勾人的眼光。

乔张氏想着,脸红红的,在灯下越发地明媚。乔黑看了一眼含笑的妻子,心头一动。妻子是村里的大美人,嫁给自己后吃了不少苦,辛苦到宁府帮佣挣钱补贴家用,今年家里多挣了些钱,该给妻子买点东西,三年前买的那瓶桂花油早用完了,空瓶没舍得扔,自己看见过几次妻子偷偷地拿出来嗅着;还有身上的衣服,二十几岁正是爱打扮的时候,穿着自染的灰布无形中老了许多。

老乔其实并不老,只有四十八岁,四十八年的人生中却经历过三次战乱,风风雨雨地总算挨到了今天,才感觉日子有了盼头。桌上有鱼有菜,手中拿着白面馍就小米粥,真叫一个香。儿子和媳妇和美,孙儿和孙女听话,这样的日子才叫活着。

听到儿媳要替自己添置新衣,老乔黑着脸道:“身上的衣服还能穿,换这么勤做什么,别有俩钱就找不到北了。”

发觉自己的语气太重,老乔伸手摸了摸身旁孙儿的脑袋,道:“替两个娃换身新衣过年,你们夫妻自己划算,我就不用了。”

乔黑见妻子胀红着脸,委屈地低下头,忙道:“爹,瞧你说的话,我们都换了新衣让你穿旧衣,街坊邻居还不得戳我们的脊梁骨啊。”

老乔心里欢喜,脸上没露出来,板着脸教训道:“你们做事不能光看眼前,牛仔大了,有钱让他去识两个字,将来有用。”

乔张氏抬起头道:“爹,你说的是。我今天在宁府送菜的时候,听宁家老太爷跟客人们商量办什么书院的事,如果把牛仔送去读书,不知要花多少钱?”

老乔闷声道:“再多也要送去,这是家里的念想。我与黑儿辛苦些,再多开点荒田,种点瓜果,看这样式以后瓜果的价还得涨,比种田划算。我打算明年家里的地腾出两亩来种瓜,应该能多赚点。”

乔黑放下碗,兴奋地接口道:“我听人说江刺史小的时候家里也穷……”

一家人越说越热乎,把期盼的眼光投向牛仔,牛仔不知爹娘和爷爷在说什么,大口地咬着白馍,时不时抬头冲着娘笑。

晕黄的灯光,透着美好的希望。会野城内无数灯光,都在闪烁着希望的喜悦。

正文 第四百九十六章繁华盛景

普通百姓为多挣了三五文欢欣鼓舞,栖仙楼内汤老板却为中秋节的夜宴如何安排发愁。

如今的栖仙楼可不是当初落魄的样子,门楼修缮一新,立柱和栏杆重刷了三遍红漆,亮得能照出人影;残破的雕花窗棂早换了京城最流行的如意花纹,飞檐下挑着成串的红灯笼,夜晚时燃亮映得门前广场红彤彤喜庆。楼内桌椅重新订制,清一色的红漆榆木,楼上的雅座的桌椅更是黄花梨木,碗碟用得是姜州名窑出产好瓷,釉色晶莹透彻,看上去素静雅致,配上墙上的名人字画,统一装束的伙计,看在眼里赏心悦目,用老郭的话来说“上档次”。

对于郭老板,汤杰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遇上郭老板前,自家酒楼濒临关门上,别人看自己的眼光带着鄙视,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败家子。汤杰愤愤地放下手中茶盅,冷笑着想道,可是老子眼光好,会抓住机会。郭老板用一千两银子换了酒楼的三成股份,在他的指点下栖仙楼的蒸蒸日上,从此脱胎换骨,隐然成为会野府酒楼的龙头,现在谁见了自己不得恭敬地叫起汤大老板。以前那个胡风洒肆的先噶尔,见到自己总要皮笑肉不笑的讥讽几句,现在有事没事地跑到酒楼来说是请自己喝酒,每次进了店眼珠子都转得像风车,东张西望看个不停,嘴里那叫谦恭,他那个酒肆没少从自己这里偷学手艺。

下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茶盅,汤杰有几分得意,当初转让股份的决定太英明了,不说别的,光是通过郭老板与刺史大人拉上关系,这股份就算白送都划算。这不,昨天郭老板派人来送信,说中秋节刺史大人要在栖仙楼宴客,让他精心准备五桌饭菜,这等出脸扬名的好事,别的酒楼羡慕的眼珠都会发红,可是他们也只有羡慕的份。

居移气养移体,成了汤大老板后汤杰留起了短须,看上去成熟稳重。想到郭老板再三叮嘱自己要把晚宴做好,汤杰有些坐不住,拿起桌上的桌上是描金折扇,准备四处再看看,中秋那天晚上来的可是会野府的头面人物,栖仙楼的口碑靠他们的嘴传扬,说不定同行还会来挑刺,自己不能大意了。

刚出屋门,几名伙计抬着几个花盆从身旁经过,花盆摆放在门前迎宾的办法也是郭老板教的,据郭老板说是江刺史的主意,汤杰自然遵从。

“小心些,记得时常淋些水,别让花蔫了。”汤杰叮嘱道。不小心被盆沿刮蹭了一下,汤杰爱惜地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绸衫,这套天蓝色的长衫是林丰老字号买的,五十两银子有些贵,不过穿在身上挺刮,掌柜的说布料里面夹杂了北漠极寒地产的冰蚕丝,穿在身上夏季冰凉、蚊虫不侵,而且在灯光下会闪闪发亮。

酒楼被清扫得一尘不染,桌椅、碗筷的摆放会请慈幼抚孤院的小姑娘打理,她们做事精细用不着担心,门前八盆花摆放得对称整齐,花开正盛,看得精神,红灯笼重新定制过了,等到时再挂上,对了地面要铺上红毡毯,自己差点忘了。

汤杰背着手边看边琢磨,刺史宴客,来的肯定是官场上的大人物、会野府的头面人物,这顿饭做好了肯定能让栖仙楼的生意更上一层楼。郭老板不止一次地说过,刺史大人是行家,做的菜好吃,比起楼中的大掌厨也不差。这位大掌厨可是汤杰花了大精力、大价钱从京城挖来的名厨,江刺史到栖仙楼吃过几次饭后,对大掌厨的手艺只给了个“尚可”评价,中秋晚宴要怎么才能讨江刺史的好,这可真有点为难汤老板。

站在临街的二楼上,汤杰愁眉苦脸地望着大街上往来不断的车辆。一队插着彩旗、长长的货车从面前驶过,奔向西城外的边市,汤杰知道不少外州的商人得知会野府中秋节庆,赶在中秋节庆四处商人云集的时候卖个好价钱,这段时间会野府天南海北的货物都能买到。一拍栏杆,汤杰打定了主意,就算赔本也要赚声吆喝,晚宴的用菜从贵、新、奇三个字上下功夫。

急匆匆地来到厨房,汤杰找到大厨丁西山商定菜谱,除了常见的牛羊驴鱼要准备外,市面上能买到的山珍野味都置办些,除此外汤杰点了几样各州的珍品:仁州渝春湖的螃蟹、平州的风干腊鸭、并州黑水河特产黑斑鲈鱼、辰州深山狍肉干、魏州产的松针火腿、灵州新出的松茸。

丁大厨边听边吸凉气,他曾在帝都鸿云楼掌勺,这些菜都会炒制,只是将各地的珍品集于一桌的机会不多,中秋晚宴一桌十六个菜,加上酒水点心,估计百两银子也打不住。

从厨房出来,汤杰让人叫来店里的采买梅老六,问道:“点心、果子可准备妥当了?”

梅老六笑道:“老板,咱化州的果子满大街都是,我已经跟瓜果市的老板打过招呼,让他们在中秋节中午把东西送来,保证又新鲜又好吃,误不了事。点心用得是百味居的八小点,他家的东西您自然放心。”

汤杰道:“百味居的点心可以,不过让他们多送几样,凑齐十二盘。会野府的瓜果虽多,但大伙都吃过,不能都用市面上常见的东西。你到瓜果市,可见到其他什么东西?”

梅老六道:“那可多了,江南一带的蜜桔、红柚、菱角都当时令,对了还有苗寨的甘蔗。”

“都买些来,摆在桌上有面子。”汤杰吩咐道。

这些千里运来的水果可不便宜,梅老六道:“老板,这些东西可不便宜,摊上可不赊账,老板您得给我点钱做订金。”

汤杰一瞪眼,喝道:“你找甘掌柜要十点银子,让他们挑好的到时送来。要是送来的瓜果烂了,小心你的饭碗。”

打发走梅老六,汤杰又想了想,叫来个伙计,让他去青楼跑一趟。刺史宴客可能会让歌妓唱歌跳舞助兴,到时让老鸨派些姑娘来,事先预备下,省得临时慌乱。

………………

《郑典》规定,内外官吏有假宁之节,中秋节给假三天,从十四至十六日。

十四日上午,府衙后门走出一群人,却是刺史江安义带着家人出门逛街,美其名曰体察民情。江安义抱着儿子,身旁跟着欣菲,思雨和田芝在后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朴天豪和陈安凯当成护卫,一行六人沿着府衙后的大街慢慢往前走。

虽然是化州最高的官员,但认识江安义的人并不多,刺史也是两只眼一张嘴,换了常服走在大街上没人认得。江安义穿了件青色士子衫,怀中抱着孩子,身旁跟着妻子,典型的一家三口标配。要说引人注止,倒是因为三名女子都容貌出众,一路走来收获了不少目光,至于江刺史,没人在意。

会野府的治安不错,十二日府衙张贴了公文,在会野府设置了四个不同的集市,东市卖吃食,西门弄杂耍,北门卖百货,南门给胡商,另外边市还有大型的商品展销,西门外有牲口交易市场。为了维护好秩序,方别驾和华司马联合下令,派府兵和衙役上街巡视,如果有府兵或衙役欺压百姓,一律革职押入大牢严惩。化州的年景不错,江刺史提高了差役的薪俸,加上年节的赏赐,最普通的差役也有七八两的年收入,足够支撑一家人的开支,如果惹恼了刺史大人,失了差事,可就得不偿失。

街道上不时有皂衣衙役和手持长枪的府兵巡逻,没有纨绔、地痞前来调戏,昨夜思雨和田芝兴奋地议论了半晚,准备今天要做回侠女为民除害,结果风平浪静没有一显身手的机会。

看着思雨撅着嘴,满脸不自在,欣菲笑骂道:“你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

会野府中秋大庆的消息传出,各村的百姓都来赶集,冲着节日期间小摊贩一律免税。平时来卖东西要两文钱的摊税,如今免了就省下了两文,可以给家里的小孩带根糖葫芦回去。再说会野府这几天东西特多,今年夏收多卖了几文钱粮食,趁着过节买东西回去。那些商贩、走江湖的趁机来赚钱,邻近的属县有人乘了马车专程前来凑热闹。

街道人车马不断、人流如织,两旁的商铺张灯结彩,店牌都打理得干净,重新描金绘红,透着精神。虽然归置了四个集市,街道上的空地还是被占得满满当当,算命看卦的、打把式卖艺的、捏糖人的、卖剪纸的,挑着货摊沿街敲打拨郎鼓的小货郎唱着小曲,背着草把插满红焰焰糖葫芦的小贩高声叫卖,推着板车拉着各色水果的瓜果商流着热汗,挎着小篮沿街卖桂花膏的小姑娘洒下花香,打着赤脚的小子和丫头笑着飞跑而过,追逐着他们的快乐,整个会野府从里到外散发出喜庆的气氛,好一副繁华景向。

思雨的不快很快被商铺伙计的吆喝声驱散,拉着欣菲和田芝兴致勃勃地从这家到那家,挨个看过去,不用多久,朴天豪和陈安凯两人的手上就提满了大大小小的商品,江安义怀中抱着儿子,三人相视苦笑,躲在房屋的荫凉处唉声叹气。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七章太阴朝元

郑国内地在朝庭的支持下崇佛抑道,除了佛道两教外其他宗教几乎没人信仰。可是化州百族杂居,郑人占的比例仅有一半,往来的胡商把伊兰教、基主教带到了化州,甚至北漠的萨都教在这里也有信徒。

节庆之日是各大教派传道的良机,大街小巷可以看到光头托钵的僧人、身穿黄色戒衣背着宝剑的道士、一身洁白祭衣的传教士,甚至有头戴鹿角,戴着面具的神师在向感兴趣的百姓传道。

离西城门不远有块五亩大小的空场,是府兵平日操练的地方,中秋节庆期间被辟成杂耍艺人卖艺的场地。空场上挤得满满当当,有中原耍猴的、有西域喷火的、有练武卖药的、有攀杆舞蛇的、有说唱逗嘴的、还有演傀儡戏的,围成大大小小数十个圈子,时不时爆发出阵阵叫好声,惹得小孩子兴奋地一会儿钻到这里,一会儿跑到那边。

离城门稍远处有个圈子,正在上演一场诸神拜见天尊的傀儡戏,借助烟火模拟出的云雾效果,那些傀儡在吞云吐雾中如真的神魔,引得不少老百姓跪倒向着戏中的天尊祈拜。

一声霹雳响,一股狂风扫过,烟消雾散,一个苍老的声音唱道:“诸位善信,天尊返宫,诸神退去,平安福寿,诸事皆宜。”说话的老道束发盘髻,戴着莲花道观,发如三冬雪,眉如九月霜,可是面色红润,有如婴儿,身着黄色道袍,脚踩船形云靴,手拿拂尘,真有如神仙下凡一般。

老道摆动手中拂尘,口诵法号“无量天尊”,开口道:“八月中秋乃太阴朝元之辰,诸位善信回到家中,不妨用黄纸牌位书写‘月宫太阴皇后星君’字样,牌位下放置油灯七盏,待亥初时分向正西叩拜,可保全家平安,增长福寿。”

看戏的百姓纷纷向老神仙拜谢,人群中自有不信之人,出声讥道:“一派胡言,哪来的太阴朝元,装神弄鬼。”

老道向发声处看去,却是个青年书生,手中拿着折扇,一脸得意地望向他。老道微微一笑,道:“无量天尊,这位施主,你大可不信,何必冲撞神灵,小心祸从口出,惹得太阴星君不喜,生出一场是非。”

那书生傲然道:“子不语乱力怪神,我倒要看看那太阴星君如何降罪于我。”

老道身边有几名徒弟,正在收拾傀儡,其中一个中年道士直起腰,趁人不备,手指冲着那书生微弹,一缕指风隔空点在书生的腰间。

那书生舞着折扇说得唾沫横飞,目光却斜向不远处的几个女娘,见那几个女娘以团扇遮脸,笑着冲自己指点,书生越发地劲头十足,猛然间觉得腰间一凉一酸,紧接着直不起腰来,软塌塌地向地面倒去。

人群一阵惊乱,像避瘟疫般让开,唯恐沾染上书生的晦气。那书生挣了挣,无力地躺在地上,惊恐涌上心来,慌乱地叫道:“救命,仙长救我,仙长快救救我。”

“这小子刚才还嘴硬说什么没有神仙,真是现世

报”、“刚才仙长说要几盏灯来着,晚上我让全家人都拜拜”、“这小子是老吕家的,读了两年书不知道天高地厚,遭报应了吧”、“老神仙,年轻人不识轻重,您高抬贵手,救一救他吧”。

人群说什么的都有,旁边的人也被惊动,围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地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老道示意徒弟扶起书生,架着他来到近前,微笑道:“你是个读书人,既然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就应该知道还有一句‘敬鬼神而远之’,无论你信不信,对于神灵都应该保持敬畏,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能口吐妄语。”

人群中一阵附和声。那书生全身发抖,颤声道:“小子知道错了,还请老神仙救我一命,我一定重重答谢老神仙。”

老道叹道:“此事因贫道而起,贫道不能见死不救。贫道不需你的答谢,只要你今后心存畏惧,拜谢神灵便可。”

“一定,一定”,吕书生头点得像鸡啄米。

老道一甩手中拂尘,掐指算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刚才你说话时不知冲撞了哪路神仙,待贫道烧香叩拜,请神仙饶你一回。徒弟们,燃香。”

三根线香点燃,插在紫铜香炉之中,说来也怪,香烟直而不散,像三根直线直直地升上天空,一股异香让人迷醉,闻之有飘然欲飞的感觉。

众人心中惊异,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烟雾再起,缭绕之中老道翩翩下拜,口中不知吟诵着什么道歌,听在众人耳中有如神仙低语,肃然起敬。吕书生在两名道士的扶持下跪在老道身后,大气也不敢出,生恐冲撞了神仙。

那个中年道士却是杨思齐,在背后扶着吕书生,心中暗笑,丹元子老叔惯会装神弄鬼,难怪刘叔派他带队来会野府见机行事。

看着那线香,杨思齐有些心痛,这香可不是一般之物,乃是元天教栖身秘岛所产的失神香,以龙涎香为主料,勾兑了岛上特有金蝶花花蕊磨制而成,闻之能够引动心魄,忆起往事,目见幻像。

鼻端离到馥郁的香味,杨思齐一时不查,神思恍然起来。眼前出现刘师的样子,耳边再次响起叹息声,“天算不如人算,破坏屯田失利一事怪不得你,思齐,你不用过于自责,倒是你说踏入炼神还虚之境,实是喜事。我老了,重振元天大业要靠你们这辈人了。”

杨思齐心痛地看着眼前这位老人,小时自己跟着他学文,自己的名字还是他所取。刘师为元天教之事呕心沥血,这两年,须发全都白了,再加上青山水寨起事以来,连遭不利,老一辈的兄弟相继过世,对他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自己从未见过刘师如此消沉,脸上的每条皱纹都写着疲惫。

“急急如太上老君律令,敕”,丹元子一声厉喝把杨思齐惊醒,手中真气一吐,把吕书生腰间的淤塞冲开。

吕书生感觉腰间一热,软塌塌的腰突然来了劲,用力一挺,直起身来。

杨思齐的手一带,吕书生顺势站了起来,扭了两下腰,发觉全然无碍,惊喜地欢呼道:“好了,没事了,多谢老神仙。”

“不会是假的吧,这么快就没事了,我以为至少要在床上躺几天。”

“废话,神仙出手,怎同凡响。再说那个姓吕的我认识,就住在城南,绝不会作假。”

丹元子看着一个劲冲他躬身施礼的吕书生,温和地笑道:“不用谢我,今年可要谨言慎行。”

“是,是,是”,吕书生千恩万谢,不敢多呆,钻出人群走了。

这场有如奇迹的变化让观看的百姓惊叹不已,有人“扑通”跪倒,道:“老神仙,我背部时常疼痛难忍,请老神仙救我一救。”

“扑通扑通”,立时间跪了一地人,有求丹元子祛病消灾的,有请他驱邪捉鬼的,还有让他超度亡魂的。

这些早在预料之中,丹元子捊须笑道:“诸位请起,刚才只是碰巧,神灵大度才放了那位书生,贫道并无功劳。”

越是这样说,那些老百姓越相信眼前这位是活神仙,拼命地磕头哀告。丹元子转过身,微闭双目,不以理睬。那些百姓哀告声越切,有性急地跪爬上前,牵拉住丹元子的道袍不放手。

另一名道装打扮的汉子躬身道:“师傅,您常说修道之人要怀仁心,济世救人,这些人实在可怜,你就帮帮他们吧。”

要说的话事先早有商量,杨思齐斥道:“师弟,师傅带我们游历,偶施法术游戏人间并无大碍,如果不加节制,岂不耽误了师傅的清修,要中影响了师傅的飞升得道可怎么得了。”

那些老百姓听出来了,眼前这位老道就是活神仙,只是带着徒弟偶尔出来游戏人间,这样的活神仙哪能错过,有人高声喊道:“老神仙,我等愿意筹钱修建道观,诚心向道。还望老神仙看到我等虔诚之心,多发慈悲,在人间多停留些日子。”

丹元子仰天长叹,道:“烦恼皆因强出头,难怪贫道在深山之中心思不宁,看来是逃不过此劫。罢罢罢,贫道就在此处呆上三年,了却尘缘后再静修飞升。”

老百姓听老神仙说肯留下来,跪了地上磕头,一个个喜笑颜开。

丹元子道:“施主们请起,无须跪地。贫道与施主们事先约法三章,一是贫道与徒弟暂居于会野府南的苍柱山金霞洞中,无须修建道观,也不用施舍钱财食物,一切不需挂虑;二是无论是祛病消灾还是驱邪捉鬼,贫道每月只出手三次,次数过多于贫道的修行不利,还望施主们体谅,贫道会让徒弟发放三块道牌,凭牌每旬之末来山下等候;三是心诚则灵,贫道会传授些经文给施主们念诵,既可以驱邪袪魔,也可为贫道增加些功德,飞升会更容易些。此三点,还望尔等严加遵守,否则莫怪贫道不辞而别。”

走出会野府南城门,看着身后一长串跟随的百姓,丹元子露出得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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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九十八章中秋邀战

中秋节郑国有拜月祈福的风俗,富贵人家登高楼观赏歌舞、彻夜饮宴;文人士子泛舟河上、吟诗做对;普通百姓也会买上一壶桂花村酿,几盆瓜果,吃着月饼,一家人说说笑笑,暂忘辛劳。中秋赏月,离不了吃食,月饼和西瓜必不可少。讲究的人家将西瓜切成莲花状,瓜果摆放出五颜六色,至于月饼要分而食之,根据家中人数,哪怕不在现场,也要算上一份,取团圆相聚之意。

八月十五,月上柳梢,一片清辉却被满街的红灯笼夺去了颜色。大街小巷洋溢着欢声笑语,豪门门前搭成灯楼,摆放出各种形状,引得行人驻足观赏;小孩手中拿着兔儿灯、花鸟灯、走马灯蹦蹦跳跳地跟在父母身边,点点萤火汇成河流;不时有烟花在空中释放出灿烂,让那月色越发显得清冷孤单。

一队人马出府衙往西,前往栖仙楼。看着街上热闹的景向,华司马叹道:“安义来化州两年,会野府大治,此等欢庆场面我在化州已有十多年未曾见过。”桂花香中,江安义骑在木炭身上顾盼自雄,这感觉就像当年高中状元披红挂彩夸官游街般骄傲、自得。

来到栖仙楼前,一群人已经迎了出来,为首的正是宁府太爷宁波。江安义下马,带着府衙大小官员上前寒喧,众人说笑着往里走。身为店老板,汤杰是夜宴的总指挥,见众人踏上红毡,急忙喊道:“奏乐。”

悠扬的乐声音响起,歌女齐声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大红灯笼和彩灯将酒楼装点得明亮辉煌,如披云霞,舞女们个个浓妆艳抹,衣着华美,舞姿优美动人,真如歌中所唱,“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看到江刺史一脸沉醉,宁波拈须笑道:“江大人这曲《水调歌头》今夜必定有无数人吟唱,至此以往,千年以后,此曲依然传唱,安义之名必定名留青史。”

江安义高兴地放声大笑,身旁众人纷纷凑趣夸赞,马屁和谀语齐飞之际,有如身在云间。

杨思齐站在栖仙楼前的广场上,看着楼前斑驳陆离的彩灯,笙箫乐器的演奏之声隐隐传出,歌声婉转动听,有如天籁,高楼之上欢声笑语,便是仙人在纵情欢娱了。

江安义的这曲《水调歌头》传扬甚广,杨思齐也会背诵,听着楼中传出“千里共婵娟”歌词,嘴角泛出冷笑。月有阴晴圆满,江安义想借中秋节营造出普天同庆的盛世景象,自己偏不能让他如意。

身边不时有拿着折扇、提着灯笼、携妻带子的百姓路过,一个个喜笑颜开,欢笑声落入杨思齐的耳中分外刺耳。杨思齐潜在化州有一年多,亲眼目睹了百业凋零、百姓流离失所的化州逐渐变成现在的样子,虽然身为对手,杨思齐对江安义也深为佩服,可惜道不同不能为友。

刘师曾经说过,遭受兵乱的化州百姓衣食无着,生活困苦,对朝庭充满愤恨,正是元天教收拢民心发展壮大的机会,特别是那些失孤的小儿,能够收聚加以调教,便是元天教将来的骨干力量,可是江安义设立了慈幼抚孤院,让元天教的打算落到了空处;化州缺银、缺粮,无力支撑安西都护府的兵马所用,所以安西都护府才将大帐设在并

州,这让西域军有充分的时间入侵,如今商路畅通,边市税赋剧增,而边陲屯田取得成功,安西都护府很有可能会移师化州,届时再要入侵难上加难。

想到自己在合城县破坏屯田功败垂成,杨思齐的眼中闪过厉色,所有的这些都因江安义所起,郑之良才、我之大敌,安义不除,诸事难为。

戎弥国会盟失利后,组成联军东进化州的计划搁置了下来,刘子维召集众人商议对策,杨思动对自己的失败很不甘心,提议要再潜入化州采取杀官、放火、劫库等举动,搅乱治安和人心。

刘子维摇头道:“此举只能取一时之效,引得百姓反感、郑国朝庭注意反而因小失大,再说你到化州杀人,龙卫也可来戎弥杀人,相比之下我们更处于劣势,也不合江湖规矩,此事不可。”

丹元子道:“联军东进之事虽一时受挫,但看戎弥国的举动,正在对属国施压,戎弥国主东进之意应该未改,这对我元天教来说不见得是坏事。戎弥国主答应划分给我教十个县,是要我教破坏屯粮,里应外合打开关卡和城门,如今破坏屯粮失利,当初的允诺怕要变卦了。”

“不错”,刘子维皱着眉头道:“我教素与二王子亲近,如今二王子被禁家中,戎弥朝堂上没有人替我教说话,我怕夜长梦多。”

丹元子道:“虎敢此人雄才大略,打定的主意不会轻易改变,戎弥这方不用太过担心。只是我教在化州势力薄弱,一旦战起,不能依约打开城门关卡,戎弥国必然要失信。所以靠人不如靠己,青山水寨起事时我没有出现,化州龙卫应该不认识我,我想带几个得力人手进入化州,联络失散的旧众,并伺机传教、壮大势力等候时机。”

杨思齐作为元天教第一战力被刘子维派来保护丹元子的平安,进入化州后几人得知会野府中秋节庆,丹元子带着杨思齐等人在会野府西市演了一场神鬼戏,果然哄得百姓深信不疑,奉为神仙。

苍柱山在会野府城南十里,金霞洞不过是个无名的山洞,丹元子随口编出的名字,他们并未居住在此,只是每旬末百姓送医才过来,而且丹元子让百姓只许到山下,由他下山看病,所以不怕别人发现。

丹元子真正的落足地在苍柱山一处山坳中,这里有个二十余户人家的小村落,因山路险峻难行不为人知,赵良铁就隐居在此。混水寨投降之前,赵良才、赵良汉两兄弟让弟弟先带人离开,后来赵氏两兄弟投降官府,攻下青山水寨,因功封了小官,新任大都护杨祥亮到任后,两人被派去剿匪,分别战死。赵良铁得知后对官府痛恨异常,寻到兵败后逃到化州的元天教人,主动要求作为内应,反抗朝庭。

来到化州后,杨思齐意兴难平,一心要找江安义报屯田之仇出胸中闷气,丹元子劝说无用后,只得由他。杨思齐打定主意要在众人面前击败江安义,放把火点燃栖仙楼,让化州的百姓看一场元天教点燃的拜月香火。

靡靡之音令人颓废,杨思齐纵声长啸,声音激扬清越,盖过了楼中的歌舞声乐,盖过了燃放的烟花爆竹,这一刻,天地之间只有他的长啸声如滚滚浪涛,绵绵不绝。

啸声起,江安义便知来人是杨思齐。临沙县星空下不分胜负,江安义亦引为憾事,那次争斗让江安义领悟到元神应敌的奥妙所在,与欣菲研讨之后,悟出真气聚散、分化、寻隙、炸裂诸多用法,与田少秋多次切磋,令他惊叹不已,认为可以与灵香谷谷主卓灿一较高下。卓灿是江湖十大高手,成名有数十年,田少秋的评价让江安义十分振奋,甚至隐隐对何文琴的到来有所期待。

啸声听到众人的耳朵中,有如滚雷,震得心烦意乱,不少人捂紧耳朵,可是啸声仍旧清晰地钻入耳中。楼下歌舞的女子吓得尖声惊叫起来,栖仙楼内乱成一团。

今夜中秋盛会,百姓游玩嬉戏,府兵和衙役并未歇息,四处巡逻维护秩序,以防意外发生。江安义事先也做了准备,让管平仲派遣了八百名驻军,一个城门二百人驻守,以防元天教做乱。

听到啸声,驻军迅速地围了过来,等江安义从楼中迈出,数百名驻军已经举着刀枪将杨思齐困在中间。杨思齐凛然不惧,冲着江安义笑道:“江大人,又见面了,值此佳节,杨某特来祝贺。”

“元天教匪杨思齐”,今夜秦子炎在座,一眼就认出在屯田衙门大闹后脱逃的杨思齐,他已经知道徐百福是化名。

元天教匪四个字引得江安义身后的客人一阵骚乱,江安义皱起眉头,这个杨思齐真是心腹之患,时不时蹦出来搅乱,今夜是中秋节庆,如果让他伤了人岂不糟糕。这里不是战场,楼宇林立,人群众多,别看这么多官兵围着他,如果他想逃,还真没人留得住他。

“杨思齐,你身为海天阁阁主,也算是江湖名宿,怎么像下三烂一样偷偷摸摸。今天是中秋节,你我虽是敌人,但江某佩服你的身手,想请你喝上三杯。”江安义生怕杨思齐爆起伤人,先用话挤兑住他。

杨思齐明白江安义的心意,笑道:“江大人,你尽管放心,只要他们不主动攻击我,杨某不会先向普通人下手。江大人在会野府中秋大庆,杨某听闻特地赶来祝贺,江大人是化州刺史,不如就由我俩共同为百姓们表演一场,以庆佳节。”

“好”,江安义鼓掌笑道:“江某求之不得,请。”说着脱下外面的长褂,递给身旁的朴天豪,舒展手腿向场中走去。

杨思齐笑道:“中秋佳节,岂能无酒。江大人刚才说请我喝上三杯,先饮过后再动手不迟。”

灯光之下,面对枪林刀阵,杨思齐神态自若。江安义见他浓眉阔口,风霜之色不掩豪迈,望之令人心折。

“是江某失礼,拿酒来。”

陈安凯抱着两坛金玉液过来,江安义和杨思齐接在手中,同时揭开酒盖,仰头灌下。一坛酒重二斤,金玉液可比四大名酒烈多了,等闲人喝上半斤便要醉了。此刻,无数闻讯赶来的百姓将栖仙楼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众人屏住呼吸,看着场中两人大口饮酒。

酒水淋漓,酒香四溢。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两人,无数人生出男儿当如是的想法,朴天豪、陈安凯之辈恨不能以身代之。

“砰”的一声,酒坛落地化成碎片,狂风起,大战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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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九十九章风波难平

“蓬”,烟花在空中绽开花朵,映得众人脸上一亮。

光亮尚未暗去,杨思齐化成一道流星,卷起冲天巨浪,势不可挡地向江安义击去。江安义灵台澄明,元神凌空,周遭的风吹草动尽在感应。杨思齐的真气有如流水,水之善下无所不在,江安义感觉整个虚空都被弥满,然后四面八方朝自己挤压过来,连月光、灯光都像被隔绝开来,那种感觉有如溺于深水之中,不能呼吸。

换在临沙夜战之时,江安义会感到应对无措,他的对敌经验不多,但江安义有个贤......

《变臣》正文 第四百九十九章风波难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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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章娘娘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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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消息后,黄喜立刻前往淑景宫。自打安楚王石重杰出宫后,淑景宫中清冷了许多,黄淑妃每日手不释卷,静心读书,只有当安楚王进宫时,淑景宫中才多了些欢声笑语。

黄喜把自己三日后要前往镇北大营的消息告诉了黄淑妃,黄淑妃放下手中书卷,看着黄喜,冷冷地道:“可是本宫阻了你的前程,你要急着出宫立功得赏?”

殿中侍立的宫女都是黄淑妃的亲信,黄喜不用避忌,“扑通”一下跪倒,声泪俱下地道:“娘娘对奴才有救命之恩,奴才就算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奴才怎会做出不顾恩义之事。只是小主子渐大,朝中助力不多,奴才这才愿到塞外打拼,如果托娘娘和小主子的福,能立下功劳,将来也能为小主子添点助力。”

黄淑妃深为感动,伸手扶起黄喜,道:“黄喜,本宫错怪你了,你且起来说话。”

良久,黄喜步出淑景宫,站在宫外的长廊,抬头看天。天空被建筑割成小小的方块,人在宫中,有如鸟在笼中。黄喜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自己困在笼中已近十年,终于有机会出笼走走。困于笼中的是金丝雀,翔于蓝天的才是雄鹰,北漠风烈,正是雄鹰展翅之处,唯有搏出钢牙铁爪才能对付自家的仇人,才能为父亲、家人报仇。

傍晚时分,石方真驾临坤安宫,天子和皇后伉俪情深,一月之中有半月宿在皇后处。天子和娘娘的吃食很简单,二荤二素一汤,五绺鸡丝、黄焖羊肉、炒青菜、蒸芋头和萝卜骨头汤,普通的富裕家吃食也不会这样俭陋,但石方真和王皇后都吃得津津有味。

王皇后替石方真盛了碗汤,递过去道:“秋天干躁,你昨夜有些咳嗽,多吃些萝卜汤。对了,白天我问过御医,御医说梨有润肺的作用,化州进贡来的蜜水果中有不少梨,等晚间吃上一碗。”

石方真将碗中汤一口喝干,道:“有萝卜汤就可,不用蜜水果。我听安寿说韦义深咳得厉害,你让人赐些梨制蜜水果给他。”

王皇后笑道:“安寿今早来过,走的时候我已经让她带去了五十罐。方真,不是我说你,你也太过节俭了,这蜜水果是化州进贡的,化州水果便宜,你让江安义多进些便是,何必省自己的吃食,江安义是有钱人,您不用担心吃穷了他。”

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毛巾,石方真擦了一下嘴巴,笑道:“江安义确实是个有钱人,不光他自己有钱,到化州后化州也变得有钱了。我听户部今日禀报,化州今年光商税就能破四百万,这才不到两年,化州的税赋成倍增长,江安义不愧是国士之才。”

“那也是您慧眼识人的结果。”王皇后笑着捧了一句。

石方真开心地大笑,道:“‘合税为一’施行后各州的税赋都有所增长,对北用兵的银两应该不难筹措。化州屯田取得成效,今年夏收便得粮四十万石,化州再无饥馑之忧,不仅如此,屯田衙门的屯粮还能供给安西都护府。看来屯田之政可行,朕当适时在边镇各州推行。”

王皇后微笑着看丈夫,眼中满是崇拜,若有所思的石方真在她心中永远气宇轩昂、丰姿潇洒,望之心动。

“我大郑国富民强,文武用心,正是北伐之良机,朕一定要实现先祖遗愿,开疆拓土,平定北漠。”石方真振奋地挥动着手,眼中闪着光芒,激动地道:“朕要御驾亲征,再现高祖的文治武功。”

王皇后既是开心又是担忧,稍待了一会,委婉地劝道:“万岁,刀枪无眼,你亲上战场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办?再说打仗,乃将士用命之机,您总不能亲自去冲杀吧。而且京中也离不开你,你走了朝中大政岂不要乱了套。”

“诶,朕北上后京中不是有伟儿吗?太子监国有利于他将来接替皇位,我会将陈相留在京中,他是老成谋国之人,伟儿年少正要陈相这样的人辅佐。六部尚书中我只带走余知节,其他文武大臣多数也会留在京中,你无须担心。”石方真温柔地握住妻子的手,微笑道:“京中有你在,伟儿有什么过错你不可牵就,该骂得骂,要知慈母多败儿,你心中要有数。我不在宫中,让安寿进宫多陪陪你,替你管教伟儿,伟儿从小怕姐姐,她的话伟儿不敢不听。”

王皇后心中隐有不安,这段时间天子心思放在北伐之上,对太子的关心少了些,她隐约听到伟儿耽于玩乐,加上自己在银两上给得宽松,伟儿花起钱来大手大脚。崇文馆直学士周存处等人逢迎太子所好,以游学为名,带着伟儿游山玩水;有几次自己去东宫,发现宫中多了些美貌的女子,问及伟儿说是臣子所献的侍女,伟儿已经十五岁了,明年该给他物色太子妃了。

石方真没有发现皇后的胡思乱想,他沉浸在自己的宏图大业中,滔滔不绝地道:“朕即位之时多是父皇遗留下来的老臣,又多是世家子弟,朝堂之上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朕想要做点什么,制肘众多。这十六年来,朕竭力打压世家势力对朝政的左右,柳信明告退,李家日暮途穷,韦义深告老,卢家林垂死挣扎,世家在朝堂上的势力已经大为削弱。”

王皇后有些不自在,王家也是世家之一,同样遭受到天子的打压。申国公王克明长期闲居,五弟王克复受到责斥,差点丢官罢职,许多王氏族人的晋升受到了压制,这些都出自丈夫压制世家的打算。不过,嫁夫随夫,自己要坚定地站在丈夫一边,对于娘家,能帮得上的就帮一把,绝不能逆了天子的心意。

“朕重用余知节、段次宗等中年新锐,大胆启用江安义、韦祐成、朱易锋、张玉诚这些年轻人,朝政为之一新,处处洋溢生机,中兴之兆已显。余知节上奏今年税赋将达到三千六百万两,这个数目是父皇在位时的两倍,各州夏收已过,统计的屯粮已超千万石,足够十年所需。”石方真越说越兴奋,抓起手边的茶盅,一饮而尽。

王皇后整衣起身拜倒,娇声道:“臣妾恭贺万岁,文承武德,千秋万载,传颂圣名。”

殿中侍立的宫女和太监见皇后跪倒,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呼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石方真开怀大笑,起身扶起王皇后,对着跪伏一地的宫人道:“都起身吧。你们用心服伺,朕也不会亏待了你们。”

众宫人谢恩站起。王皇后有些诧异,平日天子对宫人较为严厉,少有这般和颜悦色。

等重新坐好,石方真解释道:“今日御书房,冯忠对朕提到,暗卫镇抚黄喜愿意率领谍报前往军中效力。登州苦寒,军营之中更为艰苦,谍报人员要深入北漠刺探消息,生死顷刻之间,这黄喜能够不畏艰难,忠心王事,朕着实有些感动。这些刑余的太监宫女,对朕的忠心倒不次于朝堂上的众臣。”

“天下臣民都忠心于万岁”,王皇后嘴中说着,心里却犯起了嘀咕。黄喜是谁,王皇后一清二楚,此人是黄淑妃的心腹,是安楚王的启蒙老师,说白了就是黄淑妃的一条狗,在这个黄喜的指点下,石重杰没少引得天子的注意,如今他要前往登州镇北大营效力,摆明是要为黄淑妃母子争上一争。

王皇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后宫上下被她把持得严严实实,黄淑妃每天只能老老实实在坐在殿中看书;安楚王在宫外吃穿用度都有规定,黄家对安楚王的贴己钱也少得可怜,自己听说他要吃罐蜜水果都要跑到宫里来,当真可怜,他有什么可以跟伟儿争的。

不过,这黄喜终究是个祸害,能想什么办法让他死在北漠才好,王皇后转着眼珠想主意。堂兄王克明是镇北大营的大帅,如果他肯帮忙,黄喜百条命也活不下来,可是堂兄为人方正,这个忙是决计不会帮的,其他人拿暗卫的镇抚也没办法。

石方真不知妻子心中打的小算盘,问道:“近来怎么少看到伟儿入宫来,朕有段时间没有过问他的学业了,不知他现在学些什么?”

王皇后有些慌乱地应道:“我听伟儿说他常出宫体察民情,崇文馆的几位直学士常带着伟儿去游学,说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伟儿说与去年的前三甲都曾在一起吟过诗论过文,他们对伟儿的才学甚是佩服。”

“几位直学士的做法很好,身为皇子不能困于宫中,要四处走走知晓民间疾苦,将来执政才会体恤民情,朕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也常跟着老师四处看看,最远还到过方州。”

石方真满是缅怀追思之意,喃喃语道:“记得当时朕的老师是范炎中,这老头子脾气暴躁,就算是朕犯了错也免不了要用戒尺打手心。朕初即位时他上本说朕的改革会使‘民生困窘’,要朕‘戒奢以俭、戒急用忍、徐徐图之’,当时朕气得七窍生烟,把这老头子赶回了家中。如今再思,范炎中说的句句都是金玉良言,朕当政的前几年,事事遭受打击,就是误在一个‘急’字上。”

“范先生致仕之后,不单写了《云水潭话》这篇著作,还为朕培育出一位国士来,真是功不可没。江安义贬在富罗县时,朕听说他曾到黄羊书院写下‘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院训,先生一生为国培育良才,着实可敬可佩。算起来江安义还是朕的学弟,他在士林之中有诗赋无双的美誉,朕这个做学长的脸上也有光啊。”石方真说着“呵呵”笑起来。

王皇后凑趣道:“万岁的诗写得也好,当年写给妾身的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让妾身感动不已,如果万岁不是烦心国事,而像江安义那般士林悠游,定然不让他专美于前。”

石方真又发出一阵开怀的笑声,道:“妻之美我者,私我也,不过,朕还是很高兴。写这首诗的时候你刚怀着安寿,一晃安寿都有了孩子,唉,时光飞逝,一晃你我都将老矣。”

“万岁何出此言,你春秋正盛,妾身还要跟在您身边千秋万载呢。”王皇后急道,眼中起了雾意。

石方真摇头不去辩驳,感叹道:“人生难得古来稀,算来范先生今年倒是古稀之年了,不知身体可还康健?”

王皇后笑道:“万岁既然挂念范夫子,不妨派使前去慰看,赐杖赠金以全当年师生之义,也让天下士子知万岁尊师重教之心。”

“梓童此言深得我心。”

夜色已深,龙榻之上石方真早已入梦,王皇后却在一旁翻来覆去睡不着,太子近日的作为和黄喜出宫让她心有不安,难以安眠。红烛映着罗销帐一片通红,帐内锦被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天子提及范夫子,感叹良师难得,伟儿身边也缺乏良师。原本江安义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此人是国士之才,专门用来教导伟儿有些大材小用,如今他在化州做得风声水起,更不可能调回京中。在富罗县时,江安义还会寄些日记来,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讲些百姓疾苦,增长伟儿的见识,连丈夫也夸赞他用心良苦。可是到了化州后,政务繁杂,好久都没有私信写给伟儿了。

伟儿身边的周处存等人,才学倒是有的,可惜一味想着讨伟儿的欢心,见伟儿喜欢民间趣事,便编了本《夜语闲话》让伟儿解闷,而后那些文人写了什么《空斋听雨》、《野村狐话》等乱七八糟的书来迷乱太子,被丈夫知道后严厉处治了几个,才刹住这股歪风。

伟儿正值年少,东宫之中美色不少,不能让伟儿耽于美色玩乐之中,要不然天子厌弃,更换太子,那一切都完了。脑海中闪过黄淑妃冰冷的笑容,王皇后惊坐而起,出了一身冷汗。

在宫女的侍奉下重新更换了亵衣,王皇后重新回到床上,靠在床头想着心事,趁着事情尚可收拾,明天自己去趟东宫,把那些狐媚赶出宫去,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玩乐之所拆除,让伟儿这段时间安心读书,不许周处存等人再带着他四处游玩。

万岁说的对,慈母多败儿,为了伟儿的将来,自己不能手软,把伟儿的用度要缩紧,省得他有钱到处乱花;直学士中江安义和张玉诚都不在京中,特别是张玉诚为人老成,多次规劝伟儿,自己要让万岁再选用两个这样的人在伟儿身边。

天子屡次提到江安义是国士之材,这样的人将来是伟儿的助力,自己要把他牢牢缚在太子身边。可是后宫不许干政,自己该如何做才能拉拢江安义?给权是给不了,给钱是笑话,自己手头宽松靠的还是人家的香水干股,结亲也不合适。

突然,王皇后思绪又重回到结亲两个字上来。她听天子讲过一件事,当初北漠利漫王子进京求亲,为免安寿远嫁北漠,天子下旨诸王选送适龄郡主进京,被利漫王子选中的安阳王之女是江安义护送进京的,当时李家有两女跟在江安义身边一同进的京。

侄儿王知至因此两女与江安义发生争执,被江安义打了一巴掌,自己要替侄儿出气,反被天子训斥,五弟和侄儿也因此事恶了天子,到现在还被天子记在心里,怕是难再有起色。那两名女子叫什么来着,王皇后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只记得其中一个是太仆寺卿李明行的侄女,另一个则是李家普通的族人。说来也怪,偏生那个普通族人嫁给江安义为妾,而李明行的侄女反而含恨出京。

王皇后记起三嫂几日前进宫闲话时跟自己提到过,李明行的侄女回到家中,与人议了亲,偏生没等过门就死了丈夫,后来不知所踪,最近冒出来说是又要嫁给江安义,李家记恨江安义在仁州清田时逼死了李师友,提了一大堆条件,听说此事又搁置了下来。

王皇后的嘴角露出微笑,朝堂大事自己不能干涉,婚丧嫁娶可正是自己这个天下之母该管的事。如果自己能促成这门亲事,既能让江安义感恩戴德,坚定地站在太子一边,又能拉近李家,使李家与王家关系密切,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就连万岁也会乐见其成。

第二天午时初,李明行散朝归家,轿子在府门前落下。管家上前撩起轿帘,低低地声音告诉他,“宫里路公公来了,说是有事找您。”

李明行一惊,反问道:“路公公,哪个路公公?”

宫谒太监路明理,四大内监之一,他出面传旨,那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要路明理出面传旨的事并不多,他手下有一群小太监,不少人认他为干爹,跟着他姓路,所有京中有“大路惊天,小路朝边”的说法。

“是路敬路公公。”路敬也是路明理的干儿子,不过在众多的干儿子中,这位路敬路公公还算有点重量。

李明行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路公公说了什么没有?”

“什么也没说,只说是好事,现在外书房等您呢。”管家恭声道。

听到是好事,李明行的心里安定了不少,最近这几年李家霉气事不少,听到宫中来人,多少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李明行原是司农寺卿,后改为太仆寺卿,都是六部九卿之一,在京城是响当当的人物,被天子敲打的成了惊弓之鸟。

见李明行踏进书房,坐着喝茶的路敬路公公笑着站起身来,恭身施礼道:“咱家见过李大人,给您请安了。”

李明行不敢怠慢,上前扶住路敬的手道:“路公公太客气了,李某担当不起,快请坐。”

闲聊几句,路敬道明来意,“咱家此次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有件事情要与李大人商量。”

李明行一愣,王皇后,自己同她从未打过交道,怎么会派人来见自己。

“皇后娘娘听闻李大人有一侄女,才貌双全,还未许配人家,有意替她为媒。”路敬笑眯眯地道。

侄女?李明行在心中迅速地把自家未婚的侄女过了一遍,明益已经离开京城,家眷随之付任,京中已无适龄的侄女。李家族人中倒有不少,能想起来的有五六个之多,不知皇后指的是哪一个?

李明行心中犯疑,脸上笑道:“多谢娘娘对微臣的关爱,只不知娘娘看中的是李某的哪一个侄女,许配的又是哪户人家?”

“就是当初跟江状元一同进京的那位。”

李明行惊道:“彤儿?”

心中念头电转,严格意义上来说彤儿已经算许配过人家,再嫁怎么可能惊动娘娘,而且目前彤儿正与江安义议亲,聘礼都已经收过,只是江安义不肯让彤儿居于冬儿之上,此事暂时押下,逼江安义做出让步。

“这?”李明行脸上现出难色,道:“不瞒公公,娘娘所提的贱侄女已经有过婚嫁,最近又与人正在谈婚论嫁,烦请路公公回禀娘娘,李家有负她的美意。”

路敬来的时候王皇后交待的清楚,对彤儿的往事一清二楚,也知道彤儿正在谈婚论嫁的对象恰好是娘娘赐婚的对象,所以他被拒之后,依旧笑容满面,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道:“好茶,这甘露茶汤色黄碧,饮来留香,好茶。”

李明行笑道:“这是李某的友人所赠,看来公公也是好茶之人,来人,将甘露茶匀出一半,送给公公。”

路敬笑而不语,李明行端坐品茶。功夫不大,管家笑着提来一包茶叶,放在桌上,点了点茶袋道:“公公,此茶得来不易,请公公自家饮用。”路敬笑意更深,道:“有劳管家,多谢李大人美意,咱家却之不恭。”

“李大人,彤儿姑娘的事娘娘都知晓了,知道她同江状元之间的情意,有意成全,所以特命我赐婚江安义和彤儿姑娘。”路敬收下茶包,明白茶包中有银票,这才心满意足的揭开迷底。

李明行惊得站起,问道:“娘娘将彤儿赐婚给江安义?”

“不错,娘娘加封彤儿姑娘五品宜人,特赐头饰一套,着择良辰吉日,早与江安义成亲,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李明行拜倒在地,道:“臣领旨谢恩!”

正文 第五百零一章风生域外

娘娘赐婚,天大的面子,朝野上下都在惊叹江安义的圣眷,不光天子护着,连娘娘都记挂着。

赐婚的对象是李明行的亲侄女,听说那姑娘生得花容月貌,江安义曾经与王家少爷王知至为了此女争风吃醋,把王少爷都打了,如今王娘娘居然还把这姑娘赐给了江安义,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

有些人想得更深些,江安义在官场上的根基不深,这回与李家结亲化敌为友,得了李家相助,根基已实,小风小雨怕再难撼动。

紧接着宫中的赏赐传了开来,那姑娘晋封五品宜人,赐宫中头饰一套;太子殿下赐江安义玉壁一对、珍珠两斛、金二百、银一千。这份重礼引发了官员们送礼的热潮,金银珠宝、名人字画、珍奇古董,被装入装扮得喜气洋洋的马车中,往化州会野府而来。

有王皇后的懿旨成亲的节奏明显加快了,日子很快定下,十一月初六迎娶。剩下的时间不过一个月,还要前去仁州迎娶,时间显得有些仓促。欣菲对皇后娘娘的介入有些不满,而且李家在会野府府衙旁边购置了一栋房屋作为新房,给人的感觉是自立门户,李家前来办事的人动不动就搬出娘娘的意思如何如何,欣菲索性不再去管,由李家去折腾。

江安义没想到事情以这种方式解决,家中女人的大小最后靠官阶来排定,欣菲是一品夫人,彤儿是五品宜人,冬儿是六品安人,虽然感觉有些对不住冬儿,但皇命难违,总不至于逆了娘娘的心意。私心里,江安义还是松了口气,能这样解决最好,毕竟彤儿等不起,等得久了不定生出什么事端来。

身为刺史,坐镇一方不可能前去仁州迎亲,这件差事自然落到了江安勇的身上。江安勇这段时间心全部扑在屯兵的训练上,他以六百轻骑为本,已经拉练起一只三千人的队伍,这些人多数是战场上厮杀过的老兵,稍加训练便杀气腾腾。只是这些人同样桀骜不驯,难以驾驭,江安勇和他们训练在一起,吃住在一起,事事争先,收拢这批人的军心。

对于老哥的亲事,江安勇不敢怠慢,奉命组建起一只豪华的迎亲队伍,从会野府到仁州李家,路上要十多天,原本江安义想让弟弟去趟家中,跟娘和冬儿解说一番,现在只能写封信让人寄去。

会野府喜气洋洋,江刺史准备成亲,莎宿国新伊王城却愁云惨淡,国主咄舍拉心事重重。戎弥国的特使一月六趟带来虎敢的喝斥,除了要求莎宿派七万军队随同出兵郑国外,还索要金银粮食作为军资。王庭之上众臣吵闹不停,咄舍拉感到脑袋都要炸开,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争什么王位,要不然哪来的这么多烦恼。

“莎宿国虽然力弱,但也是西域诸国之一,戎弥国身为宗主国,也不能如此欺压我国。我国兵马总数不过十二万,一下子派出七万出征,一旦损折过大,国内怎得安稳?再说戎弥国索要金银和粮草,将国内积蓄索要一空,一旦有事,用什么来应变?”副相吐乐赞声嘶力竭地道。

大相盖英和冷笑道:“吐乐副相,如果不答应戎弥国的要求,戎弥铁骑就要叩关,以我国的兵力怎能抵御,届时城破人亡说什么都晚了。”

塔扎(官名,相当于郑之兵部刑部尚书)吐乐安道:“大相不要危言耸听,莎宿国与戎弥国之间隔着尉车和居须两国,就算戎弥铁骑再厉害难道能生出翅膀飞到我莎宿国来,再说莎宿国与羌兰国是姻亲,戎弥要是出兵我国,羌兰国定然不会坐视,合两国之力应该能抗击戎弥入侵。”

大将军窋必嚷道:“我莎宿大军也不是泥捏的,戎弥人要敢来,我定叫他有去无回。”

咄舍拉抚着脑袋轻声哼哼,图乐(王庭内部近臣,相当于郑之殿中监)兰赫止站在咄舍拉的身边,伸出手指亲呢地替他按揉着太阳穴,咄舍拉抬头感激地一笑,兰赫止还以温柔微笑。这两人的互动看在庭下众臣眼中,只觉得恶心反胃,一个个闭嘴不语,生恐酸水吐出。

兰赫止原是王宫马夫,因为五官英俊像貌出众被咄舍拉所喜,数月间把他从王宫的马夫提拔到图乐的位置,偏偏兰赫止还不满足,希望借助咄舍拉分享朝堂的权力,有一批谀媚的大臣被他用金银收买,也有人想利用他升官,如今莎宿国朝堂上三分天下,兰赫止代表的新贵就占有一席。

看到众臣安静下来,兰赫止以为大伙畏惧他的权势,心中得意,偏生肚中无货,说不出一二,目光梭巡落在大臣瓦哈身上,这个人是他手下重要的谋臣,在这么重要的朝会上,自己当然要发声。

“瓦哈,你说一说,我们该怎么做?”兰赫止道。众臣心中暗怒,王庭会议,国主没有出声,一个宠臣居然如此放肆,当真无法无天。

瓦哈知道不合规矩,不过自己靠向兰赫止,这场合不得不替他发声。向咄舍拉躬身行礼,然后又抚胸向左右示意,瓦哈这才开口道:“诸位大人说得都很有道理,我没有什么太好的见解,只是觉得要将诸位大人的看法综合起来应对。”

盖英和冷哼道:“不要滑头,有什么话直说。”瓦哈以前是他的手下,如今投奔了兰赫止,盖英和当然对他不客气。

瓦哈不以为意,笑道:“戎弥国咄咄逼人,不可不防,两位吐乐大人硬抗的主张容易激怒戎弥,不甚妥当,而且最近羌兰国与我国关系闹僵,真的战起羌兰国不见得会来援。国相大人主张顺从,我戎弥国国力单薄,要满足戎弥国的要求,恐怕自己先撑不住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盖英和不耐烦地斥道。

兰赫止不满盖英和的嚣张,出声替手下打气道:“大相,这是朝会,国主让众臣议事,每个人都可以谈自己的看法,大相莫非想独断朝纲吗?你把国主置于何地。”

你别说,兰赫止戴帽子的做法堵得盖英和哑口无言。瓦哈感激地冲兰赫止点了点头,继续道:“小国生存之道在于委屈求全,我提议向戎弥国派出特使,奉献金银财宝祈求和解,戎弥国东征之时派遣三至五万军队随同出征。总之一句话,尽量能少出些血。再有,派出使臣前往羌兰缓和关系,再派些人到邻国去说动,戎弥国敢悍然兴兵的话,必然引起其他小国的惊恐,只要联合几个小国就不用怕戎弥入侵。”

咄舍拉站起身道:“瓦哈说的有理,派出使者前往戎弥请和。再派使者前往其他小国求助,羌兰国我会写书信给姐姐,让她说动羌兰国主与我国同盟。”

朝会散去,吐乐三兄弟一起回到了住处。吐乐家权倾朝野,三兄弟在朝中任大员,原本该有自己的官邸,但吐乐布年岁已大,希望子女留在身边,于是便将老宅重新翻修,把周围的房屋都买了下来,院落相通,开门自是一家,关门各自成宅。

听着三个儿子述说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吐乐布捊着胡须不动声色,莎宿王国危机重重,内忧外患之际居然还在争权夺利,真是不知死之将至。吐乐家树大招风,一个不惧,恐怕要面临灭门之祸。

等三个儿子说完,吐乐布缓缓地道:“瓦哈是才智之士,他的见解很有道理,你们要全力支持,不可暗中使绊,要知道莎宿国正处于风雨飘摇之季,唯有同心协力方能渡过难关。”

罗娜的父亲吐乐安嘀咕道:“瓦哈现在是兰赫止的一条狗,如果让他成事,兰赫止越发无法压制。”

吐乐布一拍桌子,斥道:“目光短浅,国若不存,命都不在,还争谁是谁的人。”

三子吐乐赞劝道:“二哥也是为吐乐家的将来着想,阿爷莫在生气,我们照办便是。”

吐乐布沉思片刻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等情况下越发要当心安全。除了让琅洛派兵保护家宅的安全外,多花些钱请些护卫,家里白天黑夜都要加强巡逻,以防万一。派人到宫中通知罗娜,让她也要多加小心,特别是隆盖,要让人牢牢看护好。”

隆盖黑发黑眼,与咄舍拉和罗娜的金发碧眼都不同,铁定是江安义和罗娜所生,吐乐家都十分清楚。咄舍拉无后,又对罗娜有所愧疚,默许了隆盖这个便宜儿子的存在,隆盖被当成王子养在宫中,这是延续吐乐家福贵的根本。

“多多交好窋必大将军,”吐乐布继续道:“战事一起,谁掌握了兵权谁就有话语权,赖以安家立命……”

一名家仆慌张张地跑进大厅,禀道:“王后派人来送信了。”

话音未落,一名宫中装束的女子急急进来,此女原是吐乐家的婢女,随同罗娜一起进宫,是罗娜的心腹。那女子向着吐乐布施了一礼,急声道:“王后让我禀报诸位大人,国主突然昏倒,人事不知。”

“啊”,吐乐布惊得站起,三个儿子也吓得脸色苍白,吐乐家的荣华富贵系于国主一身,如果咄舍拉此时出了意外,吐乐家将面临不测风险。

正文 第五百零二章王宫争权

“快备车,我随你们一同进宫,有什么话路上说。”吐乐布急急地吩咐道,在儿子们的掺扶下登车进宫。

来到王宫时,后宫已经乱做一团。在路上吐乐布已经从宫女嘴中知道,散朝之后咄舍拉和兰赫止在一起饮酒作乐,左译长送来戎弥国新递交的一封国书,咄舍拉看完之后,大叫一声就倒地不省了。

宫门前已经围着一群闻讯赶来的官员,看到吐乐布出现,众人上前寒喧,门前守卫的侍卫早已得到王后的吩咐,请吐乐布老爷子入内探视。

咄舍拉已经被移到了寝宫的床上,一群医官挤在殿角轻声地讨论着病情,帕火教大长老斯吉盘坐在床前念诵咒文,双手不时舞动做火焰升腾之状。

罗娜脸色苍白,落寂地站在床尾,看到爷爷进来,快步迎了上来。身处宫中,行动不便,就连自己的爷爷也有大半年未见了。拉住吐乐布的手,罗娜喊了声“爷爷”,触景生情,声音哽咽、眼泪先落了下来。

吐乐布看孙女衣着华丽,可是面容憔悴,没有丝毫欢颜,心中暗叹,为了吐乐家的荣华,苦了罗娜。此时不是交谈之机,吐乐布拉着孙女来到离众人稍远些的大柱旁,低声问道:“怎么回事?国主怎么突然昏倒了?”

罗娜是个果决的女子,知道国主命在旦夕,吐乐家随之岌岌可危,一个不慎就要家破人亡。简短地解释道:“刚才左译长送来戎弥国国书,要咄舍拉亲自前去新月城解释背信弃盟之罪,不然的话将率戎弥、尉车、居次联军踏平莎宿国,平分疆土。咄舍拉这个没用的又惊又怕,居然吓昏了。”对咄舍拉罗娜一百个看不上,语气中自然不会客气。

吐乐布皱着眉头问道:“医官怎么说?咄舍拉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醒来后可有什么后遗症?”

“医官说这是‘阴阳失调,气血逆乱,致脑脉痹阻’之故,还说什么是贵人膏粱之疾”,罗娜神情郁闷地道:“斯吉长老替他疏通过经脉,说他脑部经脉淤阻,很难醒来,即使能醒过来,恐怕也会半身不遂。”

吐乐布惊恐地道:“这么严重?此事有多少人知道?”

“斯吉大长老只告诉了我实情,那个该死的兰赫止和医官们估计能猜出来几分,至于宫人们不知道情况。”罗娜应道。

吐乐布沉思片刻,斩钉截铁地道:“你跟斯吉大长老说,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让咄舍拉醒过来片刻。你千万记住,从现在开始你要寸步不离咄舍拉,不能让其他人靠近咄舍拉。明天召集众臣,借咄舍拉之口立隆盖为储王,由你摄掌朝政。”

“怎么让咄舍拉说话?”罗娜浑身颤栗问道,这是要篡夺国柄,不过她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自然愿意冒险一试。

吐乐布扫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吉朵会腹语,明天让她扶住咄舍拉,伺机说话。”

吉朵是吐乐家随罗娜进宫的侍女,从小跟着杂耍班子四处流浪,学过腹语,在新伊城表演的时候被罗娜看中,吐布乐花钱将吉朵买回家,成为罗娜的侍女,没想到十多年后吉朵的腹语技能居然能派上大用。

时间紧急,吐乐布急急地又交待些要注意的事情,罗娜一一记在心里。

这时,斯吉大长老站起身,结束了祈祷。罗娜走到斯吉大长老身边,低低的声音跟他交谈着。斯吉大长老面露难色,连连摇头,罗娜把吐乐布刚才的吩咐说了出来,“大长老,如果你愿帮忙,我愿奉帕火教为国教,让王子咄隆盖拜你为师,您就是护国国师。”

斯吉白眉一扬,帕火教在莎宿国十分盛行,但佛教、伊兰教、基主教各有信众,难分上下。如果帕火教能被列为国教,对教义传播推广无疑有极大的帮助。吐乐布年老成精,洞悉斯吉的心理,知道名利无法打动他,只有教派的兴旺传播才能让斯吉让步。

果然,斯吉白眉抖动,片刻后两手并于胸前,做火焰状,道:“斯吉听侯王后的吩咐。”

第二天,宫内传出消息,说国主已经醒来,召见文武大臣。寝宫前,盖英和、吐乐兄弟、兰赫止为代表的三方势力都面沉如水,大家谁也不作声,唇亡齿寒,国主在此时出事,莎宿国的命运越发难测,众人的前程莫测。

这么多人不可能全部涌入寝宫,宫人宣读了晋见的名单,十几位重臣依次进入宫内,在咄舍拉的床前跪倒请安。咄舍拉拥坐在被中,左右都有侍女扶着,双目紧闭,像是在沉思。王后罗娜站在左侧,身旁是王子隆盖,帕火教大长老斯吉盘坐在右侧,双手握住咄舍拉的手,缓缓地往他体内输送真气。众臣跪在地上,不安地看着咄舍拉,等待着他开口说话。

突然,咄舍拉睁开了双眼,茫然地注视着前方,众臣大喜,纷纷请安。咄舍拉面容僵硬,眼珠呆滞,口中无意识地发出声响。罗娜拉着隆盖跪倒,有个声音传出,含糊不清地道:“……立咄隆盖为……王储,王后……摄理朝……政……”

盖英和首先叫出声,道:“大王,你说什么?”

他身旁的副相吐乐赞吼道:“盖英和,你要谋反吗,大王刚才说了立隆盖为王储,由王后摄理朝政。”

盖英和不理吐乐赞,梗着脖子冲咄舍拉道:“请国主明示。”

此刻,咄舍拉又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斯吉大长老道:“国主疲惫,已经睡去了。”

兰赫止从惊乱中清醒过来,知道让王后罗娜摄理了朝政,自己离死就不远了。盖英和和吐乐赞还在争论,兰赫止高声叫道:“我听到大王刚才说立咄隆海为王储,诸大臣商量执政,诸位,你们说是不是?”

咄隆海,乃咄其暴的儿子,今年已经十六岁。咄其暴死后,咄舍拉并未牵罪哥哥家人,让哥哥一家人仍居在原住处,供给不变,只是没有了权势。

“对,我也听到了”、“是这样说的”。事关命运,国相派的人和兰赫止派的人联合在一起,与吐乐派的人激烈地争吵起来。隆盖吓得“哇哇”大哭,罗娜面色铁青,死死抱住隆盖,怒视眼前争夺权利的众人。

“我刚才听得清楚,大王说的是立咄隆盖为王储,由王后摄理朝政。”一个声音响起,不容置疑地道。

吐乐派大喜,国相派和兰赫止派大怒,纷纷向说话人看去,说话之人是大将军窋必。

盖英和怒道:“窋必,国主说话含糊不清,大伙听到的情况不一,你凭什么说你听清楚了?”

“是啊,我分明听到是隆盖海”,眼看着争论又起。窋必冷笑道:“国主不过睡去,一会可能就会醒来,你们篡改王命,难道都急着去死吗?”

这句话提醒了众人,看着盘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咄舍拉,众人皆感心悸,刚才国主的话虽然含糊,但是意思很清楚,立咄隆盖为王子,王后摄政。

正在惊疑之时,寝宫外响起整齐地脚步声,一个声音在宫外高喊道:“翖侯琅洛奉命前来护卫。”莎宿国军制,设大将军,其下设左右骑君和五翖侯,再往下就是千长。琅洛便是五翖侯之一,统兵五千,负责王城安全。

听到琅洛的声音,罗娜扶着隆盖站起身,冷冷地看着跪着的众臣。瓦哈跪在众人的后面,看到罗娜眼中露出的杀意,知道大势已去,当即拜倒口中呼道:“瓦哈参见王储,恭请王后摄政。”

瓦哈提醒了吐乐派的众臣,他们跟着拜倒,口中呼道:“参见王储,恭请王后摄政。”兰赫止派的人面如土色,大兵就在寝宫之外,此刻还是莫装英雄,跟着拜服在地。

罗娜的目光落在直挺挺跪着的盖英和身上,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盖英和感到肩头无形的压力要把腰折弯,只是他刚才率先发难,已和王后结下仇怨,便是认输也恐怕国相之位难保,不如干脆光棍一些。

想到这里,盖英和取下头上象征相权的高帽,叹道:“我老了,不能再为国家效力,请国主准许我告老还乡吧。”把帽子放在一旁,盖英和恭恭敬敬地向咄舍拉磕了三个头,站起身,不管不顾地走了。

罗娜见大事已定,按照吐乐布的吩咐下达了摄政后的第一次政务调动,“盖英和辞相,着副相吐乐赞接任国相,庆仁融为副相。翖侯琅洛除卫护王城安全外,兼管王宫领卫,守护王宫安全,左译长不识轻重,致使国主昏厥,降职待勘,瓦哈升任左译长,处理外交事物,其余众臣,官职暂不变动。”

庆仁融是老王留下的臣子,算起来和盖英和是一派,不过此人忠心国家,有他在正好安抚盖英和一派。此刻不做人事调整,为的是安稳,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众臣松了口气,至少眼前难关顺利渡过,至于以后等以后再说。

众臣散去,罗娜让隆盖跪在斯吉面前,拜他为师,斯吉十分欢喜,摩挲着隆盖的头顶诵了一段祷词。罗娜歉声道:“大长老,册封护国国师之事等过段时间,眼下宫中不稳,不请您坐镇在宫中。”

斯吉大长老点头答应,王宫自有住处,选了处偏殿让斯吉大长老住下。罗娜回到自己的住处,看着眼前恭敬的宫人、华美的装饰,她第一次有了身为主人的快意。

正文 第五百零三章李家生意

丰乐十六年十二月初,一场大雪飘然而至,将化州大部分地区变成白莽莽一片。有钱人可以乘车骑驴吟风赏雪,普通百姓则要为屋顶会不会被雪压塌烦恼,府衙赈灾的公文已下,赈灾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相比去年,今年的雪不算大,有去年的经验,衙役和胥吏在村老和乡正的陪同下上门登记灾情,赈济的钱粮很快到位。今年各县衙门的粮仓都是满的,赈灾的银两也不用各县掏腰包,只需代垫,府衙会在年终上解中进行扣除。

一连忙碌了七八天,轮到十二月初十休沐,江安义总算能歇口气,坐在后宅院中的暖亭里,喝喝小酒,听听小曲放松一下。

箫琴合鸣,吹箫的彤儿,弹琴的是欣菲。彤儿立于亭外,身着黄色织锦长裙,外罩银白色长裘,凝神吹箫,飞雪在她的身边萦绕,江安义脑中不禁又想起在许园中的情景,那句“雪输三分色,梅逊二分香”的评价又浮上心头。比起昔日,彤儿显得瘦削了些,少了几分活泼多了些清冷,风雪中越发像一枝傲雪绽放的腊梅,惹人怜爱。

一曲奏罢,江安义斟上两杯酒,笑道:“云起雪飞,有如天籁。天寒雪冷,喝杯热酒怯寒。”欣菲和彤儿对视一眼,举杯饮尽。

彤儿从亭外踏入暖亭,亭子四周围着锦幔,角落里摆着两盆炭火,温暖如春。彤儿将披着的长裘解下,递到一旁的侍女手中,长发从裘帽中洒落,温柔如瀑。那长裘表面银白,平滑柔顺,细看下毛尖闪现出蓝光,彤儿刚才站在雪中,上面没有沾上一片雪花。欣菲笑道:“这件皮裘看上去十分贵气,妹妹从何处得来?”

“前几年我替家中打理南洋的生意,从洼罗国购得”,彤儿微笑地应道:“这是洼罗国的银鼠皮,银鼠生性机警,十分难得,一年之中抓不到几只。这件裘衣用了近二百块银鼠皮,没有二十年积攒可制不下来。姐姐要是喜欢,妹妹便把它送给你。”

“哟,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消受不起,妹妹还是自己留着吧。”欣菲哂笑道。

听着话语中隐隐传出的刀剑之意,江安义感到一阵头痛,齐人之福不好享,这个时候江安义分外想念温柔如水的冬儿。前段时日接到家信,冬儿说年后等天气暖和就带着智儿前来化州,届时有她在中间调和,家里的氛围或许会好些吧。

在娇妻美妾的温柔对视中,江安义举起杯,一饮而尽。

屋中传来江晨兴的哭声,欣菲站起身道:“兴儿醒了,我去看看。妹妹你陪江郎多坐一会。”

欣菲走了,彤儿也站起身来道:“时间不早了,江郎你送我回去吧。”

江安义拿过皮裘替彤儿披上,长裘触手生温柔顺如意,没有其他皮裘生硬的感觉。江安义心想,娘的腿到了冬天就感觉不舒服,自己要留意给娘置办几件好裘衣。化州有牛羊,出产裘衣和皮革,工匠用皮硝鞣制成的裘衣容易发硬,摸上去远没有彤儿身上的裘衣软绵。

彤儿没有住在后宅,李家替她在府衙不远处购置了一栋五进的宅院,从家中仆人到家具购置、花草布设都是李家人一手操办,欣菲还想帮着添置些东西,可是李家派来的管家李云霞一口拒绝,动不动就说是娘娘的懿旨,气得欣菲撒手不管。经历过风风雨雨,彤儿倒是看淡了这些,成亲第二天就随江安义来拜见欣菲,递茶喊了“姐姐”。

可是李家的做派显露出分庭抗礼的意思,让欣菲很不高兴,虽然表面上对彤儿很客气,骨子里却对她很拒绝,与对冬儿的态度截然不同。思雨见到彤儿更忍不住嘲热讽,彤儿淡然笑着只做没听见,欣菲看在江安义的脸面上,暗地里劝了几次思雨。思雨一生气,道声眼不见为净,带了几名女护卫跑去了合城县,跟江安勇一起去操练屯兵了。

路程很近,江安义和彤儿没有乘车,出了后宅门,彤儿自然地挽住江安义的胳膊。一股幽香传来,彤儿吐气如兰,贴进江安义的耳边轻声问道:“江郎,欣菲姐为什么不喜欢我?”

彤儿冰雪聪明,能感受到欣菲的冷淡,可是江安义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当着彤儿埋怨李家的做法吧。

“江郎不必为难,我知道欣菲姐是怪我分走了江郎的心”,耳畔传来彤儿幽幽的声音,“彤儿并不想跟欣菲姐争夺江郎的心,今生能陪在江郎身边,我已经十分开心了,上天怜我,再要奢求便是人心不足了。”

江安义心中一酸,歉声道:“彤儿,不关你的事,是我用情不专,让你们为难了。”

彤儿偏过头,靠在江安义的肩上,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静静地走过漫天风雪。

宅院的匾额上写着江宅,江安义每次踏进这里却有一种客人的感觉,这滋味大概跟驸马爷进了公主府差不多吧。除了彤儿,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陌生,陌生的仆人、陌生的布置,包括家人们行礼的称呼都让江安义感觉自己是个上门的女婿,客气而疏远着。

管家李云霞带着两名仆妇匆匆迎来,看到两人后微微屈膝一礼,道:“小姐,姑爷,你们总算回来了,家里来人了。”李云霞是李家的族人,丧偶后回了李家,按辈分算是彤儿的姑姑,小时候还带过彤儿一阵子,所以彤儿对她很客气。

“谁来了?”彤儿笑问道。远嫁到化州,听到娘家来人,彤儿很开心。

“四爷和十六爷午时就来了,我正想派人去请您回来呢。”李云霞在前面引路,叽哩呱拉地聒噪着,“小姐,不是我说你,家里一大摊子事,你不要总往府衙跑,四爷和十六爷都等你半天了,这多耽误事。姑爷,不是我说你,小姐是新婚,您应该多体谅体谅,这下雪的天带着她乱走,连车都不套辆,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江安义的眉头拧了起来,彤儿查觉到江安义的不快,打断李云霞的话道:“霞姑,是我要走来的,四哥和十六哥来化州有什么事?”

李家是数百年传承的世家,与彤儿同辈的是“东”字,江安义泽昌书院见过的李世成的十七爷爷李东凤便是这个排行。彤儿轻声地跟江安义介绍道:“四哥名叫李东祥,是我大伯的儿子,十六哥名叫李东海,是我的嫡亲二哥。”

彤儿脸上带着笑容,心中却不安,这两个人到来,肯定是为了家族的生意。自己嫁给江安义前,大伯和父亲告诉过自己,西域商路以后交给自己打理,家族拿出二成红利做为自己经营的报酬,如今生意还在起步阶段,族中派四哥和十六哥来做什么?

以前自己曾打理过南洋生意,做得风声水起,可是族人眼红,以自己是嫁出去的女儿为由纷纷插手,其中就有四哥和自己的亲二哥,这些人把南洋生意败完,准备又到化州来捣乱吗?

彤儿的柳眉竖了起来,看了一眼身旁的丈夫,如今不是从前,自己已经嫁入江家,嫁夫随夫,不可能再任由娘家乱折腾,大家依照规矩,江郎自然会相助,如果娘家只想着捞好处,甚至想借江郎刺史的招牌做些不法事,那自己绝不允许,宁可不要二分利,李家的生意也不沾手。

书房内,李东祥和李东海架着二郎腿,嗑着西瓜籽,书桌上堆着一大堆瓜子壳,看来等的时间不短。西瓜传自西域,化州广为种植每年夏季,化州的大街小巷都能看到光腿的小孩,手中拿着块吃剩的瓜皮,在地上粘瓜籽,回家后清洗干净,加点盐焙干后便是待客的上品。

彤儿喜洁,看到桌上的瓜子壳眉头一皱,想到两个哥哥远道而来便没有做声,笑道:“四哥、东海,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事先说一声,我好先准备准备。”

看到彤儿身后的江安义,两人站起身,冲着江安义点了点头,叫了声“妹夫”,江安义拱手还礼,重新落坐。江安义打量两人,李东祥已过而立之年,彤儿的哥哥不到三十,两人都面如冠玉,留着短须,长像儒雅。两人都穿着淡青色锦袍,外披着雪白色狐裘,腰间束着祥云宽边锦带,中间镶着美玉,世家公子的风流倜傥尽显。

不咸不淡地闲聊了几句,彤儿问道:“眼看就要过年了,两位哥哥怎么有空来会野府?”

李东祥和李东海对视一眼,李东海开口道:“妹子,我们押了批货物过来,家主让我们顺便问问生意什么时候开始?”

李家准备向西域出口瓷器、丝绸、茶叶和药材等,再从西域买入香料、织毯、金银铜制的器皿和玉石等。彤儿从郭怀理那里打听过市场信息,得知绝大部分商人都是这样做的,这个市场已经饱和,李家加入无非能从大饼里面分点,想要谋取暴利不大可能。

彤儿与南洋做过生意,知道要挣钱就得做独门生意,像江郎的香水,郭怀理的冰糖,这些东西独一无二,价钱自然昂贵。彤儿带着李云霞和家中派来的管事到边市上看过,也到大街小巷的铺面看过,趁着郭怀理来吃饭的时候两人探讨过生意经,彤儿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等过完年便开始行动。年前这段时间,彤儿只想享受新婚的快乐。

彤儿不急,李家却有些发急,家主李明德看着帐房报来的账目捻断了好几根胡须。李家在朝堂势微,家族独揽的一些生意有人把手伸了进来,南洋通商已经停了下来,二弟李明性因为彤儿的事有些心灰意冷,不再出面操持家族的生意,小一辈的人倒是争得头破血流,一个个信心十足,真正操持起来不是顾着中饱私囊就是眼高手低,眼看着再过一个半月就要过年,账上的银两入不敷出,有些门面都快撑不下去了。

李明德长吁短叹,李家家大业大,顺风顺水的时候众人齐心,一旦年底分不出银子给各房,恐怕就要有人闹着分家了,如果真的分家,那就意味着李家真的要败了,再难有起色。

账房也是李家的族人,老头李师水算起来不是李明德的叔辈,他最清楚族长的苦楚,想了想道:“彤丫头嫁到了会州,陪嫁的东西算起来有四五万两,族里知道了肯定要说闲话。明德,你看是不是让明性掏点钱出来帮衬帮衬,他以前管着家族的生意,手头上应该还有些钱。”

刚刚李明德给他看了李云霞从会野府寄来的信,报告彤儿成亲的花费,购宅、买铺面、雇佣人手又花了近万两银子,这笔钱要走族中的公账。要在几年前,万把两银子不放在李家的眼中,可是眼下还真有点捉襟见肘。

李明德摇摇头,叹道:“族里亏欠彤丫头的,那点银子比起她从南洋挣回来的算什么,当初老六老八、小三小四小五他们这伙人闹着要从彤丫头手里接管生意,结果到了他们手中成了赔钱的买卖,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彤丫头嫁给江安义,是娘娘赐的婚,表面上是娘娘对李家的恩宠,其实是看在人家江安义的面子上,彤丫头去了化州并不是正妻,江安义的正妻可是龙卫的督监,族里总要替她撑撑门面,让她在江安义面前也能说上话,西域的生意还指望江安义帮忙呢。”

李师水叹了口气,对于后辈们的无能无可奈何,或许这就是世家的末路,后续无人,彤丫头是有本事的,可惜是个女儿身,远嫁去了化州,成了外姓人,家族准备靠她打通西域商路,但愿明年能从西域路有些进账,缓解缓解家族的危机。

远水解不了近渴,李明德皱着眉头盘算着能否从仓库中搜出些值钱的东西先让人去抵当,等过完年有了钱再赎回来,只是这件事要绝对保密,消息走漏的话李家的颜面无存。

正无计可施的时候,李东祥来了。李东祥是李明德的次子,管着家里的三座瓷窑,李明德见他愁眉苦脸地向自己行礼,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觉,问道:“什么事?”

果然,李东祥期期艾艾地告诉父亲几家老主顾通知他,明年开始不从李家的瓷窑进货了。瓷窑生意每年能给族中带来五六万两的收益,而且还给不少边枝的族人提供了活计,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怎么回事?”李明德急火上涌,喝问道。

“我打听过了,聚和轩他们打算从东南边拿货,那边给的价比我家的低二成。”李东祥应道。

“东南边,你是说晃州的那些瓷窑”,李明德冷笑起来,“他们出产的货怎么能跟我们比,就算低二成价也比不过我们。”

李东祥不敢做声,自家的窑厂被挖去了两名工匠,现在晃州出产的瓷器不在自家之下。

李明德看到儿子低着头不敢看自己,心中起疑,喝问道:“畜生,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还不快说。”

李东祥抵赖不过,只得把实情讲了出来,李明德又气又恼,重重地倒在圈椅上。不当家不知油盐贵,李明德从父亲手中接下李家成为族长,正是李家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虽然竭尽心力支撑,仍然听到不少风言风语,说他无能,李家在他手中一天不如一天,还不如让贤。

接连而来的打击,李明德终于倒下了,卧病在床,大夫吩咐要静养。族中不可一日无主,李师成和李明性被推出来暂时主事,李师成是前任族长李师友的弟弟,是李明德的二叔,算得上辈高言重,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李明性和李家人都得听他的。

听完李师水禀报账房没钱、过年艰难的消息后,李师成当即决定,派人送批货去化州,变卖后筹钱过年。这摆明是要去打秋风,李明性苦着脸道:“二叔,彤儿刚嫁到化州,人生地不熟的,哪有那么大的能耐一下子就卖光货物。而且我听二叔你开的价,比往常的价还高出一分,这不是为难彤儿吗?”

李师水“嘎嘎”地笑道:“彤儿这丫头是有本事的,这些小事难不住她,再说她相公江安义是化州刺史,在化州还不是一手遮天,随便找个胡商也能把货物卖出去。”

见李明性还要开口,李师水一瞪眼,道:“彤儿嫁去化州,我可是赞成的。族里为了让她嫁的好,前前后后可没少花银子,我刚才听师水说至少也有五六万两银子吧。她虽然嫁出去了,但总是咱老李家的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她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其他族人听说过年分不出银子来,早就红了眼,凭什么你家闺女出嫁花了那么多银子,我们就得饿肚皮,纷纷出言赞成李师成的决定。李师成感觉做族长原来这么简单,平日看明德精打细算、兢兢业业的样子,哪有自己大刀阔斧地来得爽快。

派去化州的正是李东祥和李东海,李东祥是要卖光积压的瓷器,至于李东海是彤儿的亲哥哥,李师成让他来好说话,当然顺道也卖些丝绸,李师成打算从化州最少捞回来十万两以上的银子,风风光光地让族人过个好年,让大伙看看自己这个代族长可比族长强多了。

正文 第五百零四章当机立断

听完李东祥的来意,彤儿气得浑身发抖,眼中含泪,这哪是做生意,这分明是上门讨债,只是自己并不亏欠李家什么东西。

李东海见自家妹子气成这样,心中有些不忍,讪讪地道:“妹子,族里也是没办法,眼看要过年了,族里拿不出钱来。大伯急得病了,二叔爷和咱爹被大伙推出来暂时主事,二叔爷说你在化州与胡人做生意方便,让我和四哥押了些瓷器和丝绸来换些银子过年。”

彤儿眼泪扑籁籁地落下,心灰意冷地问道:“是爹让你来的吗?我一时间之间到哪里将这些货物卖掉,还要卖到你们要的十二万两银子,你们干脆将我卖掉算了。”

李东海张口结舌,老爹当然不肯让自己前来,只是二大爷私下许了三千两好处费,李东海看在钱的份上才到化州来。当然,李东海认为这是件很容易的事,江安义是化州刺史,只要他开句口,那些胡商还不争着来买东西,妹子怎么就不体谅家里的难处呢,她跟江安义吹吹风,再多的货物也卖得掉,至于急得掉眼泪吗。

江安义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见彤儿神伤泪落,伸出手轻轻地握住她的小手,一股柔和的真气渡入到彤儿体内,口中轻声劝慰道:“不要伤心,免得伤了身体。”

要知道一年多前彤儿差点气血枯竭而死,好不容易将养回来,要是再有个闪失,江安义岂不要痛心至极。明玉真气在彤儿体内滋润着她的经脉,江安义感觉到彤儿体内蓬勃的生机,此许的郁塞被真气轻松地化解,这才松了一口气。彤儿感觉体内暖洋洋地舒适,缓缓地闭上眼睛,心神放松下来,放心地让丈夫去处理这桩烦心事。

李云霞带着仆女送上茶,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李东祥的身后,她自觉是李家族人,还是彤儿等人的长辈,有资格听一听。屋内气氛尴尬,李云霞“哟”的一声开口道:“彤丫头,家里谁不知道你是二爷的心肝宝贝,哪肯让你受一点委屈。你这次嫁到化州家,族里可没少花钱,不说嫁妆,你看这房子,这些东西都是族里添置的……”

江安义听得刺耳,打断她的话道:“李管家,这宅子李家不妨收回去,我可以让彤儿搬去府衙后宅住,要不然再买栋宅院也可。”

“那哪行”,李云霞尖声叫起来,“彤丫头可是皇后娘娘赐的婚,关系我们李家的脸面,彤丫头不能住出去。”李云霞说得理直气壮,是她真以为皇后赐婚是看在李家的面子上。在普通的李家人看来,江安义虽然是刺史,但出身寒门,无法跟十大世家之一李家相比,李家五品以上的官员有近十个,李明行更是九卿之一,娘娘是怜惜彤儿的遭遇,看在李家的面子上才赐婚给江安义。所以李云霞动不动就用娘娘的懿旨来挤兑欣菲,而欣菲懒得与她计较在她看来是不敢得罪娘娘,在她眼中这里才是江安义的正宅,府衙后宅应该主动服低,听从她的安排才是。

李东祥和李东海是嫡枝所出,李明行曾写信给族中说明这桩婚事来龙去脉和重要性,这两人多少知道娘娘赐婚不是看李家的面子,而是为了拉拢江安义,听着李云霞大言不惭地搬起娘娘说事,两人的脸上有些发烧。

李东海面带不悦地道:“霞姑,说生意呢,不要扯那些没用的。”

李云霞说到兴头上,没在注意到李东海的面色,话题一转,继续道:“彤丫头说一时间卖不掉货物,但这对姑爷可不算事,姑爷只要随便找家胡商,这东西就卖出去了。说到生意,彤丫头嫁过来的时候族里说了,以后西边这条线就由彤丫头说了算,族里给二分利,这都一个月了,一笔生意都没谈成,这店铺已经认下,掌柜伙计也从家里派来了,每天人吃马嚼的可都是钱。姑爷,就算为了彤儿您也得上点心不是,依我说,四少爷和十六少爷既然带来的货物,就按族里的意思卖掉,也算开个张,讨个喜庆。”

“你好大的面子”,江安义忍不住怒火,冷冷地喝道:“我江某人是利用权势巧取豪夺的人吗?”

李云霞根本没在意江安义的怒火,撇了撇嘴道:“姑爷,这里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装清高。谁不知道会野府的郭大老板是你的义兄,他在你的照应下日进斗金,咱们李家不求向他那样,但您多少赏好饭吃不是。”

每个人处理事情的方式会因为年纪、性情、阅历的不同而不同,同一个人不同的时段处理事情的手段也会不一样,眼前这件事如果放在江安义中举之前肯定会怒怼回去,把李云霞骂个狗血淋头,赶出宅院,至于李家的货物受怎么的就怎么的,懒得去管;如今明白刚极易折的道理,知道体验彤儿的难处,顾及方方面面的关系,江安义不会采取简单猛烈的办法,而是寻找一个平衡点,稳妥地解决问题。

稳妥有退让的意思,但绝不意味着妥协,片刻之间江安义就有了打算。左手依旧握着彤儿的手,右手轻轻地在桌上敲了敲,打断李云霞的滔滔不绝,挤出几分笑意道:“两位兄长的意思我大概清楚了,我有几个办法供两位选择。一是我将这批货物全部买下,就按两位所说的价格,十二万两。”

李东祥和李东海面露笑容,李东祥笑道:“妹夫果然是做大事的人,豪气。”

彤儿心中酸楚,四哥李东祥在家族同辈中也算是姣姣者,行事怎么会如此毛躁,江郎分明说给几个选择,这才说出第一个他就迫不急待地叫好,如果条件如此简单的话,那自己又何用流泪。江安义心中也在暗叹,世家子弟居然如此浮躁,自己话都还没说完,就急着叫好,接下去的话说出来恐怕又要变脸了。

“不过,仅此一次,以后李家的生意江某不再过问,一切照规矩来。霞姑刚才说我照顾郭兄,你去打听打听,郭兄做生意靠的是他自己,江某从未替他的生意打过招呼。”

李东祥和李东海的笑容凝结,听出江安义话中的意思,仅此一次意味着江安义通过这次交易把与李家的人情全部撕掳干净,以后再想占便宜,三个字:不可能。两人不是傻瓜,如果答应了这个条件,回去后肯定被族长打个半死,从今往后再没有出头的机会。

李云霞也听懂了其中意思,尖声叫道:“姑爷,你也太无情了吧,我李家对你可不薄啊,不但不计较当年的旧仇,还把彤儿许配给了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李家。”

江安义没有理她,目光看向李东祥两人。李东海冷着脸道:“妹夫,还是说说其他的选择吧。”

“其二,便是这批货物暂时抵押给我,我给五成价,等货物卖出后再补齐余款。”

李东祥盘算了一下,这批货物按正常的市价差不多值七万两,江安义能先给六万两,带回去能应个急,至于货物卖出后,有彤儿在,相信也不会少了自家的银子。

“还有没有其他的选择?”李东祥谨慎地问道。

“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我让郭兄帮个忙,明年开春他的商队要去趟田韦国,到时候李家派人押着货跟他走一趟,估计能挣到十二三万两银子。”

江安义说完,端起茶盅喝茶,让李东祥和李东海两人商议。彤儿温柔地握住江安义的手,不理睬两个哥哥对自己挤眉弄眼,道这三个法子江郎都是为了自己着想,已经做出了让步,四哥他们如果还想得寸进尺,自己也便不想讲情面了。

李东祥两人还没商议出结果,李云霞不满地嘟囔道:“姑爷,天下人都知道您有双生金手,只要你肯把一成香水的份额让给李家,李家的生意在化州就能扎下根来。”

江安义勃然大怒,香水生意日进斗金不假,但树大招风且跟娘娘和太子牵上关系,自己在化州能有一半的销量是因为天子需要化州揽财,以香水为代价引胡商的商品入边市,今年化州商税过四百万大半都是香水的功劳。香水的生意名义上挂在郭怀理的名下,其实这是朝庭的交易,李云霞不知轻重居然把主意打到香水上来,必然生出祸端。

“霞姑,人要懂得自爱别人才会给你脸面。我看在彤儿的面子上叫你声霞姑,但你如果不识好歹,就别怪我不留情面。”江安义冷冷地道:“你要知道,这宅子门前挂的匾额是江宅不是你李府,你如果安分点,我自然容得下你,如果你觉得江某不过是上门的女婿,可以任意拿捏,那就请你回仁州去。”

李云霞被江安义的话堵得满脸通红,看着江安义不怒自威的神色,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可怜巴巴地看向彤儿,希望她替自己说几句好话。

彤儿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坚定地站在江郎一边,站起身道:“嫁夫随夫,我李彤既然嫁给了江安义,便要以江家为重,江郎的话就是我的意思。霞姑,你替我把这句话告诉府里的众人,这里是江宅不是李府,让他们遵从江家的规矩。”

正文 第五百零五章岁末难安

李东祥兄弟俩最终选择了带着六万两银子回仁州,紧跟着西街开张了两家铺子,一家是瓷器店,一家是丝绸庄,是李家的生意。

这样不起眼的小事三天后变成条陈上一行文字报到了龙卫六龙卫六州副督监、化州州统秦子炎的手中。快速浏览着条陈的秦子炎目光略停了停,这两家铺子他知道,还专程派人去送了贺仪,因为这两家铺子是李家的,主事的是江刺史的平妻江李氏。

龙卫衙门历经三朝,已经有五十多年的历史,算得上根深蒂固、机构健全,从经费人员到办案流程等各方面都很完善。龙卫明处的人数接近万数,那些潜伏在文武大臣家中的暗谍也有万人。化州龙卫有三百三十七人,这三百多人撒在化州五十三县,上县也不五六人,至于下县也就两三个人手,会野府是州统府所在,要上承下达、布置汇总分析全州事务,人手多一些,有七十多人。

相比之下暗卫成立不过数年,大部分人手是从龙卫和京中十六卫中调配,仍在初创期,冯忠借天下比武的机会招揽了大批江湖高手充实到暗卫中,雄心勃勃要在北伐之时建功立业,然后把暗卫扩展到天下各州。

化州是暗卫下手最早的地方,欣菲随江安义来到化州,就身兼着龙卫和暗卫两家的督监之职,后来生孩子卸任转为供奉,她的职务让冯玉才得了去,朝庭还任了两名副督监,王佐国和秦子炎。冯玉才让王佐国负责暗卫事务,秦子炎主理龙卫事务,两者之间既是合作又有争斗,自不必言。

最近秦子炎又得了朝庭的赏银五百两,奖赏他在合城县擒获闹事的元天教人。银子他分配给了随行的供奉和手下,自掏腰包在栖仙楼宴请江刺史表示感谢,这场功劳又是江刺史送给他的。

目光在一条消息上停住,多年在龙卫办差让秦子炎产生了一种本能的直觉,这条消息有古怪。简短的一句话:会野府城南苍柱山金霞洞有道士为民众袪病祈福,信者日增。每条消息前面都有标号,秦子炎吩咐身旁的书吏道:“调三三二七号卷宗。”

很快,一本卷宗摆在秦子炎面前,详细地记录了八月十四日老道士率徒三人在西市卖艺,有书生出言不逊被神灵降怒全身瘫软,后被老道救治,百姓视其为神仙,纷纷求其治病。老道定下规矩,每旬末救治一人,至今已救治十一人,经查,此十一人均为会野府百姓,积病缠身,经老道救治后病症确有减轻。老道治人并不收钱,只让百姓念诵《度人经》开卷本文。

秦子炎让人找来《度人经》细看经文,《度人经》全称《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共六十一卷,老道让百姓诵读的是开卷,八百余字,被道家称为群经之首、万法之宗的部分。从经文上看并无不妥,宣扬的是“斋戒诵经,功德甚重,上消天灾,护佑君王,下度百姓,皆受护度,咸得长生”的道理,这是道家弟子常诵读的经文。

让秦子炎起疑心的是道教在化州并不盛行,多数人信奉的是佛教和伊兰教,整个化州境内只有三家道观,这几名道士显然不是来自这三处道观。八月十四日在西市卖艺,八月十五杨思齐在栖仙楼现身,元天教在化州时隐时现,这几个道士的来历可疑,想当年元天教就是道教起家的。

看到秦子炎对着卷宗思索,堂前侍立的典史陈汉道:“大人,可要卑职带人前去查问?”

“不必”,秦子炎合上卷宗,手指在卷宗面上敲打着,思忖了片刻,吩咐道:“让人暗中监视,不要打草惊蛇,说不定能钓出条大鱼来。”

一名侍卫急急地走了进来,禀报:“大人,西域来的急报。”

化州前两年刚被西域联军入侵过,天子怒斥龙卫谍报滞后致使安西都护府援驰不及。欣菲随江安义就任督监后,着力加强了对西域诸国的谍报工作,龙卫总部将西域的谍子移交给了化州州统府管理。

秦子炎任化州州统,手中掌握着二百多名西域的暗谍,对西域的风吹草动十分清楚。最近戎弥国联合属国尉车、居须国对莎宿国进行逼迫,莎宿国主病倒,王妃摄政,派出使者向戎弥国求和,同时向其他国家求助,这封急报不知传来什么消息。

情报是莎宿国的暗谍送来的,通过商队传到会野府,已经是七天前的事了。莎宿国求和使团遭到拒绝,戎弥国向莎宿国发出最后通谍:出兵四万,资助黄金五万两,白银五十万两,粮草百万石为军饷,否则大兵压境,瓜分国土。

莎宿国向其他诸国求助,休梨国答应调停,但开出的条件极为苛刻,光割让北边五县莎宿国就不能答应,要知道莎宿国国土不过化州的三分之一,所辖仅有十六个县,休梨国开口要去三分之一,莎宿国哪能答应。羌兰国答复,立咄其暴之子窋隆海为王储,废除王妃,褫夺吐乐家权力就派兵援助,其他各国纷纷观望,没人愿意帮忙。

“依例向并州督监府呈报。”秦子炎吩咐道,把谍报交给书吏归档,眉头却紧皱起来。西域风声渐紧,内战将起,对于大郑来说本是好事,可是一旦戎弥国攻下莎宿国,势力必然更加强大,届时携灭国之威东进,化州又将面临一场浩劫。在化州两年,秦子炎亲眼目睹了化州从凋零向繁华的转变,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开始安稳,如果接连遭受兵祸,怕是元气再难恢复。

时近年关,府衙忙着算账分钱,今年税赋总计超过了四百五十万,达到了四百六十三万之多,其中田税六十万两,商税四百零三万。田税中央、州府、县三三三分成,各二十万两;商税由汇总到州府,由州府与中央三七分成,今年商税四百零三万两,扣除安西都护府八十万关卡税,该上解二百二十六万两,加上田税二十万,挪借三十万,丰乐十六年化州上解的税银高达二百七十六万两。

州府留下三成商税九十七两,减去赈灾暂借三十万两,实有六十七万两,江安义与方别驾商议后,决定与各县五五分成,返还各县税银三十三万两。化州五十三县,有了这三十三万两加上二十万两田税,就是五十三万两,平均算下来每个县正好一万两。上县的税赋标准是超过一万两,分成下来不过三千三百两留用,如今留用的钱翻了三倍,化州各县算得上富得流油,在全国近二千个县中大都能排进前百了。

当然,这笔钱分配的时候有所侧重,上县一万三千两、中县一万两、下县七千两;分配后结余五万两银子被江安义分给了边境的几个县,让他们趁农闲招集人手修葺城门、增筑城墙、加强防御,防备西域再度入侵。戎弥国会盟之事像一把剑悬在江安义头上,除了训练屯兵外,江安义还准备在防御上下功夫。

最富的还是府衙,五十四万两的税银让节俭惯了的方别驾也豪气了一把,已经有消息传出,年底要算照中秋节赏的两倍发放年赏。在钱的刺激下,衙门的人全都喜气洋洋,走路带着风,江刺史到任后不准勒索敲诈百姓,当初不少人有怨言,还被清退了不少人。原本以为日子难过,没想到一年下来的节赏抵得上两份薪俸了,比起以前偷偷摸摸地挣得还多。

民间有好男不当差的说法,做衙役被人看低,讨媳妇都难,如今未成亲的衙役挑花了眼,家里的门槛都被上门提亲的媒婆踩平了。前阵子方别驾要再招些胥吏和衙役,前来应试的人排到了大街上,不少秀才前来应招胥吏,教私塾一年才十两银子,当胥吏都快二十两,这笔帐谁算不清。

有了方别驾,这些事都用不着江安义操心,老头子精力旺盛,事无巨细都要过问,江安义正好做甩手掌柜,府衙、别驾府、司马府人人忙得团团转,这位刺史大人却悠闲地二堂内喝茶看书。

最近他的后宅安稳了许多,欣菲得知彤儿那日说出嫁夫随夫以江家为重的话后,对彤儿的态度和缓了许多,现在两个人在一起说笑得自然了许多,彤儿偶尔会替欣菲抱抱晨兴,两人说些女人间的悄悄话。

总而言之,江安义轻松了许多,终于想起自己买的那套《史书观要》还没看几本,难得清闲,要多读些书。济民书院正在加紧兴建,估计来年春天就会建成,自己已经写信给邓山长,让他介绍些师长来,到时自己肯定要上台说几句,现在不妨从书中找些灵感,届时能说几句士林传扬的话来。

正沉迷书中,一名衙役进门禀道:“大人,外面有名胡商求见,说是您的故人。”

“让他进来。”江安义放下书,想不起自己有哪位胡商是故人,八成是跟郭怀理一起见过自己已经忘记了,年关将至,八成是来送礼的,想着自己来看好照应,这段时间江安义已经接待过不少这样的胡商了。

来人抚胸向江安义行礼,江安义看来人面善,笑道:“江某看你眼熟,记不起在哪见过,请问尊姓大名?”

“公子贵人多记事,我是延折夫,莎宿国吐乐家的商队管事延折夫,大人从莎宿返回郑国,就是我护送的,大人可想起来了。”

江安义站起身笑道:“延折夫,果真是故人。”

正文 第五百零六章援走莎宿

十二月的戈壁滩,苍莽的大地显得空旷无边,地面上黄一块,白一块地斑驳着,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带着地面的石头奔跑,一队长长的商队艰难而坚定地行进着,身后留下长长的痕迹,无声地延伸到天边。

江安义穿着厚厚的羊皮裘,装扮成护卫的样子,无精打采地跟着商队前行,头上的搭耳蕃帽挂满了白霜,那是口中呼出的白气冻结而成。离开会野府已经十天了,算算还有五天就要过年了,想起家中欣菲和彤儿幽怨的脸,江安义不禁慨叹,难怪都说风流债最难偿。

对江安义来说,罗娜只是生命中发生的过往,是年少放浪时曾经的过往,一切都随着离开变成了回忆。当初他曾让罗娜随他回郑国,罗娜选择了留在莎宿成为王妃,江安义认为两人之间的这段情缘已经斩断。

延择夫带来罗娜的信,信中表述了思念之情,讲述了莎宿国面临的困境,请江安义能施以援手,到莎宿国来帮她渡过难关。江安义的心波动了一下,淡忘的记忆瞬间涌上心来,一阵恍然失神。等清醒过来,江安义对着一脸渴望的延择夫摇头道:“这件事江某帮不上忙。”

开玩笑,身为郑臣前去西域莎宿国帮忙,而且还是帮王妃的忙,让御史们知道了,自己还要不要做官。再说,莎宿王虽然昏迷了,等他清醒后知道了又会怎么想,这可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延择夫见江安义拒绝,又从怀中掏出封信递给江安义。这封信是吐乐布写的,信中回忆了当年的情义,然后讲了一件让江安义大吃一惊的秘密,莎宿王子窋隆盖是罗娜和他所生。

江安义惊得目瞪口呆,脑袋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自己居然在西域还有个儿子?将信将疑地往下看,吐乐布在信中依照郑人习惯写了窋隆盖的生辰八字,江安义往前推算了十个月,正是他和罗娜在一起的时间。

延泽夫又小心地拿出个锦袋,道:“这是小王子满月剃下来的头发,吐乐老爷子让我带来给江公子看看,并让我转告江公子小王子的眼晴是黑色的。”

江安义茫然地打开锦袋,里面是绺黑色的头发,微微卷曲着。江安义恢复了些许神志,想到罗娜的头发是金色的,眼睛淡蓝;咄舍拉的头发也是金黄的,眼睛是褐色的,再加上江安义听说过咄舍拉喜欢的是男人,这样看来窋隆盖真是自己和罗娜生的儿子。

刚才事不关己,江安义能淡然处之,现在多了个儿子,心态就不一样了。江安义详细地询问了儿子的情况,让延择夫留下地址,等决定后会去找他。延择夫说了所住的客栈,叮嘱道:“十万火急,江公子要尽快决定,要不然莎宿有变,王妃和王子可能身遭不测。”

茫茫然地回到后宅,彤儿和欣菲都在。这段时间两人的关系缓和下来,彤儿有空便会在府衙一起吃饭,推说江安义做

菜的味道好,喜欢吃。刺史大人也要讨媳妇喜欢不是,所以这段时间江安义总要亲自下厨炒两个菜。炒菜的时候,两个女人便聚在一起谈谈街上有什么新衣服,哪里新进了首饰、布料,要是江晨兴醒着,两人便轮流地抱着,轻声地逗弄着小孩,不时地发出欢快的笑声。

吃饭时江安义总发愣,两个女人心细如发,看出他的异样。欣菲放下筷子问道:“江郎,怎么了?”是祸躲不过,江安义已经决定去趟莎宿国,索性硬着头皮把莎宿国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避重就轻地交待了与罗娜的那段情缘。

欣菲的脸立时沉了下来,督监大人的气场十足。彤儿又气又急地道:“江郎,你可真能沾花惹草,从北漠逃亡还能勾搭上个西域女人,那女人长得漂亮吗?是不是像胡风酒肆里劝酒的女郎,黄头发蓝眼睛,皮肤白得吓人?”

看着两个女人一脸鄙夷的样子,江安义无言以对,只得默默地干了门前杯。听了小半个时辰的埋怨后,江安义抬起头道:“不管怎么说,隆盖是我的孩子,我不能不管,我决定去趟莎宿国。”

欣菲和彤儿沉默下来,她们知道可以埋怨、发泄不满,可以不理睬那个莎宿国的女人,但绝不能阻止江郎前去找自己的儿子,骨血两个字,是无法用言语和行动阻隔开的。

沉默了片刻,欣菲道:“去趟莎宿国,往来至少要一个月,江郎你是化州刺史,怎么脱得开身?朝庭知道后如何办?”

“马上就是年假,衙门要封印,届时我再装几天病,希望能蒙混过去。”江安义无奈地道。

欣菲冷笑地道:“装病能装多久,马别驾、华司马他们要不要来探视,到时候你让我怎么应付他们?马上就要过年,届时大伙前来拜年我怎么说?秦子炎代表龙卫来了怎么办,我难道能把他也挡在外面?”

江安义垂头不语,这件事确实棘手,一时间他只能想到装病的办法。

彤儿转了转眼珠,乖巧地道:“姐姐见多识广,一定想到了办法。”

江安义被彤儿提醒,把期盼的眼光投向欣菲。

欣菲佯嗔道:“妹子,你倒是乖巧会讨江郎的喜欢,把难题推给我。”

江安义赶紧拉住欣菲的手,柔声道:“江某无行,让夫人受累,实在惭愧难言,敬酒一杯以表愧疚之意。”

彤儿倒上酒,递给欣菲,欣菲白了江安义一眼,接过酒一饮而尽。

“此事要瞒是瞒不过的”,欣菲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道:“唯有把秦子炎拉进来才行,有龙卫帮忙,江郎离开才不怕朝庭怪罪。”

“西域诸国生出变化,龙卫肯定要采取手段,江郎与吐乐家的交往龙卫清楚,”欣菲暗中用手掐了江安义一把,酸酸地道:“只是不清楚你和王妃还有更深层的关系。”

江安义苦

笑,不敢作声。欣菲继续道:“江郎不妨跟秦子炎说吐乐家请你救援,你担心戎弥国吞并莎宿后对化州用兵,所以决定前去看个究竟,破坏戎弥国的打算,如果成功则把功劳推到龙卫身上,即使不成功龙卫也算有所作为。秦子炎上进之心正炽,又见识过你的能耐,只要我出面劝说,应该会答应下来。”

“江郎再让秦子炎暗中与方别驾和华司马通气,由他暗示你奉龙卫之命前去西域办差,表面上称病拒客,有什么事由他们出面,这样一来就能搪塞过去了。不过,天子的耳目众多,我恐怕这样做最终还是瞒不过去。”欣菲皱着眉头道。

江安义沉吟道:“瞒不过去便不用瞒,我临行前索性向天子暗奏,只说戎弥国用兵在即,为化解化州危机,我借龙卫之名前去莎宿国打探消息,见机行事,只要能破坏戎弥国东侵之事,天子定然不会怪罪。”

就这样,第二天江安义把方方面面都安排妥当,随即带着朴天豪、陈安凯,龙卫府派了陈汉和一名供奉白啸风,一行五人跟着延择夫的商队前往莎宿国。商队不能没有货物,肥水不流外人田,江安义让彤儿把李家运来的瓷器和丝绸充当货物卖给了延择夫,价钱十五万两。为了江安义早日成行,延择夫忍痛吃个哑巴亏,带着货物急急回莎宿国。

这次去莎宿国所走的路线没有通过尉车国,因为尉车国、居须国正联合戎弥国要对莎宿国用兵,延择夫生恐生出事端来。直穿休梨国这条路过关税比尉车国多出三成,此时不是心疼钱的时候,延择夫缴了过关税穿城而过,抓紧时间往莎宿国赶。

江安义打量休梨国城池内的情况,往来的人群中有不少郑人装束,多半衣着破烂,神情愁苦。延择夫在一旁解释道:“这些郑人多半是被掳来的,有些是他们的后代,这些郑人在休梨、尉车、戎弥有不少,被当成贱民对待。”

正说话间,前面有个休梨服饰的胡人踢倒乞讨的郑人老者,向他身上吐了口唾沫,扬长而去。江安义的马经过老者时,见他倒卧在地上,手中破碗摔成几瓣,头发苍白,目光空洞,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江安义跳下马,扶起老人,那老者看到江安义黑色的眼睛,蕃帽中露出的是黑色头发,知道是个郑人。

老者神情陡然激动起来,紧拉住江安义的袍袖,哭道:“大爷,您行行好,回郑国的时候把我带上吧,我是化州雁途县人,被胡人掳来已有二十余年了,老汉想回家,葬在郑国的土地上,不想流落在他乡做孤魂野鬼啊。”

延择夫在一旁催促道:“江公子,这样的郑人太多了,你顾不过来的,还是早点赶去莎宿,王妃和王子还等着同您会面呢。”

“腾出一辆车来,我要带他走。”江安义冷冷地道,俯下身子掺起老者,轻声道:“老人家,我会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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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零七章风急浪高

鄯水关,是休梨国通往莎宿国的关卡。商队排着长队准备通关检查,城门处不断有休梨骑兵进进出出,商路虽然没有封闭,但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的紧张气氛。

延择夫到前面打听消息,功夫不大脸色发青地回来了,低低的声音告诉江安义:“情况不妙。戎弥国同尉车、居须国的十万联军已经在尉车境内集结,大战随时可能爆发。我国大将军窋必正在调动军马,准备抵御入侵。”

江安义问道:“休梨国会出兵干涉吗?这么多骑兵出入,该不会趁火打劫吧。”

延择夫没有回答,忧心忡忡地望向新伊城方向,他的家人都住在新伊城。莎宿国面积不大,如果没有抵抗,联军两三天内就可能攻打到新伊城下,国破家亡之时,他的下场便会和马车中那个郑国老者一样。

出了鄯水关,往前三十里便是莎宿国的边城墨焉城,江安义问道:“此处离新伊城还有多远?”

“还有两天半的路程。”延择夫道。

“太久了,”江安义道:“情况紧急,我带人先走,你带着商队在后面赶。”

延择夫巴不得江安义早些去救火,当即叫过一个莎宿小伙,道:“他叫希鲁帕,是吐乐家的家仆。就让他带江公子前往新伊城,到时吐乐老爷子自会安排你进宫。”

江安义带着朴天豪和陈汉,跟着希鲁帕四人八马驰往新伊城,终于在第二天傍晚时分赶到了新伊城东门外。远远看见城楼之上旗帜飘舞,有军兵往来巡逻,城门却关闭了。

路旁有个行人,希鲁帕跳下马行礼,问道:“这位大哥,还不到时辰城门怎么关闭了?”

“城中戒严,说是搜拿奸细,要进城等明天吧。”那人扬长而去,留下四人面面相覤。

已经来到城下,江安义不想把时间浪费到不知结果的等待上,道:“得想办法进城。”

四个人重新上马,围着城墙转圈。新伊城总体呈圆弧形,高约二丈,陡直向上,城墙用石块垒砌成,光滑没有缝隙,徒手不可能攀爬上去。天气寒冷,江安义注意到城墙外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越发没有借力处。

陈汉轻声道:“可以用飞抓攀进去。”陈汉是江湖人,在龙卫任差时时常往来西域与郑国之间,随身行囊中带着这攀高越墙的必备工具,紧要时还能当兵器使。

江安义接过飞抓,见这东西形如鹰爪,四趾,前三后一。前三趾为三节,后趾两节,关节相连处装有机关,能伸缩自如。趾梢锋利,可以勾拿物体,趾根插在如掌面的趾孔中。掌面套在圆形铁环上,有弦索系于环上,环后系绳索。

陈汉拿在手中示意用法,用时手握飞抓,向上猛力扬起,飞抓四趾展开,等到命中物体时趾梢扣住,猛力拉绳索,牵动弦索四趾合拢,能牢牢抓住目标。

吃过东西,稍做休息后,江安义练习了一会飞抓,看看天色已经暗下来,四个人沿着城墙找寻可供攀爬的地方。城墙之上火把通明,隐隐传出说话声,大战在即,看守十分森严。为了避免惊动守城军兵,江安义决定独自进城,而且此行江安义骑了木炭,带了穿雷枪、杀月刀和射星弓,这些东西都不容有失。

一直等到二更天,城墙上的动静小了很多,现在是冬季最冷的时候,城墙上没有遮挡,寒风刺骨,难以久立,那些兵丁聚在避风处火盆边取暖,带队的将官只要他们按时出巡也懒得追究。

江安义悄然来到城下,杀月刀背在身后,孤身闯王城,带把兵刃防身。选择了一处略暗处,江安义贴在城墙上静听,巡逻队整齐的脚步声刚刚走过,此刻安静下来,下一班要在一刻钟之后。

扬手将飞抓朝城墙上抛去,“叭”的一声落在城墙内,伸手一拽,抓勾抓牢,手中绳索绷紧。江安义静等了片刻,没有听到有人过来查看,放心大胆地攀着绳索登上了城墙。

城墙之上寒风呼啸,十余丈远的避风处有伙莎宿兵围着火盆聊天,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收好飞抓,江安义借着旗帜飘忽的暗影,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城。江安义对这座莎宿的王都并不熟悉,只是记得城中有个大广场,到了那个广场往东走里许便是吐乐家。

新伊城的风格与会野府完全不同,建筑物外表多用白色、红色的大理石,在冬日里释放出温暖,屋顶或高耸尖锐或圆顶上拱,大门是弧拱型,镶饰着精美的花纹,宽敞的大街能容得下六辆马车并行。江沿着大街来到新伊城的广场,广场铺着黑白相间的花岗岩,正中是座喷水的雕塑,江安义和罗娜来过这里玩耍,知道顺着雕像左手方向行进里许,就是吐乐家。

夜已深,街道上没有行人,江安义行走在记忆的街道上,轻轻地足音叩响心中的思念,关于罗娜的一切开始清醒地复苏,一颦一笑拨动着江安义的心弦,让他情不自禁地泛起微笑,想像着未见面的儿子的模样,脚步变得急切起来。

前面就是吐乐家,门前传来说话声,江安义脚步一顿,身形隐在弧形的门沿暗影下,探头张望。吐乐家门前居然有数百名军兵,手拿刀枪峙立不动,看样子是看守。借着火把的光亮,江安义发现吐乐家的大门有所变化,多了座精美的花坛,大理石的地面被草地取代,虽然是冬季,草地依旧青绿喜人,看样子罗娜成为王妃后吐乐家跟着水涨船高了。

稍看了片刻,江安义觉得从正门进去的可能性不大,但转向后门,后门居然也有一队军兵,江安义皱起了眉头,看来情况有变,吐乐家被人包围住了。要进宅难不住江安义,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江安义跃上围墙,翻落进院子。判断了一下方向,江安义朝着吐乐布所住的走去。吐乐老爷子的住处居然还亮着灯,门口有人护卫,隐约有说话声传出。江安义现出身形,向着光亮处行去。

“什么人?”门前护卫发现了不速之客,抽出刀高声喝问道。

“郑人江安义。”

屋内人听到声音,房门打开,吐乐老爷子和三个儿子现身,看样子父子四人正在屋中商议事情。看到灯火下微笑着的江安义,吐乐布开心地笑道:“安义,你来了,罗娜有救了,快请进屋。”

等江安义坐下,吐乐布迫不急待地道:“赞儿,你把眼下的情形先告诉安义。”

吐乐赞是吐乐布的三儿子,虽然年纪最小能力却是最强,罗娜摄政后升任他做了国相,和两个哥哥一起把控着莎宿国的朝政,吐乐布隐在幕后,暗中出谋划策。咄舍拉突然病倒,吐乐布当机立断,拉拢帕火教大长老斯吉,命侍女吉朵腹语假传王命,让孙女罗娜摄政,逼走国相盖英和,吐乐家压倒政敌,独揽朝纲。

可是戎弥国趁乱起兵,一心想吞并莎宿国,羌兰国不愿救援,其他诸国骑墙观望,莎宿国陷入危机。吐乐布想起当年江安义的神勇,有这样一位猛将带兵,何惧戎弥联军,说不定还能趁胜索要些好处来。于是暗中派延择夫带着咄隆盖的头发向江安义求救,以他对郑人的了解,江安义得知隆盖是他的儿子必然会来救援。

一切都在吐乐布的算计之中,谁知窋必大将军生出野心,借抵御外敌之名调了二万军兵入城,封锁住新伊城四门,包围王宫和吐乐家,逼罗娜退位给咄隆海。以保全王子咄隆盖和吐乐家性命为条件,让罗娜嫁给他。

幸亏琅洛身为翖侯,手下有五千精兵,守护住王宫,斯吉大长老斩杀了几名潜入宫中的刺客,局势暂时僵持了下来。窋必派人看守住吐乐家,派人传信给吐乐布,明天让他进宫劝说罗娜,要不然兴兵屠尽吐乐家再杀进宫去。

任吐乐布有千条妙计,遇上蛮不讲理的屠夫也无计可施,父子四人商议了半夜也没有良策,准备明天先进宫拖延些时日再说,恰巧江安义就赶到了,再晚一天说不定又是另一种情形。

吐乐布对江安义到来寄以厚望,土堡初会,江安义杀死咄其暴的护卫长、镇刀大将粟什,救了商队;王宫之中,江安义力斗猛士舍拙,致使局面反转,咄舍拉意外登上王位,可是说,因为吐乐家的命运因为江安义而发生了改变。要不是王妃对吐乐家意义重大,吐乐布真想把最疼爱的孙女罗娜许配给这个来自郑国的年轻人。

后来,吐乐布陆续从往来的商人嘴中知道了这个年轻人的来历,知道他是郑国极为罕见的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他写的诗词即便在莎宿国也有人吟唱;再后来,江安义来到化州做刺史,吐乐布深慕郑国文化,对郑国的官场十分了解,知道这么年轻的刺史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坚信,江安义和罗娜所生的儿子隆盖长大成人后必然会成为一代英主。

目光落在江安义放在一旁的弯刀上,吐乐布认出是土堡大战时江安义夺自粟什手中的魔刀杀月。想起关于魔刀的种种传说,吐乐布暗暗感慨,这一次杀月魔刀又要痛饮人血了。

正文 第五百零八章宫中相会

第二天一早,吐乐家大门敞开,吐乐老爷子在三个儿子的相伴下走了出来。守门的军兵围了上去,带队的将官上前施礼道:“老爷子这是要到哪里去?”虽然窋必大将军命他们看守吐乐宅,但吐乐家满门权贵,这些人言语之间不敢无礼。

吐乐布认识带队的将军叫腾纳多,笑道:“是腾将军值守啊,夜来风寒,有劳了。老朽奉窋必大将军之命去见罗娜王妃,请将军放行。”

腾纳多是窋必的心腹,知道确有此事,恭身道:“我派人护送老爷子。窋必大将军吩咐过了,今日宫中有大事,暂时罢朝,几位吐乐大人还请呆在家中。”

吐乐赞大怒,这分明是想软禁自己一家人,吐乐布冲他摆摆手,道:“既然大将军有话,你们就呆在家中听信吧,等我回来再说。”

吐乐布在化妆成护卫的江安义掺扶上登上马车,驭者长鞭一挥,马车向王宫驶去,江安义跨上座骑,在马车旁护卫。江安义用凤仙花粉把头发染成了金黄色,脸上也涂抹了白灰(粉),看上去跟其他莎宿护卫并没有区别。

王宫前的广场上重兵陈列,宫中的侍卫手拿刀枪与之对恃。护送吐乐布的士兵先行上前沟通过,等马车到来后,窋必手下的都尉让吐乐布下车,只许他步行带两名护卫进宫。

行走在枪林刀阵中,无形的杀气激起江安义斗志,手摸在腰间的杀月刀把上,那把魔刀仿如知道心意,在鞘中散发出妖异的黄光,轻轻地颤鸣着。吐乐布见惯大场面,脸上的笑容不变,另一侧的护卫却吓得两腿发颤,挪步艰难。王宫那一头,琅洛闻讯接出,把吐乐布迎进后宫中。

后宫建筑多用洁白的大理石构建,尖顶和高塔充满了异域风情,虽然是冬季,雪松苍翠,绿草泛青,青白基调的色彩分明醒目,饰以金色的花纹,整个后宫显得富贵典雅。

琅洛带着他们来到一座大殿,高大宽阔的殿门从内打开,满殿的华丽映入眼帘,脚下是松软的织毯,墙壁悬挂着色彩艳丽的挂毯,阳光透过彩色的琉璃镶面化成七彩的光芒,使整个大殿流光溢彩。

罗娜高坐在王座上,头戴着璀璨的王冠,身穿着金色的锦袍,雍容华贵。江安义的视线落在罗娜的脸上,依旧眼如秋水,面若桃花,细看之下多了些少妇丰韵,越发悠雅迷人。目光朝四处看了看,除了侍立的宫女,江安义并没有发现小孩。

看到爷爷进殿,罗娜站起身,凄然笑道:“爷爷进宫若是想劝我屈从窋必的话,就不要开口了。孙女宁愿玉碎,也不愿意从命。”

吐乐布暗自惭愧,如果昨夜江安义不来,今日之行恐怕真要劝罗娜委屈求全。殿中侍女不少,这个时候指不定谁已经被人收买,吐乐布不敢轻易说话,对罗娜道:“王妃,且让左右先退下,我有话对你说。”

等殿中侍女退尽,吐乐布侧身一指江安义,笑道:“罗娜,你看看他是谁?”

罗娜漫不经心地扫了江安义一眼,随即眼睛一亮,死死地盯住江安义,脸上的神情变得惊疑不定,紧接着狂喜起来,上前走了几步。离着江安义丈许,罗娜停住脚步,泪水慢慢漫出了眼眶。

江安义心中泛酸,挤出微笑招呼道:“罗娜,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罗娜再也忍不住,紧走几步上前紧紧抱住江安义,“呜呜”哭出声来。泪水濡湿了江安义的前襟。江安义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只得伸手拍了拍罗娜的肩膀,毕竟在他看来罗娜已经嫁做他人妇。

吐乐布让孙女发泄了一下,出言道:“罗娜,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窋必随时会来,咱们商议大事要紧。”

罗娜松开手,擦了擦眼泪,扁着嘴埋怨道:“你怎么装扮成这个样子,连头发都染了,我都认不出来了,还好,这双眼睛没变,还有这眉毛。”

说着,罗娜伸出手,想去抚摸江安义眉角的伤疤。吐乐布轻咳道:“罗娜,去把隆盖叫来,让安义见见。”

罗娜娇羞地看了江安义一眼,吩咐身后的吉朵:“去把小王子叫来。”

功夫不大,吉朵牵着一个黑发黑晴的小孩进来,那孩子笑嬉嬉地向罗娜行礼,叫了声“阿娘”。江安义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孩子身上,那眉眼跟晨智、晨兴相似,一看便知是自己的儿子。这种骨肉间的血脉联系很神奇,虽然是第一次看见,江安义对这个陌生的儿子满满的亲切感。

罗娜爱怜地把儿子搂在怀中,含情脉脉地看向江安义,目光中诉说着思念、骄傲、心酸……

隆盖挣开罗娜的怀抱,扑向吐乐布,欢快地叫道:“太公,你好久都不来看我了,这次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一句话提醒了江安义,自己来的匆忙,居然忘记给儿子带点礼物了。

吐乐布有些尴尬地摸摸隆盖的小脑袋,柔声哄道:“太公有事找你娘,下次一定记得。隆盖,这个是江叔叔,问声好。”隆盖的身份特殊,现在他还小,昨夜吐乐布与江安义商量不宜父子相认,江安义也有顾忌,所以决定以叔叔的身份相见,至于以后等隆盖长大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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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稍待五分钟)

第二天一早,吐乐家大门敞开,吐乐老爷子在三个儿子的相伴下走了出来。守门的军兵围了上去,带队的将官上前施礼道:“老爷子这是要到哪里去?”虽然窋必大将军命他们看守吐乐宅,但吐乐家满门权贵,这些人言语之间不敢无礼。

吐乐布认识带队的将军叫腾纳多,笑道:“是腾将军值守啊,夜来风寒,有劳了。老朽奉窋必大将军之命去见罗娜王妃,请将军放行。”

腾纳多是窋必的心腹,知道确有此事,恭身道:“我派人护送老爷子。窋必大将军吩咐过了,今日宫中有大事,暂时罢朝,几位吐乐大人还请呆在家中。”

吐乐赞大怒,这分明是想软禁自己一家人,吐乐布冲他摆摆手,道:“既然大将军有话,你们就呆在家中听信吧,等我回来再说。”

吐乐布在化妆成护卫的江安义掺扶上登上马车,驭者长鞭一挥,马车向王宫驶去,江安义跨上座骑,在马车旁护卫。江安义用凤仙花粉把头发染成了金黄色,脸上也涂抹了白粉,看上去跟其他莎宿护卫并没有区别。

王宫前的广场上重兵陈列,宫中的侍卫手拿刀枪与之对恃。护送吐乐布的士兵先行上前沟通过,等马车到来后,窋必手下的都尉让吐乐布下车,只许他步行带两名护卫进宫。

行走在枪林刀阵中,无形的杀气激起江安义斗志,手摸在腰间的杀月刀把上,那把魔刀仿如知道心意,在鞘中散发出妖异的黄光,轻轻地颤鸣着。吐乐布见惯大场面,脸上的笑容不变,另一侧的护卫却吓得两腿发颤,挪步艰难。王宫那一头,琅洛闻讯接出,把吐乐布迎进后宫中。

后宫建筑多用洁白的大理石构建,尖顶和高塔充满了异域风情,虽然是冬季,雪松苍翠,绿草泛青,青白基调的色彩分明醒目,饰以金色的花纹,整个后宫显得富贵典雅。

琅洛带着他们来到一座大殿,高大宽阔的殿门从内打开,满殿的华丽映入眼帘,脚下是松软的织毯,墙壁悬挂着色彩艳丽的挂毯,阳光透过彩色的琉璃镶面化成七彩的光芒,使整个大殿流光溢彩。

罗娜高坐在王座上,头戴着璀璨的王冠,身穿着金色的锦袍,雍容华贵。江安义的视线落在罗娜的脸上,依旧眼如秋水,面若桃花,细看之下多了些少妇丰韵,越发悠雅迷人。目光朝四处看了看,除了侍立的宫女,江安义并没有发现小孩。

看到爷爷进殿,罗娜站起身,凄然笑道:“爷爷进宫若是想劝我屈从窋必的话,就不要开口了。孙女宁愿玉碎,也不愿意从命。”

吐乐布暗自惭愧,如果昨夜江安义不来,今日之行恐怕真要劝罗娜委屈求全。殿中侍女不少,这个时候指不定谁已经被人收买,吐乐布不敢轻易说话,对罗娜道:“王妃,且让左右先退下,我有话对你说。”

等殿中侍女退尽,吐乐布侧身一指江安义,笑道:“罗娜,你看看他是谁?”

罗娜漫不经心地扫了江安义一眼,随即眼睛一亮,死死地盯住江安义,脸上的神情变得惊疑不定,紧接着狂喜起来,上前走了几步。离着江安义丈许,罗娜停住脚步,泪水慢慢漫出了眼眶。

江安义心中泛酸,挤出微笑招呼道:“罗娜,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罗娜再也忍不住,紧走几步上前紧紧抱住江安义,“呜呜”哭出声来。泪水濡湿了江安义的前襟。江安义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只得伸手拍了拍罗娜的肩膀,毕竟在他看来罗娜已经嫁做他人妇。

吐乐布让孙女发泄了一下,出言道:“罗娜,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窋必随时会来,咱们商议大事要紧。”

罗娜松开手,擦了擦眼泪,扁着嘴埋怨道:“你怎么装扮成这个样子,连头发都染了,我都认不出来了,还好,这双眼睛没变,还有这眉毛。”

说着,罗娜伸出手,想去抚摸江安义眉角的伤疤。吐乐布轻咳道:“罗娜,去把隆盖叫来,让安义见见。”

罗娜娇羞地看了江安义一眼,吩咐身后的吉朵:“去把小王子叫来。”

功夫不大,吉朵牵着一个黑发黑晴的小孩进来,那孩子笑嬉嬉地向罗娜行礼,叫了声“阿娘”。江安义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孩子身上,那眉眼跟晨智、晨兴相似,一看便知是自己的儿子。这种骨肉间的血脉联系很神奇,虽然是第一次看见,江安义对这个陌生的儿子满满的亲切感。

罗娜爱怜地把儿子搂在怀中,含情脉脉地看向江安义,目光中诉说着思念、骄傲、心酸……

隆盖挣开罗娜的怀抱,扑向吐乐布,欢快地叫道:“太公,你好久都不来看我了,这次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一句话提醒了江安义,自己来的匆忙,居然忘记给儿子带点礼物了。

吐乐布有些尴尬地摸摸隆盖的小脑袋,柔声哄道:“太公有事找你娘,下次一定记得。隆盖,这个是江叔叔,问声好。”隆盖的身份特殊,现在他还小,昨夜吐乐布与江安义商量不宜父子相认,江安义也有顾忌,所以决定以叔叔的身份相见,至于以后等隆盖长大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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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娜爱怜地把儿子搂在怀中,含情脉脉地看向江安义,目光中诉说着思念、骄傲、心酸……

隆盖挣开罗娜的怀抱,扑向吐乐布,欢快地叫道:“太公,你好久都不来看我了,这次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一句话提醒了江安义,自己来的匆忙,居然忘记给儿子带点礼物了。

吐乐布有些尴尬地摸摸隆盖的小脑袋,柔声哄道:“太公有事找你娘,下次一定记得。隆盖,这个是江叔叔,问声好。”隆盖的身份特殊,现在他还小,昨夜吐乐布与江安义商量不宜父子相认,江安义也有顾忌,所以决定以叔叔的身份相见,至于以后等隆盖长大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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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昨夜吐乐布与江安义商量不宜父子相认,江安义也有顾忌,所以决定记得。隆盖,这个是江叔叔,问定记得。隆盖,这个是江叔叔,问

定记得。隆盖,这个是江叔叔,问

正文 第五百零九章激斗怪僧

江安义从未碰到过这样的对手,身体有如皮筋般可以随意变形,出手的角度超出估算的范围。看到术空的双手袭来,江安义再撤半步,双手如钩,向两只“乌蛇”的七寸叼去。

触手有如枯木,坚涩干硬,不待江安义抓实,那枯木化成牛皮,又韧又滑,突地向前一伸,食指和中指并伸如剑,两道真气直刺向江安义的胸口。

江安义大惊,双手抓出,胸腹大开,如被点中恐怕要当场吐血。松开手,足尖用力向后蹬踏,明玉真功在身前布成一道气墙,术空的指风点在气墙之上,真气激荡。江安义感觉胸口被两根尖刺点中,气血翻涌,胸口烦闷欲吐。

强吸一口气,理顺体内真气,江安义袍袖鼓胀,元玄真气再无保留,如同火山般朝着术空喷勃而出,将术空全身都罩在真气攻击的范围之中。

术空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身形跃起,人在空中双脚弯曲贴胸,双手抱膝头伏低,化成一个肉皮鞠向江安义撞来。江安义的真气呼啸,触体欲焚,“皮鞠”却似毫无影响逆风前行,真气被巧妙地向两旁卸开。

江安义骇然,这是什么古怪的招数,居然无视真气袭体,自己的元玄真气有如烈火,看术空面容不变,丝毫没有影响的样子。其实术空感觉身处火炉之中,只是他自幼习练锻体功,讲究铁钉扎身不破、火烧冰镇不损、埋于土中能活。

离江安义还有三尺远,术空的身体在空中舒展开来,以头为锤,迅猛地向江安义砸来。江安义双腿微蹲,扎稳地面,双拳迎向光头。

“蓬”的一声巨响,大殿在巨震中轻颤,殿壁上的挂毯松脱落地。江安义感觉从光头传来的劲力难以抗御,身形向后跌去,碰倒了摆放瓜果的小几,瓜果滚了一地,放在几上的杀月刀掉落在织毯上。

江安义感觉真气在经脉中四窜,肌肤鼓胀欲裂,眼前金星乱转,口中发腥,内腑受了伤。

“安义”,罗娜惊呼道,隆盖吓得“哇”的一声哭出声。术空大师没有追击,木然地站在原地,枯槁的面容没有丝毫表情。

窋必发出枭笑声,得意地道:“大师,杀了这小子。”

吐乐布着急地道:“安义,用刀。”

杀月刀就在江安义的手边,江安义顺手拿过,起身抽刀,杀月刀淡淡的黄光泛起,闪着妖异的光芒。术空眼神一凝,看出杀月刀的不凡。窋必认出这把曾被莎宿国收藏的魔刀,惊叫道:“大师小心,这是魔刀杀月。”

“大师技艺超群,江某不是对手,要动用兵刃了。刀枪无眼,大师请小心。”杀月刀在江安义的手中发出轻鸣,太久没有见血,让这把魔刀生出对鲜血的渴求。

术空单掌问讯,神色凝重了许多,涩声道:“施主的功夫不在老僧之下,只是对老僧的技艺不熟悉而已。生死由命,施主尽管施展,无须留手。”

江安义不再多话,手中杀月刀幻起一道黄色的匹练,向着术空劈去。术空身子在刀芒间扭曲摆动,忽前忽后,就像暴风雨中摇晃不定的花草,躲闪着杀月刀。双手化成鹰喙,不断地点击在杀月刀的刀身之上,震得杀月刀黄光波动,发出阵阵颤鸣。

这轻颤透过持刀的手,传送到丹田和识海处,精妙地激起层层涟漪,不单扰乱着江安义的真气输出,连腾空的阳神也被扰得不安稳。自从踏入炼神还虚之境,江安义能将神识放出锁定对手的举动,料敌于先机。可是术空身形飘忽,虚幻难测,诡异莫名,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对敌经历,十分被动。

十余招过后,术空单足钉地,另一条腿突兀地从右侧踢向江安义的左腰,由于术空的招法过于诡异,江安义的攻势留有三分余地,手中杀月刀回撤,刀柄撞向踢来的足尖。术空的右腿从膝盖处一折,刀柄击空。紧接着术空的身形像枯木般向前倒去,折起的右腿猛然弹出,蹬在杀月刀的刀面之上,江安义借势后跃,幸亏大殿够大,容得下两人腾闪。

隆盖的哭声传入耳中,江安义心中凛然,今日若败,或许自己能够逃脱,但罗娜母子和吐乐一家就要命丧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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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稍待五分钟)

江安义从未碰到过这样的对手,身体有如皮筋般可以随意变形,出手的角度超出估算的范围。看到术空的双手袭来,江安义再撤半步,双手如钩,向两只“乌蛇”的七寸叼去。

触手有如枯木,坚涩干硬,不待江安义抓实,那枯木化成牛皮,又韧又滑,突地向前一伸,食指和中指并伸如剑,两道真气直刺向江安义的胸口。

江安义大惊,双手抓出,胸腹大开,如被点中恐怕要当场吐血。松开手,足尖用力向后蹬踏,明玉真功在身前布成一道气墙,术空的指风点在气墙之上,真气激荡。江安义感觉胸口被两根尖刺点中,气血翻涌,胸口烦闷欲吐。

强吸一口气,理顺体内真气,江安义袍袖鼓胀,元玄真气再无保留,如同火山般朝着术空喷勃而出,将术空全身都罩在真气攻击的范围之中。

术空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身形跃起,人在空中双脚弯曲贴胸,双手抱膝头伏低,化成一个肉皮鞠向江安义撞来。江安义的真气呼啸,触体欲焚,“皮鞠”却似毫无影响逆风前行,真气被巧妙地向两旁卸开。

江安义骇然,这是什么古怪的招数,居然无视真气袭体,自己的元玄真气有如烈火,看术空面容不变,丝毫没有影响的样子。其实术空感觉身处火炉之中,只是他自幼习练锻体功,讲究铁钉扎身不破、火烧冰镇不损、埋于土中能活。

离江安义还有三尺远,术空的身体在空中舒展开来,以头为锤,迅猛地向江安义砸来。江安义双腿微蹲,扎稳地面,双拳迎向光头。

“蓬”的一声巨响,大殿在巨震中轻颤,殿壁上的挂毯松脱落地。江安义感觉从光头传来的劲力难以抗御,身形向后跌去,碰倒了摆放瓜果的小几,瓜果滚了一地,放在几上的杀月刀掉落在织毯上。

江安义感觉真气在经脉中四窜,肌肤鼓胀欲裂,眼前金星乱转,口中发腥,内腑受了伤。

“安义”,罗娜惊呼道,隆盖吓得“哇”的一声哭出声。术空大师没有追击,木然地站在原地,枯槁的面容没有丝毫表情。

窋必发出枭笑声,得意地道:“大师,杀了这小子。”

吐乐布着急地道:“安义,用刀。”

杀月刀就在江安义的手边,江安义顺手拿过,起身抽刀,杀月刀淡淡的黄光泛起,闪着妖异的光芒。术空眼神一凝,看出杀月刀的不凡。窋必认出这把曾被莎宿国收藏的魔刀,惊叫道:“大师小心,这是魔刀杀月。”

“大师技艺超群,江某不是对手,要动用兵刃了。刀枪无眼,大师请小心。”杀月刀在江安义的手中发出轻鸣,太久没有见血,让这把魔刀生出对鲜血的渴求。

术空单掌问讯,神色凝重了许多,涩声道:“施主的功夫不在老僧之下,只是对老僧的技艺不熟悉而已。生死由命,施主尽管施展,无须留手。”

江安义不再多话,手中杀月刀幻起一道黄色的匹练,向着术空劈去。术空身子在刀芒间扭曲摆动,忽前忽后,就像暴风雨中摇晃不定的花草,躲闪着杀月刀。双手化成鹰喙,不断地点击在杀月刀的刀身之上,震得杀月刀黄光波动,发出阵阵颤鸣。

这轻颤透过持刀的手,传送到丹田和识海处,精妙地激起层层涟漪,不单扰乱着江安义的真气输出,连腾空的阳神也被扰得不安稳。自从踏入炼神还虚之境,江安义能将神识放出锁定对手的举动,料敌于先机。可是术空身形飘忽,虚幻难测,诡异莫名,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对敌经历,十分被动。

十余招过后,术空单足钉地,另一条腿突兀地从右侧踢向江安义的左腰,由于术空的招法过于诡异,江安义的攻势留有三分余地,手中杀月刀回撤,刀柄撞向踢来的足尖。术空的右腿从膝盖处一折,刀柄击空。紧接着术空的身形像枯木般向前倒去,折起的右腿猛然弹出,蹬在杀月刀的刀面之上,江安义借势后跃,幸亏大殿够大,容得下两人腾闪。

隆盖的哭声传入耳中,江安义心中凛然,今日若败,或许自己能够逃脱,但罗娜母子和吐乐一家就要命丧刀下。

之上,江安义借势后跃,幸亏大殿够大,容得下两人腾闪。

隆盖的哭声传入耳中,江安义心中凛然,今日若败,或许自己能够逃脱,但罗娜母子和吐乐一家就要命丧刀下。

正文 第五百一十章诡谲风云(一)

午时刚过,远远传来喧闹声,喧闹声越来越响,隐隐能听出“大将军”的呼声。

殿中众人站了起来,罗娜紧紧地抓住江安义的手,轻声道:“江郎,若是乱兵你不要管我,带隆盖从殿后逃走。”江安义没有做声,只是握紧手中的杀月刀,虽然他对罗娜的感情不如欣菲几个,但也绝做不出抛下她独自逃走的事情来。

窋必面带喜色,自己的那群手下总算明白过来,进宫来救自己了。用脚踢了踢舍拙,窋必轻声命令道:“舍拙,等下打起来你护住我,只要拖延半刻钟就行。”

宫门外,休安提心情复杂地看着盔明甲亮的将士,认出不少熟悉的面孔,自己离开军队已有六年,这些将士看到自己依然神情激动,不少人欢呼着“大将军好”,让他感动。只是国家危难之际,铁甲男儿不在边关抵御外敌保家卫国,却将王宫团团围住意图逼宫,不能不说是军队的耻辱。

领兵的是右骑君安尔顿,此人是窋必重用的心腹,曾经因为违犯军纪被休安提打过军棍。看到骑在马上的休安提,安尔顿又恨又怕,大声地喝令队伍的安静后,催马来到休安提面前。

休安提穿着居家的青色皮袍,头上扣着皮帽,时光给他的双鬓添上些白霜,眼神依旧犀利得让人害怕。安尔顿暗咽了口唾沫,右手扣胸甲为礼,寒喧道:“休将军不在家中享清闲,怎么来王宫了?”安尔顿很想刺休安提一句,当初你可是说再不踏足王宫,怎么食言了。不过休安提积威犹在,话到嘴边吞了回去。

休安提不喜欢安尔顿,此人虽然作战勇猛,积功封为翖侯,但为人凶残,动辄鞭打麾下,贪财好酒色,屡犯军纪,没想到窋必做了大将军后把他提升为右骑君。见安尔顿发问,休安提淡淡地道:“老夫听说国主病重,想入宫探视,还请行个方便。”

安尔顿扬了扬手中的马鞭,笑道:“这可不行,要进宫要有国主或者大将军的命令,休将军只是个普通百姓,恕卑职职责所在不能放行。”

吐乐布掀起车帘,站在车辕上,举起手中的金牌道:“安将军,这是国主的金牌,是国主命休将军前来的,让开道路吧。”

那块金牌确实是历代国主号令之物,是临出宫前罗娜交给吐乐布以防万一。安尔顿心中盘算,窋必大将军入宫与王妃商谈已有两个时辰,只见术空大师出来,不见窋大将军的人影。可惜术空大师没有告诉自己宫中情况,会不会窋大将军要强行与王妃行好事,术空大师不好意思说。术空大师威名赫赫,有他护着窋必大将军,安尔顿根本没有想过会有意外。他是个酒色之徒,想起平日与窋大将军相同爱好,以己度人,嘴角现出一丝淫笑。

心中已有主意,绝不能放休安提入宫,坏了大将军的好事。安尔顿面容一板,粗声道:“国主昏迷多日,这金牌

怕是有人盗用,卑职奉大将军之令严守宫门,不能放休将军入内。休将军请回,等国主召唤再入宫不迟。”

休安提没有理会耀武扬威的安尔顿,目光从他身上掠过,落在三丈外排列整齐的将士身上,高声道:“老夫久不在军中,不知儿郎们还记得我,我可清楚地记得你们。赤亚盖、涅得、洛佑阿帕、希纳鲁……”

随着他的喊声,一个个将士激动地走出队列,上前数步,单膝跪地,高声应道:“赤亚盖见过大将军”、“涅得拜见大将军”……转瞬之间,队列之间踏了一排军中勇士。

安尔顿被直接无视,气得脸色铁青,策马回返,举起手中的皮鞭恶狠狠地向出列的众人抽去,口中骂道:“谁让你们出列的,哪来的大将军,窋大将军还在宫中与王妃议事呢,你们还不快给我滚回队列,不然老子宰了你们。”

皮鞭劈头盖脸地抽向赤亚盖,赤亚盖是军中翖侯,对安尔顿的飞扬跋扈早有不满,见他不顾情面扬鞭就抽,怒火难以遏制。赤亚盖猛然站起抽刀,刀如清水,由下往上,一刀将安尔顿的左腿斩断。

安尔顿没想到麾下居然敢向他动手,惨叫一声,从马背上掉落下来。既然动了手,就再无退步。赤亚盖血红着眼睛盯着身旁众人吼道:“大伙一起动手杀了他,否则的话我杀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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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稍待五分钟)

午时刚过,远远传来喧闹声,喧闹声越来越响,隐隐能听出“大将军”的呼声。

殿中众人站了起来,罗娜紧紧地抓住江安义的手,轻声道:“江郎,若是乱兵你不要管我,带隆盖从殿后逃走。”江安义没有做声,只是握紧手中的杀月刀,虽然他对罗娜的感情不如欣菲几个,但也绝做不出抛下她独自逃走的事情来。

窋必面带喜色,自己的那群手下总算明白过来,进宫来救自己了。用脚踢了踢舍拙,窋必轻声命令道:“舍拙,等下打起来你护住我,只要拖延半刻钟就行。”

宫门外,休安提心情复杂地看着盔明甲亮的将士,认出不少熟悉的面孔,自己离开军队已有六年,这些将士看到自己依然神情激动,不少人欢呼着“大将军好”,让他感动。只是国家危难之际,铁甲男儿不在边关抵御外敌保家卫国,却将王宫团团围住意图逼宫,不能不说是军队的耻辱。

领兵的是右骑君安尔顿,此人是窋必重用的心腹,曾经因为违犯军纪被休安提打过军棍。看到骑在马上的休安提,安尔顿又恨又怕,大声地喝令队伍的安静后,催马来到休安提面前。

休安提穿着居家的青色皮袍,头上扣着皮帽,时光给他的双鬓添上些白霜,眼神依旧犀利得让人害怕。安尔顿暗咽了口唾沫,右手扣胸甲为礼,寒喧

道:“休将军不在家中享清闲,怎么来王宫了?”安尔顿很想刺休安提一句,当初你可是说再不踏足王宫,怎么食言了。不过休安提积威犹在,话到嘴边吞了回去。

休安提不喜欢安尔顿,此人虽然作战勇猛,积功封为翖侯,但为人凶残,动辄鞭打麾下,贪财好酒色,屡犯军纪,没想到窋必做了大将军后把他提升为右骑君。见安尔顿发问,休安提淡淡地道:“老夫听说国主病重,想入宫探视,还请行个方便。”

安尔顿扬了扬手中的马鞭,笑道:“这可不行,要进宫要有国主或者大将军的命令,休将军只是个普通百姓,恕卑职职责所在不能放行。”

吐乐布掀起车帘,站在车辕上,举起手中的金牌道:“安将军,这是国主的金牌,是国主命休将军前来的,让开道路吧。”

那块金牌确实是历代国主号令之物,是临出宫前罗娜交给吐乐布以防万一。安尔顿心中盘算,窋必大将军入宫与王妃商谈已有两个时辰,只见术空大师出来,不见窋大将军的人影。可惜术空大师没有告诉自己宫中情况,会不会窋大将军要强行与王妃行好事,术空大师不好意思说。术空大师威名赫赫,有他护着窋必大将军,安尔顿根本没有想过会有意外。他是个酒色之徒,想起平日与窋大将军相同爱好,以己度人,嘴角现出一丝淫笑。

心中已有主意,绝不能放休安提入宫,坏了大将军的好事。安尔顿面容一板,粗声道:“国主昏迷多日,这金牌怕是有人盗用,卑职奉大将军之令严守宫门,不能放休将军入内。休将军请回,等国主召唤再入宫不迟。”

休安提没有理会耀武扬威的安尔顿,目光从他身上掠过,落在三丈外排列整齐的将士身上,高声道:“老夫久不在军中,不知儿郎们还记得我,我可清楚地记得你们。赤亚盖、涅得、洛佑阿帕、希纳鲁……”

随着他的喊声,一个个将士激动地走出队列,上前数步,单膝跪地,高声应道:“赤亚盖见过大将军”、“涅得拜见大将军”……转瞬之间,队列之间踏了一排军中勇士。

安尔顿被直接无视,气得脸色铁青,策马回返,举起手中的皮鞭恶狠狠地向出列的众人抽去,口中骂道:“谁让你们出列的,哪来的大将军,窋大将军还在宫中与王妃议事呢,你们还不快给我滚回队列,不然老子宰了你们。”

皮鞭劈头盖脸地抽向赤亚盖,赤亚盖是军中翖侯,对安尔顿的飞扬跋扈早有不满,见他不顾情面扬鞭就抽,怒火难以遏制。赤亚盖猛然站起抽刀,刀如清水,由下往上,一刀将安尔顿的左腿斩断。

安尔顿没想到麾下居然敢向他动手,惨叫一声,从马背上掉落下来。既然动了手,就再无退步。赤亚盖血红着眼睛盯着身旁众人吼道:“大伙一起动手杀了他,否则的话我杀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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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一十章诡谲风云(二)

烛影摇红,照在众人脸上一片喜气洋洋。

罗娜的父亲吐乐安端着酒杯,手舞足蹈地笑道:“有休大将军的支持,我吐乐家在朝堂上稳如磐石,看谁还敢说三道四。”

吐乐赞身为国相,比起两个哥哥沉稳了许多,举杯敬江安义道:“这次多亏安义及时赶到,才能化险为夷。我敬你一杯,以表谢意。”

“不错,若不是安义赶到,今日在后宫就要被窋必那贼子胁迫就范了。”吐乐布也举起杯,冲江安义示意。

江安义饮了一口,放下杯道:“外敌尚未退却,现在庆祝还为时过早。”

吐乐晴满不在乎地道:“有休大将军在,料也无妨,喝酒喝酒。”

琅洛匆匆从外面进来,他散朝后跟着休安提前往军中,商议对敌之策直到现在才回来。罗娜为了表示对休安提的信任,宣布如何调动兵力布署,人员、物资的调配都由他说了算,包括她在内的其他人一律听从安排,吐乐三兄弟虽然是重臣,对于休安提如何用兵也毫不知情。

不等琅洛坐稳,吐乐赞迫不急待地问道:“琅洛,大将军准备如何御敌?”

“收缩兵力,守御新伊城,”琅洛简要地应道。忙了一天,又累又饿,琅洛抓起一条羊腿撕咬。

吐乐晴替琅洛满上酒,笑道:“这样好,只要新伊城不被攻破,我家便安然无忧。”

吐乐赞盯着杯中的美酒,自言自语道:“新伊城深沟高垒,易守难攻,城内各种器械物资充足,储粮可支撑一年以上,戎弥联军虽然数量上有十万,但只要城中有四万人防守,想在半年时间内攻下新伊城绝不可能。一旦时间拖得过久,各国就会趁乱出手,联军定然不战而逃,届时休大将军再率兵追击,便可大胜而归。妙啊,休大将军不愧是常胜将军,出手便点在对手的软肋,让戎弥联军如梗在喉,妙极、妙极。”

说着,吐乐赞边举起杯痛快地一饮而尽。江安义的眉头皱起来,他在莎宿国不能久呆,如果联军真如吐乐赞所说前来围城的话,他便要赶在联军到来之前离开新伊城返回化州。

吐乐布思索良久,看到三个儿子都面带喜色,与江安义等人频频举杯,不禁长叹道:“祸兮福所倚,你们只看到眼前,却不知杀身之祸不远矣。老夫当初为了吐乐家的荣华富贵,决意让罗娜成为王妃,看来是大错特错了,不单让罗娜错失好姻缘,而且还为吐乐家种下杀身之祸。”

听到老爷子说出这话,三个儿子都大惊失色,吐乐晴慌道:“爹,你怎么这样说,有了休大将军支持,我吐乐家比任何时候都要安稳,怎么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吐乐赞身为莎宿国相,不可能仅靠国主王妃的支持,实际上他处理朝政十分娴熟,被吐乐布视为接班人,将来就由他带着家族继续前行。吐乐家能有今天依靠的是吐乐布的谋划

,如果他说家族有杀身之祸,绝不是危言耸听,可是吐乐赞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哪里潜伏着杀身之祸。

“唉,吐乐家世代经商,为父为改变家族命运,让赞儿读书致仕,交好二王子咄舍拉,就是希望能通过几代人沉积,让吐乐家能成为书香门第,逐渐成为官绅世家。”吐乐布喃喃语道:“可是老王和大王子意外身亡,咄舍拉成为国主,他为感激我对他的支持,选罗娜为王妃,任我为副相,荣华富贵来得太快,我当初以为可以少去几代人百余年的奋斗,还喜不自胜。”

“咄舍拉喜好男色疏离罗娜,自觉有愧于她,便提拔你们兄弟的官职补偿。我隐约觉得树大招风,便辞去副相之位让赞儿接替,可是咄舍拉又任安儿为堪禄,晴儿为塔扎,文臣六个重职半数出自我吐乐家,怎么能不招人忌恨?”吐乐布摇头叹息不止。

吐乐晴不以为然地道:“爹,罗娜现在是摄政王妃,有她在怕什么?”

“蠢货,”吐乐布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盖英和和兰赫止逼宫、窋必生出狼子野心还不能说明我吐乐家看似强大,其实并无根基,并未放在别人眼中。此次窋必纵兵围宫,要不是琅洛手下有五千兵马,你我的人头早已落地,吐乐家也被杀得鸡犬不留了。”

“当啷”一声,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吐乐安惶恐地道:“爹,那怎么办?要不这官我不做了,我还是去卖货。”

“晚了,如今吐乐家只能进不能退,退一步则万劫不复。”吐乐布愁眉苦脸地道。

吐乐赞沉声道:“只要休大将军支持罗娜摄政,就没人敢对吐乐家如何?只要再过几年,儿子自问能经营妥当,不再怕风吹雨打。”

吐乐布苦笑道:“你说的不错,关键是休大将军会不会支持罗娜摄政?给吐乐家几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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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稍等五分钟)

烛影摇红,照在众人脸上一片喜气洋洋。

罗娜的父亲吐乐安端着酒杯,手舞足蹈地笑道:“有休大将军的支持,我吐乐家在朝堂上稳如磐石,看谁还敢说三道四。”

吐乐赞身为国相,比起两个哥哥沉稳了许多,举杯敬江安义道:“这次多亏安义及时赶到,才能化险为夷。我敬你一杯,以表谢意。”

“不错,若不是安义赶到,今日在后宫就要被窋必那贼子胁迫就范了。”吐乐布也举起杯,冲江安义示意。

江安义饮了一口,放下杯道:“外敌尚未退却,现在庆祝还为时过早。”

吐乐晴满不在乎地道:“有休大将军在,料也无妨,喝酒喝酒。”

琅洛匆匆从外面进来,他散朝后跟着休安提前往军中,商议对敌之策直到现在才回来。罗娜为了表示对休安提的信任,宣布如何调动

兵力布署,人员、物资的调配都由他说了算,包括她在内的其他人一律听从安排,吐乐三兄弟虽然是重臣,对于休安提如何用兵也毫不知情。

不等琅洛坐稳,吐乐赞迫不急待地问道:“琅洛,大将军准备如何御敌?”

“收缩兵力,守御新伊城,”琅洛简要地应道。忙了一天,又累又饿,琅洛抓起一条羊腿撕咬。

吐乐晴替琅洛满上酒,笑道:“这样好,只要新伊城不被攻破,我家便安然无忧。”

吐乐赞盯着杯中的美酒,自言自语道:“新伊城深沟高垒,易守难攻,城内各种器械物资充足,储粮可支撑一年以上,戎弥联军虽然数量上有十万,但只要城中有四万人防守,想在半年时间内攻下新伊城绝不可能。一旦时间拖得过久,各国就会趁乱出手,联军定然不战而逃,届时休大将军再率兵追击,便可大胜而归。妙啊,休大将军不愧是常胜将军,出手便点在对手的软肋,让戎弥联军如梗在喉,妙极、妙极。”

说着,吐乐赞边举起杯痛快地一饮而尽。江安义的眉头皱起来,他在莎宿国不能久呆,如果联军真如吐乐赞所说前来围城的话,他便要赶在联军到来之前离开新伊城返回化州。

吐乐布思索良久,看到三个儿子都面带喜色,与江安义等人频频举杯,不禁长叹道:“祸兮福所倚,你们只看到眼前,却不知杀身之祸不远矣。老夫当初为了吐乐家的荣华富贵,决意让罗娜成为王妃,看来是大错特错了,不单让罗娜错失好姻缘,而且还为吐乐家种下杀身之祸。”

听到老爷子说出这话,三个儿子都大惊失色,吐乐晴慌道:“爹,你怎么这样说,有了休大将军支持,我吐乐家比任何时候都要安稳,怎么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吐乐赞身为莎宿国相,不可能仅靠国主王妃的支持,实际上他处理朝政十分娴熟,被吐乐布视为接班人,将来就由他带着家族继续前行。吐乐家能有今天依靠的是吐乐布的谋划,如果他说家族有杀身之祸,绝不是危言耸听,可是吐乐赞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哪里潜伏着杀身之祸。

“唉,吐乐家世代经商,为父为改变家族命运,让赞儿读书致仕,交好二王子咄舍拉,就是希望能通过几代人沉积,让吐乐家能成为书香门第,逐渐成为官绅世家。”吐乐布喃喃语道:“可是老王和大王子意外身亡,咄舍拉成为国主,他为感激我对他的支持,选罗娜为王妃,任我为副相,荣华富贵来得太快,我当初以为可以少去几代人百余年的奋斗,还喜不自胜。”

“咄舍拉喜好男色疏离罗娜,自觉有愧于她,便提拔你们兄弟的官职补偿。我隐约觉得树大招风,便辞去副相之位让赞儿接替,可是咄舍拉又任安儿为堪禄,晴儿为塔扎,文臣六个重职半数出自我吐乐家,怎么能不招人忌恨?”吐乐布摇头叹息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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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一十章诡谲风云(三)

江安义踌躇起来,他渴望像史书中记载的那些先辈们一样投笔从戎、青史留名,实现“书生万户侯”的梦想,可是有过的几次与敌交战让他感觉到斩将夺旗是他的强项,排兵布阵、决胜千里却非所长,如果吐乐布让自己率领这只奇兵游击在外,他真没有信心做到《兵经》中描述的那样。

吐乐布委婉地道:“这只奇兵原本应该由安义你来统率,可是你不是莎宿国人,将不知兵恐怕生出事端,琅洛是翖侯,这只奇兵老夫想让他来统率,朴壮士深谙兵法,可为行军参谋,安义你勇冠三军,可为先锋。”

怕江安义有所不满,吐乐布又解释道:“这只奇兵应用得当必然取得奇效,带队的将军必然成为莎宿国的英雄,吐乐家需要琅洛成为这个英雄。”

吐乐布站起身,环视着众人,语气沉重地道:“吐乐家势如累卵,危机四伏,要想逃过破灭的命运就要看琅洛所率的这只奇兵打出的成效。休安提死守王城置百姓于不顾,能赢得大臣权贵的支持,奇兵在外就要打出莎宿国的威风,赢取普通百姓的支持。”

“休安提口口声声只是暂代大将军之职,等到战后,莎宿国有了新的英雄,大将军的位置顺理承章地落在琅洛身上,朝堂之上文有吐乐家,武有琅洛,罗娜王妃摄政才能坐稳,等过十余年,隆盖长大继任国主,吐乐家才能真正的安稳。”

姜是老的辣,江安义暗暗感叹,吐乐布深谋远虑,目光已经看到了大战之后,值得自己借鉴学习。琅洛咧着嘴笑,他想过做大将军,不过有句俗话说“不想当大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梦想这东西人人都有,眼见得极可能变为现实,无论如何也要行险一搏。

“赞儿,你现在就进宫找罗娜,让她出面向休安提组建轻骑奇兵,人数不需太多,只要在三五千之间即可,不过马匹配备越多越好;晴儿安儿你们筹备好这些人马数日所需的物资、粮草;琅洛,你连夜回军营,尽量挑选些精骑善射、骁勇善战之士随你出征,吐乐家的命运就放在你们手中了。”

吐乐赞匆匆离开,琅洛大口吃饱,起身回了军营,吐乐晴和吐乐安也不敢怠慢,连夜召集手下商量,屋中剩下吐乐布陪着江安义、朴天豪和陈汉。灯光下,吐乐布的面容难掩疲乏,叹道:“成败与否,交于天意。安义,将你置于险地,老夫甚为不安,事若不成,你只管离去,无须挂念,将来有机会再替罗娜和隆盖报仇吧。”

今天按郑国的计算方式是大年初二,江安义要在正月二十赶回,路上有八天的行程,也就是说留在莎宿国作战的时间不过十天左右,要说能在这十天内改变战局,江安义再自信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好在莎宿国内的危机暂时压下,自己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但愿能按照吐乐老爷子的计划

进行下去。

对于吐乐布为自己选定的先锋角色,江安义还算满意,能在万马千军之中铸练神识,对习武之人是挑战也是机遇。两军交战的胜负取决于军心士气、力量对比和统帅运筹,个人的武勇作用并不大,但个人武勇应用得巧妙,斩将夺旗带动军心士气,也能奠定战斗的胜利。

在县学读书时曾经跟郭怀理上过茶楼听书,说书人嘴中的英雄能“万马军中取上将人头”,每听到这样的情形总是全场欢声雷动,江安义也每每激动不已。戎弥联军有十万之众,比起万马只多不少,终于有机会做一回传说中的英雄,江安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过江安义有个顾忌,他是郑人,而且还是化州的刺史,让人知道他替莎宿国冲锋陷阵是个麻烦,如何掩盖真实身份是个难题。虽然用凤仙花粉染黄了头发,面容做了修饰,但熟悉的人还是能分辨出来,特别是江安义眉梢的那处伤疤,有心人一见便知。

吐乐布笑道:“这有何难,当初安义和那位张先生住在我家,张先生面容奇特,我曾让人替他打造过面具,安义与人对敌,不妨戴上面具便是。西域诸国军中流行戴铜面具,以示威武,我家便有现成的盔甲面具,安义你去挑选一件。朴壮士、陈壮士,你们也随老夫来选一件,兵器也有一些,喜欢的话不妨选几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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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稍待五分钟)

江安义踌躇起来,他渴望像史书中记载的那些先辈们一样投笔从戎、青史留名,实现“书生万户侯”的梦想,可是有过的几次与敌交战让他感觉到斩将夺旗是他的强项,排兵布阵、决胜千里却非所长,如果吐乐布让自己率领这只奇兵游击在外,他真没有信心做到《兵经》中描述的那样。

吐乐布委婉地道:“这只奇兵原本应该由安义你来统率,可是你不是莎宿国人,将不知兵恐怕生出事端,琅洛是翖侯,这只奇兵老夫想让他来统率,朴壮士深谙兵法,可为行军参谋,安义你勇冠三军,可为先锋。”

怕江安义有所不满,吐乐布又解释道:“这只奇兵应用得当必然取得奇效,带队的将军必然成为莎宿国的英雄,吐乐家需要琅洛成为这个英雄。”

吐乐布站起身,环视着众人,语气沉重地道:“吐乐家势如累卵,危机四伏,要想逃过破灭的命运就要看琅洛所率的这只奇兵打出的成效。休安提死守王城置百姓于不顾,能赢得大臣权贵的支持,奇兵在外就要打出莎宿国的威风,赢取普通百姓的支持。”

“休安提口口声声只是暂代大将军之职,等到战后,莎宿国有了新的英雄,大将军的位置顺理承章地落在琅洛身上,朝堂之上文有吐乐家,武有琅洛,罗娜王妃摄政才能坐稳,等过十余

年,隆盖长大继任国主,吐乐家才能真正的安稳。”

姜是老的辣,江安义暗暗感叹,吐乐布深谋远虑,目光已经看到了大战之后,值得自己借鉴学习。琅洛咧着嘴笑,他想过做大将军,不过有句俗话说“不想当大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梦想这东西人人都有,眼见得极可能变为现实,无论如何也要行险一搏。

“赞儿,你现在就进宫找罗娜,让她出面向休安提组建轻骑奇兵,人数不需太多,只要在三五千之间即可,不过马匹配备越多越好;晴儿安儿你们筹备好这些人马数日所需的物资、粮草;琅洛,你连夜回军营,尽量挑选些精骑善射、骁勇善战之士随你出征,吐乐家的命运就放在你们手中了。”

吐乐赞匆匆离开,琅洛大口吃饱,起身回了军营,吐乐晴和吐乐安也不敢怠慢,连夜召集手下商量,屋中剩下吐乐布陪着江安义、朴天豪和陈汉。灯光下,吐乐布的面容难掩疲乏,叹道:“成败与否,交于天意。安义,将你置于险地,老夫甚为不安,事若不成,你只管离去,无须挂念,将来有机会再替罗娜和隆盖报仇吧。”

今天按郑国的计算方式是大年初二,江安义要在正月二十赶回,路上有八天的行程,也就是说留在莎宿国作战的时间不过十天左右,要说能在这十天内改变战局,江安义再自信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好在莎宿国内的危机暂时压下,自己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但愿能按照吐乐老爷子的计划进行下去。

对于吐乐布为自己选定的先锋角色,江安义还算满意,能在万马千军之中铸练神识,对习武之人是挑战也是机遇。两军交战的胜负取决于军心士气、力量对比和统帅运筹,个人的武勇作用并不大,但个人武勇应用得巧妙,斩将夺旗带动军心士气,也能奠定战斗的胜利。

在县学读书时曾经跟郭怀理上过茶楼听书,说书人嘴中的英雄能“万马军中取上将人头”,每听到这样的情形总是全场欢声雷动,江安义也每每激动不已。戎弥联军有十万之众,比起万马只多不少,终于有机会做一回传说中的英雄,江安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过江安义有个顾忌,他是郑人,而且还是化州的刺史,让人知道他替莎宿国冲锋陷阵是个麻烦,如何掩盖真实身份是个难题。虽然用凤仙花粉染黄了头发,面容做了修饰,但熟悉的人还是能分辨出来,特别是江安义眉梢的那处伤疤,有心人一见便知。

吐乐布笑道:“这有何难,当初安义和那位张先生住在我家,张先生面容奇特,我曾让人替他打造过面具,安义与人对敌,不妨戴上面具便是。西域诸国军中流行戴铜面具,以示威武,我家便有现成的盔甲面具,安义你去挑选一件。朴壮士、陈壮士,你们也随老夫来选一件,兵器也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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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一十一章兵临城下

大战来的猝不及防。

休安提重任莎宿国大将军的消息传到联军大营,联军统帅戎弥国金护将军卑俟斯决定不再静观莎宿国内乱,于当天下午率领联军十万向莎宿国边城格沙列发动进攻,莎宿国左骑君禄竺加率领两万边军殊死相搏。

是夜,内奸打开格沙列城西门,引联军入城,格沙列城遂破。禄竺加领残兵一万三千人退守珊瓦那城,联军以尉车国二万人困住珊瓦那城,其余八万人长驱直入,两日后便兵临新伊城下,休安提下令关闭城门,加强防守,莎宿国举国震动。

卑俟斯知道新伊城易守难攻,决定困守,驻扎四万兵马在新伊城西门,以一万轻骑游走四门,其他三万人分成数队,掠夺莎宿国四境,抢夺物资。每日掳掠队延延不断地运来物资,强迫掳来的莎宿人修建工事,打造攻城器械,眼看大战将起,新伊城内人心惶惶,一日数惊。

离新伊城二百三十里远的一处山林,琅洛所率的三千轻骑就驻扎在此,此处离载愣城二十里,载愣是莎宿国排名第五的大城,城内有驻军三千,百姓十二万人。

侦骑送来急报,琅洛召集手下将领商议,“据探马禀报,联军居须所部正朝载愣方向袭来,人数约在万人,三千轻骑,七千步兵。”琅洛简短地把情况介绍了一下。

“一万人,兵力是我等的三倍多,难以取胜。”都尉哲漫和面带怯意地道。

“怕死你就躲在新伊城好了,别出来丢人现眼。”另一个都尉完容拉讥讽地道:“要想立大功,就要搏命,这次跟琅翖侯出来,老子就准备拼命。”

“完容拉说得对,想想呆在新伊城的家里人,要想戎弥联军退兵,就要靠我们杀痛这群强盗。”

哲漫和的话引来一阵嘲讽,对于多数武将来说大战意味着立功升迁受赏的机会,琅洛当初挑选人选时就是看中敢拼命、能打硬仗的人。哲漫和有些挂不住,瞪着眼睛道:“老子不怕死,怕得是将部队拼玩了没人替新伊城解围。”

“哲漫和都尉这话说得有理”,琅洛身旁的朴天豪点头赞道:“不怕死和怎么战是两回事,咱们既要立功又要珍惜性命,要不然命都没了要功劳作甚。”

朴天豪的身份是行军参谋,在军中行军参谋的地位仅次于统军的将领,一场战斗的胜败与否与行军参谋的出谋划策有很大的关系。虽然对朴天豪不熟悉,但见他发了话,众将停止了争吵,把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朴天豪读过几年私塾,粗通文字,除了习武外对排兵布阵有着浓厚的兴趣,搜罗了不少兵书战策研读。年少时带着商队往来化州和西域间二十余年,有空便寻山访水,指点江山、排兵遣将,原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心中妄念,可是在井门关遇到江安义,梦想开始变得清晰。此次莎宿之行得到吐乐布的认可,被安排为指挥兵马作战的行军参谋,朴天

豪如在梦中,兴奋、忐忑、激动、不安轮番涌上心头,扰得他心神难宁。

江安义看出他的异状,笑着安慰道:“天豪,我初见你时便发现你指挥得当,井门关外以少胜多就是你指挥的结果。将相本无种,那些青史留名的将军都是靠打出来的,何况只是客军,胜败关系不大,你只当是场练兵,放开手腿任意施为,我看好你。”

江安义的话让朴天豪充满信心,这两日行军扎营布置安排得井井有条,初步赢得众将的信任。此刻借着哲漫和的话,朴天豪语气坚定从容地道:“我军虽然人少,却有必胜的条件。其一,敌明我暗,西域联军并不知晓我等的存在,《兵法》所说的争胜之道,无非是抢占先机,此战我军先胜三分;其二,载愣城前平坦开阔,正适合轻骑冲击,诸位所率乃国之精锐,再添两分胜机;其三,探马禀报,这只居须军刚占领阿苏鲁不久,此行裹挟着阿苏鲁的物资和人口,远道而来疲乏不堪,虽有一万兵马真正能战的不足半数,我军以逸待劳,两相比较,再添三分胜算。一场战斗有八成胜算,诸位说战是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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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稍候五分钟)

大战来的猝不及防。

休安提重任莎宿国大将军的消息传到联军大营,联军统帅戎弥国金护将军卑俟斯决定不再静观莎宿国内乱,于当天下午率领联军十万向莎宿国边城格沙列发动进攻,莎宿国左骑君禄竺加率领两万边军殊死相搏。

是夜,内奸打开格沙列城西门,引联军入城,格沙列城遂破。禄竺加领残兵一万三千人退守珊瓦那城,联军以尉车国二万人困住珊瓦那城,其余八万人长驱直入,两日后便兵临新伊城下,休安提下令关闭城门,加强防守,莎宿国举国震动。

卑俟斯知道新伊城易守难攻,决定困守,驻扎四万兵马在新伊城西门,以一万轻骑游走四门,其他三万人分成数队,掠夺莎宿国四境,抢夺物资。每日掳掠队延延不断地运来物资,强迫掳来的莎宿人修建工事,打造攻城器械,眼看大战将起,新伊城内人心惶惶,一日数惊。

离新伊城二百三十里远的一处山林,琅洛所率的三千轻骑就驻扎在此,此处离载愣城二十里,载愣是莎宿国排名第五的大城,城内有驻军三千,百姓十二万人。

侦骑送来急报,琅洛召集手下将领商议,“据探马禀报,联军居须所部正朝载愣方向袭来,人数约在万人,三千轻骑,七千步兵。”琅洛简短地把情况介绍了一下。

“一万人,兵力是我等的三倍多,难以取胜。”都尉哲漫和面带怯意地道。

“怕死你就躲在新伊城好了,别出来丢人现眼。”另一个都尉完容拉讥讽地道:“要想立大功,就要搏命,这次跟琅翖侯出来,老子就准备拼命。”

“完容拉说得对,

想想呆在新伊城的家里人,要想戎弥联军退兵,就要靠我们杀痛这群强盗。”

哲漫和的话引来一阵嘲讽,对于多数武将来说大战意味着立功升迁受赏的机会,琅洛当初挑选人选时就是看中敢拼命、能打硬仗的人。哲漫和有些挂不住,瞪着眼睛道:“老子不怕死,怕得是将部队拼玩了没人替新伊城解围。”

“哲漫和都尉这话说得有理”,琅洛身旁的朴天豪点头赞道:“不怕死和怎么战是两回事,咱们既要立功又要珍惜性命,要不然命都没了要功劳作甚。”

朴天豪的身份是行军参谋,在军中行军参谋的地位仅次于统军的将领,一场战斗的胜败与否与行军参谋的出谋划策有很大的关系。虽然对朴天豪不熟悉,但见他发了话,众将停止了争吵,把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朴天豪读过几年私塾,粗通文字,除了习武外对排兵布阵有着浓厚的兴趣,搜罗了不少兵书战策研读。年少时带着商队往来化州和西域间二十余年,有空便寻山访水,指点江山、排兵遣将,原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心中妄念,可是在井门关遇到江安义,梦想开始变得清晰。此次莎宿之行得到吐乐布的认可,被安排为指挥兵马作战的行军参谋,朴天豪如在梦中,兴奋、忐忑、激动、不安轮番涌上心头,扰得他心神难宁。

江安义看出他的异状,笑着安慰道:“天豪,我初见你时便发现你指挥得当,井门关外以少胜多就是你指挥的结果。将相本无种,那些青史留名的将军都是靠打出来的,何况只是客军,胜败关系不大,你只当是场练兵,放开手腿任意施为,我看好你。”

江安义的话让朴天豪充满信心,这两日行军扎营布置安排得井井有条,初步赢得众将的信任。此刻借着哲漫和的话,朴天豪语气坚定从容地道:“我军虽然人少,却有必胜的条件。其一,敌明我暗,西域联军并不知晓我等的存在,《兵法》所说的争胜之道,无非是抢占先机,此战我军先胜三分;其二,载愣城前平坦开阔,正适合轻骑冲击,诸位所率乃国之精锐,再添两分胜机;其三,探马禀报,这只居须军刚占领阿苏鲁不久,此行裹挟着阿苏鲁的物资和人口,远道而来疲乏不堪,虽有一万兵马真正能战的不足半数,我军以逸待劳,两相比较,再添三分胜算。一场战斗有八成胜算,诸位说战是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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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稍候五分钟):“我军虽然人少,却有必胜的条件。其一,敌明我暗,西域联军并不知晓我等的存在,《兵法》所说的争胜之道,无非是抢占先机,此战我军先胜三分;其二,载愣城前平坦开阔,正适合轻骑冲击,诸位所率乃国之精锐,再添两分胜机;其三,探马禀报,这只居须军刚占领阿苏鲁不久,此行裹挟着阿苏鲁的物资和人口,远道而来疲乏不堪,虽有一万兵马真正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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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一十二章冲锋陷阵(一)

申时,太阳温和地俯照着大地,那些被居须军驱赶着向载愣城前进的莎宿百姓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

身后是刀枪,稍慢一步便会毫不留情地刺来,莎宿百姓只得扛着长梯、推着攻城车,边走边哭喊着向城墙接近。

“不要射箭”、“我们是莎宿人”、“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吧”、“大家投降吧,不要打了,枉送了性命”,乱糟糟的哭喊声在载愣城下回荡着,逐渐接进城墙。

加特面无表情地看着逼进城下的百姓,脑海中却回想起十余年前攻打过居须国的莫支城情形,他同样驱使过掳来的居须百姓先攻城,当时莫支城守将下令无差别射击,自己攻城失败。事后听说莫支城守将被大臣攻击冷血无情、残害百姓,被迫解甲归田,因果循环,没想到今天轮到他来做出选择了。

云梯已经架上墙头,攻城车开始冲撞城门,城墙上的尘土被震得“簌簌”下落,城墙上的守兵把目光望向加特,等待他的命令。加特知道不能再犹豫,下令道:“射击,不许人登城。”想到莫支城守将的下场,加特眉头一皱,无力地补了一句:“尽量多瞄准居须兵。”

刀箭无眼,随着他一声令下,箭只和石块如雨点般地落下,谁也不会当真去分辨哪是莎宿国的百姓哪是居须国的士兵。中箭的百姓惨叫着从云梯上落下,带落身后的一片,重重地砸向地面,又压倒的一片;数辆攻城车已经被石头砸得四分五裂,和头破血流的百姓一起瘫倒在地上。

居须轻骑如旋风般从城下掠过,手中弓如霹雳,箭发如雨,不时有守兵中箭掉落。居须国有二万轻骑,从中精选出五千精锐,年纪都在二十几岁,个个骑射出众,统一穿着银白铠甲,乘骑良马,往来如风,称为奔雷军。奔雷军狩守皇城,此次白焱来抢功劳,居须国主怕他有失,方才派出三千护卫儿子,阿苏鲁城就是这只轻骑向城上抛射,片刻功夫射杀数百人,吓得守将开城投降。

居须军中以号角为令,长声为攻,短促退守。苍劲的号角声在载愣城上空回荡,身着黑色铠甲的居须军踏着整齐地步伐向载愣城行去,刀枪如林,旌旗飘舞,气势迫人。城头上的守兵心中一沉,箭雨如蝗,铺天盖地地向居须军射去,大战正式拉开帷幕。

盾牌如伞般张开,护住前行的士兵,箭只无力地在盾牌上弹落。居须军训练有素,无数长梯搭在城墙上,梯子顶端的铁钩牢牢抓住城墙,攻城车在盾牌的护佑下,猛烈地撞击着城墙。

“用石头”。随着一声呼喝,数十斤重的石头如雨点般砸落,砸得盾牌东倒西歪,持盾的士兵头破血流骨断航图筋折。轻骑再次呼啸往来,射击投石的守兵,掩护攀城的兵士。长梯上兵士如蚁,冒着箭雨、石块向上,向上……

羽箭“嗖嗖”在耳边划过,泽罗右手钢刀将一只

乱箭拍开,头顶的兵士挨了一石头惨叫地掉落,上面已经空无一人。看着离城头不过半丈远,泽罗将钢刀背咬在口中,两只手抓住梯子,奋力向上攀去。

一块石头迎头砸来,泽罗用左手套着的圆盾往外一磕,“砰”的一声,石头被击飞。右掌已经攀在城墙之上,泽罗一用力身子借力窜起,左腿已经踏上城墙。迎面五六根长枪向胸前扎来,泽罗左手盾往外推,伸手去拿噙在口中的钢刀,眼角却见一道寒光斫向左脚跟。

单足立地,人尚悬空,泽罗无力躲避,只得借着长枪的刺力,往后撤步,一脚踏空,从城墙上掉落。人在空中,手中钢刀用力朝城墙砍去,火星四溅,脚下一软,踩在尸体上,总算安全着陆。

城头上险像环生,接连数处被居须军突破,加特将手下亲卫分成五组,看到有居须军登城便上前掩杀,好在他平日对手下训练严格,排枪长刀配合之下,登城的居须军纷纷被逼下城去。

白焱暴跳如雷,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士兵死伤已经超过二百,载愣城依旧安然无恙,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刚才说过的话如同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断然拒绝了涅乌亚扎营要求,白焱高声悬赏道:“谁第一个攻进城内,赏黄金二千两,美女十名,官升三级;哪位将军率先入城,许所属兵士掳掠一天;斩载愣城将官,大功一件,官升三级。谁敢胆怯后退,立斩不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居须官兵被二王子许出的重赏激得“嗷嗷”直叫,涅乌亚无奈,心想便牺牲些人命,夺了这载愣城,满足了白焱的心愿,然后自己派人送他归国。长长的号角声再度响起,剩下的两队居须兵如同浪潮般地向载愣城拍去,激起高高的波涛,要淹没城头。

。。。。。。。。。。。。。。

(请稍等五分钟)

申时,太阳温和地俯照着大地,那些被居须军驱赶着向载愣城前进的莎宿百姓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

身后是刀枪,稍慢一步便会毫不留情地刺来,莎宿百姓只得扛着长梯、推着攻城车,边走边哭喊着向城墙接近。

“不要射箭”、“我们是莎宿人”、“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吧”、“大家投降吧,不要打了,枉送了性命”,乱糟糟的哭喊声在载愣城下回荡着,逐渐接进城墙。

加特面无表情地看着逼进城下的百姓,脑海中却回想起十余年前攻打过居须国的莫支城情形,他同样驱使过掳来的居须百姓先攻城,当时莫支城守将下令无差别射击,自己攻城失败。事后听说莫支城守将被大臣攻击冷血无情、残害百姓,被迫解甲归田,因果循环,没想到今天轮到他来做出选择了。

云梯已经架上墙头,攻城车开始冲撞城门,城墙上的尘土被震得“簌簌”下落,城墙上的守兵把目光望向加特,等待他的

命令。加特知道不能再犹豫,下令道:“射击,不许人登城。”想到莫支城守将的下场,加特眉头一皱,无力地补了一句:“尽量多瞄准居须兵。”

刀箭无眼,随着他一声令下,箭只和石块如雨点般地落下,谁也不会当真去分辨哪是莎宿国的百姓哪是居须国的士兵。中箭的百姓惨叫着从云梯上落下,带落身后的一片,重重地砸向地面,又压倒的一片;数辆攻城车已经被石头砸得四分五裂,和头破血流的百姓一起瘫倒在地上。

居须轻骑如旋风般从城下掠过,手中弓如霹雳,箭发如雨,不时有守兵中箭掉落。居须国有二万轻骑,从中精选出五千精锐,年纪都在二十几岁,个个骑射出众,统一穿着银白铠甲,乘骑良马,往来如风,称为奔雷军。奔雷军狩守皇城,此次白焱来抢功劳,居须国主怕他有失,方才派出三千护卫儿子,阿苏鲁城就是这只轻骑向城上抛射,片刻功夫射杀数百人,吓得守将开城投降。

居须军中以号角为令,长声为攻,短促退守。苍劲的号角声在载愣城上空回荡,身着黑色铠甲的居须军踏着整齐地步伐向载愣城行去,刀枪如林,旌旗飘舞,气势迫人。城头上的守兵心中一沉,箭雨如蝗,铺天盖地地向居须军射去,大战正式拉开帷幕。

盾牌如伞般张开,护住前行的士兵,箭只无力地在盾牌上弹落。居须军训练有素,无数长梯搭在城墙上,梯子顶端的铁钩牢牢抓住城墙,攻城车在盾牌的护佑下,猛烈地撞击着城墙。

“用石头”。随着一声呼喝,数十斤重的石头如雨点般砸落,砸得盾牌东倒西歪,持盾的士兵头破血流骨断航图筋折。轻骑再次呼啸往来,射击投石的守兵,掩护攀城的兵士。长梯上兵士如蚁,冒着箭雨、石块向上,向上……

羽箭“嗖嗖”在耳边划过,泽罗右手钢刀将一只乱箭拍开,头顶的兵士挨了一石头惨叫地掉落,上面已经空无一人。看着离城头不过半丈远,泽罗将钢刀背咬在口中,两只手抓住梯子,奋力向上攀去。

一块石头迎头砸来,泽罗用左手套着的圆盾往外一磕,“砰”的一声,石头被击飞。右掌已经攀在城墙之上,泽罗一用力身子借力窜起,左腿已经踏上城墙。迎面五六根长枪向胸前扎来,泽罗左手盾往外推,伸手去拿噙在口中的钢刀,眼角却见一道寒光斫向左脚跟。

单足立地,人尚悬空,泽罗无力躲避,只得借着长枪的刺力,往后撤步,一脚踏空,从城墙上掉落。人在空中,手中钢刀用力朝城墙砍去,火星四溅,脚下一软,踩在尸体上,总算安全着陆。

城头上险像环生,接连数处被居须军突破,加特将手下亲卫分成五组,看到有居须军登城便上前掩杀,好在他平日对手下训练严格,排枪长刀配合之下,登城的居须军纷纷被逼下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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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一十二章冲锋陷阵(二)

慈不掌兵,远眺城下哭嚎着的莎宿百姓,江安义心中满是不忍。他算不上是心慈手软的人,从侯七算起,直接死在手中的性命也有数十条了。来到化州,目睹兵祸后的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凄惨之状让他对战争的残酷有所了解,重启养孤抚慈院、研制蜜水果等都是对战创的修复。

可是看到载愣城下,居须军为消耗守城官兵的士气和箭石驱赶无辜百姓送死,江安义还是怒不可遏,这种行径就是灭绝人性的屠杀,令人发指。

习练元玄心法后,江安义便萌发了沙场杀敌、军功封侯的念头,后来得中状元,蒙天子信赖,青云直上成为了化州刺史,算是年少得意。可是,江安义的内心隐藏着的“功名马上取,书生万户侯”的想法会时不时会冒出来激荡一番。

一将成名万骨枯,用敌人的尸骨铸就万户侯的宝座,是所有年青人的梦想,但当亲见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逝去,想到每个生命背后都有父母亲人,江安义的心中生出夫子所说的“君子远庖厨,见其生,不忍见其死”的怜悯来。

泽罗被逼下城头,居须军的攻势一滞,江安义忍不住出声问道:“天豪,可以出击了吧?”

“再等等,居须军还有半数未出动,守城军尚有余力,还不到出击的时机,让他们再打一会。”朴天豪紧盯着战场,眼中露出兴奋地神色,这是他第一次指挥数千军马作战,一时渴望的名将之路就在脚下,当然要慎之又慎。

琅洛在一旁听出江安义语气中的不忍,道:“安义,两军交战可不能心软,战场之上你死我活,对敌心软便是对己残忍,大忌。”

说话间,号角声传来,居须军兴奋地朝载愣城冲去,眼见城头危机四起。朴天豪正要下令出击,突见火光冲天而起,攻城的居须军陷入火海之中,没被殃及的居须军四散奔逃。

空中传来焦臭味,江安义眉头轻皱,转念想到刚才被迫攻城的百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于这乱世,只能各自挣命吧。

“出击。”耳边传来朴天豪的命令。江安义放下面罩,握紧穿雷枪,骑上木炭,开始缓缓策动座骑。马蹄奔腾,由缓到急,烟尘四起,一万二千只马蹄擂动地面,带动狂风呼啸,大地为之颤抖,热血为之沸腾。奔腾的马蹄声、粗重的喘息声、旗帜在空中烈烈的飘舞声,不远处居须军的呼喝声,声声入耳,却微风拂过水面,再难在江安义心中漾起波澜。

居须轻骑身上的银铠在阳光下闪着光,化身成银色的洪流向着莎宿轻骑迎来。那些居须人挥舞着马刀,口中发出兴奋的“吆吆”声,就像进入猎场,毫无畏惧。尖锥阵形在奔跑中变幻着,最后形成半弧,与莎宿轻骑的半弧遥遥相对,马上就要激撞到一起。

琅洛心中发沉,他认出这只轻骑是居须国的奔

雷军,奔雷轻骑在二十八国中赫赫有名,实力在自己所率的轻骑之上。只看这只奔雷军已经作战了一个多时辰,奔跑起来仍然冲劲十足,丝毫没有疲态,两相撞上,胜负还真说不定。

目光落在身旁的江安义身上,这个年青人数次挽狂澜于既倒,屡创奇迹,后宫折服术空大师,如果他能把居须军的将领刺杀,挫动居须轻骑的锐气,那这场相撞就胜算大增了。

想到这里,琅洛高声吼道:“安义,来的是居须的奔雷军,是块硬骨头,你把带队的将官杀了,挫挫他们的锐气。”

顺着琅洛的手指方向,江安义看到冲在最前的居须将领--苏末,有别于其他轻骑,苏末身穿着金色的铠甲,头盔上的红缨像跳动的火焰,分外醒目。苏末是奔雷军的翖侯,此次出征的三千轻骑由他和安黎支各统一半。奔雷军是国主的亲信,五千奔雷军仅设大将一人、二个翖侯分别是苏末和安黎支,两人都是勇贯三军的骁将,谁会接替年老的大将成为奔雷军的新首领,就要看这次入侵莎宿谁立的功劳大了。

苏末挥舞着手中的钉锤,这种兵器在郑国极为少见,形状就铁锤,锤面布满铁刺,苏末曾用它砸弯过无数铁棍,击穿过无数板甲,无数次砸得对手口喷鲜血。苏末看到了木炭,众多的骏马当中,木炭一马当先,四蹄生风、鬃毛飘逸,卓尔不群,再看座骑上的人,一身黑色铠甲,透着肃杀,脸被头盔罩住,看不清面容。

。。。。。。。。。。。。。。。

(请稍待片刻)

慈不掌兵,远眺城下哭嚎着的莎宿百姓,江安义心中满是不忍。他算不上是心慈手软的人,从侯七算起,直接死在手中的性命也有数十条了。来到化州,目睹兵祸后的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凄惨之状让他对战争的残酷有所了解,重启养孤抚慈院、研制蜜水果等都是对战创的修复。

可是看到载愣城下,居须军为消耗守城官兵的士气和箭石驱赶无辜百姓送死,江安义还是怒不可遏,这种行径就是灭绝人性的屠杀,令人发指。

习练元玄心法后,江安义便萌发了沙场杀敌、军功封侯的念头,后来得中状元,蒙天子信赖,青云直上成为了化州刺史,算是年少得意。可是,江安义的内心隐藏着的“功名马上取,书生万户侯”的想法会时不时会冒出来激荡一番。

一将成名万骨枯,用敌人的尸骨铸就万户侯的宝座,是所有年青人的梦想,但当亲见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逝去,想到每个生命背后都有父母亲人,江安义的心中生出夫子所说的“君子远庖厨,见其生,不忍见其死”的怜悯来。

泽罗被逼下城头,居须军的攻势一滞,江安义忍不住出声问道:“天豪,可以出击了吧?”

“再等等,居须军还有半数未出动,守城军尚有

余力,还不到出击的时机,让他们再打一会。”朴天豪紧盯着战场,眼中露出兴奋地神色,这是他第一次指挥数千军马作战,一时渴望的名将之路就在脚下,当然要慎之又慎。

琅洛在一旁听出江安义语气中的不忍,道:“安义,两军交战可不能心软,战场之上你死我活,对敌心软便是对己残忍,大忌。”

说话间,号角声传来,居须军兴奋地朝载愣城冲去,眼见城头危机四起。朴天豪正要下令出击,突见火光冲天而起,攻城的居须军陷入火海之中,没被殃及的居须军四散奔逃。

空中传来焦臭味,江安义眉头轻皱,转念想到刚才被迫攻城的百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于这乱世,只能各自挣命吧。

“出击。”耳边传来朴天豪的命令。江安义放下面罩,握紧穿雷枪,骑上木炭,开始缓缓策动座骑。马蹄奔腾,由缓到急,烟尘四起,一万二千只马蹄擂动地面,带动狂风呼啸,大地为之颤抖,热血为之沸腾。奔腾的马蹄声、粗重的喘息声、旗帜在空中烈烈的飘舞声,不远处居须军的呼喝声,声声入耳,却微风拂过水面,再难在江安义心中漾起波澜。

居须轻骑身上的银铠在阳光下闪着光,化身成银色的洪流向着莎宿轻骑迎来。那些居须人挥舞着马刀,口中发出兴奋的“吆吆”声,就像进入猎场,毫无畏惧。尖锥阵形在奔跑中变幻着,最后形成半弧,与莎宿轻骑的半弧遥遥相对,马上就要激撞到一起。

琅洛心中发沉,他认出这只轻骑是居须国的奔雷军,奔雷轻骑在二十八国中赫赫有名,实力在自己所率的轻骑之上。只看这只奔雷军已经作战了一个多时辰,奔跑起来仍然冲劲十足,丝毫没有疲态,两相撞上,胜负还真说不定。

目光落在身旁的江安义身上,这个年青人数次挽狂澜于既倒,屡创奇迹,后宫折服术空大师,如果他能把居须军的将领刺杀,挫动居须轻骑的锐气,那这场相撞就胜算大增了。

想到这里,琅洛高声吼道:“安义,来的是居须的奔雷军,是块硬骨头,你把带队的将官杀了,挫挫他们的锐气。”

顺着琅洛的手指方向,江安义看到冲在最前的居须将领--苏末,有别于其他轻骑,苏末身穿着金色的铠甲,头盔上的红缨像跳动的火焰,分外醒目。苏末是奔雷军的翖侯,此次出征的三千轻骑由他和安黎支各统一半。奔雷军是国主的亲信,五千奔雷军仅设大将一人、二个翖侯分别是苏末和安黎支,两人都是勇贯三军的骁将,谁会接替年老的大将成为奔雷军的新首领,就要看这次入侵莎宿谁立的功劳大了。

苏末挥舞着手中的钉锤,这种兵器在郑国极为少见,形状就铁锤,锤面布满铁刺,苏末曾用它砸弯过无数铁棍,击穿过无数板甲,无数次砸得对手口喷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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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一十二章冲锋陷阵(三)

第二道防线布署得明显比前道紧凑,层层叠叠的盾牌就像身上的铠甲密不透风,地面上也撒下了拦马的铁蒺藜,木炭嘶鸣着抬起前蹄,差点把江安义从马背上掀下。有些心急的莎宿轻骑没有注意地面,马蹄踏在铁蒺藜上,马匹惨叫着摔倒,人仰马翻一片。

“掷”,密密麻麻的掷枪从盾墙后腾空,朝着莎宿轻骑投来。西域掷枪,长约三尺,铁尖长尺许,杆为木制,既可用于马上作战又可作为抛掷杀敌之器,能轻易穿透铠甲制人死命。

掷枪比起箭只杀伤力要大,江安义不敢让掷枪及体,杀月刀精准地拍打在掷枪上,把投来掷枪拨开。身旁传来惨叫声,有人被掷枪投中,痛苦地倒地挣扎,片刻之间,便有数十人倒地。

身后,安黎支开始聚拢四散的居须轻骑,重整队形向着莎宿军背后冲来。如果攻不破居须军的防御,莎宿轻骑将被前后包围,面临险境。

琅洛急着大叫:“安义,快些冲破盾墙。”

江安义腾身而起,杀月刀在空中飙出一道黄色的匹练,无声无息地落在盾墙之上。身形落回马背,江安义面色潮红,刚才那刀将丹田内的真气抽空,天地间的元气汹涌地从外涌入,枯竭的经脉迅速地重新充盈起来。

居须国用来防御布阵的方盾是生铁铸成,外面蒙着三层牛皮,盾高五尺,厚约一寸,重达数十斤,能防箭、矛和刀剑的攻击,立在地上就是简易的城墙。突然,盾墙悄无声息地裂成两截,上半截盾牌“砰”然掉落,盾牌后的居须兵上下错开,鲜血迸射,尸体栽倒。诡异的情形吓得居须兵扔了手中的盾牌,转头向后逃去,生恐被无形的恶魔索去性命,第二道防御阵崩溃。

涅乌亚惊恐莫名,两道防线一触即溃,按这样的速度根本坚持不到安黎支的轻骑回援。目光看向江安义,两道防线之所以迅速崩溃,就是因为这个杀神般的人。这样的高手涅乌亚遇见过,要是两军展开,他能用数百、上千人将其困住,等其力气耗尽后,再勇猛的高手也要血溅当场,现在己方收缩待援,唯一的办法就是同样用高手挡住他。

王子白焱身边有两个国主派来保护他的高手,是出身金刹宗的师兄弟,皆习练龙象神功,出招具有龙象之力、威猛无比,涅乌亚曾见过两人倒拽奔马,掌毙雄狮,打得百余名宫庭护卫无还手之力。

看到涅乌亚投来求助的目光,没等他开口,白焱的头先摇得像拨浪鼓,为了求得苏榆支和鞬安两位内庭供奉保护,白焱说了无数好话,花了无数心思才得了应允,一路上他对两位供奉敬若师尊,礼遇有加,刻意笼络。白焱知道虽然父王属意自己接位,但将来指不定生出什么波折,如果能得到这两位相助,阻力会小很多。因此,他宁可被莎宿军击败,也不愿两位供奉犯险,如果两位供奉

出了事,回去无法向父王交待,而且没了两人护卫,自己的性命岂不是有危险。

苏榆支自打被居须国主招入宫中后,师兄弟两人锦衣玉食,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可是美中不足少了与人较量的机会。宫中供奉有八人,彼此暗中忌惮,轻易不会出手,师弟与自己知根知底,日常练功尚可,生死相较却不可能。习武之人喜欢闯荡江湖不是没有道理,只有在同高手相较的过程中才会发现自身的不足,甚至在生死关头有所突破。进宫八年,苏榆林感觉自己的内功虽有长进,但身手却在退化,看到江安义闪电一刀,见猎心喜,忍不住跃跃欲试。

双手在马背上一按,苏榆支腾空而起,他离江安义相隔六七丈远,中间是密密麻麻的居须官兵。足尖在居须兵的头上轻点借力,来到盾墙后用力一踩,高高跃过盾墙,两掌划动如圈,风雷并发有如龙腾象吼,真气凌利如刃仿如真龙探爪向不远处的江安义抓来。

江安义哪有心在战场上与人较技,身形从马背上跃起,明玉真气护住全身,杀月刀向前疾劈,灸热的刀气将苏榆支的真气轻松剖开,有如快舟冲破波涛直斩向苏榆支。

这一刀看似无奇,却是江安义刚才冲破居须轻骑有悟,化繁为简的得意之作。苏榆支感觉这一刀蕴藏着变化,左突右闪皆被刀气笼罩,无奈之下只得真气逆转,硬生生在空中拔起数尺,借助逆血喷出身形向后退去。

。。。。。。。。。。。。。。。。。。。

(请稍等五分钟)

第二道防线布署得明显比前道紧凑,层层叠叠的盾牌就像身上的铠甲密不透风,地面上也撒下了拦马的铁蒺藜,木炭嘶鸣着抬起前蹄,差点把江安义从马背上掀下。有些心急的莎宿轻骑没有注意地面,马蹄踏在铁蒺藜上,马匹惨叫着摔倒,人仰马翻一片。

“掷”,密密麻麻的掷枪从盾墙后腾空,朝着莎宿轻骑投来。西域掷枪,长约三尺,铁尖长尺许,杆为木制,既可用于马上作战又可作为抛掷杀敌之器,能轻易穿透铠甲制人死命。

掷枪比起箭只杀伤力要大,江安义不敢让掷枪及体,杀月刀精准地拍打在掷枪上,把投来掷枪拨开。身旁传来惨叫声,有人被掷枪投中,痛苦地倒地挣扎,片刻之间,便有数十人倒地。

身后,安黎支开始聚拢四散的居须轻骑,重整队形向着莎宿军背后冲来。如果攻不破居须军的防御,莎宿轻骑将被前后包围,面临险境。

琅洛急着大叫:“安义,快些冲破盾墙。”

江安义腾身而起,杀月刀在空中飙出一道黄色的匹练,无声无息地落在盾墙之上。身形落回马背,江安义面色潮红,刚才那刀将丹田内的真气抽空,天地间的元气汹涌地从外涌入,枯竭的经脉迅速地重新充盈起来。

居须国用来防御布阵的方盾是生铁铸成,外面蒙着三层牛皮,盾高五尺,厚约一寸,重达数十斤,能防箭、矛和刀剑的攻击,立在地上就是简易的城墙。突然,盾墙悄无声息地裂成两截,上半截盾牌“砰”然掉落,盾牌后的居须兵上下错开,鲜血迸射,尸体栽倒。诡异的情形吓得居须兵扔了手中的盾牌,转头向后逃去,生恐被无形的恶魔索去性命,第二道防御阵崩溃。

涅乌亚惊恐莫名,两道防线一触即溃,按这样的速度根本坚持不到安黎支的轻骑回援。目光看向江安义,两道防线之所以迅速崩溃,就是因为这个杀神般的人。这样的高手涅乌亚遇见过,要是两军展开,他能用数百、上千人将其困住,等其力气耗尽后,再勇猛的高手也要血溅当场,现在己方收缩待援,唯一的办法就是同样用高手挡住他。

王子白焱身边有两个国主派来保护他的高手,是出身金刹宗的师兄弟,皆习练龙象神功,出招具有龙象之力、威猛无比,涅乌亚曾见过两人倒拽奔马,掌毙雄狮,打得百余名宫庭护卫无还手之力。

看到涅乌亚投来求助的目光,没等他开口,白焱的头先摇得像拨浪鼓,为了求得苏榆支和鞬安两位内庭供奉保护,白焱说了无数好话,花了无数心思才得了应允,一路上他对两位供奉敬若师尊,礼遇有加,刻意笼络。白焱知道虽然父王属意自己接位,但将来指不定生出什么波折,如果能得到这两位相助,阻力会小很多。因此,他宁可被莎宿军击败,也不愿两位供奉犯险,如果两位供奉出了事,回去无法向父王交待,而且没了两人护卫,自己的性命岂不是有危险。

苏榆支自打被居须国主招入宫中后,师兄弟两人锦衣玉食,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可是美中不足少了与人较量的机会。宫中供奉有八人,彼此暗中忌惮,轻易不会出手,师弟与自己知根知底,日常练功尚可,生死相较却不可能。习武之人喜欢闯荡江湖不是没有道理,只有在同高手相较的过程中才会发现自身的不足,甚至在生死关头有所突破。进宫八年,苏榆林感觉自己的内功虽有长进,但身手却在退化,看到江安义闪电一刀,见猎心喜,忍不住跃跃欲试。

双手在马背上一按,苏榆支腾空而起,他离江安义相隔六七丈远,中间是密密麻麻的居须官兵。足尖在居须兵的头上轻点借力,来到盾墙后用力一踩,高高跃过盾墙,两掌划动如圈,风雷并发有如龙腾象吼,真气凌利如刃仿如真龙探爪向不远处的江安义抓来。

江安义哪有心在战场上与人较技,身形从马背上跃起,明玉真气护住全身,杀月刀向前疾劈,灸热的刀气将苏榆支的真气轻松剖开,有如快舟冲破波涛直斩向苏榆支。

这一刀看似无奇,却是江安义刚才冲破居须轻骑有悟,化繁为简的得意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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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一十三章趁胜追击

校场上摆开五十多桌酒席,这是载愣城的百姓答谢琅洛所率的轻骑救城之恩。正月的校场寒意十足,却挡不住热火潮天的场面,虽然每桌只有一坛美酒,但却挡不住官兵胜后的喜悦。

琅洛和加特每桌前去敬酒寒喧,有不少莎宿轻骑跑到江安义这桌向他敬酒,他在战场上的骁勇赢得了大伙尊敬。江安义发现来敬酒的莎宿军不少已经换上了居须轻骑的银铠,月色之下一片明亮,看上去比莎宿国的铠甲威风多了。

江安义心头一动,等琅洛和加特回桌,轻声问道:“琅翖侯,不知缴获了多少居须轻骑的铠甲?”

琅洛以为江安义看上了这些铠甲,笑道:“不少,安义若要我让人清出五十副来。”

江安义让琅洛屏退左右,只留下朴天豪、陈汉和琅洛、加特以及轻骑中的几名将官,这才轻声道:“居须军败走,仍有四五千之众,等回去后重整旗鼓,必然回载愣城报仇。”

加特急道:“不错,琅翖侯,你可千万要帮老哥一把。休大将军只顾王城,我们这些驻军被他放弃,你如果再抽身离开,那载愣城就只有等死了。”

琅洛此行目的之一就是争取王城外的驻军支持,为将来踏上大将军的位置做好铺垫,不过吐乐老爷子当初说的明白,他这只轻骑是奇兵,要游动作战,一旦被联军锁定,就只有灭亡的下场。

正在想如何开口拒绝,朴天豪灵光一闪,道:“大人莫非想让莎宿轻骑假扮居须轻骑去破敌。”

一句话点醒众人,琅洛一拍桌子嚷道:“不错,居须军败走必然回到阿苏鲁城,如果趁夜追击,必能破之。”

加特轻声提醒道:“翖侯,轻声,隔墙有耳。”刚才与琅洛一起向众军敬酒,琅洛向他介绍了王城中的情况,隐晦地代表王妃和吐乐家传达了招揽之意。加特对休安提只顾王城的做法深为不满,虽然没有当即表态,要等事态明朗再做选择,其实已然心动,言语之中对琅洛自然亲近。

朴天豪初试身手大获全胜,信心倍增,凝神思索片刻后,扬眉道:“阿苏鲁城离此不过八十里,快马一个时辰就要到达。居须军轻骑和步兵混杂,还有伤患,天黑道路又不熟,今夜想全部返城很难。我方只需派出千余轻骑化妆成散兵,很有可能趁乱进入阿苏鲁城,顺势将这只居须军歼灭。”

琅洛巴不得功劳越大越好,能夺回的城池越多越好,当即几个人低声商定,半个时辰之后由江安义带五百轻骑化妆成居须轻骑先行,琅洛带着一千五百轻骑紧随其后,加特守城,等候消息。

亥初,涅乌亚和白焱王子逃回了阿苏鲁城,阿苏鲁城还留守有三千居须兵,城主府成了王子和涅乌亚的临时住处,至于阿苏鲁城的城主,正在大牢里关着。白焱进了内宅,问侯过苏榆支,得知他并无大碍后,放心地回到住处,催要酒菜和歌女,继续享受王

子的夜生活。

涅乌亚可没有他这般心宽,一连串的命令下发,城内加强警戒,派人出城收拢散兵,一直忙到安黎支带着一千多名残余的奔雷轻骑进了城,涅乌亚的心才总算放下些。从人送上饭菜,涅乌亚与安黎支一起吃饭,想到载愣城下七千兵马折损三千,特别是奔雷骑只回来一千四百多人,这可是居须国立国的根本,涅乌亚已经预见回国后等待他的下场是黯然归田。

看到老将军神色颓然,安黎支安慰道:“老将军不必太过难过,且休整几日,安某愿领兵再攻载愣城,今日来援的莎宿轻骑不过三千人,我们手上的兵马犹胜过他们,下次这伙莎宿轻骑还敢出现,便是他们的死期。”

涅乌亚振作了些,奔雷军应该还能剩下二千来人,步兵折损的多些,但加上阿苏鲁城的驻军仍在五千以上,将近八千的队伍确实能拿下载愣城。涅乌亚为人稳妥,想着明日一早派人再召集来一万人马,准备妥善后再前往载愣城,宁可多花些时日也要将载愣城拿下。

劳烦了一天,涅乌亚年岁已大,已经疲惫不堪,安黎支劝他早些休息,今夜由他值守。涅乌亚实在支持不住,叮嘱了几句,自去休息不提。安黎支大口吃菜,准备一会上城头巡视,他手下的几名亲信笑着进来敬酒,预祝他成为奔雷骑大将。国主临行前的话大伙都知道,如今苏末已死,安黎支理所当然地要成为奔雷骑统兵大将。都是自己的亲信,安黎支抹不过面子,左一杯右一杯喝得开心,把巡城的事抛到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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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稍等片刻)

校场上摆开五十多桌酒席,这是载愣城的百姓答谢琅洛所率的轻骑救城之恩。正月的校场寒意十足,却挡不住热火潮天的场面,虽然每桌只有一坛美酒,但却挡不住官兵胜后的喜悦。

琅洛和加特每桌前去敬酒寒喧,有不少莎宿轻骑跑到江安义这桌向他敬酒,他在战场上的骁勇赢得了大伙尊敬。江安义发现来敬酒的莎宿军不少已经换上了居须轻骑的银铠,月色之下一片明亮,看上去比莎宿国的铠甲威风多了。

江安义心头一动,等琅洛和加特回桌,轻声问道:“琅翖侯,不知缴获了多少居须轻骑的铠甲?”

琅洛以为江安义看上了这些铠甲,笑道:“不少,安义若要我让人清出五十副来。”

江安义让琅洛屏退左右,只留下朴天豪、陈汉和琅洛、加特以及轻骑中的几名将官,这才轻声道:“居须军败走,仍有四五千之众,等回去后重整旗鼓,必然回载愣城报仇。”

加特急道:“不错,琅翖侯,你可千万要帮老哥一把。休大将军只顾王城,我们这些驻军被他放弃,你如果再抽身离开,那载愣城就只有等死了。”

琅洛此行目的之一就是争取王城外的驻军支持

,为将来踏上大将军的位置做好铺垫,不过吐乐老爷子当初说的明白,他这只轻骑是奇兵,要游动作战,一旦被联军锁定,就只有灭亡的下场。

正在想如何开口拒绝,朴天豪灵光一闪,道:“大人莫非想让莎宿轻骑假扮居须轻骑去破敌。”

一句话点醒众人,琅洛一拍桌子嚷道:“不错,居须军败走必然回到阿苏鲁城,如果趁夜追击,必能破之。”

加特轻声提醒道:“翖侯,轻声,隔墙有耳。”刚才与琅洛一起向众军敬酒,琅洛向他介绍了王城中的情况,隐晦地代表王妃和吐乐家传达了招揽之意。加特对休安提只顾王城的做法深为不满,虽然没有当即表态,要等事态明朗再做选择,其实已然心动,言语之中对琅洛自然亲近。

朴天豪初试身手大获全胜,信心倍增,凝神思索片刻后,扬眉道:“阿苏鲁城离此不过八十里,快马一个时辰就要到达。居须军轻骑和步兵混杂,还有伤患,天黑道路又不熟,今夜想全部返城很难。我方只需派出千余轻骑化妆成散兵,很有可能趁乱进入阿苏鲁城,顺势将这只居须军歼灭。”

琅洛巴不得功劳越大越好,能夺回的城池越多越好,当即几个人低声商定,半个时辰之后由江安义带五百轻骑化妆成居须轻骑先行,琅洛带着一千五百轻骑紧随其后,加特守城,等候消息。

亥初,涅乌亚和白焱王子逃回了阿苏鲁城,阿苏鲁城还留守有三千居须兵,城主府成了王子和涅乌亚的临时住处,至于阿苏鲁城的城主,正在大牢里关着。白焱进了内宅,问侯过苏榆支,得知他并无大碍后,放心地回到住处,催要酒菜和歌女,继续享受王子的夜生活。

涅乌亚可没有他这般心宽,一连串的命令下发,城内加强警戒,派人出城收拢散兵,一直忙到安黎支带着一千多名残余的奔雷轻骑进了城,涅乌亚的心才总算放下些。从人送上饭菜,涅乌亚与安黎支一起吃饭,想到载愣城下七千兵马折损三千,特别是奔雷骑只回来一千四百多人,这可是居须国立国的根本,涅乌亚已经预见回国后等待他的下场是黯然归田。

看到老将军神色颓然,安黎支安慰道:“老将军不必太过难过,且休整几日,安某愿领兵再攻载愣城,今日来援的莎宿轻骑不过三千人,我们手上的兵马犹胜过他们,下次这伙莎宿轻骑还敢出现,便是他们的死期。”

涅乌亚振作了些,奔雷军应该还能剩下二千来人,步兵折损的多些,但加上阿苏鲁城的驻军仍在五千以上,将近八千的队伍确实能拿下载愣城。涅乌亚为人稳妥,想着明日一早派人再召集来一万人马,准备妥善后再前往载愣城,宁可多花些时日也要将载愣城拿下。

劳烦了一天,涅乌亚年岁已大,已经疲惫不堪,安黎支劝他早些休息,今夜由他值守。涅乌亚实在支持不住,叮嘱了几句,自去休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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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返前安排

变臣正文正文第五百一十四章返前安排放出关押城主和莎宿的将官,出榜安民,追击溃兵,忙碌了三天,阿苏鲁城算是劫后重生,恢复些生气。

城主府,从牢中放出的城主汎大听说琅翖侯要率轻骑离开,“扑通”一下就跪在琅洛面前,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哀告道:“琅翖侯,如果你走了联军再来怎么办?你也看到了阿苏鲁城城小势薄,只要三千联军就能攻下,望琅翖侯看在全城万名父老的性命上,留下来驻守,居须人留下的粮草物资足够支持一年。”

琅洛很看不起这个汎城主,居须军来袭射了几箭就投降,自己进了大牢,连累二千多名阿苏鲁城的青壮被居须军押着去攻打载愣城,在载愣城下有五百多人死去。不过汎城主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涅乌亚所率的居须军虽然被自己击溃,但仍有二万多人马,自己一走涅乌亚领军再来,恐怕这位汎城主又要投降。

江安义道:“众煦漂山,聚蚊成雷。不如将阿苏鲁城中百姓、物资暂迁到载愣城,两城合力共渡难关,轻骑游离于外,居须军必不敢来犯。”

汎城主连声叫好,见琅洛点头,连忙去组织搬迁工作。

琅洛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不如传信给其他各城,让他们酌情暂迁往大城,互为犄角,合力防守,以御外敌。”琅洛出新伊城前,吐乐布让罗娜给了他一道王命,让他有权号令地方、方便行事,本意是让他就近补充给养、调用民伕,没想到被琅洛用到此处。

三千轻骑是莎宿奇兵,不能驻守在阿苏鲁城,补给充分后,琅洛率军离开。虽然三千人马减员了百人,但击溃了居须精锐奔雷军、以少胜多夺下阿苏鲁城,得了千余副居须奔雷军的铠甲,连胜之下士气高涨,实力比出城前提升了不少。

看着麾下儿郎如狼似虎,琅洛充满豪情,在战场血与火中磨练,这批儿郎迅速地成长为军中骁骑,同生共死的袍泽情义,这些人必然对自己忠心不二。将是兵胆,兵是将威,凭借这些儿郎们,等到将联军赶出国门,休大将军也奈何不了自己,有王妃和吐乐家相助,大将军的位置真的离自己不远。

“琅洛,今日已是正月初十,江某该起程归国了。”正当琅洛信心满怀、踌躇满志的时候,江安义的话给了他当头一击。

琅洛感觉心中被掏空了一块,没有江安义相助,这只轻骑还能取胜吗?江安义要走,同时要带走朴天豪,没有他出谋划策,自己该何去何从,让将士们知道了,士气必然低落。一连串的麻烦让琅洛心烦意躁,但他知道不可能让江安义留在莎宿,毕竟江安义是郑国的刺史,此行冒险从化州潜入莎宿国,是看在王妃和王子的情面上,自己拿什么留住他?

“我会把朴天豪和陈汉留下帮你,直到联军被赶出莎宿国。”这句话让琅洛喜上心头,虽然没了江安义这个勇将

,但有朴天豪在身边,琅洛胆气大壮,在琅洛看来,朴天豪的作用比江安义要大,毕竟两军交战个人的武勇比不上谋略的重要。至于陈汉的作用,被琅洛直接无视了。

这个决定江安义昨夜与朴天豪和陈汉商量过,朴天豪处于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状态,紧跟主公身边是他的职责,但能指挥千军万马作战是他的梦想,当然两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也,何况打完仗还是可以回到江安义身边。

陈汉是龙卫,跟在江安义身边知晓了许多秘密,比如说莎宿王储咄隆盖居然是这位刺史大人的私生子,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对江安义的仕途影响极大。在吐乐家知晓这件事后,陈汉以为自己的性命即将不保,毕竟江湖上有句话,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虽然身为龙卫,但江刺史要让自己消失,尤其是在他国异乡,比捻死只蚂蚁难不了多少。

正当陈汉心灰意冷地等待死期,江安义和朴天豪前来拜访,江安义把与王妃相识的经过简要地说了说,恳请他不要泄露出去。陈汉深感意外,江刺史居然不想杀自己,朴天豪则讲了江安义的一些事,劝说他认江安义为主。这样的好事陈汉当然不会选错,当即拜倒口呼“主公”,对天盟誓永不背叛。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江安义多了个忠实能干的手下,陈汉则多了个坚实的靠山,见识过江安义的武勇后,陈汉也不敢有多余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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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出关押城主和莎宿的将官,出榜安民,追击溃兵,忙碌了三天,阿苏鲁城算是劫后重生,恢复些生气。

城主府,从牢中放出的城主汎大听说琅翖侯要率轻骑离开,“扑通”一下就跪在琅洛面前,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哀告道:“琅翖侯,如果你走了联军再来怎么办?你也看到了阿苏鲁城城小势薄,只要三千联军就能攻下,望琅翖侯看在全城万名父老的性命上,留下来驻守,居须人留下的粮草物资足够支持一年。”

琅洛很看不起这个汎城主,居须军来袭射了几箭就投降,自己进了大牢,连累二千多名阿苏鲁城的青壮被居须军押着去攻打载愣城,在载愣城下有五百多人死去。不过汎城主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涅乌亚所率的居须军虽然被自己击溃,但仍有二万多人马,自己一走涅乌亚领军再来,恐怕这位汎城主又要投降。

江安义道:“众煦漂山,聚蚊成雷。不如将阿苏鲁城中百姓、物资暂迁到载愣城,两城合力共渡难关,轻骑游离于外,居须军必不敢来犯。”

汎城主连声叫好,见琅洛点头,连忙去组织搬迁工作。

琅洛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不如传信给其他各城,让他们酌情暂迁往大城,互为犄角,合力防守,以御外敌。”琅洛出新伊城前,吐乐布让罗娜给了他一道

王命,让他有权号令地方、方便行事,本意是让他就近补充给养、调用民伕,没想到被琅洛用到此处。

三千轻骑是莎宿奇兵,不能驻守在阿苏鲁城,补给充分后,琅洛率军离开。虽然三千人马减员了百人,但击溃了居须精锐奔雷军、以少胜多夺下阿苏鲁城,得了千余副居须奔雷军的铠甲,连胜之下士气高涨,实力比出城前提升了不少。

看着麾下儿郎如狼似虎,琅洛充满豪情,在战场血与火中磨练,这批儿郎迅速地成长为军中骁骑,同生共死的袍泽情义,这些人必然对自己忠心不二。将是兵胆,兵是将威,凭借这些儿郎们,等到将联军赶出国门,休大将军也奈何不了自己,有王妃和吐乐家相助,大将军的位置真的离自己不远。

“琅洛,今日已是正月初十,江某该起程归国了。”正当琅洛信心满怀、踌躇满志的时候,江安义的话给了他当头一击。

琅洛感觉心中被掏空了一块,没有江安义相助,这只轻骑还能取胜吗?江安义要走,同时要带走朴天豪,没有他出谋划策,自己该何去何从,让将士们知道了,士气必然低落。一连串的麻烦让琅洛心烦意躁,但他知道不可能让江安义留在莎宿,毕竟江安义是郑国的刺史,此行冒险从化州潜入莎宿国,是看在王妃和王子的情面上,自己拿什么留住他?

“我会把朴天豪和陈汉留下帮你,直到联军被赶出莎宿国。”这句话让琅洛喜上心头,虽然没了江安义这个勇将,但有朴天豪在身边,琅洛胆气大壮,在琅洛看来,朴天豪的作用比江安义要大,毕竟两军交战个人的武勇比不上谋略的重要。至于陈汉的作用,被琅洛直接无视了。

这个决定江安义昨夜与朴天豪和陈汉商量过,朴天豪处于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状态,紧跟主公身边是他的职责,但能指挥千军万马作战是他的梦想,当然两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也,何况打完仗还是可以回到江安义身边。

陈汉是龙卫,跟在江安义身边知晓了许多秘密,比如说莎宿王储咄隆盖居然是这位刺史大人的私生子,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对江安义的仕途影响极大。在吐乐家知晓这件事后,陈汉以为自己的性命即将不保,毕竟江湖上有句话,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虽然身为龙卫,但江刺史要让自己消失,尤其是在他国异乡,比捻死只蚂蚁难不了多少。

正当陈汉心灰意冷地等待死期,江安义和朴天豪前来拜访,江安义把与王妃相识的经过简要地说了说,恳请他不要泄露出去。陈汉深感意外,江刺史居然不想杀自己,朴天豪则讲了江安义的一些事,劝说他认江安义为主。这样的好事陈汉当然不会选错,当即拜倒口呼“主公”,对天盟誓永不背叛。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江安义多了个忠实能干的手下,陈汉则多了个坚实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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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勇贯三军(一)

珊瓦那城依珊瓦那山而建,整个珊瓦那山像双有力的臂膀将城池揽在怀中,南面建起四丈高的城墙,既高又厚,城头上可以并行六匹战马。山体被掏空,里面存放着粮食和物资,山上密布着哨塔箭楼,易守难攻。雄关如铁,要想攻陷珊瓦那城,唯有突破南城门。

珊瓦城外七里,尉车国大营,中军帅帐,主帅拔科汉召集麾下将领议事。书记官大声宣读着刚收到的情报,“……两日前,三千莎宿轻骑在载愣城前击溃居须军七千人,夜袭阿苏鲁城,再破居须军,杀死、俘虏居须军约计四千余人……”

不等书记官念完,帐中乱纷纷地议论开来,“这伙居须军真是笨蛋,万余人被三千轻骑杀得大败”、“过于轻敌了,总以为莎宿人好欺负,大意吃了亏”、“涅乌亚是沙场宿将,怕是被那个抢功的王子连累了”、“居须军就是群没卵蛋的货,请大帅给我五千人马,我定将这伙莎宿军拿下”……

拔科汉默不作声地听着帐下诸将议论,众人见他面沉似水,安静了下来。拔科汉冷笑道:“涅乌亚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本帅就曾在他手中吃过亏,‘铁壁’的威名可不是吹出来的。”

“居须国三万人马,涅乌亚率领的是一万精锐,目的是为了替王子抢功劳,战力绝不在你们之下,况且这一万人中还有三千奔雷轻骑,你们谁敢拍胸脯说,用三千轻骑能胜过居须的奔雷军,本帅立刻让你前去找寻这伙莎宿轻骑决战。”

在拔科汉的咆哮声中,尉车将官哑口无言,发热的头脑开始清醒,居须奔雷军的威名是听过的,在西域诸军中绝对能排进前五,他们居然会败在同等兵力的莎宿轻骑手中,从没听说过莎宿国有这样的雄师啊。

“目前这只莎宿轻骑已经离开阿苏鲁城,据探马发来的禀报,很可能冲着我们来了。”拔科汉目光敏锐地扫视着众将道:“这些天你们总叫嚷着要打仗,现在都给我张大了眼睛,探马派出五十里外,夜晚加派人手巡视,营寨加强防御工事,再搭建百处箭塔,笠科尔、淮吾洛你们两人各率五千人马,早晚各一次在二十里范围内游弋,一旦发现这伙莎宿轻骑将他们缠住,本帅将亲率大军歼灭之。”

呼啸的寒风被珊瓦那山挡住,禄竺加站在城头,看着七里外的尉车军营,默然无语。禄竺加已经年过五十,身为莎宿国左骑君,饱经战火锤练,他知道尉车国领军的大帅是老对手拔科汉,对于拔科汉的心思,禄竺加能清楚猜出。尉车军驻扎在城外已经八天了,除了刚开始试着攻打了一下城池,就再没有动静,拔科汉的目的就想把自己困死在珊瓦那城中。

莎宿国仅有七万正规军,其中四万多人被休安提集结在王城守护,自己所率的二万人马剩下了一万三千人,困在珊瓦那城,剩下不到一万人和一些地方兵要守护莎宿五十一个县

城明显力不从心。听说联军统帅卑俟斯派出三万兵马四处攻打莎宿县城,这样下去,不用多久整个莎宿国大半就要落在联军手中,休安提想静观其变,怕就怕这变化不是他想要的。

突然,尉车大营有异动,城头的莎宿守兵立刻紧张起来,莫非尉车人要攻城了,一只队伍出营,往东而去。禄竺加注意到队伍中没有辎重,应该不是离开,而是巡弋,难道有援兵来了?禄竺加大喜,又观察了一阵,见尉车营中挖沟建寨,加强防御,这样看来确实军情有变。

回到帅府,禄竺加召集众将商议,把自己看到情况说了一遍。困守在珊瓦那城,这些莎宿将领个个心灰意冷,王都被围,他们这只残军被困珊瓦那城,即使突围也无处可去,还不如守在珊瓦城待变。珊瓦城是莎宿国的军事据点,军粮、物资充足,易守难攻,只当是另一处新伊城吧。

听到尉车军的异动,众将的情绪振奋起来,谁都知道情形发生了变化,很有可能有一只援军到来,只是不知道这只援军有多少,是不是打算救援珊瓦那城?珊瓦那城易守难攻,但也有个缺点,就是容易被困,消息不通,根本不知道琅洛这只轻骑的存在,经过商议,禄竺加决定派出探马,打探消息。

城门打开,禄竺加率军出战,尉车军出营迎战,双方都知道还不到决战的时候,不痛不痒地打了半个时辰,归城的归城,归营的归营,当然探马利用混战的机会,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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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瓦那城依珊瓦那山而建,整个珊瓦那山像双有力的臂膀将城池揽在怀中,南面建起四丈高的城墙,既高又厚,城头上可以并行六匹战马。山体被掏空,里面存放着粮食和物资,山上密布着哨塔箭楼,易守难攻。雄关如铁,要想攻陷珊瓦那城,唯有突破南城门。

珊瓦城外七里,尉车国大营,中军帅帐,主帅拔科汉召集麾下将领议事。书记官大声宣读着刚收到的情报,“……两日前,三千莎宿轻骑在载愣城前击溃居须军七千人,夜袭阿苏鲁城,再破居须军,杀死、俘虏居须军约计四千余人……”

不等书记官念完,帐中乱纷纷地议论开来,“这伙居须军真是笨蛋,万余人被三千轻骑杀得大败”、“过于轻敌了,总以为莎宿人好欺负,大意吃了亏”、“涅乌亚是沙场宿将,怕是被那个抢功的王子连累了”、“居须军就是群没卵蛋的货,请大帅给我五千人马,我定将这伙莎宿军拿下”……

拔科汉默不作声地听着帐下诸将议论,众人见他面沉似水,安静了下来。拔科汉冷笑道:“涅乌亚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本帅就曾在他手中吃过亏,‘铁壁’的威名可不是吹出来的。”

“居须国三万人马,涅乌亚率领的是一万精锐,目的是为

了替王子抢功劳,战力绝不在你们之下,况且这一万人中还有三千奔雷轻骑,你们谁敢拍胸脯说,用三千轻骑能胜过居须的奔雷军,本帅立刻让你前去找寻这伙莎宿轻骑决战。”

在拔科汉的咆哮声中,尉车将官哑口无言,发热的头脑开始清醒,居须奔雷军的威名是听过的,在西域诸军中绝对能排进前五,他们居然会败在同等兵力的莎宿轻骑手中,从没听说过莎宿国有这样的雄师啊。

“目前这只莎宿轻骑已经离开阿苏鲁城,据探马发来的禀报,很可能冲着我们来了。”拔科汉目光敏锐地扫视着众将道:“这些天你们总叫嚷着要打仗,现在都给我张大了眼睛,探马派出五十里外,夜晚加派人手巡视,营寨加强防御工事,再搭建百处箭塔,笠科尔、淮吾洛你们两人各率五千人马,早晚各一次在二十里范围内游弋,一旦发现这伙莎宿轻骑将他们缠住,本帅将亲率大军歼灭之。”

呼啸的寒风被珊瓦那山挡住,禄竺加站在城头,看着七里外的尉车军营,默然无语。禄竺加已经年过五十,身为莎宿国左骑君,饱经战火锤练,他知道尉车国领军的大帅是老对手拔科汉,对于拔科汉的心思,禄竺加能清楚猜出。尉车军驻扎在城外已经八天了,除了刚开始试着攻打了一下城池,就再没有动静,拔科汉的目的就想把自己困死在珊瓦那城中。

莎宿国仅有七万正规军,其中四万多人被休安提集结在王城守护,自己所率的二万人马剩下了一万三千人,困在珊瓦那城,剩下不到一万人和一些地方兵要守护莎宿五十一个县城明显力不从心。听说联军统帅卑俟斯派出三万兵马四处攻打莎宿县城,这样下去,不用多久整个莎宿国大半就要落在联军手中,休安提想静观其变,怕就怕这变化不是他想要的。

突然,尉车大营有异动,城头的莎宿守兵立刻紧张起来,莫非尉车人要攻城了,一只队伍出营,往东而去。禄竺加注意到队伍中没有辎重,应该不是离开,而是巡弋,难道有援兵来了?禄竺加大喜,又观察了一阵,见尉车营中挖沟建寨,加强防御,这样看来确实军情有变。

回到帅府,禄竺加召集众将商议,把自己看到情况说了一遍。困守在珊瓦那城,这些莎宿将领个个心灰意冷,王都被围,他们这只残军被困珊瓦那城,即使突围也无处可去,还不如守在珊瓦城待变。珊瓦城是莎宿国的军事据点,军粮、物资充足,易守难攻,只当是另一处新伊城吧。

听到尉车军的异动,众将的情绪振奋起来,谁都知道情形发生了变化,很有可能有一只援军到来,只是不知道这只援军有多少,是不是打算救援珊瓦那城?珊瓦那城易守难攻,但也有个缺点,就是容易被困,消息不通,根本不知道琅洛这只轻骑的存在,经过商议,禄竺加决定派出探马,打探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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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勇贯三军(二)

变臣正文正文第五百一十五章勇贯三军尉车营寨与江安义之间的栅墙已经被砸开,再冲过一层拒马就可以冲入营内。跟在江安义身后的莎宿军高声欢呼,替他助威。尉车大营内一片慌乱,高台上的拔汉科镇定自若,简短的命令从他嘴中蹦出,身侧的号令兵挥舞旗帜,调动兵马应变。

看着十余丈外神勇异常的江安义,拔汉科心中暗暗赞叹,好一员勇将。三十年征战生涯中,他看过不少勇力过人的猛士,有的能手搏狮虎、力挽奔马、横勇难敌;有的以一敌百、冲锋陷阵、斩将夺旗;有的箭无虚发、万军之中取人性命,可惜这些人自恃勇猛,多数早早地丧身。拔汉科眼中闪过怜惜,这样一员虎将今日怕要丧身在自己的大营之中。

江安义猛吸一口气,天地元气鲸吞入肚带来的饱腹感让真气在经脉中鼓胀欲裂,穿雷枪发出“嗡嗡”地轻颤。随着长枪前劈,一道红色的光波向前扩散,劲气到处尘土飞扬,挡路的拒马被生生劈开向两旁倒开。

栅墙空缺处,层层尉车兵持盾以待,真气滔滔如浪,炙热的气流狂飚前指,那些尉车兵被真气激得冲天而起,断足残肢带着鲜血四处喷洒,血腥气随风飘荡,闻之欲呕。前路已通,江安义以枪为箭,向前疾冲。身后的莎宿后一声欢呼,紧随在他身后向前冲去。

不等江安义冲过栅墙,尉车兵已经重新构建起防御,数圈盾牌将缺口堵住,向着中间合围过来。漫天的箭雨向着中间倾泄,盾缝中伸出的长枪密密麻麻,致命的尖刺从四面八方向江安义扎来。杀气凌厉,江安义体外的护体真气被激得如波浪般起伏。

江安义知道如果自己后撤避让,枪刺攒刺过来,身后涌入的莎宿将士立限死地,箭雨密集,或许自己能脱逃,跟随自己而来的莎宿将士恐怕就要丧命于此。尉车人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地围涌过来,只要一退,好不容易打开的缺口就要重新堵上。

迫在眉睫,江安义看到地上翻倒的拒马,一枪扎上去,手中用力,拒马“突”地一声被挑空而起。江安义转动穿雷枪,拒马在空中轮开,当者披靡,那些长枪被舞动的拒马碰得如纷纷断折,盾牌被砸得东倒西歪,不成队型,就连头顶处的箭雨也被挡得稀疏了许多。

“挡我者死”,江安义高声怒吼。头顶处的拒马带动风雷之声,随着他向前踏进,声势浩大,酣畅淋漓。尉车兵被江安义的威猛所摄,纷纷向后退却,从栅墙缺口处涌入的莎宿兵有了立足之地,各挥刀枪,向两旁撕开尉车人的防线。

行出十步,江安义感觉力竭,人在千军万马之中不敢逞强,手中长枪一振,拒马向前甩去,又压倒一大片。看着四周面露惧色的尉车军,江安义豪情万丈,纵声长啸,声如滚雷。

拔科汉看到麾下溃不成军,血流成河,怒道:“让淮吾洛带飞斧军上,杀了这些莎宿

人。”

尉车飞斧,径长近尺,由三片刀刃组成的圆弧形,刃尖处涂有毒药,投掷时斧子旋转飞出,对敌的杀伤力很大。这种飞斧选用百练好铁所铸,造价不菲,而且投掷手需要经过专门的训练,是尉车国的王牌,整个尉车国只有三千飞斧手,此次出征莎宿,拔科汉带来了五百人。

听到一长一短的号角声,围在江安义身前的尉车兵潮水般地向两旁分开,前面三十步开外站着一队身着链甲,手拿奇形飞斧的尉车兵。看到江安义露出身形,带队的淮吾洛抬手甩出手中的飞斧,飞斧在空中发出怪啸,划了个弧圈朝江安义的脖项处割来。

江安义心中暗凛,这种不走寻常路线的投掷物很难对付,灵识漫空,长枪点出,击在飞斧的中心,“当”的一声,飞斧落地。不等江安义向前挺进,数十柄飞斧盘旋击来,或交夹、或直扫、或看似远远投开却拉着弧线回旋击来,穿梭飞舞布成罗网,变幻诡异,神鬼难测。江安义打起十二分精神,长枪鼓动风雷,或点或扫或回拨,忙而不乱,稳稳守住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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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车营寨与江安义之间的栅墙已经被砸开,再冲过一层拒马就可以冲入营内。跟在江安义身后的莎宿军高声欢呼,替他助威。尉车大营内一片慌乱,高台上的拔汉科镇定自若,简短的命令从他嘴中蹦出,身侧的号令兵挥舞旗帜,调动兵马应变。

看着十余丈外神勇异常的江安义,拔汉科心中暗暗赞叹,好一员勇将。三十年征战生涯中,他看过不少勇力过人的猛士,有的能手搏狮虎、力挽奔马、横勇难敌;有的以一敌百、冲锋陷阵、斩将夺旗;有的箭无虚发、万军之中取人性命,可惜这些人自恃勇猛,多数早早地丧身。拔汉科眼中闪过怜惜,这样一员虎将今日怕要丧身在自己的大营之中。

江安义猛吸一口气,天地元气鲸吞入肚带来的饱腹感让真气在经脉中鼓胀欲裂,穿雷枪发出“嗡嗡”地轻颤。随着长枪前劈,一道红色的光波向前扩散,劲气到处尘土飞扬,挡路的拒马被生生劈开向两旁倒开。

栅墙空缺处,层层尉车兵持盾以待,真气滔滔如浪,炙热的气流狂飚前指,那些尉车兵被真气激得冲天而起,断足残肢带着鲜血四处喷洒,血腥气随风飘荡,闻之欲呕。前路已通,江安义以枪为箭,向前疾冲。身后的莎宿后一声欢呼,紧随在他身后向前冲去。

不等江安义冲过栅墙,尉车兵已经重新构建起防御,数圈盾牌将缺口堵住,向着中间合围过来。漫天的箭雨向着中间倾泄,盾缝中伸出的长枪密密麻麻,致命的尖刺从四面八方向江安义扎来。杀气凌厉,江安义体外的护体真气被激得如波浪般起伏。

江安义知道如果自己后撤避让

,枪刺攒刺过来,身后涌入的莎宿将士立限死地,箭雨密集,或许自己能脱逃,跟随自己而来的莎宿将士恐怕就要丧命于此。尉车人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地围涌过来,只要一退,好不容易打开的缺口就要重新堵上。

迫在眉睫,江安义看到地上翻倒的拒马,一枪扎上去,手中用力,拒马“突”地一声被挑空而起。江安义转动穿雷枪,拒马在空中轮开,当者披靡,那些长枪被舞动的拒马碰得如纷纷断折,盾牌被砸得东倒西歪,不成队型,就连头顶处的箭雨也被挡得稀疏了许多。

“挡我者死”,江安义高声怒吼。头顶处的拒马带动风雷之声,随着他向前踏进,声势浩大,酣畅淋漓。尉车兵被江安义的威猛所摄,纷纷向后退却,从栅墙缺口处涌入的莎宿兵有了立足之地,各挥刀枪,向两旁撕开尉车人的防线。

行出十步,江安义感觉力竭,人在千军万马之中不敢逞强,手中长枪一振,拒马向前甩去,又压倒一大片。看着四周面露惧色的尉车军,江安义豪情万丈,纵声长啸,声如滚雷。

拔科汉看到麾下溃不成军,血流成河,怒道:“让淮吾洛带飞斧军上,杀了这些莎宿人。”

尉车飞斧,径长近尺,由三片刀刃组成的圆弧形,刃尖处涂有毒药,投掷时斧子旋转飞出,对敌的杀伤力很大。这种飞斧选用百练好铁所铸,造价不菲,而且投掷手需要经过专门的训练,是尉车国的王牌,整个尉车国只有三千飞斧手,此次出征莎宿,拔科汉带来了五百人。

听到一长一短的号角声,围在江安义身前的尉车兵潮水般地向两旁分开,前面三十步开外站着一队身着链甲,手拿奇形飞斧的尉车兵。看到江安义露出身形,带队的淮吾洛抬手甩出手中的飞斧,飞斧在空中发出怪啸,划了个弧圈朝江安义的脖项处割来。

江安义心中暗凛,这种不走寻常路线的投掷物很难对付,灵识漫空,长枪点出,击在飞斧的中心,“当”的一声,飞斧落地。不等江安义向前挺进,数十柄飞斧盘旋击来,或交夹、或直扫、或看似远远投开却拉着弧线回旋击来,穿梭飞舞布成罗网,变幻诡异,神鬼难测。江安义打起十二分精神,长枪鼓动风雷,或点或扫或回拨,忙而不乱,稳稳守住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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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洛抬手甩出手中的飞斧,飞斧在空中发出怪啸,划了个弧圈朝江安义的脖项处割来。

江安义心中暗凛,这种不走寻常路线的投掷物很难对付,灵识漫空,长枪点出,击在飞斧的中心,“当”的一声,飞斧落地。不等江安义向前挺进,数十柄飞斧盘旋击来,或交夹、或直扫、或看似远远投开却拉着弧线回旋击来,穿梭飞舞布成罗网,变幻诡异,神鬼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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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勇贯三军(三)

变臣正文正文第五百一十五章勇贯三军刺扎轮扫挡,江安义在重重包围中闪展腾挪,出枪必有尉车兵倒地。元神凌空,方圆数丈内的风吹草动尽在掌握,进退有如神助。饶是如此,江安义身上还是挨了三刀,被刺两枪,中了数箭,靠着护身真气和黑龙鳞甲的保护,没有受伤,可是痛感火辣辣地传来,提醒他情形不妙。

随同江安义冲锋的莎宿军有五百余人,此刻已经被冲散,跟在身边的莎宿兵从百余人变成了三十几人,其他人倒在了地上,这三十多人几乎个个带伤,气喘如牛,已成疲军。原本激烈的喊杀声逐渐变小、变远,剩下的莎宿兵已经不多了。

江安义心生悔意,自己步行冲入大营的决定过于草率,史书中记载的那些荡气回肠、以少胜多的大战毕竟是凤毛鳞角。史书中的几行文字,省去了预先的准备、谋划,天时、地利、人和等各种因素,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易,但以百敌千难,更不用说以五百应付五千,数量的堆积足以引发质量的锐变。穿雷枪至少取了百余条尉车兵的性命,可是一个尉车兵倒下,数个尉车兵又挺身而上,两军厮杀,憾不畏死的不仅仅是己方。

围攻的尉车兵越来越精锐,江安义发现自己一枪刺去再难轻易将对方扎死,随之而来的反击也更为猛烈刁钻。抬头看了看高台,离得更远了,冲上高台斩将夺旗的想法变得渺茫,琅洛率领的轻骑被数千尉车兵缠住,北侧号角嘶鸣、杀声震天,珊瓦那城的莎宿军也被挡住,短时间内不可能有救援,一股疲惫涌上心来。

热血褪去,退意萌生,江安义怒吼一声:“撤。”

那些莎宿兵原本在硬撑,听到江安义的“撤”字,立时精神一振,三十多人齐心协力朝着栅墙的缺口处杀去。好在尉车军主要防着他们突进,众人离栅洞也不远,一股作气之下,冲到了缺口处。

莎宿军陆续从栅墙缺口处退走,江安义持枪断后,穿雷枪舞出一团枪花,劲气一吐,将身前的尉车兵迫开,正想也撤身退出栅墙。突然,元神示警,左侧有股尖刺般的杀意爆射而来,穿雷枪不及思索,下意识地朝左侧拨去。

奉了拔科汉之命阻住江安义,居运利并没有出手,他在等待江安义露出破绽,闪电一击取其性命。可是江安义元神凌空,对四周的动静了如指掌,居运利一直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当江安义撤步要出栅墙的时候,气机一松,居运利立刻闪电般地向着江安义刺去。

“叮”的一声清响,穿雷枪与暗袭的兵器碰到了一起,可是危机感并没有消失,那兵器如同毒蛇般沿着枪身滑上,朝握枪的手削来。江安义侧步转身,手中长枪竖起往外一崩,想把那兵器搪出去,只见寒光一闪,一把刺剑贴着枪杆闪电般地向他的小腹处扎来。剑未及体,尖细的剑气如同毒蛇吐信,“滋滋”声让人毛骨悚然。

江安

义枪往外推,感觉枪身贯注的真气空无着力之处,附在枪杆上的剑身带着粘滑之意,古怪至极。剑气已经点在护身真气之上,生出阴寒湿冷之意,说不出的诡异。江安义如今也算身经百战,临危不乱,屈指一弹,一缕刚猛的元玄真气击在刺剑三寸处,将攻势险险化解。江安义倒退一步,扬脸看去,左侧冒出一个青白肤色的尉车将领,细眉长目,眼光锐利,江安义第一感觉这家伙就像条常年呆在阴暗处的毒蛇。

目光落在那人左手的刺剑上,江安义在吐乐布家宝库里见过这种西域兵刃,剑长四尺有余,剑身呈细菱状,左右开锋极为锋利,柔韧灵活且凌厉,重量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样轻飘,能够穿刺、劈砍、格挡,这种兵器自己没有接触过,得多加小心。

一击不中,居运利并未追击,反而撤步要走。江安义身前的尉车兵刀枪并举,向他攻开,刚才差点没伤在居运利手中,江安义心中恼怒,穿雷枪爆起枪花,疾风暴雨地朝前挑去。

哪知居运利脚步一滑,不退反进,手中刺剑抖出朵朵剑芒,呼啸着向江安义罩来,剑芒径有尺许,剑芒点点闪耀,让人分不清虚实。江安义一只眼睛盯着居运利,这小子就像条毒蛇,喜欢冷不丁的伤人,见他果然趁机攻来,枪身一扭,枪作鞭使,狠狠地砸向居运利。

居运利脚步飘忽,贴在栅墙上向前直冲,穿雷枪击在栅墙上,碗口粗的木栅被砸得木屑横飞。江安义暗叫不好,脚尖点地,借着枪身传来的反震之力飘起,左拳向着鬼魅般贴近的居运利击去,在空档处布起一道气墙。

“嗤”,一声冷笑,居运利的刺剑幻出无数光芒,无数尖刺将江安义布出的气墙钻得千疮百孔,无数光点凝成一点寒星,疾刺江安义的左腰。生死关头,江安义真气逆转,身形由飘转坠,脚尖向着居运利的刺剑踩去。

居运利剑身转动,锋利的剑刃朝江安义的脚割去。江安义脚上穿着莎宿军的牛皮快靴,鞋底是牛筋所制,但要被刺剑割上,半只脚掌定然不保。穿雷枪卡在木栅之中,看到刺剑割来,江安义又手用力一荡,枪身反弹,脚往回缩,险之又险地避过剑芒,人在空中,感觉左脚底有股阴寒的气息钻入,所过之处冰冷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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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攻的尉车兵越来越精锐,江安义发现自己一枪刺去再难轻易将对方扎死,随之而来的反击也更为猛烈刁钻。抬头看了看高台,离得更远了,冲上高台斩将夺旗的想法变得渺茫,琅洛率领的轻骑被数千尉车兵缠住,北侧号角嘶鸣、杀声震天,珊瓦那城的莎宿军也被挡住,短时间内不可能有救援,一股疲惫涌上心来。

热血褪去,退意萌生,江安义怒吼一声:“撤。”

那些莎宿兵原本在硬撑

,听到江安义的“撤”字,立时精神一振,三十多人齐心协力朝着栅墙的缺口处杀去。好在尉车军主要防着他们突进,众人离栅洞也不远,一股作气之下,冲到了缺口处。

莎宿军陆续从栅墙缺口处退走,江安义持枪断后,穿雷枪舞出一团枪花,劲气一吐,将身前的尉车兵迫开,正想也撤身退出栅墙。突然,元神示警,左侧有股尖刺般的杀意爆射而来,穿雷枪不及思索,下意识地朝左侧拨去。

奉了拔科汉之命阻住江安义,居运利并没有出手,他在等待江安义露出破绽,闪电一击取其性命。可是江安义元神凌空,对四周的动静了如指掌,居运利一直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当江安义撤步要出栅墙的时候,气机一松,居运利立刻闪电般地向着江安义刺去。

“叮”的一声清响,穿雷枪与暗袭的兵器碰到了一起,可是危机感并没有消失,那兵器如同毒蛇般沿着枪身滑上,朝握枪的手削来。江安义侧步转身,手中长枪竖起往外一崩,想把那兵器搪出去,只见寒光一闪,一把刺剑贴着枪杆闪电般地向他的小腹处扎来。剑未及体,尖细的剑气如同毒蛇吐信,“滋滋”声让人毛骨悚然。

江安义枪往外推,感觉枪身贯注的真气空无着力之处,附在枪杆上的剑身带着粘滑之意,古怪至极。剑气已经点在护身真气之上,生出阴寒湿冷之意,说不出的诡异。江安义如今也算身经百战,临危不乱,屈指一弹,一缕刚猛的元玄真气击在刺剑三寸处,将攻势险险化解。江安义倒退一步,扬脸看去,左侧冒出一个青白肤色的尉车将领,细眉长目,眼光锐利,江安义第一感觉这家伙就像条常年呆在阴暗处的毒蛇。

目光落在那人左手的刺剑上,江安义在吐乐布家宝库里见过这种西域兵刃,剑长四尺有余,剑身呈细菱状,左右开锋极为锋利,柔韧灵活且凌厉,重量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样轻飘,能够穿刺、劈砍、格挡,这种兵器自己没有接触过,得多加小心。

一击不中,居运利并未追击,反而撤步要走。江安义身前的尉车兵刀枪并举,向他攻开,刚才差点没伤在居运利手中,江安义心中恼怒,穿雷枪爆起枪花,疾风暴雨地朝前挑去。

哪知居运利脚步一滑,不退反进,手中刺剑抖出朵朵剑芒,呼啸着向江安义罩来,剑芒径有尺许,剑芒点点闪耀,让人分不清虚实。江安义一只眼睛盯着居运利,这小子就像条毒蛇,喜欢冷不丁的伤人,见他果然趁机攻来,枪身一扭,枪作鞭使,狠狠地砸向居运利。

居运利脚步飘忽,贴在栅墙上向前直冲,穿雷枪击在栅墙上,碗口粗的木栅被砸得木屑横飞。江安义暗叫不好,脚尖点地,借着枪身传来的反震之力飘起,左拳向着鬼魅般贴近的居运利击去,在空档处布起一道气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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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神箭发威

变臣正文正文第五百一十六章神箭发威面对逐渐失控的局面,拔科汉并没有慌乱,数十年沙场争斗,比这凶险得多的场面都无数遭遇过,沙场之上瞬息万变,沉住气方能应变。稳稳地站在帅台之上,一道道清晰简短的命令通过身旁信号旗传递出去,看着冲进营中的莎宿轻骑被堵截住,拔科汉转向北面,禄竺加率领的一万莎宿军才是真正的对手。

至于数十丈上向着帅台冲来的几十名莎宿轻骑,直接被他无视了,帅台之下有千余名军中精锐守卫,那数十名莎宿轻骑不过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罢了。目光从江安义的身上掠过,这个黑甲黑马的勇士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沙场争战仅仅靠个人武勇远远不够,拔科汉嘴角露出一丝哂笑,转过身便将江安义置之脑后。

离帅台还有二十丈,江安义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迎面而来的箭雨是破甲箭,这种箭箭头细小锋利,暗红的棱角透着寒意,能钻透铠甲的缝隙伤人。耳畔不时传来箭只入肉带来的痛苦闷哼声,江安义亦无计可施,事到如今只能往前冲。

尉车弓手皆是百里挑一的神射手,身高八尺,臂力过人,两石强弓能连开数十下,射出来的箭又准又快,这些破甲箭大部分奔着江安义和木炭而来。事到临头须放胆,身在险境要搏命,江安义体内的元玄真气毫无保留地向前激发,穿雷枪舞动风雷,迎面射来的破甲箭被激荡开,转瞬间木炭便冲近弓手。

江安义知道每耽搁一刹对身边信任自己的莎宿轻骑来说都有丧命的可能,贯注真气后的穿雷枪轻易地捅破盾牌,直接将盾后的尉车兵刺死。盾牌挂在枪上,被江安义旋动起来,轮转的盾牌生出狂暴的气流,碰得尉车兵手中的刀枪横飞,不由自主地向后避让。

莎宿轻骑见箭雨稀疏下来,急催战马向前杀去,手中弯刀一吐挨打的郁闷。可是帅台下的尉车兵多是百战之余,对敌经验十分丰富,而且人数上占尽优势,片刻慌敌后便三五一组合作,有人挡住兵刃砍杀,有人反击,有人直刺座骑。江安义身边远远地围了数十人,只要枪势一弱,但有人抽冷出手,逼得江安义手忙腿乱,木炭也惊嘶不断。

手中盾牌飞出,将向前的攻势击退,江安义抬头看向十余丈外高台。尉车将领金色的铠甲在护卫丛中时隐时现,却是背对着自己,他正指挥军队迎击珊瓦城出击的莎宿军,根本没把自己放在心上。

出战前,江安义满怀激情地畅想今日之战会和载愣城一样酣畅淋漓,穿雷枪、木炭马,纵横沙场,所向无敌。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自恃武勇冲进尉车大营后让数百名紧跟自己的尉车轻骑丧身在退出栅墙的时候差点丧命在暗算之下,此刻一心想要冲上高台斩将夺旗,十余丈的距离却有如天堑,最可气的是面对凶猛地冲杀,尉车将领居然把后背朝向自己,不屑一顾。

身旁莎宿轻骑发出的怒吼

声声扎心,江安义恼羞成怒,稍往后退,挂枪摘弓,一手三箭。眼前密密麻麻都是尉车兵,也不用瞄准,真气贯于箭身,破甲箭疾如闪电,带起三蓬血雨,箭身从前面一人身上贯背而出,再钉杀身后之人。

三只箭,倒下六人。江安义伸手抽箭,再次射出,箭啸摄魂,破盾伤人,每箭必有人倒下,一连十五箭,带起一片腥风血雨,数十人倒在箭下。眼前那些凶悍的尉车人终于露出惧色,将身子藏在盾牌之后,却依旧毫不迟疑地向前堵来。

江安义的目的就是延缓尉车人的进攻,离高台二十丈远,人闯不上去,但箭可以。抽出一只箭,脚踏马镫站起,江安义的目光抓住高台上一闪而过的金色,射星弓发出"嗡嗡"异鸣,发出欢唱,破甲箭在空中留下一串虚影,瞬间出现在帅台之前。

台上那些护卫不是百战之余便是武功高手,拔科汉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们,这些人从未辜负过他的信任。看到利箭袭来,一个护卫拔身而起,手中钢刀迎着箭尖劈去。

“叮”的一声,那个护卫全身剧震,箭只余势不减,扎入他的肩头,那个亲卫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只觉气血翻涌,浑身无力。

“小心,那人的箭有古怪。”话音未落,江安义的箭又射至。这一次,两名护卫跃起,分成左右向箭杆砍去。

“当当”两声,箭虽被砍落,两人都感觉手臂酸麻,经脉火辣辣地痛楚。其中一人是江湖好手,惊呼道:“这人是内家高手,大帅小心。”

。。。。。。。。。。。。。

面对逐渐失控的局面,拔科汉并没有慌乱,数十年沙场争斗,比这凶险得多的场面都无数遭遇过,沙场之上瞬息万变,沉住气方能应变。稳稳地站在帅台之上,一道道清晰简短的命令通过身旁信号旗传递出去,看着冲进营中的莎宿轻骑被堵截住,拔科汉转向北面,禄竺加率领的一万莎宿军才是真正的对手。

至于数十丈上向着帅台冲来的几十名莎宿轻骑,直接被他无视了,帅台之下有千余名军中精锐守卫,那数十名莎宿轻骑不过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罢了。目光从江安义的身上掠过,这个黑甲黑马的勇士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沙场争战仅仅靠个人武勇远远不够,拔科汉嘴角露出一丝哂笑,转过身便将江安义置之脑后。

离帅台还有二十丈,江安义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迎面而来的箭雨是破甲箭,这种箭箭头细小锋利,暗红的棱角透着寒意,能钻透铠甲的缝隙伤人。耳畔不时传来箭只入肉带来的痛苦闷哼声,江安义亦无计可施,事到如今只能往前冲。

尉车弓手皆是百里挑一的神射手,身高八尺,臂力过人,两石强弓能连开数十下,射出来的箭又准又快,这些破甲箭大部分奔着江安义和木炭而来。事到临头须放

胆,身在险境要搏命,江安义体内的元玄真气毫无保留地向前激发,穿雷枪舞动风雷,迎面射来的破甲箭被激荡开,转瞬间木炭便冲近弓手。

江安义知道每耽搁一刹对身边信任自己的莎宿轻骑来说都有丧命的可能,贯注真气后的穿雷枪轻易地捅破盾牌,直接将盾后的尉车兵刺死。盾牌挂在枪上,被江安义旋动起来,轮转的盾牌生出狂暴的气流,碰得尉车兵手中的刀枪横飞,不由自主地向后避让。

莎宿轻骑见箭雨稀疏下来,急催战马向前杀去,手中弯刀一吐挨打的郁闷。可是帅台下的尉车兵多是百战之余,对敌经验十分丰富,而且人数上占尽优势,片刻慌敌后便三五一组合作,有人挡住兵刃砍杀,有人反击,有人直刺座骑。江安义身边远远地围了数十人,只要枪势一弱,但有人抽冷出手,逼得江安义手忙腿乱,木炭也惊嘶不断。

手中盾牌飞出,将向前的攻势击退,江安义抬头看向十余丈外高台。尉车将领金色的铠甲在护卫丛中时隐时现,却是背对着自己,他正指挥军队迎击珊瓦城出击的莎宿军,根本没把自己放在心上。

出战前,江安义满怀激情地畅想今日之战会和载愣城一样酣畅淋漓,穿雷枪、木炭马,纵横沙场,所向无敌。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自恃武勇冲进尉车大营后让数百名紧跟自己的尉车轻骑丧身在退出栅墙的时候差点丧命在暗算之下,此刻一心想要冲上高台斩将夺旗,十余丈的距离却有如天堑,最可气的是面对凶猛地冲杀,尉车将领居然把后背朝向自己,不屑一顾。

身旁莎宿轻骑发出的怒吼声声扎心,江安义恼羞成怒,稍往后退,挂枪摘弓,一手三箭。眼前密密麻麻都是尉车兵,也不用瞄准,真气贯于箭身,破甲箭疾如闪电,带起三蓬血雨,箭身从前面一人身上贯背而出,再钉杀身后之人。

三只箭,倒下六人。江安义伸手抽箭,再次射出,箭啸摄魂,破盾伤人,每箭必有人倒下,一连十五箭,带起一片腥风血雨,数十人倒在箭下。眼前那些凶悍的尉车人终于露出惧色,将身子藏在盾牌之后,却依旧毫不迟疑地向前堵来。

江安义的目的就是延缓尉车人的进攻,离高台二十丈远,人闯不上去,但箭可以。抽出一只箭,脚踏马镫站起,江安义的目光抓住高台上一闪而过的金色,射星弓发出"嗡嗡"异鸣,发出欢唱,破甲箭在空中留下一串虚影,瞬间出现在帅台之前。

台上那些护卫不是百战之余便是武功高手,拔科汉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们,这些人从未辜负过他的信任。看到利箭袭来,一个护卫拔身而起,手中钢刀迎着箭尖劈去。

“叮”的一声,那个护卫全身剧震,箭只余势不减,扎入他的肩头,那个亲卫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只觉气血翻涌,浑身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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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七章事了拂衣

变臣正文正文第五百一十七章事了拂衣子母箭,箭长二尺半,粗若小指,看似与普通的破甲箭区别不大,其实暗藏着机关。欣菲亲自替江安义设计,重金请工部制匠大师打造,箭身之上凹附着三只半尺多长的小箭。看上去箭体无异,但受到阻挡或者真气控制小箭会激发出来伤敌,让人防不胜防。百两银子一只的造价,江安义打造了二十只,此次来莎宿带来了五只防身。

经过帅台时,江安义深吸一口气,调动体内所有的真气,悄然地朝拔科汉射出致命的子母箭。破甲箭发出淡淡的红光,在空中划出一道炙热的气浪,随着此箭射出,江安义觉得体内的真气随之一空,疲难再兴,成败付诸天意。

帅台上那些护卫眼睛瞪得比牛铃还大,警惕地注视着莎宿军的举动,突然看到那个黑甲莎宿将官冒出,朝着帅台射出一箭,立马举盾的举盾,护人的护人。

“让开”,一声怒吼响起,拔科汉身前的护卫被一股阴寒的大力推开,居运利一脸狰狞地挡在拔科汉身前,这厮脸上被江安义斜着划了一刀,刀口从左眉上方直划到右侧下巴,脸上多了一道分割线。幸运的是只伤到皮肉,脑袋和眼睛没事,当时被元玄真气所侵,居运利倒在地上,被人救回去抢救,涂了金创药包扎好了伤口,居运利醒了过来。

脑中一片浑沌,元玄真气的余威让居运利的大脑如沸,居运利当即运功调息,他所习的冰冥功法属阴,正好与元玄真气相克,很快就将残余的元玄真气驱除,人恢复了正常。

一把扯掉脸上包裹伤口的绸布,居运利抚摸着半尺多长的伤口,咬牙切齿要报仇,踏上帅台正准备找寻江安义的方位,恰逢江安义现身一箭向拔科汉射来。众人在拔科汉面前布起盾墙人墙,居运利却要与江安义再争高下,运气将众人推开,居运利身形跃起,左手的短刀向破甲箭划去。

栅墙边短暂的交手,居运利对江安义的炙热真气有所了解,心中对江安义恨之入骨,手中却丝毫不敢怠慢。冰冥功凛冽如冰,帅台周遭的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寒风吹向利箭,短刀正划在破甲箭上。

“叮”一声轻响,破甲箭随短刀弹开,三只附在箭身的小短箭激弹而出,成“品”字型向前激射。变化陡生,居运利吓得魂飞天外,再想拨打已经来不及,只得吐气开声,竭力向旁边躲闪,手中短刀飞出,朝短箭砸去。

短刀扫中一只短箭,另外两只短箭毫不迟疑地向着他身后的拔科汉射去。拔科汉对居运利很放心,多少次冲锋陷阵,居运利在身前为自己遮风挡雨,从未有过失手。耳中听到“叮”声轻响,拔科汉知道居运利已经击中那只射来的箭,危机已经解除。

哪知凡事皆有例外,长箭弹飞居然生出两只短箭来,威势不减朝面门和胸口射过来。拔科汉也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危急关头身形倒仰,竭力躲避短箭。

可惜刚才拔科汉遇险,帅台上挤满了护卫,他身后就站着几个彪形大汉。拔科汉身形后仰,一头撞在身后护卫的怀中

,下倒之势被阻。

射向面门的那只短箭扎入身后护卫的胸口,射向胸口的那只却奔向了面门,拔科汉下意识地伸手向短箭抓去,贯注了真气的短箭从左手心直穿而过,狠狠地扎在拔科汉脸上的颧骨上。

拔科汉惨叫一声,身旁护卫见大帅中箭,吓得亡魂出窍,尉车军规主将亡身旁护卫皆获罪,所以那些护卫才在他遇险之时以身相替。

琅洛等人都在关注江安义这一箭的效果,眼见高台之上大乱,琅洛兴奋地吼道:“尉车主帅被射死,大伙冲啊。”

莎宿轻骑精神大振,转向朝着帅台冲来,尉车兵见帅台上一片慌乱,以为主帅真被射死,军心大乱,被莎宿轻骑冲得七零八落。

帅台上拔科汉强忍住痛,伸出右手将颧骨上的短箭拔下扔在地上,元玄真气让整个脑袋鼓胀欲裂,身旁护卫手忙脚乱地要抬他下去。帅台下一片杀喊声,拔科汉知道莎宿轻骑反退为攻,如果自己一退,这一战就败了,强自咬牙集中精神,喝道:“不能退,扶我站起来,安定军心要紧。”

人群分开,拔科汉在护卫的簇拥下现身,尉车军发出一声欢呼,军心重振。江安义目光敏锐,看见拔科汉脸上淌血、目光散乱,身旁护卫一脸紧张,心知刚才那一箭已经射伤了拔科汉。

江安义脚踏马镫挺身站起,高声吼道:“再吃我一箭。”

弓弦响,利箭出,体内真气已竭,这一次箭身没有贯注元玄真气,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这只“绵”箭向帅台上射去,只有江安义心中明白,这一箭是虚张声势。

可是江安义的射术出神入化,帅台上的众人已成惊弓之鸟,包括居运利在内也不敢再试着拨打箭只,最保险的做法就是竖起层层盾墙遮挡。盾墙内,护卫们再里三层外三层地挡在拔科汉身前,拔科汉原本头昏脑胀,被护卫们一通拨弄,干脆眼一翻,晕了过去。

三军无帅,指挥不畅,莎宿轻骑在尉车大营内部开花,禄竺加抓住机会,率领大军冲进了尉车人的大营。驻营被破,溃败已经不可避免。

等拔科汉醒过来,已经身在四十里外的山谷,身边是残兵败将。见大帅清醒过来,亲卫喂他喝了几口水,拔科汉觉得头痛欲裂,扫了一眼周围,苦声问道:“这是哪?还有多少人马?”

笠科尔禀道:“这里是弥克山谷,我们想前往格沙列。大帅你受了伤,多多休息。”

“快告诉我,还剩下多少人马?”拔科汉怒道,脑袋剧痛难忍,下意识地向身下的毛毯抓去,手上传来剧痛,才想起手心也被箭只穿透。

“禀大帅,还有……还有不到六千人。”

笠科尔的话如同刀子剜心,拔科汉头晕目眩,心中冰凉。完了,尉车军已经完了,此次联军入侵怕是要以失败告终。身为大帅,拔科汉知道不是伤心的时候,示意亲卫将自己扶起,掺扶着他向坐在地上的溃军走去,看到大帅蹒跚走来,那些尉车将士神情沮丧,看到大

帅走来,默默地站起身向他行礼。

淮吾洛带着千余名溃兵前来会合,看着满山谷中颓败的将士,拔科汉心如刀绞,眼中含泪,举步向山坡高处走去。尉车将士围拢过来,拔科汉涩声道:“本帅无能,累及三军,事后定向国主请罪。”

“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拔科汉满面泪水地痛哭道:“拔科汉愧对死去的兄弟,有何面目活在世上。”说着要伸手拔刀要自刎,身旁的护卫连忙抱住他,抢走他的腰刀。

见大帅伤心欲绝,亲卫们跪倒在地,号哭不起,紧跟着其他将士纷纷跪倒,弥克山谷三军跪倒,哭声一片。原本死气沉沉的气氛随着哭声发泄出来,一股悲愤之情泛起,拔科汉心中暗喜,溃兵渐成哀兵。

“报仇!只要我拔科汉不死,就要为死难的弟兄们报仇!”拔科汉振臂高呼。山谷中回荡起悲愤的“报仇”声,拔科汉的心稍微安定了些。

拔科汉心急如焚,禄竺加是老将,八成会趁胜追击,可是这场战斗从巳时战起,现在已经是申末,四个时辰水米未进,这伙新败的尉车军又累又饿,离格列沙还有三十多里路,当务之急还是先让众将士吃饱再说。轻声对身旁的笠科尔道:“你带些人搜寻些粮草来,将士们走不动了。如果遇到反抗,便让将士们发泄发泄戾气。”

此次入侵,联军是想着占领莎宿国的国土,所以对莎宿国境内的百姓秋毫无犯,现在兵败,已知在莎宿境内难以立足,拔科汉索性纵兵掳掠来提振一下士气,支撑着回到格沙列城,那里联军驻有五千人马,加上这些溃兵有万余人,应该能为联军守出条退路。

笠科尔领命带人离开,拔科汉不敢休息,派出探马后,忍着伤痛前去安抚伤员,给将士打气,尉车将士稍稍从战败的阴影中走出,山谷中有了些生气。可是,笠科尔的抢粮队还没出现,莎宿国的追兵先到了。

马蹄声相隔数里便能清晰入耳,尉车溃兵惊慌地跳起,刚刚回升的那点士气跌回谷底,这仗怎么打,继续逃吧。让淮吾洛带着飞斧军断后,拔科汉带着溃兵再次往格沙列城逃去。

追来的是莎宿轻骑,正如拔科汉所料,击破尉车军大营后,禄竺加与琅洛见面,让麾下继续追击逃兵,他带着琅洛先回了城。琅洛手下的轻骑折损过半,禄竺加先在他所率的将士中补齐了三千轻骑,让他们抓紧休息,准备最后的追杀。

等探马禀报尉车溃军在弥克山谷驻扎,吃饱歇好的莎宿轻骑再次出发,这一次不是硬仗,而是痛打落水狗。江安义没有跟着出击,他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归郑国的路。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莎宿国流传着一个箭神的传说,这个将军在危难时刻如天神下凡,拯救了濒临灭亡的莎宿国,事后这个将军消失不见,有人说他神灵下凡已经返天,有人说他受伤太重英年早逝,有人说他是吐乐家族的家将,事后回了吐乐家,还有人说他仍在军中效力,只是隐藏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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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八章平安喜乐

变臣正文正文第五百一十八章平安喜乐正月末的会野府还残留着过年的气息,门前的红灯笼、地上的瓜果屑、穿着新衣在街头玩闹的小孩、时不时炸响的爆竹声无不彰显和平安喜乐。

一股阴郁的气氛像乌云般在会野府上空盘旋,不知从哪传出的消息,刺史大人病重,怕是很难挨过去了。年后乡绅们到刺史府拜年,被告知江大人生病不见客;正月初四衙门开印,大小官员没有在大堂上看到江大人,方别驾代理了政务;普通百姓听说刺中病重不能理事的消息,自觉地到信奉的神灵前为刺史大人祈福,正月里庙宇、道观、教堂等地的香火旺盛了起来……

府衙后宅,正屋内三个女人愁眉对坐,唉声叹气。思雨受不了沉闷的氛围,出声报怨道:“大伯也真是的,大过年的跑到西域见野女人,师姐你心真大,还让他去了。江安勇倒好,过完年就急着跑回去练兵,一点也不担心他哥哥。”

欣菲被思雨念得烦躁起来,娇喝道:“你这死丫头,家里一点忙都不帮,还整天烦我,你要是呆不住就回合城县去。”

见师姐发怒,思雨吐了吐舌头,不敢再作声。转脸看到彤儿抱着江晨益逗弄,凑近前轻声嘀咕道:“彤儿姐,你这么喜欢晨兴,怎么不缠住你相公生一个,省得他一天到晚不着家。”

欣菲和彤儿的关系有所改善,相应的思雨与彤儿的关系也好转,只是思雨这家伙说话不过脑子,一句说话说得彤儿满脸通红,又羞又恼,心中确实生出几分幽怨来。江安义一妻两妾,加上在莎宿国的野婆娘,个个都替江安义生了孩子,只有自己膝下无出,触景生情,彤儿想起与江安义之间情路坎坷,不禁低下头,眼泪落了下来。

思雨一看慌了,她说话有口无心,看似刻薄其实心善,见彤儿落泪,忙把求救的目光望向欣菲。欣菲又好气又好笑,出声安慰道:“彤儿不要哭了,思雨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有眼泪留到咱们的夫君回来再哭吧,省得他在外花天酒地,还以为咱们在家安享清福。”

后宅门前隐隐传来吵闹声,这段时间有不少人听说江刺史病人前来探望,一律被欣菲婉言回绝,估计又有什么人要来探病吧。吵闹声逐渐大起来,有个丫头跑进来道:“夫人,外面有个人硬闯进来了。”

欣菲柳眉倒竖,一股煞气喷勃而出,喝道:“大胆。”

思雨一个箭步就窜了出去,这段时间闲得手痒,不管来人是谁,先松松筋骨再说。

“你看好益儿,我去看看什么人这么大胆,府衙后宅都敢乱闯,真把当家的当成死人了。”欣菲怒气冲冲地往外走,贤妻良母当久了,有些想念当年驰聘江湖的感觉。

会野府的府衙很大,前府后宅的规格,后宅的面积足有五亩,后宅大门与衙门大门南北相反,进门左右两厢是护卫、仆从的住处,穿过月亮门是花园,花园的面积不小,被石子甬道分成东西两畔,东畔种着花木,喝酒、品茗的凉亭就座落在此,西面被辟成小小的校场,平

整的地面铺着沙石,一家人都是习武的,兴致来了上场比划两招,马厩设在较场旁;花园与东西花厅之间用院墙隔开,东花厅五间上房,住着江安义夫妇,西花厅七间,住着江安勇一家,侧房有厢房,住着丫环仆妇,左右两旁各有个小跨院,清静雅致,左边住着田少秋一家,右边是客房,偶尔郭怀理等人会在里面借宿。

欣菲来到花园,见思雨的娇喝声从校场上传来,校场边围了一群人正在看热闹。思雨身形轻柔,如同只花蝴蝶般上下翻飞,与她相对的那人一身胡服,脸被头巾包裹得严实,只露出双眼睛。

看到那双眼睛,欣菲全身一震,那熟悉的眼神深印在脑海之中,今生再难忘记。原本腹中一肚子的气,想着见到江郎后要好好发作一番,可是见到了江郎,满心的牵挂放下,除了欢喜还是欢喜,哪里记得要责骂他。

思雨用尽招式也攻不进来人的防御,一眼看到师姐扶在树旁,连忙招呼道:“师姐,快来帮忙,贼子利害,我擒不住他。”

欣菲想上前,两腿发软迈不开步,眼泪扑籁籁地往下落,一个月不见,思念积郁成瀑,在相见的这一刻冲泄而下。

江安义哈哈大笑,解开围在脸上的头巾,道:“思雨的功夫见涨,拳腿越发地凌利了。”

众人又惊又喜,众亲卫单膝跪倒,齐声道:“见过大人。”

丫环仆妇纷纷行礼道:“见过老爷。”

思雨见对手是江安义,冷哼道:“大伯总算知道回来了,再不来我姐和彤儿姐都快成望夫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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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末的会野府还残留着过年的气息,门前的红灯笼、地上的瓜果屑、穿着新衣在街头玩闹的小孩、时不时炸响的爆竹声无不彰显和平安喜乐。

一股阴郁的气氛像乌云般在会野府上空盘旋,不知从哪传出的消息,刺史大人病重,怕是很难挨过去了。年后乡绅们到刺史府拜年,被告知江大人生病不见客;正月初四衙门开印,大小官员没有在大堂上看到江大人,方别驾代理了政务;普通百姓听说刺中病重不能理事的消息,自觉地到信奉的神灵前为刺史大人祈福,正月里庙宇、道观、教堂等地的香火旺盛了起来……

府衙后宅,正屋内三个女人愁眉对坐,唉声叹气。思雨受不了沉闷的氛围,出声报怨道:“大伯也真是的,大过年的跑到西域见野女人,师姐你心真大,还让他去了。江安勇倒好,过完年就急着跑回去练兵,一点也不担心他哥哥。”

欣菲被思雨念得烦躁起来,娇喝道:“你这死丫头,家里一点忙都不帮,还整天烦我,你要是呆不住就回合城县去。”

见师姐发怒,思雨吐了吐舌头,不敢再作声。转脸看到彤儿抱着江晨益逗弄,凑近前轻声嘀咕道:“彤儿姐,你这么喜欢晨兴,怎么不缠住你相公生一个,省得他一天到晚不着家。”

欣菲和彤儿的关系

有所改善,相应的思雨与彤儿的关系也好转,只是思雨这家伙说话不过脑子,一句说话说得彤儿满脸通红,又羞又恼,心中确实生出几分幽怨来。江安义一妻两妾,加上在莎宿国的野婆娘,个个都替江安义生了孩子,只有自己膝下无出,触景生情,彤儿想起与江安义之间情路坎坷,不禁低下头,眼泪落了下来。

思雨一看慌了,她说话有口无心,看似刻薄其实心善,见彤儿落泪,忙把求救的目光望向欣菲。欣菲又好气又好笑,出声安慰道:“彤儿不要哭了,思雨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有眼泪留到咱们的夫君回来再哭吧,省得他在外花天酒地,还以为咱们在家安享清福。”

后宅门前隐隐传来吵闹声,这段时间有不少人听说江刺史病人前来探望,一律被欣菲婉言回绝,估计又有什么人要来探病吧。吵闹声逐渐大起来,有个丫头跑进来道:“夫人,外面有个人硬闯进来了。”

欣菲柳眉倒竖,一股煞气喷勃而出,喝道:“大胆。”

思雨一个箭步就窜了出去,这段时间闲得手痒,不管来人是谁,先松松筋骨再说。

“你看好益儿,我去看看什么人这么大胆,府衙后宅都敢乱闯,真把当家的当成死人了。”欣菲怒气冲冲地往外走,贤妻良母当久了,有些想念当年驰聘江湖的感觉。

会野府的府衙很大,前府后宅的规格,后宅的面积足有五亩,后宅大门与衙门大门南北相反,进门左右两厢是护卫、仆从的住处,穿过月亮门是花园,花园的面积不小,被石子甬道分成东西两畔,东畔种着花木,喝酒、品茗的凉亭就座落在此,西面被辟成小小的校场,平整的地面铺着沙石,一家人都是习武的,兴致来了上场比划两招,马厩设在较场旁;花园与东西花厅之间用院墙隔开,东花厅五间上房,住着江安义夫妇,西花厅七间,住着江安勇一家,侧房有厢房,住着丫环仆妇,左右两旁各有个小跨院,清静雅致,左边住着田少秋一家,右边是客房,偶尔郭怀理等人会在里面借宿。

欣菲来到花园,见思雨的娇喝声从校场上传来,校场边围了一群人正在看热闹。思雨身形轻柔,如同只花蝴蝶般上下翻飞,与她相对的那人一身胡服,脸被头巾包裹得严实,只露出双眼睛。

看到那双眼睛,欣菲全身一震,那熟悉的眼神深印在脑海之中,今生再难忘记。原本腹中一肚子的气,想着见到江郎后要好好发作一番,可是见到了江郎,满心的牵挂放下,除了欢喜还是欢喜,哪里记得要责骂他。

思雨用尽招式也攻不进来人的防御,一眼看到师姐扶在树旁,连忙招呼道:“师姐,快来帮忙,贼子利害,我擒不住他。”

欣菲想上前,两腿发软迈不开步,眼泪扑籁籁地往下落,一个月不见,思念积郁成瀑,在相见的这一刻冲泄而下。

江安义哈哈大笑,解开围在脸上的头巾,道:“思雨的功夫见涨,拳腿越发地凌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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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安西移驻

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堂上江安义一身簇新的深绯色官服,显得喜气精神。江安义一脸笑容,对着堂上坐着的大小官员致谢道:“江某能有今天,全赖诸公的鼎力相助,等散了衙,江某到栖仙楼请大伙喝上一杯,以表感激之意。”

正常情况上官有喜事下属要全力巴结,送礼请客祝贺等等,不过江安义的脾气大伙都清楚,这位刺史大人不缺钱,上门送礼拍马还不如实心办事,听他说在栖仙楼请客,众人个个喜笑颜开。栖仙楼如今是会野府乃至整个化州酒楼饭肆的领头羊,从菜肴酒水到摆设服务,无不新颖奇特,备受同业的关注。

连方别驾这样方正的人听说江刺史请客也没有推辞,捊须笑道:“老夫听说正月初八开始,栖仙楼陆继推出了一百零八道酥白璧菜,有什么‘白玉云雾’、‘西窗雪景’、‘金璧生辉’、‘吉祥丸子’、‘喜庆爆竹’,唉呀呀,光听这些名字都让老夫神往不已,安义你既然要请客,老夫不和你客气,你让人跟汤老板说,今晚把一百零八道菜都上齐了,老夫要品鉴一番。”

江安义年前去了西域,对栖仙楼的新举动不清楚,不过这些酥白璧制成的菜他曾经跟郭怀理提过,特别是跟他说过酥白璧放在油中炸过颜色金黄滋味更美也易于保存,还信口说了个名字“金璧板”,没想到郭兄借着过年的机会推出,看来城里又要多几家酥白璧的店了。酥白璧的方子被三清观传开后,价格直线下降,从五百文降到三五文一块,真正成为寻常人家吃得起的东西,化州产豆,能制成酥白璧或者金璧板对化州百姓来说是件好事。

“方公说的不错,”录事参军温琦笑着接口道:“温某倒是到吃过几次,酥白璧菜鲜、香、麻、辣、酸、甜道道滋味不同,煎、炒、炖、煮、烧花式不一,想起来都令人垂涎欲滴啊。”

温琦现在属于虚架子,所有的事务都是由刘逸兴处理过后让他盖官印,起先温参军还不服气,有意地驳回几次,结果江刺史很快就找他的“谈心”,认清形势后温琦不敢再作梗,把心思用在吃喝玩乐上。有心结识了郭怀理,把贪来的银子投了三千两做生意,靠着分红和衙门的薪俸这位温录事活得比以前更自在,眼见得过个年又胖了二三斤。

江安义去西域的日子全靠方仕书替他支撑着,老爷子的要求当然要满足,有机灵的衙役自去传话不提。

方仕书感叹道:“安义说要感谢我等,其实我等又何尝不要感谢大人。说实话,老夫从未想过化州税赋高达四百六十万两,比起福州、平州、辰州这些中原大州不逞多让;商税过四百万,京城东、西两市集天下财物,商税也不过此,安义被人称为‘生金手’着实名副其实。吾等有幸,跟随大人建功立业,为化州百姓略尽心力,实在要谢过大人。”

说着,方仕书起身拱手道:“吾等谢过大人。”

大堂上众人尽皆起身,心悦诚服地向着江刺史躬身礼道:“谢过大人。”

大堂上大小官吏五十多人,都说众口难调,每个人的欲求不一,自打江安义到任后,公正廉明、任人唯贤,虽说堵塞了一些人生财的偏道,但衙门所发的节赏数倍于薪俸,不用挖空心思敛财,百姓见了自然交口称赞,人都有廉耻心,谁不愿意当个干干净净的官人,所以这个礼,当真是诚心实意。

江安义起身还了一礼,笑道:“上下同欲,其利断金,江某人多谢各位了。”

等众人重新坐好,江安义开始转入正题,肃容道:“去年化州在诸公的努力下,商税超过四百万,天子厚爱朝庭嘉奖,江某托诸公之福连升了三级,江某惶恐之余,备感压力。”大堂上安静下来,众人敛起笑容,刺史大人要对今年的政务进行安排了。

“去年税赋四百六十万,今年只能增长不能下降。”江安义喝了口茶润润喉咙,继续道:“大家都知道西域生乱,戎弥国与莎宿国发生争战,目前最后的结果还不知道,但极可能对今年西域的商路造成影响,边市的商税有可能减少。”

边税的多少关系到留成的多少,留成的多少关系到大伙的切身利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大伙刚过了一年舒心日子,谁愿意回到从前,堂下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江安义轻敲惊堂木打断众人的议论,道:“振兴经济,无非是开源节流,今日请诸公来集思广议、建言献策,谁有好点子,不妨畅所欲言,江某不吝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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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堂上江安义一身簇新的深绯色官服,显得喜气精神。江安义一脸笑容,对着堂上坐着的大小官员致谢道:“江某能有今天,全赖诸公的鼎力相助,等散了衙,江某到栖仙楼请大伙喝上一杯,以表感激之意。”

正常情况上官有喜事下属要全力巴结,送礼请客祝贺等等,不过江安义的脾气大伙都清楚,这位刺史大人不缺钱,上门送礼拍马还不如实心办事,听他说在栖仙楼请客,众人个个喜笑颜开。栖仙楼如今是会野府乃至整个化州酒楼饭肆的领头羊,从菜肴酒水到摆设服务,无不新颖奇特,备受同业的关注。

连方别驾这样方正的人听说江刺史请客也没有推辞,捊须笑道:“老夫听说正月初八开始,栖仙楼陆继推出了一百零八道酥白璧菜,有什么‘白玉云雾’、‘西窗雪景’、‘金璧生辉’、‘吉祥丸子’、‘喜庆爆竹’,唉呀呀,光听这些名字都让老夫神往不已,安义你既然要请客,老夫不和你客气,你让人跟汤老板说,今晚把一百零八道菜都上齐了,老夫要品鉴一番。”

江安义年前去了西域,对栖仙楼的新举动不清楚,不过这些酥白璧制成

的菜他曾经跟郭怀理提过,特别是跟他说过酥白璧放在油中炸过颜色金黄滋味更美也易于保存,还信口说了个名字“金璧板”,没想到郭兄借着过年的机会推出,看来城里又要多几家酥白璧的店了。酥白璧的方子被三清观传开后,价格直线下降,从五百文降到三五文一块,真正成为寻常人家吃得起的东西,化州产豆,能制成酥白璧或者金璧板对化州百姓来说是件好事。

“方公说的不错,”录事参军温琦笑着接口道:“温某倒是到吃过几次,酥白璧菜鲜、香、麻、辣、酸、甜道道滋味不同,煎、炒、炖、煮、烧花式不一,想起来都令人垂涎欲滴啊。”

温琦现在属于虚架子,所有的事务都是由刘逸兴处理过后让他盖官印,起先温参军还不服气,有意地驳回几次,结果江刺史很快就找他的“谈心”,认清形势后温琦不敢再作梗,把心思用在吃喝玩乐上。有心结识了郭怀理,把贪来的银子投了三千两做生意,靠着分红和衙门的薪俸这位温录事活得比以前更自在,眼见得过个年又胖了二三斤。

江安义去西域的日子全靠方仕书替他支撑着,老爷子的要求当然要满足,有机灵的衙役自去传话不提。

方仕书感叹道:“安义说要感谢我等,其实我等又何尝不要感谢大人。说实话,老夫从未想过化州税赋高达四百六十万两,比起福州、平州、辰州这些中原大州不逞多让;商税过四百万,京城东、西两市集天下财物,商税也不过此,安义被人称为‘生金手’着实名副其实。吾等有幸,跟随大人建功立业,为化州百姓略尽心力,实在要谢过大人。”

说着,方仕书起身拱手道:“吾等谢过大人。”

大堂上众人尽皆起身,心悦诚服地向着江刺史躬身礼道:“谢过大人。”

大堂上大小官吏五十多人,都说众口难调,每个人的欲求不一,自打江安义到任后,公正廉明、任人唯贤,虽说堵塞了一些人生财的偏道,但衙门所发的节赏数倍于薪俸,不用挖空心思敛财,百姓见了自然交口称赞,人都有廉耻心,谁不愿意当个干干净净的官人,所以这个礼,当真是诚心实意。

江安义起身还了一礼,笑道:“上下同欲,其利断金,江某人多谢各位了。”

等众人重新坐好,江安义开始转入正题,肃容道:“去年化州在诸公的努力下,商税超过四百万,天子厚爱朝庭嘉奖,江某托诸公之福连升了三级,江某惶恐之余,备感压力。”大堂上安静下来,众人敛起笑容,刺史大人要对今年的政务进行安排了。

“去年税赋四百六十万,今年只能增长不能下降。”江安义喝了口茶润润喉咙,继续道:“大家都知道西域生乱,戎弥国与莎宿国发生争战,目前最后的结果还不知道,但极可能对今年西域的商路造成影响,边市的商税有可能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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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李家赔罪

变臣正文正文第五百二十章李家赔罪“大都督兼任驻地地方政务是高祖时留下的规矩,当时社稷初立,四海不平,道路不畅,这样做方便都护府及时筹措军需,随着立国日久,弊端逐渐显现,可是将门之间同气连枝,把都护府兼任地方民政当成禁脔,这其中牵连到太多的利益。”

方仕书眉头微皱,侃侃言道:“老夫听闻天子对都护府扰乱地方早有不满,有意将军务与地方政务分开,只是阻力太大,四境安宁要依靠都护府,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江安义想起自己在黄沙关劳军的事来,廖建辉掩败为胜屈杀镇将胡简正本是杀头之罪,结果在安北大都督苗铁山的庇护下,仅消爵贬官处置,苗铁山摆明庇护天子亦只罚其俸一年了事,紫辰殿中天子发作江安义亦未尝不是牵怒。

“西域入侵化州,安西大都督朱质朴处置失当,调回京城搁置;安南大都督齐新文纵兵为祸,残害苗民,被调入镇北大营效力,听闻宁滔继任安南大都督之后,民政不再过问,任凭张刺史作主,老夫猜想宁都督这般行事是天子授意。”

从张玉诚的信中江安义确实了解到宁都督到任后很少过问黔州民政事务,江安义曾为之高兴,认为张兄摊上个好说话的大都督,可以放开手腿行事,听方仕书这么一分析,顿觉有点蹊跷,越想越觉得方仕书说的有理。

“四大都护府,三个出事,天子心里怎么想?”方仕书停下来喝水,江安义心中如波浪般翻腾,以己度人,自己如果处在天子的位置上,肯定对四大都护府不放心,甚至要对大都督有所钳制,不许大都督插手民政是试探之举?

方仕书微笑道:“天子让政事堂来文询问安西都护府移驻化州,一是天子对大人的器重,二是让大人畅所欲言,有些话从大人嘴中说出胜过从天子嘴中下旨。化州在大人的治理下税赋增长迅猛,从你嘴中说出不许都护府插手民政事务,天子必然同意,如果将门要反对,杨都督就要问问自己是否能保证化州税赋不减。”

江安义笑道:“江某是个二愣子,向来遭人讨厌,得罪光了文臣这回又要得罪武将,看来天子是让我做个纯臣了。”

“哈哈哈,安义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满朝文武不知有多少想做天子心中的纯臣而不可得。说句诛心的话,天子春秋鼎盛,何须担心太多。”

接下来,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好呈报政事堂的回文:首先对安西都护府进驻化州表示欢迎,这是大势所驱,不能反对,而且安西大军进驻化州能保境安民威摄西戎;其次是建议安西大军分几年进入,屯田虽然取得成功,但一时间还不能供给十六万大军的粮食,不妨先进驻八至十万,等屯田产量稳定下来后再全部入驻;其三是建议军政分开,安西大都督管好军务,政务由府衙做主,保证税赋的稳

定;其四,为方便抵御西域入侵,建议将安西都护府设在合城、易定、景源、临沙一带,一来接近边关,一旦有变能及时增援,御敌于外;二来屯田多设于此,可以就近就粮;三来此处地域广阔,百姓较少,方便军队驻扎操练……

等将公文拟定,盖上大印寄出已近午时,方仕书和华思诚各自回了衙门,江安义记得彤儿说李家派人送来了货物,专程带了些礼物给他,让他今日有空去见见。年前李家送来的瓷器和丝绸被江安义转手卖给了吐乐家,十五万两银子小挣了一笔,李东祥兄弟当时带去了六万两,这次来人怕是催要余款吧,李家的做派让江安义生中不快,要不是看在彤儿的面子上真不想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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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督兼任驻地地方政务是高祖时留下的规矩,当时社稷初立,四海不平,道路不畅,这样做方便都护府及时筹措军需,随着立国日久,弊端逐渐显现,可是将门之间同气连枝,把都护府兼任地方民政当成禁脔,这其中牵连到太多的利益。”

方仕书眉头微皱,侃侃言道:“老夫听闻天子对都护府扰乱地方早有不满,有意将军务与地方政务分开,只是阻力太大,四境安宁要依靠都护府,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江安义想起自己在黄沙关劳军的事来,廖建辉掩败为胜屈杀镇将胡简正本是杀头之罪,结果在安北大都督苗铁山的庇护下,仅消爵贬官处置,苗铁山摆明庇护天子亦只罚其俸一年了事,紫辰殿中天子发作江安义亦未尝不是牵怒。

“西域入侵化州,安西大都督朱质朴处置失当,调回京城搁置;安南大都督齐新文纵兵为祸,残害苗民,被调入镇北大营效力,听闻宁滔继任安南大都督之后,民政不再过问,任凭张刺史作主,老夫猜想宁都督这般行事是天子授意。”

从张玉诚的信中江安义确实了解到宁都督到任后很少过问黔州民政事务,江安义曾为之高兴,认为张兄摊上个好说话的大都督,可以放开手腿行事,听方仕书这么一分析,顿觉有点蹊跷,越想越觉得方仕书说的有理。

“四大都护府,三个出事,天子心里怎么想?”方仕书停下来喝水,江安义心中如波浪般翻腾,以己度人,自己如果处在天子的位置上,肯定对四大都护府不放心,甚至要对大都督有所钳制,不许大都督插手民政是试探之举?

方仕书微笑道:“天子让政事堂来文询问安西都护府移驻化州,一是天子对大人的器重,二是让大人畅所欲言,有些话从大人嘴中说出胜过从天子嘴中下旨。化州在大人的治理下税赋增长迅猛,从你嘴中说出不许都护府插手民政事务,天子必然同意,如果将门要反对,杨都督就要问问自

己是否能保证化州税赋不减。”

江安义笑道:“江某是个二愣子,向来遭人讨厌,得罪光了文臣这回又要得罪武将,看来天子是让我做个纯臣了。”

“哈哈哈,安义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满朝文武不知有多少想做天子心中的纯臣而不可得。说句诛心的话,天子春秋鼎盛,何须担心太多。”

接下来,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好呈报政事堂的回文:首先对安西都护府进驻化州表示欢迎,这是大势所驱,不能反对,而且安西大军进驻化州能保境安民威摄西戎;其次是建议安西大军分几年进入,屯田虽然取得成功,但一时间还不能供给十六万大军的粮食,不妨先进驻八至十万,等屯田产量稳定下来后再全部入驻;其三是建议军政分开,安西大都督管好军务,政务由府衙做主,保证税赋的稳定;其四,为方便抵御西域入侵,建议将安西都护府设在合城、易定、景源、临沙一带,一来接近边关,一旦有变能及时增援,御敌于外;二来屯田多设于此,可以就近就粮;三来此处地域广阔,百姓较少,方便军队驻扎操练……

等将公文拟定,盖上大印寄出已近午时,方仕书和华思诚各自回了衙门,江安义记得彤儿说李家派人送来了货物,专程带了些礼物给他,让他今日有空去见见。年前李家送来的瓷器和丝绸被江安义转手卖给了吐乐家,十五万两银子小挣了一笔,李东祥兄弟当时带去了六万两,这次来怕是催要余款吧。李家的做派让江安义生中不快,要不是看在彤儿的面子上真不想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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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将公文拟定,盖上大印寄出已近午时,方仕书和华思诚各自回了衙门,江安义记得彤儿说李家派人送来了货物,专程带了些礼物给他,让他今日有空去见见。年前李家送来的瓷器和丝绸被江安义转手卖给了吐乐家,十五万两银子小挣了一笔,李东祥兄弟当时带去了六万两,这次来怕是催要余款吧。李家的做派让江安义生中不快,要不是看在彤儿的面子上真不想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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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空去见见。年前李家送来的瓷器和丝绸被江安义转手卖给了吐乐家,十五万两银子小挣了一笔,李东祥兄弟当时带去了六万两,这次来怕是催要余款吧。李家的做派让江安义生中不快,要不是看在彤儿的面子上真不想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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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款吧。李家的做派让江安义生中不快,要不是看在彤儿的面子上真不想搭理。

余款吧。李家的做派让江安义生中不快,要不是看在彤儿的面子上真不想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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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一章经济之策

变臣正文正文第五百二十一章经济之策刺史大人征询经济之策的消息传了出去,原本局限于府衙官吏的献计献策在化州境内迅速铺开,变成一场声势浩大的活动,司马府前的铜匦被塞得满满的,更有人专程从县里赶来求见,刺史府、别驾府、司马府每天都有前来兜售经济之策的高人。

江安义感动之余不胜其烦,方仕书和华思诚纷纷抱怨每天只顾接见来献计之人,公务都没办法处理。江安义无奈,行文让各县收集本地的献策,府衙抽调了六人专门接待来客、记录献策。为了不冷众人的热情,江刺史宣布,待到三月十六日大北田沟杏花盛开,将邀请有识之士同赏杏花,共襄盛事,届时将对挑选出的真知灼见者,予以奖励。

三月初,朴天豪、陈安凯带着长长的商队回归,这伙商队有个特色,人多货物少。江安义闻讯赶到朴天豪等人所住的客栈,看到商队带回来的三百多人,这些人衣衫破敝,面带菜色,见到江刺史后涕泪长流,痛哭伏地,感谢刺史大人的救命之恩。

江安义心中悲切,伸手扶起面前的几位老者,离开莎宿国之前,江安义交待朴天豪尽量收揽流落在外的郑国百姓带回国,莎宿国战事平定后,朴天豪向吐乐家提出要求,首批三百四十二人被带回国中。

客栈沸腾起来,百姓听说刺史大人从西域救了三百多流落在外的人回来,纷纷前来看热闹,还有些人抱着万一的希望来寻亲,这家福来客栈被挤得水泄不通。

“里儿,你是里儿?”人群中传来惊喜的喊叫声,一个白发苍苍地老者拉着头发蓬乱、胡须拉碴汉子哭喊道。

那汉子断了条腿,神情麻木,听到哭喊声目光定定地落在老汉脸上。老者已是泣不成声,摇晃着汉子的胳膊哭道:“里儿,你怎么了?你的腿……怎么了?啊啊……你娘两年前走了……一直念叨你,唔唔,不肯合……眼,儿啊,你不认得爹了吗?”

汉子呆滞的脸慢慢露出凄容,大粒的眼泪从眼中滚落,眼神之中有了几分神采,哽咽地道:“爹……爹,娘……娘啊……”艰难地跪在地上,抱住老者呜呜地痛哭。

围观的百姓无不伤心落泪,五十年间西域入侵化州近二十次,数十万人口被掳到西域为奴,边境数县多少人家家破人亡,极少有人能从西域回归。江刺史此举有如救人全家性命,感动得那些百姓纷纷下拜,有感谢的,有祈求的,还有祷告的……

方别驾得知消息带人前来维护秩序,登记这些人的姓名、籍贯,是否还有家人等事项,有方别驾在,自会妥善处理好他们。江安义从百姓的感激声中得以脱身,带着朴天豪和陈安凯回了府衙二堂,急切地问起莎宿的情况。

“大人走后,琅洛率轻骑追击尉车国的残兵,再斩千余人,尉车溃军退守格列沙,琅洛回军珊瓦那,与禄竺加合兵一处。休整三日后

,禄竺加带后回援新伊国都,戎弥联军已知居须和尉车大军败退的消息,联军主将卑俟斯派兵在半途设伏,被禄竺加识破,利用轻骑突破包围,与驻守王城的莎宿大军对戎弥联军形容夹击之势。”

朴天豪满面春风,此次西域之行他运筹帷幄指挥了几场大战,皆以胜利告终,这很让他自得,言谈举止流露出满满的自信,“消息传入新伊城内,王妃派人向休梨、勒离、羌兰、田韦等国送信,哭诉戎弥、尉车、居须三国在莎宿国内的暴行,邀请他们出兵相助。”

“此计甚妙”,江安义赞道。要是莎宿面临灭亡,这些国家只会坐视,像休梨、勒离这两个五雄之中的国家八成要出兵分点好处,如今形势逆转,三国联军被困在莎宿国内进退两难,这些国家肯定忍不住出手痛打“落水狗”。戎弥国势大,这些国家或许不敢轻举妄动,尉车和居须这两个狗腿子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咬下几块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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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大人征询经济之策的消息传了出去,原本局限于府衙官吏的献计献策在化州境内迅速铺开,变成一场声势浩大的活动,司马府前的铜匦被塞得满满的,更有人专程从县里赶来求见,刺史府、别驾府、司马府每天都有前来兜售经济之策的高人。

江安义感动之余不胜其烦,方仕书和华思诚纷纷抱怨每天只顾接见来献计之人,公务都没办法处理。江安义无奈,行文让各县收集本地的献策,府衙抽调了六人专门接待来客、记录献策。为了不冷众人的热情,江刺史宣布,待到三月十六日大北田沟杏花盛开,将邀请有识之士同赏杏花,共襄盛事,届时将对挑选出的真知灼见者,予以奖励。

三月初,朴天豪、陈安凯带着长长的商队回归,这伙商队有个特色,人多货物少。江安义闻讯赶到朴天豪等人所住的客栈,看到商队带回来的三百多人,这些人衣衫破敝,面带菜色,见到江刺史后涕泪长流,痛哭伏地,感谢刺史大人的救命之恩。

江安义心中悲切,伸手扶起面前的几位老者,离开莎宿国之前,江安义交待朴天豪尽量收揽流落在外的郑国百姓带回国,莎宿国战事平定后,朴天豪向吐乐家提出要求,首批三百四十二人被带回国中。

客栈沸腾起来,百姓听说刺史大人从西域救了三百多流落在外的人回来,纷纷前来看热闹,还有些人抱着万一的希望来寻亲,这家福来客栈被挤得水泄不通。

“里儿,你是里儿?”人群中传来惊喜的喊叫声,一个白发苍苍地老者拉着头发蓬乱、胡须拉碴汉子哭喊道。

那汉子断了条腿,神情麻木,听到哭喊声目光定定地落在老汉脸上。老者已是泣不成声,摇晃着汉子的胳膊哭道:“里儿,

你怎么了?你的腿……怎么了?啊啊……你娘两年前走了……一直念叨你,唔唔,不肯合……眼,儿啊,你不认得爹了吗?”

汉子呆滞的脸慢慢露出凄容,大粒的眼泪从眼中滚落,眼神之中有了几分神采,哽咽地道:“爹……爹,娘……娘啊……”艰难地跪在地上,抱住老者呜呜地痛哭。

围观的百姓无不伤心落泪,五十年间西域入侵化州近二十次,数十万人口被掳到西域为奴,边境数县多少人家家破人亡,极少有人能从西域回归。江刺史此举有如救人全家性命,感动得那些百姓纷纷下拜,有感谢的,有祈求的,还有祷告的……

方别驾得知消息带人前来维护秩序,登记这些人的姓名、籍贯,是否还有家人等事项,有方别驾在,自会妥善处理好他们。江安义从百姓的感激声中得以脱身,带着朴天豪和陈安凯回了府衙二堂,急切地问起莎宿的情况。

“大人走后,琅洛率轻骑追击尉车国的残兵,再斩千余人,尉车溃军退守格列沙,琅洛回军珊瓦那,与禄竺加合兵一处。休整三日后,禄竺加带后回援新伊国都,戎弥联军已知居须和尉车大军败退的消息,联军主将卑俟斯派兵在半途设伏,被禄竺加识破,利用轻骑突破包围,与驻守王城的莎宿大军对戎弥联军形容夹击之势。”

朴天豪满面春风,此次西域之行他运筹帷幄指挥了几场大战,皆以胜利告终,这很让他自得,言谈举止流露出满满的自信,“消息传入新伊城内,王妃派人向休梨、勒离、羌兰、田韦等国送信,哭诉戎弥、尉车、居须三国在莎宿国内的暴行,邀请他们出兵相助。”

“此计甚妙”,江安义赞道。要是莎宿面临灭亡,这些国家只会坐视,像休梨、勒离这两个五雄之中的国家八成要出兵分点好处,如今形势逆转,三国联军被困在莎宿国内进退两难,这些国家肯定忍不住出手痛打“落水狗”。戎弥国势大,这些国家或许不敢轻举妄动,尉车和居须这两个狗腿子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咬下几块肉来。

“此计甚妙”,江安义赞道。要是莎宿面临灭亡,这些国家只会坐视,像休梨、勒离这两个五雄之中的国家八成要出兵分点好处,如今形势逆转,三国联军被困在莎宿国内进退两难,这些国家肯定忍不住出手痛打“落水狗”。戎弥国势大,这些国家或许不敢轻举妄动,尉车和居须这两个狗腿子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咬下几块肉来。

这些国家只会坐视,像休梨、勒离这两个五雄之中的国家八成要出兵分点好处,如今形势逆转,三国联军被困在莎宿国内进退两难,这些国家肯定忍不住出手痛打“落水狗”。戎弥国势大,这些国家或许不敢轻举妄动,尉车和居须这两个狗腿子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咬下几块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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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一夜贪欢

变臣正文正文第五百二十二章一夜贪欢被翻红浪后,取名字的重责自然落到了江安义身上。手在彤儿滑嫩的肌肤上摩娑着,江安义信口道:“郭兄来自德州,你是仁州人,我是化州刺史,名字就叫德化仁好了。”

彤儿拍开江安义作怪的手,嗔恼地道:“江郎对妾身的事一点都不上心,这名字取得真难听。郭兄说了,这生意是他跟我之间的合作,要把你撇开,你厚着脸皮凑个‘化’字进去做什么?”

把江安义撇开那是玩笑话,彤儿当然知道没有权势支撑的财富只是惹祸的根苗,在化州做生意如果没有江安义这个刺史撑着,那些化州的乡绅、世家的管事下手一个赛过一个狠,江安义当初推出香水,想尽办法拉上王皇后和太子,不然的话光温国公之子程希全就能折腾得香水易主。

红烛光中,彤儿的脸色娇艳、肌肤如雪,江安义色心大动,一把搂住彤儿,笑道:“那就叫祥彤斋,或者理裕居,名字好记上口就行,关键还得靠货真价实。”

彤儿用手抵住江安义的胸口,笑道:“江郎,你说我们做点什么生意来钱快?别人都夸你是‘生金手’,你可得替我出出主意,要不然生意亏了,妾身倒不打紧,江郎你的‘生金手’牌子可就要砸了。”

“你刚才还说要把我撇开,这下子又跌我的面子了,我才不管。”说着,江安义翻身上马,屋内响起轻吟慢唱之声。待到风雨声歇,彤儿瘫软在床上,江安义起身倒了杯温茶递给她。

娇懒地拥坐在被中,彤儿边喝茶边对着江安义甜甜地笑着,将空茶盅递给江安义,撒娇道:“江郎这段时间不是在收集经济之策吗,有什么好办法透露点给妾身,妾身感激不尽。”

这段时间收到的献策真不少,但多是老生常谈,休徭薄役、鼓励垦殖、加大通商,还有些加增税赋、设卡收税、开挖矿藏之类的馊主意,当然也有师夷之长,学技于西蕃,研发技术,帮扶工匠的说法,不过让人眼目一新的东西不多。

美人娇恳,江安义当然要挣点面子,放下茶盅缩回床上,握住彤儿伸过来的柔荑,江安义开始在脑中向妖师讨教,顺便搜寻振兴经济之法。彤儿看到江安义沉思,乖巧地把头依在他的肩头,默不作声地温存着。

妖师的存在对江安义来说是个禁忌,可以说他能有今日的地位和声望全依赖妖师,但体内多了个魂魄这种事绝不能宣诸于口,就连老娘也不敢透露半个字,一旦为人所知,定为世间不容。随着功成名就,江安义越发不敢轻易向妖师借智,可是遇到难题他的第一念头还是向妖师求教。

妖师的记忆里太多光怪陆离的东西,既看不明白也与郑国的实际不符,江安义胆颤心惊地快速扫看着:在妖师的时空里,房子建得比七层浮屠还高,卖给所需之人可得百倍利润;妖师经常出没灯红酒绿的光怪陆离场所,看起来有点类似青楼酒肆,这些都是销

金窟。

如果能把土地拿出来换钱就好了,化州什么最多,土地最多,除去沙漠戈壁外,剩下的面积还比德州和化州加起来大,人口仅比德州多一点,当得上“地广人稀”四个字。不过,要卖房屋土地换钱,首先要有人口,增长人口是刺史之职责,自然生育人口增长得缓慢,没有二十余年难见成效,自己不可能做二十年化州刺史吧。

江安义想起在丽州富罗县的时候,取巧接纳流民让富罗县人口在短时间内剧增,来到化州后推广屯田,陆续接纳了一万五千多名屯兵,这些屯兵有不少想把家眷迁来,如果能落实的话,五年内化州会因屯田增长七八万人口。可是屯军的住处官府有安排,他们的家眷到来,屯军们会自行搭建住处,再说屯兵们多是穷苦人,恐怕也没有多少余钱来买房。

要迅速挣钱就要瞄准有钱人,有钱人大都聚集在京城或者州府等繁华之地,他们对化州的印象是荒蛮、多战的险地,前来做生意大都是家中的管事。偶尔这些家族中的大爷们来查一次帐,也多是呆在会野府的青楼、酒肆中体会一下胡食的美味、胡女胡舞的风情,谈起化州会用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屑语调评说几句“蛮夷之地”、“唯有瓜果尚可入口”之类的话。

任化州刺史二年多来,江安义走遍化州五十三县,对斯土斯民生出深厚的情感,这里的百姓同样淳朴勤劳,经历的苦难却更为深重,环境恶劣、饱经战乱,却有如戈壁滩上的骆驼刺般艰韧,生生不息地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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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翻红浪后,取名字的重责自然落到了江安义身上。手在彤儿滑嫩的肌肤上摩娑着,江安义信口道:“郭兄来自德州,你是仁州人,我是化州刺史,名字就叫德化仁好了。”

彤儿拍开江安义作怪的手,嗔恼地道:“江郎对妾身的事一点都不上心,这名字取得真难听。郭兄说了,这生意是他跟我之间的合作,要把你撇开,你厚着脸皮凑个‘化’字进去做什么?”

把江安义撇开那是玩笑话,彤儿当然知道没有权势支撑的财富只是惹祸的根苗,在化州做生意如果没有江安义这个刺史撑着,那些化州的乡绅、世家的管事下手一个赛过一个狠,江安义当初推出香水,想尽办法拉上王皇后和太子,不然的话光温国公之子程希全就能折腾得香水易主。

红烛光中,彤儿的脸色娇艳、肌肤如雪,江安义色心大动,一把搂住彤儿,笑道:“那就叫祥彤斋,或者理裕居,名字好记上口就行,关键还得靠货真价实。”

彤儿用手抵住江安义的胸口,笑道:“江郎,你说我们做点什么生意来钱快?别人都夸你是‘生金手’,你可得替我出出主意,要不然生意亏了,妾身倒不打紧,江郎你的‘生金手’牌子可就要砸了。”

“你刚才还说要

把我撇开,这下子又跌我的面子了,我才不管。”说着,江安义翻身上马,屋内响起轻吟慢唱之声。待到风雨声歇,彤儿瘫软在床上,江安义起身倒了杯温茶递给她。

娇懒地拥坐在被中,彤儿边喝茶边对着江安义甜甜地笑着,将空茶盅递给江安义,撒娇道:“江郎这段时间不是在收集经济之策吗,有什么好办法透露点给妾身,妾身感激不尽。”

这段时间收到的献策真不少,但多是老生常谈,休徭薄役、鼓励垦殖、加大通商,还有些加增税赋、设卡收税、开挖矿藏之类的馊主意,当然也有师夷之长,学技于西蕃,研发技术,帮扶工匠的说法,不过让人眼目一新的东西不多。

美人娇恳,江安义当然要挣点面子,放下茶盅缩回床上,握住彤儿伸过来的柔荑,江安义开始在脑中向妖师讨教,顺便搜寻振兴经济之法。彤儿看到江安义沉思,乖巧地把头依在他的肩头,默不作声地温存着。

妖师的存在对江安义来说是个禁忌,可以说他能有今日的地位和声望全依赖妖师,但体内多了个魂魄这种事绝不能宣诸于口,就连老娘也不敢透露半个字,一旦为人所知,定为世间不容。随着功成名就,江安义越发不敢轻易向妖师借智,可是遇到难题他的第一念头还是向妖师求教。

妖师的记忆里太多光怪陆离的东西,既看不明白也与郑国的实际不符,江安义胆颤心惊地快速扫看着:在妖师的时空里,房子建得比七层浮屠还高,卖给所需之人可得百倍利润;妖师经常出没灯红酒绿的光怪陆离场所,看起来有点类似青楼酒肆,这些都是销金窟。

如果能把土地拿出来换钱就好了,化州什么最多,土地最多,除去沙漠戈壁外,剩下的面积还比德州和化州加起来大,人口仅比德州多一点,当得上“地广人稀”四个字。不过,要卖房屋土地换钱,首先要有人口,增长人口是刺史之职责,自然生育人口增长得缓慢,没有二十余年难见成效,自己不可能做二十年化州刺史吧。

江安义想起在丽州富罗县的时候,取巧接纳流民让富罗县人口在短时间内剧增,来到化州后推广屯田,陆续接纳了一万五千多名屯兵,这些屯兵有不少想把家眷迁来,如果能落实的话,五年内化州会因屯田增长七八万人口。可是屯军的住处官府有安排,他们的家眷到来,屯军们会自行搭建住处,再说屯兵们多是穷苦人,恐怕也没有多少余钱来买房。

要迅速挣钱就要瞄准有钱人,有钱人大都聚集在京城或者州府等繁华之地,他们对化州的印象是荒蛮、多战的险地,前来做生意大都是家中的管事。偶尔这些家族中的大爷们来查一次帐,也多是呆在会野府的青楼、酒肆中体会一下胡食的美味、胡女胡舞的风情,谈起化州会用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屑语调评说几句“蛮夷之地”、“唯有瓜果尚可入口”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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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大战将起

变臣正文正文第五百二十三章大战将起三月,大漠贝加湖上的冰雪开始慢慢消融,向阳的坡地泛出绿意,躲避了一冬的牧民知道春天即将到来。可是,心头的冰雪却积压得沉重,丝毫没有消散的迹象,看不到一丝春天的气息。

郑国陈兵在边境的消息每个牧民都知道了,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大漠的子民并不是很在意,大漠幅员辽阔,郑军来了打得过便打,打不过往草原深处一跑,等郑军的粮食消耗尽了,自然就会退走。真正让每个草原儿女担心的是大汗死后,两个王子势同水火,草原部落内斗将起,同室操戈的阴影笼罩在草原之上。

萨塔山挡住了北来的寒风,天气变暖山上的冰雪融化注入到贝加湖中,滋养着千亩的草原。贝加湖畔是利漫的王帐所在,金色的汗帐分外醒目,气势威严。宽敞的大帐内温暖如春,渠逆道坐在炭火旁看信,悬在炭火上的铜壶显出热气,浓郁的酒香从壶中溢出。

信从王庭寄来,是缇珠居次写给利漫的,三月二十六日缇珠要在法王的主持下,拜入萨都教成为侍神神女,请利漫前去观礼。同时,会请法王调解两个哥哥之间的矛盾,共同商议对付外敌。

利漫在大帐内横冲直撞,手中的马鞭胡乱地挥舞着,气恼地道:“缇珠想干什么,她要成为神女,一辈子不嫁人,父汗给她的金狼骑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掌握在手中,她难道还想做女汗吗?”

渠逆道把信放到桌上,微闭着眼睛思考着,利漫来到近前问道:“师傅,你说我要不要去观礼?到时该怎么做?”

用手边的火钳将炭火拨得更旺些,渠逆道伸出手去取暖,缓缓地道:“去是肯定要去的。缇珠手中握着金狼军,而且巴多杰法王在牧民心中地位崇高,你如果不去让别人怎么看,如果昆波得了缇珠的支持,你又将如何自处?”

利漫恨恨地道:“缇珠这丫头真是不识好歹,枉我送了那么多东西给她,一点也不向着我。”

渠逆道哂笑道:“缇珠居次冰雪聪明,你那点小心思她洞若观火,当年她被江安义挟持的时候,可是昆波挺身而出要换下她,若论兄妹间的感情,恐怕昆波比你更亲近些。缇珠能够不偏向昆波,你就要谢天谢地了。”

利漫泄了气,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饮尽,颓然地道:“依师傅这么说,我岂不是输定了。”利漫的势力本就不如昆波,他的汗帐又偏南,如果郑国入侵首先接战的是他,如果缇珠再偏向昆波,利漫还真抵挡不住。

“临危不乱,处事不惊,枉我教导你多年,遇到一点事就惊惶失措,何以担当大任?”渠逆道对着利漫怒喝道。

利漫跪倒在渠逆道身前,直着身子拱手恭声道:“师傅教训的是,利漫知错了,还望师傅教我。”

“你先自己想想,该如何应变?”渠逆道伸手烤着火,眼皮都没撩起,懒

得理睬利漫的做态。

利漫缓缓地跪坐好,长长的剑眉立起,脸上露出狠戾之色,道:“师傅让我与郑国暗通款曲,这一年来通过商队得到不少粮食,还有少量的刀枪、箭只,入冬以来,郑国见我们并没有与昆波发生争战,便把援助停了下来,直接用于拉拢一些小部落。贴乞部、浑支部还有克兰图部这几个小部落悄然向郑国边境挪移了三百里,估计是受了郑国的拉拢。师傅常说攘外必先安内,我打算带着苍狼军把这几个摇摆不定的部落吞了,省得其他人心思不定。”

“癣疥之疾不足为患。”渠逆道淡然地评说道:“这些小部落翻不起风浪来,他们只不过想趁机多要些好处,如果你带兵灭了他们,反而适得其反,让一些小部落以为你没有容人之量。”

“师傅让我供奉巴多杰法王,结好法王座下弟子,我已经竭力去做,从郑国买来的美酒、绸缎、上好的瓷器我都让人奉献给了神山,师傅你是知道的,上个月法王还送来赐福的‘享格日格’,法王座下卡律和鲁勒上师都对我有好感,可是勒哈和奔呼上师偏向昆波,其他上人、尊者乃至行者、侍者我都刻意去结好,神教之中支持我的人不在少数。”

渠逆道点点头,道:“这一点你做的不错,如果神教势大,如果能得到神教的认可,当增加三成胜算。可是缇珠成为侍神神女,比起你来天然跟神教亲近,所以想要成为大汗的关键,还是落在缇珠身上。”

利漫苦恼地道:“我费尽心思讨好她,可是缇珠总是不偏不倚,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渠逆道收回烤火的手,端起几上的茶喝了一口,道:“你父汗雄才大略,他把金狼军交到缇珠的手中就是相信缇珠能维系住大漠的统一,其实你也用不着讨好缇珠,缇珠的目的是保持大漠不分裂,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缇珠自然会亲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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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大漠贝加湖上的冰雪开始慢慢消融,向阳的坡地泛出绿意,躲避了一冬的牧民知道春天即将到来。可是,心头的冰雪却积压得沉重,丝毫没有消散的迹象,看不到一丝春天的气息。

郑国陈兵在边境的消息每个牧民都知道了,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大漠的子民并不是很在意,大漠幅员辽阔,郑军来了打得过便打,打不过往草原深处一跑,等郑军的粮食消耗尽了,自然就会退走。真正让每个草原儿女担心的是大汗死后,两个王子势同水火,草原部落内斗将起,同室操戈的阴影笼罩在草原之上。

萨塔山挡住了北来的寒风,天气变暖山上的冰雪融化注入到贝加湖中,滋养着千亩的草原。贝加湖畔是利漫的王帐所在,金色的汗帐分外醒目,气势威严。宽敞的大帐内温暖如春,渠逆道坐在

炭火旁看信,悬在炭火上的铜壶显出热气,浓郁的酒香从壶中溢出。

信从王庭寄来,是缇珠居次写给利漫的,三月二十六日缇珠要在法王的主持下,拜入萨都教成为侍神神女,请利漫前去观礼。同时,会请法王调解两个哥哥之间的矛盾,共同商议对付外敌。

利漫在大帐内横冲直撞,手中的马鞭胡乱地挥舞着,气恼地道:“缇珠想干什么,她要成为神女,一辈子不嫁人,父汗给她的金狼骑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掌握在手中,她难道还想做女汗吗?”

渠逆道把信放到桌上,微闭着眼睛思考着,利漫来到近前问道:“师傅,你说我要不要去观礼?到时该怎么做?”

用手边的火钳将炭火拨得更旺些,渠逆道伸出手去取暖,缓缓地道:“去是肯定要去的。缇珠手中握着金狼军,而且巴多杰法王在牧民心中地位崇高,你如果不去让别人怎么看,如果昆波得了缇珠的支持,你又将如何自处?”

利漫恨恨地道:“缇珠这丫头真是不识好歹,枉我送了那么多东西给她,一点也不向着我。”

渠逆道哂笑道:“缇珠居次冰雪聪明,你那点小心思她洞若观火,当年她被江安义挟持的时候,可是昆波挺身而出要换下她,若论兄妹间的感情,恐怕昆波比你更亲近些。缇珠能够不偏向昆波,你就要谢天谢地了。”

利漫泄了气,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饮尽,颓然地道:“依师傅这么说,我岂不是输定了。”利漫的势力本就不如昆波,他的汗帐又偏南,如果郑国入侵首先接战的是他,如果缇珠再偏向昆波,利漫还真抵挡不住。

“临危不乱,处事不惊,枉我教导你多年,遇到一点事就惊惶失措,何以担当大任?”渠逆道对着利漫怒喝道。

利漫跪倒在渠逆道身前,直着身子拱手恭声道:“师傅教训的是,利漫知错了,还望师傅教我。”

“你先自己想想,该如何应变?”渠逆道伸手烤着火,眼皮都没撩起,懒得理睬利漫的做态。

利漫缓缓地跪坐好,长长的剑眉立起,脸上露出狠戾之色,道:“师傅让我与郑国暗通款曲,这一年来通过商队得到不少粮食,还有少量的刀枪、箭只,入冬以来,郑国见我们并没有与昆波发生争战,便把援助停了下来,直接用于拉拢一些小部落。贴乞部、浑支部还有克兰图部这几个小部落悄然向郑国边境挪移了三百里,估计是受了郑国的拉拢。师傅常说攘外必先安内,我打算带着苍狼军把这几个摇摆不定的部落吞了,省得其他人心思不定。”

“癣疥之疾不足为患。”渠逆道淡然地评说道:“这些小部落翻不起风浪来,他们只不过想趁机多要些好处,如果你带兵灭了他们,反而适得其反,让一些小部落以为你没有容人之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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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四章杏花盛事

一夜贪欢,彤儿却老早地就醒来。●菠/萝/小●说江安义与她提及借景建房、以景生钱的主意,让彤儿兴奋地睡不安稳。早早地催江安义起床,两人一起赶往府衙,江安义走前门去办差,彤儿从后门进宅去找大姐欣菲,这便是彤儿的聪明之处,她把自己当成了江家人,而不是替李家打理生意,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凡事要与欣菲商量。

听完彤儿的述说,欣菲当即拿出十万两银子交给她,道:“这十万两银子你先拿着,不够用再开口。”接过钱,彤儿暗暗咋舌,看来江郎的家底着实丰厚,十万两银子在欣菲的手中就像寻常人家的十两银子般。

“姐姐,江郎交待我,这件生意还要同郭家和余家一起做。”彤儿交待道。江余郭三家自新齐县开始合伙做生意开始,一直没有分开过,人不能忘本,江安义现在虽然高居刺史,但余郭两家对他的帮助也不小,三家之间利益瓜葛,很难分开。

欣菲点头道:“这是应该的,江郎的心思我知道。来人,去请郭老板和余庆山余市丞过府述话。”

郭怀理和余庆山很快到来,听到彤儿转述江安义所说的生意,两人高声叫好,代表家族同意,

接下来商量各家占多少股份,欣菲瞥了一眼兴奋的众人,道:“这笔生意可以传于子孙,我便拿一次大,替安义做主。我们姐妹三人,一人占一份,安勇给他一份,咱家要四份。剩下六份分成三下,郭家两份,余家两份,彤儿你既然在替娘家主持生意,不能让你被娘家人说闲话,便分给李家两份,所需的银子按份额出。”

“多谢姐姐。”彤儿感激地道,欣菲能为她着想,表明真正是接纳了她,视她为家人。

江家和郭家先拿钱,每家都派了机灵的家人,按照江安义所说的标准,在化州境内疯狂地购买土地。十余天的时间,十三万两银子变成了三千多顷荒地,让不少县的县令分感惊喜,那些没用的荒山荒地居然会有人看上,不知哪里来的傻瓜。至于李家,自有彤儿代为作主,只要写信告诉李明德,李明德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好处。

大北田沟是江安义首先提及的地方,彤儿自然分外重视,每亩四百文的高价将方圆二百余顷土地买下,办理文书的胥吏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前来契约的王怀德。王怀德就是郭家赶车的老王,他跟随三少爷来到化州,如今已是郭宅的管家。

胥吏在契书上盖上章,道:“这是大北田沟二百一十三顷的地契,东始……,你瞧仔细了。四百文一亩,一共是八千五百二十两银子,王爷,给钱吧。还有,姜大人交待,这块地要等江刺史举办赏花会后才能给你,你可听清楚了。”八千多两银子,快顶上乌峰县一年的税赋了,有这些钱进账,今年的好日子可以想象。

老王仔细地看过地契,掏出银票付讫,转身离开,刚也户房的门,就听到屋内传出那个胥吏讥讽的声音道:“不知那来的有钱傻冒,大概听说了刺史大人要在大北田沟举办赏花盛会,赶着把那块地买下来,八成是想跟刺史大人套套近乎。嘻,到时候前去赏花的人成千上万,我估摸姜大人都说不上几句,刺史大人哪会看到这个乡巴佬。”

小心地把地契放入怀中,王怀德出了县衙,登上停在门前等他的马车。车帘放下,马车稳稳地前行,王怀德嘴角露出笑意,傻,还不知道谁傻呢。刺史大人当年还是小孩的时候,俺老王就认识他,他去考秀才的时候还是俺老王驾的车。江大人一路从秀才到状元郎,郭家也因为郭三少与江刺史的关系密切随着水涨船高,区区商贾如今别说县令大人迎进送出,郭老爷便是到了文平府求见刺史也有个座。

郭三少决定来化州发展,像戏文里说的,鸟随鸾凤,俺老王决定跟着三少爷来闯一闯,那些留在家中的人还幸灾乐祸,说什么化州是凶险之地,苦不堪言,别为了点钱把命搭上。三少爷看得起我,每年给我的薪水就有四百八十两,谁会想到俺老王从赶车的成了坐车的,今年我要让二小子也来,跟着江大人和郭三少就等着享福吧。

听三少说买地是江大人的主意,俺老王生平看到的聪明人不多,以前认为郭老爷最聪明,现在我觉得天下没人比江大人聪明,要不然江大人怎么会是三圆什么的状元,为什么年纪轻轻就做大官,第二聪明的就是三少爷,他一年挣到的钱比老爷十年挣得都多。那个狗东西笑话俺老王傻,真正傻的人是你们,可是俺老王又不是你爹,凭啥教你们学乖。

二小子如果敢不来,老子就化州娶个新媳妇,让好再给俺生个娃,老子还精壮着,等这娃大了就让他跟着三少爷,以后说不定能粘江大人的光读书上进,咱老王家也能出个读书人。江大人是好人,念旧,见了俺老王客客气气,一口一个“王叔”,哪像那些余家的那些小子,本事没半点眼睛还斜着看人,呸。

大北田沟离会野府三十里,属于乌峰县的地域。大北田沟的杏花开了,新绿的草原衬着娇艳的花朵,粉色的、纯白的、殷红的,在枝头招展,灿若云霞,让人仿如置身仙境,每年都有不少人专程赶来观赏杏花。

今年刺史大人要在此召开赏花盛会,乌峰县的姜县令提前三天来到大北田沟安排,派出衙役搭建帐蓬、清扫道路,维护秩序等等,他要让江刺史好好地赏花,给刺史大人留下个好印象。

刺史大人的诗词堪称一绝,姜县令打算趁江大人高兴的时候让他留下诗篇墨宝,他连刻字的碑石都已经准备妥当,江大人的诗词足以留传后世,在这美景立座诗亭供人凭吊,自己顺带着也能在史书上记上一笔。

三月十五日,江安义携妻带子来到大北田沟,随行的还有方别驾以及府衙的一些官员,而闻讯随同前来看热闹的乡绅和百姓们将整个大北田沟的道路挤得严严实实,乌峰县的衙役们忙得满头大汗,维持着交通。

站在坡顶眺望山腰沟谷间蔓延开放的杏花,妩媚中透着磅礴,柔美中带着壮观,让人心旷神怡。江安义下意识地张开双手,要将眼前的美景揽入怀中,眼前美景怎不让人心生怜惜?

欣菲抱着江晨益倚在江安义身畔,想起当年在仁州林阳县杏花观遇见江安义的情形来,那只签文依然清晰记得,“地母殿中殷勤拜,求得上上吉签来;千里有缘一线牵,他乡异域来相见”,不知江郎什么时候回家探亲,自己要让他带着自己和益儿前去烧香还愿。

彤儿站在江安义的另一侧,也深深陶醉在眼前的美景之中,一阵风来,无数花瓣随风飘舞,如同大雪纷飞。彤儿娇声语道:“我听欣菲姐常说起仁州林阳县的‘杏花香雨’,这片片花落真像一场香雨啊。如果能在这建栋房子,每年花开的时候来住上几日,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江安义冲彤儿眨眨眼,轻声道:“这块地你是不是已经买下来了?”

彤儿得意地笑起来,娇艳的面容有如盛开的杏花,美不胜收。欣菲轻哼了一声,道:“大庭广众之下,矜持一些。”

方仕书就站在彤儿的身边,听到江安义的话,叹道:“安义确实眼光独到,这样的美景如果能建栋小屋闲住,着实不枉此生。”

江安义笑道:“方公若是喜欢此处风景,我便替方公在山坡处建套宅院。我知方公廉直,这院子便不送给方公,只供方公暂住。作为回报,方公不妨留下些传世的诗文,后人来此见物思人,必然念起方公,念起方公为化州所做的一切。”

以方仕书之清廉,听了江安义的话也不免怦然心动,叹道:“别人说这话老夫必不敢答应,但安义你说这话老夫便厚颜答应下来。等老夫致仕之后,桑榆晚景,便与老妻在此终老。”

姜县令站在两人身后,暗中顿足,卖的时候觉得赚了,如今看来卖得太便宜了,早知道说什么自己也要留一块地盘,不说此处风景绝佳,就是能与方公、江刺史这样的人物比肩而居,也是值得夸耀子孙的事。等回去后,乌峰县的荒山荒地不准再贱卖,要等自己验看后再定价。

世间没有后悔药,姜县令倒也拿得起放得下,上前一步笑道:“眼前美景可让大人诗兴大发,卑职还请大人留下墨宝,以传后世。”

江安义见方仕书一脸惆怅思归之色,笑道:“方公达人,何需做儿女之态,笔来。”

一旁早有衙役展开字轴,捧上笔砚,江安义提笔略思,在纸上淋漓而书。方仕书轻声念诵:“红杏花边曾共赏,天涯还是相逢。人言契分两重重。谁知声利外,别有一般同。炯炯奇情双亮处,天光水色相通。磨中旋蚁渺何穷。共扶天事业,此意政须公。”

第五百二十五章济民书院

四月初一,化州又迎来了一场盛事,济民书院落成,请刺史大人前去参加落成典礼。&菠〾萝〾小&说书院从中秋节前商议到三月中建成,总共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充分发挥了人多、钱多、力量大的优势。

官轿在山门前停落,江安义钻出轿子,阳光下一片整齐的蓝衫站在山门前,青松般挺拔精神,透着欣欣向荣之意,分外醒目。菁菁学子之前站着个三旬儒生,白面黑须,一身青色长衫,儒雅风流,是书院的山长吕温文。他身旁是书院的讲书、副讲、管干、学录等人,济民书院虽然不及泽昌书院一半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书院从筹建、设计、购置物资、添置田产、延请教师等事都是以宁波老爷子为首的会野府的乡绅一力承担。江安义在申请酬建书院的批示上把会野府南的翠山划给书院,个人出资二千两,原本他倒想着多些力,邀请些相熟的讲书来,可是年前去了莎宿国,书院的事有心无力。

宁波写信给儿子工部侍郎宁泽,让他从国子监找寻山长和讲书。宁泽知道这是件光宗耀祖的好事,找到国子监祭酒费如阳邀人,费祭酒正忧心国子监在士林中影响渐低,一拍即合,推荐了国子监四门博士吕温文。此公是丰乐三年的进士,国子监正七品上的四门博士,能在国子监任博士,学问自是一流。只是从国子监前去化州新建的书院,吕温文自然满心不愿,要是泽昌和章义书院还差不多。

费如阳动之以名,应允四年后向天子要求调他回京,保举他正六品上的太学博士之职。国子监设有国子博士、太学博士、四门博士、律学博士、书学博士、筭学博士,虽同为博士品阶相差很大,筭学博士才从九品下的官阶,而国子博士高居正五品上。吕温文及第后便在国子监任律学博士,历时十三年才任四门博士,七品官放在地方那是百里侯,可是在京城权力中心,数千名官员中正七品还真排不上号。

国子监清贵至极,只是天子一年来不了两次国子监,作为七品的四门博士,就算天子到来,也轮不到他上前露脸,天子根本不认识他这个人。吕温文算是出身官宦世家,祖父曾做过姜州刺史,留下些人脉和银钱,所以吕温文能够按部就班升迁,这已经算是不错,要知道他的同年之中还有不少在八品阶上磨勘。能在四年间从正七品上升到正六品上,吕温文动了心,只是想到化州是边陲多战之地,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宁泽诱之以利,笑道:“吕博士,化州为世人误解,其实化州风光优美不下江南,江刺史到任后商赋剧增,百姓富庶,向学之心日增。家父在信中提及,只要吕博士愿去济民书院担任山长,除正常的束侑外,还当奉上四百两茶资。”就这样,吕温文来到济民书院担任山长。

看着从官轿中出来的一身深绯官服,吕温文眼中闪过羡色,带着身后众人恭声礼道:“恭迎刺史大人。”

江安义笑着上前挽住吕温文的手道:“吕先生博学多才,肯从国子监屈就济民书院为山长,实乃化州之幸,诸生之福啊。先生之来,有如久旱之甘霖,江某喜不自胜,有先生在,化州文风必为之一盛。”

吕温文此刻的脑袋中回想起费祭酒的话,“江刺史年少有为,温文能早与之交好,于将来仕途有益”,得知江刺史不喜奢华,今日特意着了一身简朴的蓝布衫,不知能否增加江刺史的好感。

江安义见吕温文略有些恍神,以为他为庆典操劳,不以为意,笑着对他身旁的讲书等人拱手示意。吕温文醒悟过来,侧身相让道:“江大人,此处不是说话之所,请到明纶堂中叙话。”

书院座落在翠山怀抱之中,南北朝向,沿着百余级石阶缓步向上,一侧的石壁被打磨平整,上面刻着捐学人的名字。何文彩在书院中挂了管干的差使,管理着书院财务、购买、修缮等事务,当然具体的事务自有下人操办,他要的是这个名头。

身为管干,何文彩对捐学的钱财很清楚,凑在江刺史的身旁介绍道:“此次济民书院共收到捐银二万一千三百四十六两零七十二文,田地十二顷……余银八千一百四十三两,何某准备再购置些田地……”

行至石阶尽处,江安义在前面几个名字中看到自己的名字下刻着二千两,宁家捐银五千两,身后的乡绅们多的千余两,少的也有二百两,笑道:“诸公皆是急公好义之人,为乡里慷慨解囊,令人敬佩,特别是宁老爷子深明大义,德高望重,江某建议让宁老爷子成为名誉山长。”

众人无不叫好,心想出的银子多总要占些便宜,助学上千人,能被记住的有几个,名誉山长的称呼是铁定要被百姓所知。

宁波并没有在山腿等候,他年岁已大,早上山在书院中歇息,听到江刺史率人上山,在管家宁安的掺扶下出大门迎接,正好听到江安义授予他名誉山长的称号,激动得胡须直抖,高声道:“大人美誉,老夫愧不敢当,唯有为书院多做些实事才对得起这名誉山长之称,多谢大人美意。”

书院大门匾额“济民书院”四个大字是国子监费如阳亲笔所书,两旁的对联却空着,吕温文笑道:“江大人诗文一绝,济民书院的对联还有待大人来提写。”

文人对这种题名、题诗、题联十分感兴趣,江安义也不例外,欣然接笔,略思片刻后一气呵成:考古证今,致用要关天下事;先忧后乐,存心须在少年时。

“好”,吕温文赞道:“大人此联道出读书真义,少年用功,先苦后甜,学以致用,关心天下事,妙哉妙哉。”

宁波捊着胡须道:“此联先忧后乐一句出自大人《松昌楼记》中的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发人深思,济民书院因大人此联增辉不少。”

入得大门,依次是讲堂、明伦堂及东西配房、藏书楼及东西侧门,馔堂、教官宅、崇圣殿、东西偏房、魁星楼及东西廊房等处。书院新建,门窗桌椅还透着树木的清香,藏书楼的书籍崭新,江安义随手翻开一本,淡淡的墨香透出,让人沉迷。主体两侧的亭阁休闲之所尚未完全归置出来,毕竟才半年时间,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慢慢修缮,但书院的庄严肃穆、端庄凝重、平和宁静的气氛已然初显。

明纶堂众人落坐,吕温文介绍道:“书院有山长一人,讲书两人,助讲两人;新收学生二百零六人,其中秀才六十人,童生六十人,余下的皆是蒙童……”这与其他书院有所不同,绝大多数书院是不招收蒙童的,但江安义想到化州连遭战乱,许多人家无力读书,如今情形好转,索性在办学之初,就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宁波等人,让他们尽量把误学的蒙童也招进书院。

等吕温文说完,江安义道:“书院新创,正是万象更新之机,书院近半是蒙童,要辛苦几位先生。这些学生都是化州读书人的种子,我刚才看了名册,多数是穷苦人家的子弟。江某自身出身农家,深知穷人子弟求学之难,所以决定官府资助每个贫家子粮食,就按府学生员的八成给付,此次就劳烦何管干负责,我会吩咐下去。”

何文彩起身应道:“谨尊大人吩咐。”

一杯茶喝罢,吕温文笑道:“今日济民书院落成,还请大人为书院的学子说上几句,为他们鼓鼓劲。”

江安义站起身,在众人的簇拥下向讲堂走去。济民书院的讲堂很大,围绕着中间的讲台扇形般地展开,依照地势后面的桌椅渐渐拔高,居高临下地将讲台围拢,这也是江安义所出的主意。

随着江刺史、吕山长等人走进讲堂,众学子安静下来,目光炯炯地望着讲台上的诸师,等待着传道授业解惑第一篇。

吕温文清咳一声道:“江大人有篇《黄羊铭》,开篇写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在灵。今日济民书院落成,名不彰声不显,不说相比国子监、泽昌书院、章义书院,就是其他的书院也有所不如。”

吕温文不愧是国子监的博士,一开口便紧紧抓住众人的心。环视课桌后一张张略显迷茫的脸,吕温文心中得意,继续道:“你们中间有不少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大概听说过丽州的黄羊书院吧。”

不少人点头,黄羊书院这几年风头正劲,出了好几位进士,听说黄羊书院就是江刺史在富罗县任县令时创建的,如今江刺史在化州任官,济民书院说不定会像黄羊书院一样扬名天下。

等兴奋地议论声稍微平息了一下,吕温文笑道:“不错,黄羊书院就是江刺史所创办,我刚才所说的《黄羊铭》就是江大人在黄羊书院创办时为学子们所书,今日江刺史也为我们书院写下一幅对联,‘考古证今,致用要关天下事;先忧后乐,存心须在少年时’,激励大家趁少年当需努力,不让黄羊书院专美于前。书院乃是育才之所,国子监、泽昌书院之所以闻名天下,不是因为他们存在的年代久,而是因为他们培育出许许多多像江大人这样的学子。诸位学子,今日你在书院发愤图强,他日书院便因你而焕发荣光,济民书院将成为泽昌书院、章义书院这样的有名书院。”

欢呼声、鼓掌声响彻讲堂,不少学子激动得热泪盈眶,吕温文示意大伙安静,举手相让道:“江大人,请你也为大家说上几句吧。”

第五百二十六章士农工商

变臣正文正文第五百二十六章士农工商吕山长的话极具煽动性,讲堂内的学子们神情振奋,激动不已,等到江安义上得台来,交头接耳之声依旧不绝。吕温文站在江安义身后暗自得意,此场典礼自己先声夺人,不动声色地树立了权威,刚才的那番讲话不用多久就会传至大江南北的书院,士林之中必然传扬我的声名,看来选择来济民书院任山长的决定是对的,蜗居于国子监中,天下谁会知道我吕温文的名字。

江安义敲了敲讲桌,明玉真气巧妙地注入桌面之中。桌面是梧桐木,上好的桐木发音松脆响亮,往往被选为制琴之材,明玉真气所击之处正是发音浑厚之处,有如金玉般磬音在讲堂内响起,入耳为之一震,讲堂内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刺史大人的身上。

“站在讲台之上,不觉让我想起夫子所说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来,十年前我与诸位一样,一身蓝衫前往泽昌书院求学;四年前江某谪居富罗县,创办黄羊书院;今日有幸前来参加济民书院的落成典礼,说起来江某还真是与书院有缘。”

江安义满是感慨地道:“书院名为济民,济民者救助百姓也。先贤曾有言:读书以济民,读书的目的是为了明义理修其身,济助天下百姓。我的恩师范夫子在黄羊书院提写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校训,同样赠与诸位,与诸君共勉。”

江安义身为化州刺史,最高的文职官员,在士林中有词赋无双的美誉,这番话从他嘴中说出气场十足,讲堂之内响起热烈的掌声,他的经历已经成为读书人的传奇,谁不想像他那样三元及第,年少高官,天子信宠,数百道望向他的目光无不透着羡慕、渴望、期待……

众人的神情收于眼里,江安义满意地笑笑,此次来济民书院参加典礼,他做了一番准备,不单要庆祝济民书院的落成,他还要借助这次典礼,通过参加典礼的众人,把他的治政之策宣传出去,达到集众人之力、拢众人之心来改变化州。

三月十六日,杏花盛会上江安义重赏了提议“以工为基,师夷所长”的额克县胥吏涂勇和,奖银六百两,擢升为司户参军手下的户佐,除涂户佐外,还有七人得到了二百至四百不同银两的奖励。同时,江安义宣布在司户衙门下专门设立百工科,由户佐涂勇和负责,带领得奖的众人,专门研究如何发展百工,刺激经济增长。

那些从西域解救回来的人,被彤儿和郭怀理收揽去,其中有些人学过些织毯、制革、铸造等技艺,江安义经过慎重考虑后,劝说他们将这些人归到了百工科管辖。织毯、制革这些技艺如果能在化州传播,牵涉到民生大计,还是由官府掌握得好。

世间吸引人的无非名利二字,对于多数人来说,要中个秀才都难,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只是延不可及的梦想,远不如怀揣几十文,到赌馆中博一把大小来得真实。涂勇和等人的受赏封官,大大地刺激了化州的百姓,江刺史在读书中功名之外还给出了一条升官发财的捷径,无论是九品

官还是六百两银子都值得放下手段去深研经济之策。被人看不起的工匠之术突然间成为化州的热门,田间老汉休息的时候都会扯上两句谁的木瓦匠手艺好,哪家女子布织得密实,指不定会被百工科请去当教习,吃官饭拿银子的闲话。

凡事有利便有弊,批评之声同时出现,说江刺史性喜逐利,好奇技淫巧,走歪门邪道的话在茶楼酒馆时常冒出,郭怀理特意地找到江安义学说了一番,要他当心。众口铄金,虽然身为刺史,江安义也怕自己振兴经济的施政因流言生变,经过一番细思,他才要在济民书院落成典礼上借机分说一番,通过参加庆典人的口去平息流言,让百姓了解他的用心。

“踏进书院,诸位都是读书人,称得上一个‘士’字。士者,事也,任事之人也。作为一名‘士’,要读书明理,知道是非对错,正心修身;作为一名士子,无论在不在仕,都应把关心国家大事看成自己的责任,夫子说过,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诸位肩负的责任重大,道路遥远。”

“但江某要提醒大家,读书不能一味地记览词句,寻章摘句钓取声名,有些读书人谈起经文来头头是道,问他经世济民之策却茫然无知,这样的‘士’谈何济民?顶多算得上一个死读书的迂腐人。朝庭通过科举选用人才,注重的是策论,也是考察读书人解决问题,经世济民的能力,一味地熟读书本答起策论来只会空空而谈,这样的策论又怎会被考官取中。””

江刺史的话让不少人感觉不适,读书人专心读书难道有错,要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人染得满身铜臭味,哪算得上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清贵人,难怪有人会说江刺史是个逐利之人。不过,谁都知道江刺史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他亲口传述的科举之道那是金玉良言,小小的不快抛诸脑后,一个个支着耳朵,唯恐漏听了一句,便是吕温文和书院的讲师们也侧耳倾听。

“江某在泽昌书院求学的时候,当时的邓山长曾告诉我,读书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读书的目的贵在行。行可以是行千里路,对事态民生了解才不会纸上谈兵,行亦可以是实践之。”江安义话语一顿,眼中露出自得的神采,目光从众人的脸上扫过,激昂地道:“诸位有人听说过江某的家世,江某家贫,家严早丧,寡母拉扯我兄妹三人不易,江某靠着书中记述的捕猎、制竹之技逐渐改善生计,让家人衣食无忧,自己也得以安心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能将书中所说的黄金屋化为真实中的钱财方称得上高明二字。”

书院中的学子多是寒门子弟,听到江刺史自述家世,思人及己,一个个心旌摇曳,感同身受,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何况这样一个光辉耀眼的真实存在,就连那些衣食无忧的富家子也跃跃欲试,想着能把看过书中记载的什么东西变成银子。

“天下百姓分为士农工商,士勤于学业,可以获爵禄;农勤于田亩,可以聚稼穑;工勤于技巧,可以易衣食;商勤于贸易,可以积财货,这四业

当中能擅长其中的一种,就可以赡养父母、抚育妻子儿女,人生在世,便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

江刺史的话引得讲台两侧站着不少资助书院的乡绅,纷纷点头赞许。

“我等所吃之食来自农人耕作,农为国之本,离开了农,国将不存,我等亦将饿死,农人为我等的衣食父母。”江安义话题一转,道:“商能互通有无,使货物流通,积累财物。不少人看不起商人,认为商是末业,唯利是图。刚才我上山时看到刻在石壁上的名字,有不多就是行商之人,正是因为他们,诸位才有机会置身在济民书院中,前年化州边陲雪灾,多少商家仗义输财救助百姓。去年化州商税过四百万,化州百业得以振兴,百姓安居乐业,这些商家的功不可没,江某要向他们说声谢谢。”

说着,江安义侧转身,向着两旁的人鞠了个躬。今天跟在他身后上山的捐资人大多是商人,听刺史大人给予商家这么高的评价,一个个激动的热泪盈眶,连称“不敢”。

“工匠越发被人看不起,被视为下贱之业,可是诸位有没有想过我们身上所穿,家中所用,出行车马,衣食住行哪一样能离得开工匠。”江安义指了指桌椅,道:“这桌椅是木匠所制,这台阶是石匠所为,身为衣是织娘所纺,脚下鞋是鞋匠所做,若是没有了匠人,我等恐怕要饮毛茹血、居穴衣毛。”

“半月前大北田沟举办杏花盛会,重赏了一些提出经济之策的人,江某有心利用这些人发展百工技艺刺激化州经济再次增长。江某听说不少人有不同的看法,认为工匠操持的是下贱行业,于经济无大益,江某便随便打个比方,就拿西域的织毯来说吧。”

织毯是进口郑国的主要产品之一,分为地毯、壁毯、卧毯等多个品种,以羊毛、丝线为原料,织结坚牢、毯面柔软、花色鲜艳、工艺精细、、图案多彩,甚得富贵人家喜爱,欣菲就是喜好者,来到会野府后宅添置了不少织毯。

“这些织毯价比黄金,与丝绸和锦绣的价格相同,但看其原料不过是羊毛和丝线,一旦这门工艺被化州掌握,每年能盈利数百万两银子,相应的带动畜牧业的发展,畜牧业又能拉动农作物的栽种,这期间可以让多少百姓参与其中,岗位多了工价自然增长,来化州谋生的人自然会多,人潮又带动百业,从而形成流畅的循环,工匠技艺的提升将改变我们的生活。”

江刺史的话虽然简短,但表达的内容却让许多人眼焕光彩,不少人眼前浮现出化州美好的前景,如江刺史描述的那样,发展百工确实能给化州带来腾飞之机。

“士农工商,皆为国之根本。用一个人来打比方,士就像头颅,发号施令,指挥前行;农是躯干,支撑着身体;工商是手与脚,前行要靠他们。化州及至郑国繁荣昌盛,离不开士农工商的通力合作,少了谁也不行。”

掌声经久不息,江刺史在济民书院落成典礼上的讲话随着滚滚春雷传向四方,丰乐十七年的化州大地上春潮涌动,萌发着勃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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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七章家国天下(一)

四月初八,天子祭天出征;四月十六日,御驾到达镇北大营,检阅三军;四月十八日,十八万郑军兵分三路北上,震动天下的北伐正式拉开帷幕。↑菠』萝』小↑说

化州算得上天高皇帝远,北伐的消息被百姓所知时已是五月。对普通百姓来说,数千里外的国战太过遥远,远不如自家的几亩麦田、瓜地来得紧要,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都靠着家中地里的出产,只要化州不打仗,北边打不打,关系真不大。

自打江刺史来了化州,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起来。合税为一后田税看似涨了点,但少了杂捐杂赋和盘剥,又省了徭役,好处实打实地落下,对于新政的反对声很快平息。蜜水果的盛销让原本不值钱的瓜果变得好卖起来,种上一亩瓜的收入比种亩田的收入还高,要不是官府强行要求官田不许弃耕,不少人都想把耕田改成果田。不过,官府鼓励开垦荒地,新垦的地两年不收税赋,可以自由耕种,化年去年一年就新增了数百顷新田。

合城县北红河堡有二百余户人家,村西头新起的土石屋,旁边是平坦的晒麦场,靠着墙外放着有几块条石,劳作一天的男人们拿着粗陶大碗聚在一处吃饭唠嗑,早早吃完的小娃儿在空地上嬉闹玩耍。

日子过得怎么样,直接能从大伙碗中的吃食看出一斑。你家的白面馍,我家的大面片,他家吃的是羊肉火烧,一个个看似无意地炫耀着。土石屋是黄老汉三儿子的新家,看着黄三马笑眯眯地抱着个大陶碗出来,众人打趣道:“三马,总算舍得离开新媳妇了,快过来,看看新媳妇给你小子做点啥好吃的,你这白天晚上都要卖力气,是得好好补补。”

粗陶碗盛着满满的拉条子,惹眼的是堆在面条上面几块厚厚的羊肉片,虽然大伙的日子比起以前好了许多,吃饱穿暖不成问题,但要开荤却也不易,几双筷子毫不客气地朝碗中叉去,羊肉片刻间被分得干干净净。

黄老三也不着恼,从碗中挑出细碎的羊肉末塞到围过来的小孩嘴中,等挑干净了,用筷子敲了敲碗沿,笑道:“吃光了,玩去吧。”小孩嬉笑地跑来,继续在空地上奔跑玩耍。

“你爹去屯田所有十多天了,差不多该回了吧。”一个瘦小的老汉蹲到黄老三的身旁问道。

黄老三将嘴中的面条含糊吞下,应道:“杨叔,走了有半个来月了,俺娘说屯田衙门请他去教屯兵种地,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啧啧,黄老爹可算风光了”,旁边一个黑汉羡慕地道:“听说官府一天给五十文教习费用,往来还给两百文的车马费,这一趟下来至少有一两银子了。三马,你跟你爹说说,下次官府还要人教种地,能不能把俺爹也捎上,哪怕省给点钱也行。”

“黑娃,你倒是想的好,你爹种地的手艺还不如我爹呢。”、“就是,要带也带我爹去”……

黄三马不理身旁众人的吵闹,三下两下把面条吃完,刚要站起身回家,杨叔拉住他道:“三马,我听说你爹把你哥的大娃送到巴清镇上识字去了?”

“是”,提起大侄子黄三马一脸骄傲,笑道:“虎娃子打小机灵,俺爹说这娃子兴许是个读书的材料,巴清镇上开了私塾,他跟巴清镇的冯将军有交情,冯将军答应收下虎娃,就在他家里吃住,正好跟冯将军的孙子做伴。”

巴清镇从荒镇变成了合城县最大的集镇,冯定忠把妻儿老小接了来,不少屯兵把家人也接来了,如今的巴清镇是个三千多人的大集镇。有了人气、商铺自然入驻,不少屯兵新成了家。人多,小孩也多,冯定忠与手下商议让小孩读书,专门到县里请了两名先生,办起了私墪。

冯将军,冯定忠,已经升官成为安西屯军长。去年屯田衙门几个屯军长有意与江刺史唱对台戏,索要好处,恰逢元天教杨思齐鼓动屯兵闹事,被江安义抓住把柄。事后江安义奏明朝庭,天子下旨,撤去安北屯军长伍大刚、安西屯军长计刚冰、安东屯军长郑文凯的官职,屯田事务脱离军务,归为化州政务,屯田军团长着化州刺史通过司马府委任,报备兵部即可,给了江安义极大的权力。当然,这也是屯田取得极大成功后天子对江安义的褒奖。

冯定忠走运,他与江安义结识最早,几场交道打下来还算让江安义满意,年前冯定忠把家人接到巴清镇,有意在化州扎根,屯军之中冯定忠算是江安义的亲信,肥水不流外人田,冯定忠被提拔为安西屯军长。安南屯军长的人选是副军屯长付祥意,江安义看他为人谨慎听话,屯田衙门诸屯军长闹事他并没有响应,便由副转正,成为了安南屯军长。至于安北和安东屯军长,江安义没有强行任命,让原来的副军屯长接任,虽说天子把屯务归为地方政务,史清鉴和刘逸兴等人都劝他还是尽量少插手为上。

经过这场风波,屯军变得温顺了许多,屯田衙门的日子变得好过了许多,年初又陆续来了万余名屯兵,都被宁清政安置得妥妥当当,虽有些小摩擦,有四个屯军长出力相帮,大致称得上风平浪静。

杨叔“吧嗒”着嘴,羡慕地道:“你爹一辈子老实巴交的,没想到到老来反倒识了贵人,和那冯将军交了朋友,替儿孙谋了条好路子啊。”

黄三马“嘿嘿”地笑着,挠着后脑瓜不知如何应答,“吭哧”了半天道:“杨叔,你有啥事就直说,是不是要工钱?你能不能等两天,等俺爹回来就给你。”

杨叔是泥瓦匠,黄三马的新屋就是他带着三个儿子给砌建的。合城县这两年发展很快,建屋起宅的活计忙得不着地,杨叔家里的六十亩地租给别人种,带着三个儿子一天到晚替人砌屋建宅,父子四人一年至少能挣百把两银子,是红河堡算得上号的富裕人家。

新屋共四间,讲好工价四两,黄三马成亲分家,黄老爹答应替他出三两,剩下一两要他自己想办法。黄三马新娶了媳妇,媳妇回娘家时得充大方,手上积下的四两多银子都花光了,不过他心里一点也不慌。自家有二十亩地,等六月收麦能换四五两银子,新垦的一亩瓜田长势不错,也能落下四五两银子,媳妇和娘、嫂子合养了二十多头羊,等年底拉到县城卖掉也能换回几两银子,那一两银子的债不算什么,杨叔实在催着要,自己便去先找娘借点应急。

“不是找你要钱,你这娃,叔是那种见不得钱的人吗?”杨老汉有些生气了,屈起指头在黄三马的头上敲了一下。

“那是啥事?”黄三汉摸摸头,杨叔的气力不小,这下敲得不轻。

杨老汉闷声道:“三马,等你爹回来后你替我问问,能不能把我家老五也送到镇上去识字,正好跟虎娃做个伴。”杨老汉四子一女,最小的老五今年才八岁,干活还早,家里有了闲钱,杨老汉盘算着让他识两个字,就算做不成秀才公,也好过做睁眼瞎,识文断字的人将来总有大用。

黄三马面露难色,他知道冯将军答应他爹把侄子送去读书给的面子不小,这要把别人家的孩子也介绍去,合适吗?爹常说做人要本份,不能得寸近尺,这话爹怕是问不出口。

杨叔看出黄三马的为难,道:“三马,成不成叔都念你的好,要是能成的话,你家建屋的工钱我只收一半。”

四两工钱收一半只要二两,爹出了三两,这么说自己白得四间屋还倒找回一两银子,黄三马憨厚地笑出声来,道:“行,俺记得。”

化州大地上悄然发生着变化,商路繁华,农人忙碌,工匠涨价,读书识字的秀才公身价倍增,衙门的差役和胥吏炙手可热,百业如同草原上的鲜花般繁旺地盛开着、灿烂着,散发出蓬勃的生机。

冬儿乘坐的马车随着热闹的人流涌入会野城,喧闹的叫卖声传入车中,轻轻撩起车帘一角,冬儿把目光投向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往来不断的车马,络绎不绝的人流,衣着古怪的胡商,马队、骆驼群,交织出繁华的都市图。都说化州是西北边陲,荒凉得很,看来那些人都是瞎说,便是德州文平府也没有这里热闹。

江晨智从娘怀中拱起身,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奶声奶气地问道:“娘,那些马好怪,背上怎么是肿的?”

丫头小竹笑道:“少爷,那些是骆驼,不是马。”

“洛驼?”江晨智似懂非懂地学舌着,他已经四岁了,正是顽皮好动的时候。冬儿有些紧张地把儿子搂入怀中,柔声道:“智儿,你想不想爹,见到爹爹后要乖,到了家里要叫人,要听话,娘让你怎么叫就怎么叫。”

江晨智已经不记得江安义的模样,歪着脑袋问冬儿道:“娘,爹有没有胡子,大娘凶不凶,还有小弟弟他会叫我哥哥吗?”

冬儿眼中闪过迷惘,她与丈夫分别已有两年,两年间欣菲生下嫡子江晨益,彤儿也嫁进了家门,自己来到会野府,不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不管怎么样,能和儿子回到江郎身边,总是件开心的事。冬儿放下车帘,嘴角露出温馨的笑意。

第五百二十八章振威镖局

变臣正文正文第五百二十八章振威镖局三十多匹高头大马护卫几辆马车走在会野府的大街上分外引人注目,杏黄色的镖旗上两个黑色大字:振威。会野府内有不少走南闯北的商贩,自然知道振威镖局是家新近崛起的大镖行,拥有十二家分镖局、千余名镖师,在会野府就设有分镖局。

振威镖局崛起地很快,十余年时间从一个小县城的小镖局成为郑国有数的大镖行,不得不说一说总镖头吴英杰。吴英杰是新齐县人,自幼好武,拜风清山庄庄主胥义祥为师,学艺八年后回家开设镖局,靠着与风清山庄的关系,在德州魏州间走镖。因为名气小,又呆在小县城,生意清淡,吴英杰便教些徒弟度日,江安勇当年就曾在镖局中学过武艺。

江家、余家和郭家联手做生意,从竹器、白璧酥到后来的烧刀子、香水,吴英杰敏锐地抓住了机会,凭借着他与郭家生意上往来,振威镖局垄断了三家生意的护送。随着三家生意越做越大,振威镖局也水涨船高,护镖的生意开始向京城和附近的州府扩散。

有镖行就有劫镖的,吴英杰一面大力招揽江湖好手,一面向恩师胥义祥求助,延请风清山庄的师兄弟们加入镖行。后来江家从龙卫请来张、王两名老供奉,吴英杰延请两人在镖局指导镖师武艺,一年六百两银子奉上。张、王两人带着儿孙、徒弟,吴英杰重金延请,王飞玄的长子王明涛就被他聘为京师分局的镖头。

靠着巧手营织,官、私两面打点关系,振威镖局近几年顺风顺水,镖局日益壮大,吴英杰把目光放在镖局的百年兴旺上。郑国最有名的三大镖行:中远、会友、广盛,都是百年以上的老字后,背后都有官府或江湖门派的支持,振威镖局要想传承子孙,夯实根基很重要。

所以,吴英杰做了三件事。头一件,带着两个儿子前往魏州风清山庄拜师。他是胥义祥的记名弟子,两个儿子吴汉东、吴汉南则拜少庄主胥建勇为师,有四千两拜师银开路,这件事毫无压力地办成。他的两个儿子年岁已大,当然不可能真的去学艺,吴英杰要的是与风清山庄的这层关系。

第二件事跟香水有关。吴英杰听醉酒的郭海清告诉过他,运往京城的香水有皇后娘娘和太子的股份,最顶尖的二千瓶要供奉宫中。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英杰知道天下各州都要往京城运送供品,这些供品多数由军队押运,但也有少数是镖局托运,能承接运送供品的镖局都是威名赫赫的镖局。

运送供品时宫中会赐下两面红旗,上面有“贡”字,就是最猖獗的强匪见了这两面红旗也会放过,开玩笑,动皇贡那是造反,等着大军围剿吧,并州元天教劫取赈灾的粮食,不到半年时间就被平定了,前车之鉴,谁敢造次。

香水供奉宫中并没有摆在明面上,毕竟香水是私人产业,皇家也不好夺私人物品,所以香水进京并没有这两面“贡”字旗。吴英杰却动起了脑筋,他让京师振武分镖镖头王明涛,通过余庆乐请来接洽香水的内府局高公公,五千两银子的好处费递过去,两面“贡”字旗很快摆到了他的桌案上。

第三件事是重中之重,振威镖局趁势崛起的根源是化州刺史江安义。吴英杰想得很清楚,振威镖局眼下的繁华都依托在江刺史的身上,只要系牢与江刺史的关系,振威镖局便会随着江刺史的前行而越走越远。

生意场上无父子,他能看到这点,别的镖行也能看到这点,这些年没少有别的镖行的人找寻江家、余家、郭家甚至黄家的人套近乎,企图从振威镖局的碗中分一杯羹。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吴英杰只做好了一件事,逢年过节必去拜见江家老夫人,想尽办法讨江黄氏的欢心,此招一出,败尽敌手。

可是,吴英杰的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当他得知江刺史的小妾要带着长子前往化州团聚,当即决定亲自护送,他想去会野府见一见这位闻名遐迩的状元郎,拉近一下关系,顺便把儿子介绍给江刺史。

吴英杰目光侧转,落在三子吴汉南身上。吴汉南三十五岁,正在壮年,一身武艺受到张、王两人指点,强过于他。吴英杰欣慰地看了一眼雄姿英发的儿子,心中暗叹,自己已经年近六旬,江湖岁月催人老,风风雨雨大半辈子,是该放下刀枪,含饴弄孙怡养天年了。猛然间想起七前前在姜州被劫匪杀死的次子吴汉西,心中一痛,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再为振威镖局做好最好一件事,回去后便金盆洗手,再不过问江湖恩怨了。

队伍跟着分镖局前来迎接的人前往府衙后宅,后宅门前早站着不少人在张望,看到车队纷纷迎上前。马车停稳,冬儿抱着江晨智下了马车,见一群女人花枝招展地向自己行来,正当中是欣菲。

冬儿连忙放下江晨智,整理衣衫要行礼,早被欣菲一把拉住,轻声道:“自家姐妹,何需多礼,说起来你在家中替我们孝敬婆母,倒是我该向你行礼道谢才是。”

低头看向冬儿身边紧牵着衣裙的江晨智,欣菲笑道:“一晃两年,晨智都长这么高了。”

“快叫大娘好。”冬儿忙吩咐道。

一路上冬儿跟江晨智说过礼节,他见欣菲满面笑容地看着他,连忙趴到地上磕头,奶声奶气地道:“晨智见过大娘。”

“好孩子。”欣菲俯身抱起江晨智,笑道:“重了不少,当年我抱他时轻得像是猫。”

彤儿从欣菲身侧现出身来,略有些尴尬地冲着冬儿万福道:“见过冬儿姐姐。”

两人在京城时曾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两人是同族,住在一起时既相亲又相防,没想到在会野府重逢。冬儿大方地拉住彤儿的手,笑道:“按说是我叫你姐姐,但你年岁比我小,我就托大叫你声妹子吧。”两人相视而笑,当年的小恩怨随风化去。

欣菲抱着江晨智,道:“都回家说话吧。晨智,你是哥哥了,大娘带你去看小弟弟。来人,照应好镖局的师傅们,改日再请来叙话。”

彤儿挽着冬儿的手,在丫环仆妇的簇拥下走进宅门。冬儿心中有点委屈,就算江郎再忙,自己远道来会野府,怎么说也该抽空来见见啊,再说智儿都两年没见他了,不想看看吗?

“江郎不在府中”,耳畔传来彤儿的轻语,“江郎六天前便巡视属县去了,听说还要查看安西都护大营的新址,恐怕还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

看到冬儿脸上流露出不愉,彤儿轻言劝道:“官身不自由,姐姐不要怪江郎。江郎得知姐姐要来,欢喜得紧,让人专门打扫好房间,只等姐姐到来,还有晨智,江郎每日都要念叨几次。原本江郎想等姐姐来到后再去巡视,可是朝庭兵部、工部还有安西都护府都派来了官员,实在推辞不得,才不得不前去巡视。临行前江郎再三交待大姐和小妹,你在家中照顾婆母不易,一定不能让你受了委屈,要不然我和大姐可都要受江郎责骂了。姐姐,看在小妹的面子上,你就原谅江郎吧。”

一席话解开冬儿心中的疙瘩,冬儿脸上露出微笑。来到正屋,家中的丫环仆妇前来见礼,彤儿在一旁替她打赏,江晨益也被人牵来拜见二娘,他已经有十个月大,跌跌撞撞地走路,口中含糊不清地学说话。江晨智的注意力被弟弟吸引,两兄弟大眼瞪小眼,天一句地一句地不知说些什么,逗得屋中的大人笑得前仰后合。

冬儿的住处安排在西花厅,原本是江安勇的住处。江安勇夫妇都去了合城县练兵,西花厅空了下来,江安义安排冬儿住了进去。府衙原本是刺史家人的住处,江安勇已大,住在府中不便,江安义索性在外面给他买了套宅院,让他自行安家不提。

吴英杰等人来到振威分镖局,徐安虎介绍了分镖局的情况,得知今年镖局的收入已过三万两,吴英杰笑道:“十二家分镖局,化州的收入最高,安虎在化府做的不错。”

徐安虎道:“化州发展迅猛,贸易往来十分繁盛,不瞒大哥,生意太多,镖局都忙不过来,不得不推掉一些。”

“喔”,吴汉南精神一振,插嘴道:“徐叔,那从别处多调些人手来,有银子可不能放过。”

“刚才一路上看过来,会野府着实繁华,文平府远远不如,江刺史治理地方手段高明,安虎你要多受累了。”吴英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我这次来一是想看看你,咱们兄弟有一年多没见了,有些想念,这次回去后我准备金盆洗手,振威镖局就交给汉东、汉南打理,安虎你是做叔叔的,多帮附着他们,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尽管说。”

徐安虎一愣,大哥想退隐了,张嘴想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叹道:“也好,再过几年等化州的局面拉开,我便学大哥洗手了,回新齐跟大哥一起打猎钓鱼去。”

吴英杰伸出手握住徐安虎递过来的大手,笑道:“好兄弟,大哥等你。”两人三十年前相识,一起经营镖局武馆,一晃都老了。

“我们老了,镖局要交给年轻人,不过有些事还得替他们操心啊。”吴安杰叹道:“我这次来想拜见江刺史,拉近拉近关系,也算是替汉南铺铺路,带他来认认门路。”

“你来的不巧,江刺史出外巡视去了,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来。大哥,你安心住下,这化州比起江南来风景丝毫不差,小弟带你四处转转,就算是提前体会退隐的日子。”

洪亮的笑声在大堂内响起,五月的化州充满温暖。

第五百二十九章一山二虎

艾斯加雪山融化的冰水在山腿汇聚成乌都湖,乌都湖延展出四条河流向东南方面润泽着化州近半疆域,玛台草原位于乌都湖水流经的区域。+菠∽萝∽小+说玛台平原原本有玛台县,与文进县相距六十五里,位于西南方向,西域联军入侵数次攻陷玛台县,城墙被毁,房屋被烧,百姓离散,县城变为荒野,玛台县也在十八年前撤去。安西都护府移镇化州的旨意早在三月就下达,司马华思诚带着兵部、工部的几位主事到处查看大军驻扎的地址,最后选定了荒废的玛台县旧址。

地址选定后上奏朝庭,天子已经北征,太子监国,陈左相主政。陈左相通过政事堂下旨,由安西都护府派人与兵部和工部在会野府会合,与化州刺史江安义一起最后议定驻军地址后着手兴建军营,三年之内将安西都护府十六万大军移镇化州。

五月初,兵部和工部官员到达会野府,安西都护府特使明威将军杨怀武也按时到来,江安义不敢怠慢,与司马华思诚带着众人去实地考察驻军地址,所以不能迎候冬儿的到来。

玛台县已经淹没在一片青草之间,偶露的残垣断壁诉说着当年这里曾经的繁华。成群的牛羊在齐腰高的草地上吃草,五彩缤纷的野花肆意地开放着,远处的雪山巍峨,融化的雪水从山涧间挂下匹练,化成温驯的乌都湖水缓缓从草原间流过。清澈的水中鱼儿欢快地追逐着,时不时溅起浪花朵朵,幽扬的牧歌在天地上回荡,眼前的美景让人迷醉。

工部郎中程子禾叹道:“化州之美让人心胸开阔,神清气爽,壮哉此景。下官精研堪舆术多年,这个地方确实不错,前有高山屏碍,侧有水源滋润,地势平整开阔,正宜大军驻扎、操练。此地距边关不远,一旦塞外有变,大军可以一天之内到达,杨少帅,不知你意下如何?”

杨怀武阴沉着脸,他从内心深处不愿意移镇化州。并州是富庶之地,百业发达,安西都护府坐镇武阳府,兼掌政务,父帅就是并州的“土皇帝”,身为少帅,他便是“土太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忤逆半分。

可是天子下旨,谁敢不从,从富庶繁华的府城搬到荒蛮的化州,而且还是荒无人烟的草原,就算以后能建成城池,一时之间到哪里去找青楼酒馆赌场这些好玩的地方。这些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旨意中明确表示从今以后都护府只管军事,不许插手地方政务,这生生将都护府的油水分走了大半。

四大都护府坐镇四方,油水丰厚,自家父帅算是清廉,爱兵如子,从不克扣当兵的粮饷,即便如此三年多来家中至少多了五六十万两的进项,这些钱主要还是从地方上得来。大都督兼管地方政务,每年的税赋府衙至少奉上半数;那些县尉、典史之类的官员多半安给了军中退伍的校尉,这些人知恩图报,年节总要孝敬一二;地方上来钱的生意,哪一样少得了都护府插手,没有都护府点头,再好的生意也经营不下去。不说旁的,自家上最好的酒馆青楼,哪个不开眼的敢要钱,临走的时候怕是还得送上百余两银子打发。

年初父帅接到天子的暗旨询问移镇化州之事,父帅满口答应,对天子要把政务归于地方的想法也没有半句反对,自己曾声泪俱下地建言,如此一来都护府权威丧失殆尽,怕要将士离心。父帅怒斥自己妄图挟兵自重,当心祸及家门,并让人把他囚在屋中半月不许离开,等到旨意颁下,一切已成定局。

好处都要没了,从此要到这荒草地吹风戍边,杨怀武的心情分外沮丧,听到程子禾问他的意见,冷冰冰地应道:“军营安驻在哪里几位大人做主便是,只是有一点,今年十月都护府按照旨意要移兵六万入驻,届时将士们如果少了吃穿用度,莫怪本将翻脸不认人,向天子告状问罪。本将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了。”

打马扬鞭,杨怀武带着二十几名亲卫向东北的文进县而去,留下江安义等人面面相覤。此次来化州军中司马韩亮清随同杨怀武前来探亲,力邀他到文进县韩府品酒,杨怀武和韩亮清交情深厚,每年韩府出酒时都会派人送十车给他,此次前来查看驻地,韩亮清先行回了家,杨怀武听出他话中有话,有好处当然不能放过,一个时辰后,杨怀武来到了韩府门前。

韩元实带着儿孙出迎,从那块“忠义满门”的匾额下进入大堂,分宾主落坐。韩元实笑道:“少帅能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老夫不善客套,来人,端上美酒。”

鲜红的葡萄酒盛放在琉璃盏中,闪着宝石般的光芒,散发着芳香的气味,杨怀武哈哈笑道:“韩老真是快人快语,本将喜欢,来,干。”

举杯痛饮,一盏葡萄酒重有二两,被杨怀武一口饮尽。韩元实赞道:“痛快,少帅好酒量,老夫佩服,请再饮一杯。”

两盏酒入肚,杨怀武觉得有些头晕,拿起旁边的牛肉干撕咬。对面陪坐的老者笑嬉嬉地站起身施礼道:“少侯爷,老朽罗士明忝为威远镖局的总镖头,今日得见少侯爷,实乃三分有幸,老朽敬小侯爷一杯。”

罗士明举杯饮尽,却见杨怀武如同未曾听见,顾自撕咬着手中牛肉干,根本没有答理他。罗士明尴尬地举着杯站在那,韩元实暗皱眉,这个杨少帅傲不知礼,看似不给罗士明面子,其实连自己的面子也拂了。

韩亮清干笑着起身道:“少帅,罗老爷子是家父的生死之交,他老人家更是西北武林的顶尖高手,仰慕少帅父子的威名,特地来向少帅问好。”

杨怀武丢了手中的牛肉干,举起酒杯浅饮了一口放下,道了声,“罢了,且坐。”

罗士明年老成精,微笑地放下酒杯,弯腰从椅子边拿起个二尺高的红漆楠箱,笑道:“老朽得知少帅要来,特地带了件小礼物献上,请少帅笑纳。”

有亲兵上前接过,拿到杨怀武身边的茶几上打开,杨怀武的眼睛立时睁了滚圆,这是一块尺许高的羊脂美玉,巧匠雕琢成一个威猛的执戈将军,脚踏磐石,安稳如山。羊脂美玉杨怀武见过不少,知道金银有价玉无价,鸡卵大小的美玉都要数百上千两银子,这块美玉尺许高,径长半尺,光玉石都不止五万两银子,何况雕成的武将栩栩如生,腰间的佩刀巧妙地利用了玉石原本的黄色,更是生动无比,这是件无价之宝。

“好东西”,杨怀武挥手让亲兵收好,端起杯子对着罗士明道:“罗老,多谢了,这杯酒我敬你,以表谢意。”

等酒饮尽,杨怀武道:“本将是个直性子,罗老有什么话不妨明言,能做到的本将绝不推辞。”

要谈正事,韩元实挥手让伺候的仆人退下,杨怀武在韩亮清的示意下,让身边的亲兵也退出大厅,屋内只剩下韩元实父子,杨怀武和罗士明四人。

罗士明道:“既然少帅要听爽快话,老朽便直话直说,听闻安西都护府要移镇化州,老朽有意将威武镖局的生意托敝在少帅名下,每年愿意付给少帅一成的红利,不知少帅是否有意?”

韩亮清坐在杨怀武身边,低低的声音介绍道:“威武镖局是西北六州首屈一指的大镖行,主要经营西域的商队护送,每年的红利约有六十七万两,少帅,我给你介绍的这门生意不错吧。”

杨怀武神情不动,淡淡地道:“威武镖局的威名本将听说过,在西北武林立足近五十年,怎么要把生意托敝到本将名下,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罗士明叹道:“不错,威武镖局在西北算是有点名声,武林同道也给老朽薄面,前些年倒也过得下去。只是江刺史到任化州后,他老家德州的振威镖局借势在化州立足,有江刺史在背后撑腰,振威镖局抢去了不少生意,如今更是有意插足西域商路的护卫,老朽怕再这样下去,不用十年威武镖局就要关门歇业了。”

杨怀武拈了块牛肉干,在手中转着,不置可否地道:“罗老的武功高明,听闻几个徒弟也是高手,怎么可能争不过新来的振威镖局?”

罗士明苦笑道:“正常生意竞争老朽并不怕那振威镖局,只是那些商队得知振威镖局与江刺史亲厚,纷纷把护卫的生意交给振威镖局,企图讨江刺史的欢心,面对此情,老朽就算武功再高也无能为力。”

“如此说来,罗老是想借助安西都护府的声望为你撑腰,让那些商贩不敢轻易改变主意了。”杨怀武笑道:“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本将不要什么一成的红利,一口价,每年十万两,我保你威武镖局不受振威镖局的胁迫。”

杨怀武底气十足,虽然安西都护府不再插手地方政务,但父帅是安西大都督,正三品的高官,与六部九卿的官阶持平,江安义不过是正四品下的刺史,官阶声望甚至圣眷都不如,更何况十六万重兵在手,化州谁敢不听命令,一个剿匪任你再大的世家也要烟消云散。威武镖局只要把风声传出去,那些见风使舵的商贩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好,就依少侯爷,一年十万两。”罗士明咬牙道。

第五百三十章纵虎相争

威远镖局在西北六州镖行无疑是大哥大,罗士明是武林泰斗,近些年已经逐渐淡出武林,着力扶持三个弟子。±菠v萝v小±说大弟子追魂爪武昱,坐镇青州、并州分局;二徒弟索魂爪齐畅华总揽孟、雷两州镖局事务,关门弟子断魂手章天刚被他视为接班人跟在身边,管理着化州、辰州的生意。

威远镖局的总号设在化州文进县东直大街,罗士明带着两名随从在镖局门前跳下马,门前闲聊的劲装汉子连忙奔上前来拉马。罗士明也不说话,甩袖大步往里走,刚进大门章天刚就闻讯接了出来。见师傅脸色凝重,章天刚挥退随从,跟在罗士明身后进了大厅。

奉上刚沏的茶水,章天刚试探地问道:“师傅,可是那杨少帅不肯答应?”罗士明前去韩府拜会杨怀武的事他知道,看师傅脸色不好,估计事情不太顺利,可是准备的礼物却不见拿回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罗士明重重地一拍桌子,气哼哼地没说话。柏木桌发出声裂响,一条桌腿炸出裂隙。

“师傅,你这功力可是越来越高深了,再结实的木头也经不住你轻轻一拍。师傅,您要是生气就打我得了,桌子可要银子买。”

章天刚嬉皮笑脸地逗着乐,罗士明心情轻松了些,佯怒喝道:“你也是做爹的人了,还这般没正形,让果儿看到还不得笑话你。”果儿是章天刚之子,今年五岁,深得罗士明的喜爱,小小年纪便跟着他习武。

师徒两人聊了几句果儿,罗士明这才叹道:“事情倒是办下来了,不过那杨少帅好大的胃口,张口便要每年十万两。”

自打振威镖局进驻化州后,威远镖局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从以往每年过百万两的红利减少到七十万左右。七十万两的数目看起来很大,其实镖局的花销也不少。镖局有六百多人,过着刀头喋血的日子薪酬自然不低,遇到伤亡抚恤,二十万两银子都扛不住。镖局每年要训练新手、配备兵器马匹、更换添置物品,打理各路关系,实际能到手的也不过二十万两,杨怀武开口要去一半,难怪罗老爷子气得拍桌子。

听师傅说了经过,章天刚默然酬算。这些年经事不少,章天刚渐渐历事成熟,不再像当年般只知打斗。等罗士明放下茶盅,章天刚道:“十万两就十万两,不过咱们不能白付这十万两,至少要挣他个二十万两回来,只要能挤垮振威镖局,这笔钱就算没有白花。”

罗士明欣慰地点点头,道:“天刚,你处事不惊,强过为师。为师老了,这镖局的事你多花点心思,快到申末,果儿要来找我练武了,这件事你拿主意便是。”

…………

玛台县旧址,杨怀武扬长而去,江安义等人却不能离开,确定下建营地址,事情才刚刚开始。

玛台草原一直以来有牧民在放牧,如今变为军镇,放牧之地便要迁移了。丰乐十五年雪灾,江安义组织赈灾时充分考虑了牧民的情况,及时组织了迁移和草料的供应,事后又派人收购冻死的牛羊,牧民受灾损失不大,相比以往官府的做法,江刺史在牧族中有口皆碑。玛台旧址是三不管之地,江安义亲自召集牧民前来议事,在许诺划出丰腴的草场置换后,牧民们答应近期迁移。

接下来便是破土动工,今年要建起六万将士居住的营房,担子不轻。工部郎中程子禾测算了一下道:“到十月入驻不过五个半月,要建造六万人居住的军营,不说所需的材料,光人伕就至少需要千余名工匠,数万名民夫,江大人,化州可抽得出这么多人吗?”

江安义皱着眉头问道:“不知朝庭能下拔了多少银两和物资,能调用多少匠人?”

安西都护府移镇化州牵涉方方面面,朝庭派兵部郎中王志强为正使,工部郎中程子禾为副使,率领着六部、将作监等多处的官员前来专门办理此事。

见江刺史发问,王志强应道:“朝庭正在对北有兵,各方面用度都十分紧张,此次安西都护府移镇化州,令师余尚书只肯拨付四十万两银子。”

“什么,才这一点点?”华思诚惊叫起来,道:“这些钱怕连一半工程也支应不下来。”

要知道化州推行合税为一,再要征用徭役便要支付工钱,眼下正是农忙季节,蜜水果上市那些农妇一天也能赚个三四十文工钱,挖土建房这样的重体力活,给钱少了谁愿意来。

以四十文一天的工钱计算,召集两万人动工,一天所需的工钱就是八百两,五个月一百五十天就要银两十二万两;这些人的吃食算十文一天,又是三万两;迁移牧民的安置费用、动用器械和畜力、往来的运送、支付工匠的薪酬、管理官员的住宿照料等,江安义粗步算了算今年的用度不会少于三十万两。

安西都护府没有驻扎在城中,便要修建一座兵城来,城墙、器械库、粮仓等设施都要兴建,还有帅府和将领们的官邸,平整道路、修建驿所等附属设施,玛台平原没有山石,要到百余里外开山凿石,这样算下来一百五十万两银子都恐怕不够。

换了那些心狠手辣的官员,羊毛出在羊身上,遭罪的还是老百姓,征用徭役、克扣工钱,工程越大发的财越多,别说四十万两银子,指不定二十万两就能把兵城建起来,至于老百姓的死活只要不影响他升官发财就不在考虑的范围。

“能者多劳,江大人是有名的‘生金手’,余尚书是江大人的恩师,他可是对江大人是满怀信心。”王志强看见江安义眉头拧成疙瘩,幸灾乐祸地道:“朝庭用度紧张,大人要为万岁和令师分忧,这不足的部分怕是要靠大人想办法了。”

程子禾与江安义相处得不错,笑道:“江大人,钱是少了点,但工部能派遣些二百名工匠,还有些施工的器械。来的时候,陈相说民伕所食口粮由屯仓支出,还允许化州先借用些税银。”

总算听到些好消息,江安义知道发愁也没有用,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先尽快开工,银两的事以后再想办法。实在不行银子先从府衙垫着,大伙过几年苦日子,把这件大事办成,以后少了兵祸,是件功在千秋的大事。

…………

文进县,威远镖局总局大厅,章天刚正与手下的镖师商议如何把安西都护府入股镖局的事宣扬出去吸引客户,毕竟这是件私底下的交易,不能摆在明面上说,拿捏好尺度很重要。

门外响起脚步起,镖头林铁牛从会野府解镖回来。章天刚笑着招呼道:“铁牛辛苦了,快坐,大伙正商议事,正好听听你的意见。”

得知安西都护府将成为镖局的后台,林铁牛振奋地道:“有都护府为咱们撑腰,振威镖局的那群兔崽子该老实了,这两年这群小子依仗着江刺史没少抢咱们的生意,偏生那些势利的商贩,贴上门去讨好。”

“铁牛,你刚从会野府来,有没有振威镖局的消息?”

林铁牛想了想,道:“还真有。我送完货后与伙计们在归云阁喝酒,徐安虎那小子正好带着一伙人打猎从酒楼下路过,我听见他对身边的老者‘大哥长、大哥短’的很敬重,那老头面生,不像是镖局里的人。那伙人看精气神像是有不少高手,莫不是振威镖局又请来了什么高手?”

章天刚手摸唇上的短须思忖着,这两日杨少帅在文进县玩耍,听韩府的人说过两天他就要回并州,自己得抓住他在化州的机会,十万两银子加上那个玉石见面礼,可不能打水漂。

从收集到的停息来看,这位杨少帅是个好吃好玩好享乐的主,文进县玩腻了,该领着他到会野府见识一下了,会野府的栖仙楼、胡娘酒肆、西域歌舞,不知道异域风情能不能让这位少帅动心。章天刚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听闻这位杨少帅跟江刺史之间有些不协,正好借镖局的事让杨少帅表明态度,自家的银子也不是白送的。

众人散去,章天刚找到罗士明,两人筹谋良久。罗士明带着章天刚来到韩府拜见杨忠武。拿了玉石见面礼,又得了十万两一年的好处,杨忠武看到罗士明亲切了许多,罗士明向他介绍章天刚的时候,杨忠武笑着与章天刚寒喧了几句。

章天刚恭维了杨忠武几句,然后道:“少侯爷难得来一趟化州,章某身为地主,应当为少侯爷接风洗尘。文进县有韩老爷子在,我自当退让,章某想在会野府中招待小侯爷一番,表表镖局的心意。”

这趟出来杨忠武原本憋着一肚子气,没想到在威远镖局平白得了十万两一年的好处,还得了那尊玉石将,父帅的五十寿辰快到,把这尊玉石送上父帅一定高兴。

章天刚说话小心在意,听在杨忠武耳中十分舒适。杨忠武笑道:“章镖师有心了,既然如此,明日我们便一同前去会野府。”

第五百三十一章两虎相争(一)

会野府的繁华让杨忠武耳目一新,从美食美酒到美女美景无不超乎他的想像,比起并州武阳府来尤胜三分。来到会野府已经三天了,白天在章天刚的陪同下走马打猎,大吃色香味浓的美食、品尝香醇浓郁的美酒,晚上则在青楼红牌的绣房中卧听歌舞、醉生梦死。

此间乐,少侯爷不思归程,章天刚却暗自着急,三千多两银子流水般地花出,他寻求的机会还没有出现。

马蹄声急,几只肥硕的兔子向草丛深处窜去,利箭飞来,一只兔子应箭倒地。

“少侯爷,好神射,箭正好穿过兔眼。”章天刚催马上前,用马鞭卷在箭杆之上,顺势将兔子抄入手中,向身后的杨忠武恭贺道。

杨忠武微微一笑,他自幼随父学习武艺,至于箭术更是百发百中,大白天射只兔子算什么,在晚上他能射灭百步外的香头。不过他注意到那只兔子重有六七斤,章天刚能用马鞭举重若轻地卷起,这手巧劲臂力比起身边的亲卫高出不少,难怪他在西北有“断魂手”的美称。

将弓箭挂回腰间,杨忠武笑道:“行了,章镖师用不着再拍马屁了,时间不早了,今晚安排在哪里?”对于章天刚的小心思,杨忠武看得很透,不就是想打着自家的名头,与江安义支持的振威镖局别别苗头,抢生意嘛。自己拿了威远镖局的银子和礼物,总要有点作用。

对于威远镖局和振威镖局之间的争斗,杨忠武并没有放在心上,醉翁之意不在酒,杨忠武的目的是江安义。安西都护府要移镇化州,虽说军政分开,但两者之间肯定要打交道,东西风之争在所难免。如果把化州当成一盘棋,他和江安义都是棋手,棋手之间要维持表面和气,不妨让威远镖局和振威镖局这样的棋子先较量一番,无论输赢都可见机行事。

章天刚心中不自在,这位少侯爷把自己当成冤大头,花起钱来毫不客气,可是自己有求于人,不敢说什么。当即笑道:“少侯爷放心,保管让您满意。”

日头西坠,一行人回归会野府,半路上有个镖局的人迎来,到章天刚身边低语几句。这些天章天刚陪着杨忠武吃喝玩乐,把手下打发出去探听振威镖局吴英杰等人的消息,刚才来人禀报,今夜祥宣斋的老板郭怀理在栖仙楼宴请吴英杰等人。祥宇斋是郭怀理和彤儿为合伙的生意取的名字,明面上的老板是郭怀理,其实这是四家合伙的生意,大北田沟的山庄已经在破土动工。

吴英杰来会野府已经快十天了,江刺史还没有归来,吴英杰在徐安虎的引领下,大张旗鼓地前去府衙拜见欣菲。欣菲知道振威镖局与自家关系紧密,这次冬儿前来吴总镖头亲自护送,这份人情不能不给,有心人看到刺史的三位夫人亲自将吴总镖头送出府门外。

接下来吴英杰拜会生意上往来的伙伴进行得很顺利,大伙都表示今后要加强与振威镖局之间的合作,吴英杰这趟来化州

的目的大半完成,只等江刺史回来后见上一面就可以打道回德州了。

郭家和振威镖局是多年的交情,郭怀理自然要尽地主之谊,请客的地点安在栖仙楼。徐安虎已经在栖仙楼请吴英杰吃过酥白璧菜,这次郭大老板请客自然花了番心思。

烤全羊、大盘鸡、侉炖驼峰、一品酥白璧、清蒸乌都鱼、鹅鸭排蒸、葱泼兔、金丝肚羹、红油牛肉、素煎羊肚菌、瑶柱菜胆、飞龙汤,十二个菜摆在桌上,旁边还摆放着各色果谱、酱菜、甜点,满满当当,色香味俱全,光看一眼都让人垂涎三尺。

“吴叔,不是小侄夸口,为了这十二道菜,栖仙楼四位大厨联手忙活了两天,就算您老走南闯北见识广也不见得全都吃过。”郭怀理示意侍女给众人倒酒,招呼众人道:“大伙趁热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郭怀理等人在雅阁夜静厅内杯觥交错,欢声笑语时,章天刚带着杨忠武等人来到了栖仙楼。已是戌初,栖仙楼前车马喧闹,彩灯高照,热闹繁华。杨忠武换了身公子轻衫,手中拿着折扇,昂首挺胸往里走,见大门两侧摆放着八盆鲜花,笑道:“这家酒楼倒有几分意思,鲜花迎客,好意头。”

沿着被蜡烛照得明亮辉煌的长廊走进大堂,正中的舞台上胡娘正在急切的琴声中旋舞,四周的喝彩声轰然而起。迎宾的小二目光敏锐,一看杨忠武那派头就知这是伙有钱的爷,点头哈腰地将众人往楼上请。

木制楼梯发出“咚咚”的脆响,两侧的侍女飘飘万福迎宾,在脂粉香风中上得二楼。杨忠武在楼道口驻足张望,只见珠帘摇曳、锦绣帷幕,在灯烛中闪着光芒,长廊拐角条凳上坐着乐师、歌女,等候客人招呼入内献歌跳舞,从雅阁内传出靡靡乐音,女子的娇唱隐约可闻,让人未饮先醉。

小二看杨怀忠等人的神情像没来过栖仙楼,忙笑着介绍道:“这位公子,二楼有雅座二十一间,东面六间主刀的大厨做的一手好本地菜、西边请的是西域大厨主刀,南面的厨师是从京城请来的名厨,是御膳房曹大师的徒弟,他做的菜保管您满意。”

杨忠武被勾起兴致,刷地打开折扇摇了摇,问道:“那北面又是哪家高手,莫非是南洋来的大厨?本公子尝遍大江南北的名菜,还真没吃过南洋菜,要不咱就去北边坐坐。”

“这位公子真爱开玩笑,北边只有三间雅座,并不对外营业,是我们东家接待贵客用的。”小二说得兴起,得意地自夸起来,“公子,这三间雅座可不是寻常人可以进去的,江刺史就常在桂花阁宴客,府衙的大人和各县的老爷来栖仙楼也常在北边的雅阁里谈事,再有便是像宁老爷子、华老爷、吴老爷这样有名望的人了。”

杨忠武“嘿嘿”冷笑道:“你这样一说,本公子还偏要去坐坐,走。”

看杨忠武这群人往北边走去,小二忙上前劝阻。章天刚见北面正中的雅阁亮

着灯,寻思郭怀理八成在那里宴请振威镖局的人,正要借机寻事,见小二在旁边啰嗦不停,伸手抓住小二的衣领,一举一墩,小二坐在地上半天没起身。

北边只有三间雅阁,每间的大小都是其他几面的两倍大,门前用铜牌写着雅阁的名字,从左往右是:桂花、夜静、春涧,这三个名字明显取自郭怀理的那首成名诗-。

每间雅阁前都站着两名美貌的侍女,看到客人,飘飘万福,卷起珠帘迎客。老板告诉过她们,碰到蛮不讲理的强客时就让他,等打听清楚底细再来处置。屋内摆设华丽,点着熏香,淡雅芬芳,气味十分好闻,杨忠武赞道:“着实不错,比起京城的春风楼还要强上几分。”

章天刚留神听着隔壁的动静,他没有见过吴英杰,却与徐安虎打过交道,功夫不大,徐安虎的粗嗓门出现,“大哥,这杯你可得干了,想当年你的酒量在兄弟们中可是第一。”

“哈哈哈,安虎,三十年过去了,我老了,不比当年。不过你敬的酒,我干了,干。”

章天刚听得真切,嘴角露出冷笑,花了这么多心思总算把振威镖局的人堵住了。侍女行礼,轻声报上菜名,请客人点菜。章天刚不耐烦地道:“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上来,让公子喝得开心了自然有赏。”

侍女躬身退下,片刻功夫,酒菜流水般地端了上来。杨忠武尝了几口,道:“不错,这栖仙楼的酒菜确实可口,比起前两日吃的要好一些。”

章天刚替杨忠武满上一杯酒,轻声道:“少侯爷,振威镖局的人在隔壁吃酒,如果有什么冲突不会坏了您的酒兴吧。”

杨忠武笑道:“本公子行武出身,有热闹才好,说不定还能多饮几杯,你只管放手去做。”

得了杨忠武的许可,章天刚放下心来,又敬了杨忠武几杯酒后,起身端着酒杯来到门前,“叭”的一声将酒盅掷在地上。门前侍女慌忙问道:“客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我刚才吩咐好酒好菜尽管送上来,你们是觉得我没钱吗?为什么我们这边没有侉炖驼峰、一品酥白璧、飞龙汤?”章天刚听了一耳朵隔壁的说笑,把听到的几个菜名报了出来,纯属找蹉。

楼下掌柜的早就对这桌客人留了意,刚才小二挨了打,现在又摔了酒杯,分明是想找事,他已经派人跟司马府的许校尉打过招呼,现在犯不上跟他计较。跑上楼,掌柜的陪笑道:“这位爷,您说的那几个菜不在咱酒楼的菜谱里,要不您到别家看看。”

章天刚冷笑道:“没有,我刚才听旁边那伙人咋呼什么驼峰酥烂软糯,飞龙汤鲜美异常,分明是你们酒楼店大欺客。惹恼了老子,信不信把你这狗窝拆了。”

争吵声很大,郭怀理等人听得真真的,身为老板,郭怀理不能不理,站起身出门看究竟,在会野府,居然有人敢拆栖仙楼,这位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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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一章两虎相争(二)

郭怀理往外走,徐安虎笑着站起身道:“郭爷,我陪你去瞧瞧,顺手替你把那不开眼的小子打发了。℡菠v萝v小℡说”

章天刚见旁边雅阁出来两人,前面的胖乎乎圆脸,一脸和气笑容,是有名的郭大老板,他身后跟着个壮实的汉子,正是振威镖局化州分局的镖头徐安虎。

徐安虎带着三分醉意,看到闹事的人是章天刚,心中一沉,三分酒意立时清醒,今夜极可能是章天刚有意闹事。上前一步凑进郭怀理的耳边,徐安虎轻声道:“郭爷,此人是威远镖局的章天刚,人称断魂手,这小子怕是有意找碴,您小心点。”

郭怀理不认识章天刚,但听过断魂手的名声,江安义也曾对他提过此人身手了得。脸上笑容不变,郭怀理拱手道:“原来是章镖头,失敬失敬。栖仙楼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还请章镖头见谅,郭某让人改过便是。”

章天刚冷笑道:“郭老板,好说。章某借宝地招待位贵客,事先对伙计言明,好酒好菜尽管上,不想酒楼随便用些酒菜来打发我,让我在贵客面前失了面子,莫不是店大欺客?”

郭怀理心中一动,自己与江刺史的关系众人皆知,章天刚不过是威远镖局的镖师,便是与振威镖局有矛盾也不至于发作到自己身上,他摆出一副找碴的样子,究竟打的什么算盘。贵客,看来所有的文章都出在这位贵客身上。郭怀理心中盘算,章天刚敢这样嚣张,这位贵客的来头不小,估计能压安义一头,要不然这小子不敢在栖仙楼耍狂。

想到这里,郭怀理笑道:“不知是哪位贵人来到小店,郭某有失迎,愿当面陪罪。”

章天刚把身子一横,皮笑肉不笑地道:“郭老板,贵人不想见你,还是免了吧。郭老板真有心赔罪的话,把什么驼峰、瑶柱、飞龙汤送上来再说。”

郭怀理一皱眉,他招待吴英杰等人的菜品是事先准备,有些菜前一天就开始动手,就算自己想息事宁人,这顿菜也端不出来。

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郭怀理心中暗怒,脸上依旧笑着道:“章镖头恕罪,这桌菜是郭某为招待朋友事先预订的,栖仙楼并无准备,如果贵客喜欢的话,明日晚间郭某让人预备妥当,再请贵客登门吧。”

说完,郭怀理转身要回自己的雅阁。章天刚本为闹事,巴不得事情越大越好,哪肯放郭怀理离开,伸手向郭怀理的肩膀抓去,口中道:“郭老板,请留步。”

徐安虎在郭怀理的身旁,见章天刚出手向郭怀理的肩膀抓去,这小子名为断魂手,如果郭爷的肩膀被他抓住,那半条胳膊还不得废了。想也不想,挥拳朝章天刚的小腹击去,围魏救赵。

章天刚抓向郭怀理的手没敢用劲,他知道郭怀理与江刺史亲如兄弟,如果真的将郭怀理的膀子废了,那江刺史真敢封了威远镖局。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徐安虎,这一抓抓下去,徐安虎救是不救。

徐安虎果然中计,挥拳击来,章天刚心中得意,后退半步,左掌化爪,向徐安虎的铁拳抓去。徐安虎是吴英杰的师弟,也是风清山庄胥义祥的弟子,一身外家功夫登峰造极,全身硬如铁石,力猛招沉。近几年得张、王两人指点,兼修内气,功夫在刚猛之外兼得坚韧之长,所以吴英杰才放心让他来化州坐镇。

“蓬”,劲气四溢,郭怀理感觉背后有人猛地一推,向前抢了一步,撞进门内,门前挂着的珠帘被顺手扯落,细珠“噼里啪啦”的在楼面上蹦跳着。

徐安虎感觉拳头上有股寒意泌骨,看到拳上有淡淡的暗灰色痕迹,知道已经中了章天刚的断魂爪的透骨寒气。章天刚冷笑撤步,心中暗道可惜,如果能多抓几下,让透骨寒气深入到徐安虎的骨骼中,就算他回去用烈酒浸泡附子的、干姜、肉桂、吴茱萸等大热性的药材反复擦洗,也至少要**天才能消去寒气,一不小心落下病根,每逢阴雨天就等着受苦吧。

吴英杰等人听见门外打斗声,紧接着郭老板踉跄入内,知道起了争端。有人上前扶住郭怀理,吴英杰带着人来到门外,章天刚目光一缩,冷森森地望向吴英杰,这老头应该就是振威镖局的总镖头了,今天要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振威镖局的人全部放倒,从此振威镖局再难在化州抬起头来。

徐安虎低声向吴英杰说明情况,走廊上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能到栖仙楼吃饭的多是有钱人,有很多是生意场上的老板,有人认出争斗的两方是威远镖局和振威镖局,知道两家镖行是“冤家”,看样子今夜有场龙虎斗。

看热闹不怕事大,郭怀理却不希望栖仙楼出现打斗的事,沉着脸道:“章镖头,原因我已经解释过了,你如果还要动手,可别怪郭某不讲情面,我已经派人去请司马府的许校尉,章镖头有什么不满请到衙门去说吧。”

章天刚凶焰一滞,江湖人无论武功多高,面对朝庭的天罗地网般的**机构还是得乖乖俯首贴耳,以江湖十大门派高手倍出,朝庭一纸征召谁敢不听。应该说威远镖局总体实力强于振远镖局,又在西北地区经营多年,算得上地头蛇,可是面对有化州刺史背景的振威镖局,还是被打压得步步后缩。所以罗士明才会不惜脸面,赔小心、送干股来拉拢杨忠武,就是想借安西都护府的势力来对抗江刺史。

郭怀理抬出司马府,章天刚心中发虚,身后传来杨忠武轻佻地声音:“司马府,好大的官威,一个酒楼老板张口司马府,闭口司马府,莫非官商有勾结?”

章天刚大喜,所有的付出在这一刻都值了。侧转身,章天刚谦恭地低头拱手道:“多谢少侯爷仗义直言,惊扰了少侯爷的酒兴,章某有罪。”

少侯爷,郭怀理心中暗中盘算:郑国非军功不封侯,侯爷的数目屈指可数,能出现在会野府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安西大都护毅勇侯杨祥亮。毅勇侯两子都在军中效力,看眼前这个青年人的年纪,应该是他的长子,官居明威将军的少帅杨忠武。

郭怀理听江安义说起过安西都护府要移镇化州,天子有旨收回都护府对地方政务的管辖权,手里的权力被剥夺了估计谁也开心不起来。这段时间安义和朝庭、安西都护府的人在外确定大营新址,看来安西都护府派来的就是这位少侯爷杨忠武了。

“原来是杨少侯光临,栖仙楼蓬荜生辉,少侯爷喜欢什么尽管说,郭某请客。”郭怀理满面春风地道,如果能与这位杨少帅拉上关系,对自己的生意不无帮助。

杨忠武眼皮都没撩,顾自摇晃着手中的琉璃盏,闻着盏中葡萄酒香。他身旁的亲卫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想跟我家少帅攀交情,有好酒好菜居然不送上来,分明是看不起我家少帅,章镖师,砸了酒楼。”

章天刚高声应诺,脚下用力一踏,楼板“啪”的一声跺裂,伸手往旁边的栏杆抓去,用力一掀,一段扶楼应声而起,章天刚顺手轮起,向着立柱砸去,“蓬”的一声,尘土飞扬,楼上的食客们吓得纷纷避让下楼。

郭怀理见章天刚真敢拆楼,冷笑道:“少侯爷,郭某自认并无失理之处,你要拆了我的栖仙楼,郭某纵是胆小也要跟你打场官司。”

正在此时,从门外走进来一队官兵,带队的正是司马府的许校尉。这位进门就喝道:“什么人敢在栖仙楼闹事,跟我到司马府走一趟。”

杨忠武将手中的琉璃盏往下一掷,冷笑道:“司马府,华思诚见了我都不敢大声,你算什么东西?给我滚!”

有人急急地把杨忠武的身份告诉给许校尉,这位许校尉毫不含糊,转身带着手下便离开了栖仙楼。杨忠武得意地纵声大笑道:“给我砸。”

章天刚挥舞着手中的栏杆继续向前砸去,吴英杰冲身侧的汉子示意,那人窜上前,一臂挡在栏杆上,“咔嚓”一声,栏杆断成两截。章天刚正要寻人出招,见振威镖局有人冒头,心中暗喜,丢掉手中半截栏杆,左拳右爪,冲着来人猛抓去。

那汉子名叫罗中飞,是张乐康的徒孙,虽然辈份不高,武艺却超过师叔辈,被吴英杰重金挖在身边当成制敌的锐器。他听过章天刚追魂手的名号,见他来势汹汹,右拳对左拳,左手化为鹤啄,朝着章天刚的爪心点去。

章天刚暗想,自己这双手经过二十年的锤练,坚如钢韧如革,钢刀砍上去也只有一道白印子。来人以为自己的掌心是短处,岂不知自己为了练就透骨掌,手心在寒热交替中锻造多年,只等那鹤啄点上,至柔处化为至刚,管叫他那鹤啄骨断筋折。

第五百三十一章两虎相争(三)

衣衫猎猎,劲气飞扬。ミ菠※萝※小ミ说

章天刚感觉掌心一痛,居然被鹤啄刺动,一股酸涩之意直往里钻。罗中飞也不好受,手背上数条阴寒气息如附骨之蛆,蠢蠢而动。

借助拳头相碰激起的劲气,各自向后退去,目光交错,两人凝神聚气化解对方真气。章天刚暗暗心惊,他曾经到过德州新齐县,以为振威镖局不过是家小镖局,总镖头不过是风清山庄的记名弟子,借助江、余、郭家的生意才逐渐做大,底蕴远不如自家的威远镖局。

刚才一交手,让章天刚不得不重新审视振威镖局,拥有这等高手的镖局不可能是一家只会趋炎附势的镖局,它所表现出的实力不弱于威远镖局。

杨忠武有些意外,这几天章天刚在他耳边说了不少振威镖局“劣绩”,在他心中植下小人得志的印象,但见振威镖局的人与章天刚硬碰硬过招,立知章天刚没说实话。

身为少帅,明威将军,杨忠武的眼光自有过人之处,他对江湖高手不陌生,身边就有两个这样的内家高手,是杨祥亮从他的贴身护卫中挑选出来保护他的。这些高手既可以保护主将安全,又能在沙场上斩将夺旗,作用极大,这些人是攻坚克难的爪牙,杨忠武对这样的江湖高手没有丝毫畏惧。

章天刚和罗中飞再次战在一处,两人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找寻着对手的弱处,杨忠武看得有几分气闷,出声道:“章天刚,旋来转去地做什么,等你打完菜都要凉了。”

听到催促声,章天刚又怒又急,怒的是杨忠武分明不把自己当回事,枉自己赔尽小心逢迎;急的是眼下已经和振威镖局撕破脸,又得罪了郭怀理,间接地对上江刺史,唯有抱紧杨忠武的大腿方能避祸,杨忠武催自己速战,不敢不听。左臂一伸,手如鹰爪,指风雄浑,向着罗中飞的右腕叼去,将罗中飞的右侧半边都罩在指风之下。右手往后一缩,一股阴寒劲气蓄意待发。

走廊的前沿挂着一排红灯笼,灯笼在两人激斗的劲风中摇曳不定,罗中飞见章天刚左爪前探,劲气激荡。刚才杨忠武催促章天刚的话他也听到,高手相争怎能急进,章天刚如果冒进,很容易被他抓住机会击倒。所以罗中飞凝神静气,右拳激起劲风,将章天刚的指风击溃。

章天刚左手无功,脚步看似后撤,暂避罗中飞的进击之势,其实右脚脚尖着力,身子一旋,避开罗中飞趁势前击的拳头,右爪无声无息地朝罗中飞的左肋下印去。

罗中飞发觉不好,如果被章天刚印在左肋,不死也要半条命。走廊只有半丈宽,身侧站着人,无奈之下,罗中飞身形向后弹起,直接撞破身后的栏杆,向楼下落去。

“好”,杨忠武哈哈笑道,“这才有点断魂爪的样子。”

恶客上门,郭怀理忍不可忍,高声道:“杨少帅,安西都护府还不能一手遮天,你今日拆了我的酒楼,怕是免不了要给郭某一个交待。”

说完,郭怀理冲酒楼的掌柜和伙计们喊道:“大伙都让开,让杨少帅拆个痛快。”

杨忠武心头一动,他来化州前父帅曾经有过交待,让他不可惹事生非但也不要弱了安西都护府的名头。江刺史原本与自家有些小矛盾,在秉礼太监刘公公的寿宴上父帅有意揭过,后来江安义就任化州刺史,与父帅约定一年给安西都护府八十万两的过关银,两者间的关系已经大为融洽。

此次天子下旨让安西都护府移镇化州,并且收回都护府对地方政务的管辖权,表面上父帅毫无怨言,其实杨忠武知道父帅心里很不痛快,那段日子军营里违纪被责的将士增加了不少。

父帅交待他的话,杨忠武细细地琢磨过,安西都护府移镇化州后,军务归父帅,民政归刺史,但有的地方军务和民政交杂在一起,难以理清,由谁说了算是最大的问题。不要弱了安西都护府的名头,这句话在他看来是父帅让自己出面,该争的地方便要争上一争。

军营选址是兵部、工部、化州府衙和安西都护府四家确立,自己虽然心中不满却不好打岔,等到将士移镇的时候再找借口做文章。不料,威远镖局的投靠却送给他一个机会,既得利又有了借口,杨忠武决定利用威远镖局与振威镖局间的矛盾与江安义先较量一番。

不过,郭怀理的话让杨忠武想起临行前父帅交待的别一半话,别惹事生非。杨忠武眉头微微一皱,如果真的拆了栖仙楼,事情就闹大了,与江安义便撕破了脸。

父帅曾跟自己谈起过江安义,在刘公公的酒宴上江安义巧施计谋,不单让那些打算坑他的公子哥儿丢了颜面,而且有胆有识,能见机行事,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后来江安义屡建功业,深得天子信宠,就任化州刺史后税赋猛增,可以预见此人前程远大,只宜结好不宜结仇。

当然,杨忠武并不怕江安义,不说其父杨祥亮是毅勇侯、安西大都督,就是他自己也是从四品下的明威将军,并不比江安义差多少,天子对杨家的信任尤在江安义之上,如果父帅与江安义起了争执,杨忠武自忖天子多半会站在父帅这边。

化州是边陲重地,天子需要化州安稳,需要文武协手合作,父帅自天子还是太子时便忠心追随,信任自然没有问题;江安义却是理财能力,朝庭用钱之季,需要化州的税赋增长,两相比较自家的胜算不大。这件事自己是借题发挥,站不住脚,如果郭怀理执意上告,引得龙卫注目,于父帅不利。

想到这里,杨忠武冷笑道:“郭老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是威远镖局章镖头与你家的争执,本少帅是看不惯你们与司马府勾结,以势压人,才替章镖头说上几句。怎么,郭老板莫不是连我也要抓去司马府?”

“是非曲直自有公论”,郭怀理愤然道:“今夜之事有目共睹,郭某相信总有仗义直言之人。”

章天刚眼睛一转,从怀中掏出张银票道:“今夜是章某与振远镖局的同行切磋武艺,一时没收住手,碰坏了酒楼的东西,这一百两银票算是赔偿。”

“啪”的一声将银票拍在墙上,章天刚转身对杨忠武道:“少侯爷,这顿饭吃得不爽气,章某请少侯爷移驾,咱们去凤鸣院边听歌舞边喝酒,包您满意。”

这场争斗不胫而走,无数有心人在关注着事情进展,等待江刺史回归后的反应,安西都护府移镇化州,必将给化州的官场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风起于青苹之末,说不定便会转化成一场风暴。

宁府,宁波老爷子在院中的甬道上慢慢地踱着步,不时地俯下身子嗅闻道旁的花香。一个年青人匆匆走过来,仆人们纷纷行礼,“五少爷好”。这个年轻人是宁波的次子宁贤所生,排行在五,名叫宁清扬,与其父一起打理着宁家的生意。

等孙儿行过礼,宁波直起身问道:“清扬,可有事?”

“威远镖局与振威镖局在栖仙楼争斗,不知爷爷是否知晓?”宁清扬问道。

宁波略问了两句,得知威远镖局身后站着毅勇侯的长子杨忠武,不禁笑道:“安西都护府还没有移镇,手便先伸到化州来了,这个少侯爷可够快的。”

上前扶住爷爷,爷孙往大厅走去,宁清扬轻声问道:“咱家往来的生意护送以前是威远镖局,振威镖局借着江刺史的名头进驻后,咱家便匀出一半给了振远镖局。现在杨少侯爷摆明车马要支持威远镖局,咱们该站在哪边?”

宁波在阶下站住脚,檐前笼中挂着的金丝雀以为有人喂食,欢快地在笼中蹦跳鸣唱着。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宁波感叹道:“眼下情形未明,咱家无需急着站队,无论谁赢谁输,最终都离不开咱宁家。”

镇西男华府,院中冷冷清清,墙角的青草乱蓬蓬地长着,透出一股子衰败气息。

自打三年前江刺史查问华府掳掠、贩卖小孩一案后,华家便开始走下坡路:出事时几个姨太太带着庶子离开,华府脱身后华政不许他们再回家;罪名虽然让管家华仁背下,但华家的名声却毁了,化州的乡绅不愿同这样的人交往做生意,总算韩家还帮附,靠着姻亲的关系勉强支撑着;家贫事多,华政之弟华胜带着家人去了并州,名义上开枝散叶其实是分家;祸不单行,华文庆在端州阳川县任县令时,迎合天子多征税赋的心理加重税赋逼出人命,御史台观风使奏其“横征暴敛,草菅人命,是为酷吏”,但天子以为忠心可嘉、手段过激、可期后来,吏部调其任端州句中县仍任县令,官职没变,但却耽误了两年时间。

大厅内的摆设有些陈旧,屋内的人却很兴奋,一向沉稳的华政也满面笑容,次子华文光眉飞色舞地道:“杨少帅收下父亲送去的两匹宝马,答应等安西都护府移镇化州后让孩儿去帅府任职,有杨少帅照应,咱家很快便能东山再起。”

华文明羡慕地道:“哥,你能不能跟杨少帅说说,让我也进都护府做官。”

华政道:“先不急,杨少帅这条线要牢牢抓住,华家的将来就看你们兄弟了。光儿,听说昨夜杨少帅宿在凤鸣院清儿姑娘处,你找你娘要二千两银子,将清儿姑娘赎出来送到杨少帅处。”

华文光笑道:“爹就是大气,有了清儿姑娘在杨少帅身旁替咱们说好话,华家定然再次兴旺。”

等华文光兴冲冲地来到凤鸣院赎人,老鸨苦笑地告诉他:“华少爷,您来晚了,清儿姑娘一早就被人赎走了。唉,老娘只要了一千六百两的赎身钱,早知道接二连三有人来赎,说什么老娘也不会轻易放人。”

会野府西大街,杨忠武暂居的宅院,门前停着一溜车马,满是前来送礼巴结的人。

第五百三十二章举步维艰

会野府内春意正浓,百姓人家的房前屋后桃、李、杏树上挂满了果实,一年一度的制蜜水果季马上就要到来。踏着草原上渐长的青草,闻着空气中残余的花香,江刺史追着春天逝去的尾巴回归了会野府。

简单地交待了几句公务,江安义急匆匆地回了后宅,冬儿带着晨智来家中已有十多天了,两年多没见,怎么能不想念。刚进大门,就听到小儿“咯咯”的笑声,是智儿。三步两步来到大厅,江安义的目光落在大堂内边跑边笑的小孩身上,离开的时候智儿还在怀抱中,转眼就长这么大了,已经能满地乱跑了。

“智儿”,江安义的声音有些颤抖。江晨智正在撒欢,听到喊声一愣,站住身望去,见门口站着个穿红袍的大人,一脸笑意,可是不认识。

“娘”,江晨智受惊,向坐在一旁的冬儿扑去。冬儿搂住儿子,轻声笑道:“智儿,那是你爹,你不是总问爹去哪了,爹来了,还不快点磕头。”

江晨智探着头看着走近的江安义,小心眼琢磨着,爹原来是这样子,高高的,黑黑的,嘴唇上有黑胡子。冬儿站起身拉着儿子,屈膝行礼道:“冬儿见过老爷。”

江安义双手扶住冬儿,柔声道:“贤妻在家替我尽孝操劳,安义甚为感激,你我夫妻已然团聚,为夫定要好好答报你。”

一席话说得冬儿眼泪涟涟,惹得江晨智大急,伸手小手拍打着江安义的腿,哭叫道:“坏爹爹,打你。”

众人哈哈大笑,冬儿破涕为笑,蹲下身子对儿子道:“爹没有欺负娘,娘是高兴。智儿,快给你爹磕头。”

在冬儿半强迫的拉扯下,江晨智跪在地上给江安义磕了个头,叫了声“爹”。江安义抱起儿子,亲呢地在江晨智脸上亲着,胡子扎人,江晨智有些嫌恶的推着江安义的脸,嚷道:“扎人。”

一家人说说笑笑,江晨智跟父亲已经熟悉了些,血缘关系很奇妙,不一会江晨智就腻在江安义的怀里不肯离开,生怕刚认识的爹爹又不见了。

“……冬儿妹子来了后,彤儿想让她帮着打理李家的生意,妾身倒是想让她管理自家的生意,妾身想腾出手来把那些买下来的地尽早开发出来。”江安义近月不在家,身为大妇,欣菲向江安义介绍着家中的情况。

江安义一边逗着晨智,一边问道:“大北田沟那块开工了?”

“郭兄已经雇人平整出了道路,木材、原料正陆续运来,只等匠工画出图样,你看过后就能开工了。”欣菲应道。

江安义对大北田沟的寄望很大,这个初步被命名为“香雪居”的地方,要集歌舞娱乐、酒馆茶楼、青楼赌场于一身,其中的建筑或宏大精美、或清雅宜人,既要有北地风光又要有南国风光,还要有西域风情,这些各具特色的建筑通过长廊巧妙地联接成整体,江安义要把它打造成为化州乃至全国的最出名的“销金窟”。

欣菲对丈夫的筹谋很了解,江郎是想借助“香雪居”把郑国的有钱人都吸引过来,把化州打造成为一个繁华所在,可是要将“香雪居”营建出来,没有数年之功是不可能的,耗费的银两比起建安西都护府的军营都要多上数倍,郭怀理按照江安义所说的设想估算了一下,认为不会少于四百万两。不过郭怀理雄心勃勃,“香雪居”能够建成的话,不用五年就能回本,以后就等着数银子吧。

江安义道:“此次营造安西都护府军营,工部派遣了数名大匠前来,届时请他们看看图样,这些可是能人,皇宫的殿宇都修建过,我想能不能花点钱请他们帮着督造,一定要把‘香雪居’建好。”

彤儿有点为难地道:“郭哥说‘香雪居’开动就要百万两银子,李家占着二成要给二十万两银子,可是大伯来信说族里一时筹不出那么多钱,只有十二万两,剩下的八万两让我问问能不能先缓一缓?”

欣菲冷声道:“八万两银子不算什么,可是这生意是四家合伙,除了江家还有余家和郭家,难免他们会生出想法。这八万两银子我先借给你,但是你写信给你大伯,丑话说在前面,可一不可再,今后‘香雪居’用钱的地方还多,如果实在不方便不妨退股。”

“香雪居”是个吞钱的怪兽,建成前每家至少要掏出百万两银子,可是谁都知道一旦“香雪居”建成,那就是产金蛋的母鸡,这生意一本万利。余家也缺钱,咬着牙把这几年做生意的盈利全都投了进来,李家是世家按说不至于比余家还难,分明是想沾便宜,所以欣菲有些不高兴了。

彤儿红着脸道:“多谢姐姐,我会写信告诉大伯,今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屋内气氛略凝,江晨智伸向江安义眉头的手顿住,茫然地扫看,屋里怎么不说话了。

一名仆妇笑着进来禀道:“郭大爷一家来了。”

屋外响起郭怀理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小江,你总算回来了,可想死哥哥了。”

江晨智从爹爹的怀抱中挣开,笑道:“郭伯伯来了,虎头哥哥和志儿弟弟也来了。”虎头郭鸿明,比江晨智大两岁,志儿郭鸿志,比江晨智小一岁,冬儿来到会野府,郭怀理带着两个儿子前来探望,三个小孩年纪相差不大,在一起玩得欢快,二天不见,就吵嚷着要在一起玩。

江安义等人站起身相迎,门外走进郭怀理一家四口,郭怀理身圆体胖,旁边他的妻子郭刘氏体态丰腴,郭刘氏与冬儿性子相同,两人是无话不谈的闺蜜。

虎头一把抱住跑过来的江晨智,笑道:“晨智弟弟,昨天爹带我去看花了,好多花,可漂亮了,还有果子,这么大。我爹还买了好多好吃的,是给你和晨益弟弟的。有你最喜欢的芝麻糖,就是这包。”

三颗小脑袋挤在桌旁看着郭怀理放下大包小包,郭怀理拿起那包芝麻糖撕开,一人手中给了两块,自己抓起一块塞到嘴里,咯吱咯吱地咬着,一面叮嘱道:“一人两块,别多吃了,当心牙坏掉。”

郭刘氏笑着与欣菲等人寒喧,欣菲道:“咱们上屋里说话去,这几天郭大伯估计没睡好觉,等着安义替他出气呢。”

江安义一愣,出气,谁给郭兄气受了?郭怀理笑道:“呵呵,弟妹就是爱说笑,你看我长这么胖就知道我心宽着呢。安义,你来一块,这可是正踪方州西河芝麻糖,我记得你也挺喜欢吃的。”

接过糖,江安义慢慢地在嘴里嚼着,甜香味在舌尖绽入开来,院子里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和女人们轻柔的说话声,午后的阳光从窗棂间照入,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入耳也觉来亲切。

“好了,郭兄,什么事?”吃完糖,江安义盯着郭怀理问道。

郭怀理也没隐瞒,把杨忠武暗使威远镖局章天刚出面,在栖仙楼中大闹砸毁物品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些许颜面和东西不用放在心上,只是我觉得杨忠武这小子没安好心,会不会借安西都护府移镇的机会有意打压你?安义,你要加点小心。”

江安义没有做声,在心里默默思忖着,从杨忠武在玛台县选址的表现来看,安西都护府对此次移镇并不赞同,只是迫于天子的旨意,特别是天子下旨将地方民政的管辖权从都护府手中剥离,想来杨大帅心中也有些情绪。从杨忠武最后收手来看,他还没有打算撕破面皮,只不过利用威远镖局来向自己示威而已。

“郭兄,杨忠武还在会野府吗?”江安义问道。

郭怀理讥笑道:“这位少侯爷现在会野府的风云人物,听说威远镖局给他置了套宅院,每天门前都排着长队等着给他送礼,不少人想着安西都护府移镇之后能抱住大腿发财。”

江安义微微冷笑,贪财忘身之辈不足挂齿,倒是毅勇侯该如何对付。回想起与杨祥亮打的几次交道,好像自己都没有占过上风,在刘公公家中被他灌醉,就任化州刺史自己主动示好每年给安西都护府八十万两过关银换取他对化州事务的放手,从屯兵的言谈中可知这位大帅在军中威望很高,胸中藏有百万兵,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比自己还要高,自己如果与他起了冲突,于国于化州于自己都不利。

郭怀理见江安义陷入沉思,也不开声打扰,专心地对付起桌上的瓜果。等吃完颗梨,啃过一堆瓜子,吃完三根芝麻糖,孩子们欢笑着从屋外跑进来找吃食。郭怀理正闲得无聊,立时拿着吃食与孩子们玩闹起来。

江安义索性起身前往书房,桌上摆着一些信件,有泽昌同窗的、有京中朋友的、有官场应酬的,江安义将余师的信挑了出来先看,信中余知节对学生表示了歉意,天子北伐致使国库空虚,安西都护府移镇的银两实在安排不出,请他多理解。

在信中,余知节对江安义兴建“香雪居”毫不讳言地进行了批评,认为国家尚处贫困,用钱之处很多,此举无疑是开奢侈浮华之风,于国、于家、于官声皆不利。余知节对江安义给出的两成股份,与两个弟弟商量后,得知余知仁和余知和都不肯放手,只得来信告诉江安义,他名下的一成股份转让出来,他不想涉足其中。

江安义苦笑,余师高风亮节不为钱财所动让人佩服,可是他却不理解自己这样做的苦心,并非克敛才能兴家,适当的奢华也能刺激百业兴旺,不过来自妖师记忆里的东西不能对人言,说不如做,等做成以后再向余师解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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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三章勇猛直前

江安义放下余师的信,手指在太阳穴上揉压着,感受到身上沉沉的压力。看来兴建“香雪居”的事会起波折,连余师都不理解自己的用心,更不用说旁人,天子素来节敛,得知自己的行径后会怎么想?那些御史会不会弹劾自己,自己得罪过许多大臣,他们们会不会趁机落井下石,江安义感到一阵阵头痛。

休息了片刻,江安义拿起田守楼的信,信中介绍了京中的情况,天子北征之后,太子监国、陈相辅政,朝政用一句话总结就是镇之以静,以稳为主,京中变化不大。在信中,田守楼提到太子被众臣称许“深明大义,知书达礼,聪慧好学,体恤贫弱”,众臣认为有仁德之风。田守楼隐晦地提及,太子经常到城外校场射猎,学习文韬武略,常言要追随天子平定四方。

江安义是崇文馆直学士,称得上是太子的半个老师,可是他与太子的接触并不多,在他的印象中太子为人聪敏,但心思不专、性喜玩乐。算起来太子今年已经是十六岁了,在郑国十六岁便算成人,一别四年,不知道太子如今是什么样子。

自己被贬在外,与太子不能见面交流,加上周存处等人对自己忌恨,肯定免不了在太子耳中说闲话。来到化州后,掌管一州事务,实在繁忙,也没有空写些化州的风土人情寄给太子,怕是太子与自己之间感情已经疏淡许多。

将田守楼的信放在一边,江安义感叹做人难得事事周全,对于太子尽好臣子的本份就好了,毕竟天子还在,聪明人还是忌讳着点太子吧,天高皇帝远,自己还是少操那份心。

其他的信多是些问好应酬的,谈些别后思念、风物人情,江安义没有在意,随手翻看。最后一封居然是好友林义真写来,林义真告诉他年初已经从辰州临武县调回京中,在兵部职方司任员外郎。朝中有人好当官,林义真的升迁是旁人十多年无法达到的,江安义拍手叫好,替林兄高兴。可惜妍儿不听话,林义真已经娶妻成家,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

将信收拾好,江安义微闭双眼消化信中的消息,张先生告诉他要于细微处体会真知,看似平常的三言两语中其实能流露出许多有用的东西。

首先户部缺钱是明摆着的事。经过两年的积累,国库中积下两千六百万两白银用于北伐,制造器械、征用民伕、调运粮草、修建屯点、犒赏将士、抚恤伤亡等等到处要用钱,余师恐怕早已焦头烂额。安西都护府移镇只能拿出四十万两银子,可以想像余师这个户部尚书的手头有多紧。

关于北伐的消息是通过朝庭的邸报寄来,江安义知道邸报中的内容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为上者讳、为尊者讳,那大破胡骑数十万的消息听听也就罢了。打仗打的是粮草物资,国库没钱,这场北伐怕是难以持续。自己在这个时候启动“香雪居”计划,难怪余师会大力反对,余师也是一片苦心。

江安义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伸直腿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将心头的阴郁赶走,对化州有利的事,就算被人误解也要去做,只等几年后化州大变样,相信批评的话语会自然消失。

林义真的信虽然没有提及公事,但在信中提及这段时日吃住都在兵部衙门,事情烦多,丁尚书多次发脾气,作为新人其心揣揣。江安义虽然与丁尚书极少往来,但知道此公为人肃正,喜笑不形于色,连他都多次在衙门发作,恐怕北漠战事进行得并不如意。

然后是太子,太子身边少不了攀龙附会的人,江安义隐隐觉得太多的赞誉对太子来说并非好事,田守楼说的好骑射换一种说法是好游乐,监国期间游猎不断,王皇后和陈相为什么不予以制止?江安义叹了口气,京都太远,有些事轮不到他来操心。

丫环来请他吃饭,冬儿张罗了一桌好菜,郭怀理尝了一口后连连赞道:“这是婶娘做的味道,安义,你尝尝这个炒薤头,又香又脆,还有这个大葱炒肉,真香。”

江安义夹了块猪肉在嘴里细嚼着,真是娘做出来的味道,那是家的味道。当年娘割了六文钱猪肉,用大葱炒了放在桌上,那股子香味如今仍记忆犹新,薤头、荠菜、马齿苋,当年自己带着安勇和妍儿遍地挖寻,一家四口靠着挖野菜,半饥半饱地艰难渡日。如今有钱尝遍天下美味,一家人却四散分离,娘在平山镇,自己在会野府,安勇在合城县,最可气的是妍儿,不知身在何方。唉,有得必有失,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到从前。

欣菲见丈夫露出伤感的神色,忙笑道:“冬儿妹子把娘的手艺都学会了,以后可得教教我,江郎现在口味越来越刁,自己又不愿意动手,越来越难伺侯了。”

郭怀理响应道:“弟妹说的是,我都有两个多月没吃过小江弄的菜了。”

江安义醒悟过来,笑道:“想吃我做的菜容易,想吃娘弄的口味就难了,冬儿做的菜跟娘像极了,我差点以为是娘亲手做的,郭兄算是有口福了。娘在家中可好,饭量如何,每日都做些什么?”

冬儿得到众人的夸赞,娇羞地道:“娘吃饭时常念叨江郎、叔叔和妍儿喜欢吃的东西,我便跟着娘学会了。娘的身体好着呢,每日跟着舅妈到花田里走走,有的时候请了戏班子在家中听听戏,镇上的亲戚也常来走动说话。对了,江郎让人送去的那只西域狮子猫娘可喜欢了,走哪带到哪,除了智儿连我都不肯多给摸一摸。”

得知冬儿喜欢猫,彤儿笑道:“我宅子里就有几只西域人送的猫,白的、黄的、花色的都有,姐姐要是喜欢,上我那挑去。”

冬儿看了一眼江安义,江安义笑道:“你喜欢什么尽管开口,别委屈了自己。”冬儿欣喜地点点头,接着道:“妍儿走了以后,张先生一家便搬回老宅,石头和珍儿姑娘成了亲,现在家里的事都是石头出面

张罗,张先生在背后指点。张先生时常陪娘唠唠嗑,有他宽解,娘对妍儿的事已经想开了,让我带信给你,让你想办法把她找回来,就当招个上门女婿。”

江安义恨恨地拍了拍桌子,骂道:“便宜他了。”

说完这话,心里轻松了许多,毕竟是自己妹子,再有什么错,一个人飘流在外,怎么能不牵肠挂肚。

转过脸看向欣菲,江安义道:“菲儿,你朋友多,让他们帮着打听打听,得尽快把那该死的妮子找到,省得娘记挂。”

欣菲点头应下。江安义感觉味口大开,比平时多吃了两碗饭才罢手,冬儿见自己做的菜丈夫喜欢,微笑的脸上都放出光芒来。

送走郭怀理一家,江安义背着手在花园的石子甬道上散步。月色笼罩在花园的草木上,散发出朦胧的美丽,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受,如梦如幻。从平山镇中秀才到会野府任刺史用了十年时间,真的有如做梦一般,江安义望着天上的明月,心中暗自感激体内的妖师,是那次雷击改变了一切,是妖师改变了自己的一切。

如果没有那次雷击自己的命运无非两种,稍好的一种是考取了秀才在镇上教授蒙童,这个年纪差不多也该讨个婆娘,最好的良配就是那个圆脸的秀铃姑娘,安勇种地,妍儿嫁给乡人,一家的生活有所改善;另一种就是在家务农,不见得娶得了婆娘,和安勇一起奉养老娘,受到衙役和村正的盘剥,和大多数人一样艰难地活着。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江安义想要的,如今的他意气风发、春风得意、前程似锦,不说乡人,便是大多数郑国人说起自己无不羡慕,今天的生活来的何其不易,饭桌上那种骨肉分享的感觉固然让人伤感,但江安义深知,既然从平山镇走出,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前行路上看似无限风光,其实得罪过很多仇家,惹下不少祸患,直接、间接死在他手中的人也不在少数;江家积累起惊人的财富,这些财富如果没有强大的势力把控,转眼便会烟消云散。江安义嘴角露出苦笑,就算自己想息事宁人恐怕别人也容不下他,船行急涛,唯能勇猛向前。

回到书房,江安义提笔回信,先把自己兴建“香雪居”的用意向余师解释了一番,又恭贺了林义真的升迁,邀他有空来化州游玩,然后让田守楼多注意太子身边围着什么人,打听北伐的真实情况。等到所有的信回完,差不多快到亥初,江安义知道冬儿在房中等他,夫妻一别两年多,有很多事要沟通沟通。

窗纸映红,屋内悄无声息,江安义轻轻咳嗽一声,推开房门。红烛高烧,冬儿在灯下做着绣工,听到推门声,冬儿扬起脸,烛光下一张娇艳欲滴的脸庞,比花娇嫩。江晨智被丫环小竹带到厢房睡下,玩闹最一天,早已睡熟。

窗纸上的人影合二为一,然后烛光暗去,细微呢喃声起,今晚属于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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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四章公堂论事

变臣正文正文第五百三十四章公堂论事第二天一早,江安义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公堂上。

近月时间不在府衙,积压了一堆公务。好在有方别驾帮附,公文整理归类,紧要的会派人递送给他处理,剩下的多半是用印走形式的东西,一个时辰过去,大堆的公文便处理干净。

召集起属下的佐官,江安义问了问农牧、税赋、治安等情况,最后目光落在百工科户佐涂勇和身上,开口问道:“涂户佐,百工科这段时间可有何进展?”

能置身府衙公堂,涂勇和的小心脏兴奋地怦怦直跳,听到刺史大人叫自己,涂勇和连忙恭身道:“大人,下官自任户佐以来,殚精竭虑,唯恐有负大人所托。两个月来,下官与属下共征得百业良方十八条,其中耕作有五、农具有三、染色有五、炼铁有二、砖瓦有二,车船有一,俱皆注明文字、绘制图形,以供大人查阅。”

趁衙役到官廨取图册的功夫,江安义问了问制革和织毯的进展情况,从西域回归的百姓只是知道部分工艺,技术还远没有通透,江安义也知道西域对这些出口郑国的商品肯定严加保密,只能看以后归回的人渐多将工艺完善起来。

图册取来,涂勇和亲手捧着呈于江安义的公案上,站在桌旁指点着图册向江安义解释着,江安义的神情逐渐凝重起来,这十八条良方条条实用,如果能被百姓所熟知对社会经济产生的作用无可估量。

方仕书来到大堂,江安义将图册递给方别驾,道:“方公,你来看看涂户佐收集的这些良方,暗合‘格物穷理’之道,若能推行,则百姓受益实多。方公你看,光这条麦工就是老农心得,按此法每亩麦田增收半斗,我化州亦能增产万余石粮食,有这些粮食在手,何愁荒年。”

听江安义语气郑重,方仕书认真地翻看了几篇,合上图册叹道:“图册上所载皆是良方,如果推广实是百姓之福,可以让诸县派人到百工科学习,传于百姓。涂户佐,我听说你为了寻访这些良方不辞辛苦,既说好话又贴钱,着实受累了。”

涂勇和眼中湿润,哽咽地道:“下官受江大人器重,敢不竭尽心力以报。不瞒大人,自下官任职以来,两个月已经瘦了十余斤。”

江安义这才留意到涂勇和双腮深陷,确实瘦了许多,看来自己这个刺史对下属的关爱不够,歉声道:“涂户佐,你的心意本官知道了,化州百业待兴,正需要涂户佐你这样的贤才,要注意保重身体。编制图册的费用无须你个人承担,据实向司户参军报核便是,本官不能既让你出力又让你花钱。此次编出的图册甚佳,奖励百工科白银两百两,记功一次。”

涂勇和感动得眼泪直淌,自己的努力被刺史看在眼中,再多的辛苦也值了。耳边传来江刺史的声音:“这本图册是百工心血所凝,合乎天然之道,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所谓物生自天,工开于人,此图册可谓之《巧工造物》,本官决定将其刻版印刷传于后世。



江安义提起笔在封皮上写下“巧工造物”四个字,涂勇和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地道:“涂某替天下百工谢大人赏识。”

读书人有三不朽,其一便是立言。以范子炎夫子的声望也是到老来,才在江安义的劝说下写了那本《云水潭话》,数千年来,世间的读书人无不以将自己的言行编刻成书流传于世为荣,百工在四农中被视为贱业,极少有书本传世,江安义要将《巧工造物》刻印,确实是在替天下工匠扬名立身。

历朝发行的书本多是官刻本,是由国子监统一监制刻印,多是天子言论、夫子经义、前朝史籍、先贤著述、文人诗词等,民间的书坊也会刻印一些经义注释、时文选注以及诗词等,坊刻本的质量不如官刻本,但价钱便宜了许多。还有些有钱人,比如某朝的大官,会私下将自己所写的诗词歌赋刻版印制,这便是私刻本。

刻制一本书,所需费用近千两,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即使是坊刻本所印的书,一本的价格也在五十文左右,所以大多数穷苦读书人不是买书,而是借书来抄。《巧工造物》刻印,作为这本图册的编撰者,涂勇和之名必然与这本书一起传于后世,这怎么不让涂勇和激动。

等众人退去,方仕书叫住府学教授金水元,对江安义道:“大人,今年是乡试年,金教授对我说贡院房屋陈旧,有些地方破损,方某前几日到看过,确实需要修缮一下,大概需银一千两,还望江大人批准。”

去年府衙留下了五十多万两库银,开春以来开挖水渠、修整道路等用去了近十多万两,剩下三十多万两按说足够一年用度。可是安西都护府移镇,朝庭只给了四十万两银子,近三分之二的空缺要填补,银子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江安义叹道:“再穷也不能穷了科举,这笔钱不能省。化州的文风多在乡绅家中,今年济民书院新立,不知能不能出几名举人,本官想多见些贫苦读书人出现。对了,金教授,征集诗赋一事进行得如何?”

大北田沟举办杏花会后,江安义趁热打铁宣布征集颂扬化州风物的诗赋,第一名赏银六百两,第二名取两位,各赏银四百两,第三名取三位,二百两的赏银,评比的时间定在九月九日,届时翠山登山评诗赋,也算是场风雅事。

征集诗赋的事江安义委给了府学金教授,金水元拱手道:“已经收集到百余首诗赋,可惜没有佳作。眼看乡试在即,诸县试子陆续来府,下官想趁机举办几场雅会,说不定届时有佳作出现。”

应试前试子们集会吟风颂月,卖弄诗文也是博取名声的途径,有不少达官贵人也愿意在这个时候举办诗会先行结交有前途的士子,官府也会举办类似的雅聚,当年江安义进京赶考,也曾参加过国子监操办的凤山雅聚,得了申国公的赏识,结识了太子和安乐公主。

看到金水元炯炯目光,江安义知道其心意,举办集会少不了要钱,索性

大方些。江安义笑道:“看在方公的面子上,此次修缮贡院拔银一千四百两,修缮和集会的钱都在其中。”

金水元大为满意,笑道:“足够了,下官定会操办好集会,扬扬化州的文风,顺便搜寻几篇好诗文呈给大人。”

江安义拂袖让他退下,对着方仕书道:“我不在府中,全仗方公操持,江某谢过。”

“安义你出外是为了公务,何必言谢。安西都护府的选址已定,现在正是农忙,动工的人手和物资可够,安西大军今年要移住六万,可不能有半点疏突,否则那杨大帅真敢操刀杀人。我看实在不行就向化州旁边的州县行文招集劳役,包吃包住还有四十文钱的工价,知道的人都会抢着来。”方仕书有些肉痛地道:“可惜工期紧,要不然我怎么也不肯让这肥水流到别人田里去。唉,如今化州的百姓工价高啊。”

江安义笑道:“方公,都是郑国百姓,谈不上肥水外流。对了,方公,我听说杨少帅没有回并州,在会野府住着?”

方仕书叹了口气,道:“安义,我正想跟你提这件事,这个少侯爷在会野府搞得乌烟瘴气,不成体统。”

捊着胡须方仕书连连摇头,杨忠武大闹栖仙楼的事他有所耳闻,表面上是威远镖局和振威镖局的矛盾,其实是安西都护府和江刺史之间的一次试手,方仕书怎么会不明白。

振威镖局借助江刺史在化州立足,方仕书原本就有些看不惯,但振威镖局正当做生意,江刺史也没有出面关照,至于背后的人心难以计量,他便不好说什么。威远镖局是化州镖行的地头蛇,利益被侵当然不肯束手,忌于江刺史不敢动手,但这次与杨少帅拉上关系,两家镖局的矛盾激化,这都是小事,方仕书最怕的是将来安西都护府与江刺史发生冲突,受损的是化州经济。老头子这几天忧心忡忡,想找机会跟江刺史好好谈谈,事到临头,却不知从何开口。

江安义笑道:“方公的心思我能猜出几分,无非是怕我与安西都护府发生冲突,于化州生业不利。”

“不错。”

江安义站起来,在大堂上走了两步,正言望着方仕书道:“方公,我的为人你清楚,对事不对人。如果安西都护府所行是为了江山社稷,那即使是江某人吃些亏也会退让,但如果安西都护府利用威权为所欲为,江某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斗上一斗。”

方仕书面容凝重,盯着江安义的眼睛问道:“安义,不是我信不过你,我怕你身处其中难以自持对错,争一时义气而误了国家大事。”

“方公说的不错,我信得过方公,如果今后我与安西都护府发生争执,是否对错便由方公来评判如何。”江安义慨然道。

“好”,方仕书双掌一击,赞道:“安义此语可对天地,方某便应下这个评判之责。安义你放心,如果你行事端正,杨侯爷要是仗势欺人,方某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跟他讲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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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五章隔山打牛

变臣正文正文第五百三十五章隔山打牛江安义为官已经八年,对官场种种有所了解,知道朝庭对官吏的监控很严,除了摆在明面上的吏部考绩外,还有御史台观风使的暗中巡查,龙卫监察百官,后来又重启了铜匦闻事,四张大网将天下官员严密地罩在其中。

除此之外,天子暗中设有耳目,在众官之中挑选亲信之人,拥有暗奏直达天听的权利,当年江安义被贬富罗县时,天子就给过他暗奏之权,让他暗奏当地民声风情,其实也是天子的耳目。

来化州后,江安义罢免了乌云县令白治光、挤走了别驾张文津、处罚了屯田的四大屯军长,天子始终对他信任有加,即使在明面上斥责,暗地里抚慰嘉勉。在安西都护府移镇这件事上,把都护府对地方政务的管辖权收回交给他,而且将屯田事务划归地方政务,屯田军团长等军职的任免也一并交给他,只需事后报备兵部即可。要知道大郑立国一直严禁文官插手军务,天子对江安义是何等的信任。所以,江安义知道自己周围肯定有人向天子奏明了自己在化州的所作所为,天子才会对自己这般优容。

江安义与欣菲猜测过身边的“暗探”人选,有司马华思诚、衙门的几位参军、屯田衙门的林清和宁清政等等,后来有些人被剔除出去,但有一个人却越来越可以肯定,那便是方仕书。

方仕书来化州的时间虽然稍晚,但他以正五品下的官阶升任化州别驾,官阶与江安义相同,此公任过化州墩关县县令,在官场声誉极佳,这一个忠贞、正直、民声极好的老臣,既可以辅佐年轻的刺史,又有足够的能力钳制住江安义。

江安义并不揽权,见方仕书政务熟稔又勇于任事,州中事务多放手交于方仕书处理,他只掌握大的施政方向。自打方仕书来到化州后,江安义感觉诸事顺手,牵碍变少,做起事来顺畅,化州进入飞速发展的阶段,税赋激增。

要知道化州这两年新政不断,朝庭对化州奏请的事务批复得顺利,几乎是事事同意,特别是屯田事务,事涉军政,江安义在处理的时候心中惴惴,生恐被斥。结果出乎想像,四个不听话的屯军长全都换下,最后天子干脆把屯田的屯兵划归地方管辖,身份等同司马府所辖的府兵,这让江安义幸福得有点不知所措。

静下心来思之,天子能够如此信任,一定是有人在旁边替自己说了好话,而且这个人的层级要高、地位要重、还要对他的所做所为足够明了,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天子要十分信任,综上所述,这个人呼之欲出。

大堂上,江安义和方仕书相对而笑,各有所思。

方仕书拈须道:“杨少帅驻在会野府,那些逐利之徒蝇营狗苟,想尽办法钻营逢迎,弄得会野府乌烟瘴气,不能再放任下去。”

“方公,杨少帅此来是为了公务,我也不好拿他怎样。”江安义面露为难之色。

“安义,你我之间不说那些假话。”方仕书沉着脸,直言不讳地点出:“这股子邪风,起于威远镖局和振远镖局的相争,根源却是府衙与安西都护府的权利之争。”

江安义默然,方仕书说的不错,但这场风波起于杨忠武,他只是被动地被卷入,昨天郭怀理告诉他缘由,一时之间江安义还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

方仕书捊了捊胡须,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意,道:“安义,方才你说过为了江山社稷,就算吃亏退让也甘心,让老夫着实佩服。”

江安义心中升起不妙之感,这老爷子将自己高高捧起,该不会想算计自己吧。

果然,方仕书道:“要解决这场风波,唯有釜里抽薪,薪尽则风波自然平息。安义,你能否与振远镖局打个招呼,让他们暂时退出化州。”

江安义很不痛快,他自问对振威镖局并无特殊照顾,也从未拿过镖局的一文钱,反而杨忠武替威远镖局撑腰,威远镖局替他买了宅院送了美女,甚至还有其他交易在背后,方公怎么不去责问杨忠武,反而来为难我。

方仕书见江安义面色不愉,叹道:“安义,我知道此事委屈你了,但你要想想,安西大都督位高权重,移镇化州之后虽说不再管辖民政,可是杨侯爷要找碴可有千万个理由,化州的好局面来之不易,不能就此葬送。”

江安义剑眉竖起,冷声道:“方公这话我不爱听,凭什么他杨少侯爷可以胡做非为,我就得忍气吞声。我江某行得正走得端,一心为国为民,如果杨大都督要为难我的话,江某就跟他斗一斗。”

方仕书连连摇头叹息,道:“安义,切莫冲动,老夫是为你着想,你年纪轻轻,来日方长,何不爱惜羽翼以待将来。你如果和杨侯爷斗起来,西北边陲定然生变,给外敌可趁之机,安义,你要三思啊。”

江安义想了想,对于讲道理的人不妨退让,而杨忠武摆明欺上门来岂能退让,自己的退让只会让他得寸近尺,将来反而不好收拾。至于杨忠武身后的杨大帅,从打过的交道来看,此公心机深沉,但还算讲理,眼下的事自己占着理,也不怕他发作。

打定主意后,江安义道:“方公,江某一向敬重你的为人,也相信杨侯爷是个秉直之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将杨少帅请出会野府,省得让那些苍蝇沾污了侯府的名声。”

“既然如此,老夫拭目以待。”方仕书见劝不动江安义,有些颓然地起身出了大堂。

会野府东南角有座小矮山,山上种着桃树,桃树下的宅院里新住进了杨少帅。自打杨少帅住进来后,宅院的前门便热闹起来,每天从辰时到戊时前来拜访的人不断,杨少帅不傻,知道这些抢得来请客送礼的人没安好心,送出的都是鱼饵,要钓的是安西都护府的权柄。

不过既然送上门来,那就没有放过的道理,杨忠武让他的亲信杨和志出面,礼收下,事含糊,应诺的东西似是而非,关键看自己的悟性。三五天的时间,宅院内多了不少古玩字画,美侍丫环,至于金银玉石之类的东西装满了三大箱。

春光明媚,宅后的桃树林中铺着张织毯,杨忠武斜倚在织毯上,整个身子陷入在松软的织毯中,头枕在清儿姑娘粉白的大腿上,清儿姑娘正小心地剥去葡萄皮,将晶莹的果肉喂送到他的嘴中。

旁边的小几上摆放着各类瓜果点心,葡萄美酒盛放在琉璃盏中,欢快的弦乐在耳边奏响,织毯正中胡姬正摇晃着腰肢跳着诱人的舞姿。

美,杨忠武心神迷醉,如在云端。这几日他发现,化州比起并州更有钱,特产更丰富,美女更多姿,吃食更甘美,以前对移镇还心有不甘,现在他巴不得住在会野府不回去了。

等天色渐暗,杨忠武回到宅中,章天刚准时出现,让人送来了栖仙楼的酒菜。虽然砸了栖仙楼的场子,但不妨碍那里的饭菜确实好吃,光那一百零八道酥白璧就让人食指大动,杨忠武的晚餐指明要栖仙楼送来。

章天刚心情很不错,自打在栖仙楼大打出手后,大家都知道他与杨少帅的关系密切,走在大街上熟人一下子变多了,对自己的态度变得恭敬了。从文进县总局反馈的消息来看,镖行的生意大涨,比起上个月增长了近倍,章天刚暗自佩服自家师傅,眼光高。

这段时间章天刚没有回文进县,就在会野府鞍前马后地侍奉杨忠武,顺道打听振威镖局以及江刺史的反映。江刺史回来已经有两天了,可是依旧不见动静,章天刚心中有些发毛,不知道对手的反映总让人心中不安。

听完章天刚的禀报,杨忠武问道:“天刚,郭胖子最近在忙什么?”

“他整天往大北田沟跑,听说要在那里建什么山庄,我昨天到那看了一眼,建房用的木材都堆得比山高,这家伙真有钱。”章天刚羡慕地道。

杨忠武想了想,不明白到荒山沟建房有什么钱赚,随口道:“天刚,你派人留意,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告诉我。”

章天刚点头答应,上前拿起酒壶,手一振,酒壶脱手飞出,朝着左侧的窗轩砸去。窗棂被酒壶砸碎,杨忠武听到头顶瓦片“哗哗”作响,知道有人在偷窥,脸色一变,冲着章天刚吼道:“给我拿住来人,死活毋论。”

“遵命。”章天刚抱拳拱手,也不作势,身形斜掠而起,从破损的窗棂中穿出,向着前面的黑影追去。

杨忠武气得脸色发青,他身边带着二十四名护卫,其中两人的武艺不次于章天刚,居然没发现有人潜了进来,看来这段时间过得太安逸,众人都失去了警觉之心。

一顿饭的功夫,章天刚回来了,空着手。杨忠武冷哼道:“让人跑了?”

章天刚面色沉重,以目示意。杨忠武挥手让仆妇丫环退下,章天刚沉声道:“来人进了龙卫府。”

第五百三十六章针锋相对

第二天城门刚打开,一队车马出了南门离去。功夫不大,江安义便得知了杨少帅率众离开的消息。

方仕书匆匆赶来,笑问道:“安义,你用什么法子送走了这瘟神?”

江安义得意地道:“要想打鬼,借助钟馗。”顺手朝龙卫都统府方向一指。

“哈哈哈”,方仕书捊须大笑,道:“安义好算计,这下连杨侯爷都无话可说。”

昨日方仕书离开,江安义便以商讨西域军情为名请来秦子炎,让秦子炎晚间派名龙卫前往杨忠武所住的宅院,等被人发觉后直接回归龙卫都统府即可。杨忠武在会野府的作为秦子炎自然清楚,但忌于杨侯爷的声威不好动作,当即答应配合江安义提出的敲山震虎的建议。

会野府十里长亭,车马停住,章天刚早让人在亭中摆好酒菜,为杨忠武饯行。对于此次的化州之行,杨忠武深为满意,端起酒杯道:“天刚,多谢你的美意,这杯酒谢过。”

两人碰杯饮尽。杨忠武放下杯子道:“我出来的日子不短了,该回去向父帅禀报化州的情况。等十月份都护府移镇,我会再次前来,算算不过四个多月的时间,这段时间你替我看好宅院,该做的事放手去做,一切有我不必害怕。”

章天刚嘴中应诺,心中暗想,你分明是被龙卫的夜探吓得仓皇而逃,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最好还是老实点好,别让江刺史找借口收拾了,等你回来,说不定牢底都坐穿了。好在只要忍上五个月,等安西都护府移镇到化州,一切就好办了。

道边,马车的车帘撩起,清儿姑娘的倩脸露了出来,娇滴滴的声音呼道:“公子,天色不早了,早点上路吧。”

杨忠武站起身,有亲卫牵过战马。飞身上马,杨忠武冲章天刚扬了扬马鞭,带着五辆马车,向着并州武阳府前进。车辆发出“吱吱呀呀”的响起,除了装载清儿姑娘和四名丫环的两辆车,其他的三辆都被财物堆得满满的,可谓满载而归。

府衙大堂上,江安义看似无意地道:“秦都统告诉我,杨少帅在会野府至少搜罗了十万两以上的财物,这还不算宅院和美人。”

“什么?”一提钱,方老爷子立刻被刺激得炸毛起来,急吼吼地道:“安义,你就这样放那小子走了,怎么不派人把他贪来的财物扣下。十万两,顶得上十多个县的税赋了,安西都护府移镇还有近百万两银子缺口不知从哪筹措,这笔不义之财正好填上。”

方仕书怒发冲冠,江安义既好笑又感动,这位老爷子着实令人敬佩,一心为公。江安义苦笑道:“这些财物都是化州商绅自愿送给他的,杨少帅又没做什么犯法的事,我有什么理由扣下这些东西。再说,杨侯爷的情面还是要顾忌一二吧。”

“呸,就是你这种瞻前顾后、官官相护的习气让百姓有苦难诉。”方仕书怒气冲冲地斥道:“看到有人搜刮民脂民膏无动于衷,尸餐素位、糊涂、荒谬。”

老爷子激动得唾沫飞溅,江安义不动声色地往后躲了躲,心想,昨天你老夫子还让我退让为上、以和为贵,怎么一说到钱就换了副说法。

方仕书走到公案后,用手推着江安义道:“你起来,老夫要向杨祥亮写信,告诉他他儿子在会野府做的好事,让他把搜刮的财物送回来。”

江安义起身让座,方仕书毫不客气地坐在椅子上奋笔疾书,江安义站在一旁磨墨细观,“……会野府内有如蝇逐臭肉,向令郎赠送宅院、美女,金银财物更是多达十万数……杨侯爷你深受皇恩,汝子如此作为令尔家门蒙羞,有损天子识人之明……”

江安义看得大汗淋漓,方仕书这做法不亚于指着杨祥亮的鼻子大骂他教子无方,纵子搜刮,辜负圣恩。杨祥亮是毅勇侯,安西大都督,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要知道六部尚书也才是正三品,除了太尉外,算得上是武将之冠了。方老爷子骂得痛快,要是惹恼了杨侯爷,后果不堪设想。

“方公,这封信言辞过激,还是委婉些吧。”江安义劝道。

方仕书抬头看了江安义一眼,冷哼道:“你惹怕死,站远些,方某不与为伍。”

江安义苦笑,这老头真是又硬又倔,不过这脾气自己喜欢。砚中墨研浓,江安义恭敬地把砚台推到方仕书顺手的地方,眼睛继续往信上看,“……看在往日的情份上……”

往日情份,方仕书与杨祥亮是旧识?看来还是交情不错的好友,难怪这封信写得毫不客气,江安义心头一动,瞄了一眼方仕书,这位老爷子口风够紧的,从来没有听他提取过与杨祥亮有交情,昨天自己发愁也不见他说一声,真人不露相,这位老爷子指不定还藏着什么好东西,自己可得拉紧他。

“……悬崖勒马,将收授的财物缴还,方可免去一场灾祸。方仕书敬告。”

见方仕书写完,江安义赶紧接过笔,在笔洗中将毛笔洗净挂好,试探地问道:“方公,你与杨侯爷是旧友?”

方仕书眼中露出缅怀之色,叹道:“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江安义连忙替方仕书斟满茶,双手捧着奉上,方仕书看着江安义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接过茶喝了一口,缓缓地道:“二十多年前,天子还是太子,杨祥亮是东宫兵曹,老夫则是东宫一名主事,与杨祥亮有过一段交往。那是杨忠武还是奶娃儿,老夫还抱过他,这小子怕是不记得了。后来杨祥亮前去安南都护府任职,老夫就任地方为官,一别近二十年,再也没有见过面,不想却因这奶娃儿要相争一番。”

方仕书不胜唏嘘,简短地说了几句便住口不谈,江安义虽然想从方仕书嘴中多听一些内幕,但方老爷子意兴阑珊,站起身来叮嘱道:“安义,老夫与你相处两载,对你的为人是了解的,你拳拳为国爱民之心不在老夫之下,更难得的是有想法能办事,实是化州百姓之福,将来或许是天下百姓之福。此次杨忠武有意为难,尚不知是否是安西都护府所为,老夫本想让你暂且退让,现在想来是老夫想岔了。是非对错不容退让,安义只要你做的不错,老夫坚定地站在你这边。”

江安义已经知道方仕书来历不凡,刚才的几句话就知道此公是天子夹袋中的人物,别看官职仅是化州别驾,说不定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比杨祥亮还要高上几分。有这样一位前辈照看自己,江安义心中感激,恭恭敬敬地鞠躬道:“多谢方公美意。”

方仕书摆摆手,道:“我助你并非私心,不值相谢。信你让人寄出,府中还有事,我先走了。”

送走方仕书,江安义叫来小吏,把信装进公文袋,盖上刺史官印,交给小吏吩咐他尽快寄出。小吏拿信前去驿站寄信,江安义和方仕书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这封信是方仕书所写,盖的却是刺史的大印,所以当这封信寄送到安西大都督杨祥亮的手中时,却生出了波折。

官府的公文通过驿站寄送,像这种寻常的公文是二百里一天的速度,信从会野府到达武阳府仅仅花了三天时间,这个时候杨忠武的队伍离武阳城还有一百多里的路程。

杨祥亮撕开信,起先以为是江安义禀报都护府驻址建设情况,不料满纸都是痛骂之言。杨祥亮气得重重地一拍桌子,腾地站起身,抽出腰前佩剑,要将那封信砍成碎末。

手握在冰冷的剑柄上,杨祥亮的心冷静下来,这封信的语气不像是江安义的,重新拿起信,翻到最后一页,最后写着“方仕书敬告”五个字。杨祥亮哈哈大笑,笑骂道:“原来是这个‘方脑壳’。武儿这次去化州,我一下子忘记交待让他经过会野府时去拜望,这个‘方脑壳’挑理了,想是记恨当年新买的儒衫刚穿上就被武儿一泡尿淋得透湿。哈哈哈,这个‘方脑壳’,在化州做别驾,也不知道来看看我。”

杨祥亮将剑归鞘,重新坐回椅里,翘起二郎腿笑吟吟地重新再看信,越看眉头越紧,心中暗思,看这信不像是在开玩笑,莫非武儿真的在会野府大肆搜刮,弄得乌烟瘴气,连龙卫都惊动了?

“来人”,杨祥亮吼道。帅堂外两名旗牌抢身进来,拱手道:“伺侯大帅。”

“杨忠武可曾归来?”

两名旗牌互望一眼,左首之人禀道:“尚未。”

“可知何时归来?”

“不知。”

杨祥亮一皱眉,这次派武儿前去化州查看驻军地址,按说五天前就该回返了,莫不是真的在会野府置了宅子、养了女人?

两天后,杨忠武的车队出现在武阳府的东门。还未入东门,一哨人马就迎了过来,杨忠武认识带队的刘旗牌,笑道:“刘旗牌,这是要去干什么?”

刘旗牌在杨忠武前勒住马,道:“少帅,奉大帅之命护送你回帅府。”

“父帅这是搞什么明堂,这两步路还专门派你来接我。”杨忠武笑嬉嬉地道:“晚上我请刘哥到会喜楼喝酒,这次我从化州带回了几坛好酒来,叫上哥几个一醉方休。”

刘旗牌面露苦色,冲着杨忠武挤了挤眼睛,道:“大帅有令,不准耽搁,少帅您请吧。”

杨忠武这才发觉自己这二十多人被那哨人马围在中间,像是押送般向安西都护府的帅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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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七章怨隙暗生

变臣正文正文第五百三十七章怨隙暗生安西大都护府和郑国的官衙一样,前面是帅府后面是私宅,杨怀武的车队刘旗牌直接护送进了后宅。

杨怀武看到父帅黑着脸,面无表情地站在过廊的台阶上,弟弟杨怀忠憨憨的脸上露着焦急,挤眉弄眼地想告诉自己什么。杨怀武心知不好,看父亲的样子是真生气了,自己在会野府的事让父帅知道了。

急抢两步,杨怀武按军中规矩单膝跪倒,高声禀道:“孩儿见过父帅。”

沉默,压抑的沉默,杨怀武低着头,不敢抬起,浑身觉得刺痒,热汗直流,片刻功夫脸上流下的汗水将面前的青砖润湿。

“把马车打开,东西搬下来。”杨祥亮下令道。亲卫们上前掀起车帘,清儿和四名丫头吓得尖叫起来。清儿娇呼道:“公子,公子。”

杨怀武哪敢答应,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还真的有女人。”杨祥亮冷冷地道:“把她们赶到廊下。”

声音有如闷雷从杨怀武的心头滚过,吓得他头恨不得低到地上,跪着的那条腿有些发抖,竭力地支撑着身子。

亲卫将清儿等人引至左侧廊下,开始从马车上卸东西。五辆大车,箱笼数十个,满满当当地摆放在院中。

“打开”,杨祥亮走下台阶,查看箱中的东西:金晃晃明灿灿是金银,明闪闪亮晶晶是珠宝,还有古玩字画,名贵香料、大块织毯、西域器皿、美酒特产,在阳光下耀动人心。

“好、好、好,我杨祥亮生的好儿子,出门一趟给家里揽回来万贯家财,就差把老子送进天牢里换钱了。”杨祥亮气急反笑,抬腿踢向杨怀武。

杨怀武原本就双腿打颤,被一腿蹬滚出一溜远去,碰到台阶才停住。不敢起身,双膝跪地求恳道:“父帅息怒,孩儿知错了,愿受军法责罚。”

“仓啷”一声,杨祥亮拔出宝剑,怒吼道:“我杀了你这个孽子。”

旁边的将士连忙上前拦住大帅,拉腰抱手不让他上前。杨怀忠跪在地上抱住杨祥亮的双腿哭求道:“父帅,大哥一时糊涂,念在大哥跟随你征战十余年,风风雨雨,你就饶了他吧。母亲要是知道您要杀大哥,该多伤心啊。父帅,您饶了哥哥吧,鸣鸣鸣。”

听儿子提到身在林阳县家中的老妻,杨祥亮颓然松手,让亲卫把剑夺走。杨祥亮双眼紧闭,虎目之中滴落泪珠。

片刻之后,杨祥亮恢复了平静,轻轻踢开杨怀忠,站上台阶,冷冷地下令道:“杨怀武收授财物,乱我军纪,依律重责四十军棍。”

这个处罚在大家接受的范围之内,众人不敢违逆,恭身应诺道:“遵令。”

有人拉起杨怀武,押着他去挨军棍,杨怀忠想偷偷溜出去照看,被杨祥亮喝住。杨祥亮嫌恶地看了一眼抖抖瑟瑟的清儿等人,吩咐道:“把这几个女人弄回车,还有这些东西统统给我装回车里。刘兴堂,你带二十个人,把这五辆车原封不动地送去化州会野府,交给江刺史,只说原物奉还,其他什么也不说。”

刘旗牌领命,将清儿几人送回车中,东西装好,押运着重返化州。可怜清儿姑娘以为从今往后可以

享受荣华福贵,结果连一口水也没有喝就又被送了回去。珠泪涟涟,暗道命苦,可惜身如浮萍,命不由己,奈何奈何。

杨祥亮回到自己的帅堂,取出方仕书的信再三细看,心中渐生不快,方仕书与自己是好友,就算多年没见面,还是有书信往来,这份情谊经久弥醇。武儿在会野府做下错事,你身为长辈,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我俩几十年的交情,你私下写信给我,我自会处置得妥当,既全了朋友间的情意又能让武儿接受教训,岂不两全其美,无论哪一种我杨祥亮都会感激你。

目光落在公文的封皮上,红色的官印赫然醒目,杨祥亮心中烦恶,方仕书你在官场多年,难道不知道一纸入公门,九牛拉不回,你这样做分明是想断送武儿的前程,是在抽我杨祥亮的脸啊。

紧捏着手中几张信纸,杨祥亮发出阵阵令人胆寒的森笑。方仕书将武儿在会野府收授财物的事用公文的方式告诉我,分明是想和江安义一起向我施压,迫我将来移镇化州不插手地方事务,江安义、方仕书,我杨祥亮岂是随便让人拿捏之人,原本我并无意插手化州政务,但你们欺人太甚,杨某如果一味退让,怕是反要被你们视做“缩头乌龟”。

这封原本应该用私信方式寄出的信,因为一时大意,惹得杨祥亮必生怨恨,化州从此多事。

恨恨地将方仕书的信丢开,杨祥亮取过纸,开始写请罪信,向天子言明事情经过以及自己的处治结果,请天子处罚。杨祥亮知道天子看在自己的情面上对武儿不会加以处罚,甚至会温言抚慰,可是自己与天子间的情份便又淡薄了些,等到情份用尽,也便是自己该让位的时候了,朱质朴就是先例。

这封信实在难写,地上丢了一堆废纸,信仍旧没有写完,不知不觉天已经暗了下去。杨怀忠走进帅堂道:“父帅,该吃晚饭了。”

杨祥亮抬起头,这才发觉天色昏暗,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问道:“你大哥怎样了?”

杨祥亮治军极严,手下人并不因杨怀武是少帅而徇私情,四十军棍下去杨怀武皮开肉绽,趴在床上动弹不得。

杨怀忠略带报怨地道:“父帅,大哥时醒时昏,军医替他涂了金创药,我过来的时候他还没有醒。”

打在儿身疼在爹心,杨祥亮表面上冷漠无情,其实内心对两个儿子都十分怜惜。特别是杨怀武为人机灵,武艺高强,数次随他历险,差点性命不保,杨祥亮对他寄以厚望,所以对方仕书的做法感到分外恼怒。

站起身,杨祥亮往后宅走去。两个儿子都已成家,家室都在林阳县并未随军,后宅只住着父子三人和一些亲兵。军中寒苦,不少将领会在当地养女人,杨祥亮听闻杨怀武在外面也养了女人,但只要不带回家来,不影响军务,他只当不知晓。

走到杨怀武的屋门口,浓烈的药味呛入鼻中,屋内一片昏暗,一个老兵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打着嗑睡。杨怀忠先进屋中点亮蜡烛,那老兵惊觉,杨祥亮懒得理会,挥手让他退下。紗帐内,杨怀武昏昏沉沉地趴在床上,穿着宽松的绸裤,屁股和大腿上渗出道道血痕。

“大哥,大

哥”,杨怀忠轻声唤道。杨怀武睁开眼睛,正看见父亲那张黑脸,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牵动伤处,呻吟出声。

“为父知道你的身子骨硬,四十军棍伤不了你,不要做出这副狗熊样来。”杨祥亮喝骂道。

杨怀武心中一宽,父帅的口气虽然严厉,但怒气已经消了,应了声“是”,支撑着想坐起身来。杨祥亮让次子扶着他侧卧好,用床上的棉被小心地塞好,然后道:“你把去化州的情形原原本本地说与我听,不要有半句遗漏。”

杨怀武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把到化州的经过讲述了一遍,从看驻地,到威远镖局求援,栖远楼暗争,会野府收礼,被龙卫所惊回归,最后杨怀武问道:“父帅,可是龙卫前来告状,孩儿行事不谨,替父帅惹麻烦了。”

杨祥亮嘿嘿冷笑道:“枉你自许聪明,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龙卫虽然厉害,却不会来轻易开罪为父。”

“什么?不是龙卫,难道是江安义,他敢暗中使坏,老子宰了他。”杨怀武恶狠狠地道。

“以后这样的蠢话不要再让我听到”,杨祥亮直起身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江安义是朝庭四品大员,除了天子谁能说杀就杀。当年他清仗田亩时只不过是个礼部员外郎,十大世家能拿他怎样?黄沙关他替胡简正出头,苗铁山落了个灰头土脸,你算什么东西,敢轻言对付江安义?不是为父看不起你,就是将你两人放在校场上一决生死,我怕回不来的多半是你。”

杨祥亮的话像盆冷水浇在杨怀武的头上,透心凉,凉出几分自省来。一直以来自己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安义,以为江安义要像并州的大小官员般倚仗安西都护府的鼻息,今时不同往日,都护府已经失去了对地方政务的管轄权。

“孩儿知错”,杨怀武这点不错,知错能承认,“孩儿肆意妄为让父帅为难了,那些财物孩子立刻让人送还。”

杨祥亮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孺子可教,拿得起放得下。杨怀忠在旁边接口道:“父帅已经让刘旗牌把人和东西都送回去了。”

杨怀武忐忑地问道:“威远镖局的那份干股怎么处置?”

“桌面下的东西怕什么?”杨祥亮道:“江安义不是还送给皇后和太子香水的干股吗?只要不拿到桌面上来,谁敢说三道四。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以后你尽量不要再与威远镖局的人接触,派个信得过的人去打交道,明白?”

杨怀武点头,有些担心地道:“威远镖局花了银子,肯定要和振远镖局争一争,咱们如何相帮?”

“所以为父常说你志大才疏,这等小事随便找个借口就行了。就以安西都护府的名义下个公文,就说移镇期间需要运送物资,委给威远镖局便是,名正言顺地让威远镖局与安西都护府挂上钩。至于威远镖局如何行事,那就看他自己了,咱们坐山观虎斗,必要时帮老虎一把还是杀了老虎,刀把握在手中,心意随己。”

杨怀武心悦诚服,笑道:“还是父帅考虑的周到,孩子受教了。”

杨祥亮见儿子解开心结,起身道:“你好好养伤,一切有为父替你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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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八章猎兽猎国

变臣正文第五百三十八章猎兽猎国碧空如洗,雪山银妆,草原苍茫,鲜花如锦,五月是戎弥国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猎兽节便在这个月举行。今年猎兽节定在五月末的最后几天,猎场设在王都三百里外的锡伦次草原,这里是戎弥国有名的牧场,三条河流在此纵横交错,滋养着方圆数百里的生灵。

猎兽节并没有太多的约束,愿意参加节庆的人可以自带马匹弓箭从四面八方赶来,草场上有黄羊、牦牛、马鹿、野马、松鸡、野兔等动物,还有黑熊、猎豹、狼、狮虎等猛兽。

能够猎杀猛兽的勇士可以在节庆结束前两天赶到王帐所在,向戎弥王敬献自己的猎物,参与勇士资格的争夺。每年会有百名勇士被大王选中,加入到王庭亲卫队,成为耀眼的铜刀武士。

猎兽节已经进行了三天,六十六岁的戎弥王虎敢骑在追风宝马上,白须随风飘舞,威猛不减当年。四大亲军飞虎、飞彪、飞狮、飞鹰布成罗网,驱赶着猎物从他马前奔过。虎敢手持弓箭,望着那些驰过的黄羊、野兔不为所动,身后的亲卫见他一箭不发,只得按捺住兴头,耐心等待王上射出第一箭。

里许外传来熊的嘶吼声,虎敢策马向出声处驰去,身后的众人赶紧跟上,黑熊发威,众兽避匿,千万不能让黑熊伤了大王。跑出不远就能看到一只黑熊站在坡下,背上插着几只箭,看样子是受了伤。

金护将军鞬乐达催马赶上虎敢,高声道:“大王,受伤的熊更为凶猛,让臣去料理掉它。”鞬乐达是勇士出身,二十三年前的猎兽节上他手搏雄狮,被虎敢选为亲卫,后来随着虎敢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逐渐晋升为十大金护之一,对于虎敢忠心不二。

虎敢笑道:“鞬乐达,你是不是觉得本王老了,拉不动弓射不出箭了。退开,让你看看本王雄风尤在。”

鞬乐达不敢再劝,却不放心虎敢一个人猎熊,催马从侧旁向黑熊驰去,嘴中发出大声的吆喝吸引黑熊的注意。黑熊果然被鞬乐达惊动,看到逐渐接近的鞬乐达,人立而起,挥舞着巨大的熊掌准备拍向鞬乐达的马头。

黑熊人立而起,胸前的要害显露出来,虎敢生平杀过上百只黑熊,知道黑熊胸前的白斑是要害所在,弯弓搭箭,一箭射向黑熊。箭精准地从白斑中穿入,刺破黑熊的心脏,黑熊发出一声惊天痛吼,向着虎敢扑来。鞬乐达从旁边掠过,单掌在箭尾上一拍,将露在外面的箭杆拍入黑熊的体内,黑熊重重地倒在地上。

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大王万岁、大王万岁”的呼声响彻云天,惊得鸟儿拼命地逃窜,虎敢志得意满地高高举起手中金背弓,向着四方将士展露着自己的威猛。

号角呜鸣,马蹄声急,箭只在空中交织成网,向着四散奔逃的野兽落去,鲜血洒落在草原,野蛮彰显着武勇,这一场血与肉的盛宴,是对天地自然的祭祀。

傍晚,喧嚣了一天的草原逐渐安静下来。霞光染红了天边,无数堆篝火燃起,与天边的红霞相连,幽扬的琴声在天地间响起,欢声笑语响遍整个草原。

无数顶帐蓬绕呼胡列湖扎下,虎敢的王帐设在西山背风处。营帐四周看守森严,无数哨塔监视着草原上的风吹草动,一队队侦骑穿梭

往来,护卫着王庭的安全。

王帐内灯火通明,帐蓬正中两名勇士正在摔跤斗胜,居中而坐的戎弥王虎敢笑容满面地举着酒杯向臣下劝酒,帐蓬内一片欢声笑语。

虎敢座位的左右各斜放着一张桌几,那是大王子虎锐和二王子虎利的位置。前次大王子虎锐组织联军入侵莎宿,被逐了出来,折损了数千人马不说,原本的属国莎宿和羌兰转奉休梨国为宗主,而尉车和居须两国被休梨、田韦、温姑等国趁火打劫,虽经戎弥国调停,却各自割让了两个县,元气大伤,嘴上不敢说,心中对宗主国很是报怨。

等联军统帅卑俟斯率军回归,虎锐立刻自请罪过,请国主虎敢处罚。其实这次入侵莎宿是国主的意思,虎锐这样做是为了保全虎敢的面子,心知肚明虎敢不会给他什么处罚,顶多在众臣面前做做样子。

果不出他所料,虎敢大发雷霆,板子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罚了他二千两银子用于抚恤伤亡,追回百名护卫了事。二王子派系的人见虎锐的处罚这么轻,纷纷上言要求放出被囚在家的二王子,侧王妃也在虎敢面前哭求,虎敢心一软,二王子虎利便又出现在朝堂之上。经过上次教训,虎利少了几分轻狂,行事变得蹈规循矩起来,看到虎敢的眼中很是欣慰,但在虎锐的看来却是其心可诛了。

征讨莎宿失利,戎弥国的声望下跌,原本戎弥国在五雄中处于魁首位置,现在休梨和勒离各怀心思,属国阳奉阴违,戎弥国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虎敢知道,要挽回声望,唯有一战,彰显戎弥强大的战力,才能威慑盟国,镇住属国,这一战的对象自然是郑国。

虎敢让亲信在朝会上透露出东征的意思,结果遭到以大相为首的文臣一致反对。大相丘林打痛心疾首地道,新近接连遭受两次大败,物资储备消耗一空,如果要再发动东征,一旦失利,恐怕动摇国本,得不偿失,率领一大批文臣冒死进谏,劝阻虎敢收回东征之意。

丘林打等人的担心不无道理,斯多绿洲的丢失和北侵莎宿的失败在国内引发震动,军心民心不定,两次战争失利丢失了大量的储备物资,戎弥又给了尉车和居须一些财物安抚他们,身为大相自然感觉财力捉襟见肘。

但身为国主,虎敢看到了更为深远的危机,用郑语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戎弥国数十年来行事强硬,树立不少敌手,戎弥国强盛时看不出来,而此次受挫,各种不好的矛头就相继冒出。如果按照大相徐徐图之的做法,对手根本不会给戎弥国休养恢复的时间,此消彼长之下,戎弥国的情形只会越来越艰难。他已经接到谍报,郑国在兴建化州兴建安西都护府的兵营,等到安西都护府的大军驻扎到化州,什么机会都失去了,所以虎敢铁了心要在安西都护府移镇化州之前再次入侵郑国。

精心煨制的熊掌端了上来,虎敢命侍从将熊掌划成小块,每张桌子都端上一点让大伙尝尝。虎利和虎锐带头跪下,高声颂道:“愿大王体泰安康,雄风不减当年。”

虎敢端着酒杯起身道:“本王今日射熊,箭只射入半尺,还要鞬乐达补,嘿嘿,当年本王可以箭透熊躯,如今老了。不知明年今日,本王还能不能张得开弓,射得动

熊,恐怕以后请不了诸位臣工吃熊掌了。”

手捧颔下白须,虎敢无限感叹。虎利笑道:“父王说的什么话,儿臣还等着父王带着我们去平定四方呢。”

众臣轰然应和。

虎敢看着跪伏在地的众臣,高声问道:“诸位此言当真?”

话说到这个地步,谁也不敢说咱只是说说而已,逗您开心呢。大相丘打林暗道不妙,但也只能随着众人道:“绝无虚言。”

“好,万众一心,众志成城。诸位臣工有进取之心,本王又何惜老迈之躯,郑国化州有如美味熊掌,本王本王愿为诸公再射猛熊。来来,共饮此杯。”在虎敢兴奋的呼声中,众人一饮而尽。

欢宴之后,王帐内留下两位王子和几位重臣,丘打林苦着脸,国主既然已经决意东征,身为大相不能不全力支持。虎敢看了一眼比他小三岁的大相,这小子头发和胡须居然还有一半是黑的,保养的不错。他对丘打林十分信任,这位任大相十六年,兢兢业业一心为国,虽然有时政见与自己相左,但却出于公心,最难得的是自己决定后的事无论事前怎么反对都会竭力去完成。

“丘打林,这回该多愁白你几根头发了。”虎敢打趣道,吩咐侍者道:“把从郑国购来的青雾茶沏上,让大相解解闷气。”

丘打林苦笑道:“大王既知臣气闷,何不另请高明。”

“本王信得过你。”虎敢一挥手,示意丘打林不必再劝,道:“此次东征不容更改,大相做好你的本份就是。”

茶端了上来,冒着清香,喝在丘打林的嘴中却透出浓浓的苦涩。

“此次用兵速战速决,主要是针对郑国的屯田一带,主要目的是夺取屯粮、掳掠百姓、捣毁建筑,如果顺利的话将郑国安西都护府的军营驻址焚毁,打击郑国人的信心。”虎敢指着铺在桌上的地图向众人介绍着东进的目的。

丘打林听虎敢介绍不是大举入侵而是以掠夺物资为目的,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他调度物资就轻松了许多。西域对郑国的作战向来都是以战养战,听说郑国的屯田今年又要大丰收,如能顺利夺下屯仓,把粮食运回,足够戎弥国数年积蓄。

一直商谈到半夜,众人议定大概的步骤,明天开始,虎敢打算借猎兽节的机会补充兵源,虎利抢着把这件事揽下。看着兴高采烈的弟弟,虎锐灵机一动,道:“父王,儿臣听说元天教的客卿在郑国境内招揽了不少人手,何不让他们里应外合,这样能尽快破关,省得被阻在关外时间长了郑国的援兵到来,于战事不利。”

虎利与元天教的人走得很近,虎锐提议让元天教人从郑国内部动手,大战一起必然损耗元天教的人手,削弱虎利的助力,如果元天教真能打开关门,他是出谋之人,功劳也少不了。

“不错,元天教也该出点力了。”虎敢想了想道:“利儿,你去对刘客卿说,只要元天教能在大军到来之时顺利打开井门关,此战无论胜负,我戎弥国都会把垣猗县交给他自治。”

垣猗县位处戎弥国的东面,百余年来被科索多沙漠侵袭,变成仅剩下三百余户人家的荒县,虎敢把它许给元天教,倒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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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九章暗箭难防

五辆马车排在化州的府衙前,引得路过的行人指指点点。

刘旗牌看到红色的官服从府门中出来,知道这位年轻人就是化州刺史江安义,跳下马,抱拳禀手道:“末将安西都护府旗牌官,奉杨帅之命护送五辆马车转交江大人,请大人接收。”

说完,生怕江安义发问,刘旗牌跳上马,带着手下从原路返回并州。看到来人这副做派,江安义心生不祥的预感,让人把马车从角门拉进府衙,派人前去通知马别驾。

功夫不大,方仕书匆匆赶到,看到停在戒石坊下的五辆大车还有清儿几名女子,奇怪地问道:“江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方公,杨大帅把杨怀武带去的东西全部送回来了,送东西之人放下东西二话不话掉头就走了,也没有一个字的书信。”江安义心情沉重地道。

方仕书也愣了,他没有想到杨祥亮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江安义命人把清儿等女子叫进大堂,问道:“你们随杨少帅前往并州,见到些什么,听到些什么?”

清儿等女也是一头雾水,随着杨少帅前往并州还好,一路吃住舒适,可是到了地头,连杯水都没喝上,又被塞回马车中送了回来。回来这一路算是吃尽了苦头,一个个蓬头垢面,花容憔悴。见刺史发问,便把在帅府中见到杨大帅发作杨怀武,吩咐将东西送还的经过说了一遍。

江安义让人把清儿等人先安排住进驿馆。方仕书叹道:“杨祥亮这是在甩脸子,他责打儿子送回东西,就是要把杨怀武在会野府的事情撕掳开。安义,这个杨祥亮已经不是当年我认识的‘杨铁胆’了,你要加点小心。”

“方公放心,兵来将挡就是。”江安义满不在乎地道。他想尽量避免与杨祥亮发生冲突,但并不代表他怕事,这些年风风雨雨锻练人,江安义已能笑看风雨了。

三天后,安西都护府的一纸公文送到化州府衙,声明委托威远镖局负责安西都护府的物资运送事宜。江安义暗道,安西都护府的反击来了,安西都护府十六万大军,运送物资还需一个镖局帮忙,真是可笑,杨大帅这分明是在替儿子揩屁股。

吴英杰临回德州前在栖仙楼中请他吃饭,对威远镖局的事很是担心,江安义安慰他只管放心做生意,只要遵纪守法,没人敢拿振威镖局如何。江安义向吴英杰提到,化州需要大量的劳工,让振威镖局帮着顺道护送,将来化州发展起来,会有许多人来化州玩耍观光,镖局不妨着手车马行的生意,运人运货虽是薄利,但胜在量多。

江安义特意介绍了百工科改良的大车,车厢加长,底部六轮,一次可以运送二十人,中间还能放货物,要用双马之力才能驱动。这样的车要在平整的官道上行驶,化州境内的道路多数平整加宽,适合这种马车行动。吴英杰心知这是江刺史在替镖局另找一条路子,眼下镖局的生意清淡了不少,让徐安虎不妨先按江刺史所说安

排人手试试。

期待中的碰撞没有到来,会野府表面上恢复了平静,街道上多了不少青衫的文士,摇着折扇旁若无人。各种诗会、酒会多了起来,会野府四周的山水总能看到香车宝马、长衫飘带,金教授以府学的名义组织两次集会,济民书院自然不甘其后,这一段时间文风荡荡,很出了些脍炙人口的诗词,很有几个才俊让士林睹目。

江安义没有去参加这些文人聚会,他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安西都护府军营的修建上,物资的调运、人手的招集、银两的筹措,让他一天忙到晚。江安义知道知道杨怀武的事情没完,看杨大帅的态度指定要替儿子找回场子,最好的借口就是军营。

瓜果开始飘香,蜜水果的制造开始了,整个化州变得忙碌充实起来。安西都护府军镇的营建需要大量的劳力,农工像潮水般地从附近几个州涌入,惹得不少化州人酸味大发,肥水流进了外人田,可惜分不出几个身子来,要不然四十文一天还包吃喝的工价绝不能放过。

农人忙得脚不粘地,公子哥儿摇着扇子吟风品茶逍遥自在,两相对比下来让不少农人暗下决心,老子就算再苦再累也要让儿子孙子读书,将来也像这些公子哥儿般,不用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

军镇修建进程三天一次报送到府衙,这日的呈报让江安义大吃一惊,军镇修建营寨的木头仅够支撑十天。兴建十六万将士的营寨,需要的物资无数,仅靠化州一地的资源肯定不够。拿木料来说,朝庭命并州、齐州、姜州、娄州、方州五个树木繁盛之地每年各出三千方木材,木材通过水运至武阳府,再由武阳府运至玛台县驻址。

呈文中说五月黑水河、润水等河水暴涨,木材无法如期运至武阳府,安西都护府要军镇监作司想办法先行解决,绝不能耽误工期,否则军法从事。督办此事的程子禾在同时送来的私信中大骂杨祥亮以势压人,恳请江安义千万帮他渡过难关。

从这份呈文中江安义感觉到杨祥亮满满的恶意,军镇不能如期完成,大军不能按时移镇,虽然首当其冲的是监作司的官员,但他身为化州刺史,失职之罪是免不了的,如果在这期间又发生西域入侵,那自己越发罪责难逃,杨祥亮甚至可以行军令斩了自己。

让人请来方仕书,把呈文让他看过,方仕书愤然道:“天灾岂是人力所能改变,杨祥亮这是有意打击报复,此人心思慎密,安义不可不防。”

江安义倒是知道一个地方有木头,大北田沟的山庄还没有开工,储存了近万方木料,实在不行就先拉过去应急。余师的信江安义拿给郭怀理看过,郭怀理也认为小心使得万年船,眼下化州刚刚起步,不妨等上一两年,只要江安义能坐稳,发财的机会有的是。

跟郭怀理一商议,郭怀理同意先将木头运去支援军镇建设,这让方仕书对这位一身铜臭味的胖子好感大增,着实夸赞了几句。江安义有些不放心

军镇的建设,决定亲自押运木头前去看看,省得杨祥亮又冒出什么主意来,顺道把华司马换回来歇几天,这位司马大人连续两个多月都驻在营地,着实辛苦。

这次去军镇,江安义把匠工绘制的“香雪居”构造图带上,想着抽空让工部的大匠看看,“香雪居”一时动不了工,不妨先在前期设计上多花点心思。

刺史大人在不在府衙,对于多数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忙碌的依旧忙碌,清闲的仍然清闲,该要发生总要发生。

会野府南苍柱山金霞洞,近一年的时间,这里已经搭建起简陋的朝元观,观前空场上,观主丹元子面向朝阳,调息吐纳,他的身后坐着二十多个俗家人,闭着双眼跟着打坐。

丹元子当初在苍柱山下施药救人,引得秦子炎关注,那些前来打探的龙卫哪瞒得过丹元子和杨思齐的目光。为了怕赵良铁等人被龙卫发现,丹元子索性就在金霞洞中住了下来。

随着救治的人越来越多,丹元子的名气也越来越大,不少有钱的乡绅专程前来探看,讨教长生之道。丹元子顺势传授打坐养气之法,收些俗家弟子,而那些弟子有时免不了要就近住下,受不了山中的简陋,纷纷慷慨解囊,丹元子半推半就,不到半年功夫,金霞洞前便有了这座简陋的朝元观。

杨思齐在官府露过面,不好在观中出入,丹元子让他住进赵良铁等人的小村中,顺便教习这些人的武艺,招揽失散的旧部,如今那个二十余户人家的小村落已经有近三百人,等待着起事的机会。

隔几天杨思齐便会来一趟朝元观,互通消息。观中有龙卫的耳目,灶下烧火的简伯和常来练气养生的秦员外都是龙卫的暗探,所以杨思齐来的时候都在半夜。

金霞洞暗中被丹元子打通,有条秘道与后山相通,杨思齐可以直接能入得洞来。洞中干爽,一点都不气闷,丹元子正盘膝坐在石床上,修为到了他这个地步已经寒署不侵。

杨思齐躬身行了一礼,问候几句,从怀中把刘子维寄来的信递了过去。看完信,丹元子并没有多少喜色,沉吟片刻道:“国破家亡近六十年,剩下我们这些孤魂野鬼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垣猗县就算给了我们,又能翻出多大的风浪。”

听丹元子语气颓废,杨思齐正色劝道:“前路虽难,我辈薪火相传,终能重兴大齐。老叔是指路明灯,大教正需倚重,怎可语出颓然。”

“我累了,这些天在朝元观静心修行,知道自己羽化之期将近。”丹元子淡淡地道:“七月初七未时取井门关,你带着赵良铁等人下山去吧。七月初七是道德腊日,我会在观中设醮祭天,吸引住龙卫的目光。过后,我会取道返还端州,生于斯,死于斯,叶落归根。大教兴衰就托付给你们了。”

夜风呼啸,寒意陡生。杨思齐看着白发苍苍的丹元子,心中一片茫然,第一次对前路产生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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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北漠征战(一)

变臣正文第五百四十章北漠征战化州进贡的第一批蜜水果被送到了塞外军营--百胜关千里外,北伐郑军在此休整三天了。

金銮帐,天子石方真端坐在椅中。随军出征已经两个月了,他目光变得深遂,脸庞如同被雕磨过,变得棱角分明起来,多了些许肃杀之气。刘维国随从帐外进来,手中端着天子喜欢的梨水果,轻轻地放在桌案上。

“朕不是让你把蜜水果都分给将士们吗?”石方真手里拿着太子的信看着,有些不快地道。

刘维国心想,一共才二百罐蜜水果,十八万将士一人能分到几滴,嘴中笑应道:“奴才已经给各大营送去了些,留下了几罐给您润润喉,这北边的风大,您的嗓子总咳,要是被娘娘知道了一定要责备奴才没有照顾好您。”

边说刘维国边有些哽咽起来,这两个月万岁受了多大的苦,都瘦得不成模样了。石方真不想听刘维国的碎碎念,端起碗将蜜糖水一饮而尽,碗里的几块梨肉也扒拉进嘴,吃得干净。

真是香甜,石方真在心中感叹着。此次北伐他雄心勃勃,要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建立起与高祖比肩的功勋,一举解决掉北方千年来的忧患。大军向北进发时,石方真坚持不肯乘坐銮驾,跟着统兵的大帅申国公王克明一样骑马出征。可是三天下来,两条腿被马鞍磨得血肉模糊,根本迈不开步,不得不坐回銮驾中。看着骑在马背上,飒爽英姿的申国公,石方真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接着是吃饭,石方真坚持要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同吃一锅饭,他以为自己多年居于深宫少有骑马,这一点比不过申国公,但宫中吃食简陋,申国公花天酒地,这一点肯定是比不过自己。等到一团糊糊般的东西端到他的面前,饭和菜混煮在一起,那气味差点没让他当场呕了出来,强忍着吃了两口,粗粝得割喉咙。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陪吃的申国公等人,大伙全都大口吃得香甜,石方真终于清楚地认识到,他想要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怕又是美好的愿望。

坚持了几天,在刘维国的苦劝下,天子摆了酒宴赏赐众将,那些剩下的食材让天子吃起了小灶,石方真认清了形势,自己是在富贵中长大的天子,吃苦耐劳这种事情真不能跟高祖比,好在这些都是小节,只要能平定北漠,朕的功业便不输于高祖,甚至不输于千百年来的任何一个帝王。

郑军兵分三路深入北漠,左路是安北大都督苗铁山,右路是原安南大都督齐新文,两路各率五万人马,与中军八万兵马相隔十余里,齐头推进,每日三次互相联络,统一进程,互相呼应。北漠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原本就没有什么路,倒也方便大军行进。

兵进千里,遭遇的战斗却屈指可数,北漠部落多数在大军到来前就闻风而逃,有些不及逃走的小部落被大军兜住,看到漫山遍野的大军,也不用交战,这些千余人的小部落直接投降。

石方真兴致勃勃地接见那些投降的部落首领

,摆出天朝君王的威仪,那些小部落首领看到全副的銮仗,以为到了天国之中,既惊又喜。石方真很喜欢这些人眼花缭乱、手足无措的样子,这让他的虚荣心得到大大地满足。

等那些部落首领在太监的吆喝下乱糟糟地叩头后,石方真过完天朝皇帝瘾,顺手分封官位、土地,送出财物,让那些投降的小部落彻底蒙圈。分明是打败了生死操于人手,怎么转眼又给了这么多好东西,光滑的丝绸、白亮如玉的瓷器、上好的茶叶,以前在郑国的商人那里见到过,可是这东西贵比黄金,不是小部落置办得起的,只能过过眼瘾。如今一头羊的代价都不用付,就白得了这么多好东西,怎不让部落首领感恩戴德,一个个发誓效忠。

这些部落的首领不傻,草原上有句俗话,有水草的地方就有牛羊,郑人给的好处够多,尊郑人皇帝为天大汗能得到钱粮壮大部落,不用担心被大部落吞并,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只要钱粮给得足,这些投靠的小部落自愿成为郑军的耳目,引领着郑军向王庭迈进。

随着郑军深入草原,郑国大军与北漠的大部落终于有了几次像样的交战,草原部落来去如风,郑军坚如磐石,两军对阵有如浪卷礁石,不是浪花被礁石击碎,就是礁石被浪花淹没。此次北伐郑国准备良久,专门训练过如何对付草原轻骑,在强弩利箭的笼罩下,那些北漠部落难以取胜,往往奔逃离开。

郑军马匹不多,十八万军马仅有四万骑军,这是因为郑国自产的马匹躯干瘦小只能拉运物资,军马要从北漠或西域买进,郑国控制着铁器、粮食卖给北方,同样西域和北漠对流向郑国的马匹控制得也很严,这四万骑军还是安北都护府和十六卫拼凑出来的。

骑军不足,便不敢长途追击,那些溃败的北漠部落得以逃脱,而借着马匹配的优势,北漠人不断地发起袭扰战、夜袭战、游击战,让郑军疲惫不堪,草原上缺少树木,难以扎起防御严密的大营,战线接长,国内转运的物资越发困难,二个月的时间耗费的银两已经超过千万。

申国公王克明的帅帐就在金銮殿的右侧半里处,刘维国派人送来十罐蜜水果。等来人离开,赵伟笑着拿起一罐揭去封盖,嘴对嘴喝了个痛快,等糖水喝完,伸手探进罐中捞取果肉塞入嘴中,毫不在意汁水淋漓地落在他的虬髯上,边吃边含糊地赞道:“真香,真甜。”,

王克明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用一枚金簪别着,白面黑须,面容肃穆,一身轻甲端坐在帅案后,微皱着眉头看着暗卫送来的谍报。谍报中禀报的是北漠王庭的情况,王庭在神女缇珠的统领下维持着表面上和平,但大王子昆波和二王子利漫的明争暗斗从未止歇,两人的手下每日都要暴发冲突,缇珠无奈之下,请法王旨意,让两人分居在王庭的东西,议事时才召两人相见。

北漠王庭,王克明眼中闪过锐意,此次北征如果能攻破北漠王庭,毁掉漠人

心中的神山弥山,便算是大功告成,失去了王庭和神山这个精神支柱,漠人定会陷入内乱,等新的大汗再次产生,至少可以为北境争取五十年的安宁。

放下手中谍报,王克明悄无声息叹了口气,郑军虽然深入北境千里,可是离王庭还有一千多里的路程,按这个速度,在九月天气变冷之前大军无法到达王庭。唉,要不是天子执意要御驾亲征,他便会以骑军为锋锐,一路以漠人部落为补给,直插向王庭所在。步军则分成万人队,由骁将率领,尽快赶至王庭会合,草原之上只要有向导,不用担心迷路。行军打仗,真不能有天子在,这有如芒刺在身,浑身都不舒服,这哪是打仗,分明是一场赔尽小心的游玩。

站起身望向身后屏风上的地图,谍报人员用生命在上面标注出万人以上的大部落和王庭所在,大军进击的路线是天子拟定的,沿途尽可以多地向北漠人展示郑朝的赫赫天威,这样的行军路线滞后了大军七八天的行程。

红旗标识着郑军所在,虽然占领北漠千里之深的地域,快顶得上小半个郑国,但广袤的草原缺少补给难以驻守,大军一退这些土地又得得回漠人手中。天子意图用漠人对付漠人,分封那些小部落的首领,把土地划归给他们,这个主意不错。不过这些部落首领多是贪图钱粮,等大军撤走,要不跟着南撤在靠近郑国的疆域内生活,要不干脆做墙头草,再次归于北漠的统属,能取到的作用不大。

“刚才那罐是香瓜,再来罐香梨的。大哥,你不尝尝鲜?”赵伟挑选着蜜水果,在罐底贴着标签,标明罐中的果类。王克明摇摇头,对于自己这个吃得饱睡得着的义弟真是羡慕,这个汉子只要有仗打比什么都开心。

赵伟选好蜜水果后递了过来,道:“大哥,你先喝几口,剩下的给我。”

王克明接过喝了几口蜜水,赵伟笑道:“果肉都沉在下面,大哥你晃晃罐子,把果肉摇上来吃几块,别光喝糖水。”

依言摇起果肉倒入口中,王克明吃了两块,将罐子递还给赵伟。赵伟嘟囔道:“大哥,这场仗打得就像光喝糖水了,一点肉都没吃到,没劲。”

连这个粗人都知道,要想真正平定北漠,就要大量地杀死漠人,将北漠的大部落打散,群狼无首,相互争斗,郑国才会安宁。北漠的人口约有四百来万,大大小小的部落如同洒在草地上的蘑菇般毫不显眼,王庭周围聚焦着百万人口,能上马打仗的约有三十万,最骁勇的附离军金狼、苍狼和黑狼三部都在其中。

从数目上北漠的轻骑占着优势,但王克明并不是很担心,一来漠人由大小部落组成,有如散沙,难以统帅,二来郑军在装备、器械上占着上风,为了对付草原轻骑,工部研发出了一种利器,只等此次战场建功。现在问题是,北漠的主要战力缩在王庭一带,要想个什么办法引蛇出洞,让漠人主动寻找郑军决战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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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北漠征战(二)

酉正,王克明起身前往金銮帐,天子每天晚上都会赐宴,与他、苗铁山、齐新文边吃边商谈军务。王克明赶到的时候,苗铁山和齐新文已经早到了一步,正在和天子说话,这两人都是天子的心腹,和天子说话没有普通臣子那种拘束,大帐内有说有笑。

“克明来了,摆膳吧,边吃边聊。”石方真吩咐道。行军在外,吃食不可能讲究,简单的一荤一素一汤,还有一碟沾酱,新烙的薄饼就大葱,没有酒,就在比起普通将士不知道好出多少。

吃饭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语”,苗铁山是方州人,煎饼卷大葱沾酱吃得那叫一个香甜。等两张饼下肚,苗铁山抹抹嘴道:“万岁,出来两个月才走出来一千来里地,照这个速度咱们可打不到漠人的王庭,北漠这鬼地方冷得快,九月就可能会下雪,中秋节前一定要回军,要不然将士们可受不住冻。”

出师不利回军是忌讳,苗铁山毫不在意地说出来,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天子希望武将们表现出忠勇和憨直。对于天子的御驾亲征,在座的三人是同一个心思,脱了裤子放屁还挂烂了裤裆,说不出的腻味、烦心。

齐新文丢了安南大都督的差使,好在他是太子府的老人,石方真小小地责备了几句便让他到镇北大营带兵,相比苗铁山的直言不讳,齐新文多了几分小心。见天子看向自己,齐新文丢开手中饼道:“万岁,我没来过北漠,不过听申国公和老苗都说这个地方冷得邪乎,这次出征咱们带的辎重可没有冬衣,不能不加小心。不过现在才是六月下旬,离中秋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再往前走走,要不然别说万岁您,十八万将士都有所不甘。”

不甘心,这句话说到了石方真的心槛上,准备了二十余年,国库为之一空,耗费了无数粮草和物资,就这样收伏了几个小部落回去,怎么向文武大臣和天下百姓交待。

看了看低着头喝汤的王克明,石方真沉声道:“申国公,你是三军统帅,你是什么看法?”

王克明心知肚明,自己虽然是三军统帅,跟这位天子还是表兄弟,但在天子的心目中还比不过苗铁山和齐新文。斟酌了一下,王克明开口道:“臣赞同苗大将军的说法,我军行进过慢,恐怕在天气变冷之前无法到达北漠王庭。”

不等王克明说完,石方真冷声道:“你是三军统帅,如何行军打仗是你的职责,大军行进速度过慢,你难辞其咎。”

王克明有苦说不出,心想要不是您老在军中,大军早就突至二千里了,说不定先锋都抵达北漠王庭边缘准备开战了。石方真继续道:“朕知道你有所顾忌,朕早就说过,只要留下二万人马护卫,你只管调兵遣将,放手去做。”

这话说的苗铁山都听不进去,留下二万人马护驾,要是让北漠人知道抄了老底,把天子捉了去,那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功高莫过护驾,哪怕寸功没有,也不能让天子担风险。

苗铁山和王克明曾并肩作战,战场上建立起的生死交情,见申国公尴尬,

笑着替他解围道:“万岁,末将可要替申国公报屈,您的安危可是重于一切,北漠逃不掉,今年平定不了来年再来,可您要是有一丁点儿闪失,臣等可就百死莫赎。申国公这样用兵已经是将万岁您置于险地,北漠与中原争雄千余年,臣还从未听说过哪位天子亲征千里之外。要是换了臣作统帅,顶多让您深入北漠六百里,入敌境六百里,降伏数十部落,这战绩已是前无古皇了,万岁您得留点功劳给后世子孙啊。”

“哈哈哈,你这个苗黑子,不会掉文就不要犯酸,什么前无古皇,把朕笑死了。”笑声中,王克明感激地看了一眼苗铁山,感谢兄弟解围啊。

帐外的侍卫进来禀报:“暗卫镇抚黄喜求见。”

“让他进来。”

帐帘撩起,一袭青衫走了进来。数月功夫,黄喜瘦得如同竹竿,脸色青白,两只眼睛却闪着针尖般地光芒。王克明、苗铁山和齐新文都冲黄喜点头示意,这位黄公公手下的暗卫,深入北漠打探情报,进军以来,已有百余名暗卫死在草原之上。

这位黄喜公公,跟随大军行进,每天休息不到三个时辰,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分析收集到的谍报上。去伪存真,谍报化为大军进击、前进、防御、突袭的依据,此次北伐,漠人的偷袭从未见效,大军的死伤率极低,这与暗卫人员的抛头颅洒热血分不开,作为暗卫的统领,黄喜赢得王克明等将领的尊敬。天子数次赏赐,特许他不用穿太监服饰,可着儒衫在御前行走。

“奴才见过万岁,见过诸位将军。”黄喜来到天子面前跪前,恭敬地磕头行礼。宫中公公算得上是天子奴仆,黄喜建立功勋让天子很有面子,石方真和颜悦色地道:“黄喜,还没吃饭吧,来人,赐膳,有事等吃过饭再说。”

刘维国羡慕地看着这位晚辈,连忙吩咐小太监再准备张桌子,小一辈的公公中能得天子赏识的黄喜算是第一人,黄喜才三十出头,可以预见二十年后后宫之中他将位高权重,超过自己和冯忠等人。

黄喜谢过,默默地吃饭,等天子等人吃饱,他便住了手。石方真看在眼里,对黄喜越发多了几分欣赏,守礼,有节,可堪大用。

等众人喝过茶,黄喜起身道:“奴才有重要军情禀报。”

刘维国让人把行军图支起,遣散帐中服侍之人,自己亲自把守在帐门前。身后黄喜尖利的声音响起:“奴才手下的暗卫探得,离我大军驻地西北三百里外乌额纳河两岸,有大量的漠人部落聚焦放牧……”

包括石方真在内,众人都站在行军图前,听黄喜指点着地图解说。乌额纳河是北漠境内第三长的河流,长约一千六百里,源于北漠西北处的雪山,支流多达十余条,是北漠重要的水草繁衍地。这个时候正是草原部落放牧的季节,逐水草而居是游牧民族的习性,北漠境内的大小河流旁都有部落聚居。

“乌额纳河这一段长约三百里的地方,聚焦着十多个大小部落,约有四十多万人口,牛羊百万余只。从旗号上分辨有

鹰头、牛角和飞雀,应该是以巴岱、萨蛮、乃仆三个部落为首。”

巴岱、萨蛮和乃仆都是北漠的大部落,各自拥有的部众都在十万以上,这三个部落在乌额纳河附近游牧,名义上归汗庭统管,其实除了节庆日向王庭奉上贡品外,并不参与王庭的议事。如果大汗发动战事,派人送信,部落派遣捍卫军和仆从军参战,根据出兵多少参与战利品的分配。乌施大汗死后,北漠处于分裂状态,这三个部落连象征性的贡物也懒得献上,更不用说听从王庭调遣。

郑军北伐,这三个部落自然清楚,原本打算向西移动,翻过贺牢山脉躲避这场战争。一路沿着河流边走边放牧,离贺牢山已经不远,贺牢山脉崎岖难行,数十万人赶着百万只牛羊要翻过山脉,是一场艰难的跋涉,更何况要翻越山脉,要事先准备牧草和应用的牲口,牛羊得不到充分的食物要掉膘,冬天就难过了。

十多个部落的首领聚在一起商议,众人的意见不一,萨蛮部的首领吉图建议打探清楚郑军的方向再说,郑军北上攻击王庭的话,与他们相距有近三百里的路程,他们根本不用担心。而且这些部落聚焦在一起,有战士十万,只要不是面对所有的郑军也可以一战。

打探的结果让他们放下心来,郑军行军的路线直指王庭,与他们相隔三百余里,估计对他们没有兴趣。不过贺牢山的决定让牧民欢心鼓舞,开始还不敢走远,聚在山脚处一起放牧。牛羊多,牧草不够吃,放牧的队伍向东、向南越走越远,逐渐分散出数百里方圆的距离,期间不断有小部落加入,带来的消息称郑军没有多少马匹,不会长途奔袭,这让部落的首领安下心来,放心大胆地在乌额纳河畔放牧。

黄喜介绍完情况后,往后退了几步,把行军图前的位置空给了天子和三位将领,他只是谍报头子,呈报情报是他的职责,如何作战是天子和几位将领的事。虽然他很想在天子面前表现一下,让天子看到自己还有运筹帷幄的能力,但曾经的过往告诉他,要在人前显盛背后要有足够的支撑,也许这样做会讨天子的欢心,但无疑会得罪别几位,在没有足够的权力前,做人做事还是谨守本份为好。

王克明等人指点着行军图讨论着,天子时不时地插上几句,黄喜不动声色地远离几步,轻轻地站在秉礼太监刘维国的身后,虽然天子没有让他离开,但有些事不是他应该听到的就应该自觉避开。

黄喜恭身轻声向刘维国问好,刘维国微笑地点点头,这个后辈机敏、谨慎、识礼,在宫中才能长久。自家在宫中四十余年,见过多少得宠之人,风光了几年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有像自家这样忠心、谨慎之人才能走到最后,黄喜显然也体会到了这层真意。

宫中有不少后辈,将来自己老了或许要靠黄公公来照看,不妨今日结下善缘,能提携的时候提携一番,将来也有照应。想到这里,刘维国轻声细语地与黄喜公公拉起了家常,帐外经过的众人看到,一老一少两名太监在帐前有如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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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北漠征战(三)

烛火已残,刘维国带着黄喜更换蜡烛,这些小事原本可以让小太监去做,但此时此刻,天子和重臣们在商议军国大事,能站在这里就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北伐的目标是漠人的王庭,但随着时间流逝,目标变得越来越遥远,再要往前要担心气候的变化、战线过长补给、撤退时容易陷入包围等诸多问题,帐中四人已经讨论了近一个时辰,基本确定了袭击乌额纳河边漠人部落的决议。

其实黄喜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身为暗卫镇抚,他不光打探着漠人的消息,大军内部的监控也没有放松。从种种迹象表明,北伐大军其实处于两难境地,欲进则前途凶险,欲退则劳师无功,最重要的一点,黄喜查觉出天子有了回归的意思。

这种情绪石方真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但黄喜身为太监,又是暗卫督抚,能够了解到天子起居饮食等情况,从天子生活中的细微表现他敏锐地查觉到天子出征时的那股锐意已经消磨殆尽,或许一场大胜过后,大军就会体面地回归,乌额纳河边漠人部落正是送给郑军最好的回归礼物。

石方真坐回椅子,略显疲惫地揉着眉心,道:“具体如何打仗朕便不插手了,要怎么做朕自会配合。”

两天后,大军开拔,以三万轻骑为前锋,在齐新文的率领下,北上直指王庭。尾随其后的三路大军合成左右两股,左路苗铁山渐向左偏,在一日后离开中军二十余里,次日离开五十里,逐渐向乌额纳河方向挺进,中军却保持着向北的方向缓慢地前进。

王克明与苗铁山和齐新文议定,摆出向北进军之势迷惑漠人,其实待轻骑前进三日后,再转向西南,与苗铁山所率的五万步兵在乌额纳河会合,夹击这伙乌额纳河边的漠人部落。

北伐的十八万郑军是精选的精锐,代表着郑国的最顶尖战力。大军行进,不光只有打仗的部队,还有辎重兵、辅兵以及民伕,近五十万人在草原上铺展开来,足以让风云变色。

三万轻骑开拔,马蹄擂得草皮颤动,躲藏在四周的漠人斥侯立时发现郑军的行动。像从草丛中惊飞出一只只云雀,十多匹骏马飞快地向北方驰去。行军打仗,斥侯是耳目,郑军有暗卫和侦骑,漠人同样也有相应的人手,除了身手敏捷的斥侯,法王派出了萨都教中的高手打探消息,尊者伏鹰站在山岗上的树梢,凝望着身前一望无际的草原。

郑人的轻骑如同褐色的波浪从远处席卷过来,如同苇杆般的旗帜在浪花中飘舞,伏鹰凝视听着马蹄声,眉头渐渐皱起,北上的战马不会少于三万匹,郑军是想在寒潮来临之前结束战斗了。

“吧嗒”,耳边响起轻微的枯枝折断声,伏鹰旋身向右侧看去,丈许外的红松枝杆上站着个武士装束的郑人。郑军伐漠,大军交战有如温开水般平淡无奇,但是两国之间的侦骑、斥侯间却是刀光剑影、血肉模糊,光暗卫就有一百多人倒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而萨都教也有四十多人死在郑国的高手之下。

七年前,伏鹰奉命追杀江安义结果反被杀伤,师兄熊罴为掩护他命丧在江安义手中,伏鹰养好伤后深感技不如人,选择在教中静修体悟。巴多杰法王传授他猎风心法,一口真气在体内能根据外界的空气变化圆转如意,身形变幻莫测,增强了在空中飞舞的时间,让人防不胜防。

郑军北伐时,恰逢他功法小成,伏鹰请命为斥侯打探消息,他想或许能在草原上遇上江安义,为师兄报仇,七年了,师兄一定等急了。杀了七八个郑人高手后,伏鹰得知江安义身为化州刺史,远在天边,并没有在此次北伐的队伍中。既然江安义没来,就先用这些郑国的高手祭奠师兄吧,等郑军败走后,自己再去化州取江安义的性命。

两臂一振,脚下的树枝都没有振动,伏鹰像一只苍鹰般向那郑人扑去。姜健冷冷地看着扑过来的伏鹰,伏鹰不认识他,他却知道伏鹰,知道此人曾陪着北漠二王子来郑国求亲,在秋狩上败给江安义;后来追杀从王庭逃走的江安义,反伤在江安义的手中,他的师兄熊罴为救他命丧在江安义的手中;此次郑军北伐,不少暗卫中的同僚就死在此人手中,听说此人在追问江安义的下落,看来是想要报仇。

姜健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江安义的仇人何其多也,都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可是自己与这位伏鹰尊者可成不了朋友,就算再大的仇,自己也绝不会借漠人的手去对付江安义。

伏鹰尊者身形飘忽不定,气机难以锁定,想来败在江安义手中经过苦练,这点倒是和自己同病相怜,七年寒冰洞苦修,让自己多了些寻仇的底气,那不妨先争上一争,看谁有资格向江安义伸手。

右掌探出,击向空处,等掌风激出,伏鹰的身形恰巧出现在掌风笼罩的范围之中。伏鹰一惊,郑国高人何其多,此人不单料中自己的身法落足处,而且掌风寒冰彻骨,身前绿色松枝转瞬枯白,而掌风周围丝毫没有变化,功力控制自如,没有丝毫的浪费。

姜健的掌风冰寒,伏鹰怕有阴毒气息,衣袖一拂,鼓起轻气向掌风撞去。劲风溢出,伏鹰借助微弱的气息返转,脱离了寒风笼罩的范围,轻飘飘地落在五尺外的一处松枝上。再看那被掌风拂中的松针,从枝头枯萎脱落。

马蹄声滚滚而来,伏鹰竖掌一礼道:“军情紧急,恕我不能奉陪,他日相遇,再行一战。”

说罢,伏鹰飞身而起,落在丈许外的枝头,三纵两纵,便消失在茫茫松海之中。姜健并没有追赶,一来伏鹰的身法高明,他追之不及,二来督抚黄喜有交待,不妨多让些北漠斥侯脱逃,把大军北上的消息带去王庭。为什么要这样做,姜健不想去管,不想去想,他知道黄镇抚对他很倚重,他能做的只有靠紧这棵大树,有一天终能替师傅报仇。

一千三百多里路,漠人的侦骑换马换人驰奔不停,在郑军开拔后的第三天早上把谍报送到了神女缇珠的手中。功夫不大,昆波和利漫各自带着自己的手下赶到了王帐之中,争吵不可避免地再次发生。

利漫沉稳地坐在一边喝茶,没有加入到手下的吵闹中去,轻蔑地看了一眼大哥昆波,身为汗主要有汗主的气度,怎么能像手下那样吵吵闹闹。

缇珠有点头痛地看着失控的场面,虽然她在法王的帮助下,以成为萨都教神女的代价暂时将两位兄长捏合在一起,但治标难治本,拥有自己兵马的两个哥哥都想着吞并对方,成为草原上唯一的大汗。

看了一眼安静喝茶的利漫,缇珠问道:“二哥,大哥的意思是要南下拦截郑军,你怎么看?”

来之前利漫已经和渠逆道简短地商量过,放下茶杯,利漫胸有成竹地道:“我同意大哥的看法。”

昆波一愣,老二一向跟自己叫反调,这次居然附合自己,不用属下提醒,昆波自行提高了警惕。

“郑国无端侵我大漠,视草原雄鹰为无物,是可忍孰不可忍。”

利漫的话刚出口,昆波就斥道:“利漫,不要学郑人说话,有话直说。”

“郑人之所以敢侵我大漠,就是父汗死后草原上没有统一的大汗,草原部落人心离散,大哥和我都想成为汗王,让郑人觉得有可乘之机。”利漫扫了一眼对面的昆波,径直言道。

昆波狂笑道:“老二总算说了句实话,要不咱们先到外面拼个输赢,赢了的人成为大汗,带领大伙把郑人杀个干净。”

看了一眼五大三粗的昆波,利漫暗自咽了口唾沫,论打架他自知不是昆波的对手,不过光会打架的是狗熊。利漫脸上浮起莫名的笑意,道:“大敌当前,怎能自相残杀,有本事冲郑军使去。”

缇珠有些意外惊喜,大敌压境之下两个哥哥终于能抛弃前嫌合作一把了。生恐说多了两人又争吵起来,缇珠笑着站起身道:“既然两位哥哥一致认为要迎击郑军,小妹当然不能落后,将亲率金狼军为后盾。”

左大且渠须卜纳英的女儿已经成为了昆波的侧阏氏,身为老丈人自然要向着自家女婿。须卜纳英是持掌王庭政务的重臣,而今是昆波最重要的谋臣。他见众人决意迎击郑军,想了想起身对缇珠抚胸礼道:“神女,狼群没有了头狼,连羊儿也敢放肆嚣张,草原没有了大汗,连郑国也敢挥军北上,老臣认为应该早日选出汗王。此次与郑军决战,当在两位王子中选择杀退郑军的立为汗王,不知神女以为如何?”

乌施死后,缇珠掌握着金狼军,她的决定至关重要。对于两个哥哥的争斗,缇珠早已厌倦,须卜纳英的提议让她有种解脱感。于是缇珠郑重地道:“今日在此缇珠盟誓,两个哥哥谁能击退郑军还草原和平,我将把金狼军交于他掌握,尊他为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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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北漠征战(四)

王庭四周方圆千里是草原上最为丰茂的地方,三条河流“川”字型地流过,大大小小的湖泊像珍珠般镶嵌绿毯之上,成群的野羊、草鹿、野牛在草原上倘佯,飞奔的野马群在溪流中嬉戏,鱼儿被惊扰得从水中跃起,阳光下粼粼的波光闪出七彩的光芒。

在参加完缇珠成为神女的大典后,渠逆道劝说利漫将他的汗帐迁到了王庭五十里外的凯蒙湖畔,这里水泽草丰,湖边鸥鸟翩飞,湖中鱼儿成群,稍远处青山苍翠,牛羊遍野,牧歌欢唱,美不胜收。更重要的是,此处是王庭,漠人的中心,消息灵便,也方便与法王来往。

从王庭把郑军北上的消息带回自己的汗帐,利漫望着渠逆道焦虑地道:“师傅,昆波的实力强过我,这次与郑军作战于我不利。我怕他得了胜,缇珠又真的把金狼军交于他,到时我便不得不尊他为汗。师傅,要不我们现在就出兵迎击郑军,抢占先机。”

渠逆道拈着胡须,沉声发问道:“急什么,你能稳胜郑军?”

利漫思索片刻,道:“郑军以三万轻骑为先驱,长途跋涉必定疲惫不堪,我部落中有十万战士,苍狼军更能以一敌十,骑射之术更要远胜郑军,如果交点胜算极大。听斥侯讲,郑军总共才四万轻骑,只要能击溃这三万轻骑,郑军便想逃也逃不掉。到时便是狼逐牛群,磨也将他慢慢磨死。”

“如果这么简单的话,我早让你抢先出手了。”渠逆道冷冷地道:“此次入侵的郑军都是精锐,战力绝不在漠人之下。你到过郑国,知道郑国的军械比起漠人强出太多,不说床弩、连弩、刀车,就说普通的弓箭就比漠人的箭锋利了许多。郑军讲究兵法,‘疾如风,徐如林,掠如火,安如山’,不可大意啊。”

利漫默然,他是少数睁开眼睛看郑国的漠人,知道漠人与郑人在工艺上相差很多,单凭身体强壮、弓马娴熟难以抵销两者间的差距,漠人在数量上看似占据优势,但军纪差,真要对上郑军,胜负难以预料。

“黄沙关一战,浑支和阿史部遇到郑军的轻骑,轻易被锥阵冲破。”渠逆道鼻子发出一声冷笑,道:“郑人视北漠为大敌,太尉府和兵部研究战术多年,这次指不定拿出什么圆桶战法、乌龟战法来,初逢之下,怕是要吃大亏。”

渠逆道的语气中充满了讥讽,利漫不知他是针对郑人还是漠人,索性静听不语。

“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此战天时在我,地利也在我,只有人和欠缺,如果你能和昆波齐心协力,郑军就算再强也要挫羽而归。可是,你们为了争夺汗位,宁可让郑人欺上门来,也不愿向对方低头。嘿嘿嘿嘿,果真是好兄弟,千年史载,为了权位,父子兄弟相残多得是,也不差你们两个。”

利漫脸一红,知道巧言骗不过师傅,索性直言道:“我若得汗位,定当励精图治,善待部众,学习郑人所长,待部落强盛后挥兵南下,鼎定中原。昆波那莽夫,除了知道打猎游玩,就是在白灾来的时候抢些东西,这样的短视之人怎么能做漠人的汗王?”

“你说他短视,他说你狂妄,成败论英雄,谁笑到最后谁便有理。”渠逆道感叹地道:“唉,要从大局观上讲,你们的妹子比你们两个做哥哥的都要强,可惜草原上没有女汗,要不然我看她比你们兄弟俩更合适。算了,不说这些了,我既然选择了你,自会为你尽心竭力。”

渠逆道的目光转向桌上的羊皮地图,手指在地图上挪动着,时而停住掐掐点点,时而划个小圈又回到前面。利漫跪坐在旁侧,注意地看着师傅的手指指点的方向,他知道手指停住的地方是拦截郑军的要地,手指在地图上挪动来回,实际上就是行军的路线。

利漫知道师傅智谋过人,父汗在世时东征西讨,遇到难决之事总会把师傅请去指点迷津,他曾不止一次地听父汗慨叹,其人雄才大略,可惜不是漠人,心思难测,要不然此人就是又一个兴漠的突脱。突脱,六百年前呼纳部落的右大当户,在他的精心筹谋下,分裂成六块的大草原被最终统一,呼纳首府成为二百多年汗位的拥有者。

心思沉浸在渠逆道的手指移动中,利漫在脑海中呈现出一副副行军图。从郑军扎营地到王庭有一千三百多里,中间间隔着三条河流几处丘陵,在哪驻扎,在哪冲锋,在哪防守,在哪迂回,在哪截击,壮丽的画面随着一只枯瘦的手指徐徐在利漫的眼前展开。

“蓬”的一声响,渠逆道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震得旁边的茶盅颤响,也把利漫从风起云涌的征战幻想中惊了出来。

“不对,不对”,渠逆道连声道,“王克明不是庸材,苗铁山和齐新文都是多年宿将,就算那个蠢货天子在旁边逼迫,也绝不会如此草率地冲杀过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明堂?”

渠逆道的眼中放出兴奋的光芒,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趴到羊皮图上,手指飞速地在地图上划动着,一边问利漫道:“郑军出来两天了,现在到达了哪里?郑军的步兵和辎重队到了哪里?一天行进多少里?草原上其他部落的位置在哪里……”

一连串崩豆般地问题让利漫张口结舌,好在渠逆道只是提问般地说中心中疑虑,并没有真正想让利漫回答。“啪”的一声,渠逆道再一次拍在羊皮图上,口中发出愉悦的笑声,“王克明,你打的什么主意?想声东击西,你想攻击哪里?我知道绝不可能是王庭!”

棋逢对手精神爽,渠逆道一扫往日的阴郁,如新磨的宝剑般绽放出夺目的神采,对着利漫道:“你让斥侯打探郑军移动的消息,越详细越好,每天三次到王庭询问情况,务必把郑军的行军路线摸清楚。”

“师傅可是要迎击郑军,我看努克河北就不错。”利漫用手指点着地图上道,这里是努克河的北岸,狭长条的平原后方是缓坡,正适合骑兵从上往下加速冲锋。努克河的位置离王庭有五百里,漠人骑马两天就能到达,而郑军到达此处需要四至五天,正好以逸待劳,一举击溃郑骑。

渠逆道扫了一眼道:“不错,这些年总算没白跟着我,这个地点确实很适合伏击郑军。不过,郑军恐怕不会出现在努克河边。”

“怎么可能?努克河长有六百里,正挡在王庭之前,郑军要攻打王庭,必然要渡过努克河北上。”

“谁说郑军要北上攻击王庭了?”渠逆道冷笑道:“你能看出孤军北上是大忌,王克明等人岂会不知。我猜郑军是虚张声势,其实是想袭击某个附近的漠人部落。”

利漫回到地图边,在地图上认真地查看着,突然惊叫起来,“乌额纳河,巴岱、萨蛮和乃仆等部落聚焦在那里,应该有三四十万人,郑人是想袭击他们。师傅,要赶紧派人通知他们防备。”

渠逆道看了看地图,神色凝重道:“从郑军驻扎地到巴岱等部落不过三百里,郑国步军五天能够赶到,那三万轻骑是为了麻痹我们,向北挺近了两天,估计此刻已经转向了西南,算路程二天半后能与步军汇合,围歼巴岱等部。”

“王庭离乌额纳河有千里的路程,前去送信怕是来不及了,只希望巴岱部落事先能查觉,为大军救援争取时间。”

渠逆道紧盯着地图,思索片刻,沉声道:“这是上天赐给你的良机,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巴岱部落有十余万将士,应该能抵住郑军进攻两天,等到双方拼得筋疲力尽,你率军赶到战场救援,以逸待劳击溃郑军主力,汗位之争便是你赢了。即便消灭不了郑军,只要救下巴岱等部落,有三十多万部落回入你的麾下,你对上昆波,也是胜算大增。”

利漫兴奋地跳起身,大踏步走出汗帐,片刻功夫,马蹄声响起,向着西南乌额纳河方向驰去。利漫兴冲冲地回到帐中,看到渠逆道眼中放出幽幽地光芒,神情恍然,嘴中喃喃地念叨着:“灭门之恨,终将报之。”

“师傅,我已经吩咐聚兵,明日一早,我将率领十万铁骑南下,一定取下那狗皇帝的人头,替师傅你报灭门之仇。”利漫大声宣告道。

渠逆道从恍然中清醒过来,斩钉截铁地道:“我要随同你前去,你让人准备好马车,此战非同小可,我一定要亲自盯着才放心。”

王庭另一侧,昆波先行率领五万铁骑出发,须卜纳英等重臣会率领剩下的十万轻骑紧随其后,他要抢在弟弟利漫出兵之前与郑军决战。

骑在青星宝马上,昆波撕扯开前襟,让劲风吹拂进胸膛,黑狼旗在身侧烈烈飘舞。看着如狼似虎的儿郎,昆波涌起一股豪情,策马扬鞭,口中长啸向着前方驰去,他的身后,无数铁骑高喊着加入啸声,如同滚滚地惊雷朝着南方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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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北漠征战(五)

酉初,利漫带着一万苍狼骑赶到乌额纳河边的时候,看到清澈的河水泛着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有断臂残肢随波逐浪,偶尔有濒死的战马在河水中竭力挣扎,被汹涌的河水席卷而下。w菠●萝●小w说

带着十万部众从王庭出发,第二天渠逆道让他先率一万苍狼军前去救急,兵贵神速,能早到一刻就有希望多保全一些乌额纳河边的漠人。利漠比预定时间早半天到达,可是还是来晚了一步,战斗已经开始了。侧耳静听,从河水的前方隐隐传来号角的鸣咽,那是草原部落召集战士的信号,利漫不敢耽误,带着苍狼骑向着号角响起的方向驰去。

十里外,乃仆部的四万多人被郑军挤压十里长、南北向狭小沟谷中,眼望两侧的高处都飘舞着郑**旗,乃仆部的汗王闾支牙满是后悔,早知道遇到郑军时就应该果断地抛下妇孺和牛羊,带着战士突围向西。

闾支牙今年刚好四十岁,正是人生的巅峰时期,作为一个拥有十二万部众的部落大汗,闾支牙充满了野望。乌施大汗活的时候,对其他部落压榨得厉害,时不时征召部落的战士出征,最好的牧区也轮不上萨蛮部,没有多余的牛羊就养不活更多的部众,萨蛮部一直维系在十万左右的人数。后来,乌施死了,他的两个儿子争夺汗位,为了得到更多的部落支持,不仅不打压他们,反而赠送了不少好东西,任由他们在水草丰茂的地方放牧,这两年部落里出生的小孩多了三千,牛羊也增长了二成。

威慑草原部落的狼骑一分为三,让许多大部落有了想法,想当年拔都部也是从十来万部众最后成为大漠王庭的主人。有同样心思的部落容易聚在一起,有着同样心思的巴岱、萨蛮和乃仆抱团取暖,远离王庭,不听召唤,意图观望,而郑军的北伐,更让他们看到了一线机会。

在探知郑军的行军路线直指王庭,三个部落都没有了西越贺牢山的心思,存心坐山观虎斗壮大自己以图未来。而闾支牙的心思最大,他还想着火中取粟,趁郑国与拔都部落交战的时候取些好处,如果郑军得胜,则收拢拔都部的残余壮大自己,若拔都部取胜,则趁火打劫攻击郑军,郑人的箭支器械让他眼馋不是一两天了,抓到的俘虏就是奴隶,可以帮着放牧做苦力,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合算。

相对巴岱、萨蛮部落在贺牢山脉附近放牧,准备随时应变不同,乃仆部则大胆了许我,东进了到离两个部落三十余里的河畔,十余万部众撒在方圆百里的草原上,牛羊尽情地吃着鲜嫩的草料,滚圆的躯干焕发出油亮的光芒,看在牧人眼中欢喜在心里,嘹亮的牧歌从清晨唱到日暮。

当利漫派来的使者找到闾牙支,告诉他郑军正向乌额纳河袭来的消息,闾牙支慌了神,连忙派人去召集放牧的部众向西撤走。可是牛羊漫山遍野,放牧的人群四分五散,一个时辰过去,聚拢在飞雀汗旗下的还不到一半。

看看日头开始西转,闾牙支跺腿道:“再吹一轮号角,一刻钟后就往西转移。”

然而,号角声还没有止歇,齐新文率领的三万轻骑已经如潮水般地杀至。情急拼命,闾牙支抽出弯刀,对着身后的战士吼道:“郑人来了,为了你们的妻儿老小,拦住他们。”说完,闾牙支率先冲了出去,身后是乃仆部两万多名轻骑。

齐新文在午时前便赶到了乃仆部附近,听到号角响做一团,侦骑禀报乃仆部已经得知了消息,正在准备撤走。齐新文是沙场宿将,下令三千轻骑担任警戒,拦截东向的漠骑,其他人吃饭休息。

半个时辰,人和马都恢复了精神,齐新文带着轻骑如旋风般地向着乃仆部刮去。看到漠人挥舞着弯刀迎战,齐新文知道对凿的胜负决定了整个战役的胜负。

等到相距百步时,齐新文喝道:“弓箭。”

无数箭只腾空而起,将湛蓝的天空遮蔽,对面的漠骑不断有马匹摔倒,不过漠人骑术高明,箭雨并没有遏制住漠骑前奔的势头。

漠人开始用弓箭反击,虽然箭不多,但很准,星星点点的箭只给郑骑带来不小的困扰,奔驰的战马被箭只射中,嘶鸣着倒地,有人被射中眼睛,惨叫着倒地被后面的马蹄踏死。

与漠骑相距不过二十步,齐新文断喝道:“贾清远、朱易锋、方至重,前突。”这三人是京中比武的前三甲,此次出征王克明将三名勇将都配给了齐新文,就是要借三人的锋锐之气斩将夺旗。

三匹马像三只离弦的箭般射出,三个方向冲向不远处的漠骑,贾清远大刀横端,红马过处血光飞溅,朱易锋长戟前指,所向披靡,方至重挥舞铜棒,漠骑人仰马翻,瞬间整齐的漠骑被扎出了三个口子。齐新文挥舞着马刀,一言不发地带着轻骑顺着三个口子撕裂开去。

向前,向前,钢刀飞溅出火星,战马发出嘶鸣,旗帜交缠在一起,喊杀声振耳欲聋,血肉将绿色的草原涂染成红色,倒地的将士和战马在为野心献祭。

穿透郑军,闾牙支勒住战马,放眼望去,身边的战士近五分之一留在了身后的草原。齐新文知道刚才的对凿己方获胜,马刀低垂,刀身上的鲜血“滴滴嗒嗒”的滑落,身旁的将士脸上泛着兴奋的色彩,刚才的交锋激起胸中的血性,军心可用。

指了指两里外飘舞的云雀旗,齐新文笑道:“贾清远、朱易锋、方至重,无论谁能夺了那面云雀旗,便是此战首功。”

话音落,马蹄响,不仅是贾清远三人,无数轻骑向着云雀旗的方向杀去。

郑军经过休整,人和马的劲气十足,而乃仆部急着撤走,人马士气低落,闾牙支见郑骑又返身冲杀过来,身边的战士露出慌乱的神色,知道难以取胜,喝道:“走。”带着部众向西北逃去。

见漠骑逃走,齐新文心中大定,传令道:“尾随其后,步步紧逼。派人通知苗将军,让他设法在前面阻截。”

一路上,闾牙支收拢着赶来会合的部众,战士的人数有所增长,但老弱妇孺也增加了许多,还有成群的牛羊,闾牙支见郑军远远地跟在后面,并没有紧逼,心中想着再咬牙坚持往前二三十里,就可以和巴岱、萨蛮部落汇合,到时合三个部落之力,要逃走的反而是郑军了。

雪球越滚越大,行动的速度却越来越慢,闾牙支发觉不妙,按这样的速度自己在天黑前都恐怕不能同巴岱、萨蛮部落汇合。正要下令甩开包袱带着战士离开,前面的山冈之上树起了郑军的旗帜,密密麻麻的郑军堵住了前路。

身后的郑骑开始加速,乃仆部四散奔逃,等闾牙支发现自己被困在狭长的山沟之中,已经回天无力,只能祈望巴岱、萨蛮部落能念交情前来营救。

乃蛮部被困在沟底,苗铁山和齐新文都没有下令进攻,而是命令构建防御工事,等待中军的到来。落到陷井的野兽要防着他拼命,特别是要防着巴岱部和萨蛮部前来营救乃仆部,那将会是场苦战。相反两人都不担心两个部落从贺牢山脱逃,贺牢山险峻,三五天内走不掉多少人,即便人走了,牛羊也带不走多少,没有牛羊的部落最后的命运只是饿死,少数人沦为草原上的马贼。

站在东坡之上,齐新文冷冷地看着沟底的漠人,短短地一个时辰内,困在沟底的漠骑发动过十数次冲锋,每一次都倒在弩箭的攒射之下。

此次北伐,天子将工部仓库中的连弩全部带来了,总共一万二千部,弩箭更是多达二百四十万支。三路大军各派发了四千部连弩,每部连弩配发了二百只弩箭,有这个利器在手,沟底的漠人插翅难飞。

抓到的漠人在皮鞭的抽打下构建起简易的工事,防止他们的同胞逃走。反抗者的下场就是一刀毙命,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多数人还是选择了麻木的服从。齐新文冷漠地看着那些修建工事的漠人,战争没有丝毫的怜悯,郑人被抓的下场同样是猪狗不如,生在这世间,各自挣命活着吧。

身后的营帐内冒出了炊烟,征战了半天的将士等待即将到来的晚餐。下午的战斗抓获了不少牛羊,今天晚上将士们可以饮餐一顿了。

突然,七里外响箭声响起,敌袭,紧接着一点黄色的火箭升空,万骑。齐新文朝着声响处望去,是东北的方向,身后怎么会冒出敌人?来不及多想,齐新文朝着自己的战马走去,亲卫赶紧替马匹披上鞍辔,有人替他穿上盔甲,敌袭来的突然,大营内一片忙乱。

好在郑军训练有素,忙而不乱,担任警戒的三千人马率先出营迎敌,这大队人马争取时间。一柱香的功夫,齐新文带着一万名轻骑朝着敌军的方向杀去。

第五百四十章北漠征战(六)

齐新文赶到战场时大吃一惊,三千轻骑被漠骑分割成数块围困住,左冲右突无法杀出重围。Ψ菠w萝w小Ψ说稍远处的山坡上,飘扬的旗帜上露出苍狼头,齐新文心中一沉,来的居然是拔都部利漫的苍狼军,难怪战力惊人。苍狼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攻打巴岱等部的消息走漏了,北漠王庭的大军在哪?莫非要在乌额纳河边意外相逢决战,此刻中军尚在百里之外,形势于我不利。

按捺住心中的惊疑,齐新文专注地看着眼前,沉声道:“来的是拔都部的苍狼军,大家小心了。贾清远、朱易锋、方至重,你们三个各率两千人去把被困的袍泽接引回来。”

贾清远等人领命向漠骑杀去,被困的郑军见援军到来,勇力大增,里应外合向着围困自己的漠兵杀来。利漫命人吹响号角,漠骑缓缓地后撤,被困的郑骑被解救出来,两军南北对峙,中间隔着百步宽的距离。

太阳已经下山,晚风送来决战前的宁静,利漫站在苍狼旗下,暗淡的光线将他的身形描出黑色的轮廓,周围的狼骑安静地等待着,丝毫没有大战前的焦躁不安,黑乎乎的影子凝结在一起,如山、如岳,密不可分,牢不可破。

看着黑沉沉凝立的苍狼军,身旁响起马儿不安地轻嘶声和踢踏着草地声响,齐新文心中涌出不安的感觉,夜色降临,于己方极为不利。想到这里,齐新文低声传令道:“吴雄、金昌水,你们两人各带千人从左右佯攻,尽量拖住漠骑,一柱香后撤回营寨。”

明知以两千人佯攻苍狼军是凶多吉少的任务,吴雄和金昌水依旧毫不迟疑地高声应诺,他俩都是致果校尉,各有千名麾下,马蹄声响,两千轻骑化做两把匕首向着北面的苍狼军插去。

夜色已暗,二十步外难以看清人影,利漫听到马蹄声响,心中冷哂,郑骑居然想在夜间跟苍狼军较量,简直是鸡蛋往石头上碰。抽出腰刀,夜色中闪过一道闪光,利漫缓缓催动座骑向前,身后苍狼旗紧紧跟随,然后是潮水般的苍狼军,向前奔涌而去。

齐新文带着剩下的轻骑返回营寨,营寨外简易地挖出壕沟、陷马坑,地上洒了铁蒺蔾,刀车拦在了进出的路口。营寨内点燃了火把,齐新文站在高台之上眺望,远处的厮喊声渐不可闻,三柱香的时间都过去了,还不见吴雄和金昌水带人回归。

手死死地握住木台上的柱子,齐新文的心中抽痛,吴雄和金昌水都是他亲卫出身,随他征战十余年,没想到会陷在这里。隐约有马蹄声接近,齐新文高声喊道:“打开刀阵,弩弓手戒备,让他们进来。”

一百余骑闯进营寨,齐新文几步跨下高台,看到吴雄浑身是血,在两名军兵的扶持下摇摇欲坠地站着,看到他来,吴雄竭力站直身子致礼。

“吴雄,你伤在哪里?金昌水呢,其他人呢,都陷进去了?”齐新文连声问道。

“大帅”,吴雄喘息了几口,道:“我手下只剩下这些人了,金昌水,他,他怕是凶多吉少了。”竭力杀出重围的时候,吴雄已经听不到嘶吼声。

齐新文心如刀割,挥手让兵丁扶着吴雄是包扎休息,脚步沉重地再次回到木台上,向着东北的方向眺望。夜风呼啸,隐约有马儿的悲鸣,除此之外,一片安静。

等到草原上的晨雾散去,三座人头筑成的京观出现在离郑军营寨里许外,齐新文在京观前下马,呆立无语,脸上像被人用鞋垫子抽过,火辣辣地痛,从军二十余年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羞辱。

血的耻辱唯有用血洗刷,齐新文重重地跪拜在地,咬牙道:“弟兄们的仇齐某记下了,定要用苍狼军的人头也筑成京观,黄泉路上为弟兄们送行。”

晨风呜咽,青烟回旋,三军垂泪。

苍狼军驻扎在十五里外。虽然昨夜小胜,但情形不明,利漫不敢连夜发动攻袭,派出斥侯打探消息,苍狼骑驻扎休息。第二天一早,斥侯从乃仆部被困的沟底带来了闾牙支的消息,闾牙支答应只要利漫能救出他,乃仆部愿奉他为汗主。

利漫喜上眉梢,师傅的分析没错,这果然是上天赐于自己的良机,如果能击溃郑军救下乃仆等部落,这些部落自然感恩戴德奉自己为主,有了三十多万部众十万战士加入,自己的实力就超过昆波了。缇珠答应能击退郑军为汗王,有金狼军在手,届时就算昆波想反悔自己也不怕了,利漫暗自咬牙,昆波若想反悔,索性就灭了他。

“乃仆部近五万人被困在沟底,控弦之士有一万五千人。”斥侯继续禀报着打探来的军情。

“郑军有多少?”

“数目不明,只知轻骑约在三万,从郑军的旗帜来判断步兵约在五六万,还有数量不明的辅兵。”

利漫一皱眉,敌众我寡,就算苍狼骑骁勇,面对这么多郑军也要吃亏。

“巴岱部和萨蛮部在什么位置,为何不来求援?派出去联络的斥侯可有回报?”利漫催问道。

离乃仆部六十里外的草原,巴岱部和萨蛮部已经知道了郑军来袭的消息,将散在草原的部落全都紧急召集在一起应变。巴岱部的汗帐内,苏鲁漫和萨蛮部的大汗吉图坐在正中,其余十多个小部落的首领坐在两侧,众人商议着该如何应对郑军的来袭。

吉图叹道:“当初大伙决定不过贺牢山时说的清楚,如果郑军来袭则守望相助,如今乃仆部被困,咱们是不是该前去营救。”

罗巴部的首领亢崇冷笑道:“闾牙支是让野心吞没了理智,大伙都在靠近贺牢山一带放牧,他带着乃仆部跑到一百多里之外,他的心思谁不明白,就是想从狼群的争斗抢一口食,结果自己变成了狼口中的食物,这样的人何必去救他。”

众人纷纷点头,能够成为部落首领的人哪个不精明,为了保全自家实力,多数人不赞同去救乃仆部。

苏鲁漫沉声道:“利漫王子派来送来了信,他带着苍狼军来抗击郑军,昨夜苍狼骑杀死郑轻骑三千余人,在草原上筑起京观,他让我们前去会和,一同救援乃仆部。”

虽然草原上还没有确立王庭汗主,但在法王的支持下,谁都明白汗主只会在昆波和利漫两兄弟间产生。利漫王子千里来援,让不少小部落首领心生感激,谁不希望将来的汗主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既然是利漫王子让我们前去,大伙还是听命为好。”有个小部落的首领道。

另一个部落的首领却道:“要去你们去,我决定率部众越过贺牢山,到西面放牧。”这个部落不足万人,牛羊仅有数万匹,船小好调头,只要花三天时间就能翻过贺牢山。可是像巴岱、萨蛮这样的大部落,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根本无法越过贺牢山。

苏鲁漫和吉图对视一眼,这个时候人心不能散,要不然郑军没来先自四分五裂。苏鲁漫站起身,斩钉截铁地道:“草原儿郎说出的话像雪山一样万年不变,当初既然说过守望相助,乃仆部被困我们就应该去营救,不然将来我们当中有人出了事,谁来遵守诺言。大伙都回去准备一下,太阳三竿高的时候,每个部落出一半战士在大帐前聚集,咱们去和利漫王子会合,救援乃仆部。”

齐新文营寨。

苗铁山带着一万步兵匆匆赶到,走进大帐就看到齐新文神色木然地坐在帅案后,桌上放着碗满满的黍米粥,旁边有四个馒头,看样子早饭一口也没吃。

挥退身后的亲卫,苗铁山上前抓起个馒头,一口咬下半个,嚼了两口咽下,又端起粥碗喝了几口,笑道:“老齐,你这营寨里的厨子不错,做的馒头有嚼劲,借我用两天。”

齐新文看了苗铁山一眼,道:“二千轻骑只剩下一百三十六人,一千八百六十四颗人头筑成三个京观,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你跟我来说馒头。”

苗铁山将手中剩下的半个馒头往桌上一丢,骂道:“齐新文,当初你我比武,你的上糟牙被我一拳打掉,你小子憋了半年的坏,终于打断了我两根肋骨。现在你莫不是老了,挥不动拳头了,北漠人能用人头筑京观,咱们难道不会,要不要我教你?”

齐新文下意识地朝脸颊摸去,脸上浮出狠戾的神情,伸手向那半个馒头抓去,口中骂道:“苗黑子,你他妈打掉我的牙齿,还想老子给你厨子,做梦去吧。等老子吃饱了,就去拿那些北漠人的人头筑京观,一万八千颗人头筑成的京观,一定很壮观。”

看到齐新文大口吃饭,苗铁山笑骂道:“当心噎死你。老子给你带过来一万步兵加强防御,苍狼军来了,恐怕北漠王庭的援军马上就要来,还有巴岱、萨蛮这些部落的也有十来万控弦之士,咱们的战力不足,要迅速吞掉乃仆部,然后收缩等待中军到来,再与北漠人决一死战。”

第五百四十章北漠征战(七)

对乃仆部的屠杀在巳初展开,沟底的天空下起了箭雨,遮天蔽日的箭只破空而来,无处躲藏,无地避闪。/菠∧萝∧小/说闾牙支被亲卫用盾牌护在中间,头顶上呼啸而过的是箭雨,身旁扑籁籁落下的是箭雨,缝隙中看到倒下的部众身上还是箭雨,沟底很快出现了一条红色的溪流。

箭雨停歇,郑军呼喊着,漫山遍野冲杀下来,闾牙支陷入深深的绝望中。麻木地被部众拥上马朝外奔逃,等喊杀声渐小,闾牙支醒过神来,身边只余下百余人,十二万乃仆部只剩下一百余人,闾牙支喷出一口鲜血,从马上摔落。

利漫闻讯带着苍狼军匆匆前去救援,在离战场三里处,两万郑国轻骑像一堵墙挡住了前行的路线。雪白的幡带在蓝天绿草间挥舞,整支郑军凝立如林,肃穆悲愤中透着腾腾的杀意。利漫心中一沉,师傅告诉过自己,哀兵必胜,显然筑京观的事激怒了郑军。

齐新文站在纛旗之下,此时他已经恢复了主帅应有的冷静,看着不紧不慢驰策而来苍狼军,齐新文轻轻地吐了口气,像要把积压在胸口如山的压力吐尽。昨夜一战,两千掩护撤退的袍泽多数化为京观,既激起齐新文的愤怒也带给他震憾,草原部落的骑射精良是众所周知的,原以为经过强训后的郑国轻骑不会差得太多,结果二千人被一口吞下,郑国的轻骑与苍狼军差距太大,这场仗有无打赢的希望,齐新文心中升起了迷茫。

苗铁山唤醒他心中的血性,让齐新文生出决死之心,无数次生死磨砺才换来今日大将军之位,多少兄弟倒在沙场之上,无论输赢,身为主将,都要替昨夜死在苍狼军刀下的袍泽报仇。

歼灭被困的乃仆部是措手可得的大功,齐新文将北伐以来最大的战查让给了苗铁山,他要带着身后的轻骑拦截苍狼军,只为袍泽二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这是当年在太子府学过的词句,这些年齐新文渐渐明白,这两个字写来简单,却是用战场上的生与死铸就。

头顶处的白幡烈烈飘舞,就像女子衣袖上长长的飘带,这些死去的将士妻儿老小还在等他们回归。多数的袍泽彼此间都是陌生的,但同住在一座军营,有了袍泽这两个字的缘份,就有了兄弟般的情义。当兵吃粮打仗,免不了伤亡,刀箭无眼,谁也说不定自己哪天会倒下,但知道身旁的袍泽会替自己报仇,九泉之下大概可以瞑目了。三座京观,压在齐新文的心头,同样也压在每一个郑骑的心头。

看到苍狼军开始缓缓加速,齐新文高举起手中马刀,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将士,脑中闪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催住座骑,率先向着苍狼军迎去。无声的洪流化成滚滚的惊雷,与苍狼军猛撞在一起,溅起血肉的浪花,刀斧入骨的沉闷声相伴萧萧马鸣,在蓝天绿草间奏响一曲生死之歌。

南北相向的两只骑军对换了位置,利漫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虽然郑骑的数量是苍狼军的两倍,可是倒在草地上的郑骑却是苍狼军的七八倍。身边的千骑长高查何讥诽地笑道:“大王,这些郑人也叫骑军,咱们草原上七八岁的娃儿也比他们厉害。大王,再冲杀一阵,这伙郑人就要逃命了。”

利漫笑着指着郑军的纛旗道:“高查何,你如果能砍倒那杆纛旗,我赏百匹马,千头牛羊给你。”高查何怪叫一声,催马向前驰去,其他的苍狼军不甘示弱,旋风般地向着对面的郑骑刮去。

刚才的对冲有五六百名郑骑永远地倒在了地上,齐新文的脸上木然,心中却在滴血,撕下左手被砍破的肩甲,齐新文没有回望,朝着冲来的苍狼军再次迎去。身后,蹄声滚滚,没有丝毫犹豫。

这一次又有五百多名郑骑倒下,可是苍狼军也有二百多人死在郑骑的刀下,利漫的脸色凝重起来,对面的郑骑虽然骑射不是苍狼军的对手,但那股斗志丝毫不下于苍狼军。

“杀胡虏”,一骑从郑军的队列中飞奔而出,明光铠沾满血腥,在阳光下依旧闪亮耀眼,黑沉沉的矛尖前指,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刚经过两次对冲,人马皆有些疲惫,齐新文准备喘息片刻,但麾下有人如此豪勇,激得众骑纷纷追随高喊“杀胡虏”,跟着这位勇将向着苍狼骑再次冲去。

苍狼骑激起凶性,不待利漫下令,无数胡骑急箭般地迎向郑骑,高查何挥舞着马刀,死盯着率先冲来的郑将,那身盔甲亮的耀眼,穿着他回部落一定会被众人当成英雄,娜格尔一定会愿意嫁给我。

廖建辉手拿着铁矛冲在最前,心中却一片平静,感觉着跨下座骑肌肉有节奏地收放着,他知道银风宝马正处在兴奋之中。黄沙关一战他杀将冒功,虽被苗都督护卫却仍被削爵贬为致果校尉,继续在军前效力。

身上背着劣绩,在军营中被人看不起,曾经受过他欺压的人想尽办法报负,苗都督虽然与他有旧,但不可能时时刻刻看顾他,这几年廖建辉在军中过得很不如意。为了中落的家门,廖建辉咬牙硬挺着,苦练着骑射武艺,他知道要想从起站起来,只要靠实打实的军功,有了军功才有可能重新让廖家回到将门之中。

天子决意北伐让廖建辉看到了希望,凭借着娴熟的骑射,他被选入镇北大营,并在数次比武中有上好的表现,被王大帅从致果校尉提拔为昭武校尉,算起来连升了四级。可是,廖建辉暗自苦笑,想当年自己是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原来的职位。

廖建辉想得清楚,要想重振家声只有靠这次北伐,如果能立下大功,得天子赏赐,廖家重兴不难。功劳要靠搏命拿,家族中除了自己已经没有了其他拿得出手的人物,不成功便死在草原上吧,身死之后,廖家的兴衰自己也便管不着了。

高查何想着迎娶娜格尔,兴奋得脸上密密麻麻的胡须似乎都要放出红光来,手中的马刀舞出刀花向着廖建辉的脖项飘去。廖建辉早就注意到了迎面而来的胡骑,牛皮甲、毡帽两侧垂着貂尾,至少是千骑长,斩苍狼千骑长属上阵上获,离定远将军应该不远了。

看到刀花如雪片飘落,廖建辉左手长矛刺向高查何的前心,高查何一惊,这郑将怎么拼上命了,我还要娶娜格尔呢,无奈之下,只得弯刀下压,推开廖建辉的长矛。廖建辉的右手抽出腰间宝剑,两马相错之机,宝剑横侧,从高查何的腰间划过。等高查何查觉腰间剧痛,鲜血已经喷涌而出,最后闪过的念头,好奸诈的郑人,我的娜格尔啊……

第三次对冲后两军跑开一段距离遥看。战场上新增了近千名将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两军阵前,浓烈的血腥味弥散在草原上空,残肢紧握着钢刀依旧闪着寒光,声嘶力竭的喊叫声被濒死的战马无力地嘶鸣代替,风卷动斜插的旗帜,无力地飘摇着。

利漫的脸色变得铁青,战至现在,苍狼军虽然占据着上风,但折损近千人,千骑长高查何也死在郑人的刀下。仗还要不要打下去,利漫眼中闪过犹豫,要把眼前这只郑骑杀光,苍狼骑至少要折损半数,他可不想把苍狼骑折损在这里,不然用什么来和昆波争锋。

齐新文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仗打得虽然不顺利,但士气正旺,而且与苍狼骑的拼斗中将士们正在迅速的成长,再多打几次仗,剩下的轻骑就真正不会比苍狼骑差多少了。

苗铁山攻击乃仆部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担心齐新文的安危,苗铁山留下二万队伍打扫战场,带着剩下的两万人匆匆赶来,在苍狼军的身后两里列阵,步履沉重地向前推进。

利漫心头升起焦躁,看来乃仆部落已经完了,师傅带的部众最快要晚间才能到来,巴岱和萨蛮等部落的援军还没有看到人影,也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如果陷在郑人的包围中,苍狼军拼光了只会让昆波得了好处,利漫低吼一声,“撤”。

苍狼军像流水般从缺口处泻出,朝着西北的方向遁走。齐新文有心追击,刚经过三轮对冲,郑骑已是精疲力尽,全靠一股子不服输劲气支撑着,见到苍狼军退走,一个个在马背上东倒西歪,坐都坐不住了。齐新文暗叹,差距不是一两天就能弥补的,好在经过这次锤练,儿郎们能迅速成长,再等几年,便真有可能平定北方的威胁。

苗铁山与齐新文会合,看着尸横遍野的战场,赞道:“老齐,真不错,能和苍狼军对冲不败,真是了不起。”身为安北大都督,苗铁山对北漠人的骑射很了解,对苍狼军的本领更是清楚,两万轻骑与苍狼军毫不示弱的对冲,虽然战亡率接近一比三,在苗铁山看来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刚刚斥侯来报,巴岱等部落有十万人左右正往这里赶来,看样子是要同利漫这小子会合。老齐,赶紧打扫战场,咱们扎稳营寨,等候中军到来。”

第五百四十章北漠征战(七)

对乃仆部的屠杀在巳初展开,沟底的天空下起了箭雨,遮天蔽日的箭只破空而来,无处躲藏,无地避闪。/菠∧萝∧小/说闾牙支被亲卫用盾牌护在中间,头顶上呼啸而过的是箭雨,身旁扑籁籁落下的是箭雨,缝隙中看到倒下的部众身上还是箭雨,沟底很快出现了一条红色的溪流。

箭雨停歇,郑军呼喊着,漫山遍野冲杀下来,闾牙支陷入深深的绝望中。麻木地被部众拥上马朝外奔逃,等喊杀声渐小,闾牙支醒过神来,身边只余下百余人,十二万乃仆部只剩下一百余人,闾牙支喷出一口鲜血,从马上摔落。

利漫闻讯带着苍狼军匆匆前去救援,在离战场三里处,两万郑国轻骑像一堵墙挡住了前行的路线。雪白的幡带在蓝天绿草间挥舞,整支郑军凝立如林,肃穆悲愤中透着腾腾的杀意。利漫心中一沉,师傅告诉过自己,哀兵必胜,显然筑京观的事激怒了郑军。

齐新文站在纛旗之下,此时他已经恢复了主帅应有的冷静,看着不紧不慢驰策而来苍狼军,齐新文轻轻地吐了口气,像要把积压在胸口如山的压力吐尽。昨夜一战,两千掩护撤退的袍泽多数化为京观,既激起齐新文的愤怒也带给他震憾,草原部落的骑射精良是众所周知的,原以为经过强训后的郑国轻骑不会差得太多,结果二千人被一口吞下,郑国的轻骑与苍狼军差距太大,这场仗有无打赢的希望,齐新文心中升起了迷茫。

苗铁山唤醒他心中的血性,让齐新文生出决死之心,无数次生死磨砺才换来今日大将军之位,多少兄弟倒在沙场之上,无论输赢,身为主将,都要替昨夜死在苍狼军刀下的袍泽报仇。

歼灭被困的乃仆部是措手可得的大功,齐新文将北伐以来最大的战查让给了苗铁山,他要带着身后的轻骑拦截苍狼军,只为袍泽二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这是当年在太子府学过的词句,这些年齐新文渐渐明白,这两个字写来简单,却是用战场上的生与死铸就。

头顶处的白幡烈烈飘舞,就像女子衣袖上长长的飘带,这些死去的将士妻儿老小还在等他们回归。多数的袍泽彼此间都是陌生的,但同住在一座军营,有了袍泽这两个字的缘份,就有了兄弟般的情义。当兵吃粮打仗,免不了伤亡,刀箭无眼,谁也说不定自己哪天会倒下,但知道身旁的袍泽会替自己报仇,九泉之下大概可以瞑目了。三座京观,压在齐新文的心头,同样也压在每一个郑骑的心头。

看到苍狼军开始缓缓加速,齐新文高举起手中马刀,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将士,脑中闪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催住座骑,率先向着苍狼军迎去。无声的洪流化成滚滚的惊雷,与苍狼军猛撞在一起,溅起血肉的浪花,刀斧入骨的沉闷声相伴萧萧马鸣,在蓝天绿草间奏响一曲生死之歌。

南北相向的两只骑军对换了位置,利漫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虽然郑骑的数量是苍狼军的两倍,可是倒在草地上的郑骑却是苍狼军的七八倍。身边的千骑长高查何讥诽地笑道:“大王,这些郑人也叫骑军,咱们草原上七八岁的娃儿也比他们厉害。大王,再冲杀一阵,这伙郑人就要逃命了。”

利漫笑着指着郑军的纛旗道:“高查何,你如果能砍倒那杆纛旗,我赏百匹马,千头牛羊给你。”高查何怪叫一声,催马向前驰去,其他的苍狼军不甘示弱,旋风般地向着对面的郑骑刮去。

刚才的对冲有五六百名郑骑永远地倒在了地上,齐新文的脸上木然,心中却在滴血,撕下左手被砍破的肩甲,齐新文没有回望,朝着冲来的苍狼军再次迎去。身后,蹄声滚滚,没有丝毫犹豫。

这一次又有五百多名郑骑倒下,可是苍狼军也有二百多人死在郑骑的刀下,利漫的脸色凝重起来,对面的郑骑虽然骑射不是苍狼军的对手,但那股斗志丝毫不下于苍狼军。

“杀胡虏”,一骑从郑军的队列中飞奔而出,明光铠沾满血腥,在阳光下依旧闪亮耀眼,黑沉沉的矛尖前指,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刚经过两次对冲,人马皆有些疲惫,齐新文准备喘息片刻,但麾下有人如此豪勇,激得众骑纷纷追随高喊“杀胡虏”,跟着这位勇将向着苍狼骑再次冲去。

苍狼骑激起凶性,不待利漫下令,无数胡骑急箭般地迎向郑骑,高查何挥舞着马刀,死盯着率先冲来的郑将,那身盔甲亮的耀眼,穿着他回部落一定会被众人当成英雄,娜格尔一定会愿意嫁给我。

廖建辉手拿着铁矛冲在最前,心中却一片平静,感觉着跨下座骑肌肉有节奏地收放着,他知道银风宝马正处在兴奋之中。黄沙关一战他杀将冒功,虽被苗都督护卫却仍被削爵贬为致果校尉,继续在军前效力。

身上背着劣绩,在军营中被人看不起,曾经受过他欺压的人想尽办法报负,苗都督虽然与他有旧,但不可能时时刻刻看顾他,这几年廖建辉在军中过得很不如意。为了中落的家门,廖建辉咬牙硬挺着,苦练着骑射武艺,他知道要想从起站起来,只要靠实打实的军功,有了军功才有可能重新让廖家回到将门之中。

天子决意北伐让廖建辉看到了希望,凭借着娴熟的骑射,他被选入镇北大营,并在数次比武中有上好的表现,被王大帅从致果校尉提拔为昭武校尉,算起来连升了四级。可是,廖建辉暗自苦笑,想当年自己是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原来的职位。

廖建辉想得清楚,要想重振家声只有靠这次北伐,如果能立下大功,得天子赏赐,廖家重兴不难。功劳要靠搏命拿,家族中除了自己已经没有了其他拿得出手的人物,不成功便死在草原上吧,身死之后,廖家的兴衰自己也便管不着了。

高查何想着迎娶娜格尔,兴奋得脸上密密麻麻的胡须似乎都要放出红光来,手中的马刀舞出刀花向着廖建辉的脖项飘去。廖建辉早就注意到了迎面而来的胡骑,牛皮甲、毡帽两侧垂着貂尾,至少是千骑长,斩苍狼千骑长属上阵上获,离定远将军应该不远了。

看到刀花如雪片飘落,廖建辉左手长矛刺向高查何的前心,高查何一惊,这郑将怎么拼上命了,我还要娶娜格尔呢,无奈之下,只得弯刀下压,推开廖建辉的长矛。廖建辉的右手抽出腰间宝剑,两马相错之机,宝剑横侧,从高查何的腰间划过。等高查何查觉腰间剧痛,鲜血已经喷涌而出,最后闪过的念头,好奸诈的郑人,我的娜格尔啊……

第三次对冲后两军跑开一段距离遥看。战场上新增了近千名将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两军阵前,浓烈的血腥味弥散在草原上空,残肢紧握着钢刀依旧闪着寒光,声嘶力竭的喊叫声被濒死的战马无力地嘶鸣代替,风卷动斜插的旗帜,无力地飘摇着。

利漫的脸色变得铁青,战至现在,苍狼军虽然占据着上风,但折损近千人,千骑长高查何也死在郑人的刀下。仗还要不要打下去,利漫眼中闪过犹豫,要把眼前这只郑骑杀光,苍狼骑至少要折损半数,他可不想把苍狼骑折损在这里,不然用什么来和昆波争锋。

齐新文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仗打得虽然不顺利,但士气正旺,而且与苍狼骑的拼斗中将士们正在迅速的成长,再多打几次仗,剩下的轻骑就真正不会比苍狼骑差多少了。

苗铁山攻击乃仆部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担心齐新文的安危,苗铁山留下二万队伍打扫战场,带着剩下的两万人匆匆赶来,在苍狼军的身后两里列阵,步履沉重地向前推进。

利漫心头升起焦躁,看来乃仆部落已经完了,师傅带的部众最快要晚间才能到来,巴岱和萨蛮等部落的援军还没有看到人影,也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如果陷在郑人的包围中,苍狼军拼光了只会让昆波得了好处,利漫低吼一声,“撤”。

苍狼军像流水般从缺口处泻出,朝着西北的方向遁走。齐新文有心追击,刚经过三轮对冲,郑骑已是精疲力尽,全靠一股子不服输劲气支撑着,见到苍狼军退走,一个个在马背上东倒西歪,坐都坐不住了。齐新文暗叹,差距不是一两天就能弥补的,好在经过这次锤练,儿郎们能迅速成长,再等几年,便真有可能平定北方的威胁。

苗铁山与齐新文会合,看着尸横遍野的战场,赞道:“老齐,真不错,能和苍狼军对冲不败,真是了不起。”身为安北大都督,苗铁山对北漠人的骑射很了解,对苍狼军的本领更是清楚,两万轻骑与苍狼军毫不示弱的对冲,虽然战亡率接近一比三,在苗铁山看来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刚刚斥侯来报,巴岱等部落有十万人左右正往这里赶来,看样子是要同利漫这小子会合。老齐,赶紧打扫战场,咱们扎稳营寨,等候中军到来。”

第五百四十章北漠征战(八)

站得高看得远,高台之上石方真看到左右两侧的郑军与漠骑缠斗在一起,刀光枪影催动血肉磨盘转动,每一刻都有人惨叫倒地。梦里无数次想过自己亲持戈纵横沙场建立功业,但当血色似乎要将天空染红,惨叫声盖过鼓号,石方真的脸色变得惨白,御驾亲征不过是一时血勇,真正置身于战场之上,石方真不知道自己能否挥动刀剑,在沙场上能支撑多长的时间,心中慨叹,高祖的英武遥不可追。

正对面的漠骑开始冲锋,王克明语气焦灼地道:“万岁,敌骑逼近,恐冲撞龙体,请万岁移驾。”

石方真原想发散发散王霸之气,沙场之上谈笑用兵,可是刺鼻的血腥味让他有些受不了,顺坡下驴道:“朕在此尔等顾忌太多,朕便不防碍你了,这就回营。”

盾牌掩护下,石方真在一众高手的护持下回归营寨之中。两军对战,不可能所有的兵马都摆在阵前,郑军此次出动四万轻骑,六万步兵,大营中还有八万人马防御,而漠人拔都部出动四万人马,包括苍狼骑万人,巴岱等部共出动六万人,还有近十万人在后方营寨休整,随时准备进入战场。

石方真回营,高台上早准备好了替身,盾牌分开,明黄服饰再次进入众人视线,一切仿如未变。变化的是王克明的心情,一块石头总算搬开了,手脚举动都变轻松了许多。看着漠骑乌丫丫地逼近,王克明嘴角露出冷笑,今日一战要让漠人伤筋动骨,不敢轻易南下。

旗帜舞动,并排二十架绞车弩射出弩箭,刚才巴岱部冲锋的时候漠骑已经领教过弩箭的厉害,听到弦响,四散避开弩箭,冲锋势头虽然一滞,但伤亡的人数不多。王克明道:“绞车弩用于沙场滞敌,效果不佳。”

旁边的书令奋笔疾书记下,这些战场上的记录会带回到太尉府、兵部和工部供研究,研发出改进的方法用于下一次征战。

连弩发威,密织的弩箭放倒一片漠骑。

“连弩杀敌效果不错,与漠骑交战时连弩应对准马匹。”战场上中箭的战马倒在地上,将上面的骑士摔出老远,重重叠叠的战马阻塞了后面前行的步伐,漠骑陷入一阵慌乱之中。

王克明注视战场继续道:“连弩的发射间隔要针对性调整,敌骑陷入混乱时可用弓箭漫射加强战果,力争拖延敌骑冲阵的时间,让连弩有机会发射第二轮。”

利漫带着苍狼军缓缓地跟在冲锋的部众之后,前面嘈乱的声音传来丝毫没有影响利漫心头的火热,三里开外的高台上那个黄色的身影还在,这点距离苍狼骑发动冲锋,估计郑人皇帝还来不及下台。

沉住气,再近些,利漫仿佛看到整个草原部落的大小汗王都拜伏在自己的脚下,昆波满脸畏惧地跪地求饶,郑人皇帝吓瘫在自己的脚下,或许自己可以到郑人的京城那皇宫的龙椅上坐一坐。

连弩射完,漠骑迅速地调整队型,战马轻巧地从倒地的马尸间穿过,尽显漠人高明的骑术。

“漠人骑术高明,此战之后当抓拿漠人中骑术精良者,以其为师训练轻骑,避让障碍、整束队型等皆是我军不足之处。”王克明紧盯着二

十步开外的漠骑,已经能清楚地看到漠骑脸上的胡须了。郑军已经竖起盾墙,一只只长枪从盾牌的缝隙中前指,等待着血肉横飞的冲撞。

漠人的弓箭漫天飞舞,不少朝着高台上射来,谁都知道高台之上那个穿黄色衣服的郑人皇帝,能射死他是最大的功劳,站在郑人皇帝身边的多半是郑朝的高官大将,随便顺上一个也是赏赐无数。

盾牌在台前竖起,“笃笃”的声音不绝于耳,王克明一甩大氅,对身旁的赵伟道:“老三,该咱们上场了。”

下了木台向后走,百步远盾牌密布,看到大帅来到,盾牌分开道路,王克明带着赵伟踏入盾墙之中。盾墙之内安静地站立着三千人和马,这三千人和马给人的感觉是马高大稳健,人瘦小精神,这些人马是郑国北伐的底气所在。

王克明眼中闪过一线精亮,声音高亢地吩咐道:“披甲。”

从旁边走来无数辅兵,帮着将士穿着盔甲,甲是清一色的玄铁鱼鳞甲,连主帅王克明也不例外,奇怪的是不光将士着甲,连马匹也在披甲。马面帘将马匹的正面遮住,只露出两只马眼,鸡颈、当胸和马身甲连缀在一起,细密的甲片将马身遮盖的严严实实在,只露出奔跑的四蹄,下缘处包着朱红色的宽边,饰以彩纹,既华丽又不会割伤马匹。

一柱香的功夫,杀气腾腾的铁甲骑出现的阵中。三千铁甲骑,手持钢矛,像一座铁打的堡垒,即使一动不动,也透出不可抵挡的杀气。这三千铁甲骑耗费郑国二十年国库积蓄才勉强凑起,也是石方真念念不忘北伐建功的底气所在。

前方杀声震天,漠骑已经冲开盾墙,郑军的纵深杀开。利漫看着二十丈外的木台上郑人皇帝惊惶失措的样子,心中一阵快意,说什么御驾亲征,其实是到草原上送命来了。

看到弓箭如雨点般向高台着射去,利漫高声吩咐道:“别伤了郑人皇帝,抓活的。”活着的郑皇可以向郑国索要无数的好处,这个明黄衣饰的男人比聚宝盆还要聚宝。

苍狼骑已经接近战场,利漫喝令道:“向两旁压制,让出道路给苍狼军冲锋。”

漠骑听令将木台前的郑军向两边推去,把最核心的部位让给了苍狼军。利漫见到郑军渐渐像剥去了衣服的姑娘失去了抵抗,狞笑地舞动砍刀,高呼道:“杀光郑人,抓住狗皇帝,我带大家去中原耍耍。”

苍狼军发出欢声长啸,像一把利刃狠狠地扎向郑军的内部。

正当苍狼军肆意杀戮,逐渐接近高台之时,不少人都感觉到了地面轻微的颤动。利漫勒住马,这颤动带着不祥,郑军不过四万轻骑,出现在战场上的已近三万,剩下的一万轻骑怎么会有如此声势,再说这震动像是什么重物在移动,轻骑策动的声音不是这样。

师傅说过郑人有胆北伐,可能有什么凭仗,莫非这就是郑人的凭仗,自己要小心点,不要让苍狼骑折在里面。正想下令暂缓攻击,从郑军营中传来整齐的鼓声,郑军听到鼓声向左右闪开,利漫看到五十步外出现了一只黑乎乎的队伍。

揉揉眼睛,利漫看清楚了,那是一只铁甲军,

马上的骑士黑甲铁矛,座下的马匹也穿着马铠,浑身就像包在铁甲之中,那地面的颤动声就是这只铁甲骑奔跑时发出的颤动。

末连何是苍狼骑的百夫长,他对郑骑满是蔑视,在他眼中郑骑就像刚学会骑马的孩童,这样的水平居然也敢到草原上送死,真是可笑。眼前出现古怪的郑骑,末连何讥讽地想着,郑人无论打什么鬼主意也掩盖不了无能的事实。

不管三七二十一,末连阿挥动手中马刀向眼前的郑骑砍去,“叮”的一声,马刀晃过长矛,落在郑人的左臂上,末连阿心中冷笑,此人的胳膊保不住了。马刀在铁甲上划出一串火星,那郑骑仿若无事地收回胳膊,也没有回击,而是直直地朝末连阿撞来。

两匹马撞在一起,末连阿感觉自己腾空而起,重重地落在地上,战马痛苦地嘶鸣倒地。还没等他翻身跃起,马蹄重重地踏在他身上,片刻功夫被不断涌来的马蹄踏成肉泥。

苍狼骑被铁甲骑撞个正着,如同汹涌的浪花被礁石击成粉碎,片刻功夫,苍狼骑已有数百人倒在长矛和冲撞之下。利漫目眦尽裂,心如刀割,每一个苍狼骑都是他的心头肉,狂吼道:“退,快退。”

苍狼骑如潮水般地向后退却。好在铁甲骑的速度不快,负着将士披着马铠的战马只能小跑着前进,沿路之上所向披靡,王克明心中无比的畅意,三千铁甲纵横大漠,谁人能挡。

随着铁甲骑的突进,漠骑如同潮水般地从战场上撤离,郑军调整队型,尾随在铁甲骑的身后向前杀去。

利漫跑回阵中,喘息地对着渠逆道道:“师傅,你猜对了,郑人有一只披着马铠的骑兵,横冲直撞无法抵挡,怎么办?”

渠逆着望着五十步外徐徐逼近的铁甲骑,惊呼道:“具装骑,郑国居然把具装骑弄出来了。快,快往高处撤,具装骑负重太沉,难以上坡,快走。”

苍狼骑的旗帜向后退却,巴岱、萨蛮等部落不明所以,明明刚才占据上风为何要撤走,有漠骑驰来增援或者看个究竟,被卷在铁甲骑的洪流中化为齑粉,浪潮向着漠人的营寨涌去。

营寨内都是控弦的战士,看到前方潮水般退却的族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片刻功夫,铁甲骑冲撞过来,简易的防御被撞开,帐蓬被踏倒,大败之势已经无可挽回。

一气冲杀了三十里,胜局已经锁定,王克明感觉战马已经吃不消了,传令铁甲骑下马休息,有辅兵赶来替战马卸铠,不少马腿在打颤,王克明心中暗叹,不少马已经不能再上战场了。

赵伟兴奋地抹了一把汗,笑道:“大哥,这铁甲骑真是所向无敌,咱们干脆直接杀到王庭去。”

“一物降一物,铁甲骑初上镇漠人没有提防,等下次说不定对手就想到了克制的办法。”王克明取下头盔端在手中,看着远处轻骑还在追逐着漠人,轻声道:“此次从漠人处夺取了数万匹战马,我朝军力大增,等过几年再次北伐,漠人便不足惧矣。”

此战,郑军击溃漠骑二十万人,杀死杀伤四万多人,其中苍狼军千余人,俘虏漠人一万七千多人,牛羊不计其数,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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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一章化州狼烟

七月初七道德腊日,苍柱山金霞洞朝元观设醮祭天,前来祭拜、观礼、游玩的人将小小的朝元观堵得水泄不通。三清画像前,香烟燎绕,云丹元子一般道装,一脸肃容地念诵经文,云蒸雾蔚配上鹤发童颜,真有如神仙一般,引得那些叩拜的百姓虔诚下跪,布施香火。临近举人试,许多襦衫的士子前来求功名、拜魁星,殿角处的魁星像前人头涌动,偏生那些跪拜完的士子还要念诵祝祷几句,惹得身后等待的人怨声大起。

秦子炎一身便装,带着两名随从,随着人流的涌动进入朝元观。随缘敬香跪拜,秦子炎借机扫了一眼丹元子,心中暗道,这老道士装神弄鬼,但看上去像有些道行。自打朝元观建成之后,秦子炎的疑心越重,朝元朝元,是不是朝元天教的意思,从暗探口中得知,山上的几个道士都身手敏捷,特别是丹元子施药救人时动用了真气,非寻常人也。

在朝元观转了一圈,秦子炎试着想进金霞洞中看看,被守洞的道士劝回,秦子炎越发肯定洞中有不可告人的东西。回到州统府,秦子炎找来两名供奉,要他们想办法进入洞中查探。

今年的化州风调雨顺,屯田再获丰收,屯粮开始入库。经过整顿后的屯军老实了许多,特别是屯军归为地方政务,连屯军长都归刺史任命,让不少屯兵认清了形势,屯田衙门的差使变得顺手了许多。

屯粮太多,粮仓告急。屯田令宁清政急得睡不着觉,屯田丰收身为屯田令有功,但如果耽误了屯粮入库致使屯粮有失,那恐怕就要被观风御史弹劾了。来自泽昌书院的金书判出了个主意,“宁大人,屯粮主要是供军需,大人不妨与边关商议,直接运送粮食过去,省得到时从粮库调粮,耽误时日又浪费人工。”

宁清政闻言大喜,立刻送出公文与三个边关的镇将商议,很快有了回复,每个边关可以收纳屯粮二万石,也就六万石,可以空出十五个粮窖,今年的屯粮可以全部入库了。

送粮就近,合城县距井门关三十七里,运送屯粮至井门关的差使就落在了冯定忠肩上。人逢喜事精神爽,升任屯军长后的冯定忠神采飞扬,妻儿老小都接到了身边,小儿子进了私塾,日子越过越美,巴清镇越扩越大,手下的弟兄对他敬佩有加,冯定忠一天到晚笑得合不拢嘴,肚子明显比以前大了一圈。

七月七日,太阳还没有露面,百余车粮队便排成长队向井门关出发,三十七里路不短,要赶到井门关吃午饭。井门关到合城县的道路扩宽了一倍,可以并行四辆马车,即使这样,道路还是时不时发生拥堵,往来的客商太多,只要哪里发生点事,便能堵上半天。前面有匹马崴了腿,拉的香料洒了出来,贩货的胡商正在清扫,把道路堵住,来往的车队只能单排通过,功夫不大便排成了长队。

冯定忠有些着急,这批粮食是送往井门关的最后一批,他和井门关的副镇张道宗是好友,前天送粮时说好,送完粮两人好好地喝上一杯。屯军送粮可以强行通行,不过冯定忠不打算扰民,用江大人的话来说,化州的好局面要军民共同维护,合城县一天一个变化,靠的就是往来的商贩,和气生财嘛。带着十几名汉子上前帮忙,很赢得了几声过往的客商的喝采,现场很快收拾好,在众人的礼让下,运粮队畅通无阻,到达井门关下时居然还提前了一刻钟。

冯平仲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熙熙攘攘的商队从城门处进出,一切如旧。冯平仲是西域联军破关后新任的镇将,四年时间井门关重新修缮了一番,加高、加厚了城墙,安西都护府新增了二百匹战马,增加了五架绞车弩和不少连弩,将士们的饷银也增长了近倍,这些都和江刺史不无关系。

从西面戈壁刮来的狂风毫无遮拦地直卷向城头,风中带着细小的砂粒打在脸上发麻,冯平仲眯起眼睛,掩饰住眼中的寒意。虽然江刺史给井门关带来了好的改变,但冯平仲不喜欢他,这种不喜欢来自劳军那次江刺史带着亲卫出关救援商贩,以少敌众还胜得漂亮,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难堪,让他感觉自己在将士们眼中成了“胆小鬼”。

冯平仲想大声告诉每一个人,自己从军十余年,参加的大小战役超过二十次,亲手斩杀的西域人超过十个,这井门关镇将的职位是凭借战功实打实地得来,左颊上那道长长的伤疤就是与戎弥人争斗时留下的。要不是朝庭有不可轻启边衅的旨意,自己怎么会约束将士不出关呢?难道遵守朝庭旨意也让人看轻?

关内道路上出现长长的车队,那是屯田所送来的军粮,自打朝庭在化州设立屯田,军粮供给就再不是问题,屯田衙门的粮窖挖到二百多口,依旧不够储藏今年的新粮,这么多的粮食足够支撑安西大营的军粮。

虽然自己不喜欢江刺史,但江刺史给化州带来的改变是有目共睹的,冯平仲的手重重地拍在垛口上,暗下决心,等安西都护府移镇化州之后,自己去找大都督杨祥亮,这守关的肥差还是让给别人吧,还是回到军营里带兵简单些。

关城下一队兵马驰出前去迎接粮队,冯平仲看清最前面的是副镇张道宗,嘴角露出笑意,送粮的该是安西屯田所的冯定忠了,他和张道宗是酒友,难怪张道宗早些时候说要亲去迎候。

冯平仲知道冯定忠的名字,当年在安西都护府这位同姓的本家是朱大帅的亲信,风光过一段时间,后来受伤去了辎重营任尉官,自己领取重时还同他打过交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杨大帅任大都督后,这个油水足的位置自然要换人,冯定忠被排挤来化州屯田,没想到因祸得福得了江刺史的赏识,在屯田所混得风声水起,去年还升任了屯田军长。

说实话,同为袍泽,他对冯定忠的遭遇也心感不平,毕竟冯定忠为国流过血不应受到这样的待遇。不过冯定忠是朱大帅的人,他是杨大帅的人,彼此间相互敬重却各为其主,见面也无话可说,接待冯定忠的就让张道宗出面,自己懒得去惹嫌。转身望着空荡荡戈壁滩,冯平仲心中生出自嘲,说不定哪天自己受了伤,就是下一个冯定忠,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好运像冯定忠那样遇上江安义。

杨思齐和赵良铁坐在道旁的茶棚里喝水,两人装扮成护卫的模样。井门关是进出西域的三大关卡之一,作为出塞的补给点,这里有许多雇佣护卫、搬运货物、临时短工的活,元天教二百多人分散在关下,丝毫也不显眼。

约定进攻的时间是午正,看看日头应该还有一会,杨思齐气定神贤地喝着茶,赵良铁却有些不安,不断地向四周张望,找寻他带来的人。

“怎么,怕了?”杨思齐淡淡地道。

赵良铁摇摇头道:“不怕。就是想到自己是郑人,替戎弥人打开关门,身边这些郑人免不了遭殃,我不知道对与错?”

杨思齐沉默片刻,道:“你我是郑人,可是亲人同样死在郑人手中,想想你死去的哥哥,要报仇就要舍弃一些东西。”

赵良铁不再做声,安静地开始喝茶。

瓮城内,粮车停放在一边,屯丁从马车上卸下粮食,送往山体挖出的粮仓中,路过的兵丁纷纷过来帮忙,屯丁屯丁,当年跟自己一样是兵丁,算起来都是袍泽。

冯定忠站在阴凉处,看着年轻小伙光着膀子轻松地将二百斤的粮包扛起,豆大的汗珠在泛着油光的皮肤上滚动,抚着鼓起来的肚子感叹道:“老了,当年我老冯也是健壮身材,二百斤的粮包一手夹一个,如今……”

“如今剩下了酒囊饭袋”,张道宗毫不客气地嘲讽道,“走,别在这杵着了,前天说请你喝一顿,我老张特意交待了饭馆的老板,留着好酒好菜呢。”

“这还没卸完车呢。”冯定忠有些犹豫地道。

张道宗笑道:“还会少算了你的数目,走吧,你的那些手下有人招呼,今天我老张专门对付你,够朋友吧。”两人说说笑笑地离开瓮城,朝关下的集市走去。茶棚内,杨思齐和赵良铁站起身,时候差不多了,两人跟着路过的一支商队,朝关卡走去。身后,陆陆续续地钻出百余条汉子,默不作声地朝城门行去。

一道狼烟出现在西北方向,紧接着沿着泰阿山脉传递过来,无数道狼烟像绳索般缠上天空,露出不祥的黑色。敌袭,号角声凄利地响起,西域人又来入侵了。关内关外一片忙乱,兵丁们忙着驱赶开堵在城门处的商队要关闭城门,而那些刚出城的商队拼命地往关门处挤,谁都知道留在城门外就是一个死字。

城墙之上,冯平仲眯着眼睛远眺着狼烟起处,黄沙滚滚,离井门关还有十余里的距离,西域人的入侵越来越频繁了,估计是怕安西大营移镇后没有了机会。来的好,冯平仲握紧腰间的钢刀,就用这些西域人的血来洗刷我胆小的耻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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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二章城门争夺

变臣正文第五百四十二章城门争夺狼烟起,井门关告急。

张道宗听到号角声停住脚,回望但见狼烟如柱,直冲云宵。张道宗苦笑道:“老哥看来这顿饭是吃不成了,改天我上合城县请你去。西域人又来了,你快些走吧。”

冯定忠笑道:“到了合城县还用你请,你老小子就抠吧。走,一起瞧瞧去,看看能否帮上忙,别看老哥我胖了点,还抡得动刀,砍几个胡人像劈柴似的。”

两人快步向城门处跑去,身后十余丈处杨思齐等人也急步向关门走去,更远处有井门关休假的将士看到狼烟,拼命地从四面八方赶来。

城门处乱成一团,几只商队堵在城门前,马嘶货翻狼籍一地,城门根本无法关闭。守门的董校尉发觉不对,已经能隐约听到奔腾的马蹄声了,曾经有过西域军化妆成胡商故意阻挡城门关闭,这伙人该不是西域军的奸细吧。

董校尉向身旁的士兵示意,挥舞着手中钢刀吼道:“立刻让开道路,否则格杀勿论。”

那伙胡商见兵丁逼近,从货物袋中抽出藏刀来,嚎叫着扑上前,不准郑军关闭城门。果然是奸细,董校尉心中一紧,下令道:“长枪推近,调二十名弓箭手来。”

城门洞宽约二丈,士兵五个一组,五把长枪并排向前刺去。那些奸细是戎弥军中的好手,手中的拿的弯刀也是百练好刀,刀锋在枪杆上一扫,立时削断三杆枪身。郑军也是身经百战,并不慌乱,断枪依旧前指,断口处锋利如刃,对面的胡人一时大意,被断枪狠狠地扎进体内,被挑在空中手舞足蹈地挣扎着。后面的胡兵嚎叫着扑上前,与郑军缠斗在一起,刀光枪影,血光四溅,城门一时间是关不上了。

张道宗顾不上冯定忠,沿着马道飞跑上城墙,城墙上士兵正将绞车弩推出上弦,弓箭手进入箭塔,冯平仲站在城头,死死地盯着前方。远处尘土飞扬,一条长长的黑线向着井门关而来。

“冯将军,城门还未关闭,快放千斤闸。”张道宗喘息地道。

千斤闸,设在城门后丈五处,闸门高约二丈三尺,宽约二丈,五寸厚,重达四千斤。百年以上的乌木为心,外面包裹数层铁皮,密密麻麻的铁钉加固。收放要通过两具设在箭楼中的绞盘柱,四兵军士推动绞盘柱拉动绞绳升降闸门,闸门在城门两侧和地面上有五寸厚的石槽中平稳升降。

冯平仲当即传令:“放下千斤闸。”箭楼中时刻有军士等候在千斤闸旁,闻令取下支撑石,四人一组推动绞盘柱,闸门缓缓地往下落去。

城门处的兵丁发现千斤闸往下落,本能地往闸门跑去,如果被千斤闸封在外面,西域人一来肯定没命。那些胡兵跟追进去,闸门放下,被封在瓮城内。前有郑兵,后退无路,这伙胡兵只有搏命。

董校尉看着眼前三十多个胡人,冷笑道:“兄弟们,这才真叫瓮中捉鳖,弄死这些狗东西。”

蓦然,身后响起喊杀声,杨思齐带着元天教的人来了。赵良铁看到郑兵,想起被害死的两个哥哥,“嗷”的一声,挥动铁棒不容分说就向身边的郑军砸去。

杨思齐进入瓮城后首先往城门处看去,正好看到千斤闸落下,不禁心中一沉。元天教和戎弥人约定,只要戎弥军到达井门关时城门未闭,就按约定把垣猗县交给元天教。垣猗县虽然是个荒凉之地,但杨思齐知道刘叔对这块荒地有多看重,数十年来元天教不断受到朝庭追杀,当年的老辈已经凋零殆尽,就连丹元子老叔都动了归隐之意,元天教已是风中残烛。

长刀随手一挥,将一个郑兵砍倒在地,杨思齐眼神坚毅起来,前路艰难,更当无所畏惧,先辈虽老,正是吾等效命之时。步履坚定地向前,手中长刀随手斩出,如同摧枯拉朽般地杀向被围的胡兵。

董校尉见来人凶猛,高声喝道:“用枪阵围住。”

两组枪手十根长枪,按照平时训练,上三下二左右封紧,朝着中间的杨思齐捅去。杨思齐哪会把这阵仗放在眼中,脚尖点地轻身纵起,人在空中手握钢刀向着董校尉砍去。董校尉暗惊,来人是高手,两脚稳扎双手持刀向上封去。杨思齐手中钢刀贯注真气,轻而易举地将董校尉手中刀切断,径直将董校尉的头颅劈成两半。

身形落地,杨思齐旋身挥刀,一道匹练奔着身后的枪兵袭去,劲气到处,枪断血溅,十名郑兵尽皆倒地。郑军见杨思齐如此神勇,四散奔逃,胡兵脱困。杨思齐用戎弥语吼道:“随我杀上城头,开启千斤闸,放大军入城。”

数百名不明身份的人在瓮城内作乱,冯平仲看得清楚,冷笑道:“鸣号,弓箭手,准备。”

号角声中,瓮城内的郑军向马道撤去,杨思齐发觉不妙,等郑军撤走,瓮城内只剩下元天教人,那就成了箭靶子。

“大伙缠上去,别让郑军跑了,当心弓箭。”杨思齐话音刚落,头顶上箭如雨落,立时十多名元天教人中箭倒地。

杨思齐暗叫不好,这样下去别说打开城门,自己这些人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错。要知道井门关驻军有三千多,耗也能将自己这些人耗死。只有升起千斤闸放戎弥人入关,才能化险为夷。

城墙之上,马道两边已经密密麻麻地站满了郑军,要想杀上城去几无可能。杨思齐估算了一下,从马道杀到城头,估计要遭遇三四百名郑军,等上了城头,真气消耗的也就差不多了,到时被围困住性命难保。

钢刀在头顶舞出匹练,将射来的箭只拨开,杨思齐想起信中刘子维交待要竭尽全力开启城门,为元天教争一线生机。罢了,便豁出性命一搏。抬头看城墙高有四丈,直接蹦是蹦不上去的,杨思齐目光落在地上的长枪上,伏身拣起五根长枪,吼道:“赵良铁,替我挡住箭。”

赵良铁不知从哪里拣到块盾牌,站在杨思齐身旁替他遮挡着箭只,杨思齐运气一掷,长枪贯注真气扎进墙内近尺,枪身颤巍巍在颤动着。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五根长枪在城体上形成一个简易的阶梯。

杨思齐长啸一声,飞身而起,踏在第一根枪身上,紧接着脚尖一点,纵身飞上第二根长枪,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眼光中,杨思齐像一只轻巧的云雀直飞冲天。

“别让他上来,快射箭。”冯平仲从惊愕中醒来,高声下令道。

飞箭如蝗叮咬在杨思齐身上,虽然有真气护体,但箭只太密太急杨思齐感觉到深身刺痛,衣襟早已被箭只穿得残破。城头就在头顶,杨思齐憋住真气,重重地踏上第五根枪身,借助枪杆的弹力,身形已然高过城头,向着雉堞踩去。

冯平仲见来敌冒着箭雨从瓮城内飞上城头,哪会不知此人是武功高手,长刀在手,狠狠地劈向仍在空中的杨思齐,张道宗大喝一声,夺过一把长枪直扎杨思齐的小腹,两人都知道如果让杨思齐站稳脚步,城墙之上无人能挡。

空中没有借力之处,杨思齐双袖鼓胀往下一拂,劲气撞在垛口之上,身形往上一窜,避开了冯平仲的刀和张道宗的枪,斜着身子往丈许外落去。城头之上站满了人,冯平仲和张道宗想要追击,却被众军挡住道路,只能眼睁睁看着杨思齐击倒数人,落在城墙之上。

吐出胸中浊气,杨思齐暗道好险,刚才真气用尽已是强弩之末,哪怕一只暗箭也能将自己射死,不过现在站稳脚跟,已经赢得一线胜机。

井门关外,马蹄声急,尘土飞扬,戎弥国的旗帜在尘埃中时隐时现,离井门关只有三四里路程了。

看着四周紧围过来的郑军,杨思齐微微一笑,伸手将破烂的外衣撕下,脚步闪动身形如同鬼魅,突前突后,突左突右,杀得郑军滚爬一片。城头之上满是人,弓箭手不敢放箭,杨思齐如入无人之境。

“闪开”,冯平仲怒喝一声,挡在身前的郑军往左右分开,冯平仲向着杨思齐直冲过去。杨思齐哪把他放在眼中,抬手一掌,冯平仲被劈倒在地。没料到,冯平仲倒地手中钢刀不撒,恶狠狠地向杨思齐的双腿剁去。

杨思齐身形跃起,张道宗挺枪扎来,杨思齐出手如电,左手搭在枪头,轻轻一用力,“啪”的一声将枪头折下,手中的枪头顺手一掷,扎透冯平仲的前胸。冯平仲口吐鲜血,眼中却流露出解脱之意,这下该没谁说我是个胆小鬼了吧。

主将身亡,城头上的郑军一滞,然后发狂似地涌上杨思齐,刀枪并举,要把他剁成肉酱。可是人头太多,手腿施展不开,杨思齐真气一扬便倒下一片,张道宗被他一拳击中,向后摔去。

陷入黑暗之前,张道宗闪过江刺史杀敌的情形,或许刺史大人会替自己报仇的。

第五百四十三章合城被困

元天教中不乏高手,丹元子的徒弟云清、云月相继通过枪梯跃上城头,杨思齐有了两人相助,越发如鱼得水,城头上挤了太多人,郑军反而施展不开手脚,反被逼得郑军节节后退。

井门关外戎弥骑兵已至,城头上两名主将皆死,郑军乱成一团不知所措,杨思齐冲云清和云月道:“进箭楼,升起千斤闸。”

千斤闸的绞盘就在箭楼的底层,云清和云月抢进楼中,杀散看守的郑军,杨思齐手横长刀,把守在门前,无数郑军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

“轧轧轧”,云清和云月转动绞盘,千斤闸缓缓升起,关外的戎弥军一拥而入。戎弥军入关了,郑军主将已死军无战心,不知是谁率先转身逃走,三千郑军四散奔逃,戎弥轻骑长驱直入,尾随追杀,片刻之间井门关变成人间地狱。

冯定忠带着屯丁沿着山道跑着,大战初起时,他召集起屯丁找到管军械的兵曹,要求换身盔甲发放兵器帮着守城。冯定忠到过数次井门关,他和张道宗是好友不少人知道,管军械的兵曹认识他是安西都护府的屯军长,二话没说,打开仓库让他带着三百来名屯丁换装。

哪知外面情况突变,等冯定忠等人换好装,见城头上不断往下落人,杨思齐纵横无敌,紧接着千斤闸升起,戎弥人入关了。一切仿如恶梦,转瞬间井门关就失守了,冯定忠看到戎弥轻骑挥舞砍刀追杀郑兵,他与戎弥人打过仗,知道没有组织的步兵面对轻骑就是被屠杀的命运,当即招呼手下沿着内侧的台阶登上城墙,沿着山体小道突围,戎弥人多是骑兵,顾不上追杀他们。

山道崎岖,挤满了逃亡的郑兵,冯定忠跑到一处烽燧,回望井门关,城头上的郑军军旗已经换成了戎弥人的弯月旗,那滚滚的狼烟还未消失,雄关已失,生灵涂炭。

才过上两年好日子,该死的戎弥人又来了,想起巴清镇的家人,冯定忠心如刀绞。手中钢刀握紧,冯定忠高声道:“弟兄们,戎弥人破关了,马上就会杀到合城县,咱们的妻儿老小都在那里,咱们要赶回去,守住家园。”

身旁的众人一脸悲凄迷茫,显然对合城县能挡住戎弥人不抱希望。冯定忠稳了稳心神道:“弟兄们,合城县重新修建过,戎弥人一时半会攻不进县城,江将军在合城县周围训练骑兵,他们能抵挡一阵。再说咱们屯军也不是吃素的,冬天练兵的时候大伙都不错,有数万屯兵兄弟在,只要能挡住戎弥人一天到两天,管将军的队伍就会来援,再过几天,安西都护府的大军就会到来。弟兄们,今时不同往日,朝庭让咱们到化州屯田,就是防着西域人,现在是咱们保家卫国的时候了。”

听完冯定忠的话,众人稍微安定了些。冯定忠一路上召集溃兵,从一处小径下了山,身后已经汇聚起近千人。不敢走官道,沿着小道往合城县方向走去。冯定忠暗暗祈祷,合城县千万要守住,巴清镇的亲人才有可能逃过此难。

此次出征,戎弥国未邀盟友,悄无声息地调动军队屯于边境,郑国的细作事先毫无消息。虎敢让大王子虎锐监国,二王子虎利随行,十大金护将军中的伊采多、乐达、赤扣哲、希帕各率领一万轻骑,与元天教约好七月七日午时进攻井门关。这一次元天教人没有让他失望,大军到达之时,关门大开,大军轻而易举地进了城。

在二王子虎利和一众将领的陪同下,虎敢登上井门关城楼,雄关巍峨,井门关内的大好河山尽收眼底。城头之上,十部绞车弩一字摆开,弩箭已经上弦,可惜一箭未发。虎敢笑道:“此乃郑国守城利器,让人小心运回国中。除了这些,郑人还给我们留了什么宝贝?”

乐达所部的万骑是先锋,闻言笑道:“大王,井门关内有新粮二万余石,刀枪盔甲等军械近千,还有连弩千张。”

虎敢大喜,道:“居然缴获千张连弩,好,好,光能缴获这些绞车弩和连弩就不虚此行。”

郑国对军械控制得很严,虽然偶有绞车弩和连弩流出,但制造的工艺十分精细,难以仿制,虎敢对郑国的绞车弩和连弩早就垂涎三尺,以往攻入关内郑军会事先将器械损毁,这次得元天教为内应出其不意入关,收获甚丰。

手抚虬髯,虎敢面向关内纵声笑道:“如此美景,正宜奋马扬鞭,合城县离此不远,众卿随本王一起前去猎取郑国江山,岂不快哉。”

伊采多站在虎利身旁,轻轻地用脚一踢他,进关之前,伊采多告诉虎利要借此次攻郑的机会多立战功,归国后才有与大王子虎锐相争的资本。虎利抚胸道:“父王,此刻正是午饭之时,父王和众位将军不妨暂在井门关中吃饭,孩儿愿先行一步,替父王取下合城县,等父王和众位将军吃过饭后,再进合城县休息。”

虎敢看了虎利一眼,儿子的心思他十分清楚,两子相争互相磨砺是他所愿看到的,刀越磨越快,他自信能牢牢地把控好。虎敢嘉许地点头道:“利儿勇气可嘉,便让飞虎军随你前去。伊采多,你随虎利一起前去。”

虎利大喜,戎弥国四大亲卫军飞虎、飞彪、飞狮、飞鹰各有万人,此次出征四大亲卫各出五千人,合城县不过是个小县城,随便二三千轻骑走马可取,父王居然派给他五千飞虎亲卫,还让娘舅伊采多随行,这是摆明送自己一场功劳,看来在父王的心中,自己并不比虎锐差。

井门关升起狼烟,合城县很快就得到了通报,范师本派出衙役往四村八乡报信,通知屯兵向县城集结,下令关闭城门,只留东门让百姓进入避难,并派遣驿骑,往府衙送信。

江安勇和思雨在合城县十里外的草原上训练轻骑,听到西域人入侵的消息,江安勇带着千名轻骑迅速地回了合城县,他准备探听清楚情况后再前往井门关增援。

此时井门关丢失的噩耗已经传来,城内一片慌乱,有人要进城暂避,有人要逃出城去,范师本也慌了手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与城俱亡。哆哆嗦嗦地提笔给妻儿写信,往日养气的镇静功夫早抛到了脑后。

二堂外响起脚步声,江安勇和思雨直接闯了进来,高声问道:“范大哥,听说井门关丢了,怎么回事?”

看到江安勇,范师本的心中安定了不少,放下笔,将颤抖的手隐入袍袖中,道:“我听说井门关有元天教的人为内应,杀了冯将军和张将军,替西域人打开了关门,戎弥人进了城,守军便散了。”

范师本简短说完,站起身拿起放在桌旁的官印,道:“安勇,我是个文人不懂得打仗,井门关既失,戎弥人马上就要来了,这守城之事就拜托你了。这是大印,你带着它接管合城县的防御,合城县上下皆听从你的指挥。”

这个时候不容客气,江安勇接过大印道:“范大人,你也别闲着,出衙到外面去安抚百姓,让衙役组织青壮上城头协助,还有,四周的屯军来了让他们来西城向我报道。”

思雨笑着安慰道:“合城县刚修的城墙牢得很,范大哥放心,咱们准叫戎弥人碰个头破血流。”

范师本暗叫惭愧,自己还不如一个小女子镇定,枉读了那么多养气的书。夫子说“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看来自己修身养性还远远不够。

冯定忠带着屯丁和溃兵下了山,到村中找到匹马,让赵大良骑着赶往合城县送信,他手下有千余名兵丁,关键时候说不定能起到大作用。

赵大良接近合城县的时候,看到官道上尘烟大起,马蹄隆隆,心知戎弥人的骑兵已经来了。不敢直接走官道,远远地绕了个大弯,想从东门进城。

此刻,合城县四门关闭,西城之上江安勇夫妇并肩而立,看着滚滚烟尘向着合城县漫来,扑天盖地。城中已有两千名屯兵到来,加上一千轻骑,守御的人手暂时不缺。城中的青壮正在用石块堵塞城门,可是合城县没有多少防御的军械,绞车弩、连弩之类的东西一概皆无,弓箭也仅有五十张,江安勇眉头紧锁,靠这些如何守城。

飞虎骑在城外飘扬,江安勇越发心情沉重,他知道飞虎军是戎弥国的亲卫军,是戎弥轻骑中的精锐,城下的飞虎轻骑数量有四五千,合城县要守住很难。转头看向身旁的思雨,江安勇道:“合城县怕是难守,城破之时你护着范大哥先走,我抵挡一阵就来追你们。”

思雨知道丈夫心意,伸手握住江安勇的手,轻声道:“让马国良他们护着范大哥走,你在哪我便在哪?”

箭如飞蝗,向着合城县城头射来,江安勇夫妻手握着手,傲然无惧。

第五百四十四章诈降诱敌

箭雨倾盆,流敞的却是鲜血。城墙之上,众人紧贴在垛口背后避箭,盾牌不够,县尉李加贵想到个法子,让人收集了厚木桌,侧倒在地当大盾。

思雨和江安勇避在一张桐木桌后,听着箭只“笃笃”地落在桌面上,突然笑道:“这声音倒有几分像击打琵琶。”想当年,思雨跟在欣菲身边,不光学习武艺,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嫁给江安勇之后便荒废了,此情此景不知为何勾起思雨的雅兴。

箭雨下了一刻钟停了下来,城外有人在高声喊叫,江安勇站起身向外张望,只见一个郑军打扮的人在几名戎弥兵的押送下走到城外二十步远的地方。“合城县城里面的弟兄们,投降吧。戎弥人答应只要开城门投降,绝不枉杀一人,要是不投降,城破之后鸡犬不留,弟兄们,父老乡亲们,大家降了吧,保住性命要紧。”

凄利的喊声在城外飘荡,城头上的众人沉默不语。县尉李加贵吼道:“戎弥人的话也能信,就算他们不杀咱们也要把咱们掳去做牛做马,前段时间从西域回来的人的惨状大伙都看到了,我宁死也不给戎弥人做奴隶。”

李加贵的话让城头的人猛然一醒,有人附和地叫道:“不错,宁死也不当戎弥人的奴隶。”低沉的士气逐渐高涨起来,众人紧握着手中的兵刃,杀气腾腾地盯着城下的戎弥军。

百步外飞虎军旗下,虎利有些不解地问道:“娘舅,合城这样的小县城有个把时辰就能取下,你为何让人招降?”

“取下合城不难,但多少要折损人马,而且守城青壮会被杀死大半。”伊采多苦口婆心地教导外甥道:“如果合城县能献城投降,不说能得多少物资,光城内的数万人口就是场大功劳,这是郑人兵书上提过的‘不战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招降得到的好处最多。”

虎利点头受教,道:“父王喜欢郑学,大哥附庸风雅,我跟着也学过几句,看来郑人的东西还是有不少有用的。”

“中原立国数千年,文化博大精深,不容小覤,你父王英明神武,与他青年时曾游历郑国开阔眼界分不开。”伊采多语重心长地道:“此次你父王东进有立足之意,如果能抢占郑国的几座县城,打退郑国的援军,你父王极有可能派军驻守。”

伊采多看了一眼虎利,道:“你父王只有你和虎锐两个儿子,将来的王位八成是要传给虎锐。”

听到伊采多的话,虎利感觉梦想的泡泡被无情地戳破,娘舅都这样说了,看来自己是毫无希望了。

“此次东征对你来说是个机会,如果能在化州站住脚,你不妨让你父王将化州的地盘封赏给你,将来背倚戎弥、裂土分疆,东望郑国岂不胜过在戎弥国受你大哥约束。”

虎利眼中露出喜意,笑道:“娘舅说的是,接下来攻打化州县城也尽可能保合下来,这些都是我将来的基业。”

城墙之上,思雨眼珠灵动,轻声对江安勇道:“你让人回话,就说要与县令商量,让戎弥人等半个时辰。”

江安勇不明所以,让李加贵向下喊话,半个时辰决定战与降。虎利感觉城中锐气已失,让飞虎军退后半里,等候城中消息。

李加贵满是疑虑地道:“江将军,半个时辰有什么用,届时戎弥人发现我们在拖延,恐怕凶性大发,城中百姓越发要遭殃。”

思雨笑道:“李县尉,戎弥轻骑关于奔袭打野战,我等与他硬拼肯定打不过,如果能想办法将其引入城中,出其不意斩杀带队的将官,说不定能暂解合城之围。”

范师本在几名衙役的保护上登上城墙,张望了一眼城外的戎弥军,倒吸口凉气,虽是外行也能看出那些戎弥轻骑是精锐之师,一匹匹战马安静地屹立,马上的骑士挺立如山,弯刀如雪,让人望而心寒。

江安勇等人来到僻静处,思雨把自己的主意说了出来,过半个时辰向戎弥军诈降,引戎弥人入城后,由江安勇带着轻骑斩杀戎弥将领,暂解合城之围。

范师本想了想道:“这个主意不错,我是县令,届时我亲自出城诈降,引戎弥人上勾。”

李加贵当即反对道:“范大人,你不可轻易冒险,我替你去诈降。”

范思本很感动,出城诈降是把大半条命交了出去,李县尉这是替自己送死,摆手道:“李大人的好意范某心领了,戎弥人不是傻瓜,他抓住的郑国百姓有认识范某的,届时发现出城投降的人不是范某反而误事。”

看李加贵还要劝说,范师本笑道:“范某是无用的书生,李大人替我在城内多杀几个戎弥人算是替我报仇了。”

江安勇不满地道:“谁说范大哥出城就死定了,要是注定要范大哥送死,我可不会同意,要不然见了我哥,我哥非打死我不可。”

谁人愿意送死,听说不用死范师本黯淡的目光生出希望,紧紧地盯着江安勇。

“范大哥出城诈降,思雨会化妆成随从前去保护,我让马国良他们化妆成衙役跟在旁边,有他们保护范大哥应该没事。”江安勇边说边看向妻子,出城诈降面对数千戎弥飞虎军,可谓九死一生,只是危难关头,范大哥是个文人都敢轻身赴险,自己夫妻又怎能今生怕死。

东门,赵大良艰难地挤进城,来到县衙得知范县令去了西门,赶到西门的时候看到众人正在街道上杂乱地堆放石块木料,看样子是想阻拦马匹冲锋。向一名衙役道明身份,有人引他见到了范县令,赵大良首先看到范县令身旁一身戎装的江安勇,他知道江将军带着千名轻骑在合城县训练,有他们在合城县应该能多坚守一阵。

得知冯定忠带着千余名屯丁和溃兵隐在戎弥军的身后,江安勇思忖道:“冯将军是沙场老将,麻烦你带话让他见机行事,保全自己为上。”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合城县西城门打开,一竿白旗高高挑起,率先出城来。看到城中举着白旗,虎利笑道:“看来合城县还算识趣,能兵不血刃取下合城,父王一定高兴。”

伊采多也笑道:“合城县只有几十名衙役,顶多还有些屯丁,这些乌合之众连守城的器械也没有,刚才将士们攻城射箭,我见城头连桌子都抬出来了,真是可笑。算他们识像,要不然非得杀一儆百不可。”

白旗之下,范师本穿着浅绿官袍,手捧着大印,步行出城高声喊道:“合城县县令范师本愿率全城百姓归顺戎弥天军,望天军垂怜,勿伤我合城百姓。”

虎利哈哈大笑,就要催马入城,伊采多拉住他道:“且慢,小心为上。”

叫过几名降卒,指着城门处的范师本问道:“此是何人?”

那几名降卒见过范县令,齐声道:“正是合城县县令范大人。”

伊采多打量了一下范师本,见他身后跟着三十向名皂衣衙役,想来这狗官怕死把城中的衙役都笼到身边保护自己。

“呠可志,你带二百人先入城看看,郑人是不是真的降了。”伊采多谨慎地吩咐道。

呠可志领命,带着二百名轻骑呼啸地向西门闯来,思雨换了小厮的服饰站在范师本的身旁,看戎弥轻骑嚣张驰来,连忙拉着他避在一旁。呠可志驰近,马鞭在范师本的头顶虚抽一下,得意地带兵进了城。

城内空荡荡没有几个人,街道之上横七竖八地堆放着石块木料,道路变得狭窄难行。呠可志一皱眉,喝问道:“人都死哪去了?这些东西怎么回事?”

道旁等候的县尉李加贵装出一副胆颤心惊的样子,恭声道:“禀将军,百姓听说天军入城,吓得都躲到家中不敢出门,这些东西是准备运上城头抗击天军的,县令大人决定投降,这些东西便堆放在地上没人管了。这位将军,小人这就引你前去县衙,钱粮都在县衙的仓库之中,还请天军查收。”

呠可志没有理会李加贵,带着二百轻骑往四处转了转,果然没有发现伏兵。这才带着人重新出了城,来到虎利和伊采多面前禀道:“城门安全,没有埋伏。”

虎利得意洋洋地一挥手,道:“进城。”

飞虎军排行四人一行,马匹踩着碎步,摆出得胜的姿态,不紧不慢地踏进合城县。伊采多经过范师本身边时,勒住战马,讥笑道:“范县令,劳您大驾前面带路吧。”

“是”,范师本谦恭地低下头,小跑着来到戎弥轻骑前面引路,带着飞虎军往县衙方向行去。

县衙前的广场空无一人,四周静得可怕,戎弥人整齐的马蹄声如同踏在江安勇的心头,他所部的千名轻骑分散在县衙四周的小巷、院落、商铺中,他不知道这场突袭能不能取胜,会不会误伤到思雨、范大哥还有马国良他们。

深吸一口气,明玉真功在体内运转,浮躁的情绪安定了许多,江安义静静地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上苍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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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五章合城灭敌

县衙门口八字墙两边都用竹篙树着鞭炮,范师本转身冲着虎利弯腰道:“王子殿下,您亲临合城县,卑职让人准备了几挂鞭炮以示庆祝。∝菠√萝√小∝说”

虎利喜欢热闹,更喜欢这种仪式感,欣然道:“贵县有心了,小王一定会在父王面前替你多多美言,说不定仍让你做这个合城县令。”

一路进城,虽然道路两旁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招牌林立,虎利知道合城县三年前曾毁于战火,如今有这等规模,这个县令功不可没。人才难得啊,虎利动了惜才之心,想着父王真能把抢占的化州之地封赏给自己的话,这个合城县令倒不妨重用。

看到虎利点头答应,范师本按捺住忐忑的心情,冲着身旁的思雨使了个眼色,道:“还不快去点燃鞭炮,欢迎天师降临。”

虎利心中暗暗发笑,郑人就是虚伪,明明是入侵反倒成了他们口中的天师,拍马屁的本事了得,不过听到耳中确实舒服。

思雨等人会意,护着范思本快步向前走去,伊采多有些警惕,点个炮仗要几十个人吗,别是想生什么花样?还没等他喝问,鞭炮已经点燃,爆竹的炸响声惊得战马乱窜,有人猝不及防被掀下马来。伊采多座下的马匹惊得扬起蹄来,仗着骑术精良,伊采多一勒战马,战马人立而起,短嘶不安。等伊采多轻拍马脖安抚好战马,却见范师本等人已经跑进了大门,正奋力将大门掩上。

“不好,有埋伏,众军戒备。”伊采多大声叫道。话音刚落,杀声四起,从四面八方的小巷、院落甚至店铺中闯出无数郑人轻骑,江安勇跃马挺枪,向着飞虎骑下一身黄金盔甲的虎利杀去。

战场上穿着显目的盔甲容易成为猎杀对象,可是虎利认为攻打合城县这样的小地方,有五千飞虎军护卫他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危险,所以有意地将参加庆典的盔甲穿戴出来,以示威武。伊采多也认为在合城县这样的小水洼翻不起风浪,便随他心意,不料偏生小水洼生出风浪,虎利成了江安勇的目标。

身为金护将军伊采多身经百战、应变机敏,短瞬之间便做出决定,拔出弯刀高喊道:“保护王子,杀出城去,血洗合城。”

西城门通往县衙的西大街零乱地堆放着木料和石块,这些东西阻挡了戎弥人的马步,飞虎军根本无法催开马步,而从胡同、小巷中冲出的郑骑像一只只射出的利箭将排成长列的飞虎军截成无数小段,飞虎军人数上的优势无法体现。

不过飞虎军是戎弥军的精锐,面对突现的郑骑并不慌乱,旋转马头面对郑骑,握紧百练弯刀,准备将驰来的郑骑斩杀。飞虎军东侵过郑国,与郑军有过多次交手经历,在他们的印象中郑骑软弱可欺,连一般的戎弥轻骑都无法抵挡,何况飞虎军,就算他们设下埋伏,还不是一样鸡蛋碰石头。

然而,事实给了飞虎军一记响亮的耳光。郑军手握长枪,借助马力向着飞虎军突刺而来,飞虎军用弯刀往外推挡,出乎意料长枪并未被削断或荡开,而是直直地扎进来,穿透身上的盔甲,甚至余威不减地透体而过。

大半年的苦练,江安义手下的轻骑已经脱胎换骨,从体能上来说要超过飞虎军,而飞虎军骑术精良的长处被地上的石块和木料所限制,此消彼长之下,飞虎军吃了大亏,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身陷险地,伊采多最先想到护着虎利脱险,只要能安全出了城,哪怕剩下一半人马也要将合城县化为灰烬。

身为王子虎利并非娇生惯养,自小同虎锐一起习文习武,虎敢雄才大略,东征西讨之际总会带着其中一个在沙场上厉练,所以虎利虽然身陷埋伏,并没有惊惶失惜。看到江安勇奔他而来,虎利毫不示弱地抽刀准备迎击。

虎利不怕伊采多却担心,除了轻骑外,还有无数青壮从两旁的屋中冒出,朝着中间的飞虎军夹击过来,一旦陷入包围,骑兵的优势无法展开,就会被围殴致死。

“虎利,速走。”伊采多大喝一声,抽刀迎上江安勇。弯刀在长枪上一碰,伊采多感觉手心发麻,暗道不好,对面的郑将年纪虽轻,却是个棘手人物。

江安勇对自己的手中枪很自信,他师从洪信大师,兼得兄嫂指点,修习明玉心经后武技突飞猛进,在京城比武中进入二十二位,大郑将官数以万计,能进入前百便是有数的勇将。从京师比武回来,江安勇一头扑在轻骑的训练中,思雨来到之后,夫妻两个经常切磋,江安勇自觉武艺比以前大有长进,换成现在去比武,说不定能挤进前十之列。

伊采多挑开长枪,弯刀虚劈,命身旁的轻骑上前挡住江安勇,自己圈转马向外杀去。飞虎军已经乱成一团,不光要应付正面的郑骑攻击,还要当心地上屯丁们对马腿的刀砍棒扫,马匹中招后倒在地面,原本拥堵的路面越发难行。

虎利在数十名亲卫的保护下竭力向城门冲去,谁也没注意到一道身影跃上县衙的围墙,然后晃身跳上屋脊,在屋顶上窜来跳去,追逐着飞虎军中那身黄色的闪亮。不得不说虎利的那身黄金盔甲太亮眼,思雨和江安勇的心思一样,擒贼擒王,要击败飞虎军,先拿下“黄金甲”。

江安勇击落身前的几名戎弥轻骑,发现刚才的那名戎弥将领离自己已有十多步远了,而那个穿黄金盔甲的已经离自己将近五十步了。绝不能让他们逃出合城县,江安勇心中发急,手中长枪往下一垂,挑起块比人头还大的石块向前砸去。

戎弥军被挤压在一起,石块飞来,顿时数人被砸落。江安勇见此法有效,手中长枪不断挑起路旁的石头,砸得前面的戎弥军不断落马。伊采多听到身后“扑通扑通”声不断,回头恰见一块石头向马臀飞来,用刀背往后一磕,石块偏开却砸在了身旁另一匹马的腿上,马儿吃痛,猛地一跳,将马背上的骑士掀落下来。

看来一味想着出城也不对,伊采多高声下令道:“散开杀敌,别挤在一处。”他自己旋转马,又奔着江安勇而去,两人“乒乒乓乓”地战在一处。江安勇已经看清来将胸前的盔甲有块金色,这是戎弥金护将军的标志,飞虎军应该是此人统率,如果能杀了此人,戎弥军自然溃败。

思雨站在瓦面上,看到底下的戎弥军逐渐从慌乱中恢复过来,驱使着战马跳过障碍,向着四周扩散开来,戎弥军数量上的优势便显露了出来。郑骑仅有千人,而入城的戎弥军近三千,除了与郑骑捉对厮杀的飞虎骑外,其他的戎弥骑对着那些屯兵和前来帮忙的青壮下开了刀。

屯兵多是从军中淘汰的老弱病残,战力逊于正规部队,而那些青壮更为不堪,有的甚至从未拿过刀枪受过训练,只是凭着胸中血勇前来抗击入侵者,面对飞虎骑的屠刀,这些人没有还手之力,片刻之间便倒下一大片,剩下的人节节后退,借助地形躲避。

虎利见转机出现,不再想着出城,而是向着郑骑杀去。躲开刺来的长枪,虎利的弯刀顺着枪杆往前一推,那名郑骑惨叫一声,几根手指被弯刀削断,长枪掉落。虎利身旁的亲卫趁机补刀,那名郑骑被杀倒地。

思雨隐在屋顶,悄然地向虎利接近,虎利杀得兴起,没有注意到头顶有个杀神正在紧密地注视着他。弯刀削断两柄刺来的长枪,两名屯兵往后一退,身后是家绸缎店,没等两人退入店门,虎利在马上探长身子,弯刀横扫而过,两颗人头冲天而起,虎利得意地狞笑。

“王子小心!”身后传来亲卫的惊叫,虎利立知不好,凭借本能催马向前窜去,连人带人撞开虚掩的店门,直窜入绸缎店内。

思雨从屋顶飘身落下,算好正落在虎利的身后,长剑一刺便能结果虎利的性命,不料虎利闻警窜进店内,思雨扑了个空。虎利身后的亲卫纵马向思雨砍来,思雨脚尖一点,身形后跃,紧跟着进入店中。

虎利骑马入店,哪知店门五尺外便是柜台,那马又快又急,一头撞进来,马腿正磕在柜台上,马儿吃痛立起,虎利被掀落在地,弯刀也撒了手。思雨跃入,见状娇笑道:“老天有眼,阎王要你三更死,哪个敢留到五更。”手起剑落,将虎利的人头斩落,打掉头盔,抓住头发将人头拿到手中。

那些亲卫想抢进店来,可惜店门太小,人多反而挤在一处。眼见王子被杀,那杀手轻身上了柜台,一翻身上了梁柱,然后冲开屋瓦上到屋面之上,毫无办法。

思雨高举着虎利的人头娇声喊道:“戎弥王子的人头在此。”

一声娇喝有如霹雳,震得众人目瞪口呆。伊采多面如死灰,二王子身死,自己罪责难逃,连带着家族受累,真没想到此次东征会是这个结果,早知如此自己说什么也不会鼓动二王子前来夺取合城县。

伊采多魂不附体,江安勇良机难得,长枪一振,轻松地从伊采多前心扎入,一压腕,将伊采多的尸体高高挑起,喝道:“金护将军已死,尔等还不投降。”

王子被杀,将军已死,戎弥军军无战心,向着城门处溃退,江安勇带着轻骑在后掩杀,等杀到西城门,城中留下了一千多具飞虎军的尸体。那些逃出城的飞虎军在一名银护将军的命令下陆续下集结,飞虎军都知道如果败回井门关,不少人要掉脑袋,还不如行险一搏,夺下合城县。

江安勇冲出城外,见飞虎军并未败逃,知道危机尚存。也不顾身后有多少人跟随,一马当先向着飞虎军杀去,那名银护将军见江安勇杀来,率众正要迎击,身后突然传来喊杀声,冯定忠带着人从后夹击而来。

新败之下,前后皆敌,飞虎军再难约束,四散奔逃。

第五百四十六章艰难守城

井门关,戎弥王虎敢和众臣悠闲地享用着午餐,此次入关几乎兵不血刃,而且夺了许多的军械物资粮草,虎敢十分满意,看来在化州立足的打算很可能实现。Ψ菠&萝&小Ψ说

吃罢饭,虎敢没有立即动身前往合城县,他想给虎利一些时间,想着动身之前虎利便能将合城夺下,这样他就有理由把郑国夺来的疆土分封给次子。伊采多猜想的不错,此次东侵,除了威慑西域境内的小国,虎敢还有意在化州立足,作为将来继续东侵的据点。而这个据点,自然要有信得过的人防守,次子虎利就是最好的人选。

两个儿子相争虎敢心中清楚,他甚至有意让两个儿子相互竞争,在他看来居安思危,有竞争压力两个儿子才能成长得更加优秀。现在他年纪大了,该着手安排身后之事了,否则一旦逝去两个儿子相互争斗,中原史书上有很多为了王位兄弟相残的记载。

在虎敢的心中,长子虎锐聪慧机敏,目光深远,可继承大业,可惜虎锐更喜文治,武功略次,兼之气度稍窄,继位后次子虎利恐怕要郁郁一生。次子虎利喜武好勇,勇于任事,却为人冲动,做事不够谨慎,正好让他前去化州开疆拓土,两兄弟一东一西,一内一外,戎弥国更能昌盛壮大,至于将来谁会成为最后的王者,子孙自有子孙福,反正都是自家孩子。

虎敢喜欢中原之学,他二十几岁的时候曾在郑国游历过两年,丹元子就是那时结识的。回归戎弥,虎敢带去了两大车中原的书籍,正是凭着这些书中智慧,戎弥国在他手中逐渐壮大,成为五霸之首。

轻拍着井门关的城墙,虎敢心中闪过中原战国史上的一句话,“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此次东征,要让利儿多些为国立功的机会,这样自己才有借口多派兵马、重臣辅佐他。将来利儿孤身在化州,面临的困难要比锐儿大,自己临终前尽力多帮帮他吧。

太阳已经西向,虎敢站在井门关头东望,身影被阳光长长地伸进关内。身旁陪侍的众将没有做声,刚才午餐时虎敢借着敬酒已经把心意透露了几分,自己这些人将来可能留在化州辅佐二王子,大王迟迟不动身前往合城,是在等二王子报喜的消息,便一同陪着看风景等消息吧。

申时已过,虎敢的脸上现出不悦,将近两个时辰过去,五千飞虎军居然还没有取下合城县吗?重重地一拍城墙,虎敢沉声道:“时辰不早,众军随我前往合城县。”

正说着,大道远处烟尘大起,有大量战马驰来,金护将军希帕笑道:“大王,二王子派人报信,恭迎大王入城了。”

虎敢抹须笑道:“传令三军,准备进军合城。”

腾益格是飞虎军银护将军,随同二王子出征合城县,虎利和伊采多带军进了城,他在后面押阵,城内大战起时腾益格尚未进城。看到溃兵出城,腾益格约束溃军列阵在城外等候二王子和大将军出城,结果传来二王子和伊大将军皆阵亡的消息。腾益格见溃兵尚有三千,仍堪一战,准备率众再次出征,可是身后伏兵出现,新败之下飞虎军没有战心,三千人四散奔逃,腾益格只得向井门关逃亡。

一路上聚拢了千余溃兵,腾益格硬着头皮带着他们来到井门关,井门关前数万轻骑已经上马等候出征消息。腾益格进入瓮城,有人引他来到原来的镇将府,大王虎敢和众将正在等他的消息。

腾益格胆颤心惊地跨进堂中,不敢往上看,“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虎敢一愣,他认识腾益格,喝道:“腾益格,怎么了?虎利在哪?”

“大王,二王子和伊大将军都郑人诈降诱入城内,中了埋伏都战死了。”

“什么?”虎锐猛地站起身,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合城县,戎弥军退走,江安勇与冯定忠汇合,在百姓的欢呼声中进了城,范思本将几人迎进县衙。众人的欢天喜地,冯定忠却眉头紧皱,道:“我在井门关看到入侵的戎弥军有四五万之多,恐怕戎弥人马上又要到来,合城县难以守住,让百姓快点逃吧。”

江安勇刚战胜五千飞虎军,而且杀了戎弥国二王子和一名金护将军,心气正高,听冯定忠要撤,不高兴地道:“冯老哥,要走你走,我可不多。朝庭养将士不就为了保家卫国嘛,我们撤了其他县就要遭殃,逃到哪戎弥人就要追到哪,还不如在合城县跟戎弥国干几仗,我看戎弥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再说,只要支撑过明天,管将军的援军就会到来,再有三四天,安西都护府的大军就会来,届时戎弥人只有退走了,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

冯定忠苦笑,江刺史的这位弟弟光看到功劳了,抵挡戎弥人一天,拿什么挡,合城县缺兵少将,连盾牌都要靠木桌,戎弥大军呼啸而来,不用半个时辰合城县就完了。戎弥二王子和一名金护将军死在合城县,戎弥人还不要把合城县踏成齑粉。

范师本叹道:“安勇,冯将军是老成之言,以一千轻骑和数千屯丁要抵挡数万戎弥轻骑是以卵击石,你还是带人走吧。李县尉,你带衙役去通知百姓,就说戎弥人马上就要再次攻城,让他们赶紧逃命去吧。”

江安勇想了想道:“也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范大哥,我护着你咱们先撤吧。”

范师本摇摇头,道:“我是一县之长,岂能擅留职守,我要与合城县俱存亡。”

江安勇急了,道:“范大哥,你不走我也不走,你都不怕我更不怕。”

一旁的思雨支持丈夫道:“不错,戎弥人又不是三头六臂,有什么可怕的,实在打不过再逃便是。”

冯定忠心想这位姑奶奶是没打过仗,打不过再逃,逃哪去,漫山遍野都是敌军,逃得掉吗?不过堂中多数人都不愿逃走,倒是激起冯定忠的血性,合城县不远便是巴清镇,合城县守不住巴清镇同样在劫难逃,想到镇上的家人、房屋,屋后的果树、山上的羊群,还有小儿的私塾,跟自己一起前来屯田的兄弟姐妹,逃,能逃到哪里去,家毁了就算保住性命又有什么意思。

“既然大家都认为要战,冯某自然不能缩后。”冯定忠站起身道:“趁戎弥人还未来之前,赶紧召集屯丁、青壮在城外挖壕沟、陷马坑,通往四乡八村的道路要挖断;城中老弱妇女让他们先行离开,省得到还要分心照顾他们……”

冯定忠是沙场宿将,一条条指令发出,合城县变成热闹的工地。近万名屯丁和青壮在城外开挖壕沟、陷马坑,道路也被挖断,挖出的泥土高高堆起,形成马匹无法跨越的土坡,冯定忠和江安勇带人挖沟,范师本和李加贵组织百姓转移,得到消息的屯丁从四面八方汇来,等到太阳西沉之时,合城县除了江安勇的千名轻骑外,聚拢了一万六千名屯丁,还有四千多名青壮。

原以为马上要来的戎弥军不知为何未至,这对合城县的军民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众人不敢懈怠,天色虽暗,挖沟挖路的行动却没有停止,每个人都知道多挖一条壕沟,多挖深挖宽一尺,戎弥人要攻陷合城县的时间就要多一分。

数个时辰,围绕合城县四门外,已经挖出大大小小的壕沟百余条,陷马坑将近千个,里面密布竹签。西城门外,是戎弥人必经之地,五里范围内几无两丈宽的平地,戎弥战马要来,恐怕要叫苦连天,据冯定忠估计,要埋平这些沟坑,戎弥人至少要耽误半天时间。

井门关,戌末,虎敢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耳边听到压抑的欢呼声:“好了,大王醒了。”

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呼吸变得困难,虎敢挣扎地想坐起身,身旁有人掺扶他,后面塞上柔软的垫子,虎敢这时才看清自己躲在床上,看四周的装饰应该是井门关镇将的住处。

“利儿”,想起利儿的死,虎敢老泪纵横,轻声痛呼道:“利儿,痛杀父王了。”对于两个儿子,虎敢倾注了深厚的感情,费尽心力培育,为他们的将来谋划。老来丧子,人之大不幸,虽然贵为国主,痛楚却并不比普通人少半分。

“发军,血洗合城县,为利儿报仇。”虎敢挣扎着要起床,身子一晃,又险些摔倒。

鞬乐达是虎敢的心腹,轻声相劝道:“大王,保重身体,医官刚才说了大王你伤及内腑,要注意休养。此时天色已晚,我等地形不熟,冒然出兵怕中了郑人的埋伏,大王放心,明日一早,末将便带着飞彪骑去平了合城县,杀光郑人为王子报仇。”

虎敢点点头,软弱地瘫在背垫之上,原本满面的红光化成了灰败,丧子的打击让虎敢仿佛瞬间老了十岁。此次东征,利儿身死,便是夺下整个化州也难解丧之痛。

子时,合城县外火把照亮夜空,无数军民仍在奋力挖掘,数匹战马从后方驰来,小心地绕过壕沟,短短的三四里路居然走了两柱香的功夫。东门外,范思本一脸兴奋地对着来人道:“安义,你赶来合城,合城有救了。”

烛光映照在年青的脸庞上,正是刺史江安义。得知井门关丢失的消息,江安义马不停蹄从玛台工地上赶来。

第五百四十七章合城危局

刺史大人亲临合城县让合城军民精神大振,低沉的士气高涨起来,对于这位刺史每个人都有一种莫名的信任,原本沉闷的空气开始变得轻松,欢笑声开始在夜风中飘扬。§菠№萝№小§说

江安义在范师本等人的陪同下视察了防御工事,冯定忠在一旁介绍井门关丢失的情况,当听到戎弥轻骑的数量在四万左右,而且飞虎、飞彪、飞狮、飞鹰戎弥四大亲军旗帜俱都出现的时候,江安义神情凝重,实力相差悬殊,光凭合城县的这些人马不只能否支撑到管平仲援军的到来。

戎弥人意外没有到来,让合城县获得了一线生机,眼见快到半夜,江安义让众人回城休息,攒足力气应对明天的大战。合城县大堂,江安义与江安勇、思雨、范师本、冯定忠等人商议如何御敌。

冯定忠率先道:“江大人,敌众我寡,而且我军缺乏弓箭,难以抵挡戎弥大军,不如先行让屯丁和百姓撤退,只留轻骑在此滞留敌军,一旦城破,轻骑能迅速逃脱,而屯丁和百姓难免遭了毒手。”

江安义在莎宿与居须和尉车大军交过战,战居须军时靠的是出其不易的奇袭,而闯尉车大营的时候却有点靠运气,如果不是箭伤了尉车大帅拔科汉胜负就要逆转。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仅凭现在手中的人马,江安义便是再骁勇也不敢说能打败戎弥军。

范师本身为县令,自然替治下百姓着想的多一些,闻言道:“两军交战,普通百姓助力不大,要不然现在就让他们连夜出城,免得县城被围,想走也走不了了。”

朴天豪陪同江安义一同到过莎宿,与居须、尉车以及后来戎弥人的征战中出谋献策,逐渐树立起信心,他将自己在江安义身边的定位从亲卫长调整为佐臣,与敌征战正是他显露才能之时,朴天豪不想放过机会。

心中思忖着,合城县与会野府相距三百余里,井门关丢失的消息今夜应该能传到会野府,管平仲明晨出兵。三百里地轻骑能在一天一夜内赶到,步兵却要三天时间,管平仲手下有一万五千名驻军,除去江安勇所部的千名轻骑,还有二千轻骑,最快后日能赶至战场。有三千轻骑,配合万名屯兵,勉强能与戎弥人一战。如能拖到管平仲的一万多人进入战场,戎弥人东进的希望几乎就被粉碎了,就算他们能击溃合城守军,也要耽误几天时间,到时抢掠屯田衙门中的屯粮,算算时日,安西都护府的援军也差不多该到了。

朝庭对军功的封赏向来大度,以一县之力阻挡戎弥东侵之师,这场功劳足以让在座的众人升上几级,朴天豪的眼中露出希冀,只要指挥得当,江大人绝不会隐匿自己的功劳,或许这一次能从仁勇校尉直升到宣节校尉,甚至翊麾校尉也未可知。

深吸一口气,朴天豪让自己火热的心思降降温,功劳谁都想要,越大的功劳意味着面对的风险越大,这场大战的关键是时间,最重要的是前三天,对合城县来说最艰难的是明日。冯定忠挖掘壕沟、陷马坑、挖断道路的做法很聪明,能延滞戎弥人两至三个时辰的时间,但戎弥人铺平道路后,合城县危险了。

江安义沉吟片刻后道:“两军交战,百姓何辜,范兄,你让人通知城中百姓向后撤退,再派人通知附近各县像合城县一样挖断道路,挖出壕沟和陷马坑。”

想到刚入化州的时候经过石河镇,通往镇子的道路上树着栅栏,垒着沙土袋,挖着壕沟,用木板搭路方便通行,一旦遇敌抽去木板便可阻敌,这个法子不错。江安义把这个办法一说,众人皆称好,这样一来,戎弥人来去如风的轻骑就被无数的壕沟限制,难以在化州境内展开,而郑军通过壕沟上的木板能迅速地通过,几乎不影响增援的速度。

“要利用河流”,朴天豪灵机一动道:“沿途如果有河,不妨将河水引入壕沟之中,形成烂泥沟,这样戎弥人的马就更难以通行了。”

范师本一拍手,赞道:“这个法子妙,合城县西北五里就是毕斯河,我这就让人将毕斯河水引入壕沟之中,明日戎弥人见到合城县外一片泥泞,定然束手无策。”

天蒙蒙亮,鞬乐达就带着一万五千名戎弥军从井门关奔向合城县,小半个时辰后,合城县就出现在戎弥军的眼前。鞬乐达虽然是猎户出身,但外粗内细,从军后跟在戎弥王虎敢身边,少说多看多做,甚得虎敢喜欢。虎敢出征,鞬乐达偶显身手,引得虎敢注意,让他指挥作战,屡有建树,虎敢一看原来鞬乐达不光是个勇将还有勇有谋,甚以自己慧眼识人自得。在戎弥王的期许下,鞬乐达屡建战功,不到二十年便成了十大金护将军之一。

从猎护到金护将军,鞬乐达对虎敢是死心塌地的忠诚,眼见大王心伤王子之死病倒,鞬乐达心如刀绞,他读书不多,不知道什么君辱臣死的说法,但心思却是一样的。

前面的侦骑飞驰过来禀报:“将军,合城县外一片泥泞,五里范围布满壕沟、陷马坑,请将军定夺。”鞬乐达默不作声地催马上前,果然大大小小的壕沟、陷马坑布满合城县前,壕沟内引入河水,沟中浑浊不堪,不知深浅。

“穆赫、噶里,你们两人各领三千人到附近村落抓拿郑人,让他们拆除房屋,运送木料石头前来。”鞬乐达面无表情地下令道。

大战起时,范师本已经派衙役到四村八乡通知百姓避祸,可是总有些人故土难离、带着钱物食物躲进山中,被戎弥人抓住。太阳初升之时,戎弥军陆续抓到了近千余名郑人,拖曳着百余辆大军装载着木板、石块到来。

鞬乐达一挥手,戎弥军逼着抓到的郑人填埋壕沟,有人不支倒支,戎弥人上前一刀杀死,尸体便丢进沟中,血水混和着泥水越发污浊不堪。随着被抓的郑人越来越多,填沟的速度越来越快,看来不用到中午,合城西门外的壕沟和陷马坑就会被填平。

江安义站在西城之上,看着不远处哭嚎的百姓,生出无力感。不是他不想营救,只是手中这些人马出城就要被围住,他已经知道就算武功再高,面对千军万军最终的结果也是一个死字。

江安勇在一旁道:“哥,等壕沟填平,我带轻骑冲杀一阵,挫挫戎弥人的锐气。”

江安义瞪了他一眼,骂道:“匹夫之勇,千名轻骑冲杀上万戎弥军,你以为戎弥军是泥捏的吗?”

朴天豪的脑袋一直在想着御敌之策,他原以为加水后的壕沟能把戎弥军拖延到傍晚,只要太阳下山,戎弥军趁夜攻城的可能性不大,就能挨过这一天,说不定半夜时分会野府的二千轻骑就会到来。可是戎弥军折屋填沟,甚至把郑人杀死丢进沟中,使填沟的进度加快,眼见填沟的队伍已经接近城外二里,午时就能填平壕沟了。

江安义皱着眉头也在想着退敌之策,猛然眼神一亮,还真被他想到个办法。战国史中有记载,“……收城中牛千余,束兵刃于其角,灌脂束苇于尾,烧其端,夜纵牛,牛尾热,怒而向前,后随壮士衔枚击之,敌败走”。江安义知道合城县内有运送粮草的牛千头,虽然眼下是白天,似乎也可以用一用火牛计。

一人计短,江安义召来冯定忠、范师本等人,把自己想用牛冲乱戎弥军的阵形,趁机冲杀一阵的想法说了出来。范师本显然看过这段记载,笑道:“妙,古人用火牛破敌,安义不让古人专美于前,妙哉。”

朴天豪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主公,自己想破头也没有办法,主公却能从书中得到启示想出妙招,看来自己要成为名将还得多多读书。

江安勇有些为难地道:“合城县到哪找芦苇去?”

思雨气得一拍江安勇的头,骂道:“你这个榆林脑壳,没有芦苇,田里的麦杆不是多的是,还怕找不到引火的东西。”

“还有鞭炮”,朴天豪补充道:“我听范县令说当日燃放鞭炮引得戎弥人战马发惊,可见戎弥人的战马害怕鞭炮的炸响,不妨在牛身上多缠些鞭炮,说不定能起到奇效。”

马上就是上元节,上元节后就是中秋节,合城县内不少店铺买入了鞭炮和烟火,百姓已经送走,范师本让衙役径自破店而入,至于损失等退敌之后再行补偿。

城外戎弥人加紧填沟,城内众人开始装扮牛,两只角上绑上利刃,麦杆浸透豆油绑在牛尾,再在牛身上披挂着鞭炮,只等着戎弥人来攻城。

午时刚到,一条宽约七丈的道路铺就,鞬乐达举起战刀,传令道:“让剩下的郑人在前,冲车在后,弓箭手准备,攻进合城县后再吃午饭。”

第五百四十八章火牛冲阵

号角声起,近千名郑人被戎弥人的钢刀逼着,哭哭啼啼地向合城县走来。∧菠n萝n小∧说西城内,牛队已经准备妥当,准备着刺史大人一声令下便打开城门,点燃牛尾冲击敌阵。再远些,江安勇带着千名轻骑准备跟在牛后冲锋。

江安义站在城头,看着号哭而来的郑人,载愣城下的情景浮现在脑海中,难怪加特诉苦说面对攻城的百姓无论如何抉择都是错。

冯定忠看出江安义的为难,低声劝道:“大人,两害取其轻,下令冲阵吧。”

随着江安义一声令下,合城县城门打开,数十条奔牛窜出,角上明晃晃的短刀,尾巴燃着火,向前拼命地奔跑。城外的百姓离城还有二三十步远,被奔牛吓得四散避让,奔牛不管不顾地往前窜,身上的鞭炮这时燃响,一路“劈劈啪啪”地响个不停。

紧接着,第二批、第三批……无数头角上带刀、尾巴燃火、身上挂鞭的牛从城中奔出,撞翻冲车、撞倒人群,朝着戎弥人的轻骑冲去。鞬乐达命令放箭,箭只挂在牛身上越发地激起牛的野性,不管不顾地朝着马匹扎去。

弯刀砍在牛的身上留下深深的伤口,得到的回应是牛角上的短刀捅破马的肚皮,鞭炮声吓得战马嘶鸣乱窜,千头牛向前猛冲,将戎弥人的队伍冲得七零八落,不少马匹落在没有填埋的壕沟和陷马坑中。

鞬乐达的座骑被裹胁在退避的洪流中,眼看着奔牛在他的队伍中横冲直撞地肆虐,这些奔牛刀砍不死箭射不透,像一只只冲车般粉碎着戎弥军的士气,一万五千轻骑被奔牛分割的零零碎碎,溃不成军。

江安义下了城,上马提刀,带着江安勇等人冲了出去。自打元天教劫杀过他之后,江安义已经养成兵器随身的习惯,长枪、弯刀、弓箭、盔甲等出行时交由亲卫们保管,要用时随时可以取用。

“主公,尽量驱赶牛群冲阵,我等在后见机行事。”朴天豪建议道。

江安义从善如流,带着千余轻骑闻着牛尾巴散发出的焦香味,一路高歌猛进,沿途落单或者阻挡的戎弥军被轻易地斩杀。

向后退出七八里,鞬乐达总算甩脱奔牛的威胁,再看身边的将士,不过两三千人,其他一万多人如同一盘散沙散布在四面八方。找到军中号角手,鞬乐达下令道:“吹响号角,命令诸军向我集结。”号角声响起,看出戎弥军的素质,散落的戎弥军就像铁屑般向磁石聚去。

江安义眉头一皱,虽然奔牛将戎弥军冲散,但真正死伤的戎弥军不过数百人,相较一万多戎弥军几可忽略不计,若让戎弥军整军再来,怕是要前功尽弃。一鼓作气,趁着戎弥军散乱之际,不让其组成队型,唯有冒险一搏。

号角声离江安义有百丈远的距离,江安义挂刀摘弓,毫不犹豫地朝着号角声响起的地方冲去。朴天豪知道主公的心意,与江安勇一左一右护在江安义身侧,不让戎弥散兵影响江安义出手。

五十丈距离转瞬即过,江安义的心随着木炭的奔腾而起伏着,就像一叶小舟在微波的湖面上荡漾,呼吸动静之间暗合玄意,正合明玉心经所述的圆融无碍之状。

元神腾空而起,箭意锁定四十丈外的那名号角手,那个号角手鼓着腮帮,正憋得满面通红地吹着号角,丝毫没有意识到死神正在向他狞笑。一箭飞出,在空中划出灼热的白光,鞬乐达意识到危险,手中特大号的弯刀护住要害,目光如电落在射来的破甲箭上。

“噗”的一声,利箭从号角手的咽喉穿过,号角发出一声鸣咽,随着号角手摔落马下,号角声止歇。聚集的号角停了,发生什么事了,不少戎弥军勒住战马张望。

鞬乐达的目光落在江安义身上,这股郑军想要趁自己立足未稳斩将夺旗,主意倒是好主意,只是他们想得美。鞬乐达冷笑一声,对着身旁的将士道:“郑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大猖狂,千余人居然敢向我万余人冲阵。儿郎们,随我将他们斩于马下,替二王子报仇。”

说完,鞬乐达纵马向江安义迎来,身后的戎弥轻骑紧随其后,而远处的戎弥军看到军旗前指,纷纷策马跟随,万马奔腾,气势滔天。

江安义知道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不能斩敌将于马下,那么身后的千名轻骑便会被戎弥人吃得干干净净,合城县也必然不保。杀月刀感觉到主人心中的杀意,泛起淡淡的黄光在江安义手中兴奋地轻颤着,仿佛在传递着对鲜血的渴望。

鞬乐达很冷静,无论是身为猎户是成为将军,他都明白面对猎物或者敌人时要冷静,这样才能找出对手的弱点,一刀制命。相隔三丈,鞬乐达横起手中的弯刀。

普通戎弥将士手中的弯刀长四尺,重五斤,他手中的弯刀是大师所制,长有五尺半,重有十二斤,刀名斩风,这把刀是他斩杀田韦国大将柯萨后夺得,近十年来斩风刀下不知砍杀过多少头颅。

轻骑冲锋,并不用挥舞弯刀砍杀,只要利用马儿奔腾的速度,轻巧地把弯刀抹过,刀锋所向无不披靡。斩风刀比一般刀长,在冲锋时更占优势,鞬乐达曾经一刀削落过两匹马头。

江安义注意到对面戎弥将军手中的弯刀比起杀月还要长上几分,两马交错之时对手的弯刀所控的范围近丈,这样的对手就算自己避过身后的伙伴铁定要吃亏,绝不能让他逃脱。

脑中闪过念头,身形已从木炭身上腾空而起,借着前冲之势向着鞬乐达的头顶踩去。鞬乐达微惊,大王身边有些身手敏捷的护卫,较技之时曾经像来敌般腾空来袭,而最重要的是他自身就是这样的高手。生裂狮虎,鞬乐达凭借的可不光光是勇力。

斩风刀竖起,像一面旗帜朝着江安义斩去,鞬乐达冷喝道:“受死。”一道淡白的刀芒带着森然的寒气朝着丈许外的江安义激射而去。

江安义真没想到戎弥将领居然也是内家高手,危急关头身形急扭,刀风贴着胳膊掠过,江安义惊出一身冷汗,差点就被劈成两断。鞬乐达见没有伤到江安义,脚踏马镫立起,左手握拳,朝着空中飘落而下的江安义捣去。

钵大的拳头曾经击碎过熊头,暗蓄着内劲曾经震死过狮虎,江安义差点被鞬乐达斩中,有些恼羞成怒,不闪不避,左拳迎着左拳相撞而去。“砰”的一声,鞬乐达被震得坐回马鞍。江安义含怒出手,借助从上往下的势头,鞬乐达抵挡不住,身子重重地落在马背上,马背向下一蹋,压断了背梁,惨嘶着倒在地上。

江安义身形下落,用脚尖点向鞬乐达的头颅,鞬乐达暗道不好,自己低估了对手的功力,如果被踩中脑袋,估计这一下就要脑浆崩裂,万般无奈,鞬乐达向侧旁滚地,“懒驴打滚”翻出江安义的控制范围。

木炭冲到江安义的身边,江安义纵身而起,不再理睬鞬乐达,挥刀向戎弥军杀去,长刀所向,血浪滚滚。江安勇落后哥哥一个马身,见敌将在地上翻滚,催马向鞬乐达踩去,手中长枪狠狠地朝他扎去。

鞬乐达挥刀拨开江安勇的长枪,心知不好,自己站在轻骑冲锋的路上,面对郑军排山倒海的攻击,很容易被马匹撞倒踩成肉泥。斩风刀拨开长枪,让过江安勇,双脚站定,手持斩风刀,丝毫不退。不等郑骑冲进,手中刀先将马腿削断,片刻之前便有十余匹战马倒在他身前,形成了高高的屏碍,后面的郑骑不得不避让开,鞬乐达得到片刻的喘息,别看只出手了几十刀,体内的真气却消耗近半。

他身后的亲卫见主将落马,拼死冲来保护,两军混战在一起。等亲卫冲到近前,有人让出座骑,鞬乐达翻身上马,看着从身旁掠过的郑骑,鞬乐达狞笑道:“给我杀光这些兔崽子。”

江安义并没有冲远,绕着弧形又兜了回来,他知道千名轻骑在一万多戎弥军中唯有快刀斩乱麻才有一线取胜之机,而这快刀所向正是那落马的戎弥将领。刚才两马相错,江安义看清对方胸前的金色,知道敌将是戎弥国的金护将军,他知道戎弥国共有十位金护大将,这次带队前来攻城的应该就是此人。

戎弥军正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郑军被挤压在中间,江安义和江安勇等人会合后,千余轻骑已经折损三成,江安义道:“不宜久战,随我冲回城去。”

江安勇浑身是血,吐了口唾沫骂道:“该死的戎弥人,杀之不尽。”

催动坐骑,江安义朝着鞬乐达落马的方向驰去,鞬乐达带着手下追杀着郑军,听到背后马蹄响,回头正看到江安义。斩风刀在空中一旋,劲风飞扬,鞬乐达高喝着向江安义冲去。

此人是劲敌,江安义没有信心将其斩落。挂刀摘弓搭箭,江安义瞄准十余丈外的鞬乐达。鞬乐达刚才看到江安义四十丈外一箭封喉,斩风刀竖起,挡住全身要害,沙场厮杀,大意不得,那些用刀斩箭头的人是唯恐死得不快,鞬乐达放缓马步,让身旁的亲卫先驰向前,替他遮挡住箭只射来的方向。

第五百四十九章浴火求生

一向以武勇示人的鞬乐达其实很谨慎,他知道对面郑将的箭法了得,所以让亲卫在前面掩护,十几丈的距离,以战马的速度只要两三个呼吸就能接近,只需缠住对手片刻,等四周的轻骑赶到便是郑军的死期。〝菠∞萝∞小〝说

鞬乐达的打算没有错,但他错估了江安义的箭术。年初在莎宿国江安义屡次以箭术建功,让他深感两军阵前取上将人头最捷径的方法就是弓箭。回归化州后,他花了不少功夫钻研箭术,在精、准、快的基础上生出花样来,一手多箭、追星箭、连珠箭、子母箭等配合特制的箭只出人意料地击中目标。

江安义知道他顶多只有拉两弓的机会,如果在两弓之间不能解决掉戎弥大将,接下来的情形恐怕大大不妙,四周有追兵,前面有阻敌,江安义也不知道能带多少人回归城内。

对面的戎弥大将隐在人墙之后,显然是想让身前的人替他挡箭,江安义心中暗喜,机会因对方的谨慎到来。鞬乐达不知江安义已经踏入炼神还虚之境,元神能透体而出,他隐在人墙后的举动江安义“看”得一清二楚,反倒他被人墙挡住了视线,少了应对的时间,而这正是江安义所要的机会。

箭去如虹,迎面奔来的戎弥护卫来不及躲闪应弦倒地。江安义迅速地从箭囊中抽出两只箭,朝着鞬乐达身前的护卫射去。那名护卫有前车之鉴,身子下意识地向旁边一闪,避开飞箭,但他闪身却把身后的鞬乐达露了出来。

要说以鞬乐达的身手劈落或者闪开来箭不难,可是鞬乐达躲在护卫之后,等发现箭射来离他不过七尺远的距离,再要闪避已经来不及了。两只箭,皆奔前胸,利风刀竭力往外封挡,“叮”的一声轻响,手中弯刀一震,一只箭射在刀面上。另一只箭却擦过刀背,斜斜地上挑,“噗”一声透过肩甲钻入右肩之中。

鞬乐达感觉肩膀像被烧红的铁条穿过,身形被利箭带得往后一晃,巨痛传来,焦臭味盈鼻。“哎呀”,鞬乐达痛呼出声,看郑将挂弓挥刀而来,哪敢应战,左腿一磕马肚,座骑斜着向右旁避去。身旁的亲卫见将军受伤,拼死上前保护,等江安义斩杀数人,鞬乐达已在亲卫的护佑下跑出十余丈远。

戎弥军的数量太多了,江安义理智地没有追赶,带着身后的轻骑回了合城县,千名轻骑出城,已经有二百多人再也没有回来。城外,鞬乐达退兵十里,军医替他取下肩头的箭只,肩膀血肉模糊,疼痛难忍,无法再战。

清点人数,损失人马一千三百多,近半伤亡是落在陷马坑和壕沟造成的。鞬乐达脸色铁青,没想到合城县如此难取,二王子和伊采多丧身于城内,自己也受了伤,关键是在合城县耽误的时间久了,郑国的援军陆续到来,这场东侵便只能失败告终。

无论如何今日之内都要拿下合城县,不然自己无脸前去见大王。离太阳下山还有一个多时辰,鞬乐达想了想道:“将郑人的尸体和死马都推进坑中,下山前把壕沟和陷马坑填平,打造攻城器械,我要连夜攻城。”

鞬乐达看得明白,合城县出战的仅有千名轻骑,相比自己所率的一万多名轻骑可以忽略不计,据逃回井门关的腾益格禀报,城中并没有什么防御器械,连盾牌都不足。这样力量相差悬殊的对比,只需堂堂正正地辗压过去就能取胜,自己求功心切,不等壕沟填平,仅开出七丈宽的道路,给了郑人可乘之机,等壕沟全部填平,马匹可以纵横自如,看郑人还有什么办法对付自己。

合城县县衙大堂,众人神情凝重,火牛阵出敌不易胜了一场,但对戎弥人来说根本没有伤及筋骨,正如鞬乐达所料,等戎弥人填平外面的壕沟和陷马坑便是合城县陷落之时,城内巷战,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冯定忠打破沉寞道:“眼下戎弥人在西城外填坑,不如趁此机会撤走,留下空城给他们。”

“城中还有六千石粮食,银库中有钱五千四百多两,还有这许多的商铺、物资,都是百姓的血汗,就这样白白送给戎弥人了,实在让人痛心。”范师本叹道。刺史亲临合城县,或战或退自有江安义作主,范师本便不再提与城俱亡了,蝼蚁尚且贪生,有活下去的机会范师本当然不会迂腐到一心求死。

江安勇愤愤不平地道:“烧了也不给戎弥人。”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江安义眼中一闪,似要捕捉到什么灵机。身后的朴天豪笑道:“二将军说的好,索性一把火烧火,只是这把火烧到好处,总要让戎弥人付出点代价。”

“你是说在城中布置引火之物,等戎弥人进城后点燃大火,烧死他们。”江安义目光炯炯地盯着朴天豪道。

“不错。”朴天豪从容不迫地道:“离天黑不过一个时辰,戎弥人填平壕沟差不多就要天黑了,看这架式戎弥人打算连夜攻城,咱们尽量拖延时间,天黑对我们有利。趁这段时间在城中四处搜集易燃之物,倒上豆油,等到城门攻破戎弥人入城后,射出火箭或者派人点燃易燃之物,将戎弥人烧死在城内。”

人多好办事,城外戎弥军填沟,城内屯丁拆房,拆下来的门窗木料堆在麦杆和绸缎、布匹等易燃之物上。有胡商贩运百余瓮豆油留在客栈,被拆房的屯丁找到,朴天豪指挥众人将豆油搬到隐蔽的要害处,只等出城前捣破陶瓮让豆油流出遇火而燃。

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外戎弥人已经填平壕沟,正在休整吃饭。城内,江安义让范师本和冯定忠带着剩下的轻骑和万余屯丁悄然从东门撤离,整个城内只剩下两百名精壮的屯丁守城。合城县四门都被石块木料堵住,只余东门余下二尺宽的道路,方便城破时撤走,整个合城县黑沉沉、静悄悄的,轻声的咳嗽都被空旷的县城扩放得惨人。

天暗下来,刮起了南风,江安义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戎弥人的火把连成一片,把夜空都照得通红。戎弥人的火把开始朝着城门移动,像长长的火龙逼来,城上的众人呼吸都被火光迫得艰难起来。

冲车在前,十多架云梯搭上城头,屯丁们朝城下丢着石头,戎弥人还以箭雨。江安义瞅准机会灭了几名将领,很快有戎弥兵从云梯爬上城头,城守不住了。江安义示意屯丁们撤走,按计划这些人会沿路击破油瓮,江安义则带着江安勇和思雨悄然隐在黑暗中,他们三个要点燃起冲天大火。

半个时辰不到,合城县便破了,先入城的戎弥军清扫开城门处石块,放戎弥大军入城。鞬乐达没有入城,派遣侦骑入内打探,片刻之后侦骑回禀,整个合城县空无一人,郑人全都逃走了。

鞬乐达率军从井门关并没有带扎营的帐蓬,大军忙累了半天,都巴不得能早点入城休息。鞬乐达肩头受伤流了不少血,脑袋昏昏沉沉有些支持不住,强打精神道:“穆赫、噶里、喀弥可,你们三人辛苦些,各带两千人到四周转转,今晚就驻扎在城外,郑人狡诈,小心别中了他们的计。”

三人领命而去,鞬乐达觉得伤痛难忍,肩膀上像有条火蛇在燃烧、舔食,太阳穴崩崩直跳,知道伤得不清,明日伤痛不退的话就要向大王报信,换一个人来统军。

剩下的七千余人进城,道路上被东一堆西一堆的石块木料挡住,又是黑暗,只能牵马而行。鞬乐达想到二王子和伊采多,连忙吩咐道:“看看四周店铺人家,是否有郑军躲藏?”大军四散搜寻,并没有发现郑军,鞬乐达松懈下来,在护卫的簇拥下进了县衙,准备在县衙休息。

江安义、江安勇和思雨分别藏在东、南、北门处,看着合城县乱糟糟地吵闹,那些堆放的易燃物在黑夜里如同道旁的石块、木料般并没有引起戎弥军的注意,征战了一天,这些戎弥军留下些巡逻,其他人纷纷找寻房屋睡觉。

合城县安静了下来,江安义悄然从暗处现身,找到油瓮处将瓮扳倒,空气中很快弥散着豆油的轻香。鼾声此起彼伏,那些巡逻的兵丁也东倒西歪打着哈欠,没有人注意到空气的异常。

晃着火捻,江安义点燃麦杆,看着火苗窜起,变大,江安义奔向下一处,片刻功夫他便点燃了二十余处火苗。按照计划,他们三人到东门处汇合,从城墙上直接翻下城找寻隐在城外的轻骑。

站在城头,江安义看着火苗越烧越旺,沿着城四周火苗熊熊窜起,向着中间卷去。夜风之中,火光带着烈烈的呼啸声,让人闻之胆寒。

“着火了,着火了。”仓皇的喊叫声四起,惊醒戎弥军的美梦。火光中,战马慌乱地逃窜,人影在火光中乱舞,整个合城县陷入地狱之中。

远远地站在城头,仍能感觉迫人的热意,火中的戎弥军怕是再劫难逃。江安勇和思雨奔来,江安义带着他们跳下城墙,把地狱留给了身后的戎弥人。

第五百五十章趁火袭杀

风借火势,合城县变成冲天火炬,数十里外都能看到黑夜中那点火光。

二十余里外,管平仲勒住战马,忐忑不安地盯着在黑暗中跳动的火苗,那里正是合城县的方向。救人如救火,这人还没有遇上,先看到了火,犹豫了片刻,管平仲下令:“继续前进。”

七月七日午时戎弥人入关,井门关潜伏的龙卫放出信鸽往会野府和安西都护府报信,化州龙卫都统府秦子炎在酉时收到了井门关丢失的消息。江刺史不在府衙,秦子炎揣着情报急急来找方别驾,功夫不大华思诚和管平仲都来到了别驾府。

得知井门关丢失的消息,管平仲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井门关居然在内应的帮助下轻易被破,喜的是战事起自己所率的一万五千名驻军有了用武之地,说不定立下战功,自己的安西男可以往前挪一挪,安西子、安西伯,管平仲坐在椅中恨不得立刻出兵井门关。

安西都护府要移镇化州,要说谁不愿意听到这个消息,铁定是管平仲。他与杨大帅不对付,才会排挤到化州独自统兵,还算老天照顾,接连立了两场功劳,升官晋爵,如果安西都护府移镇化州,他所部的将士肯定要归为安西大营建制,虽然是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在安西大营还有几个,更不用说杨祥亮是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死死地压着自己,以后有了立功的机会,杨祥亮怎么会把机会让给自己。

戎弥人东侵来的正是时候,管平仲听秦子炎说完,立刻站起身道:“我这就回去点兵,早些前去救援,争取不让戎弥人夺走屯粮。”

回到驻地,管平仲击鼓聚将,将所部分成骑步两只队伍,自己带着二千轻骑第二天一早便先行开拔,副手林立勇率领一万二千名步兵随后出发。谁也不知道战事如何,按照以往的经验猜测,管平仲认为等他到达边陲时,合城、易定、景源这几个接近井门关的县城估计是守不住了,屯仓也会落入戎弥人的手中。

三百里兼程,管平仲看出江刺史花大力气修路的好处来,行军的速度要比以前快了三分之一,第二天入夜时分便来到了位于合城县东七十里的乌达县。人困马乏,管平仲命令在县城外暂时休整,县令闻讯赶来,带人劳军。

管平仲边吃东西边问乌达县令吴安奇:“吴大人可知前线战事,戎弥人到了哪里,屯仓可是落在戎弥人手中?”

“下官也不清楚,听难民传言,此次入侵的戎弥人有十万之众,恐怕合城难守,屯仓怕是早落进胡人的手中。乌达县城小缺少防御器械,怕是难以抵挡戎弥人,还望管将军能驻守乌达县,救助乌达百姓。”吴安奇苦着脸答道。

午时前,乌达县陆续有从合城、易定等县逃来的难民出现,带来的消息杂乱,有的说十万戎弥人杀进井门关,见人就杀,合城县已经被屠城了;有的说合城、易定、景源这几个县都被戎弥人夺了,戎弥人正到处抓郑人把屯仓里的粮食运往戎弥国;还有人说戎弥人被打败了,合城守军

斩杀了戎弥人的二王子,大家不要怕。一时间谣言四起,人心浮动,有钱人纷纷驾起马车,带着细软往会野府方向逃走。

吴安奇心中惶惶,要不然朝庭有令不准县令弃城逃走他早就想学那些富人逃往会野府,看到管将军带来了二千轻骑,吴安奇心中稍定,一心想着怎样才能把这两千人马留在乌达县,这样就算戎弥人攻打也多了一线生机。

管平仲知道入侵的戎弥军在四万左右,看吴安奇惶恐的样子早被吓破了胆,估计也问不也什么东西。县尉齐允荣兴冲冲地带着一名衙役走了过来,拱手道:“管将军,合城县派人送信。”

那名衙役恭身施礼道:“小人合城县衙役施平,奉刺史江大人之命前来送信。”

“什么,刺史江大人?到底是江安勇江将军还是刺史江大人?”管平仲惊问道,他知道江安勇带着千名轻骑在合城县附近练兵,江刺史则在玛台旧址监督安西都护府驻地的营建,怎么会现身在合城县。

施平道:“是刺史江大人,不过江安勇江将军也在合城县。”

“你是说合城还未失守。”管平仲惊讶地问道。

施平脸上现出笑容,骄傲地道:“江安勇将军与范县令施诈降计,引戎弥轻骑入城,出其不易阵斩了戎弥二王子和金护将军。”

惊呼声四起,吴安奇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时根本不敢相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阵斩戎弥王子和金护将军,这场功劳至少能让江安勇和范师本连升三级。管平仲心中闪过妒念,随即笑道:“虎兄豹弟,江家兄弟皆是响当当的好汉子。”

“昨夜傍晚,刺史江大人率亲卫赶至合城县,下令在县城四周开挖壕沟和陷马坑,并引河水入坑,阻挡戎弥轻骑进攻。等戎弥人填完坑已是今日午时,江大人巧施火牛计,亲率千名轻骑弟兄向一万多名戎弥军冲杀,杀得戎弥军四散溃逃,壮哉。”抗击戎弥军施平参与其中,与有荣焉,说起战事时不禁眉飞色舞,听得两旁的将士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置身其中。

“江大人下令,命小人来乌达县,让吴大人率百姓挖断道路,掘挖壕沟和陷马坑,拖延戎弥人步伐,等待援兵到来。”施平道明来意。吴安奇听说江刺史亲临合城拦击敌人,心中胆气顿生,挺胸道:“本官这就组织人手,连夜遵照江大人吩咐行事。”

管平仲放下碗,站起身道:“弟兄们,不能让江安勇这小子把功劳都抢光了,吃饱了随我前去合城县杀戎弥人去。”

施平的消息虽然振奋人心,但管平仲知道,合城县仅凭千名轻骑和万名屯丁根本无法抵挡住上万戎弥军,接连中计的戎弥军会越加小心,但愿赶到合城县时城尚未破,自己随行带了些弩箭,凭城而守才有希望等到林立勇的到来。

离合城县还有二十里,管平仲看到了火光,心中一沉,合城县还是丢了,不知道江刺史他们现在何处,但愿吉人天相,能够顺利从城中逃出。马队再往前行十里,

前面侦骑来报,前行的路被挖断,黑夜之中难以前行。

黑夜不明情况,一旦与戎弥军遇上,这两千人又困又累,恐怕应手被灭。合城县就在前面七八里处,熊熊火焰像要将天空烧出个洞来,前进还是后退,管平仲犹豫了。

右侧里许有动静,功夫不大,军兵押着几个人过来。借着微弱的火光,管平仲看到来人身穿着官服,开口道:“本官是壮武将军管平仲,前来救援合城县,合城县因何起火,可是失陷了。”

那人看清骑马的军兵都是郑制铠甲,知道真是援兵到来,连忙施礼道:“下官合城县尉李加贵,带领部分屯丁前往乌达县,不料在此遇到管将军。合城县是江大人施计,诱戎弥军入城后点火。”

管平仲急忙问道:“江刺史何在?”

“江大人和其弟隐在城中纵火,此城中火起,大人应该已经出城了。我听江大人与范县令约在城东十五里处的红柳镇汇合,想来应该在那里了。”

“速到本官前去。”

两刻钟后,管平仲在镇西的土地庙中见到了一身劲装的江刺史。看到管平仲,江安义笑道:“管将军来的及时,戎弥军尚有一半在城外驻扎,可能同我前去袭杀。”

鞬乐达谨慎,派遣六千军队在城外驻扎,合城县火起,这六千戎弥军惊起,只是城中火太大,黑夜无处寻找水源,只能干瞪眼站在城外无计可施。江安义有心带人前去袭杀,可是仅剩下七百轻骑,而且弓箭不多,怕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二千轻骑随身携带三个箭囊,运送军械的马车上放着千张连弩,五万只弩箭,这些足够戎弥军消受。管平仲想立功都想红了眼,当然不愿放过这机会,让手下携带好弓箭、连弩,立刻起身随同江安义前往合城县。

接近合城县五里,马匹已经难行,江安义命随行的屯丁看护好战马,带着二千七百名轻骑步行悄然向县城靠近。火焰冲天,映照着城外无数无计可施的身影,马匹不安地躁动着,胡语高声地呼喊着“救火”。

管平仲低声分派人手,二千多人分散开来,隐在壕沟之中。一声令下,箭雨来袭,戎弥人惊慌失措,敌暗我明,根本不知道郑军在哪里射箭,只能像没头的苍蝇般到处乱窜,到处窜到处都有箭,人喊马踏,无数戎弥军倒地身亡。

将弓箭和弩箭全部射完,管平仲带着众军回到五里处休息,等待天亮。大火烧了一夜,天快亮时才小了些,虽然身在五里之外,空气中传来浓烈的焦香味,让人闻之作呕。

天光见亮,江安义和管平仲带着人马向合城县靠近,戎弥军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从东城门进城,城内已成一片废墟,到处是烧焦了的尸体,还有浑身血泡的人在呻吟挣扎。

身后不断传来呕吐声,江安义强忍恶心,在心中默念地藏经,一场大战死伤无数,等战后要写信请明普寺的高僧来做法事超度亡魂,合城县被焚毁,自己要重建一个崭新的合城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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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一章误击副车

井门关,虎敢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窗棂在黑暗中逐渐朦胧出现、变得清晰,二尺大小的光亮被分割成细碎的小方格,零碎不堪。v菠〝萝〝小v说窗开在西面,没有阳光透进来,天亮了。

昨夜四更天,合城县有溃兵逃回,惊动了卧床休息的虎敢。不顾众人的阻拦,虎敢强撑病体爬上井门关城头,井门关地势极高,虽然相隔三十八里,虎敢依旧看到极远处那点火光。

被众将劝回住处,虎敢呆坐在床上,丝毫没有睡意。此次出征,已经耗时两天,除了井门关,一个县城都没有夺下,四万兵马已损一万,四员金护大将折损两人,最重要的次子虎利丧生。老年丧子,虎敢心如刀绞,感觉胸口发闷,口中发腥,又有吐血的兆头。

门外传来脚步声,内侍带着巫官进来,替虎敢祈祷驱魔。虎敢挥挥手斥退巫官,让侍从把赤扣哲和希帕叫来,问道:“鞬乐达可曾回来,从合城县回归多少人马?”

希帕应道:“鞬乐达还没有回来,从合城县陆续回来了四千多人。”

虎敢叹了口气,悲道:“鞬乐达怕是回不来了,唉,他比我小二十岁,不料反先我而去。莫非是上天在惩罚我戎弥,国损大将,痛哉,鞬乐达,痛哉,伊采多。”

赤扣哲见大王眼窝深陷,斑白的须发这两天变成雪白,脸颊露出异常的红色,连忙劝道:“大王,胜败乃兵家常事,大王保重身体,末将愿率一万轻骑,替王子和两位将军报仇。”

虎敢摇摇头,闭着眼睛在床头喘息了一阵,睁开眼道:“锐气已失,事不可为。退兵吧。”

赤扣哲和希帕皆惊,对视一眼跪拜于地,希帕道:“大王,我军虽受小挫但实力仍存,郑军虽然连胜我军但据回报数量不多,其依托合城县施以诡计才侥幸得胜。如今合城已焚毁,只要稍加谨慎击败这股郑军不难,大王如若不信,我和赤将军愿立下军令状。”

虎敢示意两人站起,叹道:“此次东侵我用轻骑意在速战速决,在三五天内至少拿下郑国边陲六城,把屯仓抢到手中,然后利用优势兵力击溃化州境内的郑军,从里往外攻破郑国边关,在郑国安西都护府的大军到来前,从国内征调十万人马驻扎,在郑国境内扎稳进攻基地。不料,井门关轻易入手合城县却屡遭不测,折兵损将连虎利也死在合城。”

闭上眼喘息了几口,平复了一下悲伤,虎敢继续道:“时机已失,算算时间化州的驻军顶多还有一天就要到了,就算夺下合城恐怕也难以夺取屯仓,更不用说夺下六城,等安西都护府的援兵一到,我等恐怕想平安撤走都难。”

此次东侵虽然只有四万轻骑,虎敢却将国内的精锐带来了一半,现在已经折损了近万人,如果这四万人都赔在化州,恐怕戎弥国自身不稳。不说休梨、尉车会虎视耽耽,就连那些属国恐怕都会打小算盘,愿赌服输,此次东侵几乎完败,还不如丢掉面子保住底子,带剩下的军队回国,等待时机。

赤扣哲和希帕沉默片刻,知道虎敢说的对,此次东征郑军表现出的战斗力让人惊叹,等到安西都护府移镇到化州,今后再要东侵怕是难如登天。怀着苦涩的心情,两人出门安排退军事宜不提。

虎利在侍从的掺扶下从床上起身,对侍立在一侧的稠可多道:“你去趟合城县,把郑军带队人的头给我带来,利儿的仇不能不报。”

稠可多抚胸领令,片刻之后,十余匹战马从井门关奔向合城县。合城县已是人间地狱,江安义下令在西门外刨坑填埋那些烧死的尸体,思雨捂着鼻子道:“现在哪有功夫,戎弥人说不定又要来攻城,等过两天再说。”

“过两天就臭了”,江安义面无表情地道:“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如果戎弥人要来,我们就走,把这里留给他们,估计这些戎弥人不会不管自己袍泽的尸体。”

留在合城县打扫战场的是三千轻骑,戎弥人留下了近千匹战马,让管平仲颇为欣喜,只要有马他就能组成轻骑,有四千轻骑在手,加上与江刺史交好互相倚助,就算杨祥亮也要给他三分面子。

管平仲骑在马上,看着四周的惨状神态自若地笑道:“戎弥人就要来也不打紧,无非是给咱们添些功劳。江大人挖路这招着实妙,戎弥人都是轻骑,道路不畅看到咱们也只能干睁眼。至多明天午时林立勇就能带兵赶到,届时有三千轻骑,一万二千步兵,还有二万余屯丁,绝对可以支撑到安西都护府的援军到来。”

江安勇神采飞扬,管平仲向他承诺战后为他向兵部请功,斩杀戎弥国二王子和金护大将的功劳足以让他连升三级,至少是六品的昭武校尉,如果天子一高兴,说不定能跳到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从此踏入中层军官的行列。

看着挖出来的大坑,江安勇踌躇满志地道:“哥,等打完仗,不妨在这里树块碑。我听说书人常说什么万人坑,这里算是名副其实的万人坑了,你写篇文刻在碑上,警告那些戎弥人胆敢侵我大郑,这万人坑就是他们的下场。”

“好主意”,管平仲击掌叫好,他有幸参加此次大战,如果真按江安勇所说树碑立传,他管平仲的名字必然名列碑上,定能名扬天下,传于千秋,荣及后人。

从井门关方向的大道传来马蹄声,众人警惕地向前观望,不少轻骑丢下尸体,翻身上马,抽刀在手戒备。马蹄声清脆,来的人不多,离江安义等人还有二十丈的距离十余骑勒住战马,双方互相打量。

“对面的郑人,谁是主事之人,戎弥王派使者前来下书。”

事涉军务,江安义示意管平仲说话。管平仲高声应道:“本官郑国安西男、忠武将军管平仲,戎弥王的书信何在?”

稠可多看了一眼管平仲,跳下马,双手笼进袖中,步行向管平仲走去。管平仲端坐在马上,等着使者从袖中取信,一旁的江安义看着来人步履从容不迫,行进有如行云流水,似慢实快,二十多丈的距离转瞬就到身前,分明是个武功高手。

“小心”,江安义急催座骑,想挡在管平仲身前。稠可多双手从宽大的袍袖中伸出,赫然握着两柄尺许长的弯刀。身法如电、刀寒如冰,稠可多的身形轻飘飘地跃起,短刀朝着管平仲的脖项抹去。

管平仲根本没想到下书之人会下毒手,钢刀挂在腰间根本来不及拔,看到刀破空划来,只得身子后仰往马臀上倒去。江安义坐在马上援手不及,脚尖一点从马上跃起,朝着稠可多扑去。

稠可多根本不理江安义,身子在空中一扭,有如鬼魅般避开江安义,身形一沉,手中短刀朝管平仲的小腹扎去。管平仲暗道不好,竭力往马侧翻滚,想掉落在地躲开短刀。江安义在空中伸脚,朝着稠可多的头颅踢去,围魏救赵,逼稠可多自救。稠可多肥大的袍袖张开,如同多了双翅膀,划出一道弧线,让过江安义的脚,与管平仲同时落在地上。

管平仲摔下马,稠可多站在地,江安义身形冲在两人之前,只要稠可多一探手,管平仲性命难保。从稠可多暴起到管平仲落地,不过眨眼间的事,思雨率先反应过来,轻叱一声,催马向稠可多直撞过来,从腰间拔出宝剑朝稠可多扔去,一旁的江安勇策马上前,准备左右夹击,更远处郑国轻骑纷纷策马扬鞭,朝十多个戎弥人围去。

稠可多伸手将宝剑击落,看着翻滚避开的管平仲,心知机会已失,再不走恐怕被郑军围住性命难保。气息在体内一冲,身形飘然而起,轻飘飘落在管平仲的马鞍上,双腿轻夹,马儿往前窜去。

江安义在马前丈许,刚才被稠可多避开感到颜面大失,当然不会轻易放他逃脱。双手握拳,元玄真气鼓胀如锤,不闪不避,朝着马头击去。奔马如被万手铁槌击中,惨嘶一声“呯”然倒地。

感到拳风猛烈,稠可多尖啸一声,衣衫无风自拂,像一只苍鹰展翅而起,人在空中,马儿方才发出惨嘶。有如鹰扑之势,稠可多双手短刀像利爪向江安义的双肩抓住,要将江安义的双臂卸落。

安然不动,江安义冷哼一声,一股气箭从嘴中吐出,破空尖啸,直射向稠可多的前胸。稠可多显然没有料到有人能口吐真气,仓促之中收回短刀,横挡在胸前。劲气击在短刀之上,稠可多痛哼一声,身形歪歪斜斜地掠起,从江安义的左侧飘过。

江安义左掌疾拍,一道劲气朝着稠可多的后心印去。稠可多刚才被江安义的真气波及内腑,真气运转不畅,感觉背后劲风来袭,竭力运转真气扭动身躯,还是被掌风扫动左臂,闷哼一声,借着掌风推送,向前跃去。

手下的十余骑纵马赶到接应,稠可多翻身上马,看了一眼江安义,率众飞驰逃走。

第五百五十二章树静风摧(一)

戎弥军退走了,除了将井门关搬空外,并没有摧毁城墙,甚至连城门都完好无损。站在城门口,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劲风,虎敢知道此生再没有机会踏进郑国的机会,最后望一眼伤心地,虎敢垂下车幔,在众军的护卫下西返。

侦骑将戎弥军撤走的消息报来,众人无不怀疑戎弥军在施什么诡计,直到管平仲带着人马接手井门关,重新布防,众人还恍如在梦中,不敢相信戎弥人居然虎头蛇尾的退兵了。

七月十日申时,林立勇带着八千疲惫不堪的援兵到来,其他四千人丢在了行军的路上。三天三百里,对郑军是场考验,林立勇知道前线紧急,早到一刻钟都有可能改变整个战局,带着大队人马急行军赶往前线。

当他听到井门关已经夺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戎弥精锐四万人居然在合城县挫羽,还死了二王子和两名金护大将,这仗怎么打的,领军的江安勇难道是战国时的兵圣重生?

林立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普通老百姓就传得越发神了,什么天兵天将下凡,什么神牛显圣、火神助战,江安义兄弟、管平仲以及范师本等人都被百姓安上星宿下凡的名头,在酒馆中争吵哪个是哪位神仙降临。昔日西域入侵,郑国多少人家家破人亡,而这一次戎弥人大败而归,让百姓对军队好感大增,接连几天都有百姓杀牛宰羊,抬着美酒,敲锣打鼓地前来劳军。

七月十四日,杨怀武统领两万轻骑来到合城县,看到合城县焦黑的废墟,范师本正在召集百姓清理,江安义答应拨给合城五万两银子重建。安西都护府收到井门关丢失的消息后,大帅杨祥亮丝毫不敢耽误,即刻派次子杨怀武率领全部的两万轻骑驰援,之所以派次子,杨祥亮担心长子杨怀忠与江安义有过节,怕他在救援时故意延误,造成不可弥补的大错。

杨怀武踏入化州境不久,就听到传闻说井门关被夺回,江刺史请下天兵天将,将戎弥人杀得大败而归,对于这种说法杨怀武嗤之以鼻,要真有什么神仙鬼怪,那还要军队做什么,请和尚道士摆下香坛守城就是了。越接近井门关,就越能感到到百姓的欢欣鼓舞,大道上、茶棚中,挑担的、赶车的、骑马的、走路的,无不眉飞色舞地说着合城县大胜。

看来戎弥人被赶走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杨怀武百思不得其解,单凭化州的那点守军加上屯丁怎么可能打退四万戎弥轻骑,难道真有神仙助阵。等看到焦黑一团的合城县,杨怀武想起父帅说的“善战者必求之于势”,看来江安义是借助火势焚城灭了戎弥人。

西城外的万人坑已经筑成,方圆近里许的坟包引得不少百姓专程前来观看,不少百姓边看边吐唾沫骂,有文人墨客摇头晃脑吟诵诗句,这万人冢居然成了合城县一景。驻守在坟边的郑军将士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挺胸叠肚听着百姓的赞誉,

怀里揣满了鸡蛋、炊饼等吃食。

戎弥人已退,杨怀武没有前去井门关,他知道忠武将军管平仲驻在井门关,此人与父帅面和心不和,自己懒得去看他的脸色。杨怀武想了想引兵去了玛台军营,这次来父帅告诉他,战后就直接入驻新营址,省得来回折腾。

安西大营新址已经初具规模,多亏江安义把大北田沟屯积的木料送来才没有耽误工期,在程子禾的有心宣扬下,整个军镇监作司对江刺史都心怀感激,不用催促各自尽责,营房的建设比预期中的要快。

还有一个附带的收获,江安义把大北田沟香雪居的图样拿出来请教工部来的几名大匠,几名大匠在收到两千两的酬劳后尽心尽力,把香雪居的构造重新设计了一番。大师出手就是不凡,重新修改过的设计图比起原来的多了几分精巧灵动,巧妙地把山水意境融入园林之中,光看图纸都让人赏心悦目。磨刀不忘砍柴功,香雪居的工程虽然被延误,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江安义对杨祥亮的不满淡了许多。

江安义能放下执念不代表其他人也能看淡看清,杨怀武在大营新址驻扎后能清晰地感受到军镇监作司上下散发出的怨气,父帅有意在木材上刁难江刺史,不料反被江安义用自家的木料化解,而被殃及的军镇监作司却把这笔账算在了父帅身上,说不定以后生出什么事端来。

杨怀武把江安义兄弟施妙计退敌兵、大营新址建设进度以及监作司滋生的怨气详详细细地写在信中,派人送给父帅杨祥亮。杨祥亮接到儿子的信后沉默良久,然后对站在身后的长子杨怀忠道:“你给怀武写封信,告诉他后到的两万援军也到新营驻扎,让他酌情安排这四万兵丁参与到军镇建设,缓和与化州府衙和军镇监作司之间的关系。”

此次救援井门关,父帅安排了怀武前去,杨怀忠知道父帅是怕他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对于将领来说,有仗打就意味着有功可立,意味着升迁发财,机会让给弟弟,杨怀武并没有什么不满。可是刚才他站在父帅身后看得仔细,井门关居然被江安义兄弟和驻在化州的管平仲夺回,弟弟带去的两万轻骑寸功未得,还要捞个建营房的苦差事,这简直是不可想像。

“父帅,你为何如此忍让江安义,以你的身份难道还要怕他不成?”杨怀武百思不得其解。

杨祥亮淡然道:“为父并不怕他,而是为你们兄弟着想。”

杨怀武失笑道:“父帅多虑了,孩儿哪用怕他,怀武想来也不怕他,就算那江安义将来有本事登堂拜相,文武不相统,又能拿我兄弟俩如何?”

杨祥亮伸手拿起桌上的玉镇纸把玩着,目光落在信上,良久吐声道:“为父与苗铁山、齐新文当年都是太子府的旧人,与当今天子有些旧情意,齐新文在安南都护府上出了大错天子只不过责备几句将他调到镇北大营,此次北

伐齐新文如能立功京中十六卫少不了他的位置。”

“天子重旧情,只要为父等人不谋逆,纵有些错处,天子也会放过,所以为父才敢支持威远镖局、在运送木材上做点手脚难为江安义。”杨祥亮语气森森地道:“就算他江安义是天子宠臣,又是什么状元郎、词仙,这些在为父的眼中算个屁,我杨某人的儿子不是随便可以动的。”

杨怀忠心中泛起热流,父帅对自己兄弟看似严苛,其实骨子里关爱有加,只不过男人所谋更为深远,行事更为严厉罢了。

“此次井门关大捷,江家兄弟必然受到封赏,凭借阵斩戎弥二王子和两个金护大将军的功劳,江安勇至少能连升三级,与你们兄弟的距离不远了。管平仲此人还是有些才干,当年将他留在化州是为父失策,他比为父小六岁,借助此次击退戎弥军的功劳,天子很有可能会晋封他为副都护,说不定将来安西大都督的位子会落在他的手中。”

杨怀武吸了口气,管平仲与他没有交情,被派驻在化州后,他与行军司马韩亮清没少合伙克扣管平仲部的粮饷,管平仲曾派人到都护府沟通,都被杨怀武打发掉,两人之间暗中已经暗生仇怨,如果将来管平仲做了安西大都督,自己的好日子恐怕真要到头了。杨怀武眼珠乱转,心中思忖着想什么办法把管平仲挤走。

“父帅,你才五十岁,那管平仲要做安西大都督至少还得十年,十年后父帅说不定坐上太尉之位,那管平仲还不照样得服服贴贴。”杨怀武笑道。

“啪”,杨祥亮将手中镇纸重重地拍在桌上,喝道:“太尉一事莫要再提,不然休怪为父无情。”

“是”,杨怀忠满腹委屈地应道。

看到杨怀忠一脸地委屈,杨祥亮暗叹了口气,虽然数次警告过儿子,看来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如果不跟他说明厉害关系,说不定将来惹下大祸。想到这里,杨祥亮深吸口气,语气放柔,对着儿子道:“忠儿,太尉之职是个火盆,绝不可争。”

杨怀忠茫然地看着父帅,杨祥亮继续道:“太尉掌兵权,非天子亲信不可执掌。朱家自高祖起便追随,数次大变均未行错,方有将门第一家之称。如今老太尉将去,朱质朴不为天子所喜,将门之中虎视太尉之职的不在少数。”

“你想要为父争太尉,苗铁山、齐新文、京中十六卫的大将军,哪一个不是天子的信臣,为父比起他们来并无优势,你光看到太尉之职的荣耀,却不知荣耀背后的风险。当年贾思明携平定元天教之功求取太尉之职不成,只得远就安东大都督之职,其后被朱家人打压得的抬不起来头来。听说此次京中比武,其孙贾清远夺魁,被天子封为云麾将军,答应他北伐建功承袭其祖的平南侯之爵。你可知天子此意为何?”

杨怀忠被父亲突如其来的发问问懵了,茫然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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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树静风摧(二)

变臣正文第五百五十二章树静风摧杨祥亮暗自叹息,忠儿志大才疏,以这样的才智还想谋夺太尉,恐怕被人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苗铁山、齐新文等人,哪一个是善类。看这样的情形,忠儿难以承袭家业,自己要多花些心思栽培武儿了。

杨怀忠巴巴地望着父亲,见他半晌没有做声,不明所以,笑问道:“父帅,难道天子想让贾清远当太尉,这不可能啊,贾将军就算武功再高,资质摆在那里,难以服众。”

“贾清远当然不可能当太尉,天子是在借贾家敲打那些有意争夺太尉的人安分些,当年的贾大帅都没能做成太尉,尔等何德何能,敢窥太尉之位。”杨祥亮嘴角露出一丝嘲意,对天子的心意猜出八分。

杨怀忠惊觉道:“依父帅之见,天子并无将朱家换下之意。”

“当然”,杨祥亮断然道:“朱家用十几代人、近百条性命向天子保证了忠诚,这样的将门才是天子信任的将门,就算朱质朴不合天子的意,但天子对朱家的恩宠不可能轻易改变。我听说朱易锋甚得天子喜欢,并且在东宫教太子骑射,朱家有他在,你说我们争得过吗?”

杨怀忠被父亲说的泄了气,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喃喃地道:“朱家真是好命,与国同戚,难道这太尉的位置就注定是朱家人的吗?”

杨祥亮见儿子歇了争夺太尉的心思,心情变得轻松起来,悠然道:“事无常态,一切皆在变化,朱家人要想坐稳太尉之位关键在天子,争是不争,苗铁山、齐新文在北漠立功,不就是求一线变化之机嘛。等老太尉过世,这太尉之位还是有可能会动一动。”

“将来还是还不是要归还给朱家。”杨怀忠垂头丧气地道。

“嘿嘿嘿,如果真要换了别姓坐上太尉之职,到时还能不能归于朱家,恐怕就说不定了。”杨祥亮不想继续说下去,拍了拍桌上的书信,接回刚才的话茬,道:“江安义如今在化州的声誉极高,加上有管平仲和江安勇为羽翼,为父也轻易不敢动他。为父已经是知天命之年,二十年后,江安义却正值壮年,此人文武全才,又与太子有师徒名份,以他的能力做到六部九卿是肯定的,就算位极人臣做到丞相也不是难事。到时候,你们兄弟该如何自处?因此为父觉得,为将来计,以和为贵。”

杨怀忠默然,他虽然讨厌江安义,但扪心自问与他相斗不是对手,既难以为敌便与之为友,好在两人之间怨隙并不大,将来见面说上几句好话,将曾经的误会揭过去,说起来自己还吃了亏,江安义总不能得理不饶人吧。

戎弥国,新月城,国主虎敢卧病在床,朝政暂由大王子虎锐代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老王支撑不了几天,二王子虎利已死,这王位铁定传给大王子了,以大相为首的文武官员均表示对虎锐的效忠,虎锐没想到父王坚持的东征带来这等效果,算是意外之喜了。

不过,虎锐并没有被欢喜冲昏了头脑,散了朝第一件事便是来到内宫谒见父王,把朝堂上的大小事情向虎敢汇报一番,虎锐想得明白,王位铁定落在自己手中,就越要谨慎,对父王越要尊崇,以免出现万一。

虎敢明显地衰老了,须发雪白,面色淡青,说话喘息,静静地听完儿子讲述朝会的经过,虎敢微闭着眼睛道:“以后朝会之事你不用再告诉为父了,等到明年父王便退位于你。”

虎锐心中狂喜,脸上却带出几分惊惶的神色道:“父王何出此言,您身体向来强健,此许小伤歇息几日便能康复,举国臣民都在期盼父王重振雄威,早日临朝。”

虎敢闭上眼,懒得分辨儿子是真心还是假意,问道:“你可打听清楚了,虎利死在何人手中?”

东侵失败,虎敢命人打探究竟败在谁的手中,戎弥细作化妆成客商,终于将真实情况打听了出来。虎锐道:“二弟被化州刺史江安义之弟江安勇所杀,伊采多也死在江安勇手中,至于鞬乐将军则是中了郑人之计,被烧死在合城县衙之中。”

虎锐沉吟片刻,道:“江安义将我死难的将士合埋在合城县西,筑了个万人冢,还勒石记功供郑国百姓游览。”

虎敢紧闭着双眼,胸膛却如风箱般喘息起来,剧烈的咳嗽爆出,吓得旁边的侍女赶紧扶起他,替他拍打抚摸。好半晌,虎敢吐出口带血的浓痰,感觉舒畅了些。推开侍女的手,虎敢紧盯着虎锐道:“王位传给你,虎利的仇你这个做大哥的替他报。还有,将来你带兵踏入郑国,记住用十万郑人的人头去祭奠那万人冢。”

从寝宫出来,虎锐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来到议政厅,大相丘林打等人赶紧起身见礼。虎锐笑道:“已经说过不用多礼,丘相再这样就是不把小王的话当真了。”

丘林打连称不敢,心道我如果不恭敬些,恐怕等你登上王位便是我致仕之时,再说自己平时处理朝政不偏不倚,数次曾得罪过大王子,这位的心眼不大,指不定还记在心里,还是礼数恭敬些好。

等虎锐在王位上坐好,丘林打小心地禀报了几件朝政,对于虎锐提出的不同看法驳也不驳地同意了。虎锐心中得意,大相平日连父王的话都要抗争几句,在自己面前却乖得像只波斯猫,这老东西肯定是查觉到自己准备换掉他,现在想讨好自己,晚了。

脸上露出和煦的笑意,虎锐道:“诸位,刚才小王去晋见父王,父王交待小王替王弟和两位将军报仇,不知诸位有什么好的见解?”

希帕率先建言道:“此次东征,二王子和伊科多过于冒进,致使整场战役失败,我国实力犹存,待到明年重整旗鼓,再伐郑国,步步为营自然能获胜。”希帕向来与大王子虎锐交好,随着虎锐执掌大权,他急着将自己的排位往前移,十大金护中死去的鞬乐达排在第三,伊科多在第五位,而希帕则在第八位。

虎锐显然对出征郑国没有兴趣,刚刚东征失败,军队士气低落,特别是此次损失的一万多人是军中精锐,戎弥国伤了元气,四境不安因素增多。虎锐即将继位,要压服反对势力,主要精力要放在国内,哪里会想再次东征。

“丘大相,你老成持重,不知有何意见?”虎锐笑问道。

听话听音,“老成持重”四个字让丘林打明白大王子无意出征,这倒是正合了他的心意。不过,丘林打同样从话中听出暗藏的杀机。老王交待要替虎利报仇,自己如果说不能出征,恐怕大王子顺水推舟把责任推给自己,老王要是责怪便让自己去位。想到这里,丘林打不觉有些心灰意冷,为国操劳一生,终究敌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

虎锐见丘林打发愣,逼问道:“大相,你是老臣,小王见识浅薄,想听听你的看法再做决定。”

丘林打怒火中烧,大王子看来是不想留自己了,他脾气原本刚直,这段时日为了保全相位卑恭屈膝,颇感意气不畅,虎锐依然得寸进尺步步紧逼,既然如此索性便豁出去了。丘林打冷笑一声道:“大王以四万精锐入侵郑国,被郑人三千轻骑所败,除了轻敌外,恐怕有一点大家都不想甚至不敢承认,那就是郑军已不同于往日的郑军,我军正面相抗,不一定能胜之。”

“荒谬”、“胡说八道”,斥责声四起,议事厅中嘈杂一片。丘林打冷森森地扫视着那些吵嚷的文武,喝道:“大王从井门关运来的绞车弩和连弩大家都看到了,以此等精巧器械守城,尔等以为用多少人可以打开关卡。不要跟我说里应外合之事,可一不可再,只要郑人不是傻瓜,下次想要轻易夺城怕是难比登天。我听回归的将士说郑人敢以千人冲杀我万骑,不论胜负勇气可见一斑,诸公以后不要再说什么郑人柔弱,可以以一敌十的的话了,以一敌十是郑人以一敌我十倍。”

连同虎锐在内被丘林打说得张口结舌,议事厅尴尬地冷清了下来。丘林打不紧不慢地道:“攘外先安内,如今戎弥元气大伤,休梨和勒离虎视在外,莎宿和羌兰已叛,尉车等国怕是也暗怀心思,国内各族意在观望,危机四伏,尔等如若还妄自尊大意图东进,一旦失利则亡国在即,别忘了,当年楼庆古国是怎样灰飞烟灭的。”

死一般的寂静,楼庆国是二百年称雄西域的唯一强国,东侵当时的大魏,反被魏军杀入境内灭其国,西域才从以前的八国分裂成如今的二十八国。虎锐醒悟过来,不能再任由丘林打说下去,再说几句怕是众臣心生恐惧,再不敢生出东进之心。

轻咳一声,虎锐语带不满地道:“依大相之意,我戎弥国是要赶紧向郑国俯首称臣了?我戎弥并非楼庆,郑人还不敢正视我戎弥。丘相,你不要危言耸听,我且问你,虎利之仇该如何去报?”

第五百五十二章树静风摧(三)

到大王子毫不掩饰的怒斥,丘林打眼中闪过一丝恼怒,真想拂袖而去,可是为子孙计,丘林打强压怒火,缓缓地开口道:“老臣有三个对策,请王子抉择。”

“哦”,虎锐有些意外,这片刻功夫丘林打就能想出三条对策,难怪父王夸他经纶之才,机敏多智。

“其一,派遣刺客、招揽杀手,刺杀江氏兄弟。”丘林打面无表情地道。

虎锐心中盘算,这个法子最为省力,唯一要担心的是郑人的报复,到时大家杀来杀去谁也不得安宁。念头一动,想起最近迁往垣猗县的元天教人。元天教高手云集,又与虎利交好,他们与江安义有刻骨的仇恨,暗杀之事正好交给元天教人去做。

“其二,江安义如今在化州的声誉如日中天,咱们不妨助力一把,将其捧杀。派遣细作在化州境内吹捧江安义文武全才,千年罕见,此人年少得志官居高位,在吹捧之下难免骄傲自满,狂妄自大,老臣听说他与朝堂上的多数官员相处并不融洽,倚仗郑国皇帝信宠才步步高升。”

丘林打说着看了虎锐了一眼,虎锐心中一动,这老家伙莫不是骂桑指槐,说我狂妄自大。

“另外,江安义年少得位定然有许多人暗中妒忌,人多口杂易生是非,只要郑国皇帝对江安义生出戒心将其调任或者贬谪,对我戎弥来说便少一劲敌。”

虎锐口中赞道:“大相此计不战而屈人之兵,甚妙。”

“其三,听闻江安义和安西大都督杨祥亮不和,前段时日江安义与杨祥亮之子起了冲突,不妨在两人之间做些文章。可以让人宣扬戎弥军不怕安西大军只惧江安义一人,故而主动退出井门关,如果江安义愿降,戎弥国愿以副相之位相招。安西大营即将移镇化州,如能引得江安义和杨祥亮之间失和,互相争斗损耗,我戎弥可趁机坐山观虎斗,抓准机会出手。”

丘林打的三条计策条条毒辣,众人无不心服,虎锐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丘林打,这位大相不愧是王佐之才,自己属意的副相扎止依比起来还欠火候,是不是该多留丘林打一些时日。

杨氏父子试图以和为贵化解恩怨,戎弥国定下三条毒计,身为主角的江安义一无所知,他带着安勇夫妇踏上了回会野府的路。现在已是七月二十二日,秋闱定在八月初八,作为刺史说什么也要前去主持。江安义到任化州不满三年,此次乡试是任内的第一次,他想着简拔几个寒门有学之士,算是当年对邓山长的许诺。

刚到城门处,江安义等人就被百姓围住了,刺史大人击退戎弥大军夺回井门关的消息传得神乎其神,不论传言是真是假,戎弥人退走是实实在在的,一场兵祸免除是实实在在的,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江刺史就是救命恩人。

街道两旁不知是谁率先摆出了香案,百姓在道旁下跪相迎,有长者手捧酒杯前来献酒,江安义跳下马,与安勇等人一起饮了庆功酒。鞭炮声此起彼伏,欢呼声、感激声不绝于耳,从西城门到府衙江安义等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府衙门前,方别驾和华司马率领府衙的大小官员迎候阶前,旁边站满了闻讯赶来的乡绅父老,看到江刺史出现,众人齐声欢呼。方仕书满面笑容地迎上前,道:“江大人杀敌归来,护佑化州百姓,当受我等一拜。”

众人齐齐躬身,放眼望去,如同麦穗在风中低伏,蔚为壮观。江安义心潮澎湃,伸手扶起方仕书,朗声道:“多谢各位父老乡亲,保疆护民乃安义之责,不敢居功。诸位乡亲请回吧,江某公务在身,就不相陪了。”

接下来几天,无数宴请、礼物如潮水般涌来,真心的、结交的、怀着各种目的的,前府后宅一天到晚都不得安宁。江安勇连着醉了好几天,好好地过了把酒瘾,惹得思雨大发娇嗔,拉着他跟着师姐欣菲去了大北田沟散心。

江安义带回来的图样让欣菲大感侥幸,幸亏木材运去了修建军营,大北田沟还没有开工,要不然按照原本的图样要逊色不少。杨祥亮的善意已经释放过来,并州老林中上好的木材运到了大北田沟,郭怀理笑称这笔买卖划算得很。除了木材,杨祥亮还主动提出,修建军营的经费朝庭给的不足,他愿意在今、明两年每年少拿过关银十万两,援助军营建设。

这二十万两银子有如雪中送炭,连方仕书都赞称杨祥亮高风亮节,识大体明大局。江安义亲笔回书表示了谢意,并提到此次能顺利击退戎弥军,多亏少帅杨怀忠援兵及时,戎弥军迫于安西大军的压力才主动退却等等。

二十七日上午,方别驾带着府学教授金水元邀他前去查验新修的贡院,贡院修缮一新,重新涂抹过的油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江安义点头道:“金教授办事得力,这贡院比起德州贡院可要强上三分。”

得了刺史大人的嘉许,金水元眉开眼笑地道:“大人,金某是读书人,断不敢把大人给的银子中饱私囊,这每一分每一厘银子都用在贡院的修缮和文会上了。大人,金某有个不情之请,府学的生员们强烈要求大人前去为他们讲一讲如何应试,传授些经验。”

江安义笑道:“济民书院的吕山长前日到大堂拜见本官,也曾提到让江某到书院讲一讲应试之策,江某已经答应了他。”

金教授懊恼地跺腿道:“大人,府学可是官办的学堂,济民书院怎么能跟府学比,大人不能厚此薄彼,说什么也要为府学生员讲上一堂课,要不然他们非得骂我无能不可。”

“都是求学之人,何分彼此。”江安义微笑道:“不如这样,本月三十日修沐,江某到济民书院讲堂为众学子一起聊聊该如何应试,愿意前去者听讲者皆可去。”

金水元心有不甘,如果自己早两天向江刺史提及此事,让江大人单独跟府学生员讲应试之策,自己在生员中的声望恐怕要大大提升,如今和济民书院合在一起,江大人有什么绝学也被大伙听去,实在可惜。

散了衙,后宅依旧不得清静,眼看考期将近,无数士子拿着自己的诗文上门讨教,想从这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嘴中得到一句两句指点,还有的想借着江刺史的名头抬升自己,得了江刺史的赞许哪怕不得中在士林中也能混出点名头。

欣菲带着江安勇夫妇去了大北田沟筹划香雪居,彤儿前两日去了并州收购一批绫罗,绫是丝绸的一种,并州的绫称为掬绫,成为名贵,织物上有各种动物、花朵的图案,西域人十分喜欢,价格在普通绸缎的十倍以上。

这个时候,冬儿正带着仆妇在喂晨益和晨智吃东西,两个小家伙特别粘他,看到他便要玩耍,肯定吃不好饭。江安义换了件士子青衫,从侧门出了府,想着到街上转转,等两个儿子吃完饭再回家。

夜色朦胧,两侧的商铺挂起了灯笼,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江安义主政三年,会野府政通人和,百业兴盛,酒楼和青楼随着人气增长自然变多,这个时辰正是两楼热闹的时候。不少商贩趁着良机兴起了夜市,叫卖水果、草席、马具、头饰、香料,卖什么东西都有,南腔北调夹杂在一起,汇成一副热闹兴旺的场面。

江安义身着青衫,手拿折扇,这种打扮在会野府街头最为常见,加上夜色昏暗,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信步摇扇,江安义走走看看,时不时停下脚步到小摊上看看。

走出一段路,觉得腹中饥饿,江安义闻着香味拐进一处巷子,巷口支着棚子,香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看到有客人上门,乔张氏热情地招呼道:“公子快请坐,咱家的凉皮子又消暑又提神,还有刀削面、羊肉馍、烤包子、羊杂碎,吃了保管您叫好。”

靠墙摆着着四张桌子,都坐了人,看来生意不错。江安义挑了个空座坐下,笑道:“老板娘来碗凉皮子,再来四个烤包子,羊杂碎来一碗。”

乔张氏口中答应,手脚麻利地张罗起来,旁边黑大个从热锅中捞出刀削面,淋上香油和醋,端给江安义旁边的客人。灶火边,一个小女孩在帮忙烧火,小脸上被涂抹了一道黑黑的炭灰。靠近灶火边老汉在烤包子,一个稍大点的男孩拿着本书,凑在火边摇头晃脑地轻声吟诵着,“……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这情形让江安义想到自己,嘴角不禁露出微笑。

旁边一桌坐着五名青衫士子,桌上摆着好几个碗碟,还烫着壶酒,对于小棚来说算是笔大生意了。碗碟中的菜吃得差不多,看样子这几位来了一阵子,其中一个尖脸的借着酒劲调笑道:“老板娘,你长得这么漂亮不怕坏人欺负吗?你家汉子放心让你抛头露面?”

乔张氏把凉皮端到江安义的面前,一双干净的筷子递到江安义手中,轻声道:“公子慢用。”

转过头对着那尖脸笑道:“不怕,会野府的青皮谁不知道华司马的厉害,听说江刺史下令抓住一个坏蛋赏银二两,衙役们个个眼睛瞪得溜圆,巴不得有坏人出来送赏钱呢。”

一席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乔张氏慈爱地看了的儿子,轻声道:“诸位都是读书人,现在世道太平,小妇人想要让儿子跟各位一样读书受人尊敬,也不枉小妇人抛头露面挣钱。”

“好,有志气,这孩子将来会感激你这个做娘的。”一个不知是酒醉还是红脸的汉子大声嚷嚷着,“我这次一定要中举,让俺娘不枉一场辛苦。”

江安义吃了一口凉皮,满嘴清爽酸辣弾滑,咬一口包子,皮脆肉嫩,味鲜油香,满足地呼了口香气。抬头见星光灿烂,斯土斯民,怎能不用心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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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角逐秋闱

变臣正文第五百五十三章角逐秋闱得知江刺史将在七月三十日于济民书院亲授治学之道、应试之策,整个化州的读书人都轰动了,不说参加乡试的士子想尽办法要来听讲,就连那些未参试的秀才、童生甚至未通过县试的读书人也闻风而动,二千多名读书人蜂拥在翠山之中,放眼望去,一片青葱,夺去了山间老松颜色。

僧多粥少,山长吕温文不得不紧急宣布,优先照顾书院的学子和府学的生员,其次才是参试的士子,至于其他秀才、童生就让他们八仙过海自显神通,想办法自找门路。书院的学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不少人求亲访友拉关系请客送好处,找熟人将自己带进书院听讲,无形中让书院学子感觉高人一等,连走路都带出风来。

七月三十日,济民书院盛况空前,彩旗飘舞,锣鼓喧天,青衫铺满翠山,笑语惊得鸟儿远遁。辰初,吕温文就带着书院讲师等人来到山门处迎接江刺史,不参试的学子被派出维持秩序。

吕温文满面红光,济民书院开办不过三个月,就迎来如此盛事,盛会之后,府学、县学的生员都会想往济民书院跑了。如果能借江刺史授课的东风秋闱再考中两三名举人,那济民书院的名声就传扬出去了,身为山长可谓名利双收。

辰正时分,金教授带着府学八十八名生员到来,看到济民书院的盛况既是妒忌又是庆幸,如此影像放在府学怕是难以接待,看自己身后的学生一个个面带羡慕,怕是盛会之后要跑掉不少。金水元与吕山长毫无营养的寒喧着,心中盘算要请江刺史专门为府学的生员讲堂课,这样才能笼住人心,府学是官学,江刺史应该不会胳膊往外拐吧,实在不行就拉上方别驾说情,有他出面江刺史总得给几分面子。

辰末,江安义和方仕书带着府衙的官员到来,远远看到翠山苍青一片,从山门一直到半山的书院,到处都是青衫,到处都是人影,少说也有两千人,着实让随行的官员惊了一番。

方仕书笑道:“安义在士林中的大名无人不晓,就连老夫都想听听你讲些什么,可惜吾儿远在平州,错失了机缘。”

吕温文等人上前见礼,簇拥着江安义往书院走,一路上青衫学子躬身问好,江安义点头微笑,心中感叹,十年时间自己从一名青衫学子变为掌握学子命运的刺史,一路走来有欢笑有泪水有幸运有坎坷,让人羡慕的背后凶险无数,其中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

三百人的讲堂挤进五百多人,连过道都站满人,这样还有些人不得不扒在窗前、门口听讲。江安义从书院培养“经世济民”的人才说起,摘取《历科持运集》中的文章进行了分析,向应试的学子阐明该如何去应答题目、撰写策论,最后鼓励学生不要拘泥于课堂,要行万里路开阔眼界,体味民生,才能真正言之有物,文章掷地有声。

一个半时辰的讲授不断被掌声打断,坐在一角的书院山长吕温文暗自叹服,盛名之下无虚士,难怪江安义能成为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此人对近些年来会试、殿试前三甲的文章如数家珍,他在国子监任四门博士的时候,也曾读过不少前三甲的文章,但多为赏读,从未用心揣磨过,江安义对这些文章分析透彻,对比出异同,对应试的学子来说借鉴性很强,让人生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慨来。

在长达半柱香的掌声中江安义结束了他的讲授,在学子们的夹道欢送下踏下归程。好不容易才摆脱热闹相随的学子,江安义虚抹了把汗,开玩笑道:“这读书人比戎弥轻骑还让我紧张,我差点以为要被困以书院当中了。”

刚回到二堂,刘逸兴就找了来,施礼道:“江大人,卑职准备请几天假,在家中静心读书备考。”

来化州时,刘逸兴已经将全家的户籍从德州迁到了化州,以示决心。原本他已经息了科举之心,专心替江安义打理政务,今年年初,江安义对刘逸兴说录事参军温琦已有去意,让他争取今科中举好接替温琦成为录事参军。

话点到为止,但刘逸兴却一点就透,这是江刺史有意栽培自己。他久在官场,知道科举背后的内幕,每科乡试刺史手中都会有一到两个举人名额,江刺史让自己去应试接替录事参军之职,自然是有意替自己安排好。

想到十七岁进学到如今年过四十,数十年寒窗苦读蹉跎,老父对自己一次次的期许换来落榜后的无奈叹息,刘逸兴不免心中发酸,要不是遇到江安义他这辈子只能在德州做个小吏混混日子。

刘逸兴为人稳重,知道兹事体大连妻子也没有告诉,只是每日晚间苦读至三更。其长子刘天建,次子刘天设均在府学读书,看到父亲若大年纪仍苦学不辍,深为打动,父子三人相伴灯下读书,课业精进很快。

眼看马上就要考试,刘逸兴心中忐忑不安,借了请假的由头来探探江刺史的话头。江安义心知肚明,笑道:“刘兄只管放心去考,我看过你的文章,是必中的。”

一颗心落回肚中,刘逸兴强忍心头激动,一躬到地,缓步退出二堂。站在长廊之下,又是欣喜又是伤感,老父如果听到自己中举的消息不知该怎么高兴呢,可惜娘亲已经等不到了。感觉眼中有泪,对面有人走来,刘逸兴赶紧拭干眼泪,脸上焕起笑容,从容地走向官廨。

江安义拿起桌侧的公文袋,里面是政事堂寄来的公文,化州的主考官是秘书省的郎官邱安庆。主考官的名字早就在坊间传开,参试的士子打听这位邱主考的喜好,从文章到字体,由籍贯到衣食,无所不用其极,不少人揣摩着主考官的喜好,期盼能顺了主考官的心意从而一举高中,这样的事情可是不少见。

在秘书省学政的时候江安义同邱安庆打过交道,此公年过四旬,一张圆饼脸,满面笑容有如富家翁,却是个见风使舵的好手,阿谀秘书右监齐国威和右少监李行善,这次到化州任主考官不知是托了谁的面子。

邱安庆正住在灵州宿林县驿馆,七月十二从永昌帝都出发,每日差不多行八十里,算好日子在八月初四进入会野府。按朝庭制度,一路行程有专人安排负责,吃住有驿馆接待,不准与外人接触,杜绝徇私舞弊的可能。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出京前宁家和马家送过程仪,路上崔氏、柳氏通过驿馆的驿官暗中递过话,不过邱安庆的口风很紧。化州是下州,此次只能取中二十名举人,按正常的规则,他可以占用两到三个名额,再让出两到三个名额给当地州府,这样的比例是官场上默认最为安全的。

为了能出任主考官,邱安庆送了千两银子和一张魏朝名家的画作给右监齐国威,原指望能分到上州或者中州任主考官,那样相对的名额就能多出两个,可是事与愿违,不但落在了下州,而且还是化州,这是他最不愿意前往的三个州之一。

独自坐在房中品茶的邱安庆脸上没有笑容,来化州任主考官既是机会又有风险,化州人有钱,一个名额应该不会少于五千两,两个名额能抵得上其他州四至五个。想到宁侍郎为其堂侄许诺的六千两白银,邱安庆不由得心头火热,听闻宁家与江安义的关系很好,这六千两银子应该不难拿到手。白花花的银两是好,关键要看化州刺史江安义的态度。江安义的秉性难以捉摸,这位人称“二愣子”,将满朝文武、世家贵门斗了个遍,败在他手中的文臣武将不少,自己可不想成为下一个,邱安庆的眉头紧皱,该怎么样去探探这位的口风,好做到心底有数。

门外轻叩,驿丞徐明托着一盘香瓜进来,笑吟吟地道:“大人,天气火热,吃片香瓜消署。”边说边把果盘转了圈,放在桌上,然后躬身离开。

邱安庆心头一动,看香瓜切成八瓣,其中有一片比其他都大,伸手拿起,果见瓜下压着封信,打开信,却是河东崔氏再次送信,附有欠条一张:丰乐十七年举人钱忠和欠银八千两,立字为证。八千两银,看着鲜红的手印邱安庆怦然心动,咬咬牙,将欠条收起折好揣入怀中,然后在信封后面提笔写下积德两字。

两刻钟后,驿丞徐明进来,邱安庆冷声道:“本官肠胃不好,将香瓜撤下。”徐明端着果盆出去,一柱香后,那张写有积德两个字的信封送到了县城清风客栈的小院,小院中的老者看到信封上的两个字,笑道:“忠和少爷今科必中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逸兴遄飞

变臣正文第五百五十四章逸兴遄飞八月初四辰初,会野府迎接主考官的车轿就停在了驿馆门前。昨夜邱安庆住在城外的驿馆,驿丞通知了府衙,江安义让华司马带人前来相迎。城池晚上关闭城门,没有紧急事不开城门,因而城外有驿馆和客栈供错过入城时间的人入住,邱安庆则是算好入城的时间,有意在驿馆等待。

江刺史、马别驾带着官员在东门迎候,邱安庆下轿与江安义见礼,抢先一揖笑道:“江大人,京中一别四年,大人越发器宇轩昂,让人羡慕啊。”转向方仕书又道:“方公,您是长者,怎敢劳您大驾,邱某实不敢当啊。”随手两记马屁,拍得众人皆喜。

谦让几句,邱安庆坐回轿中,鼓乐吹打起来,队伍浩浩荡荡地奔向府衙,沿街百姓和试子争看主考官,邱安庆心潮起伏,这等风光便是当年及第也未曾有过。

住入府衙内的迎宾馆,照例不能与人往来,要避嫌疑。邱安庆在书房中有些坐卧不宁,按规矩明日便是入帘宴,宴后副主考、同考官以及提调、监试等官员要与自己一同进入贡院,然后贡院锁闭,要等八月初八开考才打开,如果江安义想做什么手脚,应该在明日起轿之前派来前来联络。

心中有事,难以入睡,夜来风吹竹声都数次让邱安庆惊醒,以为是有人来,结果第二天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满腹心事地早早起床。没有人前来,莫非江刺史要秉公取材,邱安庆呆坐着患得患失,对宁家和崔家到底要不要卖这个人情,一万四千两银子足够自己下半辈子在京中逍遥度日,这样放弃实在可惜。

屋外传来话语声,驿丞笑着进来道:“禀邱大人,刺史大人派人送来上马礼。”

这是惯例,当地府衙会在入帘宴前送来一份礼物,邱安庆心中一动,会不会送来的礼物中有明堂。上马礼是表礼二端,金银锭各二十两,这礼是正常情况的双倍。邱安庆无心欢喜,遣退送礼之人,急急地翻看表礼,让他失望的是什么东西也没有。

颓然地坐回椅子,邱安庆脑中一片空白,心中懊恼被分在化州任主考,现在是进退两难,不得安心。

外面来催他参加入帘宴,邱安庆强打精神乘轿来到贡院赴宴。贡院前下轿,朱红的大门正中挂块纸底匾额,上面镏金大字“贡院”、门两侧左右石坊,东石坊刻“明经取士”,西石坊曰“为国求贤”。往里走穿过“三龙门”,但见高楼耸立,斗拱飞檐,气势庄重,肃穆幽雅。

酒席摆在致公堂,江安义笑吟吟地向他介绍乡试的官员,副主考是别驾方仕书,八位同考官是化州属县的县令和县丞,这些人都是进士出身,其他诸如提调、监试、受卷、弥封巡绰监门、搜检怀挟等官员数十人纷纷上前向他见礼。

酒菜很丰盛,可是山珍海味在邱安庆的嘴中有如嚼蜡,邱安庆恨不能一把掐死断人财路的江安义。等到酒席结束,江安义送邱安庆等人前往致公堂后的戒慎堂,致公堂和戒慎堂两侧房屋是提调、受卷、誉录等职司人员的办公食宿之处,又称为外帘门。过外帘门有座石桥,石桥的那端便是内帘门,内帘门内衡鉴堂,是主考官、同考官的阅卷食宿之地。乡试时内外有别,不得穿越此桥,以示无串通之意。

江安义在石桥前站住脚,对着邱安庆轻声笑道:“遥想当年,江某顿觉遥襟甫畅,逸兴遄飞。邱大人,有劳了,待乡试结束,江某请大人到栖仙楼再痛饮一番。”

邱安庆听得莫明其妙,“遥襟甫畅,逸兴遄飞”这八个字出自先贤王子安的《蔓王阁记》,意思是放眼远望,胸襟感到舒畅,超逸的兴致立即兴起,江安义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当年得中解元只不过是人生起始,现在官居刺史感觉豪情四逸。

来不及多问,邱安庆与江安义拱手作别,带着一众同考官过了石桥进了内帘门,大门关上,贴上封条,每日三次送饭开门,送罢封门,禁止随意出入。

邱安庆听不懂江安义的话中之意,同考官中有一人却心中明白,景源县令赵则和。赵则和与江安义同为泽昌书院出身,前次雪灾赵则和贪腐赈灾银被巡风使抓住把柄,江安义帮了他一把,助他渡过难关。赵则和感恩戴德,表示愿意认江安义为主。可是江安义反感他立身不正,一直没有答应。

此次为了保证让刘逸兴中举,江安义挑选赵则和为同考官,并把刘逸兴的考座安排在他的阅卷范围。赵则和对刘逸兴的好命十分妒忌,同样认江安义为主公,自己被冷落多年不闻不问,刘逸兴却主公亲自为他安排中举事宜,听说将来还会接替录事参军一职。转念一想,江安义交待自己来操办此机密事,便是把自己视为心腹,办公此事,主公必然对自己信任大增,将来随着主公飞黄腾达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八月初八,刘逸兴踏入贡院考场,他的位置是玄字八字,处于正中。陌生又熟悉的场景再现,刘逸兴有些感慨,等考题发下,他的心境安定下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有底的缘故,思绪变得分外清晰,下笔轻快,三场考试下来,自觉是历次乡试中发挥最佳的一次。

这次化州参试的士子有五百八十七人,只取二十人,差不多三十取一,考的好并不等于就能被取中,刘逸兴走出贡院,回头看了看朱红大门,抖一抖衣袖,一身轻松地向着贡院门前的家人走去。

协一堂,赵则和已经从六十份考卷中挑出刘逸兴所做,虽然封名誊录,但约定的字赫然在目,应该不会错了。心中多少有些不甘,怀着挑刺的心态细读刘逸兴的答卷,经义记得很准,没有错处,诗作四平八稳,也算合格,至于策论,赵则和看得眼神一亮。

今科的策论题为《治国安民论》,刘逸兴从薄征、择吏、去冗、兴商、通利、辟土等六个方面提出治国安民之策,整篇策论措施有力实力,不少正是江安义在化州所为。赵则和暗暗点头,难怪江刺史会为他筹谋中举之事,此人分明就是主公的一条臂膀,提起笔批语道:“该文切中时弊,言而有物,所言之策实用得力,诚为佳作。”

八月二十三日,各房开始陆续呈卷,赵则和有意落在背后,到了二十五日才将他所看的六套佳卷送了过来。呈卷数约在五十份,正副主考从中挑选出二十套,便是今科中举之人。

邱安庆和方仕书已经挑出了十三份试卷,但这十三份中没有出现宁家和崔家请托的记录,极可能请托的卷子没有呈上来。虽然主考官有搜落卷的权力,但两份都落在落卷之中,邱安庆怕遭人议论。难道宁家和崔家没有去打点同试官把卷子呈上来,直接把宝压在自己身上,邱安庆感到头痛,如果是这样,到手的银子至少飞走一半。

看到赵则和捧着卷子进门,邱安庆招呼道:“赵大人,把卷子放到我这边来,马公刚接了程大人送呈的卷子。”

六份经赵则和看过的卷子都不错,翻到第三份时邱安庆眼神一亮,看到了与宁家约好的字样,当即把这套卷子挑出放在一旁,剩下的卷子草草翻过没有出现“积德”二字,知道崔家所托的卷子不在其中。

赵则和送完试卷后没有回房,而是站在走道旁远眺,看似休息。等到方别驾出门如厕,赵则和赶紧回到了主考官房。邱安庆诧异地望着闪进来的赵则和,赵则和笑道:“下官方才想到一处要紧处,要与大人分说。”

邱安庆不动声色,不知赵则和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只见赵则和从落选的呈卷中找出一份,轻声说了四个字:“逸兴遄飞。”

明白了,邱安庆心花怒放,他的一万四千两银子到手了。他就怕江安义不徇私,既然同流合污,那就皆大欢喜。看也不看,当即将那份呈卷放在取中的一堆中,赵则和微微躬身,平静地回了自己的房屋。

九月一日发榜,虽然心中有数,刘逸兴还是早早地来到贡院外等候。辰时,鼓乐声从贡院中传出,人群呼的一声拥了过去。仪仗前导,黄绸彩亭上放着榜单一直来到榜墙边。小吏恭敬地冲着榜单行礼,上前取出,一左一右将榜单展开。众人屏住呼吸往榜单上看,瞬间声音如烟花般炸响,散落在四面八方,化成喜怒哀乐,天堂和地狱仅有一张纸的距离。

刘逸兴远远地看着,想上前却脚步沉重,旁边有名小吏看到他,笑着跑上前来报喜道:“恭喜录事大人,您高中第四名亚元。恭喜恭喜。”

“真的?”刘逸兴惊喜地拉住小吏的手,问道:“童兄弟,你可看清楚了。”

童姓小吏笑道:“刘录事,榜单上清清楚楚写着呢,不信我陪您去看看。”

会野府刘逸兴,红色榜单上写得清楚,刘逸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名字,不知不觉中眼泪落了下来,童姓小吏笑道:“恭喜大人,以后还望大人多多照应。”

刘逸兴胡乱地擦了擦泪,笑道:“多谢童兄弟,没说的,等刘某有空专程请童兄弟喝几杯。”

九月初四,刺史大人和主考官宴请新举人,此次乡试取士二十人,头名解元出在府学,刘逸兴取在第四,宁家子宁清华取在十五位,至于崔氏所托的钱忠和被邱安庆从落卷中搜出,列在第十九位。府学今次中举四人,济民书院也有三人入榜,榜单上的绝大多数都是有名之人,最让人心疑的是刘逸兴。

江安义看过刘逸兴的答卷后,让人把前五名的试卷誊抄张贴在榜单之下,众人看过贴出的答卷后心服口服,丰乐十七年化州乡试圆满结束,皆大欢喜。

第五百五十五章改元建武

八月十二日,郑天子石方真还驾永昌城。雄兵铁甲带着染血征尘,整齐的马蹄踏出威武雄壮,石方真身着金色盔甲,坐在马背上顾盼神飞,所到之处“万岁”之声有如响雷,看着拜服在地的百姓,石立真觉得这几个月的辛劳没有白费。

天子扫荡北漠归来,举城欢庆,酒肆茶楼暴满,就连青楼的生意也为之大涨,特别是漠女、胡娘的生意出奇地火爆,价格翻倍依然有络绎不绝的恩客要在她们身上纵横驰聘,享受一把征服的快感。

关于此次北征的战绩众说纷纭,有人说大军捣破漠人王庭,漠人北窜;有人说大破漠人狼骑,收服漠人部落近百,牛羊百万;也有人说北漠天气转寒,大军不得不撤回。

所有的猜测在天子祭天宣布改元后有了统一的结果,“……北漠时常侵边,朕亲率大军荡平北患,杀敌十万,服众五十余万,夺土千里,牛羊无数,北人震服,从引塞坦无警、社稷永康……大赦天下,改丰乐十八年为建武元年。”

祭天之后便是封赏功臣,镇北大营大帅王克明已经国公,异姓不封王,所以赏银万两,良田百顷,护卫增至二百骑;苗铁山回归安北大营任大都督,晋封周山侯,将其出生地福州周山县封赏给苗铁山食邑;齐新文调任京中,接替宁滔为左威卫大将军,晋封洪化侯,封邑是其故乡韶州洪化县。大郑爵分为公、侯、伯、子、男,但每爵之间又有区分,以侯爵为例,有县侯、乡侯、亭侯之别,杨祥亮的毅勇侯是乡侯,比起苗、齐两人差了一级,俗话所说的万户侯指的就是县侯。

除了这三巨头外,其他立功人员皆有封赏,或升官或发财,其中黄喜在北伐之中表现出现,被天子拔为副督统,成为冯宁的副手;贾清远承袭平南侯爵,朱易锋封男爵,晋忠武将军,方至重由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晋为从四品上的宣威将军;廖建辉应作战英勇,官复原职为定远将军,恢复昌勇男的爵位;姜健得黄喜推荐,官封副镇抚,死心塌地地护佑黄喜。

太尉府,大排筵宴庆贺朱易得胜归来。天子不喜朱质朴众人都看在眼中,这让这座百年太尉府笼罩上一层阴影,一旦老太尉西去,朱家很可能随之衰败,将门第一家将落在旁人手中。朱家第三代朱易锋的崛起让人眼前一亮,三十二岁便成为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镇西男,看来天子有意栽培朱易锋为朱家接班人,老朱家恩宠不减啊。

书房,朱太尉和朱质朴听朱易锋讲述北伐的经过。朱太尉已经七十九岁,白发苍苍,鸡皮鹤骨,齿落背躬,当年的骁勇仅能从时而闪现精芒的眼中窥见一二。

朱易锋讲到北漠狼骑的厉害,太尉府和兵部研究的阵法在有如水银泻地般的胡骑面前作用不大,骑兵对决中郑骑处于下风,只能借助连弩、强箭的威力略挽颓势。

太尉朱文南霜眉微皱,时不时地插语细问,有的时候朱易锋被问得无话可说,只能道:“孙儿跟随齐大帅出战,了解的情况并不全面,申国公组织专人把此次北伐的战况详加记录,并加以评点,爷爷不妨让他把实录送来观看。”

朱质朴道:“按锋儿你这样说,此次北伐我军优势并不明显,为何天子在祭天中说杀敌十万,拓土千里?”

“叔父,祭天文中把杀死的漠民也算在其中。”朱易锋尴尬地道:“乌额纳河一战,斩杀乃仆部近五万人,后来又与利漫所部的援兵打了两场,借助铁甲骑的威力,杀死漠骑三万多人,其中包括利漫的苍狼骑两千多人。利漫率众退走,巴岱、萨蛮部的牧人没有逃脱,有十二多万人,缴获牛羊数以百万计。”

朱易锋越说越兴奋,端起茶水喝干,继续道:“还军之时昆波部和利漫部合在一起阻击,申国公和苗、齐两位大帅合兵在一处,守得稳当,争斗互有输赢,漠人没占什么便宜。申国公总结出一套御敌之术,先用绞车弩和连弩阻敌,然后用铁甲骑冲阵,轻骑随后追杀,步兵列成方阵执长枪专削马蹄,漠人拿我们没有办法,最后只得退去。”

“眼下没办法不代表将来没办法,漠人中亦有高人。”朱文南眼前认过渠逆道的身影,警告道:“兵者,诡道也,千变万化,不可不查,遇敌千万不可大意。”

朱质朴对此次北征把他留在京城很不开心,略带酸意地道:“这么说来此次北征其实战果并不大,真正杀死漠人甲士不过五万,自损将士亦有三万有余,所谓夺土千里也不能守,国库为之耗费一空,天子有些急切了。”

朱文南亦感此次北伐有些仓促,口中却道:“打一仗也可,我军除了安西和安北两营多未经过战事,特别是京中十六卫号称精锐,却多是些花架子,拉到战场上见见血,有好处。”

朱易锋显然不同意叔父轻描淡写地否定这次北伐战果,笑道:“此次出征,北漠有近三十个部落归顺,万岁将夺来草原分土封给这些部落,掳获的漠民也赐给了他们,让他们作为北边的屏障,抵御拔都部落的入侵。贴乞部、浑支部和克兰图部这些投靠早的部落,一下子人数超过十万成为了大部落,这些部落首领感恩戴德,共同尊奉天子为‘帝可汗’。”

“这些漠人反复无常,有奶就是娘,怕是拔都部南下又反投靠王庭成为攻郑的先驱。”朱质朴不屑地道。

“叔父所虑极是”,朱易锋道:“大帅建议万岁在离百胜关四百里处修筑镇北城,通过驰道连接百胜关、镇北城和漠人部落。并在镇北城常驻将士两万,每年派遣三万将士到镇北城练兵,这样有五万军队驻守在镇北城,就可以应变,那些分封的部落不敢轻易生出野心。鼓励商贩与镇北城周围的部落通商,拉拢这些部落的人心,这样即便漠骑南下,镇北城也能抵挡到大军支援。”

朱文南赞道:“王克明这小子有头脑,这样我国就在漠人的版图中牢牢插进去一根楔子,进退自如,又达到了练兵的目的。经过十年轮训,大军再次北向,漠人必亡于我手。唉,可惜老夫等不到那天了。如果漠人王庭落入我手时,尔等家祭之时别忘了告诉我,让我在地下也高兴高兴。”

北伐建功,举国欢腾,只有少数人愁眉不展。户部尚书余知节看着空空荡荡的国库,头发都愁白了几根。大战之后论功行赏,饷赏三军抚恤伤亡,这些都要钱粮交账。余知节得知大军回师之时,事先征集了十六个州的夏税一千一百万两,结果封赏过后,库房里连耗子都不想进入。

御书房,等众臣走后,余知节单独向天子诉苦,如今的国库一干二净,连下个月臣子们的俸禄都不知到哪里筹措。

这场北伐至少花了五千万两的钱粮,差不多是两年的税赋,石方真心中抽痛,难怪都说打仗是打钱粮,真打不起啊,朝中发不出俸禄,镇北城还急待修建,至少又要几百万两银子,钱啊钱,早知道就把抓到的漠人和牛羊变卖掉一些,换个百八万两银子应急。

余知节见天子一脸纠结,轻声建议道:“万岁,要不下月以粮食、绸缎等物充银两,再不为臣明日上本启奏减俸就急。”

石方真苦笑道:“刚打了胜仗,大喜之下减俸,朝中议论必然汹涌,余爱卿的好意朕知道,不过你若上本减俸,恐怕会被众人骂死。唉,朕记得雁山脚下有十余处庄园,余卿让人发卖出去,暂过难关吧。”

雁山在永昌城北,是云行山脉的一处山峦,因景色优美、气候宜人被开辟成皇家园林,昭帝曾在山中大兴土木,修建了十余处庄园用于观花、避暑、栖云、赏雪,宣帝即位后,又在山脚引洛水注湖,在湖边栽种莲花,修建水阁,取天下珍贵鱼类鸟禽养于湖中,成为一处盛景。宣帝时常带着亲近的大臣住进雁山玩赏,石方真即位后,克勤克敛,极少来此处游玩,雁山庄园便成了皇家贵戚、世家子弟炫耀权势、招待亲朋的场所。

这些皇家园林用寸土寸金来形容一点不过,余知节估计每个庄园至少能卖出两百万两,而只需卖出三四个庄园就能筹到千万两银,眼前难关便能轻松度过。想到天子自即位以来,励精图治极少游冶,宫中吃食敛朴,宫殿年久失修,余知节感觉自己这个户部尚书当得有些愧疚,对不起勤敛克己的天子。

“万岁,雁山有庄园十八处,臣只需三处便可应付眼下局面,其他庄园还是留给万岁消暑赏景吧。万岁为国操劳,须知劳逸结合方为至道。”余知节低下头,声音哽咽,不让天子看到自己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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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六章是非纷扰

变臣正文第五百五十六章是非纷扰看到余知节真情流露,石方真叹道:“余爱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些庄园全都卖掉吧,多得些银两,你也不用那么辛苦。等国库充盈,草原练兵见效,朕还要御驾亲征,你我君臣齐心协力为后辈子孙解决掉北方之患。”

“是”,余知节还能说什么,只是心中泛苦,看来自己这个户部尚书得继续抠门下去。

坤安宫,笑声不断,安寿公主带着小伯爷归宁了。子凭母贵,韦祐成与安寿的儿子韦云霖一出生就被天子册封为福康伯,小伯爷今年四岁了,正是满是乱跑可爱的时候,王皇后带着一群宫女在后面追,嘴中念叨着“小祖宗,慢点跑,当心磕到。”

安寿手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冲着一旁的太子道:“重伟,你今年十六了,按制明年可以纳太子妃,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小姐,姐替你先看看?”

石重伟有些不自在地推脱道:“等母后安排吧。姐,你再尝尝这葡萄蜜水果,酸酸甜甜,最适合有身孕的人喝。”

安寿暗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往下说,低头喝起果汁。她听丈夫韦祐成悄悄告诉自己,父皇率军出征的这段时间,太子弟弟被一群佞臣勾引着声色犬马四处游玩,听说在雁山的庄园金屋藏娇,收罗了南国佳丽、北地胭脂,甚至还有漠女胡姬,经常在庄园内胡天胡地。她隐约地向母后提及,哪知母后说她胡言乱语,说太子每日在朝中学习理政,偶尔出城也是为了练习骑射,让她不要听信风言风语。

虽然亲为母女、姐弟,安寿渐大知道有些事只能点到为止,因而想到为太子选太子妃,弟弟成婚之后应该能收拢心思,再加上父皇归京,太子也不敢肆意乱为了。

“万岁驾到”,小太监一声清脆的吆喝,宫女和太监纷纷跪地相迎,安寿在太子的掺扶下站起身来。石方真踏入殿中,一眼就看到跑得满头大汗的外孙,笑道:“霖儿,想不想外公?”

韦云霖站住脚,看了一眼石方真,有几个月不见,外公变黑变瘦了,差点认不出来了。笑着扑上前道:“外公,你上哪玩去了,霖儿都好久没看到你了,你怎么不带霖儿一起去玩。”

石方真笑着弯下腰抱起韦云霖,道:“外公到北边打坏人去了,霖儿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能帮外公打坏人了。唉哟,小祖宗,别扯外公的胡须。”

“霖儿,不得无礼。”安寿忙喝道。

“不妨事”,石方真笑道:“安寿,你有了身子,不要站着,伟儿还不扶姐姐坐下,其他人都起身吧,朕说过不用动不动下跪,恭身行礼就可以了。”

抱着韦云霖落座,石方真有一句没一句地逗弄着外孙,王皇后忙吩咐上菜,一家人团坐,石方真把韦云霖交给王皇后,扫了一眼满桌的好菜,眉头微皱道:“这一桌子菜我们几人哪吃得完,朕说过要节俭,安寿来了加四个菜也就可以了,弄这一桌二十多个菜做什么?”

王皇后笑道:“万岁,您从北漠吃苦归来,又黑又瘦的,应该补补身子,霖儿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韦云霖手里抓着翠玉糕,咬得豆屑四落,死劲地点着头,鼻子“唔唔”着表示赞同。石方真怜爱地捏了捏他的耳朵,道:“皇后的好意朕心领了,朕此次北征虽然黑瘦了些,但精神比起以往更好。刚打过仗,国库被掏空了,能节俭尽量节俭些,朕刚才吩咐余知节让他把雁山的庄园发卖掉,换些银两暂度难关。”

石重伟一惊,雁山庄园要卖掉,那自己养的那些美女怎么办?下次出城玩耍到哪里去落脚?自己在庄园藏娇的事如果被父皇知道了怎么办?

“把这四盘菜撤下赐给刘贵妃,这四盘清淡些的赐给黄淑妃”,石方真没有注意到儿子阴晴不定的脸色。

王皇后有些不乐意,道:“万岁,安寿难得带霖儿来一趟,这些菜都是她喜欢吃的,就不要撤下,刘贵妃和黄淑妃那儿命人再做就是了。”石方真没有坚持,夹起粒虾仁送向身旁的韦云霖嘴里。

淑景宫,已经身为暗卫副督统的黄喜轻声向黄淑妃禀报着此次北征的收获。此次出征黄喜立下战功,甚得天子欢心,在后宫之中红的发紫,隐有成为后宫太监第五人的趋势。

看到余知节真情流露,石方真叹道:“余爱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些庄园全都卖掉吧,多得些银两,你也不用那么辛苦。等国库充盈,草原练兵见效,朕还要御驾亲征,你我君臣齐心协力为后辈子孙解决掉北方之患。”

“是”,余知节还能说什么,只是心中泛苦,看来自己这个户部尚书得继续抠门下去。

坤安宫,笑声不断,安寿公主带着小伯爷归宁了。子凭母贵,韦祐成与安寿的儿子韦云霖一出生就被天子册封为福康伯,小伯爷今年四岁了,正是满是乱跑可爱的时候,王皇后带着一群宫女在后面追,嘴中念叨着“小祖宗,慢点跑,当心磕到。”

安寿手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冲着一旁的太子道:“重伟,你今年十六了,按制明年可以纳太子妃,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小姐,姐替你先看看?”

石重伟有些不自在地推脱道:“等母后安排吧。姐,你再尝尝这葡萄蜜水果,酸酸甜甜,最适合有身孕的人喝。”

安寿暗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往下说,低头喝起果汁。她听丈夫韦祐成悄悄告诉自己,父皇率军出征的这段时间,太子弟弟被一群佞臣勾引着声色犬马四处游玩,听说在雁山的庄园金屋藏娇,收罗了南国佳丽、北地胭脂,甚至还有漠女胡姬,经常在庄园内胡天胡地。她隐约地向母后提及,哪知母后说她胡言乱语,说太子每日在朝中学习理政,偶尔出城也是为了练习骑射,让她不要听信风言风语。

虽然亲为母女、姐弟,安寿渐大知道有些事只能点到为止,因而想到为太子选太子妃,弟弟成婚之后应该能收拢心思,再加上父皇归京,太子也不敢肆意乱为了。

“万岁驾到”,小太监一声清脆的吆喝,宫女和太监纷纷跪地相迎,安寿在太子的掺扶下站起身来。石方真踏入殿中,一眼就看到跑得满头大汗的外孙,笑道:“霖儿,想不想外公?”

韦云霖站住脚,看了一眼石方真,有几个月不见,外公变黑变瘦了,差点认不出来了。笑着扑上前道:“外公,你上哪玩去了,霖儿都好久没看到你了,你怎么不带霖儿一起去玩。”

石方真笑着弯下腰抱起韦云霖,道:“外公到北边打坏人去了,霖儿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能帮外公打坏人了。唉哟,小祖宗,别扯外公的胡须。”

“霖儿,不得无礼。”安寿忙喝道。

“不妨事”,石方真笑道:“安寿,你有了身子,不要站着,伟儿还不扶姐姐坐下,其他人都起身吧,朕说过不用动不动下跪,恭身行礼就可以了。”

抱着韦云霖落座,石方真有一句没一句地逗弄着外孙,王皇后忙吩咐上菜,一家人团坐,石方真把韦云霖交给王皇后,扫了一眼满桌的好菜,眉头微皱道:“这一桌子菜我们几人哪吃得完,朕说过要节俭,安寿来了加四个菜也就可以了,弄这一桌二十多个菜做什么?”

王皇后笑道:“万岁,您从北漠吃苦归来,又黑又瘦的,应该补补身子,霖儿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韦云霖手里抓着翠玉糕,咬得豆屑四落,死劲地点着头,鼻子“唔唔”着表示赞同。石方真怜爱地捏了捏他的耳朵,道:“皇后的好意朕心领了,朕此次北征虽然黑瘦了些,但精神比起以往更好。刚打过仗,国库被掏空了,能节俭尽量节俭些,朕刚才吩咐余知节让他把雁山的庄园发卖掉,换些银两暂度难关。”

石重伟一惊,雁山庄园要卖掉,那自己养的那些美女怎么办?下次出城玩耍到哪里去落脚?自己在庄园藏娇的事如果被父皇知道了怎么办?

“把这四盘菜撤下赐给刘贵妃,这四盘清淡些的赐给黄淑妃”,石方真没有注意到儿子阴晴不定的脸色。

王皇后有些不乐意,道:“万岁,安寿难得带霖儿来一趟,这些菜都是她喜欢吃的,就不要撤下,刘贵妃和黄淑妃那儿命人再做就是了。”石方真没有坚持,夹起粒虾仁送向身旁的韦云霖嘴里。

淑景宫,已经身为暗卫副督统的黄喜轻声向黄淑妃禀报着此次北征的收获。此次出征黄喜立下战功,甚得天子欢心,在后宫之中红的发紫,隐有成为太监第五人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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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七章击掌为盟

九月初,击退戎弥入侵的封赏旨意颁到了会野府。首功江安勇擢升四级晋封从五品下游击将军;思雨擢封为龙卫镇抚之职,随夫军中效力;范师本擢升两阶,成为从六品下奉议郎,待年后回京叙用;县尉李加贵等范师本离任后接替县令之职;江安义、管平仲、杨怀忠等人有功人员各自赏银,战死的将士优加抚恤等等。

因为有北伐这场大功劳在,化州这次击退戎弥入侵便显得无足轻重起来,封赏也相应变轻了许多,这让原本期待爵位提升的管平仲大失所望。庆功宴上管平仲喝得大醉,口中叫嚷着天子赏罚不公,江安义无奈之下一记手刀将其敲昏了事。

第二天管平仲醒来,从亲卫的嘴中得知自己醉酒的情形,惊出了一身冷汗。醉酒误事说的一点不错,昨日庆功宴上有颁旨的太监,有吏部、兵部的官员,自己的怨望之辞如果传到天子耳中,贬官降职事小,一个不好就要解甲归田,要知道天子对军队控制得极严,对心怀不满之人向来不手软。

“昨夜颁旨的公公和吏部、兵部的人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对我不满?”管平仲急问道。伺候他的这名亲卫是他堂弟管平宜,跟随他有十多个年头,是信得过的人。

“将军勿慌”,管平宜道:“昨夜你接着江安勇将军喝酒,说他连升了四级要连喝四杯,然后又说戎弥人派人刺杀被你打得吐血而逃,凭这点也要升官,天子赏银二千两太过小气。江刺史在旁边看你喝醉了,便伸手在你的脖后轻击敲了一下,然后你是软倒了,并没有说太多的怨言。”管平仲伸手摸向自己的后脖,幸亏江安义将自己敲昏,要不然昨夜失态断送前程。

“我扶将军到驿馆休息,听说江刺史替将军说了不少好话,说此次击退戎弥大军多亏将军一日一夜驰援三百余里,戎弥军迫于将军之威才主动退却,临走前派杀手刺杀将军反被将军击伤,将军此次功劳很大,公文中没有全部讲清才致使将军受赏偏少,实在对不住将军。宴后,江刺史派人给颁旨的公公以及吏部、兵部参宴的官员都送去了一份程仪,听说收到礼物之人都说回去后会向天子奏明将军的功劳,争取替将军增加封赏。”

管平仲长呼一口气,江刺史这份程仪必定不轻,才会让这些见钱眼开的东西改口为自己说话。说起来江安义的功劳远在自己之上,可是他不争不要,气度心胸远在自己之上。想到这里,管平仲站起身吩咐道:“随我前去谢过江刺史相助之恩。”

二堂,江安义看到走进来的管平仲,笑着站起身来迎。管平仲来到江安义近前,突然单膝跪地,恭声道:“管某谢过安义昨夜相救之恩,请受某一拜。”

江安义被管平仲闹得一愣,急步上前扶起管平仲,道:“管将军不必如此,你们相处甚得,你酒醉偶有失言我自当维护主,此乃小事,不足挂齿,请坐。”

管平仲坐好后叹道:“酒醉误事,昨夜管某失态了。安义,我并非对安勇受赏不满,而是天子此事的封赏确实太过小气,先不说我,就是你用火城计烧死戎弥精锐近万人,其中还有金护将军,这场功劳至少也得升上两级。”

江安义笑道:“我是文官,插手武事本就不妥,范师兄是守城有责,天子才会封赏,而我则名不正言不顺,安勇能连升四级,估计把我的功劳挪到了他身上,并不算薄待,何况我也得了二千两赏银。”

“安义,还是你心胸开阔看得开,我一心想借这次功劳能将爵位提到子爵,将来吾儿能接替男爵,至少可保两代不衰。我常年驻守在外,对不住家中的妻儿,只能凭借军功图个封妻荫子回报他们,安义莫笑。”管平仲有所感慨,把心底话说了出来。

江安义叹道:“大丈夫当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光耀门楣,我和管将军虽是文武殊途,但心意却是相同的。”

九月初,击退戎弥入侵的封赏旨意颁到了会野府。首功江安勇擢升四级晋封从五品下游击将军;思雨擢封为龙卫镇抚之职,随夫军中效力;范师本擢升两阶,成为从六品下奉议郎,待年后回京叙用;县尉李加贵等范师本离任后接替县令之职;江安义、管平仲、杨怀忠等人有功人员各自赏银,战死的将士优加抚恤等等。

因为有北伐这场大功劳在,化州这次击退戎弥入侵便显得无足轻重起来,封赏也相应变轻了许多,这让原本期待爵位提升的管平仲大失所望。庆功宴上管平仲喝得大醉,口中叫嚷着天子赏罚不公,江安义无奈之下一记手刀将其敲昏了事。

第二天管平仲醒来,从亲卫的嘴中得知自己醉酒的情形,惊出了一身冷汗。醉酒误事说的一点不错,昨日庆功宴上有颁旨的太监,有吏部、兵部的官员,自己的怨望之辞如果传到天子耳中,贬官降职事小,一个不好就要解甲归田,要知道天子对军队控制得极严,对心怀不满之人向来不手软。

“昨夜颁旨的公公和吏部、兵部的人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对我不满?”管平仲急问道。伺候他的这名亲卫是他堂弟管平宜,跟随他有十多个年头,是信得过的人。

“将军勿慌”,管平宜道:“昨夜你接着江安勇将军喝酒,说他连升了四级要连喝四杯,然后又说戎弥人派人刺杀被你打得吐血而逃,凭这点也要升官,天子赏银二千两太过小气。江刺史在旁边看你喝醉了,便伸手在你的脖后轻击敲了一下,然后你是软倒了,并没有说太多的怨言。”管平仲伸手摸向自己的后脖,幸亏江安义将自己敲昏,要不然昨夜失态断送前程。

“我扶将军到驿馆休息,听说江刺史替将军说了不少好话,说此次击退戎弥大军多亏将军一日一夜驰援三百余里,戎弥军迫于将军之威才主动退却,临走前派杀手刺杀将军反被将军击伤,将军此次功劳很大,公文中没有全部讲清才致使将军受赏偏少,实在对不住将军。宴后,江刺史派人给颁旨的公公以及吏部、兵部参宴的官员都送去了一份程仪,听说收到礼物之人都说回去后会向天子奏明将军的功劳,争取替将军增加封赏。”

管平仲长呼一口气,江刺史这份程仪必定不轻,才会让这些见钱眼开的东西改口为自己说话。说起来江安义的功劳远在自己之上,可是他不争不要,气度心胸远在自己之上。想到这里,管平仲站起身吩咐道:“随我前去谢过江刺史相助之恩。”

二堂,江安义看到走进来的管平仲,笑着站起身来迎。管平仲来到江安义近前,突然单膝跪地,恭声道:“管某谢过安义昨夜相救之恩,请受某一拜。”

江安义被管平仲闹得一愣,急步上前扶起管平仲,道:“管将军不必如此,你们相处甚得,你酒醉偶有失言我自当维护主,此乃小事,不足挂齿,请坐。”

管平仲坐好后叹道:“酒醉误事,昨夜管某失态了。安义,我并非对安勇受赏不满,而是天子此事的封赏确实太过小气,先不说我,就是你用火城计烧死戎弥精锐近万人,其中还有金护将军,这场功劳至少也得升上两级。”

江安义笑道:“我是文官,插手武事本就不妥,范师兄是守城有责,天子才会封赏,而我则名不正言不顺,安勇能连升四级,估计把我的功劳挪到了他身上,并不算薄待,何况我也得了二千两赏银。”

“安义,还是你心胸开阔看得开,我一心想借这次功劳能将爵位提到子爵,将来吾儿能接替男爵,至少可保两代不衰。我常年驻守在外,对不住家中的妻儿,只能凭借军功图个封妻荫子回报他们,安义莫笑。”管平仲有所感慨,把心底话说了出来。

江安义叹道:“大丈夫当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光耀门楣,我和管将军虽是文武殊途,但心意却是相同的。”

“安义,还是你心胸开阔看得开,我一心想借这次功劳能将爵位提到子爵,将来吾儿能接替男爵,至少可保两代不衰。我常年驻守在外,对不住家中的妻儿,只能凭借军功图个封妻荫子回报他们,安义莫笑。”管平仲有所感慨,把心底话说了出来。

江安义叹道:“大丈夫当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光耀门楣,我和子回报他们,安义莫笑。”管平仲有所感慨,把心底话说了“安义,还是你心胸开阔看得开,我一心想借这次功劳能将爵位提到子爵,将来吾儿能接替男爵,至少可这次功劳能将爵位提到子爵,将来吾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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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八章柔情蜜意

眼看就是重阳节了,重阳节是郑人的风俗节日,化州是多民族杂居之地,郑人数量只占一半。江安义在化州主政并无郑夷之别,致力于各族间的和睦相处相助。丰乐十五年的那场雪灾,江安义在赈灾时充分考虑到草牧民族的情况,一碗水端平,让他收拢了各族之心。

这两年化州经济迅速发展,各族都充分感受到生活的变化,牛羊好卖了,瓜果价高了,学堂里不光多了郑人学童,孜族、撒族甚至西域人都坐进了郑人的学堂、县学,共同吟诵夫子语。此次乡试有一个孜族和一个撒族的士子中举,虽然位列第十二、十八位,但却是化州从未有过的事,这让主考官邱安庆颇为自得,有教无类,各族士子步入朝堂方显大郑之泱泱,天子如果得知必然欣喜。

有了钱,有了闲,百姓对刺史大人的拥戴之意通过欢庆节日显现出来,与刺史大人一起过元宵节、中秋节、重阳节成为化州的风尚,栖仙楼前的迎宾花变成了五颜六色的菊花,于是各大酒楼、茶肆、青楼也跟着风雅起来,都知道刺史大人爱菊,不摆上几盆菊花就招揽不到摇着折扇的士子。

离九月九日重阳登翠山评诗赋没几天了,刺史大人悬赏的六百两银子还在其次,如果诗赋能得词仙江大人赞许,那立时在士林之中名声远扬,这样的机会打着灯笼也难找,所以不光化州的文人墨客,就连并州、青州、孟州、齐州、灵州、娄州、辰州都有人赶到化州。府学金教授手中已经收到了近千首诗赋,经过府学几位老师筛选出六十首准备拿到翠山上供众人评点。

江刺史却有些小烦恼,过完中秋不到半个月,彤儿又带着商队去了娄州,这次是购买菊花酒和重阳糕。彤儿对生意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这让江安义有些不解,家中并不缺钱用,香水一年出产六万瓶,每瓶永昌的价格定在八十两,化州的价格定在百两,就能获银五百四十万,除去成本和税赋,每年获利在三百万两左右,当然对宫中称只有一百五十万两利润。

产量从五万瓶增至六万瓶,送给宫里的干股由三十万两变成四十万两,剩下的二百六十万两郭家、余家、黄家各取三十万两利,江家实打实有一百七十万两的收入,加上烧刀子、金玉液、酥白璧以及折扇等产业,江家每年的收入约在二百四十万两左右,这收入足以让半数世家为之瞠目结舌。

江安义对自家人并不吝啬,二百四十万两收入每年分给安勇夫妇三十万两,妍儿十万两,她未出嫁时份额由江黄氏保管,欣菲保管三十万两,冬儿和彤儿各二十万两,两个儿子名义上一人十万两;二十万两交于江黄氏家用,补贴张克济一家十万两,京中常备二十万两供田守楼动用,赏赐身边的亲卫,补贴史清鉴、刘逸兴等谋臣武将约在十万两,剩余约五十万两储备不时之需。

“妍儿手中有二十万两的银子按说不缺钱用,

她怎么这么着急挣钱?”江安义有些郁闷地向身旁的冬儿询问道。

冬儿嫣然一笑,道:“江郎没有去问问彤儿妹子吗?”

“我怕她多心,只要她喜欢,便随她的意吧。”江安义无奈地道。

冬儿将头伏在江安义的胸口,听着胸膛内有力的跳动声。半晌,幽幽地道:“彤儿妹子不是没有钱用,而是怕你嫌她没用。”

江安义一愣,看着冬儿的脸道:“这话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嫌她没用了。”

“江郎常在外奔走,彤儿妹子与欣菲姐关系一般,便不常到后宅来。我有时带晨智到她那里串门,听她无意中流露出口风说,欣菲姐文武全才是你的左膀右臂,而我照看婆母看护孩子让你无后顾之忧,只有她有家族拖累,又与你没有生儿育女,怕将来你会嫌弃她,她唯一善长的就是做生意,想尽力为这个家多积些财物。”

{请稍等五分钟}

眼看就是重阳节了,重阳节是郑人的风俗节日,化州是多民族杂居之地,郑人数量只占一半。江安义在化州主政并无郑夷之别,致力于各族间的和睦相处相助。丰乐十五年的那场雪灾,江安义在赈灾时充分考虑到草牧民族的情况,一碗水端平,让他收拢了各族之心。

这两年化州经济迅速发展,各族都充分感受到生活的变化,牛羊好卖了,瓜果价高了,学堂里不光多了郑人学童,孜族、撒族甚至西域人都坐进了郑人的学堂、县学,共同吟诵夫子语。此次乡试有一个孜族和一个撒族的士子中举,虽然位列第十二、十八位,但却是化州从未有过的事,这让主考官邱安庆颇为自得,有教无类,各族士子步入朝堂方显大郑之泱泱,天子如果得知必然欣喜。

有了钱,有了闲,百姓对刺史大人的拥戴之意通过欢庆节日显现出来,与刺史大人一起过元宵节、中秋节、重阳节成为化州的风尚,栖仙楼前的迎宾花变成了五颜六色的菊花,于是各大酒楼、茶肆、青楼也跟着风雅起来,都知道刺史大人爱菊,不摆上几盆菊花就招揽不到摇着折扇的士子。

离九月九日重阳登翠山评诗赋没几天了,刺史大人悬赏的六百两银子还在其次,如果诗赋能得词仙江大人赞许,那立时在士林之中名声远扬,这样的机会打着灯笼也难找,所以不光化州的文人墨客,就连并州、青州、孟州、齐州、灵州、娄州、辰州都有人赶到化州。府学金教授手中已经收到了近千首诗赋,经过府学几位老师筛选出六十首准备拿到翠山上供众人评点。

江刺史却有些小烦恼,过完中秋不到半个月,彤儿又带着商队去了娄州,这次是购买菊花酒和重阳糕。彤儿对生意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这让江安义有些不解,家中并不缺钱用,香水一年出产六万瓶,每瓶永昌的价格定在八十两,化州的价格定在百两,就能获银五百四十万,除去成本和

税赋,每年获利在三百万两左右,当然对宫中称只有一百五十万两利润。

产量从五万瓶增至六万瓶,送给宫里的干股由三十万两变成四十万两,剩下的二百六十万两郭家、余家、黄家各取三十万两利,江家实打实有一百七十万两的收入,加上烧刀子、金玉液、酥白璧以及折扇等产业,江家每年的收入约在二百四十万两左右,这收入足以让半数世家为之瞠目结舌。

江安义对自家人并不吝啬,二百四十万两收入每年分给安勇夫妇三十万两,妍儿十万两,她未出嫁时份额由江黄氏保管,欣菲保管三十万两,冬儿和彤儿各二十万两,两个儿子名义上一人十万两;二十万两交于江黄氏家用,补贴张克济一家十万两,京中常备二十万两供田守楼动用,赏赐身边的亲卫,补贴史清鉴、刘逸兴等谋臣武将约在十万两,剩余约五十万两储备不时之需。

“妍儿手中有二十万两的银子按说不缺钱用,她怎么这么着急挣钱?”江安义有些郁闷地向身旁的冬儿询问道。

冬儿嫣然一笑,道:“江郎没有去问问彤儿妹子吗?”

“我怕她多心,只要她喜欢,便随她的意吧。”江安义无奈地道。

冬儿将头伏在江安义的胸口,听着胸膛内有力的跳动声。半晌,幽幽地道:“彤儿妹子不是没有钱用,而是怕你嫌她没用。”

江安义一愣,看着冬儿的脸道:“这话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嫌她没用了。”

“江郎常在外奔走,彤儿妹子与欣菲姐关系一般,便不常到后宅来。我有时带晨智到她那里串门,听她无意中流露出口风说,欣菲姐文武全才是你的左膀右臂,而我照看婆母看护孩子让你无后顾之忧,只有她有家族拖累,又与你没有生儿育女,怕将来你会嫌弃她,她唯一善长的就是做生意,想尽力为这个家多积些财物。”

我怕她多心,只要她喜欢,便随她的意吧。”江安义无奈地道。

冬儿将头伏在江安义的胸口,听着胸膛内有力的跳动声。半晌,幽幽地道:“彤儿妹子不是没有钱用,而是怕你嫌她没用。”

江安义一愣,看着冬儿的脸道:“这话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嫌她没用了。”

“江郎常在外奔走,彤儿妹子与欣菲姐关系一般,便不常到后宅来。我有时带晨智到她那里串门,听她无意中流露出口风说,欣菲姐文武全才是你的左膀右臂,而我照看婆母看护孩子让你无后顾之忧,只有她有家族拖累,又与你没有生儿育女,怕将来你会嫌弃她,她唯一善长的就是做生意,想尽力为这个家多积些财物。”

,而我照看婆母看护孩子让你无后顾之忧,只有她有家族拖累,又与你没有生儿育女,怕将来你会嫌弃她,她唯一善长的就是做生意,想尽力为这个家多积些财物。”



第五百五十九章举棋难定

喧嚣归于平静,所有人在重阳节庆后回归到原来的生活状态,江安义也不例外,每日穿着大红的官服升堂理事。

一年又接近尾声,今年化州的事也不少:安西大营的建设在几万将士的协助下进展超前,有华司马负责,江安义很放心;受戎弥军入侵的影响,商税比去年有所降低,去年中秋前收到商税三百一十万,今年仅有二百六十万,足足少了五十万两。

这让江安义很头痛,朝庭刚打过仗,急需用钱赏功抚恤,而化州兴建安西大营缺口在百万以上,去年留的钱差不多都花出去了。看来要想办法刺激税赋增长,同时准备过苦日子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去年州县都过了个大肥年,今年紧缩支出,恐怕到时会怨声四起。

胥吏送来一叠公文和书信,处理完公务,江安义携了几封书信退到二堂,几封书信都来自京中,有余师的、田守楼的,还有一封封皮上简单地写了个周缄,江安义一时间想不起这个周某是何人。

田守楼信中讲述了这段时间京城发生的事,特别点明对于化州大捷朝庭有过争论,最后因国库紧张不得不从轻赏功,据说天子有旨守土不如开疆,相比北伐之功化州的战斗规模不算什么,留待以后数功并赏。

看完田守楼的信江安义拿起余师的信,他几乎能猜出信中余师会向他诉苦,催促他体谅国家难处多上缴些税赋,为国为君为师分忧。江安义苦笑,今年难与去年持平,更不用说多缴税赋了。

出乎意料,余师在信中并没有提税赋之事,只是跟江安义说了说北伐战后赏功抚恤,他预支了十六州的夏赋才勉强支撑,国库之中已经空空荡荡,朝臣们的薪俸都难以维持。

国库居然空虚到发不出大臣们的薪俸,江安义悚然一惊,他听余师说过北伐之前国库存有二千余万两白银,一场征战居然消耗一空。北伐取得的战绩他从公文中看过,斩敌十万,掳民四十余万,夺土千里,牛羊无数,脑中念头一闪而过,这次北伐究竟值不值得?大漠广袤,漠人元气未伤,千里之地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并不重要,那些小部落并非真正降伏,一旦有变或逃或降,难以取到屏障的作用,除非移民屯居,经过数十年生息,才有可能将这片土地归化。

事涉军务江安义不愿多想,继续往下看信。余师在信中告诉江安义,天子体恤他的难处,将雁山脚下的十八处皇家庄园发卖,变现银两以度难关,信中最后写道“得遇明主,敢不竭尽犬马之劳乎”。

江安义能从中读出激动振奋之意,这句话余师怕也是用来鞭策自己的,虽没有明言,但江安义知道余师在说化州虽有难处,但今年的税赋不能少,天子为了江山社稷都在变卖皇家庄园,做臣子的拼了老命也要为国效忠。

余师还真是看得起自己,江安义手支着额头,拇指在太阳穴上揉压着,五六十万的缺口自己要从哪里变出钱来。商税的规模是稳定的,除了与西域往来的贸易,其他行业的商税估计能多收十万两,田税今年比去年略有增长,离四百万两还是有差距。

江安义放下手中重愈千斤的信,拿起那封周缄的书信,懒得猜是谁,直接撕开封口,从里面倒出另一封信,这是搞什么明堂?

{请稍等五分钟}

喧嚣归于平静,所有人在重阳节庆后回归到原来的生活状态,江安义也不例外,每日穿着大红的官服升堂理事。

一年又接近尾声,今年化州的事也不少:安西大营的建设在几万将士的协助下进展超前,有华司马负责,江安义很放心;受戎弥军入侵的影响,商税比去年有所降低,去年中秋前收到商税三百一十万,今年仅有二百六十万,足足少了五十万两。

这让江安义很头痛,朝庭刚打过仗,急需用钱赏功抚恤,而化州兴建安西大营缺口在百万以上,去年留的钱差不多都花出去了。看来要想办法刺激税赋增长,同时准备过苦日子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去年州县都过了个大肥年,今年紧缩支出,恐怕到时会怨声四起。

胥吏送来一叠公文和书信,处理完公务,江安义携了几封书信退到二堂,几封书信都来自京中,有余师的、田守楼的,还有一封封皮上简单地写了个周缄,江安义一时间想不起这个周某是何人。

田守楼信中讲述了这段时间京城发生的事,特别点明对于化州大捷朝庭有过争论,最后因国库紧张不得不从轻赏功,据说天子有旨守土不如开疆,相比北伐之功化州的战斗规模不算什么,留待以后数功并赏。

看完田守楼的信江安义拿起余师的信,他几乎能猜出信中余师会向他诉苦,催促他体谅国家难处多上缴些税赋,为国为君为师分忧。江安义苦笑,今年难与去年持平,更不用说多缴税赋了。

出乎意料,余师在信中并没有提税赋之事,只是跟江安义说了说北伐战后赏功抚恤,他预支了十六州的夏赋才勉强支撑,国库之中已经空空荡荡,朝臣们的薪俸都难以维持。

国库居然空虚到发不出大臣们的薪俸,江安义悚然一惊,他听余师说过北伐之前国库存有二千余万两白银,一场征战居然消耗一空。北伐取得的战绩他从公文中看过,斩敌十万,掳民四十余万,夺土千里,牛羊无数,脑中念头一闪而过,这次北伐究竟值不值得?大漠广袤,漠人元气未伤,千里之地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并不重要,那些小部落并非真正降伏,一旦有变或逃或降,难以取到屏障的作用,除非移民屯居,经过数十年生息,才有可能将这片土地归化。

事涉军务江安义不愿多想,继续往下看信。余师在信中告诉江安义,天子体恤他的难处,将雁山脚下的十八处皇家庄园发卖,变现银两以度难关,信中最后写道“得遇明主,敢不竭尽犬马之劳乎”。

江安义能从中读出激动振奋之意,这句话余师怕也是用来鞭策自己的,虽没有明言,但江安义知道余师在说化州虽有难处,但今年的税赋不能少,天子为了江山社稷都在变卖皇家庄园,做臣子的拼了老命也要为国效忠。

余师还真是看得起自己,江安义手支着额头,拇指在太阳穴上揉压着,五六十万的缺口自己要从哪里变出钱来。商税的规模是稳定的,除了与西域往来的贸易,其他行业的商税估计能多收十万两,田税今年比去年略有增长,离四百万两还是有差距。

江安义放下手中重愈千斤的信,拿起那封周缄的书信,懒得猜是谁,直接撕开封口,从里面倒出另一封信,这是搞什么明堂?

事涉军务江安义不愿多想,继续往下看信。余师在信中告诉江安义,天子体恤他的难处,将雁山脚下的十八处皇家庄园发卖,变现银两以度难关,信中最后写道“得遇明主,敢不竭尽犬马之劳乎”。

江安义能从中读出激动振奋之意,这句话余师怕也是用来鞭策自己的,虽没有明言,但江安义知道余师在说化州虽有难处,但今年的税赋不能少,天子为了江山社稷都在变卖皇家庄园,做臣子的拼了老命也要为国效忠。

余师还真是看得起自己,江安义手支着额头,拇指在太阳穴上揉压着,五六十万的缺口自己要从哪里变出钱来。商税的规模是稳定的,除了与西域往来的贸易,其他行业的商税估计能多收十万两,田税今年比去年略有增长,离四百万两还是有差距。

江安义放下手中重愈千斤的信,拿起那封周缄的书信,懒得猜是谁,直接撕开封口,从里面倒出另一封信,这是搞什么明堂?

事涉军务江安义不愿多想,继续往下看信。余师在信中告诉江安义,天子体恤他的难处,将雁山脚下的十八处皇家庄园发卖,变现银两以度难关,信中最后写道“得遇明主,敢不竭尽犬马之劳乎”。

江安义能从中读出激动振奋之意,这句话余师怕也是用来鞭策自己的,虽没有明言,但江安义知道余师在说化州虽有难处,但今年的税赋不能少,天子为了江山社稷都在变卖皇家庄园,做臣子的拼了老命也要为国效忠。

余师还真是看得起自己,江安义手支着额头,拇指在太阳穴上揉压着,五六十万的缺口自己要从哪里变出钱来。商税的规模是稳定的,除了与西域往来的贸易,其他行业的商税估计能多收十万两,田税今年比去年略有增长,离四百万两还是有差距。

江安义放下手中重愈千斤的信,拿起那封周缄的书信,懒得猜是谁,直接撕开封口,从里面倒出另一封信,这是搞什么明堂?18

第五百六十章善财难舍

“欲壑难填”,郭怀理难得语气沉重地道:“今年要百万,明年再百万,花多少钱才到头?今日是太子,明日是亲王,群狼逐肉,肉有尽时而欲无止期,唯有持刃自保才是解决之道。”

江安勇拍手叫好,道:“郭兄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管他什么太子亲王,谁要敢伸手就敲断他的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史明玉惊道:“安勇,事涉太子,慎言,慎言。”

江安义瞪了江安勇一眼,斥道:“口无遮拦,当心惹祸。”

江安勇不满地嘀咕道:“这不都是自己人嘛,我发发牢骚还不行。”

“树大招风、财多惹祸,为长远计,这笔钱不能不给。”刘逸兴沉声道:“主公的香水业红利惊人,眼红的人不在少数,主公通过干股的形式靠上王皇后和太子,杜绝了一些人的贪念,但觊觎之人仍不在少数,包括皇后和太子。”

不错,江安义想起自己被贬富罗县时,新齐县县令王海清就曾想对江家下手,王海清是王皇后的族人,这不能不让人深思。太子虽未明言要钱,但周处存替他发声,无非眼红香水的利润。自己虽然身为正四品的刺史,又深得天子信任,在某些人眼中仍不过是可供宰杀的牛羊。

“亲不间疏,主公远在化州,与太子的情分当然比不上朝夕相处的周处存等人。这些人凑钱给太子购买庄园,主公如果拒绝,太子定然生恶。主公曾在《松昌楼记》中写道‘忧谗畏讥’,如果主公不给这笔钱,怕是馋讥之言立起,众口铄金,恐怕主公难以应付。”

江安义愤然道:“天子为江山社稷变卖庄园,太子却贪图享乐纵容身边人敲诈,这笔钱我宁可捐给国库也不愿助长太子的奢靡之风。”

刘逸兴笑道:“反正钱最终归了国库,用于江山社稷,主公何必惹太子不快。反正天子太子本是父子,主公就当明替太子为天子分忧好了。”

江安义正色地道:“这不同。我身为崇文馆直学士,明知太子有过而不言,是为臣不忠;为将来之荣华阿谀太子,与周处存此等小人又有何区别,所以我决定钱要捐,此事也需向天子言明。”

话说得掷地有声,史明玉喝彩道:“壮哉斯言,当为之浮一大白。”

史清鉴、郭怀理、刘逸兴等人却都默不作声。

“小江,你说的很对,但却不能这样做。”郭怀理“吧嗒”着嘴道:“你要做忠臣我能理解,但你这封奏疏呈上去,天子定然动怒,太子遭斥必然恨你,连带着王皇后以及有牵连的文武官员都要恨你,时间过久一点,恐怕天子都要怪你多嘴多事。刚才史老伯说了,哪有说人家儿子坏话做老子开心的道理。将来秋后算账,准没你的好果子吃,而那些赞你铁骨铮铮的人,恐怕躲得远远地看热闹,甚至有人趁机落井下石。小江,别忘了,你得罪的人可不少,到时牵扯到干娘你后悔可就晚了。”

江安义端起酒杯饮尽,将杯子重重地一墩,闷声道:“左右不是,难煞人也。”

郭怀理笑道:“小江,你打小性子直拗,没少吃亏,怎么做了大官还是这样,难怪别人叫你‘二愣子’。哥哥我是生意人,我爹打小就教我做人与做生意相通,讲究和气生财、圆滑变通才不会吃亏,你要规劝太子可以想别的办法,何必用这种头破血流的做法,两败俱伤不值当。”

“郭兄,你有什么好办法?”

郭怀理夹了块牛肉边吃边想,突然笑道:“小江你想规劝太子,直言犯上太子不喜,告诉天子肯定不行,那就找个能规劝太子的人。”

刘逸兴拍手赞道:“妙哉,此人莫非是王皇后。”

郭怀理一瞪眼,佯怒道:“老刘,不带你这样的,我老郭还没说迷面你就把迷底说了。”

江安义沉吟道:“郭兄的意思是让我把钱送给王皇后,让王皇后出面规劝太子。”

“不错,这样做有几点好处。一是保全了太子的面子,要的钱给了,全了师徒的情分。太子和王皇后是母子,如果王皇后想替他买庄园,自然会把钱给太子。二是王皇后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肯定会规劝太子,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三是王皇后与天子、太子是夫妻、母子,他们是一家人,该如何做外人不好插手,以后天子得知实情对你也会心存感激。”

“欲壑难填”,郭怀理难得语气沉重地道:“今年要百万,明年再百万,花多少钱才到头?今日是太子,明日是亲王,群狼逐肉,肉有尽时而欲无止期,唯有持刃自保才是解决之道。”

江安勇拍手叫好,道:“郭兄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管他什么太子亲王,谁要敢伸手就敲断他的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史明玉惊道:“安勇,事涉太子,慎言,慎言。”

江安义瞪了江安勇一眼,斥道:“口无遮拦,当心惹祸。”

江安勇不满地嘀咕道:“这不都是自己人嘛,我发发牢骚还不行。”

“树大招风、财多惹祸,为长远计,这笔钱不能不给。”刘逸兴沉声道:“主公的香水业红利惊人,眼红的人不在少数,主公通过干股的形式靠上王皇后和太子,杜绝了一些人的贪念,但觊觎之人仍不在少数,包括皇后和太子。”

不错,江安义想起自己被贬富罗县时,新齐县县令王海清就曾想对江家下手,王海清是王皇后的族人,这不能不让人深思。太子虽未明言要钱,但周处存替他发声,无非眼红香水的利润。自己虽然身为正四品的刺史,又深得天子信任,在某些人眼中仍不过是可供宰杀的牛羊。

“亲不间疏,主公远在化州,与太子的情分当然比不上朝夕相处的周处存等人。这些人凑钱给太子购买庄园,主公如果拒绝,太子定然生恶。主公曾在《松昌楼记》中写道‘忧谗畏讥’,如果主公不给这笔钱,怕是馋讥之言立起,众口铄金,恐怕主公难以应付。”

江安义愤然道:“天子为江山社稷变卖庄园,太子却贪图享乐纵容身边人敲诈,这笔钱我宁可捐给国库也不愿助长太子的奢靡之风。”

刘逸兴笑道:“反正钱最终归了国库,用于江山社稷,主公何必惹太子不快。反正天子太子本是父子,主公就当明替太子为天子分忧好了。”

江安义正色地道:“这不同。我身为崇文馆直学士,明知太子有过而不言,是为臣不忠;为将来之荣华阿谀太子,与周处存此等小人又有何区别,所以我决定钱要捐,此事也需向天子言明。”

话说得掷地有声,史明玉喝彩道:“壮哉斯言,当为之浮一大白。”

史清鉴、郭怀理、刘逸兴等人却都默不作声。

“小江,你说的很对,但却不能这样做。”郭怀理“吧嗒”着嘴道:“你要做忠臣我能理解,但你这封奏疏呈上去,天子定然动怒,太子遭斥必然恨你,连带着王皇后以及有牵连的文武官员都要恨你,时间过久一点,恐怕天子都要怪你多嘴多事。刚才史老伯说了,哪有说人家儿子坏话做老子开心的道理。将来秋后算账,准没你的好果子吃,而那些赞你铁骨铮铮的人,恐怕躲得远远地看热闹,甚至有人趁机落井下石。小江,别忘了,你得罪的人可不少,到时牵扯到干娘你后悔可就晚了。”

江安义端起酒杯饮尽,将杯子重重地一墩,闷声道:“左右不是,难煞人也。”

郭怀理笑道:“小江,你打小性子直拗,没少吃亏,怎么做了大官还是这样,难怪别人叫你‘二愣子’。哥哥我是生意人,我爹打小就教我做人与做生意相通,讲究和气生财、圆滑变通才不会吃亏,你要规劝太子可以想别的办法,何必用这种头破血流的做法,两败俱伤不值当。”

“郭兄,你有什么好办法?”

郭怀理夹了块牛肉边吃边想,突然笑道:“小江你想规劝太子,直言犯上太子不喜,告诉天子肯定不行,那就找个能规劝太子的人。”

刘逸兴拍手赞道:“妙哉,此人莫非是王皇后。”

郭怀理一瞪眼,佯怒道:“老刘,不带你这样的,我老郭还没说迷面你就把迷底说了。”

江安义沉吟道:“郭兄的意思是让我把钱送给王皇后,让王皇后出面规劝太子。”

“不错,这样做有几点好处。一是保全了太子的面子,要的钱给了,全了师徒的情分。太子和王皇后是母子,如果王皇后想替他买庄园,自然会把钱给太子。二是王皇后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肯定会规劝太子,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三是王皇后与天子、太子是夫妻、母子,他们是一家人,该如何做外人不好插手,以后天子得知实情对你也会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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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一章相互利用

变臣正文第五百六十一章相互利用十月初的永昌,一半是绚丽一半是萧瑟。雁山脚下秋意正浓,洛水湖波光粼粼,晨雾升腾有如仙境;等雾气散尽,山上的树木呈现出红黄橙绿各种色彩,层层叠叠,疏密有致,灿若云霞,风送黄叶,飘落在澄清的湖面上,引得鱼儿高高跃起,惊得歇栖的白鹤展翅远飞。

天子有意售卖雁山庄园的消息从户部传出,入秋以来,前来观景选择的人络绎不绝,香车一辆挨着一辆,把雁山前的官道都堵得严严实实,向户部询价的人数以百计。这让余知节分外概叹,国库空虚,王侯世家富商却有钱,二百万一栋的庄园居然丝毫挡不住购买的热情。越是这样,余知节越发慎重,他要好好筹划一番,用这些庄园尽量多地为国库收回些银子。

崇仁坊两旁栽种着杏树,入秋以来,树叶金黄,落叶如蝶,悄无声息地铺满路面。田守楼乘坐着马车不徐不急地从落叶上驰上,留下一片“沙沙”声。马车驶进永兴坊变得安静下来,田守楼轻轻撩起车帘,两旁的柳树叶子落尽,一根根如鞭的枝条无力地低垂着,说不出的萧瑟。

田守楼到过这里送过公文,知道前面不远的朱门是曾经怎样的一个热闹所在,即便三更天也有人在朱门中出入往来。放眼望去高高的石阶上朱门依旧,门上的匾额却从“相府”两个字换成了“长池侯府”,阶下那对高约丈许的石狮仿佛黯淡了许多。

马车继续往前驶出十余丈,在一处低矮些门户前停住,田守楼弯腰下了马车。眼前的韦府被人称为驸马府,是韦祐成和安寿公主所居府邸,韦祐成尚安寿公主,天子念韦义深之功,命公主嫁于韦家,不另造驸马府,而是将韦府西侧的房屋购下建成小韦府,两个门楼一家人。一样朱红的大门,三间五架的门面,雕梁画栋,华丽富贵。

田守楼不紧不慢地迈上台阶,门前坐着四个黑衣汉子,见田守楼身着青色袍服,知道不过是八九品的小官,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几位大爷坐着没起身,依旧热火朝天地聊着。

“劳烦哪位大爷前去通禀一声,就说礼部主事田守楼求见韦大人。”田大人冲着四人躬身礼道。

坐在最外边的黑衣壮汉抬头看了一眼田守楼,懒洋洋地问道:“可有拜贴?”

“有”,田守楼双手奉上一张楠木名刺,那汉子坐着接了,背地里手指一动,感受到名刺背后的银票,笑着站起身,右手不动声色地一缩,银票已被收入袖中。

“这位爷,我家老爷正在府中,我替您通禀一声,见不见还得老爷发话,您稍等。”那黑衣壮汉拿了名刺,匆匆往里行去。另外三个汉子旁若无人的笑道:“齐六肯定是得了好处,要不然不会这么热心,这位爷您给了他多少好处,等他回来咱们好向他讨要。”

田守楼心中苦笑,把事先准备好的一两一张的银票散了三张,三个汉子得了钱,热情地邀他坐下歇息。田守楼也不客套,坐在板凳上跟那三个守门人闲谈起来。

功夫不大,齐六小跑地过来,躬身道:“田爷,我家老爷请您到书房叙话。”

沿着游廊向前,院中树木成荫,红叶、黄叶、绿叶相映成趣,修竹挺拔,水声潺潺传入耳中,暗香浮动,精致清幽秀丽至极。田守楼心中暗赞,不愧是驸马公主所居的府邸,便是那王侯所居也不过如此。

穿过垂花门,院正中假山嶙峋,奇花异草青翠红艳,沿墙藤蔓攀延,甬道尽处五间上房,屋檐下韦祐成一身锦袍笑吟吟地站在那里相候。田守楼急步上前施礼道:“见过韦大人。”

“守楼无须客气,屋中一叙。”韦祐成微笑侧身让客。

屋内散发着淡淡的轻香,闻着舒适。放眼望去,屋中三面都是书架,摆放着琳琅满目的书籍,没有多余的摆设,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味。西窗前是一张红木书桌,桌上笔墨纸砚,阳光透窗而入,把窗外的树叶斑驳地映在桌面上,淡雅清新。

几把枣木椅围着书桌摆放,韦祐成示意田守楼随意坐,清秀的小婢奉茶,田守楼端起呷了一口,赞道:“安山银针,好茶。”

韦祐成端着茶在鼻端嗅着,白玉般的脸庞上挂着雍容自在的笑意,自有一股让人心折的气势。田守楼在心中暗中将他与主公江安义比较着,一时瑜亮,难分高下。

放下茶盅,田守楼从怀中取出江安义的信,道:“韦大人,江大人有一封信托田某转交,请大人过目。”

韦祐成接过信,他知道田守楼是江安义在京中的行走,此人长袖善舞,出手大方,不光与六部九卿的小官吏相处甚得,而且与泽党、余家、不少官员甚至王皇后都有所交通,泽党在京中的聚会往往要叫上此人,俨然以江安义的代表自居,江安义对此人信任有加,其用来与诸官打交道的银两都是从香水铺中所出,听说这很让江安义的郎舅李世成恼火,说了不少田守楼的怪话,只是并没有改变江安义对田守楼的支持。

自己与江安义不过是道义之交,并没有太多的私下往来,江安义远在化州,有什么事要会让田守楼专程来送信,韦祐成满怀疑虑地展信观看。

信中隽永的笔迹正是江安义所书,一番客套后,江安义在信中道,“……前段时日太子洗马周处存来信告知,太子想购买雁山的庄园作为近臣休憩之所,一时筹措不到那么多银两,要江某暂借一百万两,江某思之良久,不辩真伪。祐成你是崇文馆直学士,又是太子姐夫,当知此事真伪,故让田守楼携百万银票奉上,烦劳祐成代为决策……”

放下信,田守楼已经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递过去,韦祐成没有伸手去接,苦笑道:“安义这是给我出难题,这百万两银子,他就不怕我吞没掉。”

“韦大人谦谦君子,世人皆知,莫说百万两银子,就是百万两金子大人也不屑一顾。”田守楼奉承道。

“守楼谬赞了。”韦祐成伸手拿茶盅,喝了一口缓缓了心情,道:“承蒙安义信任,不过此事韦某不便答应,银票还请守楼收回,这件事还需安义自己做主。”

田守楼轻轻地把银票放在桌上,道:“江大人有几句话不便写在信中,让我当面与韦大人说说。”

“请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子身为皇储,求田问舍非所宜也,安义远在化州不明真像不便谏言,祐成你是崇文馆直学士又是太子姐夫,是为至亲,如知太子之非就应直言不讳,方是为臣之道。”

韦祐成眼中闪过愧意,没有作声。

“周处存等人逢君之恶,是为佞臣,为太子计,当除之。”

韦祐成苦笑道:“我也想除去周处存等人,可是不知从何下手,一个不慎,恐怕事得其反。”

田守楼拿起茶盅喝了一大口,笑道:“我家大人有一计,供韦大人参考……”

府门处,韦祐成亲自送田守楼离开,留下门前四名黑衣守门人暗中嘀咕,这位礼部小主事什么来头,老爷居然亲自送他出门,眼睛可得放亮些,下次此位登门,可不敢再要门包了。

回到书房,韦祐成看着桌上的银票思忖了片刻,揣了银票来到寝屋,挥退伺候的丫环,安寿憋了他一眼,笑道:“干什么,这般神神秘秘的,见不得人?”

“夫人,方才江安义派人送来一百万两银票,说是给太子向他借钱购买雁山庄园,却让我替他拿主意给是不给?”韦祐成边说边把那叠银票拿出放在桌上。

安寿公主一挑眉,嗔道:“江安义不怀好心,让你替他坐蜡,好大的胆子,枉你自许聪明,怎不把银票拍还他的脸上?”

韦祐成伏下身子在安寿的肚子上轻柔地摸了一把,笑道:“夫人莫动怒,小心动了胎气,那江安义倒也说得敞亮,他想用这些钱除掉太子身边的周处存等人。”

安寿公主对弟弟身边的周处存、王知行等人厌恶至极,这些人勾着自己的弟弟成天吃喝玩乐,如果能除掉他们倒不是不可以帮忙。

半个时辰后,安寿公主带着韦云霖来到了坤宁宫,看到外孙,王皇后开心得眉飞眼笑,跟在外孙后面连追带跑,丝毫没有母仪天下的威严。等母后回到椅子歇息,安寿公主把银票掏出来放在桌上,王皇后收敛起笑容,问道:“安寿,这是做什么?”

“母后,弟弟让周处存向江安义要一百万两买雁山的庄园,江安义不辩真假,让人把钱交给韦郎,让他交给太子。韦郎认为这天下将来都是太子的,何必买什么庄园,所以让我把钱交给母后定夺。”

王皇后的脸色沉了下来,天子售卖雁山庄园充盈国库的事她知道,没想到儿子居然动了买庄园的心思,他买庄园做什么,莫非安寿对自己说太子和一群近臣游乐的事是真的?

“来人,去东宫把太子请来。”王皇后吩咐道。

第五百六十二章尽如所料

变臣正文第五百六十二章尽如所料宫女前来换茶,挡住了窗棂中透入的阳光,大殿内暗淡了下来,暗影重重的殿内显得有些森冷。等阳光重新斜照在桌面上,王皇后冷冷地问道:"江安义跟祐成都说了些什么?”

茶雾在阳光下变幻莫测,一如人心。安寿心中微凉,她知道母后动了疑心,怀疑韦郎和江安义背后有什么打算,虽然是母女,但事涉弟弟,母亲便对自己也有些不放心了。心中泛起酸楚,韦郎一心为了太子打算,反倒见疑,至亲骨肉尚且如此,难怪江安义会觉得进退两难,送钱给人用都得花些心思。

端起茶饮了一口,安寿淡淡地微笑道:"母后,向江安义要钱的信是太子洗马周处存写的,江安义不辩真假,故而派人向韦郎询问。江安义与韦郎是道义之交,知道韦郎是君子,可以信任,便让人把银票送到他手中替为选择。”

阴森森的殿内安寿的声音轻柔得有些发飘,殿外韦云霖的欢笑声中如同阳光般破空入耳,安寿的心原本有些凉意的心变得温暖起来,语气变得坚定起来:"韦郎认为事涉太子,兹事体大,因而让女儿携了银票来宫中请母后定夺。”

王皇后看了看厚厚的银票,不免有些心头发热,这可是一百万两,祐成这孩子不错,在钱财面前不动心,而且分得清轻重,知道把银票交给自己处理,这样自己便能从容把握。

"祐成这件事办得不错,回去替我谢谢他。"王皇后伸手拿起那叠银票,在手中捏了捏,顺手笼入袖中。

殿内母女无言,静静地喝着茶,听着殿外韦云霖的笑声。安寿想起夫君来时交待她好好劝说母后约束太子,亲贤臣远小人,将他身边的周处存逐出京去,只是刚才母后的态度让安寿公主多少有些心灰意冷,喝着茶不想做声。

两柱香的时间过去,王皇后焦躁起来,从东宫到坤宁宫不到一柱香的路,怎么这么久还没看到人来。正要追问,传话的小太监匆匆从殿外走进,跪地回禀道:“娘娘千岁,太子爷到城外练习骑射去了,奴才已经让东宫派人去请,请娘娘稍等。”

要是往日王皇后并不会在意,多半说上一句不用去催,等太子回宫后让他前来便是。可是今日江安义送来一百万两银子给太子买庄园,细思之下太子买庄园为何,不言而喻。瞅了一眼低头喝茶的女儿,安寿曾经暗示的话语浮上心来,莫非伟儿真的瞒着自己在外游冶,如真是这样,自己得好好管束一番。

“还不多派人去找,找到后命他速速来见本宫。”尖利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侍立的太监宫女深深地把头埋低,生恐皇后娘娘的怒火发作到自己身上。

“母后息怒”,安寿温言劝道:“弟弟正是贪玩的年纪,偶尔出城游玩也不算什么。倒是他身边的臣子要选好,要不然把太子引向歪路被父皇知道了可不好。”

王皇后气呼呼地抓起茶盅喝了一口,重重地放回桌上道:“换热茶来。”旁边侍立的宫女连忙撤下冷茶,片刻功夫换上热茶。

安寿笑道:“母后,重伟今年十六了,该替他立太子妃了,成了家重伟的心思便能安定下来,不会总想着往外面跑了。”

王皇后点点头,看着女儿隆起的腹部道:“你比伟儿大四岁,眼看就是两个孩子的妈了。重伟大了,是该给他找个媳妇了,你在宫外走动方便,可遇到合适的女子,你这个做姐姐的要替重伟留点意。”

两母女说到太子的婚事都是一脸兴奋,轻言细语地商讨起来,张家女王家女一个个品头论足,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

“母后,我回来了。”随着一声喊,太子石重伟抱着韦云霖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太子已经身高六尺,额头上满是汗水,带着阳刚气息,扰得大殿内光柱中的尘埃剧烈地舞动起来。

宫女前来换茶,挡住了窗棂中透入的阳光,大殿内暗淡了下来,暗影重重的殿内显得有些森冷。等阳光重新斜照在桌面上,王皇后冷冷地问道:"江安义跟祐成都说了些什么?”

茶雾在阳光下变幻莫测,一如人心。安寿心中微凉,她知道母后动了疑心,怀疑韦郎和江安义背后有什么打算,虽然是母女,但事涉弟弟,母亲便对自己也有些不放心了。心中泛起酸楚,韦郎一心为了太子打算,反倒见疑,至亲骨肉尚且如此,难怪江安义会觉得进退两难,送钱给人用都得花些心思。

端起茶饮了一口,安寿淡淡地微笑道:"母后,向江安义要钱的信是太子洗马周处存写的,江安义不辩真假,故而派人向韦郎询问。江安义与韦郎是道义之交,知道韦郎是君子,可以信任,便让人把银票送到他手中替为选择。”

阴森森的殿内安寿的声音轻柔得有些发飘,殿外韦云霖的欢笑声中如同阳光般破空入耳,安寿的心原本有些凉意的心变得温暖起来,语气变得坚定起来:"韦郎认为事涉太子,兹事体大,因而让女儿携了银票来宫中请母后定夺。”

王皇后看了看厚厚的银票,不免有些心头发热,这可是一百万两,祐成这孩子不错,在钱财面前不动心,而且分得清轻重,知道把银票交给自己处理,这样自己便能从容把握。

"祐成这件事办得不错,回去替我谢谢他。"王皇后伸手拿起那叠银票,在手中捏了捏,顺手笼入袖中。

殿内母女无言,静静地喝着茶,听着殿外韦云霖的笑声。安寿想起夫君来时交待她好好劝说母后约束太子,亲贤臣远小人,将他身边的周处存逐出京去,只是刚才母后的态度让安寿公主多少有些心灰意冷,喝着茶不想做声。

两柱香的时间过去,王皇后焦躁起来,从东宫到坤宁宫不到一柱香的路,怎么这么久还没看到人来。正要追问,传话的小太监匆匆从殿外走进,跪地回禀道:“娘娘千岁,太子爷到城外练习骑射去了,奴才已经让东宫派人去请,请娘娘稍等。”

要是往日王皇后并不会在意,多半说上一句不用去催,等太子回宫后让他前来便是。可是今日江安义送来一百万两银子给太子买庄园,细思之下太子买庄园为何,不言而喻。瞅了一眼低头喝茶的女儿,安寿曾经暗示的话语浮上心来,莫非伟儿真的瞒着自己在外游冶,如真是这样,自己得好好管束一番。

“还不多派人去找,找到后命他速速来见本宫。”尖利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侍立的太监宫女深深地把头埋低,生恐皇后娘娘的怒火发作到自己身上。

“母后息怒”,安寿温言劝道:“弟弟正是贪玩的年纪,偶尔出城游玩也不算什么。倒是他身边的臣子要选好,要不然把太子引向歪路被父皇知道了可不好。”

王皇后气呼呼地抓起茶盅喝了一口,重重地放回桌上道:“换热茶来。”旁边侍立的宫女连忙撤下冷茶,片刻功夫换上热茶。

安寿笑道:“母后,重伟今年十六了,该替他立太子妃了,成了家重伟的心思便能安定下来,不会总想着往外面跑了。”

王皇后点点头,看着女儿隆起的腹部道:“你比伟儿大四岁,眼看就是两个孩子的妈了。重伟大了,是该给他找个媳妇了,你在宫外走动方便,可遇到合适的女子,你这个做姐姐的要替重伟留点意。”

两母女说到太子的婚事都是一脸兴奋,轻言细语地商讨起来,张家女王家女一个个品头论足,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

“母后,我回来了。”随着一声喊,太子石重伟抱着韦云霖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太子已经身高六尺,额头上满是汗水,带着阳刚气息,扰得大殿内光柱中的尘埃剧烈地舞动起来。

端起茶饮了一口,安寿淡淡地微笑道:"母后,向江安义要钱的信是太子洗马周处存写的,江安义不辩真假,故而派人向韦郎询问。江安义与韦郎是道义之交,知道韦郎是君子,可以信任,便让人把银票送到他手中替为选择。”

阴森森的殿内安寿的声音轻柔得有些发飘,殿外韦云霖的欢笑声中如同阳光般破空入耳,安寿的心原本有些凉意的心变得温暖起来,语气变得坚定起来:"韦郎认为事涉太子,兹事体大,因而让女儿携了银票来宫中请母后定夺。”

王皇后看了看厚厚的银票,不免有些心头发热,这可是一百万两,祐成这孩子不错,在钱财面前不动心,而且分得清轻重,知道把银票交给自己处理,这样自己便能从容把握。

"祐成这件事办得不错,回去替我谢谢他。"王皇后伸手拿起那叠银票,在手中捏了捏,顺手笼入袖中。

殿内母女无言,静静地喝着茶,听着殿外韦云霖的笑声。安寿想起夫君来时交待她好好劝说母后约束太子,亲贤臣远小人,将他身边的周处存逐出京去,只是刚才母后的态度让安寿公主多少有些心灰意冷,喝着茶不想做声。

两柱香的时间过去,王皇后焦躁起来,从东宫到坤宁宫不到一柱香的路,怎么这么久还没看到人来。正要追问,传话的小太监匆匆从殿外走进,跪地回禀道:“娘娘千岁,太子爷到城外练习骑射去了,奴才已经让东宫派人去请,请娘娘稍等。”

要是往日王皇后并不会在意,多半说上一句不用去催,等太子回宫后让他前来便是。可是今日江安义送来一百万两银子给太子买庄园,细思之下太子买庄园为何,不言而喻。瞅了一眼低头喝茶的女儿,安寿曾经暗示的话语浮上心来,莫非伟儿真的瞒着自己在外游冶,如真是这样,自己得好好管束一番。

“还不多派人去找,找到后命他速速来见本宫。”尖利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侍立的太监宫女深深地把头埋低,生恐皇后娘娘的怒火发作到自己身上。

“母后息怒”,安寿温言劝道:“弟弟正是贪玩的年纪,偶尔出城游玩也不算什么。倒是他身边的臣子要选好,要不然把太子引向歪路被父皇知道了可不好。”

王皇后气呼呼地抓起茶盅喝了一口,重重地放回桌上道:“换热茶来。”旁边侍立的宫女连忙撤下冷茶,片刻功夫换上热茶。

安寿笑道:“母后,重伟今年十六了,该替他立太子妃了,成了家重伟的心思便能安定下来,不会总想着往外面跑了。”

王皇后点点头,看着女儿隆起的腹立太子妃了,成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暗卫内争

变臣正文第五百六十三章暗卫内争紫辰殿,天子将一百七十万两银票交给余知节,略带自得地告诉众臣是太子为父解忧,节省用度以及号召身边臣属筹得,众臣纷纷称赞太子仁孝,天子教导有方,社稷后续有人。

众臣中有不少知情人,对太子在雁山庄园游冶的事有所耳闻,这位太子爷是位花钱的高手,怎么可能会有一百七十万两银子替天子解忧,能进紫辰殿中议政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谁也不会在天子的兴头上泼冷水。

回到御书房,石方真派人叫来冯忠,道:“太子为朕解忧呈上一百七十万两银子,朕着你查查这些银子都是何人所给,朕担心太子年少,有人想利用太子谋取好处,你查明后速速报我。”

王皇后呈上银票,石方真就有所怀疑,太子从哪来的这么多钱,一百七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给银子的人不可能像太子所说那样慷慨解囊。石方真嘴角露出丝冷笑,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这些人掏一百七十万两银子怕是打着一千七百万两的主意,伟儿还年少,别上了当。

冯忠回到暗卫府外衙,相比宫中的内衙,他更喜欢在这处设在安福门的外衙办公,在这里让他感觉大权在握、掌控生死的快意。大轿一直抬到正堂前落下,四周黑衣人纷纷抱拳施礼道:“见过督公。”

与龙卫青衣绣彪饰火云的服饰不同,暗卫的黑衣,正中绣蟒,饰以海水,摆明与龙卫争锋。冯忠大踏步走进正堂,居中坐下,每次来到这里,他都感觉精神振奋,意气飞扬。

坐在堂上,冯忠思忖着天子交办的事,事涉太子,不得不小心。他掌着暗卫,太子监国时四处游玩,在雁山庄园花天酒地的事瞒不过他,只是这等事天子不问他绝不敢禀报。天子查问太子银两的来处,此事并不难,难就难在该如何回禀,太子是储君,将来要继承大统,如果得罪了太子,太子即位便是他的死期。

嘴角的两道深纹往下延深着,一旁侧立的冯安知道干爹在发愁,躬身轻声道:“爹爹,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孩儿,儿子准保办得漂漂亮亮的。”

“你?”冯忠斜了他一眼,冷笑道:“抓个人办个案你还行,这件事你不行。黄喜在哪,你去把他请来。”

冯安眼中闪过妒色,应了声“是”,出门前去找黄副督统了。

对于黄喜,冯忠心情复杂,这位黄公公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足智多谋,为他排过不少疑难。关键是这位黄公公太能干了,能干到越过自己被天子欣赏,特别是这次北伐,天子返京后加封黄喜为暗卫副督统,位置仅在自己之下。

摩挲着光滑的下巴,冯忠盘算着,自己明年才五十岁,至少还能干二十年,如果任由黄喜这样发展下去,估计不用十年这小子便能取自己而代之。北山皇陵中有不少当年当红的太监,如今无声无息地在那里老死,像路边不起眼的衰草,自己可不想老死于皇陵之中。

很快,黄喜走进大堂,急走两步躬身行礼道:“卑职参见督公。”

冯忠脸上泛起笑容,道:“黄副督统,请坐,本督有件事交待你去办。”

黄喜执礼甚恭,道了声“谢过督公,还请督公直接叫卑职的名字便是”,这才侧着身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谦恭地看着冯忠,等他发话。

冯忠暗暗点头,这个黄喜倒不是得意猖狂之人,如果能安心辅佐自己二十年,这暗卫督统的位置倒不妨传于他,怕就怕他等不及,自己还是得先防着他一手,边打压边使用,才是用人之道。

“黄喜,今日万岁爷在御书房交待我,让暗卫去查一查太子捐赠的一百七十万两银子是何人所给。你是本公手下最得力之人,这件事交由你去办我最放心。万岁爷等着回话,不知你要几天办成?”

语如春风,暗藏杀机。

黄喜笑应道:“不敢,督公交办的事卑职这就带人去办。三天吧,三天后卑职给督公答复。”

冯忠似笑非笑地道:“万岁爷虽然没有限定时间,但本公看得出万岁急等回话,不必有太多顾虑,你办差向来又稳又快,这样吧,明日申末前在这里向我禀报,咱俩先议一议,然后再向万岁呈报。”

“是。”

紫辰殿,天子将一百七十万两银票交给余知节,略带自得地告诉众臣是太子为父解忧,节省用度以及号召身边臣属筹得,众臣纷纷称赞太子仁孝,天子教导有方,社稷后续有人。

众臣中有不少知情人,对太子在雁山庄园游冶的事有所耳闻,这位太子爷是位花钱的高手,怎么可能会有一百七十万两银子替天子解忧,能进紫辰殿中议政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谁也不会在天子的兴头上泼冷水。

回到御书房,石方真派人叫来冯忠,道:“太子为朕解忧呈上一百七十万两银子,朕着你查查这些银子都是何人所给,朕担心太子年少,有人想利用太子谋取好处,你查明后速速报我。”

王皇后呈上银票,石方真就有所怀疑,太子从哪来的这么多钱,一百七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给银子的人不可能像太子所说那样慷慨解囊。石方真嘴角露出丝冷笑,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这些人掏一百七十万两银子怕是打着一千七百万两的主意,伟儿还年少,别上了当。

冯忠回到暗卫府外衙,相比宫中的内衙,他更喜欢在这处设在安福门的外衙办公,在这里让他感觉大权在握、掌控生死的快意。大轿一直抬到正堂前落下,四周黑衣人纷纷抱拳施礼道:“见过督公。”

与龙卫青衣绣彪饰火云的服饰不同,暗卫的黑衣,正中绣蟒,饰以海水,摆明与龙卫争锋。冯忠大踏步走进正堂,居中坐下,每次来到这里,他都感觉精神振奋,意气飞扬。

坐在堂上,冯忠思忖着天子交办的事,事涉太子,不得不小心。他掌着暗卫,太子监国时四处游玩,在雁山庄园花天酒地的事瞒不过他,只是这等事天子不问他绝不敢禀报。天子查问太子银两的来处,此事并不难,难就难在该如何回禀,太子是储君,将来要继承大统,如果得罪了太子,太子即位便是他的死期。

嘴角的两道深纹往下延深着,一旁侧立的冯安知道干爹在发愁,躬身轻声道:“爹爹,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孩儿,儿子准保办得漂漂亮亮的。”

“你?”冯忠斜了他一眼,冷笑道:“抓个人办个案你还行,这件事你不行。黄喜在哪,你去把他请来。”

冯安眼中闪过妒色,应了声“是”,出门前去找黄副督统了。

对于黄喜,冯忠心情复杂,这位黄公公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足智多谋,为他排过不少疑难。关键是这位黄公公太能干了,能干到越过自己被天子欣赏,特别是这次北伐,天子返京后加封黄喜为暗卫副督统,位置仅在自己之下。

摩挲着光滑的下巴,冯忠盘算着,自己明年才五十岁,至少还能干二十年,如果任由黄喜这样发展下去,估计不用十年这小子便能取自己而代之。北山皇陵中有不少当年当红的太监,如今无声无息地在那里老死,像路边不起眼的衰草,自己可不想老死于皇陵之中。

很快,黄喜走进大堂,急走两步躬身行礼道:“卑职参见督公。”

冯忠脸上泛起笑容,道:“黄副督统,请坐,本督有件事交待你去办。”

黄喜执礼甚恭,道了声“谢过督公,还请督公直接叫卑职的名字便是”,这才侧着身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谦恭地看着冯忠,等他发话。

冯忠暗暗点头,这个黄喜倒不是得意猖狂之人,如果能安心辅佐自己二十年,这暗卫督统的位置倒不妨传于他,怕就怕他等不及,自己还是得先防着他一手,边打压边使用,才是用人之道。

“黄喜,今日万岁爷在御书房交待我,让暗卫去查一查太子捐赠的一百七十万两银子是何人所给。你是本公手下最得力之人,这件事交由你去办我最放心。万岁爷等着回话,不知你要几天办成?”

语如春风,暗藏杀机。

黄喜笑应道:“不敢,督公交办的事卑职这就带人去办。三天吧,三天后卑职给督公答复。”

冯忠似笑非笑地道:“万岁爷虽然没有限定时间,但本公看得出万岁急等回话,不必有太多顾虑,你办差向来又稳又快,这样吧,明日申末前在这里向我禀报,咱俩先议一议,然后再向万岁呈报。”

“是。”

冯忠似笑非笑地道:“万岁爷虽然没有限定时间,但本公看得出万岁急等回话,不必有太多顾虑,你办差向来又稳又快,这样吧,明日申末前在这里向我禀报,咱俩先议一议,然后再向万岁呈报。”

“是。”

第五百六十四章各逞心思

食不语,寝不言,屋内一片安静,仅有咀嚼食物的细碎声响。

姜健斜倚在门框,无聊地看着桌边的两人,一样的温文尔雅、举止斯文,就像两个相交多年的老友对坐,虽不言语,知己在心。无声地打了个哈欠,读书人真是累,腹中打着官司脸上笑嘻嘻,哪像武林人快意恩仇,直接用拳腿分上下论生死。唉,或许正是缺了所谓的城府,自己身负绝学却为手无缚鸡之力的黄公公所用,不管如何,只要能替师傅报仇,一切都值得。

一柱香的功夫,黄喜才放下筷子,拿起茶水漱了漱口,从旁边的碟盘中拿起毛巾擦拭干净,这才冲着对面的周处存浅笑道:“有劳周大人久候了。”

“不敢,是下官来得鲁莽,打扰了黄大人用餐,恕罪。”周处存不卑不亢地应道。

经过一柱香时间的思考,周处存想清楚一件事,如果是暗卫要抓自己,这位黄副督统不会私下里以这种方式见面,而且自己是东宫洗马,与太子情谊深厚,暗卫动自己恐要顾及太子,所以周处存笃定黄喜找自己不是什么大事。

入宫以后,黄喜学得最快的就是察颜观色,要想在宫中好好活下去,揣摩迎合大太监的心意,顺从老宫女的心思才能不挨打受骂,少做些脏活累活。黄喜见周处存老神在在,心中一哂,开口道:“周大人是丰乐五年的榜眼郎吧,十二年便做到了从五品的东宫洗马,足见才学过人,官运亨通。”

周处存微微得意,他及第后赐官从七品下,在工部任主事,后任工部员外郎,太子驻东宫入选崇文馆直学士,因柚灯讨了太子的喜欢,后升任秘书监秘书郎,太子监国时升为东宫洗马。从从七品下到从五品上一共十阶,按正常升阶两年一次需要二十年,而自己用十二年便完成,光鲜的背后付出的努力和辛酸只有自知。

黄喜继续道:“周大人是孟州人吧,听闻及第前家中贫困,尔父母替人放羊供你读书,不知是否属实?”

周处存心中一紧,黄喜说这话存的什么心思,口中应道:“不错,家母白天放羊,晚间织毛毡,一家人省吃俭用方才供周某念书有成。”

“汝母贤德闻于天,万岁爷亲封的六品安人,周大人把父母接到京中孝顺,京中亦有美谈,改日有暇黄某当登门拜见老安人。”黄喜微笑道:“方才从周府门前路过,不知周大人这栋宅子花了多少银两?听说周大人在东市还有间云丰泰的铺子,是京城有名的绸缎庄,着实让人羡慕啊。”

周处存后背发凉,黄公公的言下之意他已经明了七分,这是暗指自己贪腐,以自己的薪俸,根本买不起宣阳坊的宅院、在东市置办起铺面。他有心推托为太子所赐,但念头一转,知道瞒不过眼前此人。站起身,来到黄喜身前,周处存躬身道:“请黄大人示下。”

聪明人,黄喜嘴角挑起一抹笑意,呵呵笑道:“周大人请坐,也没有什么大事,今日天子口谕,让暗卫问问太子捐赠的银两从何而来,周大人是东宫洗马,太子亲信,本官想向你打听打听,也好向万岁回话。”

不是针对自己而来,周处存的心安稳了些,他已从太子口中得知,用来买庄园的银票被皇后以捐赠的方式送给了天子,然后天子又通过赏赐的方法把庄园交给了太子。这么一转,皆大欢喜,周处存对王皇后的计谋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天子让暗卫询问此事,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食不语,寝不言,屋内一片安静,仅有咀嚼食物的细碎声响。

姜健斜倚在门框,无聊地看着桌边的两人,一样的温文尔雅、举止斯文,就像两个相交多年的老友对坐,虽不言语,知己在心。无声地打了个哈欠,读书人真是累,腹中打着官司脸上笑嘻嘻,哪像武林人快意恩仇,直接用拳腿分上下论生死。唉,或许正是缺了所谓的城府,自己身负绝学却为手无缚鸡之力的黄公公所用,不管如何,只要能替师傅报仇,一切都值得。

一柱香的功夫,黄喜才放下筷子,拿起茶水漱了漱口,从旁边的碟盘中拿起毛巾擦拭干净,这才冲着对面的周处存浅笑道:“有劳周大人久候了。”

“不敢,是下官来得鲁莽,打扰了黄大人用餐,恕罪。”周处存不卑不亢地应道。

经过一柱香时间的思考,周处存想清楚一件事,如果是暗卫要抓自己,这位黄副督统不会私下里以这种方式见面,而且自己是东宫洗马,与太子情谊深厚,暗卫动自己恐要顾及太子,所以周处存笃定黄喜找自己不是什么大事。

入宫以后,黄喜学得最快的就是察颜观色,要想在宫中好好活下去,揣摩迎合大太监的心意,顺从老宫女的心思才能不挨打受骂,少做些脏活累活。黄喜见周处存老神在在,心中一哂,开口道:“周大人是丰乐五年的榜眼郎吧,十二年便做到了从五品的东宫洗马,足见才学过人,官运亨通。”

周处存微微得意,他及第后赐官从七品下,在工部任主事,后任工部员外郎,太子驻东宫入选崇文馆直学士,因柚灯讨了太子的喜欢,后升任秘书监秘书郎,太子监国时升为东宫洗马。从从七品下到从五品上一共十阶,按正常升阶两年一次需要二十年,而自己用十二年便完成,光鲜的背后付出的努力和辛酸只有自知。

黄喜继续道:“周大人是孟州人吧,听闻及第前家中贫困,尔父母替人放羊供你读书,不知是否属实?”

周处存心中一紧,黄喜说这话存的什么心思,口中应道:“不错,家母白天放羊,晚间织毛毡,一家人省吃俭用方才供周某念书有成。”

“汝母贤德闻于天,万岁爷亲封的六品安人,周大人把父母接到京中孝顺,京中亦有美谈,改日有暇黄某当登门拜见老安人。”黄喜微笑道:“方才从周府门前路过,不知周大人这栋宅子花了多少银两?听说周大人在东市还有间云丰泰的铺子,是京城有名的绸缎庄,着实让人羡慕啊。”

周处存后背发凉,黄公公的言下之意他已经明了七分,这是暗指自己贪腐,以自己的薪俸,根本买不起宣阳坊的宅院、在东市置办起铺面。他有心推托为太子所赐,但念头一转,知道瞒不过眼前此人。站起身,来到黄喜身前,周处存躬身道:“请黄大人示下。”

聪明人,黄喜嘴角挑起一抹笑意,呵呵笑道:“周大人请坐,也没有什么大事,今日天子口谕,让暗卫问问太子捐赠的银两从何而来,周大人是东宫洗马,太子亲信,本官想向你打听打听,也好向万岁回话。”

不是针对自己而来,周处存的心安稳了些,他已从太子口中得知,用来买庄园的银票被皇后以捐赠的方式送给了天子,然后天子又通过赏赐的方法把庄园交给了太子。这么一转,皆大欢喜,周处存对王皇后的计谋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天子让暗卫询问此事,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周处存心中一紧,黄喜说这话存的什么心思,口中应道:“不错,家母白天放羊,晚间织毛毡,一家人省吃俭用方才供周某念书有成。”

“汝母贤德闻于天,万岁爷亲封的六品安人,周大人把父母接到京中孝顺,京中亦有美谈,改日有暇黄某当登门拜见老安人。”黄喜微笑道:“方才从周府门前路过,不知周大人这栋宅子花了多少银两?听说周大人在东市还有间云丰泰的铺子,是京城有名的绸缎庄,着实让人羡慕啊。”

周处存后背发凉,黄公公的言下之意他已经明了七分,这是暗指自己贪腐,以自己的薪俸,根本买不起宣阳坊的宅院、在东市置办起铺面。他有心推托为太子所赐,但念头一转,知道瞒不过眼前此人。站起身,来到黄喜身前,周处存躬身道:“请黄大人示下。”

聪明人,黄喜嘴角挑起一抹笑意,呵呵笑道:“周大人请坐,也没有什么大事,今日天子口谕,让暗卫问问太子捐赠的银两从何而来,周大人是东宫洗马,太子亲信,本官想向你打听打听,也好向万岁回话。”

不是针对自己而来,周处存的心安稳了些,他已从太子口中得知,用来买庄园的银票被皇后以捐赠的方式送给了天子,然后天子又通过赏赐的方法把庄园交给了太子。这么一转,皆大欢喜,周处存对王皇后的计谋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天子让暗卫询问此事,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不是针对自己而来,周处存的心安稳了些,他已从太子口中得知,用来买庄园的银票被皇后以捐赠的方式送给了天子,然后天子又通过赏赐的方法把庄园交给了太子。这么一转,皆大欢喜,周处存对王皇后的计谋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天子让暗卫询问此事,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第五百六十五章秋雨迷蒙

变臣正文第五百六十五章秋雨迷蒙一场轻雨悄然而来,皇城笼罩在薄雾轻烟之中。广场上的青砖打扫得洁净,在雨中光滑得像镜面,倒映着红墙飞檐的影子,让人仿如置身于江南水乡。

今天是初四,不用大朝,天子在紫辰殿中与重臣商议国事,冯忠和黄喜来到紫辰殿旁的掌印监等候,此处是暗卫在宫中的内衙。将近午时,大臣们才退出紫辰殿,有小太监通报天子召见两人。

石方真心情不错,雁山庄园卖出了五栋,已经收到了一千三百二十万两银子,已经快接近国库半年的税赋了,看来大郑有钱人真多。有了这一千三百多万两银子,国库空虚的危机安然渡过。

余知节想把余下的庄园交还,石方真笑道:"既然这雁山庄园如此值钱,余卿便多换些银两回来,过年时朕给众卿的赏赐也能丰厚些。明年改元建武,丰乐年号到今年为止,丰乐丰乐,因丰而乐,朕争取让大伙过个好年。”

冯忠和黄喜拜倒,石方真笑道:"起来吧。黄喜,朕赐给你的黄芩专治咳嗽,你服用的效果如何?”

"多谢万岁赐药,托万岁的洪福,奴才用过后已经不咳嗽了。"黄喜诚惶诚恐地道。

一旁的冯忠既羡又妒,他侍候天子近四十年,还从未有过这种恩赐,黄喜这小子跟着万岁去了趟漠北,圣眷在心,早知道就该让冯安那小子去,那小子能力是差些,但毕竟是自己的干儿子,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在漠北殚精竭虑,朕都看在眼里,赏功罚过,这是应得的。"石方真转向冯忠,问道:"冯忠,朕交待你的事问的怎样了?”

"禀万岁,已经查明了。"冯忠把手中的呈报递了过去。刘维国接过,放在桌上。

"原本是江安义给了一百万两银子,这小子真有钱。"石方真微笑地叹道。香水生意这么红火,每年给了宫中四十万两红利还能随便拿出一百万两来,看来香水是大郑第一攒钱的生意了。余爱卿建议调整税率,对获利多的产业把税赋从十取其一变为五取其一,其中列举了香水、赌博、青楼、珍玩等暴利行业,明日召见陈成济和孔省,着政事堂议过后明年改元正式颁行。

看了一遍捐钱之人,石方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除了江安义的一百万两,王家、崔家、柳家各十万两,其他零散的几万两都出自有钱人家,看来自己多虑了。合上呈报,石方真道:"此事到此为止,尔等不要声张,退下吧。”

冯忠和黄喜各自准备了一些话却没有机会说,只得恭身告退。石方真叫住黄喜,道:"黄喜,你有空多到楚安王府走走,杰儿跟朕说他有段时日没见你了。”

话语停了片刻,石方真略显伤感地道:"杰儿还小,朕依祖制不得不让他出宫建衙,淑妃不方便出宫,你教过他识字,杰儿视你为师,对你自然亲近,你有空便多到王府走走吧,这孩子不容易。”

怜子未必不丈

夫,黄喜从天子的话语中听出浓浓的爱子之意,应了声"是",退出殿来。冯忠已经离开,雨势渐大,风送斜雨走廊被打湿大半,黄喜从小太监手中接过油纸伞,昂然走进风雨中。

将呈报交给身后的刘维国,吩咐道:“交给路明理归档吧。”宫谒太监路明理,掌宫内外的往来,对外宣读圣旨,奏章的归档事宜。

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石方真的心情不错,除了国库紧张点今年总的来说顺风顺水,北征大漠吃了点苦但事后觉得获益不少,最主要的是身体强壮了不少,以前常发的头痛减轻了不少,这两个月临幸了不少嫔妃,自觉龙马精神着呢。

一场轻雨悄然而来,皇城笼罩在薄雾轻烟之中。广场上的青砖打扫得洁净,在雨中光滑得像镜面,倒映着红墙飞檐的影子,让人仿如置身于江南水乡。

今天是初四,不用大朝,天子在紫辰殿中与重臣商议国事,冯忠和黄喜来到紫辰殿旁的掌印监等候,此处是暗卫在宫中的内衙。将近午时,大臣们才退出紫辰殿,有小太监通报天子召见两人。

石方真心情不错,雁山庄园卖出了五栋,已经收到了一千三百二十万两银子,已经快接近国库半年的税赋了,看来大郑有钱人真多。有了这一千三百多万两银子,国库空虚的危机安然渡过。

余知节想把余下的庄园交还,石方真笑道:"既然这雁山庄园如此值钱,余卿便多换些银两回来,过年时朕给众卿的赏赐也能丰厚些。明年改元建武,丰乐年号到今年为止,丰乐丰乐,因丰而乐,朕争取让大伙过个好年。”

冯忠和黄喜拜倒,石方真笑道:"起来吧。黄喜,朕赐给你的黄芩专治咳嗽,你服用的效果如何?”

"多谢万岁赐药,托万岁的洪福,奴才用过后已经不咳嗽了。"黄喜诚惶诚恐地道。

一旁的冯忠既羡又妒,他侍候天子近四十年,还从未有过这种恩赐,黄喜这小子跟着万岁去了趟漠北,圣眷在心,早知道就该让冯安那小子去,那小子能力是差些,但毕竟是自己的干儿子,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在漠北殚精竭虑,朕都看在眼里,赏功罚过,这是应得的。"石方真转向冯忠,问道:"冯忠,朕交待你的事问的怎样了?”

"禀万岁,已经查明了。"冯忠把手中的呈报递了过去。刘维国接过,放在桌上。

"原本是江安义给了一百万两银子,这小子真有钱。"石方真微笑地叹道。香水生意这么红火,每年给了宫中四十万两红利还能随便拿出一百万两来,看来香水是大郑第一攒钱的生意了。余爱卿建议调整税率,对获利多的产业把税赋从十取其一变为五取其一,其中列举了香水、赌博、青楼、珍玩等暴利行业,明日召见陈成济和孔省,着政事堂议过后明年改元正式颁行。

看了一遍捐钱之人,石方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除了江安义的一百万两,王家、崔家、柳家各十万两,其他零散的几万两都出自有钱人家,看来自己多虑了。合上呈报,石方真道:"此事到此为止,尔等不要声张,退下吧。”

冯忠和黄喜各自准备了一些话却没有机会说,只得恭身告退。石方真叫住黄喜,道:"黄喜,你有空多到楚安王府走走,杰儿跟朕说他有段时日没见你了。”

话语停了片刻,石方真略显伤感地道:"杰儿还小,朕依祖制不得不让他出宫建衙,淑妃不方便出宫,你教过他识字,杰儿视你为师,对你自然亲近,你有空便多到王府走走吧,这孩子不容易。”

怜子未必不丈夫,黄喜从天子的话语中听出浓浓的爱子之意,应了声"是",退出殿来。冯忠已经离开,雨势渐大,风送斜雨走廊被打湿大半,黄喜从小太监手中接过油纸伞,昂然走进风雨中。

将呈报交给身后的刘维国,吩咐道:“交给路明理归档吧。”宫谒太监路明理,掌宫内外的往来,对外宣读圣旨,奏章的归档事宜。

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石方真的心情不错,除了国库紧张点今年总的来说顺风顺水,北征大漠吃了点苦但事后觉得获益不少,最主要的是身体强壮了不少,以前常发的头痛减轻了不少,这两个月临幸了不少嫔妃,自觉龙马精神着呢。

话语停了片刻,石方真略显伤感地道:"杰儿还小,朕依祖制不得不让他出宫建衙,淑妃不方便出宫,你教过他识字,杰儿视你为师,对你自然亲近,你有空便多到王府走走吧,这孩子不容易。”

怜子未必不丈夫,黄喜从天子的话语中听出浓浓的爱子之意,应了声"是",退出殿来。冯忠已经离开,雨势渐大,风送斜雨走廊被打湿大半,黄喜从小太监手中接过油纸伞,昂然走进风雨中。

将呈报交给身后的刘维国,吩咐道:“交给路明理归档吧。”宫谒太监路明理,掌宫内外的往来,对外宣读圣旨,奏章的归档事宜。

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石方真的心情不错,除了国库紧张点今年总的来说顺风顺水,北征大漠吃了点苦但事后觉得获益不少,最主要的是身体强壮了不少,以前常发的头痛减轻了不少,这两个月临幸了不少嫔妃,自觉龙马精神着呢。

将呈报交给身后的刘维国,吩咐道:“交给路明理归档吧。”宫谒太监路明理,掌宫内外的往来,对外宣读圣旨,奏章的归档事宜。

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石方真的心情不错,除了国库紧张点今年总的来说顺风顺水,北征大漠吃了点苦但事后觉得获益不少,最主要的是身体强壮了不少,以前常发的头痛减轻了不少,这两个月临幸了不少嫔妃,自觉龙马精神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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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年关算账

变臣正文第五百六十六章年关算账进入十一月,化州接降了两场大雪,虽不致灾但阻断了入关的道路,原本清淡的边市交易几乎停滞下来。眼看年关将至,江安义召集阖府官员算账,账目算清后,江安义盯着账面上的数字犯了愁:去年化州税赋四百六十三万两,上解朝庭二百七十六万两;今年截至目前,才收到三百八十八万两,其中田税七十万,商税三百一十八万两,商税比去年少了将近九十万两。

司户参军颜易一脸愁容,道:“七十万田税三分,朝庭、州府、县各得二十三万三千两;商税三百一十八万两,扣除八十万关卡税,剩二百三十八万两,朝庭得一百六十六万六千两,加上田税共计一百九十万两,咱们化州比上一年要少解税银八十六万两;去年上解的数目中含赈灾挪借的三十万两,还是少五十六万两,这么大的缺口,我怕朝庭会降旨斥责。”

华司马道:“安西都护府建军镇和合城县重建把府衙的存银掏得差不多了,明年还要贴补军镇,日子不好过啊。”

江安义愁眉不展,正像华司马所说去年留下的六十七万两存银被这两处亏空填了个干干净净,还搭上了杨祥亮给的十万两。明年军镇要基本完工,预计所需的银两不会少于六十万两,朝庭给的四十万两,已经用了二十万两,明年还有二十万两,加上杨祥亮给的十万两,化州要准备三十万两贴补。难啊,江安义恨不得从石头缝里能长出银子来。

“余师给我写信,为了支付北伐将士的赏赐和抚恤,他预借了十多个州半年的税赋,如今国库空虚,天子下旨变卖雁山庄园应急,余师让我急朝庭之所急为国分忧,今年化州的税赋争取与去年持平。”江安义叹道。

马仕书毫不客气地斥道:“余尚书这是既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化州今年遭戎弥入侵商路被阻,商税大受影响。安西都护府移镇建军营,一百多万的工程户部只拨给四十万两银子,摆明欺负你这个做弟子的,要依老夫的脾气定要上疏据理力争,不给他这个面子。”

江安义苦笑着拱拱手,道:"马公,此事休要再提。”

司仓参军史明玉道:“刚才算了账,按三百一十八万两商税扣除安西都护府的关卡税后得二百三十八万两分成,化州能得税银七十一万两,撇除上解不说,今年实际好过上年。去年留成商税九十七万两,但要减去三十万两赈灾所借,实际只得六十七万两,今年还多出四万两来,再说田税比去年增了三万三千两,今年化州留存的税赋比上年还好。”

马仕书道:“明年府里的开支大,大家得同舟共济。七十一万两留成我建议府衙留下五十万两,分给各县二十一万两,这样府衙留存加上田税所得就有七十三万三千两,预留三十万两建安西大营,十万两拨给合城重建,剩下的三十多万两便能应付了。各县总共四十四万三千两,比起上年少了些,但平摊下来也有八千两一个县,不算少了,把道理讲清楚,我想各县应该会体谅府衙的难处。”

颜易苦着脸道:"方公,您老说得是轻巧,到时各县肯定要到我这里闹,我这个年还要不要过了?”

“谁要是有什么不满,让他尽管来找老夫,老夫亲自去与他理论一番。”马仕书一瞪眼,喝道:“到时老夫带了刘逸兴到闹事的县里去查查账,看看他们的银子是怎样花的。”

颜易一缩脖,轻声嘀咕着“您老狠”。水至清则无鱼,颜易知道只要这句话传到,各个县的县令都能体谅府衙的难处了。

大堂上的大小官吏面露喜色,对于他们来说完成多少税赋是刺史大人忧心的事,他们只关心年节的福利会不会减少,忙碌了一年家中妻儿都盼望着能过个好年。

举座皆欢,似乎没有人把五十六万的上解缺口放在心上,赶情朝庭降旨斥责的不是他们。江安义敲了敲桌子,问余庆山道:“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边市有没有希望把八十万的缺口补上?”

余庆山头晃得像拨浪鼓,道:“现在边市的税额多不过千两,少的时候仅有几十两,到年底前我估计顶多能多出两万两的税赋。”

颜易笑着劝道:“反正化州的日子过得不错,少些上解就少些吧。再说化州上解一百九十万两不算少了,二十七个州最少排在中游。天有不测风云,今年化州遇事,万岁定会体谅大人的难处,余大人也不会苛责的。”

江安义泄了气,钱到用时方恨少,今年于公于私银子都花得像流水般,真正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要不按郭怀理说的法子试试,先让他把明年的税赋预支点。

轻咳一声,江安义试探地道:“方公,我前次跟你提过,祥宣斋的郭老板准备预支四十万两明年的税赋,方公你看能不能用这钱来填补一下今年的空缺,明年我算计有几件进项,应该能还上。”

“不行”,方仕书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寅吃卯粮弄虚作假,老夫绝不能视而不见。”

见江安义一脸尴尬,方仕书语重心长地道:“安义你为国解忧的心老夫很赞赏,但你不能好心办错事,留人以口舌,将来说你欺瞒朝庭。”

方仕书着实欣赏这个年轻的刺史,作为前辈觉得应该多说上几句,于是接着道:“按照令师的意图争取今年的税赋与去年持平,确实能讨了天子的欢心,可是老夫知道天子用人取乎心,将来得知你作假定然不喜,长远看来有损于你的仕途。安义你还年轻,事事好强想做到完美可以理解,老夫在你这个年纪也是同样心思,可是随着年纪渐大,逐渐明白凡事莫强求,只要尽心尽力就好,牢记本心才是。”

散了衙,江安义无精打采地回到后宅,垂花门处,晨智牵着晨益正蹲在阶前玩耍,听到脚步声,晨智牵着弟弟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江安义连忙蹲下身张开双臂将两个儿子揽住。

江晨智笑道:“爹爹昨天说带我和弟弟去买糖葫芦,现在可有空了?”江晨益也在一旁含糊地重复道:“糖葫芦,好吃。”

在儿子的小脸上各亲了一口,烦恼全消,江安义一手抱起一个,笑道:“待爹爹换了衣服便带你们去逛街去。”

屋檐下照例群雌粥粥,江安义看到几件小儿的衣服放在茶几上,大概在讨论女红手工吧。江晨智嘴快,大声地宣告着:“娘,大娘,二娘,爹爹要带我和弟弟去买糖葫芦,你们想不想要?”

这句话引来一片回应声,“江郎给我带几个烤包子”这是彤儿;“江大哥替我称斤炒栗子,糖葫芦挑香瓜、蜜梨的来两串”这是田芝;“姐夫看到牛羊杂碎称两斤回来晚上吃”这是思雨;冬儿从江安义手中接过晨益,加了一句“家中果脯没了,还有瓜子,江郎顺道买些来”;最后是欣菲“你带两个孩子上街,索性让栖仙楼送桌酒菜来”。江安义哭笑不得,亏得自己会赚钱,要不然非得让家里这群老娘们吃穷了不可。

还没出门,郭怀理带着一家老小来串门,虎头和志儿听说江叔要带晨智和晨益逛街,当然闹着要一起去。郭怀理笑道:“原本想到你家里蹭顿饭吃,没想到倒贴了桌酒席,干脆让汤杰那小子送两桌来,给他机会巴结巴结刺史大人。说好了,晚饭我出了,一会上街买东西的钱可得你掏。”

化州产水果,糖葫芦不像别处用山楂串成,而是香瓜、香梨、蜜枣、葡萄等各色间杂地串成串,外面裹了红色的糖衣,五颜六色、酸酸甜甜,既好看又好吃。郭老板财大气粗,甩出一两银子连糖葫芦垛都买了下来,让后面跟随的亲卫扛着,谁要吃便去拿。

江安义笑骂道:“你这个土财主,别教坏了孩子。这垛糖葫芦不过百来串,每串就算二文钱,不过二三百文,你没见那卖糖葫芦的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郭怀理满不在乎地将最后一块香瓜咬进嘴里,含糊地道:“小江你一出手就是一百万两,我这一两银子算什么。你听说了吗,朝庭明年准备对香水、珍玩、赌博、青楼等行业提征税率,由原来的十征一变为五征一,听说西域进口的货物大多在提征范围。”

“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江安义诧异地问道:“我听余师说过他向万岁建议过,但万岁以随意改变税率容易引起市场波动不利民生否决了。”

郭怀理笑道:“是柳家的人告诉我的,柳家和我合伙从田韦进了一批货,准备明年运到京城发卖,没想到朝庭有意增税,而且增长了一倍,柳家的管事和我商议要在年前将货物出手,有了边市的完税证明明年就可以少交一半税赋。”

江安义在心中盘算着,他受到牵连的只有香水生意,六万瓶香水卖价五百四十万两,十税一是五十四万两,如果变成五税一就是一百零八万两了,虽然红利少了五十四万两,但自己还能承受住损失,真正要考虑的是西域商品提税了,入境的货物会不会减少,对化州会带来什么样的冲击。

第五百六十七章新年伊始

瑞雪兆丰年,大郑建武元年在纷飞的大雪中拉开了帷幕。∥菠x萝x小∥说

正月初一行朝拜大典,寅时,在京文武职事在九品以上的官员都赶到含元殿外的广场等候给天子拜年,千余人撒在广场上相互问候拜年,连飘落的雪花也挡不住如火的喜庆。

今年改元建武的第一年,石方真分外重视,让户部拨给京兆府二百万两银子,让高易直派人将街坊间的墙壁粉白、水渠清淤疏通、街道清扫干净,主道上的店铺清洗上漆张挂灯笼,走在大街小巷能感受到京城的欢庆气氛。

光禄寺在天子的暗示下鼓动使臣来朝贺,光禄寺左少卿陈因光表现的尤为积极,早早说动北境新降的二十多小部落前来拜贺。光禄寺卿宋思礼将南洋来做生意的几个小国商贩改扮成使臣凑数,今年的外国使臣不在少数。

陈因光本来因为拉拢利漫失利受了冷落,因为朝贺之事得了天子嘉许,自觉接任寺卿的机会大增,不免在右少卿黄楠的面前趾高气昂起来,数次话里话外地讥讽黄楠。

黄楠本没有太在意,被陈因光数次挤兑后反起了争雄之意,写信给化州刺史江安义,让他设法伪装些西域使臣来。两位少卿江安义无疑更偏向黄楠,田守楼给他介绍过此公是个实干的能臣,而陈因光在出使北漠时的表现让江安义大为不满。

天子既然有意,身为臣子就要凑趣,江安义暗中写信让莎宿派使臣来朝贺,罗娜坐稳江山,江郎有求自然竭力相帮,不单莎宿国派了使臣,而且拉了羌兰、温姑、狐国、吐笃、乌末这几个有意同大郑加深贸易往来的西域小国一同学往,郭怀理利用私人的关系说动田韦国加入其中,江安义也没想到西域居然有六个国家愿意前去朝贺。

六国使臣可是实打实带着国书前来,份量远比北漠的那些小部落和南洋的假使臣重,黄楠暗赞江安义够朋友,由宋思礼带着上奏天子。石方真龙颜大悦,这真是意外之喜,下旨命光禄寺厚加款待,以示天朝气象。这让陈因光很是不满,认为江安义有意打他的脸,暗地里记恨,远在化州的江安义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得罪了人。

另外,石方真下令分封各地的王爷赶到年底前进京朝贺。安阳王、许信王、鲁成王等分封在外的王爷奉旨在年前住进京中的府邸,加上原本在京的宁王、楚安王、肃靖王、永延王等人,皇族这一次聚得最齐全。

辰时,钟鼓齐鸣,太子在前,宁王、楚安王、安阳王等王爷随后,紧跟其后的是外国使臣,文东武西众臣按照品阶排列,鱼贯走进含元殿殿。天子石方真已经端坐在御座之上,两旁陈设着熏炉、香案,大殿之内庄严肃穆。

众人在太子的带领下下跪叩道,三呼“万岁”,集贤殿学士李士弘跪捧贺表,宣表官高声诵读,“……统御皇极,抚辑黎民,奄有四方,朝宗万国,垂法作训……普天同庆,咸与惟新,大赦天下,改丰乐十八二年为建武元年。”

读毕,众人再次拜倒,三叩九拜呼“万岁”。钟鼓喧天,丝竹悦耳,天子下殿,百官退朝,贺岁大典圆满完成了。刘维国笑嘻嘻地出来宣旨:“万岁口谕,请太子爷、众位王爷、三品以上文武大臣到宣政殿叙话。”

天子有诏,从正月初一到上元灯节期间金吾不禁,普天同庆。

田守楼从含元殿退出,穿过皇城含光门,自家的马车在这里等他。含光门前车来人往热闹非常,田守楼伸出手接了几处飘飞的雪花,雪花化成水珠带来淡淡的凉意,却带不走田守楼心中那份喜悦。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能站在含元殿上参加朝拜大典,这一切都是主公所赐。自家的马车停在他身前,车夫跳下来从车上拿出狐皮裘衣替他披上,真暖和。田守楼跨上车,恬然自得地说了声:“回家。”

瑞雪兆丰年,大郑建武元年在纷飞的大雪中拉开了帷幕。

正月初一行朝拜大典,寅时,在京文武职事在九品以上的官员都赶到含元殿外的广场等候给天子拜年,千余人撒在广场上相互问候拜年,连飘落的雪花也挡不住如火的喜庆。

今年改元建武的第一年,石方真分外重视,让户部拨给京兆府二百万两银子,让高易直派人将街坊间的墙壁粉白、水渠清淤疏通、街道清扫干净,主道上的店铺清洗上漆张挂灯笼,走在大街小巷能感受到京城的欢庆气氛。

光禄寺在天子的暗示下鼓动使臣来朝贺,光禄寺左少卿陈因光表现的尤为积极,早早说动北境新降的二十多小部落前来拜贺。光禄寺卿宋思礼将南洋来做生意的几个小国商贩改扮成使臣凑数,今年的外国使臣不在少数。

陈因光本来因为拉拢利漫失利受了冷落,因为朝贺之事得了天子嘉许,自觉接任寺卿的机会大增,不免在右少卿黄楠的面前趾高气昂起来,数次话里话外地讥讽黄楠。

黄楠本没有太在意,被陈因光数次挤兑后反起了争雄之意,写信给化州刺史江安义,让他设法伪装些西域使臣来。两位少卿江安义无疑更偏向黄楠,田守楼给他介绍过此公是个实干的能臣,而陈因光在出使北漠时的表现让江安义大为不满。

天子既然有意,身为臣子就要凑趣,江安义暗中写信让莎宿派使臣来朝贺,罗娜坐稳江山,江郎有求自然竭力相帮,不单莎宿国派了使臣,而且拉了羌兰、温姑、狐国、吐笃、乌末这几个有意同大郑加深贸易往来的西域小国一同学往,郭怀理利用私人的关系说动田韦国加入其中,江安义也没想到西域居然有六个国家愿意前去朝贺。

六国使臣可是实打实带着国书前来,份量远比北漠的那些小部落和南洋的假使臣重,黄楠暗赞江安义够朋友,由宋思礼带着上奏天子。石方真龙颜大悦,这真是意外之喜,下旨命光禄寺厚加款待,以示天朝气象。这让陈因光很是不满,认为江安义有意打他的脸,暗地里记恨,远在化州的江安义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得罪了人。

另外,石方真下令分封各地的王爷赶到年底前进京朝贺。安阳王、许信王、鲁成王等分封在外的王爷奉旨在年前住进京中的府邸,加上原本在京的宁王、楚安王、肃靖王、永延王等人,皇族这一次聚得最齐全。

辰时,钟鼓齐鸣,太子在前,宁王、楚安王、安阳王等王爷随后,紧跟其后的是外国使臣,文东武西众臣按照品阶排列,鱼贯走进含元殿殿。天子石方真已经端坐在御座之上,两旁陈设着熏炉、香案,大殿之内庄严肃穆。

众人在太子的带领下下跪叩道,三呼“万岁”,集贤殿学士李士弘跪捧贺表,宣表官高声诵读,“……统御皇极,抚辑黎民,奄有四方,朝宗万国,垂法作训……普天同庆,咸与惟新,大赦天下,改丰乐十八二年为建武元年。”

读毕,众人再次拜倒,三叩九拜呼“万岁”。钟鼓喧天,丝竹悦耳,天子下殿,百官退朝,贺岁大典圆满完成了。刘维国笑嘻嘻地出来宣旨:“万岁口谕,请太子爷、众位王爷、三品以上文武大臣到宣政殿叙话。”

天子有诏,从正月初一到上元灯节期间金吾不禁,普天同庆。

田守楼从含元殿退出,穿过皇城含光门,自家的马车在这里等他。含光门前车来人往热闹非常,田守楼伸出手接了几处飘飞的雪花,雪花化成水珠带来淡淡的凉意,却带不走田守楼心中那份喜悦。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能站在含元殿上参加朝拜大典,这一切都是主公所赐。自家的马车停在他身前,车夫跳下来从车上拿出狐皮裘衣替他披上,真暖和。田守楼跨上车,恬然自得地说了声:“回家。”

天子有诏,从正月初一到上元灯节期间金吾不禁,普天同庆。

田守楼从含元殿退出,穿过皇城含光门,自家的马车在这里等他。含光门前车来人往热闹非常,田守楼伸出手接了几处飘飞的雪花,雪花化成水珠带来淡淡的凉意,却带不走田守楼心中那份喜悦。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能站在含元殿上参加朝拜大典,这一切都是主公所赐。自家的马车停在他身前,车夫跳下来从车上拿出狐皮裘衣替他披上,真暖和。田守楼跨上车,恬然自得地说了声:“回家。”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能站在含元殿上参加朝拜大典,这一切都是主公所赐。自家的马车停在他身前,车夫跳下来从车上拿出狐皮裘衣替他披上,真暖和。田守楼跨上车,恬然自得地说了声:“回家。”

田守楼跨上车,恬然自得地说了声:“回家。”

第五百六十八章行卷之风

像马远翔这样早早来到京城的举子不在少数,京城居大不易,没有好处这些士子当然不会早早地进京来。﹣菠n萝n小﹣说

最大的好处便是扬声名。新年伊始,各类诗会、文聚盛行,有泽昌书院、章义书院、国子监三大巨头筹办的雅聚,有各州士子自行组织的集会,有京中王公贵戚召集的赏风景吟风月酒会,在帝都每天都有十余处文会发生,参试的举子根据自己的人脉和能力在从中可以选择。

建武元年原本要开恩科,但恰逢科举之年,两科合在一起显得意义很重,传闻天子甚是重视,派人在打探应试举子中声名显赫者。建武元年朝拜大典,各州的王爷进京,有意提携本州的士子,趁在在京的时候纷纷召开文会,替本州的学子扬名声。

比较有名的集会有正月初二韦右丞在隐仙亭召集的赋雪会、正月初十太子在雁山庄园举办的建武诗会、正月十六日安阳王在王府进行的南北贺新年词会,至于泽昌书院、章义书院、国子监各自举办了几场文会,甚至以相邀的方式进行了几场文斗,就连崭露头角的黄羊书院也在望远楼办了场迎春会,不少人的名字脱颖而出,成为今年及第的热闹人物,有国子监的胡立省、沈泽长,泽昌书院的花凌枝、方显道,章义书院的艾青青、陈百思,像马远翔这样小有名气的更是多达百人。

门槛无处不在,这些集会对应试的举子来说并非想去就去的。多数集会都会通过请柬的方式进行数目限制,比如说太子的雁山庄园建武诗会,在京的举子谁不想去参加,可惜仅有二百张请柬,马远翔失之交臂。此会泽昌书院的方显道以《建武斌》搏得太子青眼,马远翔事后看过《建武斌》深感遗憾,自己如果当时在场的话太子嘉许的人就应该是他了。

机会可遇不可求,马远翔每天从早到晚忙着赴会,但接触到的层面不高,除了韦驸马的那次赋雪会比较上档次外,接下来近月的时间他都仅在一些小形的聚会中打转,虽然声名有所上扬,但相比胡立省等人还差了很远的距离,马远翔曾听见有人不屑地说化州乃边陲蛮荒之地,能出什么才学之士。

生气归生气,收不到重要的请柬照样无法在一众试子中扬眉吐气。看到马远翔愁眉苦脸地叹气,乔天桐出了个主意,道:“远翔大才不为世人所知,何不把平日诗文写成卷轴,送呈给京中王公、士林前辈以求推荐,如能引得注意或评点,胜过在文会中消磨锐气。”

马远翔笑道:“乔兄一语点醒小弟,每日参加那些文会真不如前往那些大臣前辈处行卷。”

行卷之风始于大魏,参试的举子将自己得意的诗赋时文写成卷轴投送给显达者,这些显达者对呈献行卷的后辈多会加以提携和指点,为其在士林中增加名声,甚至向当权的大臣推荐,大魏时期不少人因此及第。

郑代魏之后,科举实行糊名、誊录之制,大大减轻了行卷的作用,可是行卷之风依然盛行,因为文名显著的士子多少会让主考官注意到,特别是会试之后还有殿试,决定名次的重要因素往往士林中的声名。

江安义当年入京应试,携范子炎所著的《云水潭话》之声名,再加上望远楼得申国公赞赏,最后得中状元得益于安寿公主那句“父皇您是英明神武千古名君,怎么能没有连中三元的状元呢”,而究其根本还是江安义在望远楼上那首诗打动了安寿公主。

要想行卷当然要事先打听清楚京中显要及愿意提携后辈的士林名士,马远翔用一两银子从小二处买到“行卷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小二做惯了这生意,笑嘻嘻地道:“几位公子爷,这是今年刚更的新版,一分价钱一分货,将来几位公子高中之后莫忘了打赏小的几文。”

乔天桐灵机一动,问道:“小二哥,你那里可有可能是今年主考官的名录?”

会试主考官的任命在四月初一的大朝上由天子拟定,正考官一人,由从三品以上文官或集贤殿、崇文馆大学士担任,副主考一人多由正四品官员担任,当然也有例外,江安义那科的副主考是从五品的刑部郎中段次宗,而同考官二十名,多由国子监、六部九卿五品以上官员组成。京中消息灵通人士颇多,能从日常的蛛丝马迹中分析出些有用的东西,对天子心目中的主考官做出猜测,比如说有传说说天子女婿韦祐成今科极可能成为同考官。

事先猜测考官为朝庭法纪不许,店小二面带难色,马远翔一看店小二的情形,知道有戏,当即掏出两银子塞进他手中,笑道:“我等是化州试子,知道此事的轻重,小二哥告诉我实情定不会四处传扬,还请小二哥放心。”

店小二见银子到手,哪会真有什么顾忌,京城四百余家客栈的小二恐怕都在兜售信息,错过了机会便又要等上三年。银子揣入怀,“考官录”便拿了出来,马远翔忙展开细看,陈翰海和乔天桐一左一右挤过来观看。店小二暗中撇嘴,他怀里还名士猜题未卖出,看这三个的样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存在,还是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考官录上有七十多个名字,正考官最热闹的人选是中书郎马遂真;然后是光禄寺卿宋思礼,此公当选的理由是即将致仕,传闻其想收一届门生再退;还有秘书右监齐国威、政事堂右丞黄继业、集贤殿大学士何英杰、崇文馆大学士杜雪齐。副主考有十来位,都是些些朝庭正当红的大臣,至于同考官的人选有五十多人。马远翔苦笑,这份名单本着多多益善的原则,把有可能入选的人都拉了进来,参考价值不大。

陈翰海却如获至宝,笑道:“马兄不必面面俱到,只需针对主考官的喜好加以习练便是。此单上列举的主考仅有六位,此六公的诗文词赋想来京中有售,小弟这段时间就专心揣摩他们的文章。”

乔天桐劝道:“这些名单不过是猜测,万一有误岂不耽误前程。”

“诶,乔兄,这些时日你也参加了不少文会,天下英才保其多也,争夺二百余名贡士的指标,小弟不像马兄才学过人,实在是心中发虚。”陈翰海苦笑道:“明知无望我还不如侥幸一搏,万一能成岂不是意外之喜。”

乔天桐见他心意已决,摇摇头不再相劝。马远翔在心中盘算着行卷人的名单,几位主考官的家中是必要走一趟的;韦驸马那里不妨再登门求见;工部侍郎宁泽是化州人,身为同乡当会助力;户部尚书余大人是江刺史的恩师,想来也会提点一番,还有几位在京的化州籍官员不过错过,粗粗一算居然也有三十三人,再加上宁王、楚安王、肃靖王、永延王、安阳王等王侯,至少也得六十份行卷。

咬咬牙,马远翔让小二买来熟宣纸,这种经过精细加工的纸张不会走墨晕染。行卷的内容宜精不宜多,马远翔选择了一诗一赋一策论,他的字不错,刚正有力,抄录了三天才将六十份行卷抄录完成,然后让店小二拿到装裱店中加以标轴装饰,花费了六十两银子。

带着这些卷轴马远翔踏上了行卷之路,权贵门前卑躬屈膝,送上行卷附上书信。他能想到行卷自然别人也能想到,马远翔在肃靖王府前看到了五六个同样前来行卷的试子。等到他的时候,递上行卷,还没说上两句话,行卷被守门的汉子信手丢入身后的筐中。

转身离开,走出不过两丈远,身后便传来守门人的嬉笑声:“老孙,这段时间这些读书人送了不少行卷,王爷懒得看,吩咐我们自行处置,一会等下了值,把这些玩艺送到装裱店去,我认识的那家店掌柜说每个回收一百文。”

“轻点声,别让人听见,说不定这些人将来会当上大官,咱们当差的得罪不起。”

“嗤,当官又如何,能管到王府来,等下了差,我请老哥你去喝杯酒,叫上李二,这小子最黑,昨天一天就退了三两多银子,让他请客。”

马远翔心中酸楚,真想从那些门子手中将自己苦心准备的行卷要回,可是迎面来了三五人,手中拿着行卷,一脸兴奋地朝着王府行去。马远翔叹息一声,朝下一个目标走去。

过了三五日,余尚书派人送来回信温言抚慰,宁侍郎更是派人请他过府叙话,其他的行卷却一去无踪没有回话。正当马远翔感到心灰意冷的时候,意外地收到了一封请柬。

请柬是楚安王派人送来的,邀他参加二月十六日辰末在碧漪园参加文会,为诸王吟诗作赋送行。楚安王是当今天子次子,太子的弟弟,他居然知道了自己的名字,马远翔心情振奋,事先做足工夫,只等着十六日碧漪园一鸣惊人。

第五百六十九章赋诗争座

变臣正文第五百六十九章赋诗争座碧漪园是京都十园之一,座落在皇城边的长乐坊,如今是楚安王石重杰的后花园。碧漪园因宜春湖而得名,湖水与通过永安渠与洛水相通,沿湖建有宜春殿、彩云楼、牡丹园、紫气轩等殿宇楼阁,曲桥、拱桥穿引、亭台水榭星罗密布点缀,有“绣户画阁”之美誉。

辰末的文会,辰初时分马远翔便精心装扮好,一身宝蓝色的轻裘,头戴黑色薄罗幞头,在乔天桐、陈翰海羡慕的目光可,神采奕奕坐上马车前往楚安王府。

马车刚入长乐坊,前面便拥堵不动,四车并行的街道被前来赴会的车和人塞得满满当当。离王府不过里许路程,马远翔索性下了车,步行前往。街道两旁是高大的槐树,二月的帝都依然寒意十足,却挡不住春风的脚步,那些槐树悄然地探出新绿,望上去生机勃然。槐象征着三公之位,与“魁”字相近,郑人以槐指代科考,马远翔望着那淡淡的新绿,心中暗喜,这是个好兆头,今年举仕有望。

文会设在碧漪园的宜春殿,马远翔直接从后门进入碧漪园中,廊庑、亭台、假山、宫殿精美秀丽,虽然是初春,万物刚在萌发,传闻中的烟草明媚、花木繁盛还没有显现,但眼前的美景仍让马远翔叹为观止,王侯富贵远非常人所能想像。

今日阳光明媚,初春的太阳照在身上不热,暖洋洋的正舒适。小厮领着马远翔穿廊过桥来到宜春殿前,虽然时间还早,大殿前的广场上已经站满了前来赴会的士子,或三五成群高谈阔论,或故作清高独自屹立,或四处走动观赏风景,马远翔四处张望,看到不远处黄羊书院的冯志才正对着他微笑点头。

或许是因为江刺史的缘故,两人算是一见如故,在数次文会中相谈甚欢,马远翔还专程请他吃过饭。两人互揖见礼,马远翔寒喧道:“冯兄什么时候来的,小弟以为还早,不料还有早行人。”

“楚安王宴请诸王,这场面比太子的雁山文会还要大,听说楚安王请了不少士林名宿评点诗文,对选中的诗文当场吟唱,会试之前这场文会应该是最大规模的了。”冯志才笑道:“马兄文才过人,今日定会大放光彩,大作传唱士林。”

马远翔满脸笑容地客套道:“冯兄过奖了,今日文会是赋诗送别,冯兄的离别诗写得婉约动人,定能得楚安王喜欢。”

相互闲聊着,互相吹捧着,给彼此打气,然后四处打量前来参会的士子。马远翔越看越心惊,这段时日京中有名的士子似乎都来了,胡立省、沈泽长、花凌枝、方显道、艾青青、陈百思一个都不少,身边都围了一群人,显然是拉交情混脸熟。

冯志才酸酸地道:“看这几位趾高气昂的样子,仿佛今年的状元郎就是他们了。马兄之才得江大人赏识,又得韦驸马称许,比起这伙人只强不弱,这伙人拉帮结派排挤我等,说什么我们是边荒野人没有才学,今日马兄定要给他们一个大大的难堪,让他们知道知道天下英才并非只有国子监和两大书院。”

辰末将至,丝竹声从殿中响起,数十名青衣侍者开始在广场上安放桌椅,看来文会即将开始。站在旁边,马远翔看得清楚,大殿间一排弧形的桌椅是红木的,椅子上搭着裘皮,想来是那些王爷和名士所坐,相对应士子所坐的桌椅也呈弧形摆放,中间空出的场地估计是供歌舞所用。

士子们摆放的桌椅不下百张,最前面一排八张桌后摆放一张椅子,而其他的桌后则是两人一桌,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顿时广场上四百多只眼睛齐刷刷地盯向最前一排的座位,谁都知道,这八人是今天雅会的姣姣者,能坐入其中,可以说半只脚便迈进了殿堂之上。

马远翔觉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侧脸见身旁的冯志才满脸通红,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排桌椅,不禁自嘲地一笑,名利动人心,夫子说的“守正定性”真要做到难啊。

宜春殿内楚安王与众王爷已经来到,今日前来的王爷有七位,安阳王石智明和楚安王石智清是石重杰的爷爷辈,许信王石方平、鲁成王石方庆、肃靖王石方威、永延王石方镇、兴德王石方宇都是叔伯辈,至于宁王推脱有事,没有到来。

黄喜头戴黑幞帽,身穿黑色蓝领衫,手拿拂尘,这是宫中太监的服饰,站在楚安王身后服伺,楚安王宴请诸王爷,向天子奏明,石方真便让黄喜去王府相帮。

石重杰自然不愿黄师傅穿着太监服,让他穿暗卫的绣蟒服,在自己身侧落坐。龙卫和暗卫的督统都是从三品的官,黄喜身为副督统,可是从四品的大官了,石重杰对黄喜十分敬重,不愿委屈了这个实心帮自己的师傅。

碧漪园是京都十园之一,座落在皇城边的长乐坊,如今是楚安王石重杰的后花园。碧漪园因宜春湖而得名,湖水与通过永安渠与洛水相通,沿湖建有宜春殿、彩云楼、牡丹园、紫气轩等殿宇楼阁,曲桥、拱桥穿引、亭台水榭星罗密布点缀,有“绣户画阁”之美誉。

辰末的文会,辰初时分马远翔便精心装扮好,一身宝蓝色的轻裘,头戴黑色薄罗幞头,在乔天桐、陈翰海羡慕的目光可,神采奕奕坐上马车前往楚安王府。

马车刚入长乐坊,前面便拥堵不动,四车并行的街道被前来赴会的车和人塞得满满当当。离王府不过里许路程,马远翔索性下了车,步行前往。街道两旁是高大的槐树,二月的帝都依然寒意十足,却挡不住春风的脚步,那些槐树悄然地探出新绿,望上去生机勃然。槐象征着三公之位,与“魁”字相近,郑人以槐指代科考,马远翔望着那淡淡的新绿,心中暗喜,这是个好兆头,今年举仕有望。

文会设在碧漪园的宜春殿,马远翔直接从后门进入碧漪园中,廊庑、亭台、假山、宫殿精美秀丽,虽然是初春,万物刚在萌发,传闻中的烟草明媚、花木繁盛还没有显现,但眼前的美景仍让马远翔叹为观止,王侯富贵远非常人所能想像。

今日阳光明媚,初春的太阳照在身上不热,暖洋洋的正舒适。小厮领着马远翔穿廊过桥来到宜春殿前,虽然时间还早,大殿前的广场上已经站满了前来赴会的士子,或三五成群高谈阔论,或故作清高独自屹立,或四处走动观赏风景,马远翔四处张望,看到不远处黄羊书院的冯志才正对着他微笑点头。

或许是因为江刺史的缘故,两人算是一见如故,在数次文会中相谈甚欢,马远翔还专程请他吃过饭。两人互揖见礼,马远翔寒喧道:“冯兄什么时候来的,小弟以为还早,不料还有早行人。”

“楚安王宴请诸王,这场面比太子的雁山文会还要大,听说楚安王请了不少士林名宿评点诗文,对选中的诗文当场吟唱,会试之前这场文会应该是最大规模的了。”冯志才笑道:“马兄文才过人,今日定会大放光彩,大作传唱士林。”

马远翔满脸笑容地客套道:“冯兄过奖了,今日文会是赋诗送别,冯兄的离别诗写得婉约动人,定能得楚安王喜欢。”

相互闲聊着,互相吹捧着,给彼此打气,然后四处打量前来参会的士子。马远翔越看越心惊,这段时日京中有名的士子似乎都来了,胡立省、沈泽长、花凌枝、方显道、艾青青、陈百思一个都不少,身边都围了一群人,显然是拉交情混脸熟。

冯志才酸酸地道:“看这几位趾高气昂的样子,仿佛今年的状元郎就是他们了。马兄之才得江大人赏识,又得韦驸马称许,比起这伙人只强不弱,这伙人拉帮结派排挤我等,说什么我们是边荒野人没有才学,今日马兄定要给他们一个大大的难堪,让他们知道知道天下英才并非只有国子监和两大书院。”

辰末将至,丝竹声从殿中响起,数十名青衣侍者开始在广场上安放桌椅,看来文会即将开始。站在旁边,马远翔看得清楚,大殿间一排弧形的桌椅是红木的,椅子上搭着裘皮,想来是那些王爷和名士所坐,相对应士子所坐的桌椅也呈弧形摆放,中间空出的场地估计是供歌舞所用。

士子们摆放的桌椅不下百张,最前面一排八张桌后摆放一张椅子,而其他的桌后则是两人一桌,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顿时广场上四百多只眼睛齐刷刷地盯向最前一排的座位,谁都知道,这八人是今天雅会的姣姣者,能坐入其中,可以说半只脚便迈进了殿堂之上。

马远翔觉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侧脸见身旁的冯志才满脸通红,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排桌椅,不禁自嘲地一笑,名利动人心,夫子说的“守正定性”真要做到难啊。

宜春殿内楚安王与众王爷已经来到,今日前来的王爷有七位,安阳王石智明和楚安王石智清是石重杰的爷爷辈,许信王石方平、鲁成王石方庆、肃靖王石方威、永延王石方镇、兴德王石方宇都是叔伯辈,至于宁王推脱有事,没有到来。

黄喜头戴黑幞帽,身穿黑色蓝领衫,手拿拂尘,这是宫中太监的服饰,站在楚安王身后服伺,楚安王宴请诸王爷,向天子奏明,石方真便让黄喜去王府相帮。

石重杰自然不愿黄师傅穿着太监服,让他穿暗卫的绣蟒服,在自己身侧落坐。龙卫和暗卫的督统都是从三品的官,黄喜身为副督统,可是从四品的大官了,石重杰对黄喜十分敬重,不愿委屈了这个实心帮自己的师傅。

石重杰自然不愿黄师傅穿着太监服,让他穿暗卫的绣蟒服,在自己身侧落坐。龙卫和暗卫的督统都是从三品的官,黄喜身为副督统,可是从四品的大官了,石重杰对黄喜十分敬重,不愿委屈了这个实心帮自己的师傅。

第五百七十章化州风物

楚安王石重杰话音刚落,立时有人起身道:“王爷,我大郑二十七州虽然风景各异,却有短有长,把边陲荒蛮之地拿来与中原富庶之所相较,岂不是有些难为人吗?”

这句话针对意味十足,八人之中分属仁州、辰州、福州、平州、方州、端州、化州和帝都永昌,除却化州另外七地都是人烟繁茂的富庶之地,千余年来历史底蕴留下大量名胜古迹,文武名臣、文人墨客层出不穷。相较之下化州是有名的百战之地,四百年前还是西夷人牧马之地,归入魏土后征战不断,一直延续至今,在众人的眼中除了能与通商外,属于典型的穷山恶水之地。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马远翔身上,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压来,让马远翔觉得喘不过气。伸手抓向桌上的酒壶,酒水从杯中溢出,马远翔略显失态地举杯饮尽,酒是琼州液,芳香绵长,入口香醇。

石重杰有意推波助澜,笑问道:“依你所言,这八人中换下谁?”

祝明山知道自己赌对了,果然楚安王对马远翔有所不满,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当即朗声应道:“小生乃娄州解元祝明山,想我娄州素有中原粮仓的美誉,沃土千里,山川锦绣,战国时荆建国于……”

祝明山口才了得,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声情并茂。石重杰有意纵容,目光笑吟吟地扫过马远翔,但见此君一杯接一杯地饮酒,想来已经泄气。黄喜神色不变,对于楚安王这种小孩子报复的行为他既感动又好笑,这种羞辱难损化州半分,反倒打草惊蛇让江安义有所查觉,不过小王爷有意出气,就让他开心好了。

广场上其他人心情复杂,既妒忌祝明山又同情马远翔,明明凭着一首好诗坐上前排,却不讨楚安王喜欢,还不如坐在后面自在。坐在前排的七人听着祝明山越说越兴奋,个个心中不悦,看样子这祝明山想把风头占尽,把娄州千年历史从头说上一遍。

安阳王石智明有些心不在焉,今年是他六十大寿,偏偏被自己的天子侄儿叫到京城,算算日子离三月初六不过二十天,自己要快马加鞭赶回去办寿宴,哪有功夫在京城多耽误。五十大寿的时候江安义给自己写了首祝寿词,方道说已经去信请江安义再写首寿词,加上南词翁陈弘正和北词翁李进贤两人的新作,自己的六十寿辰倒是新老词仙齐聚,比这京中什么送别会热闹得多。

祝明山正讲到兴起,一名青衣侍者奔进来,跪地高声禀报:“太子殿下驾到。”

太子来了,众人连忙起身相迎,正乱哄哄整理衣襟,只见一伙人在侍者的引领下已经走过来,当选正中那位杏黄袍,正是太子石重伟。阳光洒在杏黄袍上,那张年轻的脸露着春风般的笑容,看到众人躬身行礼,石重伟先是上前扶起年纪最长的安阳王和陵阳王,然后对着众位王爷笑道:“众位叔伯大爷,重伟可受不住你们的礼,要是让父皇知道了准要骂小王不知尊长,快快请起。”

楚安王石重杰话音刚落,立时有人起身道:“王爷,我大郑二十七州虽然风景各异,却有短有长,把边陲荒蛮之地拿来与中原富庶之所相较,岂不是有些难为人吗?”

这句话针对意味十足,八人之中分属仁州、辰州、福州、平州、方州、端州、化州和帝都永昌,除却化州另外七地都是人烟繁茂的富庶之地,千余年来历史底蕴留下大量名胜古迹,文武名臣、文人墨客层出不穷。相较之下化州是有名的百战之地,四百年前还是西夷人牧马之地,归入魏土后征战不断,一直延续至今,在众人的眼中除了能与通商外,属于典型的穷山恶水之地。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马远翔身上,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压来,让马远翔觉得喘不过气。伸手抓向桌上的酒壶,酒水从杯中溢出,马远翔略显失态地举杯饮尽,酒是琼州液,芳香绵长,入口香醇。

石重杰有意推波助澜,笑问道:“依你所言,这八人中换下谁?”

祝明山知道自己赌对了,果然楚安王对马远翔有所不满,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当即朗声应道:“小生乃娄州解元祝明山,想我娄州素有中原粮仓的美誉,沃土千里,山川锦绣,战国时荆建国于……”

祝明山口才了得,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声情并茂。石重杰有意纵容,目光笑吟吟地扫过马远翔,但见此君一杯接一杯地饮酒,想来已经泄气。黄喜神色不变,对于楚安王这种小孩子报复的行为他既感动又好笑,这种羞辱难损化州半分,反倒打草惊蛇让江安义有所查觉,不过小王爷有意出气,就让他开心好了。

广场上其他人心情复杂,既妒忌祝明山又同情马远翔,明明凭着一首好诗坐上前排,却不讨楚安王喜欢,还不如坐在后面自在。坐在前排的七人听着祝明山越说越兴奋,个个心中不悦,看样子这祝明山想把风头占尽,把娄州千年历史从头说上一遍。

安阳王石智明有些心不在焉,今年是他六十大寿,偏偏被自己的天子侄儿叫到京城,算算日子离三月初六不过二十天,自己要快马加鞭赶回去办寿宴,哪有功夫在京城多耽误。五十大寿的时候江安义给自己写了首祝寿词,方道说已经去信请江安义再写首寿词,加上南词翁陈弘正和北词翁李进贤两人的新作,自己的六十寿辰倒是新老词仙齐聚,比这京中什么送别会热闹得多。

祝明山正讲到兴起,一名青衣侍者奔进来,跪地高声禀报:“太子殿下驾到。”

太子来了,众人连忙起身相迎,正乱哄哄整理衣襟,只见一伙人在侍者的引领下已经走过来,当选正中那位杏黄袍,正是太子石重伟。阳光洒在杏黄袍上,那张年轻的脸露着春风般的笑容,看到众人躬身行礼,石重伟先是上前扶起年纪最长的安阳王和陵阳王,然后对着众位王爷笑道:“众位叔伯大爷,重伟可受不住你们的礼,要是让父皇知道了准要骂小王不知尊长,快快请起。”

楚安王石重杰话音刚落,立时有人起身道:“王爷,我大郑二十七州虽然风景各异,却有短有长,把边陲荒蛮之地拿来与中原富庶之所相较,岂不是有些难为人吗?”

这句话针对意味十足,八人之中分属仁州、辰州、福州、平州、方州、端州、化州和帝都永昌,除却化州另外七地都是人烟繁茂的富庶之地,千余年来历史底蕴留下大量名胜古迹,文武名臣、文人墨客层出不穷。相较之下化州是有名的百战之地,四百年前还是西夷人牧马之地,归入魏土后征战不断,一直延续至今,在众人的眼中除了能与通商外,属于典型的穷山恶水之地。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马远翔身上,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压来,让马远翔觉得喘不过气。伸手抓向桌上的酒壶,酒水从杯中溢出,马远翔略显失态地举杯饮尽,酒是琼州液,芳香绵长,入口香醇。

石重杰有意推波助澜,笑问道:“依你所言,这八人中换下谁?”

祝明山知道自己赌对了,果然楚安王对马远翔有所不满,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当即朗声应道:“小生乃娄州解元祝明山,想我娄州素有中原粮仓的美誉,沃土千里,山川锦绣,战国时荆建国于……”

祝明山口才了得,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声情并茂。石重杰有意纵容,目光笑吟吟地扫过马远翔,但见此君一杯接一杯地饮酒,想来已经泄气。黄喜神色不变,对于楚安王这种小孩子报复的行为他既感动又好笑,这种羞辱难损化州半分,反倒打草惊蛇让江安义有所查觉,不过小王爷有意出气,就让他开心好了。

广场上其他人心情复杂,既妒忌祝明山又同情马远翔,明明凭着一首好诗坐上前排,却不讨楚安王喜欢,还不如坐在后面自在。坐在前排的七人听着祝明山越说越兴奋,个个心中不悦,看样子这祝明山想把风头占尽,把娄州千年历史从头说上一遍。

安阳王石智明有些心不在焉,今年是他六十大寿,偏偏被自己的天子侄儿叫到京城,算算日子离三月初六不过二十天,自己要快马加鞭赶回去办寿宴,哪有功夫在京城多耽误。五十大寿的时候江安义给自己写了首祝寿词,方道说已经去信请江安义再写首寿词,加上南词翁陈弘正和北词翁李进贤两人的新作,自己的六十寿辰倒是新老词仙齐聚,比这京中什么送别会热闹得多。

祝明山正讲到兴起,一名青衣侍者奔进来,跪地高声禀报:“太子殿下驾到。”

太子来了,众人连忙起身相迎,正乱哄哄整理衣襟,只见一伙人在侍者的引领下已经走过来,当选正中那位杏黄袍,正是太子石重伟。阳光洒在杏黄袍上,那张年轻的脸露着春风般的笑容,看到众人躬身行礼,石重伟先是上前扶起年纪最长的安阳王和陵阳王,然后对着众位王爷笑道:“众位叔伯大爷,重伟可受不住你们的礼,要是让父皇知道了准要骂小王不知尊长,快快请起。”

楚安王石重杰话音刚落,立时有人起身道:“王爷,我大郑二十七州虽然风景各异,却有短有长,把边陲荒蛮之地拿来与中原富庶之所相较,岂不是有些难为人吗?”

这句话针对意味十足,八人之中分属仁州、辰州、福州、平州、方州、端州、化州和帝都永昌,除却化州另外七地都是人烟繁茂的富庶之地,千余年来历史底蕴留下大量名胜古迹,文武名臣、文人墨客层出不穷。相较之下化州是有名的百战之地,四百年前还是西夷人牧马之地,归入魏土后征战不断,一直延续至今,在众人的眼中除了能与通商外,属于典型的穷山恶水之地。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马远翔身上,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压来,让马远翔觉得喘不过气。伸手抓向桌上的酒壶,酒水从杯中溢出,马远翔略显失态地举杯饮尽,酒是琼州液,芳香绵长,入口香醇。

石重杰有意推波助澜,笑问道:“依你所言,这八人中换下谁?”

祝明山知道自己赌对了,果然楚安王对马远翔有所不满,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当即朗声应道:“小生乃娄州解元祝明山,想我娄州素有中原粮仓的美誉,沃土千里,山川锦绣,战国时荆建国于……”

祝明山口才了得,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声情并茂。石重杰有意纵容,目光笑吟吟地扫过马远翔,但见此君一杯接一杯地饮酒,想来已经泄气。黄喜神色不变,对于楚安王这种小孩子报复的行为他既感动又好笑,这种羞辱难损化州半分,反倒打草惊蛇让江安义有所查觉,不过小王爷有意出气,就让他开心好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进京述职

变臣正文第五百七十一章进京述职车队从金光门进京,江安义骑在马上打量四周的情形,这里是永安坊,离开京城一晃三年了,江安义仍能认出前面不远便是申国公王克明的住处,听闻北伐之后申国公驻守在登州大营,不知他是否回京过年,对于这位国公爷,江安义充满了感激之意。

三月的永昌正是烟柳满皇都之际,暖风吹得人醉,车马不断,行人拥挤,繁华热闹。车队前面插着黄旗,上书着“化州贡银”的字样,车马避让在一旁,谁都不敢冲撞“皇杠”,抢劫“皇杠”的罪名视同造反,要抄家灭门的。

二月十六日从会野府出发,一路走了四十二天,沿路风平浪静,江安义期盼的劫皇杠事件没有发生,天子石方真继位以来励精图治,天下已呈中兴之势,官道两旁都是农田,至于盗匪不是下山为民就是逃进更远的深山老林之中。

车队首先来到户部,余尚书上朝尚未回来,户部侍郎余光辉亲来迎接,对于户部来说江安义是自家人,尚书大人的弟子,每年上解的税赋又超过二百万两,看着那张虽然蓄着的短须却依旧年轻的脸庞,余光辉知道未来三十年这张脸将会出现在朝堂之上,发出强有力的声音,自己的后辈说不定要靠他提携,如此想着越发笑得和蔼可亲。

将税银清算入库,江安义婉谢了余侍郎留饭的好意,他来京述职,按律应该向吏部备案,然后到光禄寺暂住等待天子接见,待接见之后才能自由活动。吏部右侍郎李略儒神情冷谈,与江安义闲话几句后便让他前去光禄寺住下等候消息。

光禄寺致远院,江安义受到右少卿贾楠的热情款待,西域六国朝贺天子的事让石方真大为高兴,紫辰殿专门召见贾楠嘉奖,光禄寺卿宋思礼暗示等他致仕便向天子推荐他接任,光禄寺的大小官吏消息灵通,左少卿门前冷落右少卿屋前车水马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陈因光暗中怀恨。

吃饭的时候光禄寺卿宋思礼闻讯赶来敬了江安义一杯,此次朝贺大典办得天子欢喜,他致仕时天子的恩赏便会加重,金银他不缺,唯一担心的便是子孙,三个儿子七个孙子及一人及第,靠着他的关系,在京中混着日子。

宋思礼是从三品大员,按制其子可以荫封从八品上的承奉郎,宋思礼私下向天子求恳,石方真答应到时荫封其子到下县去做个县令,下县县令也是从七品下,比起从八品上高了三阶,而且是实职,好过承奉郎的虚衔百倍。

车队从金光门进京,江安义骑在马上打量四周的情形,这里是永安坊,离开京城一晃三年了,江安义仍能认出前面不远便是申国公王克明的住处,听闻北伐之后申国公驻守在登州大营,不知他是否回京过年,对于这位国公爷,江安义充满了感激之意。

三月的永昌正是烟柳满皇都之际,暖风吹得人醉,车马不断,行人拥挤,繁华热闹。车队前面插着黄旗,上书着“化州贡银”的字样,车马避让在一旁,谁都不敢冲撞“皇杠”,抢劫“皇杠”的罪名视同造反,要抄家灭门的。

二月十六日从会野府出发,一路走了四十二天,沿路风平浪静,江安义期盼的劫皇杠事件没有发生,天子石方真继位以来励精图治,天下已呈中兴之势,官道两旁都是农田,至于盗匪不是下山为民就是逃进更远的深山老林之中。

车队首先来到户部,余尚书上朝尚未回来,户部侍郎余光辉亲来迎接,对于户部来说江安义是自家人,尚书大人的弟子,每年上解的税赋又超过二百万两,看着那张虽然蓄着的短须却依旧年轻的脸庞,余光辉知道未来三十年这张脸将会出现在朝堂之上,发出强有力的声音,自己的后辈说不定要靠他提携,如此想着越发笑得和蔼可亲。

将税银清算入库,江安义婉谢了余侍郎留饭的好意,他来京述职,按律应该向吏部备案,然后到光禄寺暂住等待天子接见,待接见之后才能自由活动。吏部右侍郎李略儒神情冷谈,与江安义闲话几句后便让他前去光禄寺住下等候消息。

光禄寺致远院,江安义受到右少卿贾楠的热情款待,西域六国朝贺天子的事让石方真大为高兴,紫辰殿专门召见贾楠嘉奖,光禄寺卿宋思礼暗示等他致仕便向天子推荐他接任,光禄寺的大小官吏消息灵通,左少卿门前冷落右少卿屋前车水马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陈因光暗中怀恨。

吃饭的时候光禄寺卿宋思礼闻讯赶来敬了江安义一杯,此次朝贺大典办得天子欢喜,他致仕时天子的恩赏便会加重,金银他不缺,唯一担心的便是子孙,三个儿子七个孙子及一人及第,靠着他的关系,在京中混着日子。

宋思礼是从三品大员,按制其子可以荫封从八品上的承奉郎,宋思礼私下向天子求恳,石方真答应到时荫封其子到下县去做个县令,下县县令也是从七品下,比起从八品上高了三阶,而且是实职,好过承奉郎的虚衔百倍。

车队从金光门进京,江安义骑在马上打量四周的情形,这里是永安坊,离开京城一晃三年了,江安义仍能认出前面不远便是申国公王克明的住处,听闻北伐之后申国公驻守在登州大营,不知他是否回京过年,对于这位国公爷,江安义充满了感激之意。

三月的永昌正是烟柳满皇都之际,暖风吹得人醉,车马不断,行人拥挤,繁华热闹。车队前面插着黄旗,上书着“化州贡银”的字样,车马避让在一旁,谁都不敢冲撞“皇杠”,抢劫“皇杠”的罪名视同造反,要抄家灭门的。

二月十六日从会野府出发,一路走了四十二天,沿路风平浪静,江安义期盼的劫皇杠事件没有发生,天子石方真继位以来励精图治,天下已呈中兴之势,官道两旁都是农田,至于盗匪不是下山为民就是逃进更远的深山老林之中。

车队首先来到户部,余尚书上朝尚未回来,户部侍郎余光辉亲来迎接,对于户部来说江安义是自家人,尚书大人的弟子,每年上解的税赋又超过二百万两,看着那张虽然蓄着的短须却依旧年轻的脸庞,余光辉知道未来三十年这张脸将会出现在朝堂之上,发出强有力的声音,自己的后辈说不定要靠他提携,如此想着越发笑得和蔼可亲。

将税银清算入库,江安义婉谢了余侍郎留饭的好意,他来京述职,按律应该向吏部备案,然后到光禄寺暂住等待天子接见,待接见之后才能自由活动。吏部右侍郎李略儒神情冷谈,与江安义闲话几句后便让他前去光禄寺住下等候消息。

光禄寺致远院,江安义受到右少卿贾楠的热情款待,西域六国朝贺天子的事让石方真大为高兴,紫辰殿专门召见贾楠嘉奖,光禄寺卿宋思礼暗示等他致仕便向天子推荐他接任,光禄寺的大小官吏消息灵通,左少卿门前冷落右少卿屋前车水马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陈因光暗中怀恨。

吃饭的时候光禄寺卿宋思礼闻讯赶来敬了江安义一杯,此次朝贺大典办得天子欢喜,他致仕时天子的恩赏便会加重,金银他不缺,唯一担心的便是子孙,三个儿子七个孙子及一人及第,靠着他的关系,在京中混着日子。

宋思礼是从三品大员,按制其子可以荫封从八品上的承奉郎,宋思礼私下向天子求恳,石方真答应到时荫封其子到下县去做个县令,下县县令也是从七品下,比起从八品上高了三阶,而且是实职,好过承奉郎的虚衔百倍。

将税银清算入库,江安义婉谢了余侍郎留饭的好意,他来京述职,按律应该向吏部备案,然后到光禄寺暂住等待天子接见,待接见之后才能自由活动。吏部右侍郎李略儒神情冷谈,与江安义闲话几句后便让他前去光禄寺住下等候消息。

光禄寺致远院,江安义受到右少卿贾楠的热情款待,西域六国朝贺天子的事让石方真大为高兴,紫辰殿专门召见贾楠嘉奖,光禄寺卿宋思礼暗示等他致仕便向天子推荐他接任,光禄寺的大小官吏消息灵通,左少卿门前冷落右少卿屋前车水马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陈因光暗中怀恨。

吃饭的时候光禄寺卿宋思礼闻讯赶来敬了江安义一杯,此次朝贺大典办得天子欢喜,他致仕时天子的恩赏便会加重,金银他不缺,唯一担心的便是子孙,三个儿子七个孙子及一人及第,靠着他的关系,在京中混着日子。

宋思礼是从三品大员,按制其子可以荫封从八品上的承奉郎,宋思礼私下向天子求恳,石方真答应到时荫封其子到下县去做个县令,下县县令也是从七品下,比起从八品上高了三阶,而且是实职,好过承奉郎的虚衔百倍。

将税银清算入库,江安义婉谢了余侍郎留饭的好意,他来京述职,按律应该向吏部备案,然后到光禄寺暂住等待天子接见,待接见之后才能自由活动。吏部右侍郎李略儒神情冷谈,与江安义闲话几句后便让他前去光禄寺住下等候消息。

义闲话几句后便让他前去光禄寺住下等候消息。

宋思礼是从三品大员,按制其子可以荫封从八品上的承奉郎,宋思礼私下向天子求恳,石方真答应到时荫封其子到下县去做个县令,下县县令也是从七品下,比起从八品上高了三阶,而且是实职,好过承奉郎的虚衔百倍。

第五百七十二章入宫朝觐

变臣正文第五百七十二章入宫朝觐御书房内,江安义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在化州的治州之策,石方真不时的插话细问,君臣问对忘记了时间。石方真兴致盎然,笑声不断,大殿外的太监都能感受到他的欢欣。

刘维国趁着两人喝茶的空档轻声提醒道:“万岁,午时已过,是不是该进膳了。”

石方真恍然笑道:“朕听得兴起,倒忘了用膳。来人,赐膳,朕要与江爱卿边吃边谈。”

除了庆典,赐膳的待遇可不是普通大臣能享受到的,偶尔紫辰殿议事晚了天子会赐宴,至于能在御书房享受到赐宴只有韦义深、朱文南这样的老臣,今日之事传出去必然引得官场震动。

刘维国心里想着,指挥小太监摆好案几,二菜一汤端了上来。江安义素闻天子节俭,今日亲见传言不虚,躬身道:“天子富有四海尚节俭如此,臣在化州一日所耗数倍于此,着实惶恐。”

石方真哈哈笑道:“江爱卿可是有钱人,小小一瓶香水便能卖出百两之价,一出手便给了太子百万两捐赠。朕比不得你,虽然富有天下,但同样要为天下人打算,不能大手大脚。”

见江安义一脸尴尬,石方真摆摆手笑道:“江卿无需不安,你的钱并非贪腐所得,放心用,朕不能说自己节俭就让天下人都跟朕一样节俭。如果这样的话西域的那些货物就卖不出去了,东市岂不要关门,江卿化州的边市商税也要一落千丈了。”

“万岁圣明。”江安义暗松了一口气。

“朕对你所说的士农工商通力合作才有国家繁盛的说法很感兴趣,你细细跟朕讲述一番;还有屯田之政奏折之中说的不清,你也详细说说,朕有意在登州、雷州一带推广屯田之政,正好借鉴化州的经验。”

这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那碗牛肉汤已经冷透,御书房内君臣俩却聊得热火朝天。眼看未正将至,刘维国暗暗心焦,看这样子今天下午都聊不完。

昨日肖美人所生的五皇子石重义有些风寒,天子决定下午抽空前去探视,刘维国已经通知了瑶花宫接驾,此刻怕早已准备妥当。那个肖美人长得花容月貌,天子爱其颜色对她甚是宠爱,生了皇子之后肖美人有些恃宠而骄,对他都有些不假颜色。宫中四十余年,刘维国深知以色侍人难得长久,可是肖美人此时正在风头上,也不想惹她。趁着石方真起身如厕,刘维国禀道:“时间不早,万岁可要起驾前往瑶花宫探视五皇子?”

石方真停住脚步,略加思忖,对江安义道:“朕今日有事,江卿且先去东宫见见太子,伟儿多次念叨你,你是他的师傅,要负起教习之责,你在富罗县时还会常寄些日记于他,怎么到了化州反而疏懒了。此次进京,不要急着回化州,朕会时常召你问话。“

江安义恭身应是,就要告退。石方真突然道:“会试就在眼前,江爱卿可有意任个同考官?”

会试三年一次,是大郑最高规格的取士考试,作为会试的主考官、同考官是值得夸耀终身的事情,取中的士子更视考官为座师,等同于一下子多出三百多名官场上的弟子,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名利双收的好事。

御书房内,江安义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在化州的治州之策,石方真不时的插话细问,君臣问对忘记了时间。石方真兴致盎然,笑声不断,大殿外的太监都能感受到他的欢欣。

刘维国趁着两人喝茶的空档轻声提醒道:“万岁,午时已过,是不是该进膳了。”

石方真恍然笑道:“朕听得兴起,倒忘了用膳。来人,赐膳,朕要与江爱卿边吃边谈。”

除了庆典,赐膳的待遇可不是普通大臣能享受到的,偶尔紫辰殿议事晚了天子会赐宴,至于能在御书房享受到赐宴只有韦义深、朱文南这样的老臣,今日之事传出去必然引得官场震动。

刘维国心里想着,指挥小太监摆好案几,二菜一汤端了上来。江安义素闻天子节俭,今日亲见传言不虚,躬身道:“天子富有四海尚节俭如此,臣在化州一日所耗数倍于此,着实惶恐。”

石方真哈哈笑道:“江爱卿可是有钱人,小小一瓶香水便能卖出百两之价,一出手便给了太子百万两捐赠。朕比不得你,虽然富有天下,但同样要为天下人打算,不能大手大脚。”

见江安义一脸尴尬,石方真摆摆手笑道:“江卿无需不安,你的钱并非贪腐所得,放心用,朕不能说自己节俭就让天下人都跟朕一样节俭。如果这样的话西域的那些货物就卖不出去了,东市岂不要关门,江卿化州的边市商税也要一落千丈了。”

“万岁圣明。”江安义暗松了一口气。

“朕对你所说的士农工商通力合作才有国家繁盛的说法很感兴趣,你细细跟朕讲述一番;还有屯田之政奏折之中说的不清,你也详细说说,朕有意在登州、雷州一带推广屯田之政,正好借鉴化州的经验。”

这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那碗牛肉汤已经冷透,御书房内君臣俩却聊得热火朝天。眼看未正将至,刘维国暗暗心焦,看这样子今天下午都聊不完。

昨日肖美人所生的五皇子石重义有些风寒,天子决定下午抽空前去探视,刘维国已经通知了瑶花宫接驾,此刻怕早已准备妥当。那个肖美人长得花容月貌,天子爱其颜色对她甚是宠爱,生了皇子之后肖美人有些恃宠而骄,对他都有些不假颜色。宫中四十余年,刘维国深知以色侍人难得长久,可是肖美人此时正在风头上,也不想惹她。趁着石方真起身如厕,刘维国禀道:“时间不早,万岁可要起驾前往瑶花宫探视五皇子?”

石方真停住脚步,略加思忖,对江安义道:“朕今日有事,江卿且先去东宫见见太子,伟儿多次念叨你,你是他的师傅,要负起教习之责,你在富罗县时还会常寄些日记于他,怎么到了化州反而疏懒了。此次进京,不要急着回化州,朕会时常召你问话。“

江安义恭身应是,就要告退。石方真突然道:“会试就在眼前,江爱卿可有意任个同考官?”

会试三年一次,是大郑最高规格的取士考试,作为会试的主考官、同考官是值得夸耀终身的事情,取中的士子更视考官为座师,等同于一下子多出三百多名官场上的弟子,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名利双收的好事。

御书房内,江安义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在化州的治州之策,石方真不时的插话细问,君臣问对忘记了时间。石方真兴致盎然,笑声不断,大殿外的太监都能感受到他的欢欣。

刘维国趁着两人喝茶的空档轻声提醒道:“万岁,午时已过,是不是该进膳了。”

石方真恍然笑道:“朕听得兴起,倒忘了用膳。来人,赐膳,朕要与江爱卿边吃边谈。”

除了庆典,赐膳的待遇可不是普通大臣能享受到的,偶尔紫辰殿议事晚了天子会赐宴,至于能在御书房享受到赐宴只有韦义深、朱文南这样的老臣,今日之事传出去必然引得官场震动。

刘维国心里想着,指挥小太监摆好案几,二菜一汤端了上来。江安义素闻天子节俭,今日亲见传言不虚,躬身道:“天子富有四海尚节俭如此,臣在化州一日所耗数倍于此,着实惶恐。”

石方真哈哈笑道:“江爱卿可是有钱人,小小一瓶香水便能卖出百两之价,一出手便给了太子百万两捐赠。朕比不得你,虽然富有天下,但同样要为天下人打算,不能大手大脚。”

见江安义一脸尴尬,石方真摆摆手笑道:“江卿无需不安,你的钱并非贪腐所得,放心用,朕不能说自己节俭就让天下人都跟朕一样节俭。如果这样的话西域的那些货物就卖不出去了,东市岂不要关门,江卿化州的边市商税也要一落千丈了。”

“万岁圣明。”江安义暗松了一口气。

“朕对你所说的士农工商通力合作才有国家繁盛的说法很感兴趣,你细细跟朕讲述一番;还有屯田之政奏折之中说的不清,你也详细说说,朕有意在登州、雷州一带推广屯田之政,正好借鉴化州的经验。”

这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那碗牛肉汤已经冷透,御书房内君臣俩却聊得热火朝天。眼看未正将至,刘维国暗暗心焦,看这样子今天下午都聊不完。

昨日肖美人所生的五皇子石重义有些风寒,天子决定下午抽空前去探视,刘维国已经通知了瑶花宫接驾,此刻怕早已准备妥当。那个肖美人长得花容月貌,天子爱其颜色对她甚是宠爱,生了皇子之后肖美人有些恃宠而骄,对他都有些不假颜色。宫中四十余年,刘维国深知以色侍人难得长久,可是肖美人此时正在风头上,也不想惹她。趁着石方真起身如厕,刘维国禀道:“时间不早,万岁可要起驾前往瑶花宫探视五皇子?”

第五百七十三章校场选弓

太子回首,一闪而过的尴尬被笑容取代,策马迎向江安义,高声道:“江师,你什么时候进京了?一别三年,孤王十分想念。”

江安义冲着马上的太子躬身施礼道:“江安义见过太子殿下。”

石重伟身后一大群人面带敌意,冷冷地看着江安义,江安义冲他们拱拱手,算是打过招呼。太子没有注意到身后异状,顾自笑道:“江师来的正好,孤王还记得七年前秋狩时江师与那北漠伏鹰尊者比试箭法,一箭射中两只鸿雁,为国扬威。今日校场比箭,江师正好显显身手,让大伙看看你的神射。”

七年前石重伟不过十岁,那些伴读与太子的年龄差不多,根本没有资格参加秋狩,周处存等人官职不高,也没有机会参加,多数人是事后从父辈或旁人的嘴中得知江安义一箭双箭的故事。

金吾卫作为十六卫之一,有五百人参加了秋狩,回来后自然会议论江安义的神射,对于那神乎一箭,众人讨论的结果是巧合,夜晚雁群飞挤在一处,江安义所射的箭恰好开裂,种种巧合之下才造成江安义一箭双雁。

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江安义的箭法不错,但一箭双雁纯属巧合,后来江安勇参加京中比武,不少有心人专程前去观看,江安勇箭术精准,却并无出奇之处,越发让他们认定一箭双雁是巧合。

太子重提当年旧事,不少人勾起回忆,目光齐刷刷地望来。经过十年宦海浮沉,江安义争强好胜心变淡了许多,不愿出风头树些无谓的敌人,当即笑道:“殿下,臣久不持弓,怕是射不中靶了,方才少国公李敬玄反背一箭正中靶心,臣不如也,不敢班门弄斧。”

江安义有意退让,有人却步步紧逼。李敬玄听太子的话中流露出他的箭术不如江安义的语气,又听江安义露怯不敢下场,冷笑道:“江师傅,当年秋狩的事我听爷爷讲过,不过他老人家认为是巧合,偏生太子殿下还当了真,要不然您勉力射上一箭,也射中个红心给太子看看?”

李敬玄讥讽之意十足,柳逸兴阴阳怪气地接口道:“敬玄,江大人都说了久不持弓射不中靶了,你何苦逼他出丑呢,瞎猫不能总碰上死耗子。”柳逸尘的族叔是原户部尚书柳信明,间接倒在余知节和江安义手中,柳家对江安义殊无好感。

众人哄堂大笑。石重伟一皱眉,当年他曾亲眼目瞩过江安义射出那一箭,申国公王克明告诉他那一箭绝非巧合,石重伟对表舅的十分崇拜,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何况前不久江安义率众刚击退戎弥大军,怎么可能射不中靶心。

周处存看到太子脸色不渝,连忙收住笑声,换了副诚恳的面容,冲着江安义拱手道:“殿下识人之明远非我等所能及,安义无须谦让,让我等井底之蛙开开眼界也好。”

要不是对周处存有所了解,江安义或许会对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笑容满面的儒士生出好感。田守楼给他的信中描述了周处存等人逢迎太子,特别是天子北征太子监国的这段时间,引着太子游冶,得以升官。前几个月此人以太子的名义向自己索要一百万两,虽然钱给了,这口闷气却憋在胸中,原想借韦祐成之手将他除去,不知为何不见动静。

江安义脑中思索着周处存的话,首先想到的是井底之蛙四个字,联想起从宋思礼口中所说的马远翔在碧漪园诗会上曾说过“化州风物岂是井蛙所识”,周处存莫非有意针对,挑动不满,还有赞了太子识人之明,如果自己射的不好那就是扫了太子面子,岂不是让太子有识人不明的窘境,如果射得好,看李敬玄虎视耽耽的样子,到时还不得视自己为眼中钉。

自己的一箭双雁射在明处,周处存的一箭双雕却伤人于无形,江安义目光落在周处存身上,盯得他遍体生寒,竭力地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地抽搐起来。

周处存绝不可留,此人呆在太子身边于己必然不利,江安义闪过念头,微微一笑,一语双关地道:“周大人的好意江某心领了,只是江某的马和弓都放在光禄寺,派谁替我取来。”

金吾卫明威将军叶传雄笑道:“军中哪会缺弓和马,我派人送来,江大人随意挑选。”

太子回首,一闪而过的尴尬被笑容取代,策马迎向江安义,高声道:“江师,你什么时候进京了?一别三年,孤王十分想念。”

江安义冲着马上的太子躬身施礼道:“江安义见过太子殿下。”

石重伟身后一大群人面带敌意,冷冷地看着江安义,江安义冲他们拱拱手,算是打过招呼。太子没有注意到身后异状,顾自笑道:“江师来的正好,孤王还记得七年前秋狩时江师与那北漠伏鹰尊者比试箭法,一箭射中两只鸿雁,为国扬威。今日校场比箭,江师正好显显身手,让大伙看看你的神射。”

七年前石重伟不过十岁,那些伴读与太子的年龄差不多,根本没有资格参加秋狩,周处存等人官职不高,也没有机会参加,多数人是事后从父辈或旁人的嘴中得知江安义一箭双箭的故事。

金吾卫作为十六卫之一,有五百人参加了秋狩,回来后自然会议论江安义的神射,对于那神乎一箭,众人讨论的结果是巧合,夜晚雁群飞挤在一处,江安义所射的箭恰好开裂,种种巧合之下才造成江安义一箭双雁。

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江安义的箭法不错,但一箭双雁纯属巧合,后来江安勇参加京中比武,不少有心人专程前去观看,江安勇箭术精准,却并无出奇之处,越发让他们认定一箭双雁是巧合。

太子重提当年旧事,不少人勾起回忆,目光齐刷刷地望来。经过十年宦海浮沉,江安义争强好胜心变淡了许多,不愿出风头树些无谓的敌人,当即笑道:“殿下,臣久不持弓,怕是射不中靶了,方才少国公李敬玄反背一箭正中靶心,臣不如也,不敢班门弄斧。”

江安义有意退让,有人却步步紧逼。李敬玄听太子的话中流露出他的箭术不如江安义的语气,又听江安义露怯不敢下场,冷笑道:“江师傅,当年秋狩的事我听爷爷讲过,不过他老人家认为是巧合,偏生太子殿下还当了真,要不然您勉力射上一箭,也射中个红心给太子看看?”

李敬玄讥讽之意十足,柳逸兴阴阳怪气地接口道:“敬玄,江大人都说了久不持弓射不中靶了,你何苦逼他出丑呢,瞎猫不能总碰上死耗子。”柳逸尘的族叔是原户部尚书柳信明,间接倒在余知节和江安义手中,柳家对江安义殊无好感。

众人哄堂大笑。石重伟一皱眉,当年他曾亲眼目瞩过江安义射出那一箭,申国公王克明告诉他那一箭绝非巧合,石重伟对表舅的十分崇拜,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何况前不久江安义率众刚击退戎弥大军,怎么可能射不中靶心。

周处存看到太子脸色不渝,连忙收住笑声,换了副诚恳的面容,冲着江安义拱手道:“殿下识人之明远非我等所能及,安义无须谦让,让我等井底之蛙开开眼界也好。”

要不是对周处存有所了解,江安义或许会对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笑容满面的儒士生出好感。田守楼给他的信中描述了周处存等人逢迎太子,特别是天子北征太子监国的这段时间,引着太子游冶,得以升官。前几个月此人以太子的名义向自己索要一百万两,虽然钱给了,这口闷气却憋在胸中,原想借韦祐成之手将他除去,不知为何不见动静。

江安义脑中思索着周处存的话,首先想到的是井底之蛙四个字,联想起从宋思礼口中所说的马远翔在碧漪园诗会上曾说过“化州风物岂是井蛙所识”,周处存莫非有意针对,挑动不满,还有赞了太子识人之明,如果自己射的不好那就是扫了太子面子,岂不是让太子有识人不明的窘境,如果射得好,看李敬玄虎视耽耽的样子,到时还不得视自己为眼中钉。

自己的一箭双雁射在明处,周处存的一箭双雕却伤人于无形,江安义目光落在周处存身上,盯得他遍体生寒,竭力地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地抽搐起来。

周处存绝不可留,此人呆在太子身边于己必然不利,江安义闪过念头,微微一笑,一语双关地道:“周大人的好意江某心领了,只是江某的马和弓都放在光禄寺,派谁替我取来。”

金吾卫明威将军叶传雄笑道:“军中哪会缺弓和马,我派人送来,江大人随意挑选。”

金吾卫明威将军叶传雄笑道:“军中哪会缺弓和马,我派人送来,江大人随意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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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四章毁弓立威

春日阳光洒在身上,满满得温暖。江安义催马在校场上小跑转圈,熟习着马性,吹面不寒杨柳风,此刻化州草原也该换上绿装了吧,不知道安勇会不会带晨智去骑马玩耍,男孩子应该坚强一点,智儿有些胆小了。

马很温顺,跑起来不缓不急,大概常跟在仪仗队中行走,已经失去了应有的烈性。江安义前来朝觐天子,身上穿着大红的官袍,骑马时将官服脱下,露出里面青色的劲衫。阳光洒在青衫上,黑发在风中飘扬,潇洒飘逸,就连周处存也生出几分羡慕之心。

校场边缘摆放着五个箭靶,用稻草加麻布捆扎而成,软硬适度结实耐用,箭易射入而不会受损,中间点着红心。算算差不多百步距离,江安义轻舒猿背,弓开如满月,箭出弦惊,闪电般劈开虚空,稳稳地扎在红心之中。

百步射中红心在军中算得上神射手,围观的金吾卫将士高声喝采,叶传雄暗暗点头,这位江状元确实是文武双全,就凭拉开两石弓,百步射中红心,在军中就能立足。

马奔出一百五十步开外,江安义学着李敬玄反背一箭,同样将箭送在红心之上。江安义自踏入炼神返虚之境后,一通百通,反背一箭这种事,无非是考验眼力、手劲的瞬间配合,这对“以心为弓、以意为箭”的江安义来说没有难度。

鼓声再次激昂地响起,为江安义助威。李敬玄脸色铁青,自己的绝技在江安义手中轻易使出,脸上不免火辣辣地发热。关键是看到江安义拉弓时一副轻松的模样,弓开如满月,每一下李敬玄的心都紧张地要跳出来。

校场上江安义圈住马,高声对石重伟道:“太子殿下,请让人为箭靶分别穿上一至五层牛皮甲,臣试着箭穿皮甲。”

石重伟拍手叫好,让身旁的叶传雄前去布置,李敬玄担着心,箭穿层甲那样多大的劲,自己的宝弓别真让江安义给拉折了。有心劝阻,见太子欢喜雀跃,自己又说过尽管拉的话,只好暗暗祈祷该死的江安义早点射完。

很快,兵士在五个箭靶外分别裹上一至五层牛皮甲,叶传雄拿了沾满朱砂的笔在牛皮甲上点了个红点,五个红点高高低低,增加了难度。

江安义让人把箭换成三棱箭,这种箭的箭头呈三棱状,破甲能力和杀伤力比破甲箭还强,但制造工艺复杂,造价不菲,金吾卫是皇家亲卫,自然有三棱箭装备,江安义挑选了五只箭插进箭囊。

重新上马,江安义决定卖弄一番,前段时日他跟朴天豪好好地学了学骑术,在马上能够做出站立、侧立、倒卧、侧卧,驰马拣东西等动作,太子石重伟没看过这些花样,见江安义在马上上下翻飞,高兴地直拍手叫好。

周处存暗暗撇嘴,跟江安义相比自己分明是直得不能再直的直臣。外行看热闹,在叶传雄、李敬玄以及金吾卫的将士眼中江安义玩出那些花样表明他弓马醇熟,扪心自问自己难有江安义这般表现。

玩了一柱香功夫,江安义策马奔驰,算好距离猛地一勒缰绳,马儿吃痛,人立而起。江安义早有准备,左手持弓,右手拿箭,双脚紧夹马腹,马儿刚扬蹄,头一只箭便射出,等马儿扬蹄在空中略顿,第二只箭紧随而出,马蹄往下落,第三只箭脱弦射出。

众人只见马儿一扬蹄,三只箭便如流星般奔向箭靶。“笃笃”声有如一声,三只箭颤微微地插在最前面三个箭靶之上,不说准不准,至少箭透三层甲是毫无疑问。

叶传雄倒吸凉气,脱口赞道:“江状元好大的力气,金吾卫能箭透三层甲的人不足百人,十六卫能做到的也不满两千人。”京中十六卫,每卫万人,皆是精选出的精锐,射箭的好手数以万计,但能在百二十步外箭透三层甲的确实不多。

甲上的红点太小,隔得太远看不清是否射中,太子欢叫道:“快让人把箭靶抬过来,孤王要看看是否射中红点。”

三只箭,正正地插在蚕豆大的红点上,石重伟叹道:“真神箭也。”

李敬玄默不作声,这三个点的位置高低不同,江安义连接三箭要在片刻间调整好方向,箭箭正中红心,这箭术他比不过,何况箭靶上还蒙着牛皮甲,他估摸自己难以穿透三层铠甲。

太子让人抬着箭靶向四周围看着将士传示,军中最服气武艺高强的人,鼓声如爆豆般响起,为江安义喝彩。

江安义被鼓声激荡得热血沸腾,高举双手向众人示意,等鼓声渐歇,江安义高声宣布道:“剩下的两箭,反背一箭穿透四层甲,倒挂一箭射五层甲。”

彩声再起,为江安义加油,石重伟既兴奋又紧张,问身旁的李敬玄道:“敬玄,你说江师能不能射中,箭会不会被牛皮甲崩落?”

李敬玄吱唔着没有回答,他现在紧张得要命,早知道江安义力气这么大说什么也不会把黑蛟弓借给他,只希望能平平安安把弓还回来,早没有了争风的心思。周处存和柳逸尘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震惊和无奈。

校场上只听见马蹄的“哒哒”声,众人屏息等候。江安义催马向前,返身拉弓,箭出如电,箭只稳稳地扎进箭靶。马步不停,江安义倒卧在马背之上,用力拉开弓。弓如满月般张开,终于承受不住大力摧残,“咔嚓”一声,黑蛟弓被生生拉折。

李敬玄惨叫一声,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弓断了对他来说不亚于天塌了一般,回去如何向爷爷交待,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爷爷非拿马鞭打死自己不可。围观的金吾卫将士齐刷刷发出声惊呼,江安义真把两石的强弓拉断了,这没有在三四百斤的力气可做不到,这位舞文弄墨的状元郎究竟是什么怪胎。

江安义慢悠悠地来到李敬玄面前,满面愧疚地把断弓往李敬玄手里塞,脸上挂着笑意,嘴里欠疚地道:“哎呀,射得兴起没收住力,把弓真给拉折了,对不住少国公。”

李敬玄“呼”站起身,满脸的眼泪鼻涕也顾不上擦,上前一把扯住江安义的衣袖,痛不欲生地嚷道:“江安义,你赔我的宝弓。”

江安义不冷不淡地道:“少国公,当初我就说了你的弓太轻,慢承不住力,是你非要逼我射的。少国公堂堂男儿,不会说了不算吧。”

李敬玄哑口无言,手中抓住江安义的衣袖却不放松。周处存向后退了半步,轻声挑拨道:“就算你力气大,也不用把弓拉折了吧,分明是有意。”

江安义怒哼一声,目光直刺周处存,冷笑道:“周大人,我记得你说过,弓拉断了找你赔。少国公,你找江某是找错了人,周大人才是你该找的人。”

嘲讽的眼神犹如一把利箭直扎入周处存的心里,看着江安义杀气腾腾的脸,周处存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浑身发冷,除了恼怒和悔恨,生出浓浓的惧意,忍不住轻轻地颤抖起来。

李敬玄冷静了些,把怨恨的目光看向周处存,如果不是周处存担保,自己的黑蛟弓怎么会折。松开江安义的衣袖,李敬玄扯住周处存的袍袖,红着眼喝道:“你赔我的宝弓,要不然我跟你拼了。”

周处存被李敬玄拽了个趔趄,狼狈不堪地道:“少国公,有话好说,周某赔你就是。”

石重伟看着江安义叹息道:“真可惜,这弓不给力,没有看成江师箭透五甲。什么时候我带江师到雁山脚下去打猎,那里湖上有好多飞鸟,江师可要一箭射双鸟让孤王开开眼界。”

江安义暗自苦笑,这位太子爷一心记挂着玩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今日兴尽,石重伟热情地邀江安义到东宫叙话,江安义奉旨来见太子,自然不能说在校场上射了几箭就回家。

因为马远翔,太子对化州风物大感兴趣,兴致勃勃地问起草原、沙漠、戈璧、雪山,江安义自然不会放过机会,把化州景色夸赞了一遍,不光石重伟听得聚精会神,就连一旁的崔元护等人对化州都心生向往之意,如果真像江安义口中所说,那化州分明是个好地方,光那十里杏花就能让人迷醉,什么时候有机会要到江安义所说的香雪海看看。

从东宫出来已经戊初时分,江安义站在朱雀门前看着车水马龙,街道两边的灯笼透着喜庆安乐,京都繁华从大街便可见一斑。已经面过圣,按律可以归家,江安义来到致远院,得知范师兄今早到吏部报到后便归家了,临行前留下口信让江安义回太平坊居住。

江安义吩咐押运银两的校尉约束好府兵,在京都玩三天便归去,以他和贾楠的交情,致远院自会安排吃住。江安义自己带着朴天豪等几个亲卫,骑着马带着礼物回了太平坊的家。

一别三年,太平坊留给范乔氏和范志昌居住,想到范志昌这个徒弟,江安义不禁自责,自己没怎么教他,推荐给张志诚,张志诚不久后又去了黔州,范师没少在信中埋怨他。后来邓山长去了国子监任司业,反倒比在泽昌书院清闲了许多,江安义便把范志昌推荐给了邓山长,听范师兄说去年志昌中了举,今年准备参加会试。

江安义心生感慨,一晃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志昌已经长成十八岁的青年了,不知现在变成什么样子,该和自己差不多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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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走亲访友(一)

太平坊的住处是江安义做礼部员外郎时购下,冬儿和彤儿曾在这里争风吃醋过,如今两女都嫁给了他,总算是功德圆满。∈菠ξ萝ξ小∈说

归家的感觉总是迫切的,走进依旧熟悉的街巷,马蹄情不自禁地急促起来,远远能看到自家门前悬挂的红灯笼。大概是听到马蹄声,从门内迎出数人,江安义跳下马,目光落在走在最前面的年青人身上。

“志昌,你是志昌?”江安义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眼前的年青人比他高出近寸,尚显稚嫩的脸有几分范师本的模样,当初的半大小子已经成人了。

“志昌见过师傅。”年轻人躬身问好。真是范志昌,江安义双手扶起他,上下打量,连声慨叹道:“一别三年,为师都快认不出你了,长得比我还要高。”

伸手拍拍范志昌的肩膀,江安义笑道:“不错,挺结实的,不是弱不经风的样子。”

范志昌鼓了鼓手臂,笑道:“师傅当年教石头哥练武,我也在旁边学了几招,五步拳我可是每天晨起练习,从未间断过,寻常壮汉可不是我的对手。”

江安义调侃道:“石头可是成了家,马上要做父亲了。志昌你可有心仪的女子,趁为师在京城,替你上门提亲去。”

一句话说的范志昌满脸通红,不敢吭声。旁边的仆人纷纷上前见礼,江安义看到两个熟悉的面孔,笑着寒喧了几句,众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宅。

宅子分前院后院,各有二十多间房屋,前宅清扫干净,屋中的被褥用具更换一新,江安义住进原来的住处,留下冬儿和彤儿曾经的住处,其他的房屋让朴天豪和六名亲卫自选。

范师本夫妇赶到前院,免不了又是一阵寒喧,范乔氏笑道:“安义,你一家人走后我把仆佣遣散了些,人手可能不够,你先委屈住两天,我明日便向牙商买些来。”

范师本回到家与妻儿见面,范乔氏得知丈夫此次回京不再离开自是欢喜,说起儿子志昌今年参试,也不知能不能取中。范师本一别三年对妻儿甚是愧疚,看过儿子的诗赋策论后连连点头,赞道:“昌儿的才学比起当年为父要强上不少,今科及第应该不难。”

范乔氏既是骄傲又是担心,道:“会试这种事如何说的清,昌儿就算有才学也不见得能取中。今年是建武元年,来参试的士子超过万人,听说不少人背景深厚,听说京中有人卖什么‘考官录’,你是不是想办法也走动走动。”

范师本笑道:“昌儿的爷爷还是有名的大儒,三个师傅一个是三元及第的状元,一个是探花郎,另一个是泽昌书院的山长,就算他老子我差点,也是个进士,他要是不能及第,岂不是说主考官瞎了眼。”

“话虽如此,但昌儿毕竟年少才十八岁,我听昌儿说邓司业劝他等下科再试,到时说不定能取中前三,可是昌儿心急非要应试,说安义也是十八岁中的状元,他就算不如师傅至少也能取中。唉,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爷你正好回来,昌儿的事就要你多多费心了。”范乔氏道。

范师本默然,儿子应试这件事真不能大意,不过他想起江安义在化州济民书院对士子们讲过应试之策,事后有士子根据回忆编撰成册,被读书人视为珍宝,等闲不给抄录,更有人花大价钱收集不同人的所录,力求能够得出一个最全的版本。

这本谈话录在化州十分盛行,范师本无意中从县学的一个学生手中看到,对江安义所说的东西叹为观止,作为过来人对这本谈话录理解更深,那本谈话录里江安义对及第文章的分析透彻,单纯从揣摩应试来讲范炎中也不见得如他。

当然,范思本不知道《历科持运集》的存在,以为江安义天赋异禀,难怪十八岁就能高中状元,江师弟既然有这种本事,当然首先要教教志昌,何况志昌还是他的弟子。

所以一见江安义,范师本毫不客气地道:“昌儿马上便要参加会试,你这个做师傅的这几日好好教教他,昌儿如果不能及第,丢脸的可是你这个做师傅的,到时候别怪我爹拄着拐仗来找你。”

今天是三月二十九日,离会试不过十天,范思本想到江安义在永昌的时间肯定忙碌,索性对范志昌道:“志昌,一寸光阴一寸金,你江师时间宝贵,你现在就去把平日所做的诗赋文章给你师傅看看,让他指点指点。明天你师傅出门办事,你便在家中揣摩,然后晚上把你所悟所得告诉你师傅,让他继续指教。”

站起身,范师本正色地对江安义道:“安义,我知道你忙,不过再忙也得抽时间教教志昌,愚兄先行谢过了。”

说着一躬到地,江安义还能说什么,范师兄舍了京中舒适、离开妻儿到化州帮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尽力帮忙。扶起范师本,江安义道:“范兄放心,安义定当竭尽心力,不敢耽误志昌。”

这句话江安义说的有底气,毕竟那本《历科持运集》耗费了张宏充数十年心血,江安义及第后又有两届会试,江安义让田守楼将三甲的文章都抄录给了他,结合《历科持运集》的分析方法,他对科举的风向还是有把握的。

看过范志昌的文章,江安义开始指点弟子,范志昌功底扎实,又极聪慧,有些决窍一点就透,理解得比旁边的范师本还要快,让江安义想起当年范老爷子教自己的情形,大概这就是薪传吧,看着风华正茂的范志昌,江安义的手指在唇上的短须抹过,自己快老了。

第二天起床,窗外阳光明媚,今天是三月三十日,休沐日,江安义要去拜见余师。余知节昨日在紫辰殿已经知道江安义进京的消息,原以为他昨天就会来,没想到被太子留住,今日一早,余知节就坐在等他的得意弟子上门。

辰末,江安义在余庆欢、余庆乐两兄弟的陪同下走进“有节斋”,虽然换了居处,有节斋的匾额和那副对联却没换,余知节把它们挪到了新居。余庆欢在丰乐十四年中举,参加会试落榜。余知节知道自家儿子的水平,想要及第十分难,有意替他谋个职司度日。

天子石方真得知后,着吏部在司农寺给余庆欢任了个导官署令的职务,掌供御导择米麦之事。按说举人居官多半从九品任起,像李世成在光禄寺任的是正九品下的掌醢丞,比导官署令差了四阶,这是天子赏赐余知节尽力打理户部的功劳。

李世成得知后很眼红,很写了几封信向远在化州的妹夫江安义诉苦,言下之意让江安义替他说说话,争取能早日能丞转令。对于自己这个大舅子,江安义已是无语,习惯性只当没看到他的书信。

至于余庆乐,打理着香水铺,香水供不应求,作为香水铺的明面老板,余庆乐炙手可热,在京城算得上交游广阔。余庆乐两年前与张玉珠生下一女,江安义把他的年薪提到五千两,这份薪水让不少人眼红。

余知节知道江安义有钱没有拒绝,只是张玉珠管得紧,每月仅给余庆乐五两银子的零花,其他钱都被搜走。可是余庆乐不愁银子,香水紧销,有人求上门来请他帮忙,都是有钱人,随手二十两好处费就到手了,一个月下来两三百两外块足够他花天酒地。美好的生活来源于江安义,所以他得知江安义今天要来,特意留在家中等待。

有节斋,江安义跪倒大礼拜见余知节,余知节受了江安义三拜,示意余庆欢扶起这位得意的弟子。三年不见,余知节老了许多,须发斑白,江安义伤感地叹道:“三年不见,余师苍老了许多,我寄来的虫草与乌鸡炖服,可以滋补养生,余师要经常食用才是。”

余知节也打理着江安义,笑道:“安义蓄起了短须看上去稳重了不少,有点封疆大吏的威仪。你拿来的虫草我吃了,志诚也从黔州寄了些野山参给我,我服用后效果不错。”

伸手一捊胡须,余知节叹道:“老这白发白须是岁月不饶人,夫今年已经五十九了。”

江安义悚然而惊,从初遇余知节,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十三年,当年那个容光焕发的余师已经老了。

看到江安义面现戚容,余知节笑道:“安义,我这有节斋前的对联是你所提,你我师徒因此联结缘,老夫一向喜竹,对这副联子爱之甚深。‘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老夫自问此生无愧天地,无愧君王,无愧百姓,夫复何憾。”

三个无愧说得江安义心中一热,拱手道:“余师教训的是。”

“这两年朝中可能会有大的变化”,余知节缓缓地道:“陈相年岁渐大,再有段时日可能会致仕,现在政事堂的政务多半是孔相在承担,马遂真可能会拜相。”

江安义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远在化州朝中的消息主要靠田守楼传递,但田守楼的官阶太低,高层的信息不容易得到,得到的多是些流言,而余师口中说出的则不同,身为户部尚书他的话真实性极高。江安义首先来探望余师,一来余知节是他的恩师,助他成就的贵人,旧恩不可忘;二来就是想从余师口中得到些朝堂巅峰的信息,能事先应变,别看只是几句话,千金也买不来。

第五百七十五章走亲访友(二)

“吏部尚书潘临风、工部尚书卢家林、礼部尚书郭从史、御史大夫严华楼、光禄寺卿宋思礼、京兆尹高易直这些人都因年岁渐大,可能会在数年内陆续致仕。”

余知节的话让江安义一惊,朝庭有这么多高官要更换,消息透露出去必然引发震动,无数人的命运会因此发生改变。

“余师,可知替代之人?”江安义问道。

“卢家林因为弹劾你被天子所恶,原本前两年就要致仕,天子北伐暂时保留了他的尚书位置,现在天子准备撤换掉他,工部侍郎宁泽极可能接替他;楚州刺史段次宗会调任进京,接任吏部尚书;丽州刺史赵叔纶也会进京,此人才干卓越又是韦相的孙女婿,天子应该会重用。”

江安义面露喜色,余师提到的三个人都跟他关系不错,将来朝堂上会有所助力。

余知节误会了江安义的意思,以为他想谋取其中的位置,道:“你年纪尚轻,在地方上多磨砺几年,等熟知民情后再回任京官,将来六部九卿的位置自然少不了你的,丞相之位也有可能。厚积薄发,方能长久”

江安义道:“余师教训得是,不过弟子生性不耐繁琐,怕是要让余师失望了,志诚兄为人稳重,行事端正,可当大任。”

余知节面带微笑,道:“你和玉诚都是王佐之才,老夫生平最得意的不是成为户部尚书,而是能得安义你为徒、玉诚为婿。”

用手指了指旁边的两个儿子,余知节叹道:“他们两个不成器,将来你和志诚要念在我的情份上照看一二。”

江安义忙站起身道:“庆欢兄为人方正,是真正的君子,安义不如也。至于庆乐兄虽然喜爱玩乐,但持身尚正,余师无需挂虑。照看二字无需余师吩咐,安义当以兄长待之。”

“好,好。”余知节叫攵Γ袢萦湓谩w又侗菜淙黄胀ǎ薪惨搴驼胖境险湛纯杀8还笃桨玻m锉仓杏腥思坛屑乙担兴魑/p>

“今年黔州税赋如何?”江安义问道。作为丰乐九年的前三甲,韦成早已归京任职,他和张志诚是知己好友,同为太守,免不了有几分比较之心。

余知节笑道:“他比不过你,去年黔州上解一百四十万两,比起以前倒是增长了倍许,天子倒也夸过他几句。”语气虽谈,脸上的笑意却浓。

黔州位处大郑东南一隅,交通不便,向来是贬谪流放之地,四十八苗寨又经常叛乱,黔州的税赋仅有五十万左右,向来是各州垫底,算上驻军的花费,黔州属于属于倒贴之地。

张志诚去了黔州之后,改变以防、卡为主的苗寨政策,亲入苗疆与灵香谷谷主卓灿商谈,开通商路加强往来。卓灿被张志诚打动,在郑军撤除关卡后开始源源不断地输出药材、蔗糖、茶叶、玉石、蜡染等苗寨特产,张志诚与新任的安西大都护宁滔全力合作,约束军、吏不准借机勒索,荔江县县令被撤职、都护府昭武校尉被杖责,又处置了一批不听号令的将士和胥吏衙役,终于刹住向苗人伸手的恶风。

张志诚又与宁滔合作,军民合力修建了打通黔州与丽州、德州、晃州、韶州的交通道路,物资运送出去同样也运送进来,黔州市场一片兴旺,商税显著提升。化州虽是百战之地,却与西域通商,天子在化州设立边市,江安义以香水为引,化州的商税才能达到四百万之多,黔州上解的税赋能达到一百四十万,实在不比化州差分毫。

江安义知道这一百四十万来之不易,叹道:“志诚兄坐镇东南,让朝庭无东面之忧,我听说此次北伐苗寨为表臣服之意,主动派了五百名苗兵参战,志诚兄治政之才实在我之上。”

余知节知道江安义三年没回京,一大堆亲朋好友要拜访,所以没留江安义吃饭,让他有空尽管来。余庆乐送江安义出门,笑道:“安义贤弟,等你有空哥哥为你接风,就到满春院听曲喝酒如何?”满春院,江安义想起当年余庆乐痴恋怜儿,不知可曾一亲芳泽。身为朝庭大员,自然不方便出入青楼,余兄看样子风流不减当年。

还不到午时,江安义决定去趟李府。太仆寺卿李明行是彤儿的族伯,是李家最大的靠山,当年李家因为对抗清仗被天子打压,李明行也从司农寺挪到了太仆寺,李家后辈接班人李明益被吓破了胆,现在正在方州别驾的位置上悠游着。

李家与江安义算是仇人,但是因为王皇后把彤儿赐婚给江安义,李明行认清形势,同意了这桩婚事,与江安义化解仇怨,同时与家主李明德商量,让彤儿在化州替李家打理西进的生意。这个决定如今看来十分英明,去年一年彤儿为李家赚取了二十三万两的红利,按约定要给彤儿三成,可是彤儿顾念族中困难,只取了三万两,其他的都交给了族中。这二十万两银对于江河日下的李家来说无疑是笔救命钱,族中总算能够喘口气,李明德将典当出去的家产田地逐渐赎回,李家经过清理之后重新显出勃发之意。

李明行看着专心喝茶的江安义,心中如同开了杂货铺,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齐齐涌上来。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李明行突然想到族中晚辈李东晟进京来会试,跟他提取交往的化州士子手中有本江安义的谈话录,里面讲了些应试之策,十分有用。眼下李家青黄不接,后辈之中有能力的不多,李东晟年仅二十四岁,李明行看他是个可造之材,今科如能及第,将来不失为李家的后继之人。

“来人,去请十九少来见客。”李明行吩咐道。然后对江安义道:“是我的族侄,彤儿堂叔的儿子,按辈份排在十九,彤儿要叫他十九哥,你年纪比他大三岁,却要叫声大舅了。”

功夫不大,一个襦衫年轻人走进来,躬身向李明行行礼,唤了声“见过伯父”。李明行指着站起身来的江安义道:“东晟,这是彤儿的丈夫,你的妹夫,你俩互相见过。”

李东晟没有发应过来彤儿是哪位,家中族兄族妹太多,有的甚至没有见过一面,他是李家的偏枝,如果不是得中举人,恐怕没有机会来京中拜见这位李家的顶梁柱。不过他为人谦和,没有嫡枝那种傲慢骄狂,冲着江安义温和地拱手道:“东晟见过妹夫。”

江安义对眼前这个温润的年轻人观感不错,看得出他并没有认出自己是谁,显示出的温和是出自内心,笑着回礼道:“安义有礼,见过十九舅哥。”

李明行对族侄的迟钝颇感无奈,打断相互客套的两人道:“东晟,你不是说化州那本谈话录十分有用吗,如今安义就在眼前,何不多多请益。”

“啊”、“啊”、“啊”,连着三声惊叹,一声响过一声。头一声有些愕然,等反应过来第二声表示惊讶和欢喜,第三声便是震惊的手足无措了。

江安义微笑道:“刚才听伯父说东晟要参加今年的会试,不知准备得如何了。”

李东晟从震惊中清楚过来,口齿尚有些含糊,“江大……不对,妹夫,我每日温书不敢懈怠,有时也出去会会文。那本谈话录,真好……对了,我有些诗文策论,烦请妹夫指点一二。”

说着,李东晟就要转身回住处拿他的诗文稿,李明行叫住有些慌乱的族侄,道:“安义是来做客的,要请教学问便去他府上,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江安义想着每晚要教范志昌,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赶,索性道:“我住在太平坊,这几日晚上都会给范师的孙儿讲讲策论,东晟如果得闲,不妨戌时前来听听,要是晚了便在我府中住下也可。”

李东晟激动地道:“要是不麻烦,这段时日我便厚颜住在妹夫家中,正好也好与那位范兄一起会会文。”

午时已到,李明行招待江安义吃了顿家宴,人就是这样,原本有些仇怨通过交往就容易化解开,江安义为了不让彤儿难做,有意弥补与李明行的关系。李明行深知李家的将来多半要靠这位年轻人扶持,也就不摆什么长辈的架子,酒席上问些化州风物,李东晟也插嘴问上几句,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从李府出来,江安义奔往西市,老丈人李来和的住处就在西市。江安义把新齐兑酒的铺子交给老丈人李来和打理,虽然比不上香水铺红火,每年也能赚回数万两银子。在李府吃饭时李明行提了几句他的老丈人,看在江安义的面子上,李明行对酒铺有所关照,李世成趁机上门认亲。李世成在京中挺活跃,经常组织泽昌书院的人聚会,也算是小有名气,李明行认下了这个重孙辈,李世成在京城多了个坚实的靠山。

西市那块黑字招牌依旧招摇着,店面却扩成三间,门前运酒的车辆往来不断,看来生意不错。店小二对进店的江安义笑脸相迎,问道:“客官,你要买些什么酒?小店除了烧刀子、兑酒外,新进了化州的金玉液,要不要尝尝?”

江安义笑道:“我不买酒,找你们掌柜的有事,烦劳小二哥替我通传一声。”

小二见江安义气度不凡,不敢怠慢,道了声稍等,转身奔向里面报信。片刻功夫,李来和身着蓝衫,戴着四方薄帽,四平八稳地走来,三年不见,李来和丝毫不见老,看神态气色妥妥地大老板架式。

第五百七十五章走亲访友(三)

变臣正文第五百七十五章走亲访友李来和看到含笑而立的江安义,惊喜地叫道:“贤婿什么时候来的,可吃过饭了。”

江安义行了一礼,道:“前天进的京,昨天进宫朝觐没得空,今日特来拜见岳父大人。”

酒店中的伙计和前来做生意的人都知道李掌柜的女婿就是化州刺史,那个有名的江状元,纷纷站在一旁看热闹。

李来和一皱眉,对江安义道:“这里不方便说话,安义随我到家去。”

吩咐了几句伙计,又让人去儿子家送信,李来和带着江安义前往住处。李来和的住处离酒铺不远,小巷进去如意门,三年时间门上的黑漆有些斑驳,当江安义提议替老丈人更换个住所时,李来和笑着摇头拒绝道:“这几年酒铺给的钱足够换套大点的宅子了,不过我在这里住惯了,离酒铺也近,往来方便。”

进了屋没看到岳母,不等江安义发问,李来和解释道:“你丈母娘到世成家去了,世成的儿子这几天有些发热,她去帮着照看。冬儿又有了?晨智还听话吗,什么时候带他进京让我看看。”李来和夫妇还没见过自己的大外孙。

江安义笑着回应,让老丈人夫妇有空去化州看冬儿和外孙,他会和振威镖局打招呼,到时让镖局的人护送。李来和想了想道:“酒铺的生意太忙,等过两年,我和老婆子带着世成一家人一起去化州看冬儿。”

说话间,屋外喧哗声起,李世成接到信带着妻儿坐着两辆车来了。江安义和李世成是泽昌书院的好友,又是郎舅关系,按说应该亲密无间,可是李世成中举之后不思进取,一心想着钻营,被程希全利用妓女琼华设套还不自醒,把江安义当成冤大头,所以江安义对他的情义渐淡,反不及田守楼亲密。

李世成查觉出江安义的冷谈,深知自己要在京城立足离不开妹夫的帮忙,去年妻子李胡氏产下一子李英辰,冬儿做了姑姑十分欢喜,以夫妇的名义寄了不少礼物来。李世成在信中讨好妹子,修复了与江安义之间的关系,这半年多来彼此书信不断,恢复了几分往日交情。

与江安义见礼,李世成让妻子抱过儿子塞入江安义手中,李英辰去年二月出生,十二个月大,偶染风寒脸色有点苍白,李世成在旁边道:“辰儿,叫姑夫,姑夫好。”

李英辰有些认生,扭着身子找娘,江安义从怀中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块美玉,挂在孩子的脖子上。李世成看那块玉大如婴儿的拳头,用金丝编成络子,越发显得玉块细腻温润,应该是化州出产的最上好羊脂白玉,金银有价玉无价,他估计这么大一块至少要三千两银。

心中暗叹妹夫真有钱,李世成满面笑容道:“安义太客气了,你我自家亲戚何必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岂不见外。”

李世成的妻子胡霏接过孩子,顺手摩挲了一下油亮的玉石,她是识货人,顿时笑簇颜开,道:“妹夫还未到我家,这次来一定到家里坐坐,粗茶淡饭总有的。”

李来和不喜欢这个儿媳,娇生惯养不说,还嫌这嫌那,要不是自己一看能赚点银子,估计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她。老伴李刘氏也一同回来了,李来和道:“老婆子,你去生火做饭,我上街上买点菜,好好招待一下姑爷。”

李世成道:“家中的菜有什么好吃的,我请安义到鹤鸣楼喝酒,顺便请邓侍郎、余寺正、于舍人,还有泽昌在京的同窗一起吃个饭,凭安义的面子,这些人肯定是要来的。”

李胡氏轻声地嘀咕道:“哪来的银子,你那点俸禄还不够在鹤鸣楼吃顿酒,家中准备喝西北风了。”

李世成尴尬至极,他的妻子骄横,动不动就回娘家哭诉,老丈人胡昆是太常寺丞,毫不客气地骂他个狗血淋头,李世成要依仗老丈人,只得忍气吞声,在家中被妻子管束得服服贴贴。

江安义笑道:“一家人何必到外面吃饭,岳父你去买菜,等会我下厨炒两个菜大伙尝尝。”

李来和夫妇早就听冬儿说过江安义炒的菜好吃,他能够主动下厨炒菜那便是真把自己当成自家女婿。心中感动,李来和开心地道:“行,你丈母娘炒的菜我吃了几十年,都吃腻了,正好换换口味。”

李刘氏骂道:“死老头子,嫌我炒的菜不好吃,有本事你以后再也不要吃。”

江安义冲着表情讪讪的李世成笑道:“李兄,改日你约好人,我请大伙吃顿饭,好久不见,正好叙一叙同窗情谊。”

李世成笑着答应,脸色缓和下来。

等李来和买来菜,江安义真的下厨做了三道大菜,红焖羊肉、炒鸡块、葱泼兔。江安义的手艺越来越好,三道菜端上来香味扑鼻,让人垂涎欲滴,李世成吃遍京城大小酒楼,尝了一块羊肉连声赞道:“香,酥烂爽口毫无膻味,比鼎味居做的好吃百倍。”夹起一块兔肉,尝过后又赞道:“香气四溢,色香味浓,好吃。”

李胡氏把儿子交到婆婆手中,筷子连点,一声不吭,吃得满嘴流油。

一家人说说笑笑,边喝边谈。天色不早,李英辰有些闹,李刘氏和李胡氏先带着孩子回去,桌上只剩下李来和、李世成和江安义三人。李来和替江安义倒满酒,桌下用脚踢了一下儿子,李世成忙端起杯道:“安义,以前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别放在心上,这杯酒算是赔罪了。”

说着,李世成一饮而尽,把空杯亮向江安义。江安义端起杯饮尽,笑道:“李兄是我的大舅哥,既是好友又是至亲,此许小误会提他做甚。”

李来和替女婿和儿子都满上,道:“小老儿是李家旁枝,原以为这辈子就在安齐李家混口饱饭吃。世成去泽昌书院读书结识贤婿,把冬儿这丫头许给了你,这才有了一家老小的变化,小老儿也跟着水涨船高,在京中做起了大掌柜,做梦也没想到啊。”

感叹一声,李来和端起酒,江安义忙举杯陪了饮了一盅。李来和继续道:“冬儿跟了贤婿我不担心她,贤婿的品性我看在眼中,是老李家祖宗积德,我李来和上辈子做了善事,才替冬儿找了一门合心意的闲事。”

江安义见李来和有几分醉意,笑道:“冬儿温柔体贴,江某能娶她实是福气,小婿敬岳父一杯。”

李来和高兴地举杯饮尽,道:“按说现在不愁吃不愁穿,儿女都有着落,手中有点闲钱,不该再有什么奢求,哪天咽了气也是开开心心。唉,只是……”

伸手指了指李世成,李来和叹道:“这个不争气的,让我放不下心。别看他现在大小也做个官,但在家里被老婆管得服服贴贴的,刚才你也看到了,他要请你喝酒,他媳妇立马喝住他,这还是当作你的面,要依我早就一个巴掌甩过去了。”

李世成嘴角直抽抽,心想自己的老爹说大话不打草稿,老娘喝斥他的时候不是也一样不敢吭声,不过他知道老爹在帮他说话,低着头装可怜。江安义心中叹息,刚才李世成的熊样确实让人可怜,当年意气丰发的汉子变成了怕老婆的怂汉。

“他媳妇之所以蛮横,还不是仗着她老子是大常寺丞,世成的这个掌醢丞是她老子谋来的,所以她家人把世成呼来喝去,哪当成女婿看待。”李来和怒气冲冲地道:“要不是辰儿出世,我都想让世成休妻了事。”

江安义劝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或许过些时日李胡氏会懂事些。”

李来和连连摇头,道:“贤婿,小老儿本不该让你为难,但望你看在冬儿的面子上,帮帮世成,让他换个好差使,这腌气是男人都难忍啊。”

说到伤心处,李来和眼角流出滴泪来,江安义忙道:“岳父大人吩咐,小婿一定想想办法,替世成兄谋个好差使。”

李世成按捺住心中狂喜,他写了无数信向江安义恳求,真不如老爹一滴眼泪。替老爹和江安义斟满酒,李世成举杯道:“孩儿不孝,让爹爹受气。安义,这杯酒先行谢过,请。”

从内心讲江安义真不愿以权谋私,但人生于天地间不可能毫无牵挂,眼前的事情让他难以推脱。刚才李胡氏的举动他也看在眼底,根本不把老丈人一家放在眼里,自己的大舅哥也不能太让人轻贱。

想了想,江安义道:“世成兄现在是正九品上的掌醢丞,京官如果外任的话能够上调一级,便是从八品下的官阶,可以到上县做个县丞,在外面熬几年,做任县令应该不难。”

李世成一皱眉,他有些舍不得京中繁华,在京城虽然官小,但有老丈人照应,有泽昌同窗撑腰,他在外面活得还算风光,如果去了外任,上有县令管着,下要对付胥吏,恐怕好日子到了头。

李来和也不愿儿子到外地去做官,这样一来京城就剩下老两口子,又与儿媳不和,恐怕要见孙子一面都难。李来和开口道:“辰儿还小,能不能不让世成出去?”

江安义心想,岳父大人真把自己当成吏部尚书了,一个化州的刺史在京城的能力有限,看着李来和和李世成殷切祈盼的目光,江安义只好道:“我想想办法,争取达成世成兄所愿。”

第五百七十六章会试风云

变臣正文第五百七十六章会试风云回到住处已近戌正,书房内亮着灯,江安义进门一看,范师本正与田守楼在手谈。

听到声响,范师本抬起头,顺手将棋局搅乱,笑道:“安义怎么现在才回来,田主事已经等了你一天了。”

田守楼站起身,躬身礼道:“守楼见过主公。”

三年不见,田守楼气度大异,原本苍白尖瘦的脸颊变得红润光泽,精心蓄起的三缕墨须看上去儒雅从容,衣着看似朴素却十分贴适,细看之下会发现做工细腻讲究,出自益祥恒布庄的手艺,这套长衫的售价便要十两。

江安义远在化州,京中信息多靠田守楼打听,这三年来田守楼尽心尽力,每月三封书信从未间断,京中大小事情不管有用无用都会报来,江安义对田守楼的作为甚是肯定。

范师本知道田守楼有话要跟江安义谈,站起身道:“安义,守楼兄,你们聊,我回后宅了。对了,安义,李府来了个客人,说是你让他来的,我让他在前院住下,此刻正与志昌在一起论文呢。对了,今天有不少试子前来行卷,我都放在书桌上了。”

“不错,是彤儿的族兄李东晟,也参加今科会试,我让他与志昌一起做个伴。”江安义应道,“你跟志昌说一声,今日讲文要晚一些。”

范师本点头出门,江安义让田守楼坐下,听他讲述京中发生的事情。田守楼虽然消息灵通,层面却比余知节低了许多,街谈巷议捕风捉影的事居多,江安义却听得仔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有些看似无稽之谈却隐藏着深层意味,值得仔细思索推敲。从细微处看事情是江安义从张克济处学来的本领,让他受益匪浅,在看待问题时眼光精准,让方仕书都十分佩服。

余知节这样的高层知道朝堂会有大变动,而在田守楼这样的低层官员眼中京中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即将到来的会试,文会、行卷,卖考官录、猜策论等盛行,各路神仙各显神通,走动门路,磨刀霍霍瓜分着科举的名额。

江安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九年前他参加会试也曾听说权贵世家暗中把持科举的传闻,但他高中状元,前三甲除了他外,还有韦祐成和张志诚,都有真材实学,及第的人中有泽昌书院的刘玉善、林义真和禇明德,还有范师本,都是才学出众之人,所以对流言并未放在心上。

听田守楼讲得绘声绘色,江安义不禁问道:“守楼,你说太子、楚安王以及京中诸多权贵都插手科举,可有实据?当年我参加会试时也听闻有人在会试中做手脚,从及第的榜单上看似乎问题不大,我认识的及第之人多是有真才实学的。”

田守楼笑道:“主公是丰乐九年的状元郎,取士三百一十六名,事后有传言称至少有六七十名进士是打通关系及第的。”

“怎么可能?”江安义惊叫起来,连连摇头不信。

田守楼笑道:“主公在京中的时间少,田某在礼部当差二十余年,自然知道这些内幕,主公那年的金榜相对公正些,因为副主考是段次宗段大人为

人公正无私,他所取的名额较为公允,而李主考和其他同考官却夹带了不少名额。据我所知,十个世家分走了三十个名额,王公贵戚夹带了三十人,剩下至少还有二三十人是通过李主考和同考官录取的。每科会试约有半数被暗中分走,这几乎是科举惯例。”

“这样做难道不怕天子查觉吗?”

“天子多数情况下只会审阅殿试前十的考卷,只要这十人不做假,天子很难查觉。”

“怎么会这样?”江安义喃喃地叹道。想起自己在化州乡试之时也曾徇私让刘逸兴取中,刘逸兴确实有才只是命运不济,为国取真正的有用之才江安义并不没有负罪感,但为了刘逸兴取中默许了邱安庆的夹带。后来私下与方仕书谈及,方别驾也概叹每次科举都有徇私之事,能取中六七成真正的人才就算无愧于心。

田守楼喝了口茶,让江安义从震惊中缓缓神,然后继续道:“主公进京朝觐,最好是与化州试子少接触,以免旁人闲话。特别是那位狂生马远翔,在京中毁誉各半,我听说有人放话要让他名落孙山。”

一般说来各州的解元都会取中,算是对各州取士的肯定,而让马远翔名落孙山不光是针对他隐隐也有羞躁江安义的意思。

“是什么人说的?”江安义问道。

“前几日我与礼部的几位同僚喝酒时听他们提及,我一再追问他们也不肯说,只是让我见到主公之后提一句,让主公加点小心。”田守楼有些歉意的地道:“后来我又从别的人口中听到这件事,估计八成是真。”

刚来京城两天,就听了满耳朵马远翔的事,特别是此子还无意中间入太子和楚安王的争斗中,江安义暗叹了口气,马远翔你还是自求多福吧,我怕是也帮不了你了。

谈了半个时辰,田守楼起身告辞,江安义叮嘱他听到什么消息尽管来找他,这段时间他都住在此。

四月一日,礼部呈上来的主考官人选,天子石方真圈定中书郎马遂真为主考官、集贤殿大学士何英杰为副主考,一个时辰后,正副主考的名字,连同二十名同考官的名字一起变成一两银子的考官告知在酒楼、客栈变卖。二十名同考官中周处存赫然在列,还有政事堂右丞韦祐成的名字。

延康坊朋归客栈,陈翰海欢喜异常,主考官与副主考的名字都出自考官录,这段时日他专心研究考官录六人的文章诗赋,对马遂真和何英杰的文风喜好熟知在心,原本渺茫的希望变得清晰起来。

乔天桐间或也看过这两人的文章,但比起陈翰海的专攻就差得远,见陈翰海笑的合不拢嘴,忍不住泼冷水道:“陈兄不要过于欢喜,既然考官录猜中考官,京城万余名试子中肯定有不少人像陈兄专攻六人文章,还是竞争激烈。”

陈翰海不以为意地道:“至少比起未猜中强上数倍,先机在手,胜算大增。”

考官名录既出,参试的举子再无心参加文会,一个个到书铺找寻这些人的文章诗赋钻研,多数人失

望而归,书铺里这些人的文章早已卖光。马远翔笑道:“陈兄收集了不少马主考和何学士的文章,这几日借来一观如何?”

乔天桐早已眼热不已,连连在旁边附和道:“陈兄,我买的不全,有几本也借我看看。”

陈翰海真不愿借书,这分明是给自己增加对手,可是这段时间吃住都是马远翔支付,抹不开面子,只得咬牙道:“每日只能借一本,你们轮换着看,其他的我还要细看。”

马远翔心中不悦,站起身道:“算了,我还是到丰乐坊的书局转转,听说墨香斋在加紧印刷,指不定能买回来。”

乔天桐也看不惯陈翰海的做态,有心离开,但却没有马远翔那般有钱,只得陪着笑脸对着陈翰海讨好着,让他进屋拿本马遂真的文集观看。

四月初一宣布主考与同考的名单,却不要求他们立刻进贡院,但那些得了消息的主考和同考们纷纷闭门谢客,不再接见外人,以避嫌疑,当然会有不知深浅的士子上门求见,无一不被劝离。因为这些人都知道从得知名单的那一刻起,自己就被龙卫盯上了,门前屋后时刻都有暗探盯着,说不定此刻书房的屋顶也有人蹲着,连家中人出门买菜都有人盯着。自有龙卫以来,有不少不信邪的考官都被送进了监狱之中,如今既有龙卫又有暗卫,谁也不想试试他们的办事能力。

韦祐成回到住处,对妻子安寿公主道:“你父皇点了我同考官,六日入闺,要到二十五号左右才能归家,这段时日你在家注意身体,轻易不要出门。”

安寿一扁嘴,道:“一入贡院就要二十多天,像坐牢似的,父皇真是的,让你去吃这样的苦。”

韦祐成笑道:“别人求尚且求不到,你还抱怨,要让父皇知道了还不得说你不识好歹,连我也要落个教妻不严之过。”

“好啊,你是在暗讽我蛮不讲理,我要向父皇告你去。”

夫妻俩在屋内说说笑笑,门外传来一声苍老的咳嗽声,韦义深来了。安寿一吐舌头,忙和韦祐成一起迎了出来。韦义深白发苍苍,走路颤抖,韦祐成和安寿一边一个将他扶进屋中坐下。安寿亲手奉茶,然后敛身一礼,带着丫环退下,把屋中留给爷孙叙话。

韦义深撩起白色的寿眉,微笑地道:“成儿,天子点了你的同考官。”

“正是,孙儿正想过府向爷爷禀报。”韦祐成习惯地站在老人身后,轻轻地替爷爷拿捏着肩膀。

韦义深说笑道:“按律点了考官后是不能出外的,爷爷索性自己前来,天子总不能拿我老头子怎样吧。”

看着爷爷头上雪白的发丝,韦祐成想起自打记事起就跟在他身边,是爷爷教自己读书,指点自己接人待物,如今爷爷老了。

屋内安静下来,韦义深查觉到孙儿的心思,笑道:“人生七十古来稀,爷爷已经七十有二,无憾矣。成儿无须做儿女之状,我此来有些话要交待你。”

韦祐成强忍伤感,笑道:“请韦相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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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七章布局将来

韦义深眼中射出一道光芒,仿佛又回到叱咤风云的当年,随即目光黯淡下去,露出缅怀和迷茫之色,最后化成柔和。伸手拍拍肩头上孙儿的手,韦义深笑道:“爷爷已经成为过去了,韦家是否能再出位韦相就要看成你了。”

韦成揉捏肩膀的手一顿,道:“成定不会让爷爷失望。”

“好好好,这才是我韦家好儿郎。”韦义深欣慰地道:“我这次过来有几句话要交待。你不要捏了,一旁坐下。”

韦义深致仕已有四年,逐渐被朝堂文武和百姓淡忘,门生故吏渐不来往。虎老雄威在,这位深居府中少有出外的老人通过家人的讲述,对朝堂内外发生的事情了解得清楚,凭借多年与天子石方真相处的经验,韦义深感觉到朝堂会有大的变动。

闲居在家的日子,韦义深感到自己老的特别快,手脚迟钝,易忘事,易昏睡。明普寺方丈广平大师让他多走动、少思虑、少食油腻,韦义深却从广平大师的话语中听出一丝不祥之意,惊恐之后逐渐归于平静,这世间放不开的只有家族的昌盛繁衍。精心思虑后,韦义深要把自己发现的东西告诉家族的希望,自己的孙儿韦成。

微闭着眼睛组织了一下言辞,韦义深缓缓开口道:“天子即位以来,就有意启用年轻的臣子取代老臣,结果因为我和世家的缘故,难以如意。如今天子即位已有十八年,不用取代,老臣们都到了致仕的年纪,六部九卿中多半已过花甲之年,就连户部尚书余知节也年近六旬,朝堂上的高官多是老者了。”

韦成多少明白爷爷要说的意思,笑道:“卢尚书是要走的,听闻接替他的是宁侍郎,我估计潘尚书、郭尚书、严大夫、宋寺卿等人也陆续会致仕,姐夫这次被调回京中,不知是否有希望接待其中的职位。”

“叔纶资历不够,我估计天子会先让他担任六部中的侍郎,倒是段次宗极可能接替潘临风的位置成为吏部尚书。”韦义深猜测道。

韦成笑道:“段大人为人忠正清廉,他任六部之首朝堂风气必为之一正。”

韦义深没有答话,径自道:“此次会试,是建武元年的开试,天子十分重视。建武之意,是以武建功业,天子北伐建功之意昭然,我知天子素有与高祖齐肩之志,今年天子四十六岁,十年之内应该会有再次北伐之举。”

韦成叹道:“可惜孙儿不会武艺,要不然一定追随万岁去看看大漠风光。”

“前方打仗靠的是后方钱粮,天子经过一次大战,对这点应该认识得很清楚,大刘国高祖皇帝不是说过功人与功狗的区别吗,建功立业不一定就要上前线打仗,你要答应爷爷,绝不准上前线。”韦义深有点着急,孙儿是韦家繁衍昌盛的希望,绝不能让他轻易涉险。

韦成笑道:“爷爷放心,孙儿知道轻重,只是一时感慨罢了。”

韦义深松了口气,道:“这是我今日要说的第一层意思,天子将来会以北伐为目标,朝堂上会出现武将的声音,太尉的职位会与丞相并重,兵部和工部的作用会逐渐凸显,说不定以后还会兴起武科。”

“武科”,韦成一愣,郑国在高祖、顺帝、武帝年间都曾设过武试,后来因为以文治国停了武试,只保留下了将门,难道天子真的会如爷爷所说重启武科吗?

韦义深见孙儿不信,微笑道:“天下比武都能举办,继承先祖之志重兴武科有什么难处,天子在朝堂上威仪日重,相信没有人敢反对。”

韦成懒得多想,道:“朱老太尉年岁渐大,恐怕支撑不了多久,朱大将军不为天子所喜,朱家的太尉之职怕是要让与别人了。”韦成与朱易锋虽然文武不同却是知交好友,言语中替朱家担着心。

韦义深“呵呵”笑道:“朱家没有大碍,就算朱质朴没办法坐上太尉之位,朱易锋这小子也会重新夺回太尉之职。石家只要不傻,朱家只要不反,这太尉之位定然是他朱家的。成与易锋是好友,不妨勤走动些,如果朱太尉身故后太尉之位不定,你不妨向天子进言,太尉之职事关国本,朱家之忠无人能及,天子自然知道如何选择,而朱家必然感激于你。”

韦成点头记下。

端起茶喝了一口,韦义深眯着眼睛看了一会从窗外射入的阳光,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多好的春光啊。韦成默默地看着爷爷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看着那双曾经充满睿智光芒的眼睛变得迷茫,屋内安静了下来。

良久,韦义深自失地笑道:“老了,想事情容易分神,我刚才说到哪了?”

韦成强忍心中悲伤,强笑道:“爷爷精神着呢,霖儿还要爷爷你教他呢,还有安寿肚中的孩子也要爷爷您受累。”

韦义深笑了笑,忆起刚才自己所讲的内容,接着道:“等老臣退尽,朝堂便会呈现出新的面貌。陈成济是过渡性的人物,顶多两年他就会致仕,左相的位置孔省会接任,孔省这个人为人机敏、博学多才,品行却不如陈成济,天子有错不会力谏。今科会试天子用马遂真为主考官,表明天子有意让他接任右相,当初我去相之时,天子便在这三人之中选择,马遂真因过于急切,反不为用。马遂真才学是有,用于六部为尚书可,作为丞相却显气量不足,将来必与孔省相争。”

“爷爷你说两相相争,谁会胜出?”韦成问道。

韦义深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

想了想,韦义深道:“我估摸孔省的胜算在六成以上,孔省善长揣测天子心意,马遂真不如他,但如果两人闹得太厉害,恐怕就是两败俱伤,结果只能是双双罢相。”

韦成想起京中所传的风言风语,不无担心地请教道:“马遂真是楚安王的王傅,他任右相会不会暗中偏助楚安王。楚安王在京中有贤王之誉,将来怕会太子构成威胁。”因为安寿的关系,韦成甚至韦家是铁定的太子党。

韦义深摇了摇头,道:“无妨,天子和王皇后都是明白人,不会容许楚安王威胁到太子的储位。楚安王的声誉是天子默许存在的,一来天子对次子有怜爱之意,让他有贤王之名将来可以晋封为亲王,二来对太子也有磨砺的意思,我看等楚安王成婚后,王皇后便会让楚安王回封地就任。”

韦成想到太子近年来的作为,心中隐然不安,对着爷爷无需隐瞒,问道:“太子近来好游冶,喜逸乐,恐怕将来多事。特别是太子身边周处存、崔元护、柳逸尘等人逢君之恶,我数次规劝,太子反而不喜,我让安寿到宫中向皇后暗禀,皇后反说安寿误信传言,气得安寿说不想再管。”

“此事急不得。”韦义深显然对太子的行为有些了解,道:“等会试之后天子便会替太子选妃,选妃之后太子有了约束应该会好些。我韦家因为安寿的缘故站在太子一边,却也不能胡乱出手,寻找机会除去周处存等人便是。”

韦成把前不久江安义送来一百万两银票,并出谋利用王皇后来除去周处存等人,后来阴差阳错,太子得到了雁山庄园,周处存等人却丝毫无伤的事说了一遍。

“我要说的第二层意思便是交好几人,江安义便是头一个,此人文武全才,治政带兵皆是好手,天子许以国士;还有就是张志诚,将来你和他,还有张志诚,恐怕就是今日的陈成济、孔省和马遂真。”

韦成眼神一亮,爷爷的意思将来朝堂之上能为相的可能就是他们三人,能登堂拜相是他最大的愿望,也是韦义深最大的期望,怎让他不心潮澎湃。韦义深看着面露喜色的孙儿,笑道:“你是皇亲,韦家之后,才德兼得,政务娴熟,天子有意在栽培你,比起江安义和张志诚你已然领先一步,朝中年轻一辈中无人能及。”

“不过,张志诚和江安义的能力皆不在你之下。张志诚治黔,苗寨归顺,天下再无东南之忧,税赋增长数倍;江安义治化州,政通人和,年赋在二百万以上,天下大州不过如此,而且此人能征善战,领三千轻骑能退戎弥数万大军,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说到江安义,韦义深也露出赞叹之色,韦成道:“此人之能,孙儿自愧不如。”

韦义深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成儿你不必妄自菲薄,你待人处事胜过江安义百倍,须知身为宰相调和百官,从这一点上讲江安义远不如你,如果天子要在你和江安义之间选择一人,九成是你而非江安义。你、张志诚和江安义三人之间,希望最大的是你,其次张志诚,江安义能力最强,希望反而最小。如果是太子即位,恐怕江安义永无入相之时。”

第五百七十八章处世之道

“为何?”韦成惊诧地问道。手中握着的茶盅猛地一震,袅袅的茶烟散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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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好事吗?”韦成不解地问道:“孙儿在并州平春县为令之时,见县中不少寒门学子为生活所迫,难以维系学业,也曾资助过不少人。治理县政,大力发展农桑,造福百姓,与江安义所为相同。往长远讲,宰相之职也在于治理天下,使民富国强。”

韦义深意味深长地笑道:“看似相同其实不同。朝堂上有世家的说法,除了我等十大世家外,还有官宦世家、将门世家,乃至书香门第,你可曾听说过寒门家族的说法。”

韦成想了想道:“那些寒门子弟中举及第之后,处境随之改变,成为官宦人家和书香门第,连带着家人也脱离了贫寒之苦,这也是朝庭开科取士的诱惑所在。”

“这些曾经的寒门学子一旦身居官位,身享荣华富贵,有几人还会愿意回到贫寒之态,所谓世家无非是富贵延续几代或十几代而已。”韦义深道:“天下财富有数,天子、世家、官宦掌握着绝大多数财富,天下百姓手中有多少财力?财富越来越集中,百姓越来越贫困,矛盾便越来越凸显,动荡必起,天下大乱,朝代更替。新的王朝取而代之,重新分配财富,新的世家又出现,周而复始的循环,这便是所谓的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也。”

韦义深的话语越来越低沉,韦成的脸色变得苍白,手指紧紧捏住茶盅,下意识地道:“如何是好?”

“昭帝、宣帝贪图享乐,横征暴敛,致使元天之乱。当今天子是个明君,即位后励精图治,薄徭轻役,大力打压世家,推行‘合税为一’,目的就是将集中在少数人手中的财富分摊些到百姓手中,只有百姓富足江山才会稳固,天下呈现中兴之状,江安义等人正是顺应了天子这种需求才趁势而起的。”

韦成不解地问道:“既是顺应天子意,那为何江安义不可能成为宰相?”

“哈哈哈哈”,韦义深爆发出一阵笑声,道:“成儿你是当局者迷,这天下最大的世家便是天子。世家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即使是天子也难以理顺关系,所以要借人之力出手。”

韦成幡然醒悟道:“爷爷是说天子有意借助江安义来削弱其他世家,又要顾忌朝庭的稳固平衡好关系,所以不可能将他放在百官之首,这样朝堂之上便永无宁日。”

“不错。”韦义深道:“天子削弱世家之心不减,接下来几年世家会进一步被削弱,新人取代旧人,成儿你是驸马,又是世家,才具秀拔,将来天子极可能让你成为左相稳定朝局,张玉诚济事之才,多半会用做右相辅佐,而江安义有如宝剑,用之伤敌亦要防之伤己,天下不到危难关头,天子用他为相的可能性不大,我估计天子多半会让他在外任历转。至于太子及位,更不会把他召在身边,江安义被官场上称为‘二愣子’,太子怕是受不了直谏,只会让他在外为朝庭揽财。”

韦成叹道:“可惜江安义天纵其才,文才武略样样精通,实是无双国士,用之为相天下之福,难道就这样被浪费掉了吗。”

韦义深道:“究其根本,还是出身贫庶的原因,不忘出身原是长处,但欲改变现状便要与天下为敌,江安义如看不破这点,终其一生不过上州刺史而已。如若与我等和光同尘,天下不过多出个词臣,无非经营几代多出个官宦之家罢了。”

韦成摇摇头,道:“我与他是道义之交,将来难道要成为敌手?”

“政见不同不算为敌,私下未尝不可为友,我刚才说过江安义此人是双面剑,用其锋防其反伤,抛开朝堂之争,诗文唱和亦为文坛佳话,这期间的尺度就要靠你自己把握。至于为相之道,只需记住站在君主的立场上为天下谋,是为良相也。”

祖孙交谈了近半个时辰,韦义深的精神有些萎靡,韦成心痛地站起身道:“爷爷,说了这么多孙儿要好好细思一番,我送您回去休息吧,等有空我再向爷爷请教。”

韦义深摆摆手,将杯中茶饮尽,示意韦成倒满,道:“我老了,思绪不如以前,趁着今日清醒,多交待几句,要不然将来想说都可能记不起了。”

“我方才说了要交好江安义、张志诚、朱易锋等人,还有你姐夫赵叔纶,他们会是你将来执政的助力。今科你是会试同考官,不妨多发现些有用之才,将来以为臂膀。至于余知节、段次宗这些老臣是你的前辈,都是正直之人,你只须秉直而行,他们定然会相助于你。”

韦成瞪大眼睛,静听着。

“有些人你却要留神提防,小心在意,头一个便是楚安王。”韦义深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惊恐,他是两朝丞相,熟读史书,深知皇位之下尸骸累累,一个不慎便是其中一员,偏偏韦家事先站在太子一边,太子易位韦家必然势衰。

韦义深的语调恢复了平静,淡淡地道:“眼下看来楚安王还不能动摇太子之位,不过太子行事荒唐,久而久之说不定生出变化来。楚安王的母族是黄家,黄家在世家之中势力并不强大,给楚安王的助力不大。倒是有一人要留神,暗卫副督统黄喜,听说此人是楚安王的启蒙老师,受过黄淑妃的救命之恩,此人如果相助楚安王,倒不可不防。”

韦成听过黄喜的名字,但从未把一个宫中太监放在心上,听爷爷郑重提起,暗暗记在心上。

“对于楚安王,尊之敬之,绝不可亲之。”韦义深交待道:“不要想着两面讨好,那是取死之道。”虽然知道孙儿不至于那么蠢,韦义深还是重声强调。

“太子身边的周处存等人不过是疥藓之疾不足为患,真到了紧要时分,不妨向天子直言明谏,万岁怎会处置他们。只是柳逸尘、崔元护等人与你同为世家子弟,能顾及一二还是照顾几分,天子虽然在削弱世家,但这些家族的影响犹在,他们如果肯帮你做起事来少了许多阻碍。”

“我为相二十年,多少有些门生故吏,有些人……”

苍老的声音在幽深的院落里飘荡,有如长长的叹息声。同样的春光下,太平坊江安义的书房,江安义背着手,在屋中踱着步,指点着坐在书桌旁的范志昌和李东晟。

接下来的日子,江安义按照田守楼列出的名单逐一拜访了京中官员,又与泽昌书院的同窗欢聚了一场,礼节做完后,江安义便闭门不出,上门求见或行卷一律不见。人红是非多,此次进京,从宋思礼无意流露出的话中,从田守楼有意识的提醒中,江安义感受到四面八方而来的压力,比起九年前无畏的“二愣子”,江安义选择了沉默和回避,他只想着能早些回去,家中妻儿和化州的百姓都在等着自己。

四月六日,天子依律在紫辰殿召见主考官马遂真和副主考何英杰,勉励他们为国取才。然后天子拿来四书五经挑选出几道题目,亲笔抄录下来,分别装进三个锦囊之中,让刘维国放进密匣,贴上封条,交给主考官马遂真。

马遂真与何英杰带着二十名同试官一同前往贡院,贡院中监门、提调、受卷、弥封、对读等近五六十名官员早已在里面等候,来到明远楼,将密匣先放在金盆之中供奉在香案上,众人参拜。接着正副主考分左右落座,两边各十个同试官,鞭炮声中贡院落锁,建武元年的会试正式开始了。

九日,士子入场,江安义总算得了清闲,正想着去趟余师家,宫有来人传旨,着他前去晋见。前次天子召见之时,屯田之法还未细说,以士为首,以农要基,工商并重的想法也没有讲透,江安义一路走一路盘算着该怎么向天子禀奏。

御书房见驾,却见石方真头上束着飘带,身着青布儒衫,刘维国也换了身有钱人的锦服,江安义不知葫芦里卖着什么文章。石方真笑道:“今日叫江卿来是护驾,朕久不出宫,趁春光正好四处走走,访查一下民情。”

江安义大惊,白龙鱼服,恐有不测之虞,自己可担不起这责任。正要劝谏,石方真笑道:“江卿无须慌张,宫中供奉会护卫在暗处,出不了事。朕静极思动,不要碍了朕的兴头。”

一旁刘维国苦笑道:“江大人,万岁心意已决,您就随行吧。对了万岁化名姓郑,江大人扮成万岁之侄,我便是管家,不要出了漏子。听闻江大人身手敏捷,万岁的安危便有劳大人了,几位供奉离得远,我怕他们来不及救援。”

事已至此,江安义只得脱去官袍,也换上身儒衫,不敢走正门,从景风门离开皇城,来到坊间。

第五百七十九章雁山庄园

出了景风门便是永兴坊和崇仁坊间的兴仁大道,热闹的声浪涌来,让江安义和刘维国直冒汗,石方真却笑簇颜开,道:“好生热闹,随意逛逛去。”

郑朝建都永昌城历经一百六十七年,据前两年京兆府统计的户口数为四十四万八千七百三十三户,一百六十六万余人,这个数字相当于整个化州的人口,会野府在江安义治下变得繁盛,也不过才八万户,三十余万人,与帝都相比不值一提。再加上京中十六卫、宫中人口、寺庙僧侣以及流动人口,实际接近两百万人分布在近万顷土地上,吃喝用度汇聚成天下最为繁华之所。

石方真即位后少有出皇城的机会,对周围的一切都十分感兴趣,店铺的招牌、挑担的商贩、往来的马车,行人的服饰,一朝天子化身为好奇宝宝,问个不停。陪天子逛街可不是件好差事,刘维国还好一些,江安义早已汗湿后襟了。

逛完东市,日头西转,石方真道:“管家,找个地方吃饭去。”

刘维国虽然在宫外有住处,但一年住不了几天,所以把求助的眼光看上江安义。江安义在京城住过一段时间,比起刘维国更熟些,西侧是平康坊,江安义记得余庆乐带他一家醇香楼,里面菜的味道不错。

已经接近午末,醇香楼生意依旧火爆,江安义花了百文钱,小二引着三人来到间内侧靠窗的雅座,这里应该是接待贵客的地方,布置的雅洁,窗外是酒楼的花园,吵闹声被挡在珠帘外。

石方真笑道:“伙计,有什么好吃食只管送上来,我这侄儿是有钱人,不差钱。”

江安义掏出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小二,吩咐道:“脱骨鸡、大虾扒白菜、干煸鳝片、卤鹅肝、松鼠桂鱼、南肉春笋,再加上三脆羹,明月香来一坛,各色干果送些上来。”

小二知道来了豪客,脆声答应一声,转身离开。片刻功夫有侍女托了各色果脯上来,从白瓷罐中倒出新榨的蔗汁,笑着解说道:“这是从黔州苗寨送来的甘蔗,榨成汁请客官尝个鲜。”

石方真端起碗喝了一口,赞道:“清香可口,不错。”

等侍女退下,石方真道:“安义,志诚在黔州做的不错,苗人臣服让朕解开个心结,你和他都是朕的左膀右臂。等过几年东南和西北安定下来,朝中老臣致仕,朕便把你们都调回京来,有你们这样的能臣辅佐,朕有信心达成治世。”

说话间,菜肴流水般地端上,石方真吃得味口大开,笑骂道:“宫中御膳还不如街坊的酒楼,唐文忠这奴才怎么当的差。”

刘维国连忙掩饰道:“郑老爷,宫中饮食讲究精细营养,与民间大火重味有别,各有千秋,无法相较。”

外面脚步起响,有来了群客人,被小二让到了旁边,江安义等人言语谨慎起来,默默吃菜不作声。旁边的客人不知隔墙有耳,大声谈笑,声音清楚地传过来。

“明扬兄,我敬你一杯,预祝令郎今科高中。”

“这还用说,明扬兄与原国公府上是姻亲,少公子有原国公照应及第还有说吗?”

石方真放下筷子,露出不悦之色,科举中的弊端他多少知道些,不过隔壁这些人肆无忌惮地在酒楼之中谈论,岂不是在打他的耳光。

江安义低头吃菜,这样的事情不好搭嘴,刘维国暗暗心急,恼怒隔壁的那些人找死,触了万岁的霉头怕没有好下场。

话音再起,那个明扬兄带着几分得意,道:“我那亲家公出面找了何学士,何学士应该会给他几分面子。”

“这么说令郎要高中状元了,恭喜恭喜。”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显然是跟这位明扬兄唱唱反调。

“状元小儿是不敢想的,京中水太深,我张家算不上什么角色,倒是唐兄,我听说你跟太子搭上了交情,你那二小子今科前三甲是跑不掉了。”明扬兄冷冷地回应道。

刘维国心中一动,他想起这位明扬兄是谁了,是京中有名的绸缎商张明扬,他家拥有江南三成的桑田,所出产的丝绸占了大郑丝绸的五分之一还多,他的儿子张可杰与原国公的孙女成亲,连摆七天流水席,只要说起恭喜就能去喝酒,听说送给原国公府的嫁妆用牛车整整拉了一百零八车,光金银就上百万两,还有数不清的珍宝珠玉等贵重物品。

石方真怒哼一声,显然也想起这位张明扬是谁,张家每年纳税近百万,因为一个进士,石方真也懒得发作他,不过从他刚才说的话听到那个姓唐的跟伟儿有关连,倒是让石方真神情一动。江安义和刘维国对视一眼,都放下筷子,屏住呼吸静听隔壁的言语。

“我哪有本事与太子搭上交情,只不过跟东宫洗马周大人有几分交情,周大人此次被选为同考官,小儿如不出意外,二甲还是有望的。”唐姓人洋洋得意地道。

说到太子,隔壁的话题转到了太子选妃上,言语间透露出太子喜好游冶,在雁山庄园内蓄养歌妓的事来。石方真气得脸色发青,轻声问刘维国道:“太子游冶之事你可知晓?”

刘维国吓得脸色苍白,竭力想站起身,两腿发软跪在地上,江安义在一旁也坐不住,挨着刘维国跪下。刘维国深吸了几口气,知道自己的回话极为重要,稍不留意便要起滔天大祸。

“万岁,太子出宫游玩是偶有的,但多为打猎练习骑射,太子多次说过他要学万岁雄武狩猎北漠,游冶的谣言怕是有人在暗中诋毁,老奴不敢有丝毫欺瞒万岁。”刘维国颤声道。

江安义也劝道:“万岁让余师变卖雁山庄园不过数月,太子命周处存写信给臣替万岁分忧更是年后之事,算算时日不过两个来月,何来太子游冶无度之说,再说万岁对太子的学业时常过问,太子哪有时间到雁山庄园玩乐,依臣看来,必是流言。”

石方真想了想,点头道:“不错,朕要命龙卫查探谣言出处,看看什么人在中伤太子。”

江安义心中一动,此时正是除去周处存的良机,虽然行事手段有些欠光明,但自问立心为正。于是江安义轻声道:“空穴来风并非无因,臣冒死进谏要留意太子身边的人是不是在败坏太子的名声。”

石方真盯着江安义看了一会,江安义神色不变。石方真道:“都起来吧,这里不是宫中,让人看到多有不便。”

虽然没有回应江安义,但石方真显然被江安义说动了心,方才就听到周处存的名字,看来是要查一查太子身边的人了,亲贤臣远小人,如果太子被一群小人簇拥着,岂不糟糕,有空要把韦成召来,他是伟儿的姐夫,又是崇文馆直学士,应该知道点什么。

隔壁依旧在欢声笑语,丝毫不知大祸临头。石方真推开碗筷,好好的一顿饭被这群人搅得兴致全无。来到酒楼外,石方真动了心思去太子的雁山庄园查看一番,刘维国差点没吓死,还不想劝,他知道天子疑心重,如果他劝的话止不定天子认为他知道些什么瞒着他,那他这个秉礼太监也就做到头了。

退后半步,轻扯了一下江安义的衣袖,目光相求。江安义也怕出事,一旦太子出事,他也要受牵累,何况今日之事只有他和刘维国在天子身边。

江安义笑道:“雁山庄园离京城有二十余里,骑马来回要一个多时辰,如果雇马车的话恐怕赶不及在城门关闭之前入城。万岁出宫私游已不合体,如果晚膳之时万岁不回宫,怕宫中生出乱来,万岁切不可因小失大。天子无家事,万岁要查探太子在雁山庄园的住处,可派人正大光明去验看,要是觉得不便,派遣暗卫前去便是。”

“江大人说的极是,万岁以江山为重,切不可轻易冒险。”刘维国也低声相劝。

阳光将醇香楼的暗影投出老长,太阳已经西下。石方真站在暗影中犹豫了片刻,最后闷声道:“回宫。”

悄然从景风门返回御书房,石方真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生了会闷气,刘维国和江安义侍立在一侧,心中忐忑,不知天子想些什么,今日听到的事情足以引发一场惊天大案,说不定无数人头因此落地。

“今日之事,你们俩人谁也不要说出去,连太子也不要告诉。”石方真冷然道。江安义和刘维国赶紧跪倒,发誓绝不外传。江安义心中暗凛,说一千道一万,天子对太子还是起了疑心,但愿太子能顺利过关。

“江卿,你且先回去,这些时日在家中候旨,不要外出。”石方真吩咐道。

江安义应是,从御书房出来,穿上官服,走在回廊之上,一阵风吹来,遍体生寒,才发现全身都被汗透了。

“来人,让冯忠见驾。”

一刻钟后,冯忠带着数十名暗卫,出芳林门直奔雁山太子的庄园处。同时,一道旨意传到韦府,着安寿公主宫中叙话。

第五百八十章是非谣言

从芳林门前往雁山的官道两旁种满了垂柳,春风数十里,杨柳尽依依,大道上满是踏青游春的车马。阳光明媚,春风和煦,冯忠的心里却在酝酿着一场阴雨。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一匹白的似雪、一匹黑得如炭,是天子北伐大漠那些投降部落进献的贡品。这黑白双马在京中成了冯忠的标志,连普通百姓都知道马车内坐的是暗卫督统冯太监。

这辆马车是工部为冯忠特制,两层铁桦木,中间夹层置百练钢板,即使是绞车弩射在上面也不能撕开车厢。内设机关,可以升上档板封住车窗,即使落入河中水也不能渗入。车轴和车轮都是铜制,轴轮连接之处用伏兔国、当兔相接,系以皮革,轮外包以皮革,走动起来相当平稳。

车内空间很大,足可以让四人盘膝而座,中间还能放张小桌。底部垫着莎宿国出产的厚毡,踩上去半只脚掌陷入其中,桌上的茶水漾着细细的波纹,感觉不到什么震动。冯忠肘撑在桌上手扶额头,天子命他前去查探太子在雁山的庄园让他感到十分为难。身为暗卫督统,太子在雁山游乐之事瞒不过他,他听闻庄园中有不少南北佳丽,太子经常在里面与近臣饮酒作乐。可是,这样的事情怎么告知天子,据实禀报得罪太子,将来太子即位,自己准没有好下场;替太子隐瞒,一旦天子得知实情,那自己的暗卫督统甚至掌印大监也就做到头了。

端起微温的茶,冯忠喝了一口。茶是今年新摘的甘露茶,清香扑鼻,冯忠却饮出几分安龙茶特有的苦味来,眼下的难处还是要找人商量一下。轻声叹了口气,冯忠想起黄喜来,这小子若在肯定能想出个好主意来,可惜半个月前自己派他去了灵州,龙卫在那里发现了元天教人的踪迹。

轻轻在侧板上敲了敲,车旁的冯安听见,高声传令道:“督公有令,车马暂停。”

马车在道旁停下,那些护卫散开不准行人接近,冯安来到马车前问安道:“干爹,有什么事吩咐孩儿?”

“去请严先生上车叙话。”车内传出冯忠的声音。

严先生严青泽,方州人,今科应试的举子。冯忠有感于黄喜渐渐势大难抑,自己身边的谋士不足,借着会试之机在京中找寻谋士,这位严先生便是他千方百计寻来的智囊。

无论龙卫还是暗卫给世人的感觉都不好,严青泽起初并没有接受冯忠的招纳。冯忠深知人才难得,三番五次请严青泽饮宴,以师礼待之,并在布政坊买下一套三进的宅院送给他。严青泽被冯忠打动,答应投入暗卫,冯忠大喜,当即任命严青泽为七品司吏,并允诺三年后提升他为六品典史。

状元及第也不过七品编修,严青泽深为感动,竭尽心力替冯忠驱驰,上任二十天来,出谋划策整顿了暗卫体制,将副督统黄喜的势力打散,向冯忠暗中建言,让黄副督统多出外勤与龙卫争锋,少在天子面前出现。

严青泽登上马车,对着冯忠一礼,在他对面盘腿坐下。车厢很大,坐两个人根本不觉得局促,冯忠替严青泽倒上杯茶,敲了敲车厢,冯安会意,车队重新向前。

先品了品茶,严青泽笑道:“这是今年的新茶,好茶,是甘露茶吧。”

“先生喜欢的话,我派人送些到先生府上。”冯忠道。他对严青泽颇具好感,这个读书人没有酸腐味,为人洒脱,眸子中流露出清正,不像旁人看自己时流露出谄媚或者惧怕。

“多谢大人”,严青泽拱了拱手,道:“严某派人把家眷接到了京中,贱内做得一手好菜,督公何时有空赏光到舍下吃顿便饭,严某表表谢意。”

冯忠吃过无数宴请,不客气地说皇宫的御膳也吃厌了,偏偏严青泽相邀的家宴让他生出暖意,笑着应允道:“等过几日再说吧,你家人刚到京,家中需要打理一番,不急。”

“督公可是为太子雁山庄园之事烦恼?”严青泽问道。

“还望先生教我?”冯忠将车帘拉开,一缕阳光透窗而入,照在淡黄的茶水上,那缥渺的茶雾在无形地向上生长着。

严青泽已过而立之年,蓄着三寸长的黑须,思考时习惯性地伸手拈须。冯忠有些羡慕地看着严青泽那黑中透亮的胡须,他七岁入宫,胡须这东西便与他绝了缘,越是没有越是渴望,只要外出公干冯忠总喜欢粘上假须。

“此事确有些棘手”,严青泽沉吟道:“天子既然让督公来查,必然是听到了些风声,只不知天子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督公,可是有人向天子禀报了太子的事?”

冯忠想了想道:“天子这段忙于会试之事,应该没谁向他提及。今日化州刺史江安义朝觐,莫非是他说了些什么?”

“江大人,应该不是他。江大人是崇文馆直学士,我听说他与太子之间有师生情谊,即便要谏言也会直接向太子谏言,不会私下向天子奏报。”严青泽摇头道:“事起突然,督公这段时日多留意下宫中的情况,做到心中有数方好应变。眼下的情形,卑职认为应该七实三虚向天子禀报。”、冯忠见严青泽片刻间便有了主意,笑问道:“何谓七实三虚?”

“天子既然下旨,太子庄园中的事已经隐瞒不过去了,但督公需把牵连到太子的部分淡化,事情不妨多推到太子身边人的身上,毕竟太子才十六岁,容易受人引诱。为太子讳,为尊者讳,是为江山社稷着想,天子就算以后知道实情也不会怪罪督公的。”

马车在雁山脚下停住,冯忠从沉思中抬起头道:“就依先生之言。”

冯忠和严青泽商议对策之时,安寿公主带着儿子韦云霖进了宫,原以为是母后思念外孙,却意外地发现石方真也在,不觉一愣,现在不过酉时,按说父皇应该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才对,看这气氛,莫非有事。

韦云霖见到石方真十分开心,跑过去抱住他的腿,人小鬼大地道:“外公,每次来你都在忙,爹爹说你日吃万鸡,那么多鸡您吃得下吗,霖儿吃两只鸡腿就饱了。”

石方真被韦云霖说的一愣,什么日吃万鸡,安寿在一旁笑道:“霖儿不得无礼。父皇,成是说您日理万机,被这小子记成日吃万鸡了。”

众人皆笑,石方真抱起外孙坐在膝上,问道:“霖儿喜不喜欢吃鸡,今天晚上咱们就吃脱骨鸡好不好?”刘维国暗笑,万岁爷念念不忘中午那顿饭,看样子没有吃好,等下传膳的时候要对御厨交待几句,要不然味道不合口非得失了饭碗不可。

这几年宫中又新添了几位皇子公主,却不如安寿、太子和楚安王几个与石方真亲近,韦云霖作为头一个孙辈,隔代亲分外得宠,且不说出世便被封为福康伯,逢年过节的封赏也是比照皇子甚至还有过之。

有韦云霖这个宝贝在,一家人说说笑笑,刘维国抽空去了趟司膳司,嘱咐了几句御厨,能在宫中掌勺的御厨自然都是大师,听了刘公公的交待自然知道如何烹饪,传膳的时候一桌香味扑鼻的菜端了上来。

大火煎炒出来的菜肴自然香脆,韦云霖手里抓着鸡腿,嘴中含着虾丸,眼睛盯着羊排直叫好吃,连王皇后也郁闷道:“今日膳食似乎比往日更鲜美些。”

石方真知道原因,笑道:“今日朕微服到街坊酒楼,酒楼厨师手法与宫中有别,大火重味别有一番滋味,只是不宜多食,偶尔换换口味倒无妨。”

转过脸看向正在喝汤的安寿,石方真冷不丁地道:“酒楼之中,朕听到几句关于太子的流言,不知安寿可曾听过。”

一语兴出轩然波,安寿手中的汤勺一抖,鱼汤泼洒在桌上,王皇后筷子上夹着的猴头蘑一滑,掉在黄焖肉上,母女对视,惊恐万分。

石方真一看妻女的神情就知她们知道实情,不由大怒,重重地一拍桌子,喝道:“你们好大胆,居然敢欺瞒朕。”

天子发怒,即使身为妻女也吓得赶紧跪地求饶,韦云霖不知原由,见皇外公发火,吓得“哇哇”大哭。石方真忙道:“霖儿莫哭,你们还不坐回去,将霖儿都吓哭了。”

王皇后和安寿依言站起,事涉太子,两人不敢有丝毫大意,安寿斟酌着开口道:“女儿前些时日听成提起,太子身旁的近臣以习练骑射为由邀弟弟出城打猎,有时会将猎物带到庄园内烹食饮宴。女儿想弟弟已经成人,这些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敢惊动父皇,在进宫时跟母后提了提,让母后提醒弟弟。”

王皇后接过话茬道:“臣妾专门问过伟儿,伟儿说只是偶尔到庄园中歇脚。庄园无人打扫,东宫属臣便进献了些女子洒扫,蓄养歌妓之事纯属谣言。万岁要是不信,不妨召伟儿前来查问。”

石方真心中已经信了八分,儿子还是自家的好,伟儿是自己亲自教育的,只是近两年忙于北伐,把太子的培育之责交给了崇文馆诸人,而江安义、张志诚被自己委以外任,留在太子身边的柳逸尘、王知行、崔元护等人多是世家子弟,难免引着太子喜好奢靡,等太子成婚之后,要重新选用一批东宫佐官,王、崔等人不宜辅佐太子。

晚间,冯忠禀报了查探雁山庄园的情况,得知太子很少前去庄园,庄园中的女子都是太子身边的近臣所送,石方真松了口气,看来太子是清白的,谣言着实可恶。

“冯忠,你派人去查一查,那些说太子喜好游冶,蓄养歌妓的谣言从何而起,看来朕过于宽宏了,这些人连太子的谣言都敢编造了。”石方真想起今日酒楼中听到的那些话,怒容满面地吩咐道。

第五百八十一章科举翻风

奉旨候命,江安义呆在家中哪里也不敢去,外面的应酬一律推却,只在家中与范师本下棋打发时光。

范师本奇怪,问了几句原由,江安义摇头道:“范兄还是不知道的好。”

对外的信息由田守楼每三日一次带来,让江安义颇为奇怪的是外面风平浪静,看不到丝毫异常。

四月十五日会试结束,江安义看过范志昌和李东晟的文章,笑道:“志昌的诗策都极佳,应该会高中的,东晟的略逊些,不过其他还好,取中的希望应该很大。”

贡院内开始阅卷,二十名同考官在自己所阅的试卷上作好标志,其标志有“○”、“△”、“、”、“|”、“x”五种,代表五等,圈是最好,以此类推叉是最差。试卷阅完后加上评点,在末尾背面注明读卷官的姓氏,取前两等向主考官推荐。

今年会试阅卷在五月九日完成,明远楼内主考马遂真召集众人到集,道:“今科会试得诸位同心协力总算圆满结束,今科是建武开科,又逢科举之年,取士较往年略多些,共取士三百八十八人。”

周处存坐在右首第三的位置,一个多月吃住在贡院,着实有些疲惫。不过周处存心中得意,自己夹带的六人都顺利进入了名单,辛苦一个月换回六万两银子还是挺划算的。

扫了一眼身旁诸人,个个面带喜色,周处存明白这些人夹带的私货不比自己少,早知道自己应该再多加两个,逸香楼的钱掌柜愿意以两万两的银子替他小儿子打点,自己跟他不是太熟,一时胆小居然没敢答应,唉,两万两到手的银子飞了。

副主考何英杰笑道:“诸位辛苦了一个多月,索性再辛苦一天,明日等老夫与马中书见过圣驾,将皇榜贴出,各位大人就可以回家团聚了。”

五月十日,马遂真和何英杰带着录取的贡士名录来见驾,天子在紫辰殿召见,按例会试的试卷天子是不会看的,只在殿试时看前三或前十的文章。会元是国子监监生杜秋良,石方真听闻过他的才名,再往下看是范志昌。

石方真指着名字问道:“这个范志昌是谁?”

马遂真笑道:“这个范志昌是范夫子范炎中的孙子,听说此子先就学于江安义,后师从张志诚,张大人就任黔州后又随学于国子监司业、原泽昌书院山长邓浩南,算起来是多位明师培育,此子今年才十八岁,年少多才,一如当年的江安义。”

贡士的前十人选马遂真和何英杰都不敢疏忽,挑选出字如珠玑、文如簇锦之人,所以天子问起对答如流。

石方真心头一动,这个范志昌得这么多良师境培育,应该是个可造之才,假以时日又是江安义、张志诚之流。石方真想起王皇后曾经戏言,如果多有一个女儿便招江安义为驸马,他的次女新乐公主今年十五岁,正是及笄年华,前几日刘贵妃还对他言起,让他留意在新科进士中找寻才貌双全之人,不知这个范志昌长像如何,等殿试之时朕要仔细看看。如果长像合意,不妨就招他为驸马,这样不见新乐得了良婿,还笼络住了范家、江安义、张志诚等人。

马遂真和何英杰见天子微笑出神,不知他在想什么,不过天子心情不错,这次会试就能顺利过关了。两人心里都捏着把汗,三百八十八人中半数都是夹带之人,有些文章实在是看不过眼,只希望殿试时能蒙混过关。

密密麻麻的名字石方真看得眼花,他注意查找着张可杰和唐语轩的名字。冯忠已经将那日酒楼中妄言之人查得清楚,石方真隐忍不发,准备顺藤摸瓜看看究竟是谁在中伤太子。张可杰取在二百九十三名,唐语轩取在三百二十六名,名字靠后,石方真知道每届科举免不了有夹带之事,多是王公贵戚在后面操纵,只要不是太过份,石方真也就只当不知道。

提取笔在名录上批下“准”字,马遂真和何英杰都暗松了口气,张榜的事有礼部操办,天子温言抚慰几句,今科会试就算结束了,准了三天假,让正副主考和同考官回家与家人团聚。从紫辰殿出来,马遂真和何英杰相视而笑,拱手而别。皇榜公布后,今年及第的贡士便要拜座师,送银子上门了。

礼部南院东墙,洒金黄纸书写的名字熠熠生辉,少数人欢喜多数人愁。

马远翔瞪大双眼,第五次从头到尾仔细再看,还是找不到他的名字,落榜了。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满怀豪情而来不料失意而归,马远翔愤懑地想狂吼出声,凭什么他身为解元取不中而陈翰海仅靠钻研正副主考的文章反倒取在了二百二十一位。

晕沉沉回到客栈,见屋中摆了桌酒,陈翰海喜气洋洋地居中而坐,乔天桐在一旁满面笑容地讨好恭维着。看到马远翔,陈翰海眼皮一撩,只当没有看到,倒是乔天桐见马远翔脸色发青,关切地道:“马兄,你不要紧吧,今科不中再等三年,以马兄的才学必中的,莫要过于悲伤,我置了桌酒席替陈兄贺喜,马兄不妨也喝两杯。”

陈翰海得意洋洋地道:“马兄,别看你是解元,要论会试文章比起我还是差了点,不过也不要太过灰心,将来陈某一定会照看你的。”

马远翔怒不可遏,指着陈翰海的鼻子骂道:“小人得志,看你有得意多久。”

陈翰海沉下脸道:“马远翔,你要猖狂也要看对谁,我陈翰海是你能随意骂的吗?不识好歹,乔兄,我们俩喝,不要理他,他这是眼红我得中,妒忌。”

乔天桐歉意地看了一眼马远翔,举杯笑道:“陈兄高中,鹏程万里,将来可不要忘了乔某。来,乔某敬陈兄一杯。”

马远翔忍无可忍,伸手将桌子兜起,满桌酒菜洒了陈翰海一身。

陈翰海狼狈地站起,骂道:“马远翔,你发什么疯?”

马远翔冲着大门一指,道:“滚,都给我滚,马某人不伺候您陈大人,您自己找地方住去吧。”

陈翰海脸一白,怒哼道:“乔兄,咱们走,不受嗟来之食。”

乔天桐叹了口气,对着马远翔施了一礼,跟在陈翰海身后离去。看着满地狼籍,马远翔跌坐在地上,酒坛倒在身侧,里面还有半坛酒,拿起酒坛,马远翔举头痛饮,很快醉倒在地上。

永昌城,一股不安在涌动。

济和客栈,十几个落榜的士子在一起喝酒,方州士子叶孜举着酒杯,醉熏熏地道:“会试不公,榜上多是王孙,我等寒窗数十年敌不过白花花的银子啊。”

“叶兄说的不错,那黄哲和、王志祥、崔正权……都是权贵子弟,会文时我遇到过崔正权,那诗写得狗屁不通,这样的人居然能得中九十六位,老天瞎了眼。”这位一口气点了十多个名字,将屋中的愤懑挑得高涨。

“不行,我不甘心,我明日要去敲登闻鼓,告御状。”叶孜已有七分醉意,嘶吼着叫道。

“对,告御状,让万岁为我们作主。”屋中一片呼和声。

屋内有老成的,忙道:“小声,御状岂是随便告的,就我们这十几个人,恐怕见不到天子,明日大伙四处串连一下,找些同样落榜之人,大伙商量着一起去才好,法不责众,要不然敲登闻鼓就算打赢了官司也免不了发配的下场。”

“这个办法好,我今日在榜下看到那个化州狂生马远翔也落了榜,还有晃州景德文也是有名的才子……”

众人七嘴八舌,片刻之间居然说出了五六十人之多。众人越说越激愤,酒也不喝了,当即四散出门,前去找寻落榜的士子,大伙商议一同前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一瓢凉水泼在脸上,马远翔惊醒过来,眼前密麻麻仿佛有不少人。

耳边听到呼唤,“马兄,醒来,醒来。”

马远翔被人从地上扶起,坐在椅子上,有人用毛巾替他抹了抹脸,马远翔清醒了不少,看到呼喊他的人是冯志才,冯志才身后还有五六个人,并不认识。

“原来是冯兄,让冯兄见笑了。”马远翔苦笑道,挣扎着要起身见礼。

冯志才按住他道:“马兄不要难过,今科会试不公,我等落榜之人准备前去皇城敲登闻鼓,告御状。马兄是化州解元,才学得江大人赞赏,按说不应该考不中,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告御状。”

马远翔一股热血上涌,吼道:“马某愿誓死相随。”

“好”,冯志才从怀中取出一叠纸,道:“这是众生联名书,马兄不妨在上面签名,明日辰正大伙一同前去皇城前跪谏。”

前面是叶孜所写的,马远翔扫看了一眼,主要是说今科取士不公,王公贵戚暗中贿赂考官,致使有学之士落选,而蠢才却名列榜上。马远翔越看越觉得有理,提起纸在文章后添上自己的名字,粗粗翻看了一下,已经有三百多人提名其上。

第五百八十二章惊天大案

变臣正文第五百八十二章惊天大案五月的帝都,绿叶成荫繁花似锦,皇城门的春明大道两旁槐树开花了,一簇簇白色的小花点缀在绿叶间,香味让人陶醉。

朱雀门前,一队盔明甲亮的武士手持长戟守卫在入口前,今日轮到左监门卫值守。甘庆丰是领队,身为六品的振武校尉不必像这些普通的将士一样立“木桩”,扶着腰间宝剑,甘庆丰在朱雀门前来回走动,身上的明光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让他自觉威武雄壮。

甘家也是将门中的一员,祖先跟着高祖打天下,也被封过侯,经过十多代爵位早已递减没了,好在多年积下的交情还在,二十岁那年荫补进左监门卫任执戟,混了二十年混到了从六品上的振武校尉。虽说出身将门,甘庆丰吃不得苦,武艺稀松,好在生得一副好模样,用来殿前执守倒是仪表堂堂。

甘庆丰站在荫凉处看了一眼那些被太阳正晒的武士,心中暗自得意,等午时换了差,找几位营中好友一起聚聚,自己的大儿子也二十出头了,成天游荡不是个事,想办法让他也补进十六卫来,拿一份安生银子养家。

春明大道上出现不少穿着青衫的试子,甘庆丰没有在意,昨天刚放的皇榜,估计这些人都是应试的举子,返乡前看一看皇城巍峨回去后好向乡人吹嘘。甘庆丰威严地扶着剑,走在阳光之下,站成一道威武的风景。

人群向朱雀门前聚拢,大片的青衫在阳光下显得悲壮,马远翔跟随在人群之中,既兴奋、不安、愤怒、焦虑着,叶孜手持着亲笔所书的《告天子会试不公疏》,短短的一个夜晚就集到了一千多个签名。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密密麻麻的青衫,叶孜心中满是“敢为天下先”的豪壮。

甘庆丰发觉不对,这么多士子到皇城前干什么,不要说他二十年未曾见过这般景象,脑中闪过前辈们说的传言,这些人是准备叩阍吗。甘庆丰吓出一身冷汗,大声传令道:“拦住他们,不准再往前走了。”

众武士形成一道人墙,挡在众士子的身前,叶孜当即跪倒,双手高高捧起《告天子会试不公疏》,高声喊道:“方州士子叶孜,率天下举子向天子献疏,诉考官徇私会试不公,请将军将此疏文呈于天子。”

甘庆丰傻了,他不知该如何处理那高高举着的疏文,嘴里慌乱地道:“你们好生大胆,要告状前去大理寺,或者京兆府,这里是皇城,如有冲撞,便是造反,我劝你们赶紧退去,以免不可收拾。”

叶孜见眼前的守门官不肯替他通传,返身急道:“哪位前去敲响登闻鼓,让天子知晓。”

马远翔跪在叶孜身后不远,闻言站起身来,高喊道:“我去。”大踏步向着左旁的登闻鼓行去。甘庆丰大急,登闻鼓响预示着大事发生,天子不管在干什么都要上朝,这登闻鼓除了元天教造反时响过,近五十多年来形如虚设,没想到今日要敲响。

甘庆丰刷地抽出宝剑拦在马远翔身前,喝道:“大胆狂生,居然敢乱敲登闻鼓,我看你是不要命了,还不速速退去。”

马远翔此刻已是热血上涌,高声回应道:“高祖曾言:‘有抱屈人斋鼓于朝堂诉’,记于《大郑律》中,你难道要抗旨吗?”

声嘶目眦,甘庆丰被马远翔的气势吓得退后一步,让开道路。马远翔大踏步走到登闻鼓前,拿起鼓槌,用尽全身力气朝大鼓敲去。“咚咚”声响彻天地,回荡在森严的皇宫上空。

看到无数惊惶的将士从皇城中涌出,马远翔丢掉手中鼓槌,自嘲地想道:“便是身死也算得上惊天动地了。”

鼓声响起时,石方真正在紫辰殿跟几位重臣商议政事,闻声一愣,问身边的刘维国道:“这是哪里的鼓声?”

刘维国吓得脸色苍白,跪倒奏道:“是登闻鼓。”

登闻鼓轻易不响,每响必有大事发生,或太子身故,或外敌围城,当然也有可能是有人有极大的冤情得不到伸张,只有向天子陈述。不过陈冤这种从未有人用过,因为要选打三十棍杀威棍,如果能到大理寺伸冤绝不会上这来敲鼓。

石方真慌慌张张带着两位丞相、六部尚书以及九卿卿正赶往宣政殿,听到鼓声的各衙门官员也惊惶地赶来,大伙乱轰轰地站在朝堂上议论着。天子临朝,众人在殿中御史的指挥下排列好,跪倒山呼万岁。

“何事敲登闻鼓?”石方真惊恐地问道。

此时甘庆丰已经被带到了殿外,听到天子发问,殿中御史示意他上前答话。甘庆丰在金殿外巡逻、侍立过无数个日夜,却从未进过金殿,走进大殿中似乎有一股沉重的压力压得他直不起腰来,跪在地上向前爬行来到阶下,颤声奏道:“启禀万岁,朱雀门外有数百名士子叩阍,说是会试不公,请万岁您作主。”

一旁有御史将叶孜所写的《告天子会试不公疏》呈给走下阶来的刘维国,刘维国双手捧着奉在书案之上。石方真长松了口气,心中暗恼,这个守门官怎么当的,直接接过疏文呈报自己便是,哪用得着敲响登闻鼓虚惊一场。

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趴伏在地的甘庆丰,心中骂了句“草包”,展开疏文细读,“……塞天子取材之路,变朝庭公器为谋利私物,寒庶子弟上进无门,假以时日,朝堂充斥世家子弟,天子旨意不出皇城……”

看到这里,石方真的心被刺了一下,他全力打压世家就是因为世家势大左右朝政,天子权威受到挑战,这份《告天子会试不公疏》描述的情形他绝不能接受。重重地拍桌案,石方真下旨道:“将叩阍士子选十个带头之人上殿,传旨召今科会试正副主考及同考官晋见,其他官员一律在殿外候旨。着礼部将今科得中的贡士试卷抬到殿外备查,其他士子的考卷也准备妥当。”

一连串的旨意传下,跪在朱雀门外的士子最先得到消息,以叶孜、马元翔为首的十人随着传旨的太监进入宣政殿,这些人都是举人,在地方上算是识多见广,但走进大殿,以叶孜、马元翔之胆大也无不颤颤兢兢,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石方真看着阶下跪着的士子,半晌没有作声,他心中有些不悦,读书人应该讲规矩,即使遇到不公也要依律行事,如此大张旗鼓地敲登闻鼓、宫门叩阍,都不是些谦谦君子。

向身旁的刘维国示意,刘维国高声宣道:“尔等士子一一报上籍贯姓名来,有何冤屈由带头之人叙说。”

叶孜等人一一报上籍贯姓名,石方真听到“化州马远翔”时眉头一皱,这个狂生果然是个惹祸精,哪里都少不得他。

登闻鼓响起之时,宣阳坊周府,周处存正在接待及第的贡士,他推荐了二十份试卷取中十八人,这十八人相约一同来拜见他这位房师。六万两银票昨夜便已经收入怀中,今日这些人来凑了二千两银子和一些礼物,这是应有之义,御史知道出不会责怪。周处存摆着房师的架子,温言抚慰这些门生要为国效力,忠君报国,预祝他们在殿试上取得好成绩。

鼓声“咚咚”响起,众人都是一愣,这鼓声与晚间的闭坊鼓不同,而且现在是巳初,外面敲得什么鼓?周处存摆出万事从容之态,依旧春风和熙地与门生相谈,心中却有些忐忑,片刻功夫,管家周强匆匆奔了进来,在他耳边轻语几句。

周处存惊“啊”出声,茶盅泼洒,茶水落在前襟滚滚流动。众门生不明所以,惊地站起身来,周处存强自镇静,站起身道:“诸位请回吧,朝中有点事,周某恐怕要上朝,等殿试过后周某再为诸位庆功。”

等送走那些门生,周处存惊恐地问周强道:“有多少人叩阍,万岁是如何处断的?”

周强也只是打听了个大概,含糊地应道:“朱雀门外有三四百人,听说向天子递了什么请愿书,鼓声响后四处的试子闻声赶去,此刻应该人会更多。”

周处存真慌了,科举舞弊如被天子查实,保不准人头落地,就算性命保住恐怕官身也难保,这可怎么办?先把钱藏起来?先让父母妻儿避祸?还是找会试的同僚商议?或是前去找寻太子?

在屋中像要生蛋的母鸡般团团转,还没下定决心门外传旨的公公已至,周处存心一横,事到如今,只得见机行事,好在还有正副主考在前面,自己仅夹带了六人,比起那些夹带十人的罪要轻些,但愿到时太子能出面保全自己。

来到宣政殿外,有殿中御史引周处存入内,马遂真、何英杰以及多数同考官已经到了,大伙挤在殿角候命。也顾不上行礼,周处存听大殿上叶孜正在痛诉考官营私舞弊,“……收受贿赂,权高者得、价高者得,小民听闻夹带一个贡士考官可得银万两以上,甚至有三、五万两者,这三百八十八名贡士不知被考官换了多少银两……”

周处存脑袋轰轰直响,事发了,如何收场?

第五百八十三章金殿问案

叶孜越说越兴奋,马遂真和何英杰面如土色、魂惊胆颤,身为本次的会试的正副主考,无论他们是否夹带舞弊,首先这失察之罪是免不了的。马遂真满嘴苦涩,他知道陈成济年迈将致仕,天子有意让人接任右相,此次会试任他为主考官便是有意为他提升名望,现在别说右相,能不被罢黜就算幸运。

说起来马遂真真是一肚子委屈,他本意是要秉公取材,天子重用他升官在即,何必多生是非。可是世家权贵接二连三前来打招呼,恳求他在选用之时照看一二,想到世家王公在朝堂上的势力,将来自己任右相时少不了这些人帮附,于是马遂真便默许了同考官选送的试卷,与人方便与己方便。马遂真心中满是悔恨,唯一能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夹带任何一名考生,但愿天子能念在往日的功劳上从轻处理自己,至于右相,怕只是美梦一场。

何英杰早已筛做一团,他和马遂真各自审阅十位同考官选送的试卷,所辖的七位同考官暗中与他通过气,许以三千两一位的好处费。散闺回家之后,何英杰美滋滋地算了一下自己能分到的好处费,四十六人计十三万八千两争。有了这些钱,可以在老家买下数百顷良田,可以纳几房小妾,可以在京城边购套庄园,可以买进喜欢的名人字画……

这四十六人还只是明面上的人数,何英杰愤愤地想着,恐怕还有数十人没有跟他打招呼,自己至少吃了五六万两的亏。只是何英杰忘记了,银子可以买到想要的一切,也可以把他送进监牢,抖做一团的何英杰现在唯恐银子太多,人头要落地了。

等叶孜说完,石方真冷冷地道:“马遂真、何英杰,你们有何话说?”

听到天子召唤,马遂真和何英杰领着二十位同考官上前见驾,呼拉拉在阶前跪倒一片。不用看,马遂真也知道天子此刻怒不可遏,自己的生死就在一线间。

身为中书令,马遂真与天子经常打交道,对石方真的脾性十分了解,脑海中迅速地拟定言辞,重重地叩首道:“臣死罪,有负万岁重托。臣怀有私心,不愿得罪同僚,对部分试卷把关不严,以致酿成事端,令万岁蒙羞,臣万死有余。臣自请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唯请万岁念在臣并未夹带营私的份上,让我儿将臣的尸体带回老家安葬,臣纵在九泉之下也感念万岁圣恩。”

说罢,马遂真重重叩头,泣不成声。坐在御阶之上石方真能清楚地听见金砖发出的“梆梆”声,片刻马遂真的额头便血糊糊一片。

石方真心里好受了些,如果他任命的正副主考都如叶孜所说辜负圣恩、徇私舞弊的话,那岂不是满朝奸佞,识人不明的耳光便重重地扇到了脸上,让他颜面无存,只能用血来清洗了。马遂真自承把关不严,却申明并未夹带徇私让石方真略保颜面,火气也降了些,没有理马遂真,转而问何英杰道:“何英杰,你有何话说?”

何英杰是集贤殿大学士,曾在国子监任过司业,做得都是清贵官,与天子打交道的机会却少得可怜。历科任命副主考都会选士林中深具名望之人,何英杰正符合要求。清贵了一辈子得到机会免不了要伸伸手,也是何英杰倒霉,以前那些人都没事,为什么偏偏自己被抓了。

何英杰低着头自怨自艾,慨叹命运不济,猛听天子问他,先是张口结舌了半天,然后道:“臣……臣冤枉,臣并未……舞弊,这些人诬告臣,请万岁作主。”

周处存跪在他身后不远,暗想这位何学士现在还妄想死撑过关,恐怕离死字真不远了。

果然,石方真冷笑道:“何英杰,不要急着辩解,朕将今科录取的三百八十八人的试卷都取了来,等下会一一派人验看,是不是冤枉你到时便知。”

何英杰瘫在地上,晕了过去。石方真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人群中的韦成身上,怒喝道:“韦成,你夹带了几人?”

韦成大声应道:“启奏万岁,臣未曾夹带一人,举荐的试卷背后有臣的署名,万岁如果查出臣有徇私之事,臣自当以死谢罪。”

女婿斩钉截铁地应答让石方真舒畅了些,依旧绷着脸道:“但愿你言语属实,要不然查出来朕绝不轻饶。尔等同考官还有谁自问清白的,不妨站起来给朕瞧瞧。”

韦成率先站起,国子监国子博士庞斌、侍御史张洪欣、光禄寺少卿贾楠等十二人相继站起身来。这十二人多数都或多或少地夹带了私货,不过相比其他人,他们推荐的试卷经得住查验,有的是事先收到行卷,被行卷之人的文才折服,怀着为国举才的目的推荐的。石方真心中好受了些,此刻敢站起身来的人大概是真的未曾徇私,看来多数人还是清廉的。

周处存知道其中的玄妙,几次想站起身来,想到自己夹带的唐语轩、崔正权委实瞒不过去,只得垂头丧气地依旧跪在地上,其他跪着的人大都和他一样,夹带的人实在是太差无法过关。

“哪个是化州马远翔?”石方真问道。

马远翔听见天子喊他的名字,也不知是福是祸,赶紧叩头道:“小民马远翔见过万岁。”

“抬起头来。”

马远翔依言抬头,快速地扫了一眼高阶上的天子,心想此生得见天子龙颜,也算不枉此生了。石方真见马远翔很年轻,面白微须,是个青年才俊,并无传言中的狂狷之气,心中生出几分好感来。

“马远翔,朕听江安义说过你的赋文堪称一时之选。”

马远翔心中狂喜,原本江刺史在天子面前举荐过自己,声名闻于天子,这是莫大的荣耀。身旁的叶孜等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这个化州狂生能得江大人这个贵人相助,着实是好运。

只听石方真继续道:“朕记得第一场考题是,你是如何写的,不妨吟诵出来让朕听听。”

马远翔精神大振,天子的话正搔到他的痒处,此次应试他自问最出彩的就是那篇。清了清喉咙,马远翔拖长音调吟诵道:“

……人握称美,未遭时主之恩,纳佩为华,空载骚人之什,光阴向晚,岁月将终,芬芳十步之内,繁华九畹之中,乱群峰兮上下,杂百卉兮横丛,况荏苒于光阴,将衰败于秋风……”

吟罢,满殿皆赞,马远翔暗暗自得。

石方真道:“韦成,你十六岁写,永昌为之纸贵,你来评评这篇写得如何?能不能取中?”

“此赋对仗匀称,音韵谐畅,文词清丽而优美,取譬自然而精切,刻画生动而传神,诚为不可多得的佳作,如果被微臣看到,定当取中。”韦成应道。

“如此好赋,不知是哪位爱卿替朕否掉的,朕倒想听听他的高见,顺便请这位爱卿也做篇给朕听听。”石方真讥讽地嘲道。

周处存脑袋“嗡嗡”作响,马远翔的考卷正是他所看。马远翔在京中参加文会、雅聚,有不少佳作传出,他当时看到这篇时感到文风与马远翔相似,想也不想就在上面加了个点,取在第三等,放在落卷之中。

等三百八十八名贡士名单拟定后,周处存还特意地从落卷中找到这份试卷,撕开封弥后发现果然是化州马远翔,他还暗自得意,自己为“众”除害,狠狠地惩治了这个狂生,顺带打了江安义一耳光,哪知那记耳光反化做砍头刀向着自己砍来。

“是谁?要朕让人查看吗?”石方真见阶下一片沉默,没有人承认,怒道。

躲是躲不过去了,周处存硬着头皮禀道:“微臣一时眼拙,以为此赋虽言辞华丽,却暗怀幽怨之心。万岁,赋中有‘虽无人而见赏’、‘未遭时主之恩’,皆是狂悖之言,请万岁明察。”

石方真对周处存的印象不错,此人是丰乐五年的榜眼,称得上才学过人,所以将他放在太子身边任崇文馆直学士,实际是在替太子选批可用之臣。丰乐十二年上元灯节,周处存以两盏柚灯分别讨了太子和天子的欢喜,其母被加封为六品安人,周处存也踏上晋升的青云坦途,迅速地晋升为东宫洗马,成为太子身边的红人。

在石方真的心里,周处存虽然比不上江安义和张志诚出色,但也算是个能臣,太子身边多是世家子弟,有周处存、何子英这样老成之人平衡一下才不失偏颇。哪知在酒楼听到太子好游冶,那个姓唐的更是通过周处存与太子相交,经冯忠查明唐姓人为东市珍宝斋商人唐瑜,其子唐可轩的名字出现在今科贡士的名单中。

难怪民间传出太子好游冶的谣言,都是周处存这样的佞臣引诱太子,石方真心中想着,对周处存的观感一落千丈。听周处存犹自狡辩,石方真怒极反笑道:“周爱卿真是能说会道,朕还一直以为你是忠厚之人,看来朕识人不明啊。朕想问问你取中的那个唐语轩比马远翔如何?”

周处存如被雷殛,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石方真冷冷地下旨道:“将这些营私舞弊的官员先押在一旁,朕已命礼部将所有取中的试卷拿来,众卿都帮朕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名不副实。”

第五百八十四章开科再试

登闻鼓响,闻讯赶来的文武大臣将大殿挤得满满当当,天子下旨重审会试试卷,三百八十八份试卷刨去武将,每人两套都不够分。当庭审阅谁敢徇私,很快七十二套有问题的试卷被挑了出来,礼部官员统计好名字及推荐的同考官后呈于天子石重伟。

同考官二十人,自问没问题的有十三人,满朝文武都看在眼中,挑作弊的试卷当然找仍跪在地上的七人,如果将站着的十三人拉下马,那便是生死大仇了,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虽然数量不少,但不足二成,石方真还勉强能接受,脸上依旧怒容满面,心情却平和了许多。一旁侍立的刘维国见天子下意识地摩挲龙椅上的扶枕,知道这场天大的官司八成要以雷声大雨点小收场。

在名册上找到唐语轩和张可杰的名字,石方真看了一下涉嫌徇私的官员,一共六人。刚才跪在地上的同考官就有七人,加上何英杰搜落卷取中了两人,分明还有人未被查出,当着朕的面文武官员居然敢公然官官相护应付自己。

石方真看了一下金殿上的众人,一个个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如此看来除了这七十二人还指不定有多少徇私之人隐在其中。怒气冲冲地将手中的名册一丢,石方真起身出了大殿。

金殿上众人傻了眼,乱糟糟不知所措,陈成济身为左相是朝堂上最大的官员,资历也够,转身轻喝道:“乱糟糟成何体统,殿中御史何在,将胡乱走动讲话之人记下。”

立时如冰入沸水安静下来,陈成济看着重新归队的众人道:“静心稍等片刻,万岁定然有旨意颁下。”

说话间刘维国甩着拂尘出现,高声宣道:“万岁有旨,将马遂真、何英杰、周处存等七名同考官以及告状的十名举子暂押大理寺监牢,着左右相、六部尚书、九卿卿正紫辰殿议事,其余文武百官散朝,驱散朱雀门外试子,让他们等待朝庭旨意。”

紫辰殿,石方真看着鱼贯而入的重臣,不知道这些人当中有多少与此次科举弊案有牵连,刚才金殿上分明有七人徇私,查验考卷却只见五人,这分明是满朝文武合起伙来欺君。

等行礼毕,石方真怒道:“科举舞弊,举子敲登闻鼓鸣冤,天下震动,朕威严扫地,君辱臣死,尔等该如何自处?更可恨的是金殿验卷,居然还漏掉一人,那卢家谷都自认有罪,你们还在替他遮掩什么,莫非卢家势大,你们合起伙来欺君吗?

语重如山,压得众人站立不住,纷纷跪倒请罪。

“尔等有何罪,罪在朕恭,朕不该错信尔等,所以满朝文武联合起来糊弄朕,真当朕老糊涂了吗?”石方真杀气腾腾地吼道。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一个应答不对,便是无数人头落地。孔省叩首道:“万岁慎言,臣等虽然不肖,却不敢有欺君罔上之心,请万岁暂息雷霆之怒,臣有下情回禀。”

石方真压了压怒火,余怒未息地道:“孔省,朕知道你伶牙俐齿,如果你想用言辞掩饰,别怪朕想拿你问罪。”

是非只因多开口,烦恼皆为强出头,孔省硬起头皮道:“自万岁即位以来,励精图治,扭正前朝奢靡之风,政治为之一新,天下开泰,百姓安乐,众称盛世。”

刘维国暗赞,孔大人着实了得,几句话便说得万岁转怒为喜,脸上有了笑模样。

“大魏朝废除九品中正制采取科举取士以来,寒门子弟得到机会位列朝堂,但世家望族势力交织错杂、盘据朝野,寒门子弟又被家境所迫难以安心读书,真正能高中者寥寥无几。我大郑自高祖以来,建立锁院、搜检、糊名等新制防止舞弊,陛下更是下旨誊录考卷,大大地减少了徇私舞弊的可能。”

石方真心中舒坦,嘴中却冷哼道:“那为何还有这么多人胆敢徇私夹带,莫非嫌朕的刀不快吗?你们不要跪着了,都站起来回话吧。”

众人站起身,松了口气,暗自佩服孔右相辩才无碍,让大伙渡过难关。

孔省越发胸有成竹,从容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科举舞弊的弊端一时难以削除,究其原因无非是权势在背后做怪。万岁颁行‘合税为一’清仗田亩,约束世家权力,其实已在釜里抽薪,只是积弊难以短时消除,方才仍有徇私之事发生。方才金殿重审,挑出七十二套考卷有舞弊之嫌,臣以为有几种可能。”

“一是考官受贿,徇私舞弊,这类官员需要重惩,彰明法纪,安抚举子之心;二是碍于情面,随波逐流,默许权贵徇私,此类官员亦要依法惩处,以儆效尤;三是虽有徇私却立心为公,此类官员多为事先看过行卷,对参试之人有所了解,读到其文时有熟悉感,纵有小误亦本着为国取才之念将其取中,此类不妨薄惩便是;四是同考官对某些文章个人有所偏好,或者才具不足,致使在旁人有失公允,这类人不宜担任考官,以免贻误考生。臣以为,此次科举弊案显露出的弊端不少,万岁不妨区别对待,分别处置,借机整顿科举,令天下信伏。”

对于孔省说的四类情况,石方真分别在心中对号入座,受贿徇私者何英杰、周处存等人,碍于情面有马遂真,立心为公的大概真有几个,估计不在那七人之列,才具不足有所偏好的不知指谁。

“臣等自知才疏德浅,但绝不敢生出欺君罔上之心,便是那些徇私受贿之人也多是被外物迷失了本心,并非胆敢蔑视皇权法纪,请万岁明察。”

紫辰殿十七位重臣齐齐躬身道:“请万岁明察。”

石方真有些发窘,干咳一声道:“朕方才失言了,诸卿莫要放在心上。事情已然发生,诸卿想想该如何善后吧。”

孔省往后一步,方才风头出过了,该让别人谏言了,风头出得太过当心招祸。孔省退后陈成济就不能退了,略思片刻,陈成济道:“举子集聚朱雀门敲登闻鼓,此事已经无法掩盖,应让举子代表向大理寺举报弊案,着大理寺审理此案,明告天下以示公正。”

礼部尚书郭从史道:“万岁,科举弊案爆发,今科会试不知该如何处断?”

石方真犯了难,皇榜已经贴出,上面盖着玉玺,君无戏言,如何收回。如果此次科举成绩不作废,必然伤了其他落榜举子的心,近而在无数读书人心中造成科举不公的印象。

此次弊案中牵扯到的卢家谷是工部尚书的族弟,官居从五品著作郎,是卢家的后起之秀,如果因此事将他罢免,卢家在朝堂上将受到重创,比起李家尚且不如。

卢家林知道自己不能不开腔,即使引得天子不快也要说话:“万岁,科举乃国家大事,朝庭向有严制,岂可随意变更。臣以为此次会试虽有弊情,依律处断便是,如果开科再试,让那些凭真本事取中的举子怎么想,而且事情闹大,朝庭的颜面何在,万岁的尊严何在?臣以为严惩徇私者,取消作弊者的功名便是。”

刑部尚书吴化仁、大理寺卿黄胜、太仆寺卿李明行、太常寺卿周化常躬身附议。石方真一皱眉,吴化仁是崔氏女之婿、周化常是林氏之婿、李明行是李家之人,黄胜据说跟黄氏拉上了关系,这五个人站在世家的立场上不愿意朕深查下去。

余知节道:“会试出现弊案,理应重新再试,给天下举子一个交待。知错能改乃为君子,天子能不掩自失,是为圣君。”

这句话中听,石方真点点头,道:“朕倒不在乎那点虚名,只是不能冷了天下举子的心。传旨,四月十五日重新开考。”

听到天子颁旨,孔省笑道:“万岁,今年是建武元年开科,又恰逢三年会试之期,莫非是上天预示当合二为一,二次会试方能取得良才。臣以为卢尚书和余尚书说的都有理,这次重新开考不妨只考一次,与前次会试结合起来,择优而取。”

石方真暗笑,孔省又在和稀泥,两不得罪,不过宰相之责有辅助帝王调和众臣间的矛盾,孔省做的不错。

陈成济问道:“既然十五日便要重试,此次会试以何人为考官今日便要定下。”

石方真想了想,道:“宋爱卿,此次你任主考官。”

光禄卿正宋思礼既高兴又有些担心,心愿得偿高兴,但在这个节点上任主考官如坐在针毡之上,既引人注目又得罪人。再怎么说这主考官还是要做的,宋思礼躬身道:“臣遵旨。只是臣年岁已大,望万岁为臣配个得力的副主考。”

石方真想了想人选,都不是很合适,突然想到江安义和赵叔纶进京朝觐,这两人正好。石方真笑道:“就让赵叔纶和江安义任副主考吧,同考官就从上次筛落的名单中选二十个,此次由郭爱卿负责,午时后报给朕。”

陈成济道:“此次举子在朱雀门前聚焦击登闻鼓,虽有理却于制不合,臣以为那十个为首的举子当黜免其重试资格,就让他们在大理寺鸣冤好了,等大理寺结案后再行处置。”

“准奏。”

第五百八十五章千年老二

四月十五开科再试的消息传来,举城欢庆,至于那十个被关押在大理寺的带头鸣冤人,少有人提起。人心大抵如此,心善的念声好,嘀咕两句好人没有好报,多数人想着这十个人不能考,自己及第的机会岂不是多了几分。

消息传到江府,江安义既喜又烦。喜的是能成为会试副主考,自己的声望会大大提高,对将来的仕途也是好事;烦的是会试刚揭出弊案,自己此时一头扎进去与深陷泥潭相仿,本想着早早离开是非之地,哪知反倒越限越深。

范志昌有些郁闷,凭着真本事夺得第二名,如今又要重试,一鼓作气再而竭,不免有些气馁,好在恩师作为副主考,是个好消息。

范师本笑安慰道:“大概是老天见昌儿未得第一,有意成全,昌儿不可辜负上天给的机会。”范师本真是如是想,他对范志昌期望极大,会元和第二虽然只差一位,但名气却相差万里。做父亲的当然希望儿子好上加好,至于别人担心的能否取中则不是他要担心的了。

江安义接旨后收拾一下即刻进了贡院,在贡院中意外地见到了赵叔纶,与这位曾经的上官相见,两人都分感亲切。从赵叔纶嘴中得知富罗县如今是丽州有名的富县,黄羊书院人材辈出,两次乡试均有五六人中举,上科会试有两人及第,已经成为远近数州学士们向往的圣地;黄羊寺香火鼎盛,是东南最有名的禅寺,连带着黄羊观的香火也兴旺起来,只是观主至明真人时常云游四方不在观中。

“洪信大师已经离开黄羊寺,回德州安龙寺清修了一阵之后听说最近返回了明普寺,不知安义是否见过?”赵叔纶问道。他知道江安义与洪信大师的渊源极深,先是安龙寺,后有黄羊寺,都是江安义为洪信大师弘扬佛法所筹建,他不知道江安义身上还有佛门护法的木牌,要不然更要刮目相看。

江安义喜道:“洪信大师回京了吗?”这段时间他奉天子旨意呆在家中哪里也没有去,自然不知道洪信大师归来的消息。每次归京江安义必去明普寺,过往种种让他深信自己与佛有缘,离京之前一定要去拜见广明大师和洪信大师,顺便请他们指点迷津。

四月十五开科重试,天子亲选试题,一诗一论,诗为,策为“育才造士,国之根本,该如何选拔、考查、任用人才?”

一天考完,剩下的工作交给了同考官们。经过前次的教训,这次的同考官谁敢造次,一个个鼓足精神审卷,唯恐误取了庸才被认为徇私舞弊。重试的机会难得,举子们大多超常发挥,以致于考官们挑得眼花,举目皆是好文章,吹毛求疵优中选优,取中了三百七十七份,再与上次取中的人相综合,重试取士三百四十五名。

抄录姓名,范志昌赫然列在第一,而原本的会元杜秋良取在第八,两次综合范志昌取中会元。金殿之上天子问过范志昌的名字,宋思礼知道他是范夫子的孙子,江安义、张志成和邓浩南三人合教出来的弟子,看到范志昌高中会元后笑道:“安义,你三元及第,弟子又高中会元,真乃士林佳话。”

江安义却摇头道:“我身为副主考,弟子高中会元,即便没有私情也难挡天下人议论,依江某之见,不能将范志昌取在第一。”

赵叔纶叹道:“赵某赞同安义的说法,只是有些委屈范志昌了。”

宋思礼见两位副主考都同意将范志昌拿下,大笔一挥将原来的第二名丽州俞德坤幸运地成为会元,而范志昌再次成为第二。

呈报天子御览后,张贴皇榜,第一次取中的贡士中保留了近二百人,被刷下的多是作弊之人,而新增的一百五十七人自然欣喜若狂,对天子感恩戴德,至于叶孜、马远翔这些原本有希望取中的人在大理寺中正与何英杰、周处存等人接受盘查审讯。

三天后殿试,石方真亲自驾临含元殿,三百四十五名贡士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入殿,拜见天子后依次跪座,殿试时间从巳初始酉正结束,殿试要求严格,不准说话随意走动,但允许在礼官的引导下如厕、饮水和进食。含元殿外两侧,左侧摆放着五口茶缸,右侧则是五筐大饼,还有咸菜,供贡士们取用。

殿试只考一策论,是天子石方真亲自出的题,“国之四民,士农工商,孰为轻重,请论之?”

四月十五开科再试的消息传来,举城欢庆,至于那十个被关押在大理寺的带头鸣冤人,少有人提起。人心大抵如此,心善的念声好,嘀咕两句好人没有好报,多数人想着这十个人不能考,自己及第的机会岂不是多了几分。

消息传到江府,江安义既喜又烦。喜的是能成为会试副主考,自己的声望会大大提高,对将来的仕途也是好事;烦的是会试刚揭出弊案,自己此时一头扎进去与深陷泥潭相仿,本想着早早离开是非之地,哪知反倒越限越深。

范志昌有些郁闷,凭着真本事夺得第二名,如今又要重试,一鼓作气再而竭,不免有些气馁,好在恩师作为副主考,是个好消息。

范师本笑安慰道:“大概是老天见昌儿未得第一,有意成全,昌儿不可辜负上天给的机会。”范师本真是如是想,他对范志昌期望极大,会元和第二虽然只差一位,但名气却相差万里。做父亲的当然希望儿子好上加好,至于别人担心的能否取中则不是他要担心的了。

江安义接旨后收拾一下即刻进了贡院,在贡院中意外地见到了赵叔纶,与这位曾经的上官相见,两人都分感亲切。从赵叔纶嘴中得知富罗县如今是丽州有名的富县,黄羊书院人材辈出,两次乡试均有五六人中举,上科会试有两人及第,已经成为远近数州学士们向往的圣地;黄羊寺香火鼎盛,是东南最有名的禅寺,连带着黄羊观的香火也兴旺起来,只是观主至明真人时常云游四方不在观中。

“洪信大师已经离开黄羊寺,回德州安龙寺清修了一阵之后听说最近返回了明普寺,不知安义是否见过?”赵叔纶问道。他知道江安义与洪信大师的渊源极深,先是安龙寺,后有黄羊寺,都是江安义为洪信大师弘扬佛法所筹建,他不知道江安义身上还有佛门护法的木牌,要不然更要刮目相看。

江安义喜道:“洪信大师回京了吗?”这段时间他奉天子旨意呆在家中哪里也没有去,自然不知道洪信大师归来的消息。每次归京江安义必去明普寺,过往种种让他深信自己与佛有缘,离京之前一定要去拜见广明大师和洪信大师,顺便请他们指点迷津。

四月十五开科重试,天子亲选试题,一诗一论,诗为,策为“育才造士,国之根本,该如何选拔、考查、任用人才?”

一天考完,剩下的工作交给了同考官们。经过前次的教训,这次的同考官谁敢造次,一个个鼓足精神审卷,唯恐误取了庸才被认为徇私舞弊。重试的机会难得,举子们大多超常发挥,以致于考官们挑得眼花,举目皆是好文章,吹毛求疵优中选优,取中了三百七十七份,再与上次取中的人相综合,重试取士三百四十五名。

抄录姓名,范志昌赫然列在第一,而原本的会元杜秋良取在第八,两次综合范志昌取中会元。金殿之上天子问过范志昌的名字,宋思礼知道他是范夫子的孙子,江安义、张志成和邓浩南三人合教出来的弟子,看到范志昌高中会元后笑道:“安义,你三元及第,弟子又高中会元,真乃士林佳话。”

江安义却摇头道:“我身为副主考,弟子高中会元,即便没有私情也难挡天下人议论,依江某之见,不能将范志昌取在第一。”

赵叔纶叹道:“赵某赞同安义的说法,只是有些委屈范志昌了。”

宋思礼见两位副主考都同意将范志昌拿下,大笔一挥将原来的第二名丽州俞德坤幸运地成为会元,而范志昌再次成为第二。

呈报天子御览后,张贴皇榜,第一次取中的贡士中保留了近二百人,被刷下的多是作弊之人,而新增的一百五十七人自然欣喜若狂,对天子感恩戴德,至于叶孜、马远翔这些原本有希望取中的人在大理寺中正与何英杰、周处存等人接受盘查审讯。

三天后殿试,石方真亲自驾临含元殿,三百四十五名贡士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入殿,拜见天子后依次跪座,殿试时间从巳初始酉正结束,殿试要求严格,不准说话随意走动,但允许在礼官的引导下如厕、饮水和进食。

第五百八十六章招揽人才

新科进士披红骑马游街,是永昌帝都三年一次的热闹场景,万人空巷看状元,鞭炮声和欢叫声响成一片。五月正是百花斗艳之时,五颜六色的花瓣从高楼仕女们手中洒向街道中间的新科进士,将道路染成斑斓的颜色,香味经久不散。

状元包立铭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红绸花走在最前面,人生得意大登科,望着两旁窗户后含羞带怯、半隐半现的粉脸,包立铭心中懊恼,可惜自己早已成亲,要不然趋着高中之机迎娶权贵之女岂不是人间美事,说不定天子看重要招自己为驸马,那才人生真正大赢家。

真正有望成为驸马的范志昌在他的左侧,马身落后半截,得中榜眼既让他欣喜又有些遗憾,特别是有传言说他原本是状元,因为年纪的关系才被取为第二,即使父亲和江师再如何宽慰,范志昌总感觉心中郁郁,老二的滋味不好过。

三百多名新科进士们喜气洋洋,能从近万名举子中脱颖而出,迎接他们的是光明的前程,从此真正踏上青云之路。化州士子占了十九位,是历科中及第人数最多的,一时间化州风物再次成为京中热议。

引导官领着马队从晋安坊边走过,没有让喧闹进入坊内。晋安坊在永安城的东南角,明普寺占据半座晋安坊,是大郑皇家禅院。江安义在寺院前的广场下马,随着人流进入大雄宝殿,烧香礼佛,诚心布施。

叫住一个小沙弥,江安义报上姓名,求见洪信大师。小沙弥显然听过江安义的名字,合掌一礼道:“江施主请随贫僧来。”

越往里走越显清静,钟声清幽涤去轻尘,江安义觉得自己尘心尽去,烦忧顿忘。行到藏经阁右侧,走进角门是处安静的小院,江安义笑道:“小师傅,此处不是广明大师的禅房所在吗?”

“正是”,小沙弥回首应道:“洪信大师现在也住在此处。”

禅门敞开,屋内洪信大师和广明大师相对而坐,正在品茗。看到门前合十行礼的江安义,洪信大师微笑道:“安义来了,且坐。”

春风自然,如同老友。等江安义在蒲团上坐定,洪信大师替他斟茶,茶色黄绿透亮,正是安龙茶。

“这是今年的新茶,贫僧从德州带来,安义奔波劳碌,恐怕有段时间没有吃过此茶了,不妨细品。”洪信大师颇具深意地道。

茶微苦而后回甘,熟悉的味道,在嘴中慢慢回味着滋味。屋中三人谁也没有作声,线香袅袅,轻香盈鼻,屋外有轻风鸟语,心安静下来,所视所听都是美景,便是眼前未刷油漆的小榆木几,在江安义的眼中也变得古朴可爱起来。

广明大师慢慢地捻动佛珠打量着江安义,三年不见,江安义留起了短须,多了几分持重,眉宇间透着华彩,寓兆着喜事加身;细看眉梢带煞,主争端不断,煞气直侵右眉梢伤疤处,隐现红光,主有血光之灾,还是那个枯木逢春之兆,险中寓吉。

看破不能说破,否则反生波折,广明大师缓缓开口道:“安义这段时间喜事连连,但也要谨防泰极生否,小心小心。”

江安义追问,广明大师合上双眼,不再作声。江安义只得望向洪信大师,数年不见,洪信大师的额头上添了几道皱纹,端坐如钟宝相庄严,目光明睿。

“相由心生,境随心转,只要秉心持正,何必执着

外物虚幻。”洪信大师合十念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江安义熟读和,自然知道洪信大师所念的经文出自,是劝他不必执着于相术,一切随缘。合十回了一句:“不住于相,如如不动。”

洪信大师点点头,江安义所说的经文亦来自,表明面对世间境相时心中不产生执着之心。

三人依旧静坐品茶,轻风再来,花香如故。

大街上欢喜热闹,寺院中安祥宁和,大理寺内却是一片凄风冷雨。科举弊案在大理寺审理,天子命龙卫和暗卫进行协办,黄胜愁白了几根头发。案情很简单,告状的十个举子把风闻到的弊情一五一十地在大堂上陈述出来,这些人没有在官场上厮混过,不知道事情轻重,也不知有些话不该在公堂之上直说。

黄胜越听脸越苦,科场弊案是块炙手的热炭,审得好不能升官,审不好既得罪天子又得罪众臣,何况龙卫和暗卫奉旨各派了名镇抚前来听堂,话落进这些鹰犬的耳中,恐怕要生出无数事端来。

马遂真咬定自己审核不严并未徇私;何英杰是纯粹的文人,看到公堂早已吓得脚发软,稍一恐吓便招了,暗卫派人查抄他的家,收取的银票和四十六个人的名单放在一起,一锅端了。有了名单顺藤摸瓜,不光收监的七个人个个难逃,还牵出两个胆大站起的人,包括何英杰在内一共查出徇私的官员十人,舞弊的试子一百二十三人,还查出贡院中封弥、誊抄、搜检的官员八人,查抄收受的贿银一百七十六万两,案情明了。

五月初六,黄胜在紫辰殿禀报此案,天子石方真下旨传两相、六尚书、九卿正、龙卫和暗卫督统前来议事。敲着黄胜的奏报,石方真吼道:“十八个官员徇私,舞弊的试子超过百人,一百七十六万两银子,这就是你们说的盛世。朕的国库空空,要靠卖庄园度日,而这些有钱人二百万的庄园唯恐买不到,打点考官出手便是数万两银子,国库的银子都被这些蠹虫贪了去。韩志、冯忠,你们拿了这名单,给我去查一查,这些人还有没有其他违法乱纪之事,问一问他们的银子都是怎么来的?”

陈成济和孔省对视一眼,齐齐站出来道:“万岁三思,查抄家产、恐兴起大狱,天下难安,民心浮动。”

其他臣子纷纷附和。大郑立国一百六十余年,肃宗年间因党争之祸兴起大狱,先后诛杀大臣五十七人,查抄家产,引得朝堂震动,政局不稳,昭帝继位后贪图享乐,引发元天教之乱,动摇了大郑根基,究其前因便在兴大狱诛大臣。前车之鉴,朝堂臣子对天子的做法惊恐莫名,好不容易有中兴之象又因科举弊案兴起大狱,大郑恐怕真要元气大伤再难恢复了。

看到众臣纷纷反对,石方真冷静了些,道:“贪贿之臣必要重处以儆效尤,那些舞弊的考生革去举人功名,十年之内不许参试,查抄的贿银交入国库。至于具体如何处置,政事堂议后报朕吧。”

科举落下帷幕,江安义进宫向天子辞行,家中两位娇妻快要生产,得赶紧回去,京中风云变幻,还是早些离开为妙。天子正在御书房内陈成济和孔省等人奏报处置科场弊案的情况,听闻江安义求见便让人入内一起旁听。

“……马遂

真身为主考官有失察怠政之责,降一级罚俸两年。”陈成济对着拟定的章程念道。

石方真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马遂真为楚安王傅费心教导石重杰,自己本要提拔他为相,结果因这场弊案给耽误了,这个处分虽略轻却合了心意,石方真点头道:“可。”

“何英杰身为副主考,收受贿赂十三万八千两,放任四十六名舞弊举子及第,罪责深重,贬官为民,抄没家产。”

石方真怒道:“今科会试就坏在他的手中,处置太轻,除贬官为民外,杖责四十,举家流放至黔州,三代不许返乡。”

这个处分不轻,陈成济心中一沉,何英杰如此处分,接下来的官员怕难以过关了。

“孙光明身为同考官,收受贿银二十四万两,徇私录取考生十八名,拟贬官为民、重责八十杖,流放军前效力。”

陈成济刚念完,石方真道:“太轻,尔等过于放纵,封弥、誊抄、搜检的官员一律处斩,徇私录用考生十人以上者处斩,其他考官依照徇私人数依次贬官、杖责、罚银处治,徇私五人以上者处罚后发配至镇北城军前效力;舞弊举子一律革去功名,永不录用。以后再有科举弊案发生,一律照此例罪加三等处分。”

陈成济看了看手中的章程,天子盛怒之下难以规劝,只得躬身领旨。江安义心中暗凛,看来今后自己要注意少插手乡试事宜,要不然惹上麻烦罪责不轻。

孔省问道:“万岁,那十名出首的举子该如何处分?”

石方真有些犹豫,这十个人出于义愤为天下举子鸣不平,并无大过,但他们跪宫门、敲登闻鼓的作法有逼迫天子之嫌,又为百姓做了坏榜样,以后其他人都跟着学样,那登闻鼓岂不要被敲烂了,天子和众臣岂不要疲于奔命。

孔省对这些举子很同情,见天子没有开声,婉声道:“这十人激于义愤,行事虽然莽撞却情有可原,今科会试将他们摒之门外,算是给他们的一个教训,还望万岁从轻发落,略加训斥便是。”

此次处分卢家谷被查出夹带两人,估计降级罚俸是免不了的,耽误两年事小关键是在天子心中落下不良印象,再要起复重用已是万难。卢家林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在被罢职之前畅所欲言,听到孔右相想轻易放过告状的举子,当即出声反对道:“臣以为不妥。朝庭设大理寺、铜匦投书甚至京兆府都可受理冤情,而这些举子偏偏要跪宫门,敲登闻鼓弄得天下皆知,分明有意营造舆论胁迫天子,其心可诛。万岁对贪贿之臣处于重罚,不可厚此薄彼轻纵这些狂生。”

陈成济道:“臣附议,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可轻纵这些举子让他们生出侥幸之心。臣以为可治他们疏狂之罪,流于边陲,十年之内不许参加科举。”

“准奏。”

京中十狂生的名字众所周知,尤其马远翔是化州的解元,文赋优美不次于韦祐成。江安义与他有过交谈,知道此人不光文才好,见识也过人,虽有傲气但是个人才,瑕不掩瑜,想来其他九人也差不多。

天子要将这十人发放边陲,不如揽到化州,化州最缺人才,江安义躬身道:“万岁,化州用边陲之地,不如将这些狂生发配到化州,臣想用他们为国效力,也不枉他们所学一场。”

“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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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七章小镇逢敌

变臣正文第五百八十七章小镇逢敌对于江安义来说,一场说走就走的行程已成奢望。

先到吏部领了考评,“才守俱优,堪称卓异”。原本应该擢升一阶,但江安义下州刺史正四品下的职官难以升迁,便由通议大夫升为正议大夫,散官上迁一阶。

江安义今年二十七岁,已经开始面临升无可升的难关。大郑官员二年一考,评在上等方才能迁升,一般的进士从从八品下的官阶做起,做到正四品上一共有二十阶,每两年考绩都要评在上等,需要四十年时间才能任到正四品上,这对九成以上的官员来说都是不可能的。

当然有政绩卓异擢升的,这样的人少之又少,比如段次宗、韦成、张志诚之类,要背后有靠山、本身有政绩能力才有可能,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要不然朝堂上的那些三品以上的大官岂不是没有人了。

至于江安义这种纯属异类,起点高、功劳大,最主要的是合了天子的意,这样官员纵观整个王朝史也没有几个,所以余知节才会多次阻拦江安义升官的机会,就是要留给他成长的空间。

去了吏部后按例要去光禄寺辞行,拜见光禄寺卿。宋思礼如愿当成会试主考,这段时间坐在家中收门生,顺带拿红包,既有了面子又有了底子,老脸上满是红光。看到江安义分外亲切,请到官廨叙话,寒喧几句说到重点,宋思礼压低声音道:“老夫已经同吏部打过招呼,犬子宋仁海六月之后会去化州任职,届时还望江老弟多多照看。”

官场之上互相照看子弟是寻常事,何况江安义进京时得到过宋思礼的照应,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在官场上厮混想要一尘不染,难。在不违背大义的情况下,江安义开始学着变通,反正宋思礼明言宋仁海只要挂个外任的名头,不想管实务,过几年会调回京城。

接下来是向亲朋故旧辞行,参加各种送别的酒宴,一连忙了五天总算各方面的礼数都尽到,江安义决定起程赶往化州。又到大理寺领出叶孜、马远翔等人,这些人已经知道要发配化州三年,十年之内不准参加科举的消息,走出大理寺的大门,一个个垂头丧气,一脸晦气。

一起坐过牢,交情那是过硬的,马远翔身为化州人算是地主,边走边安慰其他人道:“化州风物下次于江南,诸君只当是场远游。江刺史从天子处邀来诸君,必然不会薄待,化州百业兴盛,定能让诸君一展才华,胜过在官场上苟且偷安。”

押运粮草的府兵已经回去,江安义身边除了朴天豪外还有二名亲卫,这几个人手显然照应不过来。除了马远翔外,其他人都未曾到过化州,江安义生怕他们水土不服生病,从振威镖局请来十名镖师、五辆大车护送,这些人才是宝贝,不得不小心些。

看到停在道旁的一溜乌蓬马车,叶孜率先向站在马车旁的江安义走来。他听说过这位年纪与他相同的江刺史,算得上如雷贯耳,三元及第状元郎,词仙,化州刺史,无论哪一个都需仰望,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见面。

“罪民见过江大人。”叶孜满怀苦涩地躬身施礼。其他人醒悟过来,自己将来三年要在这位刺史大人手下讨生活,纷纷上前行礼。

江安义用手虚扶道:“江某前来接诸位前往化州,今后还需多多倚仗,请上马车,有话咱们路上再聊。”

大理寺门前耳目众多,指不定刚才擦身而过的行人就是龙卫或暗卫的密探,江安义怕生出事端来。十人上了五辆马车,在众镖师的护卫下出延平门前往化州。五里长亭,田守楼、余家兄弟、李世成等人摆酒送别,李世成免不了又叮嘱妹夫把他的事放在心上。

出永昌过福州、灵州、孟州前往化州,路长一千六百余里。一路之上江安义与叶孜等人谈诗论赋,都是读书人很容易找到共同话题拉近关系,慢慢地江安义问及治政之策,十人在他心中也逐渐分出高下。

叶孜让江安义刮目相看,此子为人胆大心细,言辞切中要害,奇思妙想出人意料,多次触动江安义的灵机,江安义有意让他在府衙任事。其次便是姜州人陆树锋,此人沉稳机敏有主见,可任一方,等宋仁海到任县令后任其为幕僚,实际负起县令之责。接下来便是马元翔,豪放疏狂,才华横溢,江安义觉得把他放在府学任教谕或放在书院任讲师一定能胜任。其他人各有千秋,都有才学,化州那么大总会找到适合他们的职位。

行出十天,车马在灵州边的一个小镇停下,再往前二十里便是孟州境了。锦溪镇是连接灵、孟两州的交通要道,小镇十分繁华,光接待行商的客栈就多达十数家,比起县城丝毫不差。

镇西设有驿站,依山傍水,环境清幽。江安义来时曾在这里落过脚,驿吏忙前忙后的唯恐执行不周,惹了大人物生气吃罪不起。江安义所住的上房打扫得干净,换上新的被褥,小镇古木参天,流水潺潺,虽是盛夏却凉爽宜人。

天近二更,江安义盘腿调息,明玉心经安神静心,滋养内腑,强壮心脉,能使身手敏捷,灵窍扩展,同时温润元玄心法的燥意,对江安义来说明玉心经不亚于一剂补药。

“啪啪啪”,后窗三记轻响,有人在屋外击掌。江安义立时从静坐中醒来,他在调息时方圆十丈的动静了然于胸,居然有人在窗外击掌,来人身手极为高明。

外屋睡着朴天豪和两名亲卫,江安义想了想没有叫醒他们,推开窗户,月光清淡,两丈外一个黑影站在古柏之下。江安义飘身钻出窗外,那身影转身向不远处的山头掠去。

身形飘忽如风,脚尖点过的枝头轻轻颤动,江安义心头大震,对方是顶尖的高手。猛然忆起进京时宋思礼向自己透露,紫辰门掌门何文琴进了京,住进了温国侯府。

杨宇动死在自己手中,当年之事程希全肯定告诉了何文琴,自己怕她对家人下手,特意从苗寨请来了田少秋,结果何文琴没有去会野府,而是选择了在这里替师兄报仇。

事到临头需放胆,自战败杨思齐之后他悟出真气聚散、分化、寻隙、炸裂诸多用法,妻子欣菲已不是对手,与田少秋切磋,田少秋大为赞叹,认为他可以与灵香谷谷主卓灿一较高下。

卓灿是公认的江湖前十高手,何文琴又能强到哪里去,江安义心中涌起豪情,双臂一振,身形如雄鹰般跃起,借着枝叶的弹力,轻巧地追在黑影身后。

山顶有棵大槐树,那身影在树下停住,转过身等着江安义在她身前落下。江安义见来人灰衫白发,皱纹满面,双眼如电般射来,有如实质,片刻之后恢复平常,如同普通一老妪。

神光自晦,江安义心中暗凛,这老太婆功力深厚,深藏不露,功力恐怕在自己之上,难怪侵近丈余外自己仍没有查觉。

“老身何文琴见过江大人。”何文琴冲着江安义微微颔首道。

该来的总要来,面对这位武林前辈,江安义不敢大意,抱拳拱手道:“见过何掌门。”

“江大人,老身此来前来是为了我那师兄杨宇动,他的生死还望江大人赐告。”

江安义知道无法隐瞒,索性实话实说,把杨宇动受程希全之托与自己为难,多次要取自己性命,后来被自己射死在德州平山镇西的野杏沟中。

虽然早知师兄身亡,但从江安义口中得知确切的消息,何文琴仍忍不住身形一颤,数十年前的记忆一齐涌来,有欢笑、有争斗、有情意,最后都化成一声深深地叹息。

江安义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那张满是皱纹的脸闪过悲伤,心中却没有丝毫悔意,生死面前无让步,何况杨宇动要来杀自己,哪怕再经历百次,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射杀。

何文琴郑重地拱手谢道:“多谢江大人告知实情,此事是我师兄有错在先,身死你手咎由自取。不过身为同门,何某不能不替师兄讨个公道。老身年岁老大,不便以大欺小,便以三掌为限吧,只要江安义接下三掌,这场恩怨便作罢。”

虽然面对顶端高手,江安义依旧信心十足,纵声笑道:“请赐教。”

何文琴淡淡地道了声:“后生可畏。江大人,小心了。”手掌抬起,轻飘飘地向江安义拍来。风不吹,树不摇,毫无威势,如同寻常老太太伸出巴掌拍打空中的蚊虫。

江安义当然不会认为这个老太婆半夜三晚把自己引到山头,准备轻飘飘地放过自己。他知道这看似毫无杀伤力的巴掌,其实将真气凝成实质,只等吐出时便如锋如刃,利不可挡。

双手划圆,在身前布起一个气球,那巴掌击在真气球上一涩,江安义转动真气,将何文琴击来的掌风引向旁侧。掌风擦身而过,并没有飞砂走石,只是身后传来“咔嚓”声,一棵碗口大的杂树被斩断。江安义小时常和弟弟上山砍柴,知道这种杂树十分坚硬,镰刀用力砍上去不过留下道白印,要一刀将这么大的杂树砍断,除非自己用杀月刀方能做到。

何文琴淡淡地道:“江大人,好身手,留神这第二掌。”

巴掌依旧轻飘飘地向前递出,只是这一次江安义借着月光能看清掌心处那抹浓浓的紫色。

第五百八十八章一晃三年(一)

变臣正文第五百八十八章一晃三年江安义感觉四周的空气被抽空,向着那只紫色的巴掌聚拢,就连清冷的月光都有些扭曲,让那只枯瘦的手掌放出淡淡的光来。

不敢再让何文琴蓄势,江安义体内真气滚滚奔腾如潮,从双掌间喷博而出,在身前形成一个赤红的光球。地面上的落叶灰尘被真气鼓胀而起震成粉末,被无形的真气体逼出丈许外,缠绕飞旋、声势吓人。

何文琴冷哼一声,手掌有如举着重物,慢慢地向前探出,触及光球时,有如热刀划入油中,轻轻松松地刺入。江安义大惊,真气有如狂涛般迸发,凝成柱状,迎着手掌重重地撞去。

“迸”的一声巨响,飞砂乱舞,树枝摇曳,落叶如雪。脚下的地面都在轻轻地颤动,漫空的烟尘将四周化为蒙蒙一片,江安义感觉巨力从正面猛撞而来,双臂剧痛难忍,几乎要骨断筋折,不得不身形后撤,稍避其锋。

等尘埃稍净,何文琴冷漠的脸上现出一丝惊容,叹道:“江山代有英雄出,江大人让老身刮目相看。以江大人的身手足以纵横江湖、开宗立派,可惜,可惜了。”

江安义不知她话中的可惜是什么意思,见何文琴凝神聚气,一改前两掌闲散的模样,知道第三掌必然石破天惊。略退一步,真气起于丹田,在经脉内回旋运转,双掌间隐现云雾之状,红光在云雾中透出,有如朝阳欲出。

“看拳。”何文琴脚尖用力一踏,身形前冲,这一次击来的却是拳头。声如霹雳,江安义耳边有如焦雷炸响,心神几乎失守。

瘦小的拳头带着紫色的光芒,有如流星般势不可挡袭来,江安义知道绝不能退,狂吼一声双拳并起,冲着“紫拳”毫不示弱地碰去。

紫光与红光在暗夜里交错,闪烁不断,江安义感觉身处怒浪之中,几乎难以稳住身形,压力从四面挤压而来,窒息得难以呼吸,喉头腥甜,江安义知道自己在这次硬碰硬中受了内伤。

随着狂涛向后飘落,双脚稳稳地站在地上,江安义心中涌出狂喜,虽然受了点内伤,但自己却稳稳地接下了何文琴的二掌一拳,传扬出去必然江湖震动。

何文琴站在五尺外,那只枯瘦的右拳依旧平举着,似乎不相信江安义能接下她运足十二分功力的一拳。山脚下的驿馆已经亮起了灯,打斗声惊动了朴天豪等人。朴天豪带着几分保镖寻声找来,能听到“江大人,你在哪里?”的喊声。

调息将胸中翻腾的血气理顺,江安义真想纵起长笑,这场相斗对他来说不亚于三无及第的欢喜。满面喜色地冲着何文琴笑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三掌已罢,恩怨了了,就此别过。”

江安义感觉四周的空气被抽空,向着那只紫色的巴掌聚拢,就连清冷的月光都有些扭曲,让那只枯瘦的手掌放出淡淡的光来。

不敢再让何文琴蓄势,江安义体内真气滚滚奔腾如潮,从双掌间喷博而出,在身前形成一个赤红的光球。地面上的落叶灰尘被真气鼓胀而起震成粉末,被无形的真气体逼出丈许外,缠绕飞旋、声势吓人。

何文琴冷哼一声,手掌有如举着重物,慢慢地向前探出,触及光球时,有如热刀划入油中,轻轻松松地刺入。江安义大惊,真气有如狂涛般迸发,凝成柱状,迎着手掌重重地撞去。

“迸”的一声巨响,飞砂乱舞,树枝摇曳,落叶如雪。脚下的地面都在轻轻地颤动,漫空的烟尘将四周化为蒙蒙一片,江安义感觉巨力从正面猛撞而来,双臂剧痛难忍,几乎要骨断筋折,不得不身形后撤,稍避其锋。

等尘埃稍净,何文琴冷漠的脸上现出一丝惊容,叹道:“江山代有英雄出,江大人让老身刮目相看。以江大人的身手足以纵横江湖、开宗立派,可惜,可惜了。”

江安义不知她话中的可惜是什么意思,见何文琴凝神聚气,一改前两掌闲散的模样,知道第三掌必然石破天惊。略退一步,真气起于丹田,在经脉内回旋运转,双掌间隐现云雾之状,红光在云雾中透出,有如朝阳欲出。

“看拳。”何文琴脚尖用力一踏,身形前冲,这一次击来的却是拳头。声如霹雳,江安义耳边有如焦雷炸响,心神几乎失守。

瘦小的拳头带着紫色的光芒,有如流星般势不可挡袭来,江安义知道绝不能退,狂吼一声双拳并起,冲着“紫拳”毫不示弱地碰去。

紫光与红光在暗夜里交错,闪烁不断,江安义感觉身处怒浪之中,几乎难以稳住身形,压力从四面挤压而来,窒息得难以呼吸,喉头腥甜,江安义知道自己在这次硬碰硬中受了内伤。

随着狂涛向后飘落,双脚稳稳地站在地上,江安义心中涌出狂喜,虽然受了点内伤,但自己却稳稳地接下了何文琴的二掌一拳,传扬出去必然江湖震动。

何文琴站在五尺外,那只枯瘦的右拳依旧平举着,似乎不相信江安义能接下她运足十二分功力的一拳。山脚下的驿馆已经亮起了灯,打斗声惊动了朴天豪等人。朴天豪带着几分保镖寻声找来,能听到“江大人,你在哪里?”的喊声。

调息将胸中翻腾的血气理顺,江安义真想纵起长笑,这场相斗对他来说不亚于三无及第的欢喜。满面喜色地冲着何文琴笑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三掌已罢,恩怨了了,就此别过。”

江安义感觉四周的空气被抽空,向着那只紫色的巴掌聚拢,就连清冷的月光都有些扭曲,让那只枯瘦的手掌放出淡淡的光来。

不敢再让何文琴蓄势,江安义体内真气滚滚奔腾如潮,从双掌间喷博而出,在身前形成一个赤红的光球。地面上的落叶灰尘被真气鼓胀而起震成粉末,被无形的真气体逼出丈许外,缠绕飞旋、声势吓人。

何文琴冷哼一声,手掌有如举着重物,慢慢地向前探出,触及光球时,有如热刀划入油中,轻轻松松地刺入。江安义大惊,真气有如狂涛般迸发,凝成柱状,迎着手掌重重地撞去。

“迸”的一声巨响,飞砂乱舞,树枝摇曳,落叶如雪。脚下的地面都在轻轻地颤动,漫空的烟尘将四周化为蒙蒙一片,江安义感觉巨力从正面猛撞而来,双臂剧痛难忍,几乎要骨断筋折,不得不身形后撤,稍避其锋。

等尘埃稍净,何文琴冷漠的脸上现出一丝惊容,叹道:“江山代有英雄出,江大人让老身刮目相看。以江大人的身手足以纵横江湖、开宗立派,可惜,可惜了。”

江安义不知她话中的可惜是什么意思,见何文琴凝神聚气,一改前两掌闲散的模样,知道第三掌必然石破天惊。略退一步,真气起于丹田,在经脉内回旋运转,双掌间隐现云雾之状,红光在云雾中透出,有如朝阳欲出。

“看拳。”何文琴脚尖用力一踏,身形前冲,这一次击来的却是拳头。声如霹雳,江安义耳边有如焦雷炸响,心神几乎失守。

瘦小的拳头带着紫色的光芒,有如流星般势不可挡袭来,江安义知道绝不能退,狂吼一声双拳并起,冲着“紫拳”毫不示弱地碰去。

紫光与红光在暗夜里交错,闪烁不断,江安义感觉身处怒浪之中,几乎难以稳住身形,压力从四面挤压而来,窒息得难以呼吸,喉头腥甜,江安义知道自己在这次硬碰硬中受了内伤。

随着狂涛向后飘落,双脚稳稳地站在地上,江安义心中涌出狂喜,虽然受了点内伤,但自己却稳稳地接下了何文琴的二掌一拳,传扬出去必然江湖震动。

何文琴站在五尺外,那只枯瘦的右拳依旧平举着,似乎不相信江安义能接下她运足十二分功力的一拳。山脚下的驿馆已经亮起了灯,打斗声惊动了朴天豪等人。朴天豪带着几分保镖寻声找来,能听到“江大人,你在哪里?”的喊声。

调息将胸中翻腾的血气理顺,江安义真想纵起长笑,这场相斗对他来说不亚于三无及第的欢喜。满面喜色地冲着何文琴笑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三掌已罢,恩怨了了,就此别过。”

何文琴站在五尺外,那只枯瘦的右拳依旧平举着,似乎不相信江安义能接下她运足十二分功力的一拳。山脚下的驿馆已经亮起了灯,打斗声惊动了朴天豪等人。朴天豪带着几分保镖寻声找来,能听到“江大人,你在哪里?”的喊声。

调息将胸中翻腾的血气理顺,江安义真想纵起长笑,这场相斗对他来说不亚于三无及第的欢喜。满面喜色地冲着何文琴笑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三掌已罢,恩怨了了,就此别过。”满面喜色地冲着何文琴笑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三掌已罢,恩怨了了,就此别过。”

第五百八十八章一晃三年(二)

变臣正文第五百八十八章一晃三年府衙的待遇好,属县的日子也过得红火,不光因为府衙的分成丰厚,更要得益于三年前马远翔对化州的宣扬。

当年马远翔在碧漪园夸耀化州的雪山、草原、林海、湖泊、大漠、戈壁,借着醉意而出的景色分外壮美,闻之令人心动。建安十子发配到化州后,他们的诗文在士林中传诵,诗文再次印证了大漠孤烟的凄美,隐现牛羊的壮观,不少人被诗文中描述的美景打动。

心动便有行动,与化州相邻的并州、青州、孟州等州的士子怀着猎奇之心前往化州游历,等看过山山水水后陶醉其中,化成篇篇好诗赋,无形中掀起到化州去看风景的风潮。

香雪居在建武二年三月正式开张,经过工部大匠精心设计的香雪居或宏大或精巧,或富丽堂皇或清雅秀丽,建筑各具特色,天南海北甚至域外的特色都被曲径回廊巧妙地串连在一起。每年三月至六月,香雪居隐现在漫山的杏花、桃花、李花之中,仙境也难比拟。

在郭怀理的巧手布置下,香雪居分成酒楼、茶庄、赌场以及花坊。酒楼云集名厨,烹调制作精良的各色菜系,郭怀理请出栖仙楼的汤老板打理;茶庄布置清雅,搜罗天下名茶,有绮丽少女素手点茶,供文人雅士吟风诵月,也能让商铺客商静谈生意;田少秋亲自坐镇赌场,重外孙陈知源出生让这位曾祖重新燃起斗志,要为重外孙挣点花销,田少秋是赌场高手,江安义都曾败在其手,有他坐镇让天南海北的老千束手无策,保障了赌场的名声;至于花坊的叫法是欣菲所提,为的是要与青楼有所区别,花坊中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有南国佳丽、北国胭脂,还有西域的美貌胡娘,可以听歌舞,也有扫眉才子陪伴弹琴吟诗,当然最后也可有意卖身的女子春风一度,只是在香雪居中不许强迫。

就算你不爱赌博,不喜欢歌舞,口袋空空也没钱喝酒和品尝佳肴美味,大北田沟的美景也值得前来赏玩一番。郭怀理在香雪居周围修建了石板路,临峰建亭靠水修轩,楼台亭榭遍布山间,供游人玩耍。几枚铜钱有专门的大车往来州府、县城与香雪居之间,车马铺的生意已经被振威镖局做大,逐渐扩展到化州的各个角落,正向陆续向各州铺展,小数大算,镖局一年从车马铺收益就达数万两。

一年时间,香雪居的声誉传遍大江南北,“平生不到香雪居,踏遍花丛也枉然”的说法甚嚣尘上,生意场上祥宣斋郭老板的名头响当当地可以当金子使,与李家联手,郭怀理将生意做往西域各国,一年缴纳的税赋就不下百万。

香雪居的成功让许多人认识到风景也可以拿来卖钱,化州从来不缺好景致,被触动的商人纷纷向身边的山水出手,才惊觉上等的风景早已被郭老板购置了六七分,剩下的被达官贵人分去,便是那次一等小一些的好山水也见风涨价,原本白送都无人问津的戈壁滩都要一两银子一亩,靠近水源的沙漠也能换回银子来。

化州的面积够大,原本上等良田的价格也不过四两一亩,如今涨到十二两,那些有山有水的好景致价格比同良田,还要出手早。各县的县令都知道手中的土地是好东西,税库里的钱财够用便不急着变卖,坐等起价,不缺钱。官场上流传着在化州任知县两年,胜过别处七载的传言,化州成为官员眼中的香饽饽,再不是边陲蛮荒之地。

这种发财的机会,安西都护府当然要分一杯羹,江安义也乐意看到军队插手其中,原有驻军多达十六万,加上管平仲的人马并入以及三关的驻军,共有十八万之多,这是举足轻重的力量。饼够大,江安义不介意分出些油水来维系局面的稳定。与杨大帅谈定,安西都护府以维护各地安定为理由,每年分润二十万两。

香雪居运营后日进斗金,引得无数人妒恨觊觎,郭怀理找到江安义,两人细谈后决定以地为本招引投资,打造利益同盟。建武三年二月,郭怀理在香雪居雅心轩招待八方来客,拿出手中的三块地联合众人一起开发。郭家以地为本,占据二成利润,军方以人力为本取走一成,宁家认下一成,韩家吃下半成,林、卢、黄、柳四大世家联合要下三成,剩下的二成半被大大小小乡绅富商分走。

府衙的待遇好,属县的日子也过得红火,不光因为府衙的分成丰厚,更要得益于三年前马远翔对化州的宣扬。

当年马远翔在碧漪园夸耀化州的雪山、草原、林海、湖泊、大漠、戈壁,借着醉意而出的景色分外壮美,闻之令人心动。建安十子发配到化州后,他们的诗文在士林中传诵,诗文再次印证了大漠孤烟的凄美,隐现牛羊的壮观,不少人被诗文中描述的美景打动。

心动便有行动,与化州相邻的并州、青州、孟州等州的士子怀着猎奇之心前往化州游历,等看过山山水水后陶醉其中,化成篇篇好诗赋,无形中掀起到化州去看风景的风潮。

香雪居在建武二年三月正式开张,经过工部大匠精心设计的香雪居或宏大或精巧,或富丽堂皇或清雅秀丽,建筑各具特色,天南海北甚至域外的特色都被曲径回廊巧妙地串连在一起。每年三月至六月,香雪居隐现在漫山的杏花、桃花、李花之中,仙境也难比拟。

在郭怀理的巧手布置下,香雪居分成酒楼、茶庄、赌场以及花坊。酒楼云集名厨,烹调制作精良的各色菜系,郭怀理请出栖仙楼的汤老板打理;茶庄布置清雅,搜罗天下名茶,有绮丽少女素手点茶,供文人雅士吟风诵月,也能让商铺客商静谈生意;田少秋亲自坐镇赌场,重外孙陈知源出生让这位曾祖重新燃起斗志,要为重外孙挣点花销,田少秋是赌场高手,江安义都曾败在其手,有他坐镇让天南海北的老千束手无策,保障了赌场的名声;至于花坊的叫法是欣菲所提,为的是要与青楼有所区别,花坊中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有南国佳丽、北国胭脂,还有西域的美貌胡娘,可以听歌舞,也有扫眉才子陪伴弹琴吟诗,当然最后也可有意卖身的女子春风一度,只是在香雪居中不许强迫。

就算你不爱赌博,不喜欢歌舞,口袋空空也没钱喝酒和品尝佳肴美味,大北田沟的美景也值得前来赏玩一番。郭怀理在香雪居周围修建了石板路,临峰建亭靠水修轩,楼台亭榭遍布山间,供游人玩耍。几枚铜钱有专门的大车往来州府、县城与香雪居之间,车马铺的生意已经被振威镖局做大,逐渐扩展到化州的各个角落,正向陆续向各州铺展,小数大算,镖局一年从车马铺收益就达数万两。

一年时间,香雪居的声誉传遍大江南北,“平生不到香雪居,踏遍花丛也枉然”的说法甚嚣尘上,生意场上祥宣斋郭老板的名头响当当地可以当金子使,与李家联手,郭怀理将生意做往西域各国,一年缴纳的税赋就不下百万。

香雪居的成功让许多人认识到风景也可以拿来卖钱,化州从来不缺好景致,被触动的商人纷纷向身边的山水出手,才惊觉上等的风景早已被郭老板购置了六七分,剩下的被达官贵人分去,便是那次一等小一些的好山水也见风涨价,原本白送都无人问津的戈壁滩都要一两银子一亩,靠近水源的沙漠也能换回银子来。

化州的面积够大,原本上等良田的价格也不过四两一亩,如今涨到十二两,那些有山有水的好景致价格比同良田,还要出手早。各县的县令都知道手中的土地是好东西,税库里的钱财够用便不急着变卖,坐等起价,不缺钱。官场上流传着在化州任知县两年,胜过别处七载的传言,化州成为官员眼中的香饽饽,再不是边陲蛮荒之地。

这种发财的机会,安西都护府当然要分一杯羹,江安义也乐意看到军队插手其中,原有驻军多达十六万,加上管平仲的人马并入以及三关的驻军,共有十八万之多,这是举足轻重的力量。饼够大,江安义不介意分出些油水来维系局面的稳定。与杨大帅谈定,安西都护府以维护各地安定为理由,每年分润二十万两。

香雪居运营后日进斗金,引得无数人妒恨觊觎,郭怀理找到江安义,两人细谈后决定以地为本招引投资,打造利益同盟。建武三年二月,郭怀理在香雪居雅心轩招待八方来客,拿出手中的三块地联合众人一起开发。郭家以地为本,占据二成利润,军方以人力为本取走一成,宁家认下一成,韩家吃下半成,林、卢、黄、柳四大世家联合要下三成,剩下的二成半被大大小小乡绅富商分走。

第五百八十八章一晃三年(三)

变臣正文第五百八十八章一晃三年三年时间那枚紫阳钉已经被磨灭得差不多,只是行气之时总有一丝若隐若现的隐碍存在,偏偏这种若有若无的状态最让人恼火,江安义可不想与人争斗的时候突然一下真气不畅,糊里糊涂地丧命。

感觉着元玄真气散发出赤红的气流与明玉真气银色的光芒交织在一起,缠绕飞旋,经络鼓胀欲裂,炽热感沿十二经络,穿奇经八脉,直过三田三关,抵达识海再直落而下。

江安义看似平静地站着,任由真气有如烈焰般地在体内焚烧,经过心脉处时那股剧痛提醒着他紫阳钉的隐碍依旧存在。不疯魔不成活,江安义在那股思亲的惆怅思绪下一遍又一遍地运转着真气,感受着近乎走火入魔的淋漓快意,身如腾空,元神直欲飞升离去,院子里孩子们的欢笑声忽远忽近,痛并快乐着。

欣菲推开门进屋,感觉到炙浪扑面而来,惊见江安义身上一**地荡漾着红色的银色的光芒。“江郎”,欣菲惊呼出声,这种情形是走火入魔之兆。

江安义被惊醒,元神往下一落,神情清醒过来,元神从识海来到胸口处,真气往上一冲,两者在紫阳钉的位置相逢,那丝剧痛一闪而逝,紧接着真气畅行欢快,那丝附骨之疽终于被清除干净。

欣菲看到丈夫瞬间迸发出的气机有如新硎的宝剑般锐不可挡,紧接着锐气收敛,恢复成普通的锦裘书生,那熟悉的脸庞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深情地望着自己。

“江郎,麻烦解决了?”欣菲上前几步,轻柔地握住江安义的手,感觉掌心处传来的温暖。江安义张开臂,将欣菲揽入怀中,夫妻两人默然无语,依偎在一起看着院中孩子们嬉戏。

建武四年的上元灯节过后,热闹归于平静,江安义开始准备再次进京朝觐。

此次一同进京的人不少,十名发配到化州的举子要到刑部消案。在江安义极力挽留下,除了马元翔外,叶孜、陆树锋还有两名在化州成家的举子愿意留下,其他人还是选择了归家。

押运税银的换成了安西都护府的一万五千名轻骑和两万五千步军,这四万人马要到镇北大营汇合。领队的副都督马辰光,一万五千名轻骑一分为二,两名统将分别是杨怀忠和江安勇。虽然杨怀武对江安义芥蒂未消,但杨怀忠和江安勇却是知交好友,当然这背后杨祥亮和江安义都在暗中助力。

大郑朝建武年以来风调雨顺,粮食丰产,百姓富足,国库在余知节的打理下已经积下了五千万两的税赋,新任的工部尚书宁泽为了给天子好印象,与少府军器监通力合作,生产出大量的军用器械。

镇北城在建武二年十月修筑完成,常驻两万兵马,每年从镇北大营派遣三万将士前去练兵,熟习草原环境和气候。镇北城与百胜关,归降的漠人部落中修建了驰道,四百里路程快马一天就能到达,逼得北漠游民不得不后撤近千里。

申国公王克明没有返京,这些年来一直在边关效力,在他的精心打造下,将镇北城这个楔子牢牢插入漠土,兵马每日操练不断,较之以前有显著的提高。朝庭这三年来年年征兵,如今镇北大营与安北都护府的兵马加起来多达四十万。化州屯田取得成功,天子在建武元年开始在登州、恒州、辰州相继开展军屯,开垦的新田开始产粮,已能满足四十万大军八成所需。从北漠降伏的部落中买来军马,加上从西域购进的马匹,镇北大营有轻骑八万,重骑一万,此次天子下诏从安西都护府征调一万五千轻骑,从军中十六卫调拨二万轻骑,大郑参战的骑军突破十万之数。

三万人马移动,沿途所需的粮草可不是小数目,虽然朝庭有旨意让地方供给粮草,但江安义与杨大帅商议还是自己带些粮草和辎重,都有亲人在军中,谁也不敢马虎,为了自家亲人安全怎么谋划都是应该。

为了江安勇,江安义将黑龙细甲给了他,又派包括朴天豪在内的五十名精锐亲卫保护他。朴天豪前次莎宿国带回来的三副居须轻骑甲,给了副给江安勇,江安勇得到后如获宝,他听说莎宿大战共缴获了近二千副居须骑甲,存在莎宿军库中,哥哥跟莎宿女王的关系江安勇清楚,他甚至知道有个侄儿将来是莎宿王,有这层关系在,江安勇央着江安义替他买些居须轻甲来。

“居须轻甲亮银色,在军中十分显眼,你不想死得太快就别做梦了。”江安勇骚包想显耀的心态遭了哥哥喝斥。

思雨也在一旁骂道:“居须轻甲一副要价八百两,还有市无价,平常都被将门作为收藏,你拿它列装亲卫,显摆有钱还罢了,你想没想过别人如果问起这么多轻甲从何而来,你怎么回答?你要陷大伯于难言之境。你也是两个孩子的爹爹了,怎么做事还是一点脑筋都不动,你要是这样还是呆在家里,不要去北边了,省得我提心吊胆。”

被老婆一通骂,江安勇垂头丧气低头不语。欣菲笑道:“安勇这个张扬的性子是要改改,要不然容易被人算计。你哥早替你想好了,年前就从莎宿国购进了二百副细鳞甲,细鳞甲虽然比不上居须轻甲,但做工上乘防御力也不差。最重要的是细鳞甲安西都护府也有不少,这样穿戴起来就不会显眼,战场上也更安全些。”

此次进京朝觐江安义另一个目的就是将化州从下州升为中州,化州的人口和税赋都已经达到条件,建武三年年底吏部已经派员前来验看,这次进京江安义想把这件事敲定。吏部尚书已经换成了段次宗,江安义对于这位座师的人品还是信得过,只需正常办理即可。

朝堂上变化不小,建武二年陈成济致仕,孔省升为左相,马遂真以中书丞的身份兼理右相;吏部尚书换成段次宗、赵叔纶任了左侍郎,工部尚书变为宁泽,侯州刺史黄平升任御史大夫,填补世家在朝堂上的空缺,无形中黄家的势力大增;光禄寺由辰州刺史方林宾执掌,这位泽昌出身的大佬总算进身京中,执掌泽党大旗;相应的章党魁首原吏部尚书潘临风致仕后,石方真升任了出身章义书院的雷州刺史马艺为少府军器监监正,值得一提的是光禄寺右少卿贾楠去了兵部任左侍郎,明眼人都知道天子对其重用,等过几年丁大为退下便是新的兵部尚书了。

太子在建武元年八月成亲,娶得不是世家女,而是国子监左司业熊执仁之女,熊执仁被天子封为诚意侯,虽然是乡侯却也是一步登天成为皇亲国戚,让京中无数官员羡慕不已。天子借太子大婚之机,将太子身边的王知行、柳逸尘、崔元护等人外任县令、别驾等职,算是把世家的人从太子身边挪走。

一辈新人换旧人是必然的规律,朝堂在石方真的精心调动下达成新的平衡,新的官员年纪更轻,用得更为顺手,加上战力军储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石方真雄心勃勃准备着再次北伐。

韦义深在建武二年十二月过世,天子亲到韦府吊奠,为之辍朝三日,举国哀悼,追谥“文贞”。谥号分文武两种,文字后面跟正、贞、成、忠、端、定、简、懿、肃、毅、宪、庄等,文贞列在第二,石方真对韦义深的评价极高。

老太尉朱文南却精精神神地活着,看样子准备活成“人瑞”,这让望着太尉位置的将门中人脖子有点变长,幽怨有点加深。另一位老人是七十四岁的范炎中,老爷子拄着黎杖整日游山玩水,到处讲学,活得有滋有味。孙儿范志昌在建武二年与新乐公主成亲,成为二驸马,石方真参照韦成的做法,把范志昌送到方州康善县任县令,范志昌表现不错,治县一年被百姓许以清正。范师本父因子贵,在户部做员外郎,有尚书大人关照,范师本事事顺手,可是他在给江安义的信中每每说京中衙门乏味,想念在合城县的种种,让江安义不知该如何劝慰。

西域戎弥国的雄主虎敢死了,新任国主虎锐忙着安抚国内,无心东进,安西都护府移镇化州后其他各国也没有了碰石头的心思,反正做生意能赚钱,不如先友好着。

元天教在垣猗县匆匆建国,恢复大齐国,刘子维等元天教老臣立当年太子吴元振为大齐王,由杨思齐带着残兵败将在沙漠中招揽、打劫沙盗,壮大队伍,而戎弥国主虎锐支援了不少马匹器械,经过三年发展,大齐国也有了五千兵马,因为身处异域,石方真也懒得理会他。

此次进京江安义还有点私事,他任化州刺史已经六年,按制应该挪动了。化州如今是钱仓,再不是人人畏惧的百战之地,眼红化州刺史位置的人一大把,如果此次能升为中州,恐怕京中的侍郎都会心动。

江家的产业有半数已经落在化州,江安义当然希望熟悉的人来接任,方仕书是江安义心目中最好的人选,资历够、名望高、能服众,与自家的关系也好,还跟安西大都督杨祥亮是好友,如果方公接替刺史之位,江安义便能放心大胆地离开。

江安义有些不舍得离开化州,六年时间化州在自己手中变得富庶,百姓安居乐业,百业兴旺发达,江安义有时走在会野府的街头,与普通百姓打着招呼,听他们诉说家中的酸甜苦辣,会发自内心地感觉到幸福。洪信大师赠他的护法牌上“众善奉行、护国佑民”八个字,江安义自问做到了。

离开化州后有几种可能性,正常情况是升任中州刺史,江安义想到江南仁州、晃州、魏州这几个靠近德州的地方任职,那里离家中近,可以把母亲接到任上一家人团聚。可是田守楼来信说京中有传言天子想将他留在京中任职东宫辅佐太子,说心里话江安义对这位太子有点想敬而远之了,还是外任没有约束自在些。

建武四年三月二十七日,江安义进京住进光禄寺,新的历程要开始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清风暗扰

变臣正文第五百八十九章清风暗扰住进光禄寺致远院,前来接待的是姓丁的寺丞,将江安义迎入一套大院落。迎面假山拦路,蜃莺幔犹俾苄【豆展淌鞒梢瘛11驶寐星迦饔诎资∠阌谥屑涞男〕兀刂杏杏悖阶阋羲纳15慰/p>

江安义没想到致远院还有如此雅致的地方,笑道:“丁大人,光禄寺还藏着这样的好地方,当初贾大人招待我时可没舍得拿出来。只是我这一共才六个人,住这么大的院落有点浪费了。”

丁寺丞有些尴尬地解释道:“今年进京朝觐的人多,小院落都住满了,这套清风院其实已经住了位大人,不过靠南边的五间房还空着,委屈江大人暂时住着,只要其他院子空出来,我立马给您调过去。”

江安义一皱眉,随即笑道:“不用了,在哪都是住,这里不错。我在城内有宅子,等朝觐完天子就可以回去住了,不过两三天的事,不用麻烦了。”

丁寺丞连声道谢,心中却暗骂左少卿陈因光,让江安义住进此院是他安排的,早住进来的是安东大都督祝谨峰。这位兵爷带着三十名亲卫三天前住进清风院,光禄寺好吃好喝招待着,可是这些兵爷抬手就打张口就骂,随处便溺,院中的景致被强行带入的马匹糟蹋得七零八落,清风院的侍从叫苦连天,每天都要向上司诉苦告状。

新任卿正方林宾知道天子召祝谨峰进京有意带他出征北漠,而安东大都督的位置将会换上右骁卫大将军苏光祖。苏光祖和杨祥亮、宁滔一样是天子的信臣,而祝谨峰的父亲祝康是平南侯贾思明的副帅,平定元天教之乱后,贾思明奉旨返京,而祝康则成为了安东大都督,二十年经营,安东大营祝家势力交织,祝谨峰得以顺利子承父职成为新一任安东大都督。

祝家的忠心毋庸置疑,但身为天子不能容忍一个家族长期盘据在一个地方,特别是军队中。借化州安东屯军长郑文凯之错,石天真下旨严斥安东都护府失职,近几年来不断调换将领,冲淡祝家在安东大营中的势力。此次借助再次北伐之机,调祝谨峰随军,就是要换下他。

祝谨峰清楚天子的打算,却无可奈何,总不能举兵造反吧,那还不如抹脖子来得快些。此次回京的结果他已猜到,最终会和齐新文一样成为京中十六卫中的大将军,官阶相同但权力却差了许多。在天子眼皮底下呆着,一举一动都被龙卫和暗卫盯着,好日子到头了。

将带来的三万步兵安排进军营后,祝谨峰奉旨住进致远院,等待天子召见。带着一肚子邪火祝谨峰当然要撒一撒,表示不满。天子有些愧意,有意让祝谨峰先冷静两天,吩咐光禄寺好生招待不可告罪。

这位大爷惹不起,方林宾躲了,吩咐陈少卿接待好,陈光因当然不会去触霉头,具体的苦差事便让这位丁寺丞担下。今日听闻化州刺史江安义前来入住,陈因光眼珠一转,叫来丁寺丞,吩咐他把江安义安进清风院,他要看场热闹,顺便出出怨气。

在陈因光看来,江安义属于忘恩负义,忘记了送嫁北漠时两人的交情,当时江安义被乌施大汗抓住,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求过情。如果江安义能帮自己,把那些西域小国的朝贺安在自己名下,那自己便可以妥妥地接任卿正之职。如今觊觎落空,原居于其下的右少卿贾楠反被天子重用任了兵部左侍郎,这让他妒火中烧,把所有的怨恨都记在江安义身上。

江安义不知个中玄妙,穿花拂柳看着风景,心情愉悦。回廊中段有处藻井,亭内安着桌椅可以喝茶赏景,七八条汉子或架着腿横坐在栏杆,或斜着身子半倚在柱边,半敞着军服,刀剑胡乱地放在桌上,搭在柱边,老远便能嗅到酒香,鸡骨、果皮扔得满地都是。

看到几块羊骨砸在亭边的花盆里,娇艳的花朵被砸得东倒西歪,江安义一皱眉,这些人将这么漂亮的院落弄得乌烟瘴气,着实煞风景。丁寺丞不敢上前,引着江安义从前面的台阶处匆匆离开。

江安义轻声问道:““这些是什么人,怎么如此无礼?”

还没等丁寺丞答话,藻井内先传出大喝声:“那个鸟寺丞,怎么见到爷爷就跑,莫非怕爷爷吃了你不成,给我站住,派人多送些好酒来,这酒水寡淡无味,喝了懒得撒尿。”

说着,那名汉子站起身,来到亭边解裤,一泡尿朝着盆花浇去,引来一阵哄笑声。江安义连连摇头,这些汉子粗鲁不文,举止放肆,难怪丁寺丞气得脸色发青,见到他们拐弯走。

住进光禄寺致远院,前来接待的是姓丁的寺丞,将江安义迎入一套大院落。迎面假山拦路,蜃莺幔犹俾苄【豆展淌鞒梢瘛11驶寐星迦饔诎资∠阌谥屑涞男〕兀刂杏杏悖阶阋羲纳15慰/p>

江安义没想到致远院还有如此雅致的地方,笑道:“丁大人,光禄寺还藏着这样的好地方,当初贾大人招待我时可没舍得拿出来。只是我这一共才六个人,住这么大的院落有点浪费了。”

丁寺丞有些尴尬地解释道:“今年进京朝觐的人多,小院落都住满了,这套清风院其实已经住了位大人,不过靠南边的五间房还空着,委屈江大人暂时住着,只要其他院子空出来,我立马给您调过去。”

江安义一皱眉,随即笑道:“不用了,在哪都是住,这里不错。我在城内有宅子,等朝觐完天子就可以回去住了,不过两三天的事,不用麻烦了。”

丁寺丞连声道谢,心中却暗骂左少卿陈因光,让江安义住进此院是他安排的,早住进来的是安东大都督祝谨峰。这位兵爷带着三十名亲卫三天前住进清风院,光禄寺好吃好喝招待着,可是这些兵爷抬手就打张口就骂,随处便溺,院中的景致被强行带入的马匹糟蹋得七零八落,清风院的侍从叫苦连天,每天都要向上司诉苦告状。

新任卿正方林宾知道天子召祝谨峰进京有意带他出征北漠,而安东大都督的位置将会换上右骁卫大将军苏光祖。苏光祖和杨祥亮、宁滔一样是天子的信臣,而祝谨峰的父亲祝康是平南侯贾思明的副帅,平定元天教之乱后,贾思明奉旨返京,而祝康则成为了安东大都督,二十年经营,安东大营祝家势力交织,祝谨峰得以顺利子承父职成为新一任安东大都督。

祝家的忠心毋庸置疑,但身为天子不能容忍一个家族长期盘据在一个地方,特别是军队中。借化州安东屯军长郑文凯之错,石天真下旨严斥安东都护府失职,近几年来不断调换将领,冲淡祝家在安东大营中的势力。此次借助再次北伐之机,调祝谨峰随军,就是要换下他。

祝谨峰清楚天子的打算,却无可奈何,总不能举兵造反吧,那还不如抹脖子来得快些。此次回京的结果他已猜到,最终会和齐新文一样成为京中十六卫中的大将军,官阶相同但权力却差了许多。在天子眼皮底下呆着,一举一动都被龙卫和暗卫盯着,好日子到头了。

将带来的三万步兵安排进军营后,祝谨峰奉旨住进致远院,等待天子召见。带着一肚子邪火祝谨峰当然要撒一撒,表示不满。天子有些愧意,有意让祝谨峰先冷静两天,吩咐光禄寺好生招待不可告罪。

这位大爷惹不起,方林宾躲了,吩咐陈少卿接待好,陈光因当然不会去触霉头,具体的苦差事便让这位丁寺丞担下。今日听闻化州刺史江安义前来入住,陈因光眼珠一转,叫来丁寺丞,吩咐他把江安义安进清风院,他要看场热闹,顺便出出怨气。

在陈因光看来,江安义属于忘恩负义,忘记了送嫁北漠时两人的交情,当时江安义被乌施大汗抓住,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求过情。如果江安义能帮自己,把那些西域小国的朝贺安在自己名下,那自己便可以妥妥地接任卿正之职。如今觊觎落空,原居于其下的右少卿贾楠反被天子重用任了兵部左侍郎,这让他妒火中烧,把所有的怨恨都记在江安义身上。

江安义不知个中玄妙,穿花拂柳看着风景,心情愉悦。回廊中段有处藻井,亭内安着桌椅可以喝茶赏景,七八条汉子或架着腿横坐在栏杆,或斜着身子半倚在柱边,半敞着军服,刀剑胡乱地放在桌上,搭在柱边,老远便能嗅到酒香,鸡骨、果皮扔得满地都是。

看到几块羊骨砸在亭边的花盆里,娇艳的花朵被砸得东倒西歪,江安义一皱眉,这些人将这么漂亮的院落弄得乌烟瘴气,着实煞风景。丁寺丞不敢上前,引着江安义从前面的台阶处匆匆离开。

江安义轻声问道:““这些是什么人,怎么如此无礼?”

第五百九十章天下英雄

变臣正文第五百九十章天下英雄提前一柱香来到祝谨峰的住处赴宴,江安义一路揣摩着这位祝大帅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该不会把自己找了去,关上门揍一顿吧。

祝谨峰站在阶前迎客,习惯性地眯着眼睛,打量十余丈外的江安义,淡青儒衫,手拿折扇,脚步从容,露出久居高位的沉稳,待走近些,能看清江安义脸上温和的笑容、清澈的目光,浑身上下透着的一股洒脱味。

清风习习,吹得竹林“沙沙”作响。天色仍亮,江安义看到大步迎来的祝谨峰,有如虎豹般彪悍,隔着数丈远,凛冽之意扑面而来,树旁鸣叫的宿鸟惊得展翅飞走。

在五尺外站定,江安义微笑着拱手道:“江某见过祝大帅,大帅虎狼之威令人生畏,真乃当世之雄,雄姿英发。”

祝谨峰注意到江安义的眼神清冽、笑容如故,显然并没有被自己的气势所动,大笑着伸出手向江安义的手腕抓去,道:“江状元赏光,真给我老祝面子,今日不醉不归,里面请。”说着,手上用劲一带,准备给江安义点苦头吃。

感觉到手腕上有如铁箍般收紧,江安义不动声色,真气向着铁箍处直冲过来。祝谨峰初觉江安义的手腕又滑又韧,心中暗笑,就算是块牛皮自己也能攥出水来,随后感觉牛皮变成铁棒,紧接着棒中带刺,无数火热的针向着掌心扎来,又麻又痛。

祝谨峰差点叫出声来,急忙松开手,看到江安义似笑非笑的样子,自嘲地笑道:“江老弟好功夫,老祝失礼了,差点丢丑,待会自罚三杯赔罪,请。”

江安义跟在祝谨峰身后进屋,酒菜已经准备好,侧旁的座椅上站起位长者,含笑向江安义打招呼。

“这位是我的世叔,曹叔。”祝谨峰介绍道。

“曹景涵见过江词仙。”曹叔拱手道。

江安义眼神一亮,问道:“可是《练兵纪要》曹大家?”

《练兵纪要》是曹景涵在丰乐二年所写的一本兵书,书中详细论述了如何操练、列阵、扎营、船舶以及侦骑配合、军械使用、临机处断、看押俘虏等内容,江安义在朴天豪的大力推荐下读过,并详细地向弟弟安勇讲解过。《练兵纪要》系统清晰地记载了练兵的关键,可操作性极强,比起江安义从妖师记忆里得来的一鳞半爪练兵法可强了无数,曹景涵因此书被将门视为军事大家,江安义仰慕已久。

祝谨峰伸手相让,请两人入席,嘀咕道:“你们都是大家,只是我是粗人。光禄寺刚送来的金玉液不错,喝着就是爽口,这才是军中汉子该喝的酒。听说金玉液江老弟也有股份,有机会带哥哥一起发财?”

亲卫倒满酒,祝谨峰举起杯道:“刚才多有得罪,祝某自罚三杯。”

不等江安义说话,一扬脖,一杯酒已经下肚。接着倒满第二杯,又爽快地饮尽。江安义忙端起面前杯,笑道:“祝大帅太客气了,江某相陪一杯。”曹景涵也举起杯陪着一同饮尽。

放下杯,祝谨峰道:“我老祝是个带兵的粗人,不过江老弟的名望也听了满耳朵,每次出去喝花酒,青楼的那些娘们总要唱什么‘齐劝长生酒’,还有什么‘千里共婵娟’,我老祝听不太懂,但听着觉得顺耳,比那些花花草草的好听多了。”

曹景涵笑道:“以前有南北词仙之说,如今词仙只剩安义一人。曹某喜欢附庸风雅,安义的词读来让人口齿生香。不过,曹某最喜欢的却是令尊大人的那首‘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可叹,天妒英才,让令尊早逝,曹某敬他一杯。”

江安义忙举杯相应。祝谨峰替两人夹着菜,道:“这酒厉害,吃些菜,长夜漫漫咱们慢慢聊。”

长夜漫漫四个字可不是大老粗能说出来的,江安义低头吃菜,心中暗思,他跟朱质朴、杨祥亮以及军中不少将领都打过交道,能做到五品以上的将军恐怕少有真正的粗人,沙场之上大浪淘沙,那些一味只懂得冲杀的人多数已经伤亡,军队中的猫腻比起官场上不见得少多少,朱质朴和杨祥亮哪一个不是老狐狸,这位祝大帅能坐稳安东大都督十余年,真把他当作老粗,恐怕明年坟上的草就该有尺许高了。

放下筷子,江安义道:“诗文乃是小道,怎及得上祝大帅在沙场真刀实枪地建功立业。我在化州,知道曹大家的那本《练兵纪要》杨侯爷是时常观摩的,舍弟不识几个字,专门让我替他解析,可惜他住进了军营,要不然今日能见到曹大家不知该如何欢喜。”

祝谨峰道:“江老弟,能同住在清风院也算有缘,不要一口一个祝大帅,要是看得起祝某就叫声老哥,或者老祝也行。曹叔是长辈,礼不可乱,不妨随我叫声叔伯,省得大帅、大家的听得客套生疏。”

江安义暗挑大拇指,简单几句话就拉近关系,这如沐春风的手段少了道行可使不出来。看曹景涵跟祝谨峰的关系,应该是主公与幕僚,能让曹景涵这样的兵法大家跟从,祝谨峰的能力可想而知。

“老弟的诗我最喜欢的那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听得让人浑身有劲,这次进京前我专门上望远楼看了看。”祝谨峰笑道:“好家伙,满楼都是读书人,大概都想着书生万户侯了。一个个风都吹得倒的样子,上了战场估计拿不动刀枪,万户侯让他们得了去,那还要我们这些当兵的人做什么?”

“大帅喝了两杯酒,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读书人怎么就不能做万户侯了,不说江状元是读书人的表率,文武全材,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就连老夫这个读书人,也想着功封万户,碍到祝爷您了。”曹景涵停杯佯怒道。

祝谨峰双手一摊,“哈哈”笑道:“酒喝多了嘴没把门的,不过我把曹叔和江老弟都当成同道中人。听闻安义与元天教人多次交手,卫大昌等匪首都折在老弟手中。卫大昌这老小子凶悍得很,有一次趁我外出巡视居然敢公然刺杀,为了拦住他本帅折了十五名兄弟。可恨!本帅恨不能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想到为了保护自己,惨死在身前的那些亲如手足的护卫,祝谨峰触及痛处,重重地一拍桌子,有如凶神附体,恨意滔天。东南一带是元天教的活跃区,祝谨峰坐镇东面,杀了不少元天教信徒,卫大昌等人数次刺杀他,双方已经结为死仇,不死不休。经过数十年清剿,元天教已经元气大伤,现在跑到戎弥国一隅立国,只是老一辈的执念,苟延残喘罢了。江安义把他知道的元天教情况简单地说了说,提到元天教新一代领军人物杨思齐、李清等人。

“杨思齐武功高强,有勇有谋,胆大心细,此人不除,终是朝庭之患。”江安义与杨思齐多次打交道,也算是英雄相惺,抛去立场不论,对他甚为佩服。

“能得江老弟如此看重,这个杨思齐定然不凡。”祝谨峰道:“元天教躲到了西域,祝某真想和杨帅换换位置,带兵荡平他那眼屎大的大齐国。”

话越说越投机,酒喝到亥初方散,祝谨峰和曹景涵站在阶下看着江安义远去。祝谨峰问道:“曹叔,江安义此人如何?”

曹景涵笑道:“不错,酒没少喝,和你这个酒坛子有的一比,看样子还没醉,深不可测啊。老夫老矣,早已醉眼昏花了。”

月眉弯弯,院中景致有如披着一层轻纱,亲卫在檐前燃亮红灯笼,虫鸣声声,分外幽静。祝谨峰叹道:“天下英雄何其多也。有劳曹叔替我写封奏折,就说我羡慕齐新文立功封侯,有意到镇北大营军前效力。”

“久居东南,能到漠北开阔一下眼界,看看风光也好。”曹景涵脸上流露出向往之色,望向祝谨峰道:“大帅正值壮年,路漫漫修远,当上下求索。”

江安义回到住处,意外地发现居然有客在等,烛光下那脸笑脸分外可亲,笑吟吟地自我介绍道:“老夫方林宾,安义你总算回来了。”

这位就是光禄寺卿正、泽党的大佬方林宾,江安义不敢怠慢,连忙躬身礼道:“后学末进江安义见过前辈。”

“安义客气了,老夫早就听说过你,书院能出你这样的人才,老夫与有荣焉。”方林宾呵呵笑道,伸手相扶。

“不敢,还望方公多多提携。”

“安义前去赴宴,祝谨峰没有为难你吧。”方林宾关切地问道:“老夫听到消息已晚,怕你出事,原本要直接寻上门去,后来听清风院中的仆从说你们在喝酒,我便不请自来到你这里等消息。”

江安义感激地道:“方公厚爱,安义铭记在心。祝大帅和我相谈甚欢,方公放心。”

方林宾笑道:“没事就好,要不然老夫可真没脸见人了。这位祝大帅住进清风院后老夫可是头疼得很,还是安义厉害,能和他相处融洽。我听丁寺丞说陈因光安排你住进来,还想着给你换个住处,看来用不着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安义早点歇息,说不定明日万岁就会让你朝觐,等得了空咱们再坐下来好好聊聊。”

送走方林宾,江安义坐在桃树下的石凳上,丝丝的凉意传来,刚进京就来了这么一出,京中水深需要多加小心。

第五百九十一章何去何从

变臣正文第五百九十一章何去何从祝谨峰的奏折递上去后,很快天子的旨意便颁下,温言抚慰,着他四月初一大朝觐见。大朝时,石方真对这位识趣的祝都督大加赞赏,许诺只要北伐立功,侯爵可期。

祝大帅走了,去了镇北大营任副帅。清风院冷清下来,空荡荡安静得有些人,听多了鸟语也发慌。没有天子旨意是不能离开光禄寺,江安义将园中的景致逛了个遍,感觉像坐牢般的不自在起来。让仆从找来渔竿,江安义坐在树荫下忙里偷闲钓起鱼来。

“安义好生自在。”方林宾远远走来。

江安义放下鱼竿行礼道:“实在是闲极无聊,不知天子几时召见?”

方林宾在旁边的青石上坐下,顺手拿起钓竿,道:“清风院可是光禄寺最好的住处,安义住着还不满意。”

“千好万好不如自家住着好。”江安义道:“在这住了快十天,祝大帅在时还热闹些,他走了还真是让人想念。”

“我已经向万岁启奏过了,前两天紫辰殿中万岁还专门向重臣们征询如何安排你。”方林宾盯着水中的浮子,看到浮子在上下窜动,立时紧张起来。

鱼儿咬钩,方林宾手一抬,一条尺许长的红鲤划水而出,落在一旁的草地上。方林宾笑道:“锦鲤上门,好兆头。”

将手中渔竿放下,方林宾接着道:“孔相可是分外看重你,说你可入中书院任侍郎。”

江安义一惊,中书侍郎正四品上的官阶,在朝堂上属于位高权重的职位,甚至比六部侍郎都要靠前。特别是现在的中书令马遂真兼着右相,不可能长期占着中书令的职位,如果天子认可孔相的安排,那么江安义极可能坐上中书令的位置。

方林宾笑着说话,两只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江安义的神色,见他并无喜色,知道他明白这个位置是风口浪尖,看似风光无比,其实危如累卵。中书院诏令天下,权势犹在六部之上,又天天在万岁身边打转,功劳、苦劳天子都看在眼中,自然好升迁。好位置大家都盯着,无数权贵磨拳擦掌,没有强有力的后盾,是难以坐稳的,一旦跌下来,便是坐得高跌得重,可以想像会有无数黑脚下死力踩来。

“令师余大人说你尚缺历练,建议天子放你到宿州、韶州这样的穷苦下州继续磨砺,余大人为了安义可是煞费苦心啊。”方林宾道。

江安义有些不自在,虽然明白余师的心思是让自己厚积薄发积累资本,但宿州、韶州地处西南,多山多水气候恶劣,自己倒无所谓,儿女还小,娇嫩的身体受不了奔波之苦,再加上离德州远,不方便将娘接到任上,余师的打算实在算不上好主意。

从江安义内心来讲,他还是愿意回到化州,呆得久了有感情。他已经将化州升中州的公文递到了吏部,批复下来应该不难,带着升阶的喜迅回化州,恰如衣锦还乡,人生快事。

方林宾发现江安义一闪而过的愁容,心中暗叹,年轻人还是升官心切,不知道积累的重要性,以他现在正四品下的官阶,三十四五岁就能达到三品,届时怎样安排,六部九卿的空出谁来?太子即位后又该如何安排这位年纪尚轻的重臣?

同为泽党,方林宾觉得自己身为前辈要劝说几句,道:“安义年纪尚轻,来日方长,依老夫看令师是一番好意。去年有人提议调黔州刺史张志诚任工部侍郎,令师也是极力反对。余大人在官场多年,他的眼光是信得过的。”

江安义苦笑着解释道:“家师和方公的心意安义明白,只是安义在化州六年,想到要离开心中不舍。”

方林宾点点头,继续道:“京兆尹李大人提议让你任京兆少尹,帮着他打理京城事务,我看天子颇为意动。”

江安义感觉头大如斗,京兆府的官是最难做的,关系盘根错节、矛盾错综复杂,街上买菜的厨子都有可能是哪位王公府上的,得罪不起。原京兆尹高易直在丰乐十五年致仕后,七年不到的时间共换了六位府尹大人,眼下这位京兆尹李大人是原仁州刺史李功昭,说起来与江安义有过一面之缘。

对于江安义苦涩的心情很能理解,方林宾安慰道:“京兆少卿仅是从四品下的官阶,八成不会大材小用,安义不要太过担心。”

等天子敲定会试事宜,终于想起江安义来,下旨四月初七紫辰殿朝觐。常朝不必早起,卯正时分江安义在紫辰殿前看到了余师,朝阳下余师的胡须花白,正含笑看着自己。

江安义抢步上前施礼,余知节扶起一躬到地的弟子,欣慰地笑道:“好,好,安义,丰姿焕发,愈见沉稳精健了。”

“余师倒有些见老了。”江安义有些感伤地道。

旁边的众人围上来寒喧,没说两句,刘维国出殿宣道:“请诸位大人进殿,万岁已经临朝了。”

能进紫辰殿的多是三、四品的官员,江安义老老实实地排在后面,经过殿门的时候,刘维国笑着打招呼道:“江大人到了,万岁爷刚才起驾的时候还念叨呢,快请进吧。”

大殿正中石方真已经正襟危坐,太子石重伟侍立在一旁,众人朝拜站起,开始议事。司农寺卿孔琨奏报各州统计过来的春耕数目,干巴巴的数字江安义听得无聊,目光四转打量起紫辰殿中的摆设来。

天子石方真去年的五十寿辰,江安义记得自己代表化州进献了一尊二尺高的玉佛作为寿礼,还被天子私信骂他奢靡,五十一岁的天子威仪越重,看到江安义目光散乱,石方真还瞪了他一眼,江安义急忙敛神静立,不敢造次。

等天子注意听奏报,江安义把目光落在太子身上,石重伟一身淡黄色服饰,头戴远游冠,腰间玉带,佩着四采玉绶。太子今年正好是弱冠之年,生辰在九月,这位太子爷可不像天子,届时得送件大礼贺寿。

江安义目光敏锐,隔着五六丈远依然能看到太子面容削瘦,脸色有些发青,目光散乱,无精打采。江安义一惊,这哪像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分明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天子怎么会如此放纵?

等孔琨说完,孔省开始奏报,自三月以来,元华江下流一带连降暴雨,多处河岸破堤,方州、仁州、魏州、端州等大江两岸有三十余县受灾,请朝庭允许开仓赈灾,并拨银一百五十万两用于修缮河堤。

石方真讶然道:“朕记得丰乐七年起开始修缮元华江中下游河堤,历时三年共拨银五百余万两,直至丰乐十年三月才峻工,当时的都水监使者石尚洪对朕说可保元华江两岸五十年无患。这才十年时间,怎么就决堤了。”

大郑都水监与工部水部并衙办公,专设都水监使者兼任水部郎中,工部尚书宁泽额头见汗,他在工部多年,又从工部侍郎升任上来,知道河工弊政诸多,自己也曾得过好处,细究起来恐怕脱不了干系。

耳边天子的声音滚滚如雷,“沿河诸县有维护之责,江南转运使司每年从国库中要走四十万两岁修款,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此事必须彻查。”

当年修缮元华江河堤时恰逢北漠南下,国库空虚没有出兵的银两,当时的户部尚书柳信明因为天子清仗田亩有意为难,后来在丞相韦义深的劝说下才得以顺利度过难关。就是那样难,石方真都没抽走修河堤的两百万两银子,因为他知道能治理好元华江不让其泛滥,功在千秋利在后人,这能为他在史书上添上一笔浓墨重彩。可是钱花出去了,效果却让人寒心,怎不让石方真火冒三丈。

“孔卿,政事堂派出巡察使前去查看,务必要将侵占治河款的蛀虫揪出来,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石方真杀气腾腾地站起身,袍袖一抖散了朝。

江安义愣在那里,万岁让自己来朝觐,这究竟是见还是不见。余知节走过来道:“安义莫急,且等一下。”

其他人纷纷离开,师徒两人站在大殿下聊了聊家长里短,半柱香的功夫,太子石重伟从内殿出来,笑道:“余大人,江师,父皇今日心情不畅,让小王告诉江师,且先回家歇息,等待朝庭安置。”

江安义躬身应是,正要和余师一起离开,石重伟道:“江师,一别三年,小王十分想念,随小王回东宫叙叙如何?”

余知节告辞离开,江安义跟着太子前往东宫。从紫辰殿到东宫不过一柱香的时间,石重伟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江安义实在是忍不住了,问道:“太子爷可是休息得不好,脸色有些难看。”

江安义的话触到石重伟的痛处,石重伟叹道:“唉,江师看出来了,不瞒江师,自打成婚以来,小王实在是辛苦,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父皇上朝要陪着,父皇批阅奏折要看着,等父皇休息了回到东宫要听老师们讲课。文武百官旬末有休沐,可怜小王还要向父皇禀报一旬所得,汇报老师所授之课。”

石重伟显然是苦闷已久,好不容易逮到个人述苦,那话语滔滔不绝,听得江安义哭笑不得。

第五百九十二章暗争纷纷

斜阳晖里,江安义总算回到了太平坊的住处。都说京城就像泥潭,行走期中艰难无比,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江安义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驱走身上的疲惫感。

范师本夫妻在范志昌成亲前已经搬走,同住在太平坊,离江安义的住处不过三十丈的距离。范志昌被招为驸马,驸马爷的爹娘总不能太寒酸吧,范师本在化州江安义可没亏待他,有什么发财的生意顺带拉着师兄一起,三年时间范师本积下了五万身家。

有钱胆气壮,夫妇俩一商量总住着师弟家不好,新乐公主跟儿子回来总不能上别人家。六千两银子就在附近找了处住宅,同样大小的二进宅院,比起江安义买时贵了一千两,这还是看在范志昌这个驸马爷的面子上,卖家有意交好没多拿银子,比起三年前,京城居越发不易了。

虽然搬走了,范乔氏留下了几名仆人专门替江安义打扫院落,看家守门,得到消息后,范师本匆匆赶来,这位户部员外郎有些发胖,圆润的脸上写满生活的如意,肚子也微微前突。

江安义取笑道:“范兄,再过几年你就可以跟郭怀理称兄道弟了。”

范师本自嘲地拍拍肚子,笑道:“人人看到我都说户部油水足,哪里知道是你嫂子的厨艺好,她跟你学做的菜,已经青出于蓝了。走,跟我家去,你嫂子要替你接风。”

这无需客气,江安义让亲卫上酒楼自行解决,自己跟着范师兄来到他的范府。金柱大门十分气派,门前高挂着红灯笼,正中黑匾金字“范府”,范师本略带得意地解释道:“志昌招为驸马,天子御赐的门头,就是个花架子。”

“志昌在康善县可好?”江安义随口问道。对于自己的这个弟子,他是引以为豪的。

“还可,去年考绩得了上评。”说起儿子,范师本满面笑容,嘴中却抱怨着:“这臭小子,一年来不了几封信,他娘总念叨去看看,可是雯儿还小,脱不开身。”

范师本在建武二年八月添了个女儿范芝雯,江安义被言语提醒,停住脚呼道:“唉呀,我都忘记给小侄女准备礼物了。”

“自家人哪那么多讲究。”范师本推了江安义一把,让他继续走,笑道:“要不,下次来补上。你在信中说又添了四个儿女,亏得你家大业大,再多儿孙都够分。”

宅院的样式跟江家差不多,范乔氏牵着女儿在内垂门迎候,双方见礼后,江安义蹲下身子看着小小的人儿道:“小雯儿,快叫叔叔。”

“叔叔好。”范芝雯并不怕生,奶声奶气地喊道,乌溜溜的眼珠打量着江安义,伸出手来要抱。江安义大喜,抱起范芝雯,从怀中掏出锦囊,倒出块红宝石递到她手中,笑道:“这是叔叔给的见面礼。”

这颗红宝石有鹌鹑蛋大小,颜色鲜艳明亮,娇嫩的小手衬得宝石越发耀眼。范师本在合城县见过胡商携带过这种称为“鸽血红”的宝石,知道

这么大的一颗至少在万两银子以上,当即道:“安义,这礼物太重了,孩子受不起,你还是收回去吧。”

范芝雯听爹爹要让她交还手中的玩具,嘴一扁,准备祭出法宝。江安义笑道:“一块石头不算什么,雯儿的周岁宴我没有参加,就当补上吧。雯儿别哭,把这石头藏好了,别让你爹爹收了去。”

范师本摇摇头,不再说话,与江安义并肩进宅。三年未见,兄弟俩边喝边聊,喝到戌时,两人都有了几分醉意。

听江安义讲起今日朝觐时天子对元华江决堤发怒,范师本叹道:“河工耗费甚多,收效却甚微,每年都有河堤崩溃的奏本,其中弊政不言而谕。”

江安义在化州每年冬季都要加固河堤,兴修渠道,清理河道,当政的六年来化州境内未发生过大的河堤险情,对河工弊政了解不多。江安义道:“范兄,朝庭工部设都水监专门管理河工,并设有江南转运使司和洹阳转运使司专门治理元华江和洹阳河,如今元华江河堤出事,江南转运使难脱其罪,都水监也罪责难逃。”

范师本道:“不是那样简单,其中错综复杂,一言难尽。河工分岁修、抢修、另案和大工四类。岁修是指每年定期加固河堤两岸,朝庭每年从户部拨银八十万两,其中四十万两是给江南转运使司;抢修是遇到灾情或汛期洪水,需要多备料物,派人日夜巡防抢护,丰乐七年至九年治理元华江的五百万两银就属于这类,这还不包括地方属县所出的人力和物力……”

“河工款项由转运使衙门管理,地方州府监督河工经费的使用,如遇今年这种元华江下游决堤的情况,由当地州府与转运使衙门联合上奏要求朝庭追加拨款,另案和大工是突发**,一般由当地州府通过开捐等手段募集资金,但金额较大的同样需要朝庭给付,我记得建武二年六月,灵州观城县洹阳河洪灾致改道,淹没观城、宁平等七个县,朝庭紧急调拨一百二十万两赈灾。”

江安义认真地听着,发问道:“听范兄之言,河工之弊在于官员的贪腐、料物的买办、夫役的管理以及工程的实施,不知然否?”

“不止,还有衙门的庞杂、胥吏的克扣、谎报灾情,不胜枚举。”范师本闷闷地将杯中酒饮尽,颓然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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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家,亲卫黄柱呈上张请柬。黄柱是最初的一批亲卫,元天教劫杀江安义时就跟随在身边表示效忠,此次江安义把朴天豪让给弟弟,作为副队长的黄柱便顶替他的位置。

请柬是礼部侍郎邓怀肃送来,里面附着一封简信,四月初十晚间在丰乐坊寻醉楼泽昌同窗为他接风。将信丢在桌上,江安义心想泽党的手好快啊,自己今天才朝觐完天子,信就送到了家中。

对于泽党这个团伙,江安义并没有多少认同感,在李世成的力邀下,参加过两次泽党的聚会。后来去了化州,与邓怀肃等人有书信往来,从他们口中得知些京

城情况,一来二去联系便紧了,这场聚会是推不掉了。

方林宾进京之前,邓怀肃俨然成为泽党领袖,余景山、于明阳等人为他助势,魏怀超已经被排斥在外。不过方林宾进京成了光禄寺卿正,从声望、官位上都压着邓怀肃一头,而邓怀肃显然不肯相让,泽昌党魁的争夺战很激烈。江安义苦笑,这场接风宴慢是要逼自己站队了。

第二天江安义先去拜望李来和夫妇,在李家吃了顿午饭,李世成赶来相陪。花了近五千两银子打点,李世成终于心想事成从正九品下的掌醢丞升为了两级,以从八品上的官阶暂理良酝署令。良酝署令是正八品下的官阶,掌酒之政令,算得上是位卑权重,油水丰厚,李世成笑称明年考绩后应该能名正方顺了。

大舅兄神采飞扬,官职升迁让他的家庭地位提升,年初时纳了妻子的陪嫁丫头洛兰做小妾,正是官场和情场都得意之时。李世成的话题往初十晚的接风宴上引,江安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这位是替方林宾说话,要他支持方林宾成为泽党的党魁。

江安义有些郁闷,问道:“世成一直以来不是和邓侍郎交厚吗,怎么会支持方大人做党魁?”

李世成脸上现出尴尬的神情,吱唔着道:“我与邓侍郎依然交厚,但不能因私废公,邓侍郎比起方大人还是差了些,如果方大人能成为党魁,我泽党在朝堂上必然声势大增,同党中人前程越发远大。”

江安义醒悟过来,最后一句话是关键,良酝署是光禄寺的下属机构,李世成的升迁是方林宾的一句话,估计方林宾已经找过他谈过,所以大舅兄才会如此热情地替他说话,难怪刚才暗示自己明年考绩能名正言顺地升阶。

这种选边站让江安义倍感为难,李世成知道自己妹夫的个性,连忙敲定下来,道:“初十那日我跟安义一起去赴宴,中午索性就到你那里混上一顿,说定了,不见不散。”

对于舅兄扯虎皮做大旗的做法江安义已经习惯,李来和在旁边替儿子说话:“贤婿的面子大,帮附世成一把。”

老丈人发了话,江安义只能点头答应,心中打定主意,到了酒会自己便装聋作哑,谁也不得罪,早点喝醉了事。

头昏脑胀地从李家出来,江安义去了余府。余师尚在户部办差,没有回来,家人通知余庆乐前来相陪,余庆欢在建武二年去了平州任府学教授。没有父亲在身边,余庆乐表现得很放松,翘着腿对江安义道:“安义久不在京城,不知京中又添了许多好玩的东西,明日得空我带你去转转。”

余庆乐嘴中好玩的地方无非是吃喝玩乐之所,江安义推辞道:“我还要在家中候旨,等得了闲再与余兄玩耍,香水铺的生意可好?”

“好,供不应求。”说到生意余庆乐笑逐颜开,身为香水铺的大掌柜,有太多的得意事要炫耀,眉飞色舞地讲了近半个时辰,余知节终于回来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盛世隐忧

江安义从余知节的笑容中看出疲意,关切地问道:“余师可是累了,为国操劳也要注意身体。”

“无妨,每日都是这样。”余知节道。余庆乐在父亲面前换了一副形象,站起身站在余知节背后,讨好地替他按摩着肩头。

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下,余知节对儿子道:“乐儿,你去安排酒菜,为父跟安义说几句。”

江安义看余知节有些强打精神,伸出手道:“余师,我替你把把脉。”

余知节笑道:“你什么时候还学会了诊脉,真是了不起。”

江安义哪会什么诊脉,三根指头搭在太渊、经渠、列缺穴上,余知节微微一笑,没有说破江安义的错处,闭上眼往椅背上一靠,任由江安义诊脉。

一股清凉之意顺着江安义的指尖流入体内,余知节感觉十分舒适。凉意在体内循环,余知节心想这大概就是听说过的真气了,安义是内家高手,他这是在用真气替自己调息。

“余师平心静气,莫要多思。”耳边传来江安义的声音,余知节忙敛神收心。那股清凉之意漫延到头部,原本有些昏胀的脑袋变得清晰平和下来,随着清凉之意游遍全身,余知节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倦意上涌,坐在椅子上鼾然入梦。

睁开眼,看到书房内已经燃起了蜡烛,余知节感觉神清气爽,浑身舒坦,仿如年轻了十多岁。站起身伸胳膊抬腿,自觉轻快了许多,余知节笑道:“安义神技也,老夫觉得轻快了许多。”

刚才替余知节疏通经络,江安义发现余师体内有不少淤塞,虽然自己耗费真气替他打通,但治标不治本,不用多久又会复原。想了想,江安义道:“余师操劳有些过度,体内郁气积累,我有个行气的方法,余师每日睡前打坐半个时辰,应该能强健身体,祛除百病。”

说着,江安义将从明玉心经中转化而来的宁神静气的功法传给了余知节,余知节知道这种行气的方法十分难得,耐心地听江安义讲解,又学了半个时辰。

晚饭早已冷了热,热了冷,时间已过了戌正,余知节笑道:“耽误安义吃饭了,咱们边吃边聊。”

家常菜,没有刻意安排,余知节坐在上首,江安义和余庆乐左右相陪。余知节先举杯谢过江安义替他调理并传授功法,余庆乐好奇地问道:“安义,学了这功夫是不是能成为武林高手,拳碎石腿踢桩,我能不能学?”每个人都有个武侠梦,余庆乐也不除外。

江安义笑道:“只是静坐养气的办法,只要你坐得住自然可以学,强身健体可以,打架是不成的。”

余知节瞪了余庆乐一眼,斥道:“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成天还不务正业,你媳妇又向你娘诉苦,说你偷着逛青楼,勇儿都快进学了,你还不知道收心。”勇儿,余庆乐之子余乐勇,张玉珠所出,今年七岁。

见余庆乐尴尬,江安义岔开话题问道:“余师,此次进京朝觐,天子可是有意留我在京中?”

“不错”,余知节道:“留京是定了的,只是天子还未决定将你安置在何处?”

得知回不了化州,江安义有些失落,闷闷将杯中余酒饮尽,道:“真有些舍不得。”

余知节外任多年,理解江安义这种心情,劝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只要能造福一方,在哪里都是一样。”

余师说的是,安义敬你一杯。”

吃了口菜,余知节道:“前次紫辰殿议过你的安置,孔相说让你做中书侍郎,让老夫拦了下来,此官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凶险莫测,你的性子过于刚直,这个位置不坐为好。”

“我已经听方卿正说过此事,他还让我多多体谅余师说此话的用心,我对余师的用意十分明了,感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只是余师让我去宿州、韶州安义却不能听从。不是嫌这两州地远偏僻,而是顾及家人,我想着在德州附近的魏州、仁州、丽州任职,这样可以把老母接到任上奉养。”

余知节默默点头,道:“此事是老夫想得太简单了,没有询问你的意思。好在天子已经下决心留你在京城,外任之事不再提他。李京尹向天子建言让你去京兆尹做个少尹,我看天子颇为意动,京中情况复杂,这个少尹怕是比中书侍郎还要难当。”

江安义直皱眉,叹道:“今朝有酒有朝醉,懒得去想他。无论怎么安排,秉持本心,尽忠效力便是。”

“壮哉此言!”余知节抚须笑道:“安义之心可昭日月,老夫敬你一杯。”

替余师满上酒,江安义问道:“余师,我听闻今年全国的税赋已经超过三千五百万两,国库中的存银超过五千万两,朝庭富足,盛世开启,怎么还要如此操劳?”

余知节叹了口气,道:“烈火烹油,看似繁华似锦,其实隐忧处处,不可大意。”

江安义不解地道:“总好过几前年国库空虚吧。”

“今年税赋三千五百二十万两,较三年前增长了一成半,国库中存银确实超过五千万两,朝庭比起以前确实富足了不少,但要称之为盛世,恐怕还不能够,要依老夫看,还仅是中兴之前兆,能否中兴还要看今年十年时间。”余知节阶藕耄氐馈/p>

江安义坐正身子,静听余师说话,就连余庆乐也被气氛感染,停杯静听。

“税赋增长很快,统计上来的田亩数却增长不多,虽说推行合税为一田税有所增长,但也不可能达到一成半的增速。”

江安义反驳道:“余师,我化州的田税增长不大,但商税稳定在四百万两以上,主要是商税的收入。”

余知节哼了一声,道:“老夫会不知道商税增长大?你化州是因为设立边市,将京中东、西市的商税挖走了一部分才有大增长,除去这部分,我看化州的税赋能有三百万两就不错了。”

被余师说中,江安义耸耸肩,不好意思地笑了。

“老夫担心的就是商税增长过猛。化州税赋的猛增让其他州学样,分外关注起商贸流通来,我看这一成半的增长有大半出在商税的增长上。”余知节满是忧虑地道:“三年前殿试天子出题‘国之四民,士农工商,孰为轻重,请论之?’,阐述四民并重的观点的试子多被取中。听说你在化州宣扬‘士为首、农为躯、工商为手足,四民合作方能前行’的论调,不少化州士子照搬你的论述,那年化州取中十九人,大放异彩。”

江安义面露得色,化州能一科取中十九人,前所未有,而且还跟他所说的话有关,这让他在化州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无可替代,走在那里都能得到夫子的尊崇。

余知节瞥了他一眼,继续道:“这种说法老夫也赞成,可是不能一蹴而就,农为国本,应为最重。可是天下官员为了揣摩天子心意,纷纷大力发展商业,甚至鼓励弃民为商,光建武三年,江南一带减少良田八万顷,化成桑田和瓜果地,养殖蚕蛹抽丝织绸,贩卖西域。看上去商税大大增长,可是百姓所食之粮却要从江北购入,亏得这几年风调雨顺,屯田又大获成功,才没有酿成事端,老夫怕这样下去会伤及根本。”

江安义头皮一麻,没想到自己大力推行商业的做法在江南一带造成隐忧,看来做什么事都是针对当地的情况,马虎不得。

“更有甚者,为了考绩上称,竭泽而渔、寅吃卯粮,做完两年升任别处,把亏空留给下任,而下任就再往下吃,这样留下的亏空就越来越大,百姓有苦难言。”余知节恨恨地道。

“怎么不严惩此辈,朝庭应该彻查。”江安义大声道。

余知节叹道:“以丞相孔省为首的百官,顺从天子心意,多出歌功颂德之声,天子看到税赋增长则喜,就算知道有些弊处,也轻轻放过不会细究。”

江安义默然,这里面就有他的“功劳”,真是没有想到,难怪说南桔北枳,好经也会被歪嘴和尚念坏。

“天子有意再次北伐,国库中虽然有些积蓄恐怕也只够这场大仗所需,战后怎么办?将潜力用尽,并非社稷之福啊。”在弟子面前,余知节畅所欲言,说得江安义冷汗直流。

余庆乐混不在意地道:“爹爹,你有些杞人忧天了,你到街上走走,哪个不说现在是建武大治,普通百姓的吃穿用度比起几年前阔了不少,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我那香水铺每天百瓶香水,百两银子一瓶,不用一个时辰就卖得精光,有不少胡商四更天就站在店前排队。安义我跟你说,居然有雇人排队的,一百文一个位置,街上有不少无赖汉靠替人排队谋生呢。”

“你懂什么,百姓贪于玩乐,奢靡攀比成风,一旦有个灾变,全无积累定然家破人亡。”余知节摇着头叹道:“安义,你如果真做了京兆少尹,一定要想些办法扭转京中这种不良之风。”

听君一席话,江安义心情变得沉重,点头应下。

第五百九十三章为君排忧

参加会试的举子进了贡院,让躁动不安的永昌城稍微安静了些。江安义想着趁委任还没有下来之前,好好地逛一逛永昌城,大恩塔、望远楼、清水园这些景致已经阔别了六年之久。

带着亲卫逛了一天回到住处,见看门的老夏在门前团团转,江安义心知有事,催马上前叫道:“夏叔,可是有人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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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夏叫道:“老爷你可回来了,午时有个公公前来传旨,等了半个时辰才离开,交待您明天辰初到长乐门侯旨,万岁要见您。”老夏很焦虑,在他看来让天使等了半天那是大罪过,要杀头的。主家三年才进京一次,但老夏感觉主家真不错,待下宽厚,工钱从未打过折扣,逢年过节还有些福利,这样的主家整个永昌城也找不到几家,所以老夏头很知足,事事替主家想着。

江安义有些感动,来京城遇到一大堆烦心事,没想到在自家的看门人身上感到了温暖。笑着安慰了老夏几句,告诉他这是常有的事,万岁不会怪罪,老夏这才心安地走了。

第二天是初十,休沐日,江安义想起太子爷的抱怨,真是休沐日也不得安宁啊。提前一刻钟来到长乐门,是内宫五门之一。太阳温和地照在大红宫门上,上面的铜钉闪着金光,守门的侍卫挺立如松,目视前方,看也不看江安义一眼。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见从宫门走出位太监,江安义认识,是给自己传过旨的怀恩,昨天老夏头说的是路公公,难道不是他。看到门前的江安义,怀恩笑着快走到江安义向前,寒喧道:“江大人,一别七年,风采依旧啊。昨日传旨,原本想来大人述述旧,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大人,宫中差事不敢多耽搁,与大人失之交臂啊。”

江安义醒悟过来,这位怀恩太监肯定是跟宫谒太监路明理扯上了关系,加了个路姓,应该是权势更大了。当即笑道:“原来是故人,江某失礼了,改日路公公得空,江某摆酒赔罪。”说着,把准备好的礼物悄然递了过去。

昨夜听老夏说传旨的公公等了半个时辰,江安义虽然不怕,但也不想得罪人,原想着见面给张二十两的银票打发,后来又在身上带了瓶香水,为重要的人预备着。香水在京城越来越火,百两银子往往是有价无市,李世成从他手中要去两瓶,欢天喜地告诉他这是女人的宝贝,有了它至少有两个月不用听胡氏唠叨了。

香水每年供应宫中两千瓶,贵人们分分就没了,多数的宫女只能闻香幽怨了。这东西的魔力实在太大,谁不指望能靠它吸引天子的注意,能选入宫中的都是美人,那肖美人走运被天子看中,一朝雨露产下皇子,母凭子贵在后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不定下一次机会就落到自己的身上了。能出宫的公公成了这些美人眼中的宠儿,拜托他们能买瓶香水来,哪怕花两倍三倍的价钱也愿意。

路怀恩见是小瓶子,脸上立时笑成了花,接过放在袖子道:“有劳江大人久候了,不是咱家有意慢待,实在是刚才得了刘公公的话,请大人到乐游苑见驾,咱家一路上可是小跑着,请随咱家来吧。”

江安义跟在路怀恩身后进宫,嘴中调笑道:“那可说不定,如今路公公是大鹏展翅一飞冲天,哪还将曾经的故人放在眼中,估摸请你吃饭的人都到年后了。”

马屁谁都爱,何况是被人低贱的太监,路怀

恩心里暖洋洋的,道:“蒙江大人看得起咱家,咱家一定厚颜前去叨扰。”

说说笑笑来到乐游苑,远远能看到水榭中明黄色的身形,路怀恩收起笑容,低声嘱咐道:“江大人,咱家只能送你到这里,你只管前去。不过今日天子的心情好像不好,大人小心些。”

江安义谢过,举步走向水榭。水榭中是石方真父子,一坐一立,刘维国领着几人在榭外侍候。江安义正不犹豫该进去还是等在外面,刘维国笑道:“万岁爷正在里面听太子爷陈述一旬所学,刚才已经有旨意,江大人来了只管进去,一起听听。”

走进榭内,石方真示意江安义站在他的右侧,太子石重伟讲的是以礼治国,滔滔不绝地讲了一柱香的时间。江安义听得津津有味,暗赞教太子的先生说的真好,引经据典条理清晰,实在是礼学高手,该不会是何子英所授吧,太子身边的近臣被迁走了大半,这位不知还在不在。

太子讲完,石方真偏过头来问江安义道:“你觉得太子说得如何?”

江安义还能怎么说,连声赞道:“太子深得夫子之意的精髓,臣听得颇受启发法……”

“只说不足之处,不必虚言。”石方真打断江安义的话道。

江安义有些为难,想了想道:“以礼治国乃是王道,守礼则天下和睦以至大治。不过,世人易见利忘义,光靠礼去约束恐怕见效不大,所以圣人要教化百姓让百姓知礼,同时还要借助于法,违法被惩才能真正让人警醒。”

“伟儿,你听到了。”石方真道:“身为君王要以礼治国,但要靠律法去约束百姓,相辅相承方是治国之道。”

石重伟恭身应诺。江安义以为太子的课业考察完了,哪知天子又举了几件朝中政务让太子评点,又让江安义说了几件化州发生的政务让太子分析,一直说到将近午时才罢。看着太子匆匆离开,江安义心中感叹,做太子不容易啊。

“文武之道一张一驰,陛下对太子过于严苛了。”江安义谏道。

石方真站起身,望着榭外的水面道:“身为国之储君,自然要比旁人要累些,如果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朕怎么放心把江山交给他。江安义,上次朝觐朕没顾上与你相谈,今日得睱与你细谈。”

“臣洗耳恭听。”

石方真让江安义坐下,道:“此处不是朝堂,不必拘礼,畅所欲言,朕不怪你。江安义,朕问你,你觉得太子如何?”

江安义的魂差点没被吓出来,就势跪倒在地,道:“太子乃国之储君,焉能私下相问好坏。此非臣所能言,也请陛下勿言,臣不敢听。”

石方真摆摆手,道:“江卿且坐,朕不说了。此次进京,朕有意留你在京中任职,只是一时还未决定将你安置在何处。朝中大臣,众说纷芸,江卿是国士,朕怕随意安置浪费了良材。”

江安义屁股刚落凳,不得以又跪倒,谢道:“陛下圣恩,臣感激不尽。”

石方真笑道:“得了,别跪来跪去的,你膝盖不痛朕的头还发昏,随朕一起走走吧。”

出水榭沿着湖边甬道徐步前行,道旁青草依依,湖水澄清透亮,风送花香,春风暖人,江安义的心情放松下来。石方真弯下腰折了根长草在手中甩动着,眉头微皱,显然是在想着心事。

江安义得知自己不能再回化州,着紧接替之人,壮着胆子问道:“陛下,臣想打听一下化州续任之人是谁?”

石方真讥讽地看了一眼江安义,嘲道:“放心,朕不会让人动你的银子。江卿在化州六年,置下好大的产业,听说香雪居一年纯利就在百万以上,又是一家香水业,江卿好手段,难怪被人称为生金手。”

江安义知道自己在化州的所做所为瞒不过天子,不说旁人,身边的别驾方仕书就摆明是天子的近人,他肯定会把自己在化州的作为告诉天子。不过,他在化州所做所为并没有以权谋私,发财靠的是脑子,旁人也说不上什么。

“你在化州六年,化州大治,朕甚是欣慰,说明朕没有看错人。至于你自己发点财,只要手段光明,这点担待朕还是有的。”石方真缓缓地道:“前段时日吏部将化州升为中州的奏文呈给了朕,朕已经批了,中书院应该已经颁诏,以后天下便是十个中州了。朕多希望这天下都是上州、中州,没有下州啊。朕准备让方仕书续任刺史,他为朕在外操劳了大半辈子,也该让他享受几天了,有他在化州能平衡过渡,换了旁人朕还不放心呢。”

江安义放下心来,笑道:“陛下圣明,励精图治,文武效力,竭尽心智,已然开启盛世。”

石方真放声大笑,身后五丈远跟着的刘维国暗暗佩服,天子这两天眉头紧锁,还从未笑过,江大人真是深得万岁恩宠,不知他说了些什么逗得万岁如此开心。

“江安义啊江安义,你这个二愣子如今都快变成佞臣了,盛世开启,朕有自知之明,还差些火候。”石方真止住笑声,正色道:“等朕平定北边忧患后,静下心来治理几年,定然要开创后人传颂的建武之治。”

春风送爽,吹动衣襟,君臣站在湖边,意气丰发。

石方真从远山处收回目光,沉声道:“朕前次对北漠用兵,可惜未竞全功。经过四年生息,如今国库充盈,军械充足,兵强马壮,正是一举平定北漠之机。可是总有些癣疥之疾让朕分心,可恼可恨。”

天子指的是元华江溃情,江安义见石方真满面怒容,慨然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石方真转怒为喜,笑道:“江卿,朕没有看错你,你的忠心如故,朕甚喜。政事堂已经拟定让御史中丞鲁从茗为钦差前去相看,朕觉得河工弊端甚多,对他不是很放心。既然江卿愿替朕分忧,朕便命你暗中前去查探,尽量不要惊动地方和钦差,查明之后将实情告诉朕,朕倒要看看到底这些官员是什么样的德行。”

江安义应下。石方真大声传唤刘维国,等刘维国近前吩咐道:“去朕的御书房左边的书柜中,取一块金牌来。”

刘维国领命,功夫不大送来块金牌,石方真将金牌交到江安义的手中。江安义见过这样的金牌,上面刻着四个字“如朕亲临”,当年他随段次宗到并州查探赈灾粮失踪案,段次宗曾把同样的金牌交给他让他方便行事,这块金牌代表着天子权威,没想到自己也有持有的那天。

“这块金牌暂交给你,等回京后再还给朕。这块金牌可以节制四品以下官员,方便你行事,不过不到万不得以不要动用。”石方真交待道。

江安义双膝跪地,高举过头,道:“臣遵旨。”

第五百九十四章牵缠致紧

出长乐门,门前有名宫女在等候,见到江安义上前施礼,称受了太子之命请他到东宫叙话。长乐门就在东宫的旁边,一般人不可能出现在长乐门前,江安义跟着宫女进嘉福门来到东宫。

穿宫过院一直来到昭敛宫旁的丽华园,太子初入东宫时曾在此宴请东宫所属的官员,一晃眼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让人生叹。园中传来杯觥交错之声,不用问太子爷在宴客呢。

门前迎候的太监看到江安义忙上前行礼,道:“太子爷吩咐过了,江大人来了请直接入内,请大人随咱家来。”

丽华园中鲜花压枝,蜂蝶乱舞,花香宜人,真不愧丽华二字。前面的草地上搭着凉棚,太子石重伟居中而坐,两旁有十几张桌案,珍馐美馔满桌,大伙吃得正开心。江安义扫了一眼,除了何子英、纪天明少数几人认识外,多数是生脸孔,看来真如传言,天子将太子身边的属官清洗更换了一遍。

看见江安义走来,太子站起身,太子既然站起来,两旁的人谁也不好坐着,都跟着站起身来。别人吃得正开心,自己一来便打断,这有点招人恨,江安义快步上前向太子施礼,又冲左右施个个罗圈揖,歉声道:“失礼,失礼。”

“江师还未吃饭吧,来人在孤王的右侧设桌。”趁太监摆桌之际,石重伟向江安义介绍参宴的众人。

“这位是孤王的岳丈,诚意侯熊执仁。”对面的中年人面容清秀,举止文雅,微笑着彬彬有礼冲江安义拱手示意。

江安义连忙回礼道:“见过侯爷。”

这位因女而得侯的国子监司业与邓山长是同僚,面如白玉、身材修长、一表人才,由父而知女,难怪女儿会被选中太子妃。太子妃已经身怀六甲,如果能产下皇孙,于国于家都是件大喜事。看熊侯爷所坐的位置,太子对这位老丈人还是挺尊重的。

太子詹事府、左春坊、左、右谕德以及司经局、典膳局、内直局、典设局、宫门局、通事舍人、内坊等一大串官员见礼下来,江安义竭力记住每个人的名字,下次见面如果忘记了对方的名字,就可能无形中结下了仇怨,落下个目中无人的名声。

等江安义入坐,石重伟率先举杯道:“江师在化州为国操劳,政绩斐然,孤王建议大伙一起敬江师一杯。”

众人齐齐举杯,道:“敬江大人。”

席面上的文章当然要做好,至于心中所想只有各人自己知道。

何子英坐在江安义的下首,他与江安义一同入选崇文馆直学士,现在官居东宫左赞善大夫。天子调动东宫属官他因立身清正,不仅没有将他调走反而升了两阶,成为专职的东宫属官,教导太子。

对于教导太子这个重责,何子英深感力不从心,江安义在太子心目中地位很重,听闻江安义此次回京将不再回返化州,何子英真心希望江安义能入东宫和自己一起辅佐太子,将来太子登基,作为太子之师自可成就一番事业。

“安义此次朝觐,不知万岁可有安排?如今东宫属官尚缺,安义不如来东宫任职,殿下必然欢喜。”何子英笑道。

石重伟点头,道:“江师如能来东宫,孤王不胜之喜。”

其他人纷纷道好,其实多数人不希望江安义真的来东宫,江安义是正四品下的高官,来东宫定然压着多数人一头,再说他与太子关系密切,太子得了江安义相助恐怕想不起其他人来,这一桌好饭岂不都让江安义吃了去,剩下的残羹冷炙还有什么味道。

江安义道:“万岁尚未决定,江某当听从万岁安排。”

说实话,江安义宁愿去做那个人嫌狗厌的京兆少尹也不愿到东宫任职,别人认为是福地,在江安义的眼里东宫就是个火坑。从田守楼这些年来的信中得知,太子已不是当年那个太子,贪图享乐,喜好女色,丝毫看不出明君的样子。

今日天子在乐游苑无意识的一问,让江安义心生警惕,楚安王贤王的名声愈发响亮,自古以来皇位之争死者甚众,张克济在信中一再告诫他千万不要插足其中,只有忠心于天子才能保平安,所以在太子没即位之前,一切以天子的意思为重。

熊执仁默默地观察着江安义,请江安义前来赴宴就是他所建议。熊执仁今年四十二岁,二十岁那年及第,任过县令、别驾等职,丰乐十二年调任国子监司业。女儿成为太子妃之后,熊执仁与太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所思所虑无不为太子着想,如果太子能顺利即位,他这个诚意侯自会权倾朝野,家族兴旺发达。

太子的作为熊执仁看在眼中,说实话有些令他失望,只是一荣俱荣,至于一损的话那就祸不可测,为了全家的性命着想,熊执仁不得不费尽心力替自己的太子女婿卖命。

亲贤臣远小人,对于天子将周处存、柳逸尘、崔元护等人或贬或迁熊执仁是打心眼里赞成,这些小人只会让太子耽于玩乐,失去圣心。新任的东宫属官有不少是他向太子建言的,都是朝中有能力的人,一时间太子身边贤臣毕集,朝野对东宫的看法大为改观。

可是,随着楚安王渐大,礼贤下士、广纳人才,资助寒门士子、关爱老弱孤寡,贤王之名日盛。楚安王的娘家是世家中的黄氏,与黄淑妃的关系并不密切,几个兄弟在朝中都是六七品的小官,黄家的代言人大理寺卿黄胜为人平和并不强势,所以一直以来黄家在朝中的话语权并不响。

建武二年,侯州刺史黄平升任御史大夫,黄家边缘化的情况大为改善,御史原本可以风闻奏事,黄平上任后接连奏了几本,指责权贵专横、官吏徇私,一时间众臣闻之胆丧。

暗卫副都统黄喜逐渐进入众人的眼中,这位不起眼的宫中内监,颇得天子器重,在灵州查获了百余名元天教人,四个县的县令被牵连撤办,暗卫及其个人的声威大壮,有传言称黄喜将取代冯忠成为暗卫督统。

这些势力或明或暗地属于楚安王,隐然已经有了与太子相抗的力量,熊执仁茶饭不香,打着太子的旗号,费尽心力替他结交大臣、笼络文士、树立声名,太子虽然好玩但不傻,对岳父的所做所为感激在心,算得上言听计从了。

熊执仁从太子口中得知化州刺史江安义将调任京官后大喜,对太子道:“江大人能回京,殿下添一臂膀。这些年江安义居官在外,与太子有些生疏,等他回京后殿下要加意笼络。”

每逢休沐太子入宫奏对,叙述一旬所学所得,熊执仁是每旬必到东宫等候消息。等太子回东宫后,熊执仁会仔细询问太子所说,天子所说,然后针对性地教导太子下旬该如何应对,起初太子所奏天子颇多责难,在熊执仁的教导下,天子对太子的奏禀越来越满意,江安义在水榭听得津津有味,却不知此公事先就给太子做足功课。

就拿今日在水榭中所陈,太子说以礼治国,并非熊执仁不知道法治的重要性,而是他要让太子在天子面前留下礼义、仁孝的印象,就算太子回答的有欠缺,却相比大谈法不容情更易得到天子的嘉许。

看着江安义与众人寒喧饮酒,熊执仁心中发紧,这位江大人似乎无意在东宫任职。这可有点出乎意料,从太子的口中得知这位江大人与他的关系密切,香水业送给王皇后和太子三成干股,前次购买雁山庄园又捐款一百万两,莫非太子索要过度,引得江安义不喜,还是楚安王势大,江安义不想搅混水。

熊执仁举杯呷了一口,醇香的酒液让人陶醉,熊执仁心中暗哂,无论江安义是怎么想的,他身为崇文馆直学士的那天便与太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此时想脱身,焉有可能。待宴后要让太子留下江安义,听其言观其行,看看他究竟怎么想的?

文华殿后奉承宫,是太子读书之所,石重伟请江安义和熊执仁到宫中喝茶闲聊。熊执仁笑道:“太子常称安义是他最佩服的老师,可惜为国操劳远居化州无法亲近。师者,尊长也,太子应让太子妃拜见江师。”

太子连连称是,派宫人去请太子妃相见。熊执仁心中宽慰,太子虽然有些毛病,但就凭他对自己言听计从就值得自己为他卖命。石重伟心中想的却是成婚的时候江安义远在化州,不过礼数可是送到了,金银珍宝一大堆,光香水就送出四百瓶,这份大礼在婚庆上可大出风头。

父皇五十岁寿辰的时候江师送来二尺长的玉佛,那佛像白润没有一点瑕疵,称得上价值连城,父皇虽然下旨责备江师,其实心中十分喜欢,将玉佛供在坤安宫中,前次有意赠给明普寺,母后没有答应。

眼看自己二十岁生辰将到,江师这次会送什么贺礼呢?太子看着江安义,直想流口水。熊执仁如果知道太子心中所想,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

江安义却惶恐不安,太子妃前来见礼,这于礼不合,自己担待不起,连声推辞,

熊执仁笑道:“安义勿需客套,你身为太子师傅可受此礼,何况成婚之时安义送来重礼,理应谢过。”

环佩声中,一群宫女已经簇拥着太子妃进殿。

第五百九十五章牵缠致紧(二)

变臣正文第五百九十五章牵缠致紧惊鸿一瞥,江安义见太子妃容貌秀丽,举止端庄,看体形应该怀孕已有六七个月了。不敢多看,江安义侧身而立,目视地面。

香风先至,娇滴滴的声音入耳:“本宫见过江师。”

江安义冲着太子妃站立的方向一躬到地,道:“臣江安义,见过太子妃,愿太子妃体泰安康,吉祥如意。”

“多谢江师吉言。本宫听太子殿下多次讲过江师乃无双国士,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又兼文武全才,实是太子殿下依仗的臂膀。”

熊执仁对女儿的这几句话颇为赞赏,微笑地点头赞许。

江安义目视裙角道:“臣惶恐,愧不敢当。”

石重伟笑道:“江师从富罗县寄来的那些日记孤王还留着,有空时还常拿出来看看,每读总有收获,爱妃看过后说江师胸有丘壑。爱妃尤喜江师的诗词,特别是对那首《水调歌头》大为赞赏,去年中秋,爱妃还亲自下场歌舞一番,实在是妙不可言。”

“殿下,慎言。”太子妃略带娇羞地道。

熊执仁对女婿的口无遮拦也实感头痛,见江安义拘谨得很,示意女儿离开。

太子妃道:“能得见江师了却夙愿,本宫不胜欢喜。太子殿下和江师还有大事商议,本宫先行告退了。”

“送太子妃。”环佩声渐去,江安义这才直起腰来。

熊执仁拈须道:“安义是天子为太子所选的老师,十位崇文馆直学士中太子与安义最为亲近。虽然安义很快便去了丽州富罗县,但与太子的联系却从未间断,老夫有幸也从太子处目睹过安义写来的日记,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太子的爱护之意,实在让老夫感动。”

“不敢。”江安义知道今日东宫之中熊执仁是要让自己摆明态度,全力支持太子。可是这正是张克济一再告诫他的大忌,天子尚在,千万不要去做任何在他看来意在皇位的事。

熊执仁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江安义,又是软磨硬泡又是旁推侧击,一再“逼迫”江安义表态。江安义知道虚以委蛇肯定不行,慨然许诺也不可取,索性道:“江某得天子知遇之恩,方有今日之成,身为臣子,江某对万岁一片赤胆忠心。太子是储君,对江某来说既是君也是臣,我当谨守为臣之道,先忠于天子其次才是太子。”

太子和熊执仁对于江安义给出的回答不是很满意,但总算认可江安义是“自家人”,熊执仁不再逼问,而是亲切地与江安义谈起京中京中形势,好像无意地点出哪些人是太子的人,哪些是楚安王的拥挤者。江安义初来京城情况不明,倒是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当熊执仁提到暗卫副都统黄喜时,江安义心中一震。

三年前进京朝觐,时任光禄寺卿的宋思礼向他提及这个名字,说此人是楚安王的启蒙师,说有传言黄喜与他有矛盾。空穴来风并非无因,特别是让暗卫这样的掌权者惦记着,江安义回到化州后与欣菲商量,除了塔善县的温泉事件实在想不起与这位黄公公其他的牵连,这矛盾从何说起。

欣菲放心不下,虽然她已经在家中相夫教子,但以前的关系还在,让人暗中打听这位黄公公的来历。消息传来说这位黄公公是从小进的宫,是司务太监唐文忠的干儿子,曾随他到德州处理张宏充勾结元天教人一案。回到京城后黄喜失了唐公公的意,被丢到淑景宫侍候黄淑妃,遭人欺凌后被淑妃娘娘救下,因其识字而被指派教楚安王启蒙,机缘巧合下讨了天子喜欢,从此顺风顺水。

掌印太监冯忠奉旨组建暗卫,因黄喜断文识字,在宫中也算个角色,便将其拉进暗卫任镇抚。天子北征大漠,黄喜因谍报之功晋升为暗卫副都统,成为冯忠的副手,京中有传言黄喜将取冯忠而代之。

听到这个消息,江安义想起当年往事,深感不安。当年张宏充父子陷害他,被他反戈一击送进监狱,当时以为父子俩皆死在牢中,如此看来很有可能张伯进替代了黄喜进入宫中,如果情况真如所猜测,那黄喜必然恨自己入骨。

张家父子的事江安义告诉过欣菲,听到江安义的猜测欣菲也很紧张,对于龙卫和暗卫这样机构她最清楚,那就是潜伏在暗中的毒蛇,被他咬中必然丧命,可惜天子已经不会再让欣菲任职龙卫或暗卫中,要不然知此知彼倒可以防患于未然。

情报中还提及黄喜网罗了不少江湖好手卖命,江安义在名单里看到当年的仇人寒冰手姜健的名字,看来这位黄公公羽翼渐成,难怪会对冯忠产生威胁。明面上江安义并不怕黄喜,如果黄喜真是张伯进的话,江安义轻而易举就能让这个元天教余孽死无葬身之地,想来这位黄公公要对自己下手也只能躲在暗处,小心点便是。

江安义笑着安慰欣菲,黄喜这件事却成为心中的隐患。今日听熊执仁提及,江安义念头电转,寻思能不能借助太子之力将这位黄公公除去。

酉时已到,太子准备留他吃晚饭了。江安义连忙起身推辞道:“泽昌书院的同窗今夜在寻醉楼为臣接风,臣事先已经应下,不去恐怕失礼,臣先行告退了。”

听到泽昌二字,熊执仁笑意更盛,以江安义的声望再过十几年妥妥得就是泽党党魁,有泽党相助胜算更添二分。当即笑道:“那就不耽误安义了,劳烦安义向泽昌书院的诸位大人转答太子的敬仰之意。当年泽昌书院首倡捐款助学之风,使不少寒门学子受益,太子私下里也捐了不少银两,只是太子不事张扬,不像楚安王那般四处炫耀。”

从东宫出来已近黄昏,太阳的余晖从承天大道直穿而过,这条宫门前的大道散发出迷人的光彩,连行走在大街的车马、人影都披上金色的剪影,仿如沾染上皇城的贵气,富贵逼人。

逆光而行,看到的是自己长长的身影,江安义感到精疲力尽。京中诸事让人有深陷泥潭之感,这一天下来劳心劳力,比战场上征斗了一天还要累。

回到家中,李世成正急得团团转。江安义去朝觐天子,一去便没有回来,眼看聚会的时辰就要到了,李世成恨不得能飞进皇宫把江安义接出来。听到脚步声,李世成如释重负,换上笑脸道:“安义你总算回来了,可急死我了,快换身衣服咱们一起动身吧。”

对于寻醉楼接风宴,江安义知道又是一场“文斗”,这一天过得真累,到晚还不得安生。回到屋中换下官袍,又将金牌小心地藏好,江安义打定主意,明日一早就带着黄柱南下离开京城,眼不见心不烦,先躲几天清静。

门外李世成已经在催促,江安义苦笑着动身。寻醉楼江安义来过一次,知道这里是泽党中人余景山的产业,十多年过去,这位大理寺正已成为从四品上的大理寺少卿,不过年岁接近六旬,再有几年就该致仕了。

一路上李世成介绍着泽党人物变化,礼部侍郎邓怀肃早已坐正,建武三年原礼部尚书郭从史致仕,福州刺史薛授仁继任,邓怀肃由右迁左,虽然等阶没变,但权势却更大了些。

“邓侍郎今年五十有二,估计没什么希望坐上尚书的位置了。”李世成调侃道:“所以他想坐稳泽党党魁,这样泽昌书院出身的人便都要奉他为首领,借助众人之力说不定还能往上升升。”

“于明阳于舍人现在官居何位?”江安义不想听李世成的酸话,岔开话题问道。

“于明阳早八年前就外放了,现在在辰州做别驾,他是邓怀肃的铁党,虽然人在京外还时常写信给京中同僚,替邓侍郎摇旗呐喊。”李世成道。

从李世成的话中可以听出,这位大舅兄的屁股完完全全坐在方林宾这一边。

“安义还记得魏怀超魏大人吗?”李世成兴奋地道。

想起魏怀超那张刻薄的脸,江安义心中生出厌烦,此人表面热情,其实刻薄寡恩,是个典型的酷吏,任理匦监左监的时候还与右监王克复暗中针对自己。泽党中人对他也敬而远之,所以他虽然位高权重却被同窗所远,平常聚会很少请他参加。魏怀超与邓怀肃相争失败,也便索性不参加泽党的聚会,自许为纯臣。

江安义从田守楼的信中得知,御史大夫严华楼致仕,魏怀超一心想继任,据说天子也有些意动。后来还是严华楼进谏,说魏怀超为人忌刻,睚眦必报,一旦任他为御史大夫掌握言路,恐怕朝堂上将是一片腥风血雨,石方真这才转任恒州刺史黄平为御史大夫。希望落空后的魏怀超大为失落,醉心于醇酒美人,不再做仕途之想,不知此次为何热心替方林宾添势。

宴会定在戌时,已经过去一刻钟,邓侍郎等泽党中人早已到来,戌时刚过方林宾也和魏怀超联袂而至,宾客齐至,只剩下今日接风宴的主角江安义没有到场。

因为要等江安义,还未开宴,四十多人聚成数个圈子,议论声已然四起。

第五百九十五章牵缠致紧(三)

变臣正文第五百九十五章牵缠致紧天色已暗,丰乐坊大街两侧的商铺都点起了灯笼,红通通一片。邓怀肃和余景山站在临街的窗前,红光映在余景山的胖脸上,愈发显得红光满面精神焕发,他身旁的邓怀肃心事重重,不断地把目光投向酒铺门前。

余景山知道他在期待江安义的出现,此次为江安义接风是邓怀肃做东,余景山觉得邓老弟过于心切了,江安义才进京几天,连职司都尚未落定,哪有心情关心其他事。可是邓怀肃却不这么想,他知道江安义朝觐前住在光禄寺致远院,方林宾已经多次与江安义见面,虽然不知道他们谈些什么,但既然方林宾有意与自己相争党魁之职,必然会有所动作。

邓怀肃自问与江安义结识早,在江安义艰难时曾助过他一臂之力,应该比方林宾更具优势。但方林宾官位更高,在朝中对江安义的助力比自己更大,如果时间拖得长了,情形会对自己会不利,所以邓怀肃决定尽快释放出自己的善意。

“都过去一刻钟了,这位江大人还不来,看来官大架子也大了。”两人身旁是刑部员外郎董浩明,丰乐十六年从霸州清泉县县令升任,此人是丰乐六年的进士,算上去是江安义的师兄。江安义是泽昌书院的姣姣者,既让人羡慕又招人妒忌,董浩明在泽党的两位重要人物面前不动声色地挑拨着。

“安义不是那样的人,估计是有什么事被耽误了。”邓怀肃道。

余景山也道:“八成是有事,他那位大舅兄李世成不是也没来嘛。”

说话间,街头已经看见江安义骑在马上的身影,邓怀肃笑道:“来了,余兄,身为东主,你我下楼迎一迎。”

看到酒楼前一群人相候,江安义五丈外便跳下马,快步上前向众人行礼道:“对不住,万岁召江某入宫,来迟了,恕罪恕罪。”

邓怀肃上前拉住江安义的手,笑道:“安义是大忙人,休沐日都不得闲。在京的泽昌同窗都来为你接风,别在门前站着了,里面请。有些同窗安义尚未见过,以后同在朝中任官,互相照应吧。”

众星捧月般地将江安义迎上二楼,方林宾和魏怀超等人自恃身份,站在二楼楼梯处相迎,见面免不了又是一通寒喧。二楼打通三间雅座,安了五桌席面,江安义自然坐在了正中的桌上。

一番揖让之后,方林宾坐了桌子正中,江安义和邓怀肃分别坐在他身旁,江安义身侧是魏怀超,邓怀肃身旁则是余景山。满桌都是心机客,唯有一人是知己。林义真斜坐在江安义的下首,微笑着冲江安义颔首示意。

虽然书信不断,一晃却又是三年未见,江安义强抑住心中激动,打量着林义真。林义真比江安义大两岁,今年三十有一,方正的脸上留着短须,温和地笑着,有如玉石般温润。江安义心中感慨,要是妍儿能嫁给林兄多好,好友加内亲乃是人间快事,如今林兄已经后部库部郎中,娶妻刘氏,一儿一女,仕途顺遂,家庭和睦,自己应该祝福才是。

方林宾首先道:“今日我泽昌人欢聚一堂,为安义接风,大家举杯同贺。”

一呼百应,江安义起身谢过,众人同饮。

邓怀肃有些不自在,身为东主却让方林宾抢了头筹,再要举杯相敬便落了下风。

“京中原有方公、魏公、邓公和余公等四大支柱,如今江大人从化州回京城任职,我泽昌党人声势越发壮大,应振奋精神,革除积弊,做一番事业以报君恩。”

从右侧第二桌站起个年轻人,慨然呼道。刚才介绍诸人的时候江安义用心记忆,无论江安义是否愿意都改变不了泽昌书院出身的事实,以后在京中必然要与这些同窗打交道,首先就要记住他们的名字。江安义准备有空的时候让田守楼把泽昌党人的脾气禀性详细地写出来,方便以后打交道。

这个年轻人是建武元年的进士,仁州徐凯,在秘书省做八品主事,正是年少气盛意气丰发的时候。自己是过来人,江安义理解徐凯想着上升的心思,只是听他话中将方林宾和魏怀超排在邓怀肃之前,应该是方派中人。

徐凯的话引来一阵响应声,众人情绪激动,酒楼内一片嘈杂声。邓怀肃示意余景山,余景山站起身笑道:“诸位同窗,且静一静,听老夫说几句。”

余景山在京多年,出手阔绰,只要是泽昌人上门求帮都会慷慨解囊,特别是每到会试之期,余景山会在正月十五之后,把自家在升平坊的如意客栈空出来,专门接待前来参加会试的泽昌书院的试子,这让余景山在泽党中有“义公”的美誉。

酒楼众人安静下来,余景山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夫子曾云君子群而不党,我等同窗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合力为朝庭效忠,并非为了结党营私,这一点希望大家谨记。天子曾多次说过泽党、章党都是朝庭官员,切不可因出身不同而党同伐异,否则祸不旋踵。”

余景山的冷水泼得及时,众人冷静下来,江安义也连连点头,能够真如余景山所说,朝堂上便少了许多纷争。可是话说得好听,该党同伐异的时候谁也不会手软,朝堂上大大小小的利益集团结成或明或暗的社党,正所谓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党争。

江安义听邓山长讲过两个书院的恩怨由来,泽昌书院与章义书院之争要从大魏朝时算起。章义书院建院在大魏延和年间,地处洹阳河之南的平州,距今三百二十余年;泽昌书院建于大魏兴安年间,地处元华江南的仁州,距今二百七十余年。

在泽昌书院兴建之前,章义书院被视为士林圣地,大魏天子即位都会前往章义书院朝拜夫子像。一支独大难免骄矜傲慢,二百八十年前大儒王裕飞前往章义书院论学,引得士林震动,天子派礼部官员前往主持盛典。

六场论斗,章义书院派出的大儒与王裕飞平分秋色,最后一场章义书院为保住其士林中的声望,暗中买动主持论学的礼部侍郎,王裕飞惜败。深感不公的王裕飞回到家乡仁州富宁县,发出“学风日下,士风日陋,人心不古”的慨叹,十年时间终于筹建泽昌书院,要成就真正的高贤。

泽昌书院自创建之日便与章义书院结下仇怨,而这仇怨在魏亡时更为激化。郑代魏而立,被大魏朝奉为士林领袖的章义书院很快降伏,书院出身的门人纷纷改换门庭入朝为官,而南方的泽昌书院则表现得十分壮烈,时任山长刘文怀“尽忠尽义”为国死难,大批的书院门人宁死不降,或为国捐躯,或隐于山林,或亡于海外。郑太祖为收江南士子之心,亲书匾额嘉奖书院为“南魏风骨”,并派人到泽昌书院祭拜,风光大葬刘文怀,以泽昌书院为代表的南方士子方才归心大郑。

两个书院有过这样一段历史自然不会和睦到哪里去,朝堂之上明争暗斗不断,让郑太祖十分头痛,最后郑太祖灵机一动,让两个书院每十年一次论战,把精力都发泄到论战上去,至今已举办十六次。

论战互有输赢,相互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有越演越烈之势,从论战到科举,从为官到政见,两院处处相争,让历代郑皇为之头痛。七任郑惠帝有意压制书院势力,将书院出身的官员多任御史、国子监等职,大力扶持官学国子监,形成了以国子监为首,“北章义,南泽昌”并重鼎局面,彼此间有了顾忌才让越来越激烈的书院之争逐渐平静了些。

余景山注意到江安义点头,心中暗喜,接着道:“方才徐主事说的也有些道理,安义回京任职我泽昌人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必然提升,今日安义来晚了原因,就是被天子召去奏对。”

这席话又引得众人议论声起,在座四十多人,除了大朝外,能够见到天子的机会少得可怜,能被天子召见的只有极少数,更不用说单独奏对,两旁桌上的人眼热得紧,恨不能以身相代。

余景山趁热打铁又给了江安义一记马屁,道:“丰乐九年安义三元及第使我书院名声大彰,至今十余年,只要谈及科举及第,章义书院必哑口无言,着实大快人心,老夫建议诸位敬书院的功臣江安义一杯。”

江安义对此事并不了解,自己无意中成为对抗章义书院的一面旗帜了,难怪那些出身章义书院的官员对自己总有成见。身上的烙印是洗不掉的,江安义只得举杯跟众人同饮,美酒入口苦涩难咽。

方林宾起身招呼道:“安义,你初来京城对大伙都不熟,老夫领你去敬敬酒,认识一下同窗,这些年我泽昌又出了不少人才,他们对安义你可是仰慕已久,走,老夫领你前去。”

邓怀肃心中苦闷,整个接风宴被方林宾掌握着节奏,偏生他不好说什么,只得站起身笑道:“方公说的不错,我也陪安义敬敬酒。”

目光与方林宾一碰,若无其事地一笑,看来接风宴上拉拢江安义的目的要落空了。邓怀肃心想,这么多人在也不好说什么,只要把这份心意传给江安义就达到目的了,等过两天自己抽空单独邀江安义相聚,到时再表明态度,争取他支持自己成为泽昌党魁。林义真是江安义的好友,到时请他相助,一定能打动江安义。

邓怀肃不知道,领着江安义处处谈笑风声的方林宾,和他打着相同的主意,而令两个人都想不到的是,江安义打定主意明日一早就出京。

一场空欢喜。

第五百九十六章灾至林华

建武四年开春,连绵不断的雨将元华江下游流域变成泽国。三月十七日,接连三天的大雨让元华江暴涨,方州、仁州、魏州、端州等四州多处出现河堤崩溃,两岸共有四十七县不同程度受灾。

端州林华县位于元华江北,自古便是水陆交通要道,向西数十里便是仁州,渡江而过是魏州,经行元华江上的大小船只都会在城南的码头上装货歇息。林华县是上县,有四万多人口,靠着通商码头,城内商铺、酒楼、客栈林立,不少富商在城内购宅安居,县城数次扩张,有“端州次府”的别称,江南转运使司衙门就设在林华县。

虽说比不上怀兴府城繁华,但靠近要道,吃穿用度应有尽有,能在府城享受到的东西这里也能享受得到。端州是上州,刺史是从三品的大员,江南转运使司是朝庭工部特派的机构,转运使却只是从五品上的官阶,名义上还得归刺史管辖。谁都不想自己头上多个婆婆,而作为刺史来说也不希望身边多个朝庭的特派机构,于是心照不宣之下江南转运使司衙门便设在了“端州次府”林华县。

此次元华江决堤,林华县上游十里处就开了个口子,林华县的地势较高,水涌入城内二尺深,三日后退水,损失不大。可是林华县的四村八乡损失就大了,决堤是在半夜,不少村庄被淹,百姓勉强逃得性命,家中财物全都泡在水中,没有办法只能纷纷拥向县城。

林华县令袁德成下令开仓赈灾,在四城边上搭建简易的窝棚,下令县学、寺观接收灾民,又向乡绅求助,收容逃难的乡民。袁县令处治得当,求助得力,林华县内的灾民能吃口热粥,有个地方住,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百姓们庆幸得遇父母官拣回条性命。

相比林华县,其他县的情况就不妙了,有的县关闭城门不准灾民入城,城门处施粥也是照得见人影,就这粥还是陈粮坏粮所煮,吃完不拉肚子算你身体强壮。不知从哪传来的消息,告诉灾民林华县赈灾的情形,于是无数灾民拖家带口,冒着绵绵细雨奔向林华县求条活路,五天之内林华县的灾民暴增十万人,还有无数灾民沿着大道小路延延不断地朝林华县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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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里的粮仓已经告急,店铺纷纷关门,粮价飞涨,一个馒头要价百文,不少人将儿女卖给城中富户或者商人,希望能挨过这场天灾。大街小巷到处挤满了面黄饥瘦前来乞讨的灾民,每个城门处三十口大锅里稀粥都无法满足灾民所需,锅中粥已尽,还有无数人用手中的破碗捞着锅中的雨水,希望能打捞到几粒遗漏的粥粒。

外地的灾民涌入林华县的治安迅速变坏,城北的米店被灾民砸开,县衙的王捕头带着衙役抓了十多个灾民,才勉强将事态夺下去。而本地的灾民因为外地灾民的到来原本够吃的稀粥变得更稀了,去得晚些还吃不到了,每次施粥当地人和外地人免不了发生几次争斗,整个林华县如同火药桶,不知什

么时候会炸开。

雨天暗得快,酉正时分天便昏暗不堪,袁德成带着几名衙役回到县衙,脱去身上湿重的雨披,站在大堂前,看着灰蒙蒙的天,仰天长叹道:“天地不仁,百姓何辜,但愿朝庭的赈灾粮能早些到达,少一些人饥饿而死。”

“大人,先吃饭吧,你要是病倒了,这县里就更难支撑了。”亲随袁康劝道,这二十多天的时间,族叔脸上的肉像被人削了去一般,瘦得厉害。

袁德成摇摇头道:“去把户房的乔杰叫来,我有话问他。”

袁康无奈,撑了油纸伞前往户房,功夫不大,乔杰来到大堂。大堂内点着两只蜡烛,昏暗的灯光下袁德成坐在公案后,手撑额头打着瞌睡。袁康正想拉着乔杰悄然离开,袁德成头一歪,清醒过来,径直问道:“乔杰,仓中还有多少余粮?”

“回大人,只剩下两千石不到了。”

“两千石,五天都支撑不了。”袁德成喃喃地道:“怀兴府前五天不是送来三千石粮食吗?加上原有的存粮,我以为至少还有四千石以上呢?”

“城门这几日新增了十万灾民,每个灾民用粮三两,一天耗粮超过四百石,城门处施粥的大锅从四十口增至了一百余口,每锅施粥三次,大人您算算那些粮食能支撑多久。”

袁德成默然,每到施粥的时候他都要亲到四门查看,他知道自己杜绝不了胥吏和衙役从中渔利,但能保证多数粮食进了灾民的腹中也算尽心了,一天三两米煮出的稀饭,勉强能保证灾民不被饿死,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我昨日让你前去向城中的乡绅再借些粮,他们可有回话?”

乔杰苦笑道:“大人,三月底已经借过一次了,这次大伙都推说没有余粮,何老爷、叶老爷这几个大乡绅干脆就去怀兴府办事,根本找不到作主的人。”

袁德成疲惫地往椅背后一靠,闭着眼喘息了一阵,然后睁眼道:“库房中还有三千多两银子,全部都取出来,派人去怀兴府购粮,能买多少算多少,能多支撑一天就多支撑一天,朝庭的赈灾粮已经在运送的路上了。”

“大人,那些银子是今年衙门的经费,都用去买粮,今年县衙怎么运转?”乔杰叫出声来。没有钱连属吏的薪水都发不出来,这衙门还不得乱套。

袁德成眼中布满血丝,咬牙道:“管不了那么多了,能多救些百姓也算功德,就算不做这县令也值了。”

看见袁德成身心俱疲的样子,乔杰心中闪过一丝感动,这位县太爷是位好官,称得上爱民如子,只是有些不自量力。犹豫了片刻,乔杰道:“大人,眼下的难处主要是别县的灾县涌来所造成,按说我县的存粮、乡绅们所捐献的粮食加上怀兴府运来的赈济粮能应付过难关,可是大人的做法引得四周的灾民前来投奔,甚至有魏州的百姓冒险渡江过来。大人,他县的大人不称

职反把压力都堆在你这里,实在有些不公。”

袁德成叹了口气,道:“是非对错,等灾情结束朝庭自有公论,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要饿死人。”

“大人,如果命人关闭城门不再接纳外地的灾民,那些灾民见没有粮食自然会逐渐散去。但如果大人一味求全,恐怕再多的粮食也不够用,那些乡绅富商们怕灾民闹事,所以宁愿把粮食藏起来也不肯引灾民前来。”

袁德成思忖片刻道:“都是父母骨肉,何分彼此,此事再议吧。先取银子,连夜派人出城往北购粮,买到一批选运回一批应急,但愿朝庭的赈灾粮来得及。”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雨停住了,难得从云层后面月亮露出半边脸,清冷地看着大地上凄惨的景象。

戌时已至,到了城门的时候,守城的衙役正准备关闭城门,沿着官道飞驰而来两匹快马,马蹄将地上的泥浆溅起老高。衙役急忙闪到一旁,躲避飞溅的泥浆,两匹马冲进城内,江安义带着黄柱赶到了林华县。

四月十一从京城出发,一千里路五天就赶到,同时从京城出发的钦差大臣御史中丞鲁从茗一行还在平州境内,离林华县尚有六百里的路程。

城外搭有窝棚,除了县学、寺观等处外,城内不许灾民露宿街头,江安义进入城内发现街道还算整洁,两旁的店铺却多半关了门,估计是受了灾民的影响。城内的客栈依旧火爆,商人逐利,灾情对于商人来说也是商机,最为火爆的生意就是和买人口。大郑律不许贩卖人口,但和卖除外,官府规定十岁以下的人不允许和卖,不论是否愿意都以诱骗论罪。

十五六万灾民涌至林华县,袁德成施展深身解数也不可能解救所有人,那些灾民为渡难关,不得不卖身为仆,卖掉大点的儿女救更小些的性命,有的甚至连妻儿一起卖掉,十岁以下的儿女就不算和卖了,算是搭头。朝庭原本建有慈幼抚孤院,但在这种情况下,袁德成哪里有能力收留数以万计的小孩,只怕他一开口,更多的灾民会涌到林华县来。

江安义所住小院旁边是平州的商人,趁着元华江灾情前来采买姿色出众的女子,带回去卖给青楼,这些女孩都经过他精挑细选,回去去调教几年便是楼中的红倌人,这位姓张的商人以五两左右一个价钱买了三十多名十一二岁的女子,手续齐全,也不用怕官府追查。

可怜那些小女孩离开父母,不知前途命运,又惊又怕免不了嘤嘤哭泣,惹得张姓商人火起,拿了皮鞭吆喝着教训。这小子不仅欺负女人,还欺负未成年的女孩,江安义听得心头火起,黄柱轻声道:“大人,可要我去教训教训这小子。”

想到此行的目的,江安义不准备节外生枝,道:“你先去店掌柜处打听清楚此人的下数,等办完差事再教训他不迟。”

张姓商人仍在耀武扬威,不知死神已经悄然凝视。

第五百九十七章衙门密谋

林华县西有一栋齐整的七进院落,占地极广。从高高的粉墙往里望去,飞檐翘角有如飞鸟展翅、轻盈灵动,这里便是江南转运使司衙门所在。五级石阶两侧是石狮,高大的门楼下悬着红灯笼,将朱红的大门映照得血红一色,像巨兽张着血盆大口,贪婪地看着远处的元华江。

一道黑影从南墙一闪而过,落入到院中。衙门的格局都是前府后宅,黑影落地处,快速地隐在树后,静听片刻,四周无声,探出头来张望。眼前一排房屋,黑影闪到窗户边,窗户纸残破不堪,来人目光如电,一瞥之下看出里面存着铁锹、锄头之类的东西,是工具房。月亮从乌云后一闪露面,借着月色能看到一张刚毅的脸--杨思齐。

元天教在戎弥国垣猗县重新立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刘子维这一辈人皆已老迈,对外奔走的事情便落到了杨思齐为首的青壮派身上。大齐国主吴元振提供了几处大齐藏宝之地,元天教鼎盛时期据地七州,搜罗的财宝自是可观,立国之前刘子维派人取回,新大齐不愁银两。为壮大大齐国实力,杨思齐带着李清、赵良才等人四处出击,打散收编马贼,一年时间拉拢起一只三千人的马队,总算又有了立足之本。新立的大齐国人才缺乏,杨思齐奉命潜回孤岛,接引岛上的青壮前来,顺道在大郑招集旧部、购买奴仆,人口对大齐国来说是宝贵的资源。

临行前,刘子维把杨思齐叫去,交给他一个任务,把李鸣锋接回来。李鸣锋和妍儿私奔,前往京城参加比武大赛,不料巧遇江安勇,妍儿不敢多呆,回去后便和李鸣锋直接出京再次遁走。两人游逛了大半年,妍儿有了身孕,在北方有些水土不服,李鸣锋便带着妍儿重回江南,德州是不敢呆,便留在德州西边晃州武清县,名字改为张天生和陈大花。武清县离新近县不过二百三十里的路程,快马一天时间就能到达平山镇,妍儿觉得离家近些,心里也安生些。

丰乐十六年妍儿诞下一子,取名张书仪,建武元年,妍儿实在抵不过思念,让李鸣锋给娘捎了封信,告诉她自己已经成家生子,让娘不要挂念。妍儿想娘,李鸣锋自然也想师傅,自己已为人父的消息当然要告诉师傅,他年少时父母早亡,是师傅拉扯教育自己长大,早已将刘子维当成父亲。

刘子维接到李鸣锋的信后大为叹息,自己的美男计虽然成功却搭进去了徒弟,信中李鸣锋表示余生只愿与妍儿相守做个普通百姓,不愿再参与到元天教与大郑国的恩怨中。爱徒去意已决,刘子维决定放手,让徒弟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元天教再度立国大齐,大郑虽然没有对远在西域的大齐国有所动作,但刘子维知道一旦郑皇安定了北境,必然会出兵铲除掉大齐国,以大齐目前的兵力,绝不可能避免覆灭的命运。唯有借助各方之力,在夹缝中求生存,万般无奈,刘子维又想到了自己的弟子李鸣锋。李鸣锋是他的弟子,文武全才,是大齐国急需的人才,有他在能大大减轻杨思齐的负担。而且李鸣锋与化州刺史江安义的妹妹江花妍成亲,关键时候能成为一招妙棋。

杨思齐进入郑境已经一年多,陆续找到了十数次元天教的潜伏地,往大齐国输送了近千名信徒,极大地缓解了大齐国无人可用的困境。靠着这些坚定不移的信众,刘子维已经初步搭建起朝庭的框架,组织人员在西域、大郑甚至北漠间通商,新兴的大齐国开始展现出生机。

当然杨思齐也碰到了不少钉子,有些基地随着老一辈人故去,下一辈人已经习惯了安稳,不愿再投入到对抗朝庭的大业中,来之前刘子维交待过,人各有志,不必勉强。

人海茫茫要找寻李鸣锋不亚于大海捞针,刘子维推断李鸣锋可能住在元华江附近,可元华江两岸有八个州,到哪里去找。杨思齐专程去了在端州钟昌县,按照丹元子给的地址找到他落脚的小山村,村人带着他来到村南的荒山,一丘荒坟掩埋着当年大齐国的英骨。

祭拜过丹元子后,杨思齐不但没有颓废,反而越发觉得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能像丹元子那般默然埋于荒土,再过数年恐怕连祭扫的人都没有。

怀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情,杨思齐投身到为大齐国奔走的大业中。元华江溃堤,杨思齐立刻感到机会来了,他把身边带来的教众分散到灾区挑动灾民,见机行事。说不定能鼓动灾民造反,让江南四州乱起来,不指望能成事,但至少能伤及大郑元气,以利于元天教的发展。

杨思齐思忖元华江溃堤江南转运使司衙门首当其责,林华县将会成为矛盾的冲突点,于是让人四处散播消息,林华县赈灾得力,灾民有吃有住,活命不难。

随着人流来到林华县,杨思齐白天四处打探情况,在城门处暗中观察赈灾的县令袁德成。他对袁德成的所做所为很是敬佩,但各为其主,越是对大郑有用的人对大齐就越有害,所以杨思齐杀心立起,准备要杀死袁德成,赈灾群龙无首,灾民必然生乱。不过,在此之间,他先要探一探江南转运使司衙门。

杨思齐隐在柱后静听,从后院传来丝竹之声。飘身上房,杨思齐很快找到第五进院落,歌舞弦乐之声从正屋中传出,门前有仆从服伺,有丫环进出端菜送酒。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想到城门处那些卖儿卖女的灾民,杨思齐暗骂一声,借着屋脊的掩护,悄然来到正屋顶上。轻轻揭开瓦片,烛光从下映照上来,屋内灯火通明,正前方摆着张圆桌,有五人正在喝酒聊天,桌前数名女子载歌载舞,乐师坐在两侧。

等歌舞罢,坐在桌左侧下首的男子急急挥手,示意歌女和乐师退下,连伺候的丫环也被赶出门外,有人虚掩上门。杨思齐心道来的正好,看样子这几位准备商量大事,贴近屋瓦侧耳细听。

“常公,朝庭派出的钦差大臣眼看就要到林华县了,,你老可得拿个章程啊,我等也好照章办事,迎接天使。”说话的正是左侧下首的男子邹素洁,他是转运使司衙门中的司丞。

正中而坐的是江南转运使常志超,朝庭工部设都水监,都水监下设江南转运使司和洹阳转运使司两个专门的衙门,常志超多年在都水监任职,从转运使司衙门的津丞做起,做过津令、河渠署令、舟楫署令、都水丞、转运使,三十五年间转辗于江南转运使司和洹阳转运使司之间,将转运使司衙门的官做了个遍。

三十五年间看过无数上官落马,常志超总结出一套升官发财的经验,账面要清楚,有财大家发,黑锅让人背,靠山要打点、财产要隐蔽。常志超是灵州人,老家的田产并不多,父母兄弟仅是小富,还经常做善事,在家乡的口碑极好。可是暗地里常志超在平州怀远县有处外宅,几名妾室为他生了十名子女,大的已经年近而立,是县里的秀才。常志超贪来的好处都花到了外室,家财数以十万计,田产百顷,当地有数的大户。

表面上的主人是他的忠仆常志,一年当中常志超会去团聚十余天,当地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常志超五十有八,准备再做两年就告老归家,等官场将他淡忘后便悄无声息地去平州享受人生。人算不如天算,元华江十多处决堤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即便见惯风雨,常志超也感觉凶险莫测。

多年的经验让常志超明白越是凶险越要镇静,忙中出乱现了马脚就不可收拾,身为转运使,他必须镇住场子。

“慌什么,元华江决堤年年都有,只不过今年连降暴雨,天灾而已。”端起酒喝了一口,常志超淡淡地问道:“该叮嘱的地方都吩咐到了吗?还有账面,一定要做清楚,不要留下把柄。钦差大人来了,顶多咱们背个办差不力的罪名,掉不了脑袋。”

办差不力的处罚仅是罚俸,在坐的几位谁把俸禄放在眼中,在座的几人都松了口气,常志超左旁的副使万怀杰笑道:“常大人成竹在胸,邹老弟不必惊慌,万事遵照常大人吩咐去做便是,保管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

常志超在转运使司衙门算得上是个传奇,三十多年间屹立不倒,官位节节上升,他的沉稳确实让惶惶不安的转运使司衙门的众官安定了不少。另一位副使段爽举杯笑道:“有常公在,安如磐石,大伙敬常公一杯。”

众人欣然举杯,为彼此壮胆。

第五百九十八章暗刀隐光

变臣正文第五百九十八章暗刀隐光屋顶上,杨思齐暗哂,想轻松脱罪,门都没有,不把天捅出个窟窿来,怎么能激起民变。

烛影摇红,屋内五人的脸上泛起红晕,借着酒劲将心中的不安压了下去。然而深藏在心田的那丝惧意再多的酒也无法浇灭,坐在右下首的河渠署令邱光明像怕冷般紧握住手中杯,忐忑地道:“衙门上下唯有李典作最不稳靠,常大人认为该如何处断?”

李典作李玉波,举人出身,曾在工部都水监任掌固,以熟悉建造营葺而出名,建武三年被朝庭任命为江南转运使司衙门的典作,掌管河工的营建事务,没想到到任不过半年就遇上河堤决口的大事。

常志超沉吟片刻问道:“李玉波仍在河堤上督工吗?”自打洪水冲毁河堤,李玉波便一直率领河工抢险筑堤,将近一个月吃住在河堤之上。

“不错,下官数次到河堤巡视都劝他到城中休息几日。”万怀杰道:“可是这个倔头说河堤一日不合拢他便一日不回城。”

脑中闪过那一身泥泞、胡须邋遢的形象,黑色衣披中的身影迎着风雨有如铁铸,万怀杰心内百感交集,说不清什么滋味,有佩服、有羡慕又有忌恨,十年前也曾这样栉风沐雨奔走在河堤之上,不知什么时候铁打的骨头被美酒佳人蚀断,变成了今天自己也厌恶的自己。

段爽道:“李玉波这个人向来不合群,每次给他送去伙食结余都退还了衙门,去年年底的冰炭敬也没有收,说是京中都水监没有此项名目。此人管着具体营建事务,用工、用料怕是瞒不过他,我听说他营建河务时私下记有一本帐,如果这本私账被钦差大臣拿到,我等怕是死无葬身之处。”

屋内一片死寂,河工营私的手法通过偷工减料、虚报数额、任用私人、克扣工钱等,称得上五花八门触目惊心。以江南转运使司衙门为例,每年朝庭给付岁修银四十万两,二十万两被转运使衙门和当地官吏花销瓜分,上至刺史、转运使、县令,下到胥吏、衙役和看河的兵夫,层层盘剥,人人得利。

为了保证不出事,十万两用于上下打点,工部、都水监这些直管衙门的冰敬、炭敬、四时八节的礼数不能少了半分,元华江每年捕捞秋刀鱼时,转运使衙门用快车加急运送到京中,时为初秋天气尚热,十成只能存活三成,光此一项就要耗费近万两白银。

剩下的十万两要做四十万两的事情,却还要遭经手料物购买的官吏盘剥一道,而承接料货的商人为了营利自然要通过以次充好,虚报数量等方式,而征发伕役按制十文一天,官府却只给一半,甚至只给一两文打发,以一人充十人,这样做出来的工程质量可想而知。

好半晌,常志超涩声道:“怀杰你和李玉波说得上话,明日到账房支两千两银票送去,顺道劝劝他,此事关系数千人的生计,让他以大局为重。只要他收下银票,万事大吉,如果他依旧不肯收……”

常志超没有继续说下去,屋内传出粗重的呼吸声,谁都知道接下来李玉波会面对什么。杨思齐在屋顶听得真切,

心中暗道这伙子读书人心真黑,别人不愿同流合污就要下杀手,这次李爷要做回好人,救清官惩污吏。

大概是做久了叛逆,想到要当回大侠,杨思齐不由得心潮澎湃,脚一滑,踩滑瓦片,发出声响来,赶紧掩饰地学了几声猫叫。可是媚眼做给瞎子看,屋中的几人根本没有注意到头顶的异响,还各怀心思沉浸在常志超满是杀意的话语中。

良久,万怀杰叹道:“但愿李玉波能念在一场同僚的份上帮我们说话,大家同舟共济渡过难关。”

常玉超放柔语气道:“不到万不得已当然不会这样做,眼下各自将自己手中的事做好吧。账上有多少银子都花出去,跟那些料物贩子说这次谁都不许掺假,要不然别怪本官不讲情况。另外多雇些灾民干活,争取在钦差来之前将溃口全都堵上,不能让钦差看到河堤里面的东西。”

其他人齐声应是,知道此时不是贪银子的时候,银子是好但也要有命花,能把眼前的祸事挡过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贪。

段爽道:“数十年间元华江和洹阳河决堤的事屡屡发生,朝庭每年给的四十万两银子不可能面面俱到,钦差到来就说经费不足,决堤处是因为年久无钱动工修葺,再带钦差到永洞县和天庆县一带看看,比较一下让钦差明白咱们的难处。”

永洞县和天庆县分别在元华江两边,这两处各十里的河堤是江南转运使衙门做出来的样板工程,朝庭每有检查必定带到这两处,这招让他们度过不少难关。

常志超见众人强颜欢笑,举杯笑道:“诸公无需紧张,退一万步说咱们还有个护身符在身,只要玉公子没事,咱们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此话一出,众人齐笑,神情真正地轻松下来。最为紧张的司丞邹素洁也笑道:“不知今日玉公子又到哪里寻花问柳去了?”

邱光明是欢场老手,说起这类事情兴致特别高,眉飞色舞地道:“玉公子可是欢场高手,谁不知道这林华县的红倌人听说玉公子来了,宁愿贴钱、得罪客人都抢得来相见。环采楼的燕儿、松竹馆的媚儿、美华阁的乐乐,哪一个不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就算花上百两银子想要春风一度还得看姑娘的心情,可是玉公子去了,不单不收钱,小心伺候着唯恐得罪,这人比人啊气死人。”

段爽猥亵地笑道:“你小邱有人家玉公子的人才和家世,估摸那些姑娘也情愿不花钱倒贴的。”

常玉超捊须微笑,自打建武二年玉公子到江南转运使衙门任都水参军他就赔尽小心伺候,现在这个护身符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这位玉公子是熊执仁的长子,太子妃的哥哥熊以安,长得风神玉立一表人才,人称玉公子。

这位玉公子是建武十五年的进士,及第时年仅二十岁,在辰州周宁县任县丞,原本要苦熬资历,二年后妹子被选为太子妃,父以女荣兄当然也要荣一下,于是擢迁至江南转运使都水参军,连升了四级。

这位玉公子家学渊源,称得上学富五车,歌词诗赋无一不精,琴棋书画样样精

通,兼之貌如美玉,自是十足女人缘。及第时与谏议大夫之女杜丽红成亲,婚后不久赴任周宁县,一年后纳妾何氏。调任都水参军,熊以安将妾室送回京中,自己孤身来到林华县赴任,桃花运十足的熊公子很快成为林华县青楼中的宠儿,各大青楼的红牌争先下帖约见。

以风流自许的熊公子很快就有了玉公子的美誉,这位公子每日在青楼之间流连忘返,与红倌人吟诗作对赏风玩月,自是乐不思归。常玉超正好不让琐事劳烦玉公子,只是按时奉上银两供玉公子花销,各取所得、各安其所。

此刻,林华县西的环采楼后院的一处幽静小院,小阁楼上琴声“叮咚”乐耳,临窗的小几熊公子盘膝而坐,以手支额微闭双目静听。一曲弹罢,熊以安抬起头来赞道:“燕儿姑娘这曲《秋水》让我恍见长天一色、白云悠悠、波光如粼、渔歌幽扬,着实妙不可言。”

对面抚琴的女子站起身来,盈盈来到几前跪坐在熊以安身侧,勘了一杯茶递过去,柔声道:“能得玉郎一赞,燕儿不枉学曲十载的辛苦。公子,请用茶。”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熊以安接过茶盅,微笑着吟了一句。

燕儿嗔道:“公子身在妾身这里,可是还惦记着媚儿妹子和乐乐姑娘,不若派人相请,今日我等姐妹三人一同陪伴公子。”

熊以安将杯中茶饮尽,站起身来到窗前,答非所问地道:“月黑夜深,元华江畔风波涌动,不知何人在暗室密谈,怕是连我也躲不开这场风波。燕儿,你我的缘份要尽了。”

燕儿花容失色,颤声道:“公子薄情,以往莫非只是欺骗燕儿,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今日要不说个明白,燕儿宁愿投楼而死,也不愿受分离之苦。”

熊以安转过脸来,烛光照在那张白皙如玉的俊脸上,剑眉上扬英气勃勃,燕儿眼中现出迷醉,盯着那张棱角分明充满魅力的脸心跳加速,虽然看过无数遍依旧情难自拔。燕儿没有注意到熊以安的那双眼,深邃如井,哪有半分沉醉花丛的痴迷,一丝讥讽的微笑从唇角漾起,让整张脸变得生动起来。

“元华江决堤,天子震怒,朝庭派出钦差查办,江南转运使衙门首当其中,往日的贪腐怕是再难遮瞒过去。小爷倒霉,只想做个富贵闲人,没想到摊上这场祸事,估计常使者以要用我来做挡箭牌了。若是不牵扯到小爷也就罢了,小爷不妨替他们遮瞒一二,但要想利用小爷,小爷免不了跟他们斗上一斗了。原本小爷想用转运使衙门这两年送来的银两替你赎身,看来是难以如愿了。”熊以安眼中焕起深情,伸掌轻抚着燕儿柔滑的脸宠道。

燕儿听熊以安打算替自己赎身,大喜道:“公子不必担心,只要公子有意,燕儿这些年积攒下了些家私,除了能自赎外还有些剩余,能在城中购处宅院,能与公子双宿双飞是燕儿平生所愿,便是粉身碎骨燕儿也在所不惜。”

听到燕儿斩钉截铁的话,熊以安浅笑道:“最难辜负美人恩,天色不早,你我安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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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九章谁为猪羊

十五的月儿十六圆,林华县上空的月亮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地上的不少人看着天空的月亮祈祷,但愿明日放晴,结束这场灾难。

林华县东离城门不远是一片低矮的房屋,一些穷苦人住在这里。接连一个月的雨,小巷的道路泥泞不堪,两旁的房屋散发出一股霉烂的腐味。走到巷子的最末尾处,是三间茅草屋,外面的土墙被雨淋塌,瘫成一团在地上。

屋主人是沿街贩菜卖的赖大,接连的大雨菜也被淋死了,断了生意,赖大只能呆在家中。巷子里的人家差不多是同样的身份,这场雨让不少人家断了炊,一家老小加入到领粥的行列。

赖大是光棍汉,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家中有点余粮,居然没有去外面讨吃。落夜时分来了几条汉子,骑着高头大马气度不凡,被赖大迎了进去,对看热闹的邻居说是远房的亲戚来了。

赖大旁边住着苦力汉黄强,晚间吃的那碗粥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肚子里一股股地发拧,饿啊。裹紧身上的薄衣,想着要早睡早起,明天早些去占位置,别让外地人抢到前面,要不然连那霉味的稀粥都喝不上了。

饿的时间嗅觉特别灵敏,哪来的酒肉香,黄强抽鼻子闻着,情不自禁地从床上爬起来,伸长鼻子四处嗅着。酒肉香是从赖大这小子家里传出来的,想到那几个骑马的汉子,黄强真是羡慕,来了阔亲戚居然能喝酒吃肉了,有心上门讨杯酒喝,想起那乘马的汉子一脸冷肃,腰间还带着刀,指不定是强盗。黄强恨恨地重新躺回床上,心里嘀咕,自己多留些意,说不定能看出什么破绽,到时到衙门告一状,领些赏钱换个住处娶个媳妇。

不说黄强做梦娶媳妇,赖大的屋中灯火通明,点的是蜡烛,五文一根的蜡烛居然一下子点了七八根,要是黄强看到一定会惊得眼珠掉下来。那个冷肃的汉子大马金刀地居中而坐,两旁各坐着两名汉子,赖大手拿酒壶在下首相陪。桌上摆满了酒菜,有鱼有肉,丰盛得很。

“赖典史,你到林华县潜身已满三年,此次事了便可以回州统府了。”冷肃汉子面无表情地道。

赖大大喜,放下酒壶恭身施礼道:“多谢纪大人。”

冷肃汉子是端州州统纪大涛,赖大则是龙卫的典史赖宏飞,奉命潜伏在林华县公干。

纪大涛道:“你在林华县多年,此次元华江决堤,灾民涌入林华县,可有什么风吹草动?”

“卑职这几天在四门打转,发现有人在暗中鼓动灾民,煽动不满,城北和兴米铺被砸,应该就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赖宏飞禀道。

纪大涛眼神一亮,追问道:“可查明是谁?是什么来头?是否有可能是元天教人?”

赖宏飞摇摇头,道:“这伙人很警觉,我只在施粥的地方偶然见过其中一人,装扮成灾民,四处乱窜找人说话,我一时找不到机会接

近。”

纪大涛将门前杯饮尽,赖宏飞忙替他再斟满。纪大涛沉吟片刻道:“你明日开始就在城北等着,你们几个也化妆成灾民,散在四门留意煽动之人,不要急着拿人,最好能混进去,顺藤摸瓜破个大案立功。本官受赏自然也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众人轰然应诺。

时近二更,客栈内总算安静了下来,江安义隐隐还能听到几声暗暗的抽泣声,想到此行的目的,江安义暂时将闲杂的思绪抛开,静心思索该如何查明河工弊情。进入端州境内,江安义在打尖和住店的时候就有意探听元华江决堤的有关情况,虽然众说纷芸,但江南转运使衙门贪污银两、以次充好的弊情还是听了一耳朵,江安义决定明天一早亲自到决堤处看看,百闻不如一见。

第二天一早,万怀杰乘了轿子来见华林县县令袁德成,表明江南转运使衙门打算以工代赈,募集一批灾民上堤抢修河堤。袁德成知道江南转运使衙门打算在钦差到来之前堵上缺口,让钦差查不出漏洞,但万怀杰许诺,招募的灾民给一升粮食一天,粮食的来处由江南转运使衙门想办法。

一升粮食便是一家人的活命,袁德成当即答应,派出衙役到四门宣扬,片刻功夫,整个林华县都哄动了,灾民如潮水般地向县衙挤来,一下子便来了万余人,将衙门围得水泄不通。

袁德成和万怀杰都傻了眼,没想到这一升粮的吸引力这么大,看样子再过片刻要来的人更多。江南转运使衙门的粮食来处有两块,一块衙门储存的支付给夫役的口粮,大概还有六百石,另一块常玉超向料物商人索要的,加在一处约有千石左右。袁德成想着招募万名左右的灾民能支应十天,等钦差到来差不多决堤的口子能堵上。

听到衙门外如潮般的喧闹声,万怀杰有些变了颜色,这么多的灾民一旦出点事,恐怕自己连骨头渣都找不到了。万怀杰苍白着脸对袁德成道:“袁大人,这么多人围在衙门外容易出事,还望大人前去劝说,让他们散去。”

袁德成想了想道:“万大人,你给句实话,江南转运使衙门能供多少粮,我好筹划一下。”

“六百石。”万怀杰减了四百石,因为缺口不止林华县一处,其他地方也可以用以工代赈的办法来招募修堤的灾民,只是林华县聚集的灾民数量多,给的粮米也多些。

“那可以招两万人,尽量支撑四天,朝庭的赈济粮算算也该到了,就算没到我派人外出买的粮食也该到了,应该还能支撑三五天,到那时就不怕了。”袁德成没想到江南转运使衙门还有这么多粮,紧锁的眉头轻了不少,笑道:“万大人,百姓是通情达理的,和我一同出去与他们说明情况,他们自会散去。”

万怀杰心惊胆颤地跟在袁德成身后,要不是他要带人前去河堤顺道说服典作李玉波,说什么也不会立于危墙之下。

袁德成在灾民中的声望无人能及,见到他现身无数声“青天大老爷”响起,看着袁德成拱手向四周的百姓示意,万怀兴看到百姓脸上流露出的感激之情,虽然自己是贪官也不禁兴起为官当如是的感叹。

在袁德成的示意下,万余人安静下来,乌丫丫的人头齐齐转向袁县令,蔚为壮观。江安义被嘈杂声惊动,随着人流也来到了县衙,正好目瞩了眼前的一切。他昨日从小二的口中已经初步得知袁县令是个爱民如子的清官,林华县聚焦了这么多灾民就是因为袁县令赈灾得力。

“诸位乡亲,天灾无情,致使大家流离失所,朝庭……”袁德成声嘶力竭地喊着,竭力安抚着灾民,“再有四天,朝庭的赈灾粮就能抵达,大伙就渡过难关。眼下元华江还在泛滥,李大人带着夫役在堤上日夜奋战,可是人单力薄,见效不大。江南转运使衙门的大人们决定以工代赈,招募两万名劳工上堤抢修,每人每天给粮八两,大伙愿意去的出南门等候,不要挤在县衙。我会让衙门的胥吏给大伙登记造册,一个时辰后我和万大人带大家一起去大堤。”

“多谢袁大人活命之恩”、“多谢青天大老爷”、“大人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各种赞扬声纷纷而起,百姓在衙役的引导下开始散去。

杨思齐自然没有错过这场热闹,他站在衙门的东南角,离袁德成大概二十丈远,袁德成的话听得真真切切。看到身旁的百姓顺从地散去,杨思齐暗道不好,如果真按袁德成的办法,有六百石粮食投入,加上县衙还有存粮,这场灾难真有可能化解。唯今之计,只有乱中取胜。

想到这里,杨思齐从怀中掏出数枚铜钱镖,逆着人流向前挤去,准备接近袁德成五丈远,一镖结果袁德成的性命,引发骚乱。人头汹涌,没多少人在意杨思齐,便是江安义也随着人流走出老远。袁德成站在县衙前与万怀杰相谈,根本没有留意到人流之中有人暗怀杀机。

林华县这么大的响动,自然也得惊动纪大涛,不过他等赖宏飞探听明白消息时已经有些晚了,县衙百丈内被堵得水泄不通,纪大涛只得施展飞天的本事,上了屋顶。林阳县的房屋鳞次栉比,纪大涛的轻功不错,一路奔腾来到了县衙。

站得高看得清,袁县令在慷慨陈词的时候,纪大涛在注意打量人群中的异常。杨思齐向前挤,纪大涛一眼就留意上了,凭借多年的经验纪大涛知道此人居心叵测。跳下屋顶往下追,被人群阻挡,肯定赶不上,纪大涛当机立断,直接落在脚下的人头之上,踩着各种样式的人头,一路飞奔过去。

身后传来呼叫声,杨思齐不用回头也知事情发生变故,急着往前挤出几步,离袁德成仅有六丈远,袁德成已经惊动,正张着嘴往他的身后看。杨思齐脚尖点地,身形纵起,人在空中,手中金钱镖一扬,喝道:“狗官,拿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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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章刺杀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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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大涛踩着人头前来驰援,终究有些来不及,离杨思齐还有三丈远,就看到杨思齐的身形人群中跃出,扬手打出暗器。

“小心”,纪大涛高声叫着。四周人群惊惶四散,纪大涛只得跳下地来。杨思齐跃起,袁德成自然看见,心知不好要躲闪,身子却不听使唤,呆立着愣愣地望着杨思齐。他身旁站立的捕头王齐辰发力向他横撞过来,来不及拨刀,连鞘横在身前。

“笃”,金钱镖击穿刀鞘,发出“当”的一声轻响,硬生生地切在鞘内的刀身上。王齐辰感觉一股大力推来,手中刀握不住,身了和刀一起向后跌倒。

杨思齐抖手飞出两枚金钱镖,一枚正切在刀身,一枚却击在刀鞘尖上,圆形的弧面在刀鞘上一滑,方向改变斜着飞出。原本袁德成被王捕头撞开,脱出了金钱镖的范围,赶巧这枚金钱镖改变方向,斜着朝他飞来,还没有袁德成发应过来,只觉肩头一凉,慌乱中看去,只见一道血线飙出,袁德成也不知自己伤得轻重,加上连日疲惫不堪,惨叫一声便昏倒在地。

杨思齐从空中落下,后背一股恶风袭来,纪大涛已然赶到,借助冲劲,手中刀直刺杨思齐的后心。杨思齐并不返身,身形向前窜去,刀尖离他的后背相差五寸,奔行出两丈远却依然无法缩短距离。

纪大涛心中暗震,刺客的步伐敏捷,行动飘忽,自己竭尽全力都无法接近,是遇上高手了。

杨思齐好整以暇地探身入怀取出块黑巾蒙在脸上,已经冲到县衙的外墙,双脚一点,身形落在围墙之上,再一纵身,上了寅宾馆的屋顶,纵声长笑道:“告辞,勿送。”

纪大涛只看到杨思齐的背景,看刺客的身手自忖不是对手,索性不去追赶,来到县衙门前查看。门前已经大乱,有人慌乱地往门内躲,有人惊恐地趴在地上,也有衙役手持腰刀挡在前面,王捕头捡起刀,从地上爬起,正好看到纪大涛手持钢刀走来。

虽然知道对方是自己人,王齐辰却丝毫不敢大意,挺身上前拦住纪大涛,恭身施礼道:“多谢大人相助,还请大人亮明身份。”

纪大涛点点头,赞赏道:“没想到县衙还有你这等人才,不错应变及时,就是身手差了点。本官是端州龙卫府州统纪大涛。”

说着纪大涛从怀中取出腰牌,在王齐辰面前一晃。王齐辰知道龙卫的腰牌是长条形,三寸长寸半宽,旁边饰以火云纹,分金、银、铜、铁、木等五种,州统坐镇一方,用的是银腰牌,眼前这块看材质正是银质,中间四个字“端州州统”,应该不会有误。当即再次抱拳行礼道:“职责所在,大人恕罪。”

纪大涛收起腰牌,伸手从王齐辰手中取过腰刀,见一枚铜钱深嵌在刀鞘之上,拨了拨刀发觉刀被卡死。用力拨掉铜钱抽出刀来,发现刀身被铜钱刺入一分深。衙役所用的钢刀都是好刀,王捕头的这柄刀更是百练好刀,寻常刀剑砍在上面难有划痕,小小一枚铜钱光凭手甩出就能深入一分,这手劲着实让人胆寒。

将刀还给王齐辰,纪大涛心中暗凛,刺客的身手在心中再上升两个等级,可以跟龙卫中的供奉一较高下了。迈步来到袁德成身旁,袁县令此刻依旧昏迷不醒,纪大涛查看了一下伤处在肩头,入肉五分,伤口鼓起老高,不知是否伤及筋骨,性命是无忧的。

大门前乱糟糟一片,纪大涛一皱眉对王齐辰道:“袁大人应该是惊吓过度,你让人把他抬到里面去。”

众人七手八腿将袁德成抬起,万怀兴这时才哆哆嗦嗦地上前见礼,纪大涛哪有功夫寒喧,对他点点头,径直对王齐辰道:“王捕头,据龙卫查明,有人暗中挑动灾民造反,今日刺客行刺袁县令极可能就是这伙反贼的主意。大庭广众之下县令被人刺杀,灾民必然不安,此时急需人出面安抚,王捕头你立刻带着衙役四处告诉灾民袁大人无恙,安定人心,加强警戒防止动乱。”

王齐辰领命带着二十多名衙役离去。纪大涛转脸对万怀杰道:“万副使,方才袁县令说转运使衙门招募修堤人手,如今灾民云集在南门外,袁大人受伤不能动,只有劳烦万大人你带人走一趟了。”

万怀杰哆嗦着嘴唇,应了声“是”,却挪不开步子,县衙的那些胥吏一个个面如土色,唯恐自己被选中。纪大涛见这些人废物样,气不打一片来,依律龙卫不准插手地方政务,可是事急从全,纪大涛也顾不上许多,厉声问道:“县丞何在?”

一县所属除了县令外还有县丞、主簿、县尉等官,一个干瘦的汉子拱手示意,涩声应道:“禀大人,下官向全洪见过州统大人。”

纪大涛吩咐道:“袁大人被刺,灾民不明真像,极可能引发动乱,劳烦向大人和主簿、县尉大人分别带人前去四门,今日施粥提前,笼住灾民,顺便告诉众人,龙卫正在追查刺客下落,让大伙不要慌乱听信谣言。”

向县丞应诺,和主簿、县尉等人分别领人从库房中取了粮食装车前往四门施粥不说。

有个小吏飞奔过来禀道:“袁大人醒了,请州统大人前去叙话。”

纪大涛迈大步进县衙。袁德成被人就近抬放在寅宾馆中,大夫已经替他取出肩头的金钱镖,包扎好了伤口。因为惊吓过度,又失了不少血,袁德成的脸变得蜡黄难看,看到纪大涛进门,袁德成挣扎着要起身见礼。

“袁县令不必多礼。”纪大涛道:“大人这段时日为赈灾事宜日夜奔走,纪某颇为佩服,等忙过这段时日,朝庭必然嘉奖。”

“袁某不期望什么嘉奖,只要灾民能少死几个,袁某就心安了。”袁德成自嘲地笑道:“袁某自许胆壮,常诵读江状元的‘若个书生万户侯’的诗句,渴望能在沙场建功立业,岂料被一枚小小的飞镖所伤吓得昏了过去,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袁某多谢纪大人相救之恩。”

纪大涛也不多寒喧,道:“方才袁大人宣布招募两万名灾民抢修河堤,此刻灾民正在南门外等候。袁大人受伤我本意让转运使衙门的万大人顶上,可是那个万大人我看是个草包,根本成不了事。如果袁大人走得动的话还烦请前去南门安抚灾民,我担心有人在暗中挑唆,鼓动灾民造反。”

灾民造反四个字让袁德成的脸色再变,由黄变白,林华县聚焦了十五六万灾民,如果这些人被人鼓动造反,那不管以前做了多少苦功也统统白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算逃出性命朝庭也会重重处治。袁德成挣扎着站起身道:“纪大人,走。”

衙门前发生刺杀时,江安义已经随着人流往南门涌去,思忖了一夜,江安义决定还是先到河堤上去看看情况。元华江发生溃堤,河工存在弊情是不言而谕的,至于弊情的严重与否,要看过之后方知。

江安义能河工弊政的了解多是从师兄范师本口中得知,而最容易查看的弊情便是料物这,账本上的东西江安义知道转运使衙门定然会做得天衣无缝,要查弊情便要亲眼看看河堤上的用料用工。为了方便行事,打探虚实,江安义换了身粗布衣服,还打着补丁,他的肤色本黑,混在灾民之中并无破绽。

出南门,城门外的空地处已经聚焦了近两万民工,大伙兴奋地议论着修堤一天能得粮八两,煮成稀饭能让一家老小熬过一天,再过个四五天,等朝庭的赈灾粮一到,大伙的苦日子就算熬过去了,想法子重回家园再行生活。

天虽然没放晴,但雨总算停住了,站在泥浆中的百姓,愁苦的脸上总算隐现出一线笑容,就像头顶的苍天,总算有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江安义四处走动,耳朵收集着有用的信息,除了感激袁县令的声音就是咒骂转运使衙门以次充好,克扣工钱,走了半柱香,听了不少有用的东西,比如说转运使衙门都是贪官,只有典作李大人是个好官,还有什么玉公子整天留连花丛,城内的大富商何老爷、叶老爷等人靠着勾结转运使衙门发了横财,此次赈灾却躲去了府城,黑了良心等等。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看到江安义挨近便停住声音,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江安义查觉到不对头的地方,还没等他留意,惊变开始了。

骚乱从城门处传来,紧接着向外扩散着,很快江安义从乱糟糟的言语中听到了究竟,县令袁德成被了刺杀,生死不明。

人群像炸了锅的黄蜂群,“嗡嗡”地躁动着,一种不安在悄然酝酿。很快,江安义耳中便听到了几种不同的谣言,“转运使衙门怕袁大人向钦差告发他们贪污,杀袁大人灭口”、“黑心的商贩被袁大人夺了粮食用于赈灾,派杀手刺杀袁大人”、“小钟山的强盗下山来抢粮了,还准备掳人回山”……

这些谣言原本不值一辩,可是在惊恐的灾民嘴中却如同洪水猛兽,越变越吓人。等转运使司的副使者万怀兴出现,谣言已经汹涌不能止歇,无论万怀兴如何大声宣布“袁大人没事”、“转运使衙门没有派人刺杀袁大人”,灾民们都不信。

人群有如潮水,就要将万怀兴等人淹没,一场暴乱就要发生。江安义身在其中,一时也想不出制止的办法,就算他拿出金牌在人潮之中又有几人会听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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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一章豁口合龙

怒吼声有如狂潮,方怀杰有如风雨中的衰草,只知道一味地向后退缩。

捕头王齐辰知道事态危急,喝住身边想要抽刀的衙役,大声道:“诸位乡亲,袁大人真的没事,刺客被端州龙卫府的州统纪大人拦下,请大伙不要上当,袁大人马上就会前来,我这就派人去催请。”

转过脸王齐辰对着身边的衙役道:“快去请大人前来,哪怕抬也要将大人抬来。”那衙役也知事情紧急,撒腿就往城里跑,听到身后王齐辰继续吼道:“诸位乡亲,千万不可莽撞,安东都护府的大军离此不过二百里,一旦有所误会,恐怕玉石俱焚。相信大伙都已经听说,朝庭派发的赈灾粮已经进入端州,至多三四天就能到来,大伙再忍一忍,袁大人在想办法筹粮,一定会让大伙度过难关。”

江安义暗赞,这个捕头是个人物,临危不乱,一通言语濒临暴乱的百姓又拉了回来,形势逐渐得到控制。

人群中有杨思齐带来的元天教徒朱雷,他一心想把水搅混,尖声叫道:“大伙别听鹰爪孙的瞎话,这几日赈灾的粮食又稀又少,而且是霉烂的,咱们的救命粮都被这些龟孙子贪了去。我听说安东都护府要派兵将大伙驱散回乡,要不然就押送去黔州,这是不给咱们活路啊。”

四处前来的灾民渐多,赈灾粮吃紧,每日四百石的粮食逐渐不够分配,自然免不了多倒水的情况。发放粮食的胥吏和衙役雁过拔毛从中渔利,城中的粮食价格飞涨,克扣下来转手换成白花花的银子,一碗饭就能让黄花闺女陪着睡觉,一升米就能换回个半大的丫头。

施粥的胥吏打骂喝斥灾民,调戏良家妇女,克扣赈灾的粮食,这些灾民们都看在眼中,此时被人道出立时激起积郁的怒气,有人怒吼道:“杀这群龟孙子,大伙拼了。”

江安义离朱雷不远,朱雷挑动灾民时他看得清楚,看朱雷满面红光根本不像是灾民,知道此人心怀不轨。从怀中摸出块拇指大小的小碎银,曲指一弹,小碎银从人缝中击在朱雷的肩头。别看只是一块小银子,朱雷感觉肩膀上如同中了一箭,半边身体感觉又麻又痛,惨叫着吼道:“什么人暗算大爷。”

江安义闷着头一边往人多处挤,一边嚷道:“龙卫办差,这个人是元天教的匪徒,挑唆大伙造反,罪在不赦。”

龙卫凶名赫赫,而元天教在百姓心中也是沾染不得,朱雷身旁的灾民立刻四散开来,将他孤单地暴露在人群当中。王齐辰不知是否真的是龙卫出手,听朱雷刚才的声音与前面挑动的声音确实是一个。

机会难得,王齐辰解下锁链走向朱雷道:“大伙让让,王某将这个元天教匪人拿到衙门审问,大伙不要听元天教的挑唆,五十年前的惨剧家中的老人应该给你们讲过。”

五十年前平定元天教,端州作为元天教立都的州府,被牵连杀死的无辜百姓数以十万计,家中年过六旬的老人对当年之事记忆犹深,多数人都曾听过告诫,惊恐地闪在一旁,让王齐辰上前抓拿朱雷。

朱雷当然不会束手就擒,想躲

入人群逃走,可是半边身子剧痛,手脚都不灵便,眼见周围人躲出老远,王齐辰抖着锁链越走越近,朱雷一咬牙,左手从怀中掏出把匕首,挥舞着向王齐辰扎去。

人群中还有不少元天教人,嚷道:“官府抓人了,大伙快逃命吧。”

灾民四散奔逃,有人趁乱朝王齐辰下暗手,一把匕首从王齐辰的背后下手,王齐辰的后背被拉出尺许长的伤口,鲜血顺着衣襟淌落,染在泥地上,红焰焰吓人。当众击伤官府的捕头,这就是造反了,前面的人惊叫着往后闪,后面的人拼命往前挤看究竟,南门外乱做一团。

王齐辰做捕头多年,知道不能慌,趁着四周无人,左手锁链右手刀,徐徐向后退去,身后十几名衙役也抽刀上前来汇合。城门处,袁德成坐在兜轿中出现,纪大涛和手下骑着马保护在两旁。

城外的灾民看到袁德成,纷纷欢呼出声,“太好了,袁大人没事”、“老天保佑袁大人”,紧张的气氛立时缓和了下来。元天教人意在救人,见官府来了援手,拉了朱雷往人群里一钻,消失得无踪。

有人撕开衣襟替王齐辰粗粗地裹了一下伤,伤口不深,伤得不得。王齐辰来到袁县令身边,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述了一遍,袁德成暗暗后怕,要是自己晚来一步,事情可能就无法收拾。

王齐辰感激地对纪大涛道:“多亏纪大人派龙卫隐藏在灾民当中,要不然刚才就被元天教的匪人挑动灾民造反了。”

纪大涛心中郁闷,除了自己身边这四个人,就剩下仍在城中的赖宏飞,不知道是哪里的龙卫,口中吱唔着,心中猜疑。袁德成在衙役的掺扶上站上桌子,安抚了灾民几句,然后宣布开始招募修堤的夫役。

五张桌子前排起了长队,灾民开始有序地上前登记,此时城门处的大锅开始生火,今日施粥提前,灾民们顾不上其他,拉儿带女赶紧地排队,晚了连稀粥都轮不上了。

一番折腾,袁德成虚汗直冒,脑袋嗡嗡直响,强打精神对万怀杰道:“万大人,袁某精力不支,这些招募的民伕要劳烦你送他们去大堤了。”

万怀杰的魂魄刚刚归位,听袁德成一说又有出窍之势,连连摇头道:“元天教匪心怀叵测,万某乃一介书生,不敢轻易涉险,袁大人还是派县衙的衙役去吧,万某这就回转运使衙门,把六百石粮食送到县衙去,告辞。”

看着万怀杰逃似得离开,纪大涛“呸”了一声,骂道:“这些家伙,平日贪起银子来一个比一个狠,遇上事一个比一个胆小。袁大人,你伤的不轻回衙休息,这些民伕我替你送去。”

江安义没有混在排除的民伕中,他直接往南,走出五里地便是元华江的河堤,站在河堤上眼前一片汪洋,江水滔滔势如奔马,浮物一闪而过,令人胆寒。沿着河堤往东走出三里地,就看到堤上有人如同蚁群般来回奔走,搬运着木料石块和土袋。待走得近了,看到河堤处豁开三丈多宽的口子,江水滚滚地倒灌而入,身后一片汪洋。

豁口两侧已经堆积了不少石场和土袋

,大大小小的石块堆满了堤坝,有的大石块有三尺见方,重达千斤,土袋更是叠得比人高,在河堤上延绵半里。江安义不明所以,见豁口边有人高声道:“大伙听我的号令,往豁口处投石,先投大石头。”

一声令下,七八个民伕将巨石抬上滚木,推落豁口之中。洪水湍急,千斤重的石头掉落水中也被冲得后移。

“大伙不要停,继续投石。”

一块块巨石推入水中,逐渐堆积起来露出水面。江安义看到下令之人穿着身官服,黑乎乎已经分不出颜色,应该是官府的人。

“把麻袋和小石块投下去,堵住豁口。”

民伕有如蚂蚁般往来搬运料方,江安义撸起袖子搬起块上百斤重的石头,重重地压在一个麻袋上。豁口在慢慢地缩小,水流却变得越急,等豁口缩小至丈许宽的时候,石块一投下便被立即冲走,显然硬填是不行了。

“放木排。”

随着那官员一声令下,有人抬来七八木头钉在一起的木排,大约有丈五长,江安义眼神一亮,知道要将木排横放在豁口处,众人争取到片刻的机会,在木排后投石填袋就能将豁口合龙。

木头是碗口粗的槐木,八根并排钉在一起有二尺多宽,湿木头可不轻。两头用绳索系着,等来到豁口,将绳索抛到对面,两边一齐用力,小心地将木排拉起,横在豁口上空。

“放。”

众人松开绳,木排落向水中,水急如奔马,将木排往下冲去,算好的距离落了空,眼见木排就要被江水卷走。站在西岸的汉子齐声吆喝,手臂上的肌肉贲起老高,却仅能拖住木排不动,要想将其扯回势比登天。

李玉波忧心如焚,堤上的木料不多,如果这排木头被冲走,重新再制恐怕江水会将豁口再次撕开,刚才投入的石料和土袋便做了无用功。

“挺住,你还不上前帮忙。”李玉波知道自己的斤两,没有上前,而是冲着身后的江安义吼道。江安义刚才投百斤重的石头被他看在眼里,关键时候见江安义还傻站着看热闹,忍不住大声吼道。

江安义急步上前抓住多余的绳索,丹田运气,冲气开声,“吼”,那木排被他拖得往后半尺有余,其他人觉得手上一轻,知道来了生力军,齐齐发喊用力,硬生生将冲走的木排拽了回来。

木排被搭在豁口处,其他民伕趁机往豁口投石块和土袋,一柱香过去,豁口总算合龙,一些小缝隙已经无碍。

众人加紧巩固大堤,李玉波来到江安义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小伙子,有把子力气,中午吃饭多加个馒头。”

江安义一身大汗,心想拼了老命换回个馒头,值了。

林华县北门,长长的车队出现在官道上,有眼尖的灾民看到飘扬的旗帜上有个赈字,欢呼声四起,片刻之间响彻整个林华县,朝庭的赈灾粮到了,一场大难总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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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二章刺史驾临

被灾民视为救命稻草的赈灾粮队在长长的夹送中进了县衙,有心细的灾民发现这些牛车不过八十辆,每辆牛车满打满算能拉一千五百斤,八十辆车不过千石,只够支撑三两天,如果朝庭只运来这点粮,那十五六万灾民至少要饿死近半。

就是众人惶惶不安交头接耳的时候,县衙的胥吏前来宣布,刚才是府衙的艾刺史亲自押送部分粮草来救助看望灾民,朝庭首批五万石赈灾粮已经进入端州境内,不日就会送到。

欢声雷动,不少灾民不顾地上的泥泞跪在地上叩谢皇恩,有的人热泪盈眶,原打算卖妻卖儿女的打消了主意,坐等朝庭的救助到来。

杨思齐心中暗叹天不助我,只要这消息晚到两天,他就会杀死施粥的胥吏,带着饥饿的灾民攻占县城,一路往西北攻城掠地,让大郑的南部动荡起来。当然他知道靠这十几万灾民不可能造反成功,这十几万人的生死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慈不掌兵,他只要能带着千把战余逃到西域,此行便称得上意外之喜了。

消息传到南门外,不少懒汉从上堤的队伍中悄然溜走,这伙人算盘打得精,县衙的储粮加上今日送至的千石粮食足够支撑到朝庭的赈灾粮到来,何必那么辛苦到河堤上卖命。

上午一处重要的豁口顺利合龙让李玉波精神大振,剩下的三处的溃口位置都不是很要紧,附近也没有什么村庄,而且水势在下降,一个上午洪水便降了一尺多,照这样的趋势再有两天就能将端州境内的豁口全都堵上了。

夫役们刚才都拼尽全力,李玉波看看接近午时,索性吩咐伙夫生伙造饭,除了稀粥外一个人还有两个粗粮馒头,平日里早、午只有一个馒头,至于晚餐喝两碗稀饭对付对付就是。

在河堤上干得都是力气活,没吃饱可不行,转运使衙门此时不敢克扣夫役的口粮,照三千人的标准,每人每天按两斤粮的标准供应,李玉波处治了好几个从中克扣粮食的小吏,总算刹住了歪风。

吃饭的时候大伙眉开眼笑,河堤上的馒头虽然味道一般,可是够大够实,两个下肚总算能混顿饱餐,李大人还特意吩咐每十人一组配了碟咸菜,越发让人味口大开。

江安义和一群汉子围坐在堤上,中间是一锅稀粥,每个两个馒头抓在手中,大伙有说有笑,边大口喝粥边跟江安义说笑着。江安义发现堤边多了许多半大的小孩,褴褛的衣服赤着脚,有的还牵着更小的弟妹,眼勾勾地盯着吃饭的大人。

有人喝斥道:“爷自己都填不饱肚子,哪有东西施舍给你们,快滚。”

身旁的赵哥默然起身,将手中的一个馒头扯成数块,分给几个小孩,四散的孩子看到这里有人散粮,立时围拢了一大堆,赵哥为难地看着手中另一个咬了一半的馒头,分给这些孩子自己光靠吃粥是扛不动石头干不动活计的。

江安义手中的馒头咬了一口,粗砺得难以下咽,看到小孩围着赵哥,也跟着站起身,将手中两个馒头扯散,分给那些孩子。被江安义和赵哥感染,不少汉子纷纷起身将馒头分成数块,散给这些小孩。

“好,身处困境不忘良善之心,着实让李某感佩。”身后传来李玉波的声音,江安义和众人转身行礼。

李玉波手中拿着一个馒头,笑着对江安义道:“方才许了你一个馒头,李某给你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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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吏装扮的人道:“李大人和大伙一样吃食,这个馒头是李大人自己节省下来的,还不快谢过李大人。”

“不用,应该是李某人谢谢大家才是。”李玉波摆手,脸上现出痛苦之色,道:“河堤决口让百姓受苦,这是转运使衙门的责任。可惜工地上的粮食每日算定五十石,李某为保证大伙有力气干活,没有多余的粮食来救助这些受苦的百姓。”

“大人与我等同吃同住同作,我等对大人十分敬佩。”江安义的话引得身旁众人纷纷点头,交口称赞起李大人来。

李玉波看了一眼地上空空的粥锅,对江安义道:“你的吃食都给了这些孩子,到我帐中吃几口稀粥,我有话问你。”

江安义也想找机会接近李玉波,李玉波是转运使衙门的典作,所有的河务都是他所督造,应该最清晰其中的弊处,看李玉波的行事,不像是贪腐之人。

李玉波的住处和夫役们一样,都是扎在堤坝上的帐篷,只不过夫役们十人一个帐篷,而李玉波则是和两名随从住在一起,相对宽松些。走进帐内,一股酸臭味直呛口鼻,连日阴雨,帐篷内的东西都有些发霉,江安义看到帐篷边一个木箱上居然长出了白色的菌子。

显然李玉波和两名随从都习惯了这环境,招呼江安义在中间的小几旁坐下。江安义见桌上五个馒头,一砵粥一碟小菜,跟外面的夫役所吃一般无二,那少了的馒头正是给了自己。

李玉波示意随从替江安义盛了碗粥,自己抓起馒头在手,咬了一口,端起粥大口地吞咽着。等半个馒头下了肚,这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说话像是读过书的人。”

“在下姓江,小时随父亲读过几天书。”江安义勉强调匀呼吸,适应帐篷内的气味。

李玉波没有细问,道:“我看你有把子力气,可愿跟在李某身边做些差事?”

这位典作大人起了爱材之心,招揽起江安义来。这等机会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江安义有些哭笑不得,演戏演全套,假装欣喜地答应。

外面乱哄哄地吵闹,江安义跟着李玉波出来观看,只见长长的队伍来到。万怀杰躲回转运使衙门,总算留下了个姓魏的主簿与李玉波接洽。魏主簿把常转运使的吩咐告诉李玉波,要他利用这些新招募的灾民,在三天内将端州境内的豁口全堵上。

李玉波十分恼怒,常玉超等人的打算他清楚,不过是想抢在钦差来临之前堵上贪腐的证据,钦差大臣来视察总不能挖开大堤来验看吧,至于其他地段的豁口,再徐徐图之。

王捕头上前拜见,道:“李大人,袁大人让卑职送来二百石粮食,供这些灾民食用四天。”

八千人才二百石粮食,如果按每人两斤的量计算,才够一天半食用,按四天计算那这些人一天仅供粮八两,这点粮食怎么可能有力气在大坝上干活,这分明是到自己这里打秋风来了。

李玉波毫不客气地斥道:“大堤上干的都是力气活,八两粮拉几次尿就饿了,你让本官怎么驱使这些人干活?如果按你们所说这些人一天仅食八两,而原来的民伕一天按两斤的食量,你是准备让灾民和民伕干一仗吗?”

魏主簿是常转运使的亲信,并不惧这位李典作,皮笑肉不笑地道:“如今十六万灾民聚在林华县城,一天能有八两粮这些灾民已是感恩载德

,李典作只管驱使他们干活,谁要是不出力,自然有的是人想来干。”

李玉波怒道:“你是这想用这些灾民的血肉来填大堤,常某做不出这样事来。”

“典作大人自去与转运使大人分说,有气别冲魏某发。”魏主簿阴阳怪气地应道。

李玉波吩咐身旁的随从安置灾民,自己怒冲冲地回了帐篷,片刻后换了青色的官服出来,有从人牵过两匹马,看样子真的准备回转运使衙门撞木钟。两名贴身随从被人差去安置灾民,李玉波瞥见站在一边的江安义,问道:“你可会骑马?”

江安义点头,李玉波道:“你随我来。”

翻身上马,李玉波带着江安义奔向林华县,身后传来魏主簿的大呼小叫声,“都站在这里干什么?吃饱了还不快开工,哪里还有豁口,快点堵上。”

江安义有些不解,催马与李玉波并排,问道:“大人,那个主簿怎么如此大胆,无视上下尊卑,直接顶撞大人?”

驰出一段,李玉波才叹道:“转运使衙门内冗员繁杂,各自钩连,这个魏守泉逢迎常转运使,仗着常某人的信宠,将自家的亲戚十余人安排在河工之中任职,侵蚀国帑,上下盘剥。我曾数次向常转运使告发其人,都不了了之,所以这个魏主簿视我为眼中钉。”

吐出几句牢骚后,李玉波不再言语,江安义知道他和李玉波相识不过半日,交浅言深李玉波不可能对自己多说什么。

两人在转运使衙门前跳下马,李玉波甩大步往里走,问道:“常大人可在?”

上前牵马的胥吏禀道:“李大人,转运使大人去了县衙,艾刺史驾临林华县,衙门内的大小官员都前去拜见了。”

李玉波立住腿,讶然道:“艾刺史来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时,李玉波立刻醒悟过来,心中暗骂了句老狐狸。李玉波虽然专心实务,但毕竟在官场混迹近二十年,对官场上的伎俩多少清楚些,艾刺史选择这个时候来,是因为钦差大臣快到来,元华江溃堤,作为州刺史肯定要来查看的。如果早来了,抗洪抢险的担子就要由他这个刺史来承担,如果来晚了,钦差已至,不说陪钦差是件苦差事,便是天子知道也会说他不称职。趁这个时候来林华县,抢险接近尾声,四处看看便能分走抗灾的功劳,再带点粮食来,那些灾民还得感恩戴德,一举数得。

李玉波是去年六月从都水监掌固调任江南转运使衙门的典作,说起来还不满一年时间,还从未见过刺史大人,但关于艾刺史的听闻却知道不少。这位艾大人名叫艾华,今年五十有七,宦海浮沉三十载,都是在地方上任官,从未做过京官。

端州是上州,刺史是从三品的官阶,再往上升就是六部九卿的实职了,看艾刺史的行事可知他没有这种想法,在端州为官讲究上下和气,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江南转运使衙门打点上下官员,少不了给这位刺史大人烧香,李玉波是被排除在常玉超的集团外,但他隐约听过送给艾刺史的银两被退了回来,后来常玉超换成名人字画,艾刺史方才收下。

站在门前略思片刻,李玉波决定不去县衙凑热闹,见了刺史也不得能讨好,索性就在转运使衙门等转运使回来。他在转运使衙门有自己的官廨,带着江安义入内吩咐属吏拿些吃食来,又让准备热水,准备吃饱饭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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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三章偷梁换柱

县衙大堂内又潮又湿,袁县令让人将四面的窗户都打开,清新的空气吹入,将大堂内那股腐霉味刮走了些。

艾刺史发现公案后的江牙山海图上都是星星点点的霉斑,椅子都有一种滑腻感,强忍着心中不适,示意参见的众人免礼坐下。左侧一排椅子坐着转运使衙门的官员,以常玉超为首,万怀杰、段爽、邹素洁、邱光明以及玉公子熊以安依次排坐,右侧则是以袁德成为首的县衙官员。

江南转运使衙门是朝庭特派,但名义上还要服从当地州府的管辖,元华江决堤之初,转运使衙门便派副使段爽到府衙报信,当然同时也送去了一批字画古玩,东西艾刺史收下了,却只回了句尽力救灾,等待朝庭处置。

元华江决堤之事能否顺利过关,还需刺史大人从中斡旋,所以常玉超姿态放得很低,与属下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着艾刺史,试探着刺史对决堤的态度。艾刺史依旧微笑着,满面春风,常玉超心中暗恨,每年数千两珍玩字画得不到一句实话,不愧被人称为老狐狸,不过既然吞了饵,岂容你轻易脱身。

“德成的伤势不要紧吧。”艾刺史转过头来关切地问道:“此次赈灾德成居功甚伟,本府定会向朝庭奏明为你请功。”

失血不少,袁德成感觉昏沉欲睡,强打精神道:“多谢大人关怀,这些都是卑职该做的事,不敢居功。”

“不知刺伤德成的匪人可能拿到?”艾伟问道:“可知匪人是何来历?”

向县丞抢先答道:“尚未拿获,纪州统正在全力缉拿。那匪人厉害,会飞檐走壁,当时……”

难得有机会在刺史大人面前说话,县丞向全洪力求在上官面前留下好印象,滔滔不绝地描述着当时的情形,有意无意地提及他在袁县令身后拉了一把,这才让袁县令脱得杀身之祸。主簿梁桂才暗暗鄙夷,当时他就在旁边,所谓的拉了袁县令一把,其实是这位向县丞惊慌闪躲,踩到了袁县令的后襟,客观上拉倒了袁县令。

艾刺史像是听得认真,向县丞说得越发精神,其实艾伟心中早将这位县丞大人归于夸夸其谈之人。等向县丞说了一柱香的功夫,艾伟打断他道:“纪州统现在何处?”

袁德成应道:“纪州统发觉有人在灾民之中挑唆,意图造反,方才南门外就发现了煽动之人,被潜伏的龙卫发现,本县捕头在抓拿匪徒时还被砍伤,纪大人带着手下正四处追拿这些匪徒。”

元华江决堤跟刺史的关系不大,但如果灾民造反的话刺史就罪责难逃,艾伟变了颜色,坐正身子敛容追问道:“袁县令可有应对措施?”

称呼是门学问,方才称呼德成是朋友或长辈间的关怀,显得亲近,此刻叫袁县令便是公事公办,林华县聚集了十五六万灾民,如果激起民变那艾刺史想平安致仕都难。

“大人,林华县仅有七十六名衙役,勉强维持着秩序,实在无力应变。”袁德成苦笑道。

“本府带来了两百名府兵,让他们立刻加强警戒,预防事端。龙卫处自有纪州统安排,如果纪州统有什么要求,县衙尽力配合。”艾伟立说立行,立刻召开带队的校尉,让他将二百名府兵分成四队,在四门帮着维持秩序。

袁德成感激地道:“大人仁厚,此举防范于未然,那些匪人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艾伟面色沉重,道:“千万不可大意。林华县聚集了十五万多灾民,这么多人聚在一处是个隐患,要釜里抽薪想办法将他县的灾民驱回属地才妥。”

袁德成有些发急,道:“大人,这些灾民皆是大郑子民,何分彼此,林华县得大人运来的千石粮,足以支撑到朝庭的赈灾粮到来。灾民拖家带口,连日饥谨,无力返乡,下官认为不能随意驱赶他们还乡,否则反易被匪人利用。”

艾伟看着发急的袁县令,心中微叹,人都有毛病,这个袁县令勇于任事,心怀百姓,但却过于好名,同样容易被人利用,微笑着解释道:“袁大人勿急,灾民之所以齐聚林华县,一是因为德成你赈灾有方,二是林华县储粮较多,能够支撑灾民活命,德成之功百姓都看在眼中,进城之时我虽然坐在轿中,但也听到颂扬之声。”

“不过,德成你是林华县县令,赈济林华县境内的灾民是你应尽之责。”艾伟摆手制止试图插言的袁德成,继续道:“周围数县的县令不能赈济受灾百姓,本府事后定要严责。灾民齐聚易生事端,今日之事足以表明灾民之中有居心叵测之徒,欲行大逆之事,此等苗头绝不可疏突,唯有当机立断加以处置,否则酿成大祸谁来承担责任,是你袁大人还是本府?”

袁德成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最后无声地叹息了声,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艾刺史不紧不慢地端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道:“当然,本府不会蛮横地就让灾民返乡。本府会派人给其他县送信,让他们派衙役来接还本县的灾民,返程路上每个灾民按一天一斤粮的数额给足所需,并责令当地县衙待灾民返乡后妥善救助。朝庭的赈灾粮马上就要到来,这样就不怕灾民闹事或者不离开了。”

“大人深谋远虑,我等佩服。”大堂上乱糟糟的一阵马屁声,袁德成想了想觉得艾刺史的法子确实不错,既减轻了县衙的负担又减少了隐患。

常玉超见艾刺史担心灾民动乱远甚于元华江决堤,心中隐隐冒出个念头,如果灾民真的乱起来,朝庭恐怕就顾不上查处元华江决堤而是首先平乱,届时转运使衙门早已将一切遮盖妥当,钦差大人无处可查。

这念头像邪恶的火苗在常玉超的心中燃烧着,一直等到回了自家转运使衙门,火苗越燃越旺,大有冲天之势。常玉超告诫自己,这种念头只能暗中着力,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要不然首先被烧成灰烬的就是自己。

屁股刚落椅子,胥吏便进来禀报,典作李玉波来了。常玉波横了万怀兴一眼,这个万副使当真没用,在南门处被灾民吓得逃了回来,让他带两千两银子与李玉波通融的事自然搁置下来,幸好李玉波自己回来了。

万怀兴讪讪地起身道:“常大人,下官先去见见他,说说话。”

典作的官廨在南边,与工具房同在一个院子。万怀兴还没进院门,就听到院内传出如雷的鼾声,院中凉亭中小吏们掩嘴偷笑,窃窃私语,看到万怀兴到来忙起身迎道:“万大人来找李大人吗,李大人睡着了,呵呵,万大人您听,这鼾声像打雷一样。”

“大胆,尔等也敢笑话李典作。李典作在大堤上操劳近月,吃不好睡不香,尔等在衙门中游手好闲,真该让尔等也去堤坝上运运石头。”万怀兴喝斥道。李玉波在转运使衙门深受排挤,这些胥吏最为油滑,自然见风使舵,阳奉阳违。万怀兴也曾干过典作之职,深明李玉波的困境,偶尔会替李玉波说上几句好话,在转运使衙门中,李玉波与万怀兴的关系不错,所以常玉超才让万怀兴带着银票来找李玉波。

鼾声如雷,看样子一下子是醒不过来了,万怀兴问道:“李大人睡下多久了?”

“小半个时辰,要不要卑职前去唤醒李典作?”小吏躬身问道。

万怀兴有些发急,大堂上常玉超等人还在等信,看李玉波这架式睡到明天早上醒来也有可能。

另一个小吏看出万怀兴的犹豫,笑道:“李大人带回一名随从,万大人有什么话不妨先问问他,说不定到时李大人就已经醒过来了。”

江安义就靠在官廨的栏杆上打盹,小吏把他喊到万怀兴向前。万怀兴不认识江安义,江安义可在南门前见过这位万大人丑态,知道他是转运使衙门的副使,原本要招募民干系痰模幌氡辉置褚幌庞峙芑亓搜妹拧/p>

万怀兴问江安义河堤修补得怎么样了,还有几处溃口,江安义一问三不知,最后气得万怀兴问道:“你这个随从是怎么做的,李老弟怎么招了你这样一个蠢货。”

话出口,万怀兴心头一动,转运使衙门中这样的蠢货不在少数,这些人都是上下官员的亲友,是专门贴在河工上吸血的存在,自己也安排了几名族弟、侄儿进衙门,莫非此人是李玉波的亲戚。都说李玉波为人刚正,从未安置过私人,哈哈,被我发现了一个。

发现李玉波终于同流合污,万怀兴的心情立时舒畅起来,看来说服李玉波不难,李老弟死要面子活受罪,如果早就收下衙门以伙食结余分摊的银子,哪用这般受累,也不会被上下排挤,等他拿了那两千两银子,自己可要好好取笑他两句。

江安义见万怀兴突然换了张笑脸,心中嘀咕这位不会来什么笑里藏刀吧,暗自警惕。哪知万大人换了语气,关切地问他是哪里人,与李典作是什么关系,江安义醒悟过来,心知这位万大人猜错了自己的身份,也不揭破,含糊其词地应对着。

鼾声中,前战悄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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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四章借刀伤人

几番试探下来,万怀兴发现眼前这小子滑不溜手,根本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好感立去,万怀兴懒得再和江安义磨牙,沉下脸来道:“时辰不早了,常大人还在等消息,你去将李大人唤醒,本官有事要与李大人说。”

这脸变得好快,江安义心中好笑,转身进了官廨,里屋隔出一间,便是李玉波的住处。好不容易鼾声止住,江安义道明来意,李玉波起身迎客,与万怀兴见面。

江安义等人被赶出门外,留下万怀兴与李玉波密谈,万怀兴的声音虽不高,江安义就站在门外不远,凝神去听依旧听得真切。寒喧几句,万怀兴道明来意,从怀中掏出叠银票放在几上,两个指头推向李玉波那边。

李玉波瞥了一眼,道:“万兄,这是何意?”

“这是你去年六月以来在衙门积下的伙食结余,你一直不肯领,常大人让我给你带来。李老弟,这伙食结余衙门每个人都有份,包括胥吏也有分配,你一个人不领岂不让大伙难做。”万怀兴语重心长地劝道。

李玉波伸手,却是拿桌上的茶盅,端在手里用茶盖拨弄着盅中茶味,淡淡地道:“万兄,这银子李某不敢要,你还是拿回去替我谢谢常大人。”

万怀兴有些急了,声音近乎吼起来:“李老弟何必这么固执,做人须知和光同尘,你这般做法怎么能在衙门立足?”

“李某只是名工匠,做不来官,也不知道什么叫和光同尘,但李某知道河岸决堤,数以十万计的百姓受灾,此次被淹死的百姓就多达千人,这银子太过血腥,李某要是拿人恐怕晚上睡不着觉。”李玉波看着手中的茶盅顾自道。

江安义暗暗点头,官场上有贪官污吏也有正直之人,来到林华县后,县令袁德成和典作李玉波都让他感觉吾道不孤。

“李老弟,你在都水监多年,河工的弊端并非起于你我之手,往前追溯可到千年……”

万怀兴滔滔不绝地讲了两柱香的时间,摆事实、讲道理、论交情,江安义心想这位万大人如果出家为僧,定能舌灿莲花说得顽石点头。可惜李玉波比顽石还硬,一语不发,任凭万怀兴摆弄口舌。

讲者口干舌躁,听者毫不动容,万怀兴端起茶一饮而尽,最后努力一把,压低声音道:“此次元华江决堤,朝庭派出钦差前来查问,值此危难之季,我转运使衙门上下应该齐心协力应对难关。李兄身为衙门的要员,应该看在同僚的情份上同舟共济,衙门上下人等必然感念李老弟的恩德。”

李玉波默然良久,方才道:“钦差查问,李某自当据实禀报。”

屋内传出万怀兴气急败坏的声音,“李玉波,你真是冥顽不化,害人害己,你是打算卖友求荣了,我看你今后如何在衙门立足。告辞!”

“万大人,别忘了带上桌上的东西。”李玉波冷冷地道。

万怀兴摔门而出,众胥吏在门外也听了个大概,纷纷簇拥着送万怀兴。江安义走进屋内,见李玉波眉头紧皱,捂着茶盅呆呆发愣,看来这位李大人并不轻松。听到江安义的脚步声,李玉波将茶盅放回几上,站起身道:“此处已不可留,跟我回大堤。”

行色匆匆,李玉波带着江安义到马厩牵出马,急

驰离开。

万怀兴沮丧地回到转运使衙门大堂,众人看到他一脸苦瓜样都知情况不妙。简短地把情况说了一遍,万怀兴咬牙道:“李玉波是铁了心与我等做对,看来准备向钦差举报我们,卖了大伙他好升官。”

堂上众人色变,常玉超挥手让堂上的胥吏退下,大门掩上,大堂内变得阴森起来,沉重的呼吸声在空荡荡在大堂内回响,像是在酝酿一场风暴。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我等险矣。”段爽悲叹道,打破沉寂。

常玉超拈着胡须,深陷的眼中凶光一闪,沉声道:“如果李玉波真的将实情道出,在座的各位丢官罢职都是轻的,说不定杖责发配甚至要掉脑袋。”

话语向寒风在大堂内飘荡,不少人感觉到脖项后的丝丝凉意,情不自禁地缩了缩。玉公子熊以安好整以暇地玩弄着手中折扇,心中暗哂,充军杀头可没有本公子的事,自己不缺银子,衙门每月分来的银子都积在一处,钦差要是查问一起上交便是,反正自己的差使都让常玉超让人兼了,不沾手自然没有过错。

常玉超的目光落在熊以安的身上,笑道:“熊公子是皇亲贵戚,见多识广,不知有何高见?”

“刷”地一下打开折扇,熊以安轻轻地扇动两下,鬓边的长发被扇风飞拂,当真是玉树临风潇洒风流,要是此刻有什么燕儿、媚儿在,定然会两眼放光,娇呼出声。

“熊某不过是八品的都水参军,位卑权轻,一切听从转运使大人的吩咐。”熊以安合上折扇,双手抱拳向常玉超拱手道。

小狐狸想推卸责任,常玉超冷笑,这个时候大伙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想单飞门都没有,何况熊以安这只蚂蚱还是金色的,越发不能让他飞走。

想到这里,常玉超温和地笑道:“元华江决堤,转运使衙门责无旁贷,熊参军年富力强应该多担些重任。钦差即将到来,熊参军这几日不妨先行到河堤巡视,自查存在哪些疏漏,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熊以安心中怒骂,这分明是把自己摆在前面挡风遮雨,河工弊端有哪些还用自查吗,都是在座的几人弄出来的,贪污银两、以次充好、优亲厚友、克价肥私、累民扰民多得数不胜数,让自己去巡视,查出问题报还是不报?钦差查问,常玉超一摊手把所有责任都推给自己,想的倒美。

他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杮子,熊以安当即站起身来道:“熊某这几日偶染风寒,精力不济,实在不能担此重任,还望转运使大人另委贤德,熊某头昏眼花,体力不支,先行告辞前去看大夫了。”

看着熊以安扬长而去,堂上众人面面相覤,这位爷底气足,人比人气死人。常玉超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胡须拈断了好几根,看来自己想利用熊以安的打算要落空,现在看来这位玉公子能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

盘算落空,麻烦仍需解决。常玉超喘息了片刻,理顺心情,缓缓地开口道:“大伙都看到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熊公子不愿帮忙,也不能强求,不过他想置身事外恐怕也没有那样容易。我等却是绑在一起,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切不可三心二意。”

“大人放心,我等定然齐心协力共渡难关。”邹素洁站起身

慨然道,其他人也纷纷起身表态。

“好,有道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常某相信我等齐心协力定能共渡难关。”常玉超也站起身,冲着大伙抱拳拱手。

段爽提醒道:“大人,既然李玉波不肯与我等同进退,便不能让他在外面散布于我等不利的言语,应该把他软禁起来,对外只说他日夜操劳病倒,在衙门养病,河堤上便让魏主薄主持。”

常玉超被点醒,点头道:“不错,来人,去把李典作请来。”

片刻功夫,前去请人的胥吏回报,李典作已经带着随从离开。邱光明急道:“不能放走了李玉波,常大人,快派人去追他回来。”

常玉超颓然道:“虎入深山再难掌握,此刻再派人去追越发引人注目。邹素洁,你和叶老板交情不错,他家养着不少……”

话语越来越低,大堂内几颗脑袋越凑越近,低低的声音有如鬼声啾啾,间或一两声阴笑传出,让人毛骨悚然。

熊以安出了大堂,没有回官廨,而是直接回了家。他在转运使衙门的左旁买了栋宅院,除了家中带来的四名家仆外,又在人市上买了四名年少貌美的丫环。家仆熊勇正准备出门,与迈步进门的熊与安打了个照面,熊勇顾不上赔礼,轻声道:“少爷,老爷派人送信来了。”

书房,熊以安看到了父亲送来的信,信中透露出一个绝密的消息,原化州刺史江安义极可能奉旨前来暗访。

熊执仁十分重视江安义,四月十一日便派人前往江府邀他过府饮宴,结果送请柬的家人回来禀报,江安义出门有事不在京中。熊执仁一愣,江安义身为化州刺史三年一次进京朝觐,天子还没有让他回返前怎么可能离京。特别是太子说天子决定留他在京,江安义更不可能离京外出。

细细地思虑一番,熊执仁派家人前去打听清楚江安义何时出的京,都带了什么人,带了什么东西,准备去外几天等等。等家人回报江安义仅带了个随从,带着衣物匆匆南下,并没有交待几天后回来,熊执仁便有了初步的猜测。

前往东宫等太子回来,翁婿一交谈,熊执仁已经有八分确认江安义前往了元华江查探决堤情况,不用问天子明面上派出御史中丞鲁从茗为钦差,暗地却让江安义为暗使,一明一暗,看样子元华江的河工弊政要大发了。

回到自家熊执仁忧心忡忡,他从儿子熊以安的家信中对转运使衙门的弊政有所了解,知道儿子也分了不少银子,他多了个心眼,叮嘱先不要动用那些钱,以后调任还没出事再慢慢享用。江安义是什么人,天子的信臣,他出马绝不可能徇私,又是暗中查探,转运使衙门的官员怕是难逃一劫了。

对于他人的生死熊执仁不放在心上,但儿子的安危不能不管,在书房写下一封详细的信,叫来家人熊平,让他立即出城南下送信。借了东宫的名义,熊平通过驿站换马南下,仅比江安义晚一天便来到了林华县。

看完信,熊以安暗自侥幸,幸亏自己没有陷在转运使衙门的泥潭中。既然知道了江安义暗中到来,自己是不是可以想什么办法与这位暗里的钦差接触一下,顺手卖点消息,得些功劳。

熊以安把玩着手中折扇,微笑着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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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五章险情加重

变臣正文第六百零五章险情加重当江安义跟着李玉波回到大堤时,发觉大堤上出了状况,吵闹声沸反盈天,人群分成两队相互怒骂,几名胥吏装扮的人正在中间劝阻。

“李大人来了。”听到马蹄声,人少的一方露出喜色,有人迎来。江安义心想,莫非是新招募的民伕和以前的民伕发生了冲突。

李玉波跳下马,把缰绳交给身后的江安义,冲着迎来的一名随从问道:“怎么回事?”

那名随从苦着脸道:“大人你去了衙门,卑职去安置新来的民伕。魏主簿带来了二百顶帐篷,哪里够用。而且这些帐篷朽烂不堪,稍用大点地便撕开口子,只有半数能勉强使用。”

李玉波清楚,不用问这批帐篷肯定是拿了好处,花两到三倍的价钱买一批不能使用的次货,这是转运使衙门惯用的手法。江安义默默在心中记上一笔,到时候顺藤摸瓜查问是谁在徇私。

“库房中剩下五十顶帐篷,卑职又让老人手挤挤,再腾出八十顶来,加上那二百顶,每顶帐内安置二十来人,好在天气不冷,实在挤不下就让他们住在外面背风处。”

李玉波点点头,对手下的处置表示满意,道:“坚持三四天,把所有豁口堵上就好了。”

“魏主簿要大伙上工,那些新到的民伕纷纷叫嚷没有吃饭没有力气,魏主簿便吩咐我们给他们做饭。可是这些人一天只有八两粮,不可能按老人手那样安排。结果新人手觉得不公,吵闹起来,要求一样要有馒头。衙门给的粮食是有数的,如果照老人手的标准配备,那这些存粮明天就要吃光。”

李玉波眉头紧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中无粮他也没办法,要依他根本用不着这些新手,新来的八千人分明是来添乱的,可是上命所派,袁县令也有他的考虑,只能暂时安顿下来。

江安义跟着李玉波在转运使衙门吃的午饭,即使李玉波不受待见,可公厨端上来的菜有鱼有肉,四菜一汤,白面馒头堆得高高的,对比一下真是朱门酒肉臭,肉有冻死骨。

“卑职与魏主簿解释,哪知魏主簿说尽管按老人手的标准做饭,粮食不够让大人您到转运使衙门要去。那些新人听了吵嚷得越发厉害,老人听说新人要吃他们的粮,自然不让,双方互不相让,卑职等人正尽力劝说,大人总算赶到了。”

李玉波大踏步走到高处,扫了一眼人群,道:“李某刚从县里回来,从艾刺史那里得到消息,再有三四天朝庭的赈灾粮就会到来,大伙不用担心。”

看到底下的人群露出轻松之色,李玉波继续道:“大堤豁口剩下不多,顶多两天就堵上,我算了一下还有存粮三百石,加上新运来的二百石,足够大伙三天的食量了,让厨房辛苦些,再招二十个伙夫,就按每人二斤的量供应。”

此话一落,欢声雷动,压过了滔滔的江流声。李玉波心想,要是过了三天赈灾粮不到,索性带了这些民伕到转运使衙门讨粮食去。等围拢的民伕散去,李玉波怒容满面地道:“魏守泉死到哪里去了?”

那名随从苦

笑着伸手朝西一指,道:“魏主簿说江水滔滔正宜垂纶,带着几名随从在前面弯处钓鱼去了,还说钓到鱼晚上加菜,也算他为抗洪尽把力。”

李玉波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江安义郁闷,朝庭的钦差眼看就要到来,为什么转运使衙门的官员敢如此肆无忌惮,莫非真以为上下勾结便可对抗天子的旨意。江安义不知道,河工弊政由来已久,罚不胜罚,而且多是集体贪腐,惩罚前任后任依旧,朝庭总不能一股脑将所以河工官吏都惩治,那样靠谁来治河。

随着府兵出现在林华县四门,而粥锅比往日更浓稠了几分,灾民们的心安定了不少,加上河堤上招募走了八千人,领粥的灾民人人有份,总算都混上了一碗。那些欲图挑动的人见机不妙,一个个寻机离开,傍晚时分,陆续出现在林华县东北角的丰田村。

丰田村离县城有十八里,地势较高,没有遭受洪水,村里有百余户人家,通往村子的小道难行,所以没有灾民来这里乞讨。村西槐树下有间土地庙,杨思齐就临时落脚在这里。

土地庙没有庙祝,连日的大雨让屋顶漏了一块,雨水正好滴落在土地神的身上,让泥神被侵蚀地瘫成一团,村民一时顾不上这里。庙侧的干处升着火,烟气从正中的窟窿冒出,像是招摇的旗帜,走近庙门,一股浓郁的香味冒出来。

粮食紧俏难不住杨思齐,刺杀袁德成失手后,他随即出了城,在山中转了一圈,查明身后并无跟踪,顺手在山间猎了一只野猪,两只野兔还有两只野鸡,提着满满的收获回了事先约定见面的地点。

时间还早,手下应该还在林华县见机行事,杨思齐亲自动手处理起猎物,准备犒劳一下手下。鸡拔毛下锅,野猪剥皮切块也丢进去乱炖,两只野兔串起来在火上烤,正烤到色泽金黄滋滋冒油时,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兔崽子们来的可真是时候”,杨思齐笑骂道:“谁带了酒来,咱们今天吃个痛快。”

“杨爷,朱大哥受伤了,您快来看看。”一个声音急急地道。

朱雷受伤了,杨思齐一惊,朱雷是他此次带来的人手中最得力的,挑动灾民暴乱就是他一手策划的。杨思齐站起身,从门外涌进七八条汉子,朱雷被两人架着进来。两人小心地将朱雷放在地上,朱雷右手撑地,抬起头望向杨思齐,惭愧地道:“杨爷,我被龙卫的高手暗算了,要不是兄弟们舍死相救,恐怕就不能回来再见杨爷了。”

杨思齐沉着脸,伸手一撕朱雷的左肩,衣服被扯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紫红的伤口,鼓得像个馒头。

“被什么东西伤到?”

朱雷摇摇头道:“不知道,凭感觉像是块不大的石头。”

不大的石头伤成这个样子,杨思齐蹲下身子细看伤口。行家看门道,杨思齐发现伤处不大,正如朱雷所说是个不大的物件所伤,一个小物件能造成这样重的伤口,动手的人是高手,功力与自己相仿。如此高手怎么会轻易放过朱雷,莫不是想顺藤摸瓜。

杨思齐脸色

一变,问道:“一路上可有人追踪?”

那个最初开声的汉子道:“杨爷放心,我们并没有直接过来,一路上折过数次,没有发现人跟在后面。而且我让小罗、小俞守在路口,有人跟踪应该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杨思齐点点头,说话的汉子叫任强,心思缜密,他的话可信。伸手从怀中取出匕首,对朱雷道:“忍着点,我要替你放出伤处的淤血,要不然你这条胳膊就废了。”

说话时,匕首毫不迟疑地割落,紫红色淤血顺刀流出,朱雷闷哼一声,紧咬牙关不再出声,头上却见了汗。杨思齐手脚麻利,片刻间就挤出淤血,替他敷上金创药,包扎好。让朱雷盘脚坐好,杨思齐双手抵住朱雷的后心,运气替他疏通肩头的经络,足足忙了两刻钟方才收功。

守在外面的小罗和小俞都已经回来,杨思齐招呼大家吃东西,有人替他捞了块猪肉,杨思齐拿在手中汁水淋漓地咬着。其他人边吃东西边汇报情况,当杨思齐听到刺史艾伟带着府兵和粮食进城,神情越发冷峻,情势对他们越发不利了,有些事要提前了,今夜自己便去找找转运使衙门那群狗官嘴里所说的李典作李玉波。

江安义被李玉波安排在他的帐篷内,几块石头上面搭块木板,放了一床棕毡便是住处。江安义自然不会挑剔,何况那些民伕二十个人挤一个帐篷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有这样的条件就算不错了。

天慢慢暗下来,大地被黑暗笼罩,停歇了一天的雨又悄无声息地下起来。钓鱼的魏主簿赶在关城门之前回去了,他当然不会住在臭哄哄的帐篷中,大堤上的稀粥民伕们吃得喷香,在魏大人的眼中是猪食不如。

劳累了一天的李玉波回到住处,刚端起碗喝了两口稀粥,巡夜的民伕闯了进来,禀道:“大人,江水在上涨。”

李玉波丢下碗便出帐篷,江安义和两名随从急急跟在他身后来到堤岸旁,借着灯笼的光亮,江安义注意到白天江水离顶部约有八尺,现在涨了近尺,看来上游又一了场大雨。

“今晚大伙辛苦点,河堤上不能离开人巡守,有险情立即鸣锣。”李玉波又吩咐道:“让人去通知附近返回的村民连夜搬走,就说河堤可能会重新决口。”

江安义有些不解地问道:“河水不过上涨不足一尺,应该问题不大吧。”

李玉波忧心忡忡地解释道:“河堤原本就质量不行,数处决口后压力减轻,现在决口多被堵上,河堤压力大增。再加上河堤被洪水侵蚀了近月,已经处处是险堤,我原以为洪水下降,等平安度过此次险情后再重新加固,看来天公不作美啊。”

林华县,城门外喝了碗稀粥后的灾民多数已经在棚屋中蜷缩着睡去,城内大街上静悄悄没有人声,偶尔有一两声婴儿的哭啼传出,悲泣这人世间的惨景。

转运使衙门的后门悄然打开,一线灯光从门隙中透出,黑影一闪,三个人影出现在街上。灯光昏暗,凹凸不平的地面如同张着巨口,随时可能跳将起来将地面上行走的黑影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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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六章引匪下山

变臣正文第六百零六章引匪下山闪烁的灯笼穿街过巷,半柱香的功夫出现在一片华宅前。宅前的街道空无一人,高悬的红灯笼却将大街照得通明透亮,一直延伸到里许外,此处便是有名的富绅街,住在此处的非富即贵。

灯笼拐进黑黑的胡同,在一处角门边停住,敲门声响起。功夫不大角门打开,没等里面的人发问,灯笼高高举起,映照在一张脸上,赫然是邹素洁。里面人让开,邹素洁入内,那人出门向外张望,见没有人才将角门关上。

有人领着邹素洁穿廊过门,来到三进宅院的正堂,阶前一个锦服汉子迎在那里,冲邹素洁点头示意,将其请入屋中。屋内烛火通明,那汉子挥挥手示意众人出外,屋中只剩下邹素洁和他。

邹素洁身披大氅、头戴兜帽,将脸遮盖在其中,这个时候才解开系带,将大氅放在一边,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道:“老叶,常大人让我来,拜托你一件事。”

这位老叶正是县衙乔户头口中的叶老板叶彦光,原是东城街上的青皮,十几年前替转运使衙门平息了一场克扣民腹で5纳掖钌狭俗耸寡妹诺南撸哟俗銎鹆撕庸ち衔锷猓昙涑晌只赜忻母换В蹦甑睦貌艘冻晌艘洞笳乒瘛/p>

与转运使衙门做生意,钱来的容易。叶彦光发家后收拢县城的青皮流氓,在他手下混饭吃的喽啻锒俣嗳耍还堆骞饣顾闶樟玻唤嵫妹胖腥耍际窒戮x坎蝗テ拱傩眨饺找沧鲂┥剖拢糖判蘼芬簿∫环菪牧Γ诹只匕傩兆熘锌诒淮怼/p>

深知自己底不足,叶彦光重金聘请了一位举人教三个儿子读书,平日与读书人交游,资助秀才乡试,三届乡试受过他资助得中的人多达五人,有了这些人的回报,叶彦光俨然成为知名的乡绅。暗地里,叶彦光交结江洋大盗、武林败类替他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就连小钟山的强盗与他也有来往,有些不方便处理的赃物会便宜卖给他。

见平时傲气十足的邹司丞言语客气,叶彦光反倒不急,慢条斯理地品着茶,道:“叶某不过是一介商贩,承蒙各位大人看得起赏口饭吃,怎敢当这拜托二字。”

叶彦光心如明镜,元华江溃堤,据说朝庭派钦差下来查办,转运使衙门肯定逃不脱。身为物料商人,他从中渔利不错,但帐面上的文章衙门做得干干净净,就算钦差来查问也找不出什么毛病,除非转运使衙门有人犯傻,主动把与他勾结以次充好、以少充多的事说出来。

“典作李玉波手里有本帐,记得每次物料的多少,与衙门的帐本不同。”邹素洁没有时间弯弯绕,直接把来意说了出来。

叶彦光矜持的手一抖,茶水泼了出来,气急败坏地道:“你们怎么会让他私下记帐,嫌命长吗?”

邹素洁顾不上责怪叶彦光语气中的不敬,讪讪地道:“我等也是最近才得到的消息。钦差再有个三两日就要到来,今日李玉波公然离衙而去,怕是铁了心要向钦差举报,此人绝不可留。”

叶彦光将茶盅重重地墩在桌上,笑道:“邹爷是要从我手中借刀,行,此事叶某当仁不让,不过此事非同小可,邹爷总不能让我白做。”

邹素洁先是心中一松,随即暗骂青皮终归是青皮,事还没做先要起好处来了,不过这些也是意料中事,来时常玉超等人商议过,所以邹素洁大包大揽地道:“如果能平安度过此劫,料物的生意由三成涨到五成。”

三成涨到五成,加上其他的进项,至少是六七万两的收入,叶彦光笑道:“爽快,请邹爷前去禀报常大人,今夜我便派人动手。”

等邹素洁等人再次消失在黑暗中,叶彦光独自坐在屋中思忖,李玉波不死肯定会牵扯出料物不实之事,此人越早除去越好,只是这个时候李玉波遇刺,必然生出事端来。想到白天袁县令遇刺,叶彦光“嘿嘿”冷笑,自言自语道:“水越混越好行事。”

“请余爷来。”叶彦光高声吩咐道,屋外有人答应,脚步起远去。叶彦光起身来到卧房,从床底拖出口箱子,打开后明晃晃了一片,爱怜地用手在金银上抚过,叶彦光取了二十两黄金百两白银,从旁边扯过块布,胡乱地包好,又将箱子推回床底。

功夫不大,门外响起洪亮的声音,“叶爷,你要见我。”

“余兄弟,快请进。”

烛光下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昂然而入,中等身材,面色淡黄,穿着劲装,干净利落。此人名叫余树森,江湖中有个匪号叫闪光刀,出手敏捷,刀光如雪,在德州文平府赌场内与人争斗,伤了人命,躲在叶府避风头。

叶彦光将桌上的银子推给余树森,道:“余兄弟,有趟买卖要请兄弟出手,这是酬劳,事后余兄弟上小钟山避一避,这是我的信物。”

说着叶彦光将一块牌子丢在金银之上,余树森看到有黄有白,当即抓起来重新包好,笑道:“叶爷请吩咐。”

交待清李玉波长像,余树森提着包裹出了门,拿钱杀人的买卖不是没做过,只不过这次杀的是官人,手脚要敏捷些,少留下把柄。

送余树森离开,叶彦光在屋中踱着步,想起读书人说过的一句话来,未料胜先料败,刺杀官员,此事非同小可,一旦失手祸不可测。叶彦光此时感觉有些草率了,自己已不是当初那个在街头搏命的光棍了,娶妻生子,三个儿子二个女儿都未成年,一旦出事自己难以活命妻儿也要受苦。

前两天叶彦光见城内情形不稳,事先将妻小都送去了府城,对外宣称自己也去了府城,看来无意中先走了一步。明日就派人前去送信,让妻小前去兴凌县别业等候消息,别业就是小钟山脚下,一旦出事马上就能逃到钟山寨。

看着屋内华贵的陈设,叶彦光生出不舍之心,十多年打拼的基业有可能拱手让人,着实不甘。咬咬牙,叶彦光心想,最好没事,如果余树森失守,官人追查,不妨索性做大一些,城内不是有人鼓动灾民造反吗,自己索性玩一把大的,设法领了灾民抢了县城,裹胁着他们前往小钟山落草。有数万人马,小钟山的二寨主的位置肯定是自己的,将来再见机行事,不是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能像当年元天教那样,哪怕是做一天皇帝就算凌迟而死,也不枉此生。

叶彦光豪情满怀,做了片刻皇帝梦,拿起桌上的冷茶浇熄心头的野望,重新思考起来。林华县有七十多名衙役,今日艾刺史进城带了两百名府兵,加上转运使衙门的差役,光靠自己手下的那些百余名青皮怕难成事,何况龙卫的州统纪大涛带来也来到了林华县,龙卫凶名赫赫,此人可抵百余兵。

脑袋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平安无事,将来继续在林华县过着舒心日子;一会儿想着事情败露,带着手下逃往钟山寨;一会儿又想着带着灾民造反,四方呼应,成就大业。

叶彦光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有人敲门,心情烦躁地喝问了声:“谁?什么事?”

门推开,进来的是他的亲信高水田,后面还跟了一人。还没等叶彦光看清来人,那人笑道:“叶爷,常爷派小的下山给您请安来了。”

是钟山寨的常清,以往与钟山寨的往来都是此人打理,这个时候常清下山为何?叶彦光冲高水田示意,高水田掩上门,站在门前守卫,只听屋内常清道:“叶爷,常寨主让我下山请叶爷想办法筹些粮食上山。”

小钟山在林华县西北一百二十里处,属兴凌县管辖范围,名为小钟山,其实是连绵千里的山脉,横迈六县,山高林密。十六年前兴凌县常若松不满衙役欺压,愤而杀人,带了乡人八十余人上山为匪。

起初常若松等人害怕官府清剿,躲在山中垦荒打猎自足,并不扰乱地方。当时的兴凌县县令李溢一心想立功,带着数十名衙役入山剿匪,结果丢下了二十多条性命在山中。事情闹大上报到府衙,府衙派出一千府兵前来剿匪,常若松等人躲进山中,结果官兵在山中搜寻近月毫无所得,倒是将协助的六个县搅得鸡飞狗跳,怨声载道,不得不草草收兵。

一来二去,常若松的胆子反而大了,小钟山的名气也闯了出来,不断有人来投,从最初的八十来人陆续发展到三百多人,开始寻机下山劫富济贫,劫掠商贩。有个落难的童生成为山寨的军师后,替常若松出主意不能竭泽而渔,吃大户、劫商贩只取三分财,其中一分接济穷苦人,一分分赏兄弟,一分存入山寨。

随着山寨壮大,粮食成为根本,军师郭德命人在山中垦田二百余顷,足够山寨所需,又在险要处修建箭楼、关卡,各种暗洞储存物资,小钟山称得上固若金汤,替天行道的旗号也随之树起。

此次元华江决堤,郭德派喽律绞章t置瘢桓鲈碌氖奔浔阃黄屏饲耍劭创17付吹牧甘呈o虏坏揭话耄h羲捎行┳偶保牍i塘亢螅龆ㄅ沙g迩苯爻牵靡堆骞庀氚旆ㄋ托┝甘忱矗灰路萆嚼锏牧甘呈崭罹筒慌铝恕/p>

叶彦光听完原由,心中暗道天助我也,自己正好借钟山寨要粮之事做篇大文章。

第六百零七章刺杀未遂

变臣正文第六百零七章刺杀未遂一夜数惊,河堤上示警的锣声不时响起,以江安主的精力奔波至三更天也深感疲惫。

李玉波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召集属吏让他们把民阜殖墒桑抗汕朔朗刈《锍さ暮拥蹋繁a只卣舛味锍さ牡贪恫怀鍪隆;氐秸手欣钣癫u桓宜拢愿浪娲优萘撕Σ瑁鸵露吆炔璞叽蝽铮灰换幔惨寰图芬煌幔种胁杷乖诹艘路希3銮嵛5镊a矫娲蛹鞴芩牛垡槐眨2穑皇奔湔誓邝似鸨朔/p>

江安义既感好笑又觉心痛,白天累了一天,晚上又累了半夜,铁打的人也扛不住。由己及人,那些民概乱卜Φ搅思拢挥腥丝醋拍幕嵴娴娜险嫜彩亍/p>

雨“刷刷”地落在帐篷上,想着不断上涨的河水,江安义的心不禁揪紧,再无睡意,索性起身出了帐篷。河堤上东倒西歪几个身影,有气无力地叫着:“小心溃堤,严防死守,遇险敲锣。”

离江安义约二里处有片乱林,余树森从一棵高大的槐树下跳落,伸手紧了紧插在背后的钢刀。从叶彦光处领了杀人的任务,余树森回到自己的住处收拾了一下,把金银等物重新归置成包袱,斜背在身上出了叶府。

一路来到南城门,城门已经关闭,守门的几名衙役躲在哨所内早已睡熟。林华县的城墙高约二丈,这点高度难不住他,余林森找个僻静处出了城,辨了辨方向,朝着河堤方向而来。

看到乌龙般的河堤,余树森将随身的金银藏在树上,自己向河堤潜去,在他的印象中,李玉波是衙门的官员,他的住处定然与众不同,等接近河堤后,余树森傻了眼,一色毡棚,哪里分辨得出李玉波的住处。

余树森更没发觉的是他刚跳下树走出十丈不到,有个身影便跳上了树打开了他绑在树上的包袱。看到里面的黄白之物,来人没有客气,将包袱斜背在自己身上,轻轻跳下树,跟在余树森身后不远处。

江安义到堤边看了看江水,又上涨了尺许,想到杨玉波说河堤早被洪水泡得松软,今夜恐怕凶多吉少。

余树森决定不再瞎找,靠边找了个帐篷钻进去,片刻功夫挟持了个倒霉鬼出来,钢刀压脖,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后,长刀一挥,血光飞溅,死尸栽倒。在死尸身上擦干净刀上的血,余树森朝着死者所指的方向潜来。

果然,不远处的河堤上扎着十多顶帐篷,刚才那个死者说最前面的那个便是李玉波的住处,后面的帐篷则存放着粮食和一些重要的物资。余树森蹲下身子,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叶彦光交待他首要是杀人,其次是找到李玉波私记的帐本。藏的东西哪里找,叶彦光打算放上一把火,一了百了。

江安义晃晃悠悠从河堤边回帐篷,余树森从暗处猛然窜出,捧刀向江安义的后心摘搠去。换个旁人,又累又困之下定然中招,可江安义气机自然散于四周,丈许的风吹草动哪瞒得过他的灵觉。

余树林刚起身江安义便已查觉,起初以为是哪个民付自诎荡馐郑闹谢拱德钫庑∽硬欢拢睦锢肴苏逝癫辉独旱摹5群谟吧硇畏善斯矗惨宸从彻蠢凑卟簧啤i硇蜗蛳乱凰酰嗍髁值牡洞塘烁隹眨坏人坊兀惨宸幢骋蝗髟谟嗍魃男馗箍盏荡Αs嗍魃醯酶共勘痪薮咐拗校嗽诳罩懈怪蟹购r话悖矸钩缘亩鞫即幼熘信缌顺隼础/p>

江安义回头,看见明晃晃的钢刀,联想起白日袁德成遇刺案,顿时醒悟这小子是来刺杀李玉波的。来林华县好不容易见到两个好官,接连遭到刺杀,江安义火往上撞,往前一纵,抬脚踩住余树森持刀的右手,喝问道:“小子,你是谁?谁让你来的?”

余树森做梦都没想到会失手,但却知道被抓的后果严重,强忍腹痛,身子右翻,左手向江安义的脚踝击去。江安义冷笑一声,真气从足尖刺向余树森被踩的右手,余树森感觉无数烧红的铁针顺着经脉扎来,惨叫一声,无力地躺回地上,哪里还不知道遇到了高手。索性眼一闭,等死。

外面的打斗惊醒了帐中人,李玉波带着两名随从出来查看。江安义大声禀道:“大人,有刺客。”

李玉波心中一沉,看来转运使衙门的人准备来硬的了,杀自己灭口。事关性命,李玉波又惊又怒,吼道:“将刺客带进帐内,问问是谁派他来的。”

江安义俯向拉起已经瘫软的余树森,交给两名随从绑好,又拾起地上的钢刀,在手中掂了掂,倒是把好刀,谁也没有注意到三丈外的树后藏着一个身影。

等众人进入帐中,那身影迟疑片刻,向后退去,逐渐离开大堤。一道闪电划空而过,照亮黑暗中杨思齐的脸。杨思齐有些沮丧,因为他看清制服余树森的是江安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江安义怎么可能出现在大堤之上,看样子不是乔装改扮,不用问,郑国朝庭有意设下了圈套,正引人上钩。

杨思齐暗暗庆幸,亏得自己及早发现了江安义,要不然带着十几名手下冒然撞上去,自己脱身或许不难,手下这些人恐怕一个也逃不脱。难怪杨思齐想岔,江安义与他算得上是宿敌,两人在化州争斗过数次,皆以他失败告终,看到江安义杨思齐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大帐内余树森摆出一副死猪不怕烫的架式,皮鞭抽在身上泛出血痕,余树森一脸冷笑,反正都难逃活命,还不如表现得硬气些。

江安义也很好奇怪,一天之内连续两场刺杀,再加上南门外的那场未遂的暴乱,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兴风作浪。江安义冲两名随从笑笑,道:“江某会些手段,不妨让我试一试。”

李玉波已经冷静了许多,看着主动请缨的江安义心中满是疑惑,细思下来这个新收的随从似乎颇不寻常,力气大,会骑马,还能抓住刺客,看样子审讯也不错,莫非此人是龙卫的暗探。不管怎么说自己这条命是他所救,李玉波点点头,道:“你尽管动手,看能问出点什么?天亮我就派人进城,让县衙或龙卫府派人来接手。”

在化州时,欣菲跟江安义说过龙卫的刑讯之术,江安义想起在富罗县时跟洪信大师学过的点穴截脉之术,戳中穴道后会让人产生麻木、酸痒或疼痛的感觉,点中死穴甚至能致人于死地,洪信大师当初传功之时一再强调不准江安义轻易施展。江安义将点穴截脉之术传授给了欣菲,夫妻俩闲来无事相互点穴截脉试法,结果两人都深感吃不消,疼痛还能忍,有一种手法能让人感觉体内有如万蚁噬身,又痛又痒,实难承受。

江安义在余树森的身上点了两下,片刻之后只见余树森浑身大汗,眼珠鼓突,身子扭成麻花般,涕泪直流,口中求饶道:“我愿招,愿招,饶命啊。”

李玉波和两名随从眼睛瞪得老大,惊恐地看着神色从容的江安义,那刺客刚才挨皮鞭时的样子大家都见到,是个硬骨头,可是被江安义点了几下就变成了一团软泥,这等治人的手法让人不寒而栗,李玉波几乎可以肯定,新招的这名随从就是龙卫的密探。

解了穴,余树森张大嘴像脱水的鱼般大口喘息着,好不容易清醒了些,想起江湖上传言有内家高手能点穴截脉让人痛不欲生,当初自己不信,今日总算领教。

遇到高手要认命,不用江安义催促,余树森主动交待道:“是城西的叶大掌柜派我来的。”

江安义对林华县的人不熟,把询问的眼光望向李玉波,李玉波追问道:“是做料物生意的叶彦光吗?”

余树森颓然点头。李玉波对着江安义解释道:“这个叶大掌柜是做河工料物的,与转运使衙门关系密切,想来是河堤溃口,他担心自己以次充好,以少充多的事被朝庭发现,想杀了李某人灭口。”

“恕在下直言,李大人只是典作,转运使衙门大大小小的官员不少,刺客为何选大人下手?”江安义不自觉流露出问案的口气,听在李玉波耳中越发确信江安义是龙卫密探。龙卫兼有监察百官的职责,在百官中凶名赫赫,虽然知道龙卫中也有不少好人,李玉波依然有所抵触,没有回答江安义的问话。

李玉波陷入两难境地,刺客是叶彦光所派,不用问也知背后的指使者是转运使衙门的那些同僚,自己拒绝万怀兴的“好意”,已经想到接下来便是“歹意”了。当初自己记下私帐,确实存着自保之心,防着钦差查案时那些同僚将罪过推给他。眼下衙门派人来杀他,李玉波已经对转运使衙门的同僚不报希望,不过把私帐交给龙卫,李玉波却有些犹豫。

虽然同样都是把帐交出去,但在李玉波看来交给钦差是正途,给龙卫却有害人之嫌,如果将来还想在官场立足,龙卫的恶名是沾染不得的。

帐篷内安静下来,突然锣声如爆豆般响起,惊恐的呼声由远而近,“溃堤了。”

第六百零八章石破天惊

炫耀的心理谁都有,何况欣菲在看棚里看着自己呢。江安义身形在芦苇丛上方如同旋风般地转动起来,无数芦花被搅得冲天而起,在江安义的周围形成一圈洁白的芦花。江安义袍袖一抖,芦花四散开来,纷纷飘扬的芦花之中,江安义翩然落下,在芦杆上轻盈起伏,有如谪仙一般。

喝彩声哄起,尤以思雨叫得响亮,小脸兴奋得通红,欣菲知道,等没人了,这丫头铁定也要照样耍上几回。

卫大昌被江安义夺了风头,原本得意的笑脸一凝,趁江安义刚刚落手,手中宝剑一摆,踏着芦苇,有如走在平地一般,向江安义杀来。江安义夷然不惧,手中钢刀举起,凝出一道劲厉的真气,向着卫大昌抢先攻击。

刀剑撞在一起,劲气四散,吹起漫天芦花。两人的身形都往下一沉,各自提气往旁边纵去,人在空中,刀剑再次相交,将四散的芦花震成粉末,飘扬得更远了。

剑气凌厉,刀光森严,芦苇丛有如波涛起伏,芦花伴随着刀剑劈空时发出“呜呜”声音,在凛冽的江风吹拂下身不由己地飘荡。看棚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无论是内行还是外行,都被眼见精彩的打斗所深深吸引住了。

卫大昌隐居山村四十余年,每日早晚苦练剑法,就是想着有一天能为父兄报仇,他的剑招快捷无比,有如电光般闪烁不定,摄人的尖啸声伴随着剑光,让人心中生寒。

身在芦杆,步伐不可能如同擂台上灵便,江安义发觉自己可能上了卫大昌的当了。芦苇丛的范围够大,江安义被逼得不断腾挪,手中长刀不求无功但求无过,一时间卫大昌也奈何不了他。

久战不下,卫大昌有些躁意,剑气在芦丛中纵横,将芦苇削断,减少江安义活动的空间。江安义心头一动,这场争斗是以谁先落地谁输为注角,自己不妨从这上在做做文章。

看到卫大昌仗剑又杀来,江安义飞身迎去,“锵”地一声震响,两人各自后退,江安义早有准备,左手单掌劈出,一股劲风追着向卫大昌击去。卫大昌一拂衣袖,真气随袖拂出,迎上掌风,一时间又是芦花四扬,遮住视线。

江安义脚尖在芦杆上一点,身形冲天而起,居高临下朝卫大昌的头顶劈去。芦苇杆上不好着力,如果硬接肯定吃亏,卫大昌身形后退,避开江安义的迎头一击。江安义事先料到卫大昌会往后躲闪,脚重重地踏在卫大昌刚才立足的芦杆之上,芦杆承受不住压力,“啪”的一声折断,江安义往下坠去。

卫大昌大喜,姓江的小子毕竟年轻,没有把握好真气的力度,绝不能让他重新回到落苇杆之上。卫大昌手中长剑幻出朵朵剑花,身形前扑,毫不停滞向江安义袭去。

江安义立足的芦苇杆跟地面有半丈高,下落之前江安义事先提气轻身,速度有如落叶,不徐不急。见卫大昌狂扑而来,江安义嘴角露出冷笑,手中钢刀划出一道晶亮的弧光,弧光到处,芦苇杆纷纷被齐地削断,飘飘扬扬地坠落。

卫大昌感觉脚下一空,身形情不自禁地下坠,看到脚下芦苇被江安义削断。卫大昌冷笑,即使是自己无立足处要落地,速度也比江安义要慢一些。看到江安义就在前面数尺,卫大昌忍不住抬掌向江安义狠狠地劈去,落地之前給这小子一点难忘的教训。

真气如锤般击来,却正中江安义下怀。江安义早已将真气护住全身,劲装也被充盈的真气鼓胀,卫大昌的掌风结结实实地击在江安义鼓胀的前襟上,江安义感觉呼吸一滞,体内真气翻滚乱窜,受了点伤。

不过,江安义的身形却有如皮囊,被掌风横着带起,斜着往身后的芦苇丛撞去,仓促之间,江安义双掌运功,往地面一击,借助反震之力,腾空而起,稳稳地站回芦尖之上。

思雨的惊呼声才刚刚出口,情形便发生了变化,从“啊”变成了“咦”音,一旁的欣菲也是心中一紧,紧接着笑容满面。

卫大昌暗叫不好,如果落地这场比斗便是自己输了,慌乱中手中长剑点地,借助剑身的反荡之力翻起,要找寻落足之地。只是刚才江安义运功将芦苇丛割去数丈,落足之处已经不多。

刚想往左旁落下,江安义长啸一声,手中钢刀再次划出弧光,芦苇纷纷落地。卫大昌连续几次借助长剑的荡力想重新回到芦尖,都被江安义事先将芦苇削去。卫大昌实在没有办法,只得飘身落地。

“小子,你使诈。”卫大昌怒极,不管不顾地追着江安义打去。

“无耻”,江安义厉喝道,原本对老者的一点尊敬之心消弥不见,代之而起的是“老而不死谓之贼也”的感触,眼前卫大昌输了不认,一把年纪耍无赖着实可恨。

流星般地向卫大昌射去,手中长刀注满真气,隐隐焕出红光。卫大昌含恨出手,手中的长剑自然也是满贯真气,刀剑相碰发出一声巨响,江安义手中钢刀虽是精练之物,但比起卫大昌手中的“银霜”剑有所不如,猛撞之下,刀身受力不住,四分五裂地碎开,碎片带着狂风向四周激射开去。

江安义手握刀柄,见事不妙,飘身后退,卫大昌生恐“银霜”有损,也没有急着追击,而是退后数步,心痛地打量手中宝剑。

刀身碎片贯注着江安义的真气,弹向地面不亚于绞车弩的利箭,在地面上铲出几个大坑来,泥沙飞溅,尘土飞扬。江安义眼尖,一眼看到有处刀片掀起的沙地颜色有异。雁滩是沙洲堆积,按说砂土的颜色是黄色的,而那里却是黑乎乎一片,像是木炭。

江安义心头猛震,该不会火药吧,很有可能是青山水寨事先埋好了火药,才派人告知到雁滩比斗,难怪水寨为了促成此次比斗,做出了许多让步。

趁着众人还未查觉之际,江安义纵身奔向己方看棚,此刻卫大昌也发现了地上的火药现了痕迹,转身冲着看棚中叫道:“露馅了。”

江安义急叫道:“快走,地下埋了火药。”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震得官府众人失魂落魄,众人纷纷跃起,抢着朝码头跑去。看棚离码头有二里的路程,人还未跑到码头,身后炸声惊天动地般地响起,震得雁滩地面直颤,不少人立足不住,跌倒在地。回过头去看,擂台和看棚都化成碎屑飞上了天,黑烟和尘埃弥散得到处都是,无数飞鸟在黑烟中惊惶逃窜,看不清水寨的人在哪?

江安义扶起跌倒在地的段次宗,这位座师身上满是尘土,连胡须上也粘了不少沙粒。段次宗伸手拂了拂身上的灰尘,自嘲地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段某以为自己在危难关头能从容不迫,其实也和常人一般。”

这个时候顾不上宽慰段次宗,江安义半架着段次宗道:“事情紧急,段大人恕我无礼了。”说着半拉半架,拽着段次宗就往码头跑,欣菲带着思雨、思晴在后面护卫。

码头已经乱成一团,简易码头太小,一次只能停靠一只朦冲舰,装满后驶离才能让下一只靠栈。朱质朴已经恢复了从容,迅速地在码头布置起一道防线,龙卫带来的三十多架连弩布置在外侧,掩护着众人的离开。

船一只只驶离码头,李清带着水寨的人已经追到了码头。此次费尽心机,甚至不惺以左威卫官兵为饵,原意是想着十场比斗能拖到傍晚,届时光线不明,点燃火药能将官府的来人一网打尽,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此刻,李清能理解卫大昌为什么说江安义就是“搅屎棍”的含义了。

对恃的人数,水寨占着上风,而且水寨中有十余个白须老者,有三个已经出手教训过龙卫的供奉,看来这伙人的战力相距不大。而官府这边龙卫的供奉也有十余人,加上欣菲和江安义,高端战力上并不吃亏,而且还有三十多架连弩,所以朱质朴的底气十足。

“段大人,你先上船。”朱质朴命人掺着段次宗上了船,再有三四船就能全部撤离了。

看着又一艘战船驶离,李清目光凝重,偏过头问身旁的刘子维:“刘叔,怎么办,再不下手,恐怕朱质朴就要溜了。”

刘子维眼中闪过痛色,咬牙道:“动手。”

随着一句动手,身后的喽罗手拿刀枪向前冲去,一阵弩箭急发,二三十名喽罗倒在血泊之中。李清眼中泛红,怒吼一声,提棍向前冲去,身后,那些白须供奉各亮兵器,舍身忘死地往前扑。

连弩已废,朱质朴身边的亲卫纷纷往前迎去,龙卫跟在其后,江安义换了把刀,正要跟着往前冲。眼角无意中发现朱质朴身后四尺外站着的须发皆白老者,突然伸出掌,向朱质朴的后心按去。

不好,情急之下,江安义脱手掷出手中刀,钢刀带着呼啸向老者前扑的身形插去。

第六百零九章狗急跳墙

变臣正文第六百零九章狗急跳墙河堤大面积崩塌后,江水倒灌而入,大堤下面已经是一片汪洋,在天亮的这段时间里,又有数处堤坝倒塌。李玉波派人沿河堤走出十余里,绕大弯后才找到路前去林华县送信,等送信的人赶到县城时,天亮了,城门刚刚开放。

林华县离河堤有十里远,但洪水依旧涨到了这里,南城入水近尺,南门外的灾民惊恐地逃向北门或高处,熟睡的袁县令被人唤醒。得知洪水再次侵城,袁德成知道大堤又溃口了,令人紧密注意涨水的情况,自己穿戴整齐来见艾刺史。

艾伟住在县衙前的寅宾馆中,迷迷糊糊被打门声唤醒,睁眼见四周一片漆黑,这个时候喊他一定是出了大事。急忙起身开门,随从禀报:“袁县令有急事禀报。”

客厅之中见到神色紧张的袁县令,艾伟忙问道:“袁大人,何事半夜惊忧?”

“大人,南门外水涨近尺,估计是堤坝溃口了。”袁德成张嘴便是坏消息。

艾伟心中一沉,心中暗叹倒霉,自己昨天刚到,晚上就发生了溃堤之事,这分明是不想让自己好过。表面上并没有露出来,反而镇定地斥道:“慌什么,林华县地势北高南低,让衙役通知南门被淹的百姓转移到高处,等洪水退后再返家,以免房屋失修倒塌,伤及人命。”

“下官已经命衙役前去通知住在南门的百姓,城外屋棚的灾民也派人通知他们往高处躲避。”袁德成稳了稳心境,应道。他的惊乱多数是因艾刺史而起,一来刺史刚到林华县就发生溃堤之事,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二来也怕洪水影响到刺史,在他心目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县令年考的好坏刺史的好恶可是关键。

艾伟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五更刚过,天快亮了。”旁边有人答道。

艾伟站起身道:“袁县令,索性你我去看看灾情,安抚一下百姓,然后去转运司衙门问个究竟。”

等艾伟和袁德成来到南城门,城门处的水已经将近二尺,跟最初闹灾时已经不相上下。袁德成的眉头紧锁,朝南边的方向看了看道:“这么大的水,不知堤坝上到底怎么了?不知转运使衙门是否得到消息?王齐辰,你赶紧带了人,撑几条船到南边的村子看看有没有人被困,救他们回来。”

转运使衙门前,浑身泥水的报信人拍打门环,惊动里面的值守,常玉超等人匆匆上堂,当听到来人禀报河堤发生大面积坍塌,多数决口,有数十名民副晃啪砣牒又猩啦恢南6保桓龈鼍粑抻铮焖吕戳恕/p>

邹素洁昨夜去叶彦光家中安排刺杀李玉波之事,对他的生死最为关切,追问道:“是李典作派你来报信的吗?李典作没事吗?”当得知李典作好生生地活着,邹素洁心头一凉,不知是刺客失手还是根本就没有找到李玉波,想起种种后果,脸上颜色更变,这时深深后悔自己出面去找叶彦光。

常玉超首先清醒过来,喝令胥吏将报信人带来去严加看守,然后对着几名犹在发呆的下属道:“河堤大面积溃口已经无法抢修,再说也没有那么多料物支撑,再想遮掩已不可能。唯今之计只有将李玉波先行拿下,关进转运使衙门,河堤溃口典作难逃其罪。”

段爽明白过来,站起身道:“下官这就带人去河堤,绝不让李玉波跑了。”

常玉超点头,又对万怀兴道:“怀兴,你曾管过河工修缮,溃口的河堤就要劳烦你带人抢修了。唉,尽力而为吧,但愿钦差能看在咱们辛劳的份上从轻发落。”

这个时候万怀兴也知道不能躲事,拱手应下,正要和段爽一起离开。胥吏跑进来禀道:“艾刺史和袁县令来拜。”

常玉超站起身道:“你们两人带人从后门走,抓拿李玉波之事不能耽误,记住抓到人一定要押到咱们自己的衙门中,绝不可让县衙把人带走。”

段爽和万怀兴带着二十多名胥吏从后门悄然离开,邹素洁叫过一个亲信,低声叮嘱道:“你去叶掌柜家中送信,告诉他衙门要抓李典作到案打官司。”

将进艾刺史和袁县令迎入大堂,分左右落坐,艾伟径自问道:“河堤溃口的情况如何,不知转运使衙门如何处置的?”

常玉超在位子上略略躬身道:“下官也是刚接到典作李玉波的禀报,昨夜河水再次暴涨,河堤大面积坍塌,数处发生决口,在河堤上抢修的民赣惺寺淙牒又校啦恢!/p>

河堤决口的主要责任在转运使衙门,但民阜5馔獾墓偎救匆湓谙匮猛飞希鲁杉绷耍障敕10剩s癯老鹊溃骸昂拥叹隹谑亲耸顾狙妹虐焓虏涣Γ鹿傧虼淌反笕饲胱铩o鹿僖丫扇饲叭プツ酶涸鹦薜痰牡渥骼钣癫ǎ1筛笔雇蚧承思绦诤拥躺锨佬蓿x鹗Ы档汀!/p>

袁德成心中暗叹,李玉波在大堤上劳心劳力反而获罪,看来常玉超这伙蛀虫是准备把罪责都推到李玉波头上了。他虽然十分同情李玉波,却知道这是转运使司衙门的事,不能揽到自家身上,要不然自己也承受不起,只有头一低,暗生闷气。

艾伟点点头道:“河工是贵衙门之事,本府不好指手划脚。不过本府名义上有权管辖,特别是本府恰巧身在林华县,责任不容推脱。常大人,今日申时之前你将详细的情况写成公文呈给我,不得有丝毫伪饰,钦差眼看就要到来,千万不可有半点疏忽,否则你我都吃罪不起。”

常玉超点头应是。

叶彦光接到邹素洁派人送来的消息,得知李玉波并没有死,具体的情形不得而知。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叶彦光不敢大意,当即将值钱的东西收拾好,贴身带了银票和值钱的小物件后,叫醒常清,带了二十来个亲信,套了五辆车,出西门前往兴凌县的别业等待消息。

雨过天晴,太阳难得地露了脸,明晃晃地照向大地,可惜堤岸两边都是汪洋,李玉波已经招呼民赋返搅税踩母叽Αs嗍魃丫焕钣癫矫娲哟撸蛞菇惨搴屠钣癫ㄉ塘吭菔苯炭筒仄鹄矗獾么虿菥撸惨逍戳朔庑湃盟侨フ仪孜阑浦盟翘踊浦陌才拧/p>

江安义再次化身为随从,保护李玉波不受伤害。有了江安义这块护身牌,李玉波毫无惧意,脸上还时不时露出轻松的笑意。江安义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副表情戏还怎么演,再三提醒,李玉波方才装了一副沉重的表情。

段爽和万怀兴带着人一路急奔,在辰正时分找到了一脸凄容的李玉波。来的时候段爽和万怀兴商量过,先让万怀兴怀柔,争取能拿到那册账本。二十多个人将李玉波所住的帐篷隔离开,周围的民副焕乖谕饷妫蚧承嘶瓜氚呀惨逡哺铣鋈ィ钣癫Φ溃骸罢馐俏冶炯抑抖谢安槐乇芑洹!/p>

万怀兴在衙门见过江安义,对李玉波的话毫不怀疑,笑里藏刀道:“大堤坍塌,林华县南门入水两尺,惊动了艾刺史。天不亮艾刺史便驾临转运司衙门,让常大人严惩主管修建的官员。李兄弟身为典作,罪责难逃。”

虽然知道自己会被当成替罪羊,但从万怀兴口中听到消息,李玉波仍气愤地反驳道:“大坝溃口是以前修堤时偷工减料、料物质量差的原因,李某自问尽心尽力,何罪之有?”

万怀兴与段爽对望一眼,段爽斥道:“李玉波,休想巧舌脱罪,既是大堤偷工减料以前怎么不见你禀报,现在反咬一口还想攀咬别人吗?艾刺史明辨秋毫,钦差大人更不会听信你的胡言乱语,你还是乖乖地认罪伏法,跟我回转运使衙门打官司吧。”

白脸唱完红脸登场,万怀兴轻叹道:“李兄弟,你我身为同僚,常大人也知你的辛苦,在艾大人面前极力为你分说。只要你能和我们同舟共济,定能渡此难关,到时大家都好,何必做鱼死网破之事。来时常大人已经交待我,只要李兄弟能以大局为重,溃堤之事自有我等共同承担。”

李玉波看了一眼身旁的江安义,胆气立壮,抗声道:“你们才是做贼心虚,等钦差大人到来,李某自会去申辩。大堤危急,李某不能轻易离开,恕我不能跟你们回转运司衙门。”

段爽见李玉波不肯服软,高喝一声:“来人。”

帐外闯进五六名汉子,段爽一指李玉波,道:“将玩忽职守、酿成大祸的罪官李玉波拿下。”

这些汉子都是转运司衙门养的打手,闻言上前就想拿人,江安义挡在李玉波身前,道:“李大人是朝庭命官,没有公文怎能轻易拿人,且慢动手。”

依照《大郑律》除了龙卫在掌握铁证的情况下可以破例抓拿四品以下的官员,其他人不能轻易处置有功名在身的官员。想当初江安义身为刺史,查明乌云县令白治光贪赃枉法,也只是停了他的职,将他软禁起来,等朝庭吏部做出贬职罚银的决定后才依照吏部的公文处断。

性命攸关,段爽哪会按律行事,顶多向外说把李玉波请去转运司问话,届时向外报个畏罪自杀,查无可查。看到江安义挡在面前,万怀兴心想拿了李玉波,他这个侄子定然生事,为防意外,要将他一起拿下。当即吼道:“连这小子一起拿下,将他们叔侄俩一起带回去。”

第六百一十章反客为主

变臣正文第二百零一章反客为主酒献上,歌舞再起。急促的琴声中,舞娘纤细的手挥舞出魔幻般的曲线,高耸的胸部和袅娜的腰肢带着无限的魅惑,轻盈的舞步划出流光,牢牢地吸引着众人的目光。&1t;/p>

二王子举杯敬吐乐布,笑道:“老爷子,这次多亏你从大漠带回来良药,让父王病情有所好转,小王敬你一杯,以表谢意。”&1t;/p>

放下杯,二王子咄舍拉指着六位大汉向吐乐布介绍道:“这六位壮士是来自尉车国的八都,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汉,窋将军重金把他们聘来助我。”&1t;/p>

咄舍拉说话的时候脸直抽抽,每位二千两黄金的身份可不菲,为了对付大哥,宝库已经搬空了,咄舍拉看着吐乐库心想,吐乐家是豪商,是不是能从他家借点应应急。&1t;/p>

大堂外一阵大乱,咄舍拉怒喝道:“怎么回事?”&1t;/p>

“哈哈哈哈”,随着一阵狂笑,一伙人涌入大堂,为的金冠华袍,腰挎弯刀,冲着二王子笑道:“二弟请客,怎么忘了叫我啊。”&1t;/p>

咄舍拉猛然站起,惊喝道:“大哥,你不是被父王禁足在家中吗?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违抗父王的命令,不怕我去告你一状吗?”&1t;/p>

左旁坐着的文臣武将一见大王子闯入,纷纷变了脸色,有人不顾二王子的颜面,恭身向他行礼问好,显然是想两面骑墙。倒是那个窋将军有些胆色,冷然道:“二王子,大王子既然不听王上命令,便形如造反,何不就此将他拿下,送到王上那里问罪。”&1t;/p>

咄舍拉有些犹豫,吐乐布此行便是专程劝二王子动手,当即催促道:“天赐不取,反受其咎。二王子,还等什么?”&1t;/p>

大王子咄其暴出枭啼般的笑声,鹰视狼顾将殿中诸人扫视一遍,最后盯在吐乐布的身上,厉笑道:“吐乐布,你好生命大,本王派人送你归西,居然还能活着回来,算你走运。不过,等本王即位后,定让你吐乐家男为奴仆女为娼妓,永世不得翻身。”&1t;/p>

已经公然撕破脸面,吐乐布不再客套,冲着咄舍拉道:“二王子,大王子绝情寡义,一旦掌权,您将如何自处?诸公还想置身事外吗?”&1t;/p>

吐乐布的话有如一股阴风,吹得大堂中人人生寒,咄舍拉将手中金杯一掷,喝道:“将此狂徒拿下。”&1t;/p>

在窋将军示意下,六名从尉车国招揽来的勇士站起身,并排而立,像堵墙般挡在两个王子之间。&1t;/p>

咄其暴出一阵狂笑,道:“咄舍拉,这就是你花万两黄金招揽来对付我的好手吗?舍拙,你去告诉告诉他们什么才是真正的八都。”&1t;/p>

随着话间,一个脖粗背厚的紫脸壮汉闪身上前,身材魁梧高大,比那六人还要高出半头,两只擂钵大小的拳头攥得“巴巴”作响。舍拙斜着眼睛往身前的六人一瞟,蔑视地道:“你们一块上?”&1t;/p>

六人闻言大怒,中间那位箭步上前,冲拳直打。舍拙嘿嘿一笑,不避不让,拳头重重地落在胸口。只见舍拙鼓劲一挺胸,出拳之人站立不稳,连连后退,要不是身旁人伸手扶住,这一下就要坐到地上。&1t;/p>

咄其暴狂笑之声再起,哂笑道:“一群酒囊饭袋,跟着老二自然也是些无用的东西。舍拙,給他们点颜色看看。”&1t;/p>

舍拙晃动双拳,“呼呼”挂着风声,向着身前的六人砸去。那六人互相对视一眼,错步分开,将舍拙包围在中间,你一拳我一腿合击起来。&1t;/p>

拳腿打在舍拙身上,舍拙顶多摇晃一下,而这六人挨了舍拙一拳,则退出老远,高下之分可见。咄舍拉脸色蜡白,花大价钱请来的六人还敌不过一人,想想真丧气。&1t;/p>

窋将军一看情形不妙,将身子隐在柱后,从侧门悄然离开,召集府中的卫队去了。&1t;/p>

咄其暴举步往身旁的桌案迈去,那张桌子的主人是个高冠文官,见大王子过来,赶紧连滚带爬地让开。咄其暴一屁股坐下,往桌上看了看,笑道:“老二,日子过得不错啊,烤全羊,手抓肉,牛肉卷,大盘鸡,都是本王爱吃的东西。”&1t;/p>

拿起酒壶,揭去盖子闻了闻,咄其暴一口酒一口菜吃得逍遥,身边的那些人将他护住,面带嘲笑地看着大堂中的争斗。&1t;/p>

吐乐布见二王子手足无措的样子心中暗自失望,不过吐乐家已经选边站,而且大王子刚才的话让吐乐家没有了退路,此刻只能硬保二王子。看着大堂内拳风四起,吐乐布悄声吩咐道:“琅洛,你去外面召集好护卫,做好准备。安义,如果事情不妙,劳你护着我们逃回家中,咱们要连夜逃走。”&1t;/p>

琅洛领命从侧门离开,江安义对这位粉面二王子殊无好感,相较之下大王子反倒有枭雄气质,真不知道吐乐家怎么会选择二王子。&1t;/p>

大厅内胜负已分,六名尉车国的汉子一个被踢断了腿,一个捂着胳膊退到了一边,舍拙手中举着一个,咄其暴高声叫好,两眼放光,嚷道:“磕死他,舍拙,回去我赏你二百两黄金。”&1t;/p>

“咔嚓”一声,舍拙狞笑着将手中汉子的脊柱在腿上磕折,然后向丢破布般地将他随手往地上一抛,目光向其他站立的三人扫去,那三人被舍拙的凶焰所摄,情不自禁地连连后退。&1t;/p>

咄舍拉面如死灰,江安义注意到他坐在椅子中瑟瑟抖,而拥戴他的那些臣子们一个个面无人色,惊恐地看着大王子咄其暴。这时,门外涌入一群持弓拿刀的武士,将咄其暴等人团团围住。&1t;/p>

窋将军排众而出,指着退守到大王子身前的舍拙道:“当庭行凶,給我拿下。”&1t;/p>

身后涌出十数名护卫,持刀就要往前拿人,舍拙眼中凶光一凝,大吼道:“谁敢上来送死。”&1t;/p>

咄其暴神色不动,冷笑道:“窋必,你想干什么?以多欺少,也不想想,本王子手中缺人吗?”&1t;/p>

像是响应他的话,大堂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人,高声禀道:“殿下,府门外来了许多兵马,把王府团团围住了。”&1t;/p>

大堂内一片死寂,江安义缓缓提气运功,准备杀出一条血路,保护吐乐布等人离开。&1t;/p>

“哪来的兵马?”咄舍拉惊惶地问道:“老大,你敢擅自调动兵马,你想造反吗?”&1t;/p>

又是一阵枭笑,咄其暴站起身,无视身前的弓箭,讥笑道:“老二,凭你也想跟我斗,我看你是想找死,还不让你的人缴械投降,我饶你一命。从今往后,你老老实实地做你的兔子好了。”&1t;/p>

被当众揭丑,咄舍拉羞怒至极,脸上青紫着狂叫道:“窋必,杀了他,杀了他。”&1t;/p>

窋必一挥手,利箭如雨向着咄必暴等人射去。舍拙操起桌案,舞动如轮,遮挡着箭雨。咄其暴一阵懊恼,自己不该得意太早,以致激怒了咄舍拉,将自己陷于险地。后悔已晚,只得抽出刀,和身边诸人一起拨打着弓箭,一边向后退去,希望能支撑到大队人马杀进大堂。&1t;/p>

咄舍拉已经进入狂暴状态,跳着腿嘴里滔滔不绝地骂着,江安义则护着吐乐布等人避到一根大柱后,静观事态展。&1t;/p>

整齐地脚步声从大堂外传来,铁甲“鏳鏳”声由远及近,大堂内咄其暴再次大笑道:“你们死定了,我的人来了。”&1t;/p>

一队持槊的武士闯了进来,将窋必和咄其暴的争斗分开,一个身着黄金盔甲的将军出现在众人面前。&1t;/p>

“休将军”,大堂内惊呼声四起,来的是莎宿王宫镇殿将军休安提。此人是莎宿王的亲信,同两位王子不偏不倚,众人看到他都觉得奇怪。&1t;/p>

休安提淡淡地看了一眼众人,高声道:“王上有旨,着众人入宫晋见。”&1t;/p>

扫了一眼大殿,休安提补充道:“除了护卫,殿中诸人全部前去。来人,护送两位王子入宫,其他人都跟上,王上要见见你们。”&1t;/p>

就这样,江安义莫名其妙地来到莎宿国王宫,在搜查过没有携带武器后,江安义跟着吐乐布踏入金殿辉煌的议事大殿。莎宿国的大殿仅有紫辰殿大小,与含光殿的规模无法相比,但其摆设奢华,非金即银,珠石处处,珠光宝气晃得人眼花。&1t;/p>

正中的宝座上堆放着轻软的皮毛,一个枯瘦的老人闭着眼睛斜倚在位置上,高鼻深目,连鬓接唇的花白胡须,脸色苍白,看样子身体极为虚弱,这便是莎宿国国王。&1t;/p>

咄其暴和咄舍拉两兄弟像斗鸡一样地争吵着,两边的手下相互指责,老人睁开眼,连连咳嗽,休安提关切地上前。老人示意休安提扶自己起身,众人见王上站起,连忙躬身行礼,不敢再作声。&1t;/p>

老者喘息片刻,艰难地开口道:“你们所争,无非是这个王位,我原有意把位子传給咄其暴,可你太让我失望了,为了位置,不惺弑父杀弟,王位传給你怕是国无宁日。”&1t;/p>

咄舍拉暗喜,急忙上前表态道:“父王,儿臣继承您的大业,一定按照您的政策与民生息,保证我国的繁荣昌盛。”&1t;/p>

老者摇摇头,道:“咄舍拉,你虽然生性善良,但为人软弱,少有主见,如果继承王位必然权力旁落,还不如安逸地过你王子生活,衣食无忧一生,岂不更好?”&1t;/p>

两个王子都被否决,众人都愣住了,那王位会传給谁?&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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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面一十一章各施良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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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德成带着王捕头匆匆回衙,他在北门处被胥吏找到,听闻李玉波击鼓鸣冤状告转运司衙门,头比艾刺史的还要大出三圈。

私心里袁德成很同情李玉波,知道转运司衙门有意陷害他,可是他只是七品县令,怎么审转运司五品的使者,庙太小,容不下这么多菩萨。

回衙门的路上,袁德成已经打定主意,艾刺史正好在县衙,自己万事请示,绝不能轻易做主。

衙门前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人群兴奋地议论着转运使衙门的典作状告转运司衙门其他同僚的事,官场**向来是谈论的热资,钦差大臣即将到来的消息传得满天飞,刺史大人又正好在县衙之中,围观的人群巴不得摆上茶桌、磕着瓜子热热闹闹时看热闹。

袁德成看到兴奋的人群一皱眉,无论这场官司谁胜谁负都不宜四处宣扬,这些好事的百姓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本老爷可是头痛得很。

“齐辰,驱散人群,这么多人堵在衙门前像什么话。”

王捕头领命,带着手下衙役轰散人群。袁德成正准备进衙门,身后传来马蹄声,以常玉超为首的一大群转运司衙门官员来了。

当手下禀报李玉波在县衙门前击鼓鸣冤,段爽原本摔得七荤八素的脑袋就像有把勺子在搅动,浆糊成一团。强自支撑回了衙门,大堂上常玉超等人正焦急地等待消息。

看到段爽一个来进门,常玉超再也绷不住沉稳劲,喝道:“怎么是你一个人,李玉波呢?”

当听段爽结结巴巴地告诉他李玉波去了县衙击鼓鸣冤,常玉超重重地倒在椅中,面无人色。邹素洁因为前去指使叶彦光暗杀李玉波,最怕事情泄露,闻言惊惶失措地叫道:“完了,完了,全完了。”

倒是邱光明片刻慌乱后定住心神,对着瘫坐在椅中的常玉超道:“常大人,生死关头千万不可自弃,事情还没有到最后,仍可挽回。”

常玉超坐直身子,道:“光明说的不错,老夫有些失态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众人见他恢复了镇静,一个个也强自镇定下来。

“眼下最要紧的是到县衙把李玉波要回来,即使要不回来也不能随他乱说,咱们要一口咬定李玉波诬告,毕竟咱们衙门众口一辞上下一心。李玉波只有一个人,就算他拿出帐本,我们也要咬死他是为了推卸责任而做的假账,毕竟衙门的帐上有领用料物的印章,这一点就算见了钦差我们也不怕。”

常玉超越说底气越足,声音也逐渐洪亮起来,段爽几人纷纷应和道“大人说得有理”、“不错,咬死他,不怕他翻天”,一个比一个声大,替自己壮胆打气。

让众人喧闹了一会,常玉超继续道:“李玉波到县衙靠咱们,袁县令官职低微,断然不可能审理此案,正好艾刺史在,这场官司最后要艾刺史说话。艾刺史这几年收了咱们不少东西,至少明面上不会为难我们。”

邱光明摸着下巴上的黑须道:“钦差大人那边也得下下功夫,要事先派人前去打点,这个时候大家都别舍不得银子,我拿五千两出来打点这场官司。”

有他做表率,众人也知到了生死关头,舍财不舍命,按照官阶大小邱光明和邹素洁各五千两,段爽和万怀兴各出银一万,而常玉超掏了两万两,再从府衙的帐面上调用两万两,一共便是七万两银子。

常玉超满意地道:“众志成城,诸公齐心我们定能度过此难。银子有了,还要有人前去打点,你们中谁与鲁中丞有旧?”

一片默然,邱光明叹道:“可惜玉公子置身事外,要不然他出面鲁中丞定会卖个面子。”

常玉超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摆摆手道:“玉公子要置身事外,咱们便随他的意,时间紧急,不去说他。”

熊以安自打称病以来搬回自己的住处,再没有出现在衙门,态度很明显,不掺和。想到他有太子妹夫照应,此次难关对他来说如同坦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常玉超羡慕妒忌恨,慨叹同人不同命,但只要熊以安不生事,他也就懒得自寻烦恼。

大堂上很安静,常玉超再三发问,从有交情到认识即可。邹素洁因为出面安排刺杀李玉波之事懊恼不已,自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和钦差鲁从茗是同乡,都是楚州人,曾经见过几次面。

眼见常玉超越发着急,邹素洁暗叹虱多不怕痒,索性豁出去了,要死卵朝天,不死的话常玉超肯定对自己另眼相看,在他手上能提一两级,为了将来搏一把。

“大人,下官与鲁中丞是同乡,他是丰乐元年的进士,得中二甲传胪,留在门下省做主事。下官丰乐四年进京赴考,曾与同乡一同前去拜望过他,和鲁中丞见过面,后来下官侥幸得中,鲁中丞还邀请得中的同乡吃过饭,与下官说过几句话。只是时间过去十多年,不知鲁中丞是否还记得下官。既然诸位都未曾与鲁中丞打过交道,下官愿意勉力一试。”邹素洁道。

“好,危难时方显英雄,等此事了结,老夫定有一报。”不出邹素洁所料,常玉超开始封官许愿,“事不宜迟,素洁即刻动身务必见到鲁中丞,把这七万两银子交给他,多余的话也不要说,只要他收下钱一切都好办。”

邹素洁点头答应,起身离开。

常玉超同段爽、邱光明两人商议了会应对李玉波的状告,然后叫上衙门内的参军、录事、谒者、津尉等小官吏嘱咐一番,统一口径后,常玉超带着大小官吏,抱着转运司衙门的帐册,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县衙,正好与袁县令在衙门前遇上。

常玉超带人前脚离开衙门,角门处便溜出条人影,四下张望见没有注意,一溜小跑着来到一处宅院前。拍打门环,紧闭的大门打开,略语几句,被迎了进去。穿廊过户,小吏吴明来到了玉公子所住的院落。

远远便听见丝竹之声,有女子娇柔地唱着,吴明听不懂什么“莫露乡心与离思,美人容易曲中弹”,只觉得那唱腔挠得心中痒痒,连骨头都要酥掉一半。

玉板敲声歇止,歌声停下,站在檐下等候的吴明听到屋内轻微的几声话语,然后那个入内通报的仆从出来向他示意,让他进去。

进入屋内,一股甜香入鼻,也不知是屋内燃香还是刚才女子所留,熊以安坐在窗边的书桌旁,笑吟吟地看着他。吴明赶紧上前深深一躬,道:“卑职见过熊大人。”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吴明有些受宠若惊,屁股落在椅中有种轻飘的不真实感,有丫环奉茶,吴明瞄了一眼,见丫头面容清秀,衣着华丽,自家婆娘的装扮也比不上。

端起茶喝了一口,但觉清香入脾,也不知是什么名贵的茶叶,接着再喝一口,才有些不舍地放下,将常玉超等人的行动告诉了熊以安。

熊以安看似漫不轻心地转动着手中折扇,脑中念头电转,常玉超等人的谋划无疑十分高明,但他们却不知道,天子派来的暗使江安义早已来到林华县,他们所有的垂死挣扎只会让他们在泥潭中越陷越深。

等吴明说完,熊以安淡淡地夸了吴明几句,让他继续打听消息,又让管家熊辉拿了十两银子给吴明,送了他出去。

熊以安坐在桌边细思,自打收到父亲的来信后,他便闭门称病,暗中却将家仆派出四处打探消息,试图找到江安义,把握先机。可是人海茫茫哪里去找,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好在他事先得信,已然抢得先机,接下来是如何将利益最大化。

香风飘来,从里屋走出位美人,正是刚才唱曲的美华阁的乐乐姑娘。玉公子抱恙可急坏了青楼的那些姑娘们,纷纷前来探病,熊府每日歌舞声不断,有如人间天堂。

“公子,奴家刚才的曲儿才唱到一半,公子要从头再听。”茑声娇语,打断熊以安的遐思,玉板再次轻响,歌声起,熊以安手指在桌面上轻打着拍子,早将常玉超、江安义等人抛在脑后。

县衙前袁德成与常玉超寒喧几句,大街上马蹄声急,从远处奔来数匹快马,行人纷纷闪躲。如今的林华县牛鬼蛇神俱在,袁德成不敢发脾气,待马行近些,看清来人是端州龙卫州统纪大涛。

这位纪州统算起来救过他,袁德成笑着相迎。常玉超不认识纪大涛,低声相问道:“袁大人,来者是谁?”

“是龙卫州统纪大涛纪大人。”

常玉超心中发紧,龙卫来了,也不知是凶是吉。跟在袁德成身后与下马的纪大涛相见寒喧,众人一起前往大堂。

纪大涛在县衙前与杨思齐相搏,又听到南门外有人借龙卫之名制止了一场暴乱,深感林华县情况复杂,自己这几个人不足以应付复杂的情形。连夜派人前去怀兴府召人,两名坐镇的供奉少不得,龙卫府中再抽调二十人来林华县。

赖宏飞前来送信,说转运司衙门的典作李玉波到县衙击鼓状告转运司衙门官员上下联手,贪污河工银两,以次充好,克扣工钱等弊案,纪大涛兴趣立生,朝庭钦差到来之前河工案掀起波澜,如果龙卫衙门能先行查清此案,岂不是抢下头功。

于是,纪大涛带着几名手下匆匆起来,州府刺史,县衙县令、转运司衙门大小官吏、龙卫州统,各方带着不同目的齐聚在林华县正堂,要来一场三堂过审。

第六百一十二章公堂杀意

天晴了,太阳照在湿漉漉的大地上,将水气蒸腾起来,变得闷热异常。

江安义和十名前来作证的民伕站在大堂外右侧的空场上等候召唤,太阳直照在身上,片刻功夫十一个人都是满身大汗。李玉波是八品官,当然不会站在外面晒太阳,艾刺史命人将他请进大堂叙话。

看着黝黑如铁的李玉波,艾刺史说不清心头滋味,光看这肤色就知这位李典作是做实事的人,可惜这样的干员偏偏不安生,把转运司衙门的同僚都告了,常玉超是个明白人,按说不会特意孤立他。这样看来,这位李典作是个不合群的人。艾伟眉头轻皱,他在官场多年,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不合群的人,这种人能力越强越孤傲,看不起身边的同僚,自命清高、桀骜不驯,是官场中的变数。此次元华江决堤,这个变数跳出来,等钦差大人来了,不知要断送多少人的仕途,便是自己多多少少也会受到影响。

艾刺史沉默不语,李玉波向刺史大人诉诉苦衷的打算落了空,心中不免忐忑,拿着茶水不停往下灌,一柱香的功夫,倒让换水的胥吏忙了三回。

李玉波还有人送茶水,江安义等人就没有这样幸运,太阳当头直射,原想站在廊下阴凉处避避却被狗眼看人低的胥吏赶了出来。赵哥等人神色不安,向来民不与官斗,上公堂这样的事普通百姓向来是能避就避的。

江安义微闭着双眼靠在月台边上,一夜未睡多少有些疲倦,脑中寻思着等下公堂上可能会发生的变化。奉天子之命暗查河工弊情进展的很顺利,转运司衙门贪污河工银两、克扣民伕工钱、以次充好以少充多等等弊情他通过李玉波的嘴已经了解了大致,剩下的枝末并不重要,天子只是让他来了解清情况,并不是要他查明案情。

当然光凭李玉波一人的证词不足为信,江安义想着通过余树森这条线牵出物料商人,有供货商的证实加上自己亲眼在河堤上所见,转运司衙门想不认罪都难。可惜李玉波的说转运司衙门上下勾连,利益纽结,难以打开缺口,要是能于找到几个内部举报人就堪称完美了。

明玉心经在体内舒缓地运行,不仅带走倦意还带来丝丝清凉,江安义的心轻松起来,如果顺利的话等钦差大人和赈灾粮到来后自己就可以脱身离开,出京前自己向天子奏明,已有三年未曾归家,天子准许他办完差之后通过龙卫将奏报呈上,而他可以回家探母,在七月中旬前返京即可。今天是四月十八,算算时间自己能在家中呆上两个多月,娘一定很开心。

脚步声杂乱,一大群人穿过戒石坊向大堂而来,江安义看到右侧一脸愁容的袁县令;正中老者穿着绯色官袍,颜色比自己四品官服略淡些,与方别驾相同,是五品官服,应该是转运司使者常玉超了;左侧那人身为火云彪服,虎步生威,江安义见秦子炎穿过

同样的款式,应该是端州龙卫的州统纪大涛。三人身后跟着一大群或绿或青的衣服,最后跟着白色的吏服和黑色的皂服。

看到一大群人拥进大堂,艾刺史和李玉波都有些错愕,堂上刺史是从三品,众人纷纷上前向穿着三品紫服的刺史大人行礼,艾伟让众人坐下说话。

常玉超转过头对着站在右侧的李玉波温和地笑道:“玉波,你黑瘦了不少,这些日子辛苦了。大家同僚一场,何必对付公堂的局面,有什么话不能回衙门说,估计你对大家有所误会。你要是愿意,待会我向刺史大人分说,咱们一起回自家衙门,老夫定然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这个和蔼的老者派出杀手前来刺杀自己,李玉波还真会被他的言语迷惑,这张脸笑得越可亲,李玉波心中的寒意就越甚,深深地弯下腰行礼,避开常玉超期盼的目光。

天晴了,太阳照在湿漉漉的大地上,将水气蒸腾起来,变得闷热异常。

江安义和十名前来作证的民伕站在大堂外右侧的空场上等候召唤,太阳直照在身上,片刻功夫十一个人都是满身大汗。李玉波是八品官,当然不会站在外面晒太阳,艾刺史命人将他请进大堂叙话。

看着黝黑如铁的李玉波,艾刺史说不清心头滋味,光看这肤色就知这位李典作是做实事的人,可惜这样的干员偏偏不安生,把转运司衙门的同僚都告了,常玉超是个明白人,按说不会特意孤立他。这样看来,这位李典作是个不合群的人。艾伟眉头轻皱,他在官场多年,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不合群的人,这种人能力越强越孤傲,看不起身边的同僚,自命清高、桀骜不驯,是官场中的变数。此次元华江决堤,这个变数跳出来,等钦差大人来了,不知要断送多少人的仕途,便是自己多多少少也会受到影响。

艾刺史沉默不语,李玉波向刺史大人诉诉苦衷的打算落了空,心中不免忐忑,拿着茶水不停往下灌,一柱香的功夫,倒让换水的胥吏忙了三回。

李玉波还有人送茶水,江安义等人就没有这样幸运,太阳当头直射,原想站在廊下阴凉处避避却被狗眼看人低的胥吏赶了出来。赵哥等人神色不安,向来民不与官斗,上公堂这样的事普通百姓向来是能避就避的。

江安义微闭着双眼靠在月台边上,一夜未睡多少有些疲倦,脑中寻思着等下公堂上可能会发生的变化。奉天子之命暗查河工弊情进展的很顺利,转运司衙门贪污河工银两、克扣民伕工钱、以次充好以少充多等等弊情他通过李玉波的嘴已经了解了大致,剩下的枝末并不重要,天子只是让他来了解清情况,并不是要他查明案情。

当然光凭李玉波一人的证词不足为信,江安义想着通过余树森这条线牵出物料

商人,有供货商的证实加上自己亲眼在河堤上所见,转运司衙门想不认罪都难。可惜李玉波的说转运司衙门上下勾连,利益纽结,难以打开缺口,要是能于找到几个内部举报人就堪称完美了。

明玉心经在体内舒缓地运行,不仅带走倦意还带来丝丝清凉,江安义的心轻松起来,如果顺利的话等钦差大人和赈灾粮到来后自己就可以脱身离开,出京前自己向天子奏明,已有三年未曾归家,天子准许他办完差之后通过龙卫将奏报呈上,而他可以回家探母,在七月中旬前返京即可。今天是四月十八,算算时间自己能在家中呆上两个多月,娘一定很开心。

脚步声杂乱,一大群人穿过戒石坊向大堂而来,江安义看到右侧一脸愁容的袁县令;正中老者穿着绯色官袍,颜色比自己四品官服略淡些,与方别驾相同,是五品官服,应该是转运司使者常玉超了;左侧那人身为火云彪服,虎步生威,江安义见秦子炎穿过同样的款式,应该是端州龙卫的州统纪大涛。三人身后跟着一大群或绿或青的衣服,最后跟着白色的吏服和黑色的皂服。

看到一大群人拥进大堂,艾刺史和李玉波都有些错愕,堂上刺史是从三品,众人纷纷上前向穿着三品紫服的刺史大人行礼,艾伟让众人坐下说话。

常玉超转过头对着站在右侧的李玉波温和地笑道:“玉波,你黑瘦了不少,这些日子辛苦了。大家同僚一场,何必对付公堂的局面,有什么话不能回衙门说,估计你对大家有所误会。你要是愿意,待会我向刺史大人分说,咱们一起回自家衙门,老夫定然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这个和蔼的老者派出杀手前来刺杀自己,李玉波还真会被他的言语迷惑,这张脸笑得越可亲,李玉波心中的寒意就越甚,深深地弯下腰行礼,避开常玉超期盼的目光。

回衙门说,估计你对大家有所误会。你要是愿意,待会我向刺史大人分说,咱们一起回自家衙门,老夫定然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这个和蔼的老者派出杀手前来刺杀自己,李玉波还真会被他的言语迷惑,这张脸笑得越可亲,李玉波心中的寒意就越甚,深深地弯下腰行礼,避开常玉超期盼的目光。

回衙门说,估计你对大家有所误会。你要是愿意,待会我向刺史大人分说,咱们一起回自家衙门,老夫定然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这个和蔼的老者派出杀手前来刺杀自己,李玉波还真会被他的言语迷惑,这张脸笑得越可亲,李玉波心中的寒意就越甚,深深地弯下腰行礼,避开常玉超期盼的目光。

弯下腰行礼,避开常玉超期盼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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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三章公子相请

变臣正文第六百一十三章公子相请李玉波悲愤莫名,袁德成心有戚戚。因敢鄣氖略鲁捎肜钣癫u蚬复谓坏溃浪苏蹦芨桑峭乐腥恕/p>

大堂之上众口铄金,生生要将李玉波逼成疯子,袁德成实在看不过去,出声讥道:“李大人在堤坝上辛劳近年,袁某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狂躁之症,莫非进了转运司衙门就发作了?”

转运司的官吏被噎得哑口无言,纪大涛“哈哈”笑了两声,意味深长。袁德成的责问还可以漠视,龙卫州统的态度却是连艾刺史也不敢忽视。

伸手搅胶耄俺辽溃骸肮弥闲菀钣癫ㄊ欠裼锌裨曛14氪蠓蛘锒虾蠓街q巯伦钜舻牟皇谴蚬偎荆乔佬薜贪樱缺焕г置瘢只赝庥惺嗤蛟置翊蠹叶枷胂氚旆ㄈコ锛甘常靖戳只睾蠓11钟腥嗽诎抵刑舳置癖┒坏┓5癖洌潜却蟮汤?诳裳现囟嗔恕!/p>

粮食是关键,能挤出来的粮食都挤了出来,算算数量顶多能再支应三四天,朝庭的赈灾粮光听说有,就是不知在何方。

门外一名驿卒飞奔进来,高声禀道:“怀兴府转来安东都护府急件。”

艾伟取过公文观看,脸上慢慢现出笑容来,等看完后高声对众人道:“朝庭有旨,着安东都护府紧急调运军粮十六万石赈济受灾州县,大军已于四月十二日分四路起程,算算路程两日后应该会到达林华县。”

欢呼声四起,袁德成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笑道:“赈灾粮一到,灾民就得救了,本县也能好好睡上一觉。”

消息从公堂上传遍整个县衙,很快从县衙传向四面八方,林华县内外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江安义就在大堂外,很快从交谈的胥吏口中听到赈灾粮即将到来的消息,心中也松了口气,赈灾粮到来,那些怀有异心的人自然识难而退,风波消于无形。

大堂上气氛轻松了许多,艾伟交待袁德成道:“德成,赈灾粮应该已经运到了江对面,江水太急一时间运不过来,你派几个水性好的人过江与对面取得联系,看看要做些什么准备,船只是否备足,要不要这边派船帮着运粮。”

大堂上李玉波孤零零地站在中间,大家似乎把他遗忘在一边,眼见艾刺史站起身道:“诸位,紧要关头各司其职,这几日千万不可松懈。”

李玉波急道:“刺史大人,下官告状之事该如何处断?”

艾伟一甩袍袖道:“刚才本府已经说过,让钦差大人是断你和转运司衙门的是非曲直,本府当前以赈灾为主。”

艾伟转身去了二堂,纪大涛起身又笑了两声,带着人也离开,经过李玉波的时候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好汉子,以一敌众,真勇士也。”也不知他的话是好意还是讥讽。

常玉超换上笑脸道:“玉波,随我回衙门,有话关起门来细聊,如何?你放心,老夫以性命担保,绝不会动你一根毫毛。”

李玉波退后一步,冷笑道:“多谢大人,玉波怕进了衙门要发作狂躁症,伤了和气反为不美。玉波自有去处,不劳常大人关怀。”

常玉超紧紧地盯视着李玉波,半晌冷哼道:“既如此,你好自为之。”

等转运使衙门的人走后,袁德成上前道:“李兄,你今日堂前击鼓将转运司衙门的人得罪到底了,钦差到来之前不妨住在我的后衙,闲时你我可以品茗手谈。”

李玉波有些心动,他和江安义商议时以为今日告状会被衙门拘押,江安义建议他跟在龙卫身边,有龙卫保护不怕有人伤害。可是李玉波深恶龙卫之名,宁愿选择县衙的监牢暂住,谁知最终的结果是不了了之,李玉波在县城并无住处,如果能住进后衙,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极好的。

可是这样一来,袁德成就被他拉下了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李玉波摇摇头,感激地道:“袁兄,李某现在是块臭肉,招惹蚊蝇,就不打搅你的清静了。李某自有住处,请袁兄放心。”

袁德成这段时间劳心劳力,自问没有精力招呼李玉波,见他语气坚定,也不坚持,道:“既如此,李兄保重,有什么事尽管派人来衙门送信,只要袁某能帮得上的绝不推脱。”

李玉波出了大堂,江安义等人等在月台之下,赵哥问道:“李大人,状告得如何,怎么不见让我们进去做证。”

“一言难尽,咱们先离开县衙再说。”李玉波道。

出县衙门,江安义注意到县衙四周多是探头探脑之人,对面酒楼茶肆也有人在张望。还没等江安义提醒李玉波,街对面走过来一名壮汉,冲着李玉波躬身施礼道:“可是转运司衙门的典作李玉波李大人?”

李玉波悲愤莫名,袁德成心有戚戚。因敢鄣氖略鲁捎肜钣癫u蚬复谓坏溃浪苏蹦芨桑峭乐腥恕/p>

大堂之上众口铄金,生生要将李玉波逼成疯子,袁德成实在看不过去,出声讥道:“李大人在堤坝上辛劳近年,袁某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狂躁之症,莫非进了转运司衙门就发作了?”

转运司的官吏被噎得哑口无言,纪大涛“哈哈”笑了两声,意味深长。袁德成的责问还可以漠视,龙卫州统的态度却是连艾刺史也不敢忽视。

伸手搅胶耄俺辽溃骸肮弥闲菀钣癫ㄊ欠裼锌裨曛14氪蠓蛘锒虾蠓街q巯伦钜舻牟皇谴蚬偎荆乔佬薜贪樱缺焕г置瘢只赝庥惺嗤蛟置翊蠹叶枷胂氚旆ㄈコ锛甘常靖戳只睾蠓11钟腥嗽诎抵刑舳置癖┒坏┓5癖洌潜却蟮汤?诳裳现囟嗔恕!/p>

粮食是关键,能挤出来的粮食都挤了出来,算算数量顶多能再支应三四天,朝庭的赈灾粮光听说有,就是不知在何方。

门外一名驿卒飞奔进来,高声禀道:“怀兴府转来安东都护府急件。”

艾伟取过公文观看,脸上慢慢现出笑容来,等看完后高声对众人道:“朝庭有旨,着安东都护府紧急调运军粮十六万石赈济受灾州县,大军已于四月十二日分四路起程,算算路程两日后应该会到达林华县。”

欢呼声四起,袁德成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笑道:“赈灾粮一到,灾民就得救了,本县也能好好睡上一觉。”

消息从公堂上传遍整个县衙,很快从县衙传向四面八方,林华县内外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江安义就在大堂外,很快从交谈的胥吏口中听到赈灾粮即将到来的消息,心中也松了口气,赈灾粮到来,那些怀有异心的人自然识难而退,风波消于无形。

大堂上气氛轻松了许多,艾伟交待袁德成道:“德成,赈灾粮应该已经运到了江对面,江水太急一时间运不过来,你派几个水性好的人过江与对面取得联系,看看要做些什么准备,船只是否备足,要不要这边派船帮着运粮。”

大堂上李玉波孤零零地站在中间,大家似乎把他遗忘在一边,眼见艾刺史站起身道:“诸位,紧要关头各司其职,这几日千万不可松懈。”

李玉波急道:“刺史大人,下官告状之事该如何处断?”

艾伟一甩袍袖道:“刚才本府已经说过,让钦差大人是断你和转运司衙门的是非曲直,本府当前以赈灾为主。”

艾伟转身去了二堂,纪大涛起身又笑了两声,带着人也离开,经过李玉波的时候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好汉子,以一敌众,真勇士也。”也不知他的话是好意还是讥讽。

常玉超换上笑脸道:“玉波,随我回衙门,有话关起门来细聊,如何?你放心,老夫以性命担保,绝不会动你一根毫毛。”

李玉波退后一步,冷笑道:“多谢大人,玉波怕进了衙门要发作狂躁症,伤了和气反为不美。玉波自有去处,不劳常大人关怀。”

常玉超紧紧地盯视着李玉波,半晌冷哼道:“既如此,你好自为之。”

等转运使衙门的人走后,袁德成上前道:“李兄,你今日堂前击鼓将转运司衙门的人得罪到底了,钦差到来之前不妨住在我的后衙,闲时你我可以品茗手谈。”

李玉波有些心动,他和江安义商议时以为今日告状会被衙门拘押,江安义建议他跟在龙卫身边,有龙卫保护不怕有人伤害。可是李玉波深恶龙卫之名,宁愿选择县衙的监牢暂住,谁知最终的结果是不了了之,李玉波在县城并无住处,如果能住进后衙,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极好的。

可是这样一来,袁德成就被他拉下了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李玉波摇摇头,感激地道:“袁兄,李某现在是块臭肉,招惹蚊蝇,就不打搅你的清静了。李某自有住处,请袁兄放心。”

袁德成这段时间劳心劳力,自问没有精力招呼李玉波,见他语气坚定,也不坚持,道:“既如此,李兄保重,有什么事尽管派人来衙门送信,只要袁某能帮得上的绝不推脱。”

李玉波出了大堂,江安义等人等在月台之下,赵哥问道:“李大人,状告得如何,怎么不见让我们进去做证。”

“一言难尽,咱们先离开县衙再说。”李玉波道。

出县衙门,江安义注意到县衙四周多是探头探脑之人,对面酒楼茶肆也有人在张望。还没等江安义提醒李玉波,街对面走过来一名壮汉,冲着李玉波躬身施礼道:“可是转运司衙门的典作李玉波李大人?”

李玉波出了大堂,江安义等人等在月台之下,赵哥问道:“李大人,状告得如何,怎么不见让我们进去做证。”

“一言难尽,咱们先离开县衙再说。”李玉波道。

出县衙门,江安义注意到县衙四周多是探头探脑之人,对面酒楼茶肆也有人在张望。还没等江安义提醒李玉波,街对面走过来一名壮汉,冲着李玉波躬身施礼道:“可是转运司衙门的典作李玉波李大人?”

第六百一十四章恻隐之心

变臣正文第六百一十四章恻隐之心马蹄轻快,片刻功夫就将林华县抛在了群山之后。从林华县到兴凌县不过八十四里路,以木炭的脚程,一个时辰绰绰有余。

官道两旁青山迢迢,正值春季,连日的大雨并没有让满山的花朵失去颜色,放眼望去,五彩缤纷入怀来,让人心情愉悦。大雨让官道变得坑坑凹凹,江安义慢伤了马蹄,约束着木炭的脚步。

自打丰乐七年被江安义买下后,一晃十四年过去了,江安义步入而立之年,木炭算起来也有十七岁了,十七岁对于战马来说已经年岁偏大属于老马了,可是木炭依旧神骏异常,肌肉流畅,毛发闪着黑缎般的光芒。

木炭在化州留下了不少后裔,匹匹神清骨峻,自家留下了十匹,其他的被江安义送给了安西都护府的将领们。战马对将领来说无异于第二条性命,杨祥亮父子收到礼物后,派次子杨怀忠专程表达谢意,回赠了不少礼物,江安义与杨家的关系进一步得到缓和,至少表面上变得一团和气。其他得到战马的将领纷纷表示了感谢,间接地让郭怀理的生意出入边关变得十分顺畅,在化州郭大老板的面子文武两道都兜得开。

欣菲曾建议江安义换乘木炭的后裔,可是江安义不舍,与木炭在一起相处十四年,跟随他多次出生入死,木炭已经成为生命中不会言语的兄弟,一个小动作木炭都能心领神会。比试几场后,木炭雄风不减当年,将自己的后代抛在身后,让江安义大为得意,欣菲不无醋意地道江安义对木炭比对自己还亲。

八十余里官道并不平静,不仅道路坎坷,大道两旁也不安宁。林中人影绰绰,江安义看到不少手持木棍的汉子,其意不问可知。这些人多是因洪水失去家园的灾民,自恃武力纠结在一起,半明着抢东西劫财物。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对于这些人江安义恨比怜多,堂堂男儿不能走正道护佑妻儿,一心想着不劳而获。

一牵缰绳,木炭轻轻一跃,让过横扫马蹄的木棒,江安义随手一鞭朝那弯腰的汉子抽去。含怒而发的马鞭贯注了真气,“啪”的一声,着鞭处衣服碎裂开来,那汉子感觉像被铁棍击中,惨叫着倒在地上,一条紫红的鞭痕高高地鼓胀起来,鲜血直冒。

原以为一个时辰就能到达兴凌县,结果一个多时辰只走出六十里不到,一路上不知对付了多少想打劫的人,江安义感到心力憔悴。他午末从林华县出来,此时太阳开始西偏,差不多快到申正。

人困马乏唯思茶,江安义在马上四下张望,左侧的绿叶丛中仿有杏黄色酒招飘摇。拍拍马脖,江安义带着木炭拐下官道,寻着酒招方向而去。行出里许,发现前面有处村庄,酒店在村子的最西侧,大槐树下搭着两间茅草屋,茅草屋前大片的草地。

大雨让青草长得越发茂盛,青翠可人,木炭大概想起了化州的草原,发出欢快的嘶鸣。马嘶声惊动了伏桌浅睡的小二,看到江安义在店前跳下马,小二连忙迎了出来。江安义卸下木炭的

鞍辔,爱怜地拍拍马臀,木炭甩甩尾巴,低下头吃草。

灌下半壶凉水,江安义道:“伙计,随意上点酒菜,我歇歇脚就走。”

片刻功夫,小二端上来一碟卤猪肝、一盘炒耳丝,还有一壶村酿。江安义倒上一杯,清香扑鼻,香冽可口,正解饥渴。

听到江安义赞好酒,小二起了谈兴,笑道:“不是小人自夸,常走这条道的人谁不知咱店里的酒好,走过路过都会进村喝上几壶。每年三四月间附近数县的酒店都会到小店来买酒,在县城这样一壶酒要五十文,客官要不要带点走?”

这小二倒是做的好生意,江安义笑道:“小二哥,卖一斤酒掌柜的给你几文提成?”

小二不好意思地笑了,道:“客官取笑了,掌柜的是小的的三叔。”

从村里走过来俩小孩,衣衫破烂,头发都结成绺,脸上黑乎乎的。看上去大的男孩約摸十岁,小的女娃只有六七岁,远远地站在草地上看着江安义吃喝。

小二叹了口气,转身到厨房取了些剩饭,招呼两个孩子道:“你们过来,快点吃,别让我叔看到。”

大半碗剩饭,大点的男孩先谢过小二,然后用手团了个饭团放在一旁,招呼妹子道:“快点吃。”

江安义以为那饭团是给他妹子的,结果那女娃用手扒着碗中的饭吃得香甜,小二又端来两碗水,道:“别噎着,喝点水。”

那男娃端着水大口喝着,眼巴巴地看着妹子吃饭,女娃儿吃了几口察觉了,将碗推给哥哥道:“哥,我吃饱了,剩下的你吃吧。”

江安义默不作声地看着,这情形让他想起当年吃芋头的情景,妍儿见自己没吃饱,把手中的芋头让给自己。如今天下尚称太平,可是普通百姓依然衣食不保,一场大水让多少人骨肉分离卖儿卖女。

小二见江安义面露戚容,心想这位看上去是有钱的大爷,自己不妨替这有人说几句好话,说不定这位爷能让他们兄妹俩吃顿饱饭。

“大爷,这家人命苦啊。这两娃和他们的娘是来逃难的,是咱村三十里外的石溪村的。接连下大雨石溪村山洪发了,一家四口倒是跑出来了,可是当家男人惦记家里藏着几贯钱,仗着水性好又返身去拿钱,结果再没回来。等水退去,家被泥石毁了,娘仨只得前往县城逃荒,走到咱这老娘还病了,吊着一口气等死,可怜了这两娃,大的拖的小的讨饭,还要照顾生病的老娘,要不是村里的老少爷们帮附,这娘仨早就死了。”

那个男娃十分机灵,“扑通”一下跪在江安义面前,哀求道:“这位大爷,你买下我吧,我会砍柴放牛,还认识字,等过两年就能下地种田,只要你能请大夫治好我娘的病,我就跟大爷走。”

女娃还不懂事,只知道“哇哇”大哭,好心的小二在一旁唉声叹气,抹着眼泪。江安义心中发酸,眼眶湿润,拉起那娃儿,道:“好孩子,你带我去看看,我替你娘找

大夫。”

男娃站起身,把碗中的余饭捏紧递给妹子,又将桌上的剩饭揣入怀中,眼睛盯向江安义吃剩下的菜。江安义拍拍他的头道:“先看你娘的病要紧,等回来我请你吃顿好的。”

离小店不远有荒废的牛栏,江安义跟在两个娃儿身后,看到栏内草堆上躺着名妇人,脸色潮红,呼吸艰难。江安义蹲上身伸手在额头上一摸,滚烫灼人,这妇人病得不轻。

江安义转身对男孩道:“井娃,你娘病得不轻,要到县城找大夫,你如果信得过我便带了莲娃跟我一起进城去。”

井娃犹豫起来,毕竟江安义只是初见面的陌生人,不知是好人还是坏人,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草堆上那妇人发出轻微地呻吟声,井娃咬咬牙道:“我跟你去。”

江安义当然不可能让他们走去兴凌县,通过小二雇了辆牛车,将妇人搬到车中,两个娃儿也坐进去。江安义又买了些吃食,让两个娃儿在路上吃,自己在前面开路,大半个时辰之后来到了兴凌县城。

兴凌县只有林华县的一半大,街面又脏又乱,四处游逛着逃难的灾民,不过数量并不多,看样子县城还算平静。江安义无心看风景,问了药铺所在直接带了那妇人前去看病,井娃这才放下心来,跪下来向江安义嗑头。

抓了药,江安义带着他们住进客栈,让店里帮忙熬药,又让掌柜帮着雇了名仆妇照看病人,掌灯时分,那妇人喝了药清醒过来。

听了井娃的诉说,妇人知道遇上了善心人,让井娃请来江安义千恩万谢,江安义让她安心养病,不用担心花销,安慰了几句后,江安义来到客栈的大厅,井娃机灵地跟在他身边伺候。

江安义叫过小二,向他打听叶彦光的消息,可是小二从未听过县城有此人。叶彦光的别业并没有在城内,而且对外也用的是陈姓,所以兴凌县没有几个人认识他。

井娃站在一旁眨眼着眼睛道:“大爷要找人,要不找衙门的捕头,要不就找街上的青皮。”

江安义被点醒,惊喜地摸摸井娃的头,这孩子像当年的石头一样机灵。如果不暴露身份,冒然找衙门的捕头肯定适得其反,江安义决定找兴凌县的青皮打听打听。

井娃道:“大爷,你给我几文钱,我替你到街上打听打听兴凌县最出名的青皮是谁?”

江安义颇为惊喜,井娃这孩子连连给自己带来惊喜,自己顺手救人结下因果,这福报来得可够快的。

顾不上吃饭,井娃带着二十枚铜钱出了客栈,街头巷尾多得是小孩玩耍,一刻钟的功夫井娃就带回来消息。兴凌城的青皮分成两派,南城的以铁头陀为首,占据着菜场这一带的地盘,北城则是余驼子的领地,北城三条街面的保护费都归余大爷。

余驼子住在北城,这里原是一处官宅,可惜子孙不屑宅院卖给了他,今日余府张灯结彩,余大爷要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好友-叶彦光。



第六百一十五章直入虎穴

鼠有鼠路,蛇有蛇道,不同类型的人生活的圈子是不一样的,身份决定了交往的人群。读书人聚在一起谈诗说文,农夫则谈谈田中收成,妇人们说说家长里短,很难看到衙门里的官人与农夫在一起喝酒聊天,即使有也是应酬所需。身份变了,随之而来的交往圈也会发生变化,所以自古有“富易友,贵易妻”的说法。

江安义在余驼子府门前站了一会,看到进出的都是身着劲装、昂首阔步的汉子,佩刀悬剑,敞着衣襟,隔出老远便能听到骂骂冽冽的说话声,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的粗豪。

余驼子是兴凌县黑道的大哥,南边的铁头陀之所以能存在,一是官府需要制衡余驼子的存在,二是余驼子显示他的大度,南边菜场那些鸡皮蒜毛的小钱懒得相争,用他的话说“赏光头出一口饭吃”。

对余驼子来说,光靠收保护费养活不了手下百来号兄弟,所以要自家做生意。兴凌县多山少田,山中出产茶叶、皮货和山珍等物,余驼子与官府衙役暗中勾结,做起强买强卖的生意,除去分润外一年的收入也不下于五万两。

两年前余驼子的手下与一伙灵州的商人杠上了,过江龙压倒地头蛇,余驼子的手下让人放倒二十多人,连官府也惊动了。偏偏那伙灵州商人有林家的管事,那些衙役不敢动粗。

余驼子顾及颜面,呼朋唤友将这伙灵州客堵在小钟山脚下,惊动了正在别业中的叶彦光,叶彦光带了十余名好手前来助阵,压服灵州客,逼着灵州客出了六百两医药银,了结此事。余驼子得了面子,对叶彦光十分感激,摆酒相谢。两人同道出身,气味相投,你来我往很快两人成为好友,结拜成兄弟。结为兄弟后两人合作了几次,发了几笔意外财,感情越发地深了,你来我往每年都要走动几次,喝喝酒顺道谈点生意。

叶彦光带着六辆马车、二十多名亲信在申时来到自家别院,安排一番后带着钟山寨的常清,自己的亲信高水田等一行五人来拜访余驼子。余驼子见到叶彦光大喜,摆下酒席为兄弟接风。叶彦光来此是想通过余驼子探明林华县的情形,不想张扬,可是没等他开口,余驼子已经吩咐手下杀猪宰羊买酒好一通忙活,又召来府上的江湖人物陪着说话,叶彦光见人杂,不方便开口,索性等吃过酒后再跟余大哥细说。

席面设在余府的正厅,大圆桌围坐十六人还显宽松,余驼子坐了正中,叶彦光坐在左侧,桌上除了叶彦光带来的四人外,还有余驼子的几名心腹,其他六人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院子里还摆下十桌,招待普通的弟兄和江湖上的朋友,敞开门来迎客,只要是江湖上的朋友叫声“余当家好”便可入席。

消息传出,不少铁头陀的手下偷偷摸摸地前来蹭食,守门的人与这些人在一个县城混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打声招呼也就放进去了。余驼子得了消息,下令多开几桌,铁头陀的手下尽管来,一顿酒席或许收买不了人心,但余大爷豪气的名声却落下了。

江安义在余府对面站了一柱香的功夫,他猜测余驼子宴客可能就是招待叶彦光,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最好能赶在钦差来之间拿下叶彦光问明河工料物的事,自己便能轻松脱身去看老娘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江安义下定决心进去瞧瞧,便学着江湖人的样晃着膀子往余府走。守门人伸手拦住他,抱拳问道:“这位朋友,请问尊姓大名,在哪里发财?”

“在下冯国安,前来拜会余爷。”江安义回礼道。

冯国安是活跃在仁州、方州、姜州一带的独行盗,有个匪号叫“无影手”,出道十年做下数十起大案,没人能抓住他,甚至连他的真实面目都不知。振威镖局在建武二年就曾被他盗去一次红镖,失镖加赔银损了近万两银子。振威镖局的总镖头吴英杰以二千两银的代价请了王飞玄的二弟子出手,历时半年时间将冯国安击毙,冯国安临死前说出他天行宗的弟子,为免天行宗报复,吴英杰下令不准声张。

江安义是在化州听徐安虎提到此事,徐安虎当时感叹这个冯国安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名气大但江湖上真正认识他的人很少,搜检尸体时发现他身上带着不少易容之物,想来平时作案都是乔装改扮。江安义当时叹惜冯国安年纪青青不学好,枉送了性命,没想到今日可以借他的身份出场。

守门汉子显然听过冯国安的名声,拳头高举过顶道:“原来是冯爷大驾光临,余爷一定欢喜,里面请。”

有人撒腿往里面送信,江安义跟着守门来到二门时,见一伙人迎了出来,正中的汉子比旁人高出一头,可惜背有些拱起,应该就是余驼子了。

余驼子大笑向前几步,一脸欣然地拱手道:“冯老弟,闻名久矣,哪阵香风把你吹来,今日真是双喜临门,里面请。”

不等江安义施礼,余驼子挽着江安义的胳膊往里走,一路上有人过来见礼,江安义颔首回应。来到屋中,余驼子拉着江安义在他的右侧坐下,开始介绍众人,首先便是叶彦光。

江安义听到叶彦光三个字,眼露喜色,余驼子有些诧异地问道:“冯老弟认识我叶贤弟?”

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江安义道:“冯某曾经路过林华县,听过叶大哥的声威,不想在这遇上。有幸有幸。”叶彦光有几分得意,看来自己在江湖上也算个人物,连“无影手”都听说过自己的声名。

接下来介绍的是兴凌县顺和镖局的总镖头邓祖德,这位邓镖头曾经在冯国安手下失过镖,见到他当然没有好脸色,何况余驼子拉江安义坐的位置原本是他的,这摆明是觉得冯国安强过自己。

“冯少侠,早听闻过你的大名,可惜无缘见面,以后我顺和镖局行走江湖还望老弟多多照应。”邓祖德说着伸出大手,向江安义的手握来。

江安义心中暗笑,自己这是无妄之灾。邓祖德的手仿如蒲扇,肤色黝黑,江安义猜测这只手极可能练过铁砂掌之类的外家功夫。

不敢大意,江安义将真气护住手掌,朝邓祖德的大手握去。江安义猜的不错,邓祖德的双掌修练黑砂手近三十年,不仅坚如钢铁,而且运气其上掌上带毒,不小心被毒气侵入没有他的独门解药很难化解。

修练黑砂手需取秘制药方和酒、醋十斤,煎汤至浓倒入铁盆,用铁杵将药捣烂成泥,再取铁砂混和,每日晨昏拍打,由轻及重,及徐至急。

邓祖德从八岁开始习练家传的黑砂手,可谓吃尽苦头,双手不知脱皮落肉多少次,十五年方才小成,双手运力打人身上,轻则骨断筋折,重则吐血身亡,即使功力相当之人一不小心也会被他掌心的毒气所染,救治不得法的话三天必亡。

二十四岁时邓祖德加入端州的彪风镖局做镖师,凭借这双黑砂手创下“黑风煞手”名号,不到三十岁便成为镖局的副总镖头。正当他春风得意时却接连失了两次镖,不仅没找回来反倒被劫镖人一掌震伤了心脉,虽然总镖头极力挽留,邓祖德自觉无颜再呆在镖局,带了四名徒弟回乡养伤。

等伤养好后,邓祖德索性在家乡兴凌县开了家顺和镖局,自己当家做主,德州振威镖局的先例在,邓祖德想雄心勃勃成为另一家振威镖局。镖局起初开得还算顺畅,三年时间在端州打响名头,原东家彪风镖局对他还算照应,有财一起发。

不料丰乐十七年被冯国安劫去一镖,赔了钱事小关键是名声一落千丈,顺和镖局的生意冷清了许多,怎不让邓祖德对冯国全心生怨恨,今日见面,邓祖德成心想废了冯国全。

在邓祖德眼中江安义的那只手白嫩得像娘们,稍一使劲便能将其掌骨捏碎,从此“无影手”变成“残废手”。大手握小手,江安义的手被包裹在其中,邓祖德感觉那只小手像块火炭,炙得掌心都要冒出烟来,运气逼出的毒气反窜,邓祖德慌忙松开手,强笑道:“冯少侠好功夫。”

也不怕人笑话,从腰间的葫芦中倒出两颗药丸,用酒吞服下去,这才觉得恶心感减轻了些。旁边的人看得清楚,知道邓祖德吃了暗亏,余驼子的笑意更盛,声音越发热情,亲手替江安义斟酒,举杯道:“今日喜鹊成双,刚刚迎来叶贤弟,又送来冯兄弟,大伙举杯,敬两位一杯。”

欢叫声从屋中传到院中,百余名汉子齐齐起身,对着屋中高声喊道:“请。”

叶彦光知道邓祖德在江湖上称得上高手,这样的高手居然还不是冯国安的对手,看来“无影手”名不虚传,甚至还要比传言高上几分。无事不登三宝殿,以冯国安的身手名望应该不会轻易到余府来,不知这位“无影手”有何事求助于余大哥。

第六百一十六章不请自来

武林中人以强为尊,“无影手”的名号虽然响这,但在众人印象中冯国安靠得是取巧,刚才力挫邓祖德着实让不少人刮目相看,叶彦光和余驼子都动了招揽的心思。

特别是叶彦光,他身在逃亡中,朝不保夕,越发想拉拢到像冯国安这样的高手保护自己。江湖传闻冯国安的易容术高明,能够把这门绝艺学到手,走遍江湖都有保障。

叶彦光心中盘算,照常理冯国安这样的人物是不会抛头露面的,更不会现身在余驼子这样的地头蛇家中,除非有事。抛开情仇不说,无非是名利二字,冯国安是独行盗,应该对名看得淡,剩下的便是利。

此次从林华县出逃,叶彦光带走了积蓄,除了十六万两银票外,还有三千两黄金和两箱珠宝,这些东西加起来至少值四十余万,足够让这个独行盗为自己卖命。

等江安义放下筷子,叶彦光拿起酒壶替江安义满酒,笑吟吟地举杯道:“叶某久慕冯少侠之名,早有结识之心,可惜少侠有如神龙见尾不见首,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得见实乃快慰平生,这杯酒借花献佛敬冯少侠。”

江安义豪爽地笑道:“一杯太少,至少要十杯。”

叶彦光大喜,江安义语气中的亲近之意,对拉拢他多出几分信心来,举杯相碰两人饮尽。余驼子脸上笑意不变,心中却有些不舒服,自己也想招揽冯国安,看样子叶彦光也有些意,相比叶彦光,无论从财力还是结交来比,余驼子自问不如。

替江安义布了一筷子菜,余驼子心想,如果能招揽冯国安,自己的实力便大增,借助他先扫平铁头陀,再把生意做大,林华县向来富庶,自己为何不能插手进去分杯羹。年初时自己与江南转运司衙门的魏主薄结识,当时怯于叶彦光的情面没想着做河工料物的生意,如果有冯国安相助,自己的底气便足,情面这东西哪比得过白银子,顶多到时兄弟联手将其他人挤走便是。

江安义有意问道:“叶爷不在林华县享福,怎么来了兴凌县?”

叶彦光含糊地应道:“我与余爷是兄弟,有段时日不见很是想念,所以特意前来看看大哥。”

余驼子久在江湖飘,用江湖话来说眼睛毛都是空的,一看叶彦光的神情立知有事,联想起自己大摆宴席时他的反常表现,余驼子不怀好意地揣测,莫非叶彦光在林华县犯了事,来自己这里避风头了,等下派人前去林华县探探消息。

花花轿子众人抬,不断有人上前敬酒套交情,江安义来者不拒,“好汉子”、“好酒量”的赞声不绝于耳。

从外面匆匆走进个汉子,向余陀子禀道:“余爷,南门的铁头陀铁当家来拜。”

余陀子一愣,他和铁头陀面和心不和,平日里他不去南门,铁头陀也绝不进北边,今天来什么事?莫非他的手下来我这里混吃混喝,觉得没面子,想拉人回去?余陀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正要借这个机

会挫挫铁头陀的威风,把他手下那几个能打的汉子拉到自己这边来。

站起身,余陀子吩咐一声,道:“兄弟们,铁当家来访,拿出点精神头来,别弱了咱们的威风。有请。”

数十条黑衣汉子站出来,两两相对排列从正厅阶前一直向大门排列开去,一个个挺胸叠肚拿出十二分精气神来,院中喝酒的人纷纷起身看热闹,而铁头陀的手下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缩在人群后的暗处不敢露面。

余陀子站在檐下相候,江安义站在他的身旁,见几个粗衣汉子大步流星走过来,领头的那个油光锃锃一颗秃头,火把光落在上面都闪眼。江安义心中好笑,自己以为铁头陀是个和尚,原来是个秃子。

待走得进了,江安义看清铁头陀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头发没半根胡须却浓密,密密麻麻地虬髯,粗眉豹眼狮鼻,看上去十分威风,穿上盔甲就像庙里的金刚。

“余爷,听闻府上来了贵客,铁某不请自来讨杯酒喝,还望恕罪。”铁头陀的声音哄亮,整个院子都“嗡嗡”回响。

余驼子皮笑肉不笑地道:“铁当家要来余某求之不得,今日宴客铁当家的手下来了不少,自然也不会少了铁当家的一杯酒,里面请。”

铁头陀稳稳地站着没动身,抱拳道:“请余爷拿坛酒来,铁某就在这里喝。”

余驼子眼中闪过怒意,喝道:“给铁爷上酒。”

两旁的手下会意,有人抱上个一坛十斤重的酒坛,来到铁头陀近前,那人双手往外一推,酒坛朝着铁头陀砸去,口中叫道:“铁爷接酒。”

铁头陀张开大手,轻轻抵在酒坛的另一端,那持酒之人感觉触到铁墙再难往前半分,于是双手后撤,任由酒坛往下掉落。铁头陀早有准备,酒坛快落地时伸脚一勾,酒坛飞升而起,稳稳地落在铁头陀伸出的左手上。

右手揭开酒封,铁头陀将酒坛放在鼻下,深吸了口气,赞了声:“好酒。”举坛过顶,一道酒泉倾泻而出,铁头陀张开大口不住的吞咽,酒水淋漓顺着虬髯湿了衣襟。江安义暗挑拇指,好一个豪迈男儿。两旁喝采声四起,“铁爷好酒量”、“好男儿”。余驼子面色铁青,他原想难一难铁头陀,没想到反替他扬了声名。

将酒坛翻个底朝天,铁头陀扬手将酒坛甩在地上,“啪”的一声摔成粉碎,又换来几声叫好声。十斤酒虽然洒落了不少,但至少半数入了腹,江安义注意到铁头陀的肚子微微鼓起,脸色也有些发红,看来有了几分醉意。

“谢余爷的酒。”铁头陀抱拳拱手道:“酒已喝够,告辞了。兄弟们,咱们谢过余爷美酒,一起回家。”

从暗处走出十数人身影,不敢看铁头陀的眼睛,悄无声息地站在铁头陀身后,就要随他离去。

余陀子冷笑一声,道:“铁当家且慢,有酒无菜岂不让人说我余驼子不懂待客之道,兄弟们,给我上肉

。”

明晃晃一把匕首,插上一块两寸厚的猪膘肉,还露出寸许长的刀尖,在火光下闪着寒意。余驼子接到手中,一个箭步冲下台阶,向着铁头陀的面门直刺,口中喝道:“请铁爷吃肉。”

动若脱兔,余驼子疾如狂风,众人眨眨眼的功夫他便从檐下来到铁头陀的身前,丈许的距离就像迈步而过。铁头陀跟余驼子相争多年,自然深知他的底细,别看余驼子成天躬着背,一副老态,其实身手敏捷,武功高强,十来个小伙都困不住他。

今日闯余府接回手下,铁头陀便准备好了打场硬仗,见匕首刺来,身形向下一低,匕首在头顶走空,匕首上的肥膘在秃头上刮了一下,越发地油亮了。

铁头陀中手虚握,朝余驼子的胸腹擂去,口中道:“余爷太客气了,来而不往非礼也,铁某敬余爷一杯。”

余驼子右腿点地,身形一旋,铁头陀的拳头走空,手中匕首下划,在空中拉出一道银色的匹练,划向铁头陀伸长的右臂。

铁头陀酒意上涌,脚步有些虚浮,闪得略慢,匕首尖在他的肩头拉出一道血痕。余驼子得势不饶人,飞起左腿朝铁头陀的腰间踹去,口中冷笑道:“铁当家可是酒喝多了,余某替你醒醒酒。”

见大哥身处险境,铁头陀的手下呼喝一声要上前救人。余驼子怪叫一声,“在余某人的一亩三分地焉容你们撒野,兄弟们,剁了这群乡巴佬。”

院子里余驼子的手下将铁头陀的人围在中间,举着刀棍就要下死手,江安义看铁头陀像条汉子,不忍他丧身于此,身形闪动,“哎哟”声不断,不少人被江安义捏中手腕拿不住发,“叮当”声不断,刀剑掉了一地。

余驼子后退两步,冷着脸问道:“冯少侠,你这是何意,莫非余某有招待不周之处,你怎么帮姓铁的对付我?”

“余爷,念在同是江湖一脉,还望手下留情。冯某看这位铁爷是条堂堂的汉子,并无失礼之事,余爷如果在府上伤了他,传扬出去岂不让了耻笑。”江安义抱拳道。

余驼子阴沉着脸半晌不语,今夜是老天赐给他的好机会,拿下铁头陀便能轻松地一统兴凌县,可惜这个姓冯的胳膊往外拐,这小子身手不错,要拿下他不容易,邓祖德都敌不住他,自己府上三名高手要合战才有希望,如果加上叶彦光带来的好手倒是有八分希望。

正当余驼子盘算得失举棋不定的时候,叶彦光笑道:“余大哥,冯少侠说的不错,铁头陀虽然无礼,你却不能没有肚量,依我看不如卖冯少侠一个面子,放铁头陀回去,他日再去讨要说法。”

看来叶彦光为了拉拢冯国安站在他一边,余驼子忍住气,换了笑脸道:“冯少侠的面子余某不能不给,送铁当家出门。”

捂着受伤的胳膊,血水从指缝中渗落,铁头陀冲江安义点头谢过,带着手下弟兄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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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七章利益交换

欢宴因为铁头陀的搅乱变得尴尬起来,重新回座余驼子心绪不佳,喝着闷酒,不一会喝得酩酊大醉,醉不成欢,众人只得散去。

叶彦光送江安义出门时道:“不知冯少侠住在何处,明日叶某派人前去相请,到我的庄上喝个痛快,我住在城外,那里清静,定然没有人打搅。”

江安义不想井娃一家因自己受牵累,便笑道:“冯某在城中没有住处,晚上还要出外一趟,叶爷告诉我地址,明日事毕我自行寻上门去。”

从余府出来,江安义有意在城内乱转了一番,发现身后并没有人跟踪,这才施施然地回了客栈。木梯上得二楼,看见井娃坐在正对的楼梯口,背靠着木墙,像小鸡啄米般地打着嗑睡,显然是在等自己。

上前轻轻拍醒井娃,江安义问道:“井娃,你娘可好些了?这么晚了,你快去睡吧。”

“回爷的话,我娘好多了,已经退了烧,吃了点东西睡着了。”井娃侧着身子走在前面,替江安义推开门,懂事地问道:“爷是先喝茶还是先洗漱,要不我叫小二哥端盆水来,您先擦把脸。”

江安义摆摆手道:“不早了,你先去睡吧,我不用你伺候。等洪水退了,你娘病也该好了,你们一家三口回家好好过日子。”

井娃“扑通”一下跪倒,哭道:“先生说过‘人无无信,不知其可也’,井娃全家蒙大爷仗义相救才得活命,井娃定要守信,等娘病好了,就卖身为奴回报恩情。”

江安义既感动又好笑,当初只是权宜之计,随口应下,这娃儿倒是实诚,不说他娘亲怎么舍得让他为奴,自己行踪未定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也不方便。

拉起井娃,江安义岔开话题道:“我累了,你去叫小二替我端水洗漱,其他的事等你娘病好了再说。”江安义打定主意,到时留下些银两悄然离开,井娃总不会人海茫茫中找寻自己吧。

井娃擦擦眼泪,脚步“噔噔”地下楼去了。江安义边脱鞋边感慨,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这趟南下遇到袁德成和李玉波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又在草莽之中碰到赵哥和井娃,这世间有了这些人让人感觉到温暖和希望。自己恰逢其会,就尽自己的能力多保留些温暖,除去些冷寒。

楼下传来嘈杂的说话声,江安义奇怪,已近亥时,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住店。坐在椅中脱去鞋子,让奔走了一天的脚歇息歇息,一股酸臭味在屋内弥漫开来,江安义忙起身推开窗户,让风驱散屋中的味道。

脚步声沉重,在江安义的屋门前停住,江安义查觉出这不是井娃,也不是店小二的脚步声,从声响可知来人身材魁梧,在江安义中的耳中能细辨听楼板发出的颤音。

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江安义诧异地看到门前油亮的秃头,居然是铁头陀。身后跟着个汉子,手中提着东西,看样子是来送礼的。

果然,铁头陀抱拳施礼道:“铁某特来谢过冯少侠的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铁当家进来说话。”江安义举手让客,心中暗自警惕,自己回客栈时有意兜了几个圈子没发现有人跟踪,怎么铁头陀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

铁头陀走进屋内,自行介绍道:“铁某名叫铁柱,因为这秃头得了铁头陀的名号。少侠不必猜疑,铁某从余驼子那里出来就吩咐手下的弟兄注意恩公的去向,可巧这家客栈是铁某的照看,掌柜的得了消息便通知了铁某。铁某不敢怠慢,特来向恩公拜谢。”

说着,铁头陀屈下一膝,纳头要拜。江安义伸手托住铁头陀的胳膊,向上一提,将铁头陀拉起,笑道:“都是江湖中人,何必多礼。”

铁头陀心中暗凛,他将近两百斤的体重,加上向下跪倒的惯性,这一跪之势至少也有三百斤的力道,对方一只左手就能稳稳托住他,让他跪不下去,这样的高手他还从未碰到过,看来这趟来的目的很可能达成。

小二端着水跟着井娃进屋,看到屋中多了两个壮硕的陌生人,井娃警惕地注视着铁头陀。灯光下铁头陀威猛狰狞,井娃心中有些害怕,却脚步坚定地走在江安义身后,两只眼睛紧紧地盯向铁头陀,准备着随时喊“救命”。

江安义感觉到他两条细腿紧张地直打抖,小小的身子却丝毫不退。侧身摸摸井娃的头,江安义笑道:“铁当家当真威猛,这孩子都被吓到了。井娃别怕,铁当家是条好汉,不会伤人。”

铁头陀挤出丝善意的笑容,冲着井娃道:“这娃儿虽小,胆气却壮,长大了也是条好汉。娃儿你莫怕,铁某面恶心善,不会做坏事。再说我就是想伤害你家老爷也没有那本事,在余府时你家老爷救过铁某的性命,铁某是来感谢他的。”

井娃昂起头惊喜地看向江安义,见江安义微笑地向他点头这才放下心来,讪笑道:“我去叫小二送茶来。”

看着井娃一蹦一跳地离开,铁头陀赞了句“好孩子”,示意身旁的汉子也出去。待房门掩上,铁头陀对江安义道:“冯爷,铁某来除了表示谢意外,还想跟冯爷做场交易。”

江安义微微笑道:“人生无处不交易,只是不知铁爷要用什么东西来换冯某的东西?”

“你不是‘无影手’冯国安。”铁头陀一字一顿地道。

欢宴因为铁头陀的搅乱变得尴尬起来,重新回座余驼子心绪不佳,喝着闷酒,不一会喝得酩酊大醉,醉不成欢,众人只得散去。

叶彦光送江安义出门时道:“不知冯少侠住在何处,明日叶某派人前去相请,到我的庄上喝个痛快,我住在城外,那里清静,定然没有人打搅。”

江安义不想井娃一家因自己受牵累,便笑道:“冯某在城中没有住处,晚上还要出外一趟,叶爷告诉我地址,明日事毕我自行寻上门去。”

从余府出来,江安义有意在城内乱转了一番,发现身后并没有人跟踪,这才施施然地回了客栈。木梯上得二楼,看见井娃坐在正对的楼梯口,背靠着木墙,像小鸡啄米般地打着嗑睡,显然是在等自己。

上前轻轻拍醒井娃,江安义问道:“井娃,你娘可好些了?这么晚了,你快去睡吧。”

“回爷的话,我娘好多了,已经退了烧,吃了点东西睡着了。”井娃侧着身子走在前面,替江安义推开门,懂事地问道:“爷是先喝茶还是先洗漱,要不我叫小二哥端盆水来,您先擦把脸。”

江安义摆摆手道:“不早了,你先去睡吧,我不用你伺候。等洪水退了,你娘病也该好了,你们一家三口回家好好过日子。”

井娃“扑通”一下跪倒,哭道:“先生说过‘人无无信,不知其可也’,井娃全家蒙大爷仗义相救才得活命,井娃定要守信,等娘病好了,就卖身为奴回报恩情。”

江安义既感动又好笑,当初只是权宜之计,随口应下,这娃儿倒是实诚,不说他娘亲怎么舍得让他为奴,自己行踪未定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也不方便。

拉起井娃,江安义岔开话题道:“我累了,你去叫小二替我端水洗漱,其他的事等你娘病好了再说。”江安义打定主意,到时留下些银两悄然离开,井娃总不会人海茫茫中找寻自己吧。

井娃擦擦眼泪,脚步“噔噔”地下楼去了。江安义边脱鞋边感慨,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这趟南下遇到袁德成和李玉波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又在草莽之中碰到赵哥和井娃,这世间有了这些人让人感觉到温暖和希望。自己恰逢其会,就尽自己的能力多保留些温暖,除去些冷寒。

楼下传来嘈杂的说话声,江安义奇怪,已近亥时,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住店。坐在椅中脱去鞋子,让奔走了一天的脚歇息歇息,一股酸臭味在屋内弥漫开来,江安义忙起身推开窗户,让风驱散屋中的味道。

脚步声沉重,在江安义的屋门前停住,江安义查觉出这不是井娃,也不是店小二的脚步声,从声响可知来人身材魁梧,在江安义中的耳中能细辨听楼板发出的颤音。

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江安义诧异地看到门前油亮的秃头,居然是铁头陀。身后跟着个汉子,手中提着东西,看样子是来送礼的。

果然,铁头陀抱拳施礼道:“铁某特来谢过冯少侠的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铁当家进来说话。”江安义举手让客,心中暗自警惕,自己回客栈时有意兜了几个圈子没发现有人跟踪,怎么铁头陀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客栈时有意兜了几个圈子没发现有人跟踪,怎么铁头陀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

有人跟踪,怎么铁头陀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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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七章利益交换(二)

铁头陀满怀期待,目光灼灼地盯着江安义,却发现江安义面无表情,略一思忖,恍然地解释道:“码头帮把持着南门码头这一块的生意,不能跟林华县的水陆大码头相比,但一年下来也有万把两的盈余。”

江安义心想,万两盈余的一成便是千两银子,一年千两的收入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不算少了,就算在京城千两银子也足以支撑一家老小体面地生活,估计兴凌县普通人家有四五两银子一家就够生活了,铁头陀出手不能不算大方,只是这些银子看给谁,在江安义的眼中只是些小钱。

铁头陀解释道:“这万两盈余半数要分给帮中兄弟养家糊口,二成拿出来打点官府上下,一成抚恤伤亡的弟兄,照看他们家人的生活,剩下的两成作为帮中共有储蓄,购买刀剑、聘请拳师等费用,略有剩余便存着以备不时之需。江大侠如果肯加入本帮,我会说服帮中兄弟将储蓄挤出一成来给你,做为雇请你的薪酬。如果江大侠肯枉驾码头帮,铁某相信码头帮的势力会扩大,将来的分成自然会更多,不知江大侠意下如何?”

江安义对江湖帮派争权夺利、抢夺地盘毫无兴趣,他来兴凌县只是为了抓拿叶彦光,兴凌县的种种对他来说不过是过往烟云,连井娃他都想不告而别,又怎么会加入码头帮。

看到江安义摇头,铁头陀心沉到了底,满怀希望而来不料失落而归,不能招揽到这尊大神,码头帮将来的日子危险了。自打齐县令去年升任后,余驼子大力结交新任卢县令,码头帮虽然也送了银子,但铁头陀明显地查觉到衙门的官人对码头帮越来越刁难。今年以来余驼子招揽江湖高手,暗中拉拢自己的手下,公开放言要把码头这块地盘夺下。想到帮中近三百弟兄,他们的妻儿老小都指着这块码头生活,一旦码头被余驼子抢去,大伙的日子肯定要难过了。铁头陀被逼无奈,才决定花大价钱请强援,没想到自己认为的大价钱在人家的眼中根本不值一顾。

怅然地站起身,铁头陀强颜笑道:“既然江爷不愿,铁某就不多打搅了,江爷早些休息,铁某告退。”

江安义起身相送,随口道:“江某只是个过客,不日便要离开,实在帮不让忙,铁当家的见谅。”

铁头陀突然激动起来,怆然道:“铁某知道以江爷的身手在江湖上发财容易,码头帮庙小容不下你这座大神,但江爷何必虚言逛我,你要当真只是过客,何必化身为冯国安去余府,无非余驼子给得起银子,码头帮都是些穷汉子,没钱请您这尊菩萨,来日相斗,铁某为了帮中兄弟不得不舍命相搏,江爷莫怪,救命之恩只待来生再报,告辞了。”

江安义被铁头陀说得一愣,看他神情悲愤,偌大的汉子眼中居然有泪光闪动,看来是触动伤心事。江安义心中一动,自己此来抓拿叶彦光,如果有码头帮这样的地头蛇帮忙倒是能事半功倍,看铁头陀的言行像是个有担当

的汉子,自己不妨随手帮他一把。

想到这里,江安义笑道:“铁当家,江某并无虚言,且请暂坐,江某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事情有了转机,铁头陀依言重新坐好,摸着胡须歉声道:“铁某刚才失言,江爷莫怪。有什么话尽管问,只要是铁某知道的定当如实奉告。”

江安义点点头,径直问道:“你可认识余陀子身边的那个人?”

余陀子左边站着江安义,右边是叶彦光,铁头陀心中念头转动,莫非此人是为叶彦光而来。心中想着口中应道:“认识,那人是余陀子的结拜兄弟叶彦光,是林华县的大商人。他与转运司衙门做料物生意,兴凌县产木头和石料,叶彦光派人在山中采石、砍树,每年经我们码头流向林华县的木头和石料不在少数。”

真是巧了,江安义问道:“铁当家可知具体的数目上?”

铁头陀已经有八成确定江安义是为叶彦光而来,只是不知他是官人还是生意场上的人,叶彦光和余驼子是拜把子的兄弟,眼前这人如果是叶彦光的对头,自然不会和余驼子走到一起去,对头的对头便是自己的援手。

“江爷,具体数目铁某不知,但叶彦光手下有个管事专门驻在兴凌县替他管理料物生意,我想那个管事那里应该有详细的记录。”铁头陀笑道。

江安义眼神一亮,轻拍桌子道:“好,铁当家可知道这个管事的住处?”

铁头陀狡黠地笑道:“知道,铁某可以派人把这个管事抓来,江爷要找的东西我也可以替你找到。”

光头在烛光下摇晃,一片明亮。

江安义也笑起来,道:“铁当家如果能替我找到想要的东西,江某便替铁当家出手一回。”

铁头陀霍地站起身,目光炯炯地道:“江爷,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江安义爽快地应道。

“好。”铁头陀兴奋地一挥拳,烛光被拳风晃动,黑影幢幢。

铁头陀摸着秃头轻声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人前去动手,江爷可是要找叶彦光进出料物的账册?”

江安义点头,铁头陀站起身道:“江爷稍候,我去去就来。”

一个时辰后,铁头陀再次来到江安义屋中,抱来厚厚一叠账本。江安义随手一翻,上面记录着收到的木料和石块的种类、大小以及进价,看看上面的日期,从建武元年记到今年的三月,够详细了。

江安义问道:“那个管事你没杀了吧?”

“没,那小子一个人住在南城,我们摸进去的时候睡得死沉,给套了麻袋,丢在地上,这些东西是从他床底的箱子中搜出来的。”

江安义想了想,决定跟铁头陀透露点消息,安安他的心。江安义道:“铁当家,实不相瞒,江某是朝庭的人。”

铁头陀一惊,猛地站起后撤,将身后的椅子撞翻在

地,门口守着的汉子推门进来,虎视眈眈地看着江安义。江安义伸手拿茶,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铁头陀镇定了些,挥手道:“没事,你们出去等候,离远些。”

江安义暗暗点头,这个铁头陀确实顾念兄弟情份,自己透露官人的身份,他生怕手下弟兄得知消息受牵累,索性独自承担责任。

扶起椅子,铁头陀重新坐下,苦笑道:“原来江爷是官差,只不知是捕头还是龙卫?”

“你猜?”江安义捉狭地问道。

铁头陀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能够力挫邓祖德的高手多半是龙卫中人,往日喝多了酒中兄弟在一起瞎聊,说过种种龙卫的狠毒手段,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个码头上的苦力头居然会想去招揽龙卫的高手。

江安义见铁头陀满面苦涩,不再捉弄他,将桌上的账本推了推,道:“这些东西放在客栈不安全,劳烦铁当家替我保管,那个管事一并押起来,我将来有用。”

铁头陀愣愣地点头。

江安义继续道:“作为交换,我答应你出手的事也会做到,只是不能泄露我的身份。”铁头陀狂喜,没想到自己无意中抱到一只粗得双手都搂不过来的大腿,有龙卫中人帮自己,余驼子的死期到了。

强抑住心头兴奋,铁头陀躬身道:“请江爷放心,铁某知道该怎么做,也会吩咐手下弟兄不要声张。江爷如果没有其他事,铁某就告辞了,江爷如果有什么事找铁某,只需告诉客栈的掌柜,铁某随时前来听命。”

江安义突然想到井娃一家,道:“铁当家,我不在客栈时,有劳你派人暗中照看井娃一家,别让他们有闪失。”

铁头陀应下。

第二天吃罢早饭,江安义按照叶彦光所说的地址来找他,万事俱备只要将叶彦光拿下便是。叶彦光的别院在小钟山的一处山坳之中,背靠青山,前面是开阔的田地,不远处有溪水流过,山清水秀倒是个好地方。

无心多看风景,江安义催马奔向庄门。离庄子还有一箭之地,从庄门处驰出十几匹马,为首的正是叶彦光。江安义一愣,莫非叶彦光得了消息,想逃跑。

叶彦光也看到了江安义,满面春风地迎了过来,笑道:“我还以为冯少侠要晚间才会到,不巧,叶某要出外办点事,少侠且到我庄中坐坐,等我回来后咱们再一醉方休。”

江安义看叶彦光的神态不像要逃走,好奇这小子要去哪,笑道:“冯某反正闲着无事,如果叶爷不嫌冯某碍事,冯某跟着一起去看看热闹如何?”

叶彦光目光转向身侧的常清,常清微微点头,叶彦光道:“冯少侠既然有兴致,那就跟叶某一同前去拜山,见一见小钟山的常大当家。”

小钟山常大当家,这是什么人物,此次兴凌县之行居然节外生枝出来,江安义跟在叶彦光的马侧,一群人有说有笑拐过山弯,往深山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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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八章山中图谋(一)

山道崎岖,马行得不快,江安义起初还暗中留意入山的路径,不到一柱香功夫便放弃了。山道隐没在从林荒草中,有的时候看似有路,带队的常清却领着他们从一丛杂草中穿过,时而踏入山间溪水走上一段,时而在老林之中艰难穿行,便是头顶的太阳也被密密的树叶遮挡住了。

伸手拂开低垂的藤条,俯身让过横空的枝条,不时地可以听到哨声和鸟鸣声,分不清哪处是真鸟叫哪处是暗哨在示警,江安义暗暗心惊,这样的深山老林不识路径,就算派出万余官兵清剿也找不到山贼的老窝,除非一把火将山林烧光。

马进山快一个时辰,前面看到两座高高的哨楼,哨楼上有人挥舞旗帜,总算看到了人影。等穿过密林,江安义看到哨楼后面是处山坳,里面搭着十多间木屋,有人迎了出来。

众人下马,有人接过缰绳,常清道:“前面不远就是山寨了,山路不适合马行,众位跟着我进山吧。”

从木屋后的一道小径进山,一段长约半里的狭长山缝,只能让一个人侧着身子前行,江安义小心地从石缝中钻出,回望身后有如一线天的所在,这样的险地,只要数名高手看守,再多的人也难冲进来。

过了石缝眼前豁然开朗起来,站立处是块十余亩的谷地,错落地有数百户人家,儿童在屋前嬉戏,鸡犬之声相闻,四周的山被垦成梯田,田中有人劳作,偶尔一声呼唤在山谷中回荡,声音幽长而空灵,真好似世外桃园。

江安义眼尖,发现对面山顶处有旗帜飘扬,隐约能看到房屋、箭楼、关卡隐在苍山之中。常清带着众人沿着石阶盘旋上山,望山跑死马,等到山顶旗帜处又是半个时辰,沿路经过了三道石砌的关卡,一路上都有手持刀枪的喽叨匠g迨毙ψ耪泻簟八牡奔摇保蠢闯g迨巧秸乃耐妨臁/p>

山顶被平整过,铺上条石,看上去整洁气派。亩许大小的平台正中竖着江安义在山下看到的旗帜,丈许见方的杏黄旗面用黑线绣着“替天行道”四个字。广场上有数十名喽舞刀弄枪地操练,呼喝之声响亮,听得出士气高昂。

广场尽头的一排石屋大概是所谓的聚义厅了,一群人迎候在那里。江安义听着叶彦光寒喧,说话的那个墩实如庄稼汉的中年男子是山寨大寨主常若松,他左侧面容枯槁的读书人是山寨的军师郭德,右侧两人一壮一瘦,壮汉身材魁梧,肌肉贲起,孔舞有力,瘦小的有如猿猴,眼珠乱转,精光四射,壮汉是山寨的二寨主饶强锋,瘦猴则是三寨主齐知图。

到聚义厅分宾主落坐,叶彦光为表示亲近,让江安义坐在他的下首,高水田等几名亲信反坐在了江安义之下。

齐知图的目光落在江安义身上,尖声笑道:“久仰冯老弟的大名,江湖上传言冯老弟精通易容之术,面容千变万化,不知能否让齐某见识一下?”

刚才介绍时江安义得知此人是江湖上有名的“无影手”冯国安,文人相轻武人也不例外,齐知图回入山寨前也是个独行盗,与冯国安是同行,有个匪号叫“长臂猿”,四年前失风躲到钟山寨避祸,成了山上的三寨主。

江安义心道:这个真不会,敷衍道:“雕虫小计无足挂齿,齐当家谬赞了。”

饶强锋嘴角露出一丝哂笑,他既笑冯国安过于谦和又笑齐知图心眼太小,齐知图是山上的三寨主,经常乔装下山替寨中探听消息、打听情报。叶彦光流露出上山落伙之意,此人手下有人有钱,又与山寨多年生意往来,按常理会给他安个二寨主或三寨主的位置,齐知图的三寨主位置铁定要往下挪。

冯国安跟在叶彦光身边,他的江湖名气比齐知图大,两人都善长打探消息,两相比较齐知图落了下风,这四寨主的位置可能都保不住,难怪他心急,冯国安的屁股刚落登,就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挑衅。

常若松和叶彦光寒喧几句后,问道:“叶爷,我让常清下山请您帮忙筹粮之事,不知可有着落。”

身为大当家,整个山寨的吃喝拉撒都压在常若松身上。今年大水,四处都是逃难之人,郭军师命人下山收拢灾民,山寨人口一下子突破千数,粮食显得吃紧,寨中往年积下的存粮眼见一天比一天少,今年的新稻才刚种下去,算算时日估计存粮支撑不到新粮出来。派出去购粮的人纷纷空手而归,官府对粮食控制加紧不许私人贩运,常若松无计可施这才派常清去向叶彦光筹粮。

叶彦光当然不会告诉常若松他现在是丧家之犬,道:“元华江溃堤,官府到我家中要粮,我家中屯的二百余石粮食被官府拉去二百石,也没有多余的粮食。现在林华县四门被灾民团团围住,就算有粮恐怕也出不了城。”

常若松叹了口气,道:“天灾**,世道不平啊。”

“常寨主,福祸莫测,对于山寨来说此次元华江泛滥未尝不是件好事。”

站在常若松身后的郭德面皮一抽,目光颇含深意地落在叶彦光身上。

叶彦光侃侃言道:“山中缺粮,那些灾民更加缺粮,叶某从林华县出城时,林华县外有近二十万灾民饥肠漉漉,濒临饿死。为了活命,这些人可以铤而走险,杀官造反也在所不惜。常寨主,可有意乎?”

语出四座皆惊,江安义也倒吸口凉气,没想到这个叶彦光“雄心”不小,居然把主意打到了灾民身上,准备用粮食诱惑灾民造反。

叶彦光一脸振奋地看着常若松,常若松淡淡地笑道:“叶爷远道而来辛苦了,常某已经备下酒菜,咱们先吃饭,有话等饭后再谈。”

显然,常若松对叶彦光的雄心壮志并不赞同,只是他没有看到身后的军师郭德双眼之中放出光来,藏在衣袖中的拳头紧紧地握起。而坐在左侧的二寨主饶强锋和三寨主齐知图起身时目光一撞,各有所思。

酒席间叶彦光数次要把话题转到灾民上来,都被常若松用敬酒的方式挡开,接连试了三次之后,叶彦光有些丧气,已经明了常若松的立场,不再多言。

饭后常若松将叶彦光等人让到聚义厅右侧的客房中歇息,自己则召集山寨的大小头目议事,议的内容就是叶彦光所说的趁灾而起造反之事。

说是议事,其实是常若松一锤定音:“……叶彦光画的好大一张饼,看着着实诱人,诸位别忘了,钟山寨不过是几百人的小寨,靠着山深林密才得以苟全性命,如果按叶彦光的谋划下山劫粮,杀官夺城,我们山寨才多少人,我估计饼没吃到,咱手里的碗先打碎了,能否保全性命都难说。”

常清是他的侄子,趁着常若松喝水的功夫接口道:“我这次下山,姓艾的刺史正好来了林华县,带了一些粮食,随行还有二百名府兵。林华县的灾民倒是有十五六万,林华县那姓袁的县令有些手段,勉强维持着赈灾,虽然有人在暗中挑动,连袁县令都差点让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宰了,可惜龙卫的狗爪来了,将事情压了下去,没有生乱。”

郭德若有所思地用折扇敲着掌心,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人动的手?”

常清摇摇头,道:“我在林华县呆了不到半天,多是从叶彦光嘴里听到的消息。”

“常某立起钟山寨只为了不受官府的盘剥,接纳一些无路可投的百姓,并无意对抗朝庭,插旗造反。”常若松道:“叶彦光想做皇帝梦,把我们架在火上烤,他也不想想,就算能挑动十多万灾民造反,拿下三两个县城,安东都护府十余万大军驻扎在魏州,过江平乱要几天,到时大军一到十几万人无刀无枪无马,又没有经过训练,只不过是些牛羊让人砍头立功,到时就算我们能脱身逃回山中,官府必然要派大军清剿,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齐知图干笑道:“大当家何必灭自家威风,进了这大山就是咱们的天下,这小钟山连绵千余里,横跨两州六县,官府就算派个三五万大军进山也休想找到咱们。”

“齐当家太高看咱们钟山寨了,官府真要派大军前来围剿,只要四面一阻放山烧山,咱们就是热锅上的蚂蚁,不被抓住也被烧死。”

饶强锋沉声道:“常大当家说的在理,当年饶某在平州银岭山聚众二千余人,手下强将数十人,规模比钟山寨还要强。不是饶某自夸,银岭山比小钟山还要广袤险峻,平州、方州、登州三府合兵清剿都被饶某杀得大败,饶某有些得意忘形。丰乐十五年,方州州衙押运赋银进京,饶某带人给劫了下来,得银近二百万两。”

在座众都听饶强锋说过这段往事,但每次听来众人仍感到心情激荡,二百万两银子,能将聚议厅外的广场铺满,堆起来就是真正的银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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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八章山中图谋(二)

变臣正文第六百一十八章山中图谋粗重的喘息声响起,不少人被银子迷了眼,二百万两,光想想都让人心动。

饶强锋的声音却没有丝毫兴奋,干涩地道:“此事惊动朝庭,天子下旨派京中左、右领军卫官兵一万人前来清剿。我根本没把这一万人放在心上,官兵清剿过多次,前次三州合兵近两万都被我打败,京中的酒囊饭袋恐怕还比不上府兵。我下令严守关卡,在山中布下无数陷井暗坑,准备打败官兵后用劫来的税银招兵买马,啸聚一方。带队的左领军卫将军陈旭鹏将官兵分成十队,堵住进出山的路径,征招山中猎户为向导,步步为营平推入山,那些事先准备的陷井大多落了空。我想用火攻,结果陈旭鹏先点起顺风火,大火烧了整整十二天,反倒伤了我手下不少弟兄。我没有办法只好凭险而守,结果陈旭鹏调来攻城弩,一阵急射,关卡倒塌、死伤无数。”

饶强锋痛苦地闭上眼睛,脑海中清晰地回忆起关卡倒塌时手下弟兄惨叫痛呼的情形。良久,饶强锋才平静了些,道:“事不可为,我打开寨中的银库,遣散山上的弟兄,让他们自行逃命。仗着路熟,饶某带着二十几名兄弟杀退拦路的官兵,冲出包围后往南逃命,蒙常当家收留才在钟山寨落脚。”

齐知图关心银子,睁圆小眼睛问道:“那二百万两银子呢?全散光了?”

饶强锋冷笑一声,道:“二百万两银子能拿走的不过两三万两,我银岭山这些年还积下了二十余万两,一股脑都被官兵抄了去,赔了夫人又折兵。现在想起来正如常当家所说,有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别让帽沿遮了眼,自寻死路。”

饶强锋的话像瓢冷水浇在发热的脑袋上,一下子凉到了心,众人面面相覤,原本有些人被叶彦光说动,此刻打消了念头。

得到饶强锋的支持让常若松感到底气十足,果决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趟浑水钟山寨不趟,叶彦光是个祸害不能留,明日一早便送他下山。”

众人应诺,起身纷纷离开。常若松对常清道:“你再辛苦一趟,到北边的几个县里看看有没有粮食,贵些就贵些,能买到就好。”

等常清答应一声离开,常若松又对郭德道:“军师,招收人手的事先缓一缓,等六月新粮出来再说吧。我下午去趟坎儿峰,争取早些把那里垦出来,如果能赶上栽晚稻,今年过冬就不用愁了。”

常若松带着人走了,空荡荡的聚义厅里只剩下郭德一人。郭德枯槁如木的脸庞扭曲抽搐着,手中折扇的扇骨被捏烂,胸中仇恨的怒火如果能化为有形,恨不得将这片天地都化为鬼域。

“艾伟,郭某与你势不两立。”郭德从牙缝中挤出的几个句带着刻骨的仇恨,建武二年家破人亡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

郭德是端州宜宁县人,十四岁得中童生,乡间有神童之称,当年县令曾亲自敬酒勉励他再接再励,科场捷报频传。然而,此后二十年他六次参加秀才试而不中,少年神童变成了老童生,家人劝他在乡间教习蒙童补贴家用,郭德却自认才学过人,没有取中只是时运不济,不肯浪费时间,一味埋头苦读,家境每况愈下。

丰乐十六年郭德准备再次去怀兴府赴考,家中已经空空荡荡,能卖的早已卖光,将妻儿卖于乡中富户为奴,郭德带着换来的四两银子。他盘算如果得中秀才,可以免役免租,届时自然有人送钱送田上门,到时便可将妻儿赎回。

府试的文章写得花团锦族,郭德自信满满可以得中,发榜那日从榜头看到榜尾,再从榜尾看到榜头,反反复复看了五六遍,终于心丧如死地确认落了榜。剩下的钱都换了酒,郭德醉得不醒人事,二十余年寒窗苦读化成流水,酒醒后科举梦也醒了。

只是醒来再无退路,郭德寻思着是上吊还是投水,客栈大堂内聚焦着一群参试的童生,愤怒地吼声传进他耳中,“府试作弊,二百两银子买个秀才”、“主考官收授考生好处,合阳县的孙旺富昨天喝醉了酒向人道出自己花银子买功名的事”、“府学中那些有家境的人多被录取,取士不公”……

郭德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跳出来高声叫道:“府试不公,我等去府衙敲鼓鸣冤,要求刺史大人重试。”

“不错,告状去”、“要求重试,严惩考官”,愤怒的呼声此起彼伏,郭德被人群簇拥着前往府衙。此次前来赴试的童生多达千人,取中的人数不过八十,多数人名落孙山。

闻讯赶来的考生越聚越多,有人举着财神像在前面开路,路过贡院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考生举着财神像冲进贡院,差点将明远楼点燃。州司马带兵赶到,将带着的十余人抓到了府衙大堂,郭德不幸成为其一。

公堂上,刺史艾伟不容分说先是一通板子打下来,然后革去了郭德等十人的童

生功名,派衙役押着他返乡。失魂落魄的郭德回家后,写了一封休书给妻子,自己一头扎进了河中。

也算他命不该绝,被办事路过的常若松救下,问明缘由后,常若松邀他进山。常若松的意思是让他教山中孩子识字,哪知郭德喜好兵书,对山中布置时常指点,不时地建言献策,常若松便任了他做军师。

后来,郭德暗中派人回家打探,妻子已经带着儿子改嫁,郭德便死心塌地地入了伙,只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念头,等艾伟致仕回家,他要带了山上的好汉将艾家上上下下杀个鸡犬不留。

常清带来艾伟来到林华县的消息,那苦苦压抑的恨意顿时不可遏制地升腾起来,郭德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这狗官。叶彦光挑动造反摆明是场肉包子打狗的买卖,可是郭德不在乎,只要能杀死艾伟,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能裹胁着十多万人陪他一起赴死,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郭德疯狂地笑起来,有如枭鸟啼叫般渗人。扔了手中变型的折扇,郭德出了聚义厅,走向叶彦光所住的客房。

半个时辰后,叶彦光满面春风地跟着郭德出门,两人来到半山腰齐知图的住处,两万两银子的许诺让齐知图答应帮着叶彦光说服常若松出兵下山。

出了齐知图的住处,郭德道:“齐知图没有什么大用,关键还在饶强锋,此人若肯相助,大事可成。”

叶彦光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道:“郭军师,叶某愿意出五万两银子,应该能打动饶当家吧。”

郭德冷笑道:“齐知图不过是江湖上的小贼,两万两银子足以打动他。可是饶当家当年纵横三州的大盗,劫过方州的税银,你那点身家恐怕还没放在饶当家的眼里。”

叶彦光想起当年哄动天下的大案,方州的税银多达二百万两,自己的那二十几万两家产确实不够看。

“郭军师,你说该怎么办?只要叶某拿得出来的,尽管提。”叶彦光诚意十足地道。

郭德冷冷地瞧了一眼心热的叶彦光,心道冢中枯骨居然想做帝王梦,不知死之将至,要不是自己要借他的刀杀人,怎会跟这样的蠢货合谋。

“叶爷先回去等消息,我去探探饶当家的口风,有消息定当告知。”

饶强锋与追随他一同出逃的二十几名手下一同住在山腰间的石屋中,从齐知图的住处走去有里许的距离。郭德走得不快,边走边盘算着该如何劝说饶强锋。

整个钟山寨,郭德只佩服饶强锋,这个人见过大世面,看事情比他还精准,身为山寨的二当家,饶强锋谨守本份,寡言少语,很少反对常若松,但凡说话,总能一语中的,点到要害之处。

郭德常想,要是换了饶强锋做大当家,这钟山寨最少比现在要兴旺数倍,看得出来饶强锋对常若松的收留之恩十分感念,他的手下有次与常家人发生冲突,饶强锋亲手抽了手下四十鞭,还是常若松过意不去主动劝说。

石头屋,石头院,院子里石头地,饶强锋光着膀子拿着把斧头在劈木柴。郭德站在门前,看到饶强锋上身的肌肉贲起,每一次挥动有如流水般顺畅,斧头下的木块被分成整齐大小的数块,郭德脑中冒出一句:善哉!技盖至此乎!

见到郭德,饶强锋丢了斧头,招呼郭德进去坐,自己到院旁的飞瀑中冲刷汗水,一盏茶喝罢,饶强锋穿戴整齐在主位上落坐。

“郭军师有什么事?”饶强锋问道。

郭德捊了捊胡子,道:“方才在聚义厅听饶当家讲起当年事,不知宝刀仍利否?”

饶强锋眼神一厉,沉声道:“郭军师莫非专程前来笑话饶某?”

郭德用手擂胸,“咚咚”作响,涩声道:“郭某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心早已死了。不知道饶当家是否也已心死,当年银岭山的仇都放下了。”

饶强锋猛地站起,逼视着郭德道:“郭军师莫非想劝我下山造反,做飞蛾扑火的傻事?”

“行尸走肉与身死何异?反正要死,不如畅快赌一把,闹他个天翻地覆。”郭德毫不示弱地反瞪着饶强锋的凶睛。

饶强锋“哈哈”笑出声来,笑声越来越大,惊动屋外的手下,纷纷进屋看究竟。

笑声响亮却丝毫没有欢愉,饶强锋重重地一拍身旁的桌子,桌子不堪重击,发出酸涩的裂声,“垮擦”一声倒下,桌上的茶壶、茶盅滚落在地。饶强锋看着聚拢在身边的手下,高声道:“兄弟们,大仇是时候该报了,别让地上的兄弟等太久了。”

傍晚时分,常若松回到住处,根本不知道钟山寨内暗波汹涌,一场大变就在眼前。

…………

(一不小心重复粘贴了,上传章节的字数不能少于刚才上传的,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写



江安义离开林华县的那天晚上,一只小船从元华江北岸顺流而下,飞箭般射向南岸。虽说天气已经放晴,洪水也下降了不少,但江水依旧湍急,便是在白日,积年的船工也不敢下河,现在是亥初时分,天上的月色朦胧,这个时候下江,无异于送死。

江风凛冽,杨思齐的衣襟被吹舞得烈烈飘飞,挺立在船头,两岸景色有如白马过隙,杨思齐胸中豪情激荡。元华江泛滥,对于江河里的船工来说凶险莫测,但对于元天江孤岛上生活的人来说,见惯了海上的大风大浪,这点水就像自家澡盆般安稳。

划船的是任强,出生在海岛之上,杨思齐把他从岛上带出,发现他做事稳妥,此次南渡屯城县,杨思齐选了他做帮手。

杨思齐动手弄塌江堤后并没有离开,而是潜入城中打探消息。李玉波县衙告状,艾刺史和稀泥,让杨思齐觉得有可趁之机。因为发现了江安义,杨思齐知道再难对李玉波下手,他在城中瞎转,吃饭时无意中从一名胥吏口中得知朝庭的赈灾粮已经到了隔江的屯城县。

元华江溃堤,灾民近五十万,除了当地官府开仓放粮,朝庭最主要的粮仓就在军营之中。安东都护府设在魏州,大营有十二万人马,此次被征召走二万精兵,还有十万人。十万人的吃食不是少数,按大郑军规,大营储粮三个月,安西都护府储粮下不于二十万石,天子当然会先调用军粮救急。

安西大都督祝谨峰被天子召到京城后去了镇北大营,新任的大都督苏光祖还在京城中交接,都护府暂由副都督安杰署理。接到朝庭的旨意后,安杰不敢怠慢,派人清理粮仓,保留下一个月的军粮后清出存粮十二万石。救灾如救火,派出六千兵丁押送粮食分赴各个灾区。

魏州受灾极重,安东都护府本身就在魏州赈灾粮很快送达,仁州与魏州相邻,同在元华江南,运送也不成问题,但方州和端州要过江,此刻元华江上一片汪洋,洪水滔滔,积年的船夫也不敢轻易放船,何况还要载粮过江,因而赈灾粮被洪水所阻,一时间运不过江。

与林华县隔江相对的是屯城县,受灾很严重,屯城县进水三尺,城外的百姓淹死数千人,数万人成为灾民。屯城县也是交通要地,规模及不上林华县,但也有五六万灾民聚在城边要吃要喝,粮仓里的那点粮食五天就吃光了。

正当屯城县令汪华年愁白了头发之际,安西都护府的赈灾粮到了,有了粮食,原本动荡不安的局面迅速安定了下来。

安西都护府的官兵还押运着五万石要运往端州的赈灾粮,过不了江只能暂驻在屯城县北的高地。二千官兵将五万石粮食围绕在正中,扎营立寨,不敢有丝毫大意。

汪县令感激官兵的救助,发动民伕帮着挖沟立寨,总算把五万石粮食安置好,劳累了两天,汪县令与带队的几位将军混了个脸熟,身为地主,汪县令邀几个将军到城中去,替他们接风,表示一下谢意。

杨思齐和任强在南岸下了船,将船隐藏好,两人奔县城而去。关闭的城门难不住他们,找了个暗处两人进了城,直接奔县衙。从县衙值守的衙役闲谈中知道县令大人在寻风楼宴请押运粮草的将军,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到了寻风楼,不多时酒宴结束,汪县令送几个将军出来,按说晚上不开城门,但特事特办,几个将军不能在外过夜,汪县令特意开了北门送他们出城。

杨思齐和任强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来到大营,营寨灯火通明,刁斗森严,借助火光能看到高耸的粮仓。杨思齐与任强商议后,将任强留在外面,他潜身入寨。

天下强兵除了京中十六卫便是四大都护营,营内规划整齐,巡逻森严,杨思齐等一队巡逻兵走过,从暗处出来向山上摸去。功夫不大,杨思齐来到粮仓,掀开帐蓬里面堆满了粮袋,火折子身上带着,可是天气潮湿,点着火效果也不大。杨思齐悄然出帐找厨房,厨房中有油,倒在粮食上点着才能将这五万石粮食烧掉,那官府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再筹集这么多粮食,林华县的那些灾民才会铤而走险。

小心地在营帐中穿行,杨思齐灵觉四布,侦探着周围的一举一动。伙房有火,应该近水远离粮仓,费了点功夫杨思齐找到了伙房。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侧耳一听,里面正在发牢骚,“这大半夜的要什么醒酒汤,这帮官老爷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大半夜的都不得安宁。”

杨思齐暗笑,应该是刚才回营的几个将官,喝了酒要醒酒汤,妥了,我先进去找油。要供应二千人吃喝,伙房也有五六个帐蓬,杨思齐用随手携带的匕首割开一个帐蓬,里面黑漆漆的,靠角落里摆放着大桶。闪身进去,揭开桶盖,正是豆油。

。妙书屋

第六百一十九章冲天火光

变臣正文第六百一十九章冲天火光选了三个地方倒上豆油,晃着火折子引燃顺手牵来的火把,看到豆油在麻袋上烧着,杨思齐这才悄然离开。片刻之后,浓烟带着火光冲天而起,锣声四起,惊醒沉睡中的兵丁。

粮仓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上,三个起火点选在低处,火势燃起往上窜,热气带来了冷风,风助火势,冲天而起。营寨旁边有水,可是救火的兵丁被炙人的火焰挡在外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向上席卷。

已经潜出大营的杨思齐返身回望,一只冲天的火炬照亮夜空,映红了半边天。随风飘来米饭的焦香,杨思齐抬头望了一眼惨白的月光,喃喃地语道:“好一场香火,贼老天该欢喜了。”

火光惊动了几里外的屯城县,北门打开,汪县令领着数千百姓出城救火,杨思齐找到任强,两人准备连夜返回。军营之中有高手坐镇,火光起时,两名龙卫的供奉便四处找寻纵火之人,杨思齐和任强奔往江边,四周空旷,立时被发现。

杨思齐看到身后追来的两道身影,看速度便知是高手,急急地吩咐任强道:“强子,你先走,我拖住来人,如果我来不及回去,你便见机行事。”任强知道杨思齐的身手,自己在旁边只是累赘,点点头,将船推入水中,急流一冲瞬间便驶出数十丈远。

杨思齐缓缓地转身面前飞奔而来的身影,那两道人影在五丈外左右一分,划出两道弧线向杨思齐夹击而来。劲风压低长长的芦苇,芦花漫空飘舞,美不胜收。

美景之下的杀意如江风般凛冽,杨思齐查觉到分左右袭来的身影左快右慢,如果同时回应恐怕要吃上点暗亏,看来这两人常年联手,有着深厚地默契。

杨思齐的身形旋转而起,左掌探出迎上左面击来的拳头,借助拳风杨思齐转向右侧,右手握拳,捣向伸来的掌心。

随着一声炸响,袭向杨思齐的身影倒飞而回,落地站立不住,向后翻滚。左侧那人大惊,顾不上追击杨思齐,纵身护在他的身前。

杨思齐缓缓收回拳头,冷哂道:“米粒之光也敢与明月争辉,不自量力。”

跌倒在地的孙宇轩艰难地站起,与同伴贺知明并肩而立,方才那一拳将他的骄狂击得粉碎,一向目中无人的他感觉今夜一战凶多吉少。贺知明是他的师兄,两人都出身星月阁,在紫辰门掌门何文琴嘴中星月阁和天行宗都已经没落,行事诡异,在江湖十大门派中属于垫脚的。可是星月阁创立近二百年,能挤身十大门派之中自然是人才济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是从弟子的天赋还是教导的方法、功法的高下比起的普通江湖人都要高出数筹。

比不得彩蝶门与朝庭关系密切,江湖人氏有机会绝大多数还是会选择投靠官府,投靠也分出三六九等来。普通的江湖人投身衙门做捕快对付同样出身的江湖人,层次高的能挤进龙卫对付朝庭的叛逆,积功做个六七品的小官倒也不难,以六华门姜健的桀骜不驯也甘心为黄喜所用,就能很说明问题。用江湖人粗俗的话来说,都是鹰犬,有的吃肉,有的吃屎。

至于说要做到一州州统,虽然官阶只有六品,但位卑而权重,便是刺史大人见了也有几分心虚,龙卫成千上万,能坐到这个位置的不过二十七人,没有十多年的苦功是别想触及的。要像欣菲那样做到龙卫副督统的位置,武功、机遇、功劳、背后的运作缺一不可,对江湖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为了安抚那些为龙卫效命的武林高手,朝庭便想出了供奉这个办法,武功晋入内家之境在龙卫效力十年以上者可为供奉,供奉给正六品昭武校尉的虚衔,与州统一样,但却没有实权,俸禄是六品官的三倍,平日也无须出动,遇到重大事方才出手,出手便有钱,事后根据功劳大小再封赏。

当然还有别的途径,最费力的做法投身军中以命搏取功名,若是乱世倒可能是封侯之路,天下太平时这条看似普通的路走来方知一路荆棘,多数情况不死在沙场上也为他人做了嫁衣,极少数幸运儿才能脱颖而出。还有人剑走偏锋,投身权贵家为护卫,借助主家的权势助力不失为一条终南捷径。

孙宇轩和贺知明算是出身名门,比起普通江湖人来说起点高,能够被师门前辈引领着跻身于龙卫,算是吃上肉了。初入龙卫一腔热血建功立业,以为凭着星月阁的牌子,加上两人的武功,很快就能高官得做骏马得骑。

选了三个地方倒上豆油,晃着火折子引燃顺手牵来的火把,看到豆油在麻袋上烧着,杨思齐这才悄然离开。片刻之后,浓烟带着火光冲天而起,锣声四起,惊醒沉睡中的兵丁。

粮仓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上,三个起火点选在低处,火势燃起往上窜,热气带来了冷风,风助火势,冲天而起。营寨旁边有水,可是救火的兵丁被炙人的火焰挡在外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向上席卷。

已经潜出大营的杨思齐返身回望,一只冲天的火炬照亮夜空,映红了半边天。随风飘来米饭的焦香,杨思齐抬头望了一眼惨白的月光,喃喃地语道:“好一场香火,贼老天该欢喜了。”

火光惊动了几里外的屯城县,北门打开,汪县令领着数千百姓出城救火,杨思齐找到任强,两人准备连夜返回。军营之中有高手坐镇,火光起时,两名龙卫的供奉便四处找寻纵火之人,杨思齐和任强奔往江边,四周空旷,立时被发现。

杨思齐看到身后追来的两道身影,看速度便知是高手,急急地吩咐任强道:“强子,你先走,我拖住来人,如果我来不及回去,你便见机行事。”任强知道杨思齐的身手,自己在旁边只是累赘,点点头,将船推入水中,急流一冲瞬间便驶出数十丈远。

杨思齐缓缓地转身面前飞奔而来的身影,那两道人影在五丈外左右一分,划出两道弧线向杨思齐夹击而来。劲风压低长长的芦苇,芦花漫空飘舞,美不胜收。

美景之下的杀意如江风般凛冽,杨思齐查觉到分左右袭来的身影左快右慢,如果同时回应恐怕要吃上点暗亏,看来这两人常年联手,有着深厚地默契。

杨思齐的身形旋转而起,左掌探出迎上左面击来的拳头,借助拳风杨思齐转向右侧,右手握拳,捣向伸来的掌心。

随着一声炸响,袭向杨思齐的身影倒飞而回,落地站立不住,向后翻滚。左侧那人大惊,顾不上追击杨思齐,纵身护在他的身前。

杨思齐缓缓收回拳头,冷哂道:“米粒之光也敢与明月争辉,不自量力。”

跌倒在地的孙宇轩艰难地站起,与同伴贺知明并肩而立,方才那一拳将他的骄狂击得粉碎,一向目中无人的他感觉今夜一战凶多吉少。贺知明是他的师兄,两人都出身星月阁,在紫辰门掌门何文琴嘴中星月阁和天行宗都已经没落,行事诡异,在江湖十大门派中属于垫脚的。可是星月阁创立近二百年,能挤身十大门派之中自然是人才济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是从弟子的天赋还是教导的方法、功法的高下比起的普通江湖人都要高出数筹。

比不得彩蝶门与朝庭关系密切,江湖人氏有机会绝大多数还是会选择投靠官府,投靠也分出三六九等来。普通的江湖人投身衙门做捕快对付同样出身的江湖人,层次高的能挤进龙卫对付朝庭的叛逆,积功做个六七品的小官倒也不难,以六华门姜健的桀骜不驯也甘心为黄喜所用,就能很说明问题。用江湖人粗俗的话来说,都是鹰犬,有的吃肉,有的吃屎。

至于说要做到一州州统,虽然官阶只有六品,但位卑而权重,便是刺史大人见了也有几分心虚,龙卫成千上万,能坐到这个位置的不过二十七人,没有十多年的苦功是别想触及的。要像欣菲那样做到龙卫副督统的位置,武功、机遇、功劳、背后的运作缺一不可,对江湖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为了安抚那些为龙卫效命的武林高手,朝庭便想出了供奉这个办法,武功晋入内家之境在龙卫效力十年以上者可为供奉,供奉给正六品昭武校尉的虚衔,与州统一样,但却没有实权,俸禄是六品官的三倍,平日也无须出动,遇到重大事方才出手,出手便有钱,事后根据功劳大小再封赏。

当然还有别的途径,最费力的做法投身军中以命搏取功名,若是乱世倒可能是封侯之路,天下太平时这条看似普通的路走来方知一路荆棘,多数情况不死在沙场上也为他人做了嫁衣,极少数幸运儿才能脱颖而出。还有人剑走偏锋,投身权贵家为护卫,借助主家的权势助力不失为一条终南捷径。

第六百二十章山寨内讧

四月的山中十分清凉,江安义一觉睡到天亮,窗外鸟鸣清脆,清新的空气带来淡淡的香味,让人心旷神怡。连日奔走的疲惫消失无踪,江安义起身出了屋,站在屋前的空场上耍起了五步拳。

一板一眼的弓、马、仆、虚、歇五种步型,配合着拳、掌、勾三种手式变化,江安义感觉浑身筋骨在举手抬足间得到充分舒展,体内真气有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天下至理到最后无不是反璞归真,等收招定式,江安义觉得体内经脉如同甘露浇灌,舒适无比,知道无意之中境界有所提升。功夫到了他这种境界,每一分毫的提升都需无数日子的水磨功夫,今晨练习五步拳进入顿悟之境,可遇而不可求。

满心欢喜地冲站在一旁观看的众人打招呼,叶彦光等人只觉江安义的动作流畅好看,并没有瞧出什么好来。倒是高水田武功不弱,看出点门道,在心里跟着比划着,可惜那边江安义已经收招了。

叶彦光昨夜睡得不足两个时辰,定更天郭德来访,与他密议到二更,商定了今日行事的过程,眼见大事可成,叶彦光兴奋到三更天才睡。起床后看到化名冯国安的江安义打拳,叶彦光盘算着尽快与冯国安挑明,招揽他到自己手下来,将来下山与官兵交战冯国安不失为一员猛将。

一起吃早饭时,叶彦光把郭德教他的那些大道理搬出来卖弄了一番,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什么“大丈夫不当五鼎食便当五鼎烹”,江安义摆出一副怦然心动的样子,不时点头附和,最后在八千两银子的“诱惑”下答应与叶当家携手合作,共创大业。

常若松派喽啰来请,叶彦光满心欢喜地带着江安义等人前往聚义厅,走在路上衣袖生风,恨不得飘在空中放声高歌,江安义心中暗哂,这样的货色也想逐鹿天下,不过是给平叛大军送人头添功劳罢了。

聚义厅的左侧山寨上的大小头领已经坐得满满当当,江安义留意到二寨主饶强锋身后多了五六名雄健的汉子,目光凌利如刀,掩饰不住身上的杀伐气。右侧让给了叶彦光、江安义、高水田等人,常若松不咸不淡地问候了几句“休息得怎么样”,话风一转,道:“叶当家,您大驾光临钟山寨本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只是近来山寨多事,几个头领都有事在身,常某今日便要去趟灵平县筹粮,恐不能接待叶当家,还望叶当家恕罪。”

叶彦光假装听不懂逐客令,笑道:“常寨主有事尽管去忙,山中清闲,叶某有意多住几日。”

常若松一皱眉,这叶彦光怎么还赖上了。不等他想出逐客的言语,齐知图干笑着道:“大当家,昨日叶爷说的趁乱下山捞一把,我回去后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大当家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这件事已经议过,齐知图跳出来说话让常若松很不高兴,看来齐知图是拿了叶彦光的好处,所以替他说话。常若松心中暗下决心,等

叶彦光走后找机会把齐知图也遣出山去,山寨中只能有一个自己的声音。

“齐当家,这件事昨日常某已经说的很清楚,如果齐当家觉得叶爷说的有理,不妨自己下山跟着叶爷走一趟,常某绝不阻拦。”常若松冷冷地道。

齐知图呵呵笑道:“大当家,恐怕这山寨中不光只有齐某是这样想的,有不少人和齐某的想法相同吧。”

绝不能让齐知图再呆在山上,常若松脸一沉,决定杀鸡给猴看,发作齐知图震慑不听号令之人。

“齐知图,常某说过不掺和此事,你既有意不妨和叶当家一起去做。来人,送叶当家和齐知图下山。”

一声令下,常清率先站起来道:“请叶当家和齐当家下山,送客。”

两侧涌出十多个持刀的喽啰,高声吃喝道:“送客。”

江安义心想叶彦光过于心急,拉拢了一个齐知图就想内讧,结果自己被灰溜溜地赶下山,等下了山自己顺手就把他拿下,带回林华县交差,了却一场差事。

“且慢”,一旁安坐的饶强锋突然开口道。常若松一愣,昨日饶强锋可是坚决地支持自己,怎么一个夜晚就变了卦,叶彦光许了什么好处给他。

“银岭山兵败饶某亡命天涯,蒙大当家收留得以活命,这些年在大当家视我为兄弟让我做了二当家,饶某本应知恩图报,报答思情。”饶强锋沉声道:“可是,饶某闭上眼就梦到以前弟兄们的惨状,哭喊着要我为他们报仇,饶某力不从心,从梦中惊醒后只能愧对死去的弟兄。此次元华江溃堤灾民汇聚,确实是个好机会,如叶爷所说,灾民没有饭吃没了活路,就会拼命,杀官造反也在所不惜。”

常清喝道:“饶强锋,你既知大当家对你恩重如山,怎么还强迫大当家做这凶多吉少的事,要把整个山寨的人都搭进去。”

常若松站起身道:“人各有志,强扭的瓜不甜,饶当家和齐当家既然愿意随叶爷搏一把,常某也不拦着,山寨如果有人愿意跟着去的可以一并下山,只是下了山别说是钟山寨的人,为不愿下山的弟兄留条活路。”

郭德站在常若松身手,低垂的右袖内握着一把匕首,听到常若松赶人下山,抬手朝常若松的后心捅去。郭德知道自己是个书生,不是常若松的对手,出手的机会只有一次,竭尽全力将匕首捅入常若松的后背之中,尺许长的刃尖全部入肉,带血的刃尖从前面透出。常若松艰难地转头看了看,直挺挺地扑倒在地上。

“大当家”、“大哥”、“叔”,聚义厅中多是常若松的亲人,见大寨主被军师所杀,一个个红了眼拉出兵刃要上前砍死郭德。常清见叔叔被刺,惨叫一声冲上前,伸手掐向郭德的脖子,要生生捏死这个忘恩负义的读书人。

饶强锋眉头一皱,他没想到郭德背后下手杀死了常若松。聚义厅中大乱,饶强锋

当机立断,探手抓住常清的后襟,一扬手就把常清甩了出去,他身边的亲信拉出刀与常若松的亲信战在一处,饶强锋的手下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的人物,常若松的亲信不是对手,转瞬间就被砍倒七八人,其余的被逼到角落。

常清从地上爬起来,拣起一把刀冲上前要拼命,不防齐知图在旁边冷不丁给了他一铁锥。常清被扎透左腰倒在地上,无力地挣扎着等死。

齐知图蹦上茶几,尖声叫道:“都住手,谁不住手齐爷就扎死他。”

饶强锋也高喝道:“住手,都是自家兄弟,不要再互相残杀了。”

乱战开始时,叶彦光便在江安义和高水田的护佑下躲在一角,看到江安义挡在身前,叶彦光分感安全,这八千两银子买的护身符真划算。

齐知图又扎倒两人,其他人扔了刀剑,听从发落。郭德的手上满是鲜血,浑身颤抖地儒衫上擦着,将淡蓝色的衣衫涂抹出一道道血痕。

大局已定,叶彦光觉得该他上场了,推开身前的江安义,轻咳一声来到正中,朗声道:“诸位好汉,常当家意外逝去,我等分外痛心,死者已矣,大家不要再枉送性命。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安葬常当家和诸位死去的弟兄,然后大伙杀下山去,搏一场天大的富贵。高水田,你带几个人跟着饶当家和齐当家操办此事。”

众人都没有做声,饶强锋开口道:“大伙照叶爷的吩咐,先安葬常当家和死难的弟兄吧,有什么事等会再说吧。”

一场内讧绝不可能轻易收场,接下来清洗常若松的亲信势在必行,等到午时,活着的众人带着一身血腥味再到聚义厅集合,钟山寨常若松一脉的亲信已经逃得逃,死的死,剩下的人或投了饶强锋,或降了齐知图。

叶彦光坐在常若松的位置上,俨然成为了钟山寨的大寨主,这个大寨主的位置是他将别业中的二十多万两银子许出去了大半后换来的。虽然感到肉痛,叶彦光感觉挺划算,千金散去还复来,如果能打下半壁江山那银子还不成百倍地回来,小时候算命先生说他的命贵不可言,莫非自己真有皇帝梦,做了皇帝,三宫六院可得好好选一选,一脸兴奋的叶彦光没有发现饶强锋、齐知图以及郭德等人眼中或浓或淡的讥讽。

江安义成了叶彦光的贴身护卫,刚才叶彦光对他封官许愿,将来加封他为平东大将军,当朝一品。江安义也不好笑,一品和二品的大将军都是虚衔,在叶彦光看来封个最大的官拉拢人准没错。

听着叶彦光侃侃而谈,指点江山封官许愿,江安义不仅感慨世事多变,原本只是个河工弊案,没想到演变成了谋逆案,节外生出来的枝可有点大,大到喧宾夺主了。这个叶彦光真能作,原本只是打板子流放的罪,生生被他作成了砍头灭门的大罪,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陪着他掉脑袋。

唉,众生皆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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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一章凤冠霞帔

钟山寨变换大王旗,事发突然,江安义措手不及,这时出手制服叶彦光于事无补,还不如见机行事,通过叶彦光来把控局面,寻机再将这群逆党拿下。

叶彦光谈兴正浓,唾沫横飞说个不停,饶强锋不想听叶彦光啰嗦,打断他道:“叶爷,还是商议一下如何出兵吧,趁官府没有防备先把兴凌县夺下来再说。”

郭德斜坐在叶彦光的左侧,枯槁的面容越发森冷,拿折扇的手时不时哆嗦一下,杀人这种事是有后遗症的,换掉了血衫换不了手上的血迹。

众人商议夺取兴凌县,身为军师郭德却在想着一个女人,那个十六岁便嫁给了他的女人,那个替他生下一子的女人,那个含辛茹苦持家的女人,那个最后被他卖人为奴,改嫁给了别人的女人。

十九岁那年的郭德意气丰发,是乡人眼中了不起的读书人。那一年他娶妻王氏,王氏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好女子,贺喜的人将他家的小院挤得满满当当。

挑开红盖头,灯下看美人,虽然没有凤冠霞帔相衬,那张娇羞的脸在烛光下依旧明艳动人。醉意更浓,郭德握住妻子的手,深情地道:“娘子,小生家贫置不起凤冠霞帔,委屈娘子了,但小生一定会为娘子挣回一套凤冠帔来,答谢娘子的深情。”

烛光下,妻子郭王氏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眼中晶亮如星。相信这个许诺,郭王氏任劳任怨,侍候公婆、操劳家务、种田做饭,抚育幼儿,让郭德安心读书。家境日窘,兄弟分家,父母叨念,郭王氏毫无怨言;田地卖光,家产典尽,衣食无着,郭王氏无怨无悔,自己无钱赴考,将她卖于乡中富户为奴,离别之时看到她眼中有泪,那双被岁月摧残过的眼睛在他心中依旧晶亮。

满以为取中秀才后立时赎回妻儿,再不让妻子受苦受累,谁料到多年辛苦归于噩梦,有何颜面见妻儿。可是老天偏不让自己死,是还未实现对她的承诺吗,郭德发出疯狂的惨笑,有如尖叫般的笑声在聚义厅回荡,众人愕然地看向他。

郭德双眼血红,面目狰狞,眼前一片红色,就像新婚夜那大红的盖头。没有恨,只有悔,心如死灰,郭德伸出手去抚摸眼前的那片红色,王氏啊王氏,就让我郭德用无数苍生的血将山河染成霞披,为你做件新嫁衣。

笑声止歇,郭德瞪着血红的双眼,扫视了一下众人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今夜便要取下兴凌县。”

“叶爷,这场事因你而起,你责任最大。兴凌县的余驼子同你是结拜兄弟,你立刻下山进城,说服余驼子共举大事,要是他不同意,叶爷可不能手软,用他的人头说话。”郭德扫了一眼江安义,道:“叶爷,你手下高手众多,拿下余驼子应该不成问题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若想退缩山寨的众人立马会将他大卸八块,叶彦光硬着头皮道:“没有问题。”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要让大伙愿意跟着叶爷杀官造反,叶爷可得拿出些真金白银赏赐弟兄们,这样弟兄们才会替你卖命,你说呢,叶爷?”

叶彦光想开了,自己如果被官府抓住那些金银也没了,还不如花钱买人卖命,万一能成事,想要多少金银没有。

叶彦光痛快地答应道:“叶某此次从林华县带来了十多万两银子,全部拿出来,劳烦郭军师替我分发给兄弟们。”

齐知图接口道:“叶爷,别忘了你答应过给我两万两。”

郭德淡淡地点了点头,道:“等叶爷搞定

余驼子后,和齐当家一起带人夺了县衙,谁敢反抗便杀了。”

江安义暗暗皱眉,这个人彻底疯了,动不动就“杀了”,在他心中人命跟猪狗没有区别。

“夺了县衙后叶爷坐镇指挥,齐当家让余驼子的手下带路指定县里的富户,带了灾民去抄家,对灾民说去借粮食,有人带头灾民自然会跟从。齐当家把抄来的粮食、粮食、牛马、铁器等用物集中到县衙,至于金银之类的东西齐当家便自行处置好了。”

齐知图欢笑道:“郭军师爽快,齐某领命。”

只要抢了三两家富户,饥饿的灾民便再不受控制,会随意在县城内打砸哄抢,没有了衙役镇压,兴凌县很快就会成为乱地,郭德冷笑着,仿如神灵般俯视着即将到来乱像。

齐知图打着小算盘,等下了山先从叶彦光那里拿两万两银子,然后到兴凌县搜刮一阵,情形好自己便跟着大队混水摸鱼,否则卷了金银溜之乎,随便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做富家翁,享受下半辈子,傻子才会真想着做什么王侯将相。

郭德望向饶强锋道:“兴凌县南边码头是铁头陀一伙把持,他手下有三百多壮汉,这些人是可用的生力军,铁头陀在帮中的威望很高,饶当家要尽量制服铁头陀,有他配合方便行事。控制住铁头陀后,让他收集码头上的船只,兵贵神速,从水路顺流而下到林华县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而走陆路则一天也到不了。饶当家,你我的心意相同,都是想豁出性命将官府搅个稀巴烂,所以我想让你带人乘了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林华县,林华县在手,大事倒有几分可期。”

饶强锋沉默不语,从水路前往林华县是条妙计,只是眼下元华江洪水泛滥,一行人能有一半到达林华县就算不错了。

“对,对,郭军师说的太对了。”叶彦光兴奋地拍手道:“兴凌县太小,没有多少油水,林华县就不同,富商云集,江南转运使衙门里还有不少器械,特别是林华县有将近二十万灾民,把他们收拢起来据城而守,安东都护府的大军也拿我们没办法。”

想起梦中时常出现的那些死难弟兄,饶强锋一咬牙,道:“饶某愿往。”

郭德站起身,用折扇敲打着掌心,道:“叶爷曾说林华县有人刺杀县令,鼓动灾民造反,看来有人跟我们的想法一样。叶爷,林华县你最熟悉,派人找到他们,大伙联合起来一起对抗官府。元天教在江南一带还隐伏着不少势力,我们在林华县竖起大旗,相信元天教就会派人与我们联系,对朝庭不满的各路好汉会纷纷来投,我们可以趁机北上,夺取怀兴府,重现元天教当年辉煌。”

聚义厅内不少人郭德鼓动得热血沸腾,叶彦光两眼放光,高声道:“到时候各位都是开国功臣,金银女人应有尽有,胜过在这钟山寨千倍百倍。”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哄起,夹杂着欢笑声,山寨中人原本就是山贼,对于杀官造反并无胆怯,想到可能到手的好处,不少人愿意用命赌上一回。

齐知图冷不丁问道:“郭军师,你把我们都派下了山,你是在山寨坐看成败还是跟着我们一起下山?”

郭德淡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郭某实在不能像齐当家那样冲杀在前,不过郭某并不惜命,齐当家你先行一步,郭某送送常当家,然后也会跟着下山,帮着出出主意打旗助威还是行的。”

齐知图笑了笑,没有作声,心想读书人最狠毒,常若松分明死在你手里,还摆出什么情

深意重的样子,装给谁看。

叶彦光兴奋、饶强锋清冷,郭德疯狂,齐知图狡黠、江安义悲悯,百样人百种心情,山寨中近五百名喽啰下了山,午时时分来到了齐彦光的庄子。

叶彦光吩咐把吃食全部拿出来,杀牛宰猪,日子不过了。齐知图惦记两万两银子,叶彦光让高水田把带来的金银堆在院中,每个下山的喽啰都发银十两,重赏之下人人欢喜。

江安义接过叶彦光递给他的小木箱,里面装着金灿灿的黄金。叶彦光笑道:“国安,这是五百两黄金,多出的二千两算我的心意,只要你跟着我,叶某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突然,院中的喽啰纷纷抬头向西北方向望去,西北正是钟山寨的所在。江安义见浓烟滚滚,遮天蔽日,饶强锋叹道:“郭军师把钟山寨烧了,大伙再没有了退路,只能拼死向前了。”

齐知图怀里揣着银票,手中捧着黄金,正笑得合不拢嘴,毫不在乎地道:“下了山再想回山就不可能了,烧了也好,这回趁了郭军师的心意,都是无家可归之人。”

吃罢饭,兵分两路,叶彦光带了江安义、齐知图去见余驼子,饶强锋领了一帮手下去找铁头陀,大伙说好在县衙门口会齐。

余府,余驼子见叶彦光带着一帮子人上门,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一边往里相迎,余驼子一面冲亲信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退后几步,等叶彦光走远转身去招呼宅中的护院高手前去正宅院中应变。

叶彦光径直道明来意,请余驼子帮忙,他要杀官造反,带着灾民前去攻打林华县。余驼子上下打量叶彦光,想起接风宴上叶彦光言辞闪烁,问道:“叶贤弟,你是不是在林华县犯下什么事了,哥哥认识几个官场上的人物,能帮你打点一二,杀官造反这四个字还是不要轻易说出口,要抄家灭门的。”

事到如今,叶彦光也不隐瞒,道:“哥哥,兄弟我与江南转运司做物料生意你是知道的,大江溃堤,其中有个典作没拿好处,扬言要去告发,转运司衙门的那群官们坐不住了,派邹司丞上门找我雇杀手除去那个姓李的典作,小弟与转运司衙门撕掳不开,只得听命。结果失了风,杀手不知去向,那个李典作第二天跑到衙门告状,邹司丞让我避避风头,我这才到兴凌县暂躲。”

余驼子心中暗喜,叶彦光摊上这档事想脱身是难了,他所做的料物生意就空了出来,自己要抓紧机会见见魏主薄,争取把叶彦光的生意接下来。

叶彦光见余驼子沉吟不语,还以为他在考虑得失,诚恳地道:“哥哥,我已经说动钟山寨的好汉们下山,兴凌县唾手可得。哥哥你若能助我,兄弟感激涕零,将来与哥哥共享荣华。”

余驼子发出一阵“嘿嘿”冷笑,站在门外的手下打个手势,宅中请的高手纷纷走进屋来,护在余驼子的周围。余驼子站起身,道:“兄弟,你做的事太大,哥哥胆小不敢掺和,念在你我兄弟一场,我只当不知道,你带着人请吧,再不要来找我。”

叶彦光也站起来,看着余驼子道:“哥哥,开弓没有回头箭,哥哥若是不答应我,就休怪兄弟我得罪了。”

余驼子退后一步,站在护院的中间,冷声道:“兄弟,相交一场好聚好散,你要撕破面子就别怪哥哥不念情面了,送客。”

那些护院往前一涌,沉着脸道:“叶爷,余爷发了话,您请吧。”

叶彦光回望江安义,道:“国安,替我拿下余驼子。”

。妙书屋

第六百二十二章直闯县衙

狗咬狗,一嘴毛,无意中做了狗爪子的江安义毫无心理压力,教训余陀子、顺便完成答应铁头陀的事,一举两得何乐不为。虽然现在铁头陀自身难保,不过答应的事就不能食言,但求心安不是。

伸手搭住身旁那名护卫的手腕,劲力微吐,手上一带,那护卫便身不由己地窜出去老远,在门前被门槛一跘,连滚带爬地翻了出去。仍是这只右手,往前一伸,抓住另一个护卫的前襟,左右一晃,那汉子用力一挣,江安义顺势一推,那汉子立足不稳,向后撞去,撞翻身后的四五人。

江安义只用三分力气,已经让叶彦光深感满意,自己花的一万两银子值了,这身手比起高水田只强不弱,高声赞道:“好,好身手。”

齐知图撇了撇嘴,姓冯的在江湖上好大的名声,看身手和自己相差不了多少,真要下起死手来姓冯的铁定死在自己手中。为了不让冯国安专美于前,齐知图拿着铁锥加入战团,他下手狠毒,铁锥扬处,鲜血飞溅。

屋内究竟不大,余驼子等人很快被压到了墙角处,身前一名护卫被齐知图刺史,惨叫着倒地,鲜血溅在余驼子的唇边,淡淡的咸腥味入嘴,并没有唤醒余驼子当年的血性。这些年养尊处优,余驼子早已疏远了江湖拼杀,眼见齐知图一脸狰狞地看向自己,高声叫起来:“兄弟,且慢动手,有话好商量,哥哥愿助你一臂之力。”

叶彦光心想事成,得意地笑道:“哥哥,早知如此何必伤了你我兄弟之间的和气,都给我住手。”

江安义暗叹,他原本想趁此机会废掉余驼子,省得叶彦光多出一个为虎作帐的帮手来,机会已失,只有再等了。

收起兵刃换上笑容,哥哥兄弟再次叫得亲切,至于笑容背后的东西彼此心明,人在江湖难得糊涂。余驼子认怂,叶彦光毫不客气地拿出老大的威风,吩咐道:“哥哥,要烦劳你带我去一趟县衙,咱们去见见卢县令。”

余驼子暗中叫苦不迭,真要带叶彦光去官府杀人造反,自家便是抄家灭门的罪。只是不听吩咐,眼前就过不去,光棍不吃眼前亏,能多活一时算一时吧,想混过眼前再想以后吧,余驼子咬着后槽牙从嘴中蹦出个“好”字来。

兴凌县县衙座落在县城正中,坐南朝北,按照主从有序、中轴对称、前衙后宅、左文右武的格局布置,粉白的墙头贴着安民的告示,一群衙役在门前闲聊。

大街上走来一群汉子,约摸有三四十人,衙役们立时紧张起来,眼下四城都是逃难的灾民,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捕头甘应余笑道:“兄弟们,放松点,那不是余爷吗?”

果然那群人当中的高个驼背正是大金主余驼子,甘捕头带着弟兄们笑着迎上前,拱手请安道:“余爷,哪阵香风把你吹到衙门来了,兄弟们刚才还说许久不曾去拜望余爷,商量着晚上到您府上给您老请安来着。”

余驼子此时哪有心情跟他寒

喧,冷着脸问道:“甘捕头,卢大人在县衙吗,余某有事找他。”

甘捕头一愣,这余驼子平日见到自己亲切得很,兄弟长兄弟短地拉着去喝酒,今天怎么变了性,冷起脸了。目光瞥向余驼子身边的汉子,一个个面生得很,横眉立目的不像好人。

往后退了一步,甘捕头的手下意识地握向腰间的刀把,沉着脸应道:“回余爷,卢大人倒是在衙门,不过大人与杨县丞在商议赈济灾民的大事,吩咐过了,没什么大事不要去打搅他。”

叶彦光常年跟衙门的人打交道,一看便知甘捕头起了疑心,笑嬉嬉地迎上前,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悄然递过去,笑道:“甘捕头,在下姓叶,与余爷是结拜兄弟,我从林华县来,有点小事要求见卢大人,还望甘捕头通融一二。”

甘应余低头望了一眼手中的银票,赫然是二十两,手一缩,脸上换了笑容,谄笑道:“叶爷,小的听说过,您和余爷是结拜兄弟,在林华县做得大生意,江湖朋友都说您豪气干云,是个值得交往的好汉子。叶爷的事小的尽力帮忙,老七,你去二堂看看,大人与杨县丞是否议完了事,抽空替叶爷通禀一声。”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进了衙门,来到大门边甘捕头停住脚步,笑道:“叶爷,这么多人都去见卢大人有些不便,要不请兄弟们到捕房喝点茶吃点点心。”

叶彦光选了齐知图、冯国安、高水田和余驼子一起跟着甘捕头进了衙门内,拐过大堂直奔二堂,甘捕头知道县令卢声远和县丞杨国华正在二堂下围棋呢。

甘捕头没有说谎,两人是在边下棋边议赈灾的事,兴凌县受灾不重,县城内逃难的灾民不过万余,这几年风调雨顺,县里的粮仓积下三千多石粮食,应该能对付过这场灾情。而且借着赈灾的机会清空粮仓,这中间自有好处落下,看管粮仓的胥吏自然少不了县令和县丞大人的那份。

“大人,当心你这条大龙。”杨国华落下黑子,洋洋得意地指点道。

卢声远,三十三岁,丰乐十五年进士,他是河东卢家人,算起辈份来是原工部尚书卢家林的侄子,七年时间卢声远从八品的县丞做到了七品的县令,而同样丰乐十五年的进士杨国华,历转了七年从下县县丞才做到中县的县丞。

杨国华没少在背后发牢骚,朝中有人好做官,两人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没少暗使劲,就连黑白之争也变成了意气相争,非得分个输赢上下来。

卢家林不动声色地放下枚白子,淡然道:“杨兄,别光顾着杀我的大龙,你这块能不能活还在两说。”

杨国华低头凝眉苦思,卢声远嘴角无声地翘了翘,别看你杨国华年纪大,跟我斗还差点道行。伸手端过身旁的茶水,卢声远好整以暇地品着茶,欣赏着杨国华的苦脸。

门前有衙役探头探脑地张望,卢声远问道:“何事?”

衙役进屋禀道:

“禀大人,北城的余员外和林华县的叶掌柜说有事求见。”

不等卢声远回答,杨国华伸手搅乱棋局,笑着起身道:“大人既有公干,下官就不打搅了,这盘棋不分胜负,咱们晚间再挑灯再战。”

卢声远气恼地一拍桌子,这个杨滑头连下个棋都要耍赖,分明是自己赢了,偏要说什么不分输赢,晚上我可没时间陪他玩,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不能让新纳的小妾守空闺。

功夫不大,余驼子等人走了进来,躬身施礼。江安义见安坐饮茶的卢县令,这位卢县令剑眉长目,脸色白皙,三缕精心修饰过的短须油黑发亮,看上去儒雅风流、一表人才。

卢声远是去年四月到任兴凌县,一年时间余驼子前前后后送了他近六千两银子,这才得到他的默许打压铁头陀,眼下所有的心思都化做流水,余驼子有苦难言。

面无表情地抬了抬手,卢声远淡淡地吐了个字“坐”。余驼子心中气苦,自己送银子时卢县令笑容可掬,来办事就摆出这副鬼样子,反正自己活不多久了,懒得看这伪君子的假样。

余驼子冷笑道:“卢大人,余某又给你送银子来了,怎么不赏个笑脸?”

甘捕头急喝道:“余少秋,你得了失心疯吗,这是什么地方,胆敢胡言乱语,不怕死吗?”

“啪”的一声,茶盅摔在地上变成粉碎,卢声远铁青着脸色怒道:“来人,将这狂悖胡言的疯子拿下,给我重重地打。”

破家县令灭门令尹,门外站着的两名衙役闻声闯了进来,甘捕头也抽出腰刀,喝道:“余少秋,你自己找死可别怪兄弟们不讲情面,乖乖地出去受刑,我向大人求情少打你几板子。”

余驼子冷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冲着叶彦光道:“叶兄弟,你不是要杀官造反吗,动手啊。”

真如晴天一声霹雳,卢声远、甘捕头和两名衙役被余驼子的话语惊呆了,叶彦光摆手示意,齐知图冲着甘应余的肋下就是一锥。甘捕头慌乱地往后躲,身后是两名衙役,三人撞在一处,齐知图狞笑着手起锥落,三人被捅死在地上。

卢声远吓傻了,脸白得像刷过粉,地上一摊水迹,吓尿了。来的时候江安义听余驼子介绍过卢声远的身份,对于世家子弟江安义殊无好感,何况还是卢家人,张先生的遭遇让江安义对卢家十分反感,眼见卢声远这副丑态,江安义越发瞧不起他。

叶彦光走近前,伸手拍着卢声远的脸,把卢声远从失魂中唤了回来。

“卢县令,元华江泛滥,老百姓家被水淹了,衣食无着。实不相瞒,叶某看不得这悲像,准备挺身而出带着灾民奔条活路,向官府和富户借点粮。卢县令,你要是识趣乖乖地交出大印,用县衙的名义让灾民进城,准许他们向有钱人借粮,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你要是不肯替百姓着想,那只好请你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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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三章是非善恶

地面上躺着甘捕头三人,一滩血迹腥红刺眼,卢声远紧闭双眼抖做一团,牙齿的磕碰声响成爆豆,嘴中含糊传出,”……格格……本县……卢某誓……死……不能答应……格格格……”

叶彦光很出乎意料,看卢县令这个熊样根本不像硬骨头。拣起地面上的腰刀,往卢声远的脖子上压了压,叶彦光狞笑道:”卢大人,别装硬汉了,叶某可不是跟你闹着玩,再问你一句愿不愿降,要是不降就别怪叶某刀下无情。”

卢声远勉强挣开一线眼睛,磕磕巴巴地道:”卢某……身为世家子弟……绝不能……让家族蒙羞……呜呜呜……以死报国……”

说着,卢声远泣不成声,最后不抖了,从椅子上瘫软下来,一动不动。叶彦光上前摸了摸他的鼻息,嘲笑道:”呸,这小子吓晕过去了。”

齐知图杀性最重,跳起来道:”既然不肯投降,宰了便是。”

江安义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对卢声远的观感略有改变,毕竟在死亡面前能不忘家族荣誉,卢声远并非一无是处。

见齐知图要杀人,江安义只当日行一善,出声劝阻道:”齐当家且慢,留着此人说不定还有用途,百姓愚昧,有官府的人出面方便行事。”

”国安说得有理,齐当家,且慢动手。”叶彦光叫住齐知图。

齐知图翻了个白眼,很不乐意地收手,嘟囔道:”衙门这边应该没什么事了,余当家,你派人带路,我带着灾民去找吃食去。”

叶彦光心中不快,这个齐知图桀骜不驯不听指挥,刚拿了自己两万两银子就敢给脸色看,这样的人绝不可留,倒是冯国安让他惊喜连连,功夫高强不说,脑子也好使,要多加笼络将来是自己的得力臂膀。

”卢大人,林华县传来急件。卢大人,可方便进来?”

屋外传来杨国华的声音,方才离了二堂杨国华奔了大堂,到户房、吏房转了转,恰巧有衙役往吏房送急信,说是林华县寄来的公文。

余驼子等人来见卢声远,摆明又是来送好处的,杨国华心中不愤,这些地头蛇有好处只想着县令,卢县令吃完肉自己才能喝口汤,不如借着送信的由头探个究竟,万一瞧见点什么,见者有份,余驼子总不能少了自己这份。

不等卢声远答应,杨国华往里一探头,看到地上躺着几个人,一滩血,吓得赶紧缩回头。高水田站在门边不远,立刻窜出门去,一把抓住还来不及转身的杨国华,扯进屋来。

杨国华这才看清卢县令也瘫在地上,甘捕头和两名衙役倒在血泊之中,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绝不是好事,自己贪心撞进来,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嘛。

叶彦光一把从杨国华手中将公文夺了过来,撕开观看,片刻后发出狂笑,道:”真是天助我也。”

信是以刺史艾伟的名义写来,告知有元天教贼人杨思齐纵火焚毁赈灾粮,有意挑动灾民动乱,要各县加强警戒,防备元天教匪人做乱。

将信递给江安义,叶彦光兴奋地直搓手,喃喃语道:”天意,真乃天意,老天都在帮我,大事可成。”

边说叶彦光双掌合十,虔诚地向上天拜了拜。

在信中看到杨思齐的名字江安义一皱眉,此人怎么来了元华江畔,看来林华县刺杀袁县令、挑动灾民是他在暗中做的手腿,赈灾粮被焚,数十万灾民没有吃的,如果元天教人暗中挑动,恐怕真要大难临头了。

问明杨国华的身份,叶彦光越发感到老天在帮自己,卢县令吓晕了便送来杨县丞。用手中刀往杨国华脖子上一搭,叶彦光道:”杨县丞,县令的大印在哪知道吗?”

杨国华比卢声远强不了多少,身上的衣服抖抖簌簌有如波浪,他不知道卢声远只是晕了过去,以为躺在地上的人都死了,刀架在脖子上,还在往下滴血,为免自己出去见了阎王,赶紧答道:”大爷,大印就在公堂的桌上。”

”走,带我们去大堂。”叶彦光吩咐道,回头对高水田道:”你把这里处理一下,把卢县令先绑在柱子上,你在这看着。”

从二堂到大堂杨国华一心期待有人来救自己,经过屏门时有个门子多嘴问了声:”杨大人可是身体不适,怎么抖得厉害?”

还没等他答谢,齐知图上前便是一锥将那门子放倒在地,杨国华彻底熄了逃命的心思,过门槛时抬了几次腿,硬是没能迈过去。

地面上躺着甘捕头三人,一滩血迹腥红刺眼,卢声远紧闭双眼抖做一团,牙齿的磕碰声含糊传出,”……格格……本县……卢某誓……死……不能答应……格格格……”

叶彦光很出乎意料,看卢县令这个熊样根本不像硬骨头。拣起地面上的腰刀,往卢声远的脖子上压了压,叶彦光狞笑道:”卢大人,别装硬汉了,叶某可不是跟你闹着玩,再问你一句愿不愿降,要是不降就别怪叶某刀下无情。”

卢声远勉强挣开一线眼睛,磕磕巴巴地道:”卢某……身为世家子弟……绝不能……让家族蒙羞……呜呜呜……以死报国……”

说着,卢声远泣不成声,最后不抖了,从椅子上瘫软下来,一动不动。叶彦光上前摸了摸他的鼻息,嘲笑道:”呸,这小子吓晕过去了。”

齐知图杀性最重,跳起来道:”既然不肯投降,宰了便是。”

江安义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对卢声远的观感略有改变,毕竟在死亡面前能不忘家族荣誉,卢声远并非一无是处。

见齐知图要杀人,江安义只当日行一善,出声劝阻道:”齐当家且慢,留着此人说不定还有用途,百姓愚昧,有官府的人出面方便行事。”

”国安说得有理,齐当家,且慢动手。”叶彦光叫住齐知图。

齐知图翻了个白眼,很不乐意地收手,嘟囔道:”衙门这边应该没什么事了,余当家,你派人带路,我带着灾民去找吃食去。”

叶彦光心中不快,这个齐知图桀骜不驯不听指挥,刚拿了自己两万两银子就敢给脸色看,这样的人绝不可留,倒是冯国安让他惊喜连连,功夫高强不说,脑子也好使,要多加笼络将来是自己的得力臂膀。

”卢大人,林华县传来急件。卢大人,可方便进来?”

屋外传来杨国华的声音,方才离了二堂杨国华奔了大堂,到户房、吏房转了转,恰巧有衙役往吏房送急信,说是林华县寄来的公文。

余驼子等人来见卢声远,摆明又是来送好处的,杨国华心中不愤,这些地头蛇有好处只想着县令,卢县令吃完肉自己才能喝口汤,不如借着送信的由头探个究竟,万一瞧见点什么,见者有份,余驼子总不能少了自己这份。

不等卢声远答应,杨国华往里一探头,看到地上躺着几个人,一滩血,吓得赶紧缩回头。高水田站在门边不远,立刻窜出门去,一把抓住还来不及转身的杨国华,扯进屋来。

杨国华这才看清卢县令也瘫在地上,甘捕头和两名衙役倒在血泊之中,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绝不是好事,自己贪心撞进来,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嘛。

叶彦光一把从杨国华手中将公文夺了过来,撕开观看,片刻后发出狂笑,道:”真是天助我也。”

信是以刺史艾伟的名义写来,告知有元天教贼人杨思齐纵火焚毁赈灾粮,有意挑动灾民动乱,要各县加强警戒,防备元天教匪人做乱。

将信递给江安义,叶彦光兴奋地直搓手,喃喃语道:”天意,真乃天意,老天都在帮我,大事可成。”

边说叶彦光双掌合十,虔诚地向上天拜了拜。

在信中看到杨思齐的名字江安义一皱眉,此人怎么来了元华江畔,看来林华县刺杀袁县令、挑动灾民是他在暗中做的手腿,赈灾粮被焚,数十万灾民没有吃的,如果元天教人暗中挑动,恐怕真要大难临头了。

问明杨国华的身份,叶彦光越发感到老天在帮自己,卢县令吓晕了便送来杨县丞。用手中刀往杨国华脖子上一搭,叶彦光道:”杨县丞,县令的大印在哪知道吗?”

杨国华比卢声远强不了多少,身上的衣服抖抖簌簌有如波浪,他不知道卢声远只是晕了过去,以为躺在地上的人都死了,刀架在脖子上,还在往下滴血,为免自己出去见了阎王,赶紧答道:”大爷,大印就在公堂的桌上。”

”走,带我们去大堂。”叶彦光吩咐道,回头对高水田道:”你把这里处理一下,把卢县令先绑在柱子上,你在这看着。”

从二堂到大堂杨国华一心期待有人来救自己,经过屏门时有个门子多嘴问了声:”杨大人可是身体不适,怎么抖得厉害?”

还没等他答谢,齐知图上前便是一锥将那门子放倒在地,杨国华彻底熄了逃命的心思,过门槛时抬了几次腿,硬是没能迈过去。

第六百二十四章乱中求序

变臣正文第六百二十四章乱中求序江安义纵身向饶强锋掠去,口中道:“饶当家,叶爷让我给你带个口信。”

江湖上多年的经验让饶强锋不轻易相信人,被身边人暗害的例子很多,钟山寨大寨主常若松就是典型的例子。

向后撤了一步,饶强锋用手中短斧护住前胸,不冷不淡地道:“冯少侠止步,不知叶爷有什么话?”

警惕性够高,江安义见偷袭不成索性转为强攻,右拳探出直捣黄龙。饶强锋见状,以斧面迎向江安义的拳头,冷笑道:“冯少侠,这是何意?”

拳头撞在斧面上,“当”的一声响,饶强锋感到一股大力涌来,推得他向后连退两步,勉强立住脚步,胸中气血翻涌。

饶强锋暗凛,这个冯国安功夫居然如此高明,自己受名师指点,特别是气力过人,一斧劈下当者披靡,凭借出色的武功才能银岭山能杀透官兵五重包围顺利脱逃,没想到冯国安能一拳将自己击退。

“冯少侠,你这是何意?”饶强锋双斧横胸,再次问道。

江安义在饶强锋半丈外站定,冷笑道:“叶爷让我来取你的项上人头,饶强锋,是好汉敢作敢当,拿命来。”

说罢江安义再次跃步上前,脚踩七星,身形飘忽,双掌有如蝴蝶穿花,逼得饶强锋连连后退。

饶强锋莫名其妙,叶彦光为何要让冯国安杀自己,过河折桥?现在才刚看到桥,叶彦光不会这么傻吧。

江安义的双掌如雪片般飞舞,有时与斧面相碰,发出金石之声,饶强锋感到斧柄在发烫,哪会不知道对手是个内家高手,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怀疑,眼前此人恐怕不是真的冯国安。

一连退出五六丈,饶强锋被江安义逼出凶悍之意,怪叫一声,不顾江安义的双掌,挥舞着手中短斧顾自朝江安义劈去,拼命了。

瓷器不与瓦片斗,江安义当然不会拼着挨上一斧打饶强锋一掌,只得撤掌移步避过。饶强锋怪叫连连,发疯般地缠上来,斧光上下纵横,朝着江安义压去。

铁头陀带着手下在五丈外看得清楚,江爷吃亏没有兵器,他手中用的是条铁棍,没有多想用力向江安义掷去,嘴中喝道:“接棍。”

江安义的灵觉布在四周,铁棍投出便已查觉,暗赞铁头陀机灵,脚尖点地,身形跃起向后飘飞,人在空中探手一抓,正好挥住铁棍的中间。

饶强锋见江安义后跃,狂吼一声箭步前冲,斧子朝江安义空中的双腿砍去。江安义冷哼一声,真气贯注于棍,带着厉啸砸向饶强锋的脑袋。

性命攸关,饶强锋双足立稳,双手上举,短斧十字交夹,丹田运气往上,喝了声“开”。

棍斧相碰,发出“当”的一声巨响,饶强锋被棍子砸得一沉,手中双斧差点脱手而出,往后倒退了五六步,要不是手下上前扶住就要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再看虎口被震裂,鲜血滴滴答答直淌,斧把血狞溜滑。饶强锋低头看到自己那对精钢所铸的斧子,斧柄有些弯曲变形,吃惊地望向丈许开外的江安义,此人怎么这么大的力气。

“大哥,你休息一下,兄弟们替你报仇。”他从银岭山带出来的几名亲信拔刀就要上前,饶强锋连忙喝道:“慢。”

江安义将手中铁棍耍了个棍花,感觉有些轻,不过应付眼前场面足够了。慢慢迈步向前,饶强锋迅速地权衡了一下,道:“撤回县城。”

他带来的百余人

立刻作鸟兽散,倒让江安义一时间无从追起。铁头陀上前施礼道:“多谢江爷相救之恩,请到屋中说话。”

江安义将铁棍递还给铁头陀,道:“我正好有事找你帮忙。”

码头帮驻地就在码头上,比旁边的棚屋宽大些的棚屋,里面摆着些桌椅,大概是帮会的议事厅吧。

铁头陀请江安义上坐,江安义摇摇头,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铁头陀便在下首相陪。

有人送上茶水,粗陶碗,里面泡着数根不知名的叶片,江安义端起来喝了一口,酸涩难咽。

铁头陀不好意思地笑道:“江爷,码头上都是些粗人,喝不来茶,只为了解渴,用的都是茶楼里的陈茶,省钱。”

江安义道:“铁当家,说话可方便?”

铁头陀明白江安义有话交待,想起江安义的身份,连忙起身对侍立在四周的帮众道:“大伙都出去一下。”

等棚屋内只剩下两人,江安义从怀中掏出金牌递给铁头陀,铁头陀拿着金灿灿的牌子,见面上繁复的纹路,中间有字,他不认识。将牌子交还江安义,讪笑道:“江爷,您有什么话尽管真说,我不识字。”

媚眼做给瞎子看,江安义收起金牌道:“我是朝庭派来的暗使,天子让我暗中查探江南转运司徇弊案,为追拿叶彦光才来到兴凌县,这块金牌是当今天子交给我的信物。”

铁头陀愣愣地看着江安义,一直转不过弯来,什么朝庭、什么暗使、什么天子,离他太远了,他的生命中最大的官就是县老爷,衙门的那些胥吏和衙役,余驼子以及手下的弟兄们,这辈子也没想过能同遥不可及的天子发生点关联。

江安义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叫,把铁头陀从惊呆中唤醒。铁头陀霍地站起,不知是站是跪好,眼前的这位江爷原以为是龙卫中的差人,没想到是天子爷亲自派来的人。

江安义柔声道:“铁当家,且坐,不必害怕,江某有事拜托你。”

铁头陀总算恢复了些神智,略带惊惶地道:“小人不敢,江大人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情况危急,江安义不想和铁头陀客套,径自把叶彦光勾结钟山寨的山匪,占据了县衙,准备裹胁灾民造反的事说了一遍,铁头陀这才知道和自己斗了半天的不是余驼子派来的人,而是钟山寨的山匪。

“铁当家,我听你说过手下有三百多名弟兄,大变在即,江某一下子无法征调大军,所以想借重你手下的兄弟。”

铁头陀且惊且喜,如果眼前这位江爷说的是实话,兴凌县将面临一场浩劫,帮中不少兄弟的家眷都在城中,不知是否会遭灾。江爷要借重帮中兄弟平乱,对大伙来说是个机会,说不定能得到朝庭的封赏,可是钟山寨的山匪凶悍异常,刚才就有不少弟兄伤亡,自己如果带人与山匪硬抗上,这三百多名弟兄不知能活下几人。

江安义见铁头陀面容变幻,惊疑不定,道:“铁当家,江某很赏识你,如果能顺利平定这场大乱,江某会向朝庭奏明你的功劳,朝庭会根据你的功劳封赏,你手下的弟兄也会按功行赏,那些伤亡的人朝庭也自会抚恤。丑话说在前头,码头帮如果不愿帮忙,钟山寨是否容得下你,钟山寨的匪首可要夺了码头好控制船只,让你们去做敢死队,事后朝庭还要问你们附逆的罪。铁当家,你是聪明人,何去何从不必江某细说吧。”

铁头陀光头上冒出汗来,躬

身道:“江大人,小人明白了。不过请给小人一点时间,小人要对帮中兄弟分说。”

江安义皱眉道:“城内大变在即,江某只能给你一柱香的功夫,你叫他们进来,江某在此看着。”

铁头陀不敢违命,出外召集帮众。帮里大小头目近二十人进入屋内,惊疑地打量着安坐在一旁的江安义。

时间有限,铁头陀开口道:“兄弟们,刚才来抢码头的是钟山寨的山匪。”

大伙一听立刻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铁头陀见江安义眉头一皱,连忙高喝道:“大伙别出声,我有大事交待。”

铁头陀把钟山寨的山匪下山,欲图胁持灾民造反,眼下已经占据在了县衙,正张贴假的告示让灾民去抢富户。

屋中的人急了,自家老小可在城中,万一乱起来家里人怎么办,有人拔脚就往外跑,要回城救家人。

江安义一看这码头帮可真够乱的,身形一晃抢先来到门口,朝门前奔来的汉子见有人拦路,哪管三七二十一,用肩膀一撞,准备将江安义撞开出门。江安义身形一侧,那人撞空,江安义手如闪电,抓住他的衣襟,一旋一抖,那人转了个向,收脚不住往屋中连抢了七八步,趴到了地上。

一连出手放倒五人,屋中众人吓住了,有人问铁头陀道:“帮主,这人是谁?”

铁头陀苦笑道:“这位江爷是朝庭派来的暗使,查问江南转运使的案情,为抓拿叶彦光来到兴凌,江爷准备借助码头帮的兄弟去平定城中的内乱。”

“凭什么?咱们卖苦力的管什么动乱,能保全自家人的命就算不错了。”

“不错,官府那群兔崽子死了活该,我说不定还要去凑热闹呢。”

铁头陀急得汗直淌,喝道:“胡说八道什么,你们不要命了?”

码头帮的二帮主鲁延伟读过书,平日里记帐、调和纷争等杂物都是他,他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个不小心码头帮就要面临灭顶之灾,这些粗汉子信口胡说,一旦官府怪罪下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住口,谁要敢再胡说帮规处置。”鲁延伟急喝道。

屋内众人住了口,目光不善地望向江安义,官府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鲁延伟拱手道:“这位大人,请问你高姓大名,可以证明身份的证物?”

江安义心想总算出了个明白人,从怀中拿出金牌,喝道:“我乃化州刺史江安义,奉天子所差前来查案。看清楚了,这是天子交于江某的信物,天下仅有四块。”

化州刺史江安义,屋中众人刚才信口乱说发泄着对官府的不满,等江安义表明身份亮出金牌,屋中众人吓呆了,不知是谁先腿软,跪倒在地,最后整个屋中全都跪下,乱哄哄地嚷道:“见过大人。”

鲁延伟咬咬牙,道:“还请江大人能把金牌让小人细看。”

江安义递过金牌,鲁延伟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虽然他没见过金牌,但也能瞧出这面牌子做工精良,纹饰复杂,想要仿冒绝不可能,特别是牌正面四个字“如朕亲临”,老天爷,这位还是代表着皇上前来。都在说朝庭派了钦差前来查办元华江溃堤案,没想到暗中还派了这位来查案。

双手高举金牌奉还,鲁延伟深深地磕下头去,道:“码头帮三百四十七名帮众愿听从大人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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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五章送信林华

身为化州刺史六年,江安义早已熟悉该如何驭下,上前扶起铁头陀和鲁延伟,对着跪了一地的帮众道:“诸位请起,坐下说话。”正中的位置让给了江安义,铁头陀等人不敢坐下,侍立在两旁。

江安义道:“情况大伙都知道了,江某不再多说。眼下钟山寨的山匪占据县城意图作乱,朝庭平乱的大军一时难以到来,江某希望码头帮的兄弟能随我进城平乱。”

众人沉默不语,打仗是要死人的,刚才与钟山寨的人搏命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没有什么说的,但要为了城中百姓去卖命,着实有些不情愿。平日没少受人白眼,被人骂卖苦力的,更不用说官府胥吏、衙役的盘剥,要不是那块金牌镇的,估计大部分人要说管他们去死。

鲁延伟暗自着急,这位可不是求大伙办事,只是把命令说得委婉些,帮中兄弟如果不知好歹,将来可要吃不了兜着走。清咳一声,鲁延伟出声提醒道:“兄弟们,富贵险中求,江大人让大伙帮忙,是给大伙立功的机会,千万不要错过。”

江安义微笑地冲鲁延伟点点头,皇帝不差饿兵,要人拼命是该拿出点东西来。“鲁当家说的不错,帮助朝庭平乱乃是军功,事后朝庭按功行赏,七八品的校尉应该不难。”

铁头陀刚才听江安义说过朝庭会赏功抚恤,当时便十分心动,立功后能进衙门做个捕头之类的流外官,朝庭大度点的话说不定能混上个九品官,能从普通百姓迈向官身那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别看九品官不起眼,为什么那么多读书人寒窗数十年去考功名,不就是为了奔个前程,朝庭这几年开始推行经年老吏积功为官,那从九品下的官阶不知有多少胥吏眼馋。

现在听江安义说七八品的校尉不难,铁头陀立时呼吸变得沉重起来,胸口感觉有几分憋闷,其他的帮众更为不堪,张着嘴喜形于色,就连一向沉稳的鲁延伟也激动的嘴唇直抖、胡须乱颤。

要知道进士出身授官也不过八九品,如果没有背景混到从七品的下县县令至少要七八年的时间,相当多的官员就止步于此。相对而言军功易得却是用命来换,大浪淘沙,普通士兵升到七品校尉,没经过五六场大战,手中没有十来条人命是不可能的。

铁头陀从惊喜中清醒过来,胸脯拍得“啪啪”作响,慨然道:“江大人,您尽管吩咐,铁某这条命卖于大人了。”

屋中众人纷纷道:“愿为大人效命。”

“好,多谢诸位义士鼎力相助。”江安义赞许地点点头,道:“钟山寨抢夺码头是想夺船顺江而下袭击林华县,诸位将他们击退已经算是立下首功。”

没想到功劳这么好拿,众人喜上眉梢,腰杆挺得笔直,恨不得江大人立刻带着他们杀进城去,换个官身回来,光宗耀祖。

群情振奋、士气可用,江安义道:“眼下有件要紧事要几位勇士去做,只要办成,江某许诺至少保举他当个县尉。”

县尉是县里的四爷,掌管着治安捕盗之事,三班衙役

都听他使唤。兴凌县的唐小辉,码头帮可没少跟他打交道,这位唐大人吃穿用度、买宅取妾的花费多半是县里的各行各业所出,别看只是四爷,在兴凌县除了卢县令,杨县丞和徐主簿都不如他混得好。

对于码头帮的帮众来说唐县尉就是头顶上的天,生死存亡都操在他的手中,现在有机会成为这样的大人物,屋内的帮众顾不上讲兄弟情义,连江安义要他们做什么都不问,互相争着吵着要去做这件事。

铁头陀差点嚷出口,老子是帮主这件事归老子了。片刻之后,铁头陀醒悟过来,最大的好处就是抱紧江安义的大腿,他去哪自己跟去哪,事后论功最大的封赏肯定是自己的。大嘴忍不住笑意,铁头陀高声喝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听江大人吩咐。”

众人静下来,眼巴巴地望着江安义,一副谄媚的笑容。

“兴凌县生乱,朝庭还不知晓,刺史艾大人身在林华县,派人向他报信、让林华县有所准备是当务之急。”江安义道:“所以我想选几个精通水性的好汉顺流而下,到林华县报信。”

屋中众人心头一紧,这个时候从元华江上乘船而下凶多吉少,难怪江大人会说至少保举县尉,这是拿命去换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安静了片刻,一个粗壮的汉子高声道:“小人愿意前去送信。”

铁头陀低声介绍道:“他叫马阳,水性好,没事能在江中游几个来回。”

江安大喜,道:“马壮士,只要你能把信送到林华县,江某绝不食言。万一有个闪失,你的家小朝庭自会安抚,你尽管放心。”

有人带头,顿时又有数声响起,都是水性好的汉子,机会难得,搏一把能改变全家的命运,许多人还是豁得出命去。

江安义挑了六人,分成三组,提笔在手江安义犯了踌躇,来端州时天子交待不要泄露身份,如果自己送信给艾伟必然会被官场知道自己来了林华县,查处江南转运司衙门的事恐怕会生出不必要的波折来。

想了想,江安义决定把信送给熊以安。熊以安为人机警,接到信后应该会明白自己不想泄露身份,自会假托名义通知艾刺史,他的身份显赫消息灵通,艾刺史不会不信,这场功劳自己拱手送与熊以安,他算是欠自己一个人情。

三封信写就,分别让送信人用油纸包好贴身收藏,江安义吩咐道:“你们到了林华县,不要去县衙,到西门找到转运司衙门的都水参军熊以安的私宅,把信交给他,他要是细问,你们就提一提这块金牌,到时他自然会相信。信送到后不用急着回来,就呆在林华县听他安排。”

江安义转过身来问铁头陀,道:“帮中可有马匹,有人会骑马吗?”

铁头陀应道:“有两匹马,有几个人会骑马。大人可是要他们骑马送信?”

“不错,顺江而下不保险,陆路也要派人送信,稳妥些。”

铁头陀出外找人,江安义又写了两封信,等送信人进来江安义将信交给他们

,同样叮嘱了几句,那两人来时已经听铁头陀略讲过缘由,揣着信领命离去。

“鲁当家,你带些人将码头上的船集中起来藏好,不能让钟山寨的人夺了去,紧要关头便毁了船,事后朝庭自会补偿。”

鲁延伟躬身道:“领命。”

站起身,江安义吩咐道:“铁当家,你去挑百名好汉随我去县城看看。”

等江安义带着一百多名码头帮众来到南门时,城门已经关闭,城内黑烟滚滚,显然大变已生。

大半个时辰前,饶强锋带着手下返了城,沿路看到灾民砸开店铺、闯入宅院,如狼似虎般抢着东西,到处都是哭喊声、打斗声,城中已经乱成一团。一伙人不长眼居然想来打劫饶强锋,被他劈翻几个,才四散逃走。

县衙,叶彦光正和匆匆赶到的军师郭德商议出兵林华县,县丞杨国华迅速地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帮着高水田带人控制住县衙,钢刀压脖,多数人选择了归顺,少数人倒在地上,还有机灵的逃出了衙门。

县衙门前的看守已经换成了山寨的喽啰,见到二当家纷纷行礼。大堂前的广场上堆放着抢来的物资,六房的檐下牵着些牛马,牛嘶马鸣人叫,乱哄哄地杂乱无章。

饶强锋面色铁青地踏进大堂,叶彦光坐在公案后正眉飞色舞地跟郭德说话,杨国华躬着身子给两人斟茶。看到饶强锋进来,叶彦光觉得自己要树立头领的威信,坐正身子准备询问饶强锋夺取码头的经过。

哪曾想,饶强锋离着两丈远,脱手将右手的斧头甩出,叶彦光吓得怪叫一声,身子后仰连同椅子一齐摔倒在地。

斧子“斫”地一声砍在公案上,入木三寸,颤巍巍地震动。杨国华扔了手中的茶壶,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心中悲苦这群大爷一言不合就拔刀扔斧,也不知自己的小命能活多久。

郭德也吓了一跳,惊问道:“二当家,这是为何?”

叶彦光从地上爬起,他是泼皮出身,手里也见过血,惊怒之下喝道:“姓饶的,你想杀了我称王吗,高水田,叫兄弟们拼了。”

高水田已经把看押卢声远的事交给了别人,他带着几名亲信护佑着叶彦光,饶强锋甩出斧子,高水田便抽了刀,和叶彦光请来的几名高手虎视着饶强锋。大堂上有不少钟山寨的人,见情况不妙,也亮了兵刃,眼见一场火拼要起。

郭德急得直跳脚,双方如果打起来这场作乱便成了笑话,不等官兵到来自己人先将自己人杀光了。郭德吼道:“饶强锋,有什么话就说,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叶彦光完了,我们也都完了。”

饶强锋冷笑道:“敢问叶爷,你为什么派冯国安来杀我?”

“什么,冯国安要杀你?”叶彦光连声叫屈道:“我派冯国安去助你一臂之力,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等饶强锋简短地说了一遍经过,郭德叹道:“不用问,这个冯国安是朝庭派来的奸细,我们的动作得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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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六章兴凌惨祸

满堂皆惊,最惊是叶彦光,如果郭德猜测是真,那“冯国安”极可能就是朝庭派来抓拿他的,这两天与虎相伴,可笑自己还打着拉拢的主意,叶彦光阵阵后怕,冷汗涔涔滴落。

郭德枯槁的面容越显憔悴,眼珠快速地转动想着主意,饶强锋抢夺码头失败,顺江而下的计划受挫,攻打林华县只能走陆路,消息容易走漏。好消息是朝庭的赈灾粮被焚,聚在林华县的灾民人心浮动,为了活命容易铤而走险,郭德暗暗告诫自己,沉住气,还有机会。

转脸看到叶彦光吓得面无人色,郭德心中鄙夷,这货成天把帝王将相挂在嘴边,这下恐怕想起造反要杀头了吧,不过将这个蠢货树在前面也好,他手下有几名高手,余驼子也有百余号打手,最重要的是叶彦光是林华县人,有他帮忙攻打林华县会更容易些。

“叶当家,快让人关闭城门,以防码头帮的人杀进来。”郭德建议道。不管那个冯国安是不是朝庭的人,都不能让他入城捣乱。

叶彦光心乱如麻,早没了主意,听郭德说要关城门,连连点头道:“不错,连饶当家都不是冯国安的对手,这里没人打得过他,如果让他杀进来,我们就危险了。”

本想让高水田带人前去,叶彦光目光落在公案上的斧头上,禁不住打个寒颤,话到嘴边变了调,道:“郭军师,你熟悉钟山寨的好汉,这件事由你安排吧。”郭德没有多说,叫过几个人吩咐了一番,那些人各自带了一帮手下前去关闭城门。

饶强锋从公案上拔下斧子,有人搬来椅子,饶强锋斜坐在上面沉思不语。如果冯国安真是官府的人,那这次作乱便是场笑话,自己要早做筹谋才是。

大堂上一片死寂,早没了刚才的趾高气昂,郭德见人心焕散心中大急,这场作乱众人心思各不相同,叶彦光是想做皇帝梦,齐知图是要趁乱发财,饶强锋是为报当年之仇,自己他则想杀死刺史艾伟。

郭德抿紧嘴唇,自己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盼能将天捅破,让天下人都知道郭德的名字,让那女子知道自己不是个无用的窝襄废,也能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叶彦光是靠不住的,志大才疏,难堪大用;饶强锋与自己的心情相同,都跟官府势不两立,可以倚重;余驼子上了船是不可能下去的,他与叶彦光心和面不和,可以善加利用;杨国华这些官府归顺的人不可信,却可以用来出面欺骗百姓;至于齐知图天生反骨,要提防着用,还要当心他反噬。

将身边人逐个推敲了一遍,郭德沉声道:“事不宜迟,要赶紧行动,早一刻到达林华县,胜算便多一分。饶当家你带五百弟兄先行出发,沿路收编流民,到林华县后见机行事。官府若是没有防备,装扮成灾民入城,一举拿下县衙,然后开仓放粮,发动灾民抢劫,乱起来对我们有利。余爷,辛苦你跟饶当家一起前去。”

饶强锋点头起身,事到如

今只能行险一搏,余驼子万般无奈,也只得答应。

“叶爷,你在林华县有不少手下,不妨先派人潜进城去,招集人手、打探消息、里应外合。”郭德又道。

叶彦光此时已经想明白,自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横下心来叶彦光恢复了几分当年街头喋血的血性,道:“涂三、徐六,你们两个人立刻骑马回林华县,去找眯子他们探探消息,召集人手做准备,接应饶爷的大军进城。事成之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涂三和徐六领命前去。

郭德又吩咐道:“去把齐当家找回来,就说有大事商量。”

城内乱成一团,打开枷锁的恶魔在肆虐着,起初还是针对县中的有钱人家、街面上的商铺,没有官府出面制止,灾民和趁火打劫的暴民们越来越胆大,最后看见宅院就冲进去,抢掠财物、欺辱女人、无恶不作,而这群恶魔的魔王就是齐知图。

找到齐知图时,齐知图浑身是血,身上斜背着褡裢,鼓鼓囊囊地塞满了珍宝,现在连银子都不放齐知图眼中,那玩意太占地方。跟在他身边的二十几个亲信个个喜笑颜开,怀中揣满了金银,兵器上沾满了血迹。

听送信人说叶彦光和郭德找他有大事商量,齐知图骂道:“什么鸟大事,别耽误老子发财,滚开。”

郭德早料到齐知图可能不听召唤,告诉送信人如果齐知图不肯来就说官兵要来了。果然齐知图听说官兵要来站住脚,疑惑地问道:“哪来的官兵,官兵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来了?”

“小的不知,郭军师请您回去商议对付官兵。”

“他妈的,要是这个狗屁军师敢骗我,老子一锥捅死他。”齐知图不情不愿地回了县衙,走进大堂便嚷嚷道:“军师,官兵在哪?有多少人?”

“那个冯国安就是官府的细作……”郭德的话还没说完,从大堂外跑进个喽啰,高声禀道:“禀叶爷、军师、齐当家、诸位头领,冯国安带着码头帮的人在南门外准备冲城。”

齐知图怪笑道:“这个冯国安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居然做了官府的爪牙,老子这就去做了他。”

站起身,齐知图就往外走,郭德在后面连声叫唤他理也不理。见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堂,叶彦光冷笑道:“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姓齐的要找死随他,咱们要早做打算。”

齐知图出了大堂,手下围拢过来,有人问道:“齐爷,咱们真去对付那个冯国安?”

“去看看情况再说”,齐知图阴沉着脸道:“饶强锋不是去夺码头吗,怎么不见了人?刚才出来得急了点,没问明情况。那个姓冯的老子看他不顺眼,顺手的话不妨宰了他,要是棘手,咱们也捞得差不多了,趁官兵没来之前赶紧跑路。”

“齐爷英明,以后小的们就跟着齐爷了。”在马屁声中,齐知图带着人前往南城门。

兴凌县是内陆县,城墙

不过二丈来高,也没有护城河,多年未曾修缮,城墙表面的青砖脱落了不少,露出里面的黄土。有的地方长出了青草,江安义看到靠近城门右上方一丈五尺处甚至长出了一棵杂树,稀落的枝叶展示着生命的顽强。

城门关着,没有撞车根本打不开,城墙上站着二十几名喽啰,紧张地看着下面。城墙下面有料所,里面堆放着一些石头和木料,是用来防守城墙的。

江安义四处打量着,最后在那棵小树下站住,直接蹦是不可能的,如果借助竹竿之类的东西一撑,应该能够到小树边,借助小树不难跃上城头。

城墙上齐知图探出个脑袋,看见江安义在城下徘徊便缩了回去。片刻之后,城头一下子冒出二十多个人,手举着石头朝城下的江安义砸去,铁头陀在后面看得清楚,急叫道:“江爷小心。”

江安义不慌不忙向后一跃,石头“砰”然落地,砸起一地尘土。齐知图得意地狂笑道:“冯国安,牛肉干好吃不,齐爷再给你来壶好酒。”

说罢,齐知图在城头解开裤带,掏出不文之物冲着城下撒了泡尿,江安义火冒三丈,对身旁的铁头陀道:“去帮我找根两丈长的竹竿来。”

码头上要找竹竿轻而易举,城头上齐知图的裤带刚系好,就有人跑着送来一根青竹竿。江安义在手中试了试韧性,手持竹竿小跑着奔向城墙,齐知图查觉到江安义的意图,狂叫道:“弟兄们,用石头砸死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石头如雨点般落下,江安义靠近不了树下的那段城墙,齐知图在城头叫嚷道:“把那棵该死的树给我弄掉,用石头把它砸掉。”

一块巨石砸在树干之上,生长在城墙上的小树原本根系不深,带着大块的泥土连根掉落。齐知图见树被砸下,江安义想借树上城的想法落空,得意地狂笑道:“姓冯的,我管你是不是真的冯国安,在齐爷的面前你只能吃洗脚水。姓冯的,齐爷等你一刻钟,你要是再上不来齐爷可就不陪你玩了。”

江安义从未如此痛恨一个人,他没少遇到敌人,强如何文琴、杨思齐、杨宇动等人,当场动手立分生死,也有程希全、王永庆这样的小人,暗中下手,背后玩阴,却从未遇到过这样嘴臭讨厌之人。

掂了掂手中竹竿,江安义开始小跑,齐知图高声嘲讽道:“弟兄们,快来看啊,姓冯的想用竹竿撑上城头,不知道掉下去屁股会不会摔成八瓣,这小子生得黑,做不成相公,也没有人心痛,哈哈哈。”

江安义差点没被气岔气,手中竹竿点地,提气轻身,身形借助竹竿的弹力轻轻跃起,人在空中手中再猛力往下一撑,紧接着双手放开,果然再次窜升三尺有余,腰间已经与城墙平齐。

伸出手,右掌在城墙垛口上一搭,入手粗砺却结实,在城头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江安义轻飘飘地跳进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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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七章众生皆苦

居然真的跳上来了,齐知图惊骇万分,嘴欠惹祸已经不是一两次了,这次怕是在劫难逃。看到冯国安向他冲来,齐知图厉吼道:“兄弟们,他只是一个人,大伙围上去把他剁成肉泥,我有重赏。”

城头站着三四十人,听到有赏,拿着刀枪向江安义杀来,江安义哪会将这些乌合之众放在眼中,三下五除二放倒一大片,剩下的知道厉害,远远地躲来。再找齐知图,这小子让手下拼命,自己已经跑下城墙,准备往宅院中一钻,就算江安义武功再高,要在密密麻麻的房屋中找人也力有不逮。

前面数丈远就是低矮的棚屋,建得杂乱无章,仿如迷宫,齐知图松了口气,总算能保住性命。身上带的财物足够他做个富家翁,天下这么大,随便找处地方舒舒服服地过下半辈子了。

这样落荒而逃有点没面子,齐知图准备对着城墙上的冯国安讥讽几句再走。回过头,正看见江安义从城头直接跃下,衣裳猎猎鼓舞,目光如电紧盯着自己。

“妈呀”,齐知图差点没喊出声来,哪敢迟疑,拔腿向棚屋窜去。江安义人在空中,与齐知图的距离有三丈远,眼见他要窜进杂乱的建筑群中,再想找就难了。

来不及多想,江安义双臂一振,一道炙热的狂飙向前席卷冲出。齐知图感觉后背有人猛推了一把,禁不住向前抢去,身前便是棚屋却收脚不住,一头撞在木墙之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顾不上头上撞起的大包,齐知图扭身就想往旁边的巷子里钻,哪知一用力,后背火烧火燎的灼痛起来,伤得不轻。耳边传来嘲声:“齐当家,这是急着去投胎啊,江某送你一程。”

随着声音,一只巴掌印在后背,齐知图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燃着了,张口喷出鲜血,抽搐着倒地而亡。珠宝从褡裢中洒了出来,一地的珠光宝气,只是死人再也用不上了。

县衙,叶彦光和郭德已经离开大堂,命令喽啰们把堆在院中的物资装车,郭德看着乱哄哄的场景,眉头紧锁,人手不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钟山寨除去老弱妇女能用的喽啰不过六百余人,加上余陀子的手下一百六七十人,县衙招降的人手七八十人,总共不过八百来人。饶强锋已经带走五百人,守四处城门分去百人,剩下这点人不够用。

原计划招揽余陀子和铁头陀的手下能有五六百人,再从灾民中挑选精壮强行掳入,能凑齐二千来人,现在码头帮的人没收伏,兵力便捉襟见肘了。计划赶不上变化,郭德脸上阴晴不定,最后咬牙道:“叶爷,要做大事不能心软,派人放火烧了县城,驱赶百姓和灾民出东门前往林华县,路上挑选精壮加入队伍,胆敢不从的就杀掉。”

煞气腾腾吓得旁边的杨县丞悄悄地往退了一步,偏生让郭德看见,对于高中做官的同类郭德向来怀有深深的恶意,睨笑道:“杨大人,你

带人去跟百姓说,朝庭的赈灾粮到了林华县,让他们去林华县吃粮活命。”

不等杨国华表态,郭德点手叫过两名喽啰,吩咐道:“你们两个紧跟着杨县丞保护他,他要是敢耍心眼就一刀捅死他。”杨国华吓得脸色苍白,连称“不敢”,心惊胆颤地被两名喽啰“保护”着出衙门劝说百姓前往林华县。

城中浓烟滚滚,四处火起,叶彦光不舍回望了一眼起火的县衙,椅子还没坐热就要走了。摸了摸揣在怀中的大印,叶彦光长叹一声,在高水田等人的保护下飞身上马,追赶先行押运车辆出发的郭军师。

东城门处,七十多辆马车、牛车排着长长的队伍出城,车队的两旁是拖儿带女的百姓和灾民,杨国华声嘶力竭地城门处嚷道:“众位父老乡亲,兴凌县来了劫匪,不能住了,咱们一起去林华县,朝庭十万石赈灾粮已经运到了林华县,刺史艾大人也在那里,大伙加把劲,到了林华县就有活路了。”

郭德站在一辆马车的车辕上冷冷地注视着逃难的百姓,道旁倒着十多具想趁乱逃跑的尸体,在血淋淋的威吓下,三万多老百姓乖乖地朝着林华县方向进发。郭德暗松了口气,他手中仅有两百来喽啰,刚才收编了五百多灾民,这不足千人面对三万多百姓说实话有点心虚,一旦百姓反抗,自己这点人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马车旁边停着一辆牛车,县令卢声远绑了双臂扔在车中,他那个新纳的小妾哭哭啼啼地陪着,嘤嘤的哭声传到郭德耳中,让他想起决定卖掉妻儿的那夜,同样的哭声让他心如刀割。郭德嘴角泛起残酷的笑容,这锥心刺骨的滋味自己尝过了,也让更多的人尝一尝,众生皆苦方为大乐。

江安义拣起褡裢,打开城门,将铁头陀等人放了进来。随手将褡裢递给铁头陀,道:“这些财宝且存在你处,事后论功行赏。”

浓烟在城中四处冒起,南城这块也不例外。南城门处多是穷苦人,住不起青砖瓦房,房屋多是木块搭成,着了火烧得更快,哭喊呼救之声此起彼伏。

码头帮众的家人就住在这片,眼见火起个个撒腿往家里跑,铁头陀高声喝止也没有用。江安义苦笑,这些帮众毕竟不是军兵,谈不上纪律和约束,家中着火去救也是人之常情,看看身边还陪着的几个人,估计都是光棍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江安义带着剩下的几个人来到县衙,衙门内也冒出黑烟,一路进去遍地狼籍,牛粪、马便随处可见,地上散落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火焰从大堂前两侧的六房冒出,黑烟滚滚,热浪迫人,库房和银库大门敞开,里面空空如也,东西早被洗劫一空。

叫喊了半天没有一个人答应,靠这几个人救火不太现实,江安义带着他们往后花园走,准备穿过后宅看看,意外地在后花园的小山上发现了几个躲藏的人。

江安义推说是龙卫,那几人表明了

身份,是兴凌县主簿周臻和三名县中的胥吏,通过他们的叙述江安义得知他走之后的情形:齐知图带人在县衙内又杀死了县尉、几名衙役,降伏了大部分的胥吏和衙役,从大牢中放出了罪犯,然后以官府的名义招灾民入城,放纵他们烧杀抢掠。两刻钟前,周臻几人在山上看见火起,衙门安静下来,正商量派人潜下去看看,不料被江安义发现。

看来钟山寨的匪人挟持着百姓和灾民前往了林华县,江安义想了想,自己这几个人追上去也拿叶彦光等人没办法,不如先救火,将兴凌县安定下来再说。

有周主簿出面,几个胥吏帮忙,喊话收拢躲藏起来的百姓出来救火,加上码头帮的人帮忙,到傍晚时分火势渐熄。周主簿奉命初步统计了县城中幸存百姓的数量,原本有将近四万人的县城眼下只剩下三千人不到。幸运的是井娃一家因为铁头陀交待过店掌柜要小心伺候,城中乱起时,店掌柜便将他们一家三口护送到了南门外的码头帮,没有受伤。

斜阳辉里,满城青烟袅袅,大劫之后的凄惨异常,江安义叹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钟山寨的匪人劫数难逃,可怜这满城的百姓随之遭殃。”

江安义已经暗中向周臻表明了身份,叮嘱他不要张扬,在这位年轻的传奇人物面前,周臻表示出足够的敬畏,小心地恭维道:“大人菩萨心肠,救民于水火、挽狂澜于既倒,兴凌县赖大人得存,周某代兴凌县父老谢过大人活命之恩。”

“周大人,客套话不要多说了,这三千人的吃食恐怕要你想办法。”江安义吩咐道。

周臻苦着脸道:“衙门的存粮、城中的富户都被钟山寨的匪人搜掠一空,下官到哪里去筹粮。”

“让大伙四处找找,看看还有没有剩余的粮米,再派人到四村八乡看看,买些吃食回来,铁当家,码头帮没被抢,应该还有些钱吧,先拿出来。”江安义道。

铁头陀爽快地答应道:“帮中还有三千多两银子,铁某全都拿出来,派兄弟们前去四外买粮。方才救火的时候我发现不少烧死的家禽,剥皮钳毛吃肉,可别浪费,再有江中有鱼,如果能打捞些上来也能救急。”

江安义笑道:“铁当家的主意不错,能买得粮来江某便记你一功,快去操办。”

铁头陀兴高采烈地带着人去筹粮,这场大乱谁从中受益最大,就是他。铁头陀算盘打得精,码头帮帮着江大人平息兴凌县判乱,知为帮主最大的功劳是他的,按江大人的语气一个七品官有望。井娃一家安然无羔、自己出主意买粮,都得了江大人的好感,那三千多两银子算什么,江大人交给自己褡裢里的宝贝随便拿几件就不止了。

周臻羡慕地看着铁头陀的背影,这个粗汉搭上江安义这条线飞黄腾达指日可待,看来自己要放下身段与之交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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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八章兵聚林华

林华县,朝庭赈灾粮被焚的消息不知怎么走漏了,整个林华县处于极度的恐慌之中。袁德成把衙役全派上街头维护着秩序,胥吏们则在四门安抚着灾民,二百府兵手持刀枪严阵以待,气氛紧张地让人感到窒息。

县衙大堂,艾刺史少了从容,低沉的咆哮着:“查出是谁走漏了消息以图谋不轨论处,立斩不赦。”

袁德成脸色难看,知道赈灾粮被焚的人不多,派去各县送信的衙役都不清楚公文的内容,消息怎么会走漏出去。

“大人,此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要赶紧想办法安抚灾民,要不然灾民暴乱,万事皆休。”县丞向全洪脸色发白,强行忍着尿意道。

艾伟深吸了口气,道:“四门赈灾不能停,还能支撑多久?”

“顶多三天。”袁德成道。

艾伟想了想道:“袁县令,你派人告诉老百姓,赈灾粮被焚是谣言,明日就有粮食进城。”

“哪来的粮食?”袁德成不解地问道。

“你派人准备些粮袋,里面塞满稻草,今夜悄悄出南门,等天亮时分进城,只说是先期的赈灾粮到了,到城门处不妨放下几袋真粮食,当即开袋下锅,灾民们自然就相信了。”艾伟道:“另外,立刻派人过江送信,五万石赈灾粮还剩下一万多石,现在元华江的洪水退了些,让屯城县那边想办法先运送些过来,能拖延几天算几天,到时候强行向各县大户征调粮食度过难关。”

赈灾粮被焚的消息传到转运司衙门,常玉超惊惧之下暗生出几分喜意,如果灾民做乱,自己正好借机一把火将所有的证据都烧毁,单凭李玉波的一张嘴难以定罪,顶多落个丢官罢职,回家养老罢了。

熊府,熊以安有几分惊惶,千金之子不坐危堂之下,眼下林华县风雨欲来,自己是不是该先避出城去,等情况明朗了再回来。只是李玉波等人还在府上,自己如果一走了之,对江安义无法交待,索性带了他们一起走?

正犹豫不绝地时候,熊强进来禀道:“少爷,外面有个人说是从兴凌县来,奉命送信。”

从兴凌县来,熊以安立时明白是江安义派来的人,道声“请”。功夫不大,一个粗壮的汉子,浑身湿淋淋地走进来,看到熊以安躬身施礼道:“小人马阳,奉命前来送信。”

说着马阳从怀中掏出油纸密封的信,递给熊以安。熊以安问道:“马壮士为何一身都是水?”

马阳黯然道:“江大人派我等六人从兴凌县顺江而下送信,三条船都翻了,小人所乘的船在林华县不远处翻了,仗着水性好,小人游上岸,这才照江大人的吩咐前来送信。”

顺江而下,三条船,熊以安心中一动,江安义送来的信肯定十分重要,吩咐熊强带马阳下去换身衣服,熊以安展开书信观看。刚看数行,便惊叫出声,从椅中站起,紧张快速地再重头看了一遍。

信中江安义告诉他兴凌县被钟山寨的匪人攻破,

为首的匪人叶彦光、饶强锋、齐知图、郭德等人正裹胁着灾民和兴凌县百姓前往林华县,让熊以安想办法通知艾刺史应变。

重重地坐回椅中,熊以安感觉手中的信重有千斤,他不知是该谢江安义还是怪江安义,江安义让他前去报信无疑是送给他一场功劳,可是这样一来他想避祸的打算就落了空。信已经送到了他手上,如果他逃出县城,事后天子追究他畏罪潜逃怎么办?马阳换了衣服重新进来,信没有署名,熊以安细问了几句,当马阳提及金牌熊以安已经确信无疑。熊以安略思片刻,决定赌上一把,唤来熊强等人,护着他前往县衙。

大堂上,熊以安见到艾刺史,上前参见。对于这位太子郎舅,艾伟不敢拿大,笑着抬手示意道:“熊公子不必多礼,听闻你身体欠佳,现在可好了?”

熊以安笑道:“多谢大人挂念,熊某此来有件大事禀报,还请大人屏退左右。”

艾伟一愣,依言屏退大堂上的人,只余下袁县令。熊以安递上信,艾伟一看,大惊失色,惊问道:“熊公子,此事当真,此信是何人所写?”

熊以安考虑了一下,决定透露江安义的身份,道:“艾大人,袁大人,此人是奉天子之命暗中前来,还望两位大人得知他的姓名后严加保密,要不然熊某也吃罪不起。”艾伟和袁德成对视一眼,郑重其事地保证绝不泄露消息。

“这封信是化州刺史江安义江大人所写,江大人奉天子密令前来探查元华江溃堤一事,因抓拿一名逃犯前往兴凌县,在兴凌县正好遇上钟山寨的匪人破城,因为江大人前来林华县一事极为机密,所以派人顺江而下给熊某送信,让熊某转告大人。”

熊以安的话透露出数条重要信息,艾伟首先想到的是转运司衙门的人完了,自己要赶紧与他们撕掳开;其次是钟山寨的匪人胆大包天,居然敢来袭击林华县,如果猝不及防之下被他们夺下县城,后果不堪设想,自己就算逃得性命也难逃朝庭法纪;三是传闻江安义与太子关系密切,熊以安是太子的妻兄,江安义撇开自己这些人单独与他联络,看来是想送他一份功劳。

袁德成从艾伟手中接过信,没等看罢便惊叫起来,“大人,快关闭四门,防止贼人攻城。”

艾伟瞪了袁德成一眼,喝道:“慌什么,江大人派来送信的人是从元华江上冒险而来,比贼人至少快了半天时间,看看时间,贼人至少要在明日午时才能到达林华县,现在关闭城门只会引发慌乱,不要贼人还没来自己先乱起来了。”

熊以安道:“艾大人说的不错,贼人没有这么快到来,晚间按常关闭城门就是。匪人作乱是大事,听说龙卫州统纪大人也在林华县,不妨派人请他到县衙一起商议。安西都护府的大军押运赈灾粮已到屯城县,艾大人要请他们强行渡江,只要大军一到,贼人不攻自破。”

袁德成安定了不少,看了一眼熊公子,心想这位玉公子名声不佳,没

想到遇事不慌颇有主见,看来世家子见多识广,也有良才。

艾伟点头道:“熊大人说的有理,只是林华县自身也要加强警戒,等城门关闭后,袁大人和县里的几位大人分别是到城中大户借人,另外征调城中青壮上城巡守,严防贼人来攻城。”

兴凌县前往林华县的官道上,车辆在人群的夹缝中艰难地行进着,郭德时不时掀起车帘张望,离开兴凌县已经一个半时辰了,才走出二十余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照这样的速度很难在戊时前跟饶强锋汇合。饶强锋带着先头五百人沿路收拢那些在官道两旁打劫的流民,队伍已经壮大到七百多人,派人送信说停留在离兴凌县三十六里处的一处村庄,等着与郭德等人汇合。

郭德意识到自己带着全城百姓和灾民前往林华县是个失误,道上行人东倒西歪、疲惫不堪,要这些人到达林华县恐怕至少要两天时间,在兴凌县得到的粮食不过百余石,不足以支撑这么多人的吃喝。队伍中不时有人坐在路边歇息,还有人悄悄地往林深处逃走,郭德已经决定,只要青壮,甩开其他人,一定要在明日午时前赶到林华县。

“吩咐下去,让步行的人让开道路,让车辆先行。”郭德吩咐道。车旁护卫的喽啰领命,挥舞着马鞭驱散阻路的人群,车马的速度快了起来。

叶彦光带着高水田驰了过来,问道:“军师,车马加快的话这些人就跟不上了。”

“林华城下有的是人,不用管这些人,跟不上就随他们去。”郭德冷声道:“告诉他们,我们会在二十里外扎营,营中的吃食只够二千人吃,来晚了就没得吃了。”

“军师说的不错,带着这些人确实是累赘,拖拖拉拉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林华县,我们走。”叶彦光一挥马鞭,率先向前冲去。

丢开哭天喊地的百姓,车队的速度明显加快,能跟上大队多是年轻力壮的汉子,等郭德他们到达饶强锋的驻地,只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做饭的时候,饶强锋带着郭德等人来到一个院子,院中的大树上绑着两人。饶强锋指着两人道:“这两个人是码头帮的人,前往林华县送信的,信在桌上,你们也看看吧。”

看罢信,叶彦光和郭德脸色铁青,信中说得明白,钟山寨的匪人胁持百姓要攻打林华县,请林华县做好预防准备。叶彦光将信撕成粉碎,操起皮鞭在两名汉子身上抽了几鞭,喝问道:“谁让你们送的信?”

饶强锋冷声道:“叶爷不要费力气了,这两人已经招了,就是那个冯国安派他们前去送信,叶爷招揽的好手下。”

叶彦光扔了鞭子直喘粗气,郭德道:“你问过他们一共派了几人送信吗?”

“就他们两个。”饶强锋道。至于水上送信在先,这两个人不知晓,所以饶强锋也不知道。

郭德沉声道:“事情有变,不能再拖。今夜不能宿在此处,要连夜赶往林华县,等明天城门打开一举杀入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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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九章夜半事多

酉时三刻,林华县的城门按时缓缓合拢,截断了蜿蜒伸向远方的官道。西城门的城墙上,刺史艾伟、县令袁德成、龙卫州统纪大涛、都水监参军熊以安等一众官员并排而立,神情沉重地看着城下嘈杂的灾民们。挨着城墙搭建的棚屋密密麻麻,有官府搭建的也有灾民自行搭建的窝棚,难闻的气味散发出来,站在三丈多高的城墙上都能闻到。

一日两施粥,分别在午初和酉初,今日照旧施行,这多少让灾民们有些相信赈灾粮被焚是谣言,逃难以来听过的谣言多得数不清,听多了谣言也有了免疫力,便是真话也当成了谣言。这两日灾民少了四五万,得益于艾刺史以州府的名义行文附近诸县,严令各县领回自己县属的灾民,减轻了林华县的压力。

暮霭沉沉,有如铅云般重重地压在众人心头,残红映入眼帘,在每个人心头都添上一抹不祥的红色。江安义的信中提到来犯的匪兵将近七百多人,再加上裹胁的百姓,恐怕到时有数千人之多。林华县的衙役不过七十几人,艾刺史带来了二百府兵,不足三百人要应对数千匪兵显然是杯水车薪。

墙头上的几人商议过放灾民入城的可行性,十余万人涌入城内,给县城带来的压力可想而知,万一里面夹杂着匪人,届时里应外合,越发难以抵挡。争论无果,艾刺史决定等探明匪人的情况再做定论。

纪大涛已经派出龙卫前去查探匪兵的情况,前次遇刺客他感到人手不足,特意从龙卫府调来十人支援,端州龙卫府中配有四名供奉,最强的两位被他抽调到了林华县,这次前去查探匪兵情况的就是姓宁的供奉。

“袁大人,城门已经关闭,可以派人前去乡绅家中说明情况,让他们出人出力共度难关;向县丞、梁主簿、林县尉你们三人分别上门征召青壮百姓,二更前在县衙前汇集,本府要亲自训话;王捕头,你带着衙役查看客栈旅舍,防备贼人奸细作乱;陈校尉你带了府兵在城墙上巡守,以防突变;纪州统,你的责任是随时应急,应付匪人中的高手。”

众人齐声应诺。

夜色悄然降临林华县,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在屯城县放了把火后杨思齐跳入江中,这点洪水难不住他,横渡元华江在北岸上了岸。艺高人胆大,在事先约定的汇合点找到任强,杨思齐两人等天亮城门开放大摇大摆地进了城。

屯城县报信的公文还没有到,赈灾粮着火的消息就在灾民中传开了,谣言当然起于他们,只是人手太少,还没来得及挑动灾民暴乱,官府已经得到消息,派人来平息流言。

看到人群中多了许多警惕的眼光,杨思齐和任强住进了城东的临江客栈。杨思齐化名为仁州客商李平福,任强则是他的伙计。吃罢晚饭不久,衙门的捕头王齐辰便带着人前来搜查,路引是真的,王齐辰没有看出毛病,随口吩咐杨思齐无事不要乱走,呆在客栈内等消息。

夜间搜查肯定是有事发生,衙役们搜店可不会谦和有礼,不少人挨了衙役的责骂,有火不敢冲衙役,店掌柜和店小二便成了发泄的对象。甘掌柜时白天听说赈灾粮被烧了,晚上王捕头带人来查店会不会是与此有关,也不知道官府要查什么,如果天天这样盘查,小店的生意就不用开张了。听王捕头的话不准住店的客人离开,那自家的损失可就大了,住店的客人铁定不会给房钱。

从钱柜里取了五两银子,暗中塞给王捕头,甘掌柜赔着笑脸轻声问道:“王捕头,为何查夜,这要闹多久,烦您给句实话,我心里也好有数。”

银子入手,王齐辰便知是五两的小绽,随手揣入怀中,道:“城中谣传赈灾粮被焚,大人怀疑有人图谋不轨,命我带人查看。甘掌柜,破财消灾,你多加点小心,有什么不对赶紧向我报信。”

杨思齐听到屋外的对答,感觉不对,等王捕头带人离开,对任强道:“强子,你守在店中,我去外面查看查看。”

以杨思齐的身手任强根本不担心,看着他从窗户闪出,翻身上了屋顶,三纵两纵消失在黑暗中。刚出客栈,杨思齐发现大街上官府的胥吏在走家串户,无数青壮从屋中出来向县衙走去。杨思齐在屋脊间窜上跳下,功夫不大就潜到了县衙膳馆的屋顶,此处约有二层楼高,趴到翘角处居高临下,正好将县衙前的广场看得清清楚楚。

县衙四周燃着火把,已经聚集了千余人,清一色的青壮,大伙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官府连夜将他们召来,恐怕不是好事。不断有人从四面八马汇聚过来,又过了两刻钟的时间,衙门前已经将近四千人了。

从寅宾馆的方向有灯笼引路,一伙人朝衙门大门走来,杨思齐知道大人物要出场了,摸了摸随身随带的金钱镖,杨思齐寻思是不是暗中放倒几个。

艾伟在袁德成以及城中的乡绅们陪同下出现在县衙大门前的高阶上,纪大涛和十几名龙卫护卫在他们身旁,上次袁县令被刺就发生在这里,纪大涛丝毫不敢大意,谁知道那名刺客今夜会不会对刺史大人下手。

“诸位父老乡亲,大家静一静。”袁县令开口道,他在林华县声望极高,衙前的青壮安静下来,静听他想说些什么。夜很静,风吹火把发出烈烈的声响,袁德成的声音在夜空中清晰回荡。

“诸位乡亲,本县接到一个坏消息要告诉大家。钟山寨的山匪攻占了兴凌县,匪兵放火烧了县城,此刻正裹胁着兴凌县的百姓想来攻占咱们林华县。”

话音一落,有如沸水入油,沸反盈天。站在四周维持秩序的胥吏高声让百姓保持安静,好一阵子众人才逐渐静下来,目光再次集向袁县令。

袁德成道:“乡亲们不用怕,钟山寨的匪兵不过五百来人,他们攻不进林华县。兴凌县之所以落入贼手,是因为没有防备,林华县比起兴凌县来城墙高出近丈,防守物资不缺,有艾刺史在,大伙齐心协力,贼人是打不进城来的。”

杨思齐听得清楚明白,心中狂喜,钟山寨攻破兴凌县东向林华县,无疑给眼下的乱局在火上浇了勺油,只要钟山寨的人来到林华县,胁持城外的灾民作乱,无论打不打得进林华县,十多万人的判乱都会让江南发生大变,引发天下震动。江南是大郑的粮仓,此次受灾的地区如果都能响应,大郑必然大伤元气,大郑乱对大齐国来说就是好事。

高阶之上,艾伟清清嗓子高声道:“本府是端州刺史艾伟,匪兵东来,本府将与诸位在一起共抗匪兵,同生死,共患难。袁大人说的不错,钟山寨的匪兵是绝对攻不进林华县来,不过任何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匪兵来势汹汹,我等要全力以赴,不容有丝毫的疏忽,否则城破之时玉石俱焚。兴凌县被匪人一把火烧光,百姓皆无家可归,自身被匪兵所挟,生不如死,身为林华县百姓可愿意看到这种情形?”

“不愿意。”

四千人的呼声合在一起震天动地,整个林华县都被惊动。艾伟满意地点点头,道:“城门已经关闭,在匪兵退却之前不会再打开,防守城墙的重任就要落在诸位身上了。”

天下承平已久,数代人都未曾经历过战火,突然听到刺史大人要他们上城墙防守匪兵,人群一阵骚动,刀箭无眼,出现意外怎么办?

“诸位乡亲不用害怕,本府是个文弱书生,而且年近花甲,值此危难之际,本府会与诸位一起到城墙上抗击匪兵,匪兵一日不退,本府一日不下城墙,县衙的所有官员和差役也都会到城墙上和大伙一起抗击匪兵。”

衙门的官老爷们和自己一起上城墙,人群顿时安定了许多,艾刺史继续道:“两丁之户派一人上城墙,家中独子可免,若有伤亡朝庭自会优加抚恤……”

杨思齐悄然后退,离开了县衙。回到客栈,招呼任强离开,林华县的城墙虽高却难不住两人,借助绳索两人出了西门。让任强去联络其他人明早在城下待命,杨思齐自己顺着官道朝兴凌县的方向行去,他要夜会钟山寨的好汉,指引他们攻城。

离兴凌县三十里处,一条长长的火龙在官道上缓缓挪动。龙卫供奉宁清明站在官道左近的小山顶上,打量着这只三里多长的队伍,据他估算这伙匪兵将近两千人,是信中提到的六七百人的三倍。

钟山寨的队伍后面二十里处,有一只百余人组成的小火龙也在向着林华县行进,领队的正是江安义。

在兴凌县凑和地吃了点东西,江安义决定紧跟在钟山寨的匪兵后面前往林华县。码头帮有三百多人,江安义让铁头陀挑选出一百五十人,万幸前往码头帮的时候江安义骑着木炭,要不然在乱局中丢了木炭江安义会后悔不迭。

周主簿鼓了几次劲想跟江安义说随同前往,想到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尸体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送江安义等人出城门,江安义笑道:“周大人是文人,砍砍杀杀的不适合,你只要能安抚好百姓,江某自然会向天子奏明你的功劳。”

周臻大喜,一躬到地,等江安义等人行出老远,还恭敬地弯着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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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章林中夜战

变臣正文第六百三十章林中夜战官道两旁坐满了疲惫的百姓,惊恐地看着这只打着火把的队伍。有些人向远处逃去,有些人逃不动,就坐在地上麻木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是铁柱吗?”道旁传来一声惊呼。

顺着声音看去,是名白发老者,铁头陀认出是南门卖早点的王老汉,自己没少在他那里吃东西。

江安义跳下马,跟着铁头陀一起走过去。码头帮在兴凌县的名声不错,不少人聚过来跟铁头陀打招呼,向他询问兴凌县的情况。

得了江安义的示意,铁头陀高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兴凌县已经没有了贼人,周主簿带人灭了火,大伙不要再走了,回家吧。”

压抑的欢呼声响起,夹杂着哭泣声,江安义让铁头陀带人燃起篝火,收拢逃难的百姓。从王老汉等人的嘴中得知钟山寨的贼人带着千余精壮汉子,抛下百姓加快速度走了,江安义判断出这伙贼人会将攻打林华县的时间提早,也不知林华县收没收到自己送去的消息。

江安义决定及早追上去,铁头陀等人没有马匹,又是夜晚行动不便,再说百余人面对数千贼人就是送死,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行动自如,没有牵挂。

交待铁头陀等人沿路收拢逃难的百姓,带着他们回兴凌县,江安义决定独自上路追赶贼人。夜晚安静,马蹄声容易被查觉,江安义把木炭交给铁头陀保管,步行前进,以他的脚力半个时辰就走出二十多里,已经能看见前面火把的亮光。

假做从林中拉尿后归队,没有人多看江安义一眼。这只乌合之众人员混杂,有钟山寨的贼人,有余驼子的手下,有路上收编的流民,最多的便是被裹胁的兴凌县百姓。一夜未休息,这只队伍疲惫不堪,江安义看到道旁有人躺在草地上、靠在大树旁酣然入梦,有的人走着走着一头撞到道旁的树上才清醒过来,有的人有意无意地从队伍中消失了……

江安义加快脚步往前赶,他要找到饶强锋、叶彦光、郭德这些匪首的所在,如果能顺手将他们除去的话,一场大祸可免。

两刻钟后江安义看到了车队和马匹,路上的贼人精悍了许多,身上带着兵刃,应该是钟山寨的喽g懊胬镄泶σ伎杉砥ィ堆骞狻4那糠娴热擞Ω没崞锫恚惨逅闼闶奔溆Ω玫搅艘保朊敲胖挥幸桓龆嗍背剑饫锢肓只夭还蠢锏木嗬耄蠢丛羧耸亲急冈诔敲趴攀鄙苯侨ァ/p>

前面传来喧闹声,队伍停下,时间不长命令传来,让大家就地休息。江安义进了道旁的树林,悄无声息地向前潜去,不一会,就看到前面升起了一堆篝火,一群人坐在火边说话。

饶强锋、叶彦光、郭德、杨国华,江安义目光一缩,他看见个老熟人-杨思齐。所有的意外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行刺袁德成、挑动灾民、赈灾粮被焚都是杨思齐所为,江安义还不知道大堤决口也是杨思齐的手笔。

杨思齐从林华县出来,顺着官道与钟山寨的队伍相遇,直接道明自己的身份,与饶强锋等人相见。得知元天教派人前来,叶彦光等人大喜,他们这只刚加入造反大军的队伍如果能得到老前辈的指点,无疑能多出几分胜算来。

确认来人的身份成了难题,无论是饶强锋还是叶彦光都没有听过杨思齐的名声,也不知道他是否真是元天教的人。围坐在火堆旁,郭德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饶强锋等人如临大敌,丝毫不敢大意,毕竟刚出了冯国安的事,谁知道这位自称杨思齐的人是不是又一个官府的密探。

杨思齐告知钟山寨的人官府知道他们到来,城门不会再开启,官府发动城中青壮上城防守等等消息,最后道:“此刻离天亮还有一个半时辰,不如带着精锐潜到林华城下,我带人入城打开城门,大伙强行夺取林华县。赈灾粮已经被我焚毁,江南一带缺粮,诸位在林华县举起义旗必然一呼百应,江南数州可定,届时我元天教潜伏势力会在江南一带顺势而起,响应钟山寨的义举。”

叶彦光得知官府已有防备,怯意早生,一心只想着怎样逃命,而饶强锋和郭德且信且疑,他们更为在意城下的那些灾民,只要队伍能像滚雪球般地壮大,能不能攻占林华县并不重要。

好说歹说了半天,杨思齐发现这伙钟山寨的人各怀心思,并没有听进自己的话,心中暗叹这伙人成事不足,离天亮已经没有多久了,时间耽误得越久,官府的胜算就越大。看着火光中那些阴晴莫测的脸,杨思齐洒然地笑起来,成固可喜败亦无忧,对于他,对于元天教来说,无论什么结局都是可喜的。

杨思齐拦路自报家门时,龙卫供奉宁清明就在不远的林中,夹杂着真气的话语在夜空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钟山寨的人有眼不识泰山,作为龙卫的高层供奉,宁清明却知道杨思齐的名字,此人是海天阁阁主,元天教新一代的领军人物。

原本打算返回的宁清明停了下来,他要听一听杨思齐与钟山寨的人说些什么,知此知彼方能制胜,自己如能带回有用的情报事后论功行赏,少不了真金白银的好处。

风是逆向,声音飘忽不定,宁清明听不真切,只得悄悄地前挪,藏身在离篝火不远的大树上。

树上的宿鸟被惊,“喳”的一声振翅乱飞,杨思齐立刻查觉,振衣而起,朝着声响处掠去。人在空中,高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在偷听,给杨某留下来。”

身形暴露,宁清明并不慌张,冷哼一声朝着杨思齐迎去,双掌鼓足真气准备挫挫杨思齐的威风。掌风碰在一处,劲风激得枝断叶飞,宁清明被高高掀起,心中惊诧,自己以上击下占着三分便宜,依旧被杨思齐震飞,这杨思齐的功夫胜过自己不止一筹。

杨思齐身形略顿,脚尖在树枝上一点,身形重新跃起,朝着宁清明追去。宁清明心生怯意,并不应战,向暗处闪去。

居然有人暗伏在侧,饶强锋等人纷纷抽出兵刃戒备,夜黑林深,这些人没有杨思齐的本事,只能呆在原地等候,郭德命喽堑闫鸹鸢阉拇Σ榭础/p>

江安义在官道的另一侧,刚才的激变看在眼中,杨思齐被人引走,江安义打算趁乱下去大杀四方。刚靠近官道旁,就见一队喽蜃呕鸢蜒彩庸矗惨寮员哂胁簧倥3担辽碜耆肷砼缘某抵小/p>

等进得车内发现不对,里面居然有个人,借着缝隙中透来的光亮,江安义发现那绑着的人正是卢声远。喽谴蜃呕鸢阎鸶黾觳樽懦迪幔讨缶突崂吹秸饫铮惨逭急父盍殉迪嵘系奈п4恿硪徊嗬肟叽绰陡裳频纳簦昂煤海任摇!/p>

卢声远被丢在车中滴水未进,他的小妾早被人带走了,下场不问可知。一路上卢声远吓晕过好几次,自觉离死不远了。迷迷糊糊中发现车中多了个人,看那人用匕首割开车幔,看样子要想钻出去。这一刹那卢声远的头脑分外清晰,这人不是钟山寨的贼人,生死关头出声求救。

江安义原不打算理会卢声远,可是卢声远出了声就不能装作没听见,算这小子命大,自己已经救他两回了。江安义来不及给他松绑,直接提起卢声远钻出了车棚,借着暗影悄然向林中行去。

走出两步,便被发现,那些喽吆白拧罢咀弊饭础b队挚监狙溃惨逅媸纸诘厣希疟哂锌槭罚溲捌穑圃似缓希榛上感〉乃榭椤=惨迨忠谎铮切┧樾〉氖槌帕秸赏獾泥魅ィ液羯钠穑切┼芯蹙拖癖焕渲校逶谧钋暗哪歉鲂∽颖淮虺闪松缸樱樯硎茄诘厣险踉/p>

江安义作势再扬手,那些喽诺梅追着康降厣希阍谝未Γ母以偕锨啊=惨逄崞鹇叮锍ざァ/p>

饶强锋闻声带人赶到,一看喽纳丝诎肷挝抻铮⌒∈坊髟谏砩先肴饨纾绕鸺渌亢敛徊睿朽辞褰惨宓拿嫒荩铣鍪窃焦秸姆胍h那糠姘底缘ê绻牍惨愿蹲约海峙伦约旱男悦驯!/p>

杨思齐追丢了宁清明,重回到篝火处,闻听又出现高手赶过来看究竟,待查验过喽纳耸坪螅钏计刖实溃骸罢飧龇牍渤さ檬裁囱樱俊/p>

等众人将江安义的样貌描述一遍,杨思齐肯定地道:“此人不是冯国安,他是化州刺史江安义,与杨某数次交过手,他的右眉梢是不是有道浅疤。”

江安义的名头连钟山寨的贼人也听说过,这位传奇般的状元、诗仙、刺史是父母教育子女的榜样,此人是天子的亲信,他来到林华县肯定是为了元华江决堤一事,叶彦光满脸愁容,心中哀叹: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既无退路,只能勇往直前,江安义的身份揭穿,反激得众人生出破釜沉舟之心。

第六百三十一章兵临城下

大战来的猝不及防。

休安提重任莎宿国大将军的消息传到联军大营,联军统帅戎弥国金护将军卑俟斯决定不再静观莎宿国内乱,于当天下午率领联军十万向莎宿国边城格沙列发动进攻,莎宿国左骑君禄竺加率领两万边军殊死相搏。

是夜,内奸打开格沙列城西门,引联军入城,格沙列城遂破。禄竺加领残兵一万三千人退守珊瓦那城,联军以尉车国二万人困住珊瓦那城,其余八万人长驱直入,两日后便兵临新伊城下,休安提下令关闭城门,加强防守,莎宿国举国震动。

卑俟斯知道新伊城易守难攻,决定困守,驻扎四万兵马在新伊城西门,以一万轻骑游走四门,其他三万人分成数队,掠夺莎宿国四境,抢夺物资。每日掳掠队延延不断地运来物资,强迫掳来的莎宿人修建工事,打造攻城器械,眼看大战将起,新伊城内人心惶惶,一日数惊。

离新伊城二百三十里远的一处山林,琅洛所率的三千轻骑就驻扎在此,此处离载愣城二十里,载愣是莎宿国排名第五的大城,城内有驻军三千,百姓十二万人。

侦骑送来急报,琅洛召集手下将领商议,“据探马禀报,联军居须所部正朝载愣方向袭来,人数约在万人,三千轻骑,七千步兵。”琅洛简短地把情况介绍了一下。

“一万人,兵力是我等的三倍多,难以取胜。”都尉哲漫和面带怯意地道。

“怕死你就躲在新伊城好了,别出来丢人现眼。”另一个都尉完容拉讥讽地道:“要想立大功,就要搏命,这次跟琅翖侯出来,老子就准备拼命。”

“完容拉说得对,想想呆在新伊城的家里人,要想戎弥联军退兵,就要靠我们杀痛这群强盗。”

哲漫和的话引来一阵嘲讽,对于多数武将来说大战意味着立功升迁受赏的机会,琅洛当初挑选人选时就是看中敢拼命、能打硬仗的人。哲漫和有些挂不住,瞪着眼睛道:“老子不怕死,怕得是将部队拼玩了没人替新伊城解围。”

“哲漫和都尉这话说得有理”,琅洛身旁的朴天豪点头赞道:“不怕死和怎么战是两回事,咱们既要立功又要珍惜性命,要不然命都没了要功劳作甚。”

朴天豪的身份是行军参谋,在军中行军参谋的地位仅次于统军的将领,一场战斗的胜败与否与行军参谋的出谋划策有很大的关系。虽然对朴天豪不熟悉,但见他发了话,众将停止了争吵,把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朴天豪读过几年私塾,粗通文字,除了习武外对排兵布阵有着浓厚的兴趣,搜罗了不少兵书战策研读。年少时带着商队往来化州和西域间二十余年,有空便寻山访水,指点江山、排兵遣将,原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心中妄念,可是在井门关遇到江安义,梦想开始变得清晰。此次莎宿之行得到吐乐布的认可,被安排为指挥兵马作战的行军参谋,朴天

豪如在梦中,兴奋、忐忑、激动、不安轮番涌上心头,扰得他心神难宁。

江安义看出他的异状,笑着安慰道:“天豪,我初见你时便发现你指挥得当,井门关外以少胜多就是你指挥的结果。将相本无种,那些青史留名的将军都是靠打出来的,何况只是客军,胜败关系不大,你只当是场练兵,放开手腿任意施为,我看好你。”

江安义的话让朴天豪充满信心,这两日行军扎营布置安排得井井有条,初步赢得众将的信任。此刻借着哲漫和的话,朴天豪语气坚定从容地道:“我军虽然人少,却有必胜的条件。其一,敌明我暗,西域联军并不知晓我等的存在,所说的争胜之道,无非是抢占先机,此战我军先胜三分;其二,载愣城前平坦开阔,正适合轻骑冲击,诸位所率乃国之精锐,再添两分胜机;其三,探马禀报,这只居须军刚占领阿苏鲁不久,此行裹挟着阿苏鲁的物资和人口,远道而来疲乏不堪,虽有一万兵马真正能战的不足半数,我军以逸待劳,两相比较,再添三分胜算。一场战斗有八成胜算,诸位说战是不战?”

。。。。。。。。。。。。。。。。。。。。。。。

大战来的猝不及防。

休安提重任莎宿国大将军的消息传到联军大营,联军统帅戎弥国金护将军卑俟斯决定不再静观莎宿国内乱,于当天下午率领联军十万向莎宿国边城格沙列发动进攻,莎宿国左骑君禄竺加率领两万边军殊死相搏。

是夜,内奸打开格沙列城西门,引联军入城,格沙列城遂破。禄竺加领残兵一万三千人退守珊瓦那城,联军以尉车国二万人困住珊瓦那城,其余八万人长驱直入,两日后便兵临新伊城下,休安提下令关闭城门,加强防守,莎宿国举国震动。

卑俟斯知道新伊城易守难攻,决定困守,驻扎四万兵马在新伊城西门,以一万轻骑游走四门,其他三万人分成数队,掠夺莎宿国四境,抢夺物资。每日掳掠队延延不断地运来物资,强迫掳来的莎宿人修建工事,打造攻城器械,眼看大战将起,新伊城内人心惶惶,一日数惊。

离新伊城二百三十里远的一处山林,琅洛所率的三千轻骑就驻扎在此,此处离载愣城二十里,载愣是莎宿国排名第五的大城,城内有驻军三千,百姓十二万人。

侦骑送来急报,琅洛召集手下将领商议,“据探马禀报,联军居须所部正朝载愣方向袭来,人数约在万人,三千轻骑,七千步兵。”琅洛简短地把情况介绍了一下。

“一万人,兵力是我等的三倍多,难以取胜。”都尉哲漫和面带怯意地道。

“怕死你就躲在新伊城好了,别出来丢人现眼。”另一个都尉完容拉讥讽地道:“要想立大功,就要搏命,这次跟琅翖侯出来,老子就准备拼命。”

“完容拉说得对,

想想呆在新伊城的家里人,要想戎弥联军退兵,就要靠我们杀痛这群强盗。”

哲漫和的话引来一阵嘲讽,对于多数武将来说大战意味着立功升迁受赏的机会,琅洛当初挑选人选时就是看中敢拼命、能打硬仗的人。哲漫和有些挂不住,瞪着眼睛道:“老子不怕死,怕得是将部队拼玩了没人替新伊城解围。”

“哲漫和都尉这话说得有理”,琅洛身旁的朴天豪点头赞道:“不怕死和怎么战是两回事,咱们既要立功又要珍惜性命,要不然命都没了要功劳作甚。”

朴天豪的身份是行军参谋,在军中行军参谋的地位仅次于统军的将领,一场战斗的胜败与否与行军参谋的出谋划策有很大的关系。虽然对朴天豪不熟悉,但见他发了话,众将停止了争吵,把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朴天豪读过几年私塾,粗通文字,除了习武外对排兵布阵有着浓厚的兴趣,搜罗了不少兵书战策研读。年少时带着商队往来化州和西域间二十余年,有空便寻山访水,指点江山、排兵遣将,原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心中妄念,可是在井门关遇到江安义,梦想开始变得清晰。此次莎宿之行得到吐乐布的认可,被安排为指挥兵马作战的行军参谋,朴天豪如在梦中,兴奋、忐忑、激动、不安轮番涌上心头,扰得他心神难宁。

江安义看出他的异状,笑着安慰道:“天豪,我初见你时便发现你指挥得当,井门关外以少胜多就是你指挥的结果。将相本无种,那些青史留名的将军都是靠打出来的,何况只是客军,胜败关系不大,你只当是场练兵,放开手腿任意施为,我看好你。”

江安义的话让朴天豪充满信心,这两日行军扎营布置安排得井井有条,初步赢得众将的信任。此刻借着哲漫和的话,朴天豪语气坚定从容地道:“我军虽然人少,却有必胜的条件。其一,敌明我暗,西域联军并不知晓我等的存在,所说的争胜之道,无非是抢占先机,此战我军先胜三分;其二,载愣城前平坦开阔,正适合轻骑冲击,诸位所率乃国之精锐,再添两分胜机;其三,探马禀报,这只居须军刚占领阿苏鲁不久,此行裹挟着阿苏鲁的物资和人口,远道而来疲乏不堪,虽有一万兵马真正能战的不足半数,我军以逸待劳,两相比较,再添三分胜算。一场战斗有八成胜算,诸位说战是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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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军虽然人少,却有必胜的条件。其一,敌明我暗,西域联军并不知晓我等的存在,所说的争胜之道,无非是抢占先机,此战我军先胜三分;其二,载愣城前平坦开阔,正适合轻骑冲击,诸位所率乃国之精锐,再添两分胜机;其三,探马禀报,这只居须军刚占领阿苏鲁不久,此行裹挟着阿苏鲁的物资和人口,远道而来疲乏不堪,虽有一万兵马真正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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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二章各自挣命

变臣正文第六百三十二章各自挣命城门是半尺厚的榆木所制,外面包着铜皮,径尺粗的树杆重重地撞在城门之上,城门受力往后一凹,粗大的门栓发出涩耳的“惨声”,城墙上的沙土“簌簌”下落。

站在城头能清晰地感受城墙的颤动,艾伟差点没坐在地上,虽然他说的豪壮,要与守城百姓一起共存亡,但当真实的战斗打响,还是变了脸色。袁德成等人与他差不多,个个脸色苍白,站立不稳,县丞向全洪尤为不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要不是刺史就是身旁,估计要惨叫出声了。纪大涛暗中鄙夷,这伙文官吹起牛来一个比一个响亮,真动起手来一个个慌了手脚。

又是一声巨响,城墙再次震动起来,纪大涛见情形危急,指望艾伟下令指挥是不现实的,索性道:“艾大人,你带了诸位大人到箭楼中坐镇,外面有我。”

艾伟脸上闪过愧色,忙不迭地道:“好好,有劳纪大人,陈校尉你听纪州统的指挥,老夫就在箭楼之中坐镇,有什么事速报我知。”

纪大涛不再理会艾伟等人,径自向身边的府兵和百姓下令道:“往下投石。”城墙之上堆放着不少石块和木材,是连夜搬运的守城物资,整个林华县仅有三十张弓,长期未用,腐朽大半,箭杆也多数朽烂,能用的不过百余只,根本派不上大用,只能靠石块和木料守城。

众人一阵迟疑,城下都是普通百姓,何忍相伤。纪大涛大怒,弯腰抬起一块大的石块,用力往城下砸去。城下密密麻麻都是人,石块落下,正落在一人的头上,砸得脑浆崩裂,死尸摔倒。

“死人了。”城下的百姓扔了手中的木头,惊恐地向后面逃去。

纪大涛怒视着身边的众人,吼道:“下面的人敢攻城便是逆贼,你们对逆贼心慈手软,那些逆贼若攻进城来,不知道你们家人能不能活命。谁要再敢违命,别怪纪某先拿你开刀。”

众人唯唯,不敢做声。纪大涛继续下令道:“将准备好的土袋将城门抵住。陈校尉,你带一百府兵去北门,王捕头你带城中衙役去守南门,林县尉,你带了一百府兵去守西门,绝不能放贼人入城。”

城下,百姓们四散奔逃,却被持刀拿枪的喽亲枳。腥讼攵崧范樱缓敛涣羟榈乜车埂t置衩墙肆侥眩ㄐ≌呦诺每奁鹄矗奚斐梢黄只乔捌喾绮矣辍l旖ソチ亮耍舻勺叛斓难劬ψ6幼湃思涞牟揖场/p>

此时,钟山寨的后续人马陆续赶到,已经汇聚了一千四五百人。郭德分派人手前往其他城门,杨思齐道:“郭军师,光靠冲击城门恐怕难以破城,还需让人做梯子攀上城去。”

城下的灾民被驱使着上山砍树,人多好办事,辰正时分,大量的木材堆放在离城不远的空地上。郭德已经让人升火做饭,从兴凌县抢来的大大小小的铁锅二十六口并排煮饭,将腊肉、腊鱼等腊味切成块,直接丢在锅中一起熬煮,香味浓郁,隔老远就能闻到香味,引得那些喽蓖炭谒t置衩歉硬豢埃疵匚疟亲樱侵小肮竟尽钡叵熳牛沁汉茸牛案辖舾苫睿梦迨芴葑泳涂梢猿苑沽恕!/p>

从兴凌县抢来的粮食不过百余石,郭德下令全部煮掉,吃饱饭才有力气攻城,如果攻不进林华县,那也就不用想下一餐的事了。喽呛湍切┦章@吹那嘧诚瘸苑梗瘸ぬ荻ず煤螅コ潜憧剂恕/p>

先让灾民抬着长梯往城下送,城头上乱石崩飞,不断有人被砸中倒地,灾民们哭喊着,在喽堑男财认拢白攀晖雒靶小3窍碌呐镂荼辉业孟±茫景迳18湓诘厣希冻鑫菽诘钠埔吕貌荩竽呀迪拢蚵钠苌碇参薹ㄐ掖妗/p>

纪大涛在城头奔走,高声地喝喊着,“对准长梯”、“别乱丢,石头有限”、“贼人登城时用竹杖对准了捅”。第一块石头砸落,接下来便顺畅了许多,守城的百姓地将手中石头对着城下的同类砸落,惨叫声、呻吟声不绝于耳,黑色的大地被鲜血染成红色。

长梯终于搭到了城墙上,登梯攻城的任务交给了钟山寨的喽p轮频某ぬ莼股719攀髂镜那逑悖壬先ビ惺母芯酰h宥哉庵制妒质煜ぃ郧笆歉鲩苑颍驮谛≈由揭淮巢裎罄锤懦h羲山松剑闪松缴系囊幻s氤u魇潜炯遥钟邪炎恿ζ芸斐闪松缴系男⊥纺浚窒鹿茏盼迨耍崭返氖帜闷鹆说肚梗苡幸恢植惶な档母芯酢/p>

山中的日子过得安逸,没有官差来追逼交税,常三峰渐渐喜欢上了山中的生活。操练完毕在自家的梯田中劳作,妻儿会来帮忙,比起以前一家人能吃饱穿暖,这样的日子常三峰感到很满足。官府几次派人来清剿,常三峰亲手刺死了个官兵,那人临死前的样子很长一段时间在他的梦中出现,后来大当家跟他说,“都是挣命啊,你不杀他他便要杀你”。

小儿子是在山里出生的,聪明好玩,山中教认字的先生说可惜了,要是在外面将来指不定能考上个功名。常三峰没想让儿子去做官,那些官老爷没有一个好东西,就像妻子念叨的那样,只要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好了。

可是,那个姓叶的煞星来了,郭军师杀死了大当家,四当家也死了,山寨变了天。反抗的人都被杀死了,常三峰想着家中妻儿,扔了手中刀降了,然后跟着大伙一起下了山,再后来进了兴凌城,看到了郭军师,却没有看到妻儿。郭军师说已经安顿好了,让他们放心,这心怎么放得下,只是不敢去多想,大当家当年开解他的那句“都是挣命啊”的叹息声在耳边响着,一报还一报,那个被自己杀死的官兵要来索命了。

木然地踏着横梁往上蹬,旁边不时有人惨叫着落下,常三峰的头顶是他的手下黑子,这小子种田是把好手,插秧的时候一天能插近亩,没少给自家帮忙。常三峰感到黑子身子一僵,然后向旁边歪倒掉落,常三峰赶紧伸手抓住他的衣服,看到黑子的脖子被砍了一下,鲜血像泉水般喷涌出来,张着嘴艰难地喘息着,常三峰知道他活不成了。松开手,黑子“怦”然落地,常三峰将手中刀咬在嘴中,双手扶梯用力向前,反正都是个死字,各自挣命啊。

城墙上,丁先明奋力地用手中铡刀向冒出头来的常三峰砍去,他是县城顺风车行的车把式,手中的铡刀是平日铡草喂马用的。铡草的刀变成砍人的凶器,刚才砍在一个家伙的脖子上,那双挥舞马鞭丝毫不乱的手抖得厉害,但丁先明双手握住刀把,毫不犹豫地向再次冒出头的贼人砍去。

常三峰冒出头后身形往下一缩,他知道刚才砍杀黑子的那把刀会再次砍来。铡刀狠狠地剁在墙砖上,火星四溅。常三峰伸出左手,抓住铡刀的刀背,死命往下一拽,丁先明被拉得向前一倾,差点没从城头掉下去,赶紧松开手,刀被常三峰夺下。

借着夺刀的劲,常三峰猛地往上一起,手搭到了城墙上,半个身子已经探过了城墙。丁先明“哎呀”一声,抹头就跑,旁边有数人拿了削尖的竹竿,朝着常三峰捅来。

常三峰的左脚已经踩上城墙,左手拿着铡刀,右手握住刀把松开口,砍刀划出一道寒光,“嚓”的一下将捅过来的竹尖砍断。双脚踩实,常三峰跳下垛口护住长梯,掩护身后之人登城。

城墙之上多是普通百姓,平日根本没有拿过刀枪,怎会是常三峰的对手,眨眼间被常三峰放倒三人,其他人胆怯地围着,离他有近丈远。长梯上又登上两人,李思齐在城下看得清楚,喜道:“登城了,饶当家,该你我动身了。”

常三峰登城时,纪大涛在五丈外,听到“不好,有贼登城”的呼声后急忙赶来,等他近前,常三峰与其他两人已经呈锥形站立,牢牢地护住身后长梯,有一人又从长梯后冒出头来,马上就要登城。

纪大涛知道情形危急,身如旋风般冲至,手中刀如匹练呼啸,朝着常三峰右侧的汉子斩去。那汉子是饶强锋收编的流民,十分凶悍,城下开饭时他抢先吃饱,原想寻机逃走,却被高水田注意到,逼着他登城厮杀。

那汉子身后是城墙垛,后退无路,只得硬着头皮大吼一声,手中刀劈头盖脸地朝纪大涛剁去,准备以攻对攻吓退纪大涛。

纪大涛急怒之下,刀身绽出刀芒,白光如狂飚横扫,那汉子上半身与下身脱开,鲜血冲天飞洒,惨不忍睹。

狂飚稍顿,继续向着常三峰袭来,常三峰脱手将手中铡刀掷出,身子往后一退,后背靠在垛口之上。纪大涛让开铡刀,随手劈翻右侧的汉子,向常三峰逼来。

刚才纪大涛将人拦腰砍断的威势着实吓人,常三峰自忖不是对手,索性往后一倒,从城墙上翻落下去,与其被砍死,不如赌一把摔不死。

第六百三十三章林华攻防

人如蚁,命如草,攻城者像下饺子般不断掉落,血色在城下郁积,渐流成河。手机端https://

离城三里外的山岗上,长满了松树,阳光照在枝头,越发青翠欲滴,江安义站在高高的枝头,俯视着远处的林华城。

西城门外聚拢了三万多人,乌丫丫地布满城前,西门有粮吃的消息传开,灾民从其他三门源源不断地赶来。百石粮所剩不多,郭德下令剩下的粮食煮成稀粥,挑选身强力壮的人入内喝粥,一碗粥喝罢,便被押着去攻城,消耗城内的防御物资。

郭德的毒计得逞,大半个时辰后,西城上的石头和木料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消息报到箭楼内,艾伟当机立断下令道:“就近拆除房屋,发动百姓将石块和木料运上城去,告诉那些老百姓,事后朝庭会替他们重建房屋。”

熊以安也在箭楼内“守城”,为了将来有一份守城的功劳,他“抱恙”前来。熊以以安心中有数,光靠钟山寨的那些匪人想攻进林华县的可能性不大,江安义在外,紧急时可以用那块“如朕亲临”的金牌调动安东都护府的大军,城中无粮,那些贼人要裹胁灾民更是无粮,要能坚守一到两天,贼人不战自退。

西门住的多是有钱人,熊以安的私宅就在西城,听到艾刺史说拆房,熊以安忙站起身道:“艾大人,下官就住在此不远,不妨先拆下官的屋子,也好向百姓做个示范。”

得知江安义间中来到林华县的消息后,艾伟认定熊以安与江安义有勾连,不然那封报警的信不会由熊以安送来。艾伟自知来到林华县后明里暗里帮了常玉超不少忙,如今李玉波被熊以安接到府上安置,不问说熊以安站在了李玉波一边,也就是说江安义站在了李玉波一边,那常玉超这伙转运司衙门的人还有好吗,自己得赶紧摆明态度,与常玉超划清关系。

熊以安是个关键人物,这场大祸能否安然避过还得倚仗他,想到这里艾伟叫胄Φ溃骸靶艽笕松峒椅倚目杉危靖潞蠖嵯蛱熳幼嗝餍艽笕说囊寰伲贸ズ窦蛹谓薄!

熊以安恭声道:“艾大人临危不惧,指挥有方,天子定然也会下旨嘉许。”

两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袁德成没有注意到两人打的小算盘,他想起江南转运司衙门就在西城,按说衙门内储存着不少物资,这个时候正可以派上大用场,道:“转运司衙门内应该有料物,锄头、铁锹这些铁器总强过竹竿,艾大人不妨让转运司衙门先拿出来,若有损耗,本县愿意赔偿。”

熊以安心中暗笑,转运使衙门内哪存得下料物,仓库里早被变卖一空,那些烂锄头、破铁锹早已锈迹斑斑,真的还不如竹竿好用。艾伟不明情况,心想对转运使衙门来说是个好机会,领出多少东西来不好计数,正好让常玉超他们减轻些罪责,自己也算帮了常玉超的忙,当即点头答应,让袁德成带人去搬东西。

辰时将过,攻城战从卯正开始到现在,已经一个半时辰了。城外,漠然望着攻城的郭德开口身道:“城中守军已疲,现在是时候发起总攻了。叶爷,你带人去攻北门,杨大人你带人去东门,郭某带人去南门,西门这里就交给饶当家和杨爷。一刻钟后,四门同时发动进攻,其他三门牵制住城中的力量,不让城内增援,成败与否就看饶爷和杨爷的,大家的生死就拜托两位了。”

江安义下了山,路上遇到几个逃走的难民,找了个身材相仿的将衣服换过,一身褴褛脸上擦着黄泥,混迹在灾民之中谁也不会注意。江安义悄悄地向杨思齐靠近,想找机会暗中给杨思齐一下,只要杨思齐完了,叶彦光等人就是囊中之物。

没等江安义靠近,持刀的喽吖矗艉茸湃弥谌丝钙鸪ぬ菰俅蜗虺乔焦トァ=惨灏蛋敌募保行牟惶囟岜秽欠11郑约菏遣叫校闹芙缘校晃w笤羧酥灰欢舷粒约壕陀辛u送龅奈o铡n弈沃拢坏谜移鸪ぬ荩卩葡鲁懦乔脚踩ァ

十丈外,饶强锋紧了紧腰间板带,拎起短斧,看了一眼身侧的杨思齐,一语不发地带着手下弟兄向城墙跑去。任强站在杨思齐身旁,问道:“杨爷,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杨思齐眯着眼看着城墙,道:“让他们先打一会。”

郭德判断得很准,经过一个多时辰的防御,守城的百姓已经疲惫不堪,纪大涛将原先守城的百姓换下去,让他们去吃东西。城下,向县丞带人送来了黍米糕,热气腾腾的米粥,关键时候谁也不敢克刻,守不住城万事皆休。

喊杀声几乎同时从四门响起,大战再起。乱石飞舞,却没有最初密集,临时拆屋的进度赶不上掷石的速度。纪大涛三口二口将嘴中的米糕咽下,高声喝道:“大伙不要乱,对准了贼人扔石头,看到贼人要爬上来,三个人一组,对准了捅。”

江安义来到了城下,浓烈的血腥味让人作呕,脚边到处都是倒地的灾民,不知生死,低低的呻吟声传出,却没有谁在意。

佯做扶梯江安义打量着四周情况,看到饶强锋健步如飞带着人来到城下,他身后跟着钟山寨的喽绕鸨恍财鹊脑置瘢庑┼种卸寄米鸥值叮腥耸种谢鼓米偶蚵哪九啤

纪大涛注意到这股子贼人不同寻常,取了根长枪跳上垛口,在垛口来回奔走,随着长枪递出,不断将贼人刺落。其他的龙卫有样学样,十多个人各守一段,那些喽歉久话旆ㄕ旧铣乔健

饶强锋没有等待,直接踏上长梯往上冲,石头向他砸来,饶强锋用右手的斧子拨打掉,眼看就要冲到城墙垛口。长枪从头顶刺来,饶强锋右手斧一#贡槐揽智沟哪敲莱榍乖俅蹋那糠嬉丫锨耙徊剑辽碚疟劢股砑性谛蚕拢橇烙昧爻椋那糠娼派嫌昧ν鹨淮埽枳懦で够爻橹Ω吒咴酒稹

旁边的龙卫一看不妙,这贼人是高手,枪做棍扫朝饶强锋的腰间打来。饶强锋左手斧斧刃向外,枪杆扫在斧刃上断成两截,右脚踏上城墙上的垛口。那名被夹住枪的舍了手中枪,拔出腰间刀朝饶强锋的右腿砍去,准备趁饶强锋立足未稳将他逼下城去。

饶强锋左脚在空中由下往上朝着刀身踢去,左脚尖正踢中砍来的刀身,将刀身荡回,双脚落到了实处。断枪的龙卫也抽出刀来,和刚才那人一左一右夹击过来,饶强锋怪笑一声,手中短斧迎着刀锋劈出,斧刃丝毫不差地劈中刀身三寸处,两名龙卫气血翻滚,各自闷哼向后退了一步。

得势不饶人,饶强锋从垛口上高高跃起,手中双斧划出两道寒光,向着左侧的龙卫劈去。刚才接招已知饶强锋力猛斧沉,那名龙卫不敢硬接,手中钢刀斜挑卸劲,脚步往后移,暂避其锋。右侧的龙卫为救同伴,箭步上前,用刀直刺饶强锋的右肋。

饶强锋低叱一声,双脚互踩身形扭动,原本扑向左侧的身形转向右侧,声东击西。上前的龙卫知道中计,只得竭力向着饶强锋的双斧架去,双斧落在刀身之上,那名龙卫感觉一股大力压来,膝盖受力不住,身子忍不住往下跪去。

左侧的龙卫刚才往后撤步,与饶强锋拉开距离,现在再想援手已然不及,眼睁睁看着饶强锋手起斧落,将队友的人头砍下。痛呼一声,那龙卫像疯了般,亡命向饶强锋杀来,饶强锋一脸轻蔑,手中斧左挡右劈,寸步不退地守住身后长梯。

纪大涛发现贼人正沿着饶强锋身后的长梯延延不断地登上城来,招呼姓洪的供奉,两人齐齐向饶强锋杀来。饶强锋顿感吃力,与上城的喽岢稍舱螅咀藕酚掠爰痛筇握贰d敲┓钍悄诩腋呤郑那糠孀萆ばィ疽庋钏计肭袄窗锩Α

杨思齐听到饶强锋的啸声后,脚尖点地,长袖翻飞,如同仙人般飘飘向前,转瞬间就来到城墙之下。手扶长梯一抖,梯上的人都被他甩落,杨思齐微微一笑,身形纵起,踩着横梯直升而上。

江安义离杨思齐所踩的长梯有三丈远,见片刻之间杨思齐已经蹬高两丈,再有个呼吸就能踏上城墙,以杨思齐的身手,自己若不出手恐怕没有人能制住他。

危急关头,江安义弯腰拣起块石头,朝着长梯的中间砸去,“啪”的一声,长梯一边被石头砸断,侧着倒下。杨思齐离城头不过两尺,脚下长梯却被石头砸断,人在空中无着力之处,只能随着长梯一起下落。

甩脸向石头飞出处看去,虽然江安义脸上涂抹了黄泥,杨思齐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长笑一声,杨思齐左掌在城墙上一按,借力向着江安义袭去。

变臣

变臣

第六百三十四章水火难容

凌厉的杀气破空而来,劲气过处众人东倒西歪,有人立足不住踉跄地撞到城墙之上,头破血流。https://江安义暗凛,这声势比起四年前在会野府中秋夜强了不少,看来不光自己功力有增进,杨思齐也有长进。

海潮真气怒浪排空,威不可挡,江安义短啸一声,冲天而起,朝着杨思齐迎去。棋逢对手乃人生快事,四掌在空中一碰,“嗡”的一声炸响,两人衣袖同时化成细蝶,在空中纷纷扬扬飘舞。

数丈范围内的人随着劲风抛飞,落叶般散开,身形不由自主偏又感觉巨石压身,喘气艰难,耳畔嗡嗡震鸣,七窍中都渗出血来。等气浪威势稍衰,众人哪敢多停,连滚带爬地离开,将城下留给江安义和杨思齐两人。

城墙上,饶强锋啸声连连,又急又怒。杨思齐对着赶过来的任强等人道:“你们不用管我,上城助饶当家一臂之力。”

“杨爷小心。”任强瞪了江安义一眼,带着元天教的人开始登梯。

“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在这里又与江大人遇上了。”杨思齐感叹道:“要不是各为其主,杨某倒想邀江大人煮酒论英雄,可惜可惜。”

江安义笑道:“能与杨兄为敌,亦不失为快事,请。”

立场不同,无所谓对错,交给胜负去评定。

杨思齐随意用脚踢起地上的石块,试探性地向江安义砸去。没有了衣袖遮挡,光秃秃的双臂看上去有点滑稽,从双掌间吐出淡淡的青浪,朝江安义的胸口袭去。杨思齐知道江安义的厉害,抢战先机出手,并不客气。

真气像把圆铲,潮水般一波一波涌来,江安义从护体真气传回的感应得知这股真气轻重变幻、玄妙莫测。江安义不敢大意,出手如电,双掌快速地连切十数下,精准地切在真气的“低潮”处,如十数块礁石矗立岸边,将巨浪击碎。

杨思齐左手一引,右手划出半道圆弧,立掌推出,看似轻描淡写,却是使出了这几年苦思创出的新招“雾起浪涌”。海潮真气由刚化柔,大海生雾,轻柔中带着杀机,遍布在四周,寻找着江安义气息薄弱处,苍龙海中隐,准备着腾空之时。

感觉到无处不在的杀机,一时间找不到还击的办法,江安义恐怕冒然出手陷入困境,身形向后暂避,杨思齐携着凄风冷雾紧紧相逼。

任强已经登上城楼,看见饶强锋舞动双斧在身前布起一道道斧山,与之对敌的黄须老者却空着双手,如同有无数条胳膊围绕着饶强锋打转,旁侧一名身穿火云彪服的龙卫面带冷笑,时不时地递出冷刀,逼得饶强锋怒吼连连,不断地向后撤步。

元天教与龙卫是世仇,彼此手上都浸满了对方的鲜血。任强从垛口上跃起,毫不停顿地挥刀向纪大涛砍去。眼看就要将饶强锋擒下,半路杀出个搅局者,纪大涛怒不可遏,双手捧刀,真气透过刀尖再次绽出寸许的锋芒,由下往上向着任强的小腹。

元天教中高手如林,任强自幼跟他们学艺,一身武功出类拔萃,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便踏入先天之境,手中刀气势如虹,刀芒对刀芒碰在一起,一触之下分开,不分胜负。

等到元天教朱雷等人上得城来,龙卫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纪大涛将龙卫聚焦在一处,相互照应,勉强敌住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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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洒在城墙上,血红一片,城墙下江安义退出阴影,阳光入眼禁不住一眯。杨思齐查觉到江安义的气机出现缝隙,海潮真气由柔转刚,月破雾散,潮汐冲天。徇着那缝隙,青龙腾空飞舞,张开獠牙撕扯着江安义护身真气,水之善下无所不在,四面八方向着江安义挤压过去。

江安义暗道不好,一个不留意便落入下风,杨思齐果是劲敌。耳边风声呼啸,海浪汹涌奔腾,狂风带着发梢向后扬起,体内真气运转都受到了压制。

飓风滔滔,衣襟怒舞,江安义知道再不能后退,要不然被杨思齐锁定气机,只怕要落个惨败的下场。元玄真气由丹田而起,有如烈焰卷过经脉,江安义感觉经脉如焚,隐然灼痛,掌心处光华大盛,元玄真气怒泻而出,像一条火龙迎上张牙舞爪的青龙。水火相争,勇者胜。

“轰”,有如炸雷响起,真气在空中乱窜,尘土被卷得高高飞扬,近处的长梯应声折断,被真气扫中的人骨断筋折。城墙表面的青砖炸裂开来,和着粘土簌簌下落,出现尺许见方的坑洞。

江安义向后连退三步,气血翻涌,浑身酸痛,双手发麻,再看杨思齐也向后连退了好几步,运气调息,占据的上风在刚才的硬碰中化为乌有。

弹身而起,杨思齐双掌交错,真气兜头向江安义压来,江安义多次领教过杨思齐这招“潮涌不息”,知道这招借助反弹之力,不断加重海潮真气,最后有如潮汐一波强似一波,直到将敌压垮。

江安义早有破招,将真气聚成锋锐,如同尖锥刺破皮球,让潮汐无处借力,反而漏气,并指如剑,江安义信心满满地朝着压近的杨思齐刺去。

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江安义感觉原本韧意十足的真气突然变成重锤,威猛地朝自己的指剑砸来。江安义暗道不好,杨思齐针对自己的破招生出对策,如果让重锤砸在指剑上,定然将指剑砸成粉碎,然后趁势下压,自己只能退让,再次将上风拱手相让。

与杨思齐交战以来,再次要被杨思齐逼入下风,江安义哪甘被戏弄,手指尽数张开,元玄真气瞬间转换成明玉真气,以柔克刚交织成网,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重锤落入网中,江安义的双脚被砸得入地近寸,却成功将杨思齐砸来的重锤兜住。杨思齐没想到江安义刚柔变化如此之速,刚想向侧旁闪开,江安义的手指做拈状,提着气网向城墙甩去,杨思齐身不由己向着丈许外的城墙狠撞而去。江安义提气纵起,紧跟其后伸掌拍击。

前面是城墙,后面有追兵,杨思齐临危不乱,身形蜷起,在空中快速掉转,脚踩在城墙之上,借力弹出,如同激射的弩箭般反向江安义迎去。

电光火石之间,江安义来不及变化,被杨思齐的双拳击得倒退而回,落地不稳,体内真气翻涌,眼前金星直冒,已经受了内伤。好在杨思齐仓促出手也不好受,被江安义的真气震得再次撞向城墙,双脚膝盖处如同骨裂,受伤不浅。

相对而立,两人都脸色凝重,不再轻易出手,城墙下安静下来,城墙上喊杀声却越来越响亮。其他三门是佯攻,北门是叶彦光带队,一连发起三次冲锋都被击退,他所率的流民和灾民渐不听指挥,四散逃命。

叶彦光泄了气,对身边的手下道:“大伙歇一下,等等西门的消息,如果午时还拿不下林华城,咱们就逃命去吧。”

叶彦光打起了逃跑的主意,东门的杨国华更为不堪,他摆起官架子吆三喝四,连跟着他的喽嵌枷悠貌蝗菀鬃橹鹨淮喂コ牵ぬ荽罟ィ峭肥吩蚁拢谌肆6碧幼撸膊煌嘏埽讲嘧杲搅郑罟肀咧皇o氯该獬腔构ジ銎ā

郭德带人攻南门,他身边跟了二百名钟山寨的喽簧钕拢置衩悄ツゲ洳洌潞敛挥淘サ叵铝畹溃骸胺殖鑫迨硕秸剑湓诙秸蕉又螅17恫蝗摹!

督战队杀了十数人,灾民们的速度明显快了,哭喊着扛着梯子飞跑,向前没命落后也没命,不如赌回命,看看能不能攻进城去,做个饱死鬼。

守南门的是王捕头,他手下的主力是县衙七十几个衙役,王齐辰为人不错,手下衙役听从安排,分配守南门的百姓也听指挥,郭德发起的几次冲锋都被击退。

裹胁的万余名灾民死伤三成,城墙下死尸累累,断手断脚的灾民在地上无力的挣扎呻吟着。郭德的眼中再次泛起血色,冷森森地吩咐道:“不准停下来,继续往上冲,城上的石头不多了,再死个两三千人就能把南门拿下了。谁敢后退,立斩不饶。”

疯狂的言语让身边守卫他的喽膊唤蚋龊桓鍪背剿懒私嘶共还唬k亲急赴颜馔蛴嗳巳吭崴偷匠窍隆

人死的多了,自然生出戾气,那些灾民恐惧到忘记了恐惧,只知道架起长梯,登上长梯,登上城墙,与守城的人拼命,要不然拉着他们跳城,一起死。

王齐辰的头上冒了汗,刀刃都砍得发卷,城下的灾民依旧亡命地上来,城头上险像四生,再有一会南门就要守不住了。

十里外的堤岸,百余艘大大小小的船被缆绳拴在一处靠了北岸,身穿牛皮盔甲,手持利刃的援兵到了。

变臣

变臣

第六百三十五章分崩离析

赈灾粮被烧,押运的官兵难辞其咎担胀u谋购靡坏悖薹鞘欠hピ旧俚每闪拟靡源拥挠纹锝蛟普吕此滴抟墒敲鸲ブ帧n逋蚴庠至副簧盏弥皇o露蚴然鸬谋股送隽思父觯乇鹗瞧鸹鸬哪且梗攀窒碌募该n居ν统窍亓钪匠侵幸疲衷诨肷硎亲煲菜挡磺辶恕

事体兹大,万云章不敢隐瞒,派人飞报安东副都督安杰,同时捎信给军中好友,让他们替为求情减轻罪责。手机端https://身为将军万云章熟知军纪知道自己犯了懈军之罪,加上赈灾粮被焚,难逃一个“斩”字。有心畏罪潜逃,但上有老下有小,自己跑了家人要受牵累,只得硬着头皮挨着。

端州刺史艾伟发来的求救公文有如救命稻草飘到他面前,将功赎罪的机会来了,万云章当即找到屯城县令汪华年,让他征用船只渡江前往林华县平叛。赈灾粮在屯城县驻地被焚,汪县令也受到牵累,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这县令的位置怕是保不住了,这个挽回仕途的机会汪县令当然不会放过。

屯城县有码头,因为元华江泛滥码头上滞留着二十多条商船,被万云章带兵征用了下来。汪县令则将衙门中的衙役派到四村八乡征集渔船和船夫,蚊子再小也是块肉,小小渔般也能运送物资,送几袋粮过江。为了保命保官,万云章和汪华年都使出吃奶的劲,忙了个通宵,共征用了大船二十二条,小船五十条,船夫一百五十三人。

元华江上的洪水虽然消退了近丈,但江流依旧湍急,大船还稍微稳当些,小渔船要渡江凶险万分。万云章自觉死罪难逃,当然不会顾及他人的死活,下令将剩下的二万石粮食装上船,用刀枪逼着船夫撑船渡江。

被砍倒两人后,其他的船工只得听命,一个老船夫提议用缆绳将大小船只联成一片,这样风浪的威胁会少一些。只要能渡江,万云章从善如流,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万云章心中祈求,船只居然有惊无险在林华县一侧靠了岸。

脚踏上实地,万云章双膝跪地,实心实意地向知道的神灵磕了三个头。站起身,万云章意气丰发地吩咐道:“兄弟们,立功得赏的机会来了,随我前去平叛。”

四大都护府,安北和安西都与外域接壤,打仗的机会不少,安南都护府镇守苗疆,时不时也能捞点功劳,只有安东都护府最为尴尬,面对的是茫茫大海,以前还能借剿灭元天教的名头报点功劳,经过五十多年的清洗后,到哪再找元天教的遗孽去。

茫茫大海中倒是有元天教占据的岛屿,不过以往的经验却告诉安东都护府的官兵们,战舰出海只有一个命运-喂鱼虾。升官发财人人想要,可是得留下命来才行。

说实话,听说兴凌县钟山寨的贼人下山,万云章感觉这是老天帮忙送功劳来了,山匪在山上官兵拿他没办法,一旦下了山就是鱼腩,至于被裹胁的老百姓那是越多越好,两颗人头便是战功一转,普通士们升为伍长,十颗人头便是陪戎副尉,成为官身,带兵五十。平时不敢杀良冒功,在战场上那些被裹胁攻城的灾民可要算做叛逆,砍不尽的人头分明就是升官发财的捷径。

兵丁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在将官们的带领下快速前进。十里路,对训练有素的官兵来说不算事,当看到南门下成群结队的叛逆,不用将官催促,兵丁一个个亢奋异常、跑得飞快,唯恐功劳被别人抢去。

屠杀开始了,跪地救饶被杀,撒腿逃跑被杀,负隅顽抗被杀,对于官兵来说灾民只是一颗颗用来换取功劳的人头,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死亡。

当二千官兵冲入战场时,郭德面无表情,他率领的万余灾民已经死了近半,剩下的就交给官兵吧。用万人血染就的嫁衣,够红够艳了吧。死对他来说并不可怕,五年前他早就死了,恨只恨不能破城抓住姓艾的狗官,用他的血洗刷自己的羞耻。

从怀中掏出匕首,这柄曾经穿透常若松心脏的短刃轮到自己用了,看着蜂拥过来的官兵,郭德毫不迟疑地将匕首插进自己的胸口,面向西方倒下时,口中喃喃轻念道:“愿来生再不相负。”

安东都护府的援兵到来,城墙上欢呼雀跃,“援兵来了”、“官兵到了”、“得救了”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沿着城墙迅速传了个来回。

东门,杨国华面如死灰。这场心存侥幸的赌博输了,输了便是性命不保,踉跄转身要奔向身后的牛车,却发现牛车被人驾着逃出了老远。

怆然而笑,杨国华这时候想起了家中的父母妻儿,想起自己二十余年辛苦读书考取功名,想起自己渴望着官封刺史坐镇一方,这一切都化做泡影。

不甘、不愤、不平、不愿,杨国华木然地向着半里外的小河走去,留恋地看了一眼蓝天绿地,“扑通”一声如石沉底,冒出一串水泡后归于平静。

北门,叶彦光听到了欢呼声,二话不说拨马就跑,高水田等人催马相随,岔路口不断有人分道扬镳,等一气跑出二十余里,叶彦光回头再望,十几名亲信只剩下高水田一人相随。

“水田,好兄弟,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亲兄弟,但凡我有口干的绝不让兄弟你喝稀的。”叶彦光感激地道。

高水田微笑道:“多谢大哥,兄弟还真有件事求哥哥帮忙。”

叶彦光心头闪过一丝不安,道:“尽管说,哥哥什么都答应你。”

“我想请哥哥跟我一起去打官司,哥哥身份尊贵,说不定能替兄弟换点荣华富贵。兄弟绝不敢忘记哥哥的大恩大德,到时候一定替哥哥收尸,每年祭日香烛供品绝不会少。”高水田嬉笑道。

“兄弟,这玩笑可开不得。”叶彦光强笑着,猛地一夹马,夺路而逃。

高水田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着,他跟随叶彦光近十年,对他的脾性了解得十分透彻,那匹黑马看似神骏其实跑个四十里就不行了,到时自己再把他拿下。

看着拼命打马的叶彦光,高水田心中暗哂,此时的叶彦光就是丧家之犬,身上的钱财散得一干二净,自己怎么会跟着他亡命天涯过朝不保夕的日子,说句不客气的话,就是讨饭恐怕都要自己的出手。最大的油水便是捉住他到官府领赏,这白痴名义上是此次反叛的首脑,朝庭给的赏赐一定不少,说不定自己还能换身官袍穿穿。

官兵来援的消息传到西门,节节败退的守城方精神大振,纪大涛刷刷两刀逼退任强,高声喊道:“大伙再坚持片刻,援军一到就将这伙贼人斩尽杀绝。”

饶强锋、任强等人还能坚持,那些喽蔷吐伊耸纸牛追渍页ぬ菹胍酉鲁侨ィ皇爻堑陌傩沾雍竺娲趟溃腥烁纱嘀苯哟映峭吠绿啥喔叩某乔剑嗍怂ざ狭送鹊乖诔窍露坏谩

与江安义激斗的杨思齐自然也听到了欢呼声,知道良机已失,不能久呆,该逃走了,纵声长啸,示意任强等人下城汇合。任强等人会意,边战边退,纪大涛哪肯放元天教的匪人离开,抓住一名元天教匪徒便是大功,这城头上十多个人足以让他升任镇抚。

江安义见杨思齐萌生退意,近身缠斗,元玄真气变换着花样,或刺或扫或裂,杨思齐不得不用心应付,城墙上任强等人也被纪大涛缠住,根本没有办法找长梯下城。杨思齐暗道不好,他已经听到援军的喊杀声渐近,再耽误一刻钟,任强等人怕就难以脱身,看来不来点狠招是不行了。

海潮真气怒卷而出,两道磅礴的真气汇在一起,在身前形成深不见底的涡旋,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向江安义冲去。江安义握拳击向涡旋的中心,元玄真气在身前布起一道气墙,阻挡涡旋来袭。

海潮真气形成的涡旋前端化为钻头,在江安义的气墙上钻得“辍弊飨欤惨甯芯跗娇煲蛔晖福坏貌蛔萆砗笤颈苋谩=枳耪飧龌幔钏计攵宰耪驹诙饪谏系娜吻康热撕暗溃骸翱焱绿!

任强等人对杨思齐十分信任,想也不想纵身跃下城墙,等离地面还在丈许外,杨思齐运真气有如海浪轻拍沙滩,将任强等人轻轻送落地面。

“强子,你们先缠住江安义,我接其他人下来。”杨思齐吩咐道,任强与方才一同跳下的三人向江安义迎去。

有杨思齐在下面出手,元天教的十余人全都安全落地,饶强锋和他剩下的七名手下也被杨思齐接下城来,数十人汇合在一起,杨思齐在后边断后,众人朝着远处逃去。

江安义感觉人单势孤,冲着城头嚷道:“龙卫的兄弟们,快跳下来,我在下面托着。”

纪大涛不认识江安义,但江安义与杨思齐为敌,自然是自己这边的,大功就在眼前实在不甘错失,纪大涛一咬牙纵身从城头跳落。

第六百三十六章身份显露

依葫芦画瓢,江安义学着杨思齐的样,等纪大涛离地还有丈许时,明玉真气往上一托,纪大涛感觉置身于牛皮垫中,颤悠悠着了地。https://

纪大涛是少数知道江安义来到林华县的人,试探地问了一声:“江大人?”

江安义点点头,没有作声,纪大涛识趣没有再问。接着宁清明等人接连跳下城来,与江安义一道朝杨思齐等人逃走的方向追去。城下只是些小鱼小虾,逃走的那二十多人才是大人物,随便抓住一个就是大功,如果能将杨思齐拿住,直接封侯亦有可能。

里许外,杨思齐等人骑上早准备好的马扬长而去,江安义等人立足长叹,追之不及。江安义有马,寄存在兴凌县,纪大涛等人有马,圈养在城中,等到开城取马,杨思齐等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东都护府的官兵已经冲到西门外,屠刀再次向灾民头上砍去,江安义一皱眉,道:“多是平常百姓,被胁迫才不得以从贼,如此大肆杀戮,岂不伤了朝庭爱民之心。”

身旁的纪大涛立刻对龙卫道:“你们去喝止安西都护府的人,不准他们残害百姓。”

那些龙卫一呆,有些诧异地望向江安义,不知这位是何方神圣,随便说一句居然能让州统大人冒着得罪安西都护府的风险救人。

江安义冲纪大涛点头谢道:“多谢纪大人。”

纪大涛心知肚明江安义身上带着“如朕亲临”的金牌,那就是钦差大臣替天巡狩,比起明面上的钦差来这种暗中查访的钦差权力更大,更得天子信任。再说了,江安义是什么人,天子近臣,太子之师,而立之后就从化州刺史的高位调任京官。下州刺史是正四品下,此次暗查平定叛乱立下大功,估计天子要重加封赏,六部尚书也不过才正三品,这位爷妥妥地要入阁拜相,自己拉上关系将来受益不尽。

几个龙卫上前制止官兵乱杀无辜,不料却被杀的兴起的万云章驳了回来,等纪大涛和江安义冷着脸上前时,听到万云章道:“……龙卫巡察缉捕不法之徒监察百官,却管不到官兵剿匪平叛,赶紧让开,别妨碍某家杀敌立功。”

龙卫向来横惯了,纪大涛哪会把万云章放在眼中,冷哼一声道:“这位将军好大的威风,好杀气,你睁开眼睛看看,你们杀的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分明是杀良冒功。”

要在正常情况下,万云章不敢与龙卫相争,可是他失职在先估计性命不保,一心想借着多杀反贼立功将功赎罪,纪大涛出面阻止岂不是要他性命。当即冷笑道:“什么百姓,分明附逆的贼人,兄弟们,给我杀。”

让过纪大涛,万云章提刀又冲着不远处的一伙百姓冲去。龙卫虽然权势极大,但历代天子都限制他们插手军权,一旦发现干涉军务,惩处十分严厉。纪大涛气得脸色铁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万云章离开。

江安义看到那些百姓瘫坐在地上瑟

瑟发抖,拼命磕头叫喊“饶命”,那些官兵杀红了眼,手起刀落人头落地,然后哄抢上前割下耳朵。江安义看到身前不远的那个官兵腰间系着一串耳朵,有两只分明是小孩的。

实在看不过眼,江安义飞身而起,将身前的那名官兵踹出老远,然后跳到万云章的身边。万云章喝道:“好胆,居然敢袭击官兵,你要造反吗?”说着挥刀砍向江安义的左臂。

万云章以为江安义是龙卫,倒没敢下死手,江安义身形侧转,轮起手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他的脸上。一声脆响,万云章惨叫着飞出丈许远,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左脸肿起老高,从嘴中吐出几颗断牙来。

“唉呀,你敢打我,兄弟们杀了他。”万云章含糊不清地冲着围拢过来的官兵们道。当兵的当然听将官吩咐,拿着刀枪就冲江安义冲来,江安义本不想暴露身份,但此情此景不得不从怀中掏出金牌,高高亮起,喝道:“我是天子派来的暗使,谁敢放肆。”

那些官兵一愣,转过头来看万云章,万云章也愣了,哪来的天子暗使。纪大涛见江安义亮明身份,率先跪拜下去,恭声道:“臣,端州龙卫州统纪大涛向万岁请安。”

那些龙卫醒悟过来,原来这位是天子暗使,难怪纪州统跟前跟后,恨不得笑成一朵花,看来是事先得到了消息。州统大人都下跪了,肯定是没错了,龙卫们纷纷跪倒,学样道:“臣等向万岁请安。”

现在轮到万云章傻眼了,原以为上天开眼帮忙,自己能平安渡过此劫,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立点功劳,没想到碰到了煞星,冲撞了暗使大人。扔了手中刀,万云章跪倒在地,含糊地道:“臣,游骑将军万云章向万岁请安。”

那些兵丁扔了兵器,乱糟糟地跪了一地,灾民不知原因,只是感觉那些杀人的官兵扔了刀枪,大概性命能保全了。远处的人不明所以,见大伙跪了不敢站着,一个个也都跟着跪下,很快,整个林华县周围除了江安义全都跪倒在地。

江安义收起金牌,纵声高叫道:“天子圣明,怜惜百姓,知尔等被贼人所迫并非有心附逆,除首恶严惩外,其余人等一概不予追究。”

真气送出的话语传出老远,赢得欢声一片,有人喜极而泣,不知是谁先高呼“万岁圣明”,最后变成齐声称诵,“万岁圣明”之声响遏行云。

江安义冷声对万云章道:“万将军,约束好你的手下,不许再乱杀百姓,便是山贼也尽量活捉,交于官府处置,若再有差迟,唯你是问。”

万云章又痛又怕,连声答应。

扶起纪大涛,示意众人站起,江安义温声道:“此次平乱,纪大人功不可没,江某会在给天子的奏折中替大人表功,不过眼下还不是庆功的时候,还有诸多扫尾的事要烦劳纪大人。”

纪大涛强忍心头喜悦,竭力用平稳的声音道:“多谢江大人提携,纪某定当尽竭

力。”

一旁的万云章心中酸楚,同人不同命,自己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这个时候,城门打开,以刺史艾伟为首的大小官员从西门走了出来。江安义不想与端州的官员见面,交待了纪大涛几句,匆匆转身离开。他的身法极快,等艾伟等人来到纪大涛身边,江安义已经消失在官道的尽处。

艾伟与袁德成等人一直坐在箭楼之中,外面的厮杀声声声入耳,惨叫声、呻吟声,刀斧入肉的钝响都清晰入耳,无论是艾伟还是袁德成都吓得面色惨白,坐在椅中双腿情不自禁的抖动,方才还觉得向县丞不堪,到了自己方知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安东都护府的官兵到来,城墙上传来的欢呼声传到耳中,艾伟等人镇定了些,听喊杀声似乎远了些,小了些,站在门口观望的胥吏进来禀报道,贼人赶下城去了。

艾伟长出了口气,伸手去拿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手一个劲直抖,将茶水泼洒出来。艾伟自嘲地笑道:“老夫自许有静气,临危能不乱,真的放到战场上,才知自己如此不堪。”

袁德成后背早已汗湿,此刻感觉到阵阵凉意,接口道:“大人还算好,袁某早已吓得浑身湿透,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周围的胥吏少不了说些奉承安慰话,知道已经平安,箭楼内恢复了欢声笑语,指挥若定的大将风度重回到艾刺史身上。

突然听到外面高叫“万岁圣明”,艾伟站起身问道:“怎么回事?”

有人飞跑进来禀道:“城下的官兵和百姓突然跪倒,欢呼‘万岁圣明’,城头离得太远,不知缘故。”

艾伟猜出几分缘由,笑道:“叛乱即平,我等也不用在此呆坐,出城去慰问前来援救的官兵们,不知是否从屯城县运来了粮食,眼下最要紧的是安抚民心。”

出了城,却看到江安义远去,艾伟有几分不快,就算江安义是天子暗使,同为官场同僚,自己是上州刺史又是前辈,这个江安义怎么如此倨傲,连面都不见就扬长而去。

江安义既不想见面艾伟也便不多事道破,冲纪大涛点点头,看向万云章,这位安东都护府的将军怎么肿着半边脸,也不好问,笑道:“老夫端州刺史艾伟,多谢将军解林华县城下之围,阖城百姓赖将军得存,感激不尽。”

袁德成等人纷纷上前见礼,谢过救命之恩。万云章想笑笑,脸肿痛得厉害,笑意变成苦容,道:“此乃末将应尽之责,不敢劳艾大人夸奖,末将此行带来两万石赈灾粮,就存放在岸边,还请大人派人去取。”

艾伟大喜,有了两万石粮食,这场危机才算真正地过去。

众人正准备进城,从官道上摇摇晃晃走来一人,边走边喊道:“救命,快来救我,本官是兴凌县县令卢声远,救命啊。”

卢声远到了,要上演一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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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七章恶人告状

从江安义救他的地方到林华县差不多二十里地,卢声远花了将近三个时辰走到,脚起了泡,眼前饿得直冒金星,每往前挨一步,卢声远就要骂几句该死的贼人,千刀万剐的叛逆,最该死的就是那个不肯送他的龙卫。https://

遵照江安义的提醒,卢声远将身上的官服脱了下来,穿着里面的中衣前行。去哪里颇让卢声远踌躇了一番,贼人要去林华县,按说他应该回兴凌县,可是兴凌县离此有六十多里,卢声远估算了一下,等走到了自己差不多也就饿死了。

硬着头皮往林华县方向来,不敢走大道,在道旁的林中艰难地行进,稍有风吹草动就赶紧藏好。没走走半个时辰,身上的衣服就被道旁的荆棘划得破烂不堪,卢声远素有洁癖,白色的中衣向来一尘不染,现在黑一块、青一块、紫一块可以与乞丐相比,脚上的鞋也露了趾,狼狈不堪。

卢声远自知走不到兴凌县而转向林华县的决定是对的,不对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走出六里地,卢声远脚一软,摔倒在道旁,实在走不动了。从被叶彦光抓住到现在天色渐亮,将近十个时辰只喝了一肚子水,他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出生世家娇生惯养,出门便是车马,哪吃过这个苦头,靠着滔天恨意的支撑才勉强走出这么远来。

心中暗恨救他的那个龙卫,诸多不顺都因他而起,假如在县衙他能挺身而出敌住贼人,自己就能抓住钟山寨的匪首立下大功;假如他肯护送自己回兴凌县,自己哪用吃这样的苦头;假如他不救我,我至少能坐着牛车到林华县去,到时见机行事说不定能顺利脱身,哪用在这里呼天不灵叫地不应的等死;假如……

诸多不满,卢声远倚在道旁的石头边等死,反正要死了,躲什么躲。昏昏沉沉中,听到人声,“唉,造孽啊,这人饿晕过去了。”

卢声远一机灵,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七八个人,有老有小,看样子是一家子。卢声远立时来了精神,开口哀求道:“诸位大爷,救命啊,给口吃的。”贫者不受嗟来之食,卢声远读书时读到此句,坚定地认为自己遇到困境时定然能坚持操守,哪知饿了不到一天向人乞食便说得无比顺溜。

那几个人商议了一下,有个妇人从腰间的布囊里掏出块青黄色的团子来,掰成两半,略一迟疑,将略大些的那块递给卢声远。卢声远连声道谢,心中卑鄙,乡野小民真是小气,一块小孩拳头大的团子还只肯给半边,有心摔回去不吃,手却递到嘴边,咬了下去。

又苦又涩又粗,卢声远下意识地想往外吐,赶紧低下头掩饰,涩声道:“几位,可有清水?我嘴中干苦,咽不下去。”

一个老者看出卢声远的身上的衣服虽然脏破却是丝绸,脚上的鞋更是小牛皮所制,寻常人哪穿得起。出声讥道:“原来是有钱的老爷,前面走半里就有山泉,老爷您自己去喝水吧。”

说完,老者招呼众人离开。等这些人走后,卢声远将口中的吃食咽下,骂道:“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看看手中的团子,大概能分辨出黄的是黍米、绿的是野菜,还有树皮草根之状的东西,卢声远真想扔掉。吃了点东西下肚,肚子越发地饿,“咕咕”响个不停,卢声远苦着脸一点点将手中的团子吃下,肚子有食,脚上便有了几丝力气,挣扎着起身继续前行,一点一点地总算磨到了林华县。

来到林华县时大战正酣,喊杀声震天,卢声远连张望都没敢张望一眼,找了处小沟,猫在里面哆嗦成一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万岁圣明”的呼声惊醒了他,卢声远壮着胆子走出林子,听到一声接一声欢呼“万岁圣明”,心中安定下来,应该是官兵得胜了。

不断有人从他身旁逃走,没有一个人向他看一眼,卢声远看逃走的人身上穿着山贼的青衣或者百姓的布衣,越发笃定是官兵赢了,总算得救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卢声远的脚步也变得快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林华县奔,远远看到前面旗帜飘扬,是安东都护府的旗,卢声远放声大叫“救命”。

众人听见他喊“兴凌县县令卢声远”,艾伟奇怪,兴凌县被贼人所破,卢声远怎么跑到这里喊救命,他到过兴凌县认识卢声远,知道此人是河东卢家子弟,与原工部尚书卢家林是叔侄,不敢怠慢,忙让人上前扶卢声远过来。

看到刺史艾伟,卢声远是放声大哭,哽咽地道:“艾大人,下官……九死一生,从逆贼手中逃脱……前来送信……”

艾伟心想,等你来送信,林华县早就落到贼人的手中了。见卢声远脸上挂泪,衣服脏破,身上一股子躁味汗味,靠近了实在冲鼻。悄然后退一步,艾伟道:“卢大人一路辛苦,先进城洗漱,吃点东西再细谈吧。”

留下人手打扫战场,艾伟带着众人回了县衙。等卢声远恢复世家子弟的装束,随着差人来到大堂,听到林县尉正在禀报大战的情况,“……钟山寨匪首饶强锋逃脱,军师郭德自杀身亡,元天教匪人逃走,抓住不少钟山寨的山贼,还有,在小河中捞到具尸身,穿着官服,身上有官印,是兴凌县县丞之印……”

卢声远咬牙切齿地道:“死的好,便宜杨国华这个逆贼了,这个逆贼毫无气节,投降钟山寨的匪人,引着这伙山贼在兴凌县烧杀抢掠,最后将兴凌县付之一炬,可怜我兴凌县无数百姓,呜呜呜。”

艾伟见卢声远伸袖拭泪,心想这位卢县令怎么这么爱哭,开口劝慰道:“卢大人,贼人已破,不幸中万幸,等日后回兴凌县重建家园就是,本府还想问问钟山寨的贼人是如何攻破兴凌县的。”

江安义送来的信中语焉不祥,作为端州刺史,兴凌县是他治下的县,艾伟当然要了解清楚,到时好向朝庭奏报。

“钟山寨的匪首在兴凌县乡绅余光仕的引领下求见本官……”,卢声远添油加醋地将钟山寨夺取兴凌县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当然免不了突出他如何英勇抗争,被贼人抓住后怎样威武不屈,而杨国华怎样卖身于贼,贼人在城中烧杀抢掠,最后提到贼人当中有龙卫的卧底。

“这名龙卫十分可疑,下官率众与贼人相搏时他袖手旁观,以至甘捕头和几名衙役惨烈在贼人刀下。贼人押着下官离开兴凌县时,卢某见此人助纣为虐,放火烧毁房屋,实属奇怪。后来此人莫明其妙地把下官从牛车中放出,说他是龙卫,让下官逃命,下官想到林华县危在旦夕,不顾自身安危小跑着前来送信。”

大恩似仇,卢声远打定主意要陷害江安义,要不然自己在县衙中吓尿、在林中求饶的丑态被说出,今后还怎样在官场立足。

纪大涛心中疑虑,自己并未派龙卫前往兴凌县,莫百是哪个出外差的手下正好恰逢其事混了进去。卢声远口口声声暗指龙卫办事不力,让纪大涛十分不快,沉声道:“卢大人,龙卫办差向来以大局为重,纪某相信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卢大人,那个救你的龙卫长得什么模样?”

方才大战,纪大涛一身是血,将身上的火云彪服换下,穿了身青色的常服,所以卢声远不知道端州龙卫州统也在座。等艾伟开口介绍,卢声远暗道倒霉,当着人家头领的面污蔑他的手下,这下子将纪州统得罪了。

卢声远硬着头皮解释道:“纪州统,下官只是据实陈述,言语不妥之处还请见谅,并非针对龙卫弟兄。”

纪大涛冷笑一声,道:“是非曲直等纪某的手下到来一问便知,敢问卢大人,我那名没用的手下长得什么模样?纪某想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得罪了卢大人。”

话语中带着怨气,卢声远只得含糊其词地道:“那名龙卫比下官高出寸许,样貌端正,肤色较黑,身材健硕。”

纪大涛在心中将手下挨个对照了一下,好像没有此人,突然心中一动,卢声远所说的龙卫形象和江安义正相仿,莫非那个救他之人是江安义。看着卢声远,纪大涛“嘿嘿”冷笑两声,如果真是江安义的话,这个卢家子想污陷他是自寻死路。

艾伟与卢家林有交情,有心相帮卢声远,见纪大涛不再开声,连忙岔开话题打圆场道:“叛乱初定,还有许多事情要善后。抚恤灾民安抚百姓就烦劳袁大人,维护秩序保护林华县的安全就交给万将军你了,匪首叶彦光和元天教的贼人在逃,还需纪州统费心捉拿。此次抓拿了不少逆贼,要劳烦纪州统分清良善,问明罪责后本府好上奏朝庭得知。”

众人恭声应是,至于天子暗使江安义是个禁忌,艾伟不想多提起此人。

变臣

变臣

第六百三十八章各行其是

一场大乱总算平息,能够坐在大堂的人都面带喜色,朝庭向来对亲临一线平定叛乱的官员不吝封赏,不出意外在座的众人人人有赏,就连万云章只要艾伟在奏章中替他说几句好话也能过不掩功,至少性命无忧。至于城外在钟山寨裹胁下身死的百姓,数量过万,却被大人物们直接无视了,一将成名万骨枯,红色的官袍里怎么会少了鲜血的颜色。

正当大堂上欢声笑语,众人矜持的互相吹捧着,一名差役连滚带爬地闯了起来,跪在公案前喊道:“启禀刺史大人、诸位大人,大事不好。贼人混入城中,闯进江南转运使衙门杀人放火,请艾大人赶紧派兵前去抓拿贼人。”

众人大惊失色,艾伟手扶公案探着身子问道:“有多少贼人,常大人可有事?”

那差役吱唔着道:“有二十多名贼人,常大人和诸位大人都在大堂上议事,听到消息后躲开了,常大人派小的走后门前来报信。”

艾伟暗松了口气,重新坐回椅子,对着纪大涛道:“纪大人,劳烦你带人前去捉拿贼人。德成,除了安抚灾民继续赈灾外,城中秩序也要派人维持,不可疏忽大意;万将军,这几日要借重你的兵威坐镇林华县,确保万无一失。”

熊以安认识这个报信的差役,此人是常玉超的亲随,为人机敏,说话时眼光乱转,神情紧张,让熊以安起了疑心。熊以安已经决定将江南转运司衙门的同僚当作自己立功的垫脚石,他与李玉波商量过多次,见到钦差时应该如何揭发陈述,谋求最大的功劳。

李玉波因为常玉超等人派人暗杀,又在大堂上污陷他有狂躁之症,对这些同僚心灰意冷,你等既不仁就休怪我不义,李玉波准备将所知的江南转运司衙门的弊情全部讲出来。

熊以安的谋划正合其意,两人这几日在一起商量着将衙门的弊情写在纸上,厚达寸许,加上有江安义的帮忙、李玉波私下记的帐册、刺客余树森的供词,只可惜城破时关键人物叶彦光逃走了,要不然这场官司稳赢不输。

转运司衙门遭贼,熊以安立时想到是常玉超在毁灭证据,站起身道:“艾大人,下官多日未回衙门,同僚有险于情于理都应回去看看,请大人准下官同纪大人一同前往。”

艾伟眉头一凝,他醒悟过来转运司衙门遇贼这件事有蹊跷,熊以安与暗使江安义相勾连,他回转运使衙门铁定是查探实情。江南转运司衙门的事败局已定,艾伟绝不肯掺和进去,至于熊以安要怎么做随他去吧,给他方便便是与己方便,将来熊以安也不会把自己扯进去。

于是,艾伟点头道:“如此甚好,有劳熊大人了。”那名差役听熊以安要一同前去,眼中闪过慌乱。纪大涛常年查案问难,熊以安要同他一起前去转运司衙门时他便想到其中可能有什么隐情,此刻那报信的差役神情不对,越发笃定其中有明堂。

来到衙门外,纪大涛冲着熊以安诈道:“熊大人,江大人临行前告诉纪某,如果熊大人有什么事要纪某帮忙,让纪某不要推脱。熊大人,江大人既然开了口,纪某定然会全力相助。”

熊以安一愣,他不知道江安义是否说过这话,如果真说过那就是表明要分功给纪大涛了。转念一想,就算分功给纪大涛自己该得的一点也不会少,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既给了江安义面子,又拉拢了龙卫州统,一举数得的好事何乐不为。

“哈哈哈,下官多谢纪大人了。”熊以安春风满面地笑道:“等抓住转使司衙门的贼人后,请纪大人到下官府中略坐,下官家中有几瓶好酒,正好请纪大人品尝。”

纪大涛心中暗喜,看来熊以安与江安义确有交易,自己能置身其中,傍上两位背景深厚的人物,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转运司衙门,纪大涛看到了凶伤现场,十几名小官、胥吏装扮的人倒在地上,库房和帐房着了火,帐本和存料烧得乌黑一团。纪大涛心中冷笑,这摆明是销毁证据,安在贼人身上让你无法追查。

常玉超带着万怀杰、段爽等大小官员出现,熊以安上前施礼,一脸诚挚地道:“看到常大人安然无恙,下官着实松了口气,诸位大人都还好吧。”

“有劳熊参军你惦记了,常某命大,一时还死不了。”常玉超皮笑肉不笑地应道。城头攻防时他收到了不明身份之人送来的消息,告诉他朝庭派出了暗使前来查探元华江溃堤一事,暗使与都水参军熊以安暗通声气,要置衙门的众人于死地。

得知消息后常玉超如雷轰顶,其他人也如丧考妣,万怀杰哭丧着脸喃喃自语着“完了,全完了,大家都完了。”

邱光明强自镇定,道:“诸位,事情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切不可自暴自弃。常公,你经多历广,拿个主意啊。”

常玉超被邱光明提醒,虽然暗使与熊以安勾连,但自己也派邹素洁带着银子去疏通明面上的钦差大臣鲁从茗,案子怎么断还得看鲁从茗的。常玉超镇定了些,对着慌乱的众人道:“光明说的不错,事情还有转机,眼下切不可乱了手脚,遇大事要有静气,我等一起想想应对之策。”

关上门,大堂内变得森冷,几个人的脸阴晦沉郁。段爽开口说话,声音低沉飘忽,像鬼魂在大堂上空游荡。

“当务之急是不留把柄,那些明面上的帐总会露出马脚来,不可留;料库中的东西早被卖了,剩下的都是些腐朽不能用的东西,上次袁县令来借东西被我找借口挡了回去,如果钦差来查看,我等便说不清楚。因此,放把火,把这些证物都要烧掉,还有些知情人,也不能留,谁知道会不会又出现熊以安这样的内贼。”

“不错”,常玉超道:“此事要趁早,就借贼人的名头行事,邱光明,你是河渠署令,管着渠兵,我知道你塞了不少亲戚在里面,现在用得上了,让他们蒙了脸化装成贼人进衙门杀人放火,大伙的性命能不能保住就看你的了。”

邱光明脸色惨白,如同九幽冒出来的野鬼,“辍钡乩渖溃骸按笕朔判模凑际且凰溃戳恕!

几人低低地商议了该死之人的名字,邱光明出门,半个时辰后,二十几名蒙面的汉子进了衙门,常玉超等人事先将衙门中不少人派了出去,只留下些该死之人。

等纪大涛等人来到,贼人早已找个僻静地换去衣服,又成了衙门的渠丁,衙门里杀了该杀的人,点了该点的火,那位与李玉波有隙的魏守泉魏主簿很不幸在名单之上,死在了地上。眼前的场景是不是让人生疑,已经顾不上了。

纪大涛心中有数,这个案子无从查起,安慰了常玉超等人几句,便与熊以安出了衙门。熊以安笑道:“纪大人,前面不远便是鄙宅,请赏光吧。”

等来到自家宅前,熊以安禁不住哑然失笑,围墙不见了踪迹,门前的石阶也不见了,还好,大门没被拿走,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从大门旁入宅,照壁不见了,估计也化成守城的石料,园中的花花草草被踩得零乱不堪,熊以安不好意思地笑道:“纪大人,一时忘了家宅被拆,这种情形实在是失礼得很。”

“熊大人客套,大人舍家为国,天子得知定然嘉奖,纪某又怎敢嫌弃。”

看着零乱的家宅,熊以安笑容满面,伸手让客道:“但愿里面的大厅没被拆走,要不然只有请纪大人席地而坐了。”

申时刚到,城门就准备关闭了,刚刚经历大战,刺史大人下令提前半个时辰关门,以防贼人混入城来。高水田跟在长长的队伍后等待入城,叶彦光已经落入他的手中,不过高水田并没有直接将叶彦光带来,他知道叶彦光是个宝贝,准备把他卖出个大价钱来。

将叶彦光绑好藏在一处山洞中,高水田准备混进林华县,县城门前的盘查十分严密,高水田躲在一旁没敢动身。听守门的兵丁喊要关城门了,高水田硬着头皮排在队尾,此时门前检查的速度快了许多,守门的兵丁见高水田空着双手,问了两句就放了进了城。

天光还亮,高水田不敢在大街上溜达,他是叶彦光的亲信,城中有不少人认识他。奇货可居,当然要卖个好价钱,高水田在心中盘算着该将叶彦光卖给谁。县衙首先否定,对于官府的行径他很清楚,把叶彦光送到官府,自己的功劳被吞没不说,指不定还要被安个附逆的罪名来;送给龙卫倒不错,只是自己上哪找龙卫去?

高水田突然想到,江安义前往兴凌县是为了抓拿叶彦光,如果能把叶彦光送到他手上是最好不过了,可是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也找不到。高水田有些泄气,手持珍宝而无处可售,看样子要找个熟人打听清楚情况再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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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九章货卖谁家

昔日叶彦光是林华县的地头蛇,手下聚拢着一伙牛鬼蛇神,逃往兴凌县时并没有带走他们。高水田作为叶彦光的头号打手兼亲信,平时多是他出面处理事情,经常跟这些小喽啰打交道,比起叶彦光来还要熟悉。

前面不远的小胡同住着一个破落户孙强,因为赌博输光了家产,弄得妻离子散,在叶府帮闲混口饭吃,此人长袖善舞、善长逢迎,高水田出外应酬喜欢带上他,算起来是酒肉朋友。

推开半歪的柴门,高水田冲屋中叫道:“强子,在家没?吱一声。”

“谁啊?”屋门打开一道缝,孙强在门后张望。见是高水田,孙强心里一哆嗦,这位跟着叶爷造反可是朝庭的要犯,怎么找到自己这来了。有心不开门,已经露了声,那高水田可不是善类,心狠手辣,死在他手中的人可不在少数,自己可别成了他手下的冤魂。

忐忑不安地打开门,孙强强笑道:“原来是高爷,快进屋说话。”

进得屋来,一股香味直往鼻子里钻,高水田攻城前吃的那点东西早消化完了,香味刺激得肚子“咕咕”直叫,笑道:“强子,弄啥好东西呢,我正好饿了,端上来一起吃吧。”

今日攻城,大伙忙着守城,孙强摸进别人家中,将生蛋的老母鸡偷了两只,炖在锅中,正准备打牙祭时高水田来了。心中暗骂,却不敢不从,用两只大钵连汤带水的端上来,一人一钵,孙强暗地将鸡心鸡肝这些盛在自家砵中。

高水田也不用筷子,直接上手,孙强唯恐高水田吃完又来要自己的,有样学样也用手撕扯着吃起来。两人吃得汁水淋漓,一只三斤重的老母鸡连汤带水的下肚,高水田打了个饱膈,抚着肚子笑道:“他娘的,好酒好菜吃了不算少,这只鸡却觉得最美味。”

孙强将骨头的肉濯嘬食干净,讨好地笑道:“能让高爷吃得开心,小的深感荣幸。”

“不错,强子。”高水田道:“看在你小子识趣的份上,高爷赏一份富贵给你。”

孙强手中的鸡骨头拿不稳,“啪”的一下掉在桌上,哭丧着脸道:“高爷,您饶了小的吧,小的胆小,怕死,还是留小的一条狗命,小的每天偷只鸡来孝敬高爷。”

高水田笑骂道:“瞧你这点出息,用只鸡就把高爷打发了。放心,不是让你提刀砍人,高爷是的的确确有场富贵给你。我把叶彦光抓了,准备交给官府。”

“啊?”孙强惊得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张望。高水田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没带进城来,藏在城外,准备卖个好价钱。你小子是林华县的‘半仙’,什么大事小情的都清楚,爷想问问你,卖给谁好?”

孙强狂喜,原本高水田要卖了叶彦光,这还真是天降富贵,官府的通告中此次叛逆的匪首就是叶彦光,虽然还没有贴出赏额,但估计升官发财哪样也跑不了,自己跟着跑跑腿真能捞些好处。

想到这里,孙强把椅子拖近高水田的身旁,兴高采烈地道:“小的谢过高爷提携。官府把叶彦光定为叛逆的匪首,他的人头值钱,不过不能直接送到官府去,官府的那些人够黑,八成要见财起意,高爷您落不到什么好处。”

高水田深有

同感地点点头,道:“所以我才来接你小子,你给爷出个主意吧。”

炖鸡的时候孙强在街上转了转,那个时候贼人已经被打退,到处都是欢喜庆祝的人。官府的胥吏奉命四处抚民,讲了几层意思:一是贼人已经打退,百姓继续安居乐业,四门继续赈灾;二是百姓抗击贼人有功,届时朝庭有嘉奖,有可能会减免税赋,普通灾民被贼人肋迫,官府概不追究;三是希望百姓与官府合作,抓拿逃走的贼人,官府重重有赏。叶彦光的名字“光荣”地列在第一位,后面还有饶强锋等人,高水田列在七八的位置。

“他妈的,这是哪个小子告的密,把老子也供出去了。”得知自己排位在前,高水田有些烦心,愤愤地骂道。

孙强笑道:“我特意到衙门边转了转,遇到程胥吏,私下问了几句,您可能是被兴凌县的余驼子供出来的,那小子让官兵抓住了,听说没抽几鞭就全招了。”

“别扯那些没用的,告诉爷龙卫府的人在哪,干脆把叶彦光送给他们算了。这些龙卫府的鹰爪子出手虽然狠毒,不过倒有几分信用。”高水田寻思着,是不是顺便投身入龙卫,那谁还敢惹自己。

“高爷,您先别急啊。”孙强笑嬉嬉地道:“我正准备从衙门回家吃鸡的时候看到龙卫府的人和转运司衙门的熊大人一起从县衙出来,听说是去转运司衙门抓拿漏网的贼人。”

“熊以安,玉公子?”高水田问道:“嗤,这个兔子掺和在里面做什么?”

孙强来了精神,冷笑道:“高爷,你可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这位玉公子可是了不起的人物,程胥吏对他佩服得不得了,夸他是整个林华县最聪明的人物,这次平息叛乱功列第一。”

“什么?怎么可能?”高水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孙强从程胥吏那里听了满耳朵玉公子的“英雄事迹”,对这位公子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视为心中的偶像。提起玉公子,孙强禁不住眉飞色舞,双目放光,高水田差点以为孙强就是那位玉公子了。

“元华江溃堤,朝庭派了钦差前来查案,高爷应该知道。”废话,高水田心想,就是因为钦差来查案,转运司衙门的人才会暗中让叶彦光派人刺杀李玉波,失手后叶彦光逃往兴凌县才有了后来这场叛乱。

“可是高爷知不知道,朝庭除了派了明面上的钦差外还派来了暗使。”孙强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道。

“什么?消息可是真的,暗使是谁?”高水田问道。

孙强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道:“我也是听程胥吏说的,应该是真的吧。程胥吏告诉我,你们从兴凌县前来攻打林华县的消息就是暗使送来的。”

高水田惊呆了,想起元天教的杨思齐提到冯国安是化州刺史江安义所扮,如此说来朝庭派出的暗使极可能是这位江刺史了。

“这位暗使派人送信给了玉公子,玉公子拿了信通知的艾刺史。您说,玉公子是不是事先与暗使通过气,难怪李典作告完状被他接了去,可笑转运司衙门的那些人还想着拉拢玉公子,真是被人卖了还在帮数钱。”孙强口中“啧啧”称赞,继续道:“城头攻防,守

城的石料不足,这位玉公子抢先站出来让人拆他家的院墙、房屋去御敌,这买卖做得多好,押中宝赚大发了。”

孙强说的唾沫横飞,高水田低头思量,这样看来这位玉公子倒是最好的人选。他与玉公子见过几面,知道这位玉公子住在哪里,看看屋外天色已经暗下来,这个时候出门应该不会引人注意,高水田站起身招呼孙强道:“强子,给我换身衣服,咱们一起去拜见那位玉公子。”

…………

差不多同样的时分,江安义赶到了兴凌县,城门开着,没有人看守。从东门进了城,到处一片苍夷,被焚过后留下的残垣断壁随处可见,从东门前往县衙一路上没见到几栋完整的房屋。街道上两旁的商铺在清理货物,成堆黑乎乎的物品堆在铺前,没有笑声,不见孩子玩耍的身影,整个兴凌县沉浸在悲痛之中。

县衙的粉白墙面被烟熏出一道道乌痕,像写意的水墨画,只是涂写的都是苍桑悲凉。县衙门前点着火把,有人看到江安义急忙迎了上来躬身施礼:“江爷,您回来了,林华县怎么样了?”

应该是码头帮的人,江安义随口应道:“官兵来了,钟山寨的贼人被抓了,只逃走了几个为头的。铁爷在哪?”

那汉子笑道:“老天保佑。铁爷在里面跟周大人议事呢,您快请进吧。”

县衙前面的腾馆、寅宾馆、六房官廨以及大堂都被烧塌了,二堂和后面的房屋保全了下来,周主簿和铁头陀听到江安义到来的消息,急急地迎了出来,在戒石坊下相遇,连忙施礼。

来到二堂,江安义简短地把林华县破贼的情况说了一下,两人都欣喜万分,江安义让周臻派人去告诉兴凌县的百姓。想起不少百姓丧身在林华县,江安义不免心头压抑,这场大祸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周臻见江安义脸色不愉,忙问道:“大人可曾用过晚饭,下官让人准备点吃的,码头帮的兄弟在江中捕到几条大鱼,山上猎到一头野猪,还剩了些,与大人下饭。”

江安义道:“安东都护府的官兵到了林华县,应该押运了些赈灾粮来,明天一早你派人去林华县取些粮食,安顿百姓,顺便帮我带封信给刺史艾大人。”

门外,井娃的声音响起:“可是江爷回来了,井娃求见。”

兴凌县大乱时江安义曾交待铁头陀照顾好井娃一家,铁头陀哪敢怠慢,城中不安全,铁头陀干脆将井娃一家送进了县衙中,周臻听说井娃一家与江安义有旧,自然好吃好喝好招待,铁头陀还专门派了四名手下保护井娃一家。

井娃进门,恭恭敬敬地先向江安义施了一礼,又向周臻和铁头陀见礼,他年岁不大却举止从容、彬彬有礼,像个小大人,很讨人喜欢。

江安义回兴凌县是想取回木炭,然后回家探母,接下来的事情他不便再多掺和,至于转运司衙门的案子有熊以安在,不用他多操心,倒是眼前的井娃让他动了爱才之心。

说起来江安义收了一文一武两个弟子,却都没有用心教过几天,井娃这孩子与他幼时有几分相似,孝母爱妹懂事,是个可造之材,如果他愿意的话,江安义有意把他带回平山镇去。

第六百四十章存心叵测

林华县寅宾馆十二间客房挤得满满当当,刺史大人及其带来的属员就占了四间,龙卫府占了四间,腾出三间安置安东都护府的将军们,最后一间给了卢声远。虽然细心清扫过,桌上摆放着薰香,床上是崭新的被褥,卢声远还是感觉空气中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霉腐味。

世家公子的洁癖又重新回到身上,卢声远躺在床上觉得浑身刺痒,总感觉床上有臭虫叮咬,身上起了不少红包,索性起了床,点亮灯拿了本书坐在桌边。脑袋里乱糟糟的,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如同一场恶梦般。

总算是死里逃生,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卢声远安慰着自己,细细地在心中构思了些被贼人拿住后如何大义凛然、痛骂逆贼的场景,改天到刺史大人、其他官吏面前好好说说,最好是能传到天子耳中去,天子如果知道自己忠君爱国、坚贞不屈的光辉形象一定会大加封赏,破格擢迁。

这样想着,卢声远兴奋起来,掷了手中书,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着。猛然想起那个龙卫来,此人如果现身戳穿自己的谎言,把自己不堪的真像讲出来,恐怕别说升官,能保住现职就不错了。

颓然地重回椅中坐好,卢声远苦恼地拈着胡须,白天看纪大涛有意护短,到时看到那龙卫要先稳住他,花钱消灾,给些银子让他不要乱说。还有,自己的官印被叶彦光拿走了是个大麻烦,要想办法尽快找回来才是。

卢声远一会高兴一会烦恼,一会兴奋一会沮丧,在房间里来来回回的折腾,一夜无眠。同样一夜无眠的还有熊以安,这位是纯粹的高兴。

宅院的外墙和照壁被拆了,里面的宅院还保留着,熊以安招呼纪大涛在花园的凉亭中落坐,吩咐家人准备酒宴,普通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可不耽误熊府山珍海味地上桌。碧罗春、黄酥醉、琼州液、明月香加上新近挤入名酒之列的金玉液,每样两坛堆在亭边,两人边喝酒边互相试探,彼此的底线逐渐明晰,这顿饭越吃越开心。

家仆熊强过来道:“公子,门外有两人求见,说有大事禀告。”

熊以安斥道:“没看到我在陪贵客吗?还不退下。”

纪大涛笑道:“不妨见见,说不定真有什么大事。”

熊以安道:“纪大人不是外人,将来人直接带到这来。”

功夫不大,两个破衣烂衫的汉子出现,熊强喝住来人,让他们在亭前三尺外回话。高水田撩起故意披挡在脸前的散发,笑道:“玉公子,好久不见。”

熊以安觉得来人有些面熟,他与高水田见过的次数不多,对这等打手性质的小人物从没有放在心上,迟疑地问道:“你是何人?”

“玉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小人是叶彦光身边的高水田。”

高水田,逃走的逆贼,纪大涛手扶刀柄站起身来,虎视耽耽地看着高水田。熊以安心中一动,道:“高水田,你是朝庭缉拿的要犯,找熊某有何事,莫不是想投安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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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你拿住叶彦光了,他现在何处?”熊以安惊喜地道。生擒叛逆贼首,功当封爵,虽然其父熊执仁因为妹妹成为太子妃被天子封为诚意侯,将来他能继承爵位,但按制要降等为诚意伯,不过承袭来的爵位怎比自己因功得来的光彩,何况多出的爵位可以抵消降等,保留下侯爵的封爵。再有转运司衙门的案子有了叶彦光便证据齐全,常玉超等人再怎样抵赖也难逃罪责,加上贼人攻城里自己首倡拆屋救城,率先垂范,这数重功劳累加在一起,官升三级应该不难。

纪大涛同样大喜,高水田虽是将叶彦光卖给了熊以安,自己恰逢其会便要分去一半功劳。听高水田说将叶彦光暂藏在城外,纪大涛立即道:“你现在就带本官出城拿人,以免夜长梦多。”

高水田低头不语,孙强壮着胆子替他道:“两位大人,高爷是想将功赎罪,向两位大人讨些好处。”

纪大涛与熊以安对视一眼,笑道:“如果真的是叶彦光,本官和熊大人都可为你担保脱罪,不仅不追究附逆的罪名,事后也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得了纪大涛的保证,高水田和孙强跪倒在地磕头,谢道:“多谢大人。”

城门关闭难不住龙卫的州统,纪大涛以龙卫办差的名义打开西门,带着高水田出城,半个时辰后回来,纪大涛的马鞍前横放着五花大绑的叶彦光,一群人又回了熊府。

熊以安喝着浓茶在等候,院墙拆了,马蹄声毫无遮碍地传来,顾不上矜持,带着家人匆匆地迎了出来。纪大涛跳下马,提着一个背绑的叶彦光。借着火把的光,熊以安一眼认出正是叶彦光。

趁热打铁连夜审讯,熊以安让人请来李玉波,让他与叶彦光对质。叶彦光已是万念俱灰,对于纪大涛的喝问充耳不闻,低着头只求速死。纪大涛冷笑道:“落到龙卫手中,想死也没那么容易,你若能尝遍龙卫府的十八般刑法后还能不开口,纪某便佩服你是条汉子。来人,去准备火盆。”

熊以安不易查察地皱了一下眉,准备火盆,这是准备烧烙犯人了。这处宅院他住了两年,宅中的装饰很用了点心思,想到以后屋中会散发出的焦臭味,熊以安实在是忍受不了,他可不想换处宅院。

摇着折扇想了想,熊以安开口道:“叶彦光,我知你自知死罪难逃,所以一心想死,可是你有没有替你的妻儿想过,熊某记得你有三个儿子二个女儿,都尚未成年,我记得去年你长子考中童生还请我到赴过宴。

话语如同巨石投在死水般的心湖中,叶彦光抬起头来看向熊以安,这位玉公子在灯光风神玉立,温润如玉,脸上的笑容依旧有如春风。

“熊大人,你如能保全叶某的妻儿,你让叶某说什么都行。”叶彦光自知必死,他的妻儿肯定逃不脱朝庭的追捕,如果能用自己的性命保全家人,叶彦光当然愿意。

熊以安轻轻地摇动手中折扇,淡然道:“叶彦光,你我也算是旧识,我也不用虚言瞒你。要让你家人什么事都没有,熊某做不到,但是保全他们的性命熊某可以答应你,你的妻女肯定要官卖,届时熊某派人将她们买下好生安顿,至于你的三个儿子按律要充军发配,熊某可以替你打点,让他们从轻发落。”

如今悔之晚矣,叶彦光的手死死地抠着地砖缝隙,眼泪一滴滴滴落在青砖之上,很快润湿一片。熊以安的话透着几分可信,叶彦光思虑再三,最后咬牙道:“熊大人,叶某相信你的承诺,愿意从实招认。如果熊大人骗了我,叶某纵在九泉之下也要变成厉鬼前来索命。”

“好说,好说”,熊以安轻描淡写地摇着折扇,心想有钱能使鬼推磨,真要是自己失言,自会请高僧超度他的亡魂,怎么会让他变成恶鬼作祟。

先交待造反之事,叶彦光把罪责推到了饶强锋、齐知图和郭德身上,他只是被逼无奈的协从,纪大涛懒得驳斥,反正都是个死字。然后交待转运司衙门与他联手以次充好、以少充多的事,李玉波执笔,问得详细,足足记了寸许厚的口供。等所有的事情都问完,已经是四更天了。

纪大涛打了个哈欠,拿了口供在手中随意地翻看了一下,笑道:“有了这些东西,算得上是铁证如山了。那饶强锋原是平州银岭山的匪首,曾经劫过方州的税银,银岭山被平定后居然跑到了小钟山又企图造反,真是贼心不死。元天教死灰复燃,插手此次叛乱要迅速奏明朝庭,让朝庭下旨在交通关卡画影图形捉拿这些叛逆。”

李玉波关注的是如何扳倒转运司衙门的官员,道:“熊大人,有了叶彦光的口供,常玉超这些人贪赃枉法、中饱私囊的证据确凿,明日请大人将口供呈于刺史艾大人,捉拿常玉超等人归案。”

熊以安笑道:“李大人,稍安勿躁,艾刺史已经说过,转运司衙门的案子等钦差鲁大人来问,李兄暂且在府上安心住着,等钦差来了之后,咱们不妨看看鲁大人是怎样问案的。”

转过脸熊以安对纪大涛道:“我府上多有空房,纪大人不妨带了手下来这里落脚,我与大人一见如故,住在一起饮酒畅谈实在快事。再说有大人住在此,也好顺便看押叶彦光。”

纪大涛听熊以安的话颇含深意,听话中之意叶彦光落网之事不想告诉别人,这位玉公子想暗中对付谁。心中疑惑,脸上笑道:“县衙的寅宾馆确实有些拥挤,再说吃食也远比不上府上,纪某就厚颜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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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一章算计钦差

变臣正文第六百四十一章算计钦差城中鸡鸣,天快亮了。熊以安依旧没有丝毫睡意,巨大的喜悦充斥着心间,这次元华江决堤对某些人来说是灭顶之灾,于他而言却是天大的机遇,他已经能预见随之而来的加官进爵。

作为太子大舅兄,被人羡慕的同时难免被视为二世祖,熊以安着实有些无奈,他也曾寒窗苦读,在国子监中素有才名;也曾少年得中,弱冠年纪便进士出身;也曾为官清廉,在周宁县任县丞时埋头实干,如果不出意外,二十余年苦熬也有可能牧守一州,或者朝中主政一方,熊以安雄心勃勃要做一个青史留名的贤臣。

一切皆因妹子改变,兄以妹荣,从从八品下的县丞擢迁到从七品下的江南转运使参军,连升了四级,从好友、同年们写来的祝贺信中,熊以安能读出深深的羡慕,可是他也从青年才干变成了皇亲外戚,无论做什么别人看到的都只是他太子大舅兄的身份。

父亲熊执仁写信告诫他,身为太子大舅兄要谨言慎行,以防别人利用他的身份做文章,多做多错不如哼哼哈哈度日。这让年仅二十六岁、有心建功立业的熊以安苦闷不已,索性放浪形骸,把精力放在风花雪月之上,成为众人艳慕的玉公子。

温柔乡里梦回,熊以安有太多的不甘,外戚难道就不能出英才吗,大魏朝的卫霍身为国舅,率兵抗击胡骑,将化州纳入版图;大秦国令尹子威是秦恒公的外公,当年恒公七岁登基,子威辅佐幼主重兴大秦,成就不朽功业,这些外戚皆为后人景仰,我熊以安自问才学过人、权谋在胸,为何就要醇酒美人消磨一生?

元天江决堤,常玉超等人意图利用他的身份来抵难,引得熊以安十分不满。接到父亲的来信得知江安义作为暗使前来查探,熊以安立时感觉机会来了。李玉波到县衙状告常玉超等人,熊以安猜测后面是不是有江安义在支持,如果是这样的话,转运使衙门的大小贪官们绳索已经套在了脖项上。

当机立断,熊以安将李玉波请进府中表明立场,果然见到了暗使江安义,熊以安知道自己赌对了,他成功地站在了胜利者的一方。江安义前往兴凌县追拿叶彦光,引发钟山寨叛乱之事,收到江安义派人送来的报警信,熊以安从最初的慌乱中清醒过来,欣喜地发现一场天大的机遇到来。

功高莫过救驾,次之便是平乱。林华县事先得知消息,这场由数百人引发的叛乱注定没有下场,作为报信的人,除了江安义首功就是自己。由于元天教匪人的加入让随之而来的攻防战充满风险,不过总算平安渡过,自己主动要求拆宅供应城防所需又捞取了功劳;福星高照,高水田绑了匪首叶彦光来献,运气来了真的连墙都挡不住。

城中鸡鸣,天快亮了。熊以安依旧没有丝毫睡意,巨大的喜悦充斥着心间,这次元华江决堤对某些人来说是灭顶之灾,于他而言却是天大的机遇,他已经能预见随之而来的加官进爵。

作为太子大舅兄,被人羡慕的同时难免被视为二世祖,熊以安着实有些无奈,他也曾寒窗苦读,在国子监中素有才名;也曾少年得中,弱冠年纪便进士出身;也曾为官清廉,在周宁县任县丞时埋头实干,如果不出意外,二十余年苦熬也有可能牧守一州,或者朝中主政一方,熊以安雄心勃勃要做一个青史留名的贤臣。

一切皆因妹子改变,兄以妹荣,从从八品下的县丞擢迁到从七品下的江南转运使参军,连升了四级,从好友、同年们写来的祝贺信中,熊以安能读出深深的羡慕,可是他也从青年才干变成了皇亲外戚,无论做什么别人看到的都只是他太子大舅兄的身份。

父亲熊执仁写信告诫他,身为太子大舅兄要谨言慎行,以防别人利用他的身份做文章,多做多错不如哼哼哈哈度日。这让年仅二十六岁、有心建功立业的熊以安苦闷不已,索性放浪形骸,把精力放在风花雪月之上,成为众人艳慕的玉公子。

温柔乡里梦回,熊以安有太多的不甘,外戚难道就不能出英才吗,大魏朝的卫霍身为国舅,率兵抗击胡骑,将化州纳入版图;大秦国令尹子威是秦恒公的外公,当年恒公七岁登基,子威辅佐幼主重兴大秦,成就不朽功业,这些外戚皆为后人景仰,我熊以安自问才学过人、权谋在胸,为何就要醇酒美人消磨一生?

元天江决堤,常玉超等人意图利用他的身份来抵难,引得熊以安十分不满。接到父亲的来信得知江安义作为暗使前来查探,熊以安立时感觉机会来了。李玉波到县衙状告常玉超等人,熊以安猜测后面是不是有江安义在支持,如果是这样的话,转运使衙门的大小贪官们绳索已经套在了脖项上。

当机立断,熊以安将李玉波请进府中表明立场,果然见到了暗使江安义,熊以安知道自己赌对了,他成功地站在了胜利者的一方。江安义前往兴凌县追拿叶彦光,引发钟山寨叛乱之事,收到江安义派人送来的报警信,熊以安从最初的慌乱中清醒过来,欣喜地发现一场天大的机遇到来。

功高莫过救驾,次之便是平乱。林华县事先得知消息,这场由数百人引发的叛乱注定没有下场,作为报信的人,除了江安义首功就是自己。由于元天教匪人的加入让随之而来的攻防战充满风险,不过总算平安渡过,自己主动要求拆宅供应城防所需又捞取了功劳;福星高照,高水田绑了匪首叶彦光来献,运气来了真的连墙都挡不住。

城中鸡鸣,天快亮了。熊以安依旧没有丝毫睡意,巨大的喜悦充斥着心间,这次元华江决堤对某些人来说是灭顶之灾,于他而言却是天大的机遇,他已经能预见随之而来的加官进爵。

作为太子大舅兄,被人羡慕的同时难免被视为二世祖,熊以安着实有些无奈,他也曾寒窗苦读,在国子监中素有才名;也曾少年得中,弱冠年纪便进士出身;也曾为官清廉,在周宁县任县丞时埋头实干,如果不出意外,二十余年苦熬也有可能牧守一州,或者朝中主政一方,熊以安雄心勃勃要做一个青史留名的贤臣。

一切皆因妹子改变,兄以妹荣,从从八品下的县丞擢迁到从七品下的江南转运使参军,连升了四级,从好友、同年们写来的祝贺信中,熊以安能读出深深的羡慕,可是他也从青年才干变成了皇亲外戚,无论做什么别人看到的都只是他太子大舅兄的身份。

父亲熊执仁写信告诫他,身为太子大舅兄要谨言慎行,以防别人利用他的身份做文章,多做多错不如哼哼哈哈度日。这让年仅二十六岁、有心建功立业的熊以安苦闷不已,索性放浪形骸,把精力放在风花雪月之上,成为众人艳慕的玉公子。

温柔乡里梦回,熊以安有太多的不甘,外戚难道就不能出英才吗,大魏朝的卫霍身为国舅,率兵抗击胡骑,将化州纳入版图;大秦国令尹子威是秦恒公的外公,当年恒公七岁登基,子威辅佐幼主重兴大秦,成就不朽功业,这些外戚皆为后人景仰,我熊以安自问才学过人、权谋在胸,为何就要醇酒美人消磨一生?

元天江决堤,常玉超等人意图利用他的身份来抵难,引得熊以安十分不满。接到父亲的来信得知江安义作为暗使前来查探,熊以安立时感觉机会来了。李玉波到县衙状告常玉超等人,熊以安猜测后面是不是有江安义在支持,如果是这样的话,转运使衙门的大小贪官们绳索已经套在了脖项上。

当机立断,熊以安将李玉波请进府中表明立场,果然见到了暗使江安义,熊以安知道自己赌对了,他成功地站在了胜利者的一方。江安义前往兴凌县追拿叶彦光,引发钟山寨叛乱之事,收到江安义派人送来的报警信,熊以安从最初的慌乱中清醒过来,欣喜地发现一场天大的机遇到来。

功高莫过救驾,次之便是平乱。林华县事先得知消息,这场由数百人引发的叛乱注定没有下场,作为报信的人,除了江安义首功就是自己。由于元天教匪人的加入让随之而来的攻防战充满风险,不过总算平安渡过,自己主动要求拆宅供应城防所需又捞取了功劳;福星高照,高水田绑了匪首叶彦光来献,运气来了真的连墙都挡不住。

由于元天教匪人的加入让随之而来的攻防战充满风险,不过总算平安渡过,自己主动要求拆宅供应城防所需又捞取了功劳;福星高照,高水田绑了匪首叶彦光来献,运气来了真的连墙都挡不住。

第六百四十二章趋利避害

变臣正文第六百四十二章趋利避害性命攸关,眼见比蛛丝还要纤细的希望就要断去,邹素洁再顾不上颜面,拉住郭亮的衣袖,“扑通”一下跪倒,哀告道:“这位大人,邹某求你了。”

天色已黑,从驿馆到府衙这段道路上没有什么行人,郭亮被邹素洁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拉他起来。邹素洁耍起了无赖,道:“大人如果不答应我,邹某就不起来。”

郭亮大急,这般拉拉扯扯被人看见如何是好,如果让鲁从茗知道,一定不分青红皂白地发作,自己这从九品的小官还不说撸就撸了,自己到哪说理去。无奈之下,郭亮只得道:“邹大人快起来,有话站起来说。”

邹素洁收了哭脸站起身来,先从怀中掏出张银票塞了过去。郭亮接到手,借着道旁的灯光一看,吓了一跳,居然是千两的银票。郭亮是从九品的令史,在京官中属于最末等的存在,一年的俸银不过十六两,加上俸料、职田、仆役的费用,满打满算也超不过五十两。有的衙门是肥水衙门,地方官员的各种孝敬一年四季不断,即使是令史也能分到百把来两的好处,御史台是什么所在,没有人敢触霉头往这里送礼,六部九卿衙门里是最清水的所在。

京都居大不易,靠着郭亮的俸禄要养活一家老小着实困难,所以妻子免不了替人浆洗衣物、做些女红换些铜钱补贴家用。女儿渐大,许配给了兵部陈主事的儿子,年底便要出嫁,一向不抱怨的妻子难得向他嘀咕了几句嫁妆太薄,女儿嫁过去怕要吃苦;儿子已经启蒙,给先生的束要丰厚,孩子的前程可不敢耽误。钱啊钱,郭亮的额上多添了几道愁纹。

这一千两银子能解决所有的难题,可是郭亮知道这钱不是白白给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对方出大价钱所求必然也大,死死地攥着银票,如同拿着块烫手的山芋,拿着烫手丢了不舍。

邹素洁看出郭亮的犹豫,又一张银票递了过去,又是千两。郭亮不再犹豫,快速地收起银票,揣入怀中,道:“邹大人,烦你在此等一下,我先去府衙递个名贴,有话回来说。”

门子告诉郭亮艾刺史去了林华县,钦差大人的名贴不敢收,退了回来。郭亮哪有心在此磨蹭,客套两句收了名贴转身回来,邹素洁眼巴巴地站在那里等候。郭亮道:“邹大人,站在路边说话不便,旁边可有茶楼,咱们上那细说。”

邹素洁来了两天,对这一带的环境熟悉,道:“前面不远就有,请郭大人跟我来。”

来到茶楼,这个时分茶楼内十分安静,两人找了屋角僻静处坐下。郭亮既然收了银子,邹素洁便不隐瞒,把自己想送银子给鲁从茗让他相帮转运司衙门,边说边从怀中拿出厚厚的一叠银票,道:“这是六万两。”

六万两,郭亮脑袋“嗡”的一下,自己这辈子从未见过百两以上的银子,方才的两千两银票是他见过最多的钱,这个转运司衙门的邹司丞出手便是六万两,简直让人震惊。随之而来的是刺痛,自己辛劳一年不过几十两银子,转运司的官员出手便是六万两,难怪官场上传言“河工银子多得像江水”,给鲁中丞六万两,给自己才两千两,分明是狗眼看人低。

邹素洁见郭亮沉着脸盯着银票不语,知道郭亮心生不满,心中暗哂此人贪心不足,给了两千两让他递个话还不满足,难道他还想像鲁中丞一样拿六万两才开心。只是眼下要求到此人,邹素洁又从怀中拿出张千两的银票递给郭亮,笑道:“有劳郭大人把这六万两银票送给鲁中丞,也不必说什么,只要送到就行。这三千两银子算是给郭大人的辛苦费,事成之后邹某会再送上三千两。”

性命攸关,眼见比蛛丝还要纤细的希望就要断去,邹素洁再顾不上颜面,拉住郭亮的衣袖,“扑通”一下跪倒,哀告道:“这位大人,邹某求你了。”

天色已黑,从驿馆到府衙这段道路上没有什么行人,郭亮被邹素洁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拉他起来。邹素洁耍起了无赖,道:“大人如果不答应我,邹某就不起来。”

郭亮大急,这般拉拉扯扯被人看见如何是好,如果让鲁从茗知道,一定不分青红皂白地发作,自己这从九品的小官还不说撸就撸了,自己到哪说理去。无奈之下,郭亮只得道:“邹大人快起来,有话站起来说。”

邹素洁收了哭脸站起身来,先从怀中掏出张银票塞了过去。郭亮接到手,借着道旁的灯光一看,吓了一跳,居然是千两的银票。郭亮是从九品的令史,在京官中属于最末等的存在,一年的俸银不过十六两,加上俸料、职田、仆役的费用,满打满算也超不过五十两。有的衙门是肥水衙门,地方官员的各种孝敬一年四季不断,即使是令史也能分到百把来两的好处,御史台是什么所在,没有人敢触霉头往这里送礼,六部九卿衙门里是最清水的所在。

京都居大不易,靠着郭亮的俸禄要养活一家老小着实困难,所以妻子免不了替人浆洗衣物、做些女红换些铜钱补贴家用。女儿渐大,许配给了兵部陈主事的儿子,年底便要出嫁,一向不抱怨的妻子难得向他嘀咕了几句嫁妆太薄,女儿嫁过去怕要吃苦;儿子已经启蒙,给先生的束要丰厚,孩子的前程可不敢耽误。钱啊钱,郭亮的额上多添了几道愁纹。

这一千两银子能解决所有的难题,可是郭亮知道这钱不是白白给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对方出大价钱所求必然也大,死死地攥着银票,如同拿着块烫手的山芋,拿着烫手丢了不舍。

邹素洁看出郭亮的犹豫,又一张银票递了过去,又是千两。郭亮不再犹豫,快速地收起银票,揣入怀中,道:“邹大人,烦你在此等一下,我先去府衙递个名贴,有话回来说。”

门子告诉郭亮艾刺史去了林华县,钦差大人的名贴不敢收,退了回来。郭亮哪有心在此磨蹭,客套两句收了名贴转身回来,邹素洁眼巴巴地站在那里等候。郭亮道:“邹大人,站在路边说话不便,旁边可有茶楼,咱们上那细说。”

邹素洁来了两天,对这一带的环境熟悉,道:“前面不远就有,请郭大人跟我来。”

来到茶楼,这个时分茶楼内十分安静,两人找了屋角僻静处坐下。郭亮既然收了银子,邹素洁便不隐瞒,把自己想送银子给鲁从茗让他相帮转运司衙门,边说边从怀中拿出厚厚的一叠银票,道:“这是六万两。”

六万两,郭亮脑袋“嗡”的一下,自己这辈子从未见过百两以上的银子,方才的两千两银票是他见过最多的钱,这个转运司衙门的邹司丞出手便是六万两,简直让人震惊。随之而来的是刺痛,自己辛劳一年不过几十两银子,转运司的官员出手便是六万两,难怪官场上传言“河工银子多得像江水”,给鲁中丞六万两,给自己才两千两,分明是狗眼看人低。

邹素洁见郭亮沉着脸盯着银票不语,知道郭亮心生不满,心中暗哂此人贪心不足,给了两千两让他递个话还不满足,难道他还想像鲁中丞一样拿六万两才开心。只是眼下要求到此人,邹素洁又从怀中拿出张千两的银票递给郭亮,笑道:“有劳郭大人把这六万两银票送给鲁中丞,也不必说什么,只要送到就行。这三千两银子算是给郭大人的辛苦费,事成之后邹某会再送上三千两。”

性命攸关,眼见比蛛丝还要纤细的希望就要断去,邹素洁再顾不上颜面,拉住郭亮的衣袖,“扑通”一下跪倒,哀告道:“这位大人,邹某求你了。”

天色已黑,从驿馆到府衙这段道路上没有什么行人,郭亮被邹素洁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拉他起来。邹素洁耍起了无赖,道:“大人如果不答应我,邹某就不起来。”

郭亮大急,这般拉拉扯扯被人看见如何是好,如果让鲁从茗知道,一定不分青红皂白地发作,自己这从九品的小官还不说撸就撸了,自己到哪说理去。无奈之下,郭亮只得道:“邹大人快起来,有话站起来说。”

邹素洁收了哭脸站起身来,先从怀中掏出张银票塞了过去。郭亮接到手,借着道旁的灯光一看,吓了一跳,居然是千两的银票。郭亮是从九品的令史,在京官中属于最末等的存在,一年的俸银不过十六两,加上俸料、职田、仆役的费用,满打满算也超不过五十两。有的衙门是肥水衙门,地方官员的各种孝敬一年四季不断,即使是令史也能分到百把来两的好处,御史台是什么所在,没有人敢触霉头往这里送礼,六部九卿衙门里是最清水的所在。

京都居大不易,靠着郭亮的俸禄要养活一家老小着实困难,所以妻子免不了替人浆洗衣物、做些女红换些铜钱补贴家用。女儿渐大,许配给了兵部陈主事的儿子,年底便要出嫁,一向不抱怨的妻子难得向他嘀咕了几句嫁妆太薄,女儿嫁过去怕要吃苦;儿子已经启蒙,给先生的束要丰厚,孩子的前程可不敢耽误。钱啊钱,郭亮的额上多添了几道愁纹。

这一千两银子能解决所有的难题,可是郭亮知道这钱不是白白给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对方出大价钱所求必然也大,死死地攥着银票,如同拿着块烫手的山芋,拿着烫手丢了不舍。

邹素洁看出郭亮的犹豫,又一张银票递了过去,又是千两。郭亮不再犹豫,快速地收起银票,揣入怀中,道:“邹大人,烦你在此等一下,我先去府衙递个名贴,有话回来说。”

第六百四十三间阴风怒号

次日一早,众人刚准备吃早饭,驿卒进来禀报,雷别驾前来拜访。

鲁从茗一愣,端州别驾雷正梁与自己素无交情,他并非官场新手,应该知道这个时候要避嫌,这样大张旗鼓地来找自己有什么事?上州别驾是从四品下的高官,鲁从茗不敢怠慢,吩咐一声“请”,自己整理衣冠来到阶前相迎。

雷正梁正负手站在院中,看到鲁从茗上前施礼,口称“臣、端州别驾恭请圣安”。鲁从茗是钦差,代天巡狩,这是应有之礼,受了雷正梁一拜,口中应道:“圣躬安。”侧转身,避开正面,向雷正梁见礼,雷正梁还礼一揖,鲁从茗把雷正梁让入大厅。

寒喧了几句,雷正梁道明来意:“鲁大人,昨夜接到艾刺史送来的急报,钟山寨的贼人攻破兴凌县,正欲攻打林华县,让怀兴府速派兵前往救援。鲁大人前往林华县公干,怕是要耽误几日行程,等贼人平定之后再前往不迟。”

鲁从茗一惊,问道:“有多少贼人?”

“艾大人的信中言之不详,钟山寨的山贼有五六百人,加上裹胁的百姓数目估计过万。花司马正在调集府兵,准备前往林华县增援。”雷正梁一脸忧色地道,治下出现叛乱,身为府官也有干系。

上州驻有八千府兵,鲁从茗估计至少出动三千人,攻打林华县的贼人不过五六百,那些裹胁的百姓基本上没有什么战斗力,府兵一到贼人必败。转动着眼珠,鲁从茗思量着随军前行的危险性,如果跟着大军一同前往,平叛之功就少不了自己那份,而且自己身为钦差,届时出面抚慰百姓,又是大功一件。

这样一件危险小利益大的事是上天给的好机会,鲁从茗当即慨然道:“林华遇险,本钦差不能坐视,鲁某要随花司马一同动身,及早赶往林华县安民,鲁某是钦差代天巡狩,出面抚民亦能让百姓感受到万岁圣恩。”

冠冕堂皇的帽子戴上头,雷正梁自然不会反对,随意劝了几句又叮嘱几句,便告辞离开。端州司马花建勇率四千府兵出发时,鲁从茗的车队便跟在大队之后,朝着林华县进发。

一路急行,鲁从茗坐在马车中也被颠簸得浑身酸痛,午时休息吃饭时得知一个上午走了五十里路,路边都是东倒西歪的府兵,刀枪扔了一地,用盔歪甲斜来形容一点都不过份,鲁从茗感觉自己冒然跟着这样一只队伍前去林华县是不是有些冒失了。

吃罢饭继续前行,速度明显放慢,马车后出现掉队的兵丁,鲁从茗撩起车窗帘不时地打量,估算着至少要两天的时间才能赶到林华县,而到了林华县四千人能剩下一半就算不错了,而且等这伙疲兵到了林华县还拿得动刀枪吗,别是赶着去送死。

心中惊惶,鲁从茗暗中吩咐车夫放慢速度与府兵拉开距离,届时有时间应变,胜则同喜败则先逃。太阳落在西山头,

花司马下令安营扎寨,骑着马来队尾找鲁钦差一起吃饭,他们的膳食当然不像普通府兵那样饭菜一锅煮成糊。

有鱼有肉有菜,专门从路过的村镇买来,两荤两素,行军不能饮酒,花建勇却笑嬉嬉地拿出一罐“蜜水果”来,倒是碗中酒香扑鼻,分明是上好的村酿。鲁从茗今天一路被颠簸得骨头都快散了架,想着喝点酒解解乏,好好睡上一觉明日也有精神赶路。

正在开怀大吃时,一匹快马驰来,带来林华大捷的消息。普通府兵欢声雷动,鲁从茗和花建勇都感到怅然若失,平叛的大功从眼皮底下飞走了,这样的机会可是数十年难遇。

前途已无危险,鲁从茗一行加快了行程,赶在二十四日申时来到了林华县,入城时他有意留意了一番,见城门口仍有灾民滞留,不过秩序井然,市面上也很平静,丝毫看不出大乱的痕迹。

钦差来了,满城皆惊,大小官员齐聚林华县大堂拜见钦差。邹素洁已经先行赶到了林华县,得知六万两银子已经送出的消息,常玉超等人稍微安心了些,熊以安和李玉波两人也站在转运使衙门的队列中,只是位置稍后,与前面几人泾渭分明。

次日一早,众人刚准备吃早饭,驿卒进来禀报,雷别驾前来拜访。

鲁从茗一愣,端州别驾雷正梁与自己素无交情,他并非官场新手,应该知道这个时候要避嫌,这样大张旗鼓地来找自己有什么事?上州别驾是从四品下的高官,鲁从茗不敢怠慢,吩咐一声“请”,自己整理衣冠来到阶前相迎。

雷正梁正负手站在院中,看到鲁从茗上前施礼,口称“臣、端州别驾恭请圣安”。鲁从茗是钦差,代天巡狩,这是应有之礼,受了雷正梁一拜,口中应道:“圣躬安。”侧转身,避开正面,向雷正梁见礼,雷正梁还礼一揖,鲁从茗把雷正梁让入大厅。

寒喧了几句,雷正梁道明来意:“鲁大人,昨夜接到艾刺史送来的急报,钟山寨的贼人攻破兴凌县,正欲攻打林华县,让怀兴府速派兵前往救援。鲁大人前往林华县公干,怕是要耽误几日行程,等贼人平定之后再前往不迟。”

鲁从茗一惊,问道:“有多少贼人?”

“艾大人的信中言之不详,钟山寨的山贼有五六百人,加上裹胁的百姓数目估计过万。花司马正在调集府兵,准备前往林华县增援。”雷正梁一脸忧色地道,治下出现叛乱,身为府官也有干系。

上州驻有八千府兵,鲁从茗估计至少出动三千人,攻打林华县的贼人不过五六百,那些裹胁的百姓基本上没有什么战斗力,府兵一到贼人必败。转动着眼珠,鲁从茗思量着随军前行的危险性,如果跟着大军一同前往,平叛之功就少不了自己那份,而且自己身为钦差,届时出面抚慰百姓,又是大功一件。

这样一件危险小利益大的事是上天给的好机会,鲁从茗当即慨然道:“林华遇险,本钦差不能坐视,鲁某要随花司马一同动身,及早赶往林华县安民,鲁某是钦差代天巡狩,出面抚民亦能让百姓感受到万岁圣恩。”

冠冕堂皇的帽子戴上头,雷正梁自然不会反对,随意劝了几句又叮嘱几句,便告辞离开。端州司马花建勇率四千府兵出发时,鲁从茗的车队便跟在大队之后,朝着林华县进发。

一路急行,鲁从茗坐在马车中也被颠簸得浑身酸痛,午时休息吃饭时得知一个上午走了五十里路,路边都是东倒西歪的府兵,刀枪扔了一地,用盔歪甲斜来形容一点都不过份,鲁从茗感觉自己冒然跟着这样一只队伍前去林华县是不是有些冒失了。

吃罢饭继续前行,速度明显放慢,马车后出现掉队的兵丁,鲁从茗撩起车窗帘不时地打量,估算着至少要两天的时间才能赶到林华县,而到了林华县四千人能剩下一半就算不错了,而且等这伙疲兵到了林华县还拿得动刀枪吗,别是赶着去送死。

心中惊惶,鲁从茗暗中吩咐车夫放慢速度与府兵拉开距离,届时有时间应变,胜则同喜败则先逃。太阳落在西山头,花司马下令安营扎寨,骑着马来队尾找鲁钦差一起吃饭,他们的膳食当然不像普通府兵那样饭菜一锅煮成糊。

有鱼有肉有菜,专门从路过的村镇买来,两荤两素,行军不能饮酒,花建勇却笑嬉嬉地拿出一罐“蜜水果”来,倒是碗中酒香扑鼻,分明是上好的村酿。鲁从茗今天一路被颠簸得骨头都快散了架,想着喝点酒解解乏,好好睡上一觉明日也有精神赶路。

正在开怀大吃时,一匹快马驰来,带来林华大捷的消息。普通府兵欢声雷动,鲁从茗和花建勇都感到怅然若失,平叛的大功从眼皮底下飞走了,这样的机会可是数十年难遇。

前途已无危险,鲁从茗一行加快了行程,赶在二十四日申时来到了林华县,入城时他有意留意了一番,见城门口仍有灾民滞留,不过秩序井然,市面上也很平静,丝毫看不出大乱的痕迹。

钦差来了,满城皆惊,大小官员齐聚林华县大堂拜见钦差。邹素洁已经先行赶到了林华县,得知六万两银子已经送出的消息,常玉超等人稍微安心了些,熊以安和李玉波两人也站在转运使衙门的队列中,只是位置稍后,与前面几人泾渭分明。

钦差来了,满城皆惊,大小官员齐聚林华县大堂拜见钦差。邹素洁已经先行赶到了林华县,得知六万两银子已经送出的消息,常玉超等人稍微安心了些,熊以安和李玉波两人也站在转运使衙门的队列中,只是位置稍后,与前面几人泾渭分明。只是位置稍后,与前面几人泾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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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四章浊浪排空

见钦差大人责问,李玉波有点心慌,起身禀道:“下官转运司衙门典作李玉波,有下情回禀。”

鲁从茗刚才听常玉超夸赞李玉波尽忠职守,以为李玉波是常玉超一伙的,心中不悦,这个典作不通世故,上官把你夸成一朵花你就真把自己当成花了,也不知道替上官一起担责,居然和那个熊以安一样坐着,好不晓事。用鼻子哼了声,冷冰冰地道:“讲。”

“禀钦差大人,元华江溃堤,天灾是小,人祸为大。”李玉波慨然道。

几句话差点没把鲁从茗从椅子上惊得站起身来,他收了六万两银子,自然想着从轻发落江南转运司衙门的官员,这个典作李玉波怎么胳膊往外拐,这分明是想干架的架式。

只听李玉波一桩桩、一件件将转运司衙门上下联手贪污河工银两、克扣民夫工钱、以次充好以少充多等等弊情陈说一遍,鲁从茗的脑袋已经在“嗡嗡”作响,他总算明白为何邹素洁花六万两银子只求保命,这分明是在买自己的命,如果自己事先知道转运司衙门内部不和,说什么也不会接那些银票,如今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继续问。

等李玉波说完,鲁从茗一拍公案,喝道:“常玉超,李玉波所说可是实情?”

事到如今,常玉超等人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常玉超道:“禀大人,李玉波犯有狂躁之症,近月来在大堤上辛劳致使病症发作,所以才会信口胡说。衙门的银两、工钱、料物每一笔都有帐目可查,李玉波身为典作交接料物时亦有签字,怎么可能做假。”

鲁从茗一听有帐,问道:“可曾将帐本带来,本钦差要验看。”

“禀大人,昨日贼人攻打林华县,有贼人混入城中,闯入转运司衙门杀人放火,转运司衙门的账房和库房被烧,账房的几名胥吏都被贼人所杀。”常玉超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查无实据,顶多丢官罢职,只要能何住命就行。

鲁从茗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么拙劣的手法都使出来了,不过还真有用,查无对证吗,让谁来也治不了常玉超等人的死罪,看来这六万两银子不难到手。佯做大怒道:“常玉超,是不是你派人将账房和库房烧毁的,你好生大胆。”

常玉超满口叫屈道:“下官当时正与衙门的众位大人在大堂中议事,阖府上下都可以做证,真的是钟山寨的贼人,要不是下官躲的快,差点就被杀了。”

“常玉超,如果李玉波所说是实,本钦差自然有的是办法来查验真情,明日一早本钦差便亲自到大堤决口处查看,询问真像,一旦被本钦差查出弊处,定严惩不怠。”

熊以安站起身道:“钦差大人,下官熊以安有事禀报。”

鲁从茗的眼中熊以安就是颗老鼠屎,说不出的腻味,冷声道:“讲。”

“下官建武二年到转运司衙门任都水参军,每月衙门按例分给下官五十两伙房结余,下官不过是七品的小官,朝庭每年

的俸禄也不过才五十余两,家父曾告诫我为官戒一‘贪’字,所以下官不敢动用这些银子,至今已积下一千二百五十两,全部登记封存。”

熊以安目视鲁从茗,戒贪二字意有所指,常玉超等人心中大骂,分银子的时候你笑容满面,现在翻出来告状,真是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

鲁从茗没有在意熊以安所说的戒贪,暗自盘算难怪邹素洁出手就是六万两银子,这伙房结余放在明面上都都能一年分到六七百两,加上其他的进项少说也有二三千两一年,难怪都说河工肥得流油,确实是放屁都油裤裆的差使。如若能替常玉超等人将此事摆平,少不了让他们再出点血。

熊以安继续道:“这银子按品阶发放,下官记得常转运使是一百二十两一个月,两个副转运使大人是百两一个月,衙门上下二百余人,连门房都能分到五两的份例,下官粗粗算了一下,这一个月的伙房结余大概是四千两左右。一年便是四万八千两,不知这银两从何而来?”

常玉超等人早已料到这件事会被翻出来,早已议定对策,常玉超不慌不忙地道:“钦差大人,河务辛苦,风吹日晒披雪淋雨,成月不着家。常某心疼下属,于是想办法利用河工之便做些营生补助衙门官吏的用度,朝庭每年四月将银两拨付到衙门,转运司衙门却按工程实际拨付银两,因而有巨额的银两存积在衙门内。常某便让下属利用这些银两在元华江上下做些货运生意,一年下来也便有五万两左右的收入,常某不敢私用,按照职阶大小以伙房结存的名义发放给了大家,熊参军虽然任职两年,但平日难得来衙门,所以对此情不了解。常某违背朝庭律法,与民争利,甘愿受罚。”

既然撕破脸,常玉超也不准备留余地,反过来告了熊以安一状。鲁从茗如获至宝,喝问道:“熊以安你身为转运司衙门的官员,为何难得去衙门,为官不为,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辜负圣恩枉领俸禄。”

熊以安道:“大人,下官体弱多病,偶尔是有过告假,不过下官告假常大人可都批准了。”

邱光明冷不丁地出声讥道:“熊大人,你生病都生到青楼中听歌舞喝花酒去了吧,青楼玉公子的美名林华县可是人人皆知啊。”

鲁从茗勃然大怒道:“身为朝庭命官,不务正业流连青楼,实在有失体统,本钦差要奏明天子免去你的官职。熊以安,你有何话可说?”

熊以安心中暗怒,这个鲁从茗河工弊案不问,反倒纠结于自己逛青楼的事,看样子是得了常玉超等人的好处,有意将水搅浑,好替他们脱罪,自己不但不能让他如愿,还要想法将他拖下水来。

“大人,一面之辞焉能取信,你真要籍此向天子弹劾下官的罪,下官等着便是。不过下官流连青楼是小事,元华江河工一案才是大人应该问的大事,鲁大人可不要因小失大。”

鲁从茗迅速地应道:“方才你说一面之辞不足为信,现在转运

司衙门的其他官员异口同声否认贪腐之事,你和李玉波两人的话反倒是一面之辞,让本钦差如何相信?”

李玉波道:“大人,下官任典作以来,每有营建工程都记下了衙门报送的物料数和实际的物料数,大人一看便知。”

“喔,速速取来。”

段爽开口道:“钦差大人,李玉波的假账不足为凭,物料派送是下官经手,每次的数目李玉波都签字画押认可,如今拿出本帐本来,说是物料数有假,下官以为是李玉波从中克扣物料,然后做假帐冤枉我等,请大人明察。”

“唔,说的有理,本钦差自会细察。”

李玉波有些急了,道:“大人,转运司衙门的物料以少充多、以次充好之事,河堤上的河工都知道,大人只要一问便知。正因为下官记了这本帐,衙门中才有人暗派刺客来刺杀下官,想夺走这本帐,那刺客已经拿住,招认是城中物料商人叶彦光所派,那叶彦光便是此次叛乱的匪首。”

常玉超等人冷汗涔涔,原来侥幸地以为刺客逃走了,没想到被李玉波抓住了,不过听李玉波的话语只是推测叶彦光是受转运司衙门的指使,只要叶彦光一日不落网,自己这些人便还有一线生机。

林华县的大堂上阴风怒号,浊浪排空,电闪雷鸣。河工案牵出刺杀案,鲁从茗感觉到深陷泥潭之中,一个不小心自己便可能有灭顶之灾,叛乱的匪首叶彦光居然是与转运使衙门勾结的物料商人,常玉超等人嫌死得不快吗。后悔,那六万两银子就藏在身上,此刻如同六块烧红的铁块揣在怀中,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鲁从茗强自收摄心神,问道:“那名刺客现在何处?”

“禀大人,由端州龙卫州统纪大人带人看押着。”

这句话一出,鲁从茗、常玉超等人的心凉了一截,人由龙卫看着,几乎没办法想了,鲁从茗就是想用钦差的身份去要人恐怕龙卫也不见得买账。

龙卫怎么会出现在林华县,鲁从茗查觉自己有些急切了,快刀斩断麻固然是个好办法,但如果不是乱麻是堆石头,那刀就要卷了。鲁从茗有些沮丧起来,方才自己一时得意,以为身负皇命又是京官,与地方的官员没有什么交集,言辞中得罪了艾刺史和林华县的官员,现在要找他们找听事情恐怕面子上不好看。

看看天色已晚,鲁从茗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你们双方各执一辞,本钦差初来乍到情况不明不好做出判断,明日待本钦差到河堤过查看过,再找些河工询问后再做决定,大家都散了吧。”

寅宾馆已经没有了住处,袁德成在县衙旁包了个客栈专门安顿鲁从茗一行,又从衙门派了十六个机灵的胥吏和衙役和店中的伙计一起侍候这位难侍候的钦差大人。

鲁从茗吃罢饭,正寻思着去拜访艾刺史缓和一下关系,守门的衙役来报:“兴凌县县令卢声远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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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五章明暗钦差

变臣正文第六百四十五章明暗钦差鲁从茗认识这位卢家俊秀,卢声远是国子监的监生,算起来是他的学生,鲁从茗通过这位学生求见过工部尚书卢家林,应该算是旧识了。虽然卢家林从工部尚书的位置默然退出,但卢家作为十大世家之一,三院六部九卿中卢氏子弟遍布,建武三年卢家秀从宿州刺史转任黄门侍郎,卢家在朝堂上的势力并未受到大挫。

在京城做官,如果不能将自身织入进盘根错节的网中是难以持久的,君不见许多官员在六部中混到致仕也才是六七品的郎官,鲁从茗靠着楚安王起家,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虽然不想见这个卢声远,还是极不情愿地说了声“请”。

卢声远是来套交情的,鲁从茗是钦差,自己的英雄壮举能够通过他直接上达天听,哪怕官升一阶也不枉自己受的惊吓。

鲁从茗漫不经心地听着卢声远吹嘘自己,心中腻烦透了,偏生卢声远不识趣,茶水凉了没有更换也不自知。半个多时辰过去了,这两天赶路着实累了,鲁从茗打了个哈欠道:“声远落入贼手能忠君爱国、大义凛然,着实让鲁某佩服,我回京后定当把声远的壮举禀明天子,替声远你请功。”

卢声远见此行的目的达到,欣然起身道:“鲁大人,一切拜托你了,我卢氏将来定当还报。”

送卢声远离开,鲁从茗撇撇嘴,空口说白话谁不会,不过替卢声远扬名是顺手之劳,积些香火人情也好。回到屋中哈欠连连,实在是熬不住了,鲁从茗上床睡觉,错过了机会。

林华县的阴风浊浪刮不到兴凌县,江安义第二天并没有离开,天子派他来暗中查访的任务已经完成,江安义将他所知的事情经过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遍。奏折中表彰了袁德成、李玉波、熊以安、纪大涛、周臻等人尽忠职守,谈到了捕头王齐辰、役刚愿纭18胪钒锾绕胀o傩盏淖魑擦俗怂狙妹诺拇笮倮羧绾翁拔酆庸ひ健9偕坦唇嵋源纬浜谩14陨俪涠唷1贪福堆骞庥胱怂狙妹殴唇帷6芡信扇税瞪崩钣癫ā8幼吆蠊唇嶂由秸脑羧朔磁眩枋隽寺兜牟豢昂脱罟母侥妫岬搅嗽旖膛涯娴耐撇ㄖ剑詈蟛晃奚烁械亟驳狡胀o傩彰娑源笤质甭舳襞钠嗖遥辉羧斯彩钡奈弈危话捕蓟じ俦彼赖牟易础/p>

这份奏章从辰初写到午正,江安义时而愤慨、时而欢欣、时而伤痛,多次掷笔起身徘徊,待情绪稳定后才继续往下写。周臻走进来请他吃饭,看了一眼高高堆起的奏章,心中暗喜,这份奏章送到天子手中,自己就要升官了。

陆续有兴凌县的百姓返乡,粮食成了问题。江安义一面派人四处买粮,一面让周主簿组织清理烧毁的房屋,注意搜搜有无隐藏的粮食。铁头陀被江安义派去了钟山寨,匪窝要清剿,不过江安义吩咐铁头陀最好不要杀人,山上的青壮都下了山,留下的多是老幼女人,不准欺凌,将他们带下山来安置。

周臻面带喜色地道:“大人真是神算,今日清理废墟时找到数次粮窖,里面的粮食约有六七十石,够大伙支撑两天了。下官已经派人前往林华县告急,粮车最迟后天就会到来。”

傍晚时分,铁头陀带着六百多钟山寨的老幼回了城,向江安义禀报道:“山寨的房屋已经被郭德这小子烧了,这些人躲在山上不肯出来,我告诉他们朝庭不追究他们的罪责,可是这些人不信,没办法只能强迫他们下山。”

江安义让人先给他们准备吃食,等这些人吃饱了后江安义亮明身份,把那块金牌也展示过,让这些人放心朝庭不会追究他们的罪责,以后安心做个良善百姓便是。看着那些凄惶的眼神,江安义心中不好过,他们的丈夫、儿子可能再也不回来了,这场大祸要怪谁呢?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江安义长声叹息。

井娃得知江安义要带他去德州新齐县,这个早慧的孩子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初为了救娘他便将自己卖给了江安义,虽然江安义无意但这个读过两年私塾的娃儿却死守着信义。只是事到临头,井娃又有些不舍,自己走了娘和妹子怎么办?

江安义看出他的顾虑,笑道:“如果你娘愿意,你们一家三口便都随我去平山镇,我家中小有产业,饿不到你们。”

井娃欢呼一声,磕了个头跑去跟娘商量。周臻羡慕地看着这个娃儿,感叹道:“大人宅心仁愿,这孩子也算福缘深厚,能遇到大人,将来这小子肯定前途不可限量。”

士林中传说这位江状元不光在理财上是“点金手”,便是育人方面也是点石成金。驸马爷范志昌且不说,李家子弟李东晟高中在三十二位,事后曾说若无江安义半个月的指点实难得中。这个井娃周臻看在眼中,是个可造之材,如果能跟在江状元身边,一个进士出身妥妥地跑不了,说不定得中前三四,那真是祖坟都冒了青烟了。

江安义在兴凌县没有立即动身,除了要写这封奏折外,他还在等亲卫黄柱的到来,林华县城下他与纪大涛交待了几件事,其中一件便是让他告知熊以安,让黄柱到兴凌县与他会合,然后一同前往德州。

黄柱却带着一群小丫头来到兴凌县,这让江安义有些哭笑不得。黄柱是化州人,小时遭遇兵乱妹子曾被爹娘卖掉,这成为黄柱永远抹不去的痛。成为江安义的亲卫后,黄柱曾多次找寻过妹子,却没有下落。这让他对客栈里的那个平州张姓商人怨念极深,那些小姑娘让黄柱想起自家妹子,所以黄柱假借江安义的意思要救出这些被卖的小丫头。

熊以安以为江安义怜香惜玉,这是同道中人,有他出面,纪大涛再派了两名龙卫,吓得那张姓商人屁滚尿流,二话不敢多说,一分钱不敢要,赶紧出了城。黄柱将卖身契发还给这些小丫头,只是多数人已经找不到父母亲人了,没办法黄柱只好雇了五辆大车,带着这二十多个无处可去的小姑娘来兴凌县找江安义。

四月二十五日一早,鲁钦差在转运使常玉超以及袁县令的陪同下视察了元华江大堤,洪水差不多退却,站在大堤上仍能看到身后大片的淤泥,就像大地上的伤口,渗出的水便是流着的血。

鲁从茗没有让熊以安和李玉波一同前来,在常玉超的带领下看了几处溃口的情况,又查看了料物库,随意地挑选了几个精心准备好的役肝柿宋是榭觥t鲁梢挥锊环闹邪底蕴媛炒榆В馕磺詹畲笕丝此频嗡宦┑南钢拢涫道胩拙钡纳髟嚼丛浇/p>

回到县衙,鲁从茗重新审案,面对李玉波的指控,转运司衙门官吏众口一辞地否认

,众口铄金,李玉波成了捏造事实污陷同僚的小人。看着李玉波气得满脸通红浑身发抖,熊以安轻笑劝道:“李大人,勿急勿躁,让这些人尽情蹦哒,有他们哭的时候。”

传唤了几名料物商人,事先得到吩咐这些人知道如何应答,看着钦差大人频频点头,常玉超等人松了口气,看来情况没有事先想像的那般危急,说不定罚点银子就能过关。常玉超等人知道暗使的存在对他们极为不利,但只要鲁从茗做出裁定,朝庭顾及情面只能大事化小,从轻发落,这也正是常玉超等人的目的。

有一件事无论如何躲不开,就是刺杀李玉波的案子。纪大涛奉命将余树森提到县衙过堂,事到如今余树森有啥说啥,常玉超等人暗自庆幸,这个刺客只知是叶彦光派人去杀李玉波,并不清楚叶彦光是受邹素洁所托,这个时候常玉超等人在心中求神拜佛,让叶彦光从此消失吧。

鲁从茗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不过他不急着结案,他还要多敲打敲打常玉超等人,这样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再出血,奏报天子的时候也好显示自己的辛劳。

四月二十六日,江安义和黄喜带着六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出了兴凌县往西,随行的有井娃一家三口,还有二十七个小姑娘。

终于得知暗使存在的鲁从茗坐不住了,二十六日渡江去了天庆县,在天庆县查出克扣役夫工钱之事,当场拿下胥吏四人;二十七日到永洞县,发现河堤偷工减料,拿下监津吏及所属胥吏七人;下午到屯城县,屯城县令汪华年因赈灾不力受责;二十八日至安栗县有百姓告状,称河渠署令邱光明强抢民女,邱光明去职待参,常玉超等人受责。

一连串的举动让转运司衙门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邹素洁又通过郭亮递进去两万两银票,银票收下了没有回话,常玉超等人的心却安定了几分,钦差大人还敢拿银子至少会保全他们性命。

一个人在屋中,将八张银票铺在桌面上,鲁从茗有些醉意,八万两银足够在京城买下数十栋宅院,自己下半辈子称得上有钱人了。将银票收好,鲁从茗的眼中放出光来,自己不是守财奴,有了钱就可以做很多事,御史中丞不过才是五品官,这八万两银子都花出去不知能升几阶。

眼前的境况鲁从茗心中有数,天子派他前来查案,常玉超等人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要不然他在天子那里也交待不过去。这三天随随便便地走访了一下,就搜罗出一大堆罪证来。常玉超反正年纪大了,钱也捞够了,免官应该能接受;邹素洁与自己是同乡,不妨从轻处治,罚他点钱便是;邱光明被百姓告状是不能轻易放过了,将他流放到黔州去;熊以安这小子虽然自己拿他没办法,但也要想个罪名恶心恶心他;李玉波一个办事不力是逃不脱的,至于万怀兴、段爽等人随便安个什么罪名,江南转运使衙门人人受罚才公平。

第六百四十六章艳红若火

变臣正文第六百四十六章艳红若火

眉月当空,竹影婆娑,两人对坐,杯中有酒,桌上有菜。

李玉波愁眉不展,钦差大人是准备有理无理各打五十大板了,今日大堂上转运司衙门的官员一个不拉都挨了训斥,就连袁县令都遭了无妄之灾,被斥组织民覆涣Α0淌范呷毡慊亓嘶承烁鄄患唬斡陕炒榆厶冢还靶闹杏斜菊耍锤熳拥陌底嗖环撂媛炒榆诩父隹印

熊以安被鲁从茗骂是最惨,说他尸餐素位、辜负圣恩,熊以安气得脸色铁青,越发坚定要置鲁从茗于死地,想到鲁从茗背后的楚安王,熊以安将事情的原委、鲁从茗的做法、自己应对的办法详细地写成家信,让熊平即刻起身返京,让父亲熊执仁早做准备。

替李玉波斟满一杯酒,熊以安笑道:“李兄何必愁眉苦脸,熊某被钦差大人严斥都未放在心上,佛劝世人凡事莫执着。来,且尽杯中酒,有江大人在出不了事。”

李玉波执杯与熊以安一碰,将杯中美酒饮下,心想,你身为太子舅兄当然不用怕钦差,我一个小小的八品典作在钦差眼中还不是如同蝼蚁一般,叶彦安被龙卫暗中押走,也不知纪大涛和熊以安打的什么主意,自己只能寄希望江大人能据实陈奏上达天听。

纪大涛与熊以安商量过后,押着叶彦光离开了林华县,龙卫有龙卫奏事的渠道,熊以安的杀手锏就是叶彦光,叶彦光的证词将揭穿转运司衙门同流合污贪腐、窜供欺瞒钦差、合谋刺杀李玉波,甚至诱发钟山寨贼人下山,哪一件都够掉脑袋的,至于事后杀人放火烧毁证据都是小事了。至于鲁从茗,熊以安森森冷笑,只要他收了贿赂放纵常玉超等人,那做自己将绳索套在脖项上,到时楚安王也救不了他。

鲁从茗开始静心写奏章,他曾用心揣摩过天子喜欢的文风,石方真务实不喜奏折中浮华堆砌之辞,所以鲁从茗将这几日查出的河工弊情分条列款详陈于上,最后写道:“元华江岁修五十万两,实用仅有五成,其余被转运司衙门上下以各种名目瓜分,河务积弊重重,河工诸员以欺罔为能事,以侵冒为故常,非严惩难以厘剔弊端。”

鲁从茗不傻,天子派他为钦差来查问元华江溃堤之事便是存心严惩转运司衙门的官吏,更何况还有暗使在,他如果过于包弊便是与自己的前程过不去,八万两银子虽多,但不足买断他的前程。

搁笔盘算了一下,决定加重处罚。提笔继续写道:“常玉超身为转运使,河工弊端从生责无旁贷,拟革职查抄家产;万怀兴、段爽身为副使,现常玉超串通一气、营私舞弊、从中渔利,拟革职罚银;邹素洁贪腐肥私,拟降级三阶、罚俸;邱光明偷工减料、克扣工钱、累民扰民,拟革职抄家、发配边疆效力。”

眉月当空,竹影婆娑,两人对坐,杯中有酒,桌上有菜。

李玉波愁眉不展,钦差大人是准备有理无理各打五十大板了,今日大堂上转运司衙门的官员一个不拉都挨了训斥,就连袁县令都遭了无妄之灾,被斥组织民覆涣Α0淌范呷毡慊亓嘶承烁鄄患唬斡陕炒榆厶冢还靶闹杏斜菊耍锤熳拥陌底嗖环撂媛炒榆诩父隹印

熊以安被鲁从茗骂是最惨,说他尸餐素位、辜负圣恩,熊以安气得脸色铁青,越发坚定要置鲁从茗于死地,想到鲁从茗背后的楚安王,熊以安将事情的原委、鲁从茗的做法、自己应对的办法详细地写成家信,让熊平即刻起身返京,让父亲熊执仁早做准备。

替李玉波斟满一杯酒,熊以安笑道:“李兄何必愁眉苦脸,熊某被钦差大人严斥都未放在心上,佛劝世人凡事莫执着。来,且尽杯中酒,有江大人在出不了事。”

李玉波执杯与熊以安一碰,将杯中美酒饮下,心想,你身为太子舅兄当然不用怕钦差,我一个小小的八品典作在钦差眼中还不是如同蝼蚁一般,叶彦安被龙卫暗中押走,也不知纪大涛和熊以安打的什么主意,自己只能寄希望江大人能据实陈奏上达天听。

纪大涛与熊以安商量过后,押着叶彦光离开了林华县,龙卫有龙卫奏事的渠道,熊以安的杀手锏就是叶彦光,叶彦光的证词将揭穿转运司衙门同流合污贪腐、窜供欺瞒钦差、合谋刺杀李玉波,甚至诱发钟山寨贼人下山,哪一件都够掉脑袋的,至于事后杀人放火烧毁证据都是小事了。至于鲁从茗,熊以安森森冷笑,只要他收了贿赂放纵常玉超等人,那做自己将绳索套在脖项上,到时楚安王也救不了他。

鲁从茗开始静心写奏章,他曾用心揣摩过天子喜欢的文风,石方真务实不喜奏折中浮华堆砌之辞,所以鲁从茗将这几日查出的河工弊情分条列款详陈于上,最后写道:“元华江岁修五十万两,实用仅有五成,其余被转运司衙门上下以各种名目瓜分,河务积弊重重,河工诸员以欺罔为能事,以侵冒为故常,非严惩难以厘剔弊端。”

鲁从茗不傻,天子派他为钦差来查问元华江溃堤之事便是存心严惩转运司衙门的官吏,更何况还有暗使在,他如果过于包弊便是与自己的前程过不去,八万两银子虽多,但不足买断他的前程。

搁笔盘算了一下,决定加重处罚。提笔继续写道:“常玉超身为转运使,河工弊端从生责无旁贷,拟革职查抄家产;万怀兴、段爽身为副使,现常玉超串通一气、营私舞弊、从中渔利,拟革职罚银;邹素洁贪腐肥私,拟降级三阶、罚俸;邱光明偷工减料、克扣工钱、累民扰民,拟革职抄家、发配边疆效力。”

眉月当空,竹影婆娑,两人对坐,杯中有酒,桌上有菜。

李玉波愁眉不展,钦差大人是准备有理无理各打五十大板了,今日大堂上转运司衙门的官员一个不拉都挨了训斥,就连袁县令都遭了无妄之灾,被斥组织民覆涣Α0淌范呷毡慊亓嘶承烁鄄患唬斡陕炒榆厶冢还靶闹杏斜菊耍锤熳拥陌底嗖环撂媛炒榆诩父隹印

熊以安被鲁从茗骂是最惨,说他尸餐素位、辜负圣恩,熊以安气得脸色铁青,越发坚定要置鲁从茗于死地,想到鲁从茗背后的楚安王,熊以安将事情的原委、鲁从茗的做法、自己应对的办法详细地写成家信,让熊平即刻起身返京,让父亲熊执仁早做准备。

替李玉波斟满一杯酒,熊以安笑道:“李兄何必愁眉苦脸,熊某被钦差大人严斥都未放在心上,佛劝世人凡事莫执着。来,且尽杯中酒,有江大人在出不了事。”

李玉波执杯与熊以安一碰,将杯中美酒饮下,心想,你身为太子舅兄当然不用怕钦差,我一个小小的八品典作在钦差眼中还不是如同蝼蚁一般,叶彦安被龙卫暗中押走,也不知纪大涛和熊以安打的什么主意,自己只能寄希望江大人能据实陈奏上达天听。

纪大涛与熊以安商量过后,押着叶彦光离开了林华县,龙卫有龙卫奏事的渠道,熊以安的杀手锏就是叶彦光,叶彦光的证词将揭穿转运司衙门同流合污贪腐、窜供欺瞒钦差、合谋刺杀李玉波,甚至诱发钟山寨贼人下山,哪一件都够掉脑袋的,至于事后杀人放火烧毁证据都是小事了。至于鲁从茗,熊以安森森冷笑,只要他收了贿赂放纵常玉超等人,那做自己将绳索套在脖项上,到时楚安王也救不了他。

鲁从茗开始静心写奏章,他曾用心揣摩过天子喜欢的文风,石方真务实不喜奏折中浮华堆砌之辞,所以鲁从茗将这几日查出的河工弊情分条列款详陈于上,最后写道:“元华江岁修五十万两,实用仅有五成,其余被转运司衙门上下以各种名目瓜分,河务积弊重重,河工诸员以欺罔为能事,以侵冒为故常,非严惩难以厘剔弊端。”

鲁从茗不傻,天子派他为钦差来查问元华江溃堤之事便是存心严惩转运司衙门的官吏,更何况还有暗使在,他如果过于包弊便是与自己的前程过不去,八万两银子虽多,但不足买断他的前程。

搁笔盘算了一下,决定加重处罚。提笔继续写道:“常玉超身为转运使,河工弊端从生责无旁贷,拟革职查抄家产;万怀兴、段爽身为副使,现常玉超串通一气、营私舞弊、从中渔利,拟革职罚银。

第六百四十七章平山巨变

变臣正文第六百四十七章平山巨变一晃六年了,看着眼前热闹的情形,江安义不免有些恍惚,记忆中的场景似是而非,近乡情怯,心中忐忑。

漫山遍野都是花,空气中弥漫着泌人的香味,引得马车上小丫头们一阵阵欢呼惊叫,恨不得立时跳下马车来跑到花丛中戏耍一番。张毅也丢了书本,和妹妹一起挤在车窗边往外看,连张秦氏也忍不住掀开车帘,打量着远处满山的云霞。

比起六年前,镇子又扩展了许多,商铺林立,大道上车水马龙,四车并行的道路时不时还会堵塞,黄柱感叹道:“这平山镇可比新齐县城热闹多了。”

旁边经过的老者笑道:“年轻人,第一次来平山镇吧,没听说过‘小小新齐县,大大平山镇’吗,这平山镇自打出了江状元,一天一个样,你看看这天南海北的客商多是来买酒的,要不是香水不外卖,恐怕还要热闹数倍。”

金玉液成为第五名酒、烧刀子远销塞外,平山兑酒的分店遍布大江南北,平山镇是平山竹艺的发源之地,如今折扇到处都在仿制,但一把正宗平山镇所产的折扇依旧是文人墨客心头好,若是上面再写上江词仙的词句便更为风雅了。

香水的产量每年六万瓶,永昌帝都三万瓶,会野府三万瓶,除此之外别无他径。仿冒者不少,因为不知道关键在于多次蒸馏过的酒而调制不出那种效果,加之香水产业的后台够硬,无数饕只能看着江家大把地往回搂银子吞口水。

香水一瓶难求,价钱昂贵,小姐太太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当初江花妍的游戏之作用花渣制成的胭脂成了抢手货,这胭脂不光色彩浓艳,而且散发出的香味与香水无异,限于产量不多,每罐十两银子还有价无市。有些心眼活的人收了花渣精制而成的胭脂浸化成香水,香味淡了许多。市面上不知何时开始流行起这种淡香水来,居然也能卖到四十两银子一瓶。

妍儿私奔后,胭脂产业被卢珍接手了下来,卢珍心细,对胭脂的销量严格控制起来,让市面上的假香水少了许多。卢珍已是桃李年华,四年前与石头成亲,建武二年生了个儿子,张克济替外孙取名何怀德,想到当年的小娃儿小丫头都已经为人父母,不由得江安义感叹时光如电。

虽然远在化州,江安义还是时常从振远镖局的人口中得知家乡的消息,新齐县已经从下县升到了中县,原来的王县令已经升任他处,现在的县老爷俞铭是丽州人。

小小新齐县名声在外,出了两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户部尚书余知节和化州刺史江安义,建武四年新任德州刺史童浩玮专程到新齐县拜访余家兄弟,又到平山镇探望江黄氏。新齐县税赋甲德州,德州税赋要上台阶,刺史大人想着学化州升等,总得指望着点平山镇。

余、江、郭三家联手做生意,三家自然成为新齐县乃至德州举足轻重的人物,余、江两家且不去说,郭家没有权势却富可敌国,谁都知道郭家三爷与江刺史亲如兄弟,江刺史又是余尚书的学生,三家盘根错节牵一而动全身。郭海清郭老爷越发地胖了,成天笑嬉嬉有如弥勒下凡,走在哪里也让人眼红羡慕,那些曾经和江安义在县学读过书的同窗,没少被家人痛骂,要是当年能结下香火情,江家随便漏点指缝出来也够几辈人衣服无忧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黄家要算新齐县的第四大家族,黄三爷酒醉后曾放豪言,他在新齐县能够呼风唤雨,跺跺腿整个新齐县都要颤三颤,听者皆以为然。至于亲连亲,牵连成一张大网来,整个新齐县都被罩在其中。

张克济隐在幕后,每年近二十万两的开销,悄然地将江家后寨打造成铁桶一般的所在,后寨按照他的构想在不断地拓展,站在高处能发现渐成九宫八卦之状,不熟之人进入其中必定迷路,而那些看似普通的建筑暗藏着杀机,不到用时自然不知。

这些年张克济陆续招收了不少孤儿,交给女婿何希桂按军法操练,这些无父无母亲的孤儿从衣食不饱到大鱼大肉,张克济时常让他们忆苦思甜,使得这些改姓为江的孩子对江家忠诚无比,不亚于汪伯这些老人。江黄氏不知道张先生要做什么,不过她相信张先生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义儿在信中说过,让张先生放手去做。

平山镇的美景吸引了不少文人雅士前来买宅建屋,以前七百人的小镇如今已经突破了二千户,要不是购地不易,这个数字还要往上窜,看趋势不用十年平山镇就会和邻近的数村联成一片,让平山镇升为平山县的呼声时有传出。

那些卖了老宅搬到县城住的人后悔不迭,当初三间小茅屋能换回四十两银,看起来像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美事,可是如今五百两银也休想换到,哪怕将自家的茅屋租给游客,一年也能攒下二三十两的房钱。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有了钱就是买地建宅,可是平山镇附近的荒地、山林早让江家买了去,再想买就得到别的村上了,关键是别的村的地价也不便宜了,原本二百文一亩的荒地都翻了五十倍,十两一亩了。那些留下来的人眼见着自家的宅院从棚屋变成砖木房,娃儿不用再砍柴放牛,而是进了私塾读书上进,处处书声琅琅、时见儒衫飘飘,让镇上的老人真切地感受变化。

平山镇有两处圣地,一处是三十里外的安龙寺,江南最大的禅寺,佛门圣地。虽然洪信大师已经回返了明普寺,人走声名在,何况还有后山那四棵神奇的安龙茶树。这四棵茶树四分之一成为供品,四分之一供明普寺,四分之一给了江家,剩下的四分之一成为安龙寺的宝物,没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洪平大师可舍不得拿出来,其实多数人尝到的安龙茶是种在后山上的新茶。

还有一处便是三元及第的状元牌坊,一年四季都少不了读书人前来观赏、赞叹,激励自己也好、沾点运道也好,让离牌坊不远的状元小店中的状元酒卖得火热。当年那个路边的小酒店已经变成了青砖红柱的大酒楼,店小二明子成了明掌柜,每到饭点,明掌柜总要现身讲一段当年江状元醉酒吟诗的往事,说一说状元之弟江安勇江将军喝醉后施展醉拳,要是碰到明掌柜自己喝到五分醉,还能听他口中听到三两句关于山神之赐的故事。

漫步平山镇找寻状元郎的故事成了文人墨客茶余饭后的兴致,有不少人准备编写一本《平山志异》出来,借着江词仙在士林中的名气,一定能够大卖,只是怕惹了江仙不喜,马屁拍到马腿反为不美。

镇中心的小广场保持了原状,以往的圩市早不复存在,那些江黄氏编的竹篮被精心保管着,有人会悄声告诉你江状元后山竹林有灵气,他们曾经偷偷挖过山上的竹笋吃,比别处的要清甜许多。

镇上的老人信誓旦旦地说当年状元郎就站在广场风雨下,金光护体让人睁不开眼来,绝对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了,难怪雷公爷爷都拿他没有办法。偶尔有妇人会唉声叹气,当年状元郎差点就成了她家女婿,可惜女儿福薄,自己有眼无珠。

江安义随着人流往里走,远远看见青石状元牌坊才暗暗松了口气,走到这里记忆便重新回来了,那两棵被石栏围起的大槐树就是以前村头的大树,此时已经缩在了镇中。

越往前走人越多,江安义跳下木炭牵着马前行,老马识途,木炭显然记起这里,兴奋地打着响鼻,牵着江安义不远处的宅门走去。六年时光,当初唇上微须如今颔下已有寸许长的青丝,乡音未改乡人已然不识,只有那股熟悉的棕香味依旧熟悉。

随着官位的改变,宅门也相应的变化,江安义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家按四品官重新修缮的大门,按《大郑律》,四品官“门三间、三架、黑油、锡环、阶五、抱鼓石”,已经完全变了样,只有当年得中举人时沿墙栽种的小榆树已有碗口粗细,亭亭如盖了。

站在门前,江安义想起第一次看到余府门前的八字门楼、硬山顶一字式山墙、正门石雕、墙上花砖、斗拱木雕时羡慕不已,他还清晰地记得当时脑中闪过的是“光大门楣”四个字。十几年过去了,自己算是做到了这个四个字,有余师在前自家还算不上新齐第一家,但终有一天自己会让江家成为新齐乃至德州的第一家。

守门人显然不认识江家大爷,看着一排车马在宅前停下,几十个小丫头闹喳喳的从车中跳出来,有些奇怪,这伙人不像是生意场上的商人,也不像慕名前来拜访的客人。看着江安义迈步上来,守门人不敢造次,客气地拱手道:“这位先生,不知有何贵干?”

江安义既感好笑又觉心酸,父母在不远游,哪个娘不希望孩子在身边,自己亏欠娘的太多,这一次回家,要好好陪陪娘亲。

第六百四十八章端午枭羹

五月初五端午节,按照惯例天子要赏赐群臣,三品以上的大员赏夏服、五毒袋、百寿缕、艾虎、折扇等物,然后依官阶减等减数量,到最末的九品官便只有五毒袋一个、百寿缕一件、折扇一把。粽子自是人人有份,不是文武大臣有,衙门的小吏、差役,宫中的太监、宫女人人有份。

这么多的粽子光靠御膳房肯定忙不过来,从四月二十开始,各衙门的后厨都加入到帮厨行列,日夜包煮才能满足所需。大魏朝时“京百司至于天下郡府,有曹署者,则有公厨”,这个规矩大郑朝也继承了下来,每逢节庆时便是各大衙门后厨比拼手艺的时候,拿粽子的形状来说,你包成锥形我便扎成菱状他偏裹成筒状,馅料更是千变万变,枣粽、豆粽、肉粽,豆沙、八宝、火腿、冬菇、蛋黄都可以往稻米中塞,咸、甜口味迥异,却同样糯香可口,整个帝都都飘荡着粽叶的清香味。

身为尚食监的大厨,傅福英是世传的御厨,从他高祖起便在宫中当御厨,到了他这辈青出于蓝成了尚食监十六主食之一,虽只是流外三品,但从厨子晋到官身,也算是厨子中的“状元”了。宫中尚食监御厨有七百八十四人,每个主食手下有四十九名厨子,他主攻糕点、甜食,端午的粽子自然归他打理。

傅福英不缺钱,他家世代是御厨,叔伯兄弟在京城中开了数家大酒楼,日进斗金,他身为家中长子,偶尔不当差的时候到酒楼中炒两个菜,钱便如流水般地来了,那些五六品的京官一年的俸禄还抵不上他一个月忙上几天。每次傅福英去帮厨炒菜,酒楼的生意便要事先预订,傅福英心知肚明,自己的手艺和叔伯兄弟们差不多,之所以能这么火爆,来吃饭的人无非冲着他御厨两个字,这块金字招牌比真实的手艺还要值钱。

去年端午节粽艺大比拼,宫中御膳房的粽子居然排在礼部和光禄寺之后,大失宫中颜面。今年从四月份开始傅福英就开始绞尽脑汁、精心策划该如何出彩,将粽首的美誉重新夺回。参照九子棕的做法,傅福英研发出“六六顺心粽”,分别用豆沙、八宝、火腿、冬菇、蛋黄、板粟为馅六只粽子一组,每六组再彩线扎成一只大粽,总共用六六三十六只粽子合成,寓意“六六大顺”、“顺心如意”。新粽制出后送到后宫试尝受到王皇后、刘贵妃、黄淑妃的赞誉,自然没有其他人说不好,这让傅福英对重夺粽首充满信心。

端午节临近,宫内宫外都在棕香中弥散着喜气,秉礼太监刘维国却发现天子石方真脸上的严霜越来越重。身为随侍太监刘维国多少知道些原因,万岁爷是为元华江溃堤的事情忧心,前两日龙卫奏报,因为溃堤还引发了一场叛乱,钟山寨的山贼下山攻占了兴凌县城,元天教趁机兴风作浪,烧毁了赈灾粮,虽然这伙叛逆在林华县被击溃,但死了一万多百姓。

这几日不断地有奏章送来,刘维国注意到

天子脸上的乌云越积越重,心中满是忧虑。天子已经年过半百,已经显露出头晕、手腿发木之状,尚医监的太医建议天子饮食清淡、心境平和,勿大喜大悲,特别是别动怒。刘维国试着分散天子的注意力,让天子到御苑中散心,总算将石方真开解过去。刘维国想着五月初五端午节万岁要赐宴群臣,届时君臣同乐,这件事或许就过去了。

然而,该来的还是会来,五月初四,一封暗奏放在了御书房的桌案上。刘维国将奏折从盒中取中时腹中嘀咕,这是哪个不要脸的臣子逮到机会写了这么多,少说也有百余页,万岁爷这要看到什么时候去。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午时了,王皇后派人告诉他安寿公主来了,让天子中午回坤安宫吃饭。

天气已热,石方真换了身轻绸衫,净了脸挽着袖子坐在桌前,刘维国将王皇后的话告诉了天子,石方真唔了一声,开始看那份厚厚的奏章。刘维国悄然后退,站在右侧半丈外伺候,暗中打量着天子的神色。

不一会,刘维国的心便提了起来,他看到天子紧皱起双眉,脸色开始转青。刘维国

暗道不好,紧张地注意着天子的神态,准备随时上前提醒。石方真一目十行越看越快,时而点头露出喜色,刘维国刚松了口气,石方真又重重地一拍桌子将他的心提了起来,刘维国也不知道这份奏折究竟写了些什么,怎么弄得万岁时喜时忧。

差不多看到一半的时候,刘维国看到天子脸色胀 红,太阳穴“突突”跳动,知道天子发怒了,赶紧上前要替天子按摩,只见石方真将手中的奏折重重地拍在桌上,从嘴中蹦出四个字来:“气杀朕了。”

刘维国不敢怠慢,站在天子身后,伸出手轻柔地替石方真按捏着太阳穴,嘴中忧虑地劝道:“万岁,不是老奴多嘴,太医说了您千万不能动气,气大伤身,您是一国之君,主忧臣辱,自有文武大臣替您解忧,要不然金殿之上养那么多文武做什么?”

一席话倒将石方真逗乐了,坐正身子,石方真笑骂道:“你这个老奴,现在快成精了,我看你可以做个御史大夫了,孔省都要比不上你了。”

见天子气色好转,刘维国让小太监送上药,等石方真吞水服下,刘维国小意地道:“奴才只想着再多活二三十年,能看着万岁爷成为千古一帝。”

这句话如果细究起来有些逾越放肆,但石方真深为感动,叹道:“刘维国,朕借你的吉言,你也好生活着,等朕死了你陪朕一起进陵墓。”

刘维国泣不成声,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石方真重新拿起江安义的奏折,忍着性子看完,总算没有当场发作。等刘维国陪着他前往坤安宫,注意到天子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攥着。

五月初五,天子赐宴含元殿,京中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都有资格参加,这等机会谁也不会错过,偌大的金

殿被四五百人挤得满满当当。因为是赐宴,不像朝会那么多规矩,众人三五成群聚在一处闲聊,桌上有点心和茶水,供他们食用。

等石方真带着三名皇子驾到,粽席宴正式开始。三品大员一人一张桌,四品二人一桌,五品就四人一桌了,桌上六个菜一壶酒,算不上丰盛,天子尚俭,群臣都知道。每张桌正中都放着个硕大的粽子--六六顺心粽,吃不了可以兜着走的。

既是饮宴,自然少不了歌舞,歌舞罢天子让众人随意,自己起身去给几名老者敬酒,命三个皇子替自己给群臣敬酒。太子石重伟已是弱冠之年,身为杏黄龙袍神采飞扬、春风和煦;楚安王石重杰已经十六岁,英姿勃发,和熟悉的大臣谈笑风声,丝毫不顾忌太子渐渐僵硬的笑脸;洛怀王石重仁今年十四岁,丰乐十七年建衙开府,这位还带着稚气的王爷明显对敬酒这件差事不上心,随着两个哥哥举杯,眼神却落在殿边的射粽戏上。

等一圈酒敬完,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了,大伙重新坐好,端午赐宴的一项重头戏要上演了--吃枭羹。枭,恶鸟也,古书曾记载枭鸟食母,自古便有端午食枭羹的习俗。齐文帝首次在端午节赐群臣枭羹,谓之驱除不仁不义的奸恶之徒,这个习俗便在朝堂上流传至今。

等待宫女传送枭羹的时候,石方真朗声道:“端午食粽,乃纪念战国贤臣楚原,‘深思高举洁白清忠,汨罗江上万古悲风’,楚原是国之忠良,可惜被昏君所误,朕自问不算昏庸,只要诸公竭心王事,定不会让你们落个悲风下场。”

在座的众臣不知石方真意欲何指,茫然不知如何应对。孔省作为众官之首,站起身来道:“万岁自是明君,臣等有幸追随,敢不尽忠竭力。”

其他众臣都坐不住了,齐齐起身道:“臣等自当鞠躬尽瘁。”

石方真示意众人坐下,指了指桌上的枭羹道:“朕算不上明君,都说食枭羹能驱逐奸恶之臣,但金殿之上朕看衮衮诸公都是国之栋梁,哪有奸恶之人。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二十七州,朕不可能亲自去治理,朕要依靠你们这些贤臣。”

金殿之上鸦雀无声,只听到宫女们传送枭羹挪动细碎的脚步声,只要不傻都能听出天子语气中的怒意,众人只能缩着脖听着,生恐雷霆落在自己身上,将自己化成齑粉。

“刘维国说的好,主忧臣辱,这天下事靠朕一个是做不完的,元华江溃堤引发钟山寨贼人叛乱,元天教死灰复燃,林华城下万余百姓丧身。朕总听诸公说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国富民强诸如此类的好话,朕着实有些飘飘然,私下想朕也算是明君了。今天,朕想问诸公一句,分不清忠奸的皇帝算是明君吗?”

乌云终于化作雷霆震落,不知是谁腿一软跪倒在地,整个金殿群臣都匍匐跪倒。

第六百四十九章乘虚可惊

端午粽宴不欢而散,天子连一口枭羹也没喝,就起身回了御书房。

大殿上并非所有的人都心情沉重,照样有人事不关己,喝上两口枭羹,然后提了粽子回家过节去了。身为丞相,孔省和马遂真可不能走,两人略一商量,召集了六部尚书、九卿卿正前去谢罪。

御书房,石方真怒气未消,孔省等人跪倒谢罪,他并没有立即叫起身,而是目光阴沉地逐个扫量着地上的大臣,人心隔肚皮,如果喝了枭羹真能明辨忠奸的话朕不妨餐餐都喝它,冷冷地吩咐一声“都起来吧”,众臣站起身。

孔省斟酌正准备开口,石方真径自下旨道:“元华江溃堤牵出江南转运司衙门弊案,朕已差鲁从茗前往查探,可是朕收到奏报案情复杂,而且涉及到钟山寨的叛逆一事,朕决意将有关人员押到京城,交由大理寺审讯。”

马遂真道:“万岁,元华江犹在讯期,如果将转运司的官员押进京来,由谁来维缮江堤?”

石方真冷笑道:“由林华县县令袁德成暂理转运使之责,转运使衙门典作李玉波留下,常玉波、万怀兴、段爽、邹素洁、邱光明还有熊以安都押进京来。传旨给艾伟,让他暂时派干员到转运使衙门帮忙,今科出榜后吏部派人前去任职,官位空出来还怕没人去接。”

石方真收到江安义、艾伟、纪大涛、鲁从茗以及两份暗奏,江安义的奏折写得详细,将前因后果介绍得十分详细,转运司衙门的人物个个介绍得清清楚楚,所以石方真如数家珍。这些奏折中石方真无疑最相信江安义所写的,但身为天子石方真明白兼听则明的道理,所以他才要把常玉超等人押进京来再审审。

孔省心中一沉,他对天下官员的名录烂熟于胸,江南转运司衙门除了一个典作外全部被端了,看来天子对河工动手。果然,石方真继续道:“江南转运司烂到了根上,估计洹阳转运司也好不到哪里去。黄平,御史台派遣人手前去洹阳转运司查探,你替朕传旨,若是查不出问题就不用回京见朕。”

天子的话充满杀气,黄平打了个哆嗦,连忙低头应道:“遵旨。”

“看来朕对有些人太过宽容,所以一个个胆敢欺瞒朕,着龙卫和暗卫介入侦查,将转运司衙门官员的家底给朕查个清清楚楚。朕记得常玉超数次被弹劾,最后无事过关,给朕的奏报说他家中不过薄有资产,不像贪赃之人。放屁,光每个月的伙食结余就领了一百二十两,这也是清官?冯忠,你派人仔细替朕查查,常玉超的家产都藏在何处,朕要让天下人都看看他究竟是不是清官?”

隐立在柱旁的冯忠连忙恭声应“是”。殿中诸人心中发寒,看来天子不光想杀人立威了,还要将人绑在耻辱柱上,受士林唾骂。京官中有不少人得过河工衙门的好处,宁泽收的好处就不少,此刻心中七上八下,生恐被牵连到,要不然才做了不久的工部尚

书就要撸了。孔省盘算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出言相劝,天子正在火头上,等气消了些自己再酌情进言吧。

……  ……

东宫,石重伟对熊执仁笑道:“岳父果然料事如神,父皇果然大发雷霆,让人把江南转运司的官员押进京来,舅兄也在此列,恐怕要吃些苦头了。”

熊执仁捊须笑道:“无妨,这次他取了巧,事先与江大人取得联系,算是立了点功劳,事后倒有封赏。以安的信太子也看过了,此次是对付鲁从茗的良机,还可以打击黄平的气焰,顺便借万岁之手打压一下楚安王。楚安王近来是越来越放肆了,今日在大殿之上毫无上下尊卑,太子不可不防。”

石重伟眼中流露出阴翳之色,道:“母后说等他年满十八便会向父皇建言让他就蕃,不过孤王看父皇对他恩宠有加,恐怕会将他留在京中。我有一次听父皇提起过,他有意让重杰接替王叔掌管龙卫暗卫。”

“万万不能让楚安王接手”,熊执仁一惊,拽下两根胡须来,顾不上疼痛,急道:“龙卫暗卫是天子的爪牙,如果掌握在楚安王手中,必然要伤害太子您。”

“唉,孤王自然知道,只是重杰很会讨父皇的喜欢,在他面前装出一副孝子这模样,加上黄淑妃看似不争,其实变着相讨父亲的欢心。黄平接任御史大夫,黄家在朝堂上的势力大增,父皇又有意打压我的势力,此消彼长,孤王也很无奈。”石重伟叹道。

熊执仁沉思了片刻道:“你与楚安王不和估计天子也知晓,太子不妨交好洛怀王,将他引为臂助,将来万岁转意将龙卫暗卫交给洛怀王,那便如宁王之于天子了。即使不行也可退而求其次,龙卫暗卫分别交于楚安王和洛怀王手中,太子一旦即位,则可收回权柄自行安排。”

“朝堂上的那些争斗太子不必在意,你身为太子天然占据着上风,朝中大臣一个个精明得很,绝不会弃太子而向着楚安王,太子应该多多招揽像江安义这样的有识之士,顺应天子的心思便是。至于楚安王的小动作,随他去,如果遇到像此次这样的机会,不妨借天子之刀斩去他的枝杈。”

熊执仁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碗,里面盛着一只洁白如玉的粽子,用用玉箸夹开,露出里面红色的火腿肉,一股浓郁的肉香散出。浅尝了一口,熊执仁赞道:“咸香可口,糯而不腻,御膳房的手艺着实好,比起国子监包的粽子高明了许多。”

“岳丈喜欢不妨多拿些回去,御膳房送了许多给孤王。”石重伟道。

熊执仁道:“此次江安义送给太子一份大礼,太子不妨送些节礼到他的府中去,虽然他不在京城,但他府中的人总会将太子的美意告诉他。还有范郎中府上也不妨送去一份,范家三代在士林中的清名显赫,范榜眼又是新成公主的夫婿,算起来也是太子的妹婿,这份关系不妨常打理,还有……”

……  ……

京城的端午节生出许多是非来,远在平山镇的江安义却如愿以偿地吃到了娘亲手做的粽子,江黄氏看着儿子一脸满足的样子,心底乐开了花。

从化州回家又有两年多没见到儿子了,江安义留得胡须再长在江黄氏的眼中也只是当年灯下苦读的儿子。油灯换成蜡烛,茅屋变成华舍,母子俩闹着嗑,江黄氏一会儿问着孙子孙女的情况,一会儿念叨安勇打仗危险,对于江安义要带她进京住的打算江黄氏有些迟疑,在家中住惯了哪也不想去,但又想着儿子和孙子孙女,江黄氏幸福地犯着愁。

江刺史回家探亲的消息很快传开,第二天是五月初六,卯时门外就来了拜访的客人。昨夜跟娘闹嗑将近到四更,江安义原本准备在睡个懒觉,结果不得不匆匆洗漱见客。

客人一拨一拨地来,大厅中都坐满了人,俞县令来了,余家两位大爷带着三位小爷也来了,郭老爷带着两个儿子来了,还有许多乡绅、住在镇上的文人、远道的学子,后面来的人根本找不到位置了。还好黄三爷及时赶到救驾,来客分成几伙,分别由黄三爷、黄东江等人招待,黄家兄弟经过这些年的磨砺,用江黄氏的话形容个个总算混得人模狗样了。

江安义微笑着寒喧着,破家县令在江安义面前显得十分谦卑,看在余家两位大爷和郭海清眼中自有一番感慨,他们可是看着江安义长大的,那个当年有些谨慎腼腆的少年郎一晃眼长成了参天大树,要人仰望了。

家中客常满,杯中酒不空,酒香从江宅散出去,整个镇子都能感受到江宅的喜悦。镇西的雁来客栈,离江宅不远,欢笑声这里都能隐约听见,幽镇的小院中杨思齐背手而立,若有所思。

在端州和仁州的交界处,杨思齐等人与龙卫不期而遇,为掩护手下逃走,杨思齐下重手杀死龙卫两人,引着龙卫追击自己。东奔西走带着龙卫绕大弯,身后的追击的人越来越多,杨思齐再向南,重新来到元华江边,凭借着超人的水性,杨思齐跃入江中,摆脱了追踪的龙卫。

过江便是德州,杨思齐想起江安义是德州人,而天下闻名的安龙寺就在江安义的家乡平山镇附近,杨思齐动了游兴,索性到平山镇看看,早就听人说平山镇是有名的花镇,不妨前去看看,再访访安龙寺,佛道相争也不妨互补长短。他比江安义早到了两天,领略了花都的美景,又到安龙寺喝了杯安龙茶,回到平山镇恰巧听到镇上人纷纷扬扬地说江状元回家了。

对于这个宿敌杨思齐其实很佩服,他自问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可是江安义身居高官,年纪又比他小,功夫比他只高不低,数次交手,虽然生死一线,但彼此磨砺,其实收获不小。

面对着江宅方向,杨思齐轻声道:“不是冤家不聚头,走到哪咱们都得遇上,今天晚上杨某便是过门拜望。”

第六百五十章热闹人间

江家大院摆开二十六桌酒席,招待亲朋好友、乡亲故旧以及前来拜望的访客,大厅内摆下五桌,天上雷公地下舅公,正中的位置江安义让给了三舅黄开林,他的两侧分别坐着郭海清和余知仁、余知和两兄弟,江安义则谦让地坐在了郭海清的下首。

郭海清很快就醉了,能坐进大厅内饮酒的都是明眼人,不一会就看出江刺史对郭海清比余氏兄弟还要亲近,于是纷纷借着由头向郭海清敬酒。郭海清既满足又骄傲,来者不拒,开怀畅饮,醉眼朦胧中念起那个远在化州的小儿子,想起当年用二百两银子换下折扇的方子,今天的一切都是当年的回报。青出于蓝而用于蓝,怀理这臭小子读书勉强,眼光可比自己强多了,现在更是远远将自己抛在身后,做老子的被儿子超过能说什么,就是一个字“爽”。

余氏兄弟有些沉默,余家和江家自是关系密切,当年余知节与江安义结下师徒的名份,对江安义有知遇之恩,与江安义后来真正的老师范炎中相比,一个是雪中送炭、一个是锦上添花,算起来余知节对江安义的助力更大。

这些年三家(黄家算在江家名下)在一起做生意彼此关系密切,但是余家子侄辈跟江安义的关系并不算密切。当年自家四个不省心的子侄对江安义暗中使跘将他逐出了余府结下了私怨,虽说江安义看在余知节的面子上没有计较,但私怨结下再想消除便不易,从今天酒宴的情形来看,江安义明显厚郭薄余,未尝不是当年种下的因果。

“余家四秀”中余庆山去了化州,在江安义的照看下中了举人,已经做到七品的边市市丞了,他已经在化州成家立业,算是开枝散叶,单立出去了。余庆良在丰乐十一年中了举,连接两次进京赴考不中,如今年近四旬,不想再吃苦,在家中悠游度日;余庆飞和余庆云都止步于秀才,两人逐渐在接手家族生意,都已经无心再科举了,当年的“余家四秀”只剩下余庆山一枝独秀了。

有点食不知味,余知仁的目光瞥向身旁那桌,庆良、应飞和庆云都被安排在那里,由黄东水、黄东湖相陪,黄家子弟与余家子弟坐在一处,衣着华丽,举止从容,丝毫不显局促。余知仁不无酸味地想着,当年种田的汉子如今也像世家子弟了,如果在二十年前,自己做梦也不会想到余家子怎么可能与黄家子坐在一桌喝酒,谈笑甚欢,再过二十年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余知仁有想不敢想像。

(请稍等五分钟)

第六百五十章热闹人间

江家大院摆开二十六桌酒席,招待亲朋好友、乡亲故旧以及前来拜望的访客,大厅内摆下五桌,天上雷公地下舅公,正中的位置江安义让给了三舅黄开林,他的两侧分别坐着郭海清和余知仁、余知和两兄弟,江安义则谦让地坐在了郭海清的下首。

郭海清很快就醉了,能坐进大厅内

饮酒的都是明眼人,不一会就看出江刺史对郭海清比余氏兄弟还要亲近,于是纷纷借着由头向郭海清敬酒。郭海清既满足又骄傲,来者不拒,开怀畅饮,醉眼朦胧中念起那个远在化州的小儿子,想起当年用二百两银子换下折扇的方子,今天的一切都是当年的回报。青出于蓝而用于蓝,怀理这臭小子读书勉强,眼光可比自己强多了,现在更是远远将自己抛在身后,做老子的被儿子超过能说什么,就是一个字“爽”。

余氏兄弟有些沉默,余家和江家自是关系密切,当年余知节与江安义结下师徒的名份,对江安义有知遇之恩,与江安义后来真正的老师范炎中相比,一个是雪中送炭、一个是锦上添花,算起来余知节对江安义的助力更大。

这些年三家(黄家算在江家名下)在一起做生意彼此关系密切,但是余家子侄辈跟江安义的关系并不算密切。当年自家四个不省心的子侄对江安义暗中使跘将他逐出了余府结下了私怨,虽说江安义看在余知节的面子上没有计较,但私怨结下再想消除便不易,从今天酒宴的情形来看,江安义明显厚郭薄余,未尝不是当年种下的因果。

“余家四秀”中余庆山去了化州,在江安义的照看下中了举人,已经做到七品的边市市丞了,他已经在化州成家立业,算是开枝散叶,单立出去了。余庆良在丰乐十一年中了举,连接两次进京赴考不中,如今年近四旬,不想再吃苦,在家中悠游度日;余庆飞和余庆云都止步于秀才,两人逐渐在接手家族生意,都已经无心再科举了,当年的“余家四秀”只剩下余庆山一枝独秀了。

有点食不知味,余知仁的目光瞥向身旁那桌,庆良、应飞和庆云都被安排在那里,由黄东水、黄东湖相陪,黄家子弟与余家子弟坐在一处,衣着华丽,举止从容,丝毫不显局促。余知仁不无酸味地想着,当年种田的汉子如今也像世家子弟了,如果在二十年前,自己做梦也不会想到余家子怎么可能与黄家子坐在一桌喝酒,谈笑甚欢,再过二十年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余知仁有想不敢想像。

第六百五十章热闹人间

江家大院摆开二十六桌酒席,招待亲朋好友、乡亲故旧以及前来拜望的访客,大厅内摆下五桌,天上雷公地下舅公,正中的位置江安义让给了三舅黄开林,他的两侧分别坐着郭海清和余知仁、余知和两兄弟,江安义则谦让地坐在了郭海清的下首。

郭海清很快就醉了,能坐进大厅内饮酒的都是明眼人,不一会就看出江刺史对郭海清比余氏兄弟还要亲近,于是纷纷借着由头向郭海清敬酒。郭海清既满足又骄傲,来者不拒,开怀畅饮,醉眼朦胧中念起那个远在化州的小儿子,想起当年用二百两银子换下折扇的方子,今天的一切都是当年的回报。青出于蓝而用于蓝,怀理这臭小子读书勉强,眼光可比自己强多了,现在

更是远远将自己抛在身后,做老子的被儿子超过能说什么,就是一个字“爽”。

余氏兄弟有些沉默,余家和江家自是关系密切,当年余知节与江安义结下师徒的名份,对江安义有知遇之恩,与江安义后来真正的老师范炎中相比,一个是雪中送炭、一个是锦上添花,算起来余知节对江安义的助力更大。

这些年三家(黄家算在江家名下)在一起做生意彼此关系密切,但是余家子侄辈跟江安义的关系并不算密切。当年自家四个不省心的子侄对江安义暗中使跘将他逐出了余府结下了私怨,虽说江安义看在余知节的面子上没有计较,但私怨结下再想消除便不易,从今天酒宴的情形来看,江安义明显厚郭薄余,未尝不是当年种下的因果。

“余家四秀”中余庆山去了化州,在江安义的照看下中了举人,已经做到七品的边市市丞了,他已经在化州成家立业,算是开枝散叶,单立出去了。余庆良在丰乐十一年中了举,连接两次进京赴考不中,如今年近四旬,不想再吃苦,在家中悠游度日;余庆飞和余庆云都止步于秀才,两人逐渐在接手家族生意,都已经无心再科举了,当年的“余家四秀”只剩下余庆山一枝独秀了。

有点食不知味,余知仁的目光瞥向身旁那桌,庆良、应飞和庆云都被安排在那里,由黄东水、黄东湖相陪,黄家子弟与余家子弟坐在一处,衣着华丽,举止从容,丝毫不显局促。余知仁不无酸味地想着,当年种田的汉子如今也像世家子弟了,如果在二十年前,自己做梦也不会想到余家子怎么可能与黄家子坐在一桌喝酒,谈笑甚欢,再过二十年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余知仁有想不敢想像。

第六百五十章热闹人间

江家大院摆开二十六桌酒席,招待亲朋好友、乡亲故旧以及前来拜望的访客,大厅内摆下五桌,天上雷公地下舅公,正中的位置江安义让给了三舅黄开林,他的两侧分别坐着郭海清和余知仁、余知和两兄弟,江安义则谦让地坐在了郭海清的下首。

郭海清很快就醉了,能坐进大厅内饮酒的都是明眼人,不一会就看出江刺史对郭海清比余氏兄弟还要亲近,于是纷纷借着由头向郭海清敬酒。郭海清既满足又骄傲,来者不拒,开怀畅饮,醉眼朦胧中念起那个远在化州的小儿子,想起当年用二百两银子换下折扇的方子,今天的一切都是当年的回报。青出于蓝而用于蓝,怀理这臭小子读书勉强,眼光可比自己强多了,现在更是远远将自己抛在身后,做老子的被儿子超过能说什么,就是一个字“爽”。

余氏兄弟有些沉默,余家和江家自是关系密切,当年余知节与江安义结下师徒的名份,对江安义有知遇之恩,与江安义后来真正的老师范炎中相比,一个是雪中送炭、一个是锦上添花,算起来余知节对江安义的助力更大。

第六百五十一章不速之客

变臣正文第六百五十一章不速之客江府一直在扩建,临街的门庭在变,里面的宅院逐渐往后扩深,形成了前窄后宽的格局,按照张克济的设想最终要与后寨连接起来,让江家人的真正住处要后挪,不为旁人所知。

江黄氏有些不乐意,她在前宅住惯了,三个哥哥常往城中跑、不着家,可三个嫂子就住在旁边,平日没事聚在一起聊聊天、打打马吊,日子好打发。

杨思齐没有换夜行服,一身青色劲装来到江府门前,客人已经离开,大门关闭,门前两盏大红的灯笼透着喜庆。院门高约丈许,杨思齐踏上抱鼓石,脚尖用力,身形跃取,轻轻松松地落在了屋顶之上。

来到屋脊挺身而立,杨思齐打量着江宅内部的情形,他并没有隐藏身形。杨思齐心中以为自己与江安义虽是生死之敌,但彼此敬重惺惺相惜,也算是另一种朋友了。晚来登门,就像前次中秋节时在会野府,来一场君子之战也好,来一场煮酒论英雄也罢,指不定将来数十年在武林中都算场佳话。

江府之中看似平常,其实经过张克济这些年的精心打造,处处暗藏玄机,比起当年江安义夜探的李府只强不弱。杨思齐刚在门前屋脊现身,早已被人发现,消息便悄然传送出去。供奉张乐康和王飞玄先后老去,欣菲又从龙卫中请了几名致仕的老供奉,有张、王两人做马骨,平山镇在龙卫致仕圈中颇有声誉,涨至一年二千两的薪俸让多数人愿意前来。安朋举、周振发、屈泽明、白秋声、凌至强等王人欣然来到平山镇,五人约定互相轮换坐镇江家、余家、郭家和黄家。

龙卫致仕的供奉很抢手,名门世家争先邀请,三千两的薪俸也有人请,不过那些豪门并不把他们当回事,往往被看成打手、保镖之类,有些人家还保持着表面的客套,有些人干脆就把他们当成狗腿子使了。能够成为供奉都是江湖中的好手,算起来也是六品昭武校尉衔,不到逼不得已,谁愿意去受那份气。

张乐康和王飞玄在平山镇的待遇传到他们耳中,除了背井离乡这一点外,其他的都让人向往,谁不希望老来享受平静的田园生活,过着悠闲的日子。除了保护宅院安全外,江家对供奉们并没有什么约束,张、王两人靠着教授振远镖局的镖师武艺每年得到的酬劳也不下两千两,而且那些徒弟们行走江湖又替他们扬了名声。

今天江宅值守的是周振发,晚上江府欢宴,周老爷子喝了两杯酒就早早地回了自家住的小院指点两个弟子功夫。这两个弟子都是江府买来的孤儿,天资不错,跟着周振发习艺三年,有踏入炼精化气的迹象,而且这两人都只是十八岁的年纪,周振发知道能在二十岁之前踏入先天之境,将来的成就便不可限量,他自己是二十四岁才晋身内家高手,此生止步于炼气化神之境,算是个不高不低的高手,因而不免对两名弟子寄以了厚望。

坐在廊中的凉椅上见两名弟子掌风之风隐现气感,地上掉落的竹叶时而跟着身形旋起,周振声满意地点点头,手中蒲扇摇得欢快起来。白秋声这老匹夫去年有个弟子晋入炼精化气境界,在自己面前好生得意,吹嘘他那个弟子年仅二十岁,将来一定会在武林中声名大噪,他白家的三十六路松风剑当再度名扬天下,在十年一次的天下比武中大放异彩。

这老匹夫,爱吹牛的毛病到老也改不了,他那徒弟算什么,自家两个徒弟才十八岁,等这两小子晋身后,自己非得好好气气这个老匹夫。上一次比武是七年前,再过三年这两小子应该能稳定下来,是不是带着他们去开开眼界,自己要求不高,能跻身百名之内就行,周家的天云掌太久没人提及了。

都在龙卫当差,周振声和安朋举、凌至强是朋友,而白秋生和屈泽明是至交,虽然同在一个锅里吃饭,往日就曾因争功起过龌龊,如今又在一起,明争暗斗自是不断。周振声来平山镇之前,龙卫派人跟他讲过要他暗中监视江府,有什么异常要及时禀报,有一次白秋生这老小子喝醉了酒,说漏嘴透露出龙卫府让他监视江府的事,周振声这才醒悟自己五人恐怕都受了龙卫府的暗令。

当时周振声以为江府会找借口辞退白秋生,让这老小子贪杯误事,哪知江府丝毫没有发应,一切如旧,等大半年都过去了,周振声这才相信,江府是真的不在意,周振声很佩服江家的大气,对江府多了几分亲近之心。

后来张先生让供奉们抽空教教府中护院和孩子们习武,每年每人增加千两的辛苦费,着实让五人都怦然心动。要知道当年他们的俸禄也才不过五六百两,如今致仕还得减半,为了这些家中的仆佣江家舍得花如此大的价钱,虽说是家大业大有钱,但这种做法还是让人叹服。

百余名孩子中有十人脱颖而出,成为了五人的亲传弟子,周振声此生除了教过家人外并没有教过旁人武艺,可惜儿孙都不是习武的料,原以为自家祖传的天云掌要黯然从武林中消失,没想到临老收了两名佳徒-汪豪和饶安思。他听个读书人掉过文,说什么得英才而育之乃人生快事,当时曾嗤之以鼻,如今却深有感触。

为了跟白秋生相较,周振声对两名弟子抓得极严,早晚练习一个时辰雷打不动,让周振声满意的是这两名弟子从不叫苦叫累,甚至做的比他要求的还要好。没有比较没有伤害,周振声感叹自家儿孙衣食无忧才不愿受苦,而这两个孩子从小受过苦,知道眼下的一切来之不易,不用催促自知努力。

消息传来,有人夜探江府。周振声长身而起,对两名弟子道:“好了,随为师出去看看,学武不能闭门造车,要多跟人交手,方能眼界开阔、随机应变,经验甚至能让你们以弱胜强。”汪豪和饶安思恭声应是,跟在周振声身后往前院行去。

世人皆知江家有钱,觊觎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当然也少不了江洋大盗、绿林飞贼,甚或小偷小摸们打主意,不过十余年从未有人得过手,江府内金玉满屋,但却胜过龙潭虎穴的说法在江湖上广为流传。但总有人怀着侥幸心理想着能进了江府随便找间房屋摸点东西就走,传言有人偷了个花瓶换了几十两银子。

三年多来周振声出手的机会屈指可数,那些蠢贼往往进院内就被护院拿住送交官府,今天暗哨发来消息说来人是高手,久不与人交手的周振声有些技痒了,今夜喝了两杯酒,让他生出聊发少年狂的冲动,他要在两名弟子面前显显身手。

杨思齐屹立在大门屋顶之上,晚风吹动衣袂,飘飘一派高手形象,难怪暗哨会惊动周振声。看着逐渐向脚下汇聚过来的灯火,杨思齐豪兴大发,纵声长啸起来。啸声凝而不散,像面旗帜在江府上空迎风飘荡,又如潮水般汹涌滂湃,周振声心中一紧,来人果然是高手。

周振声低声吩咐身边的两个徒弟道:“你们两个快去请白供奉和凌供奉前来迎敌,顺便让人告诉江大人躲不躲,此人来意不明,多半是冲江大人而来。”听来人的啸声,周振声感觉自己不是对手,合白秋生和凌至强三人之力就能将来人留下,至于事后白秋生会怎样冷嘲热讽他已经顾不上了。

“是哪位朋友夜探江府,可否报个万儿?”周振声来到前院纵声道。周振声没想对方回答,只是打主意拖些时间,等白秋生和凌至强到来。

杨思齐冷笑道:“你是何人?让江安义出来见我。”

周振声心道果然是冲江大人而来,他们五人奉命监视江府但也有保护江府的责任,如果江安义出了事,恐怕他们也难逃干系。想到这里,周振声朗声道:“老朽是江宅的护院,你要见江大人不妨先问过老夫。”

杨思齐纵声笑道:“什么时候江安义要阿猫阿狗们保护了,既然你找死,那杨某就先拿你开刀。”

话音一落,杨思齐有如苍鹰扑兔般朝着周振声袭去,周振声毫不示弱,纵身跃起,双掌吐出狂飙,向着杨思齐迎去。

劲风四溢,吹得火把明灭不定,周振声被震退,心中却大定,来敌也不过如此,声势大威力小。等周振声站定,发现来敌刚才被自己的掌风高高掀起,此刻在空中划出弧形,有如苍鹰展翅般扑来。

周振声一皱眉,他依稀记得江湖上有这种功夫,时代久远一时间想不起来了。四掌再次相接,周振声往后退了两步,比起刚才对方的掌力强了一分。

等杨思齐接二连三地扑来,周振声已经招架不住,身形不断往后退,他猛然忆起这是海潮功,来人莫非是近年来江湖上的顶尖高手海天阁阁主杨思齐,周振声暗暗叫苦,心中祈祷白秋生等人快些到来。

第六百五十二章逆鳞之战

变臣正文第六百五十二章逆鳞之战一连五次叠击,周振声已经感到双臂胀痛,胸口发闷。眼见杨思齐的身影再次袭来,周振声退无可退,知道这次自己再难抵御。

“杨思齐”,身后传来一声断喝,一个身影从他身旁掠过,直直地迎上杨思齐。随着“蓬”然巨响,周振声感觉衣服紧贴在身上,劲风吹得脚步都有些浮动,地上的落叶、灰尘打着旋儿往上升,飞砂走石气势摄人。

杨思齐被震得跃回屋顶,周振声惊讶地发现,震退杨思齐的高手居然是江安义。他有过耳闻说江安义文武双全,文的方面不用去说,至于武功没事的时候众人议论到,一致认为江安义应该是踏入了内家之境,身手大概在炼气化神的初境,毕竟岁数在那里摆着,就算江安义再天才,又是习文又是练武,能有多少时间。

不待周振声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江安义已经拔身而起,带着决然之势,像离弦之箭射向杨思齐。杨思齐双掌连摆,瞬间在身前布出五层气墙,江安义一连冲破四道气墙,被第五道气墙挡住,那气墙被他挤得往里一凹,然后往外出弹,江安义去势已经尽被反弹开。

江安义双脚刚落地,杨思齐如影随形而至,巨石压顶般向着江安义砸来。江安义借势微蹲,再猛然挺起,淡红色的真气像把烧红的利刃朝着杨思齐斩去。

杨思齐心中凛然,数次和江安义两人都都留有几分余地,此次江安义怎么如同疯魔了一般。杨思齐不敢有丝毫大意,真气狂涌而出,在空中凝结成一柄气锤,与江安义的气刃重重地磕在一处。

气锤被热刃剥开,热刃也化于无形,只有散乱的真气再次肆虐,院中的火把被吹得烈烈作响,近处的终于抗不过劲风,呼地被吹灭。院中廊下聚了些观战的人,劲风刮在脸上有如刀割,身上的衣服随风后摆,不少人惊骇失色,此等声威的争斗还从未见过。

龙有逆鳞,江安义的逆鳞便是家人,杨思齐的到来让江安义以为他要对自己的家人不利,此刻的江安义杀机滔天,心中想着哪怕以伤换伤也要将杨思齐留下。

脚在地面上蹬出一道深痕,江安义止住退势,杨思齐在在空中飞舞,借着反震之力在空中竭力稳住身形。江安义知道他这招借力打力的功夫了得,冷叱一声平地拔起,不给杨思齐机会。

此时白秋生和凌至强已经赶到,得知来敌是元天教的匪首杨思齐,两人先惊后喜,杨思齐是朝庭悬赏的匪首,如果能将他擒住,后辈子孙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三人互视一眼,心意相通,跟在江安义身后呈扇形向杨思齐围去。

杨思齐憋闷至极,原想着和江安义来一场“友情赛”,不料江安义有如疯魔附体,而他身后之人更是不讲规矩想以多打少,看身法步伐都是高手,自己一旦被围住恐怕脱身不易。杨思齐不再迟疑,在空中一个转向,落在屋顶之上,转身向着远处的山林逃去。

江安义铁了心要将杨思齐留下,紧追不舍,俗语说的话,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万一杨思齐抽冷子来家中杀人放火,岂不让他后悔不及。周振声等人为了子孙后人的富贵,也紧紧地跟着追来。

往西跑出半个多时辰,杨思齐和江安义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周振声等人停下脚步,都是面红耳赤汗流、汗流浃背。白秋生喘着粗气道:“妈的,真是老了,要是再年轻二十岁,老子能再一口气追上半个时辰。”

周振声讥讽道:“就算你白猴子能再跑半个时辰,也不见得追得到人,就算你追到人也不过是去送死罢了,有什么值得说道的。”

白秋生桀桀怪笑道:“总比你周烂泥强,要不是江大人及时赶到,我看你就要被杨思齐揍成一滩烂泥了。”

凌至强见两人又要互掐,连忙开口打岔道:“这杨思齐不愧是江湖上顶尖的高手,这身手在龙卫恐怕没人能及,真没想不到江大人的功夫这么好,比起杨思齐只强不弱,我等井底之蛙当初还笑话他名不副实。”

周振声和白秋生都默然无语,两人几乎同时出声长叹,江湖代有新人出,一辈新人换旧人,自己这些人真是老了,还是老老实实呆在江府养老吧。

杨思齐往西一口气跑出个把时辰,在一处光秃秃的山冈上站住,片刻之后江安义便在他身旁不远落下,另外三人不见了踪影。杨思齐已经醒悟过来江安义之所以会疯魔恐怕是误会自己想对他的家人下手,正要开口解释几句,哪知江安义喘息未定,手臂再度扬起,一股热浪向他涌去。

泥人尚有三分气性,何况杨思齐也是心高气傲之人,见江安义不容分说就动手,冷喝一声“来的好”,海潮应掌而生,水火再次竞威。

飞砂走石,狂风怪啸,好在身处荒郊野外没人查觉,一直战到东方发白,两人都觉精疲力尽,碰撞之后各自分开休息。此战凶险异常,两人身上的衣服都被劲风割得七零八落,江安义左腿被杨思齐的脚尖扫中,半边身子酸麻,杨思齐也没有讨到好处,他的右臂被江安义拍中一掌,此时感觉火烧火燎,胳膊都抬不起来。

两人均打出真火,杨思齐恶狠狠地瞪了江安义一眼,飞身向山下掠去。江安义冷笑一声,脚尖用力就要追下去,猛觉左脚乏力,身形滞重,看来伤得不轻。撕开裤腿验看伤处,发觉左大腿处侧青淤了一大片,气血流通不畅。江安义运起明玉真气在伤处反复揉搓,方才感觉经脉舒畅了许多。太阳从东山头探出头来,江安义朝着杨思齐下山的方向追去。

下山前江安义发现五里外有炊烟升起,应该是村镇,打斗了一夜,江安义感觉腹饥,想吃点东西再跟杨思齐缠斗。等来到近前发现大道上人来人往,原来今天是镇上的圩日,四里八村的人都拿着自家的东西来赶圩,这场景让江安义分感亲切。

圩市上自然少不了吃食,有稀饭、饮饼、米粉、子、肉包等,带着几分熟悉的乡音伴着热气腾腾升起,着实勾人馋肠。

江安义在棚屋的板凳上坐下,叫上一碗米粉两个肉包吃得欢畅,杨思齐出现在道边,看到江安义后大大方方地在他对面坐下,江安义扫了他一眼,顾自吃着。杨思齐也点了米粉肉包,两人斗了一夜消耗很大,三下五除二便将东西吃完。江安义伸手入兜,却愣住了,自己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杨思齐冷笑道:“江大人,没钱吧,堂堂的化州刺史居然要吃白食,真是可笑。”边说杨思齐边掏出钱袋,摆出五枚铜钱,用下巴指着江安义,对着摊主提醒道:“老板,小本生意不易,可别让人吃了白食。”

摊主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憨厚地笑道:“没事,这位大爷看上去不像吃白食的人,身上要是不方便没关系,下次补上就行。”

江安义心中一暖,想起中衣是冬儿替他缝制的,冬儿知他时常出门在外,怕他遇到没带钱的情形,便用金子作盘扣缝在衣服之上。探手果然摸到中衣上的硬物,略一用力挣断丝线,江安义的手中多了个金晃晃的盘扣,递给摊主道:“多谢摊主美意,这东西就算饭钱了。

摊主忙摆手道:“我可找不开,五文钱的东西方便的时候给就行了,快收起来。”财不露白,圩市上人多眼杂,这个金盘扣有两颗豆粒大小,能值不少钱,看来这位是不经事的公子哥儿,摊主替他着急,旁边吃粉的几个后生瞪着眼正往这看呢。

“啧啧,真是有钱人,别吓坏了人。”杨思齐讥道:“这金豆子给了摊主反而替他惹祸,不如给了我换几文钱给他更实在。”

小处见人心,江安义略一思索便交金豆子丢给杨思齐,金光一闪惹得许多人眼神一亮,看向杨思齐的目光中多了丝贪婪。杨思齐只当不知,把金豆子捏着手中高高举起,生恐别人不知道般照了照,然后才收入钱袋中,又从袋中掏出五文钱,递给了摊主。

四周围了一圈人,交头接耳地轻声议论,无非是摊主是傻瓜,江安义和杨思齐是肥羊,看着杨思齐一脸冷笑,江安义也懒得管这些人的生死,淡淡地道:“吃饱了就动手吧,这里人多,咱们找个僻静处。”

出了镇往林中走,后面跟来十多个汉子,行至无人处,这十几人快步上前,将江安义和杨思齐围在中间,为首的喝道:“把钱交出来。”

杨思齐笑容满面,眼中杀意凛然,江安义暗叹一声,这些人敢向阎王爷抢钱真是胆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遇上,自己还是救一救这些要钱不要命的傻瓜吧。

身旁是棵碗口大小的松树,江安义冲着这些人道:“你们看看,是你们的脖子硬还是这树硬。”出掌如刃,一掌切在树身之上,“咔嚓”一声,树身如被利刃斩断,向着侧旁倒去,那伙汉子惊得目瞪口呆,等醒悟过来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开。

杨思齐冷笑道:“江大人倒是慈悲得很,连这样该死之人都要救吗?”

“该死不该死自有国家律法审定,自恃武功断人生死与这些人恃强凌弱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江安义道。

“国家律法不是欺压良善的工具,那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之人处处皆是。”杨思齐愤然道:“我有钢刀在手,斩尽世间不平。”

第六百五十三章深林杀机

话不投机只有用拳脚讲道理,两人重新战在一起。激愤过后两人的招式都变得收敛而凝重,少了飞砂走石的声势却暗波汹涌,两人身旁的大树不时地砰然倒地,地上的青草在被余波悄无声息地震为粉末,比起昨夜来,看上去声势不大的争斗却凶险了数倍。

此时的江安义恢复了冷静,知道自己可能误会了杨思齐,杨思齐不太可能对自己的家人下手,因为在化州时这样的机会很多,冬儿和彤儿不会武功,她们时常外出,也常带孩子们出门玩耍,并没有遭到过刺杀。田少秋和欣菲都曾说过江湖恩怨祸不及家人是千百年来流传来规矩,谁若逾矩便是江湖公敌。

以江安义对杨思齐的认知,感觉杨思齐为人高傲,行事还算磊落,昨夜应该是来找自己切磋的。对手难求,杨思齐的心思江安义能理解,可是江安义不想在别人眼中产生丝毫的误会,就算再与杨思齐惺惺相惜,也是道不同。而且林华县城下血流成河,这其中就有杨思齐在推波助澜,元天教为了它所谓的复国大计,必定让无辜百姓遭殃,杀一人而救百人是为仁,江安义下定决心请杨思齐赴死。

杨思齐暗暗叫苦,他伤在右臂,虽然也运气疗过伤,但再次与江安义动手,伤处感觉牵痛,真气运转不灵,出手的威力减弱了几分。江安义的步伐受到影响,杨思齐借助灵变的身法多次闪开江安义的猛击,两人在林中窜蹦跳绕,杨思齐带着江安义渐渐离开小镇,向着大山深处进发。

在一处山涧前,杨思齐将头埋入水中痛饮了一阵,然后找了块阴凉处歇息。太阳当头照,应该是正午时分,他与江安义又斗了近两个时辰,半个时辰前杨思齐摆脱江安义,先行离开。江安义的腿有伤,速度受了影响,此刻应该在身后三四里处。

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杨思齐的脸色阴沉下来,江安义有如附骨之疽紧追不舍,看样子是决心置自己于死地。自己身后还有一群龙卫的追堵,如果被江安义缠住,只要一天时间这些人就能闻风而至,到时自己恐怕真的逃不了了。既然是生死相争,就别怪自己心狠手辣,对敌仁慈便是枉送自己性命,杨思齐念头电转,想着该如何出手杀死江安义。

江安义的身形落在水潭边,看了一眼坐在树下的杨思齐,也蹲在潭边喝水,然后在杨思齐的三丈外找了棵大树坐下歇息,打斗了一上午,两人都乏累至极。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杨思齐站起身,冷冷地看了一眼江安义,纵身上树,向西离开。江安义暗暗叫苦,他的腿伤越发严重,如果杨思齐避而不战的话,自己还真拿他没办法。

飞身上树,看到十丈外杨思齐在树间轻盈地跃动,江安义不敢多停,连忙紧跟在后,一刻钟后,杨思齐消失在江安义的视线中。江安义找到棵高树,找寻杨思齐前行的方向,在西南里许外看到杨思齐的身影,再远处是地势渐高,是连绵不断的山峰。

等江安义来到山脚下发现此处林深草密,阳光透过重重树叶洒在地面厚厚的积叶上,蒸发出一股**的气味,从林间的缝隙看不到道路,应该是很少有人走动的老林。

没有急着进林,江安义绕着林边走了走,果然发现了杨思齐进林的踪迹。来自妖师记忆中的东西已经变成了他身上的本能,林边那棵树上苔藓上留下的擦痕、地面那片被脚步带翻的叶片还残留着湿意、还有那条垂下的藤萝挪到了一边,这些蛛丝马迹无不表明杨思齐刚刚从这里经过。江安义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相信能将杨思齐留在这片山林之中。

跟在杨思齐身后进入林中,林深树密根本没有道路,光线幽暗,老根像巨蟒般地凸起缠绕,藤萝有如蛛网密布,地面积着厚厚一层枯枝腐叶,好处在于能看到杨思齐走过的脚印,坏处却是一不小心就脚面就可能陷在腐泥之中。

灵觉散发开来,数丈范围内的风吹草动尽入耳中,有清脆的鸟鸣,有动物在林中穿行发出的“籁籁”声,还有脚下的“滋滋”响,蚂蚁蜈蚣之类的爬虫到处乱窜,江安义有真气护体,虽然不怕这些虫蚁,但刚见一只半尺长放着黑光的蜈蚣从面前爬过,也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前面出现一条丈许宽的河流,杨思齐的脚印消失在河水之中,江安义暗叹,如此一来自己想要追上他就难了。河水只有膝深,江安义卷起裤腿也下了河,猜想杨思齐应该往西而去,便沿着河水一路往西。

河水渐渐往上,从山间溅落,江安义顺着水流方向登上一处突岩,站在高处放眼望去,莽莽群山宛如青龙在脚下蜿蜒,胸怀一畅,忍不住纵声长啸,群山回应,惊得鸟飞兽走,一片慌乱。

杨思齐在离江安义五里处的一处山涧,四周被高大的树木遮挡,不到近前根本发现不了这个凹处。啸声清晰地传来,杨思齐侧耳细听,江安义啸声高亢清越,气息绵长,看来他的真气耗费并不多,而自己右臂的伤越来越重,再不治疗恐怕遇上江安义难以一战。

思索片刻,杨思齐决定不再往前走,找了块大石头盘膝坐好,准备静心疗伤。情况危急,他不得不赌上一把,赌江安义找不到自己,赌江安义找到自己也不至于暗中下手。太阳西斜,林中变得幽暗,杨思齐很快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阳光斜照在突岩之上,江安义站在高处欣赏了一下四周的风景,看看天色不早,一眼看不到从林的边际,今夜要宿在林中了。下了山岩往下走,行出里许便看到一处深潭,潭水清彻流动,里面有鱼在游动,江安义喝了几口,清凉甘甜。

潭边不远是石壁,正好挡风,江安义决定晚上便在这里歇息。钻木取火,燃起篝火,江安义转身进林,功夫不大便背了只野羊出来,在水边剥皮去脏架在火上,功夫不大肉香弥漫。

在四周布下几处简单的陷井,防止杨思齐

晚上暗袭,江安义盘坐在篝火旁调息。四周虫鸣啾啾,偶尔一两声怪啼,越发显得林中幽静。气息在经脉平和地流动着,从丹田到识海循环不已,林中弥散着天地灵气,江安义感觉丝丝缕缕的灵气围着他流转,体内的元玄真气和明玉真气缠绕旋转,逐渐形成玄奥的轨迹。

山涧处,杨思齐缓缓睁开眼睛,丹田有如平静的大海波涛起伏,识海之中却像星光璀璨两下,周围的一切清晰地显现在脑海中,杨思齐知道自己在重压之力突破了。抬起右臂,已经毫无妨碍,伤完全好了。

站起身,全身的筋骨都舒畅的发出轻脆的“啪啪”炸响,杨思齐握拳向前击出,地面上鹅蛋大小的卵石被拳风带动,“骨碌碌”向前滚去,劲气后撤,海潮心法圆转如潮水退去,只见卵石又朝后滚来。

杨思齐得意的仰天大笑,此时也再不用顾忌江安义,是时候找江安义报仇了。天空眉月弯弯,淡淡的光芒洒落在林间,对于杨思齐来说已经足够,他像一只猿猴攀援着树枝,朝着突岩的方向奔去。

站在突岩四望,杨思齐很快看到不远处的红光,那是江安义燃起的篝火。杨思齐冷笑一声,江安义还真是胆大,丝毫不怕自己寻过去,莫非以为吃定自己了,那自己就遂他的意,给他一个惊喜。

树林中弯下的枝条弹起,江安义从入定中醒来,灵识清晰地分辨出杨思齐毫不掩饰的脚步声,江安义长身而起。杨思齐从林中现身,脚尖挑起块拳头的卵石,“嗖”的一声射向江安义。江安义侧身避过,杨思齐已经来到他身前,月光下江安义发现杨思齐体外散发出青色的光芒,心中暗惊,看来杨思齐功力大进。

等到四拳相碰发出“蓬”声闷响,两人同时后退数步,江安义感到双拳剧痛,臂膀酸麻,胳膊经脉内的真气都有些不受控地乱窜,急忙气沉丹田,静心调息,缓缓理顺真气,这才感觉手上的不适减轻了几分。

杨思齐也好不到哪里去,两只胳膊内的经脉有如火炙,急运真气救火,炙热感退去,经脉却仍残留着炙痛感。杨思齐得意的心情被泼了瓢冷水,原以为压过江安义一头,没想到还是势均力敌。

深吸一口气,刚才的交手提醒江安义眼前的杨思齐比起白日时要强上一分,看他双拳猛 撞的架式右臂的伤势应该已好,接下来一战将会是自己此生最凶险的一次。

狭路相逢勇者胜,两人竭尽心力、招式尽出,潭中水被海潮真气带动掀起波澜,化成水练向江安义浇来,每一滴水珠都被灌注了真气,落在身上便像鞭扫、箭击。明玉真气护体,元玄真气破敌,水火相交雾气弥漫,半个时辰深潭四周已经伸手难见人。

这点雾气难不住江安义和杨思齐,凭着灵觉两人都能清晰地判断出对方的举动,又一次撞击分开,江安义决定用天黑前设下的几处简易陷井来对付杨思齐。

第六百五十四章张庄查酒

江安义有意将杨思齐朝着潭边的杂木林引去,有如儿戏般的几处枝条弯折,在经过时猛然弹出。杨思齐的灵觉能审微查细,自然对他没有什么大影响。然而高手相争,微不足道的分神也被江安义牢牢抓住,元玄真气击在海潮气浪上,有如涟漪般荡漾开来,有如锋刃般的元玄劲气在不起眼的层层荡漾中逐渐变弱衰退,化于无形。

这是杨思齐想出来的对付元玄真气的方法,以柔克刚,可是今夜江安义同样有所突破,悟出元玄真气与明玉真气融合进击之法。两股真气螺旋般拧合在一起,像只高速钻动的钻头,破开柔韧的海潮气浪向前。杨思齐急退,身前的海潮真气有如浪花飞溅,而江安义的真气有如一叶轻舟破浪而进,浪再汹涌也不能阻止船行。

情急之下,杨思齐边退边用双掌快速地身前连连挥击,有如铁匠打铁,无数下重击落在钻头之上,终于险而又险地在身前半尺处将江安义袭来的真气击溃。可是不等他喘息,江安义单臂前探,右掌如刀直劈,炙热的气流直扑面门。身后被一棵大树挡住退路,杨思齐无奈之下,只得双掌一合,夹击江安义伸来的手掌。

双掌仿如夹住块火炭,炙得手心发烫,逸出的劲风击在护体真气上,杨思齐感觉被一把巨大的铁铲拍中。牢牢夹住江安义的手掌,杨思齐抬腿朝江安义的小腹踢去。江安义左手握拳,直击杨思齐的脚心。

脚拳碰在一起,杨思齐右脚上的牛皮靴炸裂开来,杨思齐感觉脚心处如被尖锥扎透,痛哼出声。江安义也没讨好,胳膊处像被撕裂开,一股真气顺着经脉逆袭而上,有如刀刮。

两人向后退开,杨思齐单脚立定,另一只光脚虚点地面,无数根钢针在足心扎着,疼痛难忍。江安义用右手一摸左肩,肿胀起老高,脱了臼,退后几步,将左臂按在树上,用力一压,“啪”的一声脆响,脱臼处合上,痛感稍减。

杨思齐不敢再留,转身跃起,右腿不能用力,便用双手抓住空出探出的枝条和藤蔓,三悠两荡消失在密林之中。体内气血翻涌,江安义不敢追赶,退回刚才调息处运功疗伤。杨思齐奔出五六里,找到处平地,也开始调息治伤,这一战让他信心大挫,已经决定不再与江安义纠缠,等伤好后便起身回归西域。

江安义有意将杨思齐朝着潭边的杂木林引去,有如儿戏般的几处枝条弯折,在经过时猛然弹出。杨思齐的灵觉能审微查细,自然对他没有什么大影响。然而高手相争,微不足道的分神也被江安义牢牢抓住,元玄真气击在海潮气浪上,有如涟漪般荡漾开来,有如锋刃般的元玄劲气在不起眼的层层荡漾中逐渐变弱衰退,化于无形。

这是杨思齐想出来的对付元玄真气的方法,以柔克刚,可是今夜江安义同样有所突破,悟出元玄真气与明玉真气融合进击之法。两股真气螺旋般拧合在一起,像只高速钻动的钻头,破开柔韧的海潮气浪向前。杨思齐急退,身前的海潮真气有如浪花飞溅,而江安义的真气有如一叶轻舟破浪而进,浪再汹涌也不能阻止船行。

情急之下,杨思齐边退边用双掌快速地身前连连挥击,有如铁匠打铁,无数下重击落在钻头之上,终于险而又险地在身前半尺处将江安义袭来的真气击溃。可是不等他喘息,江安义单臂前探,右掌如刀直劈,炙热的气流直扑面门。身后被一棵大树挡住退路,杨思齐无奈之下,只得双掌一合,夹击江安义伸来的手掌。

双掌仿如夹住块火炭,炙得手心发烫,逸出的劲风击在护体真气上,杨思齐感觉被一把巨大的铁铲拍中。牢牢夹住江安义的手掌,杨思齐抬腿朝江安义的小腹踢去。江安义左手握拳,直击杨思齐的脚心。

脚拳碰在一起,杨思齐右脚上的牛皮靴炸裂开来,杨思齐感觉脚心处如被尖锥扎透,痛哼出声。江安义也没讨好,胳膊处像被撕裂开,一股真气顺着经脉逆袭而上,有如刀刮。

两人向后退开,杨思齐单脚立定,另一只光脚虚点地面,无数根钢针在足心扎着,疼痛难忍。江安义用右手一摸左肩,肿胀起老高,脱了臼,退后几步,将左臂按在树上,用力一压,“啪”的一声脆响,脱臼处合上,痛感稍减。

杨思齐不敢再留,转身跃起,右腿不能用力,便用双手抓住空出探出的枝条和藤蔓,三悠两荡消失在密林之中。体内气血翻涌,江安义不敢追赶,退回刚才调息处运功疗伤。杨思齐奔出五六里,找到处平地,也开始调息治伤,这一战让他信心大挫,已经决定不再与江安义纠缠,等伤好后便起身回归西域。

江安义有意将杨思齐朝着潭边的杂木林引去,有如儿戏般的几处枝条弯折,在经过时猛然弹出。杨思齐的灵觉能审微查细,自然对他没有什么大影响。然而高手相争,微不足道的分神也被江安义牢牢抓住,元玄真气击在海潮气浪上,有如涟漪般荡漾开来,有如锋刃般的元玄劲气在不起眼的层层荡漾中逐渐变弱衰退,化于无形。

这是杨思齐想出来的对付元玄真气的方法,以柔克刚,可是今夜江安义同样有所突破,悟出元玄真气与明玉真气融合进击之法。两股真气螺旋般拧合在一起,像只高速钻动的钻头,破开柔韧的海潮气浪向前。杨思齐急退,身前的海潮真气有如浪花飞溅,而江安义的真气有如一叶轻舟破浪而进,浪再汹涌也不能阻止船行。

情急之下,杨思齐边退边用双掌快速地身前连连挥击,有如铁匠打铁,无数下重击落在钻头之上,终于险而又险地在身前半尺处将江安义袭来的真气击溃。可是不等他喘息,江安义单臂前探,右掌如刀直劈,炙热的气流直扑面门。身后被一棵大树挡住退路,杨思齐无奈之下,只得双掌一合,夹击江安义伸来的手掌。

双掌仿如夹住块火炭,炙得手心发烫,逸出的劲风击在护体真气上,杨思齐感觉被一把巨大的铁铲拍中。牢牢夹住江安义的手掌,杨思齐抬腿朝江安义的小腹踢去。江安义左手握拳,直击杨思齐的脚心。

脚拳碰在一起,杨思齐右脚上的牛皮靴炸裂开来,杨思齐感觉脚心处如被尖锥扎透,痛哼出声。江安义也没讨好,胳膊处像被撕裂开,一股真气顺着经脉逆袭而上,有如刀刮。

两人向后退开,杨思齐单脚立定,另一只光脚虚点地面,无数根钢针在足心扎着,疼痛难忍。江安义用右手一摸左肩,肿胀起老高,脱了臼,退后几步,将左臂按在树上,用力一压,“啪”的一声脆响,脱臼处合上,痛感稍减。

杨思齐不敢再留,转身跃起,右腿不能用力,便用双手抓住空出探出的枝条和藤蔓,三悠两荡消失在密林之中。体内气血翻涌,江安义不敢追赶,退回刚才调息处运功疗伤。杨思齐奔出五六里,找到处平地,也开始调息治伤,这一战让他信心大挫,已经决定不再与江安义纠缠,等伤好后便起身回归西域。

情急之下,杨思齐边退边用双掌快速地身前连连挥击,有如铁匠打铁,无数下重击落在钻头之上,终于险而又险地在身前半尺处将江安义袭来的真气击溃。可是不等他喘息,江安义单臂前探,右掌如刀直劈,炙热的气流直扑面门。身后被一棵大树挡住退路,杨思齐无奈之下,只得双掌一合,夹击江安义伸来的手掌。

双掌仿如夹住块火炭,炙得手心发烫,逸出的劲风击在护体真气上,杨思齐感觉被一把巨大的铁铲拍中。牢牢夹住江安义的手掌,杨思齐抬腿朝江安义的小腹踢去。江安义左手握拳,直击杨思齐的脚心。

脚拳碰在一起,杨思齐右脚上的牛皮靴炸裂开来,杨思齐感觉脚心处如被尖锥扎透,痛哼出声。江安义也没讨好,胳膊处像被撕裂开,一股真气顺着经脉逆袭而上,有如刀刮。

两人向后退开,杨思齐单脚立定,另一只光脚虚点地面,无数根钢针在足心扎着,疼痛难忍。江安义用右手一摸左肩,肿胀起老高,脱了臼,退后几步,将左臂按在树上,用力一压,“啪”的一声脆响,脱臼处合上,痛感稍减。

杨思齐不敢再留,转身跃起,右腿不能用力,便用双手抓住空出探出的枝条和藤蔓,三悠两荡消失在密林之中。体内气血翻涌,江安义不敢追赶,退回刚才调息处运功疗伤。杨思齐奔出五六里,找到处平地,也开始调息治伤,这一战让他信心大挫,已经决定不再与江安义纠缠,等伤好后便起身回归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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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五章步步进逼

变臣正文第六百五十五章步步进逼赶牛的汉子停稳车,笑嘻嘻地走到街对面看热闹,嘴里不咸不淡冲着江安义嚷道:“好汉子,真有种,居然敢到张庄打人,一会我拉你回县城,不过得收你二十文的搭车钱。”

这汉子是本地人,知道张庄的厉害。张庄出好酒,不愁销路而且价高,有心人粗粗估算一下,万斤酒至少有二万两的纯利,放在武清县算是天大的买卖。想从中分杯羹的人自然不少,最先是城里的衙役上门来要过好处,结果被县令得知,严斥他们不准生事。官差们知道这位张爷打通了县太爷的关系,明面上不敢再来骚扰,暗地里怂恿地痞青皮前去勒索保护费。青皮遭拒后便在庄上捣乱,稻田踩得乱七八糟,菜地被踩得稀烂,惹恼了庄主张天生,带着庄丁打这伙青皮打得半死,并告诫他们敢再来,打折双腿。

自有不信邪的人,夜间暗中前去破坏,结果带队的头子迷迷糊糊地倒在地上,等被同伙抬回去,半边身子动弹不得,瘫了。求医问药不成,那青皮知道得罪了张天生,让手下抬着来到张庄,趴在地上求饶,张天生在他身上捏了几下,说来也怪,不药而愈。经此一事,张庄再没有青皮敢去捣乱。

张庄的酒有个规矩,不远卖只卖与熟人,城里的各大酒楼纷纷到张庄进货,无形中便抢了其他酒庄和酒铺的生意。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花了二百两银子请了位江湖高手前去教训张天生,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高手骑着马趾高气昂地进了庄,半个时辰不到,灰头土脸地退了银子,一声不吭地溜了。

接下来一年里,张庄往衙门送来几个盗贼,都是刑部悬赏抓拿的大盗,陈县尉沾光发达了,不久后迁升到别县。喝水不忘挖井人,陈县尉在迁升前在张庄醉了好几回,吩咐手下的捕快谁敢为难张兄弟就是不给他陈某人面子。身为捕快怎能不心明眼亮,张庄能拿下那些大盗,本身就说明了很多事情,谁还敢大胆摸老虎屁股。在武清县呆了两年后,张庄主变得识情识趣,花钱交结衙门上下的官吏,衙门征税、派役都积极配合,修桥补路的事更没少干,张爷的名声在武清县叫得响亮,这两年再没听说过有人敢到张庄上闹事。

看热闹不怕事大,赶车人这下不急着回去了,有人在张庄闹事,回了酒楼可有的说道了。十几个持棍的庄客围殴江安义,片刻功夫,棍子折了一地,人都下到了河里。赶车人瞪直了眼睛,以一敌十,传说中的高手有幸被我尚二碰到了,对了,我还跟高手搭几句讪呢,这要传扬开去我尚二可要惹人注目了。

看热闹的人群傻了眼,原来不是围殴而是集体被揍,有人撒腿送信,江安义老神在在的守在入桥口,他就是要引出庄主,问问他的酒是怎样酿成的。

张宅是个五进的院落,院落后面是大片的草地,张天生正带着儿子张书仪玩耍,妻子陈大花抱着去年十月出生

的小女儿坐在树荫下,笑嘻嘻地逗弄着。一名庄客气喘吁吁地跑来禀道:“庄主,外面来了个买酒的,好生霸道,买不到酒便占了桥头不让人走,姜头带人过去结果都被他打落了河中,庄主你快去看看吧。”

张书仪今年六岁,正是爱动爱跑的时候,张天生带着孩子玩了大半个时辰,正感觉无趣,听到禀报精神一振,高声道:“谁这么大胆,我去看看。”

陈大花洞悉丈夫不想带孩子的心思,不过看破不说破,叮嘱一句:“小心点,带上剑,快去快回,快要吃晚饭了。”对于丈夫的武功,陈大花是信得过的,这段时间把丈夫憋闷坏了,让他放放风也好。

张天生兴冲冲地带人找场子,离着桥头还有二十多丈远,便一眼认出站在桥头的居然是大舅兄江安义。在化州时李鸣锋曾随师傅刘子维一起劫杀过江安义,所以他认识江安义,而江安义却不认识他。李鸣锋脑袋“嗡”的一下,第一感觉就是江安义得知妍儿躲在这里,上门找人来了,妍儿当年跟着自己私奔,他心中有愧,着实怕见江家人,何况他最初的目的还不可告人,越发感觉心虚。

身旁的人诧异地发现庄主猛地停住脚步,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心中奇怪莫非来人是了不起的高手,连庄主都怕了。稍稍平稳了一下心情,张天生问道:“此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就他一个人吗,详细说与我听。”

那个最先落水的庄客被找来,把经过述说了一遍,李鸣锋的心安定了些,这样看来江安义不是冲自己来的,而是冲着酒来的。自家知道自家事,张庄的酒是妍儿根据江家的办法所制,江安义肯定是在外面吃过发觉不对才追查至此。当初妍儿跟他从江家出来,身上带着一万多两私房钱,还有一些珠宝,江安义给她的宝石就有七八块,随便拿出一块来都值六七千两银子。

在京城遇上江安勇后赶紧离开,两人四处游山玩水,一年时间便花了二千多两银子。妍儿感觉玩够了,两人便选择了晃州武清县定居下来,买宅买田,雇仆佣买丫环,一万多两银子花的差不多了,两人大手大脚惯了,日子便觉得窘迫起来。

江花妍有了孩子,家中的花销越大,于是想到卖掉两块宝石,李鸣锋看出妻子的不舍,坚决不同意,暗中筹划到外面做上一票,不料被妍儿发现。妍儿又急又气,流泪痛斥李鸣锋要断送全家,让未出世的孩子蒙羞,在妻子的泪水面前,李鸣锋化为绕指柔,只得唉声叹气、发誓许愿绝不重出江湖。

化名为张天生的李鸣锋变身为农夫,成天带着人在田间劳作,关心着地里的收成,功夫不负有心人,家中二十顷良田丰收,交完田税后剩余十多万石粮食,江南一带风调雨顺,粮价大降,粮食堆在庄上无人问津,眼见粮食换不来银子,李鸣锋愁眉不展。

此时李书仪已经出世,妍儿母性大发,

要替孩子归置家业。丈夫烦恼粮食难卖,妍儿灵机一动,正好用来酿酒。李鸣锋在江府做过护卫,没少喝过江家的酒,上好的金玉液妍儿也不知偷了多少给他喝。不过江家的酒作坊看守严密,可不是他能进去的,要不然那么多人眼红也从没有谁偷师成功,女生外向,妻子主动把江家的酿酒法拿出来谋利,他当然欢喜。

不过妍儿事先约定,自家酿酒只为解决生活所需,每年以酿酒两万斤为限,只卖给附近的熟客,绝不许四处贩卖。在妍儿看来,自己这样做不算太过份,就当是哥哥给外甥的押岁钱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舅兄徇着酒寻上门来了,李鸣锋就一个念头,千万不能让江安义发现妍儿,要不然一家人就要妻离子散了。李鸣锋知道妍儿和家人感情深厚,这些年经常念叨,好几次都想带了儿子回家看看,被李鸣锋劝住。虽然和妍儿有了两人孩子,李鸣锋还是怕妍儿发觉自己元天教的身份,发现自己当初是怀着不良的目的接近她,真像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打了个寒颤,李鸣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交待身边的尤管事道:“他要买酒就卖给他,赶紧把他要打发走。”

这几年尤管事看惯了庄主的强势,在武清县一亩三分地还没有庄主摆不平的事,今天被人欺上门来,庄主居然要息事宁人?尤管事掏了掏耳朵,惊疑地问道:“庄主,你说啥?”

李鸣锋真想给尤管事一巴掌,失颜面的事还一再追问,莫非想看自己的笑话,闷着声道:“他要酒,便给他,赶紧打发他走人。”说完,李鸣锋转身回了家。

尤管事这下听得真切,望着庄主离去的背影再看向桥头傲立的江安义,眼中多了敬畏之意,不用问庄主肯定认识这个拦路之人,极可能还在他手下吃过亏,要不然以庄主的心高气傲怎么肯打落牙齿和血吞。

稳了稳心神,尤管事走上前冲着江安义恭身礼道:“这位客官,您要买多少酒,请随我来。”

那些湿淋淋从河中爬起来的庄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带队的姜头喝道:“尤管事,你没喝多吧。”

尤管事苦笑道:“这是庄主爷的吩咐。”

事情急转直下,江安义越发感觉有鬼,信口道:“我要五百斤。”

酒铺在庄子的最西面,与粮仓靠在一处,走近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江安义看似无意地问身旁的尤管事,“你们家的酒是请得哪家师傅制的,味道真不错,能不能花钱请一个回去。”

尤管事笑道:“这是我们庄主夫人从娘家带来的手艺,旁人不会。庄上学会制酒的都是信得过的老人,受过老爷、夫人的大恩,别说用钱,就是刀架脖子也不会说的。”

娘家的手艺,江安义心中一动,莫不是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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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六章兄妹重逢

<content><h1>第六百五十六章兄妹重逢</h1>

“你家夫人贵姓,哪里人氏,多大年纪?”江安义追问道。手机端https://

尤管事一皱眉,这客人好生无礼,夫人的名字和年纪岂是可以乱打听的。联想起庄主反常的行为,尤管事胸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起,各种臆想涌上心头:会不会是庄主当年拐了夫人逃到这里,现在夫人的家人追来了;要不就是当年庄主与眼前这位争夺夫人,结果一家得意一家失意,或许庄主当年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所以躲着这位;再不……

不得不说尤管事的猜测很准,不过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将心中的猜测宣诸于口,帮亲不帮理,对于江安义的发问含糊其词、吱唔应对,按照庄主的吩咐,早些把酒卖给他、让他走人了事。

李鸣锋回到后院,神情有些恍然,儿子扑到他身上也没查觉,妍儿立时发现不对,问道:“阿锋,有麻烦?”

“没事”,李鸣锋醒悟过来,弯腰抱起儿子,笑道:“那客人是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我让尤管事卖他点酒,打发他走人。”

以妍儿对丈夫的了解,立刻发现李鸣锋言不由衷,只是此刻有不少仆人在,不好细问,想着等吃罢饭回到寝房再细细盘问。

李欲静而江不止,酒铺里江安义百般挑剔,一会嫌酒太烈,一会嫌坛太大,一会又说价太高,酒铺的掌柜实在被他磨得火起,冷声道:“这位爷,您要是嫌酒不好就别买,说句不中听的话,别人想买还买不到呢,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挑三拣四的人。”

江安义正等着这句,抬手一拳将桌上五斤装的酒坛击碎,酒水洒了一桌,酒香四溢。尤管事心中慨叹,这位是存心找事,庄主不出面恐怕是消停不了。

江安义砸了酒坛的消息被报信的庄客自动上升上客人砸了酒铺,大伙都巴望着庄主出手教训这个狂徒。妍儿一听先火了,对着李鸣锋喝道:“这是你的什么鬼朋友,你还不去将他打发了回来吃饭,快点。”

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性,江安义一再进逼惹出李鸣锋的怒火,再要忍让下去肯定人心焕散,这庄主不用做了。李鸣锋怒气冲冲来到酒铺,江安义搬了条板凳坐在铺子门口,学着街上的青皮斜坐着,一只腿架起踩在板凳的另一头,那姿势别提多招人恨了。四周站立的庄客咬牙切齿,待会等庄主将他拿下大伙要狠狠地收拾他一顿。

江安义不认识李鸣锋,他从庄客嘴中知道此人姓张,拐走妍儿的人姓李,不知道是不是改换了姓名。他从弟弟安勇的描述中得知李鸣锋长得一表人才,身手不错,江安义还记得安勇当时说起此人一副悻悻然的样子,应该是输在他手中,后来有一阵子天天磨着自己教他。眼前这位张庄主符合安勇描述的情况,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鼻直口正眼亮,让人看上去心生好感。

三分猜疑变成五分,江安义缓缓地站起身,沉着脸看着李鸣锋。李鸣锋十分怒意见到江安义后变成了六分,如同女婿见到丈人总有几分胆怯,这位大舅兄声名赫赫,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妹子总是心虚。

装出一副怒火冲冲的样子,李鸣锋举着手中剑喝道:“兀那汉子,你好生无理,张某一再忍让,你真当我可欺不成,还不给我滚出庄去,要不然休怪张某不客气。”四周的庄客听得那个泄气,这还是咱们那位庄主吗,怎么看上去比秋天熟透了的子还要软几分。

江安义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李鸣锋,看着李鸣锋浑身不自在,只有鼓着眼睛与江安义互瞪。一旁的姜头实在是忍不住了,提醒道:“庄主,跟这样的人讲什么道理,动手吧。”

“不错,打过了再说。”江安义毫不客气地道,无论眼前这人是不是妍儿的夫婿,江安义都准备拿他撒撒气。

李鸣锋见躲不过,纵身而起,用手中连鞘剑划向江安义的前胸,江安义出手如电,抓向剑鞘。李鸣锋见江安义如此托大,心中暗恼,记起当年的仇恨,真气贯注剑身,狠狠地向江安义张开的掌心刺去。

江安义真气运于掌上,整只手掌有如铁铸,连鞘剑尖点在手掌之上发出一声闷响,江安义感觉剑尖处传来的锋意直扎掌心,当即五指扣住剑鞘用力一夺,李鸣锋往回一扯,五指在剑鞘上划出深痕,“喳喳”刺耳的磨擦声让人发渗。

江安义活动着手指,明玉真气消除着掌心的不适,刚才让击让他对李鸣锋的功力有所了解,确实比安勇要强,要说以此人的才貌倒也配得上妍儿,不过此人如此高强的武功怎么会在江府做一个小小的护院,莫非是冲着江府后寨的秘密去的?

这样一想,原本生出的几分好感立时化为乌有,江安义冷笑道:“好身手,可惜了。”也不知道是可惜此人不学好还是可惜此人一身本领蜗居在乡间。

“来而不往非礼也,接我一掌”,江安义遥遥一掌击出,热浪带着破空利啸袭向李鸣锋,李鸣锋手中剑舞成圆盾,气盾向着掌刃迎去。劲风四溢,观战的人立足不稳,向后退去,道旁檐上的瓦片“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有几个躲闪不及被砸中。

李鸣锋皱眉道:“此处不方便动手,你我到晒场上比试。”庄中晒谷场,平整宽敞,四周没有房屋,平日没有晒东西就有年轻人在上面舞弄拳腿,李鸣锋也常在上面练武,庄中有不少人受过他的指点。

江安义冷声道:“不必。”箭步上前,拳舞长虹,砸向李鸣锋的腰间。李鸣锋真没想到作为状元郎的大舅兄居然如此不讲理,比见过一面的二舅兄可蛮横多了,不过这样也好,用不到心怀愧疚。

李鸣锋放下心头包袱,出手迅捷了许多,右手长剑再次扬起,点向江安义的面门,身子右侧,顺势扬起右腿,踹向江安义的肋下。江安义身子一顿,止住前扑之势,手中拳砸向李鸣锋踢来的膝盖。李鸣锋蜷起膝盖,用最坚硬的膝撞回应江安义的拳头。

两硬相撞,劲风激荡,又是一阵“噼啪”声响,这下众人学乖了,远远避开。江安义揉着酸麻的手腕,李鸣锋则弯腰摸膝盖,两败俱伤。接连被压着打,李鸣锋怒火中烧,脚上的痛感稍减便朝江安义扑去,江安义纵身迎上,看在周围人的眼中,无数拳腿浮现,地上的尘土飞扬,近旁根本无法站立,巨响不断响起,可怜周围的屋檐,再找不到一片瓦。

“住手,不要打了。”一声凄利的叫声响起。

声音如此熟悉,江安义不用看也能分辩出正是妍儿,不用问眼前这人便是拐走自家妹子的李炎鹏了。想到此次回家娘提起妍儿时眼泪不断,江安义怒不可遏,元玄真气喷勃而出,化作滔天炙浪向李鸣锋涌去。李鸣锋脸色一变,抛了手中剑,身形向后避去,双掌竖起,推出一道气墙挡在身前。

“哥,快住手。”妍儿看出丈夫不敌,尖声叫起来。江安义听到妹子的急叫声,真气一转,收回三分。炙浪和气墙相撞,激起尘土飙卷,酒铺门前的招牌被摇得脱落,“咣当”一声砸落在地上。

落地后李鸣锋被余波推得站立不稳,身后便是土墙,不得不伸手支撑一下,“轰”的一声,土墙倒塌,尘土飞扬。

一个小孩飞跑过来,冲着江安义张牙舞爪。江安义看向抱着孩子跑过来的妹妹,七年不见,当年那个娇憨可爱的小女孩已经变成了人妇,长高了也长胖了,看脸色红润,倒不像吃苦的样子。

“哥”,妍儿怯生生地来到江安义身旁,喊了声“哥”,眼泪止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你还认得我是你哥”,江安义喉头哽咽,又气又恼地道:“你可知道这些年娘流了多少眼泪,我托了多少人找寻你的下落?你长本事了,不认家了。”

看热闹的人傻了眼,原来是夫人的哥哥找了来寻亲,尤管事暗自得意,看来自己猜得一点都不错,当年庄主拐走了夫人,现在大舅兄来教训便宜妹夫了。

妍儿自知理亏,红着眼睛道:“哥,有话回家说。书仪,过来叫舅舅。”

李书仪一扭头,倔强地道:“不,他打我爹爹,我才不要叫他舅舅。”

李鸣锋将手搭在儿子肩膀上,无比欣慰,果然儿子是自家的好。

妍儿有些尴尬地将手中抱着的女儿递向江安义,道:“哥,这是书卉,六月三日满周岁。乖囝囝,舅舅抱。”

江安义原打算再端会架子,好好教训教训不听话的妹子,眼光落在小小人儿的脸上,书卉正好露出甜甜的笑容。江安义的心一下子软了,想起二十年前,父亲抱着出生不久的妍儿和自己坐在院中晒太阳,安勇跟书仪差不多大小,骑着竹杖满院乱跑,自己伸出手去抱妹妹,妍儿也是这样冲着自己甜甜地笑着,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笑容,铭记在心。

伸手接过书卉,江安义的泪水滴落在书卉的小脸上,要是爹还在,一家人说说笑笑该话多好啊。伸出食指轻轻地替书卉抹去泪水,还给她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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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

关于《变臣》的几点说明

《变臣》这本书写到现在已经两年了,最初设想在二百万字左右,结果越写越长,但最初的设定并没有大的改变。

从读者的数量和订阅数来看,这本书是失败之作,不过请大家放心,我一定会坚持将它写完,答谢一直以来不离不弃的书友。既然有书友问到故事线,我便把自己的一些构思写出来,供大家参考。

《变臣》是架空历史,这个名字受到不少诟病,后来我才发现有许多后面是臣字的书,再想改也来不及了。架空其实还是依托于现实的历史,只不过省去了考据的麻烦,我设定的阶段是唐中晚期,细心的书友会发现里面的官员名称来源于《唐六典》,我在查找资料的时候也尽量参考唐代的情况。

关于故事,主要是着眼于“变”字,设想是江安义个人在历史的大潮流下、外在环境的影响下不断变化,是好是坏,当由读者评判,一百个人眼中有一百个不同的哈姆雷特。

江安义作为寒门农家少年,少读诗书自然是想通过科举来改变命运,改变家中贫困的状况,让家人过得好一点,这一点从书友的反馈来看得到认可。

及第之后,家里有了钱,命运也得到改变,作为江安义受到的教育是忠君爱国,特别是他得到天子的认可,便一心想成为天子手中的刀剑,替天子卖命,出使北漠、与元天教在并州相斗,到后来因娶欣菲被贬,都不曾动摇过信念。后来任官富罗县、化州,江安义忠君报国的信念不曾有过丝毫改变,但行事的方法开始圆滑,在大处不亏的情况下他的手法也开始变通,不再是当年的官场二愣子,这从化州雪灾的赈济一事可以看出。这一段他的家人衣食无忧,生活富足,连亲戚朋友都过得不错,所以着笔点没有放在家人朋友上,估计很多书友认为主角失去了初心,其实这一段是江安义真正的成长,只不过作者笔力有限,表达得不够。

现在所写的是江安义的第三阶段,回京任官,从林华县查探转运司衙门弊案着手,准备写江安义在朝堂上与大臣们融合,然后是再次北伐,接下来的剧情就不透露了。第三阶段主要是想让江安义看清官场和仕途的本质,因为妖师的缘故,江安义的眼光应该是超时代的,同时又与他受的教育相冲突,因而这个阶段的江安义是苦闷的,冲突的,最后还是落足于变字。有了前面三阶段的铺垫,才是这本书真正的变字上。

我想描述的还是那个变字,有人说变字是装模作样,既想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其实不然,想想自己看看别人,真正能做到一成不变的人有几个。江安义将变向何处,跟家人有关、天子有关、群臣有关、百姓有关,所谓时势造英雄,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我看来多数英雄人物不过是恰逢其会,被大环境一步步推向顶峰。

有一点我想顺便提及,就是书中以前出现过的人物,只要没有死去,我会有意让他们在将来的文字中再次出现,尽量显现完整的人生。

最后要说声感谢,是你们让我坚持下去,在坚持中得到成长,在成长中得到快乐。谢谢!

第六百五十七章家长里短

变臣正文第六百五十七章家长里短小孩子不记仇,江安义稍一逗弄李书仪便和他熟络起来,围着舅舅问长问短。在孩子心中老爹是最厉害的,现在来了个比爹还厉害的舅舅,居然知道看不到边的草原,到过要走好几天的沙漠,家里有好多玩具、好多好吃的东西,还有许多没见面的弟弟妹妹。

李鸣锋吃味地坐在一旁,心想这些地方老子也到过,不过不能跟儿子说,要不然妍儿就要追问了。江安义故意不跟他说话,有意冷落他,谁让这小子拐走了自己的妹子,现在孩子都有了两个,熟饭都快消化了,自己这个便宜大舅子除了摆摆脸色还能做什么。

妍儿欢快地进进出出,桌上摆满了瓜果,厨房里杀鸡宰牛,尽情地丰盛。江安义抱着李书卉不舍得放下,小小的人儿和他很投缘,在他怀中一点都不哭闹,瞪着乌溜溜的眼珠打量着陌生的舅舅,不时地笑出两个酒窝。

发觉丈夫的郁闷,妍儿走近悄然地捅了捅李鸣锋,示意他跟哥哥套套近乎,李鸣锋干巴巴地道:“哥,等会多喝两杯,自家酿的酒不错。”

话出口,李鸣锋就醒悟到自己说错话了,这酒是妍儿从娘家偷学来的,按说是不应该。妍儿轻轻拧了丈夫一下,嗔怪他不会说话,接过口来道:“哥,这酒是我学着你的法子酿出来的,我刚生仪儿的时候家里困难,田里的粮食卖不出去,才不得不这样做。哥,你不会怪我吧。”

女生外向,江安义还能说什么,只得冷哼了一声。妍儿走到哥哥身旁,推着江安义的肩膀撒娇道:“哥,你就当是做舅舅的给外甥送的见面礼了。”

好大的礼,江安义责怪道:“你一走就是六年多,娘时常念叨你,这次你跟我回去看看娘,娘见到书仪和书卉不知要有多开心。卉儿的周岁就在平山镇办,到时候估计你几个嫂子也会带你侄子、侄女回来。”

妍儿对江安义的事不清楚,问道:“哥,你又新娶了嫂子吗?欣菲嫂子没拧你耳朵?嫂子不在化州吗,怎么有空回来?对了,哥,你怎么到了武清县,不会是专程来找我的吧?”

江安义叹了口气,告诉妹妹自己已经调回京城,此次是追捕元天教的杨思齐路过此事,尝到张庄的酒动了疑心才顺藤摸瓜找到这里。久不知亲人的消息,妍儿不时地插嘴发问,当得知自己是八个孩子的姑姑时,眼眶有些发红,说这次回去要给侄子侄女们多准备些礼物。

一旁沉默的李鸣锋心头巨震,杨师兄来了,会不会是来找自己的。与妍儿成亲后,李鸣锋决定不再参与元天教之事,安心与妍儿过日子,可是自己无法选择出身,元天教有师傅、叔伯、兄弟,真能同元天教一刀两断吗?

酒菜上桌,边吃边聊,刚才过招时输了半招,李鸣锋准备在酒桌上找回来,两斤装的酒坛一人一坛,大瓷碗一下能装上半斤。妍儿笑嘻嘻地看着丈夫和哥哥火拼,不时地替两人夹菜,李书仪有些人来疯,趁着大人不注意,把手伸到酒坛中沾了点酒水放嘴中,然后苦着脸连连吐口水,被妍儿瞧见,伸手轻轻地拧着他的耳朵。

江安义笑道:“这小子真像安勇,长大了准是个酒鬼。”

李鸣锋

有点不乐意了,我的儿子将来要允文允武,听妍儿说二舅哥拿到书就想打嗑睡,在家学里没少挨先生的板子,书仪将来要像也得像……无论李鸣锋如何不服气,脑袋里出现的第一人选还是大舅兄江安义,要不然像自己也不错,李鸣锋暗自得意着。

“哥,书仪长大了要像你,不要像二哥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的。”不愧是夫妻同心,妍儿的想法与李鸣锋不谋而合。替哥哥夹了块红烧肉,妍儿嬉笑道:“这红烧肉的做法也是你教的,尝尝味道怎么样?哥,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我可想得流口水,要不有空你受累露一手,让鸣锋和书仪也尝尝。”

显然妍儿没少在丈夫和儿子面前念叨,李书仪先叫嚷起来:“舅舅,娘老说你做的菜好吃的连舌头都会吞进去,舌头吞下去那还怎么说话啊。”

江安义哈哈笑起来,摸着外甥的头道:“吞下去又会长出来的,等明天舅舅就做顿好吃的给你吃,你喜欢吃什么?”

李书仪吱吱唔唔地说不清楚,妍儿毫不客气地在旁边开口道:“红烧肉、豆瓣鱼、脍羊肉、炒牛肉、焖蹄筋……可惜现在是五月,我做梦都想吃娘炒的冬笋了。”

也不知道妍儿馋了多久,一口气说了十多个菜名,江安义放下筷子瞥了一眼李鸣锋,没好气地道:“瞧你把媳妇饿的。”李鸣锋呆呆地看着妍儿,没想到枕边人是个大吃货,这些菜以前见妍儿动手做过,也不是很好吃啊,怎么念念不忘。

江安义道:“喜欢吃要自己会做,这次我回家有段时间,你跟我回平山镇,有空我把这些菜的做法都教给你,以后你可以常做给娘吃,也算是替我尽尽孝。我和安勇都不在家,平山镇以后就交给你了。”

李鸣锋一愣,听江安义的意思是打算让妍儿长住在平山镇了,那这里怎么办?妍儿也听出江安义的意思,反驳道:“以后我有空会常回娘家,可是这里才是我自己的家,嫁鸡随鸡,我不能让鸣锋被人笑话。”

李鸣锋感激地看了一眼妻子,这话他爱听,江家虽好那是江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好。

江安义急了,道:“妍儿,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们兄妹三人总要有一个人在家打理,难道让我和安勇呆在家中,就算你帮哥的忙行不行?你就不为哥着想,也替娘想一想。现在家中的庄子比以前扩大了好几倍,你随便选一处就是,你要是觉得别人会说闲话,让人另建处宅子也行。”

妍儿沉默不语,江安义“呼呼”地喘着粗气,气氛沉闷了下来。婴儿天生敏感,李书卉扁着嘴大声哭起来,妍儿站起身,抱着女儿出了门,李书仪牵着娘的衣襟也走了出去,屋中只剩下江安义和李锋鸣。

江安义端起酒,对着李鸣锋道:“我不管你叫张天生、李炎鹏还是李鸣锋,妍儿是我的妹子,既然她选了你,我这个做哥哥再不肯也得随她自己的意,这碗酒算是认下你这个妹夫,干了。”

李鸣锋心中一宽,长兄如父,妍儿对江安义的感情如兄如父,他知道妍儿其实一直希望这段感情能得到家人的认可,如今江安义出言认可,妍儿一定很开心。举起碗,李鸣锋诚心实意

地叫了声:“哥,我敬你。”

两人都喝了一斤多酒下肚,有点头晕目眩,舌头有点打卷。江安义大着舌头道:“妹夫,你做事不地道,把妍儿拐走了,让我和娘伤心。我姓江的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妍儿既然看上了你,你就应该跟我娘提亲,让妍儿明媒正娶,风风光光的出嫁,你这样算什么,委屈妍儿了。”

李鸣锋不敢作声,心想当初妍儿跟我说你要把她嫁给你的好友,我一个护院怎么跟林家子相比,妍儿要不跟我走了,现在说不定就是林家妇了。不过,李鸣锋自觉对不起妻子,低着头不说话。

“妹夫,你身手不错,妍儿嫁给你也不算委屈,你要是愿意,我想办法替你谋个出身,也替妍儿挣回套凤冠霞披来。”

李鸣锋摇头苦笑道:“哥,人各有志,我只想跟家人平平静静地活着,不想抛头露面。”

江安义打定主意劝妍儿归家,可是妍儿态度坚决,便想从李鸣锋处想想办法。于是想着法子打动李鸣锋,道:“妍儿这一走就是六年多,我娘时常念叨,给我写信就要说起让我找到她,如今总算遇到了,你们一定要回去好好住上一阵。妹夫你在家中呆过,知道平山镇不错,妍儿从小在那长大,肯定比这住得惯,何况家里的亲戚朋友都在,平日里说话的人也多些。”

“你要是放心不下这里,不妨让人替你看着,这里离平山镇不过两天的路程,要不一半时间在这里,一半时间住在平山镇,两边照应着,要是我娘愿意,你们接他来你这里住上一阵也好。”江安义替李鸣锋倒上酒,徐徐地道。

“书仪六岁了,过了年差不多该启蒙了,家里的张先生是大材,跟着他肯定耽误不了,家学也有几位好老师,小孩子读书要趁早。习武也有人教,家里有几个老供奉,何况还有你这个当爹的。书仪命好,将来的成就肯定比我高。”

做父母的当然愿意孩子有出息,李鸣锋听江安义说儿子将来比他强,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江安义见李鸣锋有点被自己说动,趁势打铁道:“我父亲死得早,妍儿这丫头从小吃了不少苦,后来我在外读书为官,一直也没顾得上照看她,我这个做哥哥的有愧。”

李鸣锋忙道:“哥,你别这样说,妍儿总是夸你聪明、孝顺、顾家、有担当,要是没有你江家人恐怕现在还衣食不饱,我跟她成亲后,家中事务多是妍儿在打理,她常说是你让她向先生识字知礼,放手让她管理家中事,她常常对仪儿说长大了要像舅舅,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江安义笑得合不拢嘴,很想听李鸣锋多说几句,可是李鸣锋端起了酒,只得举酒相和,把欢喜和酒一起吞入肚中。

“妍儿性子好强,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多多担待,有事跟我说。有句丑话说到前头,你如果辜负了妍儿,让她受委屈,我这个做哥哥的便是在千里万里之外也要赶回来替妹子出头。”江安义瞪着李鸣锋恐吓道。

李鸣锋看着大舅兄装腔作势的面容,心中一暖,笑道:“哥,你放心,我不敢。”

屋外,妍儿抱着女儿,牵着儿子站在门口,眼泪从笑容上滑落。

第六百五十八章积谷防饥(一)

变臣正文第六百五十八章积谷防饥自打江安义回家探亲以来,江家的热闹不断。先是江安义带着远嫁他乡的妹子一家回乡探亲,接着是冬儿和思雨带着八个孩子回家,然后是外甥女李书卉的满周生日,接着是安勇的女儿江韵雪的两岁生日,这场热闹一直延续了二十多天。

江黄氏无疑是最开心的,女儿终于回家了,还带来两个宝贝外孙,对女婿的怨气很快就消除了,应了那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李鸣锋原本一表人才,看在江黄氏的眼中十分满意。

李鸣锋最初的紧张不适很快消失了,他能感觉到江家的善意,丈母娘真心把他当半个儿子看,这让从小便失去爹娘的李鸣锋感到了温暖,渐渐得不觉得江家是别人家了。江家的几个小子、自家儿子、还有张先生的孩子、石头的孩子、黄家大院的孩子,一伙到少有二三十人,恨不得晚上睡觉都窝在一起,睁开眼便吵闹要在一起,偶尔吵嘴打架,很快便又和好了,并没有谁欺生,看着儿子欢天喜地的样子,李鸣锋开始觉得住在江家其实也不错。

江黄氏今年四十有九,即将踏入知天命之年,从未读过一天书的江黄氏从小倾慕读书人,嫁给了喜欢读书的江父,在家境困难的时候宁愿卖田也支持大儿子读书上进。在江安义的眼中,娘虽然没有读书识字,却比许多读书人更懂得书上的道理,对家人仁厚、对他人宽恕、对儿孙慈爱、对女婿、儿媳视为一家人,几个孩子喜欢奶奶、外婆,李鸣锋在跟娘说话的时候脸上时常露出孺慕的笑容。

除了江晨智其他孩子都没有到过平山镇,这里的环境显然比他们原先住的地方好玩了许多,在江黄氏的纵容下,几个孩子像脱缰的野马,成天玩得不着家。李书仪跟表兄表弟表妹们很快打成一片,几个年岁相同的孩子在一起玩藏猫猫,到山间采花、摘野果,由大人带着去骑马,真是快乐无边。

冬儿带来化州方面的消息,江安义调任京城卸任化州刺史的消息送到会野府后,欣菲便开始安排善后事项。这些年江家的生意重心转向化州,香水、酒水以及李家的买卖都通过化州远销到西域;香雪居建成后日进斗金,郭怀理和彤儿紧锣密鼓地又开始了另外二处山庄修建,预计三两年内便可营业。化州的生意是四家合伙,除了江郭余外还加上了李家,江家和李家都是由彤儿出面打理,所以虽然彤儿很想跟在丈夫身边,一时间也走不开,欣菲安慰她等明年四月,江安义安定下来一定把她接到京中团聚。

方仕书由别驾升任刺史,只要依法经营纳税,官面上自然会照应;秦子炎仍是龙卫州统,其他方面他能照看到。江安义的幕僚亲信中,史家父子是化州人,不想跟着江安义进京;余庆山任化州边市市丞,也扎下根来开枝散叶;唯有刘逸兴明确表示辞去录事参军之职,先回家探亲,等候江安义的召唤;至于那十个因告御状发配到

化州的举子,马远翔是当地人,如今在化州士林算是个人物,诗酒快活不想离开,当初朝庭处置叶孜等人是发配化州三年,如今年限已到各自返乡,会不会投奔江安义还要等他安定下来再说。

江安义离任刺史,他身边的亲卫要回归军营,不过包括朴天豪在内有二十八人愿意解甲归田追随江安义,其他的人被管平仲招揽了去,他知道江安义的亲卫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这百余名亲卫能当千骑用。

郭大老板在化州是风声水起,生意上的事要靠他掌舵,江安义调任了对他的影响不大,他在化州官场上已经建立起强大的人脉,更与西域诸国建立起牢固的贸易往来,根系牢牢地扎在化州各处,寻常风雨根本无法动摇。何况江安义不是贬官,调任京中是重用,动郭怀理便是动江安义。田少秋坐镇香雪居,感觉如鱼得水,有他和陈安凯在,郭怀理的安全不用担心。江安义在化州资助的那些孤儿,大多被吸纳进了郭怀理的生意中,这些人忠诚可靠,有这些逐渐长大的孩子帮忙,郭怀理不缺人手。

人走茶不凉,江安义在化州的影响是巨大的,除了明面上的方刺史、华别驾、秦州统,还有安西都护府的副都督管平仲,以及权钱上交织在一起的乡绅、济民书院的学子、受过恩德的百姓等等,江安义已经在化州织就一张紧密的大网,动一发而牵全身。

冬儿不无忧虑地道:“江郎,欣菲姐说她最迟九月会动身前往京城,化州便只留下彤儿妹子一人,欣菲姐说明年四月就派人接彤儿妹子返京团聚,化州那么大的生意没人照看怎么行?”

抚着冬儿光滑的后背,江安义深感头痛,身入官场不得自由,安勇不是打理生意的料,孩子们还小,至少二十年指望不上,妹子能答应看护好平山镇就不错了。爹是独子,自己没有堂兄弟,族兄弟并不亲近,也没有信得过的人,看来只能让舅家派个人前去化州帮忙打理。

…………

竹山,凉亭,月清如水,江安义总算得闲和张克济相对而坐,品茗聊天。

在平山镇家中自然要喝安龙茶,安龙寺后山的四棵老茶树每年谷雨前会送给江府几斤新茶。喝着微苦的茶汤,沐浴在月光之下,江安义感慨地叹道:“好茶,越喝越有滋味,坐在这竹山之上喝安龙茶,感觉人都轻灵了许我,心清气爽。”

张克济闻着淡淡的茶香,轻笑道:“主公在外奔波劳累,我这个做谋士反在家中安享轻闲,着实有愧。”

“先生何出此言”,江安义道:“江家上上下下都是先生打理,让我无后顾之忧。这两日随先生看过后寨,可谓固若金汤,百年基业在几年间便打造完成,先生何必过谦。”

张克济站起身,手扶亭柱看着月光下的江府,深情地道:“张某是被弃之人,蒙主公

收留委以重任,每年数十万两银子交于我手,此等信任何以为报。张某跟随主公已有十一年,珍儿都为人母,两个孩子也在府中长大,张某早将江府当成自家,只恨面容被毁,身份尴尬,不能追随在主公身侧。”

江安义安慰道:“先生能运筹帷幄能决胜千里之外,安义在化州时得到先生不少指点,才能略有成就,以先生大才,何必在人前争强。”

张克济坐回竹椅中,笑道:“主公现在妙语连珠,说得张某心花怒放。这两日主公看过后寨,不知有什么不满之处?”

“江某是外行,哪敢指点先生。”外行看热闹,张克济规划的后寨源自乱国时期军神孔亮的八卦图,按“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布列,变幻莫测威力无穷。张克济让女婿何希桂领着府中百余名青壮在其中操练,已经初具威势。

江安义有些不解地道:“先生,我知你是未雨绸缪,为江家奠定百家基业,不过是不是有点过于紧张了,江某到过李家,好像也没有这样严密。”

张克济朗声笑道:“主公,须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江家香水暴利,每年得银数以百万计,虽然有皇后、太子为后盾,又有余家、郭家为倚助,不过钱是惹祸根苗,江家防守这样严密,还是不断有贼人前来骚扰。”压低声音,张克济继续道:“明面上的贼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官场上的衮衮诸公,甚至是主公引为后盾的人物。”

江安义心中一沉,张克济的话不无道理,想当年自己被贬时,那个王县令不就马上来打主意了吗?

“张某出身卢家,对卢家的一些情况还算了解,卢家族人聚居之地亦是高人布置,用的是六丁六甲阵图,卢家青壮族人多达六七百,加上护院、佣工加在一处超过千人,一旦有变,立时可以组织起千人的防卫队伍,保护家族安全。”张克济侃侃谈道:“族中有暗道五条,分别通往庄外,而在庄外有数处堡垒,皆是石块所垒,内藏弓弩,便是军队来攻,没有数个时辰也无法破开。”

江安义本来有些担心,他已经听娘说过家中请来的供奉在保护江家的同时恐怕也替朝庭监视着江家,自家养了这么多青壮,会不会让朝庭生出不好的想法来。现在听张先生说卢家有千余青壮,自己这些人还真算不了什么大事。

“李家也不简单,我估计主公到李家不过是走马观花,看得并不仔细,李家在江南经过数百家的经营,江家怎么可能与他相比。”张克济毫不客气地道。

江安义回想起一些细节,李家的寨墙高达二丈多,有护城河、吊桥,分明就是一处坚固的城堡,现在的江府后寨无论从规模、寨墙的高度宽度等都无法跟他相比,再想到庄中遇到的陈洪明、姜健等高手,看来自己确实小瞧了李家,十大世家肯定藏龙卧虎,远不是自己粗粗看过去的表象。

第六百五十八章积谷防饥(二)

变臣正文第六百五十八章积谷防饥轻风徐来,吹得竹叶“沙沙”作响,亭中两人静品香茗,悠然忘忧。

良久,张克济指点着山下灯火,道:“张某前半生受尽颠沛流离之苦,实不愿后人也像我这般,午夜梦回,总是想起当年城破被掳的情形,所以一心想着加固江家后寨,将它打造成铜墙铁壁。幸亏主公对张某信任,要不然这一百多万两银子不见了踪迹,换了旁人还不得找张某拼命。”

江安义微笑,他从未对张克济有过丝毫怀疑,此人原是卢家玉树,只因出身旁支被一误再误,最后逼得背国弃家,性命难保,可谓身世凄凉,自己对他有再造之恩,而张克济也竭忠相报,府中的变化便是明证。

“主公此次进京,让希桂随你一同前去。”张克济悠悠地道:“京中情形复杂,风云万变,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可不行。这些年石头成熟了许多,应该能替主公分担些事务,大丈夫志在四方,我也不能耽误了他的前程。”

江安义收过两个弟子,一文一武,何希桂是江安义的武弟子。如今文弟子范志昌高中榜眼,招为驸马,在方州康善县任县令,政绩卓越前途光明,而石头在化州时也是正六品下的昭武副尉,从官阶上来讲比范志昌还要高,可是回家与珍儿成亲,被张克济留在平山镇帮着照看江府,他的昭武副尉之职虽然保留了下来,但也没有晋升,说起来确实被耽误了。

江安义点头道:“石头是为了江家才被耽误,是我愧对于他,此次就让他随我一同进京,我自会替他安排。”

“京城不比化州,天子脚下藏龙卧虎,稍有不慎便可致祸,主公不可不查。”张克济微皱眉头,有些担忧地道:“主公性情耿直,因为清仗田亩推行合税为一和化州边市之事树敌众多,此次奉旨到查探河工弊案,又引得官场大震。主公入京后怕要面对百马伐骥,处于四面皆敌之境,主公要多加小心。”

江安义哂笑道:“群犬吠月,何足道哉。只要江某立身清正,忠君报国,天子自然会支持,群臣之中亦有同道中人,小心一些应该无妨。再说江某在朝中也并非孤立无援,有太子、有余师、有李家,还有泽党同窗,工部宁尚书、兵部贾侍郎等人也会锦上添花,如今江某算是根深叶茂,非是当年受人欺凌的礼部员外郎了。”

月光下江安义的脸神采飞扬,眼中闪着自信的光芒,张克济暗中叹息,没有再相劝,江安义的仕途算得上一帆风顺,年少高官难免意气丰发,强行劝诫恐怕也听不进去,届时自己要对石头交待几句,让他时不时地提醒江安义。

沉默片刻,张克济道:“张某远在德州,亦听闻太子与楚安王明争暗斗,天子意态不明,越发使暗波汹ィ鞴砦邮Γ衙庖痪砣肫渲小;饰恢钗紫眨鞴胁豢汕嵋妆硖偎祷岸嘧鍪拢髡鼙i怼!/p>

杯中茶已冷,江安义一口饮尽,叹道:“唉,此事最让我头痛。出京前太子岳丈熊执仁曾出言试探,要我摆明立场,我坦言告诉他太子是君亦是臣,我要先忠于天子而后忠于太子。”

“主公这番说辞没错,至少传到天子耳中对你会大加赞赏。不过这话在太子耳中怕是不讨喜,将来太子即位,你这位太子师可就要靠边站了。旁人紧贴还来不及,主公倒是自动站开些。哈哈哈,诚意侯恐怕要脸色铁青了。”张克济调侃地笑道。

江安义无奈地摇摇头,眼光透过竹叶,看着点点星空。天意难测,这种投机夺嫡的做法在史书上涂满鲜血,每一个字都用无数人头雕砌而成,为何总是有人妄图从中渔利,要知道巨大的利益背后是巨大的风险,荣华富贵真值得用身家性命、甚至家人的平安去赌吗?

张克济拿起茶壶替江安义添水,笑道:“主公靠才华吃饭,不用学人谄媚,主公的做法很聪明,无论谁做天子都希望臣下是能臣干将,所以一时的得失主公不必放在心上。我听主公说过,两次进京朝觐天子都亲口交待让你与太子多多亲近,依张某之见,只要太子不犯大错应该能顺利继位,楚安王只是天子用来磨砺太子的磨刀石,从现在收集的情报来看,很可能楚安王将来会替代宁王统领龙卫和暗卫。只是宁王与天子亲近,楚安王与太子两兄弟恐怕就要好事多磨了。利益面前没有父子兄弟,更何况天子的宝座,主公要时时留意,先忠于天子再忠于太子。”

张克济没有戴面具,半张儒雅半张焦缩的脸露出讥讽的笑意,月光下有如幽神般地狞笑。江安义从笑容中查觉出不屑、嘲弄之意,显然对帝王之家没有丝毫好感,江安义暗叹了一声,知道张先生伤及身世,对这种兄弟相争深恶痛绝。

“此次进京,主公除了带着希桂一家外,我替主公选了二十个家丁和二十名仆妇,这些人都受我救助才得以活命之人,我救助他们之时用了主公的名义,所以他们对主公感恩戴德。经过我的观察,这些人的忠心毋庸置疑,主公可以放心使用。”张克济转动着手中茶盅,道:“加上大夫人会从化州带一批人手进京,府中有百余人应该够用了,主公在京城的宅子倒是要换了。”

“主远在京城明枪暗箭肯定少不了,没有人出谋划策、替你拾遗补漏可不行。这个谋士不单要熟悉官场、思虑周全,还要善于分析情报、能替主公排忧解难。”张克济话语一顿,语带惆怅地道:“张某自问能勉强胜任,但身份特殊不能随主公进京,憾甚。”

江安义问道:“田守楼不知能否胜任?”

“田守楼熟悉官场,收集情报是长处,但替主公出谋划策却非所长。”张克济摇头否认道。

江安义脑中闪过李世成,随即连连摇头,自己这个大舅兄有点小聪明,但贪财忘义,不足以托以重任。对了,冬儿告诉自己刘逸兴已经辞官返回文平府探亲,要跟自己进京,自己怎么把他忘记了。刘逸兴是举人,七品录事参军,只要花些银子在吏部打点谋求起复,应该不难在京中找个官职。

想到这里,江安义笑道:“刘逸兴如何?”

张克济自然知道刘逸兴,低头用手指在桌面上轻划着思考。半晌,张克济抬起头道:“刘逸兴为人机敏,善于左右逢源,有他辅佐主公能省去许多应酬之苦。不过刘逸兴限于出身眼界有限,与朝堂大员打交道略有欠缺,平日应酬尚可,遇事则难为主公破局。”

江安义有些泄气地道:“张先生,你的要求也太高了。既要机敏善谋,又要熟悉京城底蕴,这样的人怎么肯屈居谋士之位,就算有,江某一时间到何处寻来?再说,良臣择主而事,江某能得先生相助已是万幸,怎敢奢望再得到像先生这样的人物。”

张克济道:“主公何必妄自菲薄,你在士林中声望卓著,无数读书人视你为榜样,居官清廉造福一方,化州百姓视你为万家生佛,官场有为之士以你为能臣干吏,天子视你为国士无双。纵观千年史,有几人而立之年便官居四品,入阁拜相指日可待,鸟随鸾凤品自高,无数才学之士希望能追随主公做一番事业。”

“主公为臣忠、为官正、为友信、为人诚,所以刘逸兴毅然辞去化州录事参军追随主公,身边亲卫放弃军职愿为随从,听冬儿夫人说化州百姓得闻主公离任多有流泪不舍之人。就拿张某来说,原是心灰意冷之人,一心想着等珍儿嫁人后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但蒙主公不弃,张某愿为驱驰,除了报恩之念外未尝不是希望将来主公名垂青史时,史书在写到主公之时也能顺便为我写下一行文字。”

江安义深为感动,道:“江某真能留名青史的话,先生之名定然也会留于其中,江某向先生保证。”

张克济左边的脸闪过激动之色,手用力握住茶盅,平复了一下心情,建议道:“主公不妨让人寻访幕友的消息散出去,届时良臣谋士自会寻上门来。北上之时,主公不妨拜见一下范师,问问他是否有好人选国;泽昌书院也要去看看,邵仁福已经调任雷州别驾,继任者是国子监国子丞荀乐良,主公因为邵仁福之故久不支持泽昌书院,此次该送些银两去;还有李家,世家之中藏龙卧虎人才众多,主公说不定能从李家找到得用之人。”

说实话,江安义对李家的印象不好,甚至有些仇怨,但冬儿、彤儿都是李家女,两者之间的关系难以撕掳开。在化州彤儿出面替李家张罗生意,李家得以从困境中逐渐走出,这场恩怨逐渐淡化,但李家人能真心实意替自己出谋划策吗?

六百五十九章根株牵连

六月初的永昌帝都,浓荫蔽日,石榴胜火。雁山庄园荷花盛开,十里飘香,碧绿的荷叶与蓝天白云相映,让王孙公子、骚客文人络绎不绝地前来避署赏荷,吟诗作赋。

夕阳洒落在碧漪园荷塘之上,映得荷叶碧如翠玉、荷花灿若云霞,水榭内高朋满座,楚安王正在赏荷宴客。楚安王白色薄衫,长发披散,用个金箍简单束起,腰系黄色丝带,手持象牙折扇,风姿清秀,和熙的笑容望之可亲。

赴宴之人多是京中名士,国子博士苗青青、秘书郎卓承训、礼部员外郎丁楚、典客署令包立铭,都是名躁一时的科举前三甲,士林中的风云人物,今天的主客却是今科前三甲:状元许胜、榜眼方知义、探花石家昱。

石重杰举杯笑道:“诸公都是饱学之士,当此良辰美景岂能无诗,府中歌女已翘首以待,请饮此杯催诗酒。本王将为诸公所做刻板成书,让天下读书人都能读到,诸公的诗作定然流传千古。”

文人好名,这等好事在座众人无不喜形于色,或叫氤烈鳎蚱鹕砼腔玻蜓弁苫ㄠ嵊铮恍南胍鞒龊檬诔餐趺媲奥读场k九┧律偾浠萍炭莆12ψ畔蚴亟芫俦饺讼嗍佣Γ笥刑煜掠12廴胛异爸兄狻/p>

作为楚安王的舅舅,黄继科四年时间便从司农丞升到了司农少卿的位置,楚安王这个外甥功不可没。楚安王权威日重,天子时常嘉许,已有风声传出将来会接替宁王执掌龙卫暗卫,六部九卿的官员自然对楚安王打的招呼尽量满足。

在天子有意的安排下,黄家在朝堂上实力大增,相应的黄家对楚安王的支持也不余余力。黄继科的儿子,当年被欣菲教训过的纨绔子黄文祥娶了卫立波的女儿卫音琴,卫立波在黄家的运作下升任了青州司马,而黄文祥也在楚安王府中做了个八品的行参军,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今科榜眼方知义是捷才,看着池中有侍女边唱着小曲边采集荷花,触动灵机率先吟道:“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好诗”,赞叹声不绝于耳,虽然被方知义拔了头筹难免有些不舒服,但在座的都是读书人,诗作确实好不能昧了良心说不好。石重杰站起身,端着两只金杯来到方知义面前,笑道:“绝妙好诗,碧漪园将因你之诗而名扬天下。知义,本王敬你一杯。”

方知义接过酒,春风满面,扫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得意洋洋地举杯饮尽。歌女们翩翩而入,丝竹声中边舞边唱:“荷叶罗裙……”

苗青青国子监的国子博士是正五品上,他与楚安王交往密切是希望能借力升任国子监司业之职,在座众人中他年较大,也算是功成名就,不屑于跟眼前这伙年轻人争风,笑着建议道:“王爷,此诗正应眼前景,不如让人撑了渔舟在荷叶深处吟唱,我等赏景听曲岂不快哉。”

…………

大理寺衙门位于皇城顺义门旁,与刑部、御史台、诸卫府等衙门一起在皇城西面。与其他衙门的热闹不同,大理寺门前向来冷落,偶尔经行此处的车马都远远避到大道的另一侧,唯恐沾染了上晦气。

“三法司”中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的主管虽然都是正三品,但在京中为官的人都能分辨出其中细微的不同。御史台最清贵,朝堂之上风闻言事、弹劾百官,称得上横行无忌;大理寺掌管刑狱重大案件的审理,老百姓口中所说的天牢就设在大理寺中;刑部主管刑罚政令,有权对大理寺的案件复核,如两者意见不合则上奏圣裁。六部九卿六部排在九卿之前,在众人的认知里无形中将刑部排在大理寺之前。

建武三年,原大理寺卿黄胜致仕,并州刺史吕良真接任。在吏部的官员考核中,清楚地记载着吕良真的履历:祥庆二十年科举进士出身,中在二甲四十五位,时年二十五岁;历任三级县令、司马、长史、别驾、刺史等职,这位吕大人考绩多在中上,并不十分出色,但却是个运气特别好的人,每逢考绩都能向上迁升,三十年间从七品下县县令升到了三品的大理寺卿,是官场上少有顺风顺水的人物。要知道他当年的同科,多数还在五六品上熬磨。

自家知道自家事,吕良真最清楚自己的好运气因何而来,他是天子的亲信,当今天子是太子时吕良真幸运结识,这一点与吏部尚书段次宗相似,有这位贵人在背后照看,吕良真才能步步青云,扶摇直上,做到了绝大多数官员不可能做到的事。一直以来吕良真都在充装天子的耳目,安西大都督朱质朴的黯然离职也有他的一份暗奏功劳。

这段时间吕良真头大如斗,天子命大理寺审理江南转运司衙门弊案,常玉超等人都已经到案,已经审过二堂。按照常例,具体审理案件的是大理寺丞,等案件审理清楚了奏报给少卿复核,最后报送给他,他只要在上面署名画押认可定案。可是这个案子是天子钦点,吕良真亲自审理,不敢有丝毫大意,生恐让天子觉得他敷衍塞责。

案情很清楚,有江南转运司典作李玉波的私账、匪首叶彦光的供词以及熊以安的证词,江南转运司衙门上下联手侵吞河工银两证据确凿,只等暗卫追查赃银在何处就可定案。此案中有案,刺客余树森牵出转运司衙门雇凶杀人,叶彦光闻讯潜逃进而引发钟山寨贼人下山,祸乱江南,万余百姓丧命,这些供词奏送给天子,常玉超等人唯有一个死字。

大理寺审案有律不准外传,江南转运司弊案是钦案,吕良真严令参与审案的人员一律不准回家,吃住在衙门内;钦差鲁从茗也暂住在大理寺中,等案情审定后才准归家;常玉超等人自然是呆在牢中,连熊以安也乖乖地蹲在牢中。第一堂过完,便有人前来探询:话说得很活,太子对案情很关注,如果太子妃的哥哥涉案不必看情面,依律严处;御史台询问中丞鲁大人可有犯法,为何大理寺扣人不放;工部要求大理寺将审讯情况告知,以便整顿都水监……

吕良真虽然为官三十年,但在京城还属于新丁,形形色色的人物、各式各样的背景形成巨大的压力向他袭来,吕良真觉得牙痛上火,睡不安稳,再多等几日前来探询的人恐怕更多,吕良真决定先上奏天子,请天子定夺。

御书房,石方真看罢吕良真的奏折,怒道:“河工衙门糜烂至此,着实触目惊心。常玉超等人辜负圣恩,真是死不足惜。江南转运使如此不堪,想来洹河转运使也好不到哪去,一个月过去,御史台怎么还不见回复。看来河工之政要下力气整顿了,要不然多几次像端州贼人裹胁灾民事件,朕的江山社稷怕要不保。”

作为天子心腹,自然对天子的脾性十分了解,吕良真道:“臣在审案过程中,查知林华县县令袁德成、转运司衙门都水参军熊以安、典作李玉波、端州龙卫州统纪大涛等人都是精诚为国的忠臣,还有许多义士面对危难时挺身而出、奋不顾身,这天下多数官员、百姓还是忠君爱国之人。”

吕良真所说的这些他在陆续转来的奏折特别是江安义的奏折中有所了解,石方真脸色转和,沉声道:“奸臣贼子要重处,忠臣义士要褒奖,方能去恶扬善。”

冯忠抱着木盒也现在殿门口,石方真看到,道:“冯忠,朕让你查明常玉超等人的家产可有着落。”

“禀万岁,已经查明。”冯忠快步进殿,将手中木盒放在桌上,然后从怀中拿出份呈报,递交给天子。

呈报上写得很清楚,常玉超在灵州老家家产不丰,可是在平州怀远县暗置外宅,娶妾三人育有十名子女,田产一百三十六顷,家中店铺三十四间,查抄金银珠宝字画等物折银二十七万余两,段爽、万怀兴等人皆查出家财五万两以上。

石方真将呈报重重地往桌上一拍,骂道:“朕拔给河工衙门的银子都让他们弄到自己家中去了,以次充好、以少充多、克扣工钱,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常玉超等人罪不容赦,不是他们中饱私囊,元华江就不会溃堤,那些无辜的灾民也就不会丧身,不杀不足平民愤。”

“吕良真,明日你会同御史台、刑部了结此案,将朕的意思重重惩处常玉超等人。”石方真怒气冲冲地道。

眼神落在冯忠身上,石方真又道:“冯忠,暗卫这次做的不错,洹河转运司的官员也派人去查一查,不掉些脑袋这些人不会怕。对了,明日大理寺定案,你派人也去听听,回宫后速报朕知。”

冯忠恭声应“是”。吕良真暗暗皱眉,天子越来越信任内监,让暗卫插手政事恐怕将来要生出事端来。

第六百六十章根株牵连

变臣正文第六百六十章根株牵连六月初七,永昌帝都笼罩大雨中,大理寺门前的两尊石狮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精神抖擞地注视着门前下轿、下马的官员,石狮若有灵定要说,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天子有旨,今日大理寺审结江南转运司弊案,着刑部、御史台、暗卫派人监听。御史大夫黄平早早向天子告假听案,毕竟事涉御史中丞鲁从茗,他去坐镇撑撑场子。刑部尚书吴化仁派了侍郎鲁季景前去,自己依旧到紫辰殿议事,结果石方真打发他亲自去听听。冯忠原本派了名镇抚前去听案,当得知天子让吴尚书不用朝会前去大理寺听案后坐不住了,冒着大雨坐了轿也来了大理寺。

石方真此举让紫辰殿中的重臣心中忐忑,天子如此重视江南转运司一案,派出“三法司”的头头亲自审案,是前所未有的重视,不知这场官司要牵连到多少人。旁人还好些,工部尚书宁泽有些坐立不安,转运司衙门属于工部管辖,虽说他升任工部尚书不久,但在做侍郎的时候也没少拿两个转运司的好处,如今天子严查,板子会不会落到自己身上,屁股还没坐热的尚书位置会不会被拿掉。整个朝会期间,宁泽心神不守,神情恍惚。

巳时刚过,常玉超等人被押上大堂。常玉超看到公案后坐着三人,除了前几日问案的大理寺卿吕良真外,他还认出刑部尚书吴化仁,另一个与他们并坐,估计是御史大夫黄胜,公案后面垂着帷幔,影影绰绰还有人,常玉超略一思索,猜测可能是天子所派的宫中人物,常玉超心中苦涩,天子如此重视此案,自己等人的下场恐怕不妙了。

证据确凿,特别是当常玉超听到平州怀远县的外宅被抄,心丧如死,低头认罪,万怀兴、段爽等人见他都认了罪,只得跟着认罪。吕良真与黄胜、吴化仁商议片刻,开始宣判,其实大家都知道常玉超等人天子早已有定论,死字难逃。

“常玉超,身为江南转运使贪赃枉法,伙同属员弄虚作假欺瞒朝庭,致使酿发灾民动乱,实乃罪不可赦,依据《大郑律》,判处常玉超斩首,抄没家产,其妾室及所生子女罚没为奴;万怀兴……监斩候,抄没家产;段爽……监斩候,抄没家产;邹素洁贪赃枉法,买凶杀人,斩,抄没家产……”

跪在常玉超身后的邹素洁原本听到万怀兴和段爽被判监斩候,心中生出渺茫的希望,自己最大的可有也是监斩候,只要当时不死,将来花钱打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何况太子妃产子在即,说不定不用多久便有特赦。哪知从吕良真嘴中说出一个斩字,邹素洁顿时瘫软在地,接下来邱光明被判斩刑也根本没有听到,脑袋中只嗡嗡乱做一团,自己只是听命行事,为何将买凶杀人之事归在自己头上,实有不公。再说鲁从茗拿了六万两银子,答应帮自己免除死罪,如今他安坐在一旁听审,自己却要命丧黄泉,邹素洁只觉满腔怨恨,自己要死也要拉些垫背的,凭什么那些拿了好处的人逍遥自在,自己却身首两处。

“大人,冤枉啊,罪官只是奉命行事,让叶彦光杀人是常玉超所命,下官身为下属,不得不从。”邹素洁叫嚷起来。

“肃静,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来人,将邹素洁拉下去重责二十大板。”吕良真怒喝道。

邹素洁已经知道死罪难逃,不等衙役把他拉下去受刑,冲着坐在一侧的鲁从茗喊道:“鲁大人,你收了我的六万两银子,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惊雷一声,震得堂上众人眼冒金星。一句话掀起滔天巨浪,鲁从茗吓得站起身,颤抖着手指指着邹素洁道:“邹素洁,你不要血口喷人,胡乱攀咬。”心中惊恐万分,自己的身家性命搞不好就要被这六万两银子断送。

常玉超得知自己不仅要死,家人被抄,家人也要受到牵累,也豁出去了,高声道:“鲁大人,当初你收下银子答应保我等不死,怎么今日身为座上客,一语不发。吕大人,罪官要检举原工部尚书卢家林、端州刺史艾伟……”

吕良真吓得冷汗直淌,惊堂木拍得山响,连连怒吼:“住嘴,住嘴,不许胡说,快来人堵住他们的嘴,押下去。”吕良真真怕了,如果在公堂上任由常玉超、邹素洁信口胡说,不得要牵扯多少人进来,哪怕是按律查处也难免兴起大狱,将来史书上定要将他安个酷吏之名。

黄平听到邹素洁说出鲁从茗收授六万两银子,立刻知道此事是真,断尾求生四个字立刻崩出,鲁从茗是不能留了。黄平无比恼怒,怒视着抖做一团的鲁从茗,此人好不晓事,天子派他为钦差查案居然也敢收贿,这不是找死吗?自己得找机会告诫他一番,让他不要牵连到自己,特别是不要影响到楚安王。

三人之中吴化仁最为镇定,他与河工案没有丝毫牵连,身为刑部尚书,他多少知道一点河工的弊政,此次天子下决心查处,看样子两个转运司没有十颗人头是交待不过去了。官场之上的原则官官相护好做官,吴化仁一语不发,眼下人人自危,他若出声说不定无私也会被人当成有弊。

他不说话有人开口,幄幔撩起,冯忠从里面走了出来。别看黄平、吴化仁、吕良真都是正三品的顶级大员,在这位从三品的暗卫督抚面前丝毫不敢怠慢,全身站起身相迎。

冯忠扫了一眼堂下哭闹的常玉超等人,皮笑肉不笑地道:“诸位大人,这案子怕问不下去了,咱家奉了皇命,这就回宫奏明圣上。吕大人,黄大人、吴大人你们商议一下,要不问清楚些再入宫启奏吧。”

冯忠走了,吕良真、黄平、吴化仁三人面面相,官场大劫已经降临,看常玉超和邹素洁的样子,巴不得将所有人都拉下水。事情发生在大理寺衙门,吕良真身为地主不能不说话,苦笑着开口道:“黄大人、吴大人,是继续问还是奏报天子?”

黄平道:“此事牵涉到御史台,黄某自当避嫌,这就去向天子请罪,先行告辞了。”黄平冒着大雨随在冯忠身后走了,马车驶出大理寺不远,黄平撩起车帘,急雨扑入,落在他的脸上,顷刻间便将他精心打理的胡须粘成一片。

车两侧是他的亲信护卫,不用出声,立时有人催马上前靠近车窗,弯腰听从吩咐。黄平短短地交待了几句,放下车帘,车子拐向皇城的时候,那名护卫悄悄地离开大队,驰向楚安王府。

黄平走了,吕良真有些急了,拉住吴化仁道:“吴尚书,你可不能一走了之,你要是现在就走吕某就跟着你一起进宫面圣。”

吴化仁苦笑道:“吕大人松手,吴某不走。”

转头瞥见有如雨中泥塑般的鲁从茗,吴化仁轻声提醒道:“吕大人,不管邹素洁所说是否属实,鲁中丞都不宜再呆在大堂之上,先让人把他请下去吧。”

鲁从茗醒悟过来,“扑通”一下跪在两人面前,哀告道:“两位大人,邹素洁血口喷人,污告下官,还望两位大人替我做主。”

想到这两年鲁从茗在朝堂上有如疯狗乱咬一气,吕良真和吴化仁心中都有些解气,你也有今日。吕良真冷着脸道:“鲁中丞,真与假吕某自会问清楚,如若是邹素洁污告自会还鲁中丞清白,鲁大人请放心下去休息等候消息。”

有衙役带了鲁从茗回了他这几日所住的客舍,鲁从茗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刚迈出大门,门前看守的卫兵拦住他道:“大人,吕大人吩咐过了,请你呆在屋中,不准迈出房门一步。”

鲁从茗急着找人回家送信,让妻子将那六万两银票藏好,如果被暗卫搜出来就什么都完了。火烧眉毛,鲁从茗摆起官威喝道:“大胆,本官是御史中丞,大理寺有何权力看押本官,还不给我闪开,本官要去大堂去见吕大人,要是耽误了本官的大事小心你的狗命。”

拦住他的护卫不亢不卑地道:“大人,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为难小的,请回吧。”

鲁从茗眼珠一转,退回屋中,吩咐道:“本官渴了,让人送茶来。”

功夫不大,有衙役端着茶水进屋,趁着衙役递茶的功夫,鲁从茗把早已准备好的银票塞到衙役的手中,低低的声音道:“这位兄台,劳你到我家中送个信,就说我从南方带来的水果不宜久留,早些吃掉以免坏掉。”

衙役收起银票拿着托盘出了门,鲁从茗慌乱的心稍稍安定了些,端起茶喝了一口,却被滚烫的茶水烫了上唇。“当”的一声,茶盅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寄托着鲁从茗希望的银票被衙役送到了吕良真手中,吕良真举着那张五百两面额的银票对着吴化仁道:“利令智昏,鲁从茗居然想贿赂衙役给他送信,看来邹素洁所说不假。吴大人,有了这张银票,你我还是早些进宫向天子禀明,事关重大,还是请天子示下吧。”

第六百六十一章天子有恙

御书房,石方真已从冯忠嘴中得知大理寺上演了一出“好戏”,气得手直哆嗦,脸色通红,身子向椅背歪去。刘维国箭步窜上前扶住,双手替他按摩头部穴位,一边焦声轻唤“万岁,万岁”,好半天,石方真才吐出了一口长气,道:“闷杀朕了。”

冯忠也吓得够呛,双目垂泪,站在天子身侧替他抚摩着前胸,宫中四大太监都是天子的亲信,他们的荣华富贵寄于天子一身,天子要有个好歹,四个人最好的下场就是去守皇陵等死。冯忠身为暗卫督统,大权在握,百官敬畏,正做得有滋有味,巴不得天子长命百岁,这样他也能一直将这个暗卫督统一直做下去。

殿外守门的小太监很没眼色地进来禀报:“御史大夫黄平黄大人求见。”

刘维国罕见地发怒道:“滚出去,让黄平在外面候着,还有谁要见天子,统统让他在外面候着。还不快去传御医来,你们都是死人吗?”

小太监从未见过刘公公发火,吓得屁滚尿流地来到屋外,将黄平递给他的二十两银票还了回去,哭丧着脸道:“黄大人,你先等等吧。”

大雨瓢泼,雨水被风带着刮进长廊,黄平恭身站在廊下,雨水很快将后背打湿。好在六月天气炎热,淋些雨还不算什么。黄平后背冷汗直淌,他不知道御书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天子为何不见他,莫非因为鲁从茗之事发作自己,有心问问那个小太监,却见他像避瘟神般远远躲开,只得自己侧耳细听,隐隐听到屋中有焦急的呼唤之声。

等到两名御医背着药箱匆匆赶到,黄平心中一紧,万岁病了?天子有头晕目眩之症在百官之中隐有传闻,不过石方真每天上午都要召见臣子议事,平常并没有异常。黄平有几次见到天子面色潮红,刘公公替他按摩后很快恢复,照常与臣下议事,所以众官都以为天子只是小疾。黄平深深在低下头去,不敢四处张望,心中后悔来的不是时候,天子有疾乃是机密,万一传扬出去自己便是黄泥掉进裤裆,说不清楚了。

站在御书房外,黄平惶恐不安,雨水汗水顺着官服滴在地上,将地面印湿一滩。太监宫女出出进进,没有一个人答理黄平,黄平也不敢跟任何人说话,呆立在大门左侧,后背被雨水浇透也不敢往里挪半步。已是进退两难,黄平从没有这样期盼吕良真和吴化仁快些到来,有他们在能够分担自己的压力。

半个时辰后,总算盼到了吕良真和吴化仁出现,黄平暗暗松了一口气,感觉精神恍惚,有些站立不稳,赶紧伸手扶了一下身旁的柱子,闭着眼喘息了片刻,方才重新睁开眼。

吕良真和吴化仁见黄平面色惨白,官服后背湿透,顺着下面“滴滴答答”淌水,哪会不明白有事发生。吴化仁是崔氏之婿,与黄平关系较好,伸手扶住黄平的左臂,轻声问道:“黄大人,怎么回事?”黄平连连摇头,示意吴化仁不要问,三人并肩站在檐下,半边身子露在风雨之中。

又过了二刻,两名御医从御书房中出来,三人查颜观色,见御医脸色沉重,原本沉甸甸的心越发坠到地面上了。石方真今年五十一岁,继位二十一年,这位天子性情急躁、好大喜功,但平心而论,石方真是个好皇帝,励精图治、力行节敛,在位时打压世家权力,推行合税为一,任用一批年轻的贤臣,在他的治理下天下逐渐摆脱宣帝时的奢靡之风,百姓得以生息,国家逐渐富强,远征北漠开疆拓土,在史书上定然留下美誉。

吕良真三人出身虽不同,但能身居六部九卿之位肯定都是天子信任的重臣,想到天子一旦逝去可能引发的巨变,三个人都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吴化仁一直在京任官,对天子的所做所为最为了解,当此情景再也控制不住,跪倒在地,鸣咽出声,吕良真和黄平也跪在地上,无声垂泪。

一刻钟后,冯忠从屋中出来,对着跪地的三人道:“三位大人快请起来吧,万岁已经回坤安宫休息了,三位大人有什么事通过奏折禀报吧。”

吕良真是天子的心腹,望着冯忠欲言又止,冯忠轻叹一声道:“三位大人放心,万岁并无大碍,御医说一时痰火上涌,静养几日便无妨了。三位大人都是国之栋梁,有些事不用老奴多嘴,这宫里的事能不说还是不说的好,省得有些人乱了心思反而不美。”三人都凛然应是。

大雨如注,淋在马车的木板上“蓬蓬”作响,车内黄平的心如同雨声般嘈乱,天子有恙,国之将变。雨声“沙沙”,车厢内越显安静,黄平竭力让自己从惊惶不安中冷静下来,虽然冯忠交待不准透露天子染恙的消息,但宫城之内哪有秘密,无数太监、宫女是宫外权贵收买的耳目,相信到了明天天子有疾的消息就会传到有心人的耳中。

雨很大,马车驰行的速度缓慢,黄平数次想吩咐停下马车前往安楚王的府上,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越早告诉楚安王越好,眼前出现冯忠那张冷森森的脸,黄平忍住心头冲动,马车在自家宅前停下。

黄平住在光德坊,这里并不是黄家的祖宅,而是他进京后天子所赐的宅院。黄家的祖宅在权贵林立的施政坊,门前挂着宣武侯的牌匾,这是世袭的侯位,只要不犯大错宣武侯将与国同戚。

当代的黄家家主是宣武侯黄永盛,司农少卿黄继科和黄淑妃是黄永盛的三弟黄永和的儿女。黄家分为东、西两院,东院是长枝,一直压着西院,即便是黄淑妃嫁入宫中,西院在东院面前仍然低着一头。但这种情况随着楚安王建衙开府在悄然改变,黄继科升任司农少卿,西院的子弟在六部九卿衙门内任官开始多过东院,隐然有西风压倒东风之势。

这种情况在黄平进京任御史大夫后有所改变,黄平并非汉川黄家族人,二十余年前黄平被宣武侯黄永盛认为义子,一路栽培,才有黄平后来官居侯州刺史,黄平对义父感恩戴德,甘心驱驰,他的到来让东院挽回了颓势。身为家主,黄永盛看到家族分裂的危机,召集族中大会,要求族人齐心合力辅佐楚安王,一切事务以楚安王为重。严格意义上来说楚安王是西院外甥,这个决定西院自然双手赞成,而东院在黄永盛的强大打压下也不敢反对。

换去湿衣,黄平在书房中略坐片刻,召进管家轻声吩咐了一阵。片刻之后,黄府后门一个身披蓑衣、手持油伞,身穿灰色佣人服的汉子冒着雨急急向东走去;半刻钟后,又出现一个同样装扮的家人,这次向南;接着是往北。

黄平知道天子对大臣监控得很严,许多大臣府中都有龙卫暗卫的密探,像他这种天子赐宅的大臣,九成九家中有密探存在。佣人很快回来,带回购置的东西。出出进进让看守后门的暗哨疲倦,加上大雨模糊了视线,索性偷懒在屋中喝点小酒休息。谁也没有查觉黄平穿着佣人的衣服,用油伞挡住面容,偷偷地离开宅院,往施政坊宣德侯黄府行去。

熟门熟路地来到胡同内的一处偏门,有规律地轻敲门户,门应声而开,黄平闪身而入。没有穿堂过户,黄平直接进了门边的一处小院,功夫不大,宣武侯黄永盛匆匆赶来。

黄永盛六十七岁,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走路虎虎生风。看到黄平一身灰色佣服,老头立知有了不起的大事发生。当从黄平嘴中得知天子昏厥,可能病体沉重的消息时老头有些恍惚,这段时间他正积极筹措追随天子北征,老头子准备让长子黄继祖到北漠转转,将来能名正言顺地接替自己的爵位。

如果天子有万一,太子即位,楚安王的处境可想而知,黄家随之要遭到大力打压,以太子的性情极有可能将黄家从十大家族中抹去。黄永盛头上现了汗珠,手中的铁胆转得飞快,紧张地消化着这个坏消息。

“平儿,冯忠说天子并无大碍有几分可信?”黄永盛问道。

黄平捊着胡须道:“冯忠告诉我们天子回了坤安宫,有事用奏折上报,天子应该病得不轻,要不然天子会见我们说上几句,安抚我等之心。不过天子年岁并不太大,身子也还算强健,四年前北伐都毫无发病征兆,因而我分析天子可能是急怒攻心,诱发头晕目眩之症加重,静心休养一段时日应该能恢复。”

黄永盛频频点头,道:“平儿所言极是,不过天子需要静养一段时日,恐怕会让太子暂时摄政,我担心太子会借此机会打压楚安王,我黄家恐怕也要承受压力。”

“义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黄平微笑道:“太子摄政对楚安王来说亦是机会,首先天子静养并非不理事,太子如果胡乱作为,天子定然不喜;其次楚安王此时不妨勇于任事,替父分忧,平日揽权是忌讳,此时却是孝心,江南转运司一案牵连甚广,极为棘手,我看吕良真有缩手之意,不如让楚安王向天子主动要求审理此案,有我在旁边相助,应该能将此案漂漂亮亮的结案。这样一来,楚安王在天子心中定然留下仁孝、有才的印象,如果太子要从中捣乱就更好了,两相比较在天子心中高下立分。”

话没有说透,但黄永盛心知肚明,站起身道:“我这就去楚安王府。平儿,我会把你的话原原本本地转告给楚安王,我就不多留你了,回去时小心点龙卫。”

黄平此行的目的达到,笑道:“义父尽管前去,我在府中叨扰一顿晚饭,等天暗下来再回去。”

雨势稍歇,宣武侯的马车驰出,一路带着飞溅的泥水前往楚安王府。京中的街道上,往来的马车比平时还要热闹几分,车来车往,交织成一张罗网,网住天子,网住王孙百官,也网着天下百姓。

天子有恙,鱼鳖乱舞,一场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第六百六十二章风狂雨骤

坤安宫,石方真面色苍白地躺在龙床之上闭目养神,王皇后坐在床边握住天子的手,双泪涟涟,刘维国和一大群宫女太监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殿外,小宫女端着熬好的药汁进来,王皇后端过药碗,用银匙轻轻地搅动,小心地吹凉。

刘维国赶紧起身,扶着石方真坐起,石方真皱着眉头接过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看到一旁的王皇后拭泪,皱着眉头安慰道:“朕并无大碍,太医也说了不过是一时痰火上涌,静养两天就没事了。”

“万岁,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刘维国已经告诉了我,万岁此次病情十分严重,如果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万岁,如果你有个好歹,臣妾是活不成了,伟儿还小,许多事情不懂,祖宗传下来的江山社岂不是要乱了。”王皇后越说越伤心,眼泪成串滴落。

这话要是换了别人说,大逆不道之罪,这不是咒天子死吗?说太子无能吗?可是王皇后与天子相濡以沫多年,夫妻感情很好,石方真自然听得出妻子对自己的关心,这种关心没有其他嫔妃表现得那样夸张、体贴,甚至有些刺耳,却是最为真切,没有包含丝毫杂念。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石方真有些无奈地道:“你都唠叨了大半个时辰,你不嫌累朕的耳根子还想清静一会。朕依你,静养些时日,让伟儿暂理政务,朕有些话要叮嘱他。不是让人去叫伟儿了吗,怎么还不来?。”

王皇后小心地扶着石方真躺好,解释道:“上次安寿带霖儿进宫的时候,重伟说起雁山有处瀑布好看,霖儿听到要去,重伟说等哪天下了雨,瀑布更为壮观。今日大雨,重伟邀了安寿一家去雁山观瀑、赏荷去了。”

“他倒满是闲情逸志,成天游山玩水,一点也不知道替朕分忧。”石方真不满地嘀咕了一声,道:“霖儿八岁了,不要惯着他成天就知道玩耍,要读书上进,你让人带话给安寿,下次进宫朕要考考云霖,看看他有没有长进。自打霐儿出世,安寿大半精力都放在小儿子身上去了,佑成忙于国事,让她对霖儿的学业多花些心思。”

霐儿,韦云霐,韦佑成与安寿公主的次子,今年四岁。比哥哥晚四年出世,封赏也大大不如,韦云霖出生便被封为福康伯,韦云霐只是象征性地给了个正六品的朝议郎,这让安寿公主很不满,冲着天子和皇后发过好几次牢骚,认为两个儿子相差太远,最少也得给小儿子一个子爵。

石方真严斥她不懂事,一个刚刚出世的婴儿被封六品还有什么不满,天下读书人不知凡几,能得中进士的每三年才二三百人,这些人多从八品官做起,按制两年一迁要做到朝议郎至少要二十余年,很多人一辈子都做不到六品官。挨了训的安寿公主一肚子委屈,连续两个月没有进宫,最后石方真在王皇后的枕边风持续的吹拂下终于向女儿低头,加封韦云霐为昌德男了结此事。

傍晚时分,石重伟匆匆赶到坤安宫,看到父皇躺在床上大惊失色,悚然失色道:“父皇,你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要不要紧,太医怎么说?”

石方真见儿子吓得变颜变色,对自己的病情十分关切,心中欣慰脸却沉了下来,斥道:“你都是马上要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这样沉不住气,身为储君要有东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的沉稳劲,你这样朕怎么放心把江山交给你。”

石重伟坐在床边,眼泪都急出来了,追问道:“父皇,你哪里不舒服,太医怎么不在殿外侍候。”

王皇后见儿子心切丈夫的病情,开口道:“太医看过了说你父皇是急怒攻心痰火上涌,引发晕眩,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伟儿,你是太子,要替你父皇分忧,这段时间要替你父皇处理朝政,别让朝务影响了你父皇静养。”

刘维国扶着石方真坐起,在背后垫上靠枕,石方真舒服地斜靠在上面。石重伟细细地向王皇后问过石方真的病情,得知静养调理一阵便能康复,松了口气,双掌合十道:“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石方真开口道:“这次摄政不同于四年前监国,监国时是陈相等人处理朝政,只是将处理的结果告诉你,这次你摄政是孔省等人配合你,政务要由你亲自做主,不过你让给事中将每天处理的政务摘要送我。”

王皇后笑道:“万岁需要安心静养,还看那些奏折做什么。伟儿,小事你自行与孔相他们酌情处理,大事才奏报给你父皇,要不然你父皇肯定养不好病。”

“父皇,雁山的荷花开了,十里荷香美不胜收,而且那里比宫中清凉了许多,父皇不如到雁山静心休养。皇城离雁山不过二十里的路程,有什么事快马一刻钟就能赶到,不知父皇意下如何?”石重伟建议道。

王皇后很心动,望着石方真道:“万岁,自打你即位以来就没有再去过雁山别苑,臣妾总听人说雁山别苑漂亮,不如就按伟儿所说,万岁带了臣妾一起到雁山别苑避暑,也享几天福,别苑空置不用也是浪费。”

雁山共有十八处庄园,五年前石方真让余知节发卖换银,结果五处庄园就换加一千三百二十万两银子,赐了一处给太子,还剩下十二处庄园,这些庄园常年有宫女太监打理,确如皇后所言空闲也是浪费。王皇后见天子沉默不语,知道他已经心动,用鼓励的眼神看了一眼儿子,站起身出殿安排雁山休养之事,把空间留给天子和太子。

石方真看了一眼儿子,石重伟的唇边已经出现细细的茸毛,朝气蓬勃的脸极肖自己,心中一柔,放和语气道:“伟儿,你已长大成人,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贪玩了,朕年岁渐大,身体不如从前,你是太子,朕的江山将来要交于你手中,你的责任比杰儿、仁儿要重,所以朕对你的要求也更严格。”

“身为储君,除了贤德明义、聪慧好学、文武兼备外,还需心胸宽广,待人接物……”王皇后站在殿门口,听着丈夫轻言细语地教导儿子,脸上笑开了花。

楚安王府,石重杰站在门前目送大外公宣武侯黄永盛的马车消失在雨幕之中,电光闪烁,一声霹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大外公带来的消息不亚于雷霆霹雳,父皇染疾需要静养,太子摄政,对羽翼未丰的他来说是个沉重打击,换了他是太子肯定也会抓住这个机会对他身边的臣子大加打压。

缓缓地在游廊间穿行,雨水时不时被狂风卷进廊内,洒在白色的禂衫上,亭院中的花草被急雨打得东倒西歪,竹林、树林在风雨中摇摆不定。石重杰在一处藻井站住,看着那些风中摇摆不定的花草树木,脸上泛出自嘲的笑意,这一场暴风雨到来不知有多少人会成为摇摆的花草。

看着满院风雨,石重杰盘算着自家手中的力量,黄家在十大世家中向来排在前列,除了大外公宣武侯黄永盛外,二外公和自己的亲外公黄永和都只是闲官,一向被大外公压得死死的,只是领一分俸禄混吃等死帮不上忙。大舅黄继业是从三品的政事堂右丞、御史大夫黄平是大外公的义子,与黄家一荣俱荣,亲舅黄继伟是司农寺少卿,根基浅薄,帮不上大忙,至于其他黄家子弟都上不得台面,只能在暗中助力。

宫中有母妃,有师傅,特别是师傅是暗卫副都督,自己用来笼络人心的银子有半数来自师傅,如果没有师傅出谋出力,自己毫无信心跟太子相争;右相马遂真是自己的王傅,只要不违逆父皇,应该是会偏向自己的;这几年自己有贤王的名声,有不少大臣靠近自己,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也聚集了一股力量;还有士林,自己在士林中可比喜欢游乐的太子名声好得多……

黄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藻井中,心疼地看着十六岁的少年郎皱着眉头苦思,石重杰在他心中亦徒亦子,这个六岁便跟在自己身边读书的小王爷带给他人间的温暖,是鼓舞他努力下去的希望。

余生两愿,一愿家仇得报,二愿杰儿能成为天子,开创盛世,至于自己不求回报,甘愿做藏在暗里的刀,替他除去前行路上的障碍。雨水从石重杰长襟上滴落,黄喜心中恻然,要想登上宝座不知会有多少腥风血雨,真不忍心让才十六岁的少年面对,若不是自己身负血仇,誓言要除掉江安义,宁愿劝杰儿做个福贵王爷,一生平平安安,安享荣华富贵。

清咳一声,黄喜柔声唤道:“王爷。”

石重杰转过头,脸上泛起笑容,道:“师傅来了,可是知道父皇病倒的消息了?”

看到黄喜,石重杰感觉满院的风雨变得轻柔了许多,连摇摆的竹枝在眼中也多了几分妖娆。

第六百六十三章王府立志

变臣正文第六百六十三章王府立志今天下午黄喜在暗卫衙门当值,听到宫中的亲信传来消息,天子染疾,卧床不起。强忍到酉时散差,黄喜急急赶往楚安王府。

书房,黄喜静静地听石重杰转述了黄永盛带来的消息,道:“宣武侯说的不错,天子静养太子摄政,王爷要勇于任事,一来替父分忧,是做儿子、做臣子的本份;二来减轻太子的威压,让众臣看到王爷的奋起之心,不至于疏离;天子因江南转运司一案发怒致病,王爷如能圆满办结此案,诚如宣武侯所说,一举数得。”

石重杰显露出超出年纪的成熟,略显担忧地道:“我也知道这样做的好处,可是这样做的坏处也不小。江南转运司一案牵连众多,从黄平所述来看,江南诸州的官员多有涉足,端州刺史艾伟更是当堂被常玉超供出,还有御史中丞鲁从茗,身为钦差居然敢收取六万两贿赂,真是死有余辜,枉小王对他寄以厚望,着实可恨。”

黄喜笑道:“不光是江南转运司,我估计洹河转运司这次也要被清洗一番,工部的人要牵连一大片,吏部、户部恐怕也有人要倒霉,王爷办这件案子,要得罪一大帮人了。”

“师傅既然知道这是件得罪人的事,为何还建议我去做?这样做岂不是自剪羽翼吗?”石重杰疑惑地问道。

黄喜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学生,虽然石重杰仅有十六岁,在遇到事情却有着自己的思考,并不因为宣武侯或者自己说过什么就言听计从,能独立思考方能明辨是非成就大事。

“王爷可曾听闻过李世成这个人?”黄喜莫名其妙地问道。

“李世成?”石重杰想了想,道:“莫不是化州刺史江安义的小舅子,在光禄寺做个什么小官的那个,听说此人在泽党中颇为活跃,他与江南转运司一案有何牵连,难道江安义在从中做了什么手脚吗?”

黄喜摇头道:“此人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奴才提起他是因为他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王爷,你要与太子相争,必要承受重重磨砺,方能得成正果。”

太子早被立为储君,天子精心替他选用了一批才学之士辅佐,其中就有江安义、张志诚这样的国士,虽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黄喜却不得不承认江安义是大才,要是多几个江安义这样的人在太子身边,楚安王还是做个太平王爷为上。

万幸江安义、张志诚等人相继出京任外官,太子身边簇拥着周处存、王知行、柳逸兴这样的佞臣,只知逢君之恶引着太子游乐,原本有几年太子就废了。可惜天子发现的早,及时处置了周处存等人,重新更换了东宫的官员,而且开始有意让太子熟习政务。太子身边有大批期盼从龙的臣子,当然也少不了阿谀奉承之徒,这些人替太子鼓躁声名,加上王皇后在背后大力支持,银子如流水般淌出邀买人心,太子仁厚贤德之名甚嚣尘上。

黄喜嘴角露出一丝阴笑,他也没少在暗中助力,除了宣扬太子仁德甚于当今天子外,他还顺手替太子扬了扬喜好游治、奢靡成风的好名声。黄喜从内心深处认为楚安王要比那位太子爷强上百倍,将来能继承皇位,必能让天下大治。那位太子登基,极大的可能会走上昭帝、宣帝的老路,大兴奢靡之风,将帝国拉到崩溃的边缘。

声名这东西是双刃剑,特别是仁德甚于天子的话通过暗卫的奏报传到天子耳中,让天子怎么想?天子一改压制世家的做法,大力提拔黄家之人,时常在大臣面前夸赞楚安王,其实就是在提醒太子谨守本份,自己暗中努力为小王爷赢来一线之机。

贤王之名,终归虚妄,黄喜的阴笑转为苦笑,比起太子来,小王爷要走的路艰辛了百倍千倍。不过黄喜坚信,用不了几年,朝庭官员都会发自内心地认为楚安王强过太子,一切便从审理江南转运司的弊案开始吧。

“王爷能坚定主见,不被别人言辞所动,甚好。”黄喜笑着夸了石重杰一句,仿佛又回到当年的淑景宫中,这个聪慧的弟子即使对于夫子说过的话也敢于质疑,再三追问其中的道理。疑则有进,黄喜欣喜地看到楚安王的才学快速地增长,凭他的能力完全能科举及第。碧漪园中雅聚、文会不断,几日前吟荷诗会,小王爷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震惊四座,大气飞扬,让人心折,一时间被士林誉为“诗王”。

“王爷自问势力可比得上太子?”黄喜问道。

“远不如也。”石重杰无奈地道。

“为何?王爷自问是才学不如还是才干不如?”

石重杰郁闷地应道:“师傅何必明知故问,太子是储君,将来的天子,我怎么可能与他相比。”

黄喜笑道:“太子之所以强于王爷,是他有储君的身份,一旦他失去储君之位,远不如王爷你。”

石重杰脸色泛起笑容,随即一黯,道:“父皇对皇兄向来恩宠,加上皇后娘娘在背后相助,东宫贤臣毕集,皇兄他出手阔绰,善于拉拢人,只要不犯大错父皇怎么可能会易储。”

黄喜看到那双年轻的眸子中流露出不甘,站起身拍拍楚安王的肩头,不知不觉间那个少年郎已经比自己要高了。

“太子是天子和皇后所出,年纪又比你大,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黄喜道:“不过,史书上未能登基的太子不在少数,谁能料定你皇兄能顺利成为天子。”

“师傅,慎言。”石重杰惊得站起,拉开书房门往外张望。檐下门柱上靠着个劲装汉子,是黄喜从暗卫带来的侍从。

黄喜出现在石重杰身后,笑道:“王爷勿惊,这是我的心腹姜健,此人是暗卫的镇抚,当年天下比武第二名,江湖上有个匪号‘寒冰手’,有他在没有人能偷听。”

姜健恭身叉手道:“姜健见过王爷。”

楚安王点点头,道:“好一个壮士,保护好本王的师傅,本王将来自会报答于你。”

放心回到书房,石重杰道:“师傅,夺嫡之事千万不能宣诸于口,要不然祸不旋踵。”

“王爷放心,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再无人知。”屋外的姜健撇了撇嘴,就算黄公公声音再小自己也听得真真的,不过自己与他都与江安义有不共戴天之仇,只要能替师傅报仇,这条命卖给他又何妨。

“王爷刚才说过太子能胜过王爷是因为他的储君身份,而这个身份是万岁给他的,所以王爷欲图大业一切都要以万岁的心意为主,其余都是末节。”黄喜振聋发聩地道:“只要能得到天子认可,黄家可以抛弃,奴才可以抛弃,众臣可以抛弃……”

石重杰连连摇头打断黄喜的话道:“成为孤家寡人,那本王要那位置有何用?”

“呵呵呵呵,天子本就是孤家寡人。王爷,只要你能承继大业,抛弃的一切便可以重新拾回。接手江南转运司一案是个良机,让万岁看到你一片忠君爱国之心,那些贪腐的臣子用快刀除之,你父皇好名,你身为王子不妨替父承担这恶名。”

石重杰的眼神亮了起来,显然悟到了其中的道理,重重地点了点头。

黄喜笑道:“此次问案王爷要只问对错、不问亲疏,对于那些罪证确凿之人绝不可姑息,一定要拿下,特别是鲁从茗,王爷切不可有丝毫保护之心。你父皇十分在意青史之名,此次气极估计会杀一批人,震慑那些贪官,王爷你要把握好机会,像艾伟这样年迈昏庸之人不妨严处,而那些有能力的青壮派不妨尽力保留下来,他们定会感激王爷的救命之恩,将来定然会替王爷效命。”

“除了罚过还有赏功,审结此案后王爷要向天子奏请重赏江安义、熊以安、袁德成、李玉波、纪大涛等人。”身为暗卫副都统,黄喜对江南转运司一案知之甚深,对江安义等人在其中的作用一清二楚。

石重杰有些诧异地问道:“重赏袁德成、李玉波、纪大涛等人是拉拢他们,不过江安义是崇文馆直学士,与太子素来亲近,跟师傅你有大仇,熊以安是太子妃的哥哥,这两人都是太子的亲信,重赏他们岂不是损己助人。”

黄喜摸着光滑的下巴,阴森森地道:“这两人的功劳无法抹杀,天子肯定要论功行赏,既然不能打压,不如主动建言,天子定然嘉许王爷一片公心,并未因为江安义、熊以安是太子一党而存有偏私,众臣亦会看到王爷的气度。”

“江安义相助太子便是王爷的大敌,现在就将他推向高位,会让太子将来有功高莫赏难处。官场上有一种捧杀的手法,与其让他厚积薄发不如让他烈火烹油,将来后继乏力,而且成为众人之忌。将来一旦抓到错处,定然是墙倒众人推,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石重杰连连点头,钦佩地看着黄喜,太子有江安义,孤王有黄师傅,名利场上,输赢尚未分晓。

第六百六十四章尘埃浮动

变臣正文第六百六十四章尘埃浮动六月初八,路公公来到政事堂颁旨。

“朕偶染小恙,移驾雁山别苑静养。太子重伟,孝惟德本,器质冲远,美业日隆,可委以重任,以安社稷,朕静养期间,朝务托于太子断决,然后闻奏,文武诸官当竭诚辅佐太子,以称朕意;楚安王重杰,器量凝邈,风神爽迈,嘉誉早隆,着其审理江南转运司一案,凡涉案官吏悉听从其处置,钦此。”

一纸诏书胜过晴天霹雳,京中百官被惊得失魂落魄,在左相孔省、右相马遂真的带领下,跪在承天门外问疾、请安。功夫不大,刘维国传旨,着众臣含元殿朝觐。

经过一天的调息,头晕之状已经减弱了许多,不过动作稍大仍有力不从心之感,石方真看着殿下跪伏的臣子,心想这数百名臣子中真心为朕担忧的不知有几人。

群臣山呼“万岁”,石方真示意站在阶下的太子和楚安王分别将孔省和马遂真扶起,刘维国高声道:“众文武平身。”

众人站起身,看到御座上的天子端坐如旧,不少人暗暗松了口气,众人已经习惯了天子威严地坐在大殿之上,这位天子是大郑国的“定心丸”。

石方真开口道:“朕略感不适,本无大碍,可是御医再三叮嘱朕要静养,以免落下病根。王皇后劝朕前往雁山别苑避暑,朕自登基以来还从未雁山别苑,朕自问为君无愧,但为人夫却有悔,且喜朕的皇儿渐大,知道替父分忧,朕便打算利用这个养病的机会,带了后宫人等到雁山别苑休养一段时日。诸位臣子要竭诚辅佐太子打理政务,江南转运司一案事关重大,朕命楚安王审理此案,大理寺、刑部、御史台派人协助,务心将此案查清问明,严惩贪官清理吏治。”

开始时石方真还轻言细雨面带微笑,说到江南转运司一案时又激动起来,目眩的感觉又至。因为是在朝堂之上,刘维国不敢上前,急得轻声咳嗽提醒。

石方真深呼吸几次,等头晕的感觉消失,沉声道:“国事就拜托诸公了,等朕还朝自会论功行赏,若是有人在此期间敷衍塞责,或者动一些什么异样的心思,朕会让他悔恨下半辈子。”

乘坐步舆在后宫的殿宇中穿行,石方真看到许多平日未曾注意到的东西,阳光下殿宇金碧辉煌、庄严大气,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偶尔映入眼帘的飞檐如翼,灵动活泼,住在宫中五十余年,石方真感觉自己从未这样仔细地看过这座熟悉的宫城。

靠在柔软的垫枕上,石方真感觉目不暇接,处处都流露出新意,换上闲适的心情,眼前的景色变得分外生动,此次到雁山别苑避署,朕要好好地放松一下。

坤安宫,刘贵妃、黄淑妃以及宫中的婉仪、美人、才人一大帮子前来问疾,天子要移驾雁山别苑,谁也不想放过好机会。能随侍在天子身边本就是一份尊宠,如果能为天子怀上一男半女,身份就会改变,就算没有机会,呆在宫中这么久了,出门散散也好,听说雁山庄园美不胜收,是人间仙境。

石方真接受了后宫诸女的问候,心不在焉地听着王皇后安排此次移驾随侍的人选。宫中不能没有人坐镇,刘贵妃被留下,黄淑妃是要随行的,王皇后生恐将黄淑妃留在宫中会与宫外的楚安王有所勾结,对太子不利。

在随行人的挑选上王皇后煞费苦心,石方真微笑不语,自己的皇后“精明”了大半辈子,现在伟儿都快做爹了,还在防着朕宠信美人,朕岂是那种好色的君王。

殿中人多,有些憋闷,石方真示意刘维国打开大殿两边的窗棂。阳光照进来,大殿内变得亮堂了许多,石方真感觉心胸一畅,站起身来到阳光下。原本空无一物的光柱中无数尘埃浮动,石方真看着不停舞动的尘埃,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空气被手搅动,尘埃飞舞得更加欢畅。

石方真默然地想道,朕这一病,看上去平静的官场、后宫乃至天下恐怕如同阳光投进空殿,纷乱不堪。也罢,朕到雁山别苑好好地休养一阵子,看看这舞动不停的尘埃,以时一场急雨将它们统统清洗干净。

…………

十天后,田守楼的信被振远镖局的镖师送来,京城的风雨总算刮到了平山镇。

振远镖局的兴起得益于江家、余家和郭家的生意,随着江安义成为化州刺史,振远镖局将生意做到了西域,跻身为郑国的十大镖局之一。短短十余年从一家小镖局能做到如此地步,总镖头吴英杰称得上是镖行中的传奇人物。

振远镖局的兴盛跟江安义休戚相关,吴英杰曾带着吴汉南专程到化州拜见江安义,在江安义的建议下做起了车马行的生意,接引游客到化州观光。这桩生意并不挣钱,但吴英杰知道此事有助于江安义的政绩,只要能牢固与江安义的关系,便是赔钱也划算。

吴英杰年岁已大,镖局的生意在建武三年交给了三儿子吴汉南打理。吴英杰三个儿子,长子吴汉东功夫一般,次子吴汉西已死,三子吴汉南武功高强正值壮年,跟着他走南闯北也有年头,官场上、江湖上的门道早已清楚,可以说是强爷胜祖了,从化州回来后不久,吴英杰便逐渐淡出镖局,在家养老。

官场上消息灵通便能掌握先机,在化州时吴英杰向江安义许诺,随时可以让镖局的人替他传送紧急的信件。江安义与京中的书信不断,都是振远镖局替为传送。江安义深感这条线路的重要,每年付给镖局一定的费用,田守楼与江安义之间的信件联系都是通过振远镖局传递,既安全又快捷。

田守楼的信是六月初九寄出,镖局用了八天时间送到,江安义看到信的内容大吃一惊,当即袖了信来找后寨张克济。信中内容着实惊人:天子染病,移驾雁山别苑休养;太子摄政,处理日常朝务;楚安王请命替父分忧,审理江南转运司一案,旨意照准。

等张克济看完信,江安义忧心忡忡地道:“万岁登基以来,还从未有过生病静养之事,我准备赶回京去。”此次回家探亲,石方真许他七月底前回京,可是天子有恙,江安义有些担心京中生变,想尽快回去帮忙。

“主公莫急。”张克济淡淡地道:“这两年田守楼在信中已经说过,京中有传言天子有头晕目眩之症,此次不过是发作的重了些,应该没有什么大碍,要不然就会在宫中养病,而不是去雁山别苑了。”

江安义回想出京前天子还一切如常,怎么突然间就病倒了?张克济抚着胡须分析道:“天子极可能是因江南转运司一案急怒上火以致病倒,要不然就不会楚安王替父分忧的说法。太子摄政、楚安王审案,这两位王子在朝堂上必有一番争斗,此时京中风云变幻,张某以为主公不宜进京。”

江安义一点就透,作为江南转运司一案的暗使此时进京定然万众睹目,太子和楚安王争斗的焦点会集中在他身上,想到未来的朝堂上两位皇子明争暗斗会不断,江安义无奈地叹了口气。

张克济又细细地读了一遍信,道:“楚安王有高人指点,江南转运司一案对旁人来说是大麻烦,唯独他可借此案获益良多。”

“不错,楚安王此举在天子面前留下不畏艰难、替父分忧的好印象是。太子摄政原本总揽朝政,楚安王生生从他手中夺去一块,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便名正言顺地为楚安王所用。”江安义沉吟片刻,不无忧虑地补了一句:“恐怕天子是有心这样做。”

张克济笑道:“虽然天子没有易储之心,但未尝不想让两个儿子比上一比,借楚安王磨砺一下太子,让他不敢生出懈怠之心。哪个做父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材,打虎亲兄弟,天子可是想着楚安王将来会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

江安义苦笑了一下,希望是美好的,结局恐怕是残酷的,太子和楚安王绝难成为天子和宁王,砥砺得太过,怕终有一伤,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没有谁会傻到把真像告诉天子。

“主公此时不宜进京,京中看似风波重重,其实尽在天子掌握之中,出不了事。你此时急着进京,先让人生出许多猜测出来,即使天子信你,太子楚安王怎么想,文武百官怎么想,不过徒生是非。张某说句让主公生气的话,就算您进京去也只是可有可无的角色,顶多让天子多出一柄可用的刀剑。”

张克济慢条斯理地道:“跟京中那些老狐狸相比,主公你的道行还浅,远在平山镇反而更容易看清京中变数,主公不妨细细体味一番,京中任官不易,主公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江安义被张克济说得默然无语。良久,道了声“先生说的是”。

第六百六十五章文治盛事

变臣正文第六百六十五章文治盛事京城的消息五天一次接踵而至,每次江安义都会带了信到竹山上与张克济一起品茗论道,看似寻常的小事经过张克济的抽丝剥茧后露出背后狰狞的面目,让江安义感觉大受启发。雾里看花,经过张克济的分析,终于让迷雾消散了几分,江安义逐渐也能看清花朵的颜色。

风起云涌在水波深处,表面上偶尔翻起小小的浪花很快平息不见。石方真当然知道自己在雁山别苑静养,两个儿子肯定要角力一番,每天往来宫城和别苑的车马不断,天子看似在休养,眼神却紧紧地盯着京城。

楚安王雷厉风行,六月二十日便将江南转运司一案了结,有关人等的判决透露了出来,被田守楼抄录在信中:常玉超等江南转运司的官员贪污河工银两,买凶杀人,引发江南事变,一律问斩,可怜万怀兴和段爽原本逃过一死,却倒在石重杰的手下;叶彦光凌迟、家人变卖为奴,余树森斩首;鲁从茗收授赃银、辜负圣恩,抄没家产,发配黔州,永不叙用,属吏郭亮杖四十,收没赃款,全家发配丽州;原工部尚书卢家林昏聩不明,罚银二万两,罚俸五年、端州刺史艾伟收取好处,处事不明,罚银万两,夺职归家;还有一大批端州的官员、工部户部的官员受到不同程度的处分,光名字就足足写了五张信纸,真难为田守楼抄到这么详细的内容。

江安义摇头叹道:“楚安王急于立威,这份处置过重了,而且牵连太多的人恐怕引起官场震动。”

张克济笑道:“主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张某却认为太轻了。”

“国有律法,应该依照《大郑律》行事,常玉超、叶彦光等人死有余辜,万怀兴、段爽却罪不致死;艾伟等地方官员虽有过错,却是官场长年陋习,罚银夺职有些过重了;再说鲁从茗罪有应得,却不应抄没家产,至于工部、户部的官员收取好处是常事,京官如果光靠俸禄怎么活,天子对这些陋习应该也知道一二,楚安王此次揭开盖子,怕是要得罪一大批京官。”江安义做过刺史,对《大郑律》熟知,对官场上约定成俗的做法也清楚,他任化州刺史的时候,也没少给六部的官员送供,蜜水果之类的特产品成车成车地往各大衙门送。

“过由己承、恩从上出,此乃为官之道。”张克济道:“天子对河工一案深恶痛绝,江南事变拖延了他北征的步伐,天子恨不得将这伙蠹虫全部碾死,楚安王判罚严厉未尝不是替天子出气,不过按照惯例天子会酌情减轻处罚。”

张克济用手指点着信中工部和户部的官员,笑道:“主公细细看看这些官员,就会发现这些人多数偏向太子的人,楚安王在借机打压太子。”

江安义无声叹息,天子暗许皇子暗斗,不知是福是祸。

六月二十八日,田守楼的信带来天子的旨意,果如张克济所料,对相关人员的处罚减轻了不少:常玉超、叶彦光、余树森、邹素洁、邱光明五人斩首、抄没家产,常玉超、叶彦光两人子女罚没为奴;万怀兴和段爽杖八十,罚银五万两、发配黔州;鲁从茗处置不变,郭亮仅处置其一人,不涉家人;卢家林被申斥、艾伟强令致仕,工部、户部的官员多数罚俸了事。天子下旨,令洹河转运司衙门的官员投案自首,退还赃银,可从轻发落。

高悬的板子轻轻地落下,让不少人松了口气,颂圣之声要将雁山别苑升上九宵。清闲下来的石方真悠游于园林美景之间,看看风景、听听歌舞,日子过得逍遥自在,目眩之症大为减轻,随侍的御医脸上也有了笑容。

信中传来了一个消息,太子石重伟请旨设立文华阁,召集士林名士,博采百家,集诸家之所长,编撰《文华大典》,彰显盛世文治繁华。

天子石方真大喜,下旨命秘书左监齐国威为总编纂,国子监祭酒费如阳、礼部尚书薛授仁为监修,简派礼部官员、弘文馆和崇文馆学士、直学士以及各州征调宿儒文学之士作为纂修,改义宁坊废高阳王旧宅为文华阁,命光禄寺供给朝暮膳,户部先期拨付两百两万编撰银,并称待书成后将亲撰序言以纪其事。

旨意传出,士林一片沸腾,对修典之事趋之若鹜,这部《文华大典》注定会成为流传万世的著作,千百年来在青史留下数行文字的有几人,如果能有幸参与到《文华大典》的编撰中,在这部著作上留下姓名,那比在浩若烟海的史书中翻寻要容易的多,也轻快的多。

自打韦义深致仕,齐国威便没了上进之心,他知道天子石方真并不看重自己。后来孔省成为右相,他接任秘书监左监,太常寺少卿李好古成为右监,天子有事通常直接问询李好古,他这个秘书左监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郁闷了一阵齐国威想开了,自己已经快到花甲之年,平平安安地混几年便告老回家,没想到天子派了他这样一件大事。

人逢喜事精神爽样,齐国威将秘书监的事务一股脑地丢给李好古,自己带着几名亲信坐镇在文华阁,专心处理编撰《文华大典》一事。从挑选编撰大典的官员、文人,到过问书籍收集的情况,安排办公的场所,催拨银两,事无巨细地过问。

田守楼在信中讲述了要想入选编撰可不易,除了少数名气大、份量重的人物外,齐左监可是严格把关,被人戏称“非礼莫进”。典客署令包立铭自以为是状元及第,编撰大典肯定少不了他,结果得知礼部员外郎丁楚已被选中,他却仍在核查之中,忙花二百两银子买了幅前朝名士所画的烟雨图到齐府拜望拜望,第二天果然就审核通过了。

京中官员都知道这位齐左监是个雅人,喜好字画古玩,于是前朝名家字画、古玩珍宝像大白菜般地送进来,齐国威专门腾出一间屋子堆放,很快就要准备第二间了。满屋的字画都来不及观看,齐国威既欣喜又忐忑,盘算着有空挑一些好东西给太子爷送去。编撰《文华大典》是太子所提议,饮水思源,这个扬名发财的好机会是太子给的,到东宫感谢是应有之义。再者收了这么多好东西,总觉不安,御史台因为鲁从茗之事气焰全无,一时间肯定顾不上自己,但还是向太子表示一下心意,有太子照应比什么都来得稳妥。太子摄政以来,天子已经多次嘉许,此次提议修撰《文华大典》得到士林一致称颂,楚安王审结江南转运司一案的风头也被太子压过。

身为文人,江安义对修撰《文华大典》颇为上心,慨叹道:“可惜我不在京中,要不然以我崇文馆直学士的身份,一定可以入选为大典的编撰。”

张克济哑然失笑道:“主公注定要名垂青史,何必跟那些书虫一争高下,与其争那些虚名,还不如为百姓做些实事。”

江安义笑起来,张克济的恭维让他身心舒坦,将他与那些不务实业的人区分开来,这也正是江安义对自己的期许,将来在史书上留下的不是状元郎、词仙之类的声誉,而是治世有方能臣。

“文治武功,粉饰太平,再多的华章也掩盖不住鲜血和尸骨,林华县城外万余尸骨未寒,太子和群臣就急着替天子歌功颂德了。”张克济讥讽地嘲道。

对于张克济的悲悯江安义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张先生经历过巨变,看事情有失偏激,由乱到治是必经途径,当今天子励精图治,境外向北用兵威摄漠人,黔州苗人降伏,西域诸国不敢东侵;境内任用贤才干吏、抑制世家势力,清仗天下田亩、推行合税为一,天下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林华县的动乱不过是场意外,而且很快平定。

如今国富民强,正是修撰《文华大典》彰显文治的好时机,等待北定漠人之际,文治武功再建太平盛世,自己追随天子建功立业,与有荣焉。

张克济看出江安义的不以为然,暗叹一声没有继续说,主公早年虽然困苦,但年少及第后仕途顺畅,天子信宠、治政有方、士林称道、家业兴旺,太多的幸事集于一身,难免有些飘飘然。

一帆分顺并不见得是好事,主公此次进京任官恐怕遍地荆棘,不找个好谋士相助恐怕要吃亏,就怕主公受到打击后像自己那样一蹶不振。

张克济的手抚在银面具上,即使是六月盛夏,冰冷的寒意仍让人心,暗中打定主意,如果主公找不到合适的谋士,自己在年前便隐在马车中悄然进京,替主公分忧解难。

第六百六十六章重回泽昌

变臣正文第六百六十六章重回泽昌进入七月,行期将至,江安义不再关心京中的风风雨雨,安心享受与家人相处的时光,每天陪娘聊聊天,跟孩子们玩耍一阵,和表兄弟们一起打打猎,喝喝酒、品品茶、吹吹风,日子过得无比快意。

同样深感快乐的是李书仪,平山镇有太好玩的、好吃的、多好看的,每天睁开眼有那么多玩伴在一起,早忘记了要回家。妍儿也觉得还是住在平山镇舒心,李鸣锋数次提出回家,被江黄氏一再挽留,李书仪更是坚定的不肯,妍儿的心也动摇了。虽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毕竟不过才二十一岁,当然希望呆在娘身边,还有嫂子、表兄妹等一大帮的亲戚在一起说说笑笑,胜过在张庄操持家务百倍,于是试探地跟李鸣锋提起,要不让他先回去,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再住上一阵时间。

李鸣锋只得怏怏地独自回家,江黄氏得知女儿肯多留些时日喜出望外,吩咐江安义替妹子盖栋新宅,这钱不能省,江安义欣然应诺。妍儿想到将来就算不住在平山镇,一年之中也有不少时日要来探亲,丈夫住在娘家不习惯,有栋自家宅院更为方便,哥哥不差钱,推辞了一下,便半推半就的答应下来。择吉日良辰破土动工,别人买不到地,江家手中却囤积了大量的荒地,李宅定在江府的五十丈开外,打个喷嚏都能彼此听见。

张克济安排女婿何希桂先行起程进京,拖家带口加上二十个家丁和二十名仆妇,行程快不了。珍儿聪慧,有她帮着石头,张克济倒是很放心。

七月初八,朝庭封赏的旨意颁至,加封江安义平山男爵,荫封其长子江晨智为儒林郎。按照《郑勋制》规定:“一品子荫正七品上;二品子荫正七品下;正三品子荫从七品上;从三品子荫从七品下;正四品子荫正八品上……”江安义的化州刺史是正四品下,其嫡子江晨益按制荫封为给事郎。

官场上有句话,升官易得爵难,虽然只是最末等的男爵,也给江家上下带来了巨大的欢喜,江安义知道有了爵位即便将来犯了罪也能减轻处罚。余知节身为户部尚书,深得天子信任,力推清仗田亩合税为一,丰盈了国库,替朝庭解决了许多难题,在他建武二年六十岁生日的时候才被天子特旨加封为新齐男,可见晋爵之难。

前来传旨的是江家的熟人,当年传旨贬谪江安义去富罗县的那位路怀恩公公,将圣旨交给江安义手中,路怀恩笑吟吟地道:“恭喜江大人,年纪轻轻便晋封爵位,前程似锦。”江安义请路怀恩到书房喝茶,收到江家送来的千两银票,路公公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江安义在写给天子的奏折中特别提到了兴凌县码头帮的那些人,并向天子讨封,码头帮帮众帮着他阻止钟山寨的贼人,重建兴凌县;为了送信给林华县,六名码头帮的汉子冒死从兴凌县漂至林华县,六人仅剩下马阳一人,如果天子拒绝了自己的恳求,自己真没脸再见铁头陀等人。

“江大人不忘故人,令咱家钦佩。”拿了江家的好处,路怀恩自然要回馈些情报,笑道:“除了我前来德州,另有一人前往端州颁旨,江大人问及的码头帮天子亦有封赏,咱家记得码头帮帮主铁柱是晋升翊麾校尉,与手下愿从军的壮士编入府军效命;那位报信的马阳拔为兴凌县县尉,其他因报信身死的汉子赏其家人二百两。”

一边喝着茶,路怀恩将他知道的封赏消息还都告诉了江安义:熊以安晋封明义男,调任工部员外郎;袁德成晋升三阶,以六品下的官阶暂理江南转运司一职,其县令之职由县丞暂理;李玉波晋升三级,成为江南转运司司丞;兴凌县主薄周臻晋升两级,暂理兴凌县县令之职;龙卫州统纪大涛调任京城,届时再加封赏;义士赵信等人分别赏银五十至二十两不等。

这个场面是江安义所乐见的,赏功罚过天子圣明。路怀恩道:“此次封赏江大人显得薄了些,出京前路公公曾交待咱家万岁有句话交待你,‘厚积薄发方能长远’,万岁爷对江大人你可是信宠有加。”路怀理口中的路公公是宫谒太监路明理,他转达的话自然不会有假,江安义心里暖洋洋的,有天子一句话自己再苦再累也值得了。

送走传旨钦差,江家大肆庆祝,一连热闹了三天,最高兴的莫过于冬儿,自己的儿子也是九品官了,无形中压过彤儿一头。冬儿生性柔婉,相较而言欣菲和彤儿都是强势之人,在化州欣菲能帮着丈夫处理事务,彤儿打理生意,冬儿有时会感觉自己最没用帮不上丈夫的忙。回到平山镇,孝顺婆婆、和睦妯娌、打理家事,冬儿感觉自己如鱼得水,儿子晨智受封,更令她生出扬眉吐气的快感,就连丈夫要离开的伤感也冲淡了几分。

七月十二日,江安义带着黄柱启程返京,从平山镇到京城不到二千里,时间上绰绰有余。不过江安义要前往泽昌书院、拜见范师、前去李家,沿途还打算看看风景。难得有行万里路的机会,江安义准备纵揽山河风光,顺手再写几篇诗词出来,前几日俞县令登门祝贺他晋封男爵时曾道久不闻词仙大作,士林渴盼久矣。

仁州五罗山,风光秀丽如旧,丰乐八年离开泽昌书院后,一晃十三年过去了,江安义再没有回过这里,旧景依稀,人事早非。山长邓浩南早已离开,现任雷州刺史;苏子明苏先生、凌旭凌先生被自己请去了黄羊书院,如今黄羊书院在士林中声誉大振;与自己有仇怨的邵仁福去了孟州做司马,施宁忠转任了学录,赵兴风据说在齐州的一个县城做县丞。算起来还留在书院中的仅有纪言清纪先生、吴安政吴先生,至于冯管干、段斋长、侯典揭这些人素日没有交往,江安义也不会留意。

来到五罗山脚,发现满是青衫学子,这才想起今日是七月十五日,是书院招收新生的日子。牵着马跟在人流缓步上山,石板大道平整宽广,山门前空场上停满了车马,入口处围着一大群人,那些念念有词、昂首向天的场景让江安义哑然失笑,当年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员,满怀着希望和憧憬,一心进入泽昌书院踏上青云之路。

把缰绳交给黄柱,江安义挤进人群,泽昌有入门三试,他想看看今年入门首试是什么?一张桌子摆放在门前,入试题目写在红纸上,摆在正中间,“咏夏五言诗一首”。

桌后端坐的先生不认识,看年纪比自己大上几岁,正拿着一叠诗作品读。前来泽昌书院就读的多是秀才,做诗对他们来说是件小事,咏夏的题目很普通,多数人曾经做过,那位先生看得飞快,边看边吟诵出声,“……折扇摇清凉,悠然夏夜长,不错,通过;……蝉噪人不烦,心静自然凉,明年再来……”

江安义等了一会,看人流不断没有止歇,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清了清嗓子,江安义冲着那先生拱手道:“先生,江某不是入试的学子,是来访友的,纪方清纪先生是在下的朋友,还望通融一下让我进去。”

“这厮年纪不小,脸皮够厚,居然说是纪先生的朋友,纪先生年近五旬哪有这样的朋友。”

“方才还有人说他是荀山长的学生,还不是一样被拒之门外。”

那先生哂笑道:“你这招已被无数人用过,休想蒙混过关。崔某不管你是不是纪先生的朋友,要想入内,吟首诗来。”

江安义感觉到周围射来的鄙夷眼光,自己被人当成钻漏子的小人了,略一思索,江安义开口吟道:“无机成旅逸,中夜上江楼。云尽月如练,水凉风似秋。凫声闻梦泽,黛色上昭丘。不远人情在,良宵恨独游。”

那崔先生开始还微笑着端坐,听到“水凉风似秋”时挺身站起,拱手作恭敬之状,等江安义吟完,崔先生讪然笑道:“崔毅烈有眼不识高人,错把先生当成蒙混过关的小人了。丁宏才,你领这位先生去找纪先生。”崔先生身后站着五六名泽昌学子,从身上的衣着来看,是来做些杂务挣贴补的寒门子弟。

走在长长的青石甬道上,身旁的丁宏才热心地介绍起书院的情况来,泽昌十景变成了十八景,江安义发现当年重阳节与李东凤、林义真斗菊诗的卓望锋居然成了一景-卓望风雨,丁宏才满是感慨地道:“江师兄当年在卓望亭上写下‘膏梁莫把比蓬蒿,九日枝枝近鬓毛。露湿秋香满池岸,由来不羡瓦松高’的名句,激励我辈寒门子弟奋发向上。这些年像江师兄这样的师兄们反哺书院,书院的规模比起十年前扩大了数倍,山下多了千亩良田,山上多了三进院落,一处藏。先生多达十八人,学生已过千人,以前每年仅招收八十人,现在扩招至一百八十人,而且寒门学子占到了六成。”

江安义嘴角挂着矜持的浅笑,重温着记忆深处熟悉的画面,最后在藏下站住脚,抬头仰望,铜钟依旧在。

丁宏才以为江安义未曾来过泽昌书院,热情地介绍道:“此处是我书院一景--醒钟,上面有座前朝所铸的青铜钟,钟身上铸有夫子语,每逢大事敲响铜钟,声传十余里,先生不妨登楼看看。”

站在顶端再次眺望书院,这只美丽的蝴蝶在青山绿水间停歇,江安义知道一辈辈泽昌学子在这里振翅高飞,名扬天下。

风吹动衣襟,心跃动不止,江安义满是衣锦还乡的喜悦,虽然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幼稚,这种近乎炫耀的举止会遭到士林的嘲讽,可是心却在雀跃欢呼:泽昌书院,我江安义回来了。

第六百六十六章月清客来

变臣正文第六百六十六章月清客来“夫子云:士志于道”,江安义的声音在书院讲堂响起,讲堂内挤满了前来听课的学子,来的稍晚些的人只能站在门外、窗边,众人鸦雀无声,轻声咳嗽都会招来无数白眼。

…………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说到这句话时江安义充满了感慨,恍然想起当年家贫如洗,负债累累,夜间一灯如豆,自己在灯下读书,娘在编竹篮,安勇和妍儿在帮忙,当时正读到这句,心中有感,家虽贫,向上之志却不可坠,方有今日之成。

…………

“是故君子忧道不忧贫,安贫方能守道,贫贱不移其志,善养浩然正气,与诸君共勉。”在热烈的掌声中江安义结束了他的讲演。

斜阳晖里,江安义在书院学子的夹道欢送下离开,回望巍峨的五罗山,青山依旧在,泽昌当永存。打马扬鞭,人生快意,晚风带来凉爽之意,江安义有种微醺的醉意,人生得意须尽欢,富宁县中谋一醉。

因为恰逢泽昌书院招收新生,富宁县街上往来都是手持折扇、身着青衫的学子,酒楼里处处是高谈阔论的人,“之乎者也”的交流声不断传入江安义的耳中。

隔壁的雅座涌进一批学子,兴奋地谈论着江安义在泽昌书院演讲的题目“安贫守道”,说着说着争论起来,“夫子说过君子固穷,书中自有黄金屋,将来科举得中,食天子之禄,终能改变命运”、“安贫守道,关键在于道,而不是死守贫,江大人自己出身贫苦,却用书中所学终成豪富,方是我辈寒家子学习的榜样”。

江安义停杯思索,他在泽昌书院慷慨陈词,其实开口所说的第一句“士志于道”最为重要。每个人心中的道不同,谨守心中道,不一定就要读书科举,像郭兄以商贾赚钱为乐,却毫不吝啬地赈灾、助学、修桥做善事,亦不失为君子;像林华县袁德成、李玉波等人忠君爱民、勇于任事的行径亦是君子所为;还有像赵哥这种未读过书的人,心中保持着良善,在自己都吃不饱饭的时候还想着救助他人的百姓更为可贵,这样的人不也是君子吗?

范先生为黄羊书院写下的训词“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便是君子最高的追求。江安义举杯饮尽,吐出一口酒气,带着几分醉意陶然道:“先生所教,安义不敢或忘,此生当勉之。”

亥初,客栈中的喧闹声逐渐安静了下来,江安义盘坐在床上缓缓调息,酒气随着真气流转散发出来,屋内弥散着浓郁的酒香。脚步声嘈杂入耳,江安义收功起身推窗,月光如水倾泻入屋,皎洁如霜。

脚步声居然在自己的门前停下,轻轻地叩门声,江安义一皱眉,他嫌驿馆嘈杂住进客栈,就是不想显露身份,这个时分前来敲门肯定是来找自己的,不知是谁这般神通广大。

门外的中年汉子面白如玉,三缕黑须,身穿白绸衫,手拿折扇,十分眼熟。江安义正回想这位是谁,那人笑道:“一别十余年,安义居然认不出本王了,枉本王星夜赶来看你。”

那人身后冒出个铁塔般的汉子,看到那钢针般的须髯,江安义立刻想起是谁了,中年汉子是当年的安阳王世子石方道,四年前老安阳王石智明逝世,天子加恩,世子石方道承袭安阳王之位,不用减等,而那个铁塔般的壮汉是魏猛强。

“王爷大驾光临,江某实不敢当。王爷里面请,魏将军,请。”江安义肃容延客。闻到屋中的酒味,石方道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安义重回泽昌书院可谓意得志满,看样子没少喝。”

江安义脸一红,惭然道:“安义得意忘形,让王爷见笑了。”

“人不轻狂枉少年,安义你才而立之年,有今日成就足以得意自傲。”石方道打开折扇,赶跑屋中的酒味。江安义搬来椅子请两人落坐,刚才一大帮人进店,伙计知道来了大人物,不用吩咐泡好香茶端了上来。

“王爷怎么知道江某在此?”江安义有些没话找话,身为朝庭大员私下与就藩的王爷见面是忌讳。

石方道笑道:“怎么?安义可是怕御史告你一状交结藩王,误了你的前程,要是这样想的话本王现在就走。”

当年这位世子爷对自己青眼有加,自己曾将义兄和安勇托敝在安阳王府,做人不能忘本,何况君子坦荡荡,石方道既然寻上门来,自己何必畏畏缩缩做小人状,至多事后向天子奏明便是。

想到这里,江安义笑道:“让江某去找王爷有些顾忌,但王爷来找江某,江某若闭门不纳,岂不是不识抬举。王爷对江某有恩情、有私谊,月夜有友至,夫子都要说岂不快哉。”

“哈哈哈”,石方道朗声大笑。魏猛强脸上也露出笑容,江安义的话语中流露出诚恳、坦荡之意,宦海浮沉本色犹在,这样的人值得王爷走一趟。

“有人抄录了江大人在泽昌书院所说的‘安贫守道’,王爷看过大呼痛快,连晚饭都没吃就赶着来见你。”魏猛强道。

“安义,你进泽昌书院时吟咏的那首词本王十分喜欢,你来看。”说着,石方道“刷”地一下展开遍面,淡金色的扇面上墨汁淋漓,赫然写着“云尽月如练,水凉风似秋”十个字。石方道笑道:“这一句本王大爱,与本王的心意相通,得知是安义所做,怎么能不来见见你。这十个字是本王亲书,看这笔意洒脱不羁,实是本王近些年来最得意之做。”

江安义深为感动,道:“王爷错爱,安义实在感激莫名。”

石方道端起茶道:“本王此来只叙旧谊,谈谈风花雪月,不说其他。安义,本王将你所做的诗词收集成册,让人刻版印发,此次来的匆忙忘记带一本给你了。这三年多怎么不见你的大作,我可是听到不少人说你江郎才尽了,今日本王来你可得赏脸,写首诗让本王带回去打打那些人的脸。”

这位安阳王给江安义如沐春风的感受,言语中透着关切,如果有碍于石方道的身份,与这样的人为友实是人生快事。感动之余,江安义想到,安阳府离泽昌书院四十里地,从自己出泽昌书院到安阳王出现,不过才二个多点时辰,安阳王耳目好生灵通。

何以报知己,唯有酒与诗。江安义来到桌边提笔在手,他所住的是上房,屋中有笔墨。石方道站起身,来到江安义身侧,看他在纸上奋笔疾书,“七月十五,余自泽昌书院归,有友夜访,明月似水、足照情怀,感其胜意,成诗以赠。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石方道轻声吟诵数遍,喃喃轻语道:“明月、清泉,翠竹、红莲,好一派恬静、淡泊之意,此诗写出了本王的心意,纵情诗酒、寄意田园,正是本王这个富贵闲散之人所好,安义谢谢你,这么看重我这个无用的王孙。”

示意魏猛强将桌上的诗作收好,石方道将折扇放在桌上,笑道:“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他日有缘,再来煮酒话诗。安义,石某告辞了。”

说完,石方道不等江安义挽留,转身大步离去,魏猛强冲江安义拱拱手,紧跟在其后离开。脚步匆匆,马蹄阵阵,安阳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城门虽闭却难不住安阳王,十数骑叫开城门,踏着月色回归安阳府。驰出五六里,石方道放缓马蹄,魏猛强近前疑惑地问道:“王爷,为何见到江安义没说两句就走了,你花了两个时辰赶来真就为了见江安义一面?”

石方道轻叹道:“江安义有国士之才,他若能为本王所用,本王便是千里寻访又有何难。以诗看人,诗中尽显高洁之意,他既视本王为友,本王又何必强人所难,何况本王夜访客栈,肯定瞒不过龙卫耳目,这步闲棋是好是坏,且不去管他。”

藩王离开驻地自然有龙卫查探,何况石方道进出富宁城叫开城门都出示了王爷的印信,龙卫就算再笨也知道石方道此行的目的是来看从泽昌书院演讲回来的江安义。石方道说下步闲棋,既增进了与江安义间的感情,又在天子心中添上点堵,至于好与坏、成与败且不去管,种下一颗种子,谁知道会收获什么。

魏猛强不解地摇摇头,嘟囔道:“读书人花花肠子就是多,俺老魏可想不明白,有那份闲情还不如多操练操练手下来得痛快。”

月光照在石方道的脸上,洁白如玉的脸庞仿如被笼上了一层清,多了几分看不清楚的意味。“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石方道轻轻地吟道:“恐怕山中多虎狼,王孙欲归不得。”

第六百六十七章近水见师

变臣正文第六百六十七章近水见师第二天一早,江安义便离开了富宁县,赶往富阳县近水村范师家中。鸡犬之声仍在,田园风光犹存。远远地跳下马,江安义牵着马来到范师的门前,大槐树亭亭如盖,当年应门的范兄远在京中,不知现在会是谁来开门。

轻叩门环,脚步声传来,门打开,里面是个年过半百的长者,看面容与范兄有几分相似。江安义记得范师有三子,范师本最小,这位不知是大师兄还是二师兄,当年这两位师兄都在外地做官,自己未曾见过。

拱手一礼,江安义自报门户道:“在下江安义,是范师的学生,特来拜见先生。”

“你就是安义?”长者惊喜地叫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父亲常说他此生育人无数,最得意者安义也,快进屋,喔,对了我叫范师先,你的大师兄。”范炎中三子,范师先、范师生、范师本。

“安义见过大师兄。”江安义躬身礼道:“范师可在家中?”

“老爷子去潭边钓鱼去了,我这就让人去叫他。”

江安义笑起来,记起当年云水潭边钓鱼的情景,范先生钓不到鱼气得连鱼竿都丢进了潭里,那吹胡子瞪眼气急败坏的样子想起就觉得好笑。当年跟在范先生身旁的两个小童范志昌和范茜丽都已长大成长,范志昌高中榜眼成为驸马,听范师本说范茜丽嫁给了同县一户书香人间,丈夫姓乔,是名年轻的举人,怎不让人兴出荏苒、日月如梭之叹。

“师兄还是我自己前去吧,我知道老师在哪,天色还早,说不定还能顺手钓上两条鱼回来,老师钓鱼的手艺可不怎么样。”

离云水潭还有段距离,江安义就看见范师满头的白发在风中凌乱,自打黄羊书院别过又有七年未见,江安义欣喜地发现范师除了须发全白外,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坐在竹椅上哼着小调,逍遥自在。

小跑着上前,整理衣衫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江安义拜见范师。”

“安义,你怎么来了?”范炎中惊喜地丢了鱼竿站起身,一把拉住他上下打量,嘴里念念有词地絮叨着:“留短须了,看上去成熟了不少,当年的犟小子长成大人了,好,好,好。”

“恩师身体可好?”

“好,好得很,老夫拄着黎杖还能到城里走个来回,这身子骨比当初可还要强壮。我估摸是练了至明道人教我的那门静坐养气的法子,如今眼不花、腿脚利落。”

说着,范炎中还挥舞了一下手脚,不无得意地道:“赵老头成天跟老夫斗气,如今走两步要喘上三口气,看着老夫大鱼大肉吃喝干咽口水,气死他。哈哈哈。”

范炎中前往黄羊书院时在富罗县住了几日,与至明真人结识,两人相谈甚欢。得知范炎中是江安义的老师后,至明真人将明玉心经中静坐养气的部分传授给他,范炎中每晚抽出半个时辰静休,果然身轻体健。

至于范炎中口中的赵老头就是江安义初来近水村遇到的老者,还赔了他几十

文豆苗钱。这位赵老头是范炎中的棋友,是位隐逸山林的贤士,曾指点过江安义的弈术,江安义记得他比范先生还大一岁,应该是七十五岁高龄了,得知赵先生还健在,江安义很是欢喜。

往范炎中的鱼篓里一看,两三条三指宽的小鱼,范炎中自嘲地笑道:“这鱼儿总跟老夫做对,要不安义你来试试。”

小半个时辰,三条尺许长的大鱼进了鱼篓,江安义扛着鱼竿,拿着鱼篓跟在范炎中身侧,两人说说笑笑地回了家。范师先接过鱼篓感觉沉甸甸的,笑道:“父亲今日收获不错,看来鱼儿也知家中有客,我让张厨娘做条红烧鱼给安义尝尝。”

“张厨娘的手艺哪比得过安义,老夫好些年没吃安义做的菜了,既然来了就让安义下厨。师先,你去把赵老头叫来,让这老小子尝尝我徒儿的手艺。”范炎中转过脸对江安义道:“安义,菜弄得软和些,赵老头的牙齿掉得差不多了,可比不得为师,哈哈哈。”

范师先有些为难地道:“父亲,安义远来是客,哪有让客人下厨的道理。”

江安义笑道:“子曰:有酒食,先生馔,有事,弟子服其劳。能对先生尽尽孝心,乃是安义的福分。”

“孺子可教也。”范炎中捊须,欣慰地笑道。

晚间,江安义替范师疏理体内经脉,感觉他气血旺盛,生机盎然,有如壮年。松开范师的手腕,江安义赞了句:“范师这身子骨上山能打虎,等范师八十寿辰,安义带全家老小来为先生贺寿,到时候亲自下厨为先生做碗长寿面,恭贺先生长命百岁。”

听到自己身体康健,范炎中高兴地笑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夫今年七十有四,这辈子主要是教书育人,算是略有成就,四世同堂,儿孙争气,此生无憾矣。”

江安义道:“先生是士林之望,《云水潭话》为天下读书人所重,何不多留些文字给后人。”

范炎中有些意动,道:“这七八年来老夫走了些地方,倒是有些感触,平日也记了些东西,准备遗之子孙。安义所议让我怦然心动,假使上苍再给老夫三两年时间,确实可以编出本书来。”

“恩师的身体活到百岁亦不难。”江安义笑道:“我与大师兄交谈,发现师兄学识渊薄、饱谙经史,闲居山野实在可惜,范师不妨与师兄一起编撰这本书,此书定然会成为士林经典之作。书成之后,学生会让人刻版印刷,广赠天下书院、学府和天下读书人,范师和师兄的名字定然载入史册,流传后世。”

范炎中名满天下,被誉为当代夫子,他的大名会载入史书之中,可是范师先却极可能泯然众人。范师先二十七岁及第,三十年辗转宦海,不过做到从六品的上县县令,如今侍亲在家,已经与仕途绝缘。范炎中知道长子有才,三个儿子之中属他最具才华,文章诗作俱是一时之选,当年科举以《庆云抱日赋》夺得传胪之位。皆因自己性情耿直,得罪了不少人,致使范师先仕途不畅

,细究起来自己对不住长子,现在有机会拉扯长子在士林中扬名,范炎中自然不会拒绝。

“那就这样说定了,老夫知道你有钱,刻版之事就交给你了。”范炎中兴高采烈地举起茶杯,道:“老夫以茶代酒,权当谢过。”

范家的院子很大,师徒两人坐在草亭之下对月品茗,秀水凉爽的河风掠过,拂动范炎中的白发也吹动江安义的青丝,两位士林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随意的闲话着,风景美食到士林人物,最后在江安义的有意引导下,话题总算聊到了官场。

“范师,学生此次进京为官,每思及京中官场深不可测,就有惶恐之意,不知范师有何教我?”

范炎中斜了江安义一眼,冷笑道:“老夫虽然在京里做了十多年的官,但要论到做官的手段,恐怕远不及你,当年老夫可是被同僚攻击,最后被天子赶出京来,你让我教你,还是趋早了事。”

看到范师吹胡子瞪眼,江安义知道老师对当年之事仍然耿耿于怀,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活该挨训。赶紧替范师斟上茶,陪笑道:“范师,您老高屋建瓴、见事明了,只是不屑做迎合天子、众人的事罢了。天子数次曾对学生提起,当年范师说他性情急躁,做事求快不求稳,容易做错等毛病都很正确,只是当时年青听不进去,如今想起范师你的话深感后悔。”

范炎中神情一黯,他曾在宫中做过侍讲,还是太子的石方真跟他读过书,他对天子的性情十分了解。天子初即位时有意革除积弊,自己上疏称急切改革会使民生困窘,要天子戒急用忍、徐徐图之,结果触怒天子罚俸,最后自己不得不在丰乐六年六十岁的时候致仕返乡。平心而论,天子锐意改革,扫除积弊并没有错,而且这些年来选用余知节、段次宗、江安义等人,压制世家、推选合税为一,取到了税赋增长、国家强盛、百姓获益的效果,回想起来当年自己的上疏过于直白,让天子下不来台,细究起来亦有错处。

冷哼了一声,范炎中道:“少拍马屁。老夫当年气盛,眼中不能容物,这一点你不要可学老夫。”

喝了口茶,范炎中回味道:“老夫做学问勉强还行,做官可就差劲了,远不如你。”

江安义苦笑道:“恩师过谦了。”想劝慰几句,却无从说起,草亭中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范炎中突然纵声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正是江安义当年假借其父所做的定风波,从范师口中吟出,旷达超脱、飘然脱尘。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江安义扬声相和,苍迈的声音和清越的嗓音合在一起,带着特殊的韵味,有感慨豁达、有壮怀从容、有坚韧不拔。

师徒两人相视而笑,不约而同举起手中茶杯,这一杯,互敬互勉,既是师徒,亦为知己。

第六百六十八章先生之教

变臣正文第六百六十八章先生之教“安义,你让我教你为官之道,为师力有不逮。我一向不喜欢结党,泽党聚会极少参加,向来以孤臣自居。教过的那些弟子多数已无来往,何况十多年过去了,为师想了一下实在找不出适合做你幕僚的人。人心易变,轻易招揽不熟悉的人对你而言反易生事端。”

方才吟诵定风波,江安义已经将此事放下,笑着开口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此次进京不论身居何职,学生自当实心任事、公正廉明,但求无愧于心便是。”

范炎中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方不负平生所学,这一点安义做得比为师要好的多。为师指点不了你为官之道,但对自己为官的失败之处倒有几分思考,覆舟之戒或许能供你参考参考。”

江安义坐正身子,头微前倾,目光注视着范师,洗耳恭听。

“为师当年自许聪明、有才干,指摘朝政、评否人物,言辞犀利,与人相争不知退让,以致处处树敌、人人侧目,为师不仅没有警惕,反而沾沾自许,以为不遭人妨是庸才,如今思来,当年相争之事多是一叶障目,错不自知,为师要说的第一点便是守拙。”

范炎中紧盯着江安义的眼睛道:“安义,你三元及第,被人誉为词仙,为官政绩卓然,聪明异于常人。京中不比地方,各方势力盘结,暗中妒恨你的人不在少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要面对的阴风暗箭防不胜防,天子虽然信宠你,但身为天子要顾及方方面面,不可能事事秉公处置。身处猜疑、忌恨之中,你要坚守住自己的操守和志向,绝不可锋芒太露,夫子云敏于行而讷于言。为师让你守拙,就是要你多听、多做、少说,不逞口舌之利,背后不论人短,俗话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人有包容,谋事易成,有的时候不妨故意示弱,多些隐忍。”

江安义点点头,脱口说出:“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范炎中重复了一遍,赞道:“这四个字深得守拙二字的真谛。道理安义已然明白,但知易行难,安义要时常提醒自己。”

范师本端起茶润了润喉咙,继续道:“第二点便是说话莫要太直,老夫便因直言无讳得罪君王,不得不致仕还乡。”范炎中慨叹道:“被斥之初老夫一腔愤闷,认为天子是昏君,身边都是佞臣,信而见疑、忠而被斥,报国无门。”

江安义想起初见范师时,范师就像一只刺猬,竖着满身的尖刺整天怒气冲冲,算得上是人嫌狗憎,后来被自己所吟的定风波打动才有所改变,自己鼓动他写书,将他的注意力转向立言、立德。

“伴君如伴虎,忠言逆耳,当今天子算是明君,对你也极为信宠,但你向君王劝谏时也要注意言辞,不可一味孤耿求名。为师并不是要你做个顺迎君意的佞臣,而是让你吸取为师的教训,在劝谏君王的时候不妨言语委婉些。”范炎中自失地一笑,道:“老夫当年常当面指摘天子之错,直言犯谏,雄辩滔滔,气得天子脸

色铁青,未尝没有直谏邀名之心。说起来天子对老夫多有容忍,如今思来,是非对错难以辩清。”

“这一点韦义深做得很好,他独相十余年,辅佐天子总揆百官,维系着朝堂的安稳,为师以为他善于和稀泥、不能据理力争,无所建树,现在方知韦相的不易,换做老夫为相,恐怕不用半年朝堂便要生乱。安义将来如果能登堂拜相,不妨对韦义深的为相之道多加揣磨,至于孔省,老夫与他不熟,此人行事圆滑,亦有可取之处。夫子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学无止境,安义当勉之。”

江安义点头应是,范炎中叹道:“天子之威不容挑衅,犯颜直谏的做法不足取,既有损天子的威严又害了自家的前程性命,最重要的是于事无补。为师常想当年进谏如果言语和缓一些,以天子的性格说不定能听进去,或许为师还能在京城多呆几年。不过福祸无常,要不致仕归家,老夫也不会收下安义,也不会写下《云水潭话》,更不会像今天这般大彻大悟。”

范炎中捊了捊飘乱的白须,看着江安义欣慰地道。江安义站起身,躬身道:“能遇到范师,是安义此生之幸。”

示意江安义坐下,范炎中继续道:“曲高和寡,洁高不为世人所喜,京城官场鱼龙混杂,要想立足不易。安义你为人处事偏于刚强,当年因清仗一事得罪世家、官场,在礼部时受到冷遇排挤,虽然外任将近十年,恐怕余波未平,这点要有心理准备。”

“呵呵呵呵”,范炎中笑出声来,道:“为师不过是纸上谈兵,当年自己可是个人嫌狗厌的角色,柔能胜刚、和光同尘的大道理不说也罢。”

沉默片刻,范炎中推开椅子站起身,月光洒落在他的银发上,如霜如雪。紧盯着江安义,范炎中肃然道:“安义,其实为师真正希望看到的是一个锐意进取、不忘初心的你,当初你对为师说过今生之愿是守护家人、守护亲友、进而守护天下百姓,为师此生不知听过多少豪言壮语,临到老来才觉得你所说最贴切,一个人连累家人都维护不了,又谈何治国平天下。所以难得糊涂,这四个字从你口中说出,为师既欣慰你的悟性,又担心你难得糊涂久了变成了真糊涂,如果你变成只知做官、不顾百姓死活的人,那为师纵死九泉也深感不安。”

江安义站起身,肃容道:“先生之教,学生铭记在心,绝不敢让先生蒙羞。”

…………

安齐县李家堡,江安义在彤儿的亲二哥李东海的引领下前往积善堂,堡内自成街市,大道两旁站满了看新姑爷的李家族人,彤儿是李家堡的掌上明珠,他的夫婿是状元郎,官居化州刺史,谁不好奇想看上一眼。

耳边充斥着“叽叽喳喳”品头论足的议论声,见惯大场面的江安义仍感觉有些尴尬,一旁的李东海倒是神采飞扬,江安义来访的消息是他暗中透露出去的,他有意让族人看看自家强势的妹夫,这会大大增强二房在族中的话语权。

李明德与李明性、几个族中的长者在积善堂前迎候江安义,按理他们是长辈只需在屋中等候就可,可是李明德力排众议,说江安义不光是李家的姑爷,还是李家生意上的重要伙伴,不能慢待。

身为族长,李明德已经将李氏一族牢牢地掌控在手中,他的话没人敢不听。前次李师成派李东祥和李东海前往化州做生意失利,京中的大兄李明行来信支持他整顿族务,李明德借势将拥护李师成的老六、老八以及小一辈的人物统统闲置,又更换了一批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的老人,迅速建立起自己的班底。

李明德自知做生意并非己长,将族中生意重新交给二弟李明性打理,而有彤儿这层关系,李家的生意通过化州走向西域。李家世居江南,绸缎、瓷器、茶叶是家族生意的强项,而这些东西在西域十分畅销。两年功夫,李家进帐便超过百万两,家族摆脱了每况愈下的处境,百年老树重焕生机,李明德树立了族长的声威。

接近午时,阳光直照在积善堂内,这栋有数百年历史的老宅刚刚修缮过,院子正中石制荷花缸古朴笨拙,几朵鲜艳的荷花从绿叶中探出头来,玲珑可爱,桐油油过的柱子、窗栅在阳光下闪着鲜亮的木色,乌木窗上精心雕琢的人物、花饰默不作声地讲述着家族深厚的底蕴。

听到逐渐接近的喧闹声,李明德捊了捊胡须,眉梢微不察觉地跳了跳,要说李家跟江安义之间有仇怨,当年余知节率江安义等人在仁州清仗田亩,剑锋直指李家,父亲李师友抗争失败后气恨而死,李家因而面临衰败的危机。

虽说根源在天子处,但余知节、江安义等人身为爪牙不遗余力是最直接的原因,李家为了应对也使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江安义差点被袭身亡,当年双方的仇怨结得很深,以至彤儿婚姻受阻郁郁将亡。后来王皇后赐婚,李明行来信陈说厉害,自己代表李家答应将彤儿嫁予江安义为妾,李家则借助彤儿将生意做到西域,化解了李家的经济威机,生意上的往来让李家和江安义之间的芥蒂缓和了许多。

这次江安义登门拜访,是进一步化解仇怨的良机,身为一族之长要从长远看事情,带领家族走向长远,李明德深知不能纠结于当年的仇怨,大兄也曾在信中告诉自己,交好江安义能给李家带来至少三四十年的成长期。

缓缓地捊着胡须,李明德眼神清亮而凌利,有二十年时间自己就能改变李家岌岌可危的情形,甚至能将李家在世家中的排位提升两三位,至于二十年后,是下一任族长的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能做的便是为家族选一个好的继任者。

甬道上,江安义越走越近,李明德放下捊须的手,淡淡地道:“姑爷上门,大伙随我迎一迎吧。”说着率先举步向前,李明德脸上挂起和熙的笑容,身后李氏族人各怀心思,朝着江安义迎去。

第六百七十章李家访亲

变臣正文第六百七十章李家访亲江安义认出迎来的李明德,几年时间不见,李明德苍老了不少,长袖飘飘愈显儒雅风流。李明德同样打量着江安义,当年朝气蓬勃的小伙子留起了短须,看上去成熟了许多,自然流露出一股久居上位、沉稳从容的气度,有如剑藏匣中隐而不发,更显威仪。

相隔丈许,江安义站住脚,深深地躬下身去,道:“小子江安义,见过明德公,一别经年,明德公一向可好。”江安义的姿态摆得很低,以一个晚辈的身份拜见长者。

李明德心中一宽,之前他还有些担心江安义年少气盛,记恨在许府袭杀的事,族中也有人对江安义余怨未消,如果双方冲突起来恐怕难以收场。

双手扶起江安义,李明德感慨地道:“老夫老矣,蜗居家中,等死罢了。不过老夫时常听到安义你建功立业的消息,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江安义谦言几句,冲着李明德身侧的李明性躬身礼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李明性作为岳父大人,别别扭扭地站在人群中迎候自家女婿,彤儿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娘娘为媒、封为五品宜人,但嫁人为妾可算不上光彩。不过江安义是女儿所喜,更差点为之送命,如今又有了两个孩子,她自家欢喜,自己还能说什么,女磊不由爹,由她去吧。

江安义这个女婿还算挣面,不说其他,李家的窘状就因女婿、女儿大为改善,二房在族中的地位随之高涨,别人说起彤儿酸溜溜的话语倒是羡慕的味道更多,今日族长带了族中老少亲迎姑爷,自己的脸上也有几分光彩。

“罢了。”李明性心情复杂地应道。

江安义又冲李家族人做了个罗圈揖,笑道:“安义见过诸位。”李氏族人多数是第一次见到江安义,难免用审慎地眼光打量这位声名赫赫的状元郎,那些对江安义心怀不满的李氏族人一番挑剔后也不得不承认彤儿的夫婿谈吐风度无一不佳。

积善堂满满当当地坐了近四十人,都是李族的头面人物,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英姿勃发的青壮,“叔伯兄弟”的一通介绍下来,江安义竭力记了个大概,这才坐在李明性的下首与众人叙话。

功夫不大,酒宴准备好了,众人簇拥着江安义前去赴宴,既然化干戈为玉帛自然不宜动刀动枪,动酒总无碍,酒过三筹,李家年青的族人不约而同向江安义来敬酒,李明性发觉不对,沉着脸刚想喝斥,一旁的李明德悄然扯了一下兄弟的衣服,微微摇头示意。李明性醒悟过来,酒桌上是化解仇怨的好地方,不妨让族人出出怨气,报一报当年清仗田亩的仇。

江安义喝了十多杯后醉了,李明性让人抬着他进了自家的宅子,彤儿娘早就在焦急地等女婿上门,见江安义被抬了进来,埋怨李明性道:“你怎么让安义喝这么多酒,也不拦一下,让彤儿知道了还不怪你这个做爹的

。”

李明性苦笑地摇摇头,吩咐道:“去弄些醒酒汤来。”

李东海笑道:“娘,不碍事的,黄酥醉醉人不伤身,睡一觉起来便没事了。”

“赶紧放到凉榻上,这天太热,小心中了暑,要不然彤儿这丫头非念叨不可。”彤儿娘招呼人把江安义抬到凉榻之上,有人在旁边摇扇,习习凉风舒畅,装醉的江安义索性安心睡去,等睁开眼已经夕阳西斜时分。

“姑爷醒了。”旁边守候的丫环轻声唤道,片刻之后李明性夫妇和李东海等人纷纷赶到。江安义整理衣襟与岳父一家重新见礼,一家人坐下话家常,话题自然是彤儿和两个孩子。同样是家长里短,却少了棉里针、话中刺,一家人谈笑晏晏,让江安义感到温馨。

得知彤儿为了照料生意仍在化州,要到九月才会到京中与江安义团聚,连两个孩子都托付给了冬儿照看,李明性闷声道:“让一个出嫁的女儿在外支撑家业,李家着实有愧。”转过脸来骂两个儿子道:“你们两个白生了男儿身,还是做哥哥的人,除了吃喝玩乐能帮家里什么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彤儿的大哥李东兴是秀才出身,至于李东海不过是童生,两人是典型的纨绔子弟,李东海更是为了银子帮着二爷爷李师成到化州压榨过江安义,知子莫若父,李明性骂得一点也不错。

此次江安义调任京中,彤儿自然要跟在他身边,眼下暂时在化州等候李家派人来交接,李明德的意思是让李东兴或李东海前去,他们两人是彤儿的亲哥哥,比起旁人来要方便许多,同时也算是对二房的扶植,让二房继续掌握族中的经济大权。可是李东兴兄弟俩两人都不愿离开江南到化州吃苦,李明德只好让三房的李东刚前去。

江安义看到两个大舅子脸色难看,忙婉言劝道:“岳父太苛了,彤儿常在我面前说大哥才学出众,二哥为人机敏,都是李家的后起之秀。”

李东兴和李东海的脸色和缓了些,看妹夫顺眼了许多,彤儿娘心痛儿子,嘟嚷道:“哪有当爹的这样说儿子的,他俩在家不也在帮你吗,你年纪大了,东兴和东海跟在你身旁,族中的生意将来还不是交给他们打理。”

李明性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两个儿子有一人去化州坐镇,族中再留一人,家族的经济命脉就握在二房手中,无论族中发生什么变化,二房都稳如泰山。看到妻子絮絮叨叨地抱怨,李明性道:“安义中午没吃什么东西,你去早些安排饭菜,安义该饿了。”

等彤儿娘走开,李明性问道:“安义,此次进京万岁有意让你在何处为官?”

对于江安义的前程,李家比江安义还要关注,李家现在与江安义紧密联系在一起,李家现在最大的倚仗李明行官居九卿之一太仆寺卿,是正三品的高官,但

实权不大,在朝堂上的话语轻微,加上作为接班人李明益败走外任,李家在官场上的势力大为减弱,所以李明行才会忍辱负重,力劝族人把彤儿嫁给江安义为妾,就是希望在李家势弱的时候借助江安义的强势舒缓生息,以求再次崛起。

此次江安义前来李家拜访,李明德已经召集族人商议过要派人跟江安义进京,鸟随鸾凤品自高,跟在江安义身边可以谋个一官半职,余庆山、刘逸兴等人就是最好的例子,而试探江安义口风的人选自然是李明性。

“妹夫深得天子信宠,最少也是个侍郎,我前次无意中听族长露了口风,说大伯来信说京中传言天子很可能会任命妹夫做中书侍郎。”李东兴兴奋地插嘴道。他是秀才出身,对功名较为热忱,有心跟着江安义前往京城。李东兴的算盘打得精,余庆山和刘逸兴跟在妹夫身边由秀才变为举人,而且都做到了七品官,自己和他是姻亲,跟在妹夫身边有他指点几句,考中举人不难,至于及不及第倒在其次,只要能踏入官场,有妹夫和李家在后面支撑着,怎么说自己将来的官身也不会低于七品。

江安义刚入京就被派往林华县,对京中的传闻来自田守楼的信息,对于自己的官职,各种传闻都有,中书侍郎的说法倒是首次听说,这个消息来自李明行的话,应该比田守楼得到的传闻要真实些,毕竟田守楼交往的人群层次较低,消息的真实性要打折扣。

政事堂下设秘书监、中书院、门下院为丞相之佐,中书院掌国家政令,佐天子而执大政,统和天人,职责有七:册书、制书、慰劳制书、发日敕、敕旨、论事敕书、敕牒。

中书院设中书令一人,侍郎两人,在京官诸多侍郎中,中书侍郎无疑在诸多侍郎中属于首屈一指的角色,从官阶上就能看出一斑,中书侍郎与吏部侍郎是正四品上的官阶,其他各部的侍郎都仅为正四品下的官阶,而中书侍郎随侍在天子身侧,比起其他侍郎来说显然要更为亲近,以江安义三十岁的年纪成为中书侍郎,那等于说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政事堂的大门,江安义在听说自己要成为中书侍郎进也免不了心中一喜。

李明性见江安义面带喜色,趋热打铁道:“京中不比化州,安义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手可不行,再说彤儿一个女儿家为了家族在外打拼,李家有愧于她,我有意选派几十个得用的仆佣进京伺候,算是补报于她。”

对于岳丈的好意江安义只能唯唯,心中暗想这批仆人千万不要像霞姑那样拿大,要不然到时反倒让彤儿难做了。

第六百七十一章考核贤才

变臣正文第六百七十一章考核贤才李家的做法是情理之中的事,一人得道带挈全族的事在大郑实属正常,作为十大世家之一的李家肯把二房嫡女嫁于江安义为妾就是看重江安义的前程,张克济曾坦言这是两利的事情,让江安义进京之时务必要到李家拜访,加强彼此间的感情联络。

亲戚亲戚,有了往来才有亲情,彤儿和冬儿都出身于李家,江安义于情于理也要来这一趟,而且不光是张先生,范师也建议他在李家找寻一个信得过的人做幕僚,一举数得、两全其美。

江安义借着李明性的话头道:“岳父的好意小婿愧领了,安义定会好生善待李家人。”

顺利完成大哥所托的事李明性很高兴,笑道:“这些人既然交给你和彤儿,你只管视他们为自家家人,打罚处治随意,像霞姑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霞姑之事传到李家,李明德召回了她,并给江安义和彤儿写了封信致歉,并来信在化州的李氏族人听从安排,不得擅作主张。

李明性的表态让江安义心中一宽,当年霞姑之事确实让他头痛不已,好在彤儿坚定地支持他,才没与李家起大的冲突,后来霞姑被召回,接任的李王氏为人低调谦和,李家逐渐在化州站稳脚跟。

情意亦尚往来,江安义笑道:“小婿此次来李家,有一事相求。小婿此次从化州调任京城,以前的僚属多留在会野府,因而身边缺少出谋划策之人,李家人才济济,小婿厚颜恳请能聘用一两个才学之士帮我处理日常事务。”

这是意外惊喜,正是李明德希望达成的目的,准备明日正式向江安义提出,没料到江安义主动提出,这真让李明性有些喜出望外。同样感到欢喜的还有一旁的李东兴,妹夫想带人进京,这个好机会当然要近水楼台先得月,找自己了。

李东兴轻声连连咳嗽,就差开口提醒父亲推荐自己,可是李明性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此事关系到李家与江安义将来的合作与融合,肯定要与族长商议一番再做计较。

略思片刻,李明性道:“此事李家求之不得,我会向族长禀明,明日一早召集族中贤达,让安义自行挑选合适之人。”李东兴有些泄气,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如果族中汇集才学之士,他怎么排得上号。

吃罢晚饭,李明性便亲自去了积善堂,积善堂的灯一直亮到二更。第二天吃罢早饭,江安义随李明性再次来到积善堂,发现大厅内摆满了椅子,满满当当坐着五十余人,皆是二十几岁往上,四十岁往下的青壮。

来的路上江安义听李明性介绍,今日前来应选的人物都有秀才以上的功名,有十余人甚至是举人,在家中读书准备应试,算上在外任官进士、举人,江安义心中暗惊世家底蕴惊人,相比之下江家除了自家兄弟外,族人多是农家子,近些年开始有人读书上进,但要想达到李家这样的底蕴,没有三四代人的经营是不可能的。

今天江安义是主客,被安置在李明德的身侧,目光从两旁的

李家子弟身上扫过,入眼是一张张兴奋的脸庞。十家寒窗不见得得中,中了进士除了前三甲其他人多数外任为官,从八九品的小官熬起,做到正七品县令又要十余年,而跟在江安义身边,秀才有他指点定能得中举人,举人本身有功名有他相助便能为官。

成为江安义的僚属,自然有机会结识京中诸位大官,甚至见到太子殿下,有这些资本仕途定然平坦。退一万步说,江安义在士林中声名赫赫,做他的僚幕一跃便成为士林名士,就算无意官场,寄情山水、悠游林下也会有无数人追随奉迎,享受另一种风光。

李东兴郁闷地坐在左下角,这样的好机会父亲为什么拿出来给大伙,年底分红的时候少了一两银子各房都争得像乌眼鸡似的,怎么没见他们“以大局为重”、“以家族为重”。

简短地说了几句,李明德把话题交给江安义。江安义谦和的说了几句开场白,自称才学不高、见识浅薄,处理事务考虑不周,因而想请两位贤才帮附自己,时常指点迷津,出谋划策。

不紧不慢地拨弄着手中茶盅,李明德打量着两旁的族人,发现不少人频频点头,看来真把江安义的客气话当真了。李明德暗叹,江安义二十几岁便坐镇一方,化州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这样的人如果见识浅薄处事不周,在座的众人包括自己在内有几个能说自己比江安义要高明,要想成为他的幕僚岂是容易之事。

客套话说完,江安义笑道:“江某此次奉天子所命前往林华县办差,恰逢贼人裹胁灾民作乱,面对叛乱官府无力应变,因而江某想向天子奏本,允许各县召集民壮加以操练,平日保乡安民,抓贼防盗,遇变则与官兵一道御敌,使地方有应变之力。”

此次回家探亲,江安义与张克济讨论过兴凌县、林华县的匪患,地方仅靠衙役维护秩序,面对大乱束手无策的状况让江安义忧心忡忡,两人多次商议才想出由地方举建团练的办法。原本准备返京后向天子奏明,今天为招揽幕僚,江安义灵机一动,作为考核的题目抛了出来。

“江某想请诸位起草一封《请建团练疏》,向天子陈明要害,请设州县团练使,州团练使由刺史兼任,副手为州司马,县团练使由县令兼任,县尉为副手,上县百人,中县八十,下县六十人,设练总、练长之职,由当地德高望重的乡绅担任练总、练长,练总、练长为虚衔,官阶由朝庭设定,建议练总为正九品,练长为从九品衔。”

江安义的话引起“嗡嗡”的议论声,李明德放下茶盅,轻咳两声道:“众人且莫议论,先听安义把话说完。”

屋内安静下来,李明德细思起江安义的话来,端州之祸他有所了解,要不是恰逢安东都护府押粮兵渡江救援,林华县铁定落入贼人手中,林华县是江南大县,水陆交通发达,一旦为贼人所得,裹胁附近灾民,祸不可测。

藏兵于民,民间多高手,江安义的奏书可解朝庭之急,按他所述

,大郑二十七州,一千九百三十九个县城,朝庭只需给出四千不到的九品虚职就能募得二十万团练,这些团练的素质在李明德看来只会在府兵之上,这个奏本递上天子定会同意。只是二十万人的吃用、训练、服饰等等也不是小数目,这笔养兵的费用由谁来支付。

“团练虽属乡兵,当兵吃粮天经地义,这笔兵饷江某建议当地官府和有能力的乡绅协商筹集,毕竟保境安民、抓贼防盗是有利于乡人,乡绅为地方所重,为国分忧、安抚地方有责,团练之事应该出钱出力。”江安义道。

李明德心中一动,安齐县是上县,按江安义所奏可设团练百人,就算以十两一人计算不过千两银子费用,如果李家将这百名团练的名额拿下,便名正言顺地养下百名私兵,而且还能给家族增加两个九品官,就算不要朝庭的一文钱,也有无数乡绅争抢,地方官府不仅不用花钱,甚至县老爷还有进项。

幕僚之职除了出谋划策外还要替他处理公务,起草文书、奏章就是其中之一。李明德事先有准备,有仆人送上纸笔,厅中五十四人,个个奋笔疾书,能会在大厅内应试的都是饱读诗书的人,策论是科举之重,写奏疏是日常所习,算得上是驾轻就熟。大厅内“沙沙”之声响起,如春蚕噬桑,听到江安义耳中无比舒适。

趋着空闲,李明德对江安义轻声道:“安义这个奏章针对时弊,切中要害,天子看过定然准奏。这封《请建团练疏》说不定能收录在史书之中,老夫能亲历此事,不胜荣幸,说不定今日之事史书之中也会带上一笔,李家幸甚。”

江安义微笑道:“李家是江南望族,团练一事当仁不让,等天子照准《请建团练疏》后,明德公不妨通过明行公上疏天子,出钱出力出人,为国分忧。”李明德捊须点头,李家在朝堂上沉寂太久,是应该发出点声响了,要不然世人会以为李家已经没落。

一柱香的时间不到,居然就有人写完。江安义见此人三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带憔悴,身上的青衫陈旧,与衣着光鲜的李家子有所不同。江安义想起当年在泽昌书院时遇到李东凤和李世成的情景,心中概叹世家之中亦贫富不等,嫡枝和庶枝的区别不小,接过几张纸,江安义微笑地冲此人点点头。

“此子名叫李东鸿,是我族东字辈中不可多得的俊才。”李明德轻声介绍道,欲言又止地轻叹了一声。江安义见李明德神情黯然,似有难言之隐,看来这个李东鸿是有故事的人。

手中《请建团练疏》不过四百余字,叙事清楚、条理清晰,江安义看得连连点头,这篇奏疏就是让自己来写也不过如此,李东鸿片刻之间便能书就,而且字字珠玑,真当得起李明德“不可多得的俊才”之誉。

待看到奏疏中“当地乡绅熟知本地地势夷险、地方人情,团练与官府联为一气,兵能力战、民能坚守,实为朝庭镇抚地方之良策”时,江安义在心中拍掌喝采,已然选定李东鸿。

第六百七十二章招贤纳士

看罢,江安义将奏疏交给李明德。李明德读过之后,脸上喜忧掺杂,言又止。

江安义诧异地问道:“李东鸿是李家的玉树庭芝,此等俊才当不遗余力的栽培,我看明德公面有难色,莫非有什么隐?”

李明德叹了口气,请江安义来到后堂,这才开口道:“东鸿是我四弟之子,出庶枝,李家家大业大,嫡庶之间难免会有差异,东鸿家境一般,不过为李家人,衣食温饱还是有的。东鸿这孩子天资聪颖,十八岁中秀才,二十二岁中举人,族中对他亦十分重视,出公资助他进京赴考,大兄明行让他住进府中,带他参加京中聚会,帮他扬名铺路。”

这样说来李家对李东鸿寄以厚望,为何他会显出一副潦倒的模样?

“东鸿参加会试不第,大兄劝他不要返乡,就留在京中备考,可是东鸿这孩子时运不济,接连两次应试不第,他久居京中,花费不小,族中已有怨言,就连大兄府中也有家人对他冷言嘲讽。于是,明行兄让他帮着打理些公务,熟悉官场体制。东鸿上手很快,明行兄便将公文奏疏、书信往来大部分交给他来打理,所以今东鸿很快便能写出这篇奏疏。”李明德道。

“久试不第,寄居京中,东鸿这孩子难免思念家人,憋闷得久了会到外面借酒浇愁。丰乐十七年四月在酒楼与宁陵郡王的孙子石重方发生冲突,事后宁陵郡王世子石方珪派人送信给明行兄,说东鸿举止轻佻、行事鲁莽,致使其子上所佩的玉佩丢失,这块玉佩是天子所赐,意义重大。”

宁陵郡王石庆光是宣帝之弟,当今天子庶出的叔叔,是为数不多没有就藩的王爷,虽然是郡王,石智光的恩宠却远在安阳王石庆丰之上,江安义听闻天子有意尊宠宁陵郡王以示天家亲深厚,而这位宁陵郡王显然是个聪明人,从不掺杂政事,一心只求发财。用富可敌国形容宁陵王府的财富一点也不为过,江安义听闻王府有田产五六万顷,庄园、私宅遍布,京中四大赌坊之一云山坊是他家的,传闻名酒黄酥醉也有股份,其他店铺产业数以千百计,江安义堪称豪富,但要与宁陵郡王相比不啻云泥。

江安义眉头微微皱起,说起来他与宁陵郡王还有点小过节,当初他奉旨到赌场刮银,就从云水坊赢去四十二万两,事后宁陵王府并无任何反映,想来是知道他是受天子授意,不想与他起争执,淡了与天子间的份。不过,江安义听说宁陵郡王世子石方珪找个借口到温国公府上找到程希全,从他手上要走了程家绸缎庄的二成股份。

这位世子行事并不张扬,江安义没有见过他,但从云水坊这件事来看这位世子下是个狠角色,所说他常以其父之名采购南北奇珍奉献宫中,清仗田亩时主动上缴田产一万余顷,还有欠收税银十万两,天子颁旨嘉许他为“吾家良驹”



“明行兄只得带着东鸿到宁陵王府陪罪,并赔了一万两银子,那石重方冷语威胁不许东鸿再呆在京城,无奈之下东鸿只得放弃科举回到族中。”李明德摇头叹道:“那时李家收支拮据,因东鸿之过赔了万两银子,许多族人不满,要东鸿自掏腰包,我虽竭力替东鸿说话,但敌不过众意,只得让他在家塾中任教,每年十六两的束脩作为赔偿。东鸿上有老下有妻儿,家中原本不富裕,我只能暗中补贴些银两,让他维持生计。”

难怪这位李东鸿衣着陈旧,面容憔悴,原本是光做事不拿钱,还欠下一大笔债,倒是和自己当年有几分相似。江安义动了恻隐之心,道:“这位李兄是大才,江某愿意重金相聘,不知明德公是否舍得?”

李明德道:“安义看中东鸿自是他的幸运,只是他随安义进京,宁陵郡王处不好交待。”

江安义微微一笑,当年张克济之事都能摆平,李东鸿之事微不足道,待自己的将李东鸿所写的《请建团练疏》上奏天子后,找时机跟天子说明缘由,天子惜才,定然会回护东鸿。

李明德听完江安义的打算,抚须欣然笑道:“东鸿得遇安义,是他个人之幸,也是我李家之幸,东鸿就拜托安义你了。”

回到前堂,众人的奏疏差不多都写完了,江安义边看边选,包括李东鸿在内共挑出十人。李明德心中有数,勉励了众人几句,让他们散去,暗中派人将江安义选中的人选叫到书房饮茶。

江安义笑道:“李家人才济济,前来参选的都是百里挑一的俊才,诸位又是优中拔优者,要依江某个人之意,恨不得将诸位一股脑地都带进京去。不说做幕僚,以诸位的才学,参加一两次科举,怕是都要高中的。”

众人矜持地微笑,江安义的话不错,在坐的众人自问才学都能及第,可是三年一次的科举万人之中只选二三百人,何其难哉。不说旁人,李东鸿下笔千言、倚马可待、惊才绝艳连李明行也赞其必中,同样两次不第,寄希望于及第不如成为江安义的幕僚来的直接些,而且听江安义言中之意,并不反对幕僚参加科举,两相比较如何选择大伙心知肚明。

随口评点了几句几人奏疏中的警句好词,李东鸿听到自己所写的“兵能力战、民能坚守”被江安义誉为发人深醒,不脸上露出笑容,看来江安义对自己所写的奏疏还算满意,如果能被他选中,自己的窘况或许能得以改变。同为李氏族人,都是叔伯兄弟,众人互相之间知根知底,江安义只需两个幕僚,不知花落谁家,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江某此次调任京中,不知京中深浅,还望诸贤畅言京中为官以何为要?当如何自处?”江安义问道。

话音刚落,左侧有人高声应道:“京中为官不易,王公贵戚遍布,官员之间盘根错节、关系复杂,牵

一发而动全,有可能一个小小的主事背后就站着个大人物。恕东良直言,大人虽然得天子宠信,居四品高官,但根基尚浅,除令师余大人外并无得力倚靠。”

说话之人是李东良,年纪与李东鸿相仿,也是个举人,看到江安义含笑看着他,李东良越发神采飞扬,先下手为强,自己第一个说话占据先机,肯定在江安义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大人要在京城站住脚,除了紧随天子和太子外,就是要广结同盟,夯实基础,方能步步高升。”

江安义笑问道:“具体该如何做?”

“我李家是世家之一,大伯李明行高居九卿之位,在朝堂上颇具影响,大人是我李家的女婿,我李家自然是大人坚实的依靠;其次大人出泽昌书院,泽党在京中为官者甚众,大人要融入其中,三五年内如果能成为泽党党魁则大事可成……”

江安义微笑着听着,李东良的这些主意听上去很美,但张先生和范师都告诫他慎结党羽。结党向来都是天子所忌,朝中泽党、章党看似势大,其实不过是天子用来制衡世家的手段;京中王公贵戚众多,百余年来互相姻亲盘根错节,江安义初来乍到要学人结党营势,岂不是贻笑大方,还不如秉直而行,坦坦dàng)dàng)。

李东良话音刚落,对面一名文士摇头辩驳道:“东良兄此言差矣,为臣之道在于忠、勤,大人方才而立之年,正是锐意进取之时,岂可学人营营苟苟,固步自封……”

众人纷纷发言,个个慷慨激昂,李明德却注意到江安义的微笑有些僵硬,他心中明白,自家子弟看似言之凿凿,其实不过是根据道听途说而纸上谈兵,这样的泛泛之谈实难打动江安义。

等声音稍停,江安义期许的目光落在李东鸿上。李东鸿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东鸿长于撰写奏疏、管理文书、处理杂事,出谋划策不是我所长,大人既然有问,东鸿便斗胆说上几句。京中形复杂,大人初到京城,宜静不宜动,不妨按部就班先熟悉况,等立稳脚跟后再图发展;方才世平兄说为官在于忠勤二字,说得极有道理,大人只要忠心耿耿,多做少说自然会受天子器重,纵有些波折也不无作大雅。大人年仅而立,不要急于求成,有十余年时间经营,位极人臣指可待。”

江安义点点头,李东鸿的话与范师暗合,做京官不比外任,外任制约少,可以大刀阔斧地随自己的意,京官处处是牵掣,宜静不宜动和按部就班说到了点子上,李东鸿在京中呆过,见识胜过其他。

等李东鸿说完,李明德道:“来高,就剩下你小子了,平口齿伶俐,今天怎么不开口了?”李明德的语气中透着亲近,江安义知道李家的排行:师、明、东、来、世,李来高的排行与冬儿的父亲相齐,是李明德的孙辈,不知是谁家的孩子?

第六百七十三章良臣择主

李来高三十不到的年纪,众人发言时他有些惫懒地斜倚在圈椅一侧,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听到族长的话,李来高坐正子,嬉皮笑脸地道:“族长大爷,这里除了世平就属我的辈份小,我得尊老幼不是,再说我那两下子骗骗别人还行,怎么骗得过江大人,献丑不如守拙。”

江安义留意到李来高说到“守拙”两个字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手中折扇“刷”地打开,似笑非笑地望向他。江安义心头一动,守拙两字范师说过,莫非李来高意有所指。

想到这里,江安义笑道:“抱朴守拙是先贤所教,来高兄可是赞同东鸿所说,要江某低调行事,以退为进?”李来高摇着折扇,微笑不语。

江安义心中已有定计,转冲李明德点头示意,李明德会意,站起来道:“今天就到这吧,你们都回去等消息,我和安义议定后会通知你们。”

等到众人散去,李明德问道:“安义可是选定李东鸿和李来高了?”

“不错,东鸿兄才学过人,正是江某急需之人。不过,来高兄江某有些把握不准,还要向明德公多请教几句。”

李明德笑道:“来高这小子向来狡黠,我估计他没走,指不定就站在门外等信呢。来人,去门外看看来高在不在,在的话把他叫进来。”

正如李明德所料,李来高摇着扇子正在积善堂门前等候,得了消息笑吟吟地再次出现,拱手作揖道:“来高见过族长大爷,见过江大人。”

江安义笑问道:“来高兄可是料到明德公会再请你进来?”

李来高哂然一笑,道:“世间哪有笃定之事,方才我注意到各位族人陈说厉害时江大人反响不大,所以我才以退为进以守拙相对。离开时瞥见大人看着我若有所思,估摸大人被我言辞所动。俗话说有枣没枣先打三竿子,小子便有意在门前磨蹭,没想到真撞了大运,侥幸侥幸。”

“哈哈哈”,三人相视而笑。江安义见李来高言语诙谐,疏狂中透着率真,让人心生亲近,笑道:“来高应该比我要小几岁吧,要按辈份的话我可要叫你老叔,咱们不能讲究太多规矩,你我兄弟相称,你不要叫我大人,我也不称你老叔,各得自在如何?”

“尊敬不如从命,江兄请了。”李来高顺水推舟道。

“这小子是我六弟明清的孙子,今年二十七岁。”李明德既是疼又是无奈地介绍道:“这小子三岁识字、五岁诵诗、十岁便取中童生,十六岁得中案首,比起安义你也不相让。十七岁参加乡试不中,恰逢其父因病而逝,来高在墓边结庐守孝三年,这三年他潜心研读史书,博通文史;守孝毕,来高结交本州贤士,喜与人谈论文史,好游乐,不以读书科举为意。丰乐十七年我强迫他参加乡试,得中第四名,这小子说足以告慰先人,从此越发散漫,成天游山玩水,结交三教九流乱七八糟的人物,老夫恨铁不成钢,有时候真恨不打他一顿。此次他肯前来应安义之选,倒是有些出乎老夫的意料,不是老夫夸口,这小子的才学尤在东鸿之上,若肯用心上进,将来的成就不在明行兄之下。”

江安义真没想到在李明德如此看重眼前这个惫懒的人物,甚至拿他跟李家眼

下成就最高的李明行相比,看了一眼嬉笑如故的李来高,江安义道:“守拙二字,如何详解,还望来高教我。”

李来高三十不到的年纪,众人发言时他有些惫懒地斜倚在圈椅一侧,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听到族长的话,李来高坐正子,嬉皮笑脸地道:“族长大爷,这里除了世平就属我的辈份小,我得尊老幼不是,再说我那两下子骗骗别人还行,怎么骗得过江大人,献丑不如守拙。”

江安义留意到李来高说到“守拙”两个字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手中折扇“刷”地打开,似笑非笑地望向他。江安义心头一动,守拙两字范师说过,莫非李来高意有所指。

想到这里,江安义笑道:“抱朴守拙是先贤所教,来高兄可是赞同东鸿所说,要江某低调行事,以退为进?”李来高摇着折扇,微笑不语。

江安义心中已有定计,转冲李明德点头示意,李明德会意,站起来道:“今天就到这吧,你们都回去等消息,我和安义议定后会通知你们。”

等到众人散去,李明德问道:“安义可是选定李东鸿和李来高了?”

“不错,东鸿兄才学过人,正是江某急需之人。不过,来高兄江某有些把握不准,还要向明德公多请教几句。”

李明德笑道:“来高这小子向来狡黠,我估计他没走,指不定就站在门外等信呢。来人,去门外看看来高在不在,在的话把他叫进来。”

正如李明德所料,李来高摇着扇子正在积善堂门前等候,得了消息笑吟吟地再次出现,拱手作揖道:“来高见过族长大爷,见过江大人。”

江安义笑问道:“来高兄可是料到明德公会再请你进来?”

李来高哂然一笑,道:“世间哪有笃定之事,方才我注意到各位族人陈说厉害时江大人反响不大,所以我才以退为进以守拙相对。离开时瞥见大人看着我若有所思,估摸大人被我言辞所动。俗话说有枣没枣先打三竿子,小子便有意在门前磨蹭,没想到真撞了大运,侥幸侥幸。”

“哈哈哈”,三人相视而笑。江安义见李来高言语诙谐,疏狂中透着率真,让人心生亲近,笑道:“来高应该比我要小几岁吧,要按辈份的话我可要叫你老叔,咱们不能讲究太多规矩,你我兄弟相称,你不要叫我大人,我也不称你老叔,各得自在如何?”

“尊敬不如从命,江兄请了。”李来高顺水推舟道。

“这小子是我六弟明清的孙子,今年二十七岁。”李明德既是疼又是无奈地介绍道:“这小子三岁识字、五岁诵诗、十岁便取中童生,十六岁得中案首,比起安义你也不相让。十七岁参加乡试不中,恰逢其父因病而逝,来高在墓边结庐守孝三年,这三年他潜心研读史书,博通文史;守孝毕,来高结交本州贤士,喜与人谈论文史,好游乐,不以读书科举为意。丰乐十七年我强迫他参加乡试,得中第四名,这小子说足以告慰先人,从此越发散漫,成天游山玩水,结交三教九流乱七八糟的人物,老夫恨铁不成钢,有时候真恨不打他一顿。此次他肯前来应安义之选,倒是有些出乎老夫的意料,不是老夫夸口,这小子的才学

尤在东鸿之上,若肯用心上进,将来的成就不在明行兄之下。”

江安义真没想到在李明德如此看重眼前这个惫懒的人物,甚至拿他跟李家眼下成就最高的李明行相比,看了一眼嬉笑如故的李来高,江安义道:“守拙二字,如何详解,还望来高教我。”

第六百七十三章良臣择主

李来高三十不到的年纪,众人发言时他有些惫懒地斜倚在圈椅一侧,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听到族长的话,李来高坐正子,嬉皮笑脸地道:“族长大爷,这里除了世平就属我的辈份小,我得尊老幼不是,再说我那两下子骗骗别人还行,怎么骗得过江大人,献丑不如守拙。”

江安义留意到李来高说到“守拙”两个字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手中折扇“刷”地打开,似笑非笑地望向他。江安义心头一动,守拙两字范师说过,莫非李来高意有所指。

想到这里,江安义笑道:“抱朴守拙是先贤所教,来高兄可是赞同东鸿所说,要江某低调行事,以退为进?”李来高摇着折扇,微笑不语。

江安义心中已有定计,转冲李明德点头示意,李明德会意,站起来道:“今天就到这吧,你们都回去等消息,我和安义议定后会通知你们。”

等到众人散去,李明德问道:“安义可是选定李东鸿和李来高了?”

“不错,东鸿兄才学过人,正是江某急需之人。不过,来高兄江某有些把握不准,还要向明德公多请教几句。”

李明德笑道:“来高这小子向来狡黠,我估计他没走,指不定就站在门外等信呢。来人,去门外看看来高在不在,在的话把他叫进来。”

正如李明德所料,李来高摇着扇子正在积善堂门前等候,得了消息笑吟吟地再次出现,拱手作揖道:“来高见过族长大爷,见过江大人。”

江安义笑问道:“来高兄可是料到明德公会再请你进来?”

李来高哂然一笑,道:“世间哪有笃定之事,方才我注意到各位族人陈说厉害时江大人反响不大,所以我才以退为进以守拙相对。离开时瞥见大人看着我若有所思,估摸大人被我言辞所动。俗话说有枣没枣先打三竿子,小子便有意在门前磨蹭,没想到真撞了大运,侥幸侥幸。”

“哈哈哈”,三人相视而笑。江安义见李来高言语诙谐,疏狂中透着率真,让人心生亲近,笑道:“来高应该比我要小几岁吧,要按辈份的话我可要叫你老叔,咱们不能讲究太多规矩,你我兄弟相称,你不要叫我大人,我也不称你老叔,各得自在如何?”

“尊敬不如从命,江兄请了。”李来高顺水推舟道。

“哈哈哈”,三人相视而笑。江安义见李来高言语诙谐,疏狂中透着率真,让人心生亲近,笑道:“来高应该比我要小几岁吧,要按辈份的话我可要叫你老叔,咱们不能讲究太多规矩,你我兄弟相称,你不要叫我大人,我也不称你老叔,各得自在如何?”

“尊敬不如从命,江兄请了。”李来高顺水推舟道。“尊敬不如从命,江兄请了。”李来高顺水推舟道。

第六百七十四章长桥相迎

变臣正文第六百七十四章长桥相迎长桥,位于永昌didu东南方向十五里处,因流经此处的长水之上的石桥而得名。由东、南两个方向进京商旅多由此经过,送别亲人与好友东去、南下多在这里分手。长桥两侧岸边多植柳,柳与留谐音,故有折柳相赠谓之挽留的风俗,战国时大文士何仁光写下“年年伤别、长桥风雪”的词句,使“长桥风雪”成为永昌胜景之一。

七月二十八日,官道上像往常一样车水马龙,八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夹杂在其中毫不起眼,车队的最前面江安义骑着木炭,身上淡青色的轻衫已经被尘土染成了黄色。

天子有令让他七月底前进京,江安义哪敢耽误,晚到一两天对普通人来说不算什么,对官员来讲便是抗旨不遵了。从李家出来带着李东鸿和李来高两个幕僚,还有李家送的二十二个仆佣,男十女十二,是进京伺候彤儿的。

套了八辆大车,带着这么一大帮子人和杂七杂八的东西,江安义的行程怎么快得起来。黄柱提前走了,无形中多出二十多号人要事先准备住处,江安义让他去通知石头夫妇做好准备,总不能让这些人住客栈吧。

李来高骑着马与江安义并辔行在车队前面,看到眼前热闹的场景,问道:“江兄,这是到了哪里,怎么这么热闹,算算日程应该离京城不远了吧。”

身后的车撩起,李东鸿探头望了望,笑道:“这是到灞桥了吧,再有半个时辰就能进京了。安义,不如在这里歇歇脚,也让大伙看看长桥的景色。”

长桥已经成为热闹的集市,沿着官道两旁摊铺密布,从吃食到用具一应俱全,叫卖声沸反盈天,打把式、耍杂技的圈子时不时爆出轰然叫好声,引得行人驻足,伸长脖子往里张望。长桥是送别之地,最多的当然是酒铺,有一块棚布几条凳子的小店,也有飞檐斗脊的酒楼,依山傍水风景佳处的亭台楼榭满是游人,可怜岸边的垂柳满头的秀被送别的人活生生拔成了秃顶。

江安义四处张望准备找个没人的空地停车,大道上旁边的高楼之上有人高声呼喊:“江兄,安义,安义。”

顺着声音望去,熊以安满面春风地向他招手示意。江安义心中一沉,他从田守楼的信中得知,熊以安此次被晋封为明义男,调任工部员外郎,继续核查工部拨给都水监的费用是否存在私弊,在京城红得紫,他怎么会出现在长桥,而且自己刚到长桥就被他看到。

李来高转着眼珠笑道:“这位爷是谁?该不是专程在这里等江兄吧?”

熊以安急急地下楼,正如李来高所料,他这两天就在这望柳楼上等候江安义。何希桂夫妇先行进京,花大价钱将江安义宅院左右的房屋都买下,三套宅院连在一起,宽绰了许多。亲信黄柱带来消息,说江安义带着两名属僚和黄家二十二人前来,冬儿以高出市价千两的价格再购进相连的两条宅院,加上前次出手,四套宅院花费三万二千两银子,在京城引起小小的轰动。

熊执安一直留意着江安义进京的时间,这段时间太子摄政并不如想像中那样顺畅,太子打压几个亲近楚安王的大臣,楚安王立刻反以颜色,通过御史台弹劾了几个太子系吞噬的官员,天子坐山观虎斗,各打五十板,正好借机清理吏治。左

相孔省处事油滑,两不得罪,右相马遂真却偏向楚安王,朝中大臣大面上偏向太子的居多,但石重杰贤王的呼声却越来越高。

摄政一个多月,不少大臣为了前程给太子送美女送财宝,太子起初还绷着,但挡不住那些大臣的死皮赖脸,又见识了美女风情,太子难免有点得意忘形,常常偷着溜出东宫出外享乐。

熊执安多次规劝,石重伟当面唯唯,过后故态复萌,太子妃身怀六甲,约束不住他,只得在宫中垂泪。熊执安反复思索能向太子进谏的人物,最合适的莫过于韦祐成夫妇和江安义,可是韦祐成去了福州、方州、恒州一带督查吏治去了,而安寿公主带着两个儿子去了雁山庄园避暑,如果惊动安寿公主也就等于惊动了天子和王皇后,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恰好江家在太平坊买宅院的消息传来,熊执仁派人到江府询问,得知江安义返京的日子在二十七号左右,熊执仁让儿子熊以安告了假,带着几名家人专门到长桥迎候江安义。

熊以安对老父的心情很理解,最近他升官晋爵又纳了林华县燕儿、媚儿和乐乐三个姑娘为妾,可谓春风得意,算起来是江安义送他的这场福贵,他知道江安义是太子倚重的人物,将来自己想在朝堂上有所作为,交好于他十分重要,所以城门开放就带着从人出城,等到城门关闭才回家。

得知熊以安的身份后,李东鸿面带喜色,他得罪宁陵郡王世子李明行都不能替他挡祸,跟着江安义入京心中不免恻恻,生恐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届时再被赶回乡可就颜面尽失。还未进城,太子妻兄前来迎候,看这架式还是专程前来,看来江安义在京中影响力极大,以太子在后面撑腰,真用不着害怕宁陵郡王使坏。

李来高若有所失,跟在江安义身后下马,轻声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江安义淡笑道:“不妨看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熊以安快步从望柳楼走出,喜气洋洋地道:“安义兄,熊某在此等候多日,总算迎到了大驾。一路辛苦,熊某已经让人安排好了酒席为江兄洗尘。”

李来高对着李东鸿轻声嘀咕道:“这位玉公子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比我就差了一点。”

按辈份李来高是李东鸿的族侄,李东鸿又好气又好笑地嘲道:“要论脸皮来高的自然比这位玉公子厚几分,至于皮囊还是玉公子强上几分。”

江安义转身向熊以安介绍道:“这两位是安齐李家的英才,李东鸿、李来高,这位是明义男、工部员外郎熊公子,江南转运司一案全仗熊公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熊以安对江安义的介绍很满意,一般人都要着重介绍他是太子妃兄,话里话外透露着他是靠了裙带关系才有今天,江安义提及江南转运司一案正挠在他的痒处,熊以安笑容越盛,嘴中谦和道:“江兄你这是在打小弟的脸了,旁人夸我小弟还能厚颜收下,但在江兄面前小弟不值一提。”

满面春风冲着李东鸿和李来高拱手道:“两位李兄能得江兄青眼,定是学富五车,今后要多多亲近,熊某要时常向两位请益。请,楼上请。”

说着,熊以安与江安义携手揽腕登楼,李来高在身后撇撇嘴,这

位玉公子看似春风满面、言辞客气,其实内里倨傲无比,并没有真正将自己两人放在眼中。李东鸿不以为意,在京中呆过五年,见惯这些贵戚公子目高于顶的样子,熊以安这副扮像还算不错,来高以为还是在安齐县,如此心高气傲慢是要吃大亏,得空时自己好好告诫他一番。

满满一桌酒菜,熊以安妙语连珠,李来高言语诙谐,接风宴上欢声笑语,半个时辰一晃而过。江安义道:“多谢以安贤弟美意,等江某安顿下来再回请贤弟吧。时辰不早,该动身进城了。”

熊以安笑道:“现在是未时,太阳正烈,江兄暂且安坐,小弟特意从定芳阁请来竹夕姑娘替江兄歌舞助兴。”

说着,熊以安双掌相击,垂帘一侧丝竹声起,声如黄莺出谷婉转悠扬,娇滴滴的唱道:“无机成旅逸,中夜上江楼。云尽月如练,水凉风似秋……”正是江安义七月十五在泽昌书院门前所做,不到半个月时间居然就传到了京城。

熊以安微闭双眼,一脸陶醉,等歌声止歇,双掌轻拍赞道:“江兄之诗如画,读之让人心静,难怪竹夕姑娘听说是为你歌上一曲,特意破例随我前来,最难消受美人恩,安义可不要辜负竹夕姑娘的好意。”

脚步声细碎,垂帘挑起,仿如从画中飘出个美人儿,怯生生来到近前万福,娇滴滴开口道:“妾身见过江词仙。”

江安义在化州任刺史时官场应酬免不了要与青楼女子打交道,他有词仙之名,长像亦算清秀,兼之年少官高,有不少女子存了投怀送抱的心思,可是江安义立身中正,家中娇妻美妾早熄了沾花惹草的心思,同时也练出一副应付场面的功夫。

双手虚扶,江安义柔声道:“竹夕姑娘请起,姑娘歌声清脆悦耳,江某听得如痴如醉,此诗因姑娘而生辉,江某敬姑娘一杯。”

拿了个干净的杯子,倒了大半杯酒递到竹夕面前,竹夕快地撇了一眼江安义,羞红着脸接过酒杯饮尽,却不递还酒杯,来到桌边将酒杯中满上,双手捧着来到江安义面前,低垂着头柔声道:“竹夕有幸得见词仙,此杯酒为词仙寿。”

熊以安嬉笑道:“江兄,竹夕姑娘向来对人不假辞色,熊某与她结识数月,还从未得她敬上一杯,江兄的面子可是无人能及。”

江安义接过杯,一饮而尽,笑道:“能得姑娘青眼,是江某之幸,多谢竹夕姑娘的美意,等有闲暇定到定芳阁再听姑娘的妙音妙曲。”

竹夕冰雪聪明,听出江安义话中冷意,眼光低垂,敛身一礼,转身离去,泪水滴落。熊以安叹道:“此妮子分明对江兄有意,江兄何忍相拒。”

江安义站起身道:“歌舞听罢,江某告辞了,来日再与玉公子一醉。”

熊以安见江安义去意已绝,只得起身道:“不瞒江兄,熊某已经派人到京中送信,请江兄再多待两刻,说不定太子会来亲迎江兄。”

熊执仁为了拉拢江安义,确实定计让太子前来亲迎以示尊宠,只是对这个太子妹夫的性情熊以安拿不准,算算时间京中的回信也该到了。

正在此时,大道上马蹄阵阵,熊以安从窗中张望,两面杏黄色的蟠龙旗迎风飘摆,太子石重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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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五章国士之难

变臣正文第六百七十五章国士之难江安义随同太子申时进城,酉时暗卫的奏报便送到了雁山别苑。

在雁山别苑静养了一个多月,石方真脸色红润,精神抖擞。酉初时分来到洛水湖畔垂钓,夕阳晖里,石方真有些乐不思蜀了,难怪先皇喜欢来雁山别苑游玩,这湖光山色如画,比起皇城高墙深宅可要舒心太多,便是头顶上的蓝天也开阔了许多。

刘维国接过小太监送来的黑盒,取出里面的奏报,来到石方真身侧,开始诵读今日京中大事,石方真手中的竹竿纹丝不动,没有鱼咬钩,有只蜻蜓在竿尖已经停了好一阵子。

“……申时三刻,太子亲至长桥迎江安义,熊执仁父子及东宫属员若干跟从,江安义随行携李氏族人李东鸿、李来东及仆佣二十二人。太子于明德门入城,沿途观者如堵,太子数次下马抚慰百姓,百姓欢呼雀跃山呼万岁……江安义随太子入东宫,太子设宴款待……”

出自黄喜之手的这份奏报写得极为详细,甚至连李东鸿得罪宁陵郡王之孙被赶出京城之事也带上一笔。石方真面无表情地听着,竿头蜻蜓感觉到震动,展翅飞起。等刘维国念完,石方真淡淡地道:“伟儿大了,知道礼贤下士、拉拢人心了。皇儿们大了,朕也老了,是该让他们多做些事替朕分忧,朕得空能多歇上一歇。”

服伺石方真四十多年,刘维国不用看石方真的表情,低着头都能分辨出天子的话气中带着四分警醒、三分感慨、二分无奈、一分欣慰,当即笑道:“万岁爷正值壮年,老奴还想着伺侯您再征北漠呢,老奴虽然是没用之人,但能服伺万岁您这样的千古一帝也感觉光彩。太子、王爷们能干是您调教得好,不过老奴斗胆多句嘴,太子王爷们还稚嫩,咱大郑国这条航船还得靠您掌舵不是。”

石方真丢了鱼竿,一侧的宫女连忙捧上手巾,石方真边擦手边道:“传旨,明日卯初让江安义进觐。”

雁山别苑十八处庄园,被余知节卖出五处,天子到雁山别苑静养,那些庄子自然不能住人,那五家在京中有钱有势,识机联合奏请将庄园让出暂给宫中使用。

从洛水湖到庄园有长廊相连,无数长廊、凉亭蜿蜒于山间,有如玉带横腰,平日石方真总要流连观景,好几次直接传膳在凉亭之中,对着清风明月陶然而醉。刘维国跟在石方真身后急急向山腰处的栖龙居走去,石方真与王皇后临时的行宫就设在此处,这里原是昭帝、宣帝所住的行宫,在十八处庄园中规模最大,装饰最为精美。

乘风亭沐浴在夕阳余辉中,彩霞映红天边,倒映在洛水之中,有如两面招展的旗帜飘扬。石方真心绪显然不佳,往日必留步的乘风亭也直接穿过,刘维国心中暗叹,太子亲迎江安义的做法让天子心生不快,明日江安义朝觐恐怕不易过关了。

从东宫出来天色已暗,红晕的灯光将街道染得迷离,江安义的神情有

些恍惚,太子石重伟的热情让他感动之余生出惶恐来,太子如此做态并非自己之福。

晕乎乎回到太平坊的住处,石头和珍儿迎了出来,屁股刚落坐,石头便告诉江安义一个消息,刚才有个公公传旨让他明日卯时到雁山别苑见驾。城门寅时一刻开放,从京城前往别苑只要一刻钟,但天子驻驾在雁山,沿途肯定有十六卫的精兵层层看守,等顺利到达别苑恐怕要点时间。

珍儿见江安义精神不济,兼之听闻了太子到长桥亲迎的消息,从小跟着父亲流浪尝遍人间冷暖,珍儿知道此刻江大叔要静心思索明天如何应对天子。拉了拉滔滔不绝说话的丈夫,珍儿道:“大叔,两位李先生安置在旁边的院落,有什么事不妨请他们一起商议。”

江安义摇头道:“一路奔波,大家都累了,我也想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要见驾,没睡醒的话可就是君前失仪了。”

思绪杂乱,江安义没有强行入定,而是背着手在院中漫步,抬头望见满天星斗,星空闪耀神秘莫测,天子急匆匆召见让江安义感觉到一丝不安,无疑是太子到长桥亲迎的举动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宣武侯府,后花园凉亭。

老侯爷黄永盛和长子黄继业对坐品茗。这位政事堂右丞四十六岁,穿着家居常服,殷勤地替父亲摇着扇子。等黄永盛伸手拿茶盅,黄继业将蒲扇放在石桌上,笑道:“父亲,今日太子到长桥迎接江安义进京,你可知道?”

“老父还没聋,大半个京城恐怕连卖炊饼的人都知道了,我岂会不知。”黄永盛呷了口茶,淡淡地道。

黄继业露出一丝讥笑道:“太子心思太急,想将江安义绑上车,他却没想过天子会怎么想,这样做恐怕适得其反吧。”

黄永盛冷声道:“以太子的习性恐怕想不出这招,我估摸是熊执仁出的主意,书读多了也就读迂了,行事怎能照搬书中所说。听说天子已经下旨让江安义明日卯时觐见,我估计是要敲打敲打他了。”

“天子对江安义甚为看重,京中有传闻说天子许其为国士。要说这件事还真怪不到江安义头上,天子要敲打也是选太子,敲打江安义难道要打鸡骂狗?”黄继业浅笑道。

“万岁爷在雁山住了一个多月,朝中那些墙头草们开始摇摇晃晃了,万岁岂会不知,虽然是父子,宝座这东西可不讲亲情,万岁正好借此事真龙出声,敲敲那些急着想从龙的人,太子不过是储君,不要错认了形势。”黄永盛冷笑一声,继续道:“国士?国士岂是那么好当的,不吐上几口血、瘦上几斤肉哪成。”

黄继业拿起蒲扇风清云淡地继续摇着,口中微笑道:“明日雁山别苑要演一出好戏了,不知这位江状元如何过关?”

诚意侯府座落在永兴坊,是天子所赐的五进宅院,此处离东宫很近,方便出入。

熊家人丁不

旺,熊执仁父母已丧,和妻子只有一儿一女,还有十几名仆佣。熊以安生性风流,娶妻纳妾,五进院落被了占了两进,最近又纳了林华县的三名女子,各自又带了两三名丫环,每日弹琴吹笛,让这个冷清的宅院有点像烟花之地般热闹。熊执仁原本还约束儿子尽是少沾花惹草,后来老妻说熊家人丁不旺,多些孙子传家才好,熊执仁便默许了熊以安的风流。

丝竹声隐隐传到三进的书房,熊执仁微微皱了皱眉,道:“以安,你这风流性子该收一收了,你素有大志,如果一味沉迷酒色,让旁人怎么看你,将来太子登基怕也不敢用你。”

面对老父的指责,熊以安只得唯唯应诺,心中却想着真名士自风流,老爹和江安义一样不解风情。耳边听到父亲又道:“你说那竹夕姑娘美若天仙,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可是江安义仍不为所在,可见要做一番事业不能玩物丧志,为了血脉延续为父不阻你纳妾,但你也要适可而止,少年戒之在色,须谨记。”

“父亲说的是,孩儿记下了。”熊以安应道。竹夕姑娘着实让人沉迷,燕儿、媚儿等人跟她相比有所不如,如果能将她纳入府中,今生足矣,可是竹夕对自己若聚若离,眼看又到九月花魁会,自己要想些办法助竹夕夺魁,届时定能感动美人、得偿所愿。

“今日太子郊迎江安义,京城震动,太子礼贤下士之名为百姓所知,相信近段时日会有不少人前来投靠。以安,你往东宫勤走动些,结交些才学之士,为自己营造些声望。”

熊以安道:“父亲,今日声势浩大,孩儿却担心适得其反。方才太子派人送信,万岁传旨让江安义明日卯时觐见,怕就是这场郊迎惹得祸。父亲,你说动太子郊迎,岂不是将江安义置于险境。”

熊执仁意味深长地道:“为父岂不知这样做弊大于利,不过忍一时之痛得长久之利,还是值得一试。”

“喔,请父亲明示。”熊以安知道自己的老父并不是那种死读经书的庸儒,他这样说肯定有其背后的用意。

“为父看过江安义写给太子的日记,时人都说江安义是词仙,却不知其小品文也写得极佳,不愧是状元之才。”熊执仁捊须回味道:“他写给太子的信中虽说的是日常生活,却满是闲情雅趣,生活小事、衣食住行,无不显露出其人风雅,最难得的是一片忠君爱民之心出自内心,让人感服,难怪天子嘉其为国士,当真名不虚传。以安,你有空向太子借来那些日记细读,定有会有所得。”

感叹过后,熊执仁继续道:“我前次试探过江安义的心意,他说先天子后太子,这话并没有错处,不过楚安王咄咄逼人,太子需要得力之人臂助。我有意将江安义逼到绝处,让他再没有丝毫退路,虽然天子对他会有所不满,但经此一事就算将来有变,江安义只能紧跟太子。”

熊以安叹服。

第六百七十六章小鬼难磨

变臣正文第六百七十六章小鬼难磨寅时一刻,开远门在悠扬的钟声中缓缓打开,一匹黑马从尚未完全拉开的城门中飞奔而出,朝着雁山别苑的方向驰去。

守城门的牛大刚想破口大骂,被常校尉喝住,指了指逐渐远去的火红色,喝道:“牛大,睁大你的狗眼,看看那位大人身上穿着什么官服,你小子要想死别拉着我们。”

牛大缩了缩脖,他守开远门有七年了,对朝中官员的服色有所了解,这身火红至少也是四品大员,自己一个守门兵得罪四品大员结果可想而知,讪讪地自找台阶道:“这位大人一早出门,看方向应该是去雁山面圣了,也不知道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要四品大官亲自去送信?”

“守好你的城门,不要多嘴多舌,是非皆因多嘴起,你小子长点记性。”

“常头,小的记下了,从此闭紧这张臭嘴。”牛头轻轻地扇了自己一嘴巴。

江安义不知道身后的情形,他只想着能早些见到天子。昨夜三更才入定,四更便起来了,洗漱完毕换上官服,在书房中等候天亮,寅时刚到便出了门,来到开远门时城门恰好打开。

木炭驰出不过五里,前面大道被木寨拦住,高高的了望塔楼上有兵丁摇动旗帜,江安义放缓马蹄,从木寨中有一哨人马驰出,将江安义拦住。

“来人报名身份,过卡意欲何为?”带队的是名校尉,明光铠熠熠生辉。

江安义看到木寨上高高飘扬的旗帜上绣着一只鸾凤,左右武卫被称为“熊渠”,尚白,设五牛旗、飞麟旗、旗、鸾旗、犀牛旗、旗、旗,只不知守木寨的是左武卫还是右武卫。

“这位将军,本官原化州刺史江安义,奉旨到别苑见驾。”江安义拱手道。

江安义的名字众人皆知,那校尉打量了一番江安义,身上那红色的官服做不了假,校尉的语气和缓了些,抱拳道:“见过江大人,敢问大人路牌何在?”

路牌,江安义一愣,昨日传旨的公公也不知是大意还是有意,并没有颁下路牌,这可怎么办?

“这位将军,昨日传旨的公公没有颁下路牌,天子有旨卯时见驾,江某不敢耽误,不知能否通融一下,让江某先行前往,将军要是信不过江某,不妨派兵随同。”

那校尉面现难色,道:“江大人,不是末将不肯放行,军中铁律不见路牌不得放行,末将担不起这个责任。大人请稍待,末将替你通禀一声,请将军定夺。”

“有劳将军了。”

等功夫可不短,眼见得寅正已过,才从木寨中涌出一伙人马,众星捧月的正中是位身着细鳞甲的将领,十六卫每卫设大将军,下设两位将军,江安义不认识这位将军。

那位将军显然认识江安义,笑着拱手道:“原来是江大人,这么一大早就去面圣,辛苦辛苦。不过没有路牌可不行,要不您等等,我派人去别苑问问,宫谒监应该有记录,让他们补个路牌就是。”

江安义一皱眉,如果等这里送信,再补办路牌,等牌子到手恐怕辰时都过了。软语相求了几句,那位将军笑嬉嬉地摇头,就是不放行,江安义查觉到这位将军笑容晏晏晏,双眼却丝毫没有笑意,分明是在有意为难自己。

没心情思索自己和这位素未谋面将军之间有什么过节,江安义心急如焚,误了卯时觐见可是大罪,探手往怀中摸去,天子赐给他的那块金牌还在怀中。掏出金牌举在手中,高高扬起,江安义道:“这位金牌可能当路牌?”

那将军看清金牌,吓了一跳,跳下座骑单膝跪倒,道:“末将黄继飞见驾,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请万岁恕罪。”他身旁的那些亲卫兵丁赶紧跟着下跪,“哗棱棱”甲片声响成一片。

“黄将军,能否放行?”江安义追问道。

黄继飞站起身,高声传令:“放行。”

靠着手中这块金牌,江安义畅通无阻,卯时不到便来到别苑脚下。别苑入口处飘扬着黄色旗帜,左、右卫尚黄,飘扬的是端旗,江安义跳下马,举着金牌高声道:“原化州刺史江安义奉旨前来见驾。”

有金牌在,守门的将士不敢阻拦,有人带着他来到一处宅院,此处原是雁山十八庄园之一,因在山脚处,被辟为登记通传之所,要见天子,需要通过内侍省的太监通传。

今日当值太监是内谒监唐禄,他是司务太监唐文忠的干儿子,仰仗干老子在宫中的权势,唐禄在宫中太监宫女中大小也算个人物。要想在宫中立足,信息灵通是头等要务,唐禄作为宫中有排得上号的太监自然耳目灵通,江安义觐见的事唐禄昨晚便知道了,同时他还知道了万岁之所以让江安义卯时就觐见是对太子郊迎有所不满。

宫中倾轧厉害,许多宫人做牛做马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而唐禄不过二十四岁就成为内谒监,成为有望接替司务太监的红人之一。

唐禄家贫,八岁被送入宫中宫中微薄的俸禄还要被师傅克扣一半,哪有多余的钱财。不过他为人机敏,会查颜观色讨好师傅,后来更是拜了唐杰忠做干爹,逐渐有了些采买的机会,多少有些油水过手。

唐杰忠好财,要讨好他最好的开路方法是塞银子,唐禄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得来的银钱大部分送给了唐杰忠,越发讨了唐杰忠的欢喜,很快提拔他做了内谒监,把通传的差使交给了他。

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替天子守家门,这差使就是个聚宝盆,前来觐见天子的大臣谁敢得罪唐禄,二十两、五十两甚至百两的门包时常收到,遇到相熟的唐禄轻声提点一句“万岁今天心情不错”或者“万岁爷正发火,您加点小心”立时换来百两以上的好处费,一个月下来得到的门包总要过千两。

唐禄得知江安义的名声源自宫中的香水和化州进贡的蜜水果,他偶尔会出宫采买物品,知道一瓶香水的价格超过百两,还常有价无市,听说江家一年生产六万瓶香水,光这一项就有六百万的收入,难怪前段时间太子要买雁山的庄园,江安义出手便是百万两。

做太监要会揣磨上意外,还要会看准机会出手,这样的大财神送上门,唐禄当然不能轻易放过,早早地打好了主意要从江安义身上放出点血来。再过段时日就是干爹唐杰忠六十三岁生日,这老头子死要钱,送薄了礼立马拉下脸来,不顾情面大骂,自己将来还要倚仗着他,不能不巴结着。前段时日在东市看中了一尊玉佛,掌柜的开价一万二千两,自己还差了点,这差头就着落在江安义身上了。

听小太监说江安义来到,唐禄笑吟吟地迎了出来,先冲着江安义谦恭地施了一礼,道:“江大人来的真早,还没吃饭吧,要不您到我这将就一点。”

江安义看看时辰已近卯时,哪有心情吃饭,笑道:“多谢公公,不过万岁有旨让江某卯时朝觐,不好耽搁。”

说着江安义朝怀中摸去,结果手顿住了,他来的匆忙,怀中除了那块金牌什么也没带。唐禄笑容一凝,脸渐渐拉了下来,江安义抽出手赔笑道:“江某来的匆忙,忘了带银两,请公公见谅,下次一并补上。”

“哟,瞧江大人您说的,好像咱家向您索要好处似的,这要是传到万岁耳中,咱家可吃罪不起。”唐禄冷着脸道:“咱家生就就是跑腿的命,您在这等着,咱家替您去禀报天子。”

说着,转身进了院子,将江安义晾在门外,江安义被窝了个大红脸,只得悻悻地站在门外等着,心中暗骂: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自己今天遇上小人了。

小人唐禄不慌不忙地进了自己的住处,吩咐小太监将饭食端上来,慢条斯理地吃罢,已经是卯时二刻,大门外江安义心急如焚,唐禄却好整以暇地翘着腿品饭后茶。

收拾碗筷的小太监多嘴谀笑道:“什么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一点规矩都不懂,得罪了公公您老人家,还不是得乖乖地守在大门外,误了时辰,万岁爷到时铁定狠狠处罚他。”

“啪”的一声,唐禄将茶盅掷在地上摔得粉碎,骂道:“大胆,江大人的事岂是你这个小奴才能议论的,咱家不去通传是怕惊扰了万岁爷进膳,要你多嘴多舌地卖聪明,给我掌嘴。”小太监吓得跪在地上,“啪啪”地扇着自己的耳光,不一会嘴角就淌出血来。

唐禄缓缓地站起身,道:“罢了,记住了,别在爷面前耍小聪明,少说多做才是做奴才的本份。”

阳光照进栖龙居的院落,从窗棂中落在石方真身上,石方真推开碗,冷声道:“太阳都升起一竿子高了,江安义还没到吗?看来咱们这位江大人的架子大了,连朕让他卯时初觐见都敢不听了。刘维国,你替朕去迎一迎江大人的大驾吧。”

第六百七十七章别苑面圣

变臣正文第六百七十七章别苑面圣朝阳清风,洛水湖飘散着淡淡的雾气,将雁山变成如幻如梦的仙境。

刘维国在长廊中穿行,沿途遇见的太监、宫女纷纷侧立敛身向他行礼。刘维国脚步不停,匆匆向山脚下行去,这段时间京城中太子和楚安王相争,不少臣子选边站让天子感到一丝不安,太子郊迎江安义之事将这份危机彻底爆发出来。

昨夜天子晚膳吃得不多,膳后在忘忧楼中观星远眺,刘维国发现天子神情肃穆,数次望向京城方向,显然已有归意。以刘维国对天子的了解,天子召见江安义不过是借题发挥,江安义是天子信臣,敲打他警示其他臣子,一举数得。

晨起时天子心情不错,还戏言让江安义饿上一顿清醒清醒,可是卯正已过,江安义仍未前来朝觐,石方真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刘维国暗暗叹息这位江大人太不知好歹了,莫非真以为太子郊迎就可以忘乎所以了。

快行至山脚的通传处,看到唐禄晃悠悠地迈着鸭步往上走。唐禄看到刘维国,急忙抢走几步,侧转身子恭腰请安道:“小禄子见过刘公公。”

刘维国径直问道:“江安义可到了?什么时候到的?”

唐禄心中一沉,天子怎么派刘公公亲自来询问江安义是否来到,莫非派刘公公来迎接他,如果是真,自己的算盘就打错了,要糟糕。忙赔笑道:“江大人刚到,小的正要前去通禀。”

“带我前去。”在唐禄面前刘维国用不着客气,当先举步向下走去,唐禄忙跟在他身后。

卯正已过,还不见有人来呼唤,江安义猜想八成是方才那个太监在使坏,真想掏出金牌直接闯进去,可是别苑不比军营,这样做得不偿失。太阳照在身上,江安义又急又热,焦躁地在门前走来走去,后背的官服早被汗水润透,变成黑乎乎一片。

刘维国出现在门前,不等他开口说话,唐禄先从后面窜了出来,谀笑道:“江大人,劳您久等了,刘公公亲自来请您了。”

看江安义一身汗刘维国就知道他等的时间不短,唐禄的这点小聪明瞒不过刘维国,唐禄是唐杰忠的干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刘维国瞪了唐禄一眼,对江安义道:“江大人请随咱家前去见驾,万岁爷已经等急了。”

江安义懒得解释,跟着刘维国身后往上走,山风吹来,遍体生凉。刘维国看似不经意地提点道:“江大人,万岁让你卯初朝觐,你耽误的时辰可不短,万岁爷有些不高兴,江大人可要留点神。”

虽然已经料到这种情形,被刘维国点破后江安义又是一身冷汗,加快脚步与刘维国并行,诚心诚意地道:“多谢刘公公提醒,安义记下了。”

对于唐禄这样的小人,塞些银子便能打发,而刘维国这种身份的太监,说位比王侯一点也不过,他能随意说上一两句有时让人受用不尽,这样的人情不是简单用钱能打发的,只能记在心里找机会报答。

接下来一路沉默,江安义边走边琢磨着京中对宫中四大太监的传闻,秉礼太监刘维国是天子的影子,只要有天子的地方就有他,刘维国为人宽厚,对宫中太监宫女和颜畅色,旁人有难会竭力相帮,众人都认为他是个仁厚的君子;掌印太监冯忠,执掌暗卫权势滔天,京中百官谈之色变,私下里议论他阴险狡诈,狠毒有如毒蛇,像冷酷的行刑人,不可亲近;司务太监唐文忠,贪财无厌,在京中有数十家商铺,对属下的太监宫女克扣盘剥,在宫中最遭人恨,是典型的小人;宫谒太监路明理,江安义只闻其名没有见过其人,京中多数官员都没有见过这位路公公,路公公掌着宣旨和旨意归档之事,要烦劳他出动的旨意多半是惊天动地,有传言这位路明理公公是个博学多才的学士。

一柱香功夫,来到栖龙居外,栖龙居的大厅被辟为议事殿,刘维国示意江安义在院中稍等,自己进去通禀,很快屋内传来呼唤:“着江安义觐见。”

江安义有了心理准备,急行入殿,不敢抬头,看到明黄色的身形坐在正前,忙跪倒嗑头,“臣江安义叩见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头嗑下去,半天没回应,原本汗湿的后襟又出了一层汗。石方真冷冷地打量着跪伏在地的江安义,良久开声道:“江安义,朕叫不动你了吗?卯时觐见,你让朕等了你半个多时辰,谁借给你的胆子,太子吗?”

话语不响,落在江安义的耳中却如雷鸣,要不是刘维国事先露了点风声心里有所准备,这一下子非失态不可。强摄心神,江安义叩首道:“万岁容禀,臣昨夜三更方睡,四更起身,开远门刚启就出城……”

石方真一阵冷笑,打断江安义的话道:“江安义,你莫非还想欺君吗?城门寅初开放,从开远门到雁山别苑不过十五里,以你的脚程便是走也走到了,为何现在才来见驾?分明是藐视朕躬。”

这个时候不分辩以后就没有机会分辩了,江安义急道:“万岁,从开远门到雁山别苑沿途有三道兵卡,臣没有路牌,在头道兵卡处被黄继飞将军拦住,一直拖到寅正过后才放行。”

石方真眼眉一跳,望向身侧的刘维国。昨天他在洛水湖畔吩咐让江安义卯时觐见,自有人将旨意传到尚仪局,这段时日奉旨来雁山别苑朝觐的官员不少,传旨的太监怎么会忘记给江安义路牌?

“既然没有路牌,你如何能进得来?莫非守卡的官兵认识你放行,你的面子可真不小啊,连朕的十六卫都畅行无阻?”石方真言辞诛心,江安义暗暗苦笑,天子喜恶不定,怎么说怎么有理,难怪人常说伴君如伴虎。

伸手掏出金牌,双手高高奉上,江安义道:“臣万死,因为急着见驾,所以动用了万岁给的这块金牌,守卡官兵看到金牌后放行。一路验看金牌耽误了些时间,臣寅正三刻方才来到别苑脚下。”

石方真点点头,示意刘维国从江安义的手上接上金牌。刘维国将金牌摆放在桌上,石方真伸手拿起金牌摩挲,想起江安义这趟林华县的功劳,语气缓和了些,继续问道:“你寅正三刻就到了,为何不来见朕?”

这让江安义怎么回答,照直说通传处的太监索要红包有意为难自己,那个小太监恐怕性命难保。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江安义应道:“臣生怕误了时辰,急出一身大汗,官袍湿透,恐在君前失仪。通传处前清风凉爽,臣想等官袍稍干再行觐见,结果被眼前湖光山色所迷,一时间诗兴大作,以致沉迷,要不是刘公公前来,臣还不知已过卯正。”

刘维国眼光柔和,躬身禀道:“万岁,老奴到通传处时,看见江大人面对着洛水湖念念有词,走到他身边方才查觉。老奴问过守门的太监,江大人确实是寅正三刻就到了。”

太监是个很独特的群体,内部争斗得厉害,但对外又十分团结,江安义对唐禄的包容让刘维国觉得十分暖心,忍不住出言替他回旋。既然江安义准时到达并未抗旨,其他事对石方真来说都是小事,刘维国开口这个面子要给,石方真道:“江安义,且把你所做的诗念来,要是不好就继续跪着吧。”

天子给出台阶,江安义的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做诗难不住他,略做思索开口吟道:“湖光山色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雁洛山水色,白银盘里数青螺。”

石方真眼神发亮,念叨了几句,道:“起来吧。”

江安义松了口气,站起身来,趁机看了一眼石方真,见他面色红润,脸颊丰润,笑道:“三个月不见,万岁越发精神了,看上去还胖了些。”

石方真阶藕耄晃薜靡獾氐溃骸疤雍统餐跞市惺挛裼兴翘骐薹钟牵薜靡园残木惭舛问奔渖硇木闼跻簿醯梅滞庀闾穑揭菜惦薜纳碜庸乔拷x诵矶唷!/p>

“文武之道一张一驰,万岁以往待己过于严苛了,要知道您身康体健才是国家之幸、百姓之福。”江安义笑着拍马道。

石方真挥了挥手,刘维国会意,让小太监搬来绣龙墩让江安义坐下。屁股落凳,江安义心中稍定,这场风波总算渡过了。

“江安义,听说太子亲到长桥迎你入京,不知你有何感想?”

天子的问话让江安义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江安义暗暗叫苦,看来天子心中芥蒂未肖,如果应答不好恐怕在天子心中留下阴影。事到临头须放胆,江安义想到自己能入天子这眼就在于自己事君以诚,索性开口道:“微臣惊多于喜,深感惶恐。”

石方真微微一笑,听得出江安义所说的是心里话,端起茶喝了一口,示意江安义继续往下说。

江安义沉吟片刻,道:“太子郊迎微臣,此乃天高地厚之恩,臣粉身碎骨亦难以为报,唯有竭犬马之劳,尽忠贞之节,尽心辅佐太子忠君佑国,为万岁分忧。”

江安义的立场摆得很正,石方真哈哈大笑,这场危机总算渡过。

第六百七十八章浩然之意

江安义的奏对紧扣忠君爱国,不光是他自己要忠君爱国,还要辅佐太子明识大义、忠君爱国,而不是一味地报答太子的赏识之恩,鞠躬尽瘁,这让石方真很满意,放声大笑后气氛轻松了下来。

一声“赐座”,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接下来石方真让江安义详述了林华县发生的事情,奏折中虽然写明,但限于篇幅并不详尽,江南转运使一案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大批官员遭到贬斥,继而引发了清理旧案和肃清吏治两场官场地震,太子与楚安王之间的权利之争突显等等,这些皆由江南转运司一案而引起,石方真不得不重视。

通过江安义的讲述,元华江溃堤后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呈现在石方真面前,当石方真听到“饿殍现于野、青壮劫于道,普通人家卖儿鬻女、但求一顿之食,无良商贩趁机哄抬粮价,收买人口”时,眼泪刷地落了下来,哽咽地道:“朕无能,累及百姓,官吏无用,常玉超等人百死不能赎其罪。”

“万岁,国难见忠臣,林华县县令袁德成、转运司衙门典作李玉波、端州州统纪大涛等人都是国之干城……”江安义绘声绘色地讲着这些人如何为百姓奔走操劳,讲到赵大等人身处困境不忘助人之事,石方真欣然道:“这些良臣义士,是国之脊梁,朕的江山幸有这些人,安义你抽空将这些人的行径详细写出来,朕要传旨着各州府学、县学广为传颂,让天下百姓都明白忠义大义。”

“万岁圣明。”江安义道:“万岁何不让林华县勒石刻碑为记,让这些忠臣义士的声名传之千古。”

“甚善,刘维国,传旨照办。”石方真轻拍着椅子扶手道。突然,石方真想起一个人,此人在江安义的奏对中没有出现,笑道:“安义,还有一个人你怎么忘了,兴凌县县令卢声远身陷贼人之手,临危不惧、大义凛然,设计逃脱之后步行前往林华县送信,其行堪称楷模。朕下旨晋升他为林华县县令,并让端州龙卫府严查那个见死不救、有意纵敌的龙卫。”

卢声远,江安义原本已经放过此人,没想到他升官心切,以为没人知道他当时的丑态,居然冒功冒到天子这里,不用问卢声远弹劾的那个见死不救的龙卫就是他了。

真是不作不会死,这个卢声远居然还想陷害一把自己,江安义苦笑道:“万岁,为卢声远请功的折子是何人所递?”

“怎么?可有什么不妥?”石方真诧异地问道:“请功的折子是新任端州刺史卢家城所呈,此人算起来是卢声远的族叔,这一点他在奏折中说得很明白,举贤不避亲,朕甚以为是。”

原工部尚书卢家林致仕,为了平衡世家间的关系,艾伟致仕后石方真任命恒州刺史家城接任,上州刺史是从三品,卢家不致于元气大伤。

“万岁,卢声远弹劾的那个龙卫便是臣。”江安义道:“兴凌县贼人闯衙,卢声远当场吓尿了裤子,后来被绑在车上带着前往林华县,臣伺机救下他后急着赶往林华县送信救人,卢声远不顾林华县危在旦夕要求臣护送他回兴凌县,臣断然拒绝,不想怀恨在心反到污陷臣。臣原想着他尚能顾及世家名声宁死不降,比起降敌的林国华强上数倍,所以在奏报中有意替他有所隐瞒,没料到此人恩将仇报,歪曲事实……”

“哗拉”一声,石方真将桌上的茶具推到了地上,愤愤地骂道:“竖子可恶,居然敢如此欺瞒朕,要不是江卿道出原委,朕还被蒙在鼓中,为天下人所笑。”

刘维国暗暗苦笑,这位江大人可真是惹事精,数次奏对都将万岁气得不轻,要不是万岁这段时间休养得不错,非得气出个好丑来不可。耳边听天子气哼哼地道:“传旨,着端州巡察使暗中查实卢声远冒功欺君之事,查明实据后重加惩处。”

“……林华城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不忍见灾民惨死在安东都护府的兵丁刀下,臣斗胆用万岁所给的金牌下令他们停手,擅涉军政乃是大罪,请万岁治罪。”说着,江安义跪倒在地。

“罢了,事有权宜,朕不是不分是非对错的昏君,算你功过相抵,起身吧。”石方真笑骂道:“当初让你去黄沙关宣旨慰军,你就来过这么一出,卿在化州时力拒西戎联军,武功卓著,朕此次北征一定要把你带在身边护驾。”

江安义大喜,功名只向马上取,虽是个文臣,他却有一颗时刻跳动着想要建功立业的心。北漠是宿敌,千年以来与中原争战不休,如果能一朝平定,名垂青史是稳稳的。

从田守楼的信中得知,最近京中文臣想着挤进修撰《文华大典》的行列,而武将则做梦都想成为北征的一员,江安义自问修典已经没有了资格,没想到天子送给他一场惊喜。

激动地站起身,江安义擂胸,“咚咚”作响,慨然道:“臣愿为万岁效死。”

刘维国一甩拂尘,轻声道:“江大人,留神君前失仪。”

石方真笑道:“朕喜欢江卿的一片直心,安义,愿你我君臣之间永能这般袒诚相对,成就千古佳话。”

天子用了你我两字,江安义感动得热泪直流,再次跪倒在地,哽声道:“臣粉身难报万岁赏识之恩,敢不竭尽犬马之力。”

石方真也有些激动,站起身扶起江安义,道:“卿忠心报国,朕心甚慰,将来出相入将凭卿自择。”

刘维国一甩拂尘,示意小太监奉上香茶,平缓一下殿内激动的氛围,他生怕天子一激动做出许诺,君无戏言,到时反而难以收场。

重新回座,石方真喝了口茶,不无忧虑地道:“朕原本有意在两年后北征,可是林华县之变让朕警醒,攘外必先安内,国内不稳,朕安敢率大军出征,一旦林华县之事再演,国内糜烂,百姓受难,朕岂不成了穷兵黩武的罪人。”

长出一口气,石方真继续道:“朕准备下诏让各州参照化州屯兵屯田之举,把解甲的兵丁组织起来,增强地方兵力以备急变。”

江安义心想自己正要奏本《请建团练疏》,这个时候正是良机,当即笑道:“臣蒙万岁天恩归家探亲,思及兴凌、林华之变,亦感州县兵力空虚,数百贼人居然差点酿成江南大变。臣与僚属经过多次商议,有一策献上。”

石方真大喜,道:“速速奏来。”

江安义此行并未携带李东鸿所写的《请建团练疏》,但江安义喜爱此疏行文流畅、文采斐然,数次诵读已能熟记,当即开口将奏疏念了出来。石方真凝神细听,频频点头,当听到“当地乡绅熟知本地地势夷险、地方人情,团练与官府联为一气,兵能力战、民能坚守时”拍掌叫好,赞道:“安义此策,让朕可得数十万雄兵,‘兵能力战、民能坚守’,安义此策雄辩滔滔,发聋振聩,读之如饮烈酒,痛快淋漓。江卿回去后将此疏呈报给太子,让政事堂议过后奏报给朕。”

“臣遵旨。不过此疏并非臣所写,是臣新招的僚属李东鸿所书。”江安义笑道,将自己前往李家拜访,招聘两名僚属帮办文书之事说了一遍,自大魏以来便有招募僚属帮办文书的习惯,江安义官居四品,往来文书不在少数,招纳几名僚属是情理之间的事。

江安义答应李东鸿替他平息宁陵郡王世子之事,借此良机把李东鸿的往事跟天子提了一嘴,石方真笑道:“江卿尽惹些是非事、是非人,当年的卢子越、今天的李东鸿,贤失于野,宰相之责。此事朕知道了,你让李东鸿安心做事,朕希望他将来能及第高中为朝庭效力。”

接下来石方真随意问及乡野之事,从民风、民俗到物产、风情、百姓日常生活,身为天子困于皇城,江安义所述对石方真来说满是新奇,石方真叹道:“朕为太子时尚会四处走动,但天下二十七州朕所到之处也不过福州、方州、平州、登州、辰州,朕常有意四方巡狩,又恐劳动地方、惊扰百姓、耗费国库。重伟比起朕来更为不堪,他长于深宫不晓世间事,朕甚忧之。安义,重伟如此看重于你,你要让他多多知晓民间疾苦,有机会带他四处走走,有些东西要亲眼看看,光靠书中描述不足以刻骨铭心。”

江安义起身恭声道:“臣遵旨。”

刘维国轻声禀道:“万岁,已是午时二刻,该进膳了。”

石方真笑着起身,道:“与江卿畅谈不觉时光渡过,传膳乘风亭,朕要与江卿接风洗尘。”

雁山景观,石方真最喜乘风亭,坐在亭中四望,山水如画,轻风拂衣,有如神仙中人。饭菜极简,三素一荤:青葱豆芽、南瓜、青豆萝卜和炒山鸡,陪天子吃饭既是荣耀又是受罪,江安义感觉这顿饭吃得束手束脚,根本无心尝御厨的手艺,等石方真放下筷子,连忙也停了手。

石方真看出江安义的拘谨,笑道:“与朕一起用膳没几人能吃饱,江卿还是回家吃过吧。朕还要在别苑住些时日,朝中是太子当家,太子既然看重于你,你便到东宫詹事府先任少詹事吧,好好辅佐太子,等朕回宫后再来安排你的官职。”

江安义恭身应是,心中嘀咕,莫非天子还未将太子郊迎一事放开,奉旨到东宫任少詹事,自己的身份可有些尴尬。东宫詹事府,设詹事一人,正三品,暂虚设,少詹事一人,正四品。

江安义施礼告退,石方真叫住他道:“朕甚爱此乘风亭,此亭光有名而无楹联,集贤殿众学士所拟的几副对联皆不合朕意,江卿诗词堪称一绝,替朕想副楹联来。”

恰巧一股急风掠过,鼓胀起江安义身上的袍襟,江安义脱口而出:“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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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九章东宫任职

山脚通传处,唐禄定定地站在太阳之下,两个多时辰的爆晒,身上的汗水湿了干、干了湿,浅绯色的太监服已经结了淡淡一层盐霜。小太监想上前讨好替他撑伞被赶跑,唐禄紧盯着下山的长廊,感觉有些天旋地转。

当看到江安义的身影时,唐禄迈着摇晃的步伐赶紧迎上前去。江安义看到他上山前神气活现的样子现在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蔫了,知道他担心自己报复向天子告状。

挥手让送江安义下山的小太监避开,唐禄“扑通”一下跪在了江安义面前,江安义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拉起他道:“公公这是何意?”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咱家感激不尽,将来定有回报。”唐禄抹着眼泪道,他得知了消息江安义并没有落井下石,替他隐瞒了索要门包不果有意怠慢之事。此事若被天子知道,唐禄八成性命不保,即便不死也要打上一顿被遣去守陵,想他才二十几岁,又是六品的内谒监,称得上大好的前程,怎么甘心默然消失,所以江安义所为于他而言确实是救命之恩。

江安义很鄙夷唐禄的为人,有心拂袖而去,猛然间想起此次回家探亲,张先生曾戏言在京城要做到耳目灵通,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不能一味地皎皎自洁,对于一些小人也要交往,有时候小人比正人君子有用的多。唐禄是小人,但如果能结交好的话,能得知宫中讯息,有时看似不起眼的只言片语便能占据先机。

想到这里,江安义微笑道:“一点小误会唐公公莫要放在心上,唐公公年少有为大好前程行事更须谨慎。若是手头一时不便,不妨到东市香水铺中打声招呼,江某会吩咐柜上预备。”

“江大人告诫的是,唐禄记下了,多谢大人好意。”唐禄得脱大难,这个时候江安义说什么都好。

回到太平坊住处,范师本、田守楼、李世成以及李东鸿、李来高、何希桂等一大群人在大厅内等候,看到江安义笑吟吟地进来,众人都松了口气。

范师本关切地问道:“安义,没事吧?”太子郊迎江安义之事举城皆知,天子第二天一早就急着召见,任谁也知道江安义的情形不妙,范师本巳末就告了假来江宅等候。

江安义微笑道:“没事,范兄放心。”

简单问简单答,得知无恙便心安,有些话私下无人时再细谈。范师本松了口气,笑道:“没事就好,石头,上饭吧,我可饿了,你师傅八成也没吃饭,咱们边吃边聊。对了,记得派个人到令师府上报个信,我出来时余大人叮嘱我等你回来后速告他知。”

石头应声前去安排,江安义笑道:“天子倒是赐了膳,只是我连菜的味道是咸是淡都没有尝出来,陪天子吃饭实在太累。”

众人哈哈大笑,李世成羡慕地道:“天子赐膳乃是莫大荣光,别人求都求不来,安义还说尝不出味道,换做是我三日不吃也可以。”

酒菜早已准备好,丫环流水般地端上,众人围坐开席。放下心事江安义为众人斟酒,笑道:“多谢各位前来,今日不醉不归。”

三杯酒落肚,江安义笑着对李东鸿道:“今日奏对,恰巧天子说要效仿化州屯兵加强地方武力,我将你所写的《请建团练疏》背给了天子听,天子击节叹赏,赞你的奏章雄辩滔滔,酣畅淋漓,让我转告你好生备考将来为国效力,宁陵郡王处会派人替你分说。”

李东鸿眼眶一红,没想到刚入京城压在心头的巨石就被挪去,感激地举杯谢道:“多谢江大人为我解此大难,东鸿无以为报,敬上一杯,这三年自当竭力效命。”

李世成不知道李东鸿与宁陵郡王的纠葛,但却眼红他的名姓为天子所知,天子亲口说三年后让他为国效力,这是稳稳地许给他一个进士功名。唉,枉安义还是自己的妹夫,这等好事为何不想着点自己。

想起这些时日京中传言安义要就任第一侍郎--中书侍郎,连带着他这个大舅子也水涨船高起来。老丈人胡昆隔三岔五叫他喝酒,还送来些东西来,妻妾也极尽温柔,酒宴聚会时被人奉承讨好,恭贺他有这样一个强势的妹夫升迁是指日可待的事。

李世成举杯笑道:“冬儿这丫头怎么不跟你一同进京,自打去了化州一晃七年没见了,我爹娘前两日还在念叨。外甥和外甥女可好,说起来我这个做舅舅的还从未见过他们,等进京后我可要接他们到家里住上些时日,与辰儿、星儿他们兄弟间多多亲近。”

江安义举杯相和,道:“冬儿在平山老家侍奉我娘照看孩子,一时脱不开身,不过最迟明年三月前应该会进京。岳父岳母身体可好,等过两天得空我便去看望两位老人家。”

“我爹娘身体还好,安义你有事先忙,等有空再去也不迟。对了,安义,今日面圣,万岁可说了如何安置你,京中传言你要到中书院任中书侍郎。”李世成急急地问道。

江安义将杯中酒饮尽,见众人都停杯看着自己,笑道:“万岁让我先到东宫做个少詹事,辅佐太子。”

李世成一墩酒杯,叹道:“唉,太子郊迎看似极为荣耀,但对安义来说却并非好事,原本说好的中书侍郎变成了詹事府少詹事,这两者可差别太大了。”

范师本道:“也不尽然,如今太子摄政,东宫官员多得重用,原东宫少詹事纪天明就被任为秘书省右监。”

“眼下东宫属官多为虚衔或者兼任,眼下东宫中除了三少三师外,实任的官员中除了太子宾客熊执仁是正三品外就属江安义这个少詹事官阶最高了。太子器重安义,以师视之,安义能够就职东宫辅佐太子,正是大展鸿图之机。说句大不敬的话,将来太子即位登基,安义岂不是最得用的大臣。”

“不错”,李世成连连点头道:“是我目光过于短浅,没有想到这层,范兄教训的是,敬你。”

李来高用折扇轻敲着桌面嬉笑道:“世成侄儿,福祸相依,不可不慎。”

这个年纪还没有自己大的族叔居然用教训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让李世成很不舒服,牛什么牛,你也才是举人出身,我还是朝庭八品官员,你不过是我妹夫的僚属,居然跟我摆什么族叔的谱。李世成拉下脸,假做没听见与范师本对饮了一杯。李来高也不生气,笑眯眯地与身旁的田守楼对饮而尽。

李世成放下酒杯,夹了口菜细细品着,等口中菜咽下,沉吟着开口道:“安义,你跟太子情义深重,能否寻机向太子进言,调我前去东宫任职,良酝署令虽然油水很足,但在旁人眼中终究是野路子。”

江安义着实不悦,自己这个大舅哥得陇望蜀,欲壑难填,将来恐怕会生出事端来。强撑出笑脸道:“世成兄,东鸿兄和来高兄弟三年后参加会试,你不如同他们一起参试,若能取中进士前程自然远大。”

李世成垮了脸,他在京城吃喝玩乐早将书本抛到了九宵云外,此刻让他参加秀才试恐怕都难取中,更不用说会试及第。听出江安义言语中的拒绝之意,李世成冷着脸不再做声,顾自饮酒吃菜。

酒席散去,众人各自归家,田守楼在书房中将这段时日京中情况约略地向江安义说了说,最后笑道:“主公回京任职,田某的作用就不大了,只能做些跑跑腿送送信的小差事,顺道打听打听小道消息……”

江安义止住田守楼继续往下说,道:“田兄不要说了,这些年你帮了我大忙,若没有你在京中奔走我在化州焉能如此安稳。江某回京任职,越发要借重田兄,记得当初江某写过一首诗赠你,‘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与田兄共勉。”

田守楼不胜嘘唏,叹道:“当日田某衣食无着,为人轻贱,蒙主公不弃方有今日,主公既然看得起田某,田某自当竭尽心力。”

…………

九月初一,大朝。天子在雁山别苑静养,大朝由太子主持。

江安义现在是东宫属官,虽然少詹事是正四品上的高官,却可以不用去参加朝会。辰时,江安义出现在东宫门外,通报姓名后有小太监领着他前往文华殿。

打量着这座不算陌生的宫殿,江安义想着自己的新差使,天子任命自己为少詹事,让自己处于两难之境。此职是天子所命,天子交待得清楚,要他辅佐太子深明大义,更要他让太子多了解民间疾苦。少詹事又是东宫属官,此次进京太子亲到长桥郊迎,世人皆知太子器重于他,而太子好游治、性喜浮华,自己该如何劝谏才能让太子听从。

一路边走边思,来到文华殿时看见殿前笑吟吟有人迎候,此公是江安义的熟人,当值的直学士,东宫左赞善大夫何子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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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章履新难题

变臣正文第六百八十章履新难题东宫直学士除了张志诚外,江安义和何子英的关系最好,两人性子相近,君子之交其淡若水,交往虽不密切,但碰在一起时,两人品茗论文、指点江山,相处甚欢。

得知江安义任职东宫少詹事,何子英高兴地喝了两盅,东宫官员原本不足,建武元年开科取士周处存等人因徇私舞弊被贬官,天子将东宫梳理了一遍,东宫越显人手不足。

太子摄政后,东宫多出许多政务,而原少詹事纪天明被太子任为秘书右监,一批东宫的官员被委以三院六部的职务,何子英熟知律法,太子有意让他到刑部暂理侍郎,减轻楚安王对刑部的控制。

刑部侍郎比起东宫左赞善大夫的权力大出许多,换做旁人定要感恩戴德连夜走马上任,可是何子英以东宫亦需人手为由拒绝了,并劝太子不要急于任用东宫官员于朝堂之上,反而要趁机招贤纳士充盈东宫。

熊执仁深以为然,两人都认为正在返乡探亲的江安义是难得的贤才,如果能把他任为东宫官员,以江安义在士林中的声望,会使东宫实力大增。此时传出天子有意任用江安义为中书侍郎的消息,熊执仁向太子进谏,定下长桥郊迎之策,一番操作果然奏效,如愿以偿将江安义变成詹事府的少詹事,接替纪天明之职。

何子英对江安义的到来表示出极大的热情,笑道:“安义来东宫任职,恰如一场甘霖降下,眼下东宫四处冒烟,事务成堆,正需安义前来灭火。”

“子英兄,能与你共事小弟可是求之不得,正好借机向你请教律法上的学识。”江安义开心地应道。

两人携手入殿,江安义是履新,何子英正好当值,两人按照规程交接,等江安义接过少詹事的大印,何子英拱手笑道:“何子英见过江大人。江大人,何某带你去官廨看看,顺便讨杯茶喝。”

《郑典》载:太子詹事之职,统东宫三寺、十率府之政令,举其纲纪,而修其职务,少詹事为之贰,这差事相当于朝庭政事堂,事务繁杂、责任重大。左右春坊、左右谕德、司经局、典设局等机构则类似三院六部九卿的地位,帮着詹事府处理东宫政务。

詹事府设在文华殿的左侧,与左右春坊、左右谕德的官廨在一起办差;与之对应的文华殿右侧则是司经局、典膳局、药藏局、典设局等办差之所;崇文馆设在文华殿后的奉承宫之侧,方便太子查阅书籍;宫门局在东宫入口处,内直局则在太子住处端本宫之侧。一路行来,何子英指点着宫中建筑,让江安义心中有个大概,宫中禁忌甚多,即使是东宫属臣也不能随意乱逛,特别是端本宫太子住处更是外臣禁足之地。

詹事府的官廨一排七间,正中间的大堂是江安义的办公之所,东宫官员配备不足,詹事府的詹事空缺,所以整个詹事府以少詹事江安义为大。除了詹事和少詹事外,詹事府按制还应设有丞二人、主簿一人,录事二人,令吏九人、书令吏十八人,眼下仅有丞一人、录事二人,令吏七人、书令史十人,人足配备严重不足。

詹事府丞章智玮率着阖府官吏参见新任的少詹事江大人,江安义情况不明,自然不会指手划腿,温言抚慰几句,留下章智玮述话,让其他人自去做事。

章智玮年过四旬,圆月脸,微胖,白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嘴唇上的两撇胡须说话时往上翘,像极了戏文中的财神爷。何子英跟章智玮极熟,笑道:“‘章财神’,你天天喊累,怎么不见瘦一点?”

转过脸对江安义介绍道:“安义,这位章大人外号‘财神爷’,性子极好,做事认真,东宫的日常公务全赖他处置,太子摄政以来,东宫的往来文书剧增,章大人带着属下日夜操劳才没出错。”

章智玮笑道:“何大人夸奖了,江大人的大名下官早就知晓,大人就任少詹事让詹事府上下都欣喜万分,咱们詹事府总算主心骨,能够轻松一下了。”

何子英知道,纪天明调任秘书右监后詹事府中没有了主官,官阶最高的章智玮不过是正六品上的官阶,而左右春坊、左右谕德等处的有不少官员比章智玮官阶高,难免说话不敢高声,做事没有底气,赔尽小心。

“安义,方才说过东宫官员不足,左右春坊和左右谕德皆合在一处办公,左右春坊的主官是右春坊右庶子程明道。”何子英向江安义介绍道,把章智玮话中隐忧点了出来。

“程道明,莫非是当年的左春坊司仪郎程大人。”江安义记取这个名字,太子初入东宫时恰逢中秋佳节,太子在丽华园设宴招待东宫属官,这位程大人在酒宴上做了一首诗得了申国公王克复的嘉许。十余年时间自己从礼部员外郎做到了东宫少詹事,这位程大人也不差,从正六品官升到了正四品,由此看来程明道深得天子和太子的信重。

何子英点头道:“不错,正是。”

“何兄,东宫谕德又是哪位大人?”江安义对东宫的情况不熟,以后免不了要常与百坊和谕德的官员打交道,索性趁机问明。

何子英笑道:“东宫只设了右谕德,半个月前右谕德汤惟汤大人去了刑部任侍郎,太子瞧得起何某,让我暂理右谕德一职。”

右谕德正四品下,何子英是左赞善大夫是正五品上,太子迁升了他一级变为从四品下,以从四品下的官阶暂理正四品下的官职。从右谕德迁任刑部侍郎官阶并没有变化,但两者间的权力不可同日而语,说起来汤惟还是沾了何子英的光。

江安义大喜,笑道:“何兄好不地道,弄得我还以为你仍是左赞善大夫,这等好事居然瞒着不说。晚间江某设宴寻珍楼,为何兄贺喜,章大人,烦你相请詹事府的同僚也一起前去喝上两杯,同僚之间多多往来。”

何子英推辞了一下,见江安义执意,便道:“安义如此客气,那何某就却之不恭了。”

章智玮也笑道:“原本该詹事府同僚替大人接风来的,不过寻珍楼吃上一顿,下官和同僚们这个月就要喝西北风了。江大人才是真正的财神爷,下官替同僚们谢过大人了,不瞒大人说,下官前次上寻珍楼吃饭还是三年前的事了,想起吃过的四珍席现在还流口水。”

众人哈哈大笑,章智玮几句玩笑话,让江安义觉得他并非那种迂腐固执的夫子,与这样的人相处应该会很愉快。

笑过之后,章智玮正色地道:“江大人,詹事府人手不足的状况急需解决,这一个多月来詹事府的同僚每日早出晚归仍无法将公务处理完,上个月就有三位令吏和书令吏累病告假。幸亏何大人接任右谕德后借了几个人手帮忙,这才让詹事府的压力有所减轻,不过长期如此恐非办法,大人到任此事是当务之急。”

“不知太子是什么意思?”江安义问道,他初来乍到情况不明,不好拿主意。

“太子有意选任贤才充实东宫,不知安义可有好人选?”廨外传来声音,熊执仁满面春风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熊执仁已经不是国子监司业了,改任东宫宾客,专心替太子打理东宫事宜。得到消息江安义到东宫履新,熊执仁兴冲冲地赶来。

众人起身相迎,这位是太子的岳丈,太子妃分娩在即,一旦生下皇孙,储君地位将越发稳固,这位太子妃之父的地位同样水涨船高。

“安义,你来东宫履新怎么不事先通知一声,老夫好在宫中相迎。”熊执仁摇着江安义的手欣喜地道。江安义任东宫少詹事是他一手策划,愿望达成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熊执仁,熊执仁真心认为江安义是国士之才,有他到东宫辅佐太子太子如同多出条臂膀。

江安义对此公的热忱可是早已领教,微笑道:“熊公,今后还望你多多照应。”

“没说的,同是东宫臣属不说两家话,安义有什么事尽管跟太子说,老夫也方便替你传话。”熊执仁笑吟吟地道:“方才我在外面听章大人说人手不足的事,老夫已经跟太子说过,太子近日会从六部九卿中抽调些令史到詹事府帮忙。对了,詹事府尚缺一名詹事丞和一个主簿,令史和书令史也不足,安义你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给太子?”

章智玮暗自心惊,纪天明任少詹事时曾多次向太子提过詹事丞和主簿的人选,听说都被熊执仁劝下,江安义刚来履新,熊执仁就送出这么大的情面,当真看重这位江大人。詹事丞是正六品上,詹事府主簿是从七品上,令史和书令史都是**品的小官,但这些人手都让江安义来安排,整个詹事府就被牢牢地掌握在江安义的手中。

江安义有些诧异,见熊执仁语出至诚有些感动,略思片刻道:“太子厚爱、熊公美意江某愧不敢当,詹事府官员的安排江某不便插言。不过江某在化州时有个好友刘逸兴,原是化州的录事参军,举人出身,江某调任京城他有意随我进京任职,此人机敏多智、善于辞令,熊公若方便的话能否让他在东宫中任个官职?”

“刘逸兴,德州人,安义到文平府赴考时与其在昆华山结识,当时安义与其以诗赌胜,以‘春山一路鸟空啼’获胜,后来此子前往化州投奔你,被你委为录事参军,是你的得力臂助。”

显然熊执仁对江安义身边的人和事做过研究,听江安义一提刘逸兴的名字便将履历说了出来,熊执仁道:“安义在化州时任用的几个参军都是大材,化州税赋猛增这些佐官功不可没。化州算是中州,录事参军是正八品上的官阶,既然是安义你推荐,就让他先在詹事府先做个主簿,如何?”

“善。”

第六百八十一章无米之炊

大堂上,江安义饶有兴趣地翻看着治匪之策。【】这些方略经过华司马的挑选,送到他这里仍有数十份之多,江安义笑着对华思源道:“看来集思广益还是对的,这些法子有不少可行。”

办法还真不少,有说将驻收的万名军队分成四块,驻守四方,有事便于出击;有说加紧盘查,清点外来人口;还有说分责到县,责令各县盘查所辖区域,出事则追问县令、县尉之责等等,江安义一边看一边点头。

华思源走到公案边,从大堆的公文中挑出一份边角用朱砂点着红记的道:“这是你推荐给我的史明玉写的方略,着实有见地,这年轻人办事利落,要不大人干脆让他跟着我?”

史明玉,史清鉴的次子,州衙之中除了何司马没人知道他是江刺史幕僚史清鉴的儿子。史明玉办事勤快,出手大方,加上众人知道他是何司马的远房亲戚,不敢排挤于他,这些日子史明玉和同僚们相处融洽。

江安义打开方略,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华司马在旁边道:“这方略上说加强乡村的管理,以村为编,村正为编长,督促村民耕田种地,巡查维安,防贼防盗,打探消息;十村设一乡正,闲时抽丁训练,守护地方;村正、乡正统归县管,哪里出了匪患,或知情不报,则处置村正、乡正。按这个方略,我这个司马可就轻松不少。”

“此法不错”,江安义不想再看,将所有的方略都推给华思源,道:“具体就由你去操办,结合这些,拟出个章程来报我。”

江安义心中怀疑,这法子究竟是史清鉴还是史明玉的主意,如果是史明玉所想,此子也是个人才,可堪大用。

华司马道:“方略是史明玉所写,具体的章程还得由他来想,我可把他带到司马府去了。”

江安义答应,道:“方法是不错,但要严防扰民,抽丁训练可折服役,村正、乡正县里要支付相应的薪酬,不能光差人办事不给钱,还有要谨防村正、乡正借机勒索,这些在章程里都要考虑到。”

华思源皱起眉头道:“县里穷得叮当响,哪有钱给村正和乡正,要不府衙拨笔钱?”

江安义头痛无比,不当家不知油盐贵,他到化州任刺史的两个月来,钱花得像流水,向郭怀理预支的五万两税银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再没有银子进帐,恐怕连府衙官吏的薪俸都开不出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钱怎么办事?

“你先把章程想出来,钱我来想法子。”江安义冲着旁边侍立的小吏道:“去请司户参军颜易来。”

听到刺史问自己衙门有多少钱,颜参军原本的圆脸拉长了,叫苦连天地道:“大人,您来的时候帐上只剩下二十八文,还有杨大帅留下的一万石粮米,那些粮米您也到看过了,能用的不过六成。您收到了五万两税银,请梅将军用兵花了……”

颜易嘴巴滔滔不绝,一串串数字从他嘴中蹦出,听得江安义头昏脑胀,不得不打断道:“颜参军,你只管告诉我还有多少钱粮即可。”

“帐上还有六千七百三十四两零九十六文,粮食还剩下了二千四百七十六石。”马上到月底,要发放众人的薪俸,颜易早已算得清清楚楚。

这点钱粮够什么用,江安义头大如斗,问道:“衙门可有进项,各县可有钱上解?”

“朝庭免了化州今年的税赋,各县的商税按例要年底才上缴,远水解不了近渴。”身为司户参军,颜易也愁,“这段时间商贸倒是多了起来,相应的税收也有,只是零零碎碎的,没几个钱。”

江安义想到东市、西市的繁华,吞了口唾沫,要是能把商市搬到会野府来,那可就不愁钱花了。他奏请在化州开设西域边市的奏章已经送往了京城,不过此事要天子批准后才能实施。

想法来自西城的牙行,江安义准备把西域和大郑往来的货物搬进牙行之中,让商人在牙行成交,这样商税就留在了化州。西域和大郑都有做无本买卖的好汉们,他们在各自的疆域内可能不怕,在陌生的环境却风险陡增,江安义的这个做法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免去了他们旅途的风险,节约了时间,以前往返一趟的时间通过化州的牙行中转或许能往返数趟了。这样一来,虽然每次的收入少了些,但多了次数,挣的反而会更多。

叹了口气,江安义心知急不得,一切且等京城议定后再说。

六月初八日,江安义的四封奏章被捧进了政事堂秘书监。秘书左监孔省升任了右相,他的空缺由秘书右监齐国威顶上,而齐国威的位置则让太常寺的少卿李好古接任。

秘书监总理着天下奏书,登记这样的事情自有秘书郎操持,登记在册分派后再交由秘书监过目签字即可。齐国威是韦义深的门人,以前在秘书监虽然是右监却事事争先,压着左监孔省一头,如今孔省已经升为右相,而韦相已经致仕,对于齐国威来说,日子过得大不如从前。

息了上进的心思,齐国威不大理事,秘书监的事务多半压在李好古的身上。李好古刚过四旬,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秘书右监和左监品阶一样,都是从三品的大官,自然想着更进一步,齐左监不理事正趁他的心意,秘书监的大小事物渐渐地都被他把控住了。

秘书郎将今日整理登记后的奏章名录呈给他,有一百多条,天下二十七州,一千九百三十九县,奏章多的时候有三四百本,誊的名录就有十多张纸。誊写在前面的州府刺史的奏章,李好古按例都会认真过目,至于后面各县所奏,便只扫上一眼作罢。

江安义的四封奏章排列在第一页,李好古笑道:“这江刺史倒是有趣,写起奏章来居然也是成批的,你去将他的奏章取来,本官要看看。”

《奏请军屯御边疏》、《奏请重开慈幼养孤院疏》、《奏请化州境内设立西域边市疏》、《奏请师夷所长疏》,四封奏书扬扬洒洒,足足看了李好古半个时辰。

见秘书郎刘封真恭敬地侍立在身旁,李好古心中有些满意,笑道:“封真啊,这江刺史不愧是状元之才,四封奏章写得简明扼要,直抵要旨。不用发六部了,我直接送给左相看。”

这是秘书监的权力,不急的奏章发给各部,各部指出处置意见后呈门下省,门下省报经丞相后呈送天子,天子御批交于中书省或存档或诏令天下。但如果所奏是大事要事,可直接上报丞相或天子,而不经过各部之间的流转,今日江安义的奏折,李好古便想着直接奏报给左相陈成济。

刘封真讨好地笑道:“李大人真是体恤外官,秘书监有您在实乃天下百官之福。”

李好古自矜地站起身,笑道:“封真,你拿着这些奏章,陪我去趟左丞府。”

刘封真深深地弯下腰去,看着李好古的官靴向门外走去,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自己的大半年来的小心谄媚总算有了回报。

左相府,红绿乱舞迷人眼,脚步匆匆、话语不断,当李好古的紫色出现在相府中时,众红众绿齐倾倒。李好古深知官场修行千万不能倨傲,指不定哪个七八品的官员暗中使坏就能毁了大员的前程。脸上如春风和熙,笑容不断,哪怕是**品的青衣上前问好,也挂着笑容点头寒喧。

身为左相,陈成济很忙,从紫辰殿散朝回来,要忙到戌时方有休息。每天回到住处都觉得腰酸背痛,几个丫环替他按摩、捶打才能减轻疲乏,这让他很韦相,韦相是独相,六十多岁时仍然精力充沛,自己今年才五十三岁,这样下去恐怕连五年都支撑不了。

送走工部的官员,陈成济站起身扭了扭腰,松乏一下身子,李好古踏进门来,施礼笑道:“陈相每日操劳国事,可要注意身体,您要是累病了,这朝庭政务可就停了。下官的表弟前几天送了些海外的血燕窝来,等晚间我差人给相爷送来。”

陈成济笑道:“李大人,无事送礼怕有所求,老夫可不敢收你的血燕窝,吃下去指不定要老夫吐血。”

李好古略有些尴尬地笑道:“陈相说笑了,下官就是斗胆也不敢在陈相面前营私,满朝文武谁不知陈相清廉自律,几两燕窝,只是下官的一点心意。”

陈成济摆摆手,请李好古坐下,问道:“李大人,有什么奏章急着送来?”

刘封真赶紧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将奏章呈上。陈成济接过,见都是化州江安义的,笑道:“咱们这位江状元又给朝庭出什么难题了,还要劳烦李右监亲自送来。”说着,坐下椅中,展开奏章细看。

四封奏章看了一刻钟的时间,陈成济将奏章放在桌上,捊着胡须沉思了片刻。前几日天子曾向他提过,化州江安义遭元天教贼人劫杀,他原以为江安义是奏报此事,没想到奏章之中只字未提。

这四份奏章中《奏请重开慈幼养孤院疏》和《奏请师夷所长疏》可以准行,而《奏请军屯御边疏》和《奏请化州境内设立西域边市疏》则要天子诏准,不如明日紫辰殿中让天子定夺。【本章节首发爱有声小说网,请记住网址】

六百八十二章乔装私访

变臣正文六百八十二章乔装私访太子很忙,江安义来东宫办差四天才见过太子两面,还没有说上两句话就被前来禀事的人岔开,看着太子有板有眼地与人商议政事,江安义默然退下,心中感慨太子已经长成合格的储君了,特别是此次到长桥郊迎自己,一路和善亲民,足见手段高明。

巳初时分,熊执仁来到,江安义把中秋节赏的事跟他说了说,熊执仁紧张起来,道:“风起微萍,不可不慎。安义,老夫与你一同等太子回来与他分说,让他要留意。”

身为太子的岳丈,自家女婿是什么德行熊执仁十分清楚,喜欢游冶、好享声乐、出手大方,东宫再多的银两也经不住他随手挥霍。熊执仁曾暗中告诉女儿,让她严把住内宫的四万两银子不能让太子乱花销,要不然堂堂太子妃连买点头饰的钱都拿不出才让人看笑话。

等的时间不算短,一直过了酉时,太子爷才带着何子英等人回到东宫。

太子在文华殿坐殿视事,熊执仁、江安义和石昱三人来到文华殿,里面仍有十多人在禀事,看到熊执仁和江安义等人进来,太子点头示意,招呼道:“国丈,安义,你们且稍等,等孤处理完这些事再与你们叙话。”东宫首领太监张谨体贴地搬来绣墩请几个坐下,这三位可是东宫的头面人物,哪个也不敢得罪。

等政事处理完,太子石重伟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笑道:“国丈,江师找孤王可有事?”

江安义起身将中秋节赏的事说了一遍,石昱禀报库中只有二千七百两现银,熊执安则提了提东宫群僚议论楚安王府节赏的事,正色地对太子道:“此事看似小事,恐怕背后有人在暗中推动,殿下切莫小视。”

石重伟漫不经心地开玩笑道:“此许银两算什么,江师随便拔根毫毛给我就能趟过去。”

“不可”,熊执仁勃然色变道:“殿下,江大人乃是国之重臣、东宫倚重,天子尚视之为国士,江大人侍殿下以才,殿下鼾声能如此轻漫,以金主视之?何况江大人是私财,殿下岂能夺民之利,此等言语臣实不敢听,请殿下收回此言。”

石重伟被熊执仁一通“噼里啪啦”教训,脸色发红,呆了片刻,站起身向江安义恭身一礼,歉声道:“江师,孤王言语轻佻,出言无状,还请江师不要见怪。”

江安义连忙道:“殿下无须多礼。此许银两并非大事,不过熊侯说的在理,君无戏言,殿下是储君,一言一行都应谨慎。”

石重伟愧然道:“国丈、江师教训的是,孤王有些忘形了。”

熊执仁意识到自己刚才言辞过激,委婉地道:“方才老臣失仪,望殿下恕罪,老臣一片忠心望太子能体谅。”

“国丈和江师的心意孤王明白,今后定当谨言慎行,不负所教。”石重伟诚恳地道。君臣相视一笑,些许不快风吹云散。

石昱在一旁看得羡慕,他虽然是从四品的高官,但在太子面前却是家仆,丝毫不敢放肆,看到众人重新归坐,出言提醒道:“还有十天就是中秋节了,这节赏的东西还要预先准备,究竟怎么发、银子打哪来还要太子您作主。”

平日数百、上千两银子赏赐石重伟眼都不眨,这个时候还真被

难住了,难道寻去雁山别苑找王皇后要点?天子让他逢休沐时朝觐,今天才初五,等到初十从别苑回来就有些赶了。

“石昱,你派人去打听打听楚安王府中秋节赏是不是真的发那些东西。”石重伟道:“老二哪来的银子,黄家可下了大本钱,黄家人就不怕将来孤王秋后算账。”

熊执仁和江安义相视苦笑,刚说要谨言慎行,转眼就又在胡乱开口,这毛病一时是改不了了。

“孤王摄政是大事,东宫官员这段时间受累,这个这个中秋节庆得重赏,不能让老二小瞧了去。”石重伟轻拍着桌子,沉吟片刻,问石昱道:“石昱,东宫有什么进项可以先支应一下?要不让太子妃先挪点内宫的银子?”

石昱感觉到对面熊国丈逼人的目光,哪敢点头,回道:“往来东宫要设宴款待臣属,今年太子爷替万岁宴请群臣,并在一处的话可以节省出二千两银子,其他的都是些小项,顶不上大用。”

突然,石昱拍着自己的额头笑起来,道:“爷,小的忙糊涂了,按照往年惯例,再过两天庄上的孝敬该送来了,除了该有的东西外,外卖粱谷、牲口的折银也该有五六千两,应该能对付过去了。”

熊执仁见江安义一脸模糊,笑着解释道:“太子入东宫时天子赐了他千顷地,大婚的时候又追赐了一千顷,还有些山林,这些田地山林在宿西县和台至县一带,由内庄宅使经营着,每年进贡东宫所需的吃穿用物,多余的便由他们折卖成银两交给宫中用度。”

江安义明白过来,是东宫皇庄。天下田地分为三种民田、屯田和官田,官田又分皇庄、赐田、职田、学田等,太子的田地显然属于皇庄,这些田地不用交纳税赋,不归户部管辖,所得的银两称为皇庄粒银,直接归东宫支配。

石重伟见银子有了着落,笑道:“传膳,忙了一天孤都饿了,国丈、江师陪孤一起吃饭。”至于石昱,不管他是多大的官,在太子面前是家仆,得站着伺候,当然石重伟不可能真让他伺候,挥手让他自行离去。

陪太子吃饭不像陪天子吃饭,江安义放松了许多,向太子禀报了詹事府缺人手,准备让府中僚属李东鸿和李来高入宫帮着办差。石重伟笑道:“这些事江师自行处置便是,这两个人我听国丈说过,还是举人没有官身,就让他们暂在詹事府做个九品的书令史吧,还有那个刘逸兴任詹事府主簿的事孤准了,江师让人把他的履历报送到吏部便是,孤已经对段尚书提过了。”

见江安义要起身行礼,石重伟笑道:“用膳时不用多礼,这些都是小事,江师也是为东宫着想,要说起来还是孤王应该谢你才是。江师,孤敬你一杯,你那份《请建团练疏》孔相、马相和丁尚书看过后都交口称赞,说是谋国良策,已经呈报给父皇御批了。”

话风一转,石重伟道:“江师在雁山别苑替父皇乘风亭所提的楹联‘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传到京中,联中浩然之意让人心胸一畅,孤想起江师初入京时曾在望远楼上做‘男儿何不带吴钩’之诗,慷慨激昂,有若悬瀑飞落,气势磅礴,楚安王招募的那些俊才在花红柳绿间厮磨,跟江师比起来云泥之别也。”

熊执仁拈须微笑,自己教导太子的话这个时候说出来拉拢江安义,时机甚妙。果然,江安义神情激动起来,道:“臣受万岁、太子厚恩,唯有誓死效忠竭诚以报。”

熊执仁笑道:“吃饭不说这些,殿下这是存心不让安义吃顿舒心饭。宿西县的皇庄殿下可曾到过?”

石重伟摇摇头,道:“隔了七十多里,来去不便,从未去过。”

江安义念头一动,想起天子对他说要让太子多了解些民间疾苦,笑道:“月初面圣时,万岁曾提到让殿下多识民间疾苦,臣想殿下有空时不妨到皇庄走走,看看普通百姓人家的生活。”

这句话立时勾起石重伟的兴趣,他摄政以来每天打理朝政,忙得脚不沾地,早想着能轻松一下,当即笑道:“父皇说得极是,明天我便去跟孔相他们说一声,后天抽空到皇庄看看,有父皇的口谕,孔相他们肯定不会说什么。”

了解民间疾苦这个借口比起练习骑射要强出太多,石重伟很欢喜江安义替他找了个好理由,兴高采烈地举杯相邀。熊执仁有心劝阻,但这是天子之意,而且太子能见识民间疾苦对他将来只有好处,嘴唇蠕动了两下,没有做声。

石重伟处于兴奋状态中,高声道:“后日叫上敬玄、易光、祐航这些人,再带上鹰犬,孤好久没有去打猎了,箭中弓都快生灰了。”

太子嘴中这些人都是东宫伴读,算起来江安义也是他们的老师,不过估计没有几个人会认他这个老师。太子成亲后开始入朝学政,东宫那些伴读们各自归家,不过陪太子读书的苦功没有白下,半数人成为太子爷亲密的玩伴,太子时常召唤他们在一起玩耍。

江安义听到这些名字头变成两个大,听到太子还要带上鹰犬,这哪是去体查民情,分明是去走马打箭玩乐,话已出口,后悔莫及,只好用求救的眼光看上熊执仁。

熊执仁气得脸色发白,太子若是国子监的学生非狠狠抽他的板子不可,君臣有别,虽是自家女婿也不能造次。只得强忍怒气规劝道:“殿下,你如果带李敬玄这些人前去打猎,让万岁得知恐这不美,也让江大人不好交待。”

江安义连忙接口道:“不错,殿下咱们是去体察民情,带着鹰犬但是打猎了,还怎么去了解百姓疾苦,臣建议殿下轻车简从,最好是易装前去,要不然皇庄上知道殿下前来,必定大张旗鼓地迎接,普通百姓惊惶不安,哪里能察看出什么实情。”

石重伟有些泄气,道:“江师说的是,后日孤便化装成游学的士子,江师便是孤的老师,我们两个乔装改扮前往皇庄查探。”

边说石重伟边兴奋起来,他在戏文里看过钦差乔装改扮成百姓察探民情,然后将贪官一举拿下,自己也要像戏中的钦差一样,拿下几个贪官才好,百姓们感恩戴德,伏地高呼“太子千岁”,那情景着实令人陶醉。

熊执仁不知道太子心中所想,不过这机会还容错过,笑道:“殿下,你是千金之体,身边要有个人伺候,就让以安伴成你的书僮,沿途端茶倒水,如何?”

第六百八十三章宿西路遇

八月初六,风和日丽,辰初时分,太子带着江安义、熊以安、薛民林一行四人出春明门往东,朝宿西县东宫皇庄驰去。薛民林,太子府左卫率,正四品上忠武将军,此行充装保镖的角色。

长乐坊,楚安王府在朝阳中金碧辉煌,府内草木葱郁、鸟语花香,行走在长廊有如画卷,透出勃勃生机。银安殿侧旁的书房,楚安王石重杰身着淡蓝丝袍,玉簪别黑发,贵气十足,倚在锦椅上与僚属在议事。书房内的楠竹椅随意摆放着,几名王府僚属放松地坐着品茶议事,在楚安王面前议事用不着拘谨。

东宫的臣属配备不足,楚安王府的僚属就更少了。按《大郑律》亲王府设傅一人,此职暂由马遂真兼任,谘议参军事空缺,府友是石重杰聘用的方州名士沈文清;文学两人仅有一人,礼部员外郎丁楚转任王府文学,天子让吏部把他的官阶提至正六品上升了两阶,算是勉励。

东西阁祭酒仅有一人孙朝锋,此刻正笑吟吟地对众人道:“……东宫司议郎宋清可请了我两次了,每次都转弯抹角地向我打听王府中秋节赏的事,我按沈先生的建议,每次都增加点东西,现在的节赏折银可超过十两了,弄得这位宋司仪心乱如麻、欲言又止。”

沈文清是个面容清癯的文士,他是丰乐六年的进士,授官时恰逢母亡,归家守孝三年,后来又逢父丧,接连守孝让他无心仕途,悠游山林,教导几名学生。随着他所教的十余名弟子接连中举及第,沈文清名声大躁,被人奉为贤师,这本事简直要直追范炎中了。

“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这位宋司仪恐怕别有用心,东宫多事矣。”沈文清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拨弄着盅中茶叶,目光明锐地望向孙朝锋,“他下次再要来问,你不妨问问他东宫的节赏可定下来了,顺便提一下王府可不能跟东宫比。”

宋清频频询问王府的中秋节赏显然有攀比之意,东宫远比王府富庶,按往年常例东宫的赏赐要高于王府,何必一而再地询问,除非东宫感到拮据,又担心被王府比下去,才会多次询问。沈文清曾听楚安王私下讲过,太子购买雁山别苑曾让臣属捐银,此事让天子感到恼火,王皇后又在雁山别苑暂住,太子没了资助,原化州刺史江安义就任东宫詹事府少詹事,如果太子让江安义再次相助,此事便可拿来做做文章。

石重杰哂然笑道:“孙祭酒既然已替小王许出去了节赏,那便按说出去的话办,这段时日大伙都辛苦了,也算小王的一点心意。我楚安王府不比东宫家大业大、人多势众,不过小也有小的好处,花费也少许多。”

丁楚叹道:“东宫锦衣玉食,背后又有皇后娘娘鼎定相助,太子一掷千金,财大气粗。王爷克勤克俭勉强维系着王府的开支,若没有宣武侯黄家的资助王府恐怕连场面都无法支应开,让人叹息。”

见众人脸色黯淡,石重杰扬声笑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小王与诸君筚路蓝缕能创建出一番事业,方显大丈夫本色。”

包括沈文清在内,众人神情一振,遇到这样上进努力的主公,是众人之幸。屋外行参军黄文祥走了进来,向众人作了个罗圈揖,然后将一张纸片

交给石重杰。黄文祥是黄继伟的次子,算起来是石重杰的表兄,在楚安王府打理一些机密事宜。

石重杰看罢字条,递给身旁的沈文清,讥讽道:“我的太子兄带着几个人出春明门,八成是游山玩水去了。”

丁楚怒道:“天子命太子摄政,朝堂之上每日多少大事,他居然还有闲暇玩耍,尸位误国啊。”

掾官井成利道:“天在做人在看,对王爷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王爷见到黄大夫时不妨提上一句,让御史台伺机奏明天子。”

沈文清将字条交还给楚安王,沉吟片刻道:“太子所行只带着三人,不像是去游山玩水,否则无法向孔相他们交待,我寻思太子此行另有目的,王爷,东边是什么所在?”

井成利应道:“京城以东是宿西县,那里是东宫皇庄所在,太子莫非是去了皇庄。王爷,咱们要不要派些人跟去看看?”

白龙鱼服,屋中人脑中闪过这四个字,齐齐地把目光望向石重杰。石重杰被众人灼热的目光吓了一跳,随即也想到其中的原由,赶紧摇了摇头,道:“不可,天子脚下谁敢造次,跟踪太子,若被父皇知道罪不可赦。”

“王爷说的是。”沈文清道:“太子是国之储君,龙卫、暗卫的高手随时保护,王爷若派人去跟踪太子确实不妥,此事休要再提。各地陆续报上来的冤案不在少数,咱们还是继续议议奏明天子吧。”

…………

宿西县离京城七十三里,太子四个人骑的都是良马,一个时辰不到就到了宿西县境内,皇庄在宿西县南,石重伟兴致勃勃,扬着马鞭道:“时辰尚早,咱们先到县城逛逛,然后再去皇庄看看。”

一口气跑了七十多里,众人都有些累了,随在太子身后进了宿西县西门。宿西县是上县,与京城相临,是东进永昌的要道,客商路过这里都要歇歇脚。城内十分热闹,商队往来不断,南腔北调嘈杂,石重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街道两边的建筑,眼光从大姑娘小媳妇身上瞟过。

前面传来呼喝声,人群慌乱地向两旁闪开,石重伟在马上掌身往前看,兴冲冲地道:“哟,还真有横行霸道的,本公子今天要替天行道。”

熊以安暗暗撇嘴,自己这位妹夫分明是想惹是生非。薛民林和江安义不能光看热闹,两人催马上前,挡在太子和熊以安身前,被人流拥着向两旁靠去。

大道上传来马蹄声,两面杏黄旒旗左右飘摆引道,骑在马上掌旗的壮士居然是一对双胞胎,穿着黑色劲装,腰杆挺得笔直,看上去威风十足。石重伟赞道:“好汉子,够威武,我东宫卫率都找不出几个这样威武的汉子来。”

薛民林是左卫率,掌着东宫兵马仪仗羽卫,并总揽着诸曹之事,是东宫诸率府的第一人。他的妻子是宜城侯王克彦的女儿,王皇后的侄女,是申国公王克复建议王皇后选他做东府诸卫及诸率府的统领,薛民林武艺高强、为人爽直,自家人信得过。

“殿下,这两人只是样子货,看着威武其实是绣花枕头,好骑手在马背上上身要压低,你看这两人肩膀绷紧,显然不行,要放松下来,还有膝盖、腿,简直处处都是漏洞,别说跟我

手下的兵相比,就连我率府中刷马的兵也比他们强。”薛民林听到太子贬低自己的麾下,忍不住出声反驳道。

太子有些下不来台,低声斥道:“要叫公子,你怎么老是记不住,下次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开路的两骑过去,接着是辆装饰奢华的香车,车中人有意撩开车帘,石重伟看到车内宽敞,一个华服公子歪坐在榻下,一个娇艳的女子正在给他喂食水果,另一名女子则在替他轻捶着小腿,好享受。

香车背后是长长的车队,满满的货物,有箱有袋,成车的腊味、干货,鹿、獐、羊、猪,野味和家禽一起被绳网罩在板车上嘶叫挣扎,最难得还有锦鸡、黑白兔、梅花鹿、白鹤、彩鸭等物装在竹笼之中;十余只大桶内溅出水,江安义坐在马上看得清楚,里面是活蹦乱跳的鱼虾;再往后是成筐的鲜果、果脯,种类繁杂的菜蔬;胭脂米、碧糯、白糯、粉粳、杂色粱谷等五颜六色让人眼花嘹乱;紧跟着拉着银霜炭、香木炭、果炭和柴炭、各种木竹制品,最后赶着一群牛。长长的队伍足足走了一柱香的功夫,道旁的人议论纷纷。

“老哥,这是哪家商行的生意,东西可够齐全的。”一个担着货挑的小贩问身旁卖糖葫芦的。

卖糖葫芦的打量了一眼货贩,道:“看老弟的装束是外地人吧,这都不知道,这是皇庄的东西,去给太子殿下送节的。”

“原来是送给太子的孝敬啊,难怪这样气派,这么些东西够太子爷吃到明年去吧。”货贩羡慕地道,想着自己肩上的一挑货物跟车队比真是九牛一毛。

“这算什么。”卖糖葫芦的本地人起了谈兴,炫耀似地夸道:“咱们宿西县是太子殿下的皇庄所在,这宿西县近半田地都是太子爷的私产,一年出产的粮食够你吃几辈子的了。”

江安义一皱眉,他听出这话中的破绽,宿西县是上县,地处辽西平原,按说县里的田亩数至少在七八千顷,天子赐于太子的庄园仅是一千顷,怎么可能半数田地都是太子的。

旁边有个书生模样的人将他的疑问说了出来,“小生是方州人,游学经过贵县。方才听这位小哥说宿西县半数田产是太子殿下的私产,小生听闻东宫皇庄仅为千顷,怎么可能会有小哥所说的那么多。”

卖糖葫芦的显然对外地人置疑他的话有些生气,将糖葫芦换了个肩,斜着眼睛对那书生道:“秀才有所不知,太子的庄子是不用纳税的,本县的人纷纷找路子将自家的田地献在太子名下,一来二去,太子的地至少有三四千顷了吧,算上山林,说半城还少了些。”

那书生愤然道:“万岁四处清仗田亩,就是想抑制这种投献兼并,太子身为国之储君,怎么能这样做?”

石重伟脸一红,说实话土地兼并之事他并不知情,想到这么多田地山林挂在自己名下,而缴给自己的皇庄粒银却没有增加,看来自己被家个骗了,这些该死的家伙,居然打着我的旗号捞钱,骂名却让孤王替他们背,等下到了皇庄非得好好处罚这群奴才不可。

卖糖葫芦的见书生发怒,有些心虚,住人群后缩了缩,消失不见。

第六百八十四章宅前争斗

变臣正文第六百八十四章宅前争斗长长的车队过后,街道上恢复了通行。经这样一闹,石重伟没了兴致,无精打采地道:“歇歇脚,咱们就去庄子上看看。”

前面不远有间茶楼,几人下了马到茶楼内喝茶歇息。四人都没有来过皇庄,熊以安叫来伙计向他打听皇庄所在。

方才的热闹伙计也看到了,打量着石重伟几人不知道这几位是做什么的,斟酌着开口道:“几位爷是拜访皇庄上的朋友还是去皇庄上买东西?”

“怎么说?”

“几位爷要是拜访朋友,皇庄上的大人就住在城里,城南最大的宅院,一问便知,若是去皇庄上买东西,出南门随便找个农人他就会带你去,整个南门外都是皇庄。”伙计恭着身子边斟茶边道。

皇庄自古有之,大魏朝时设内庄宅使所,以宦官充任,打理皇室庄田与其他产业,郑替魏之后没有废除此制,但内庄宅所却以皇家家仆充任,也就是说内庄宅使这个职位是老石家赏赐自家家仆的官职。

熊以安随手打赏了伙计几枚铜钱,石重伟闷闷不乐地道:“先去宅子看看,东宫内庄宅使石慎是爷爷用过的家奴,以前叫石伢仔,父皇小时候到庄上玩耍时不慎落水石伢仔救过他,皇爷赐他名为慎,让他做了内庄宅使打理东宫皇庄,后来我入驻东宫父皇将他做太子时的庄子赐给了我,石慎的内庄宅使一直没变。算算年纪,石慎应该有六十多岁了,他曾救过父皇,又是石家的老人手,孤应该上门去看望。”

内庄宅使的宅院果然像伙计所说的那样,够气派、够奢华,《郑律》对官员的门户有规定,大门的式样、颜色、台阶、门前摆设都有详细的规定,这位内庄宅使的宅门显然有些逾制了,黑漆大门,七级台阶,门前石狮,怎么看也是三品官的门第。

石重伟解释道:“皇爷为答谢石慎救父皇的恩情,特赐给他这套宅院。”江安义看到宅门上的匾额上赫然有“赦造内庄宅使府”七个金字。

薛民林正要举步上台阶,从街对面出现了一大群人,江安义和薛民林警惕地挡在太子和熊以安前面,白龙鱼服,万一出了事谁吃罪得起。

这群人身着粗布衣服,肤色黝黑,看样子像是农夫。这群农夫在宅子前站住,叫嚷着“杀人偿命”、“还我女儿”、“把俺家的牛还我”、“我们要见石老爷子”,石重伟气得脸色发青,不用问铁定是内庄宅使府上有人抢男霸女,为非作歹了。

虚掩的大门突然拉开,从里面闯出十余个穿着青色劲装、手拿皮鞭的彪形大汉,雄纠纠越下台阶,挥动手中皮鞭劈头盖脸地向那群人抽去,那群人惨叫着四散逃走,有个老妇人年岁大行动不便,被一鞭抽倒在地上,那群青衣汉不依不饶举着皮鞭朝她继续抽打。后背上的布衣被皮鞭抽烂,破布染血如同残蝶般飘飞,老妇人哭嚎“饶命”。

石重伟气得口鼻生烟,嘶吼出的声音都变了调,“住手,给我住手。”

主忧臣

辱,薛民林护着太子不敢离开,江安义闻声窜出,抬腿将身前的汉子踢飞。那些持鞭的汉子横惯了,见居然有人敢出来管他们的闲事,二话不说齐刷刷挥舞鞭子朝江安义抽去。这些庄稼把式在江安义的眼中不堪一击,江安义恼怒这些人对一个老妇人下重手,出手毫不留情,“蓬蓬”声中,那十几个汉子接连倒在地上,呻吟着、挣扎着起不了身。

石重伟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朝倒在身旁的汉子狠狠地踢上几脚,愤愤地骂道:“都该死,该杀。”

来到老妇人身旁,见那老妇人后背上血迹斑斑,石重伟原本想扶她起身,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一旁的熊以安识机,连忙抢上前掺扶起老妇人。

台阶上站着数个笑嬉嬉看热闹的汉子,不料眨眼之间府中兄弟便躺了一地,有个管事模样的人指着江安义色厉内茬叫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打伤内庄宅的护卫,你可知道这些人都是太子殿下的人。我家老爷是先皇所封,当今天子的救命恩人,替太子殿下打理皇庄,你居然敢藐视皇家。好小子,你别走,等着吃官司坐牢吧。”

石重伟鼻子差点没被气歪了,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些狗仗人势的奴才,这分明是吃自己的饭还砸自己的锅。那些被赶散的农人陆续回来,有人低声道:“几位爷,多谢你们仗义相助,快点走吧,赶紧离开宿西县,等官府来了人就走不了了。”

“我不走,官府来人正好,你们有什么冤屈,我领着你们到衙门告状去。”石重伟梗声道。

那人好意劝道:“这位公子,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宿西县不比别的县,这里的县太爷和石大爷是结拜的兄弟,我们向衙门告了好几年的头都没有用啊,这才到石府来找石老太爷评理。”

石重伟听得有点糊涂,问道:“什么石老爷,石老太爷?”

“石老太爷就是救过皇上的那个内庄宅使,要说石老太爷是个好人,为人和气,修桥补路积德行善,大伙有了难处还会帮忙,这几年年纪大了,在宅中享福了,皇庄交给儿子石大爷打理。唉,这位石大爷……你们还是快些走吧。”那人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继续往下说。

身后传来奔跑声,十几个皂衣衙役奔来,百姓怕官,连忙避开,见石重伟他们还站在原处,几名农人拉着他们的衣服,示意他们快闪。

领队的捕头来到阶前,扫了一眼畏畏缩缩的农夫,扬起笑脸冲着那管事道:“涂爷,谁在贵府闹事啊,小的这就把他们抓起来。”

那管事见衙门来了人,立时趾高气昂起来,跳着脚指着江安义等人道:“吴捕头,就是那伙子穿儒衫的人,打伤太子门下的护卫,意图鼓动乱民造反。”这顶大帽子可是铁铸的,普通人非得被压趴下不可,看那管事随口而出的样子,这招法宝平日里没少祭过。

石重伟和江安义等人身着儒衫夹杂在一群粗衣农夫中分外醒目,那吴捕头带着衙役围上前来,上下打量了一下石重伟等

人,见石重伟等人并无惧色,心中谨慎了许多,开口说话客气了几分。

吴捕头道:“几位是哪里人,路凭在何处?前段时日朝庭有令,严禁百姓无故聚焦,特别是要防范别有用心之人挑动百姓闹事,尔等带着百姓围攻内庄宅使府第,可是要造反吗?”

熊以安知道这道命令,是政事堂鉴于钟山寨贼人裹胁灾民攻打林华县一事而发,禁止百姓私自聚焦闹事,有冤屈到当地衙门告状,县令要主持公道,没想道被这位吴捕头套用到了这里,忍不住出言讥讽道:“这位捕头大人,你怎么忘了后面一段,有冤情到衙门告状怎么不说。”

那位涂管事有些不奈,高声呼道:“吴捕头,跟这些乱民啰嗦什么,把他们全都拿到衙门里去问罪,晚上涂某请弟兄们到迎客楼喝酒。”

四周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围过来,指指点点地议论着,吴捕头见事不妙,拖久了止不定会出什么意外,皮笑肉不笑地对石重伟等人道:“几位,有什么话别站在街上说,随我先回衙门再说,来人,把他们带到衙门去。”

石重伟怒道:“就跟他们到衙门讲理去,乡亲们不用怕,随我到衙门去告状。”

那群农夫商议了片刻,乱轰轰地跟在石重伟的身后,吴捕头一皱眉,冲涂管事使了个眼色,带着众人朝衙门行去,一路上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石家这几年真不像话,欺男霸女坏事做绝,会招报应的。”

“刚才石家二少爷带人到京城给太子送中秋节的孝敬去了,好家伙,车队足足摆出一里多长。”

“石家是天子的家仆,凭石老爷子与天子的这份交情,这官司怎么打,鸡蛋碰石头啊,这群外地读书人要倒霉。”

“那个挨打的刘老太我认识,孙女让石家三少爷看中抢走了,儿子被打得吐血卧病,老太太真是可怜啊。”

“你说皇上和太子要是看到了这场面,会不会狠狠地处罚这群王八蛋?”

“别做梦了,皇上和太子会来这,就算来也是远接高迎,老百姓能近前说话。再说就算知道了又怎样,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孝敬交得好,哪管老百姓的死活,就算处治了石家,换成王家、李家还不是一样,这世道没有咱们穷苦人的活路啊。”

“唉”,数声叹息响起。

闲言碎语传到石重伟等人的耳朵中,江安义注意到太子的紧攥着双拳,双手在微微抖动,脸上的肌肉绷紧,眼中透着怒火,被这些话语刺激得不轻。

“夫子云三思而后行,兵法曰谋定而后动,遇事当沉心静气,公子当引为为戒。天下大事无数,眼下的情形连癣疥之疾都算不上,公子只要惩恶人、伸民怨,百姓自然会感恩戴德,何必为之烦恼。”江安义正色地道。

石重伟停下脚步,对着江安义恭身一礼,道:“江师教训的是,重伟记下了。”

第六百八十五章公堂立威

变臣正文第六百八十五章公堂立威宿西县衙很气派,乌门、青瓦、白墙,墙上贴着告示,朱红的印章散发着威严。

门前有衙役值守,有人笑着迎过来道:“吴头辛苦,这一趟带回来不少油水,照老规矩先枷起来杀杀威还是丢牢里蹲两天?”

一路上吴捕头考虑过,这几个读书人就算有些背景在皇家面前又算什么,出了什么事自有内宅使担着,细究起来那可是天子家的面子,再大的权势也要乖乖地低头。

“先枷起来吧,小心点,里面有几个刺头。”吴捕头目光瞟向石重伟几个,那衙役心领神会,笑道:“吴头放心,咱们兄弟什么人没见过,到了咱的一亩三分地,再强的主也要让他知道王法如炉。”说着抽出腰间的铁链,四周的衙役围上来,杀气腾腾地向石重伟等人逼去。

石重伟有些傻眼,身为太子他对朝庭的律法自然熟知,何子英跟他讲过告状、审案、断案、结案有一套流程,哪里有刚到县衙门前先枷起来的做法。

薛民林有些急了,挡在石重伟面前,大吼一声:“放肆,谁敢动手?”

江安义做过县令、刺史,对衙门这套陋习有所了解,如实落在这些衙役手中,有的是花样折腾,万一真要伤了太子,就算剐了他们也无济于事。

乱麻当以快刀斩之,县衙左廊下放着登闻鼓,江安义一晃身,如同游鱼般从衙役的缝隙中闪过,来到廊下拿起鼓槌“咚咚”敲响。郑律,鼓响一柱香,县令必须升堂,否则治延误之罪。通常登闻鼓放在衙前只是摆设,百姓们都知道敲响登闻鼓有理无理先打三十大板再说,没有天大的冤屈谁去先挨三十大板。

吴捕头见登闻鼓响了,知道此事大发了,恶狠狠地瞪了石重伟等人一眼,喝道:“看住他们,我去伺候老爷升堂。”

今天不是放告日,宿西县令郭树辉正在三堂和主簿贺良下棋,听到鼓声响郭树辉手中夹着的白棋“叭”的一下掉在棋盘上,贺良顺势搅乱棋子,笑道:“大人,登闻鼓响定有重要之事,下官随大人一起前去升堂。”

郭树辉棋艺略输于贺良,好不容易胜利在望,居然给鼓声扰了。怒冲冲地站起身,迈步向大堂走去,沿路鸡飞狗跳,听到登闻鼓的官吏、衙役都往大堂上涌来。

等郭树辉走进大堂,在公案后稳坐,两旁衙役已经排列整齐,县丞、主簿、县尉一个不缺地站在侧旁等候,十多个胥吏各司其职。郭树辉拍起案上的惊堂木,重重地往下一拍,喝道:“将敲登堂鼓之人带上堂来。”

石重伟带着江安义几人走在最前,后面是那些农人,最后面是大群看热闹的百姓,呼啦啦将大堂外堵得严严实实。石重伟领着众人站在原告一方,那些农人自觉地跪在地上参见大老爷,而石重伟、江安义等人挺身站立,有如鹤立鸡群。郭树辉一看,明白,这几个人有功名在身,可以免跪,说不定还是哪里的牛鬼蛇神,大概家中有势力,自己这个正五品上的县令说

不定还不放在他们的眼中。不着急,来到来到郭某的三分地,等问明白了,有的是办法收拾你们。

郭树辉三十七岁,丰乐六年的进士,为官已有十五载,从正九品上的县丞做到正五品上的县令,是宦海搏浪的高手。天下县令分为四等,除了上、中、下外,还有帝都所直辖的万安、长年、河阳、洛南、宿西、台至六县,皆是正五品上的官身,被官场戏称为“臻县”。

有人视“臻县”为畏途,天下脚下权贵如过江之鲫,难有作为,有人却视之为青云捷径,郭树辉想尽办法终于在建功三年升任宿西县令。到任后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内庄宅使石府拜望石老爷子,与石慎之子石逢恩结为义兄弟,他的用意很清楚,希望能通过石老爷子这条线与太子搭上关系。在他的大力帮助下,东宫皇庄面积迅速扩大,田地从一千顷变成了三千四百余顷,郭树辉恨不得将整个宿西县变成太子爷的私地,那么他顺理成章便成了太子爷的“私官”了。

郭树辉轻敲惊堂木,笑眯眯地问道:“你们四人是哪里人氏,可有功名在身,来此做甚?”先礼后兵,免得得罪了了不起的人物收不了场。

来之前四人已经议定,石重伟示意熊以安上前说话。熊以安一收折扇,向上拱手道:“禀大人,我等四人乃方州人氏,这位是我家公子熊大郎,这位是江先生,区区不才熊安是个伴读,都有秀才功名,这位薛林是我家公子的护卫,我等四人游学至此,在内庄宅使门前见豪奴鞭打百姓,仗义出手,这些百姓身负冤情还望大人为民作主。”

郭树辉目光一凝,冷喝道:“方州人到我福州告什么状,本地百姓有冤情自会向本官陈状,要尔等狗拿耗子做甚,方才是谁人敲响登闻鼓,按律当打三十板,来人。”

堂下齐声呼喝:“伺候大人。”

“将击鼓之人拿下,重责三十大板。”郭树辉心中有数,击鼓的八成是那个壮硕的汉子--公子的护卫,杀鸡儆猴,只要不伤了来历不明的公子就有回旋的余地。

吴捕头被江安义敲响登闻鼓,细究起来他也要担责,说不定县老爷怒起来,五大板、十大板都有可能。听郭县令下令责打击鼓之人,吴捕头冲手下使个眼色,四五个人拿着锁链朝江安义围上来,锁链一抖,落在江安义的脖子上。

江安义没有闪躲,吴捕头用力往怀中一扯锁链,准备将江安义拉倒。锁链崩得笔直,江安义连晃都没晃动一下,吴捕头接连扯了三四下,如同拽着石柱,纹丝不动。吴捕头急了眼,冲着旁边看热闹的衙役骂道:“还不上来帮忙。”

四五个衙役合力扯锁链,江安义恐怕伤及石重伟他们,懒得他们一般见识,举步走到公堂中间,吴捕头用力一拽锁链,喝道:“跪下。”

江安义一向对衙役没有好感,轻蔑地冷哼道:“就怕你们受不住。”

吴捕头大怒,抛了锁链,从身旁的衙役手中夺过一根水

火棍,恶狠狠地朝江安义的脚弯处砸来,气极之下他准备将江安义的双腿砸折。

水火棍,上黑下红,上圆下扁,上好硬木制成,吴捕头从普通衙役做起,下过苦功练过水火棍,一棍下去能将尺许厚的麻石击碎,这下子下了死力,在他看来江安义的腿骨铁定会敲成粉碎。

“啪”的一声巨响,石重伟吓得一闭眼,虽然知道江师武功过人,但这棍式凶猛,千万不要伤了江师。等睁开眼,看到江安义挺立如故,水火棍断成两截,吴捕头拿着半截木棍呆若木鸡。

郭树辉也吓了一跳,他是个文官,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见水火棍断了受刑的人反倒没事,顿觉脸面大跌,将惊堂木拍得“啪啪”山响,喝道:“给我再打。”

那些持棍的衙役纷纷上前,水火棍朝着江安义的两条腿狠狠抽去,“咔嚓”声不绝于耳,那些衙役要不手中水火棍折断要不就被反震得向后跌去,大堂上乱成一团。石重伟拍手笑道:“江师了得,实在威风。”

薛民林暗暗心凛,没想到江状元一身硬功出神入化,这样的人在军中也是顶尖好手,可惜是个文臣,要不然自己说什么也要把他招至麾下。对了,这位江大人官职比自己还要高,那还是算了吧。其实薛民林看走了眼,江安义不是横练的硬功,而是真气练至极致,刚柔随意,护于体外坚如铁韧如革。

大堂外旁听的百姓一阵喧闹,郭树辉敲着惊堂木连连呼喝“肃静”,事情发展到现在有些脱控,若不能制服眼前的刁徒自己的威望将大跌。郭树辉眼珠一转,冷声道:“大胆刁民,居然敢抗拒王法,若不严惩,怎么了得。来人,竹书夹身。”

竹书夹身,将受刑人铐住固定,将竹板编织成的书袄围绕在受刑人身上,转动书袄两侧的绳索收缩辗压身体,让受刑者感到痛不欲生。江安义做富罗县令时见识过这种刑具,衙役们介绍过这种酷刑,并告诉他不能轻易使用,只能用来对付穷凶极恶的贼人和拒不招供的杀人犯。

江安义大怒,这县令分明是要致残甚至致死自己,石重伟不明所以,觉得眼界大开,在东宫和朝堂上哪看得到这般景向,开口笑道:“江师,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厉害,让他们开开眼。”其实想开眼的是他自己。

熊以安脸色发青,他知道这种刑罚,万一江安义有失,天子怪罪下来,自己要担干系。想开口劝说,见石重伟满脸兴奋喜悦,话到嘴边便缩了回去。

太子殿下发了话,江安义只得听命,让衙役将自己绑好,将竹袄穿在身上,开始绞动牛皮索,感觉到书袄越来越紧。石重伟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着,他一心看热闹忘记了受刑的是他的老师。

江安义心中憋火,深吸一口气,竹袄越缚越紧,紧到急致,江安义吐气开声,喝道:“开。”元玄真气激散开来,“噼啦”声大作,竹袄炸裂弹开,牛皮索绷断,满堂人惊得张口结舌。

六百八十六章倚柱可待

竹片崩飞,声势惊人,有一块弹飞落在公案之上,差点砸到郭树辉。吓得郭树辉后仰躲闪,圈椅往后倒去,将他摔了个倒仰,头上的幞头帽掉在地上,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从地上爬起,郭树辉拣起帽子戴上,就算他再“武盲”也知道遇上传说中的高手了,崩飞竹袄、崩断牛皮绳,原来自己以为是笑谈江湖高手居然真的存在。

看着堂下虎虎生威的江安义,郭树辉胆寒,生怕江安义跳过来一掌拍死他,那可是什么雄心壮志都要化为尘土了。好汉不吃眼前亏,郭树辉心惊胆颤地开口道:“好壮士,不必再用刑了,有什么冤屈只管述来。”

石重伟看得双眼发亮,情不自禁地学样鼓了鼓小胸脯,薛民林铜铃大的眼眶差点没把眼珠瞪出来,江大人这功夫如果参加天下比武,妥妥地夺个天下第一,牛人啊,自己还认为他不过是硬功过人,这是内家的顶尖高手啊。吴捕头和那些衙役差点没跪在地上求饶,这位猛爷要随手给自己一下,这辈子就交待在大堂上了。

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郭树辉小心翼翼地坐上去,示意衙役们收拾好残破的刑具,换了副笑脸和颜悦色地道:“江先生,既是鸣冤,且将状纸递上来。”

事发突然,这些农人没人准备状纸。郭树辉转着眼珠有了主意,笑道:“若无状纸本官不便审理,要不江先生你们先去写好状纸再来告状如何?”

郭树辉心中冷笑,等下暗中交待衙门的人不准替他们写状纸,自己再找个理由下乡视察去,这伙外乡人能在县里呆几天。等这些人走了后,自己去内庄宅使府上找石逢恩去,讨要人情,这是他家惹的事,最后要怎样处断由他去做主。

江安义对郭树辉的打算能猜出五六分,无非是一个拖字诀,欺负他们是外乡人呆不久,只要将眼前应付过去,再想办法对付他们。冷笑一声,江安义道:“几张状纸何足道哉,借纸笔一用。”

郭树辉一愣,这位可是要当堂写状纸?看着堂下跪着的一帮人,这些人多数在衙门告过状,随便扫一眼至少能认出十家以上,一张状纸就算用时一刻钟,等将状纸写完也该散衙了。心中暗哂,存心看笑话,郭树辉吩咐道:“来人,送上纸笔,让这位壮士写状纸。”

大堂上有专门记录的胥吏,纸笔是现成的,郭树辉故意使坏,示意胥吏将纸贴着大堂上的红漆柱上。江安义执笔在手,首先叫过刘老太,问明她的情况后提笔便书“……纵仆行凶,打伤吾子,强抢孙女。全家蒙受泼天之冤,举日哀嚎,痛不欲生,急待昭雪……”

江安义走笔成文,一气呵成,将写好的状纸交给胥吏又唤过一人,片刻之后又一张告内宅使家人打死人命、强占田地的状纸写就。郭树辉见江安义写得极快,好奇心起,示意胥吏将状纸呈上,写好一张递上一张,等看到第四张时郭树辉已是大汗淋漓。

讼状写得言辞犀利、简明扼要,如同一把把匕首直刺人心,郭树辉满心敬畏地看了一眼仍在奋笔疾书的江安义,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此人乃国士也。

石重伟、熊以安站在江安义身旁看他写状纸,佩服得五体投地,此等才学不愧为大郑朝首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薛民林平生第一次对文人生出羡慕之情,这倚柱而书的风采比起沙场上冲锋陷阵的英姿丝毫不差,何况这位江大人上了沙场似乎也能拿得出手,自己以前听说他带着数千人杀退西域联军还讥笑他冒功,看来自己是井蛙观天了。

到了这个时候,郭树辉已经明白这四位绝不是普通人,想到朝庭正在清理吏治,郭树辉越发汗出如浆,悄悄叫过一名胥吏,交待几句,那胥吏悄然离开。抹了把冷汗,郭树辉心想,石老哥,小弟只能帮到这里了,这几位来头太大,只能由你们石家人自己去扛了。

半个时辰,十三张状纸写就,石重伟鼓掌赞道:“江师大才,十三张讼状一挥而就,张张酣畅淋漓,让人叹为观止。”

郭树辉装模做样的看了一遍,又拖延了一刻,巳时还有一刻钟,实在拖不下去,只得拍了一下惊堂木,吩咐道:“来人,去请石家人到堂过案。”

“不劳相请,石某来了。”堂外响起一声高喝,听审的百姓左右分开,一个胖子挺着大肚子,手托着黄色的绢帛摇摇摆摆地踱进大堂,中气十足地嚷道:“郭兄弟,听说又有刁民告状,石某来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郭树辉暗暗叫苦,自己的这位义兄飞扬跋扈惯了,在大堂上大呼小叫地喊自己兄弟,私下里称兄道弟可以,大堂之上这样说岂不是授人以柄,看他在大堂上颐指气使的样子,恨不得把自己拉下来他坐在公案后去问案。

眼前这几位说不定是朝庭派来的钦差,千万不可得罪,郭树辉连连冲着石逢恩使眼色,哪知石逢恩看也不多看他一眼,转身面对着石重伟和江安义等人,冷笑道:“就是你们敲的登闻鼓,要告我们石家,好大的胆子,也不问问我们石家是谁的门人,想动我们石家,万岁爷和太子殿下能答应吗?”

不等石重伟等人说话,石逢恩高高地扬起手中黄色的绢帛,得意地道:“这是先皇赐于家父的圣旨,嘉奖他救下当今天子,并赐家父名慎,赦造内庄宅使府,见了先皇的圣旨还不下拜。”

声音洪亮,震得大堂都轰轰作响。郭树辉大喜,石家有这份圣旨在手,就算是钦差也无可奈何,赶紧离了座,来到圣旨面前,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然后侧身站在石逢恩身旁,笑眯眯地看着石重伟等人,等着他们行礼。

石重伟与江安义等人互望一眼,齐齐躬下身去,“皇孙石重伟参见皇爷爷。”

一个个名字如同焦雷在耳边炸响,郭树辉脚一软,瘫软在地上,挣扎着爬起身,“梆梆”直嗑响头。石逢恩脸上的笑意石化,全身僵直,浑身的肥肉却“突突”抖动,高举圣旨的手颓然落下,圣旨“叭嗒”一声落在地上,石逢恩干脆利落地中晕倒在地。

县丞白志鹏、主簿贺良就在侧旁,听得真真切切,见这两人如此做态立时回味过来是太子殿下亲至。以白志鹏为首,众人齐齐众人跪倒嗑头,呼道:“参见太子殿下。”

稍远些的胥吏和百姓不明所以,但见上官跪下嗑头也跟着跪倒,等听清那公子就是太子殿下时,百姓们立时兴奋起来,不知是谁叫嚷起来,“太子殿下为我们做主啊”、“太子圣明,你要严惩这些贪官污吏”、“太子殿下,我有冤情啊”……

江安义见场面混乱,不少人情绪激动,生恐生出事端来,压低声音对石重伟道:“殿下,你说几句先安抚一下百姓的情绪。”

石重伟点点头,江安义纵声道:“诸位,太子殿下听闻皇庄有不法事,特意带着我等前来微服私访,请大伙先安静下来,听殿下训话。”

声音贯注了明玉真气,中正平和自有安抚人心的作用,喧闹声逐渐平静下来,众人齐刷刷地望着走向大堂正中的太子。

石重伟声音清朗悦耳,道:“诸位请起,孤是当朝太子石重伟,今日带人前来宿西县私访,了解民间疾苦,发现内庄宅使勾结县令,借着皇家的名义鱼肉百姓,孤甚为恼怒。”

郭树辉心中一凉,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学石逢恩的样眼睛上翻昏了过去。

“孤深为自责,内庄宅使是皇家家奴,替皇家打理庄园,不料狗奴才却借着皇家的名头胡作非为,无恶不做,是孤对不起大家,让宿西县的百姓受苦了。”说着,石重伟躬身向百姓深施一礼,道:“孤在这里保证,一定会严惩做恶者,还大家一个公道。”

如此仁慈、谦和、英明的太子,几句话把百姓们感动得热泪盈眶,“太子圣明”的欢呼声雀起。听着百姓诚心实意地欢呼声,石重伟不无得意地继续道:“孤这就命人查抄内庄宅使府,抓拿作奸犯科之徒。县尉何在?”

县尉李金友急行两步来到太子身旁道:“宿西县尉李金友参见太子殿下。”

“李县尉,你带人守住内庄宅使府的进出大门,不准放一人出入。”石重伟瞥见缩在一角的吴捕头,话到嘴边变了,他信不过宿西县的人,冲着堂外问道:“可有龙卫或暗卫的人在?”

果然,人群中有个声音尴尬地应道:“龙卫典史孙超逸参过太子殿下。”

这是应有之意,太子出行定然有龙卫或暗卫的人随行保护,石重伟道:“你立即传讯京中,让大理寺派人前来问案,让龙卫派人前来查抄内庄宅使的府第。”

转身对着白县丞道:“白县丞,你派人贴出告示,通知宿西县的百姓前来伸冤,贺主簿一起查阅档案,看看这几年有多少田地挂在东宫皇庄之下,等候大理寺派人前来。”

白县丞又惊又喜,高声答应。惊的是太子突然驾临,在宿西县抛起惊涛骇浪,自己身在其中怕也会波及,喜的是自己今年才到任,县里被郭县令把持的厉害,捞钱的差使自己插不进手,以前还愤愤不平,如今看来因祸得福。郭县令肯定要丢官罢职,他空出来的县令说不定会落到自己头上。

石重伟兴致勃勃地道:“孤王今日要坐镇县衙、为民作主。先把郭树辉、石逢恩,还有那个姓吴的捕头押在一旁,等候发落。江师,你帮着孤审理案情;熊以安你带着胥吏在门前登记案情;薛民林,你带着衙役维持秩序。”

江安义一皱眉,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先回京中,审案朝庭自有律法,大理寺自会处置,何劳殿下亲自审案。殿下应该先前往别苑,向天子禀明宿西县的情况,自请失查之过,至于内庄宅使石家该如何处置臣以为殿下还是请万岁定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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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七章别苑请罪

江安义的话如同一瓢冷水泼在石重伟的兴头上,石重伟脸色一变,满心不悦地道:“江师,孤王要为民作主,难道错了吗?皇庄之事,孤并不知情,为何要向父皇自请处分?”

“殿下,宿西县发生的事是内庄宅使假借东宫名义而为,殿下有失查之过,自当向万岁请罪;殿下已经让龙卫向京中传信,召大理寺及龙卫的人赶来,此事必然惊动万岁,如果殿下在宿西县久呆,万岁情况不明,若有人挑唆两句,恐对太子不利,事有轻重缓急,殿下与其在宿西县安抚百姓不如回京向万岁说明缘由,该殿下的功劳跑不了;内庄宅使石慎是先皇所封,曾经救过万岁,如何处置他不光是朝庭律法的事,还涉及到天家颜面,殿下不能冒然处置,而应禀明万岁,请万岁圣决。”江安义苦口婆心地劝道。

这几年楚安王的间接磨砺让石重伟成长得很快,江安义的话让他悚然而惊,是了,京中情由瞬息万变,自己应尽快让父皇知晓缘由才最为重要。恭恭敬敬地向江安义躬身行礼,石重伟诚声道:“多谢江师指点,孤险些因小失大。能得江师辅佐,实乃孤王之幸,让人把石家的罪状写明,孤这就动身返京面圣。”

江安义坦然受了这一礼,微笑道:“殿下心切百姓冷暖,并无错处,倒是臣机心过重,不及殿下赤子之心。殿下返京,臣便留在宿西县处理手尾,与大理寺和龙卫的人交接,说明情况吧。”

石重伟摇摇头道:“让熊以安留下,孤归途还要与江师商议一下见父皇怎么说。”

熊以安一脸幽怨,现在回京面圣肯定要受嘉奖,大好的露脸立功机会被太子妹夫的一句话轻飘飘的抹杀,不过四人中他的官职最小,而且在太子心中也比不过江安义,只能委屈地点头答应。

…………

雁山别苑。

吃罢午膳,石方真照例在书房查阅政事堂报送来的条陈,朝中大事他要做到心中有数,有些奏折还要他御批。头一条便是太子前往宿西县微服私访,随行东宫詹事府少詹事江安义、东宫左卫率将军薛民林、工部员外郎熊以安。

石方真微笑着摇了摇头,前几日江安义朝觐朕提了一句让他多带太子了解民间疾苦,这才几天就成行了,若是让御史们知道了非得参他一本不可,朕让江安义到詹事府做少詹事没安排错。这些时日伟儿替朕打理朝务十分辛苦,去宿西县体察民情放松一下也好,劳逸结合方为上道。

这段时日朝庭在清理吏治和重查旧案,宦海兴波在石方真的眼中不过是些小波澜,太子与楚安王明争暗斗在他看来更是小孩子过家家不值一提,都是自己的儿子,相互磨砺对他们有好处,于朕而言也不无益处。暗卫说东宫和楚安王府在中秋节赏上较上了劲,这两个孩子有些过火了,等朕回京要替他们调解调解,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像朕和宁王一样多好。

石方真脑中念头闪过,继续往下看,户部尚书余知节奏请中秋节赏是否依照往年常例发放。石方真对着身侧的刘维国道:“马上中秋节了,不知不觉朕来别苑静养已经快两个月了,你说是不是该回宫了?中秋赐宴还等着朕去主持呢。”

别苑静养很有成效,石方真看上去荣光焕发,体重也增了几斤,刘维国是真心希望天子多休养些时日,笑着应道:“按说老奴不该多嘴,不过太子爷摄政做的不错,万岁不妨宽心在别苑多住些时日,等中秋节后宫中凉爽了些再回驾不迟。太子爷摄政辛劳,不如让他替万岁主持中秋赐宴,也让太子多一番经历。太子妃的产期在九月初,万岁赶在这之前返京就好。”

石方真点点头,笑道:“不错,那朕就再多住几天。”在别苑住了两个月,石方真还真喜欢上了这里,比起宫中别苑风景优美,又无朝政扰神,难怪先贤会说“死于安乐”,享乐确实消磨意志啊。

在别苑住得开心,加上皇孙就要出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石方真决定让群臣分享他的快乐,今年中秋节庆的赏赐再加一两银子,别小看这一两银子,京中九品以上的官员数以千计,衙门中的胥吏数目庞大,每人一两银子也在万两以上了,还有京中十六卫、东宫诸率府的官兵、宫中赐宴、赐赏的花费林林总总算起来户部支出的银两不下于五十万两。这几年国库积攒了些银两,要不然石方真可不敢轻易开这个口。

经过筛选的朝政少了许多,一个来时辰后石方真便全部处理完了。站起身伸展一下手脚,石方真笑道:“刘维国,走,钓鱼去。”

自打住进别苑,从前很少钓鱼的石方真喜欢在申末酉初时分来到洛水湖畔,坐在清澈的湖水旁,看着湖光山色,感受着轻风带来的微凉,享受闲适的时光;若逢风雨亦佳,青箬笠、绿蓑衣,笑对一湖风雨,胸中风平浪静。

刘维国早已做好准备,跟在石方真身后往山下走去,相随的太监宫女也一脸轻松,万岁爷在湖边钓鱼,他们也可以自由地观赏别苑的风景。

今日手气不错,一刻钟的时间石方真就钓上来两条尺许长的鲤鱼,石方真笑道:“让人把鱼送给皇后,晚上让御厨一清蒸一红烧,哈哈,朕这段时间吃鱼都吃腻了。”

刘维国接过鱼萎,笑道:“万岁您是真龙下凡,这些鱼儿争先恐后前来朝觐,能进万岁您的肚中是它们的荣幸。”

石方真笑得越发畅快,指着刘维国道:“你的马屁拍得越来越精进了,朕是真龙,你便是龙王身边的那个龟丞相了。”

“谢万岁吉言,民间俗语‘千年乌龟万年鳖’,奴才还有在万岁爷身边伺候千年比什么都欢喜。”

说话间有小太监捧来黑木盒,暗卫的呈报到了,刘维国接过,周围的太监宫女自动地离开十丈远,把空间留给刘维国。

“龙卫报,太子今晨携江安义、薛民林、熊以安微服前往宿西县,在内庄宅使门前与人争斗,然后至县衙状告内庄宅使不法事。太子显露身份,命大理寺、龙卫府派员前往宿西县审理此案。”

刘维国边读边心惊,在他心中江安义就是个惹事精,有他在准有风波起,这才到东宫詹事府几天,就蹿导着太子去了宿西县,内庄宅使石慎倒了霉。刘维国与石慎有交情,当年天子落水时就是他陪侍,如果没有石慎救起天子他这条小命也难保,所以刘维国对石慎心存感激,两人结交好友,一直有来往。

看到天子脸色阴沉下来,刘维国决心替石慎说句好话,仗着胆子道:“万岁,老奴斗胆多句嘴,石慎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他是个谨慎人,从你做太子时便任着这内庄宅使,从未出过错处,会不会是下人打着他的旗号胡做非为,殿下误以为是他在指使,如果是这样,老奴恳请您看在当年的情份,从轻发落他。”

石方真丢了手中的鱼竿,端起旁边小几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冷冷地道:“你先不要急着替石慎分辨,太子不是让大理寺的人去办案了吗,这很好,是非对错自有国家律法去衡量,太子都没有下结论,你急什么?朕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用得着你急着提醒石慎当年救过朕吗?”

刘维国“扑通”一下跪倒,流泪坦言道:“石慎当年救下万岁,实际上也救了老奴一命,近四十年老奴与他相交甚密,实不忍见他花甲之年还要遭逢牢狱之灾。老奴私心不敢隐瞒万岁,请万岁开恩。”

石方真没有做声,心中恼怒太子好不晓事,石慎救过朕,就算查出石慎有作奸犯科之事,怎么不悄然回京告诉朕,朕自会处置他,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大理寺和龙卫都派人前往,这岂不是把朕架在火上。

刘维国在一旁默默流泪,石方真心烦意乱地挥挥手,道:“滚起来,传旨,太子返京后让他来别苑见朕。”

传旨的太监刚走出百步远,就见通传处的唐禄小跑着靠近,禀道:“禀万岁,太子求见。”

“让他进来,江安义可在他身旁,让他随太子一同进觐。”石方真站起身,向着乘风亭走去。

乘风亭,石重伟把宿西县的见闻讲述了一遍,最后道:“父皇,儿臣有失查之罪,还请父皇责罚。”

刘维国陪侍在一旁,脸色早已苍白如纸,光命案就有十余起,如果太子所述是实,谁也救不了石慎了,抄家灭门也不为过。

石方真沉默片刻,涩声问道:“可曾查明石慎是否知情?”

“禀父皇,查情问案是大理寺之职,儿臣不敢僭越。”石重伟道。

石方真冷笑道:“好一个不敢僭越,你明知石慎救过朕的命,还命龙卫去抄石慎的家,你要让世人说朕忘恩负义吗?”

语气很重,石重伟膝盖一软,跪倒请罪道:“父皇息怒,是儿臣思虑不周,做事荒唐,请父皇降罪。”

“启奏万岁,臣以为不然。”一旁江安义随着太子跪倒,高声禀道。

“江安义,你住口。朕命你做东宫詹事府的少詹事,将太子托付于你,对你信任有加,你便是如此回报朕的吗?”石方真勃然怒道:“太子年纪尚轻,行事不知轻重,你身为他的师傅,难道不会劝他该如何行事。石慎就算十恶不赦,他对朕却有救命之恩,你不会让太子暂时拖延,给朕缓冲的时间,在你的眼中,朕就会徇私枉法包弊石慎吗?太子当场发作,百姓倒是欢呼雀跃,你让朕该如何处置?是当真徇私枉法还是要让世人指着朕说朕忘恩负义?你做过化州刺史,不是初为官的‘二愣子’了,你的人情事故何在,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石方真越说越怒,将手边的茶盅愤愤地掷在地上。“啪”的一声碎响,天子震怒,侍立的太监宫女吓得一个个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生恐招了无妄之灾。

第六百八十八章人情世故

变臣正文第六百八十八章人情世故乘风凉内人人跪倒在地,刘维国心中暗暗叫苦,万岁发做起来恐怕谁都没有好果子吃,这个江安义跟万岁爷八字不合,来京才几天就惹得万岁发了两次火,这以后在京城常呆,还让不让人活了。

江安义也有些心惊,不过他对石方真的脾性有所了解,虽然易怒但还听得进话,如果一味地畏缩请罪反为不美,所以稳了稳心神,恭声道:“万岁息怒,臣有下情回禀。”

“石慎有救驾大功不假,但先皇已经赏赐过他,赐名为慎,加官内庄宅使,赦造府第,万岁也对他信任有加,时有赏赐,让其一家锦衣玉食,享受福贵,先皇和万岁并无丝毫对不起他。太子移居东宫,万岁又让他继续经营东宫皇庄,这是赐给他传家富贵,可谓恩重如山。”

石方真的脸色缓和了些,江安义的话说得在理,朕确实未尝亏待石慎。伸手去拿茶,却摸了个空,茶盅粉身碎骨在地上。刘维国连忙起身,吩咐小太监速去换茶,心中暗赞,江安义真是巧舌如簧,轻轻几句话就将万岁的怒气消了一半。万岁爷还说我马屁功夫了得,比起江状元咱家的道行还差得远呢。

江安义继续道:“石慎受皇恩深重,本应竭忠回报,可是他却纵容儿孙为祸地方,杀人抢地、欺男霸女,恶行罊竹难书,宿西县民怨沸腾,最可恨的是还用先皇、天子以及太子的名义来欺压百姓,让百姓对天子和太子误会颇深,地方官吏为图其好处,与之勾结,越发让石慎的子孙肆意妄为,百姓有怒难言、心怀怨恨,长期以往,必然生变。”

江安义这句话触痛石方真,石慎虽然有功于己但与江山社稷的稳固相比,孰轻孰重不问可知。小太监将茶盅安放在桌上,石方真伸手去拿,茶水滚烫,石方真被烫得一缩手,那小太监吓得魂不附体,跪倒在地。石方真厌烦地一挥手,刘维国赶紧拉起那小太监,轻声骂道:“一点眼色都没有,快滚。”

“万岁,石慎家人在胡作非为之时可曾想过您的脸面,可曾有过半点感恩戴德之心,怕是还认为这是万岁爷您欠他们的,这等不忠不义不仁不臣之人,万岁又何必顾念旧情。其功已赏,其罪当罚,方显王法森严!”江安义话语如刀,刀刀诛心,刘维国心旌摇曳,石慎一家性命难保矣。

江安义顿了顿,匀了口气继续道:“太子殿下正是顾念先皇和万岁的颜面,不敢当场处治,而是让人暂围住内庄宅使的府邸不准人出入,召大理寺和龙卫之人前去,同时让熊以安留在宿西县安抚百姓,自己连午饭都不敢吃便带了臣和薛民林一路飞驰前来面圣。”

“事发突然,太子不忍见百姓遭难,挺身而出是为仁义;事涉先皇和万岁,太子兼程来报是为忠孝;不自行处治而将案件交于大理寺是为礼智;自承己失,甘愿受罚是为勇让。万岁,生子、得臣若此,夫复何求?”

石重伟双手紧抠着地面,眼泪差点没流出

来,激动、委屈、欢喜、憋闷掺杂在心中,酸甜苦辣诸多滋味杂陈,常有人弹劾孤好游冶、喜奢华,听听江师所说,孤分明就是忠孝仁德的储君。

哪有当爹的不喜欢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孩子,明知江安义所说有些浮夸,石方真还是掩饰不住嘴角的笑容,温声道:“伟儿,是朕错怪你了,起来吧,你们也都平身吧。赐座,上茶。”

刘维国亲自端了个竹墩来到江安义身边,道:“江大人,坐好。”借着转身的机会,见天子没注意轻轻地吐出四个字“嘴下留人”。

江安义在竹墩上坐好,回味着刘维国所说的“嘴下留人”的意思,不用问指的是石慎之事,看来刘公公与石慎有过命的交情才会冒着大风险跟自己求情,自己该如何理会。

“宿西县之事等大理寺查明后再做结论,若石慎果真辜负皇恩胡作非为,朕能容他国法亦不能容。”石方真叹道。

刘维国的四字真言像魔咒般箍在江安义心头,旁人的话可以不在意,这位秉礼太监的话江安义不能不放在心上。宿西县百姓的言语中透露石慎本人并不坏,江安义决定出言挽回一下,道:“万岁方才教训得是,王法亦讲人情,人情世故亦是文章,臣行事有些迂腐,少了几分圆润,多谢万岁提点。”

石方真心情转畅,笑道:“江卿毕竟还年轻,又是性情中人,些许小错朕不怪你,以后做事多思因果,待人不妨宽厚些。”

“臣受教。”江安义拱手道:“据臣所知,石慎本人并无恶行,宿西县百姓对他并无恶感,恐怕他是受儿孙之累。万岁教训臣要懂人情世故,臣斗胆请教万岁,该如何处治他才能又讲律法又不失人情?”

石重伟醒悟过来,这是江师给父皇台阶下呢,顺势笑道:“儿臣亦想请父皇指点一二。”刘维国在心中暗挑大拇指,高。

石方真似笑非笑地看了江安义一眼,道:“石慎就算自身没有不法事,老而昏愦、纵容儿孙的罪过是逃不掉的,按律当去职抄家,其子孙该什么罪由大理寺审判,朕亦不好多言。不过朕念及旧情,届时法外开恩,给他留些家产颐养天年,儿孙中择贤孝者奉养他便是。”

刘维国心中石头落了地,老朋友的性命算保住了,至于他的那些不孝儿孙自己便管不了了,万岁爷答应给他留后,已经是法外开恩了。石慎的儿孙作的实在太过了,光知道的人命就有十多条,自己能保全他也算报答当初的救命之恩了。

石方真站起身道:“伟儿还没吃午饭,随朕回栖龙居,让你母后准备些点心。朕方才钓了两条大鱼,今晚吃鱼。”

说到鱼,江安义知道自己呆在这里多余了,恭身一礼,悄然离开。

回到家中已快到戊时,江安义早已是饥肠辘辘,珍儿见他狼吞虎咽,心痛地道:“都说皇上不差饿兵,万岁也不知道让大叔吃点东西。”



安义含糊地道:“这一天吃惊、吃苦、吃累,就是没得饭吃。珍儿,再给我添一碗。”

楚安王府。

烛光明亮,接到太子在宿西县查抄内庄宅使府的消息,楚安王和臣属们议得晚了些,索性请臣属在王府吃晚饭。菜肴简单,二荤四素一汤,六个人却吃得津津有味。

沈文清养生有道,晚饭仅吃了小半碗便放下筷子,石重杰知道他的习惯,替他兜了半碗蛋花汤递过去,沈文清慢慢喝着,吞咽食物残渣。

东阁祭酒孙朝锋抹去嘴角的菜水,笑道:“我估摸太子爷是被王爷您逼的,比照楚安王府的节赏东宫要出的钱多出数倍,太子爷向来出手阔绰,摄政以来我替他粗算了一下,赏出去五万多两银子,估计东宫账上空了。太子爷逼急了想去宿西县皇庄打打秋风,结果抓了个烫手山芋,拿也不是丢也不是。”

掾官井成利放下筷子道:“宿西县内庄宅使石慎曾经救过万岁性命,太子去动他是吃力不讨好。可惜太子没有当场抄了内庄宅使府邸,那样的话天子定然震怒,才真的不可收拾。”

“太子身旁有高人指点,少詹事江安义也跟着去了,当然不会让太子犯这样的错。”丁楚一直视江安义为追赶的目标,虽然各为其主,对他的推崇却丝毫不减。

沈文清点头,道:“丁楚说的不错,我仔细研究过江安义,此人才学出众、有勇有谋,太子有他辅佐对王爷来说并非好事,王爷找准机会要将此人从东宫摘出,哪怕就真让他做中书侍郎也好过在东宫为官。”

东宫皇庄的事黄喜曾经告诉过他,他跟沈文清提起过,沈文清思量后认为隐而不发为上,关键时候拿出来能将太子一军。想到黄喜,石重杰轻叹了口气体,师傅身在宫中不能跟在自己身边,要不然自己何惧江安义。

“太子从宿西县赶回直接去了别苑,应该是向万岁说明缘由,明日早朝这件事究竟如何处置自见分晓,王爷不妨前去听听,看看能否做些什么。”沈文清若有所思地道。

东宫奉承宫。

熊执仁焦急地踱着步等待太子归来,何子英安坐在一侧,喝了口茶,笑道:“熊公,你向来沉稳,今日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熊执仁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端起茶一饮而尽,道:“子英,你不知道,东宫皇庄的内庄宅使石慎是万岁的救命恩人,刘维国与他交情莫逆,太子动他有些轻率了。唉,早知道我就该劝阻安义带太子去宿西,现在该如何收拾。”

何子英不以为然地道:“石慎若真的胡作非为,太子此举乃是为民除害,秉直而行,何错之有?”

熊执仁不想开口,跟何子英这样的方正之人谈论机谋简直是对牛谈琴。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空,天都这般时分了,太子、安儿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怎么不派人先送个信回来?

第六百八十九章突发事件

月色朦胧,一条火龙在官道上蜿蜒穿行,向着开远城游来。

城墙上,守城的校尉常春明喝道:“兄弟们打起精神,弓弩准备。牛大,你速去向严将军禀报,李二,你去通知城门郎徐大人。”

牛大不满地嘀咕道:“这个时分从雁山别苑过来肯定是自己人,大惊小怪做什么,惊动了严将军,小的搞不好要挨两个耳光。”

“就你屁话多,开城门没有严将军和城门郎在谁敢乱开,万一出了差迟你还要不要脑袋。”常校尉骂道,指挥手下张开弩弓戒备。牛大不敢耽搁,顺着马道向城下跑去。

永昌帝都共有十六个城门,西面开远门、金光门、延平门;东面通化门、春明门、延兴门;南面安化门、明德门、启夏门;北面是皇城所在,除光化门、景耀门、芳林门是开通往来的城门外,还有皇城内部出入的玄武门、重玄门、至德门、丹凤门,这四个门户仅供皇宫内部人员出入,寻常百姓仅闻其名。

城门守护是十六卫中的左右监门卫执掌,左右监门卫正三品大将军各一人,每卫有将军两人,中郎将四人,像常春明这样的监门校尉多达二百二十人。近二百年的太平,帝都城门稳若磐石从未出过事,用其他卫府的话说左右监门卫就是养猪的地方。

常春明让牛大前去通知的是值守的左监门卫中郎将严建材,四个中郎将一人值守一方,西面是严建材当值,中郎将当然不用像监门校尉那样在城门上巡守,西城值守官廨设在居德坊内。

牛大赶到官廨时严建材喝得有七分醉意,迷迷糊糊地听牛大禀报说从官道有一哨人马接近开远门,严建材骂骂咧咧地道:“给老子滚,现在都什么时辰开什么城门,喝点酒都不得安生,不开,让他等着。”

他麾下的参军甘庆霖叫苦不迭,值守城门喝酒误事乃是斩罪,太平年间无事,平日值守时大伙都会喝上两杯,只要不喝醉就算被巡查的将军抓到,也顶上抽上两鞭。严建材好酒惧内,在家中不敢喝酒,于是常在值守的时候喝得大醉,麾下人劝不住只得由他。

严建材是门下侍中刘兴节的女婿,刘兴节出身长汉刘氏,长女嫁于天子便是宫中刘贵妃,算起来严建材和天子是连襟。不过严建材的妻子是妾氏所生,刘氏对他的看顾并不多,严建材自认在左监门卫做中郎将屈材,时常借酒浇愁、击铗而歌,想到镇北大营建功立业。

见严建材已经醉糊涂了,甘庆霖对牛大道:“你先回城门对常春明说将军一会就到,让他设法拖延一下。”又吩咐官廨里的兵丁道:“去挑些井水来,淋在将军身上替他醒酒,误了事你我都活不成。”

几桶冷水淋上去,严建材清醒了几分,瞪着眼睛茫然问道:“做什么?”

甘庆霖急出一身躁汗,见严建材清醒了些,赶紧禀道:“将军,开城门来了军队要进城,急等您前去勘符验关。”

严建材连忙摇晃地站起身,有人拿来盔甲替他穿上,扣上头盔,严建材翻身要上马,不料酒醉无力,数次从马背上倒下。甘庆霖情急生智,道:“快准备马车,车内准备冷水,将军洗漱一下,再喝些茶水消消酒气,菩萨保佑,千万不要出事。”

等马车到达城门时,石重伟已经在城门外等了一刻多钟。在雁山别苑吃饭时父皇很是夸奖了他几句,母后高兴地合不拢嘴,临行前偷偷塞给他一叠银票,石重伟看到最表皮的那张是一千两的字样,这厚厚一叠至少也有三四万两。

父皇让左卫五百官兵护送他回城,人逢喜事精神爽,站在开远城城门外,石重伟满脸喜色。护送他的左卫将军朱易灵有些不奈,催马来到城门前扬头喝道:“怎么回事?鱼符都递进去这么久了,还没勘念完吗?是不是有意让老子在外面喝西北风,等老子进了城非得操翻你们左监门卫的这群蠢猪。”

京中十六卫互相比斗,最让人看不起的自然是左右监门卫,常春明在城头暗暗叫苦,左监门卫中郎将严将军还没有到来,他怎么敢下令打开城门。

石重伟在别苑得了彩头,心情不错,笑着劝道:“朱将军,稍安勿躁,再多等一会也无妨,城门守卫是大事,马虎不得,孤也要遵纪守法不是。”

“殿下真是仁厚,要依了俺老朱,非得治这群小子的轻慢之罪不可。”朱易灵愤愤不平地道,在他看来分明是左监门卫的人在故意刁难他们左卫的官兵。

严建材从马车中跨出,腿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一股浓烈的酒味直扑周围人的鼻子。刚才马车奔驰的太急,严建材腹中被颠簸得翻江倒海般难受,强自往下压了压,正了正头盔,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问道:“什么人夜间入城,入城的鱼符可在?”

开放城门要左右监卫值守的中郎将和门下院城门郎两人在场,勘看鱼符并详细记录后方可开门,开门后还要以文书形式呈报中书院及门下院备查存档。

门下院城门郎韩杰丰刚要开口说话,严建材打了个酒嗝,酸腐味差点没把他熏吐。强忍住不适,韩杰丰道:“严将军,是左卫官兵护卫太子入城。这是鱼符,烦你勘看,若无误便早些开城吧,太子已经在城外等了一刻多钟了。”

是太子要入城,严建材头皮一麻,险些误了大事。从韩杰丰手中接过鱼符,伸手去衣袖中摸另一半,两片鱼符合在一处无误便是勘验了。手入怀中却摸了个空,换湿衣时鱼符拉在湿衣中了。

韩杰丰见严建材变颜变色,却拿不出鱼符来,脑袋“嗡”的一声响,开不了城门虽然罪责在严建材,自己作为当值的城门郎也要吃挂落。韩杰丰急得直跳腿,焦声道:“严将军,快想想鱼符拉哪了,殿下在外面等着,时间久了咱们吃罪不起啊。”

严建材冷汗直淌,吩咐亲卫赶紧回官廨从湿衣中取鱼符过来,没有鱼符明知城外是太子他也不敢先下令开城门。等鱼符取来,合上,开城门,将近半个时辰过去了,众人恭迎太子入城。

借着火把的光芒,众人看见石重伟的目光凌利,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要是白天定能瞧出铁青的颜色。任谁在城门外呆上半个时辰心情也好不了,左卫将军朱易灵更是气急败坏,一眼瞅见侍立在道旁的严建材,怒从心头起,冷笑道:“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将太子挡在城外半个时辰,原来是严中郎将啊。也难怪,严将军是刘侍中的爱婿,听说有事没事还爱学古人弹铗而歌,这么久不开门是不是又喝醉了酒在骂街呢?”

严建材哪敢开口,惊恐之下腹中痉挛,死死咬住牙关忍着,只等太子的人马过去后大吐一场。朱易灵见他凝眉瞪目,误以为他不服气,催马近前用皮鞭点指道:“严建材,不服气是吧,有种的话改天轮休咱哥俩个校场上比划比划,朱某一只手就能把你干趴下,谁输了喊谁三声爷爷。”

这是欺上门来了,泥人尚有三分火性,严建材武人出身,这个时候不开口这辈子也不要抬头做人了。

“朱易灵,你不要欺人太……呃!”一道浊浪飙出,空气中弥散着难闻的酒气,关键是呕吐物还好死不死地喷在石重伟的马前蹄上。石重伟原本压抑着怒气再也忍不住了,怒喝道:“值守城门时喝成这样,罪不可恕,将这厮先关起来醒醒酒,明日押往兵部论罪。”

亥初,熊执安终于等到了怒气冲冲的太子殿下。一看石重伟的脸色,熊执安心中一凉,八成是挨了万岁的训斥,才会如此气急败坏。心中发急口中安慰道:“殿下莫急,万事都有回转的余地,你先喝口茶歇歇气,细细跟老臣说下经过。”

接过何子英递来的茶,石重伟发现熊执仁竭力想掩饰的惶急,心中一暖,笑道:“国丈误会了,宿西县之事已经妥善解决,孤生气是另有其事。”

何子英在旁边念了声佛,道:“没事就好,国丈爷这两个时辰可是急得团团转,殿下要再不来,这殿中的金砖就该换了。”

听何子英这样严肃的人居然也开起了玩笑,众人莞尔。熊执仁松了口气,颓然地靠在椅中,叹道:“皇庄之事涉及先皇和万岁的颜面,老臣唯恐太子年少气盛,江大人又是个急脾气,闹将起来难以收场。没事就好,殿下把经过给老臣说说。”

石重伟自觉此事是他的得意之做,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的场景,熊执仁和何子英听得心情激荡、惊心动魄,虽然石重伟竭力夸耀自己的作用,两人都是饱学之士,自然能从中听出江安义的智勇来。

等太子讲述完端起杯来喝茶,熊执仁长出一口气,道:“能得安义相助,太子之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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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章温良之誉

变臣正文第六百九十章温良之誉忙碌了一天,回到宫中放松下来石重伟不免呵欠连天,熊执仁原本还想跟他细议一下扩大声誉之事,见状站起身道:“殿下好生歇息,明日朝会后早些返回东宫,老臣和江大人还有事情与殿下商议。”

第二天朝会,左相孔省问及宿西县一事,太子将经过简单描述一遍,最后的处理结果要等大理寺问清案情后再奏报天子处理,众臣皆称善。

右相马遂真问大理寺卿吕良真,道:“吕大人,不知大理寺办案之人可以回报。”

“禀马相,案情复杂,闻讯前来诉冤的百姓太多,短时间内怕难有结果。”吕良真恭声道。

其实大理寺的官员已经送来一份密报,里面罗列的案件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十张纸,吕良真准备散朝后将这份密报附在自己的密奏中向天子禀报,石慎一案关系重大,该如何结案要等天子圣裁。

石重伟记着昨夜熊执仁让他早些回东宫有事商议,站起身看了一眼静坐在一侧的楚安王,道:“孤王还有事先走一步。石慎一案父皇十分重视,三法司要商量出个处治办法来,皇弟眼下兼着刑部的差事,不妨多花点心思,有了结果会同三法司告诉孤,孤再向父亲奏报。”

石重杰心中暗骂,自己是来看热闹的,太子却要将自己拖下水,可是太子找的理由不容反驳,只得起身恭声道:“是。”

东宫,詹事府,熊执仁和江安义谈笑风声。

一大早熊执仁便来到东宫,见到江安义笑道:“江大人,昨天做的一篇好文章,熊某佩服得五体投地。太子忠孝、仁义、礼智、勇让之说发聋振聩,让那些心怀不轨的宵小胆寒,熊某钦佩之余,一夜细思以为还可为太子添上温良之名,急着来与安义商量商量。”

石重伟回到东宫时,熊执仁和江安义已有定计。熊执仁道:“殿下在宿西县所为可圈可点,天子嘉许、群臣称善,太子在百姓中的声誉也定会高涨。太子在朝会之时,老臣和江大人拟了个奏折,太子奏上或许能添些彩头。”

接过熊执仁和江安义两大智囊的联手之作,石重伟展开观看,片刻览罢,喜笑颜开,拿起笔在奏折的尾处签上自己的名字,取出随身所带的印章盖上,然后吩咐道:“速将此折送往政事堂,让政事堂与今日的奏章一起送给父皇。”

雁山别苑,石方真心事重重,午膳随便吃了两口就来到书房等待朝中送来的奏折。虽如江安义所说,是石慎一案是他辜负皇恩在先,属于自作孽,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当年落水获救的场景时常在脑海中浮现,让石方真感到心烦意乱。太子命大理寺审案、龙卫查抄家产,应该有回报了,自己要看看石慎一家到底犯了哪些罪,能否从轻发落。

刘维国也感到不安,他生恐石慎老来糊涂,手上染上人命就难逃干系了。心中患得患失,小太监惊

讶地发现一向稳如泰山的刘公公不时伸长脖子往书房门口张望。

脚步声终于响起,小太监抱来政事堂送来的奏章,刘维国取过放在桌案上。石方真把政事堂的奏章先放在一旁,示意刘维国将两份暗奏打开。刘维国保管着暗奏皮匣的钥匙,开锁时他看到这两份奏折一份是龙卫所奏,另一份是大理寺卿吕良真所奏,不用问这两份暗奏都是关于石慎一案的。

石方真先拿起吕良真的奏折,看了片刻便拍案怒道:“罄竹难书,可恶至极。”一把抓起桌上厚厚的奏折,在手中抖动着,对刘维国吼道:“刘维国,这就是你所说的谨慎人,你拿去看看,石慎一家都做些什么,省得说朕不顾念旧情,忘恩负义。”

刘维国连忙跪倒在地,此时不便分辩,索性接过吕良真的暗奏看起来,看到吕良真在奏折中罗列的罪行,刘维国眼前发花,心中发凉,若这些罪行查实,石家够抄家灭门好几次了。

“石慎倒是个人才,替朕当的好家,早知道朕的户部尚书就该让他来做了。”耳边传来石方真殊无笑意的“呵呵”声,刘维国头皮发麻,这是万岁气极的表现,不知道龙卫的那份暗奏中又说了什么触目惊心的话。

“刘维国,你来看看龙卫查抄出石慎的家财,此等无君无父的东西,杀了都脏了朕的刀。”石方真将龙卫的奏折“啪”的一下丢在刘维国面前,突地一下站起,像只暴怒的公牛在书房内横冲直撞起来。

“万岁息怒,石慎有罪自有国家王法处治他,既是烂肉忍痛挖掉就是,届时将其公诸于众,百姓只会交口称颂,绝不会损万岁半分威名。”刘维国劝道:“老奴糊涂,还误会太子听信馋言,请万岁降罪。”

刘维国一番连打带消果然让石方真的怒气平息下来,石方真停下脚步长叹一声:“他要自作孽,朕也没有办法,只是当年的情分不能不念,他年岁已大,总不能让他挨上一刀,他的罪过朕替他担了,天下臣民要骂就骂朕吧。”

刘维国松了口气,拣起石方真扔在地上的奏折细看,龙卫的奏报中细列着抄没石慎家的财产:金一万八千两,银三十四万余两,铜钱五万六千余贯,宅院四处,商铺十三家,地契六百四十余顷,字画、珍玩等若干……

长长的名录与大理寺所列的罪名可相媲美,刘维国暗暗心惊,拿自己的私产与之相比,恐怕十分之一都不如,这么多财富积累里面有多少血腥、腐臭可想而知,难怪万岁气成这样。

“朕赐给太子的皇庄是一千顷,石慎的儿子石逢恩十年间将皇庄变成了三千四百顷,果然是生财有道,余知节跟他比差得远呢。”石方真坐回椅子,继续愤愤地道:“可是他给东宫的进献还是按着一千顷来给,其他的钱都进了他的腰包。拿着皇家的好处却让百姓们骂太子贪得无厌,刁奴欺主胆大的很呢。”

刘维国默不作声地起身,将两份奏折整理好摆在书案上,万岁正在气头上他不敢替石逢恩求情,只能等石方真消了气再想办法。刘维国没想到,自己眼中乖巧、可爱的小胖球会如此胆大妄为,这一劫怕是难躲过去了。

石方真发了通火,拿起政事堂送来的奏折开始批阅,头一本便是太子奏请《中秋普天同庆疏》。石方真疑虑立生,宿西县查抄石慎家产所得甚巨,莫非太子想用这些银两大肆庆祝。

对于太子奢华的性子石方真向来不喜,他看到宣、昭两帝时期的奢糜致使国力耗尽、民怨沸腾、江山不稳,所以即位以来克勤克敛苦心操持,才使社稷中兴,而太子好游冶的表现让石方真深为忧虑,生恐他走上宣、昭的老路,江山所托非人。

皱着眉头往下看,石方真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笑容,等奏折看完,提起朱笔在上面写下“准奏”两个字。

转头看见刘维国一脸戚容,笑道:“老东西,朕都不愁了你苦着脸做甚,太子这篇奏章甚合朕意,摄政以来伟儿确实让朕刮目相看了。”

刘维国知道轮到自己凑趣发问了,笑问道:“太子爷奏请了什么事让万岁如此高兴?”

“伟儿说这段时日东宫和楚安王府暗中比试中秋节赏谁发的多,杰儿的楚安王府据说节赏将近十两了。”石方真眉头微蹙了一下,杰儿向来节敛,怎么这次跟东宫攀比上了,黄家是不是该敲打敲打。

念头闪过,石方真继续道:“伟儿经过宿西县一事,发现天下穷苦人不在少数,眼看中秋将至,准备不与楚安王府攀比,节赏仍按往年旧例发放,多出的银两凑成一万两,捐给各州县的抚幼养慈院,让院中的老人小孩能吃上月饼。”

刘维国赞道:“太子一片温良之心,着实让奴才感佩。说实话,这一万两银子不算什么,难得的是这份心意。恭喜万岁,殿下能体会万岁克勤克敛之意,再多的银子也换不来。”

石方真开怀大笑,刘维国的话总能说到他的心里去,提起笔在奏折上继续写道:“太子有此心意,朕甚慰。着户部拨银二十万两,由各州县先行购买月饼送予抚幼养慈院中,中秋月圆之夜普天同庆,为朕即将出世的皇孙祈福。”

写完后,石方真重新看了一遍奏章,笑道:“这笔字是熊执仁所书,朕估摸是他和江安义两人合计出来的主意,太子能从善如流,也不枉朕的一片苦心。”

想了想,石方真道:“传旨,今年中秋佳节由太子替朕主持中秋赐宴,着东宫臣属一并与宴。”

圣旨传回京中,天子嘉许太子温良的消息很快传得沸沸扬扬,据说天子还夸过太子忠孝、仁义、礼智、勇让,如果太子妃再产下皇孙,储君之位越发稳如磐石,这个时候不抓紧讨好更待何时。

第六百九十二章棘手官田

八月十一日,在刑部拘押了四天的严建材走出了兵部大门,转身对着兵部门前的石狮吐了口唾沫,无视相送的贾胖子一脸尴尬。

“建材。”一声哽咽地呼唤传来,严建材看见夫人快步向自己走来,憔悴的面容、红肿的双眼,踉踉呛呛的脚步。

赶紧上前扶住妻子,严建材又疼又怜,在众人面前难得雄起了一回,喝道:“哭什么,丢人,回家去。”

“姨夫被关了几天,胆量见涨啊,准备回去跪挫板了。”耳边传来洛怀王调侃的笑声,严建材与夫人分开,红着脸施礼道:“多谢王爷相救之恩。”

“是太子仁德,不忍见一员虎将因小事折失,你要谢就去东宫谢太子吧。”石重仁嬉笑道:“姨夫既然没事,那我就先走了。重温哥说他别人送他两只好画眉,让我得空去瞧瞧,这可是大事,不能耽误了,走了。”石重温,宁王第三子也。

楚安王府,书房,议事的几个人都面容严肃。

“太子最近声誉大涨,朝堂官员争先献媚,原本与王府亲近的一些官员最近也拉开了距离,往来多有顾忌,王爷要小心。”孙朝锋皱着眉头道。他交游广阔,这几天处处碰钉子,深感王府的情形不妙。

眼见士气低沉,沈文清轻笑道:“福兮祸所伏,诸君都是饱读诗书的人这点道理一说就破,当初宿西县的事大家都认为太子触了霉头,结果反而声誉大增,同样太子现在如火烹油,或许就暗伏着危机。太子是储君,占着大义名份,如今被万岁誉为忠孝、仁义、礼智、勇让、温良,被赶上了架,从今往后再不能行错一步,要不然岂不是打了万岁的脸。以太子的个性,诸公以为他能坚持多久不出错?”

众人脸上泛起微笑,石重杰紧绷的脸轻松下来,道:“我这位兄长好奢华、好玩乐,父皇对此极为不喜。摄政二个多月来太子倒是循规蹈矩没出错处,不过这几日身边多聚阿谀之徒,难免会飘飘然,用不多久便会忘乎所以了。”

丁楚正色道:“无论太子如何,我等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各州县清查冤案的情况已陆续报来,王爷要梳理清楚,等万岁返京后奏报,天子圣明自然能看到王爷在实心办差。”

“丁楚说的不错,与其相争不如实心做事,众人心中有杆称,好与坏自然分明。”沈文清嘉许道:“此次王府与东宫暗争中秋节赏之事是个错误,沈某料事不明让王爷受累,请王爷责罚。”

石重杰朗声笑道:“智者千虑尚有一失,沈先生责己太苛了,纵有错处也错在孤王,与先生何干。太子捐出银两给抚幼养慈院,孤王当效仿之,王府不及东宫富裕,就捐两千两银吧。”

等众人散去,沈文清单独留了下来,对石重杰道:“王爷,太子此番行事明显有高人指点,一个熊执仁已是老谋深算,再加上江安义太子如虎添翼,太子前往别苑面圣时曾遭天子训斥,是江安义替他文过饰非,所谓忠孝仁义的说法便是出自江安义之口。”

石重杰点点头,他知晓的更为清楚,宿西县的事太子处治得很合天子心意,所上的《中秋普天同庆疏》更让父皇对他“刮目相看”,江安义任东宫少詹事不过十余天,太子的处境便大为必观,江安义此人确实有改天换日之功,若一直呆在太子身边,对自己着实不利。

“沈某说过要想办法将江安义调离东宫,王爷不可淡视。中秋之后万岁返京,王爷不妨借宿西县之事让御史台奏请清理官田,此事由江安义而起便推荐他去做这个清田使,以前江安义曾帮着余尚书做过清仗使,两者一字之别,异曲同工,想来这位江大人胜任愉快。”沈文清一脸平静地道。

官田之制始于商周,距今已经有二千二百多年,其侵夺百姓田地、贪污肥私、扰民犯法等弊端史不绝书,但从未根治过。本朝官田除了皇庄外,还有封给世家、王公贵戚的赐田;百官的职田;光禄寺、太常寺等供宴飨、祭祀用的牧放用田;皇陵田;学田以及边关屯田,无论哪一类官田涉及到权贵的利益,难以触碰,历朝天子对官田弊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史书上记载为数不多的清查官田,无不以清田的官员丢官罢职甚至人头落地而告终。

这是一条毒计,清田之人必然成为众矢之的,江安义是否会上这个当,父皇是否肯准奏都在两可之间,石重杰打了个寒颤,道:“此事需从长计议,若让百官查觉是孤王在背后使力反为不美。”

八月十五日,麟德殿大排筵宴,太子替天子赐宴群臣,东宫官员奉旨参加,风光无限,太子石重伟神采飞扬,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喝得酩酊大醉。

八月十六日,十里长亭,洛怀王置酒送姨夫严建材北上,江安义说情,严建材贬官三级成为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前往镇北大营效力。

严刘氏泪落如珠,心痛丈夫远赴北境,沙场争斗吉凶莫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严建材倒是欢天喜地,终于脱离了左监门卫这个“猪圈”,能够到北境一展抱负,自己苦练数十年的功夫不至于白废。

看到妻子落泪,严建材安慰道:“夫人莫要悲伤,此去沙场建功立业,严某挣回个爵位来,让夫人在人前扬眉吐气。”

“老爷,妾身宁愿你在京中平平安安的,你到了营中记得每月写封信来报平安。严寿严全,你们两个小心服伺老爷……”

石重仁微笑着看姨母絮叨,姨夫一脸无奈,耐着性子听着,眼光不住地往官道上瞟。严刘氏叹了口气,道:“老爷,你的心怕是早去了镇北大营,妾身也不多说了,老爷你保重吧。战场冲杀时多想想家中妻儿,妾身等着你立功归来。”

说着,严刘氏泣不成声。严建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冲着石重仁一抱拳,对着两个儿子道:“照顾好你们娘,好生学文习武,不要惹事生非。王爷,家中拜托你替为看顾,告辞了。”

一甩大氅大步出亭,严建材翻身上马冲着亭内喊了声“保重”,带着两名家将绝尘而去。严刘氏哭倒在桌边,石重仁劝慰道:“姨夫一身武艺,在京郁郁不得志,此去镇北大营效力反而开心。我写了封信给申国公,姨母放心,有申国公照应,姨夫不会有事的,过些时日便会衣锦归家。”

目送着滚滚烟尘,洛怀王轻拍着亭柱,怅然若失。

八月十八日,玉堂黄道、少微星、天开星、百事吉,天子返朝,群臣恭贺。天子赐宴,君臣尽欢。

八月二十二日,太子妃产下皇孙,母子平安。天子大喜,下旨举国欢庆三天,大赦天下。八月二十五日,天子、皇后驾临东宫,参加皇孙的“洗三”仪式,皇亲国戚齐聚一堂,共为皇孙祈祥求福。

“洗三”仪式在午正二刻开始,文华殿设摆香案,供奉着送子观音,郑国信佛教,道教的十三娘娘没有机会出现。香炉盛小米当香灰插香用,蜡扦上一对羊油小红蜡,压着黄钱、元宝、千张等敬神钱粮。

时辰一到,石方真带着众向神像作揖,然后带头往洗儿的金盆中添了一小勺清水,将一对金银锞子摆放在盆中,谓之“添盆”。宁王紧随在后,添的是一对玉璧,宁陵郡王是十万两银子,楚安王是金银锞各百两,洛怀王送给侄儿一枚玉如意。洗儿后,石方真下令于城门处散发“洗儿钱”,为皇孙祈福纳祥。

九月初一大朝,石方真颁旨,天下各州县设团练使,内容一如江安义所奏;吏部尚书段次宗奏报考课情况,拟贬谪、罢免官员八十七人,天子准奏;楚安王奏报共清查出冤错案六十三起,已平反昭雪三十七起,其余案件正在加紧审理中;大理寺卿吕良真奏报宿西县石慎一家违法乱纪事,天子震怒,着大理寺查明案情,秉公处理,查抄出侵夺百姓的家财和田地发还给受害百姓,平息民愤。

御史大夫黄平出班奏本,“臣启万岁,由宿西县东宫皇庄一案可知,官田弊端触目惊心,臣请万岁下旨,彻查官田私弊,还天下百姓公道。”

石方真一愣,没想到有人借题发挥,刚才自己咬牙切齿地发作七分倒是在演戏,戏演得有些过,不好收场啊。

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黄平,又扫了一眼阶前低头看地的楚安王,石方真心想杰儿八成见伟儿得了朕的嘉许,有些急了,想揽这件苦差事,为朕分忧讨朕的欢心,这傻小子,清理官田的连朕都不敢轻易下旨,纵是皇子沾上此事也难有好下场。

儿子是自家的好,石方真误会了石重杰的心思,满是欣慰地道:“官田一事事关重大,以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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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三章花魁盛事

天子还朝,明争暗斗又隐在风平浪静之下。京中话题似乎都围绕着皇孙展开,文武百官谈论着天佑大郑,降下皇孙,国基稳固;寻常百姓感兴趣的是皇孙“洗三”时是发放“洗儿钱”,谁多得了三两文。

修真坊在京城的最左上角,却是京城王公贵族所居之地,曾经的温国公府如今的温华侯府就座落在东街,天子将温国公降等为温华侯,念及旧情仍让程希全住旧邸之中。

温国公的逝去让曾经风光无限的程侯爷尝到了人情冷暖,几次生事都被打了脸,让他认识到人在人情在,自己这个袭位的乡侯在京中吃不开了。认清形势的温华侯程希全不再嚣张,没事便窝在府中听听歌舞、喝喝小酒、赏赏花草、逗逗鱼虫,日子倒也过得逍遥。

一大早,金美楼的鸨儿云娘来府中拜见程侯爷,金美楼是程家的产业,云娘曾是家中的歌妓,对这座豪华的宅院十分熟悉,扭动着腰肢跟在管家程有贵的身后往玉华堂行去。长廊依旧如带,风景依旧如画,云娘却敏锐地查觉出衰败的气息,长廊边的花草无精打彩、甬道上飘落着枯叶,连假山顶端也有衰草随风飘荡,国公爷不在了,这府邸风光不再。

作为府中的歌伎,云娘自然逃不脱程希全的魔爪,云娘身世可怜,幼时便被父母卖给青楼,几经辗转才落到温国公府,对于云娘来说生死都不由己,少国公要自己的身子只能顺从。也许正是屈意奉迎合了程希全的意,云娘被派往金美楼打理生意。云娘做事尽心尽力,金美楼在她的经营下位列京城十大青楼之一,与泌红楼、满春院、定芳阁、环采阁等并驾齐驱,每年的九月花魁会总要折一两朵花名回来。

花魁会看似只是群芒争妍斗艳,其实也是背后势力的角逐,请名士替楼中姑娘谱词写曲不光要银子也要面子,争夺花魁时一掷千金的豪客多半另怀目的,温国公逝后金美楼的实力大减,连续三年已没人摘下花名,仗着云娘巧手经营,金美楼才没有跌到二流的青楼行列。

程希全留起了短须,看上去稳重了许多,示意云娘在一旁坐下。云娘对这位曾经的少国公乖戾的性情深有了解,提心吊胆地欠着身子半边屁股落坐。

“云娘,找你来是为了十六日的花魁会,咱们楼有三年没人摘得花名了,今年怎么样?”

云娘心中哆嗦,脸上媚笑道:“侯爷,奴婢这两年到江南寻了几个女子,已经调教的差不多了,今年花魁会有望夺下一两个花名,重振金美楼的声誉。不过侯爷您是知道的,花魁会功夫在背后,没有好词曲、没有豪宅捧场,任是姑娘们再有本事也没有用。”

程希全有些恍神,云娘怯生生地回话,有意无意地挺直着上身,那两陀峰峦在绸衣内似要挣脱束缚,小腹不免火热起来,想起初次与云娘欢好时,粉白细腻的胴体在身下挣动,似哭似啼的声音引人消魂。

看到侯爷眼光落在自己胸前,云娘有意地紧崩起身子,胸前美好颤巍巍夺人心魄,果然看到程希全吞咽了口唾沫。云娘暗暗得意,若没有这身撩人的功夫,老娘自己能从歌妓中脱颖而出成为金美楼的鸨儿。

程希全端起茶喝了口,定了定神,云娘是自己掌中玩物,用不着急色,等下说完正事再留她下来。

“昨天宁陵郡王世子派来送来贴子,说皇孙降世普天同庆,今年的花魁会不妨办得热闹些替皇孙祈福。今年不同往年,世子说不光京中楼里的姑娘们竞选花魁,他还散了贴子给附近几个州的歌舞班子,准备从十日开始一连热闹六天,世子和我的关系不错,事先跟我通口气,让金美楼事先准备。”

每年的花魁会是京中青楼盛会,其实就是这些有名的青楼组织起来替楼中的姑娘扬名,夺得花名的姑娘身价倍增,等闲百银难会一面,京中从来不乏豪客,越贵还越有人捧场。至于花中之魁,千金缠头方得一夜**还要看姑娘的心情,青楼背后的老板自然日进斗金,什么花费也挣了回来。偶尔有小青楼的女子冒出,连带着所在的青楼生意也异常火爆起来,所以除了知名的青楼,京中那些小青楼也在摩拳擦掌期盼这场盛事。

云娘听到要大办六天,脸上闪过喜色,可以想像这段时间楼中会怎样火爆,银子当真会流成河,积成湖海。

“今年都有哪些姑娘有夺魁的希望?”程希全这两年少在花丛中游走,连带着对青楼女子的情况也不熟悉。

云娘笑道:“咱们楼里的蓉蓉善歌舞、秋兰弹着一手好琴,都有望夺得花名,不过要想夺花魁就有些难度,今年夺魁呼声最高的是定芳阁的竹夕姑娘,这女子长得如同祸水,听闻原国公的孙子李敬玄、太子妃的哥哥玉公子熊以安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此次花魁会早有人放出话来要力捧她做花魁。还有环采阁的春娘、泌红楼的灵儿……”

江山代有人才出,京中纨绔亦如是,程希全心中暗生感叹,自己已经被李敬玄、熊以安这些新人取代了。摆手打断云娘的话,程希全意兴阑珊地道:“今年的花魁会金美楼一定要夺下个花名来,要不然金美楼的牌子就完了。银子花了再挣回来,找李词仙写几曲好词来,花魁会本侯爷会邀几个朋友前去捧场,说什么也要用银子砸出点名堂来。”

云娘笑道:“有侯爷这句话,一切都妥了。不过李词仙已经老糊涂了,许久不曾与人写词,要是能请到江词仙……”

见程希全脸色一变,云娘赶紧改口道:“眼下京中写词曲最得意的礼部主事、今科榜眼方知义,他在楚安王府所写的咏荷诗处处传唱,方主事是蓉蓉的裙下之臣,奴婢让他为蓉蓉写几首曲子必是肯的。”

“该他的银子给他”,程希全听闻过方知义的名声,知道此人贪财好色,“本侯爷可不想让别人认为小气到几百两润笔都舍不得花。”

温国公府占地百亩,在修真坊却算不上最大的宅院,宁陵郡王府比温国公府还要大上三分,里面的建筑更是精美绝伦,后花园有处瘦湖,人工开挖而成,引得却是堂河的活水。

湖水清澈,湖中沉着荷花缸,荷叶田田,湖面上珍禽戏水,水中金鲤游动,一艘画舫轻悠地从湖面上划过,荡起波纹。画舫是两层结构,装饰华丽,悬着彩灯,四周有罗衣女子持着丝竹,正在轻吟慢拢地弹唱,画舫二层开着窗,几个人听着小曲轻酌慢饮,正中的软榻上斜倚着个胖子,闭着眼,手指轻轻扣击着榻边和着琴声,怡然自得。

“父王,此次花魁会大肆操办,会不会惹出什么是非来,御史台那帮狗可是没事都想咬人两口?”宁陵郡王世子石方放下手中杯,侧转身子问软榻上的胖子,此公正是当今天子的叔叔,宁陵郡王石庆光。

“什么是非?只要天子、太子爷高兴,其他人管他做甚。”石庆光眼也不睁,漫声道:“咱们要是不常犯点小错,万岁爷哪放心。”

“爷爷,上次皇孙‘洗三’,你可真大方,出手就是十万两,孙儿想要二千两您还不舍得,您这不是胳膊往外拐吗。”石方的长子石重浩抱怨道。

石庆光睁开眼扫了石重浩一眼,冷哼了一声道:“小娃娃懂什么,要是天子肯收,爷爷恨不得把整个王府都搬给他。别以为你和天子同姓石,是一家人,人家是天子,你是臣,这点规矩不懂的话你趁早给我到封地去。”

石重浩不敢做声,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听说李家那个被你赶走的小子又回京了。”石庆光问石方道。

石方应道:“是,东宫少詹事江安义前往李家探亲,选了两个僚属帮办杂物,那个李东鸿被他看中,又带进京来了。”

“江安义?可是那个化州刺史,他到东宫做少詹事去了,万岁对太子还真看重,拼命往东宫塞人,石重杰那小子比不了喔。”石庆光闭上眼睛,幸灾乐祸地笑道。

石重浩恨声道:“咱们爷们赶出京的人连李明性都不敢阻拦,那江安义居然敢收他回京,好大的胆子,爷明天就上门去找他算账。”

“啪”,一记耳光响起,石重浩捂着脸惊诧地问:“爹,你打我做甚?”

“蠢材,要是再乱说话你立即给去齐州封地。”石方骂道:“你惹是生非也看看是谁,李家没落天子有意打压咱们顺势而为无妨,江安义也是你能惹的?进京时太子亲到长桥相迎你没听说?最近太子声誉大涨便是此人在背后操作,您打了他太子的颜面何在,何况就凭你去收拾他恐怕最后被收拾的反是你,到时候我可不会替你擦屁股。”

石重浩低头捂脸,眼中满是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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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四章画舫思谋

变臣正文第六百九十四章画舫思谋微风飘荡,丝竹悦耳,画舫悠悠,恍若仙境,舫中的人儿都安静下来,静听悠扬的丝竹之声,檀木所制的画舫散发出阵阵幽香。

石方将石庆光几上的冷茶倒掉,重新斟上热茶,道:“父王,按照你的意思我把花魁会大办的消息发出去了,还邀了附近几个州的青楼派人参赛,光场地就选了五处,恐怕没有几十万两银子操办不下来,今年的开销有点大。”

石庆光略睁开眼,一道精光从眼缝间射出,哪有半分胖人的慵懒昏聩的模样,“家中的收支我虽不过问,但大致的进出还是有数的,花魁会又不是一家操持,分摊下来也就是几万两银子,何况此事由你操持,怕是还有些进项吧。”

石方连忙解释道:“儿子倒不是心痛银子,只是奇怪父王为何要如此趋承太子,‘洗三’的时候掏了十万两,每年往宫中送的东西至少也有几十万两,万岁对父王算是尊敬,‘洗三’那天还专门敬了父王三杯酒,您还用担心什么?”

“‘洗三’那三杯酒,是十万两银子的面子。”石庆光嘴角闪过一丝嘲意,道:“天子即位以来克勤克敛,宫中花费一减再减,除了娘娘、贵妃、淑妃这几个人,其他贵人们日子不好过,咱们往宫里送了那么多东西,求的无非是平安。”

石重浩不甘地道:“咱家赚来的钱,半数要打点出去,真不甘心。”

“心有不甘,嘿嘿嘿”,石庆光发出一阵森冷的笑声,道:“我那庆丰王兄当年何等雄才大略,被贬到安阳也同样心有不甘,可是现在变成了一堆白骨,倒是我这个没用的小胖墩还好好地活着,嘿嘿嘿嘿。”

石重浩见爷爷笑容狰狞,虽不明意,心中害怕不敢做声。

石方转着眼珠,徐徐开口道:“父王可是担心昨日朝会上黄平所奏的清理官田一事?官田一事便是万岁也感到棘的,不是说以后再议吗?”宁陵郡王在齐州宁陵县有赐田八百顷,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到了四千顷,真的清理官田,宁陵郡王府怕要损失惨重。

石庆光懒懒地抬了抬胳膊,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石慎当年还救过天子,一家人落得什么下场你不是不知,咱们千万不可大意,能花钱买平安是幸事。不光要好好操办花魁粉饰太平繁华,往宫里的孝敬出要比往年要充盈些,只要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早告知就不亏。”

应该说石慎一家还算幸运,赶上了皇孙出生天下大赦,在天子的暗示下,大理寺裁决:内庄宅使石慎昏愦无能,纵儿孙为祸,罢职抄家,其子石逢恩、其孙石遇瑞斩监候,府中家仆或斩或流或杖。石方真法外开恩,特留银三万两、田二十顷让石慎继续做个富家翁,府邸是先皇赦造,仍由石慎居住,侵吞的田地发还给百姓,至于银两、珍宝收缴国库,太子立功,特加赏皇庄二百顷……

“石慎跌倒,天子吃饱,既得名又得利的好事。咱家又何尝不是天子养的一头猪,指不定什么时候要挨刀。”石庆光举起自己胖乎乎的手,自嘲道:“好一只肥美的猪蹄,滋味一定不错。”

石方打了个寒颤,道:“咱家是天家血脉,与石慎那家奴怎么相比,万岁要保全持天家颜面,不会对咱家下手吧。”

石庆光冷笑道:“石方真在位多半不会,换了太子登基,加上尔等不争气,屠刀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落下来了,借口还不好找,枉你读了这些年的书,书中皇帝杀自家人的事还少了?嘿嘿,我应该闭了眼看不着,你们要小心了。”

石重浩的嘴唇哆索起来,自打十四岁以来,他仗着家中势力在京城横行霸道,石逢恩所做的事跟他差远了,如果天子要拿府中开刀,首当其冲肯定是他。

石庆光冷笑一声,斥道:“现在知道怕了,刚才还气势汹汹要打到江安义府上去,明白了,你不过是头肥猪,人家才是鹰犬,鹰犬就是专门用来抓肥猪的。”

石重浩牙齿嗑得“格格”做响,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用的东西,明天滚到封地去,过完年再回来。”石方骂道。石庆光微不查觉地摇了摇头,无声地叹息。

沉默片刻,石方皱起眉头道:“黄平是老二的人,老二是不是被太子逼急了,清理官田的差使也敢揽?要功劳不要命?”

石庆光挣扎地坐起身,在石方的掺扶下站身。眺望着岸边的依依垂柳,石庆光若有所思地轻语道:“没那么简单。老二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这样冒失,指不定意有所指,给太子爷设套呢。呵呵,天子手握生杀大权,操着众人的生死富贵,哪怕是人头如雨也挡不住争夺之心,太子即位之前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儿,记住为父的话,千万不可插手其中,高阳王的府邸现在可是成了文华阁,为父可不想看到宁陵郡王府变成什么阁。”

画舫缓缓在湖面上滑过,美景入眼,石方无声峙立,认真地凝望着眼前一切。他在这府中生活了近四十年,一草一木都熟悉无比,眼前的奢华并非一日之功,父王和自己花了无数心血才有今天的美景,这里才是家,远在齐州宁陵县的王府只是异乡。

除了宁王外,住在京城的王爷仅有楚安王、洛怀王和自家宁陵郡王,安阳王、武泉王、定嘉郡王、宜丰郡王、连兴郡王等五个王爷就藩天南海北,为国屏障。石方知道这些王爷有专人监视,一举一动都会被龙卫记录在案、按旬送往京中,地方官员每月登门拜见,极尽礼数,其目的却是确认王爷未离开府邸。

石庆光问道:“今年花魁会,打着为皇孙祈福的牌子,这钱不要去省,省得别人说三道四。届时你去请太子与民同乐,咱们太子爷最喜欢这调调。眼下太子风头正劲,咱们要多多交好,太子缺银子花就主动送去,咱家可不能像石慎那样送了银子还被抄了家。”

“儿子明白。”

“今年花魁会,咱家的定芳阁有无姑娘可能夺魁。”石庆光问道。定芳阁原是卢家的产业,工部尚书卢家林致仕,石方以二十万两的价格将整个定芳阁盘下,王府的产业踏足青楼。

石方笑道:“怜夕姑娘是夺魁的热门。原国公的最宠孙子李敬玄、太子妃的哥哥熊以安都被这小妮子迷得神魂颠倒,放出话来此次花魁会要全力助她夺魁。”

“可是那个江安义进京时被熊以安请到长桥唱曲的女子,既是如此美艳动人为何江安义不为所动?”石庆光道。

石方默然无语,总不能说自己见了怜夕也垂涎三尺吧。石重浩早对怜夕有觊觎之心,要不是父亲用怜夕结交李敬玄和熊以安,警告他不准乱来,他早就将怜夕收为禁脔。

“江安义此人城府颇深,当年他和王知至争风吃醋之事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我听闻当年那两名女子都被他收为妾室。在长桥对怜夕不假辞色,我估计是在欲擒故纵,怜夕这妮子向来被人高高捧着,有人对她不以为意反而着紧,楼里的妈妈说从长桥回来后怜夕好几日闷闷不乐。”石方道。

石庆光想了想道:“既是奇货可居,便不要急着出手。李少国公、熊国舅都是声势显赫之人,但在为父看来还不如江安义,而江安义又远不如太子爷,如果怜夕能被石重伟看中,那咱家便安如磐石了。”

重重地一拍窗栏,石庆光继续道:“这次花魁会名花甚多,为尽量让怜夕夺得花魁,届时便有借口接近太子。石重伟在雁山别苑养了那么多女子,就是色中饿鬼,你想办法把怜夕送给他,他若是嫌怜夕是青楼女子,你不妨认怜夕为义女,只要她肯在太子身边为王府说话,要多少银子都给她。”

石方有些为难地道:“此次花魁会京中的青楼都在摩拳擦掌,环采阁、泌红楼都花了大价钱请人编舞作曲,怜夕的歌舞是极好的,只是眼下一时找不到好曲相配。北词翁李进贤这两年已无大作问世,京中最盛名的要属礼部主事方知义,一字二十银的润笔仍有络绎不绝的青楼找他写词。”

石庆光打断儿子的话,道:“找的人多了等于没找,词曲写的最好的是江安义,你带着怜夕亲自到他府上去求词。”

石方苦笑道:“别人还能用银子打动,这位江状元恐怕就算一字百两也没有用,他家不缺银子,至于名声更不稀罕,要想让他写词,难,难,难。”

“蠢材,谁让你用银子去求词,江安义不是收了姓李的做幕僚吗,你不妨上门去致歉,就说当初是场误会,请他见谅。郡王世子的面子江安义要给吧,算好时间在他府中吃顿饭,让怜夕敬敬酒,再软语求词,江安义总不好意思拒绝吧。怜夕得了词,你和他拉上关系,说不定还有其他收获,岂不是一举数得。”

第六百九十五章怜夕心事

变臣正文第六百九十五章怜夕心事帝都东、西两市周围的街坊是青楼主要聚集地,定芳阁座落在东市东侧的常乐坊。

闹中取静,定芳阁并没有建在街道旁,而是座落在安渠之侧。八十年前此处是大片的空地,为京中富商卓明扬所有,卓明扬用来堆放运往京来的货物。和帝时期对帝都整修,在京都五渠两侧遍植花草树木,禁止商船随意停靠,这块空地堆放货物的作用被废,于是被卓明扬改建成别庄。

卓明扬陆续投入数百万两银子,通过十余年营造,别庄楼阁亭榭星罗棋布、树木成荫、花草遍地,成了风景秀丽的好所在。卓明扬常在别庄举办酒宴、诗会,招待亲朋好友,卓氏别庄成为京城是有名的风雅之地。

后来卓氏后人经营不善,将别庄转卖于卢家,卢家将别庄改为青楼定芳阁,成为京中最具盛名的青楼之一。卢家林从工部尚书的位置致仕,卢氏在京中的势力受到打压,极可能步李氏后尘。卢家林找到宁陵郡王,以二十万两的价格将定芳阁卖于王府,这个价格简直就是白送,光这块地皮就远超这个价格,更不用说定芳阁一年的收益也不下于二十万两。作为回报,宁陵郡王暗中替卢家奔走,建武三年卢家秀从宿州刺史转任黄门侍郎,卢氏朝堂危机暂解。

定芳阁内楼宇处处,风景最好的八处单独小院住着阁中最红的八位姑娘,要进这八家院落,没有千金傍身是不用想的。玉兰馆又是这八处最好的所在,怜夕就住在这里,要想进玉兰馆光有银子可不行,财势、才貌缺一不可。

熊以安背着手站在玉兰馆的小院中,金秋九月菊花盛开,甬道两旁摆满了各种名贵的菊花,争奇斗艳,比拼颜色,把小院装点成五颜六色的春天景象。只是名贵的珍种堆在一起,便也如庸脂俗粉般不起眼了,定芳阁内的美人很多,环肥燕瘦各具特色,在熊以安的眼中,就像眼前这些花朵显得寻常了。

不过怜夕是个例外,即便在名花满园的定芳阁,怜夕依然那样清雅脱俗、艳压群芳,其他女子在怜夕面前都失去了颜色。玉公子向来是青楼的恩客,三个字足以让青楼女子倒履相迎,但在玉兰馆却失去了魔力,在院中足足等了一刻钟,还等不到怜夕派人唤他进去。

熊以安脸上温和的笑容有些僵硬,上次在长桥江安义驳了怜夕的面子,他便遭了无妄之灾,怜夕对自己明显冷淡了许多。熊以安暗自后悔,早知道自己就不该带怜夕前去,特别是后来太子到来,怜夕出来跟太子见礼,太子的目光恨不得粘在怜夕身上,这让熊以安悔意更甚。自己怎么忘记了太子妹夫贪玩好色的性子,如果竹夕被他召进宫去,自己不光好梦落空,还无形中替自家妹子引来强敌,父亲知道了非打断自己的腿不可。

花梨木桌上摆放着熊以安送来的玳瑁簪子,簪首有如蝴蝶,晶莹透亮,制做得极为精美。怜夕拿在手中扫了一眼便丢在桌上,让旁边侍立的小丫头兰香心中一紧,玳瑁性脆,要是碰伤了岂不可惜。

兰香好不容易把目光从簪子上收回来,想到收了熊公子的二两银子总要替他说句好话,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姑娘,熊公子等的时间可不短了,是不是请他进来。”

轻蹙弯眉,怜夕歪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自怜自艾地道:“你去对玉公子说,马上便是花魁会,妈妈吩咐奴家要静心习练歌舞,这段时日不见外客,请他见谅,那簪子你送还给他吧。”

熊以安得到兰香传讯,听到屋中琴声响起,轻叹一声,只得怅然离去。

申末,定芳阁的老鸨领着石方来到玉兰馆,怜夕敢在熊以安、李敬玄他们面前撒撒娇、使使小性子,但在宁陵郡王世子面前却不丝毫摆架子。怜夕犹记得有一次身体不适,石方让她唱曲佐酒,她撒娇不肯,惹恼了石方,让人剥去她的衣服,绑在门外柱上。重新穿回衣服,怜夕如梦方醒,自己不过是一只关在笼中供人戏耍的金丝鹊,那些裙下客只是爱慕自己的容颜,就像自己喜欢金丝鹊的鸣叫一样,要好好活着就要利用好自己的容颜。

石方贪婪地打量着怜夕,这妮子当真是祸水,半个月不见感觉又漂亮了几分,袅袅站起时真如迎风带露的花朵让人心动。压了压心中的欲念,石方和颜悦色地道:“怜夕,今年花魁会汇聚各地名花,为皇孙祈福,如能夺魁便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花,科举及第的状元郎也不过如此。怜夕,此事对你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有意邀太子前来观赏,你若能夺魁便有机会向太子敬酒,你是个聪明人,这难得的机会可要把握住。”

太子,怜夕脑中浮现出那双色迷迷的眼睛,同时也闪过江安义那双清冷的目光,那目光像一道寒光闪过,破开她层层包裹的硬壳,伤到里面柔弱的心。怜夕今年十六岁,身在青楼已有九年,从“齐劝长生酒”到“明月几时有”,再到“望尽天涯路”,每一首江词怜夕都会弹唱。

江词动人心,挑动怀春少女的情丝,何况写词是状元郎,年少才高风流倜傥,满足郎才女貌、红袖添香这一类美好的憧憬,怜夕对江安义也充满了仰慕之情,所以从不外出的她听闻是为江词仙接风欣然前往长桥。如愿得见江词仙,满心欢喜为他唱曲接风,不料衷肠未诉先被冷冰冰相拒,怎不让人肝肠寸断。

石方的话让怜夕眼中一亮,身在青楼身如浮萍,嫁于李敬玄、熊以安等人为妾不过是从一只笼子换到另一只笼中,听过太多前辈年老色衰、寂守空屋甚至流落在街坊无所依托的故事,怜夕绝不许自己落得如此下场。纤弱的藤萝倚上大树,一样也能凌空傲立,石方的话让怜夕看到了光明的前景,或许金丝鹊能挣开牢笼,飞进帝王之家。

怜夕娇滴滴地道:“多谢世子大恩,若真能如愿,竹夕绝不敢忘记世子大恩,愿为世子效命。”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石方嘉许地点点头,道:“以你的聪慧不难出人头地。不过,先把花魁夺到手再说,不然一切都是虚妄。此次赛花魁强手如林,我有意为你求一首好词,助你一臂之力。”

竹夕心头黯然,在长桥时她本有意向江词仙求词,若是遂愿今年花魁之名便十之**落入自己的袋中,前些年满红院在京中声名大振,就是仗着江词仙替院中姑娘写的两首词。可惜江词仙拒人千里之外,妈妈花了六百两银向礼部主事方知义买了首《清平乐》,虽然读来婉约,却比起江安义的词少了几分清灵之意。石方如此信心满满,莫非说动了久不动笔的李词仙,还是远在辰州的柳别驾?此次花魁会极可能改变自身的命运,竹夕不免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你换件衣服,随我出门拜客。”石方站起身,卖起关子来。马车在江府门前停稳,竹夕在侍女的掺扶下下车,抬头望见“江府”的匾额,心不免跳得加快了几分,莫非是江词仙府上。

已是酉时二刻,江安义正在书房看书等着吃饭,管家江兴友进来禀报:“老爷,门外有客来访。”说着将手中的拜帖递上。江兴友是张克济买下的佣人,处事机敏且为人本份,张克济派他随何希桂夫妇进京,安排他做管家之职。

江安义打开帖子,里面赫然写着“宁陵郡王世子、忠谨侯石方敬拜”。石方不光是宁陵郡王世子,而且被天子封为忠谨侯。江安义一惊,站起身道:“开大门相迎。”

边往外走江安义心中边嘀咕,他与这位世子素未谋面,多少还有点过节。当年自己还从他家云水赌坊赢走了四十二万两银子,李东鸿被他逼出京,自己却将他召为幕僚,莫非这位世子爷上门来兴师问罪。

大门打开,江安义急步下阶,冲着阶前身着绛纱红袍的身形躬身施礼,道:“江安义见过世子殿下。”

石方双手扶起江安义,笑道:“石某听闻江大人的名声久矣,一直无缘一见,今日前来叨扰,莫怪莫怪。”

“不敢,世子里面请!”江安义肃容让客,侧身看到石方身后的怜夕,怜夕盈盈下拜道:“小女见过江大人。”

石方心中一动,笑道:“怜夕这丫头聪明伶俐,我甚为喜欢,已经收她作义女,她对江大人一向仰慕,故而我带她一同前来拜见江大人。”

怜夕身子一震,竭力稳住身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知道石方是为了利用自己接近太子,不过这话在江安义面前说出,也就等同于在众人面前宣布,一个青楼女一跃成为世子义女,真正是喜从天降,便是她生性沉稳也禁不住心神激荡。

江安义并未太在意,还礼道:“恭喜怜夕姑娘,里面请。”

分宾主落坐,珍儿闻讯将怜夕迎到后宅,石方道明来意,三件事,对李东鸿一事表示歉意,送上花魁会的请柬,为怜夕求词。

第六百九十六章百衲之献

变臣正文第六百九十六章百衲之献花魁会很热闹,九月十六日夺花魁的比赛因为人太多不得不改在曲池坊进行,曲池坊离皇城远但胜在风景秀美、场地开阔,皇家常在此举办宴会。有宁陵郡王出面,加上打着为皇孙祈福的由头,天子特准开放皇家园林芙蓉苑,让更多的百姓能够观赏这场盛会,替皇孙祈福。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怜夕一开口,喧闹的广场立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静听台上那个娇滴滴的女子吟唱着“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感受着曲中“落花”、“微雨”的清美,倾听着“琵琶弦上说相思”的缠绵,“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的反复吟唱时让多少人潸然泪下。

余音袅袅,彩声雷动,舞台正前方端坐的太子石重伟叹道:“词好,曲好,人更好,怜夕姑娘当为花魁。”

一旁的石方笑道:“能得太子赞誉,实是小女之福。”

看到太子诧异地目光,石方轻声解释道:“我见怜夕聪慧可人,已经认做义女,此女虽在青楼,却知洁身自好,还是个清倌人。臣有意送她东宫侍奉殿下,不知殿下是否肯赏臣这个面子。”

石重伟心花怒放,在长桥初见怜夕时他便念念不忘,东宫中那么多美人都及不上怜夕,那妮子一颦一笑看得心直痒痒,真想搂到怀中恣意怜爱。只是怜夕是青楼女子,顾及太子名声不能亲近,如今石方认其为义女,这点顾忌便不复存在。

端起杯,石重伟笑道:“多谢王叔费心操办这场花魁会为吾儿祈福,孤敬王叔一杯。”石方心领神会,举杯一饮而尽。

花魁之名毫不意外地落在怜夕头上,李敬玄和熊以安等人心情激荡地涌到定芳阁为她庆贺,可是怜夕却再没有回到玉兰馆。猜到几分实情的熊以安喝得酩酊大醉,痛哭失态,从此娇娘锁在深宫再也见不到了。

马车在经过石桥时微微一震,忐忑不安的怜夕忍不住轻撩起车帘一角往外张望。月光如水,从缝隙间瞥见宫檐一角,屋脊上的神兽在蓝色的夜空背景下神秘、庄严,剪影刻进心中。

车轮轧轧,平缓地向深宫驶去,怜夕恍如身在梦中,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从今夜起她不再是青楼轻贱的女子,而是让多数女人羡慕的对象。紧紧地捏住衣角,怜夕缓缓闭上双眼,宫中亦非善地,入内吉凶莫测。离开玉兰馆时自己将笼中金丝雀放走,雀儿在枝头跳蹦,鸣叫声中满是欢快,最后展翅飞走。怜夕睁开眼,目光中满是坚定,金丝雀,或许有一天会变成金凤凰。

九月二十二日,皇孙满月,按照郑国习俗为皇孙剃头,“去胎发”,这场仪式由舅舅主持。熊以安有些神不守舍,时常往东宫女眷处张望,熊执仁强忍怒火,在熊以安耳边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看到怜夕的身影,熊以安悒悒难欢。

前殿的欢笑声传到端本宫,端本宫是太子住处,除了主殿外还有许多殿宇,怜夕住在端本宫左侧的殿中。太子妃抱着皇孙带着宫人去参加满月庆典,端本宫内有些冷清,兰香和梅香两个贴身的丫头被石方送进宫来服伺、陪伴怜夕。

入宫已有六日,怜夕被封为七品昭训,在太子妾中位列第四,往上还有承徽、良媛、良娣等品阶。宫中规矩大,怜夕知道自己以色侍人,来路不正,加着一万个小心,唯恐多说了一句话、多走了一步路被人拿住了错处。东宫虽然尊贵,但远不如玉兰馆中舒心,东宫这个笼子更为拘束,怜夕心头闪过一丝悔意,开弓已无回头箭,轻轻摇头,拿起一旁的刺绣,要赶在皇孙百日礼前亲手绣个百福袄,替皇孙祈福,讨好太子妃。

江安义的心情有些郁闷,欣菲和彤儿没有来京城而是去了德州新齐平山镇,做娘的半年没见到孩子着实挂念,于是顾不上他了。欣菲的信中告知他化州的生意交托给了郭怀理,官场从上到下都念着江大人的好处,并未人走茶凉,只要江安义在京中安稳,一切自然安稳。

欣菲等人要等明年春暖花开再来京中团聚,刘逸兴一家人却赶在九月结束前进了京。住进江安义替他购置的宅院,得知江安义为他谋好了东宫詹事府主簿的位子,刘逸兴心满意足。他生性诙谐,与李来高很快成为好友,两人闲暇聚在一处游山玩水、饮酒品茗,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江府的事务不多,李东鸿空暇时间都在埋头苦读,准备在三年后蟾宫折桂,天子亲许的机会可不容错过。特别是住在江府,有江安义这位“点金手”时常指点,李东鸿自觉进益飞快。

李明行考察过李东鸿的功课后,欣然道:”虽然误了三年,但东鸿厚积薄发,下届会试没人能阻你了。《请建团练疏》名闻于天子,以你的才学得中是肯定的,你要将目标定在前三甲,方不负江安义为你扬名之德。可恨来高这小子没有正形,每日不务正业,要不然你们两人能双双得中,我李家重起指日可待。”

进入十月,京都天气骤降,天子唯恐再出现类似元华江溃坝的天灾,中书院连发数道旨意要各州县预防雪灾、充盈粮仓,随时准备救助受灾百姓,暂缓缴纳税赋,以策应变。

天子还朝,太子归政,皇孙降世,储君之位稳固,楚安王一系偃旗息鼓,御史台把矛头指向贪腐的官员,京城风平浪静一团和气。东宫的事务逐渐少了许多,江安义对詹事府的事务也熟习了,逐渐清闲了下来,日子变得按部就班。

平静的日子易过,眼看皇孙的百日礼,虽然天子还没有旨意,京中却自发地热闹起来。百日礼又叫百啐,民间有“生子百日置会,谓之百啐”,百日礼,取长命百岁,圆满吉祥之意。

郑国风俗百日礼要穿百衲衣、戴百岁锁,这些要由太子妃娘家和熊以安这个做舅舅的来操持。

皇孙是熊家长久富贵的保障,能执仁吃过满月酒就开始准备,文武百官纷纷凑趣,唯恐自己送的金银、布头熊家不收,原本百衲衣紫色最为珍贵,等闲收集不到,熊家做百衲衣的碎布料中紫色倒占了一大半。至于打造百岁锁的金银,估计可以打一栋金屋让皇孙住了。

十一月十五日,大朝。皇宫外敲锣打鼓来了一伙百姓,带队的是宿西县暂署县令

白志鹏。郭树辉被罢官免职,县丞白志鹏暂理宿西县县令,因为离年考不远,吏部暂没有任命新县令,等明年再来安排。

白志鹏动开了脑筋,宿西县是臻县,县令是正五品上的官阶,自己这个县丞不过是正七品上,差着整整八阶,就算往上跳一跳也还得太远。眼见得好机会摆在眼前,白志鹏着实像百爪挠心,寝食难安。

一人智短,众人智长,白志鹏把主簿贺良和县尉李金友叫到一起商量,自己能升任县令,他们也随着水涨船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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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金友道:“有什么办法,咱们就是往东宫送钱也没人答理。我听说皇孙‘洗三’,城门处摆着大箩筐,只要说句皇孙长命百岁、吉祥如意的话就给两文铜钱,皇帝家的银子多了去,还会在乎你我这点银子。”

白志鹏眼睛一亮,连连敲着桌子道:“不用送钱,我有个好主意。”三人凑在一处嘀嘀咕咕地商议了半天,然后各司其职开始行动。

石慎一家被抓,冤案得以昭雪,侵占的田地发还,强抢的男女归家,天子下旨补偿受难的百姓,宿西县百姓感恩戴德,山呼万岁。

白志鹏把衙役派出去,四处宣讲咱们宿西百姓受了天子、太子的大恩应该有所回报,皇孙降世国家之祥,皇孙马上满百日了,咱们宿西百姓要有所表示,也不用大伙出多少钱,愿意出钱的人每人一枚铜板大伙合在一起铸个百岁锁送给皇孙。

贺良吆喝的是百衲衣,每家一块碎布头谁都有,缝在一起制成的百衲衣可够给栋宅子穿上,不过取得是百姓的心意;李金友张罗的是千家饭,也不用多,每户只收一把粮食,集在一起居然收了近千斤麦子、稻谷、高粱等物。

万事俱备,白志鹏请名士写了篇《为皇孙祈福疏》,选好十一月十五日大朝的日子,带了宿西县的父老乡亲,敲锣打鼓来为皇孙献福来了。守宫的侍卫通报到金殿,石方真大喜,得民心是真正的祥瑞,吩咐白志鹏带了宿西县的几位百姓上朝觐见。

收了百衲衣、百岁锁和千家饭,石方真宣布免宿西县百姓一年粮赋,擢迁白志鹏正六品下官阶,明年岁考若合格便暂理宿西县县令之职,白志鹏谢恩,欣喜若狂,能够简在帝心,比起升官更为重要。

白县丞这番操作,引发了京城乃至州县为皇孙集百衲衣、铸百岁锁的风潮,整个天下进入被动的狂欢中。

第六百九十七章月有圆缺

变臣正文第六百九十七章月有圆缺建武五年在欢庆中到来,京城张灯结彩过大年。托皇孙的福,年赏比往年丰厚了些,衙门的小官、小吏们能多置办些年货,带动着百业兴旺,人人欢喜。

热闹终于尽时,上元灯节过后,众人的日子恢复正常,江安义也开始去东宫詹事府办差。京中应酬多,这半个月江安义几乎天天在酒桌上度过,太子宴请、李府家宴、余师相请、熊府宴请、与范师本、刘逸兴、田守楼等人聚饮、泽昌同窗邀请、科举同年相请等等,恨不得变出几个身子来喝酒。

太子升坐文华殿接受东宫属官的朝拜,去年八月至现在,净是好事,石重伟每个毛孔都要带出笑来。东宫的属官心气也旺,太子储君之位稳固,咱们这些东宫班底将来妥妥的受重用,去年不少人看好楚安王不愿来东宫,现在变着法子找人要到东宫混个差使,便是职位低一两阶也肯屈就。

熊执仁有些心事,他听女儿归宁时说东宫新进了几位昭训、奉仪,昭训、奉仪的地位较低,对太子妃谈不上威胁,但熊执仁旁敲侧问得知太子宿在端本宫的时间明显减少了,到端本宫多是来看儿子,与太子妃相处逐渐相敬如宾起来。有皇孙石守盛在,太子妃之位不会动摇,看到女儿难掩的愁容,熊执仁宽慰了几句,有心找机会提醒一下太子。

太子勉励了臣属几句,起身前往紫辰殿议事,熊执仁叫住江安义,让他随自己前往官廨。熊执仁是太子宾客,官廨在勖勤殿旁只是偶尔前来坐坐,官廨十分清静。遣走执事,屋内只剩下熊执仁和江安义两人,熊执仁笑道:“初九在我府中安义可没有尽兴,酒才喝到一半就逃席离开,算你欠老夫一顿。”

江安义苦笑道:“熊公,江某也没有办法,方公召我怎敢不去,再说熊公也大度让我前去,今日怎么又提起。熊公如今炙手可热,多少人排着队请你吃饭都等不到机会,熊公若肯赏光随时到我府来,江某亲自下厨为熊公做一顿家宴。”

“那可说定了,等忙过这阵老夫定然带着犬子到府上叨扰一番。”熊执仁笑道。宿西县一事足显江安义才智,熊执仁越发着紧拉拢,有这样私下亲近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

喝了口茶,熊执仁关切地道:“初六太子赐宴,连敬安义三杯,众人皆知太子对你的器重,不过老夫见春坊右庶子程明道面有嫉妒之色,安义不可不防。”

江安义多少有些查觉,数次与程明道打交道总感觉此人阴阳怪气,说话带刺,想来无非是感觉自己受太子器重,抢了他的风光,江安义懒得理会。

“熊公好意江某心领了,不过世事难全,江某也不可能讨每个人欢心,只求做好自己便是。”江安义谢道。

熊执仁叹道:“安义中秋词有‘月有阴晴圆缺’之说,可谓看透世情,倒是老夫得失之心过重,失了冷静。”将太子妃受到冷淡的事简短地告诉了江安义,熊执仁道:“老夫并非是为小女争宠,少年戒之于我,老夫是怕太子耽于女色误了大事。太子对安义甚为信任,安义寻到机会若能劝上几句,老夫感激不尽。”

江安义颇感为难,太子的私事他怎好插嘴,见熊执仁满脸恳切,不忍相拒,只好含糊应道:“江某记下了。不过宫闱私事,外臣不好插嘴,熊公不妨提醒太子妃向皇后娘娘提上一提。”

熊执仁连连摇头,他也知道为难江安义,王皇后对太子宠溺,巴不得太子能多生几个皇孙出来,开枝散叶,哪里会约束太子。想起女儿那张幽怨的脸,熊执仁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此事古难全。

御书房,石方真也感到心烦意乱。御史大夫黄平奏请清查官田,官田牵涉太大,石方真想着先以北伐为主,等平定北方后再花几年时间来消除此患,将来留给太子一个太平盛世。

不过,石方真命龙卫暗卫调查官田的弊事,同时让各地的亲信奏报官田的情况。新年后,各处回报的消息传来,让石方真深感不安,除了权贵、官员侵吞百姓田地外,不少地方官员将山田荒田充做良田分给成年百姓,而将良田却租给没田的佃户收取重租从中渔利,还有些奸滑之徒将田地挂在官员名下,私人得利而国家税赋减少……

江南转运使袁德成在暗折中奏到:“……江南百姓田地日少,而租种官田者日增,税赋渐重而国无增长,民力渐竭,百姓馁而耕、冻而织仍难维生计,臣恐林华之祸再生……”

石方真坐不住了,吩咐道:“传太子、楚安王,政事堂及所辖三院卿正、御史大夫黄华及吏部、户部尚书到御书房议事。”

见天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孔省道:“万岁准备北征,镇北大营的耗费很大,国内还是宜静不宜动,还是等北征之后再说吧。”

马遂真心中鄙夷,要论揣磨圣心孔省绝对是头一个,这番话说到天子心中去了。太子笑道:“孔相老成谋国,儿臣也是这个意见,官田之弊乃是积年之疾,关系重大牵涉太广,不能急于求成,还是等父皇北征成功之后携大胜之威再来摧枯拉朽。”

石方真问道:“马卿,你如何认为?”

正如马遂真所料,孔省的话说中他的心事,太子也是这个意见,如果马遂真也赞成的话石方真便不再考虑清理官田之事。马遂真对清田一事早有考虑,心有成竹地道:“太子和孔相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宿西县皇庄一事天下皆知,朝庭若无任何表示,恐怕天下臣民会有所失望。”

石方真目光凌利起来,注意着马遂真。

马遂真不慌不忙地继续道:“万岁不妨先让各州县官田自行清查,限四月前退还侵占田地,偿赔百姓损失,并整理相关文书,将自查情况上报给朝庭,并迎接朝庭清查使验收。朝庭鼓励知情人通过铜匦告发,防止官员串通舞弊,万岁再根据各州县奏报的情况,依照当年清仗田亩之例,择一两个自查不严的州进行核查,严惩敷衍塞责的官员,震慑其他。”

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对朝庭整个体制影响不大,能保持官场的平衡,不过雷声大雨点小,收效不大,过后定然故态复萌。石方真要的是时间,这样做最大的好处就是能暂时安抚国内民心,不激化矛盾,等自己北征胜利归来再行处理。心中已经认可马遂真的提议,石方真把目光转向段次宗、余知节等人,这些人纷纷表示赞成。

马遂真暗自得意,他比孔省年轻四岁,想着孔省致仕能接任左相,做到文臣之首。

“既然众卿都认可马卿所说,此事便定下来,中书院拟旨召告天下,着州县收到旨意后立即对官田进行清查,务必清除弊情,若被清查使查出严惩不贷。”

一直默然站立的楚安王石重杰恭身道:“父皇,官田清查使责任重大,非贤能不足以担任,儿臣推举东宫少詹事江安义江大人担任官田清查使。”

太子一听顿时急了,江安义到任东宫后,东宫声誉日隆,宿西县一事更见江安义智勇双全,官田清查使摆明是得罪人的活,让江安义担任清查使明显是想断东宫一条臂膀,自己坚决不能答应。

石重伟急道:“父皇,东宫事务繁杂,离不开江师打理。御史大夫黄大人忠心耿直,率先提出要清理官田,儿臣以为黄大人是最适合的人选。”

石重杰笑道:“父皇,皇兄,儿臣推荐江大人是出于一片公心。清理官田是吃力不讨好之事,若没有一个得力之人督办此事定然走了过场,于事无补。儿臣推荐江大人理由有四,其一,江大人之材众人皆知,他出任官田清查使定然能查清弊情;其二,江大人曾经清查过田亩,查办过江南转运司弊情,官田一事也因皇兄带他视察宿西县而起,算是天意。”

石重伟想争辩几句,却无从开口。

“其三,官田清查事关重大,若没有父皇、皇兄以及文武大臣们的配合绝难办好,江大人深得父皇和皇兄的信任,吏部段大人是他的座师、户部余大人是他的恩师,兼之年青力壮精力充沛,这一点朝中大臣没有一人能及;其四,也是儿臣最好看好江大人的地方,江大人勇于任事,从不畏难,清理官田这样的难题唯有交到江大人这样的手上才能胜任。”

石重杰说得条条是道,把江安义捧得老高,石方真频频点头,颇为意动。石重伟干着急,想不出办法。

余知节有些不乐意,朝庭数以百计的官员,怎么有事就想着让江安义出头,江安义把人都得罪光了,将来还怎样置身朝堂。余知节今年六十有三,自问在朝堂上做不几年了,很有可能天子北征之后就会考虑更换他。

人到老来为儿孙谋,他的两个儿子都不能承继家业,将来孙辈的前程还指望着女婿和江安义这个弟子,官田之弊延续千余年,从未真正解决过,江安义沾上恐怕也难得脱身,太子干着急说不上话,所以余知节打算替自己的弟子说上几句。

第六百九十八章不避祸福

变臣正文第六百九十八章不避祸福余知节不愿江安义冒风险,道:“万岁,江安义虽然是个干臣,但刚极易折,江安义年纪尚轻,留有余地、以待未来方为上策。清理官田一事不妨由老成之人担任,若万岁不嫌臣无能,臣愿担任官田清理使一职。”

为了弟子,余知节也算豁出去了,准备自己将这件棘手事接下来。

吏部尚书段次宗附和道:“江安义的性子过于刚直,用之披荆折棘可,春风化雨却非所长,官田一事牵涉太广,以江安义为清理使恐怕引发官场巨震,万岁不可不查。”

御史大夫黄平出声反对道:“万岁,臣听闻刀只会越磨越快,江大人乃是新硎的宝剑正宜用其锋利,怎可藏之铗中。江大人得万岁信重,纵然有错处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对他将来反而有益。所以臣认为楚安王所说甚是,少詹事江安义是清理官田的最佳人选。”

“臣附议。”马遂真恭身道。

两种意见泾渭分明,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石方真听在耳中,觉得双方说的都有道理但同时也都有私心,似乎还夹杂着太子与楚安王之间的争斗。石方真烦躁起来,道:“众卿莫争,朕宣江安义觐见,问问他的意思。”

余知节心中一凉,天子召见江安义亲问意见,这实际上天子的态度已经分明,天子有问做臣子的怎能拒绝。太子忧现于脸而楚安王却掩饰不住嘴角的喜意。

御书房与东宫相隔不远,很快江安义便奉旨前来见驾。石方真把清理官田及众人相争之事说了一遍,问道:“江卿,你可愿意担任官田清理使?”

从去年九月初一黄平奏请清理官田开始,不少人就在猜测天子会在什么时候动手,江安义也曾想过天子可能会让自己去做此事,与刘逸兴、李来高等人还议论过几次,后来听太子说此事事关重大,天子亦不敢轻举妄动,估计要等北征之后才会考虑动手,没想到今日突然问及。

天子虽然是询问的口气,但江安义再笨也知道该如何应答,高声道:“苟能利于江山社稷,臣岂敢以安危祸福趋避之,愿为万岁解忧。”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石方真站起身,快步来到江安义的身旁,抓住江安义的胳膊,感叹道:“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朕得江卿如添臂膀,江卿忠于朕,朕定不负于卿。”

周围的人神情各异,余知节自然是最为欢喜的人,天子说出不相负的话等于给了江安义一道青云直上的圣旨;太子有些五味杂陈,分不清喜忧,父皇对江师如此看重,自己将来如何加恩于他;楚安王有些感慨,江安义这番话说得让人心折,可惜他辅佐的是太子,如此良臣却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可发一叹;孔省微笑不变,江安义对他来说并无威胁,不妨提携一番,为子孙结个善缘;马遂真却暗暗警醒,再过五六年说不定江安义会成为自己前进的阻碍……

江安义跪倒谢恩,刚才说那番话还有些装腔作势,

此时谢恩却真的是感激涕零,自古而今有几个做臣子的能得到天子定不相负的赠言,君臣际遇若此,怎不让江安义死心塌地。

“江卿,清田一事尚不急,等各州县将情况报来后,你归整成册奏报给朕,朕再与你商议。”石方真坐回椅中,思忖道:“官田一事事务繁杂,东宫少詹事之职朕会别委他人。清田一事离不开户部,天下田亩的数据都在那里,索性由户部整出地方,你先行到那里熟悉情况。余爱卿是你的恩师,你们师徒再次联手,定能为朕解此忧患。”

余知节笑道:“臣遵旨。”

江安义跟在余知节身后出了皇宫,余知节站住脚,看着得意弟子,想起当年那个卖竹筒的乡间少年的样子,感叹道:“为师已有十六年未曾返乡,知仁、知和在信中说新齐变化挺大。唉,年纪越大越是思念家乡,最近为师总是梦到家中景物,为师老矣,叶落归根。等广绪、广绚得中举人,老夫便想告老还乡,京中有安义你照看,为师很放心。年前听万岁说让志诚调任晃州,京中有你,地方有他,余家可保无忧,孙辈若还争气,你们便扶助一把吧。”

微风带动余知节的白发,江安义眼睛有些发潮,余知节并未教过他几天,但他的发迹却因余师而起,如果没有余师的引领,说不定他仍在乡间面朝黄土,受小吏衙役欺凌。

不忍见余师老态,江安义佯笑道:“余师起思乡之念乃人之常情,不过万岁正倚重恩师,恐怕没有五六年是休想致仕的,安义在朝中根基浅薄,还想着倚靠余师这棵大树呢。志诚兄从黔州调任晃州,也是正四品上的官阶了,我可得加把劲,要不然就被超过了。”

余知节被江安义的话岔开念头,笑道:“丰乐九年前三甲如今皆是正四品大员,令旁人羡杀。要知道丰乐元年的状元郎苏忠民还只是门下院给事中,你、玉诚还有韦祐成三人被人戏称为‘黄金三甲’。”

韦祐成年前督查吏治归来,天子嘉其功劳擢任他为吏部侍郎,与江安义的东宫詹事及张志诚的晃州刺史平齐,三人是同届前三甲,官场上对他们的际遇眼红得紧。

朝堂消息很快传遍京师,众人都羡慕江安义得到天子“定不负卿”的赠语,有了天子这句话,就算清理官田得罪了天下众官,江安义也定然丝毫无损。

“这个江安义真是好运,父皇居然连不相负的话都说出来了。不过孤王当时听到他说‘岂敢以安危祸福趋避之’时,也为之感动,皇兄何德何能,得此等人物相助。”石重杰谈到朝堂上的事,仍不免摇头感叹。

丁楚慨然道:“臣才学不如江安义,但一颗忠诚之心绝不下于他,王爷若有命,丁某赴汤蹈火亦不敢惜身。”

石重杰感动地道:“孤知丁卿心意,亦不敢负卿。”

沈文清笑道:“不管怎么说,江安义从东宫摘出对王爷是件好事,太子没有此人相助定然出错,王爷不妨冷眼旁观,等待良机。”

孙朝锋哂笑道:“清理官田一事岂是容易做的,万岁就算不负于他,江安义跌倒恐怕也再难爬起。”

石重杰没有做声,心中对孙朝锋却看低了几分,江安义知难而上,说出不以祸福趋避的话,才让人值得敬重,像孙朝锋这样的臣子不过是顺风草,不肯担当的人岂能委以重任。

沈文清心中暗叹,插话阻止孙朝锋继续往下说,道:“既然万岁要清理官田,王爷不妨先自查一下自家皇庄,如查出弊情及早向万岁奏明,好先声夺人,给万岁一个好印象。”

楚安王府的赐田远在楚州,有八百顷,由黄家派人替为打理,出了石慎这件事,石重杰对黄家人也不太相信。

看了一眼身边的臣僚,石重杰道:“丁兄,烦你跑一趟楚州,有什么事替我全权处理。”

丁楚恭声应是,孙朝锋暗暗后悔,刚才自己怎么就晚了一步让“丁书生”先向王爷表了忠心,看来王爷对他的信任增了一分,在自己之上了。

宁陵郡王府,石庆光父子也在议论白日之事,不过他们关注的重点不是江安义得了万岁不相负的赠语,而是清理官田这件事给王府带来的隐忧。

“父王,天子看来决意要清理官田,咱们该如何应变?”石方珪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道。宁陵郡王府侵占、挂名的田地可不在少数,齐州、并州、晃州、宿州一带都有宁陵王府名下的官田,真要清理起来王府要大伤元气。

石庆光不紧不慢地道:“慌什么,现在不过是各州县自查,等到动手至少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止不定发生什么变化,莫要自乱阵脚,且静观其变。官田之弊又不止我们一家,天子要动手,朝中的王公贵戚,十大世家哪个脱得开身,自然会有人先跳出来挡横,咱们只要在后面伺机而动。”

石方珪叹道:“咱家每年往宫中送了多少东西,说到底那些多出的田税还不是支应宫中所需,天子若是拿咱家开刀可有点太不讲情面了,光皇孙洗三、满月、百日咱家送出的银子就将近三十万两。”

“龙目无恩”,石庆光冷笑道:“如果你指望天子讲情面,还不如趋早将多占的田地退回去,还能落个识大义的赞赏,否则石慎的下场就在等着你我父子。”

石方珪默然片刻,脸现狞色,道:“父王,逼急了咱们干脆去就藩,天高皇帝远,我不信谁还敢真动咱们,安庆王能在仁州能呼风唤雨,咱们爷俩在齐州也能。”

石庆光冷笑一声,道:“安齐王父子在仁州经营近五十年,咱们父子可曾到过齐州,人贵有自知之明,这样的蠢话在心中发发狠便是,不要说出来现眼。”

石方珪泄了气,颓然靠在椅子,半晌无语。

第六百九十九章集思广议

“咱们父子经营的是京城,去齐州才是龙困浅滩。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石庆光森然道:“这些年花了数千万两银子织成的银网足够坚韧,只要天子不下旨,没有人能动得了咱们父子。”

冷笑一声,石庆光道:“这张网可是带着倒刺,就算天子要动手也会扎他一手血,挂在宁陵王府名下的官田是不少,可是有近半是宫中太妃、妃子的家人所有,逼急了把这些的人田地报出去,看石方真这小子如何收场。”

石方笑起来,道:“父王说的不错,牵一发而动全身,咱家确实可以安坐,静观其变。”

江府,刘逸兴得知江安义揽下清理官田的差使,苦笑道:“安义你真能折腾,刚把转运使衙门翻了个底朝天,引得万岁清理吏治,这件事还没消停,又来了个清理官田,看来你做定孤臣了。”

李东鸿担心地道:“大人,官田私弊千余年难以根治,比之清仗田亩可要棘手百倍,据某所知,权贵之家、各地官府、官宦世家都或多或少从中渔利,大人若想清除其弊恐怕官场皆敌。”

江安义脑中闪过宿西县被恶奴鞭打的刘老太,沉声道:“总要有人为百姓做点什么,纵是官场皆敌又能怎样?”

范师本饭后前来找师弟下棋,正好赶上这场议事,向来正义感十足的范师本鼓掌喝彩道:“壮哉此言。安义在御书房说过‘苟能利于江山社稷,岂敢以安危祸福趋避之’,这句话说到我心底去了,贤弟若不嫌我无用,我愿追随你一起前去清理官田。”

李来高用折扇敲打着掌心,笑道:“我来京城无所事事,对这件事倒有些兴趣,愿随江兄一起闯闯荆棘路。”

刘逸兴笑道:“罢了,大家都愿意刘某自然不甘落于人后,说不定将来因此事与主公一起名留史书。”

几人抚掌大笑,壮怀激烈。

江安义见李东鸿面带犹豫之色,道:“此事并不强求,东鸿不必感到为难,你专心替我料理事务,亦是帮我。”

李东鸿感激地道:“多谢大人。”

东宫的交接很快,熊执仁很不舍却又无可奈何,江安义让他关照自己的弟子何希桂,熊执仁自然满口答应。

何子英很为江安义高兴,道:“安义清理官田利于江山益于百姓,何某恨不能追随其中,只是你走之后,东宫越发离不开人,若有用得到何某之处尽管开口。”

程明道心愿得偿成为了少詹事,前来交接的他满面春风,说要在寻风楼摆酒为江安义饯行,江安义懒得理会他的虚情假意,谢过好意,便带了刘逸兴离开。

宋清谀笑道讨好道:“大人,詹事府和春坊的同僚们一起在醉仙楼替大人祝贺,还请大人赏光。”

程明道意得志满地道:“下不为例。”说罢,转身进了官廨,在正中的椅子坐好,阶藕氤磷怼

天子下旨成立官田清理司,江安义任官田司使,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石方真大笔一挥拨付三十万两办公费用,清理司官员由江安义六部九卿中选用,只需奏报吏部尚书段次宗即可。

衙门就设在户部,余知节替弟子清理出一套院落,有二十一间官廨,足够官田司办公。余知节命人将这套院落向着胡同的围墙打通,另行开了个门户,这样既可以户部连通又能自行出入,江安义对余师的体贴很是感激。

官田清理司衙门初立还没有什么属员,除了江安义这个司使外,江安义向余师借调了范师本,委任他和刘逸兴分任左右丞,田守楼成为七品主薄,李来高任了八品录事,江安义在京中得用的人手全部被他网罗进了衙门。天子从六部九卿抽调了百名令史、书令史,帮着查阅资料,往来听用。

众人瞩目的官田清理司衙门开张了,清理官田的旨意也很快下达到了各州县,惊恐不安的有之,静坐其变的有之,嗤之以鼻的有之,准备负隅顽抗亦有之,不管怀着什么打算,一声春雷响,天下为之惊动。

前期是州县自查,江安义等人也没有闲着,每天翻阅浩若烟海的档案,记录对比各地官田数量和变化。大郑的人口、田亩等资料五年一查,数据汇总报于户部,户部专门有数进院落来存放这些资料,江安义要对比二十年来的变化,把这百名令史和书令史累得直喘气,叫苦不迭。

江安义知道这些人的辛苦,应诺事后替他们向天子请功,膳食安排也十分丰盛,顿顿有鱼有肉,逢到休沐还带了众人到酒楼打打牙祭,总算将众人的情绪安抚下去。

石方真对官田一事颇为重视,让江安义五日奏报一次进展情况,前期的查阅工作看不出什么成效,石方真看着奏报上干巴巴的数据,

心中暗暗发急。对于清理官田,他既害怕又期待,与宣帝、昭帝好享乐不同,石方真是个渴望建功立业的好皇帝,他急于清仗田亩、北征大漠就是要在青史上留下美名。

在石方真二十余年兢兢业业的修补下,大郑这条破船恢复了乘风破浪的能力,这让他深为自豪,只等北伐成功“中兴大帝”的美誉是铁定记在史书之中。然而,林华县之乱和宿西县皇庄一事暴露出这艘航船表面光鲜下的漏洞,这让石方真感到忧心不已。

他已经五十有二,皮肤松驰、头发渐稀,精力不如从前,石方真暗暗发急,太子好奢华享乐的性子时有显现,如果没有了约束极可能走上宣帝、昭帝的老路,石方真一方面磨砺太子去其奢华,另一方面想着多充实些国库,以后就算太子挥霍,家底厚也能多支应些时日。

清仗田亩推选“合税为一”让税赋比以前多出二成,化州边市的崛起让石方真看到另一条积财的路子,他准备在北伐之后在登州设立对北边市、黔州对苗边市、魏州对蛮边市,加上化州对西域的边市正好是东南西北四个边市,眼下化州边市税赋稳定在三百五十万两以上,其他边市二百万两左右,就有将近千万两的税赋,等于多出四五个上州的税赋,有十年积攒足够三十年消耗。

宿西县皇庄的事发生后,石方真既惊又喜,惊的是皇庄的胡作非为欺压百姓,喜的是光一个东宫皇庄内庄宅使就查抄出近四十万两财物,如果将天下官田都捋一遍,国库至少收入二三千万两财物,这种养肥猪再杀的感觉让他暗自窃喜。

不光实际得利,而且从宿西县百姓送来百衲衣、百岁锁这件事来看,清理官田惩治贪腐能平息民怨,对朝庭来说是件好事,所以虽知阻难重重,石方真心中认定此事利大于弊,对江安义寄以厚望。

石方真向来性急,年岁渐大耐性还增长了些,翻了几次干枯的数据再也坐不住了,想下旨让江安义进觐询问又觉得州县自查尚无奏报催促江安义也没有用。

今日的奏章已经批阅完,石方真站起身,刘维国轻声问道:“万岁,起驾坤安宫?”

“时辰还早,替朕换身衣服,朕到六部转转,看看朕的诸位臣工。”石方真起了微服私访的念头,不过访的不是民间疾苦,而是文武大臣们是否在认真办差。

六部九卿的官廨就是皇城之前,文东武西,东墙外边是礼部、吏部、户部、工部等官署,西墙外为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及诸卫府等武职衙门。石方真穿了件青色长袍,刘维国也换了件青布衣裳,两人就像九品的小官,毫不起眼沿着长廊闲逛着。

往来的人群不断,没有人留意到天子和秉礼太监的存在,人人都知道天子,但见过圣颜的不多,不说往来的多是小吏,便是大朝见过天子的小官们也远远地看到宝座上那身明黄的龙袍,除了那些亲近的大臣,多数人不知道天子长什么样,眼睛大小、胡须长短,石方真一边走一边郁闷着。

礼部最清闲,衙门里官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看样在等晚膳;吏部比礼部忙些,石方真往几个官廨内探头张望了一眼,里面谈笑风声,多是前来套交情、混脸熟的官员。

门前一片欢声笑语,小吏们兴高采烈地抬着一筐筐金黄的桔子进来,这是魏州余丰县的蜜桔,昨天刚进贡宫中,没想到第二天就来孝敬吏部了。

“一共是六百筐,烦请大人给写个收条,小的好回去报帐。”一名小吏装扮的人点头哈腰地向着浅绿色官袍的吏部主事道。

那名主事拉长腔调道:“余丰蜜桔不错,本官的家父特别喜欢,这六百筐分下来一人不过两筐,亲戚朋友分一下,剩下的还不够家父解馋。”

“客栈内还有十筐剩余,大人住在哪,小的回去便送到府上去。”小吏机灵地应道。

那名主事笑逐颜开,招呼小吏进官廨写收条去了。石方真脸色发青,迈步要去找段次宗,刘维国轻声劝道:“万岁,此事是旧年惯例。京官俸薄不足以养家,靠的便是地方官所送的孝敬,此事难以杜绝,万岁息怒。”

石方真站住腿,呆了片刻,一拂衣袖出了吏部的大门。

第七百章天子厚望

户部就在吏部的旁边,石方真此行目的主要是为了看看官田清理司的情况。官田清理司的小院十分安静,石方真心中不喜,离散衙还有半个多时辰,官田清理司就没有了人吗?江安义如此办差深失朕望。

一路行来看了几个衙门都不如人意,石方真心中憋着气,看到官田清理司冷冷清清,火苗直往上窜,正要转身离开,见旁边的官廨中走出一人,抱着厚厚的册子,脚步匆匆地走向对面的官廨,紧接着声音响起,似乎在争论什么。

石方真有些脸红,差点错怪了江安义,官廨不是没人,而是众人皆在安静办差,不像其他衙门谈笑聊天。沿着廊下一间间看过去,果然每间都有人在做事,高高堆起的簿册、奋笔疾书的胥吏,让石方真十分满意,要是朝庭各部都像清田司这样办差,朕还有何忧。

江安义的官廨在正中,石方真走到门口时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来高这个办法好,推广开来,事半功倍。而且不光清理官田可用此法,其他事也多可借鉴。好,来高当记首功。”

“什么办法让江卿这么高兴,说给朕听听。”石方真满面笑容地迈入屋中,看到江安义和一名年青男子正站在桌边说话。江安义闻声一愣,仔细看清后连忙拉着李来高跪倒,道:“臣江安义叩见万岁。”李来高有点发懵,听到江安义说万岁连忙也跟着磕头,心中巨震,天子怎么来了这里。

石方真俯身扶起江安义,笑道:“免礼,朕一路看来,就属清田司办差最为忙碌,足见江卿用心。朕刚才听你说什么好办法可以事半功倍,让朕也听听。”

江安义连忙介绍道:“这个办法是清田司录事李来高想出来的,还是让他给万岁解释一番吧。”

石方真看了一眼垂手而立的李来高,笑道:“朕听说你进京时从李家招了两个属僚,李东鸿写的《请建团练疏》简明扼要且文采斐然,朕很喜欢,这个李来高莫非也是李家子弟?”

李来高从震惊中很快平复下来,听到天子问他,朗声应道:“臣确是李家人,是太仆寺卿卿正的族孙。”

石方真见李来高落落大方,并无常人初面圣时的紧张不安,暗暗点头,李家子弟确有过人之处。指了指桌上的图表,石方真笑道:“江卿为你扬名,你且为朕解说一番。”

李来高画的是一张对比表,所取的数据是福州河阳县近二十年来人口、田亩、官田、民田的数据,纵列着每隔五年的统计资料。李来高手指图表道:“万岁请看,这第一列是丰乐元年所统计的数字,第二列是丰乐六年的,第三列是丰乐十一年,第四列是丰乐十六年,最后一列是去年(建武四年)河阳县人口、田亩、官田、民田、荒地以及税赋等相关数据。”

这种用数据对比的方法是李来高所想,但却激发了江安义脑海中妖师的记忆,分组、交叉、同比、环比等几个概念一说,李来高听得两眼放光,这是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

李来高很聪明,一直以来以游戏态度对待人生,在他看来功名无非是为了衣食无忧,每天对着文牍哪有游山玩水快乐。江安义的声名显赫,

文才出众,李来高并不以为然,这一次听了江安义的指点,不由对他刮目相看,第一次有了比试之心。两日不眠不休,李来高选取了河阳县的资料,精心做出了这张对比图表。

石方真听得很仔细,户部每年将全国的数据归总后要报送给他御览,可是厚厚的奏报中密密麻麻地罗列着各种数据让人眼花缭乱,户部尚书费尽口舌讲解他仍听得头昏脑胀,最后只得关注每年人口增长了多少,税赋增长了多少了事。这张表清晰地反映了河阳县二十年来人口增长了一千四百二十三人,田地总数增加了七千六百三十亩,税赋增加了一千三百二十六两,后面计算出增长的幅度,一目了然,比起密密麻麻罗列的数据直观清晰。

(请稍侯)

户部就在吏部的旁边,石方真此行目的主要是为了看看官田清理司的情况。官田清理司的小院十分安静,石方真心中不喜,离散衙还有半个多时辰,官田清理司就没有了人吗?江安义如此办差深失朕望。

一路行来看了几个衙门都不如人意,石方真心中憋着气,看到官田清理司冷冷清清,火苗直往上窜,正要转身离开,见旁边的官廨中走出一人,抱着厚厚的册子,脚步匆匆地走向对面的官廨,紧接着声音响起,似乎在争论什么。

石方真有些脸红,差点错怪了江安义,官廨不是没人,而是众人皆在安静办差,不像其他衙门谈笑聊天。沿着廊下一间间看过去,果然每间都有人在做事,高高堆起的簿册、奋笔疾书的胥吏,让石方真十分满意,要是朝庭各部都像清田司这样办差,朕还有何忧。

江安义的官廨在正中,石方真走到门口时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来高这个办法好,推广开来,事半功倍。而且不光清理官田可用此法,其他事也多可借鉴。好,来高当记首功。”

“什么办法让江卿这么高兴,说给朕听听。”石方真满面笑容地迈入屋中,看到江安义和一名年青男子正站在桌边说话。江安义闻声一愣,仔细看清后连忙拉着李来高跪倒,道:“臣江安义叩见万岁。”李来高有点发懵,听到江安义说万岁连忙也跟着磕头,心中巨震,天子怎么来了这里。

石方真俯身扶起江安义,笑道:“免礼,朕一路看来,就属清田司办差最为忙碌,足见江卿用心。朕刚才听你说什么好办法可以事半功倍,让朕也听听。”

江安义连忙介绍道:“这个办法是清田司录事李来高想出来的,还是让他给万岁解释一番吧。”

石方真看了一眼垂手而立的李来高,笑道:“朕听说你进京时从李家招了两个属僚,李东鸿写的《请建团练疏》简明扼要且文采斐然,朕很喜欢,这个李来高莫非也是李家子弟?”

李来高从震惊中很快平复下来,听到天子问他,朗声应道:“臣确是李家人,是太仆寺卿卿正的族孙。”

石方真见李来高落落大方,并无常人初面圣时的紧张不安,暗暗点头,李家子弟确有过人之处。指了指桌上的图表,石方真笑道:“江卿为你扬名,你且为朕解说一番。”

李来高画的是一张对比表,所取的

数据是福州河阳县近二十年来人口、田亩、官田、民田的数据,纵列着每隔五年的统计资料。李来高手指图表道:“万岁请看,这第一列是丰乐元年所统计的数字,第二列是丰乐六年的,第三列是丰乐十一年,第四列是丰乐十六年,最后一列是去年(建武四年)河阳县人口、田亩、官田、民田、荒地以及税赋等相关数据。”

这种用数据对比的方法是李来高所想,但却激发了江安义脑海中妖师的记忆,分组、交叉、同比、环比等几个概念一说,李来高听得两眼放光,这是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

李来高很聪明,一直以来以游戏态度对待人生,在他看来功名无非是为了衣食无忧,每天对着文牍哪有游山玩水快乐。江安义的声名显赫,文才出众,李来高并不以为然,这一次听了江安义的指点,不由对他刮目相看,第一次有了比试之心。两日不眠不休,李来高选取了河阳县的资料,精心做出了这张对比图表。

石方真听得很仔细,户部每年将全国的数据归总后要报送给他御览,可是厚厚的奏报中密密麻麻地罗列着各种数据让人眼花缭乱,户部尚书费尽口舌讲解他仍听得头昏脑胀,最后只得关注每年人口增长了多少,税赋增长了多少了事。这张表清晰地反映了河阳县二十年来人口增长了一千四百二十三人,田地总数增加了七千六百三十亩,税赋增加了一千三百二十六两,后面计算出增长的幅度,一目了然,比起密密麻麻罗列的数据直观清晰。

(请稍侯)

户部就在吏部的旁边,石方真此行目的主要是为了看看官田清理司的情况。官田清理司的小院十分安静,石方真心中不喜,离散衙还有半个多时辰,官田清理司就没有了人吗?江安义如此办差深失朕望。

一路行来看了几个衙门都不如人意,石方真心中憋着气,看到官田清理司冷冷清清,火苗直往上窜,正要转身离开,见旁边的官廨中走出一人,抱着厚厚的册子,脚步匆匆地走向对面的官廨,紧接着声音响起,似乎在争论什么。

石方真有些脸红,差点错怪了江安义,官廨不是没人,而是众人皆在安静办差,不像其他衙门谈笑聊天。沿着廊下一间间看过去,果然每间都有人在做事,高高堆起的簿册、奋笔疾书的胥吏,让石方真十分满意,要是朝庭各部都像清田司这样办差,朕还有何忧。

江安义的官廨在正中,石方真走到门口时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来高这个办法好,推广开来,事半功倍。而且不光清理官田可用此法,其他事也多可借鉴。好,来高当记首功。”

“什么办法让江卿这么高兴,说给朕听听。”石方真满面笑容地迈入屋中,看到江安义和一名年青男子正站在桌边说话。江安义闻声一愣,仔细看清后连忙拉着李来高跪倒,道:“臣江安义叩见万岁。”李来高有点发懵,听到江安义说万岁连忙也跟着磕头,心中巨震,天子怎么来了这里。

笑道:“免礼,朕一路看来,就属清田司办差最为忙碌,足见江卿用心。朕刚才听你说什么好办法可以事半功倍,让朕也听听。”

第七百零一章清田督办

变臣正文第七百零一章清田督办二月初春,京城乍暖还寒,屋内已经暗了下来。有小吏送来茶水,点亮蜡烛,能给天子端茶送水也是值得夸耀的事,回去吹牛可以说自己离万岁不过半丈远,万岁爷还冲自己笑了笑呢。

烛光照在石方真的侧脸,脸颊在烛光下红润闪光,刘维国照例隐在天子身后的暗影中。石方真笑着对江安义道:“江卿,清田司的风气很正,朕十分满意,你做事朕一向很放心,此次清理官田放手去做,有什么难处尽管对朕说。余爱卿,江安义可是你的弟子,你这个铁公鸡在钱粮上可不要太小气。”

“万岁,钱粮拨付朝庭有制,臣焉敢徇私。”余知节道,心中暗暗感叹,自己这名弟子的圣眷恐怕没几人比得上,天子向来对钱粮把控得很严,自己这个户部尚书才会被人称为铁公鸡,天子居然开玩笑让自己在钱粮上不要太小气,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江安义脸上现出踌躇之色,余知节坐在他身旁看得清楚,心中暗急,安义不会当真想要钱要粮吧,这会在天子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就算当时不说,过后心中肯定不舒服。石方真目光落在江安义的脸上,笑道:“今日朕高兴,江卿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万岁,钱粮已经足够。”江安义站起身,恭声道:“不过臣真有件事要请万岁做主。”

“说。”

“万岁,这段时日臣初步查阅了一下官田的情况,除了皇庄外,还有诸位王爷的赐田,王公贵戚、世家以及致仕官员的赐田。”江安义顿了顿,话语坚定地道:“万岁将清理官田的差使交给臣,臣纵然粉身碎骨也无惧,只是臣官微职卑,清理这些官田时恐怕事倍功半,担心办不好差反误了万岁的大事。所以臣想恳请万岁委派一名皇子或者王公做督办,这样做能提涨清田司官员的心气,万一有事有皇子出面也有斡旋的余地。”

石方真端起茶缓缓地喝了一口,江安义说的是实情,清理官田权贵、官员们肯定要制肘,马遂真出得是敲山镇虎的主意,说实话,他自己也没有把握,想着徐徐图之。李来高的对比表让他看到成功的希望,即使不能在北征之前解决官田问题,也要杀两只鸡开开荤,江安义的提议让他心动。

石方真有三子三女,长子和长女皆是皇后所出,石重伟是太子,安乐主公尚韦祐成;次子楚安王石重杰是黄淑妃所生;三子洛怀王石重仁和安阳公主是刘贵妃所生,安阳公主尚范志昌;三女是宫主何贤仪所出,今年十一岁,被封为安康公主。江安义奏请皇子王公来督办,太子要帮办朝务肯定没空,而且石方真也不愿让太子树敌过多,将来继承皇位时生出波折;石重杰清查冤案的差事还没交卸,石重仁只知成天玩耍;宁王兼着龙卫暗卫的差事,至于宁陵郡王,石方真一皱眉,这次清田恐怕他绕不开,自己得空要找王叔谈谈,四大国公中温国公已逝,申国公王克明坐镇镇北大营,安国公朱文南、原国公李知柔都已年

迈不堪驱驰,这个人还真不好选。

突然,石方真想起暗卫奏报的一件事,洛怀王曾托江安义向太子求情,释放犯纪的中郎将严建材,江安义的弟子范志昌是安阳公主的夫婿,安阳和重仁是同胞姐弟,难道江安义属意洛怀王?三个儿子中太子最为受宠,楚安王次之,洛怀王石重仁在天子心中并不亲近,偶尔去玉明宫见到他也只是淡淡地问几句学业,父子间感情淡薄。石重仁满十岁出宫建府,石方真对他的关注更少,从龙卫的奏报中得知的都是他玩虫斗鸡的消息,这个儿子被他看成是宁陵王第二。

眉头微皱,石方真笑道:“京中王侯江卿嘱意于谁,不妨说与朕听。”

“臣安敢多言,万岁指定便是。”

石方真试探道:“江卿以为洛怀王如何?”

江安义一愣,没想到天子说出洛怀王来。江安义与洛怀王仅见过一面,石重仁在他心中留下纨绔的印象,关于洛怀王的传言多是走马斗鸡一类的事,天子让他来做清田司的督办,只能挂个名头。

念头一转,江安义随即释然,他要个督办也就是要个名头,哪会真指望督办做事,恭声道:“臣听从万岁旨意。”

石方真心中疑意更深,道:“此事待朕与洛怀王谈过之后再做决定。”说完,石方真站起身道:“天色已晚,皇后还在等朕用膳,朕回宫了。”

走出清田司的院落,看见户部灯光通明,石方真冲余知节打趣道:“余卿,户部诸人倒是勤勉,散衙之后仍在办差,精神可嘉,哈哈哈。”

余知节能说什么,只能尴尬地陪笑。

天子私访六部,奖赏清田司诸人的消息很快传来,原本当成是非之地的清田司变成了香饽饽,清田司录事李来擢升四级成了主簿,万岁亲口许诺清田司的官员事成之日皆有封赏,提升一两阶应该不难。御赐的十两银子第二天实打实地发到了清田司每个人手中,元宝背面刻印的内库监制着实诱人,有人当即想用二十两换这个元宝,可惜没有人肯换。

江安义的名字在京城中再次成为热议,有人议论他的圣眷隆重,有人谈论他的福运深厚,跟随他进京的李东鸿、李来高都被天子所知,李来鸿来年及第有望,而李来高更是平步青云成了正七品上的清田司主簿,据说将来天子还要重用。

李明行很高兴,自家晚辈入了圣心,特别是李来高这小子设计的什么统计法得到万岁赞赏,一下子升了四级,他还不满三十岁,将来一个户部侍郎是跑不了的,以后再设计出点什么东西,户部尚书也有可能。当初与江安义结亲还有些无可奈何的低就,现在看来真是合则两利,李家甚至得利更多些,等彤儿这丫头进京,要好好地笼络一番。

御书房,洛怀王石重仁奉旨前来见驾。

过完年石重仁已经十五岁了,自打上元节见过石重仁后石方真没有再见过儿子,看到石重仁嬉皮笑脸的样子,

石方真皱了皱眉。

淡淡地问了几句石重仁最近的情况,石方真问道:“去年八月,你为何要让江安义向太子求情,从轻发落严建材,你与太子是兄弟,自己去说岂不更好?”

“太子哥哥见到我便板着脸训斥,儿臣不敢去求他。”石重杰满不在乎地道。

石方真威严地道:“朝庭自有律法,你怎么可依仗皇子的身份徇私枉法,若是被朕知道还有下次,定要重重惩治。”

石重仁激动起来,愤然道:“父皇要治罪尽管免去儿臣的王位,要不就让儿臣到并州就藩,反正儿臣在京中也没人在乎,还不如就藩落个自在。”

石方真心中一痛,愧疚之意生起,三个儿子他对石重仁关爱最少,甚至有些冷漠,此事由刘贵妃而起。刘贵妃晚王皇后一年进宫,先生下安阳公主后有的石重仁,在怀石重仁的时候他偶听到两名宫女在议论刘贵妃曾经喜欢过府中的一名塾师,石方真没有追问,只是处死那两名宫女,从此对刘贵妃十分冷谈。刘贵妃查觉到他的冷谈,安静地在宫中养儿育女,轻易不走出宫门,也不多说一句话,有的时候石方真甚至忘记了她的存在。

儿子是自己的,看着石重仁极肖自己的面容,石方真的心隐隐作痛,这么多年缺失的父爱涌起,柔声道:“仁儿,父皇勤于国事,对你关爱的不够,你不要怪朕。以后遇到事情直接对朕讲,你是朕的儿子,谁敢难为你?有空多进宫看看,你母妃一个人在宫中也寂寞,承欢膝下是做儿子的本份。你成天不要走马斗狗,有空多学东西,要像你的两个哥哥一样替朕分忧,你明白?”

石方真显露出难得的温和,石重仁感伤地涕泪直流,哽咽地道:“父皇,儿……臣,遵旨。”

站起身,石方真走到儿子身边,父子俩在侧旁的椅子坐下,石方真仔细地打量着儿子,注意到石重仁眼中的清亮,纯粹如水。这双眼像极了刘贵妃,石方真想起当初自己迷醉在这样的眼神中,不禁有些痴了。

“父皇,父皇。”石重仁见父亲望着自己不说话,轻声地唤道。石方真回过神来,道:“江安义让朕给他委派一名清田督办,朕有意让你去任此职。江安义是个能臣,你不妨跟在他身边多学些东西,他是你姐夫的恩师,相信对你也会分外照看。”

石重仁苦着脸道:“父皇,儿臣还要读书,怕是没有时间办差。”

“你读的什么书,每日就知道游山玩水,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已经十五岁了,再过两年就要成家立业了,该把玩心收一收了,你看看你的两个哥哥,处理政务、打理差事样样精通,朕只生了你们三个,打虎亲兄弟,将来重伟即位,你和重杰就是他的左膀右臂。”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遵旨便是。”石重仁道。又叮嘱了石重仁几句,石方真让他进宫去拜见刘贵妃,母子俩说说话。

酉时二刻,石方真起身吩咐道:“摆驾玉明宫。”

第七百零二章刘府添花

变臣正文第七百零二章刘府添花洛怀王石重仁任清田司督办的旨意在官场上引发震动,这位一向被忽视的皇子回到众人的视线中,有人神神秘秘地传递着天子与洛怀王和颜悦色地谈心,一连三天宿在玉明宫,赐给刘贵妃珠宝绸缎,并赏了玉明宫服伺的太监宫女。

这些迹象表明洛怀王极可能成为像楚安王那样的实权强势王爷,许多人顿足后悔,当初怎么没想过去烧这个冷灶,最后悔的莫过于侍中刘兴节。得了消息后,刘兴节早早地回了家,带着儿子、孙子一大帮人套了数辆大车来洛怀王府。

车马离着王府老远便慢下来,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花了半柱香的功夫才来到府门前。守门人这几日笑得脸发僵,想着兜里沉甸甸的银两,痛并快乐着。看到刘侍中下车,守门人赶紧迎上去笑道:“刘大人,您是稀客,快里面请,我这就去通知王爷出迎。”

稀客两个字刺得刘兴节一皱眉,身旁的长子刘书贤递过去一张银票,看到十两的字样,守门人腰弯得更低,笑得更甜了。刚到二门,石重仁迎了出来,把外公、舅舅、表兄们迎进永安殿。

洛怀王府比不上楚安王府阔绰,不过永安殿是按制修建,面阔五间,东西配楼,覆灰瓦,殿中设高座,座后屏绘四爪云蟒,张扬着王府的威严。永安殿内已经高朋满座,众人看到刘侍中纷纷起身见礼。从未接待过这么多的访客,石重仁有些不知所措,庄松伟站在他的身后,不时地出声音提醒,总算将场面应付下来。

来客除了烧灶外,多数还是想托洛怀王的面子加入清田司。清田司还有两名副使、主簿一人、录事两人、府、史若干的空缺,天子曾有旨清田司官员的安排由江安义自行决定,只需上报吏部备案即可。

江安义有意从六部九卿中选用人手,可是无人愿来,人人视为畏途,托门路想办法逃脱,最后被选中的人多是受到排挤或者只知做事不知讨好上司的人,官场上在看江安义的笑话,便连李世成也没有提出要来清田司帮忙。事情在天子去了清田司后发生了急转,清田司变得炙手可热起来,那些当初想办法逃脱的人后悔莫及,打听到清田司还缺人手,于是又开始托门路想办法要进清田司。

李世成每天必到江府,软磨硬泡要进清田司,泽党的同窗上门来拜访,话里话外不是自己要进清田司就是推荐亲戚朋友,就连田守楼也被朋友们争先宴请,目的当然是让他说情进入清田司。

冯忠按照天子的吩咐详细地记录着有哪些人找过洛怀王、见过江安义,一连三天,石方真看到江安义没有答应一个人进清田司,而是推说万岁已让洛怀王做督办,进人之事由洛怀王作主,他不好逾越。石方真满意地道:“不骄不纵,有大臣之风。冯忠,关于江安义的消息照常即可。”

所谓照常,便是不要特意关注,只需将大事奏报,冯忠恭声应是,悄然退下。

不动声色地与众人寒喧着,刘兴节面带微笑地听着众人恭维着石重仁,心中盘算着待会独处时要怎样跟外孙提起让自己的

两个孙儿进入清田司。他跟这个外孙并不亲近,洛怀王出宫建府时刘家只是虚应故事,并未出大力帮忙,倒是庶女严刘氏夫妻帮了不少忙,严建材出事还是洛怀王出面求情大事化小。

刘兴节有些感慨,莫非自己老了,目光变得短浅起来,在几件大事的推断上都出现了错误。首先是听闻女儿在宫中受冷后逐渐疏远了父女关系,与洛怀王这个外孙之间并不亲近,眼下洛怀王受天子重视,女儿也重获圣宠,想到女儿的性子,刘兴节暗自揪心,刘家极可能失去这个强有力的臂助;其次是在严建材这件事上,自己不但没有帮忙反而恶语相向,庶女已经明显与刘家疏远,她与洛怀王关系密切,如果说上几句坏话,原本疏淡的关系岂不是越发远了;严建材任左监门卫中郎将时自己嫌他没有出息,帮不上家中的忙,不料他因祸得福去了镇北大营,眼下京中武将一个个红了眼要往北征的队伍中挤,谁愿意放过这个沙场立功的机会,严建材虽然降了几级,但以他的武艺,又有洛怀王这层关系、申国公照应,说不定真能搏个侯伯回来。唉,等忙过这阵,让程氏带点东西去看看庶女,缓和一下关系。

(请稍侯)

洛怀王石重仁任清田司督办的旨意在官场上引发震动,这位一向被忽视的皇子回到众人的视线中,有人神神秘秘地传递着天子与洛怀王和颜悦色地谈心,一连三天宿在玉明宫,赐给刘贵妃珠宝绸缎,并赏了玉明宫服伺的太监宫女。

这些迹象表明洛怀王极可能成为像楚安王那样的实权强势王爷,许多人顿足后悔,当初怎么没想过去烧这个冷灶,最后悔的莫过于侍中刘兴节。得了消息后,刘兴节早早地回了家,带着儿子、孙子一大帮人套了数辆大车来洛怀王府。

车马离着王府老远便慢下来,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花了半柱香的功夫才来到府门前。守门人这几日笑得脸发僵,想着兜里沉甸甸的银两,痛并快乐着。看到刘侍中下车,守门人赶紧迎上去笑道:“刘大人,您是稀客,快里面请,我这就去通知王爷出迎。”

稀客两个字刺得刘兴节一皱眉,身旁的长子刘书贤递过去一张银票,看到十两的字样,守门人腰弯得更低,笑得更甜了。刚到二门,石重仁迎了出来,把外公、舅舅、表兄们迎进永安殿。

洛怀王府比不上楚安王府阔绰,不过永安殿是按制修建,面阔五间,东西配楼,覆灰瓦,殿中设高座,座后屏绘四爪云蟒,张扬着王府的威严。永安殿内已经高朋满座,众人看到刘侍中纷纷起身见礼。从未接待过这么多的访客,石重仁有些不知所措,庄松伟站在他的身后,不时地出声音提醒,总算将场面应付下来。

来客除了烧灶外,多数还是想托洛怀王的面子加入清田司。清田司还有两名副使、主簿一人、录事两人、府、史若干的空缺,天子曾有旨清田司官员的安排由江安义自行决定,只需上报吏部备案即可。

江安义有意从六部九卿中选用人手,可是无人愿来,人人视为畏途,托门路想办

法逃脱,最后被选中的人多是受到排挤或者只知做事不知讨好上司的人,官场上在看江安义的笑话,便连李世成也没有提出要来清田司帮忙。事情在天子去了清田司后发生了急转,清田司变得炙手可热起来,那些当初想办法逃脱的人后悔莫及,打听到清田司还缺人手,于是又开始托门路想办法要进清田司。

李世成每天必到江府,软磨硬泡要进清田司,泽党的同窗上门来拜访,话里话外不是自己要进清田司就是推荐亲戚朋友,就连田守楼也被朋友们争先宴请,目的当然是让他说情进入清田司。

冯忠按照天子的吩咐详细地记录着有哪些人找过洛怀王、见过江安义,一连三天,石方真看到江安义没有答应一个人进清田司,而是推说万岁已让洛怀王做督办,进人之事由洛怀王作主,他不好逾越。石方真满意地道:“不骄不纵,有大臣之风。冯忠,关于江安义的消息照常即可。”

所谓照常,便是不要特意关注,只需将大事奏报,冯忠恭声应是,悄然退下。

不动声色地与众人寒喧着,刘兴节面带微笑地听着众人恭维着石重仁,心中盘算着待会独处时要怎样跟外孙提起让自己的两个孙儿进入清田司。他跟这个外孙并不亲近,洛怀王出宫建府时刘家只是虚应故事,并未出大力帮忙,倒是庶女严刘氏夫妻帮了不少忙,严建材出事还是洛怀王出面求情大事化小。

刘兴节有些感慨,莫非自己老了,目光变得短浅起来,在几件大事的推断上都出现了错误。首先是听闻女儿在宫中受冷后逐渐疏远了父女关系,与洛怀王这个外孙之间并不亲近,眼下洛怀王受天子重视,女儿也重获圣宠,想到女儿的性子,刘兴节暗自揪心,刘家极可能失去这个强有力的臂助;其次是在严建材这件事上,自己不但没有帮忙反而恶语相向,庶女已经明显与刘家疏远,她与洛怀王关系密切,如果说上几句坏话,原本疏淡的关系岂不是越发远了;严建材任左监门卫中郎将时自己嫌他没有出息,帮不上家中的忙,不料他因祸得福去了镇北大营,眼下京中武将一个个红了眼要往北征的队伍中挤,谁愿意放过这个沙场立功的机会,严建材虽然降了几级,但以他的武艺,又有洛怀王这层关系、申国公照应,说不定真能搏个侯伯回来。唉,等忙过这阵,让程氏带点东西去看看庶女,缓和一下关系。

(请稍侯)

臂助;其次是在严建材这件事上,自己不但没有帮忙反而恶语相向,庶女已经明显与刘家疏远,她与洛怀王关系密切,如果说上几句坏话,原本疏淡的关系岂不是越发远了;严建材任左监门卫中郎将时自己发远了;严建材任左监门发远了;严建材任左监门嫌他没有出息,帮不上家中的忙,不料他因祸得福去了镇北大营,眼下京中武将一个个红了眼要往北征的队伍中挤,谁愿意放过这个沙场立功的机会,严建材虽然降了几级,但以他的武艺,又有洛怀王这层关系、申国公照应,说不定真能搏个侯伯回来。唉,等忙过这阵,让程氏带点东西去看看庶女,缓和一下关系。

第七百零三章三王处事

变臣正文第七百零三章三王处事东宫奉承宫,太子的读书之所。墙上挂着名家字画,江安义亲笔所书的《陋室铭》亦在西墙之上。檀香木的书架放着书籍、珍玩,花梨木的书桌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鸡翅木的笔架上悬着青州特献的紫毫笔。桌旁左侧空处摆放着画缸,里面插满字画,缸体是名家所绘的群仙朝圣图,右侧靠窗花几之上是镇窑贡奉的花囊,几株春兰暗吐芬芳。琉璃屏风将内外隔开,里面设有休息的床榻。

何子英背着手着在《陋室铭》前轻声诵读,少詹事程明道站在书架前一会翻翻书,一会拿起件古玩把看,熊执仁则坐在书桌前的空椅上若有所思。

“诸位久等了。”太子笑着走进来,道:“临走前父皇交待了几句春耕之事,刘公公送孤出来的时候又说了几句闲话,所以迟了。”走进屏风内,石重伟换下身上的衮衣,换成轻便的常服,拉长身子伸了个懒腰,坐在了书桌后的椅中。

程明道笑道:“万岁对殿下倚重日重,把许多大事都交给殿下处置,殿下自然累些。臣可是听了满耳朵大臣们的颂扬之词,夸赞殿下仁孝贤德、秉性聪敏、理政公允,有殿下这样的储君实乃天下之福。”

石重伟得意地哈哈大笑,熊执仁却暗皱眉头,这个程明道是有些才干,满口谀词讨好太子,很得太子的欢心。天子去年染疾到雁山庄园休养以来,逐渐开始让太子处治一些不紧要的朝务,加之皇孙出世,储君之位牢不可破,臣子们纷纷向他献媚讨好,进献珍玩、书画、美人的不在少数。程明道是东宫少詹事,实际上是东宫的大管家,这些东西经由他之手献入宫中,端本宫年后便多了十余名南北佳丽。

宿西县皇庄一事,太子敛朴了数月,天子得知后夸奖了他好几次,王皇后曾私下告诉太子,天子赞他“年长晓事,甚肖朕躬”,显然是对太子的行为很满意。新年大庆,天子对太子的约束稍解,太子喜奢华的习性便又显露。东宫筵宴不断,歌舞通宵达旦,听女儿讲,太子宠幸一名叫怜夕的昭训,此女是宁陵郡王世子所献,太子称她“美姿容、善歌舞、解人意”,一月之中有半数时间宿在她的住处,进宫半年不到,从昭训升到承徽,再从承徽升至良媛,让太子妃感到威胁。

东宫的花费骤增,王皇后心喜皇孙,以押岁钱的名义给了太子四十万两银子,这让石重伟花钱变得毫无顾忌,物品越发精致,装饰越发奢华,赏赐越发大度,光上元灯节东宫采购彩灯的银两就高达三千两。

程明道不仅不劝告太子,反而说富足兴旺乃是盛世太平安乐之像,如今时清海宴正是歌舞升平享乐之时,太子甚以为是,还赏了程明道二百两银子。熊执仁几次劝说,程明道都在旁边反驳,此人智足以拒谏、文足以饰非,数次争论熊执仁都辩他不过。这让熊执仁分外想念江安义,后悔没想办法让江安义兼任东宫少詹事

他,有安义在定能辩过程明道这个小人。

熊执仁与何子英商量过,两人都对太子的奢华之风深为担忧,熊执仁数次进谏不听,所以这次改由何子英来劝说。何子英看到熊执仁以目示意,清清嗓音道:“殿下,臣子们的赞誉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圣意……”

石重伟立时醒悟过来何子英要劝说自己节敛,忙岔开他的话头道:“江师去了清田司,父皇让三弟去做清田司的督办,三弟哪办过差,还不是挂个名字。我听说这几日洛怀王府前门庭若市,都是想削尖脑袋钻进清田司的人,你们说我们要不要也选派些人手到清田司任职,孤王开口江师不会拒绝吧。”

熊执仁被太子的话分了神,道:“不妥。老夫听闻安义一个口子都没开,就连他的大舅子李世成也没答应,全都推到了洛怀王那里,如果殿下开口,安义定然感到为难。安义虽然去了清田司,殿下切不可疏离,等清田司的差使结束后,太子一定要把安义要回来。”

何子英也点头道:“不错,安义在东宫时诸事顺达,对殿下的助力甚大,等清田的差使结束殿下一定要记得向万岁提及。”

程明道的脸色难看,何子英的话外音就是他不如江安义,程明道自视甚高,这让他情何以堪,何况少詹事的位置已经归了他,江安义回来做什么,做詹事?程明道强笑道:“殿下,洛怀王出任清田司督办,这是万岁有意让他像楚安王一样打理朝务,殿下不可大意。好在洛怀王不像楚安王那样弄权,殿下要着意笼络,以为臂膊。”

石重伟轻蔑地笑道:“老三除了玩鸟养虫会做什么,父皇是看他可怜才让他挂个清田司督办的名头,让他有点差事收点孝敬,这几天不知老三得了多少好处?我估摸府中的虫、鸟多了一大堆。”

东宫奉承宫,太子的读书之所。墙上挂着名家字画,江安义亲笔所书的《陋室铭》亦在西墙之上。檀香木的书架放着书籍、珍玩,花梨木的书桌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鸡翅木的笔架上悬着青州特献的紫毫笔。桌旁左侧空处摆放着画缸,里面插满字画,缸体是名家所绘的群仙朝圣图,右侧靠窗花几之上是镇窑贡奉的花囊,几株春兰暗吐芬芳。琉璃屏风将内外隔开,里面设有休息的床榻。

何子英背着手着在《陋室铭》前轻声诵读,少詹事程明道站在书架前一会翻翻书,一会拿起件古玩把看,熊执仁则坐在书桌前的空椅上若有所思。

“诸位久等了。”太子笑着走进来,道:“临走前父皇交待了几句春耕之事,刘公公送孤出来的时候又说了几句闲话,所以迟了。”走进屏风内,石重伟换下身上的衮衣,换成轻便的常服,拉长身子伸了个懒腰,坐在了书桌后的椅中。

程明道笑道:“万岁对殿下倚重日重,把许多大事都交给殿下处置,

殿下自然累些。臣可是听了满耳朵大臣们的颂扬之词,夸赞殿下仁孝贤德、秉性聪敏、理政公允,有殿下这样的储君实乃天下之福。”

石重伟得意地哈哈大笑,熊执仁却暗皱眉头,这个程明道是有些才干,满口谀词讨好太子,很得太子的欢心。天子去年染疾到雁山庄园休养以来,逐渐开始让太子处治一些不紧要的朝务,加之皇孙出世,储君之位牢不可破,臣子们纷纷向他献媚讨好,进献珍玩、书画、美人的不在少数。程明道是东宫少詹事,实际上是东宫的大管家,这些东西经由他之手献入宫中,端本宫年后便多了十余名南北佳丽。

宿西县皇庄一事,太子敛朴了数月,天子得知后夸奖了他好几次,王皇后曾私下告诉太子,天子赞他“年长晓事,甚肖朕躬”,显然是对太子的行为很满意。新年大庆,天子对太子的约束稍解,太子喜奢华的习性便又显露。东宫筵宴不断,歌舞通宵达旦,听女儿讲,太子宠幸一名叫怜夕的昭训,此女是宁陵郡王世子所献,太子称她“美姿容、善歌舞、解人意”,一月之中有半数时间宿在她的住处,进宫半年不到,从昭训升到承徽,再从承徽升至良媛,让太子妃感到威胁。

东宫的花费骤增,王皇后心喜皇孙,以押岁钱的名义给了太子四十万两银子,这让石重伟花钱变得毫无顾忌,物品越发精致,装饰越发奢华,赏赐越发大度,光上元灯节东宫采购彩灯的银两就高达三千两。

程明道不仅不劝告太子,反而说富足兴旺乃是盛世太平安乐之像,如今时清海宴正是歌舞升平享乐之时,太子甚以为是,还赏了程明道二百两银子。熊执仁几次劝说,程明道都在旁边反驳,此人智足以拒谏、文足以饰非,数次争论熊执仁都辩他不过。这让熊执仁分外想念江安义,后悔没想办法让江安义兼任东宫少詹事他,有安义在定能辩过程明道这个小人。

熊执仁与何子英商量过,两人都对太子的奢华之风深为担忧,熊执仁数次进谏不听,所以这次改由何子英来劝说。何子英看到熊执仁以目示意,清清嗓音道:“殿下,臣子们的赞誉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圣意……”

石重伟立时醒悟过来何子英要劝说自己节敛,忙岔开他的话头道:“江师去了清田司,父皇让三弟去做清田司的督办,三弟哪办过差,还不是挂个名字。我听说这几日洛怀王府前门庭若市,都是想削尖脑袋钻进清田司的人,你们说我们要不要也选派些人手到清田司任职,孤王开口江师不会拒绝吧。”

熊执仁被太子的话分了神,道:“不妥。老夫听闻安义一个口子都没开,就连他的大舅子李世成也没答应,全都推到了洛怀王那里,如果殿下开口,安义定然感到为难。安义虽然去了清田司,殿下切不可疏离,等清田司的差使结束后,太子一定要把安义要回来。”

第七百零四章攻防往来

变臣正文第七百零四章攻防往来一年之计在于春,农为天下本,二月春耕、三月劳作,稼穑之事是重中之重。农人为衣食操劳,士人为功名驱动、工商则为利益奔走,整个大郑像蛰伏了一冬的蜂蝶,围着花朵嗡嗡地忙碌着。

身为天子,石方真很勤政,每天寅末起床,朝会、与臣子商议朝政、批阅奏章,要忙到酉正才回后宫。后宫佳丽没有三千,但也足够天子操劳的,刘维国看着天子因亢奋而泛出红光的脸颊,心中担忧,没少和御医商议进补的方子。

朝庭的大事不断,农耕、团练、吏治、清田,石方真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北征之上,其他事先放在一边。兵部奏报各州县团练陆续组建,地方势力得到加强,石方真下旨再从镇东、镇西和镇南都护府各抽调三万兵马,与京中十六卫抽调出的六万兵马合在一处前往镇北大营操练。

这样一来镇北大营的兵马达到了六十万之多,加上降伏漠人部落拼凑出五万轻骑作为先驱,镇北大营声势浩大,镇北城一带聚集着十六万大军,随时准备杀向北漠王庭。

官道上一批批兵马、一车车粮草、无数的军械给养形成长龙,滚滚向北。数十万兵马的消耗是个天大的数字,明眼人都知道明年开春转暖,天子便会再次御驾亲征,一举拿下漠人王庭,将漠人赶向苦寒的更北方,解除中原千年以来北方的威胁。

将门第一家朱家,除了朱易锋外,朱易光、朱易尘相继披甲前往军中效命,原国公之子李建昭、孙李敬玄随左骁卫大军前往镇北大营,宜城侯王克彦之子王知平随右威卫出发;宣武侯之子左武卫将军黄继飞三月初六率大军万人开拔,韩国侯三子魏猛刚、韦祐成堂弟韦祐航为随军记室……

贵戚子弟在酒楼之上尽吐慷慨之语,青楼之内每有弹铗之声,谈论的话题也从女人、玩乐转到了今天又有谁被征召前往镇北大营,那句“男儿何不带吴钩”成为最热闹的话语,整个京城无论是官吏还是普通百姓,都在热切渴盼着能到北边去建功立业。

群情激荡的情形通过暗卫的奏报被石方真得知,民心可用让他感到欣喜,二十二年励精图治,大郑国在他的手上凝聚力空前,虽然帝国还有各种弊病,但比起昭帝、宣帝时的民生凋敝已好上百倍。

奏报是经冯忠之手整理收集,他当然知道天子在高兴什么,躬身贺道:“老奴恭喜万岁,众志成城万众一心,万岁北征必然势如破竹,一举获胜,成就千秋基业万载声名。”

石方真很受用地道:“若能扫平北漠,朕这辈子便足以夸耀了。冯忠,派往北边的暗探最近可有什么回报?”

丰乐十七年北征归来,申国公王克明建议对北漠进行封锁,严禁粮食、茶叶、铁器等物资运进漠境,并让镇北城派出官兵巡逻搜查商队,石方真准奏。四年时间,已见成效,漠人生活困窘,粮食缺少只能以牛羊肉为主,而缺乏茶砖让漠人易染疾病,战斗

力下降。

北漠感受到了大郑的威胁,知道大战随时可能暴发,生死存亡就在眼前。北漠部落在法王的号召下,逐渐聚焦在一起,昆波和利漫两兄弟暂时搁置争端,听命于圣女缇珠居次。

面对郑国的禁运,缇珠派出商队越过贺牢山开通前往西域的商路,抛洒大量的金银从西域购买物资,戎弥王虎锐不仅让北漠人大量采购物资,还出售盔甲、连弩、攻城弩等器械给漠人。虎锐知道一旦让郑国驱逐了漠人,西域便要独自承受强大的郑国带来的威压,而帮助漠人战胜了郑国,则可趁机东进瓜分郑国领土。

缇珠将漠人部落中的精锐组织起来,编进狼骑之中,配备最好的装备、座骑,法王的弟子加入到军队之中充任将军,渠逆道和从镇北城逃出投靠漠人的周处存等人给漠人讲解郑师的战法、军械的用途、应对的办法。

周处存因科举舞弊被撸官发配到镇北城效力,他被安排到马厩喂马。从五品官变为阶下罪人,周处存万念俱灰,当同为贬官的罗跃飞悄然找到他,说有机会叛逃去北漠,他毫不犹豫地加入到叛逃的队伍中。漠人派出高手接应,罗跃飞被追军射死,他却幸运地进了漠人王庭,见到渠逆道。

渠逆道曾随利漫王子前来娶亲,他见过渠逆道,看着渠逆道端坐在王庭侧座,漠人圣女及两位王子都对他尊敬有加,周处存找到了自己的定位,郑国是回不去了,要回去也只能像渠逆道那样双手染满郑人的血。咬咬牙,为了荣华福贵,周处存心甘情愿地成为了渠逆道第二。

变成郑奸后的周处存就像条恶狼,他曾在太子身边任过东宫洗马,知道些郑国派往北漠的细作,在他的指认下,郑人的细作网被破坏迨尽。周处存尚不肯罢休,郑国的商队进入王庭后,他亲自带了漠骑前去侦查,被人找出不少暗藏在商队中暗探,因他而死的龙卫、暗卫多达三十多人。在他的建议下,漠人不准一匹马南下进入郑国,不准郑国商队进入到王庭五百里范围,每一个郑人都被当成奸细严查,连漠人都感觉周处存就像条疯了的狗。

石方真得知周处存的事之后勃然大怒,下旨抄斩周家满门,孔省以渠逆道之事劝说天子,石方真方才传旨将周家老小发配到黔州,永不许回归。在过元华江的时候,押送的龙卫气愤同僚被周处存害死,有意弄翻船只,周家老小皆葬身江中。消息传到北漠,周处存剃发换衣,以漠人自居,发誓要报血仇。

这种情形下,谍报要得到北漠的消息变得十分艰难,只能靠高手潜入打探,而萨都教也派遣高手追踪,龙卫和暗卫的高手损失很大。

冯忠如实禀道:“漠人封锁得很严,二月份龙卫和暗卫损折十二人,有用的情报很少,只得漠人聚焦在王庭一带训练,应对我大军北上。”

石方真的眉头皱了起来,知此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现在北漠的情况不明,冒然北上风险很

大,可是大军集结,每日消耗巨大,有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明年无论如何也要开始北征。

思索片刻,石方真道:“朕记得化州有一批暗探设在西域,漠人与西域通商密切,不妨让那些西域的暗探化身商队前去打探消息。龙卫、暗卫多招揽些江湖好手,只要他们能打探回来消息,重重封赏。”

冯忠应是,看天子没有别的交待,躬身离开。回到暗卫衙门,冯忠在他的座椅上沉思了一会,吩咐道:“去把严先生来。”严先生,严青泽,已经是六品暗卫典史了。

严清泽的官廨就在旁边,闻声赶到,看到冯忠一脸阴沉,问道:“督公,有何难事?”

冯忠脸上绽出一丝笑容,道:“先生且坐。今日万岁命我多派人手前去北漠打探消息,暗卫中的人手损折近三分之一,人人谈漠色变,恐怕没谁愿意前往,咱家无计可施,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严青泽一旁坐下,前往北漠的暗谍损失严重他很清楚,只是天子催得急,明知是虎山仍要硬着头皮派人前去。冯忠把天子有意让潜伏在西域的暗探化身为商人前去北漠,又让向江湖招揽高手前去的两个办法说了说,严青泽道:“这两个方法都可行,西域的暗探多是龙卫,让韩督统去安排,招揽江湖高手这件事督公可以筹办。黄副都统身边有几个江湖高手,姜镇抚就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

姜健是黄喜忠实的走狗,此人在天下比武时被黄喜招揽,前年从北漠带回来周处存叛敌的消息,天子加封他为副镇抚,官阶还在严先生之上。黄喜得楚安王之助,眼下羽翼已丰,虽然表面上还对自己表现得恭顺,其实已然自行其事,可恨的是暗卫中居然有人对他俯首贴耳,不把自己放在眼中。

冯忠当然不是善茬,几次暗下手脚让听命于黄喜的人吃苦头,黄喜私下找到他说两人年纪相差二十岁,冯忠已老,天子有意让他顶替冯忠成为下一任暗卫督公。黄喜暗示,如果冯忠不找他的麻烦,将来他便会照应冯忠的家人,冯忠的兄弟侄子一大帮人在京城靠他吃饭,黄喜的话切中他的要害,从此冯忠对黄喜的冒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隐忍不等于放弃,在宫中大半生冯忠就像一条暗伏的毒蛇,突视他的下场只有死亡。

“严先生的意思是让咱家也招几个像姜健这样的高手听用。”冯忠抚着光滑的下巴道:“姜健是特殊情况,他是参加天下比武被选中的,咱家若要招人手恐怕不易。嘿嘿,暗卫的名声不大好,江湖上的大侠们恐怕不愿意屈就。”

严青泽笑道:“督公,你是替朝庭办事,大可明令十大门派选派高手前来听用。督公不妨启奏万岁,以圣旨的名义传檄武林,宣扬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许诺江湖人为国立功杀漠人立功将来按功行赏,官府为其扬名,修建大侠府,想来无数江湖人愿为督公效命。”

冯忠嘿嘿笑道:“妙。”

第七百零五章江湖是非

变臣正文第七百零五章江湖是非“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八个字对重诺轻生的武林人来说简直有如魔咒,吸引着无数江湖豪杰辞别家人师友、背起刀剑前往京城赴英雄会,有白发苍苍的江湖名宿,有刚出师门的年少豪客,有开山立派的一代宗师,有隐居多年的武林高手,有名门大派的子弟,也有想借机扬名的少年侠士。

这是一股洪流,向着京城汹涌而来,带着奔腾呼啸之势,激荡起人心。大道之上常见鲜衣怒马,酒楼之中每有豪气凌云,这种激扬奋进之意连深宫之中的天子都感觉振奋,情不自禁地高呼:“天下归心,谁能阻挡。”

侠以武犯禁,数以千计的江湖人聚焦在京城,刀光剑影不断,京兆府尹李功昭奏报,半月之中便发生六十余起,亡七人,伤二十三人,京兆府的衙役疲于奔命,无力应付,奏请天子派龙卫、暗卫维持京中秩序。

此次招揽江湖豪杰前往北漠刺探军情由暗卫府负责,冯忠听从严青泽之言,奏请天子开放芙蓉苑收纳江湖人,号称聚英会。芙蓉苑在京城右下角,是皇家园林,占地接近两个坊市,里面殿宇连绵、楼亭起伏、堂榭密布,二千多名武林人安置在其中绰绰有余。芙蓉苑四周有坊墙,八个门户出入,石方真派了三千右卫看守门户,方便约束武林人的行动。

皇家园林的宫殿不可能开放,但供臣子、太监宫女居住的地方清理了出来,那些门派掌门、江湖名宿都安排了住处,有些武林人不愿受拘束,随便找个亭榭就能安身。酒菜由光禄寺供应,掌门、庄主、名宿等按七品级别供给酒食,一般的江湖人按九品供给食料,每天的花费都超过五百两。

芙蓉苑开阔,处处都可作为比武之地,冯忠知道这些武林人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并没有制止他们拼斗,只是规定不许伤人。为了能从北漠打探到有用的情况,冯忠从龙卫、暗卫中选派了一些有经验的好手向武林人传授如何搜集有用的情报、刺杀漠人的将领,姜健也被派来授艺。

这么多武林人聚在一起,是武林盛事,有些江湖宿老好为人师,升坛讲些武林逸事、江湖规矩,给年轻人增长见闻;有些门派掌门招揽门徒,传授武艺;还有些人趁机向高手请益,学习功夫;当然免不了有人借机了却恩怨……

四月十二日,一场春雨悄无声息地降落。聚英馆的膳食不错,就是酒不够,这对好酒的江湖人来说是件难受事。天雨地湿,户外的活动取消了,于是呼朋唤友到外面喝酒去。

申正时分,一队车马从启夏门进了城,何希桂和数名亲卫有说有笑地在前面引路,守城门的校尉识货,看到他们骑的马匹神骏不凡,忍不住出声赞道:“好马。”

马上的汉子随着马步轻微地摇晃,身子如同长在马背上一般,这名刘校尉是军中好手,曾经在西域做过侦骑,知道这些汉子鞍马熟稔。这些汉子身侧跨着刀弓,自然流露了一股铁血杀

气,刘校尉分感亲切,这是沙场上见过血的老兵,不知是哪位将军进京了。

五辆马车紧随其后,拉车的马同样是良马,刘校尉暗暗嘀咕,这样的马都是西域产的良马,等闲难有一匹,谁家居然用这样的宝马来拉车,真是暴殄天物。马车车身很简朴,青榆木制成,胜在轻便牢固,比起檀香木、铁木来更适合跑长途。

车尾还跟随着十多名汉子,同样剽悍勇猛,等车队离开,刘校尉忍不住叹道:“这二十多人都是军中好手,不知是哪位将军府的亲卫。啧啧,那么多好马,要是俺老刘能有一匹做梦都会笑醒。”

第一辆马车的车帘被撩开,一颗小脑袋探出车窗外张望,“娘亲,京城真热闹啊,好多人。娘,你快看,那有捏糖人的。”

“韵婧,快坐好,马上就要见到你爹了,你开不开心。”彤儿搂着六岁的儿子江晨毅,对八岁的女儿笑道。江晨毅努力地想挣脱母亲的胳膊,想趴到另一边往外看。

江韵婧依旧趴在车窗口往外看着,扁着嘴道:“爹都不来接我们,我才不要理他呢。”

“你爹在忙朝庭大事,他不是让你们的石头哥来接我们了吧。”彤儿将女儿拉回车中,道:“你要乖些,京城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等你爹有空了让他带你们去玩。”

江韵婧笑道:“我要吃糖人。”江晨毅跟着姐姐叫嚷起来,“我也要,我也要,我要两个,一个是大马,一个是猴子。”搂着一双儿女,彤儿的眼中满是温柔之色,一年多没见到江郎了,真是想啊。

突然,从街旁的酒楼上传出一声厉喝,一个身形从二楼的木窗跌出,向着街心落下。那人武功不俗,人在空中竭力扳正身形,看到街心有队车马经过,凝身向车顶踩去,想在车顶处站住。

楼上传出厉喝时何希桂便已警觉,见跌落之人要往车顶上踩,当即飞身而起,拔拳向那汉子的腰间擂去。那汉子一蜷腿,长笑一声向着石头的手踩去,准备借助石头的上冲之势重新翻回酒楼。

“蓬”的一声,劲气四溢,石头的身形被踩得一滞,回身坐回马背。那汉子低估了石头拳头的威力,身形虽然跃起,嘴中惨呼出声。

石头是江安义的弟子,实际上江安义教他的东西并不多,只是将元玄心法传授给了他。石头好武,跟着安勇、欣菲、思雨练过,在化州时向田少秋讨教过,又随安西都护府的大军操练过,回平山镇跟家中的供奉们认真学过,从所学的招式来说远远超过江安义这个师傅。

恼怒那汉子无礼,石头出手时带出几丝元玄真气,他的内功已经小有成就,踏入练气化神之境,在江湖上算得上是高手了。那汉子觉得掌心像几根烧红的铁针扎入,痛彻心扉,气息一散,掉落在地,脚尖哪敢沾地,虚提在那里直打颤,身上的汗滴滚滚落下。

“孙师弟,怎么了?”从楼中窜出几名劲装

汉子,其中一个红脸汉扶住那汉子关切地问道。

“陈师哥,我这条脚痛得厉害,怕是够呛,那小子出阴招暗算我,手中拿着暗青子。”

红脸汉陈步宁抬头望向车队,亲卫们早已抽出刀,将中间五辆马车护卫起来。见车队防范严密,陈步宁心知遇到了硬茬,不过他们师兄弟出身风雷门,虽然比不上江湖十大门派声名显赫,但在西南一带也是响当当的门户。

去年少掌门康千峰迎娶了落意门门主的孙女映霞仙子,前来祝贺的武林朋友多达千人,风雷门声名越显。风雷门掌门康宇志雄才大略,不甘心风雷门仅在西南一带称雄,丰乐十五年天下比武,星月阁、天行宗、云霄殿都没有人参与,康宇志把目光放在十大门派上。此次风雷门少掌门夫妇带了二十多名师兄弟来京赴英雄会,就是想与朝庭搞好关系,多立功劳,能像风清山庄那样借助朝庭认可成为十大门派之一。

马车停下,几颗小脑袋争先恐后地挤出车窗看热闹,剑拔弩张的局面丝毫没有吓住车内的几位小童,乌溜溜的黑眼珠四处扫看。

此处发生争斗,立时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不少江湖人氏闻讯赶到,见是风雷门与人发生了冲突,纷纷站在旁边助起阵来。开玩笑,风雷门在江湖上迅速崛起的大门派,与落意门联姻之后更是如日中天,行走江湖靠得是人脉广,背靠大树好乘凉,交好了风雷门将来行走江湖有诸多方便。

陈步宁有些踌躇,他知道京中权贵众多,眼前这伙人有二十多个精悍的护卫,探头观望的孩子身上珠光宝气,铁定是个有钱有势的人家,要说起来是自家师弟有错在先,随便往人家车顶上踏。只是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羞刀难入鞘,要找个什么台阶息事宁人才好。

不远处,姜健带着几名暗卫手下在看热闹,打探消息的人回来禀报道:“镇抚大人,是风雷门的人与江府发生了争执,我们要不要上前劝解开?”

江府,朝中姓江的官员不多,能够有二十多名亲卫、数十匹好马的铁定是江安义。姜健眼中射出一道凶光,冷哼道:“督公只是让我们暗中看着,没出人命管他做什么。”

何希桂催马上前,倨傲地道:“你们想干啥,还不散开,别挡住道,当心老子把你们全都抓到衙门去问罪。”

奉师傅之命来接师娘,石头没想到会生出事来,这让他感觉很没面子。如今他已不是杏花岭下看马的农娃,而是东宫左卫率六品司阶,是朝庭的将官,在他眼中陈步宁等人就是惹是生非的乱民,万岁怎么会想着让这些乌合之众前去北漠打探军情,这些天京中乌七八糟的事不少,就是因为这伙子江湖人所起。

石头的江湖经验不多,本来说两句软话互相给台阶就过去了,他这句话出口,所有的江湖人脸色都变了,性急的拔出兵刃,怒目相向。

第七百零六章争端暗起

行走江湖,头可断血可流,脸面不能丢。陈步亭知道自己已无退路,要是认怂离开,从此再无颜面在江湖上走动,掌门也绝饶不过他。

脸色铁青地看向石头,陈步亭道:“朋友,你出手伤人在先,口出狂言在后,我等奉天子之命不恤生死赶来京中效命,你便是这样对待义士的吗?莫非倚仗权势视我等江湖好汉为无物吗?今天不给我风雷门一个交待,休想离开。”

“说得好”、“狗仗人势,想欺压我们江湖好汉,做梦”、“我等不如回去,省得受这鸟气,让朝庭自己去打探消息”……

姜健带着人来到旁边的茶楼之上,居高临下看热闹,听陈步亭说的振振有词,挑动得江湖人同仇敌忾,笑道:“风雷门的这个陈步亭倒是个人才,等事后把他招进暗卫来。”

石头冷笑一声,从马上跃下,来到陈步亭面前,道:“颠倒黑白,小爷懒得跟你废话,要什么交待,尽管划出道来,何某一一接下便是。”石头虽然学了一身武艺,但并没有多少用武之地,在化州时高手众多,轮不到他出手,到了平山镇也少有出手的机会,府中的供奉说他的武艺足可开山立派,与府中护卫交手每每获胜更坚定了他的信心。

振远镖局的镖师来平山镇接货,石头最喜欢听他们说些走镖的经历,渴望着能像镖师们那样闯荡江湖,做个快意恩仇的江湖好汉。然而在军中任职,那些将军校尉们说到江湖好汉,大都不屑一顾,认为个人的武勇在千军万马的冲杀中作用甚微,这种态度同样也影响到石头。因此对于江湖石头心中满是矛盾,既期待能去闯荡一番又看不起江湖人物。

陈步亭向他挑衅,亮出风雷门的招牌。石头听镖师们说过风雷门是西南一带的大门派,高手如云,不免技痒,借这个机会与武林高手较量一番,看看自己的武艺究竟如何?

身为风雷门亲传弟子,陈步亭在江湖上有号“鸣雷掌”,行走江湖也算八面风光,没想到被石头视为无物。怒气勃发,陈步亭冷哼道:“欺人太甚,我陈步亭便要领教一下高明,请。”

“陈爷,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陈兄威武,等陈兄为我等江湖人扬威后,大伙在寻风楼摆酒相贺”、“打死这狂妄的小子”,江湖人一个个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姜健笑眯眯地看着,巴不得事情越大越好,最好双方都死上些人,结下深仇不死不休才好,到时误了天子用江湖人打探北漠消息的大事江安义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石头,退下。”一声娇喝传来,石头应了声是,苦着脸退下,师娘发话,这场架打不成了。欣菲站在车辕之上,凤目含煞,抬头看了一眼对面楼上的姜健,姜健面色一僵,缩进楼内。身在暗卫副镇抚,他自然知道欣菲,江安义的这位夫人是彩蝶门的圣女,更曾是龙卫、暗卫六州的都统,无论在身份还是官阶上都力压他,现在欣菲退出龙卫一心相夫教子,虎倒雄威在,姜健仍不敢轻易挑衅。

那些江湖人物

不知厉害,看到一个美貌的女子露面,不少人轻佻地吹起了口哨。有人口花花地叫嚷道:“师娘,还是回去奶孩子吧,小心擦破了粉脸,男人可要心痛了,哈哈哈。”

在嫁给江安义之前,欣菲可是女煞星,这些年养儿育女温柔了许多,听到有人调笑她,欣菲柳眉一竖,抖手射出一枚铜丸。铜丸疾如利箭,那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来不及收敛,铜丸便击在左脸颊之上,鲜血飞溅,四五颗牙齿随之喷出。

陈步亭心中暗凛,刚才那小子就不是善茬,出来个师娘更是厉害,这一家人都是什么人?看这娘们出手疾如闪电,难怪师傅一再叮嘱江湖上老人、女人、僧道、侏儒不可轻惹。

“好贱婢,居然敢暗箭伤人”,口花花的小子捂着腮帮,痛得直叫唤,含糊地骂道:“爷跟你不死不休,各位老少爷们可要替在下做主。”

那小子跺着脚骂得凶,但是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铜丸来势迅捷,如果要取他的眼睛根本无处躲藏,他自忖不是对手,鼓躁着众人群斗。

车窗探出的几个小脑袋鼓掌叫好,欢呼道:“娘好厉害。”

孙桐坐在地上,扒掉脚上的靴子,并没有看到鞋底的洞,再看看脚底并无损伤,立时醒悟过来伤及自己的是内气。孙桐脸刷的一下白了,风雷门也有内家心法-风雷劲,他曾见过康掌门一次酒后兴起在庭院中演武,双掌带动风雷,飞砂走石声势惊人,十步之内根本立身不住,据掌门得意地自称已达炼气化神至境,江湖上难寻对手。少掌门六岁起随其父习练风雷劲,二十二年小成踏入炼气化神之境,被江湖上誉为天才,人称“风郎君”,才能娶到落意门门主的孙女为妻。刚才那个小子化气成针,收控自如,一身功力只怕还在少掌门之上,看那妇人手挥铜丸赛过急箭,怕也是内家高手,眼前这伙人不好惹,稍有不慎恐怕要替师门惹祸。

想到师傅的那张黑脸,孙桐再出一身冷汗,急叫道:“师兄,陈师兄。”

陈步亭正骑虎难下,听到孙桐叫他返身问道:“什么事?”

“师兄,近前说话。”孙桐挤眉弄眼地道。

陈步亭心知有异,走到孙桐身边,低声问道:“怎么了?”

“师兄,这伙人厉害,刚才那小子不是用暗青子,是内劲,化气成针。”孙桐苦着脸道。陈步亭寒意立生,少掌门尚做不到化气成针,幸亏刚才没有动手,要不然吃亏的是自己。

转过身来,陈步亭义正词严地道:“今日之事诸位英雄都看在眼中,是非对错大伙都知道,我会禀报少掌门上门去讨个公道。”

抱拳作了个四方揖,陈步亭道:“还望诸位老少英雄到时能去做个见证。”

欣菲冷冷地道:“太平坊,江府,一问便知。石头,赶紧回家。”

车队缓缓离开,陈步亭沉着脸和周围的江湖人客套了几句,带着师弟们赶回芙蓉苑向少掌门禀报。众人三三两两地散去,议论着这个太平坊江家是什

么人物,怎么江湖上没有听闻过名声。

有识货的默然无语,刚才孙桐无礼在先,被伤的那人出言轻佻,论起理来风雷门理亏在先,俗话说民不与官斗,看这伙人的架式并非软杮子,风雷门要去寻公道,怕是要踢到铁板上。

茶楼,姜健面色阴沉地挥手让手下离开,他和两名同门留了下来喝茶。姜健在暗卫中立住足后,六华门的师兄弟纷纷前来投靠,黄喜知道姜健与江安义有杀师之仇,巴不得与江安义为敌的人多多益善,在他的默许下,六华门有二十多人加入进暗卫,姜健的师叔张实华也被礼聘为供奉。

方才与欣菲隔空相望,姜健从欣菲的眼神中感觉两人功力相差无己,都是临门一脚就能踏入炼神还虚之境。当年姜健不是江安义的对手,欣菲不弱于自己,他们夫妻联手自己安能讨得好去,再看江安义的弟子都是炼气化神的境界,自己想凭武力替师傅报仇遥遥无期。

“师兄,江家人如此骄狂,我们不妨利用今天这件事做些文章。”说话的是张实华的弟子金云城,此人是姜健的军师,鬼点子很多。

姜健三人在茶楼密谋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各奔东西,姜健去见黄喜,金云城则前往芙蓉苑散播江家的谣言,一张针对江安义的罗网在暗中铺开。

今天家人要来,江安义提早半个时辰回家,刚进宅门就听到院中儿女说笑的喧闹声。加快脚步迈过二门,六个儿女正在院中围着石头打闹,欣菲、彤儿、冬儿三女站在对面檐下,笑靥如花地看着他。

江韵婧首先发现了江安义,欢叫了声“爹”,飞奔地向他扑来,早将马车内的小小怨念抛到了九霄云外,江韵思小心地牵着妹妹江韵亭站在原地,将近一年时间没见,她俩对爹爹多了分陌生感。

江晨智已经九岁,整理了一下衣衫,带着弟弟江晨益上前施礼,恭声道:“孩儿见过爹爹。”

韵婧赖在江安义的怀中不肯撒手,江安义将她抱起,伸出右手慈爱地摸摸两个儿子的头,笑道:“快一年没见,晨智和晨益都长高了不少,也壮实了不少,温文有礼,看来张先生教导得很用心。”

扬起脸冲着韵思、韵亭和晨毅招手,江安义笑道:“你们快过来,让爹爹看看,爹做梦都想你们。”

彤儿红着眼眶笑着催促道:“你们不是总说要见爹爹,还不快过去喊爹。”

几声娇怯怯的呼唤“爹爹”,差点把江安义的眼泪唤了出来,蹲下身将六个儿女都揽进怀中,江安义感到无比的幸福。

注:从前面找了一个江安义几个子女的情况,粘贴在此以供参考:老大江晨智和次女江韵思是冬儿所生,次子江晨益和小女江韵亭是欣菲所生,长女江韵婧和小儿子江晨毅是彤儿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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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七章众口铄金

被翻红浪,云收雨歇。

“……思雨说反正安勇在镇北大营,她就在家中陪陪娘;妍儿大半时间都住在平山镇,娘有时候也跟她到武清县住上段时日……晨智和晨益都跟张先生读书启蒙了,先生夸他们两个聪慧,嘻嘻,说是像你一样以后能做状元郎;还有韵婧、韵思她们也嚷着要识字,妍儿说你肯定同意,她小时候就是你让她识字的……”

欣菲紧紧地搂着江安义的胳膊,在他耳边轻言细语地絮叨着,虽然这些江安义都从家信中知道了,但听着妻子轻言述说,心中感到分外温馨,这才是家的气息,这才是家人的味道。

将手从欣菲的怀抱中挣脱,将她揽紧,江安义舒适地吐气道:“前段时间奔波不定,总算一家人又团聚了,以后估计会在京中长住,如果娘愿意我想把她接进京来。晨智、晨益都开始启蒙了,学业可不能放松,当年我爹可是从六岁就让我识字读书,我江安义的儿子不说做状元郎,及第总应该吧。”

欣菲笑啐道:“瞧把你得意的,好像会试你是主考官似的。”

感觉到欣菲胸前的弹意,江安义兴致再起,蠢蠢欲动,欣菲还没从刚才的激动中缓过来,连忙按住他的胸膛道:“今天进城的时候,我看到姜健了。”

吃饭的时候,石头将发生冲突的事告诉了江安义,江安义并没有放在心上,石头不认识姜健,没有留意茶楼上的观看者。

欣菲的话让江安义一惊,停住做怪的手,问道:“姜健在哪?此事与他有关?”

当年李家设计杀害江安义,江安义差点死在姜健师徒手中,后来陈洪明被江安义反杀,姜健矢志报仇。因为彤儿,江安义与李家已经和解,而跟姜健的仇恨却无法消除。

姜健参加天下比武加入暗卫,江安义已经知晓,他甚至知道暗卫副督统黄喜也对他心怀敌意,只是江安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与黄喜结下的仇怨,莫非是因为黄家、或者自己帮着太子间接地得罪了楚安王?

暗卫的特殊性让江安义有种芒刺在背的感受,以前有欣菲照应,不用太在意龙卫暗卫,如今欣菲在家相夫教子,他怎敢掉以轻心,姜健的出现让江安义生出不祥之感。

欣菲查觉到丈夫的异状,柔声道:“江郎不必太在意,妾身虽然不在龙卫任差,但师门之中还有许多人在龙卫之中,改日妾身去拜见师门长辈,请他们留意一下,姜健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江安义摩挲着欣菲光滑的后背,心中盘算开来:龙卫有欣菲这层关系,应该不会来为难自己;听田守楼说过,暗卫督统冯忠与黄喜之间似乎有些不和,自己因为千金赌坊与冯公公有点小交情,听闻冯公公喜权好财,自己不妨送上些孝敬,有他关照姜健不足为虑。姜健,江安义在心头冷哼一声,当年之事自己没有赶尽杀绝,他反而

敢冒头来挑衅,如果让自己找到机会,便送他与陈洪明黄泉团聚。

欣菲被江安义摩挲得春心荡漾,翻身骑到江安义的身上,媚笑道:“江郎,春宵苦短,及时行乐才是。”

芙蓉苑、彩云殿,人声鼎沸。

五六十人分数行排坐在殿中,正中的主位上坐着一对年轻男女,陈步亭正在殿中慷慨陈词,“……诸位英雄,陈某已经探听清楚,那个口出不逊之人是东宫左卫率的六品司阶何希桂,他是清田司使江安义的弟子,那个伤了杨兄的女人是江安义的妻子,太平坊江府,就是江安义的府邸。”

江安义在江湖上没有名气,在座的众人交头接耳探听江安义的底细,结果只知道江安义是状元郎,曾经做过化州刺史,并没有在江湖上行走过,这样的人与江湖原本是两条不相交的线。

那个被欣菲击落了牙齿的杨勇岩站起身来,高声道:“各位老少爷们,杨某请大伙看在江湖一脉的情面上,能一起前去江府替在下讨个公道,多谢了。”

杨勇岩转着圈朝四周做着揖,不少人脸上现出鄙夷之色。杨勇岩在江湖上的名声不佳,虽然不是采花贼,却喜欢沾花惹草,与江湖上一些放荡的女人关系密切,江湖人背地称他为“杨花郎”。

左侧第三个位置有个壮汉开声道:“击伤杨勇岩的那个女人我认识,是彩蝶门的圣女欣菲,这个女人做过龙卫的镇抚,苏鹞子和马大胆就折在她手中。”

一阵吸凉气之声,苏鹞子和马大胆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绿林高手,雄霸一方、坐地分赃,手下弟兄众多,早些年听闻被龙卫剿了,没想到居然是死在这个女人手中。

“后来这个欣菲嫁给了状元郎,随丈夫去了化州,被委为六州龙卫、暗卫的督监,杨花郎你好大的胆,居然敢对她口花花,她没有取你的性命就算心慈手软了。”

杨勇岩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脚碰到椅子,就势坐了下去,摸着脸颊上的伤处,再不敢开腔。那壮汉是姜州大侠任辰光,江湖上声望甚隆,他说的话众人都十分相信,听到欣菲的威势,众人怯意立生,轻声议论起来。

主座右侧的年轻女子尖声冷笑道:“彩蝶门有什么了不起,我落意门岂用怕它,彩蝶门孙门主可是我爷爷的手下败将。眼下落意门和风雷门联合起来,便是明普寺也要避让三分,区区彩蝶门的圣女,已经不再是龙卫中人,有什么好怕的,枉你们还是堂堂七尺男儿,连我这个女人都不如,可发一笑。”

听到妻子口出狂言,康千峰暗暗苦笑,自己的妻子是落意门门主白崇峰宠爱的孙女,在他的纵容下行事向来张狂,自己娶她为妻真不知是福是祸。见座中众人脸色更变,康千峰连忙笑道:“贱内心直口快,她的意思是我辈江湖人义字当头,讲究快意恩仇,只问是非曲直,不怕什么权势威迫。江家人仗着官身,视我等为无物,这

口气我们江湖好汉不能忍。”

“不错,少掌门说得有理”、“我们是天子请时京来的,不用怕他江家”、“咱们一起上江家讨个公道,不信江家人能把咱们怎么样”……

众人越说越激动,撸胳膊挽袖子巴不得立时动手,康千峰站起身拱手示意道:“各位英雄,我等虽不惧权势,但也不能鲁莽行事。康某有件事告诉大家,今日之事有位朝庭官员正好在场,他对我等的遭遇深表同情,愿意为我等做主向天子奏报江家仗势欺人之事。”康千峰有意地顿了顿,扫视了一眼振奋的众人,接着道:“有理行遍天下,江安义就算是朝庭的高官也不能不讲理,如果他不惩戒妻子和徒弟,咱们就去告御状,天子如果不为咱们做主,这个群英会咱们就不参加了。”

“少掌门说得有理”,陈步亭高声道:“咱们江湖人凝聚起来,朝庭也不敢轻视咱们。”

康千峰见众人纷纷点头,心中暗喜。他从陈步亭口中知道江家人不好惹,特别是江安义的妻子欣菲更是炼气化神的高手,估摸与他的父亲不相上下,如果风雷门自行前去讨要公道,铁定要被痛殴,但如果纠集众多同道前去,就用不着怕江家人出手。

接下来要做的是多多说动武林同道一起前去,要让陈步亭多散布些江家的谣言,

风雷门有过率众剿杀“武林恶魔”的经验,该如何做陈步亭是老手。康千峰转着眼睛,知道事情原委的人不多,会替江家说话的人更少,不过任辰光的话里话外向着江家,不能让他开口。

想到暗卫的大人找到自己,许诺事成之后吸纳风雷门的弟子进暗卫,并全力支持风雷门成为十大门派之一,康千峰的心头火热,爹爹交待自己进京的任务没想这么轻易就完成了,对付一个江家总比前去漠人王庭搏命容易万分。

芙蓉苑中暗波汹涌,姜健得了黄喜的默许,派人推波助澜,舆论被扇动起来,关于江家的种种恶行在江湖人口中迅速地传播着,欣菲成了残害江湖的女魔头,而江安义则成了利用权势为非作歹的贪官。鼓动起来的怒潮淹没了几句分辨的声音,“倒江”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金云城把芙蓉苑的情形说与姜健听,姜健不方便出面,暗中联络康千峰的事交给了金云城。

“师弟,辛苦你了。”姜健道:“黄大人已经答应年后升任你为典史。”

金云城大喜,笑道:“多谢师兄帮忙,小弟定当竭力相报。”

等金云城喜孜孜地离开,姜健抚着下巴思忖着,倒江的声势已经造下,接下的事情的发展已经不重要的了。无论是江家人痛打江湖人,还是江湖人围殴江家人,对他来说都是好事。江家人打了江湖人,天子如何的英雄会大概要泡汤;江湖人围殴江家人,稍解自己心头之恨。

“嘿嘿嘿嘿”,姜健发出阵阵冷笑,轻声道:“真是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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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八章堵门闹事

芙蓉苑的风声雨声叫骂声传不到江府,江安义沉浸在与家人团聚的喜悦中。孩子们消除了开始时的生疏,整天粘在他的身旁不肯离开,江安义很享受和儿女们呆在一起的时光,听着稚嫩的声音喊自己“爹爹”,江安义感觉心都要萌化了。

石方真准了他三天假,让江安义陪陪家人,带着妻儿老小在京中四处游玩。明普寺进香、雁塔观景、东西市购物、永安坊东街品尝各式小吃、升平坊南市看杂耍猴戏,江安义看着儿女们开心的笑脸,再苦再累也值了。

一家人在寻风楼吃罢午饭,几个孩子呵欠连天,一连疯了三天,便是大人也有些盯不住了,车厢内冬儿抱着韵思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江安义抱着韵亭骑着木炭在最先开路,木炭仿如知道主人的心意,脚步轻盈,小小的颠簸让韵亭倚在父亲的怀中睡得更香了。

拐进年丰巷往前十余丈便到家了,木炭刚探身想入巷,江安义立时发觉家门前堵着一大帮人,看样子有七八十号之多。江安义轻轻一点镫,木炭立刻停住脚步,倒退着退了几步。后面的三辆马车跟着停住,欣菲惊觉,掀开车帘。江安义轻轻纵下马,将手中的女儿交给欣菲,柔声道:“那些江湖人前来闹事,我去看看,你护住他们。”

欣菲接过女儿,柳眉竖起,煞气十足地道:“这些江湖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围攻朝庭大员的宅子,龙卫和暗卫都死哪去了,京兆府也没人管吗?风雷门莫非想谋反不成?”

自家妻子在龙卫呆得久了,动不动就给人扣上顶谋反的帽子,江安义有些哭笑不得,温和地笑了笑,道:“娘子且放宽心,为夫前去看看。”

对于丈夫的武功欣菲十分了解,放眼天下能伤到他的人屈指可数,这伙江湖人看上去人多势众,真要动起手来,不见得能困住江安义。

下了马,江安义快步来到自家宅门,一群持刀佩剑的江湖人将府门围得水泄不通,从化州跟随而来的那些亲卫手扶刀把,半弧形护住大门,面对气势汹汹的江湖人,镇定自若。

李东鸿满头大汗地正在道:“……江爷真的不在府中,你们有事等酉时派三两人前来商谈,再要围在宅前我可要报官了。”

“江家以官府压咱们,仗势欺人。”

“我到清田司打听过了,那狗官没去当值,八成就躲咱们。”

“大伙闯进去,把那狗官找出来。”

…………

江安义大怒,这伙江湖人无法无天惯了,居然想闯自己的家宅,虽说家人此时不在,如果放在别的时候、甚至夜晚闯宅,惊拢了自家儿女怎么办?

人群挤得很紧,江安义一晃身,像只涂油的泥鳅从人群中滑过,周遭的汉子身子情不自禁地向两旁闪开,还没查觉出怎么回事,高阶之上已经多出了一个人。

那些亲卫看到江安义出现,抱拳恭身,齐齐道:“见过主公。”

李东鸿长出一口

气,喜形于色地道:“安义,你总算回来了,这伙人半个时辰前就围住府门,吵嚷着要见你……”

江安义心中暗叹,李东鸿虽然文章写得好,但是处事能力却欠缺,半个时辰早就该一面让人给自己报信一面前去通知京兆府,要不是自己这些亲卫镇住场面,事情怕难以善了。与李来高相比,李东鸿差了些。

“东鸿,辛苦你了,你且回府中歇息,这里有我。”江安义微笑地道。这半个时辰李东鸿是如履薄冰,听到江安义这般说松了口气,拱手施礼退进府中。

江安义转身面向阶下的江湖汉,目光在为首的两名老者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扫了一眼围住府门的江湖人。自打踏入炼神还虚之境后,江安义逐渐领悟到返璞归真的道理,广明大师也向他传授了一些收敛气息的经验,站在台阶之上,江安义就像个精神点的书生,双眼清亮,并无凌利的光芒。

江安义在江湖上几无声名,几个知道他身怀绝世武功的人大都败在他的手中,自然不会出自己的丑。姜健与江安义有杀师之仇,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所以他不会告诉江湖人江安义有多厉害,他巴不得江安义能多杀了几个闹事的江湖人,到时候天子降罪才好。

带队的两名老者是江湖上的名宿,一个是雷州人云中客高威,另一个是登州人聚义庄庄主焦空羽,两人在江湖上颇有声望,又好管闲事,被康千峰鼓动着率众来向江安义讨个公道。

焦空羽与官府常打交道,知道官字两张口和官官相护的道理,一个不慎就要惹来无穷的麻烦。昨天被康千峰多敬了两杯酒,一时兴起答应和云中客前来江府讨说法,等真到了江府门前,看到那些散发出冷厉之气的护卫便心虚了几分,万一冲突起来出了人命,自己这个带队的两面不讨好,难怪康千峰夫妇没有露面,光派了门下的陈步亭等人,自己上了小狐狸的当了。

听说江安义不在家,焦空羽便有去意,无奈陈步亭煽风点火鼓动身边的那些无知汉子闹事,要不是焦空羽极力压着,与江府出来的那名先生磨叽时间,恐怕早已是刀光血影。见到正主出现,焦空羽也大大地松了口气。

看到江安义望向他,焦空羽脸上露出丝微笑,抱拳道:“江大人,老朽焦空羽,受众位好汉之托,前来贵府就三日前令徒和令夫人折辱江湖豪杰之事讨个说法,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江大人见谅。”

江安义很奇怪,江湖人不是一语不合就该拔刀相向吗,这么多人堵在府中前半天了,居然和李东鸿扯了半天,看这个带队的老头不笑不说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位和善的乡绅呢。

陈步亭站在高威的侧旁,对焦空羽的示弱极为不满,若不闹出点事回去少掌门怎么向背后的官爷交待。想到这里,陈步亭轻声对高威道:“高爷,焦爷家大业大,怕是不敢与姓江的硬扛,这场面还得老爷子您来扛。”

高威眯缝着的眼瞪圆,高声嚷道:“姓江的,欠债还

钱,你的婆娘和徒弟打了人,把他们交出来当众抽二十鞭子,这场恩怨就算化解。不然的话,激怒了前来参加英雄会的好汉们,你江家鸡犬难留。”

江安义的笑脸顿时冷了下来,焦空羽暗暗叫苦,高威是独行侠,无牵无挂,好面子又死要面子,让陈步亭稍一激便口出狂言,让江府鸡犬不留,怕是你死了一百遍江家也没有事。

“这位是?”江安义冷着脸问道。

高威梳理了一下胡须,得意地道:“老夫江湖人称‘云中客’,小子,你记住了。”

“云中客,高威,你这只云中雀什么时候改名了。”随着一声娇喝,欣菲从府门中迈步出来。她从侧门把家人送回,让人前往京兆府送信,有些不放心江安义,前来助阵,正好听见高威在自吹自擂。欣菲在雷州办案时曾会过这位云中客,是个侠盗,做些劫富济贫的勾当,被龙卫抓住后,向欣菲自称云中雀求放过,欣菲见他没有劣迹又一把年岁,心一软真放过了他,没想到今天这老头居然带着人来堵自家的门。

欣菲怒冲冲地站在江安义身旁,瞪着高威,高威心怯,头一低不再开腔。陈步亭一看不妙,上门讨公道要虎头蛇尾,当即叫道:“众位英雄,就是这个女人用铜丸打伤杨壮士,大伙看她可有半分后悔的样子。”

阶下的江湖人立时哄叫起来,“揍她”、“这婆娘好嚣张,居然叫高爷云中雀”、“咱们这么多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让一个娘们给吓住了,传到江湖上去有何面目见人”、“闪开,让我来教训她”……

人群往上涌,有人已经踏上台阶,那些亲卫刷地一下抽出刀,护在江安义和欣菲面前。眼看要刀剑相向,从巷口传来呼喝声,“你们堵在这里干什么,想聚众闹事吗?”

“是鹰爪孙来了,大伙快闪。”

“慌什么,咱们是来为朝庭卖力的,是万岁下旨请咱们进京的,那些狗腿子能拿咱们怎样。”

“大伙不用怕,咱们又做什么,只是来江府讨要公道,到了衙门也不怕。”

京兆府的衙役赶来了,带队的孙捕头分开江湖人,来到阶前向江安义行礼道:“江大人,您受惊了,这伙江湖人可是想闹事?”

焦空羽知道,只要进了衙门有理也成了无礼,聚众闹事、围攻朝庭官员足够大伙吃一壶的了,赶紧向江安义拱手道:“江大人,我等只是前来说理,并无冒犯之意,还望大人给众位官爷解释一下。”

江安义想了想道:“这位捕爷,这伙江湖人并未闹事,江某是看他们人多,生怕惊扰了家人,才让你带队辛苦一趟。焦爷,你既然是来说理的,就请选两个人进府一叙,其他人都散了吧,省得官爷误会。”

孙捕头收了欣菲给的二十两银票,开心地带着手下走了。那些江湖人推举了焦空羽、陈步亭和前来看热闹的任辰光随江安义进府商议,至于高威,自觉无颜,和着众人回了芙蓉苑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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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九章以战论理(一)

“啪”,康千峰一掌拍在身旁的桌上,乌木桌发出酸涩的“吱呀”声,一股劲气汹涌推来,陈步亭吓得一缩脖,往后退了两步,闭上嘴不敢做声。

“废物”,康千峰可不管陈步亭是他的师兄,毫不客气地训斥道:“让你前去把事情闹大,见见血,你给我带回了个三战定输赢。呵呵,以战论理,我风雷门啥时开始以德服人了?”

“禀少掌门,入江府商谈,焦空羽生怕得罪了江安义,而任辰光也偏向江家,我孤掌难鸣,力争之下才决定三战论输赢,输家摆酒认错。”

映霞仙子白芊凝娇笑道:“千峰,这说不定是件好事,正好借此良机在天下英雄面前扬威立万,想那区区江府岂是咱们风雷门的对手。”

康千峰脸色凝重地道:“不可大意,我看过杨勇岩的伤,那个叫欣菲的女人身手十分高明,我恐怕也不是对手,孙桐的脚被火属性的内劲所伤,江湖中真气属火的门派不多,莫非是云霄殿所传,不过我看那内劲十分强悍,与云霄殿的火神功不太像,若是爹爹在此一定能分辨得出。”

这几日康千峰已经派人打探过江家的底细,欣菲出身彩蝶门,江安义是个读书人,即使会武功也高强不到哪去,何希桂是江安义的弟子,估计和江安义另一个弟子范志昌一样是跟江安义习文,何希桂常年不在江安义身边,推测他的武艺是平山镇江府所请的那些供奉所教。

白芊凝粉脸嘟了起来,骄狂地道:“枉你还是风雷门的少掌门,一点担当也没有。那个叫欣菲的老女人有什么可怕的,到时候我亲自去会她,彩蝶门的圣女,呵呵,落意门若有圣女肯定是我,圣女对圣女,我会让她知道落意门的流水诀胜过彩蝶门的姹女经百倍。”

康千峰眼底闪过一丝怒意,笑道:“夫人家学渊源,康某甘拜下风,不过此战关系风雷门的颜面,上场三个人选还须仔细斟酌。”

“你就是思前虑后想的太多,有什么好斟酌的,我对付那个欣菲,你若不肯出手对付江安义的徒弟就让丰师叔上,至于最后一场估计用不上,万一要打就让华爷爷出手好了,保证万无一失。”

丰师叔丰乐清,是风雷门门主康宇志的师弟,一身功夫仅次于他。以丰师叔出手对付何希桂,那是牛刀杀鸡,不成问题,康千峰默然想着,斜撇了眼身旁挥舞着右手的妻子。自己娶白芊凝为妻,自是想借助落意门的势力,可是白芊凝过于骄狂,时常让自己下不来台,爹爹让自己忍耐,暗中偷学落意门的流水诀,以图将来。

妻子的功夫与自己不相上下,要与欣菲交手恐怕逊了一筹,不过她争强好胜,自己硬阻了她反为不美,就让她去对付欣菲,胜了固然可喜,败了也挫挫她的狂傲之气,反正第三场有华圣伟出手,稳胜。

华圣伟是落意门门中白崇峰的师兄,是个武痴,一生沉淫于武学,据说功夫尤在白崇峰之

上。华圣伟终身未娶,白芊凝最讨他的欢心,视之为孙女,白芊凝嫁到康家便跟到康家做供奉,有这位爷继续护着白芊凝,映霞仙子几乎成了风雷门的太上掌门,稍有不如意便摔杯子打碗,无人敢惹。此次白芊凝随他进京赴英雄会,华圣伟自然也来了。华圣伟已经进了康家,已经不算是落意门的人了,有这样一个强力保镖在手,康千峰悠然端起茶喝了一口。

比试的地点就设在芙蓉苑,日子定在四月二十休沐日,还有几天时间,姜健命人在紫云楼前的空旷处搭起擂台,届时紫云楼可供重要人物观战。江府与风雷门的相斗被越传越远,传得越来越邪乎,什么江府欺压武林人、风雷门实际在邀斗彩霞门、落意门助力风雷门居为江湖十大门派、朝庭有意借助此次入北漠打探军情重新排定江湖十大门派等等,各种小道消息甚嚣尘上,无数江湖人被吸引的前来观战。短短三天,芙蓉苑中的江湖人便突破了三千之数,京城之中风云激荡,万人睹目即将到来的这场争斗。

冯忠的心情很复杂,此次英雄会是他一手操办,来的江湖人越多他的面子上越有光,天子过问过数次,夸他办事得力。可是江湖人聚在一处,是非随之增多,虽然将他们集在芙蓉苑中,但打斗之事难以杜绝,有不少人家遭了贼,京兆尹李功昭跑到暗卫衙门诉苦,让他赶紧打发走这伙江湖人。

摩挲着光滑的下额,想着风雷门与江家的那场争斗,冯忠的八字眉快要蹙成剑眉了。事情的起因他已经清楚,这件事怪不了江安义,可是朝庭正在用人之计,自己也不能得罪这伙江湖人,万一这些江湖人起了牛脾气,真的各自归家,那这场英雄会就成了笑话。

严清泽抱着整理好的谍报进来,略一躬身将册子放在桌上,天下各处的消息汇总删减后仍有十余页之多,这些是经严清泽看过认为需要告知天子的。

冯忠扫看完谍报,点点头,示意他装入黑木盒中。严清泽见冯忠愁眉不展,笑道:“督公可是为明日江家与风雷门比武之事发愁?”

“不错,咱家左右为难,哪一边有事都不好向万岁交待。”冯忠叹道。

“督公何必为难,江湖事江湖了,此事仅限于江湖恩怨便是。”严清泽道:“不过属下听闻黄副督手下的姜镇抚很热衷此事,似乎有所图谋。”

“喔”,冯忠眉头一挑,恢复八字形状,他知道姜健与江安义有杀师之仇,这件比斗莫不是姜健在背后操纵,黄喜这小子又是什么打算。

严清泽见冯忠沉吟不语,建议道:“督公面见天子时不妨将此事奏知,请天子示下,督公依照圣意行事便立于不败之地,至于黄副督和姜镇抚要耍弄什么手脚,只会弄巧成拙。”

“哈哈哈,严先生真是咱家的子房,咱家这就进宫面圣。”

御书房,石方真听完冯忠的禀奏也感到为难,手指轻轻扣击着桌面,思忖片

刻道:“此事朝庭不宜介入,只要不伤了江安义谁输谁赢都无所谓,你请些高手坐镇以防万一。等比斗之后,将这些江湖人遣往北漠,各地清理官田的奏章陆续报来,朕会让江安义去外地清查官田,两相错开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万岁深谋远虑,老奴遵旨。”冯忠恭声应道。

“明日休沐,朕想微服去看看江湖人比武是什么样子,你安排几个人护驾,不可声张。”石方真兴致勃勃地道。

“是。”冯忠心中叫苦不迭,白龙鱼服,又是身在众多的武林人之间,万一有个差迟自己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回去之后要详加安排,不能有丝毫懈怠。

东宫丽华园,太子石重伟正在观赏歌舞。

一曲歌罢,石重伟笑道:“不错,歌如黄莺啼叫,舞如飞燕轻盈,舞美人也漂亮。”

亭中仅有少詹事程明道陪侍在一旁,闻言笑道:“这队歌伎是福州刺史杨大人精心所选,献于殿下以供消遣,还有二万两银票臣已经交给了石家令。”

石重伟端起酒小饮了一口,似笑非笑地道:“你收了杨全栋多少好处,他让你传什么话。”

程明道正色地道:“臣安敢以殿下之名谋私,杨大人送给臣两块印章石,殿下若是认为不妥,臣回去便退还给他。”

福州产易印章石,有一两福石十两金之说,杨全栋送给杨全栋的印章石足有二十斤,折银近五千两。

石重伟懒散地挥了挥手,道:“罢了,说说什么事吧。”

“杨大人托臣向殿下转达忠诚之意,他请太子能在清田一事上替为延缓,能不被首次抽中。”程明道轻声语道。天子有意在今年抽两个州先行为试点清理官田,此事众人皆知,福州刺吏杨全栋想缓上几年,好将帐本做好从容应对朝庭的检查。

程明道道:“殿下只需吩咐一声江大人,让他禀奏天子的时候将福州放在后列便是,殿下您开口,江大人定然答应。”

石重伟轻笑起来,道:“眼下清田司可是三弟在督办,孤得空向江师说说吧。唉,孤的这个江师可不安生,最近与江湖人又闹在了一起,明日要在芙蓉苑比斗,你说孤是不是该前去替江师助助阵。”

程明道连忙劝阻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身为储君岂可轻涉险境。不是臣说江大人的坏话,江大人所到之处无不争端四起,这种好斗的个性恐怕要牵累太子。就拿此次的事来说,江湖人进京为国效力是万岁所下的旨意,江大人偏偏在违逆圣旨,这不是自讨苦吃吗,就算万岁再宠信于他,他如此作为也终于宠尽之时,太子要及早与他疏离,以防将来为他所累。臣以为,熊大人、何大人所说等清田之事结束后将江安义召回东宫,极为不妥,还望殿下三思。”

石重伟摆摆手道:“此事不急,美景当前,且听歌舞。”

第七百零九章以战论理(二)

永安帝都西南方向十余里有座伏龙寺,伏龙寺的规模、名气都远及不上明普寺,但它建造的年代比明普寺还早三十年。前往伏龙寺的山路逶迤,十分难行,所以前来此处烧香礼佛的人不多,古寺隐在满山青翠之中,流水鸟鸣相伴,让人悠然忘尘,深合寺院安宁清幽之意。如果江安义来此会惊讶地发现,伏龙寺与他初见的安龙寺十分相似,简陋的山寺、寺外的田地、身着粗布纳衣的僧人,透着古朴、庄严。

寺院左侧百丈处有处草亭,是僧人劳作之余休憩之所,亭中坐着两人,悠然品茗。一位青衫文士,一个锦衣公子,伏龙寺虽然偏僻,这样的组合却常见到,富家公子带着家中清客前来寻幽访胜,在此稍坐歇息。

“康少侠,王爷对你们这些为国效命的侠士十分钦佩,只要你们听命行事,万岁和王爷自然不会亏待你们。”青衫文士沈文清架着二郎腿,轻轻地摇晃着。

康千峰恭敬地道:“请吴先生转告王爷,风雷门愿为王爷效劳。”

“王爷雄才大略,深得万岁器重,将来肯定要大用的。风雷门能审时度势跟在王爷身边,乘势而起是注定的事。彩蝶门、六华门能为国效力,风雷门自然也有机会。”沈文清悠然自得地打理着周围的景色,从容不迫地道。

康千峰道:“吴先生,明日风雷门与江家相斗,算是送给王爷的见面礼。”

沈文清微微一笑,低头饮茶,两人默坐片刻,起身离开。走出三四里山路,沈文清冲康千峰拱拱手,上了等候在路旁的马车,康千峰抱拳目送马车远去,陈步亭和孙桐牵着马从林中出来。

康千峰吩咐道:“孙桐,你远远跟住,看看马车是不是进了楚安王府,咱们不要替人卖命还被耍了。”

…………

洛怀王府,石重仁听完下人禀报比斗之事,笑着对庄松伟道:“庄先生,小王到时可要去看看热闹。对了,最近府中有了些钱,是不是该到赌场押上一把。你说押谁好?按说孤和江安义是同僚,应该押他,可是押他明摆着要输,要不各押一半,输赢差不多,也不好,赌场要抽头,最后银子都让这些该挨刀的赢了去……”

庄松伟微笑地看着石重仁,听着他滔滔不绝地自言自语着。

…………

朝庭请了明普寺伏魔堂广方大师、彩蝶门副门主杜一伊、六华门高手张实华作为比武的仲裁,让这场私人性质的比斗蒙上官方的色彩,广方大师等人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等闲人只闻其名未识金身,有这样认识的机会武林人趋之若鹜,能得前辈片言指点受用不尽,若能得句称许更是扬眉吐气。

杜一伊五年前成为彩蝶门的副门主,得益于其教导的几名女弟子出色。欣菲自不必说,思雨的丈夫江安勇是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思风成为龙卫的镇抚,思晴、思晨跟在她身边,也是龙卫的七品典史了,杜一伊一脉

的势力大增,成为副门主自是水到渠成之事,这位杜副门主当年竭力反对欣菲和江安义的婚事,如今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对江安义十分满意。

这场比斗因为朝庭的介入越发引人注目,连普通百姓茶余饭后也要议论几声,看好江家的人不多,特别是不知哪传出的消息,风雷门准备派雷霆手丰乐清和供奉华圣伟出手,常乐坊大小赌坊押江家胜的赔率再次猛升,从一赔三增至一赔六,无隙手华圣伟可是威镇江湖数十年的高高手,江家根本无人可以抗衡。

杜一伊带着思风三人前来江府叙旧,欣菲和三个师妹多年未见,聚在一处说起往事哭一回笑一回,可惜思雨不在,要不然更加热闹。欣菲把儿女叫来拜见师祖和师姨,杜一伊等人早有准备,把礼物拿出来塞给两个孩子,思风等人都已经二十五六,看着师姐的儿女都这么大了,同在一起玩耍的思雨也有了一儿一女,难免有些眼热。

欣菲得知三个师妹因为行踪不定都还没有嫁人,不免替她们着急,大包大揽地承诺要替她们找寻夫婿。杜一伊有些难堪,她是师傅按说这些事应该她来操心,可是她知道徒弟一旦成亲定然像欣菲、思雨那般退出龙卫,若是择的夫婿能像江安义兄弟还好,若是普通的小官自家的实力岂不大减,门中可有不少人对自己做这个副门主深表不服。

清咳一声,杜一伊打断欣菲等人的叙旧,带着几分自得地炫耀道:“欣菲,江家与风雷门比斗之事惊动了天子,为师这次被朝庭委为仲裁,身为仲裁责任重大,到时怕不能有过多的偏袒,以免被江湖人耻笑。”

“师傅只管秉公裁断就是。”欣菲淡然地应道。成婚时杜一伊大力阻挠,让师徒的感情淡了许多,此时看到三个师妹为师门奔走耽误至今,欣菲不免有些怨念。

思晴道:“师姐,你可不能大意。风雷门派出丰乐清和华圣伟,你们要胜的机率可不大,依我看还不如干脆认输,不过是摆几桌酒席,你们又不在江湖上行走,要这点虚名做什么。”

欣菲抚着思晴的头发,有些心酸地道:“你的头发都有些发枯了,常往外边跑?你老大不小了,该学学思雨了。你放心,这场比斗我们会量力而行,实在不行我们会认输。除了艳乐清和华圣伟,风雷门还有谁要参斗?”

思晨笑道:“师姐,我听说映霞仙子对你很不服气,准备跟你较量较量。”

“映霞仙子?是谁?”欣菲久不在江湖走动,没有听闻过白芊凝的名号。

等思晴等人七嘴八舌地把映霞仙子是谁说清楚,欣菲不屑地道:“一个仗着家世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也敢跟我较劲,到时候我会教会她做人。”

欣菲的话说得霸气十足,也信心十足,嫁给江安义以后,夫妻两人没少切磋,她得江安义的元玄真气相助,阴阳相济,脱离了姹女心经阴柔的束缚,后又以明玉真气为辅,功力突飞猛进,就算面对落意门门主,欣菲自信

也能抵挡一阵,岂会怕初出茅庐的白芊凝。

杜一伊原本想着借自己是比斗仲裁的机会示好,发现欣菲并不领情有些索然无味,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连晚饭也推辞不吃,欣菲也不强留,送她们出门。临出门前拉住思晨,轻声耳语道:“你们姐妹三个若有闲钱,不妨押江家取胜,师姐不会害你们。”

思晨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连连点头。

回到住处,思晨三人嘀咕了一会,凑了两万两银子在常乐坊的赌场押了江家胜,如果押中的话两万两就变成了十二万两,除去二十抽一的抽头,仍可得银十一万四千两。

云水坊是赌场的龙头,金字招牌信誉卓著,这几日接下的盘口将近三十万两,九成都是押风雷门胜,云水坊的管事专程来宁陵王府向世子石方珪禀报此事,问是不是该再降低点押风雷门胜的赔率。

石方珪先问过自家赌坊的情况,又问了问其他赌坊的情况,管事说碧玉坊、长乐天等赌场来通过气,想一致将赔率提升一赔八。石方珪笑道:“既是大伙都有意,云水坊当然随大众,这件事你做主便是。”

等管事走后,石方珪静坐了片刻,起身往内殿见父王石庆光,把赌坊的事说了说。石庆光眯着眼道:“珪儿,你可是想赌一把江家能赢?”

“知儿莫若父,父王说的极是。”石方珪笑道:“程希全那小子曾跟江安义做对,暗中派他府中的供奉杨宇动刺杀江安义,结果江安义没事,杨宇动却消失不见了,八成是死在江安义手中。”

石庆光睁大了眼睛,讶声道:“杨宇动被江安义杀了,江安义如此了得?”石庆光知道杨宇动的厉害,温国公程普阳曾数次被北漠高手刺杀,都是杨宇动救下。

“我听程希全说,后来紫辰门掌门何文琴曾到他府中寻找杨宇动,程希全把杨宇动可能被江安义所杀的消息告诉了何文琴。何文琴与杨宇动是师兄妹,听说还曾有过一段情,得知这个消息何文琴肯定要替师兄报仇,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江安义依旧活蹦乱跳,反倒是何文琴多年未下山走动了。儿子猜想何文琴极可能与江安义有过一番较量,怕是奈何不得江安义。”石方珪沉声道。

石庆光倒吸口凉气,肥胖的身子坐直,眼睛瞪得溜圆道:“江安义这么厉害吗?”

“有六成的可能。”

石方珪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转了两圈,道:“六成的把握不算小了,值得一试。你让人带了银子到别的场子去押江家胜,咱们把送出去的钱先赢回来再说。”

常乐坊突然间大笔的银子涌入押江家获胜,让赔率从一赔七降到了一赔四,而押风雷门胜的赔率增加又让不少人心动,加大了投注,等到二十日卯时收盘时赔率固定在一赔四上。

天公做美,阳光洒满大地,前往芙蓉苑的街道被得拥堵起来,辰末,这场万众睹目的比斗就要开始了。

第七百一十章虽败犹荣

辰时,擂台四周就围满了观战之人,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互相探听着对方在赌坊中押了多少银子。

紫云楼上三位仲裁在辰正来到,居高临下看得最为清楚,广方大师坐在正中,杜一伊一身紫裳坐在他的左侧,身后侍立着思风等人。

除了三名仲裁,紫云楼上还坐着十多位掌门、江湖名宿,焦空羽和高威敬忝末座,却一脸按捺不住的喜色。最为高兴的还是那些侍立在长辈身后的弟子们,不敢大声喧哗,相互以目示意,这场盛会能在紫云楼上观看,足以让他们吹嘘好一阵子了。

除了紫云楼,擂台四周的山楼、凉亭、高树都成了观战的好去处,连凉亭顶上都坐满了人。离擂台十余丈远有处观风楼,楼上稀疏地或站或立着几个人,不少江湖汉想跻身其上,结果离着数丈远就被劝了回去,有人伺强想硬闯,看到护卫亮出的暗卫身份牌后默然离开。

擂台东西两侧搭着棚子,供江家和风雷门落腿,风雷门康千峰夫妇早早就到来与四处的江湖人寒喧着,紫云楼上的仲裁和宿老到达后,康千峰专程上楼拜见,执礼甚恭,一副江湖后学拜见前辈的恣态,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观风楼上石方真身着一袭青衫,站在栏杆处四处张望,笑道:“这个风雷门的少掌门倒是长袖善舞,江卿倒是沉得住气,比朕来得还晚,是不把这些江湖人放在眼里了,等下恐怕要人人喊打。”

刘维国听出石方真话语中的欣赏之意,站在天子的角度上巴不得臣子不结党营私,只忠心他一人。江安义出身泽昌书院,却很少参与泽党的聚会,与其他官员也少有交际,一副不会做官的模样,就任清田司使后一天到晚呆在衙门里办差。天子任命洛怀王为清田司督办,石重仁做撒手掌柜,江安义也不去王府套近乎,这让原本有些疑心的石方真彻底放心,对江安义的嘉许自然大增。

站得高看得远,石方真一眼瞥见人群中钻来钻去的石重仁,笑骂道:“老三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去个人把他叫到朕这里来。”

片刻功夫,石重仁被引上楼来,苦着脸行礼道:“孩儿见过父皇。父皇,你怎么微服出宫了,这里乱糟糟的,万一有事怎么办?儿臣恭请父皇起驾回宫。”

“你能来看热闹朕就不能”,石方真板起脸道:“朕身边有诸多护卫,不用你操心,倒是你一个人到处乱窜,怎么不带上护卫,出了事怎么办?冯忠,从暗卫中选六名高手保护洛怀王。”

冯忠躬身应是,心中嘀咕,宫中传闻刘贵妃重获天子恩宠,看来不假,以前不被看重的洛怀王,天子居然派出六名高手保护,加上已派的两名龙卫高手,与楚安王的规格相同,黄喜是楚安王的蒙师,自己再怎么讨好也比不过他,倒是洛怀王值得亲近。

辰正二刻,十余匹骏马出现在芙蓉苑西门,江安义带着欣菲、石头和亲卫来到,京兆尹的衙役疏通道路,让江安义等人入内。

“好马”、“摆什么架子”、“江家今日出战的是谁?”、“管他是谁都输定了”……

江安义一行在东棚下马,京兆府维持秩序的孙捕头让手下衙役接过马缰绳,讨好地笑道:“江大人,离开战还有一刻钟,小的准备了茶水,你喝点茶歇歇。”

康千峰在西棚看到江安义到来,唇角微微一翘,起身道:“芊凝,随我一起去拜会这位江大人。”

白芊凝冷哼道:“要去你去,我才懒得装模作样。”

康千峰也不生气,径自了带了风雷门的弟子来到东棚,对着端坐的江安义抱拳行礼道:“江湖草莾康千峰见过江大

人。”

“不敢,江某还礼,康少侠请坐。”江安义放下茶杯起身还礼,他丝毫不敢轻视这位风雷门的少掌门,能将自己逼得如此被动的人岂是易与之辈。

康千峰的话说得很客气,先是替门下致歉,自承错处,然后客气地说这场比斗情非得已,请江安义一方手下留情,大家以武会友,点到为止。江安义自然不会被迷惑,说着场面话,双方言笑晏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多年老友重逢。

一通锣响,比斗正式开始。

何希桂早已经跃跃欲试,听到锣声向着江安义和欣菲施礼,信心满满地道:“弟子准备上场教训教训风雷门的屑小之辈,师傅、师娘有何吩咐。”

江安义沉着脸教训道:“擂台比斗与沙场厮杀一样凶险莫测,你尚未上场就口出狂言,掉以轻心,让我怎么放心。”

欣菲也在一旁道:“石头,江湖上高手众多,不可小觑天下英雄。你与风雷门争斗要多加小心,事有不妙先行认输,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此时,丰乐清已经来到擂台之下,五尺高的擂台轻轻一跃便纵了上来。丰乐清身材高大,脸色红润,冲着四周做了罗圈揖,引得彩声四起,“雷霆手”的欢呼声有如山呼海啸般。石方真问一旁的冯忠道:“这个雷霆手是谁?”

冯忠事先做足功夫,将丰乐清的来历细细说给天子听。另一边,何希桂也飘身上了擂台,刚刚挨了师傅师娘的训斥,石头有些气闷,憋着口气准备让师傅师娘刮目相看。

相比丰乐清的彩声雷动,何希桂的上场悄无声息,众人交头接耳地打听台上的年轻人是谁,反倒是观风楼上的石方真知道何希桂的来历,笑道:“这是江安义的徒弟?听说江安义一文一武两大弟子,文是朕的女婿范志昌,榜眼出身,不知道这个武弟子怎样?听伟儿说过他在东宫任司阶,朕要看看他的本事如何?”

石方真不是外行,他从小习练骑射武艺,虽然限于天资无法成为内家高手,但等闲三五个壮汉还真敌不住他。

擂台之上已经交上了手,何希桂双拳如锤,舞动风云向着丰乐清砸去。

丰乐清嘎声笑道:“好小子,气势十足,不过中看不中用。”双掌一分,向着何希桂的双拳迎去,何希桂感觉双拳砸在铁板之上,震得肩膀酸麻,元玄真气有倒窜之像。

急忙撤步后闪,何希桂心中暗凛,难怪师傅和师娘告诫自己不可大意轻敌,眼前这老头好生厉害。丰乐清也不追赶,不丁不八地站定,摆出一副前辈指点的架式,捊着胡须笑道:“小子,有点轻,再来,看看能否撼动老夫移动脚步。”

何希桂收了骄狂之意,心中战意愈胜,双脚错动绕着丰乐清转动,拳脚并举,狂风骤雨般从四面八方向他袭去。丰乐清表面上好整以暇,心中却加了小心,感觉到空气中的炙热之意,暗自咋舌,这小子年纪轻轻一身功力却不弱,若被他扫中一拳,自己可是八十岁老娘绷倒孩儿为天下人所笑。

想到这里,丰乐清长笑一声,高声道:“好小子,着实不赖,接老夫几掌试试。”身形冲起,十指如箕张开,十道劲气构成气风,将何希桂罩在指风之下。何希桂感觉退路被封,只能力拼,双拳化成两把掌刃,左右分劈,向着气网撕裂开去。

“撕天排云,这是飞虹刀王飞玄的绝学,王飞玄被江家请去做了供奉,姓何的小子是他的徒弟。”有名老者认出何希桂所使的招式,兴致勃勃地高声嚷道,唯恐别人不知道他眼光高明。

劲气交击,“砰”然声大作,何希桂踉跄后退两步站稳,左手衣袖已经

碎裂,嘴角逸出血丝。丰乐清得理不饶人,“嘎嘎”笑道:“小子,十招之内束手就擒。”

说罢,丰乐清不顾前辈身份,不等何希桂调息出手抢攻。丰乐清成名多年,双掌配合身法隐藏着无数变化,擂台上隐隐传来风雷之声,正是风雷门的绝学风雷劲。何希桂在擂台上身形灵动,避开锋芒找准机会出手,精彩的招数层出不穷,全力抵挡着丰乐清雷霆万顷的出手。

靠近擂台的人不仅能听到台上尖锐的啸声,甚至能感觉到劲风扑面,观战之人喝彩声四起,不光是为丰乐清也为何希桂,丰乐清在江湖上成名四十余年,何希桂不过弱冠年纪,在丰乐清的全力出手之下居然能支撑这么久。

机会难得,长辈指点着门人弟子,评点着比斗。有些老江湖炫耀着自己见多识广,滔滔不绝地对身旁之人卖弄着,“这招‘风回路转’是风雷门的绝学,看似容易闪开,却要小心劲气倒袭;那后生应对得十分妙,凌空翻身下扑,应该是天云掌周振声的‘朗月破云’,这后生已经使出四五人的绝学,江湖上又多一个青年高手。”

紫云楼上,广方大师频频点头,道:“后生可畏。这个年轻人所学甚杂,难得的是并未生硬使用,这招‘朗月破云’起式,看到丰乐清应招‘风伴流云’立刻就势转为‘风卷残荷’,用得十分巧妙。假以时日,此子成就不可限量。”

杜一伊笑道:“大师评点的极是,刚才那式‘风卷残荷’是我彩蝶门的招式,想来是小徒欣菲传授给他的。此子得大师赞许,在江湖上立时会名声雀起,一战成名。”

擂台上,兔起凫举,令人目不睱接,十招早过。观风楼上石方真频频点头,道:“冯忠,你说那雷霆手是江湖上有数的好汉,何希桂能与他相持这么久也算得上高手了,在东宫做个六品司阶有些屈材了,等征北漠之时让他随朕出征,沙场建功立业为国效命才是正途。人称江卿是‘点金手’,不但是理财好手,还能教导弟子,文有范志昌武有何希桂,江卿不愧此称。”

方才丰乐清口出狂言十招之内取胜,不少人听在耳中,此时三十招已过,何希桂依然有攻有守,观战之人免不了议论纷纷,有与风雷门不对付的自然不会放过机会冷言嘲讽。

西棚,白芊凝娇喝道:“丰师叔,你准备玩到什么时候,还不速速取胜。”

丰乐清脸色铁青,感觉脸面无光。双睛凶光暴射,丰乐清怒叱一声拔空而起,有如飞鹰般向着何希桂扑去,双掌幻出无数虚影,将来势去路全都罩在掌影之下。

何希桂感觉到劲气汹涌如浪,如再闪移便会陷入无孔不入的狂攻之中。既无退路唯有迎难而上,何希桂不看万千掌影,双拳奋力朝丰乐清的头颅击去。

“蓬”,何希桂内劲不如丰乐清,再次踉跄后退,丰乐清双臂暴伸,双掌朝何希桂的胸膛印去。何希桂脚步不稳,仓促间举拳相迎,被丰乐清击得身形再退。身形已经退到擂台南侧边缘,脚踩空,往后倒去,掉下擂台。

丰乐清凶光一闪,再次窜步上前,朝着何希桂的脑袋劈去。何希桂临危不乱,双腿奋力在擂台边缘一蹬,向后激射脱开丰乐清的进击。欣菲看到石头后退便站起身,见他掉落忙转向南侧接应,石头激射而来,欣菲伸手一拔,止住石头头向下冲的势头,抬手向丰乐清遥遥劈去。丰乐清顿住腿,随手化开攻势,而石头借着师娘的拔劲,脚尖一点轻巧地落在地上。

“卑鄙”、“不要脸”的骂声四起,丰乐清充耳不闻地站在擂台之上。张实华纵声宣布:“第一场,风雷门获胜。”

第七百一十一章双雌争雄

在一片骂声中丰乐清纵下擂台,风雷门门下齐齐躬相迎,道:“师叔大展神威,扬我风雷门声誉,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康千峰笑吟吟地端起事先准备好的酒,贺道:“师叔首战得胜,可喜可贺,小侄敬师叔一杯。”

丰乐清接过酒一饮而尽,得意地捊须长笑,笑声苍劲有力,有如龙吟。骂声为之一滞,众人暗暗心惊,雷霆手果非浪得虚名,这声长笑连绵不绝足见内劲深厚,这样的人物还是少得罪为妙。

石重仁一皱眉,掏了掏耳朵,嘟囔道:“这老头子好足的中气,叫得我耳朵嗡嗡直响,扮上妆上台演铜锤定然红火。”

白芊凝鄙夷地撇了撇嘴,闪去外面的长衣,抽出长剑,活动着手脚。康千峰关切地道:“芊凝,要不还是我上吧,我皮糙厚的受点伤不要紧,你要是碰到哪里还不是我心痛。”

甜丝丝地瞅了康千峰一眼,白芊凝嘴中嗔道:“你一个大老爷们跟女人争什么,江家派的也是女人,你胜之不武。放心,没事,把酒准备好,等我获胜归来。”

说罢,白芊凝飞上了擂台,用剑点指着东棚道:“听说彩蝶门的圣女嫁到了江家,那就请上台来比划比划吧,让天下英雄看看,是彩蝶门的圣女厉害还是风雷门的少掌门夫人了得。”

江安义将手从何希桂前收回,淡淡地道:“现在知道天高地厚了吧,你那两下子差得还远,江湖上藏龙卧虎,高手如云,水深着呢。”

经过师傅帮自己调息,何希桂感觉口的淤闷化解了许多,受伤的经脉也修复得七七八八,听到师傅教训自己,垂头丧气地应了声“是”。

“吃一堑长一智,石头你也不用灰心。雷霆手丰乐清成名数十年,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你才出师几年,能与他相斗这么久十分了不起,待过几年功力增长,定然胜过他。你师傅是怕你骄傲自满,你千万不可失了锐气。”欣菲在一旁劝慰道。

此刻台上白芊凝点将,言语之中带出彩蝶门和风雷门来。不等欣菲应答,紫云楼上的杜一伊先按捺不住,冷哼一声道:“欣菲吾徒,替彩蝶门好好教训教训狂徒。”

欣菲自幼被师门收留,对师门感深重,听到白芊凝的挑衅,言语殃及师门,心中大怒,飞上了擂台,先冲紫云楼施了一礼,道:“徒儿遵命。”

广方大师环眼一扫,对着旁的杜一伊笑道:“杜师妹,你这个徒弟功力不在你之下了。”

杜一伊得意地道:“老在她上花费了近二十年心血,总算略有所成,不负师门所托。”思晴和思晨对视一眼,扁了扁嘴没做声。

擂台上,白芊凝打量着欣菲,她以为欣菲年过而立,生儿育女,是个半老徐娘,不料见到眼前人容光艳丽,犹如花信年华,杏眼妩媚、红唇艳、柳眉含煞,频添几分英气,姿婀娜、楚楚动人,不愧为彩蝶门的圣女。

“你就是‘素刹手

’?”白芊凝自愧容貌不如,语气酸厉地喝道。

欣菲在龙卫时缉拿过不少江湖好汉,闯下“素刹手”的名号,白芊凝比欣菲小八岁,算是听着欣菲的声名长大的,江湖上女侠并不多,长得既美貌功夫又高的女侠更是凤毛麟角,江湖人没事喜欢把江湖上的女侠们拿到一起来比较谈笑一番。

白芊凝作为落意门门主的孙女,白芊凝得到门中真传,十七岁会修练出真气。她深得无隙手华圣伟的喜欢,华圣伟不恤功力替她打通经络,让她在二十岁之前便进境到炼气化神之境,这在江湖中是十分罕见的。出道江湖不久,很快便闯出“映霞仙子”的美誉。

家世显赫,武功高强,白芊凝在华圣伟的保护下闯dàng)江湖无往不利,白芊凝有一个梦想,就是打遍江湖上所有成名的侠女,成为江湖第一女侠。什么俏红裳、玉蝴蝶、芙蓉仙子这些与她齐名的女侠纷纷落败在她的手中,白芊凝把目光瞧向早些年成名的女子,“素刹手”欣菲自然成为显著的目标。

那时欣菲已随江安义去了化州,生儿育女退出江湖,但她留在江湖上的威名却仍时常传到白芊凝耳中。欣菲不光江湖名号响亮,而且曾是彩蝶门的圣女,在白芊看来,打赢欣菲胜过打赢百十个徒有虚名的女侠。今站在擂台之上,白芊凝摩拳擦掌,技痒难抑。

欣菲看出白芊凝的心思,江湖上无数后辈想踏着前人倒地的子前行,自己恐怕成为了白芊凝眼中的垫脚石。微微一笑,欣菲道:“小姑娘,我已经退出江湖多年,‘素刹手’的名号早已弃之不用,现在只是个相夫教子的无用妇人。”

欣菲的语气让白芊凝听得很不舒服,怒哼一声道:“你既已成为无用的妇人,还上擂台来做什么,换个有用的上来。”

“我夫君常说物尽其用,我这个无用之人自然用在无关紧要之处。”欣菲笑吟吟地道。

用在无关紧要之处,等白芊凝回过味来,气得七窍生烟,叱一声,莲足轻点纵跃起,摆剑斜劈向欣菲。

欣菲微微一笑,几句言语便说得白芊凝心浮气躁,这个映霞仙子不过如此。形往后飞退,避开剑势,待剑势将尽,白芊凝准备变招之时,欣菲伸出迈步探指,有如迎风花朵,劲气从两根手指出,轻盈地往剑脊上一搭一旋,白芊凝立足不稳,形往前抢去,眼见就要抢下擂台,白芊凝急忙沉气于脚,剑尖下指在擂台上划出一道深痕,才将形止住。

后传来欣菲银铃般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嘲弄,杜一伊在紫云楼上高声叫“好”,思风几人也声为师姐喝彩。观战的江湖人彩声四起,刚一伸手,映霞仙子就被素刹手压制,那些曾败在白芊凝手下的女侠叫好之声更是尖利穿云,恨不得这一下能把白芊凝摔到台下。

白芊凝粉脸羞得通红,自打出道以来还没有吃过这个亏,有如疯魔般摆剑再次冲向欣菲,欣菲在剑光中左躲右闪,有如蝴蝶起舞在花丛之中,瞅准白芊

凝一个错处,拈住白芊凝的衣襟轻轻一扯,“嘶啦”一声,左边衣袖被抽落下来,露出粉白的胳膊。

“小姑娘,舞刀弄剑不如拿针弄线,要不要我教你缝衣服。”欣菲笑道。叫好声、口哨声此起彼伏,白芊凝羞愤难当,恨不能将欣菲砍成泥,手中宝剑越发没有了章法。

“芊凝,沉住气,小心上当。”康千峰见势不妙,沉声喝道。

华圣伟轻轻一咳,传声喝道:“丫头,心浮气躁,对敌大忌。”

白芊凝耳边有如响起一声轻雷,往后退了几步,与欣菲隔开丈许。白芊凝深深呼吸几次,眼中恢复了清明。看看衣袖,白芊凝索伸手将右袖也扯落,这下子方便了许多。

“‘素刹手’不愧为江湖前辈,不过小计量难登大雅之堂,就让白某领教一下彩蝶门的姹女功。”说罢,白芊凝再抖宝剑,有如一湾清泓向着欣菲涌去,流水汤汤,无处不在。

欣菲笑如故,脚步飞快地挪动衣裙飘舞有如飞舞,白芊凝感到那银铃般的声音带着一股勾魂夺魄的魔力,引得自己忍不住要随着笑声、衣裙起舞。难怪江湖上有人说姹女经是魔功,白芊凝在心中骂了声魔女,将真气护住两耳,静心沉气施展开流水落花剑法。

剑如流水轻快,花落却要伤人,欣菲不敢大意,双袖飘飞不断地将近的“剑花”拍飞,她从未与落意门的人交过手,动了好奇之心,留意查看流水诀的精妙之处。

水无定型,时而潺潺如山间小溪,时而翻涌滔天巨浪,变幻莫测,白芊凝竭尽全力想将欣菲困在流水之中,可是欣菲就像一片落花、一叶小舟,随波逐浪,轻盈飘dàng)。

擂台上两名女子追逐缠绕,有如两只花蝴蝶翩翩对舞,动作曼妙、柳腰花态,惹得观战的人喝采起四起,掌声不断。

欣菲觉得差不多了,脚尖点地从流水的纠缠中跳脱开来,双袖舞动,手掌在袖中张开,出十道真气,有如飘带般向着白芊凝缠去。

白芊凝见欣菲跳开,抢步上前进攻,待查觉到暗藏的劲气,已经被无形的真气网住。

欣菲十指不断弹动,动作微妙到极致,真气柔韧有如飘带,随着白芊凝左突右闪的形缠绕,渐渐地压缩着白芊凝的护体真气,暗藏杀机。嘴中同时发出轻啸,听在观战的人耳中并不出奇,白芊凝却感觉尖啸声有如刀剑相擦,摄人心魄。

白芊凝暗道不好,不及时破网结果只能被困死。手中剑翻狂浪,剑将阳光反向欣菲的双眼,白芊凝厉叱出声,带着一往无前的狂涛撞向欣菲,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欣菲一双玉掌从袖中伸出,真气由化阳,硬生生地击在狂涛之上。狂涛惊起千堆雪,礁石巍然不动。白芊凝的形被震得向后倒去,人在空气鲜血已然喷出。

“凝丫头。”一声痛呼,一道影腾空而起,接住白芊凝。紫云楼上,杜一伊欢声宣布:“第二场,欣菲胜。”

第七百一十二章巅峰对决

变臣正文第七百一十二章巅峰对决华圣伟接住白芊凝,将她带到西棚,道:“凝丫头,快盘腿坐好,我替你疗伤。”白芊凝功力不如欣菲,硬碰硬之下伤了内腑,胸中气血翻涌,顺着嘴角滴滴答答往外淌血。

“华爷爷,你先替我出气,杀了江府比武的人。”白芊凝怒气冲冲地嚷道:“我的伤不打紧,只是这口气憋得难受。”

说着,逆血翻涌,“哇”的一声吐出口淤血来。华圣伟一皱眉,白芊凝向来执拗,强不过她,反正自己上台也用不了一刻钟,就让康千峰护住凝儿的心脉,等自己获胜后再来疗伤也不迟。

“凝丫头,你且等我片刻,爷爷这就去替你出气。”

华圣伟不敢耽误,飞身上了台,冲着东棚冷喝道:“第三场是谁,还不快上来受死。”鼻孔望天,骄狂之意喷勃而出。

“这老头就是无隙手,瘦巴巴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

“人不可貌相,刚才欣菲击伤了映霞仙子,接下来上场的人要倒霉了,江湖上谁不知道映霞仙子是华圣伟的干孙女。啧啧,龙争虎斗,好看,不知江家要派谁上场?”

“管他是谁,反正输定了,我押的八十两银子可以赢回二十两,可以去回春意阁了。”

“这老头真够狂的,让人看得想揍他一顿。”观风楼上,石重仁愤愤地道。

石方真笑道:“恃才傲物,人之通病。仁儿,身为上位都要兼容并蓄,收揽不同的人才为己所用……”

这样的情形常发生在太子和楚安王身上,刘维国知道观风楼上发生的事不用多久就会传遍京城,洛怀王为天子所重的消息会变成一股暗流,让京中形势多出几分微妙来。

冯忠面带微笑,回去之后自己要精心挑选六名高手,亲自送到洛怀王府去。洛怀王喜好花鸟虫鱼一类的玩物,暗卫中不少人是行家,自己让人准备些东西送去定然讨洛怀王的喜欢。

东棚,江安义一身淡青色劲装准备上场,欣菲关切地道:“江郎,加点小心,无隙手十多年前便跻身炼神返虚之境,落意门当时还宣告江湖,举办了一场隆重的贺会,听闻华圣伟在宴会之上与到访的星月阁副阁主彭清昊较技,五招之时彭清昊拱手认输……”

擂台之上,华圣伟又在不耐地催促道:“江家人磨蹭什么,要是不敢上场就干脆认输,省得爷爷出手。”

江安义眉头一扬,转身纵上擂台,忍着怒意冲华圣伟拱手道:“末学后进江安义见过前辈。”

华圣伟昂着头,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江安义,见江安义虽然身着劲装却透着儒雅之气,更像是个读书人,眼光温和并不凌利,举手投足却干净利落。倒退半步,华圣伟手拈胡须仔细打量江安义,他踏入炼神还虚之境多年,稍加留意便看出江安义也是同境界的高手,心中一沉,今日之战恐怕胜负难料。

紫云楼上广方大师也在注目江安义,他听师兄广明和师侄洪信提起过江安义,盛赞此人身具慧根,与佛有缘,师侄更将佛门护法牌赠于他。这些年江安义对佛门的助益很大,富罗县创建黄羊寺,在化州也大力弘扬佛法,特别是他这些年来的所做所为深合护法牌上“众善奉行、护国佑民”八个字,所以广方大师虽然从未见过江安义,对他却颇具好感。

广方大师是伏魔堂堂主,伏魔堂取“金刚怒目、伏魔四方”之意,他的武功在明普寺自然是数一数二的。紫云楼与擂台相拒七八丈的距离,广方大师看得真切,江安义已达返璞归真之境,比起华圣伟丝毫不弱,今天这场争斗有看头。广方大师虽是佛门中人,但生性好武,这样的高手相较他也难得一见。

观战的江湖人不认识江安义,交头结耳地议论擂台上的年劲人是谁,观风楼上石方真轻轻地拍打着围栏,笑道:“朕久闻江卿武功高强,今日方得一见。远征北漠之时,江卿可是朕钦点的护驾,朕的安危可要交到他的手上。”

天子无戏言,石方真的玩笑话听在楼上众人的耳朵中可是大为震惊,黄喜侍立在右下角,心中暗暗犯苦,江安义的圣眷如此隆厚,自己要想扳倒他绝非易事。姜健在背后帮着风雷门暗中对付江家,恐怕已经露出马脚,江安义取胜还好说,若是江安义伤在华圣伟手中,天子追究起来,自己也脱不了干系。生平第一次,黄喜欣盼江安义能获胜。

擂台上华圣伟捊着胡须倨不作声,江安义垂下双手,心中怒意更盛。突然,华圣伟捊须的右手前探,闪电般袭向江安义的前胸,“嗤”的一声锐响,真气如锥扎向江安义。

江安义没想到华圣伟身为前辈高人如此不堪,居然一言不发偷袭自己。脚步横移,身形侧转向后,“嚓”的一声,江安义的前襟被气锥划破,华圣伟左掌紧跟着劈出,横斫江安义的腰间。怒哼一声,江安义右拳砸向华圣伟的掌刀,左拳一晃直奔华圣伟的面门,阻住华圣伟连绵的进攻之势。“蓬”,劲气四溢,江安义和华圣伟齐齐后退,两人隔开两丈距离。

“无耻小人”、“江湖败类”,骂声四起。江湖人多半性情刚烈,虽然华圣伟凶名赫赫,还是有许多江湖人愤然骂出声来。

紫云楼上杜一伊气得一拍桌子,骂道:“华圣伟真是越活越回去,连老脸都不要了。广方大师,你是主裁,要出言警告。”

观风楼上石方真也一皱眉,道:“此人成名多年,怎么还如此不堪,用人最好是德才兼备,像这种有才无德的小人当慎为使用。”

江安义伸手一拂前襟的破裂处,对着华圣伟冷笑道:“无隙手果然是见缝插针,只是有失前辈的颜面,小心了。”

随着喝声,江安义出手如电,元玄真气像两条炙蟒,张着獠牙向华圣伟咬去。华圣伟暗叫可惜,要是

刚才那一下能让江安义受点内伤,这场比斗便赢定了,至于颜面值几文钱,江湖上那些讲究颜面的大侠倒下的不在少数,胜者为王。

华圣伟双掌平推,狞笑着往外推出一道狂澜,这道狂澜凝而不散,在他身前形成浪涛,迎着江安义扑去。火蟒和狂涛相遇,劲气四溢雾气陡生,淡淡的薄雾内仿如有无数怪兽在奔腾冲突,蔚为壮观。

“水火相逢,互为克制,精彩。”广方大师兴奋地道:“华圣伟所使的是落意门的流水诀,不知江安义施展的是何心法,霸道尤胜流水诀三分,丝毫不弱于明普寺的伏魔功,有机会老衲要向他讨教一二。”

张实华心中骇然,江安义的功力已经不在华圣伟之下,龚门主踏入炼虚之境还在华圣伟之后,六华门中恐怕没人是江安义的对手,看江安义的心法阳刚猛炙,与六华门的寒玉功正好相克,这样一来功力不如的一方大为吃亏。健儿要替师父报仇曾花功夫打探江安义的师承,结果一无所获。据江安义的弟弟江安勇道他的心法来自一本古书,这种没有师传自行学得至深内功近乎不可能,如果是真只能说江安义天纵其资、气运所钟,与这样的人物为敌怕是凶多吉少。

阳光照在擂台上,云蒸雾绕,两道身影盘旋往来、兔起鹘落,衣裳烈烈。华圣伟感觉自己被烈火所围,流水真气被炙烤得要沸腾起来,体内真气欲焚。

华圣伟惊骇莫名,他一生遇敌无数,从未有过如此狼狈,像误入热水中的鱼一样左冲右突想脱离江安义的真气范围。江安义如影随行,气机锁定华圣伟,两道真气更是有如附骨之蛆,紧紧缠绕着怒浪狂涛。

台下观战的白芊凝发现不妙,以往华爷爷对敌会发出得意的尖笑,此刻传出的却是凄厉的狂嚎,声音中满是焦躁不安。白芊凝对着身旁的康千峰急道:“千峰,华爷爷形势不妙,你快认输,以免伤了华爷爷。”

康千峰早白芊凝一步发觉擂台上的异状,华圣伟分明被江安义逼得四处乱窜,可是此刻认输,风雷门便两败一胜输了,自己信誓旦旦要给楚安王一个见面礼,见到吴先生该如何开口,更重要的是在楚安王心中留下浮夸的印象,将来王爷还肯不肯助风雷门一臂之力。

咬咬牙,康千峰安慰白芊凝道:“此刻还不到危急关头,华爷爷经验丰富,一定有什么绝招未使出来,咱们再看一刻钟,如果情况危急我自然会喊停认输。”紧张地盯着擂台,康千峰真的希望华圣伟能有什么绝招反败为胜,就算不胜能两败俱伤也行,不胜不负的局面也能交待。

擂台上,华圣伟知道唯有竭力硬拼脱开江安义的束缚方能重整旗鼓,厉啸一声,双掌卷起狂风,气浪重重叠叠,低沉的闪爆声不断,流水真气层层叠加起来,有如泄堤的洪流,携着雷霆奔腾之势,向着江安义汹涌而去。

第七百一十三章祸福得失

变臣正文第七百一十三章祸福得失观风楼上石重仁屏住呼吸,双手紧紧地抓住围栏,目不转睛地盯着擂台之上,整个比斗场除了擂台上发出的爆裂声、劲风呼啸声、华圣伟的嚎声,再无其他声响。

心神凝静如镜,华圣伟推出的狂涛映照在识海之中,江安义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随着狂涛狰狞而来华圣伟的元神,须发飞舞、张牙舞爪有如怒龙。

瞬间元玄真气与明玉真气合成一股,螺旋状激射而出,元神附在真气之上,有如利箭向着怒龙射去。这种元神相斗十分凶险,轻则元气大伤,经脉受损,重则元神难以归体,走火入魔成为疯子。

怒龙吐息,扫荡敢于阻挡在眼前的一切,利箭无回,直刺怒龙吐息的大口。强强相遇,唯有搏死一拼,江安义感到附在真气上的元神被重锤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震荡得魂体飘忽,稍不留情就可能魂魄飘散。

华圣伟惊恐地查觉江安义的真气像高速旋转地钻头,破开自己的真气朝着怒龙的腹心袭来,若是被利箭射中要害,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华圣伟控制真气高度聚拢,凝结成一条坚不可摧的气柱与利箭相抵。

利箭到处,气柱破裂,化成尖啸的气蛇四散逃窜,气蛇击在擂台的木板上,木屑飞溅。气柱迅速地土崩瓦解,华圣伟怒啸连连,一退再退,在身前不断地生出新的气柱,希望能将江安义的气箭消耗尽。此刻他已经不想着取胜,只想着能缓过一口气来跳下擂台。

旧气未竭新气又生,江安义嘴角露出微笑,这几日与欣菲阴阳交济让元玄真气韧性有所增长,真气利箭保持着旋转的力度和速度,再有片刻华圣伟便会被逼下擂台。

华圣伟已年过七旬,二十四岁出师闯荡江湖至今将近五十年,一生经历过的大小战斗数以千计,生死存亡之际也有数十次之多,危急关头要豁得出去,险中求活。华圣伟不再迟疑,身子竭力左挪,双掌分开露出空档,江安义的利箭直刺向他的右胸。脸上泛出狠厉之色,华圣伟双掌左右夹击,拍向江安义的两肋,以命搏命。

江安义的气箭触及华圣伟的右胸,左右两侧有如重锤夹击而至。可惜,江安义心中轻叹,收回元神,撤步后退。

“蓬”,重锤将气箭夹断,可是气箭的前端却重重地射在华圣伟的右胸。虽然竭力往后撤步,气箭仍带出一串脆响,华圣伟的右侧肋骨尽折,鲜血从口中喷射而出,怨恨地瞪视着垂手而立的江安义,华圣伟支撑不住,软绵绵地向擂台倒下。

“华爷爷”,白芊凝不顾伤势,抢身飞上擂台,跪在地上将华圣伟抱入怀中。只见华圣伟七窍溢血,面容扭曲,脸上的肌肉都在不自主的颤动着。

“华爷爷”,白芊凝痛呼出声,眼泪滴落在华圣伟脸上的血迹上,一片斑驳。华圣伟艰难地咧了咧嘴,道:“凝丫头,爷……没事,咳咳……”一大口鲜血又随着咳声喷出。

康千峰跳上台,来到白芊凝的身旁,劝道:“芊凝,快些抱华爷爷下去疗伤。”

白芊凝恶狠狠地瞪了康千峰一眼,抬头对着江安义咬牙道:“姓江的,血债血还,我落意门誓要替华爷爷报仇血恨。”

青云楼上广方大师高声宣布:“第三场,江安义胜。三场比试,江家二胜一负,胜。”

无数声哀叹响起,替自家押输的银子叹息。当然也有少数押江安义赢的人眉开眼笑起来,思风等人笑成了一朵花,她们押注时的赔率是一赔六,两万两银子变成了十二万两。

各大赌坊中派来观战的管事大多面色苍白,虽然押

风雷门胜的人占大多数,但押江家胜的赔率过高,这场赌斗算下来赌坊怕要亏上不少银子,欣菲笑容满面,她在一赔六的时候在各大赌坊分散押注了二十万两,这一把江家进账一百多万两,这无本生意比卖香水还来钱快。

观风楼上石重仁喜形于色,要不是石方真在一旁都快要鼓而舞之,他押注了三千两江安义获胜,赔率一赔五,收益一万多。石方真憋了他一眼,道:“江安义获胜,仁儿怎么如此开心,你和他什么时候关系如此密切,据朕所知,任你做清田督办后你还未曾去过衙门,江安义也没到你府中拜见。”

石重仁心中一寒,天家无私情,父皇这段时日对自己宠爱有加,可是自己稍露出些许逾矩的表现父皇便起了疑心,在父皇的心中自己仍及不上两个哥哥。

表面上嬉笑如故,石重仁道:“孩儿不敢欺瞒父皇,前段时日父皇任命孩儿做清田督办,府中来了不少送礼的,孩子大胆收了不少礼物,手头略为宽裕了些。这次江家与风雷门赌斗,孩子在碧玉坊押了三千两银子赌江安义获胜,赔率一赔五,赢了一万多两,有些得意忘形,请父皇恕罪。”

石方真斥道:“荒唐,堂堂三皇子洛怀王居然学人赌博,成合体统。”

“父皇教训得是。”石重仁恭声应道,眉眼间的喜色不减。看到石重仁难抑的欢色,石方真心中一软,自己对仁儿确实有些亏欠,太子除了明面上的花销外,皇后暗中的补贴都数以十万计;杰儿身为楚安王,自己不时有赏赐,黄家给他资助也在十万两以上;只有仁儿除了两万两俸禄和赐田收益外,没有其他进项,刘贵妃生性清冷,也没有银两补贴他,十岁出宫,仁儿吃了不少苦头。至于刘家,石方真在心中冷哼了一声,一群趋炎附势的短视之辈,朕的皇子岂能被尔等用银子收买,当即传旨道:“洛怀王忠孝机敏、体识明允,朕嘉其勤敛,特赐银两万两,太监宫女各六名。”

石重仁呆呆地看着父皇,这份皇恩来得突然,他有些受宠若惊,忘了跪倒谢恩。刘维国轻声提醒道:“洛怀王,还不叩谢圣恩。”石重仁这才跪倒在地,说了声“谢父皇”,眼泪便止不住落下来,感激、委屈、心酸诸般滋味陈杂心头,哽咽地说不也话来。

石方真示意刘维国上前扶起儿子,看着仁儿满面孺慕之情,心中满意,看来仁儿和自己还是很亲,只是平时少了接触的机会,父子间才会有些生疏。想到石重仁方才说到押赌,石方真歪过头问冯忠道:“冯忠,你不是也开了间赌坊吗?有多少人押注?”

千金坊是冯忠的产业,石方真一清二楚,冯忠不敢隐瞒,躬身禀道:“老奴的坊子接了三十余万两的赌注,八成五是赌江大人输的,一成半差不多有六万两,平均下来以一赔五,老奴这次怕是连二十抽一的抽头都要赔出去了。洛怀王爷独具慧眼,赢了一万多两银子,在京城中算是佼佼者。”

石方真来了兴致,笑道:“冯忠,你掌着暗卫,都有什么人押了江安义获胜?”

这些是赌坊的机密,冯忠略做踌躇应道:“据老奴所知,京中押江大人获胜的银子大概在八十万两左右,其中江大人自家押了二十万两,分散在各家赌坊,老奴的千金坊江大人给面子,没有押注,江家所押的赔率是一赔六,也就是说江大人除了本金赚回一百万两,除去二十抽一的抽头净得银九十五万两。”

石方真道:“九十五万两,抵得上下州一年的年赋了,重仁,比起江卿来你赢的那点银子微不足道了。”

石重

仁笑道:“父皇,谁不知道江大人是点金手,孩儿只是小打小闹,不过父皇赏赐孩儿的东西可是再多银子也换不到的。”

“冯忠,还有六十万两都有谁?”石方真追问道。

“禀万岁,宁陵王府暗中派人押注了四十万两左右,赔率约在一赔四,其他二十万两则是零散押注,一时间无法查明是谁。”同行是冤家,此次常乐坊只有云水坊一家大吃四方,冯忠趁机上上一份眼药。

石方真沉吟不语,宁陵郡王富可敌国,每年光孝敬宫中的各种财物就有七八十万两之多,皇孙出世,石庆光出手阔绰,累计花费不下于五十万两。虽然自己默许王叔聚财,以示天家和睦之意,但王叔毕意是王叔,太多钱财掌握在他的手中恐怕并非幸事。

看了一眼身旁的石重仁,石方真念头闪过,仁儿不喜政务朕不妨让他取宁陵郡王而代之。藏富于王府,伟儿性喜奢华,将来也不至于要从国库中支取用度,而仁儿能给伟儿提供用度,兄弟之间也能和睦相处,政事上有杰儿相助,用度上有仁儿相帮,朕替伟儿打下坚实的基业,足以传之子孙。

白芊凝抱着华圣伟下了擂台,康千峰替他运气疗伤。内劲进入华圣伟体内,康千峰大吃一惊,华圣伟的右侧经脉如被烈火焚过,枯焦萎缩,真气根本无法疏通。

看到康千峰满面凝重地收回手,白芊凝焦急地问道:“怎么样?”

“经脉焦枯,真气无法疏通,华爷爷恐怕……”

“快准备马车,我要带华爷爷去落意门,让爷爷替他疗伤。”白芊凝大声地吩咐道。

康千峰一皱眉,他奉父命进京为风雷门造势,此次比试虽然输给江家但风雷门的名声已经闯出,而且自己已和楚安王府搭上关系,如能在查探军情上立下功劳,楚安王会全力支助风雷门成为十大门派,此时若撤回人手保护华圣伟回落意门,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落了空,而且无形中还得罪了楚安王。

“芊凝,你不要急,先回住处再说。”康千峰想稳住白芊凝再想办法。

白芊凝抱起华圣伟,冷冷地看了一眼康千峰,道:“康千峰,你不要讲大道理,我不想阻你风雷门的千秋大业,你如果不肯派人送我回落意门,我自去镖局找人护送,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派不派人送我回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康千峰哪里不知轻重,风雷门要借助楚安王上位,但更需要落意门的全力相助。当即吩咐道:“赶紧套三辆马车,分出十二人护送少夫人前往落意门。”

此次进京康千峰带了二十二人进京,一下子分出多半,康千峰自觉做得不错,京中大事也不能耽搁。正想对白芊凝说几句,白芊凝已经抱着华圣伟不顾而去,康千峰只得苦笑地叮嘱了陈步亭几句,让他陪同少夫人回落意门,做好沟通工作。

风雷门苦雨凄风,东棚却挤满了前来向江家道贺的江湖人。江家一战成名,特别是江安义在江湖上的地位一下子提升到与十大掌门平齐的地位,有江安义、欣菲、何希桂这三大高手在,江家一门就能算得上一个强力门派,再加上江家的官府背影,这样的人物谁不想结识一番。

杜一伊带着思风等人满面春风的到来,摆出一副丈母娘的架式嘘寒问暖,欣菲见情形有些乱,冲着四周的江湖汉说了几句场面话,骑上马匆匆归家。

注:关于赔率是按押注时的计算还是按最终的赔率计算有不同的说法,个人认为较为公平的做法是按押注时的计算,此处采用。

第七百一十四章捧贬双杀

变臣正文第七百一十四章捧贬双杀江安义一战成名,杜一伊带着思风等人跟着欣菲一起回了江家,她已经打定主意傍紧这棵大树,将来肯定吃用不尽。

前来江家道贺的江湖人络绎不绝,江安义无意与江湖人打交道,来十余桌酒席摆在前宅,江安义出面敬了两杯酒,就将接待应酬之事交给何希桂。那些江湖人也感觉江安义武功过高、官位太重,不是寻常人可以打交道的,可是何希桂不同,小伙子虽然稍逊于雷霆手,在江湖上绝对属于高手,并且年纪青青,又有江安义这样的师傅,将来绝对是名震江湖的人物。

江湖人纷纷上前敬酒,奉承话说得让人脸红心热,何希桂很快将擂台上的失利抛在了脑后,振威镖局京师分局的总镖头王明涛是平山镇供奉王飞玄的长子,与何希桂有过数面之缘,而且何希桂也跟王飞玄学过武艺。这样机会王明涛当然不会错过,拉着何希桂替他介绍江湖人物。一圈下来,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楚安王府的一个小跨院,康千峰焦虑不安地等着吴先生的出现,身旁的茶水已经换了两次,他酉初便从侧门进了王府,半个时辰过去了,吴先生还没出现。端起冷茶喝了一口,康千峰在心中告诫自己要沉住气,自己办砸了事,此趟来是陪礼致歉的,切不可意气用事,断送了风雷门的前程。

屋外已经暗了下来,小厮点亮蜡烛,门外总算响起脚步声,吴先生不紧不慢地来了。康千峰急忙迎上前,抱拳施礼道:“吴先生,康某惭愧,有负先生之托。”

沈文清笑道:“有劳康少侠久等了,王爷吩咐吴某一些事情耽误了时间,对不住。康少侠还没用餐吧,来人,摆下酒席,咱们边吃边谈。”

酒菜很丰盛,康千峰却无心品尝,敬了吴先生一杯后,试探地问道:“风雷门与江府赌斗失利,还请王爷责罚。”

沈文清轻笑道:“康少侠多虑了,王爷并未生气,一时胜负得失少侠不用挂怀。只要风雷门在打探北漠军情上立下功劳,当初吴某替王爷做出的许诺不变。”

康千峰松了口气,笑道:“请吴先生转告王爷,风雷门绝不会再令王爷失望。康某谢过吴先生美言之义。”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递上,康千峰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先生笑纳。”

沈文清接过锦盒放在一旁,问道:“令夫人和华供奉的伤势不要紧吧。”

“不碍事,我已经派人送他们前往落意门,请白门主为他们疗伤。”康千峰强笑道。白芊凝含怒离开,如果他能陪同妻子一同前往落意门夫妻感情不至于出现嫌隙,可是他身为风雷门的少掌门,在这关键时候,怎能脱身而去,但愿妻子能体谅自己的难处。

沈文清随口问过,随即道:“胜有胜的打算,败亦有败的做法。此次风雷门惜败,康少侠不妨四处宣扬江家的厉害。”

看到康千

峰满面不解,沈文清微微一笑,道:“杀人可用拳脚兵刃亦可用口舌,口舌既可诋毁亦能赞誉……”

康千峰频频点头,脸上写满叹服,烛光下,沈文清温和的笑意被映得阴阳不定,风摇烛动,两个暗影张牙舞爪,像地府中冒出的鬼魂。

送走康千峰,沈文清踏进楚安王的书房,屋内烛光明亮,石重杰在书桌后看书。沈文清冲他拱拱手,石重杰放下手中书,笑道:“先生辛苦,康千峰走了。”

沈文清在桌前的椅中坐下,把相谈的经过说了说,叹道:“江安义文武全才,实乃国士无双,可惜不能为王爷所用,实在是可惜。”

石重杰笑道:“孤亦有先生和黄师傅等人,何憾之有。泰极否来,江安义声誉过高,妒恨之人就越多,将来暗中阻其成事的人也越多。皇兄身边的那些人,恐怕不愿意这样一位国士重回他的身边,只要江安义不帮着太子,孤又何惧他为国效力。”

“王爷料事明晰,心胸宽广,太子远不如王爷。今日观风楼洛怀王得天子赏赐,天子称其‘忠孝机敏、体识明允’,王爷不妨多加交好。”沈文清捻着黑须道:“清田之事极可能是洛怀王崛起之机,王爷当慎之。”

石重杰笑道:“父皇重新恩宠刘贵妃,因乌及屋,觉得这些年对三弟有所亏欠,所以有所补偿。三弟是聪明人,绝不会掺和到我和皇兄的较力之中,若论亲疏,三弟跟我之间更为亲近。”

…………

第二日,康千峰带着十个门人敲锣打鼓地到江府致歉,诚恳地邀江安义赴宴,赔礼认错。江安义去了清田司当差,欣菲出面请康千峰进宅,谢过他的好意,将此事揭过。

康千峰及其门人四处宣扬江安义武功高强,他输得心服口服,认为江安义是天下第一高手,没有人比得过他。民间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之说,但整个武林谁敢自称天下第一,明眼人都知道康千峰这是将江安义树成靶子,让天下武林人都与之为敌。

这招很有效果,江府门前每天都有人前来讨教比试,找不到江安义,便找欣菲和何希桂,弄得一家人不胜其烦。白天找不到人,晚上宅中不得安宁,夜行人像耗子般在宅中穿行,惹得江安义发怒,抓住了几个送去了京兆尹衙门,李府尹趁机发作,问了个“夜入民宅”之罪,打了二十大板,枷在衙门前示众。

结果适得其反,激怒了江湖人,那些押赔了银子的江湖人更是大骂江家仗势欺人,实是武林中的败类,一伙伙江湖人从早到晚在江宅附近徘徊出没,像苍蝇般惹厌。欣菲没办法,通过师傅请了彩蝶门的师兄妹帮着护卫宅院,思风更是以龙卫的身份警告江湖人不可逾矩,否则严惩不贷。还是龙卫的招牌管用,江府总算消停了些。

武风下去文风又起,官场之上不知从何涌出一种说法,江安义文武全才、国士无双,可比兴周的尚子牙和

扶汉重兴的周亮公,眼下的官位实是屈才。李世成上窜下跳,在泽昌同党中鼓动众人上书天子,替江安义谋取更高的官位。

正如石重杰所料,钦佩之人是少数,妒忌的人却是多数,谁不想登堂拜相,按资排辈哪轮得到江安义。各种风言风语、无中生有的谣言四起,有说江安义的诗作是得自一本古籍,并非其所做;有传江安义在化州时任人唯亲、搜刮民脂民膏;有道江安义贪色好赌,表面上是正人君子,其实是个衣冠禽兽……

东宫奉承宫,太子与东宫臣属议事。谈到这几日京中之事,石重伟道:“江师斗胜风雷门,惹来一堆麻烦,朝中风议不断,我听说御史台的御史们准备弹劾江师行事放荡,招惹是非。”

熊执安道:“殿下,此是有人在施捧杀之计,有意把江大人推向风口浪尖。殿下应该向万岁奏请,及早将江湖人派往北漠查探军情,再让龙卫暗卫查探这股邪风从何而起,保全江大人。”

程明道这几日过得很不爽,江安义出风头已经让他腹中泛酸,而有次如厕时无意中听到属僚们拿他与江安义相比较,说他除了会耍威风行事远不如江安义。程明道气得手足发软,想当场发作又恐被人笑话,回到官廨越想越怕,江安义任少詹事不过数月就如此得众人之心,如果他回归东宫,自己铁定要被他压得死死的。

听熊执仁出主意让太子保全江安义,程明道赶紧开口道:“熊公此言差矣。圣明莫过天子,万岁早有定计,殿下如果冒然提出遣走江湖人,说不定打乱了万岁的部署,程某以为宜静不宜动。”

石重伟点头道:“明道说的在理,京城情形冯忠每日会奏报给父皇,父皇既然没有开口,便是有他的打算。”

程明道得了太子的赞许,越发振奋地道:“江大人文武全才,这点小风浪自然不放在眼中。程某听说江大人每天按时到清田司当差,并没有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成大事者有静气,程某十分佩服。听说洛怀王对江大人赞赏有加,比武那天万岁与洛怀王在一起观斗,还赏赐了洛怀王银两和宫人。”

石重伟一皱眉,熊执安也把注意力转移到洛怀王身上。熊执安道:“殿下,近来洛怀王很得万岁赏识,殿下当引为臂助。”

“明日派人把三弟请来东宫,孤要与他叙谈兄弟之情。”

这股邪风江府诸人亦有所耳闻,晚饭后,刘逸兴、李来高和李东鸿等人联袂来到江安义的书房。刘逸兴把这几日听到的风言风语简单地说了说,提醒道:“安义,风潮来势汹汹,不可等闲视之,要及早应变。”

李东鸿也担心地道:“这捧杀之计有人在暗中操纵,此计凶险狠辣、用心歹毒,安义不可不防。”

江安义把目光看向把玩折扇的李来高,李来高笑道:“这等小伎量何足道哉,江兄只需向天子讨个主意便是。”

第七百一十五章公卿论战

朝庭有制,五品以上京官有奏可以直接面奏。江安义到清田司将近几各州的呈报清田的况整理成册,然后带着册子到紫辰面圣。他特意选了巳末时分,这个时候天子应该议完了朝政,有些话私下更好说。江安义料得不错,天子已经移驾御书房,通禀进去后,天子赐见。

四月将过,天气逐渐了起来,御书房东西两侧的棂窗被推开,阳光洒落在石方真的锦袍上,袍上的团花惟妙惟肖,随着衣服的拂动花枝摇曳,仿佛要从衣服上绽放开来。

江安义将奏册呈上,口中将各地奏报的官田况陈报了一番。石方真随意地翻看着,道:“朕这段时忙于北伐之事,对清田有所疏突,江卿能够毫不懈怠,朕甚感欣慰。”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臣的本份,不敢当万岁的夸奖。”江安义恭声道。

石方真看着江安义,感慨地道:“本份二字说来轻飘,要做到却不易,满朝文武能谨守本份的有几人。江卿是丰乐九年的状元,一晃十四年了,岁月催人老,朕当初还年富力强,如今华发已生,常感时不待我。”

江安义没有出言安慰,略思片刻,正容道:“万岁英姿盖世、立业宏达,致治之美比肩高祖,正是统率臣等武定四方、布德天下、成就千秋伟业之时,何以语出颓唐,感怀岁月,自失雄心。”

石方真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好你个江安义,朕一时失言让你抓个正着,你就不怕朕治你个犯君之罪。”

“国有诤臣不亡其国”,江安义从容答道:“臣受圣恩深重,此生愿为谏诤之臣。”

石方真感叹道:“江卿愿为诤臣,朕愿做明君,愿你我君臣共创大郑盛世。”

感慨几句,江安义躬道:“万岁,近京中针对微臣的谣言四起,臣不胜惶恐,特意写下条陈表明心迹,请万岁明察。”

说着江安义把事先准备好的条陈双手奉起,石方真纵声大笑,道:“江卿可是天下第一高手,更兼文武全才、国士无双,不少人盼着江卿入阁拜相,怎么让区区流言吓坏了。”

有龙卫、暗卫为耳目,京中的风吹草动石方真一清二楚,针对江安义的褒贬甚嚣尘上,石方真怎么可能不知,他甚至知道天下第一高手的赞誉出自风雷门少掌门康千峰之口,江安义的大舅子李世成在四处宣传江安义国士无双,而那些贬低江安义的人也是各怀居心。在石方真看来,无论褒贬,来说是非者皆是是非人,当整个风潮的中心隐隐指向楚安王府时,石方真感到些许不安。

刘维国接过江安义的条陈,石方真看了看,江安义在条陈中讲述了争端的起由,表示无意在江湖上争强好胜,只想平静地为国效忠,与家人相守,至于入阁拜相的妄言不值一辩等等。

这些东西石方真其实心中有数,放下条陈安慰江安义道:“江卿的难处朕已然知道,朕会想办法平息谣言,江卿且放宽心,多

等几。”

第二天,紫辰商议完朝政,石方真把江安义的事提了出来,让大伙议议该如何平息京中这股邪风。

御史大夫黄平率先道:“万岁,臣早有意弹劾江安义,他为国家大臣,不顾体统与江湖人物争雄,惹出这些是非来,臣以为当责罚江安义平息风潮。”

太子石重伟反驳道:“父皇,儿臣问过江师事原委,此事因风雷门孙桐踩踏江师家眷进京的马车所引发,期间又有江湖人对江师之妻欣菲口出轻薄,惹得欣菲施以薄惩。风雷门倚仗父皇诏江湖人时京为国效力的旨意,居然纠结江湖人前往江府堵门要胁,江师不得以才与江湖人约定三战论理。从整件事来看,江师只是被动应战,以黄大人的之意是要江师忍气吞声、自承失败才好?江家战胜风雷门,有人别有用心诋毁江师,望父皇明察,黄大人提议责罚江师的提议是是非不分的无稽之谈,还望父皇明察。”

石重伟毫不客气地指责黄平,是因为御史台在朝堂上多次弹劾忠于太子的官员,而黄平是宣武侯黄永盛的义子,摆明车马是楚安王一脉的人物,石重伟哪会对他客气。

黄平被石重伟的话说的满面通红,跪倒叩头道:“万岁,臣为御史大夫,刚才的话是出于一片公心,并非有意针对江大人,太子对臣颇有成见,臣请辞去御史大夫一职,请万岁恩准。”

石方真一皱眉,道:“黄平,朝堂议事各抒己见,太子的言辞虽然有些过激,你也不用动不动就致仕,且站在一旁听听别的人怎么说。”

黄平讪讪地起回归朝班,太子得意地弯了弯嘴角,却看到石方真板着脸瞪了他一眼,心中一虚,连忙垂下眼睑做虚心状。

石方真的目光从石重伟的上掠过,落在另一旁的石重杰上,道:“楚安王,你以为如何?”

石重杰有成竹地道:“儿臣跟江大人不熟,却喜欢诵读江大人的诗词,尤喜江大人所写的那篇《松昌楼记》,由文知人,可见江大人忠君国、襟旷达,不是谣言中所传的自大自狂的浮浅之人,父皇对江大人有知遇之恩,想来早已了然于。”

石方真微笑点头,杰儿见识深远,不为表象迷惑,读书有成。石重杰面向石方真继续侃侃而谈,道:“不过,儿臣赞成黄大人的说法,为平息此事不妨对江大人稍加惩处。”

“喔,是何道理?”

“对北漠用兵是朝庭当前最大的事。”石重杰加重语气,转向站立两旁的众臣,道:“北漠人对我朝动向已有警觉,前去打探消息的暗探损失严重,父皇才下诏召集江湖人为国效力,前往北漠打探军。”

“江湖人难以驾驭,江大人此时与江湖人发生冲突,定然会对父皇利用江湖人探听军的决策造成影响。因此,儿臣以为事有缓急,应先以安抚江湖人为急,所以不妨先委屈一下江大人,给他一个小小的惩处,等北漠平定之后再行平

反。江大人赤胆忠心,父皇只要向他说明缘由,儿臣相信江大人定会欣然答应。”

“万岁,不可。”段次宗急声道:“楚安王的办法看似有理,其实却有伤大臣之心。臣以为执政以正,何须用什么权衡之策,既然理在江安义这边,万岁就应该支持他,下旨彻查造谣生事之人,而江湖忠义之士知朝庭公正,更能明辩是非为国效力,至于那些心怀叵测之徒,当以朝庭律法治之。”

李明行恭声道:“臣以为段尚书说得有理,江安义并无错处如加惩处,恐怕凉了忠臣义士之心,而正中了那些造谣生事的人诡计。”

兵部尚书丁大为高声道:“万岁,臣赞成楚安王之见,对北漠用兵近在眉前,而北漠的军越来越少,届时会给北征的将士造成巨大的损耗,以一人委屈换千万将士的命,臣以为有利于国家。等北伐功成之,臣愿向江大人跪地敬酒谢罪。”

朝堂之上分成泾渭分明的两边争论起来,石方真感觉心神恍惚,摇了摇手道:“众卿且退,容朕三思。”

回到御书房,石方真叹道:“朕真的老了,精力不济连决断也变得犹豫起来,唉,老矣。”

刘维国接过石方真换下的龙袍,小心地交给旁的小太监,陪笑道:“万岁是变得深谋远虑,更为成熟老到。”

“你这个老家伙,紫辰的争论你也听到了,朕想问问你,你说说谁有理?”石方真道。

刘维国恭声道:“万岁,老奴是个太监,不可谈及政事,请万岁收回圣命。”

“刘维国,朕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并非让你议政。你跟在朕边四十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朕不清楚。两个儿子各执一词,朝中大臣公说公理婆说婆理,朕听得头都大了,你是朕的边人,最明白朕的心思,朕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你这个老东西应该不会有私心。”

刘维国感觉心中暖洋洋的,万岁爷说自己没有私心,这是对自己最高的评价。想了想,刘维国开口道:“老奴没什么见识,也说不出大道理,只是知道两边吵架,把他们隔开让他们见不到面就吵不起来了。”

“不错”,石方真笑道:“话糙理不糙,此乃釜里抽薪之计。刘维国,你替朕解决了个难题。”

两天后,石方真下旨,着暗卫副督统黄喜率领前来效力的江湖人赶往镇北大营,设军司归暗卫统辖,有意为国效力的江湖人可直接前往镇北大营军司效命。紧接着旨意又下,命清田司使江安义率人前往姜州清查官田。

江府笼罩着离愁,一家人团聚不过十几天又要分离,妻儿老小都十分不舍,好在姜州离京城不过六百里,过两个月就能返京,天子之意是让江安义去避避风头,让京城的谣言止歇。

石方真召见江安义勉励了一番,并命龙卫派人保护,谁也没料到,一场针对江安义的刺杀正在筹划之中。

第七百一十六章鬼蜮伎俩

康千峰沉浸在喜悦当中,吴先生没有食言,他被擢拔为暗卫军司的司吏。司吏虽是正八品下的官阶,对于康千峰来说不异于平步青云,更难得的是他踏进了暗卫的行列,成为了官人。

近两千名江湖人仅有十人被录用为司吏,百名成为卫士,八百人成为力士,其余近千人仅被收录名册,待立功后再行封赏。

康千峰憧憬着将来成为典史、一州州统,甚至镇卫、镇抚,一呼百诺,在江湖上呼风唤雨,风雷门必将在他手中成为江湖十大门派中最为显赫的一个,可是陈步亭的归来让他的喜悦瞬间从峰顶跌至谷底。

陈步亭被康千峰派去护送白芊凝、华圣伟回落意门疗伤,落意门座落在齐州,离京城有八百里,七天时间走个来回,陈步亭鬓有尘,脸有灰,神憔悴。

“少夫人让我转告少掌门,她在落意门中潜修,等江安义死讯传至,便是夫妻团聚之时。”陈步亭干涩地道。

康千峰重重地一拍桌子,骂道:“欺人太甚。”

对妻子的个他很了解,刁蛮骄横,便却十分重感,她与华圣伟之间不是爷孙胜过爷孙,此次华圣伟伤在江安义手中,半经脉尽毁,落意门门主白崇峰也束手无策,华圣伟已成废人,苟延残喘。

白芊凝恼怒康少峰当时观望不肯认输,以致华圣伟被江安义所伤,看着华圣伟只比死人多一口气,白芊凝下定决心要替华爷爷报仇,让康千峰想办法杀死江安义否则夫妻断绝关系。

康千峰又气又恼,杀死朝庭四品大员,而且还是天子信宠的臣子,先不说事后风雷门要被满门抄斩,就说以江安义的手,将风雷门上下百余人捆在一起恐怕也杀不死他。

小厮端着茶水进来,放下茶的时候看似无意地用衣袖扫了一下桌面,康千峰知道这是王府的贵人有信给自己。让陈步亭下去休息,屋中只剩下他自己,康千峰端起茶盅,在茶盅之下压着个折好的小字条。展开字条,上面写着:戊正,梅花茶馆,丙丑号相见。

康千峰将纸条浸在茶水中揉烂,朝庭旨意已下,暗卫副督统黄公公有令,四月三十率众出发,留两天时间给大家告别亲友,打理个人事务,这个时候吴先生见自己不知有何交待。

梅花茶馆座落在安兴坊,与长乐坊相邻,茶楼狭长,两面临街,馆内茶室隔成一个个小间,以天干地支排列,回廊四通八达,适合商谈密事。

康千峰一绸衫商人打扮,戊时三刻便在茶室中等候。功夫不大,吴先生一挑竹帘走了进来,笑吟吟地拱手道:“恭喜康少侠成为暗卫司吏,此去北漠建功立业,飞黄腾达指可待。”

“饮水思源,康某谢过先生相助之恩,请先生转告王爷,风雷门上下感念大恩大德,定当为王爷效死。”康千峰抱拳正容道。沈文清暗暗点头,这个康千峰识大体有静气,是个可用之材,锤炼一番可为王府得用之人。

一壶香茗,两袭裯衫,磕着瓜子,笑意盈盈,不知道的人会

以为两个商家在谈生意,若是听到两人的谈话内容未免有些惊世俗骇。

“你们北上镇北大营,江安义也会南下姜州清查官田。”沈文清道。

康千峰笑道:“看来这几吹捧江安义有些效果,万岁爷是怕出事,急着将他与我们分开。”

沈文清道:“这招釜底抽薪让人生叹,原本准备唱场大戏结果戏台子让万岁给拆了,一拳击在空处,实在难受。”

康千峰低头饮茶,没有接口,从他内心来讲并不愿与江安义发生直接冲突,他心中清楚最终吃亏的只会是风雷门,这个结果让他很满意。

沈文清抓起几枚瓜子在手中拿捏着,半晌开口道:“京中唱不成戏,那就到姜州接着唱。”

康千峰想到妻子的传话,眉头一蹙,试探地问道:“王爷可是要在姜州对付江安义?”

沈文清将手中的瓜子丢回碟中,淡淡地笑道:“聪明人不说糊涂话,这样的话我不想听到。”

康千峰陪笑道:“康某失言,请先生见谅。”

沈文清端起茶喝了一口,问道:“风雷门是江湖大派,有些事明面上不好做,江湖人反而更易行事。王爷向来赏罚分明,康少侠已经深有体会,区区司吏不过是微末小官,暗卫副督统黄公公是王爷的蒙师,少侠有他照应着立功的机会多得是,此次从北漠回来说不定就能变成六品典史了。”

康千峰的脸在烛光下焕发出红光,握杯的手紧了紧,压低声音道:“康某明白了,我会让人把江安义永远留在姜州。”

沈文清心中一颤,他没有料到康千峰起了杀心,都说江湖人一言不和就拔刀相向,康千锋算得上心狠手辣。自嘲地笑了笑,沈文清心想,难怪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自己以权谋自许,以为中百万兵杀人不见血,其实敌不过江湖人一把快刀。

放下茶盅,沈文清郑重地叮嘱道:“刚才的话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不用再提起,一旦走漏消息你知道后果。如果去做我不问,王爷不知,你不要出面,甚至风雷门也不要露脸,行事之人事后要清除干净,不得有丝毫隐患,否则,呵呵。”

沈文清的笑声在茶室内森恐怖,康千峰打了个寒颤,妻子白芊凝的传话他感到压力重重,恰巧沈文清暗示他在姜州对付江安义,一时嘴快将杀死江安义的打算说了出来,再想往回缩已不可能。

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康千峰知道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要不然得罪了楚安王自己同样吃罪不起。两害取其轻,为了将来不妨冒险一搏。

沈文清注意到康千峰的目光坚定起来,轻笑道:“少侠有勇有谋,吴某佩服。不过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把握好时机,事后不能让人查出蛛丝马迹。”

“先生放心,风雷门就算被灭门也不会牵累到旁人”,康千峰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抹着嘴巴道:“明康某便随大队前往镇北大营,心无旁骛地为国效力、建业立功,姜州太远,发生点什么与我何干。”

沈文清笑出声来,

道:“如此甚好。吴某以茶代酒,敬少侠一杯,祝愿少侠心想事成。”

两只茶盅碰在一处,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暗夜中分外清晰。

江府,书房。江安义边依偎着几个儿女,大半个月的时间,儿女们刚刚亲呢起来,自己就又要远行,真心不舍。

彤儿撅着嘴巴埋怨道:“满朝文武这么多,万岁非得要江郎去姜州办差,这份恩宠还真不好受。”

欣菲瞪了她一眼,道:“此次江郎前往姜州是万岁一番好意,妹子不要信口乱说。”

冬儿恋恋不舍地望着江安义道:“我听姐姐说不少江湖人对夫君心怀不满,此去姜州要多加小心,把家中护卫都带上。要不,让欣菲姐也随你一同前去。”

彤儿眼神一亮,笑道:“要不咱们一家都跟着江郎去姜州,只当是去游山玩水了。”几个孩子欢喜地跳起来,纷纷叫道“好啊,好啊”。

江安义苦笑道:“你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这样贪玩,我去姜州是办差的,可没时间陪你们玩耍。”

“不用你陪,你办你的差,我们玩我们的。”

欣菲板起脸来道:“彤儿妹子不要说笑了,江郎是奉天子之命前去姜州,我们如果跟去像成何体统,御史们还不得借机弹劾,岂不是替江郎招惹是非。”

彤儿有点怕欣菲,轻声地嘟囔了两下,搂着女儿不再做声。

“冬儿妹子说的不错,江郎此行要加点小心,虽然万岁让龙卫派人保护,江郎自己也要留意。要不将家中护卫带去一半,他们都是百战之士,确实能帮上江郎的忙。”欣菲道。

江安义想了想道:“家中也要有人看着,我带六名护卫走,加上龙卫的人,应该足够了。此次去姜州,刘兄和来高随我一同前往,家中有事让东鸿出面处理,如果东鸿不便,便去找范兄,如果有什么大事便找余师。”

欣菲白了江安义一眼,道:“不劳老爷吩咐,妾知道怎么去做。你放心在外,早点归家,家中妻儿都等你回来。”

四月三十。光化门,暗卫副督统黄喜带着浩浩dàng)dàng)的队伍北上;明德门,南下姜州的队伍人数却少得可怜,江安义惊喜地发现,龙卫派来的八名护卫居然有四个熟人,除了思晨、思晴外,还有曾在仁州清田时结识的项氏兄弟,项敬坚、项敬实。

项氏兄弟见到江安义也分外亲切,抱拳笑道:“项敬坚见过大人。”当年的礼部员外郎已经成为清田司使,兄弟俩虽然忠厚,也知道此行跟着江安义定然有好处。

思晨笑道:“姐夫,韩公派我们来保护你,项氏兄弟可是我特意找来的,你该怎么谢谢我。”

“替你们俩找个好夫婿。”江安义调笑起来,欣菲在他耳边吹了不少枕头风,要替师妹谋个好夫君。思晨脸一红,白了江安义一眼,不再作声。

出明德门不足半里,后传来马蹄声响。“江大人,请等一等”,一哨马队急驰而来。

第七百一十七章击板而歌

郑制规定,出宫皇子可在休沐之入宫母子相聚,卯时入宫、午末离宫,规矩甚严。四月三十一早,洛怀王提着新买的一对白鹦哥兴冲冲地进了宫。

玉明宫,刘贵妃正在伺候石方真吃早膳,去年染疾之后,太医替天子开具了一味药膳-参苓粥,刘贵妃用调羹轻轻地将粥搅伴变凉,送到石方真手中。

石重仁将鸟笼放在地上,跪倒嗑了个头,笑道:“儿臣祝父皇、母妃体泰安康。”

石方真撇了他一眼,道:“这次带了两只鸟孝敬你母妃吗,这是什么鸟,头上那络毛看上去像顶帽子,‘有学之士’嘛,哈哈哈哈。”石方真被自己的俏皮话逗得开心地笑起来。

“禀父皇,这是黔州苗寨的玄凤鹦鹉,父皇你看,这鸟白羽、红睛、黄冠,眼下颊上有块圆形红斑,十分秀丽,母妃一定会喜欢的。”石重仁提起鸟笼,兴奋地指点着。

刘贵妃怜地看了一眼儿子,嘴中却冷冷地道:“成天就知道逗鸟玩虫,不务正业,我不要你的鸟,你把你的宝贝提回去。”

石方真看着一脸尴尬的儿子,笑道:“妃过苛了,仁儿也是一片孝心,怕你在宫中寂寞,来人,把鸟收下挂在长廊之下。仁儿起吧,吃没吃东西,没吃的饭陪朕和你娘一起用膳。”

石重仁麻利地站起,笑道:“来的时候吃了两块点心,这会又饿了,父皇有命、儿臣遵旨。”说着在石方真的左侧坐下,刘贵妃替儿舀了碗梗米粥,叮嘱道:“还烫,等凉了再喝,要是饿了先剥个蛋吃。”

石方真慢慢地喝着粥,随口问道:“今江安义出城前去姜州清理官田,你可知晓?”

“啊?”

石方真有些不悦,放下调羹用毛巾擦了擦嘴,教训道:“你虽然无心朝政,但朕让你做清田司督办你就要用点心,朕可不想文武大臣们在背后议论说朕生了个只会玩乐的废物儿子。”

石重仁嬉皮笑脸地道:“父皇,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这说明您是真龙转世,儿臣是什么子您还不知道,清田司有江大人就足够了,儿臣往里面掺和只会坏事。儿臣明白父皇的意思,该扛包的时候绝不往后缩。”

刘贵妃没有插嘴,静静地喝着粥。石方真认真地看了一眼石重仁,点点头也专心喝起粥来。

“父皇,江大人什么时辰离京?”石重仁将嘴中的蛋咽下,转着眼珠问道。

“怎么,你这个督办大人想去送送?应该在辰时吧。”石方真浅笑着看向儿子。

石重仁一脸正色地道:“父皇刚才教训得是,儿臣确实过于懈怠了,为清田司督办对清理官田之事不闻不问,让群臣对父亲置疑,儿臣之罪。所以儿臣向父皇奏请跟随江大人一同前去姜州清查官田,顺便向江大人学些理政的手段,做些政绩出来为父皇争光。”

石方真一脸玩味的笑意,刘贵妃沉下脸来斥道:“国家大事岂容

儿戏,你还是老实呆在京里玩你的虫鸟吧,你跟着江大人去姜州不过是想四处玩乐,只会给江大人添麻烦,不行。”

“读万卷收不如行万里路,仁儿去看看民间百态,是好事,朕准了。”石方真缓缓地道:“不过,朕丑话说在前面,你要跟在江安义边不准离开,不准摆王爷的架子,不准影响江安义办差,回来后将此行经过详细写成奏章呈报给朕,朕要考察你此行的收获……”

石方真说了一大堆不许和要求,石重仁的头点得像啄米的小鸡,只要能出京,一切都好说。刘贵妃轻笑道:“万岁,你看仁儿一颗心早就飞了宫去了,你说再多也没有用。”

石方真没好气地挥挥手,道:“滚吧,刘维国,你让龙卫派几个高手时刻跟着他,不准他胡乱行动。”

石重仁跳起,冲着石方真和刘贵妃深施一礼,连蹦带跳的跑出来大,少年人的子显露无疑。后,刘贵妃的目光中满满地关切、疼,还有隐藏着的担忧。

飞奔回府,石重仁让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囊,出门在外刘先生必带,府中带上两个龙卫高手,龙卫府又派来六个,十个人快马加鞭出明德门追江安义。

当江安义得知洛怀王要跟着一起前往姜州清理官田时,头大如斗,愁肠百结。这位爷是什么样的货色他有所了解,跟着去姜州自己的任务就要变成陪小王爷玩耍了,万岁爷真会给自己出难题。可是圣命难违,江安义只能苦着脸接受。

石重仁兴高采烈地笑道:“江大人,父皇让小王见识民间疾苦,回去后要详细奏报,这一路上可不能走得太快,走马观花小王可无法向父皇交差。”

江安义看着手舞足蹈的洛怀王,沉声道:“万岁有旨,臣不敢不遵,不过王爷这一路之上要听从江某安排,要不然江某宁愿抗旨返京,也绝不敢带王爷前去姜州。”江安义知道别看万岁爷对自己十分恩宠,但若是洛怀王有个闪失,砍头的刀绝不会有丝毫迟疑。

石重仁满不在乎地道:“行,行,一切都依你。江大人,再往前走该是长桥了吧,‘年年伤别、长桥风雪’,孤王早就神往不已,可惜是四月,看不到雪。江大人,你是词仙,要不也写首长桥诗句,让后人吟诵。”

离了京城,石重仁变成只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宣泄着快乐,庄松伟跟随在他后,扬起衣袖遮挡飞扬起的尘土,眼睛红润泪,小王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开京城,可以想像十四岁的少年是多么的快乐。

硬生生在长桥消磨了大半个时辰,队伍重新启程,江安义感到此行的艰难,小王爷见到行人的装束要问一问,看到村落要停一停,一会指着远山问是何山,一会看到路边小摊上的吃食要尝一尝。

江安义不堪其苦,假装与项氏兄弟商议事避开,很快庄先生也感受到江安义的痛苦。作为解惑的先生,洛怀王的问题改由他来回答,一路问答

等申正时分住进驿站,庄松伟已经是嘴巴干裂声音嘶哑,看到桌上的凉茶顾不上斯文,一口气灌了个痛快。

多了洛怀王,要保障安全,队伍行进得很慢,每辰正出发、申正入住驿站,一天最多走八十里。江安义算了一下,按这个的速度往来要二十天,在姜州查看要一个月,估摸要到七月才能返京。六月二十二是彤儿的生,离京时自己答应她赶回来为她贺寿,怕是要食言了。

从京城到姜州,穿福州过洹阳河到达楚州,再从楚州的左上角划过便进入姜州境,再前行百余里便是此行终点姜州首府襄宁府了,全程六百余里。

要保障洛怀王的安全每天辰正出发、申正入住驿站,一天只能走六七十里。江安义在心中计算着路程,往来到少要二十天,在姜州查看至少要一个月,韵婧的生是七月初五,自己答应她赶回去,也不知道会不会食言。

五月初三,午时,渡恒阳河。站在船头看着滚滚浊流,石重仁罕见地沉默不语,船只在奔腾咆哮的河水中跌宕起伏,飞溅起来的浪花有如碎玉飞雪,打湿了石重仁的衣襟。江安义和庄松伟一左一右站在他的侧,庄松伟觉得头晕目眩,眼前雄景让人惊心动魄,看得他摇摇坠。一旁的江安义神色自若,注意力全都放在石重仁上,生恐洛怀王一时不慎落下水去。

颠簸中船只总算平安靠岸,庄松伟长出了一口气,心中念了声“阿弥陀佛”,两只腿都有些发抖,再不靠岸非得出丑坐下不可。石重仁像是从沉睡中醒来,冲着后的洹阳河展颜一笑,侧转头对着江安义道:“诗曰:谁谓河广?一苇航之,今方才领略。值此壮景怎能无诗,小王请江大人以诗为记,小王当击板为歌,鼓以咏怀。”

阳光照在石重仁年轻的脸宠上,鬓边的长发在河风中歌舞,少年豪飞扬,目光中清澈如水,满是期待。江安义被少年勃发地豪感染,看着洹河岸边淘金人,高声吟道:“九曲洹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

声音蕴含着元玄真气,高昂激越,巨大的涛声压不住,在洹阳河上空回dàng)。石重仁盘腿坐在船头,以手为槌,擂着船板高声唱道:“九曲洹河万里沙……”

少年郎的声音清亮高亢,仿如云雀在浪涛中穿行飞越,无畏无惧,一往无前。庄松伟看着豪万丈的洛怀王,心中有股激在萌动。

五月初五,楚州刺史胡立真赶到洛怀王入驻的秀云县,与小王爷一起过端阳节,吃棕子、饮雄黄酒、拴五色丝线、佩香囊、放纸鸢、看赛龙舟,石重仁十分开心。

就在石重仁等人欢度端阳节之季,一匹快马驰进齐州靖林县的雷神山,风雷门就座落在山峦之上。

注:诗为唐刘禹锡所做的《浪淘沙》,“如今直上银河去”出自张骞为汉武帝寻找河源典故。

第七百一十八章雄心壮志

雷神山,山高千仞,云雾缭绕,常年可闻风雷之声,百姓相传雷神爷在凡间的府邸就在山中。七十年前,原本香火鼎盛的雷神殿被一伙山贼占据,后来有个侠士带着徒弟赶走了山贼,顺便在雷神殿落了脚,到衙门花钱买下雷神山,雷神殿变成了风雷门。

经过数十年的经营,风雷门从仅有十余弟子的小门派发展成为拥数百名门人弟子,记名弟子更是多不胜数的大门派,这些弟子分散在西北武林黑白两道,风雷门威镇西北,像威远镖局这样的强龙每年也要派来前来奉礼仪,才能保障镖车通畅无阻。

以前的雷神殿已经变成风雷门的议事堂,议事堂周围的房舍连绵不断,一直从半山铺到山脚,在入口处树起高高的石牌坊,三个金字“风雷门”,江湖好汉到牌坊下自动下马,自有风雷门专司接待的执事前来招呼。

一匹快马从宽阔的马道直接闯过牌坊,牌坊下执守的四名青衣汉子赶紧闪在一旁,是申师兄回来了。快马在半山的练武场勒住,申玉强跳下马,把缰绳丢给一名弟子,问道:“掌门何在?”

“禀师兄,掌门在议事堂。”

广场练武的那些弟子纷纷驻足抱拳问好,申玉强点着头,大步流星向议事堂走去。风雷门议事堂以前是雷神正殿所在,如今早已看不到丝毫神殿的样子,摆放神像的地方悬

挂着三张半丈高的画像,正中间的是风雷门创派先祖康智桐,就是那位从山贼手中夺回雷神殿的侠士,左右两侧的是风雷门的第二、三代掌门。

风雷门第四代掌门人康宇志一脸肃穆地向曾祖、祖父和父亲香,嘴中念叨着“祖先保佑,风雷门能趁势而起成为江湖十大门派,不孝后人会请人为祖先修传,传扬后世……”

大堂外传来脚步声,康宇志被人打断祷告,满心不悦地坐回椅子,顺手拿起桌的书,假装在看。

“师傅,弟子申玉强有礼。”申玉强近前躬身施礼。

康宇志放下书,捊着胡须微笑道:“玉强回来了,京中英雄会可还顺利?”

“师傅,少掌门让弟子前来送信,京中事宜康师弟应该会在信中详说。”申玉强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信件,递给康宇志。

康宇志接过放在桌,简单地问了几句情况,然后道:“你先下去休息,有事为师会派人叫你。”

携了信康宇志回了住处,在书房看信。眼神时凝时散时喜时惊时怒,没想到儿子进京居然与楚安王搭关系,还成为了暗卫的八品司吏,只是与江家结仇,伤了华圣伟跑了儿媳妇,风雷门损失不小;楚安王要对付江安义,峰儿在信中说要行险刺杀他,自己已经了船,后退无路,机遇与风险同在,只有搏一把。

手中信似有千斤,康宇志眉头结成疙瘩,捻断几根胡须,一直呆坐到天色全黑,才从思虑中清醒过来。

门外有弟子值守,康宇志吩咐一声,“把涂承义叫来。”

功夫不大,一个瘦小的汉子进屋施礼,康宇志让他坐下,涂承志是康宇志收养的义子。两人嘀咕了大半个时辰,康宇志起身从书架中取出一本书翻开,书页内夹着银票,数出十张千两银票交给涂承义,道:“承义,联系杀手的事就交给你,按规矩事后还有一半。办妥此事,为师会把风雷劲后半部的心法传授于你,将来峰儿执掌门派,你便是执法堂的堂主。”

“承义,你为人机谨办事我很放心。不过此事过于重大,风雷门是前程似锦还是被人覆灭全系于你一人之手,所以你要千万小心再小心,不能显露身份、不能暴露面目、不能被人知晓原由。”

涂承义接过银票揣入怀中,笑道:“义父放心,孩儿也不是第一次做此事,知道该如何行事,义父若没有别的事,孩儿就去联络人手了。”

信在烛火点燃,慢慢地扭曲变成灰烬,康宇志脑中想着信末尾处的那句:吴先生吩咐,手尾一定要清理干净,切记切记。

(朋友来电话有事要出门,先将写完的部分传,如果回来早接着写,晚了只能等明天。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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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九章嫁祸于人

变臣正文第七百一十九章嫁祸于人巳初,暖情阁内一片安静,忙碌了一个晚上的姑娘还在熟睡当中。

云娘一身粗布衣裙挎着个竹篮从后门上了街,花香胡同冷冷清清,还有几家青楼的灯笼亮着,龟公偷懒忙了熄烛。过了这条街不远有家浆洗店,像她这样没有生计的伎娘常在浆洗店中接些缝补、浆洗的活,挣上几枚铜钱。

自己曾是暖香阁的红牌,也曾风光过,只是年少时不懂事,花钱如流水,京城出产的香水到姜州要卖二百两一瓶,自己一个月用两瓶眼都不眨一下。云娘轻叹了口气,韶华易逝,等自己惊觉时一切都开始变了,首先是住的香阁换成了年轻貌美的晚辈,前来捧场的恩客也不再进自己的房门,以前自己出台时欢声雷动,逐渐变成捧着琵琶坐在角落为人伴奏,最后住进了后院的杂屋,成了当年自己瞧不上眼的老妈子。

紧了紧鬓边的头发,云娘觉得自己还不老,三十三岁的女人打扮一番一样能吸引男人。五年前那个姓乔的书生说过愿意带她回家,那书生是本县黄源乡人,长得黑了些,但是个斯文人。

云娘边想边加快脚步,她当时动了心,只是还欠着暖情阁八百两银子,没还清债怎能脱身?或许是上天可怜自己,浆洗店的钱掌柜看自己可怜,几次欢好后替自己介绍了这门牵线搭桥的生意,第一次说出暗语自己吓得半死,一个月后收到五十两提成银子时,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了,有两三年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了。

暖情阁的债已经还清了,自己随时可以去找那乔书生,只是现在身无分文去投靠他,肯定要被看不起。听那个有胎记的商贩说这次是笔大生意,自己应该能有几百两银子的提成吧,做完这票生意,自己一定带着银子去寻访乔书生。他如果肯接纳自己,从此洗尽铅华相夫教子安生度日,若是乔书生已经娶妻生子,自己便带了银子找个地方定居下来,买田买宅再收养个孩子,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

满怀着憧憬踏进浆洗店,与店中同样前来接活的姐妹寒喧几句,云娘挑帘进了后院找钱掌柜。从怀中取出客人封好的信箴交给钱掌柜,云娘倚在钱掌柜身边,用胸前的丰腻挤压着钱掌柜的胳膊,娇声道:“钱大哥,这可是笔大生意,奴家的提成可不能少了。”

钱掌柜笑嘻嘻地道:“云娘你放心,该你的提成大哥一文也不会少了你的,你来一趟难得,吃过午饭再走。”

云娘啐了他一口,明白吃罢午饭再走的意思,有心不从但自己的提成要靠钱胖子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在心中哀叹着,云娘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将篮子丢在脚边,绷直着身子娇笑道:“钱大哥,不知道你能不能喂饱奴家,奴家这阵子可饿得慌。”

“你放心,指定喂饱你这个骚娘们。”钱掌柜狠狠地剐了云娘几眼,嘻笑着撕开信封,在窗前亮处看信。云娘看到钱胖子的笑容一僵,拿信的手抖了几下,看来那个商贩没有说瞎话,这笔生意真不小。

钱胖子再三看了两遍信,将信塞回信封中,问云娘道:“那个客人在哪?”

“在城南的君悦客栈等回信。”云娘答道。这行的规矩,接下活七天内给回话付订金,七天没有回话就是不接这笔生意。

钱胖子没有寻欢作乐的心思,道:“云娘,这笔生意不小,如果能做成你的提成不少,你先回去听信,有消息我会派人告诉你。”

云娘提着一篮子衣服回了

暖情阁,钱胖子套了辆牛车出了西城门,牛车进了十五里外的一处农庄,半个时辰后,几只信鸽腾空而起,展翅向南飞去。

第二天申末时分,晃州与宿州交界处的昌湾县北的一处农庄,鸽子敛翅落下,停在后院的鸽舍中。功夫不大,一名黑衣老者瘸着腿走过来从鸽腿上取下字条,拿了字条来后院。后院有块平整的空场,有几名汉子在舞弄拳腿,空场旁边有棵大槐树,树下摆着桌椅,一名白发老者正捧着紫砂壶一边喝茶一边指导着汉子们练武。

“孙哥,信鸽带了笔生意来。”瘸腿老者将字条递给白发老者。白发老者指了指旁边的躺椅示意瘸腿老者坐,自己展开字条观看。

“喔,是笔大生意,订金万两,事后万两。”姓孙的老者将字条放在桌上,道:“我天行宗好久没接这样的大活了。”

那瘸腿老者抚着膝盖道:“甲等的生意今年还没开过张,我天行宗在走下坡路了,活计都让星月阁的那帮兔崽子抢去了。”

天行宗本是魏朝是第一大派,魏亡后受到郑朝打压转为地下,做起暗杀生意,郑朝不少文武官员都丧生在天行宗的暗杀之下。最著名的一场刺杀是八十年前太尉朱书军前往安南都护府途中被天行宗派人暗杀,惹得当时的天子理帝大怒,下旨全力追拿天行宗人,天行宗人损失严重,被迫偃旗息鼓。星月阁趁势而起,成为新一代暗杀大宗,与天行宗并列在十大门派之中。

龙卫建立后,追拿元天教的同时也没有放弃抓拿天行宗人,天行宗呈现出衰败之像,生意渐渐不如星月阁。天行宗在不少州都有分舵,这处不起眼的农庄却是天行宗的宗门所在。天行宗的生意分为四等,甲等万两以上,乙等五千两,这两种生意要请示宗门做主,至于丙等和丁等当地的分舵就能自行决定。

孙姓老者瞪了一眼瘸腿老者,将字条推向他,骂道:“周师弟,别尽说丧气话,只要做成这单生意,我天行宗铁定要压过星月阁。”

周姓老者摸着膝盖不看字条,问道:“什么大生意会落到我天行宗的头上,我估摸这银子不好拿。”孙姓老者是天行宗的宗主孙悦武,姓周的瘸腿老者是他的师弟周耀明,那些练武的汉子是他们的弟子。

孙悦武捊着白须道:“天行宗向来用命挣银子,甲等的生意自然少不了用人命去填,我天行宗声誉日落,弟子越来越少,这单生意无论如何也要做成。”

周耀明拿起字条扫了一眼,惊呼道:“刺杀江安义。师兄,江安义是朝庭清田司使,眼下正与洛怀王一起前往姜州办差,半个月前京中传来消息,说江安义打伤落意门的华圣伟,被江湖人传为‘武林第一人’,若是杀了这样的人物,恐怕八十年前的事情再演,我天行宗真的再无出头之日。”

孙悦武叹道:“我还用你说其中的厉害关系,这单生意有人找到我天行宗,就是想让我天行宗替罪。不知道江安义得罪了谁,风雷门、落意门,还是那些官田背后的大人物,唉,江湖多事啊。”

“师兄,要不咱们把这单生意转给星月阁”,周耀明笑道:“让这群兔崽子也尝尝当年的滋味。”

孙悦武笑道:“师弟,你这个办法不错,咱们师兄弟边喝边聊。”

…………

“姜州地处郑国内腹,面积比德州稍大,是有名的鱼米之乡

、富庶之地,风景优美、物产丰富,盛产水稻、莲藕、淡水鱼,十大名茶红云香出自姜州霞岭,八大名窑之一的青窑也在姜州。”

骑了几天马后石重仁换乘了马车,兴奋过后,长长的旅程让这个少年人感到疲惫不堪,淡了寻幽访胜的心思,倚在车窗旁听一旁的庄松伟给他介绍当地风情。

“前面再有三十里便是姜州的首府襄宁府,刺史洪振扬是丰乐元年的探花郎,任建武二年开始任姜州刺史。”庄松伟道:“姜州人杰地灵,人材倍出,其中有一个人更是不能不提。”

石重仁笑道:“小王知道,先生说的是韩太保。”韩太保韩伯雄,昭帝时的丞相,所著的《书经解疑》、《经史杂论》以及后人整理出的《韩文正公全集》为读书人喜读的书籍。

江安义骑着马随在车旁,闻言问道:“庄先生,江某知道韩太保是姜州榆兰县人,不知榆兰县离襄宁府远不远,要是离得近的话我想前去拜祭一番。”同为佛门护法,江安义感觉冥冥中与韩太保有种联系,后来读到韩文正公论吏的话,深有同感,既然来到姜州理当前往祭拜这位前辈。

这段时间相处,庄松伟知道江安义为人谦和,没有架子,晚间无事江安义向他学习手谈,两人在棋盘上以棋交友,相处甚欢。庄松伟曾到过韩家拜访,知道韩太保的后人住在榆兰县韩家庄,笑道:“榆兰县在襄宁府西五十里,韩太保的孙辈住在榆兰县的韩家庄,从襄宁府出发一日便可来回。”

石重仁也道:“小王对韩文正公仰慕已久,江大人如果前去祭拜,记得叫上小王。”

襄阳城北,十里长亭,搭起了锦棚,姜州刺史洪振扬带着府衙的一大群人在此迎候洛怀王和清田司使江安义一行。一匹快马飞驰而来,有名差役大步奔向长亭,在亭外立住脚,拱手高声禀道:“禀告刺史大人,洛怀王的车驾离此十里远。”

洪振扬站起身整理衣衫准备出亭相迎,身旁坐着的长史刘长风放下茶盅,道:“洪大人,按说咱们只要在城门处相迎便可,大人你偏是礼重,迎出十里来。王爷的车驾还有十里,估计还有一刻钟才能到,外面太阳正烈,不妨先安坐等候,等王爷的车驾离此两里再相迎也不迟。”

洪振扬微微一笑,道:“礼多人不怪,何况洛怀王是皇子,本官再怎么恭敬也是应该。长风,少说两句,传扬出去不好。”

刘长风无奈站起身道:“洪兄,这小心谨慎的性子小弟真是佩服,早知道就让‘徐马脸’陪你来晒太阳,小弟太过心软,你老兄一说就屁颠屁颠地跟着来了。唉,交友不慎啊。”

“徐马脸”是刘长风给姜州别驾徐国祥取得绰号,刘长风与洪振扬关系密切,与徐别驾却形如水火,找到机会总要在洪振扬面前说上两句。

洪振扬微笑道:“刘大人,牢骚太多防肠断,改日愚兄请你喝酒。”

“当真,洪兄家中藏的那坛明月香可要拿出来。”说到喝酒刘长风精神一振,跟在洪振扬身后走出长亭,顾不上亭外的炎热,一脸兴奋地道。

官道尽头已经能看到长长的车队,探马飞报洛怀王车驾将至,洪振扬吩咐道:“吹打起来,欢迎洛怀王和清田司使江大人。”

鼓乐喧天,好一场热闹降临襄宁府。

第七百二十章绝望希望

这趟出京,石重仁很高兴,开阔眼界不说,受人尊崇的感觉简直太美妙了。京城皇亲贵戚遍地走,一个不受天子器重的皇子身份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实际好处,与人争斗时挨的拳头不见轻上几分。出得京来可就了不得,无论走到哪里,当地的官员都要高迎远接,好吃好喝好话好招待,若是离州府不远,刺史也会亲自前来拜见,顺便送上大车的礼物。

一路走来,各地官员免不了要奉送礼品,打着当地特产的旗号混入其中的贵重物品有美玉、美人、美酒、好茶、绸缎等物。庄松伟看到礼单与实物相差甚远,力劝石重仁退还礼物,要不然回京肯定挨训,在天子心中落下不堪造就的印象。石重仁不以为然,自家本是个无用的王爷,这趟出京恐怕父皇也多半认定自己是为了吃喝玩乐,何不借机收敛一番。

江安义很无奈,跟在洛怀王身边他当然也会收到一份,石重仁不在乎,他可不能不在乎。回去之后洛怀王挨两句骂就没事了,顶多退还礼物,自己如果这样明目张胆地收礼,御史定然欢欣鼓舞,不把自己咬成“骷髅”是绝不肯放过的。

趁着庄松伟劝戒洛怀王的时候,江安义毫不掩饰地道:“王爷,您收不收礼下官不敢多言,不过下官是绝不敢收礼的,下官家中薄有资产,不想因收礼妨碍了前程。下官跟在王爷身边,瓜田李下难免有些嫌疑,为免京中御史弹劾,不如两下分开,下官早些动身前往襄宁府,王爷您请自便如何?”

庄重仁哈哈笑道:“江大人,难怪人家都说你是‘二愣子’,你这是在直接打小王的脸了。御史说什么小王不怕,但是江大人不带小王一同上路,回去后父皇恐怕会将小王从此圈禁在京中。好了,小王知道了,庄先生,劳你将五两银子以上的东西都退还回去。江大人,腊肉、水果之类的东西应该不妨吧。”

送礼也是门学问,得知洛怀王不收重礼之后,那些挖空心思讨好的人改弦易辙,探听到王爷喜欢花鸟虫鱼之类的雅玩,于是驿站之中多了鸟啼虫叫之声,看到石重仁逗逗鸟、把玩虫葫芦,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江安义和庄松伟只能相对苦笑,摇头回屋下棋。

车队来到襄宁城已是五月十二日,听到前方锣鼓鞭炮之声,马车缓缓停下,石重仁知道襄宁城到了。车窗外传来江安义的声音,“王爷,姜州刺史洪大人率众前来迎接。”

石重仁将把玩的青皮葫芦放入袖中,弯腰出了马车。洪振扬等人看到马车上现出黄色的袍服,齐齐弯下腰,恭声道:“臣等参见洛怀王,王爷安好。”

眼前齐齐躬身的人群,有如成熟的麦田般被风吹低伏,石重仁眼中闪过一丝激动,瞬间隐伏不见。跳下车,快步上前扶起最前面朱红色的“官袍”,石重仁笑道:“洪大人免礼,小王可受不起,诸位大人都免礼吧。”

洪振扬起身后打量了一眼洛怀王,笑道:“王爷英姿勃勃、年少有为,实乃万民之幸。王爷一路辛苦,下官准备了接风宴,为王爷洗尘。”

刘长风等人上前拜见洛怀王,洪振扬趁着这空档冲一旁的江安义拱手为礼,道:“洪某见过清田司使江大人,江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

在洪振扬的心中,江安义可远比洛怀王要重要,天子有旨清理官田,首选姜州作为试点,接到旨意后洪振杨愣了良久。官田的猫腻,天下二十七个州的官田或多或少都有,可是为什么是姜州做试点?

洪振扬百思不得其解,莫非自己哪里惹了天子不快,万岁想拿掉自己?可是他自问行事向来谨慎,京中是非从不掺和,该送的孝敬按时送达,税赋在九个中州排在前三位;他居官还算清正,政绩也算不错,到姜州不满三年,吏部的考绩都在中上,万岁怎么会选择姜州作为清理官田的试点?

刘长风曾戏谑道:“姜州没有什么皇亲国戚,十大世家也不在此安家,大人您又没有过硬的靠山,属于软{子,所以被挑出来先捏。”

虽是戏言,洪振扬却认为**不离十就是这个原因。知道原因后洪振扬放松下来,即便天子派出“灾星”江安义来姜州也跟他关系不大,官田事宜向来是别驾经手,他到任后官田并无大的变动。别驾徐国祥听闻朝庭派江安义前来姜州清理官田后慌了手脚,这段时日别驾府中灯火天天通宵达旦,便连今日前来迎接洛怀王,徐国祥也都推辞公务繁忙,抓紧时间整理文书档案。

江安义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太好,元华江查决堤一事数百人的官帽因他而落,还有几个倒霉鬼掉了脑袋,背地里有人称他为“灾星”。拱手回礼,江安义苦笑道:“天子所差,江某不敢不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洪大人见谅。”

洪振扬笑道:“江大人客气,您是钦差,只管秉公行事。请!”

长亭接风宴只是个意思,浅饮两杯后众人重新上车、上马,一路吹吹打打地进了襄宁府。洪振杨早命人将府衙寅宾馆清扫干净,换上新的被褥,又从官员家中抽调了三十多名模样周正、手脚勤快的丫环仆妇入内伺候,调来六百名府兵分成三组,日夜戍守在寅宾馆周围,保护洛怀王的安全。

…………

得知所接的是笔大生意,云娘每天都会出现在钱记浆洗铺探听一下情况,从钱胖子口中得知,这笔生意谈成她至少能分到五百两介绍费,几年前五百两根本不放在她眼中,如今却是她后半生的幸福,怎让她不着紧。

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云娘的心逐渐变得沉重,她知道七天期限一过便是空欢喜一场,今天便是第七天,站在浆洗铺门前,云娘忐忑不安,不敢进店。眼看日头要升到头顶,云娘一咬牙,从角门进了浆洗铺的后院。

钱胖子坐在廊下的竹椅上,脸色阴晴不定,甚至没有注意到云娘的靠近,等云娘娇滴滴地叫了声“钱大哥”,钱胖子才恍如从梦中惊醒。

“是云娘啊。”钱胖子站起身,目光有些飘闪,神情也有些慌乱。云娘一心想着生意,没有注意到,问道:“钱大哥,今天是最后一天了,生意谈成了没有?”

云娘并不知道钱胖子背后的人物,甚至不知道客人来谈的是什么生意,只是按照事先约定的暗语,从客人手中接过信箴,然后送给钱胖子。钱胖子看着眼前这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挤出笑容应道:“成了。”

云娘欢喜地双掌合十,念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有了银子妾身就能离开暖情阁了。”

钱胖子的笑容僵硬,他天行宗齐州分舵下的一名执事,知道甲等生意的牵线人多半是要被灭口的,舵主已经交待他拿到订金后处理掉云娘。看着眼前这个欢天喜地的女子,向着自己讨好地媚笑着,想到与她的几场露水情份,算起来还是自己将她带到这行中的,钱胖子心中一酸,傻女子,不知道死之将至,还一心想着去找那乔书生吧。

硬起心肠,钱胖子笑道:“妹子去跟那商贩说,让他先付订金,三个月后见货付款。如何付款我已经写在信中,你把信交给他便是。”

云娘接过信,欢喜地瞟了一眼钱胖子,娇笑道:“云娘去去便回,钱大哥等我回来吃午饭。”

君悦客栈,涂承义住在西面套房中,这几日他经常出门谈生意,屋中放满了茶叶和瓷器。齐州与姜州交界,小商贩们会从齐州贩进价低的茶叶和瓷器,卖到江南仁州、魏州去,当然换个包装便成了姜州名茶红云香,瓷器便成了姜州私窑所产,虽然比不上青窑所出,也能卖个好价钱。至于真伪,有多少人能分辨得出,买的人多半是为了买个名气。

涂承义脸上的胎记很容易认,云娘到客栈一问,伙计便指点她来到后院西房,看着满屋的货物,云娘暗想,做大生意的老板怎么也买这等低劣货骗人。事不关己,云娘自不会去管,把钱胖子的信交给涂承义。

信中用的是暗语,表示接下这桩暗杀生意,订金万两,时间三个月,事成之后剩下的一万两银存到“庆丰票行”,通过信物和暗语提取,如果事不成同样到庆丰票行用信物和暗语取回订金。涂承义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天行宗的信誉也信得过,看过后将准备好的信交给云娘,生意便谈成了。

等云娘离开,涂承义便带着货物离开昭武县,在无人处将货物推入山谷,换了行装样貌回风雷山送信。

云娘拿着信回钱记浆洗铺,钱胖子看了信收到信物,笑嬉嬉地道:“妹子,这笔生意多亏了你,我算了一下该给你五百两银子。”

“多谢钱大哥照应”,云娘抱紧钱胖子的胳膊,眼眶有些泛红,话语中带出几分诚意,自己在暖情阁备受冷落,还真亏了钱胖子的照应。

“钱大哥,你是先吃饭还是先吃,嘻嘻。”云娘抱着钱胖子的手,在自己怀中摩蹭着。她没有注意到钱胖子的眼光突而凌利突而柔和,最后叹了口气,将胳膊从云娘的怀中挣了出来,从怀中掏出银票,数了五张给云娘,道:“这是五百两银子,你该得的抽头。”

云娘接过银票,数了三遍,这才揣入怀中,盈盈下拜,哽声道:“云娘多谢钱大哥了。”

钱胖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拿出二百两银票交给云娘,挥手道:“你是命苦的人,听胖哥的劝,回去后收拾东西赶紧离开昭武县,走得越远越好,从此隐姓埋名过日子,不要去找那个乔书生,快走。”

云娘一愣,她迎来送往自然有眼力,看钱胖子这副作态以及手中七百两银票,当下有些明白,跪倒在地冲着钱胖子嗑了个响头,起身匆匆离开。

第七百二十一章群蝇毕集

襄宁府,紧张的气氛在府衙上空弥散。清田司奉旨到姜州清理官田,带队的是江安义,想到这位江大人以往的“战绩”,姜州别驾徐国祥心中发怵,坐在府衙的大堂上感到阵阵发冷,大长脸阴得快滴出水来。

正座自然归了洛怀王,姜州的官吏在左,江安义站在右侧侃侃而谈,“……万岁命江某来姜州清理官田,只是随意点指,并非认为姜州有什么私弊,天下二十七州,姜州作为天子钦点,也是幸事。”

侍立两侧的官吏心中发苦,这份荣幸还是给别人吧,至少别的州府不会是这位“灾星”江大人带队,这一次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倒霉了。

思晨携了公文前去姜州龙卫州统府,姜州州统陈开轩不敢拿大,亲自到门外相迎。此行的龙卫在江安义的协调下归了思晨、思雨统管,两女虽然年纪不算大,却是老江湖,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来到襄宁府,洛怀王的安全还得倚仗当地龙卫府。

看过公文,验过身份牌,陈开轩笑道:“陈某已经下令召集人员,眼下最大的事就是保护洛怀王的安危,府衙那边还望姑娘跟王爷说一声,让沈司马大人抽调些衙役帮着打探消息,有碍眼的人清除出城。”

思雨道:“陈大人放心,沈司马答应王爷在襄宁府期间,一半衙役归你统管,若要府兵帮忙只管开口。等王爷回京,下官定会为大人向韩督统请功。”

姜州是富州,襄宁府是首府,每天往来的人数以千计,城中分布着上百家客栈,几十龙卫和百余名衙役处处监控到位显然不可能,那些携带刀剑的江湖人成为首要的关注对象,不少江湖人被赶出了襄宁城。

客栈接到衙门的通知,除了严格查看路引外,发现异常情况要立时报告衙门,住在钟楼、鼓楼、城隍庙等地的乞丐也被衙役吩咐睁大眼睛,留意是否有生面孔出入,龙卫的暗线也被调动起来,一张无形的网撒在襄宁府上空。

城东升平客栈的小跨院住进个老者,衣着华贵,跟在身后两名随从也穿着绸布衫,一看便知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一通殷勤奔走没有白费功夫,拿着打赏的一串铜钱,方小二笑得合不拢嘴。

“客官,店中有吃食,若是吃不惯店中的食物出门往前百余步便有酒店、茶楼,您若想买好茶叶、瓷器到城西,城南那块是休闲娱乐之所……”得了赏钱,方小二细心地介绍着。

老者捊须的手上戴着枚碧玉戒指,好生润泽晶莹,方小二识货,这枚戒指最少也要二百两吧。看到小二有些走神,老者身侧的随从道:“小二,城中可有何名胜?”

“咱襄宁城好玩的地方太多了。”方小二是襄宁人,对从小长大的地方充满自豪,“城南有慈公塔、凤仙台,城北有……”

老者漫不经心地听着,襄宁城他来过多次,对城中的景致十分了解,此次来襄宁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为了暗杀江安义。老者名叫向华英,是天行宗的顶级杀手,他与孙悦武、周耀明的辈份相同,是天行宗元老级的人物。向华英处于半退隐状态多年,近十年只出过三次活,以前的积蓄买宅买地足够他在乡间舒适地过活。

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自知做杀手朝不保夕,三个儿子都没带入行,一身的武艺倒是传授给了儿子,结果儿子到处惹事生非,不是打断这个的手就是踢折那人的腿,积攒的银子大半赔了出去。等到儿子们懂事孙辈们已接着来折腾,眼看家业中落,田地越变越少,向华英一气之下分了家,懒得再管。

三儿子有个庶女,最为乖巧,常到家中探望他,陪他聊天闲话,今年正月许配给了同城的秀才公,十月出嫁,聘礼被三儿子一家人挥霍一空,除了几件自绣的嫁衣家中拿不出陪嫁,聘礼很丰厚,没有相应的陪嫁上门,铁定要被婆婆家小瞧看不起。

向华英得知后痛骂了一通三儿子,可是没钱依旧是没钱,恰巧宗门传来刺杀江安义的生意,丰厚的报偿让他动了心,做完这笔生意不仅孙女的嫁妆有了,还能给儿孙们留点家底,等自己闭了眼也就不用再为他们操心了。

来之前已经交待了后事,老伴早几年已经过世了不用牵挂,向华英吩咐管家三个月后自己如果还不回来,就将宅院田产卖掉,一半替孙女置办嫁妆,一半作为家仆们的遣资。向华英知道,此次行刺江安义多半是凶多吉少,临死前替儿孙们再搏上一把吧。

襄阳城西门外有大排的窝棚,用木板简陋搭建起的房屋低矮潮湿,散发出浓浓的臭味,这里住着卖力气的苦人家。城里的大通铺要五个铜钱一晚,这些农闲来城里找活干的汉子自然舍不得,给上一枚铜钱在这窝棚里也能睡到天亮,找个避风的地随便一躺连一文钱都省下来了。

身下的稻草散发出霉味,陆元长闻着自己身上的馊味难以入睡。来襄宁府已经二天了,白天他扛着货物从府衙门前经过,发现府兵护卫森严,他停下假装拔鞋就有人上前驱赶,晚间他又寻机从后门走过,发现后门处也有府兵把守,四周还有府兵在往来巡逻。

挠了挠痒,陆元长索性坐起身,他是天行宗宗主孙悦武的大弟子,被孙悦武视为接班人。身为宗主大弟子,陆元长肩上的担子比其他门人要沉重得多,他知道师傅一直在谋求天行宗的重兴,面对星月阁的咄咄逼人,天行宗的生意一再压缩,从而造成门人弟子分崩离析,许多州分舵已经明存实亡。

“为师知道,刺杀江安义会给天行宗带来灾祸,甚至可能像八十年前那样损失惨重。但是眼下的天行宗就像行将就木之人,不出十年也就自行消亡了,与其坐与待毙,不如冒险一搏,刺杀江安义是一济毒药也要硬着头皮喝下去,若能不死,天行宗或许有浴火重生之机。”陆元长还记得灯光下师傅说这话时一脸痛楚,满头的白发在烛光下闪着银光。

京城芙蓉苑江安义战胜无隙手华圣伟的消息已经传遍江湖,虽然多数人对所谓的“武林第一人”称誉嗤之以鼻,但谁也不否认江安义的身手已能开宗立派,跻身顶尖高手行列。如果能将他刺杀,天行宗定能压倒星月阁,重新夺回暗杀道魁首之位。

陆元长重新躺回稻草堆中,有事弟子服其劳,师傅年过七旬,年老气衰,师叔腿脚不便,这趟生意自己走一趟,无论成败都报答了师傅的养育之恩,反正自己是个孤儿又无家室之累,生死也无人记挂。轻笑一声,陆元长随手拔起根稻草咬在嘴中,哼唱起早已记不起曲调的歌谣来。

翠华苑的嫣儿姑娘屋中来了个豪客,是平州来的茶叶商人,三天时间流水般地花出五百两银子,嫣儿恨不得成天腻在这个姓张的汉子身上。

张中良斜倚在榻中,头枕在嫣儿的粉白大腿之上,只要张开,一颗红红的草莓便会喂入口中。琴声幽扬,让人沉醉,只是张中良的心思不在美人身上,而盘算着今夜是否还要前往寅宾馆探上一探。昨夜他刚靠近寅宾馆围墙就被高楼上的龙卫发现,幸亏他机灵,转身就往南门走,钻进一户人家躲藏才逃脱。

两万两的悬红动人心,但是刺杀江安义的名头更让张中良心动,他早已思量过,杀死江安义后即刻从齐州去青州,再从青州过沙漠到戎弥国,元天教在戎弥国旁立大齐国,前段时间江湖人有人传言,大齐国招贤纳士。江安义与元天教是死仇,自己如果能杀死他,那两万两悬红也不要了,直接前去大齐国,有这场功劳在,大齐国至少得封自己一个大将军吧,至于金银绝不会少于两万两。

想着,张中良“呵呵”笑出声来,嫣儿柔声道:“张爷想到什么开心事了,说与奴听让奴也替爷开心开心。”

翻身坐起将嫣儿搂在怀中,大手用力地捏向嫣儿的胸前,张中良怪笑道:“升官发财的好事,等爷有了钱就替你赎身,让你跟着爷享福了。”

嫣儿柔若无骨地在张中良怀中扭动着,撩拔着他的春情,嘴角露出一丝讥笑,男人的话能信的话猪都能上树,你一个做茶叶的商人还想着升官发财,真是做白日梦,替自己赎身,这话自己已经听过不下十多次,要是还当真便是比猪还蠢了。被张中良压在身上,嫣儿娇喘着,心里却冷冰冰地想着,一次欢好五十两银子是最少的,姓张的要是拿不出银子可别怪老娘翻脸不认人。

城南的浆洗铺,一个妇人在奋力地揉搓着衣物,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蓬”的一声,又一桶衣服放在她身旁,“张王氏,这桶衣服你帮我洗了,就是是你报答我给你找的这份工了。”

张王氏笑着扬起脸,道:“多谢妹子,你放心,保管替你洗得干干净净。”

等那人走远,张王氏的笑脸化作满脸狰狞,手化成爪硬生生将寸许后的桑木搓板抓下一块来,五指搓动,桑木板化成木屑纷纷洒落。

…………

襄宁城内,群蝇毕集,各怀心思,耐心地等待着鸡蛋开裂时露出的那道缝。

第七百二十二章职田之私

大郑的官田分为皇庄、赐田、职田、学田、陵地、屯田等,对于姜州来说,要清查是赐田、职田和学田这三种。赐田简单,除了韩太保荣归之时昭帝赐庄田三百顷,其他的赐田很少,五十顷、二十顷甚至几十亩,几可忽略不计;学田也比较简单,清查起来容易。

江安义此行的最大的目的是清查职田,职田是朝庭按照官员品级授给官吏作为俸禄的田地,租佃给佃农耕种,收取的租金。中规定:诸宰民之官,给予职分田,一品给田五顷,依次减等五十亩,更代相付”。一品官在职的时候给朝庭给职田五百亩,二品官则为四百五十亩,依次递减五十亩,到了九品便是一百亩,不许买卖,致仕收回。以洪振扬为例,中州刺史正四品,职分田不分主从下,四品皆是三百五十亩;徐国祥是中州别驾正五品下,职田三百亩;刘长风是正六品的长史,职田二百五十顷。

职田归工部屯田郎中主管,具体的事宜却由各州县的别驾、县丞处理,每年六月勘造一次籍账,汇总后报秘书省,这份籍账记载着职田分配情况以及收取田租标准等,被称为“白簿”,十月依据白簿的记载收取地租,给付官员。

除了白簿还有一种三年一造、需长期保存在户部的“黄籍”,之所以称为黄籍,是因为纸张的颜色是黄色的,被黄檗处理过防止虫蛀,能够长期存放。白簿是临时备查,黄籍则是正式存档,清田司在京中查阅的便是各地的黄籍。

徐国祥的准备工作没有白忙,姜州白簿帐面职田数、收取田租标准以及领取的画押都一清二楚,看不出丝毫问题。江安义做过县令,也做过刺史,对职田的弊端多少有些了解,表面看去毫无破绽的账簿,隐藏着无数**,但凡沾了个官字,就要被剥下层皮来。

职田是官田,租给那些佃农耕种,佃农与职田之间是租种关系,租种职田的租额不等,一亩地产粮一石至一石二三斗,租额从二斗到六斗一亩都有,多少要看操办的官员。从账面看,姜州州府的租额不高,四斗一亩,算是收得低了,当年江安义家的田租给汪伯一家,收取六成租金,看起来比租种官田还要重得多。但江安义知道,老百姓宁愿选择租种江家这种私人田地,绝不愿沾职田。原因就在于差税,租种职田从帐面看只交了四斗租额,但还有职田草、变米雇车搬运、脚钱,甚至还有巧立名目的桑课、耗米、斛面、佃鸡等等,总的算下来耗额不下于仈jiu斗。

有些官吏钻职田管理的空子,不按实勘造,与地方豪强乘机兼并职田,而将那些荒闲薄瘠之地充作职田,照旧向百姓收取租税。职田差税苛重,佃农不愿耕种,州县官吏便将职田强行摊派给百姓租佃,佃

农如果逃亡,官府则捕系亲邻索要地租。

清田司的临时公廨就设在寅宾馆内,单独清理出一个院落,江安义带着属员就在此办差。此次前来姜州刘逸兴、李来高随行,范思本和田守楼留在京中,清田司中还选了四名令史、六名书令史随行。身为清田司使江安义用不着事事躬亲亲自查帐,每日申末召集众人汇报清查的情况。

查了三天账,大问题没有,小问题有一些,不痛不痒无非是罚金打三五板的事,正好让清田司拿去交差,怎么看也像是徐国祥有意的安排。江安义随意地翻看了一下,笑道:“看来姜州的职田操办得不错,堪称典范了。”

江安义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这让李来高有些不爽。李来高是个高傲的人,他原本对仕途不是很在意,被族长李明德催促着读书进,支撑李家门户。被逼得急了,李来高才想随江安义进京开开眼界,顺便参加科举,能考中进士最好,考不中也有个交待。哪知被江安义安排到清田司做了八品录事,机缘巧合之下得天子赏识,直接擢为七品主簿,这下子李明行越发视他为李家承继的希望所在,比李东鸿更高看一眼。

李明行有事没事把他叫去提点一番,家族的兴衰、世家的传承、族人的希望,一连串的紧箍咒念下来,让生性散漫的李来高痛不欲生,最近李明行正在张罗替他物色一门好亲事,为他将来的仕途增添强有力的后援。他被天子看重的事京城官员都知道,加家世、人品、才学都是之选,风声放出去,前来提亲的媒婆大有将李明行的门槛磨平之势。得知江安义要来姜州清理官田,李来高主动请缨随从,借机喘几口气。

李来高生性散漫,看似谦和实则傲气,最初连江安义也没有放在他的眼中,在他眼中多是些为名利奔走的书虫、米虫,制做官田数据对比图表的时候,江安义几句提点让他心服口服,因而实心实意在清田司办差。真心佩服一个人不容易,看到江安义戏谑的笑容,李来高脸腾的一下子红的,被江兄瞧不起了,就像被大耳光抽在脸。

感到羞愤的还有几位令史、书令史,大人明显不满意了,难道这点小事还要大人亲自去查。这几日除了有意留出的小漏洞,硬是找不出账本的错处来,那些接受那些接受询问的胥吏、佃农们事先都得过吩咐,应答起来滴水不漏,偏生谦卑的笑脸下隐藏着得意、讥讽、嘲弄,让人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江大人,李主簿与我等发现了不少线索,只是别驾府中的胥吏暗中制肘,让我等无计可施。李主簿认为我等应该先到县中去查看,由下而才能抄了这伙伪君子的底,撕了他们得意的假脸。”

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看来这几天没少被别驾府的人暗中挤兑。江安义微笑着地看着

说话人那张愤然的脸庞,是清田司的令史潘和义,与多数清田司的官吏不同,潘和义是主动要求到清田司任差的。

江安义留意过潘和义的履历,福州人氏,今年二十五岁,其父潘孝直原是太府寺丞,丰乐十五年因病故去。潘和义守孝三年后,到太府寺中做一名小吏攒些银两奉养母亲和妹妹,同时苦读不辍,建武三年考中举人,四年科举不中,仍在太府寺做一名从九品的书令史。

天子命江安义组建清田司,从六部九卿衙门抽调人手,人人避之不及,潘和义却主动要求来清田司办差,不管其出于何种目的,相同的经历让江安义对潘和义另眼看待,九品的书令史擢升为从八品的令史,这次出京江安义有意把他带在身边,谁都知道只要能清查出问题,这批出京的人肯定要受到天子嘉奖。

看到江大人微笑点头,一旁的书令和书令史们后悔让潘和义得了先机,纷纷出言附和。江安义笑道:“既然如此,刘兄和来高安排一下,带着大伙到县城看看,大伙辛苦辛苦,争取能早些发现问题,等回京之后江某向万岁为诸位请功。不过,江某丑话说到前头,谁要敢借机索贿生事,不用万岁下旨,江某就直接送你们进监牢。”

众人齐声应诺。江安义起身离开,那些令史和书令史簇拥在刘逸兴和李来高身旁,等他们安排谁到哪里去。江安义的位置离这些令史和书令史太远,刘逸兴和李来高便成了这些人追逐的对象,这两位可都是江大人的亲信,如果他们能向江大人说几句好话,回京后升个一两阶不成问题。

奉承话不要钱,拼命地往外送,拍不江大人拍这两位一样。刘逸兴是官场老油条,嬉嬉哈哈与众人打得火热,谈笑间将行程安排好。李来高拉住潘和义,道:“刘兄,把和义安排同我一起,我和他谈得来。”

刘逸兴知道李来高被姜州的官吏撩拨得火气重,笑道:“行,石台、朝河、黄田、密义、顺平这几个县如何?”

“哪里都行,和义,咱们先去商量商量该如何下手。”李来高拉着潘和义离开,刘逸兴笑了笑,心想李来高平日一副风清云淡的样子,遇到事情还是沉不住气,毕竟是年轻经事少。

十二个人分成六组,江安义把随行的龙卫都派了出去保护他们的安全,李来高和潘和义这组的护卫是思晨和思晴,思晨对李来高有好感,江安义假公济私把她分去保卫,好多些接触的机会,至于思晴算是搭头,如果能和潘和义成一对就皆大欢喜了。

送走属下,寅宾馆内变得冷清下来,江安义向来冲锋陷阵惯了,如今换了身份坐享其成反而有些不习惯了。自嘲地回忆着当年随余师前往仁州清田的情形,江安义来找洛怀王,难得空闲,似乎该去榆兰县韩家拜访了。

第七百二十三章大智若愚

石重仁最近过得很“飘”。每天一睁眼,身边就围满了人,争相说着奉承话,千方百计地陪着他吃喝玩乐,侍候好洛怀王成了姜州府衙最重要的差事。

庄伟松不无忧虑地看着正座上谈笑风声的小王爷,若是习惯了被阿谀奉承的人包围着,石重仁将来恐怕就变成了废人,自己怎么对得起宫中的刘贵妃。私下里曾劝过几次,可是十四岁的少年郎正玩在兴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只是敷衍他心中有数,然后照玩不误。

江安义走进洛怀王所在的大厅,里面坐满了人,隔老远都能听到笑语声。洪刺史、徐别驾、刘长史一个不少都在,正商量着今天到哪里玩耍。徐国祥早几日把心思放在应付清田司上,结果清田司没有查出问题,他放下心来,今日特意赶来洛怀王身边凑趣,洪刺史和刘长史这几日陪在王爷身边得了眼缘,徐国祥自然不想错失了这个好机会。

“江大人,今天怎么有空?”石重仁看到江安义进屋,笑着道:“可是职田清查的事办完了,正好随小王一同前去落凤山耍耍,刚听徐大人说落凤山上满是梧桐树,大魏时还有人在山上看到凤凰飞过。小王估摸凤凰是看不到了,别的鸟儿还是能见到些。”

江安义听庄松伟对他嘀咕过石重仁这段时日玩疯了,让他想想办法规劝几句,毕竟洛怀王此行打着清理官田的旗号。对这个小王爷江安义实在头痛得很,这位简直就是个麻烦制造者,从严建材到清田司督办,再到出京随行,江安义感觉洛怀王就像粘在身上的膏药,甩不脱了。

“禀王爷,臣刚送走清田司的同僚,他们要到各县看一看。”江安义拱手禀道。徐国祥眼中闪过讥讽之意,年初就交待过与自己亲近的县如何处账、应付朝庭的检查,清田司的人在府衙查不出问题到了下边县里一样找不出漏洞来,至于那些平日不走动的县,就算查出事来也与自己无多大干系。

江安义继续道:“属下都走了,剩下我一个光杆无事可做,想着前往榆兰县拜祭韩文正公,王爷若是有事请自便,下官自去便是。”

石重仁站起身道:“小王与江大人事先有约岂能言而无信,既然江大人今日得闲,小王便与你一同前去榆兰县,落凤山改日再去便是。”

洪振扬等人暗暗心惊,早听闻过江安义圣眷甚隆,听洛怀王的话语更是惊人,堂堂的天子三皇子居然牵就于他。按捺住心中惊诧,洪振扬起身冲江安义点头示意,笑道:“下官这就去安排车仗,准备些祭拜用品,江大人且请稍坐。”

作为杀手消息一定要灵通,江安义住在寅宾馆,四周被府兵护卫,馆内还有十多名龙卫,算得上铜墙铁壁,张中良数次查探连寅宾馆的围墙都难以靠进。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暗杀是门老生意,其中的学问不比四书五经少,从丫环仆妇的口

中能大致知道馆内的情形;从每日采买的东西能推算出有多少人吃饭;甚至从夜香郎的粪桶里也能寻些蛛丝马迹出来;那么多的府兵也能探听出有用的消息……

今日辰时清田司的官员分成六组出四门到各县清查官田,随行有龙卫护卫的消息传出后,许多人感觉机会到来,蛋依旧是那个蛋,在他们看来已经裂开了口子。等洛怀王前往榆兰县拜祭韩文正、江安义随行的消息传来,一向稳重少言的向华英叹道:“这是老天爷要江安义去死,天意如此。准备马匹,咱们出城。”

八辆马车在两百名骑兵的护卫下出西门前往榆兰县韩家,这么多的马匹扬起的尘土就像一条滚滚黄龙,声势浩大,官道两旁的行人马匹赶紧避让开,等马队走过才敢交头接耳的议论。

向华英坐在马车上,两名伴从驾着马车,不紧不慢地跟在黄龙身后。走出十余里时,向华英看到了陆元长,光着上身露出精壮的键子肉,肩上扛着破旧的被褥,像是返乡的农夫。马车从陆元长的身边驶过,陆元长停住脚擦了把汗,向华英撩起车帘往外张望,两人微微頷首示意,交会而过。

张中良骑着快马抄小路赶往榆兰县韩家庄,他已经探明江安义此行的目的地,准备提前赶去做准备。张中良是个独行盗,什么生意都做,杀手也能客串,从天行宗的一个朋友嘴中得知刺杀江安义的生意后,张中良觉得扬名武林的机会来了,杀了江安义,名利都有了;失了手,人死卵朝天,反正这辈子该吃的吃了、该玩的也玩了,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

襄宁府与县城之间有车马行的车队往来运货,偶尔也会载人,从襄宁府到榆兰县五十里,十文铜钱,长长的车厢内挤了十二个人,汗味、脂粉味和各种说不出名堂的味道在车内飘荡,若是想掀开车帘透口气,尘土便毫不客气地往鼻孔里钻。

张王氏坐在马车的最角落,双手紧紧地攥住身前的篮子,拘谨得像只发抖的鹌

鹑,旁边的大娘是个热心肠,不停地说着话,张王氏像个未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哼哼哈哈地应答着。

风偶尔掀起车蓬,露出外面的景色,张王氏飞快地扫看一眼,这一路上还真发现了几张熟脸孔。她是星月阁的金牌杀手,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江湖上知道她的人极少,暗杀界传言有个厉害人物“蜂针”,出手毒狠准,却不知是男是女。

身边的大娘说得累了,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张王氏也闭上眼,随着马车颠簸东倒西歪着想着心事。组织传信给她要她出手行刺江安义,想到天行宗居然将生意透露给星月宗,赚取一成的转手费,张王氏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意,天行宗已经残了,苟延残喘,早晚会被星月阁吞并。

马车的速度不快,至少还要一个半时辰才能到达榆兰县,估摸那时应该已经动

上了手,张王氏把头靠在车棚上,心想好饭不怕晚,让他们先动手,江安义能打伤华圣伟岂是好惹的,等他们先斗个两败俱伤,自己正好出手摘果子。

马车离开襄宁府二十余里,大道两旁是连绵不断的荒野,不时能看到出没草丛中的野兽。石重仁放下车帘,无聊地道:“早知道就不坐车了,骑着马说不定还能射上几只野兔。”

庄松伟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荒郊野外万一马惊了怎么办?江大人不是也没骑马吗。王爷想打猎,改日再去便是,此行是专程去拜祭韩文正公,若是带着猎物实在失礼。”

“先生说的不错,是小王有失考虑。”石重仁歉声道。

“王爷,你这段时间都没有读书了,江大人是状元郎,有名的词仙,眼下正好有空,王爷不妨趁机向他请教一番,京中传言能得江大人指点一二,及第的机会便会大增,但此等机缘旁人做梦都求不到,对王爷你来说却是措手可得。王爷虽不用参加科举,但腹有诗书气自华,学史知成败、鉴得失;学诗志高昂、人灵秀;学礼知廉耻、辨是非……”

庄松伟抓紧机会劝谏着,石重仁倚在靠枕上,手在袖中摩挲着青玉虫葫芦,这只葫芦是洪刺史送给他的,玉质细腻温润,握在手中有如油脂般滑顺。葫芦是整块美玉掏就,葫芦身上刻着山水图,出自名家之手,石重仁是识货之人,这只青玉葫芦价值在千两以上。

大概是听说过洛怀王退还礼物的事,这只玉葫芦是洪振扬私下所送,对石重仁说是姜州昆云山所出,是当地物产。送的含蓄、收的会意,皆大欢喜。

庄松伟见石重仁嘴角露着微笑,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成了耳边风,轻叹了一声,闭嘴不再相劝。

车厢内安静下来,石重仁悠悠地道:“先生不必过于紧张,这些时日山珍海味吃了个遍,小王也有些吃腻了,青菜萝卜换换口胃也好。先生不是常劝小王要多见世面吗,晴空万里、和风细雨、狂风暴雪都要见见,小王打小就皮实,些许歪风邪气还吹不倒小王。”

“嗯?”庄松伟一时没有听懂,疑惑地望向石重仁,待回味过来洛怀王又回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庄松伟沉默不语,隐隐感到几分心悸,这个十四岁的小王爷看似被人当成小孩哄逗,其实嬉笑间将众人玩于股掌之间,可笑自己跟在他身边这么些年,还分辨不出小王爷虚实,天家子弟莫非天生就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想起这些天围在洛怀王身边争相献媚的官员,庄松伟真不知道是该嘲笑他们还是同情他们。小王爷聪慧过人,将来肯定不会吃亏,庄松伟欣慰之余不免有些担心,眼下太子与楚安王相争,小王爷还小没有参与其中,等过几年等小王爷长大,也加入到其中,朝堂上将会是怎么一个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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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四章刺杀风云

十里长亭,榆兰县县令欧阳易与当代韩家家主韩劲松早已迎候在路畔。韩劲松是韩太保的曾孙,已经年近五旬,是个秀才,作为韩文正公的后人,见惯大场面,拜见洛怀王、江安义以及洪刺史等人时举止从容,言语得体,毫无拘谨之意。

韩家庄在榆兰县的东南,从襄宁府前去韩家庄无需经过榆兰县,韩劲松在前面引着众人下了官道,沿着乡间小路继续前行,道路两旁的稻田有如巨大的绿毯铺展在众人面前,美不胜收。

石重仁在马车中坐得久了,看到眼前美景钻出车来换乘了马,江安义也乘了马护卫在他身边。韩劲松在石重仁用手划了个圈,道:“王爷,这些稻田就是昭帝爷赐给曾祖的赐田。”

三百顷稻田,一眼望不到边,有农人在田间劳作,沉甸甸的稻穗低垂着,蕴含着丰收的喜悦。江安义笑道:“文正公遗泽子孙,这些田都是上好的田地,今年的收成应该不错。”

江安义奉旨前来清理官田的消息韩劲松已经知晓,韩家的赐田也是清查的范围。韩劲松介绍道:“曾祖留下的三百顷赐田在离世前已有安排,一百顷作为韩氏义田,供祭祀祖先、赡济本宗族中贫而不能自业者;一百顷作为学田,开办私塾,资助族中子弟读书、赴考的费用;五十顷作为公田,用于宗族花费、解决争讼等族中杂事;剩下的五十顷方为子孙承继。”

“文正公高风亮节,出为名相,处为名贤,实为后人楷模,一世之师。”石重仁肃然起敬道。

从乡间小道行出五里,前面出现大片的桑林,穿过桑林看见村落,房屋井然整齐,村前入口处高耸着三座功德牌坊。众人在牌坊前下马下车,步行从牌坊下穿过以示尊重。头一道是的“太保坊”,第二道是“丞相坊”,第三道是“学士坊”,三道牌坊皆是五间六柱,雕刻精细、流檐翘角,镂雕的鸟兽花鸟栩栩如生。江安义得过状元坊,但看到韩太保的三座牌坊还是十分羡慕,将来平山镇也能树起这样三道牌坊才算是达到人生巅峰。

石重仁在一旁轻笑道:“江大人,见贤思齐,小王可是看好你喔。”

每年前来祭拜的人很多,有分枝在外的族人,官场上的、士林中的晚辈,也有当年受过韩太保恩泽的后人,对于祭拜之事,韩家人熟得不能再熟,韩劲松引着洛怀王等人来到祠堂,早有人将香烛等物准备妥当。焚香跪拜,挂在墙上的韩太保身着紫色官服,表情肃穆地看着下方众人,香烟缭绕中仿如活了过来,享受人间的烟火。

起身时江安义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前的护法牌,听洪信大师说当年韩太保也有过一块这样的护法牌,牌面上“众善奉行、护国佑民”八个字,韩太保身体力行,受万人景仰,成一代之师。韩太保做过的事自己也能做到,终有一天我也能像韩太保这样享受后人的祭拜,名垂青史不朽。

祭拜完毕,韩劲松引着众人到家宅饮茶。韩伯雄为官清廉,一身正气,致仕时昭帝封爵榆兰伯,赐田三百顷,并在韩家村为其兴建榆兰伯府,也就是现在韩宅。当年的爵位三次降等后已经没有了,石方真有一次问及韩太保的后人,得知韩劲松仅是个秀才,加恩封了韩劲松宣义郎的虚衔,以示对韩家的褒奖,韩家虽然没落,但在姜州仍然算得上了不起的名门望族。

使女奉茶,茶香四溢,茶色淡红,正是姜州霞岭的红云香。那使女奉完茶后没有退下,而是站在柱旁好奇地打量着客人,韩劲松心中好生不悦,这个使女是几天前卖身到韩家的,管家见她做事勤快麻利,让她在厨房帮忙。奉茶的职司向来有专人-小翠,怎么换成这个不懂规矩的人。

当着客人的面不好发作,韩劲松打定主意等送走洛怀王后将人撵走,傻愣愣地站在大厅上丢自家的脸。韩劲松干笑一声道:“韩家在霞岭有一片小小的茶庄,这茶叶是位老师傅所制,比起市面上的红云香味道略有不同,王爷、江大人、洪大人、诸位大人,请尝尝。若是喜欢,王爷和诸位大人不妨带些回去细品。”

江安义喜茶,与茶有缘,安龙茶、茉莉花茶、青雾茶都在他生命中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端起茶饮了一口,温润的茶水顺喉而下,江安义感觉一股暖流沿着经脉侵去,所过之处经脉仿如变得千疮百孔,充盈的真气迅速地消散。

“不好”,茶中有毒。江安义猛然忆起欣菲跟自己讲过,江湖上有几种散功药,吃下去真气焕散,四肢无力,就跟自己此时的感觉相同。念起时丹田强提起真气,明玉真气筑起堤坝,阻挡那种暖流散开,元玄真气化身炙龙,要将那股暖流烤干。

众人纷纷举杯饮茶,并没有留意江安义举着茶盅的手一僵,整个身子凝滞不动。那使女站在江安义的侧对面,留神着江安义的一举一动,见江安义喝下一口茶后身子发僵,知道加在茶水中的融气散发挥了作用,手中托盘随手甩出,身形紧跟着纵起,朝着江安义扑去。

托盘飞旋,尖角向着江安义的太阳穴撞去。江安义眼睁睁地看着托盘飞来,体内真气却正与融气散相抗,如果运气相抗或闪身躲避恐怕前功尽弃。临机应变,江安义双腿用力从椅中勉力站起,那托盘正撞在他的胸口。

托盘贯注着真气,有如铁锤般重重砸在江安义的胸口,劲气透体而入,江安义被撞得向后仰去,体内气血翻涌。借助外来的劲气,江安义脱口喷出口逆血,那道被真气裹住的暖流随着逆血喷涌而出,真气在受损的经脉中流过痛楚感生出,江安义却如释重负,拼着受伤总算将散功药逼出体外。

一点精光似寒星划来,江安义将手中茶盅掷出,随即双拳向前砸出。“叮”的一声,茶盅将寒星罩住,双拳却击了个空。那女子诡异地停住进击步伐,手中短刃一收,茶盅滚落于地,左腿立地,右腿抬起向着江安义扫去。

腿势如鞭,划出刺耳的啸声,带着凛冽的狂意。刚才运气出拳,江安义已然感到内腑受伤,真气运转凝滞,如不赶紧疗伤恐会伤及元气。眼见刺客的腿又扫至,不敢硬接,往后撤了半步,右臂往上抬起,想借巧劲将腿势拨开。

右手还未与腿相接,那条腿就像蛇般灵活地一曲一扭一弹,避开江安义的右手直踹进江安义的小腹。江安义怒哼一声,这刺客居然如此轻视自己,真当自己可以轻辱不成,左掌向外推出,忍着经脉内刀刮般的痛疼,元玄真气在身前布起一道气墙。



蓬”,脚踹在气墙之上,劲气向四周溢散,那女子被真气弹开,落在大厅中间,坐在江安义身旁的洪振扬、徐国祥等人吓得面无人色,从椅中跌落在地。

争斗风驰电掣,耗时不过呼吸之间,大厅内众人惊得目瞪口呆,石重仁身后侍立的两名龙卫供奉首先反应过来,从椅中拽起洛怀王护在身后,一人高叫道:“有刺客,保护王驾”,一人向着那女子扑去。

江安义傲然而立,嘴角往外滴答鲜血,刚才发力让伤情加重,此刻内腑之中有如刀绞,经脉内的真气出现逆转,最要命的是残余的散功药像无孔不入的蛆虫,往经脉内渗入,真气随着丝丝缕缕的飘散。江安义暗暗叫苦,恨不得当即盘坐调息,将散功药逼出,修复好经脉。

那女子落在地上,右腿阵阵抽搐,元玄真气的余威让整条腿又热又痛,像被放在火炉上炙烤的猪蹄,甚至能闻到裤子发出的焦糊味。

龙卫飞扑而来,那女子并不站起身,就势在地上一滚,不退反进,来到龙卫的身上,手中短刃一举,像是幽冥中冒出的鬼爪,直刺龙卫的脚心。那龙卫双脚互踩,生生拔高两尺,避开短刃。

女子恨恨地看了一眼站立不动的江安义,知道他已是强弩之末,此刻上前只需三两下就能将他放倒。眼见那龙卫转身又来,女子知道功败垂成,用力一蹬身旁的柱子,身形像利箭般射出,在门槛前弹起,冲出屋外,窜身上屋,飞檐走壁,向宅外逃去。

江安义见刺客逃走,当即盘腿坐好,运功调息。石重仁从龙卫的身后探出脑袋来,一脸惊奇地感叹道:“这女人怎么在地上滑得那么快,小王一眨眼就逃走了。”

洪振扬从地上爬起来,尖声叫道:“来人,快来人啊。保护王爷,抓拿刺客,快来人。”

韩府内一阵鸡飞狗跳,那两百名府兵正在屋前休息,听到宅内呼喊,拿着刀枪就往宅内闯,又是一通鸡飞狗跳。江安义带来的龙卫保护李来高等人去了县城,身边随行的六名亲卫听到屋内异动,抢了进来,看到主公盘腿坐地调息,地上一块腥红,立时抽出腰刀,拱卫在江安义四周。

石重仁想过来看看江安义的伤势,亲卫虎视着他,并不避让。石重仁讪讪地笑道:“好壮士,孤王只是想瞧瞧江大人的情况,没事,你们继续守着。”

韩劲松吓得浑身哆嗦,数次想挣扎都爬不起身,刺客是自家的使女就是长八张口也难以分辨。洪振扬浑身冷汗,洛怀王若是在姜州出了事,他也免不了人头落地,不幸中的万幸,刺客是冲着清田司使江安义而来,可是江大人受伤,自己也吃罪不起啊。

杨校尉闯了进来,冲着洪振扬施礼道:“大人受惊了,卑职率人前来护卫。”

看到屋外挤满了府兵,洪振扬的心总算安定了些,冷哼一声道:“刺客惊扰王驾,击伤江大人,尔等罪责难逃。”

杨校尉还以为出了点小乱子,没想到居然有刺客,吓得跪倒在地,颤声道:“卑职该死,卑职有罪。”

“洪大人,眼下不是追责的时候,让这位大人看好院落,不准人随意走动,等江大人疗伤完毕再做计较。”石重仁吩咐道。

“是。”

第七百二十五章死战不退

变臣正文第七百二十五章死战不退一击不中,远遁千里是刺客的保身之道。刺杀江安义功败垂成,洪月铃毫不犹豫地脱身离开,离开韩家已有五里,身后并无人追来。在一处小山坡停住,找到事先藏好的衣物,洪月铃脱去使女服饰,换粗布衣裙,抹去妆饰,眉毛变细、脸颊变白、嘴唇变红,成了另一副模样,变回“银狐”身份。

看着远处的韩家庄,洪月铃着实心有不甘,自己费尽心机卖身到韩家,就是算定江安义会来韩府祭拜。果不出所料,江安义到来,自己点倒送茶的使女小翠,将融气散加入江安义的茶水中,看着江安义喝下茶水,抓住时机出手,击伤江安义,只需再有三个呼吸的时间,江安义便会死在自己手中,那两万两赏银和江湖第一杀手的荣光就会落到自己的头。

叹息一声,洪月铃刚要拔身而起,从山侧冒出个人影。洪月铃一惊,手在袖中握紧短刃,凝神以对。

“银狐”,来人叫出她的字号。洪月铃仔细分辨了一眼,娇笑道:“张中良,你一个独行盗来凑什么热闹?”

张中良一个时辰前便来到韩家庄,在四周查看了一番进出路径,看着马队进入庄内戒备,找不到机会接近。而且人马之中有几个身手矫健,应该是龙卫的好手,自己一个人势单力孤,冒然杀进去只是送死。

在四周盘旋找寻帮手,远远地看到一道身影从韩家庄掠出,张中良跟了过来,没想到是个熟人。张中良与洪月铃有过一段露水缘,算是知根知底的老相识,洪月铃也不瞒他,把自己刺杀江安义失败的事略提了提。

张中良听说江安义中了融气散,道:“一鼓作气,眼下是杀江安义的良机。我之前仔细看过,官府的马队多是府兵,只会虚张声势不堪一击,剩下五六个龙卫的高手要护卫洛怀王,估计无暇顾及江安义。趁他病,要他命,月铃,跟我搏一把,杀了江安义,我们两人投奔大齐国去,将来成家生儿育女享受荣华富贵。”

洪月铃心动了,江湖生涯看似风光其实朝不保夕,她年近三旬,原本就想着做完这笔生意后退隐江湖。张中良相貌英俊、身材高大,一身武艺也十分出众,江湖有“玉豹”的美誉,不少浪蝶娇娃为之着迷,如果能与他结为夫妻,到大齐国为官也不用担心朝庭追杀,倒是值得一试。

看着洪月铃娇羞地点头,张中良大喜,笑道:“娘子,前来刺杀江安义的人不在少数,咱们不妨多邀些人手行事。”

“就依你。”洪月铃摆出一副夫唱妇随的样子。

张中良纵声长啸,片刻功夫,从四面八方冒出身影,向华英、陆元长等人纷纷现身。来的都是业内高手,十六人互相都认识,简单寒喧几句,张中良直接切入正题,把情况介绍了一下,道:“张某邀众位老少爷们过来,就是商量一起动手把这笔生意做成,二万两赏金咱们根据出力大小分摊。”

向华英是前辈,在暗杀道极具

声望,他开口道:“银狐已经让江安义喝下融气散,而且还将江安义击伤,这是难得的好机会,错过这个机会再要杀江安义恐怕很难,所以老夫赞成张少侠的说法,集众人之力把江安义留在韩家庄。”

众人纷纷开口赞同,陆元长道:“蛇无头不行。师叔,你德高望重,如何行事大伙都听你的安排。”

向华英看了一下,半数人都是天行宗的,当仁不让地道:“既然大伙信得过老夫,那老夫就拿个大。刚才张贤侄把情况都介绍过了,江安义中了银狐的融气散已经动不了手,庄内还有二百府兵和几个龙卫,强行突入江安义受惊随便往哪一躲,搜寻起来困难,时间长了恐生变数。老夫以为我们分成两队,一队从正面强攻,吸引府兵和龙卫的注意,别外一队潜入韩宅找寻江安义,趁其不备下手。至于赏银分配,等结果了江安义之后,咱们到皮阳县的益峰山再行商议。”

众人听命,简单地商量了一下,陆元长与另外五人被安排做强攻吸引官兵的注意力,向华英与张中良、银狐等十人则潜入韩宅下手,十六人都简易地画花了脸,让人看不出真面目,陆元长冲着向华英恭身一礼后,带着五人向韩家庄杀去。

片刻之后,韩家庄前杀起大起。向华英跟着银狐等人分成几路潜进韩家,洪月铃在韩府卧底多日,路径最熟,带着张中良和向华英从屋顶纵跃,很快就来到正屋前。

“英爷,前面就是大厅,我逃出来时江安义还在里面。”洪月铃指着正屋道。向华英见屋门前有二十多个府兵持刀拿枪地侍卫,道:“中良,你去闯闯屋门,我和银狐从屋顶下去。”

张中良从屋顶一跃而下,提着刀直冲屋门,那些守卫的府兵大叫“有刺客”,排成阵势挡在门前。张中良大声呼喝,吸引守卫的注意。

向华英和洪月铃悄然来到正屋顶,揭开屋瓦,往下张望。大厅内一角,江安义盘腿而坐闭目疗伤,六名亲卫将他护卫在正中,紧张地听着外面的打斗声。

洛怀王等人已经离开,只留下一名供奉保护江安义,那名供奉查觉到屋顶的异状,抬头看见屋顶漏光,高声提醒道:“小心屋顶刺客。”

洪月铃见江安义仍在屋中,而龙卫的供奉却只剩下一人,大喜道:“英爷,天赐良机,速战速决。”

向华英当先从窟窿中一跃而下,那名供奉不待他落地,挥剑斩去。向华英双臂之套着铁环,见剑斩来右手往外一摚,火星四溅,宝剑被高高荡起。

双脚落到实处,向华英双手一碰,发出“叮铛”的震响,十指如钩向着那供奉抓去。洪月铃飘身也从屋顶落下,见向华英缠住供奉,轻笑一声,向着地盘坐的江安义袭去。在她看来,那些护卫在江安义身前的亲卫,随手可灭。

身形刚靠近江安义,两把钢刀向前斩出,锋刃撕开空气,带着决绝的杀意。洪月铃心中一惊,江安义身

边的这些护卫看来是沙场百战之余,出手便是搏命招数,就连她也不敢轻当其锋。

脚尖一点,身形转动,洪月铃向着江安义的左侧转去,身形尚在移动,两把钢刀干净利落地劈出,刀风猎猎,一往无前。洪月铃绕着江安义转了好几个圈,居然都被亲卫逼退,一时间居然靠近不得。

另一侧向华英一拳击中供奉胸口,那供奉向后连退五六步,感觉到胸口巨痛,知道不是对手,索性撞破窗棂,翻出屋外。向华英也不追赶,转身向着江安义大步迈去,看到洪月铃像个没头的苍蝇般乱窜,冷喝一声道:“让开!”

洪月铃向右飘退,将正面让给向华英。向华英刚踏近,两把钢刀迎面斫至,向华英冷笑一声,双臂猛然扬起。“当当”两声震响,钢刀被向华英袖中铁环高高荡起,两名亲卫被震得往后退去,空门大露。向华英出手如电,双臂前伸,手掌拍在那两名亲卫的胸口,劲气一吐,那两人痛吼一声,口鼻窜血,向地倒去。

向华英哈哈大笑,举步向前,旁侧的两名亲卫毫不犹豫地挡在空处,钢刀齐举,向着向华英砍来。“当”声再起,空门再露,伸手再次放倒两名亲卫,向华英看着最后两名亲卫闪身挡住前路,叹道:“好汉子,悍不畏死,可惜老夫情非得已,得罪了。”

洪月铃尖声叫道:“英爷,夜长梦多,赶紧动手。”

鲜血在空中飞洒,斑斑点点落在江安义的头、脸和身。江安义猛睁开眼,一口逆血从口中呛出,缓缓站起身形,眼中寒光四射,冷冷地扫向向华英和洪月铃,洪月铃被他的真气反弹伤过,心中不禁发毛,壮着胆子道:“英爷,这小子是虚张声势,融气散的效用要持续三天,他刚才还喷了口血。”

江安义示意未受伤的两名亲卫将四名受伤的同袍挪到一边,双目中透出浓浓杀机,森然道:“血债血还,江某若是不死,尔等定然抄家灭门。”

“哈哈哈,你先活下来再说。”向华英纵声长笑,须发俱张身形猛涨,神态威猛地挥臂向江安义砸去,他认定江安义如洪月铃所说只是虚张声势。洪月铃娇喝一声,身形从右侧纵起,短刃阴毒地扎向江安义的腰间,夹击而来。

江安义轻叹一声,向华英等人从屋顶跃下时他已然查觉,知道今日难以善了,当即停止疗伤,将真气散于奇经八脉之中。在化州时田少秋曾传授过他一门功法,受伤时能激发出潜能,尤胜正常时。当然这门功法是饮鸩止渴,只能激发两刻钟的潜能,过后功力尽失需静养数月才有恢复,最关键的是功力会因此倒退,而且这门功法施展条件苛刻,需要半柱香的功夫准备,不能被打扰,所以江安义才会坐看四名亲卫伤在向华英的手中。

看到亲卫倒地不起,想到自己付出的代价,江安义怒不可遏,拳出如风,分别挥向向华英和洪月铃。

第七百二十六章大开杀戒

江安义含怒出手,双拳击在空中发出“嗡”的一声颤响,洪月铃吓得改变进击的方向,竭力往旁侧斜掠,仍被凛冽的拳风刮中,顿觉半边子被无数烧红的铁针扎中,不自惨叫出声,连蹦带跳窜出数丈远。

向华英正当其锋,凛冽的劲风迎面袭来,迫得子都往后仰,手臂的铁环重如千斤。向华英惊骇万分,竭尽全力向前抵御,双掌与江安义的拳头接实,只觉被一道烈焰喷中,形向后抛飞,重重地落在地,喉头腥甜,双臂胀痛,一击之下已然受伤。

江安义不管洪月铃,踏步bi)向向华英,隔着半丈远挥掌劈出,掌风如刃,斜削而来。向华英心如死灰,当初听到江安义被人奉为武林第一人的传闻时他嗤之以鼻,拳怕少壮说的是外家功夫,内家劲气靠得是多年积累,江安义不过三十出头,了不起在练气化神之境,华圣伟年纪大了气血衰败,才让竖子成名。

向华英习练“裂土决”四十年,在练气化神之境沉近二十年,对于自己的功力十分自信,放眼天下武林能胜过他的人屈指可数。然而,自信被江安义挥出的拳头击得粉碎,向华英心中满是苦涩,今天怕是在劫难逃。

忍住巨痛,双臂猛扬,二十枚钢环脱臂飞出,排成两串向着江安义砸去。这二十枚钢环是向华英生出气感时其师所赠,伴随他已有三十余年,后来又经过数十次锤炼凝练加重,每个钢环重达三斤半,用精钢百练打制。钢环表面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凹痕,是他与人交手百余次留下的战迹,三十年来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高手折服在钢环之下,多少次他曾抚摩着钢环的伤痕缅怀岁月,感叹后续无人。

这招“撼山”是向华英在五十岁后研发出的杀招,十枚钢环一组重重叠加,威力堪比炼神还虚的高手全力一击。见识过江安义刚才的出手,向华英已经信心全失,只想利用这招暂时牵制住江安义,自己好冲出屋门逃走,至于洪月铃,大难临头各自飞。

钢环在空中碰击,发出“叮叮”的脆响,与飞行时发出的“鸣鸣”声混合在一起,像是魔鬼的尖叫、呼号,摄人心魄。第一枚钢环与江安义挥出的元玄真气相遇,被真气撞得向后与第二枚钢环相抵,发出清脆的“当”声,紧接着一连串细密的“丁当”脆声响起,钢环继续向江安义砸去。

向华英箭步向屋门蹿去,屋外张中良正大呼小叫地府兵相斗,那些潜入韩宅的杀手们被打斗声吸引,纷纷向着这里聚来。洪月铃见向华英挥出手的钢环,抹头就逃,哪里还敢耽搁,纵而起,想跃屋梁,只要钻出屋顶的窟窿就基本安全了。

环映出的白芒激,冲破元玄真气红光,气流倒行,声势汹汹。江安义不敢大意,若是伤加伤,恐怕自己连两刻钟也难以支撑。十指弹动,明玉真气化成十道柔丝,在前交织成气网,钢枚撞在气网之,压得气网向里一凹,“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江安义后撤半步,双掌左右分开,牵引着钢枚向旁侧挪动,二十枚钢环相互撞击声渐小,最后“当啷”声不绝,钢环落地滚动。

向华英距离大门不过丈许,听到后的响起,

不敢回望。洪月铃在空中看得真切,江安义轻松地破解了向华英的杀招,连忙伸手抓住横梁,想要翻而。左脚踏横梁、右脚还在悬空,后急风激,洪月铃知道不好,竭力想要避让,后心一痛,一把钢刀透而过,余势不减,将她钉死在屋顶平梁之。

钢环犹在地滚动,江安义抬脚踢去,一枚钢环怒向向华英的后背。屋门就在前三尺外,向华英已经看到张中良蹿下跳的影,要是往旁边避躲势必耽搁时间,再被屋外的府兵阻片刻,江安义定然将自己缠住,自己手臂的钢环已失,再想脱逃难比登天。一咬牙,向华英向前之势不变,运气如背,拼着受伤也要抢出门外,到了屋外有人接应,逃走的希望大增。

左脚迈向门槛,钢环已经重重地击在后背,“咚”的一声闷响,护体真气四散,向华荣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击碎,随着喷出的鲜血气力在迅速地消失,腿一软跌倒在门槛之。

钻心的痛楚从后背传来,向华英咧嘴苦笑了一下,巧儿出嫁自己是看不到了,伸出右手五指如钩狠狠地往自己脸一抓,双拳并举用尽最后的力气捶向太阳。“砰”起响起,死尸歪倒。

张中良出手十分狠辣,有七八名府兵被他砍倒在地,剩余的府兵被激起了血勇,死战不退,硬是将张中良挡在了门外。张中良看到左右屋脊已经冒出影,心中发急,这些人到场的话赏金就要多分一些。

向华英的影出现在屋门处,张中良大喜,大事已成。猛然见向华英子往前一抢,倒在了门槛,然后伸手抓脸自捶太阳而亡,然后见一袭大红官袍施施然从向华英的尸旁迈出门槛,两点寒星般的目光落在他的,张中良一股凉意从直冲顶梁门。

临危起急智,张中良高声喊道:“合字并肩字,点子在此,清了。”

“嗖,嗖”,从屋跃下五六道影,看到江安义红色的官袍个个面露喜色,急地举起兵刃就奔江安义杀去。江安义只有两刻钟的时间,如不能在两刻钟内将刺客扫尽,到时功力尽失,人为刀俎我为鱼只能任由宰割了。

懂得看对手是谁,子稍侧让开砍来的大刀,一掌拍去,应掌飞起,撞在廊柱挣扎爬不起。抬起腿踢向另一侧的杀手,那人连人带刀被横扫出三丈远,撞围墙落在地面一动不动。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江安义形蹿出,元玄真气从掌心暴吐,有如一道丈许长的气刃,雷霆般向着杀手们扫去,气刃过处,左侧聚在一处的三名杀手惨叫喷血,倒在地有出气没进气,奄奄一息。

张中良起初还打算观观风色,看到气刃后亡魂皆冒,转头就跑,早若知道江安义有如此手,给百万两银子自己也不敢来杀他,这个时候只剩下一个逃命的念头,升官发财也要留下命来享受。

入韩府共十人,躺在地七人,张中良逃走,还有一人起步比张中良慢了些,刚到围墙边就被江安义遥遥一拳击中,喷出的鲜血在墙涂沫出一幅大写意,软在地气绝亡。最后一人来得稍晚,站在左侧厢房顶

看到江安义如同摧枯拉朽般将同伙屠戮殆尽,哪里还敢冒头,转向撒腿就跑。

江安义看了他一眼,朝着张中良逃走的方向追去。张中良好似丧家之犬,急急地跳出围墙,也不敢回望后,撒腿向着更远处跑去。旁边不远处喊杀声震天,是陆元长带人在佯攻,张中良此刻巴不得喊杀声能吸引江安义的注意,自己好寻机逃走,与自家命比起来江湖道义且放在一边。

江安义紧随张中良跃出墙外,果然被一旁的打斗吸引了注意,只剩下一刻钟的时间,江安义不打算浪费在追张中良,转向着打斗正激处走去。

面对不断涌来的府兵,陆元长有些疲惫,这一百多百名府兵无疑是姜州府兵中的精锐,刀枪的配合十分默契,攻防进退训练有素,有两人冒进还被划伤了胳膊。挥刀砍断几根枪头,陆元长抬腿踢倒前的府兵,并没有下杀手,若是要大开杀戒至少有十多名官兵要伤亡在他的刀下。陆元长在心中估算着时间,向师叔进宅已有两刻钟了,不知道找到江安义没有。

眼角瞥见左侧奔来一人,大红官袍像火焰飘舞,陆元长念头电转,今来拜及韩文正公的人当中穿大红官服的仅有两人,江安义和刺史洪振扬,洪振扬是文官从未听说过他会武功,剩下的可能来人便是江安义了。江安义出现,那向师叔等人怎么样了?

陆元长心中生出不祥之念,侧的汉子纵拦住江安义的来路,张口刚要说话,江安义一掌劈出。江安义已经晋入炼神还虚之境,此刻激发潜能功力尤胜平三分,虽是随手一掌,气刃尖啸胜过弯刀。那汉子猝不及防之下被气刃剖成两断,鲜血崩,无论是陆元长一方还是府兵都吓得连连后退,看向江安义的目光充满了惊恐。

江安义深知时间宝贵,迈步bi)向陆元长,右拳举起,柱状的拳风直扑陆元长的前。陆元长凝神聚气,真气贯注刀,一道白色的刀芒劈出,将江安义砸来的拳风剖成两半,劲气消散。

“居然是个高手”,江安义森然道:“再来。”

拳化成掌,接连拍出,劲气如潮,一波接一波向着陆元长涌去。陆元长怪啸连连,掌中刀接连挥出,形连连后退,退出数丈远后,狂潮终于止歇,陆元长已是气喘吁吁,真气枯竭。

心中泛起苦涩,陆元长看着闲庭信步般bi)近的江安义,知道自己被气机锁定已成砧板的鱼,暗叹天行宗惹这样的大敌实为不智,这一次比起八十年前恐怕还要凶险,但愿天行宗都渡过此劫。

看到江安义bi)近,陆元长竭尽余力挥刀前,江安义一拳击在刀,将钢刀击飞,然后一掌拍在陆元长的额头,陆元长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另外四人早已撒腿逃窜,江安义喝了声“枪来”,后的府兵识趣递过长枪,江安义气机锁定前面奔逃的杀手,一枪一个,四人都被长枪钉死在地。

风中传来浓浓的血腥味,百余名府兵鸦雀无声,敬畏地看着那袭血红的官袍,不知是谁率先拜倒,伏首低头。轻风拂动衣襟,阳光下江安义就像满浴血的魔神,让人不敢注目。

第七百二十七章劫后风起

变臣正文第七百二十七章劫后风起酉初,姜州龙卫州统陈开轩带着四十二名龙卫匆匆赶到;亥正时分,司马沈春怀带着一千六百名府兵星夜赶来,将整个韩家庄看守得水泄不通。

庄中百姓被严令不准外出,家中如有外人需立刻禀报,否则查出以通贼论处,韩府更是被龙卫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石重仁原来看在韩太保的情面上只让搜查仆妇所住的地方,韩劲松为了表示坦诚,当着洛怀王的面将家眷一一叫出,集中在事先搜好的院落中,其他地方任由龙卫搜查。

韩劲松是有苦说不出,清田司江大人在家中遇刺,最先下手的刺客还是家中的使女,要是没有先祖的余荫,今日韩家一家老少就要进监牢了。虽然洛怀王和江大人都安慰他不关韩家的事,但韩劲松怎敢踏错半步,将自己与家人锁在院中,胆颤心惊地等待龙卫搜查的结果。

石重仁在龙卫的护卫下来到大厅,看见倒在门槛前的向华英脸上血肉模糊,又瞧见钉死在平梁上的洪月铃,鲜血在地上汇成红红的一滩,惨烈的场面让这个少年当场就吐了出来。江安义的六名亲卫有四人身受重伤,石重仁忙吩咐身边的龙卫替他们疗伤,那个逃走的龙卫供奉自知罪责难逃,求了同伴不恤内力替亲卫们疏通经脉,希望江安义能替他遮瞒几句。

屋外传来乱糟糟的吵闹声把屋内的众人吓了一跳,杨校尉进屋禀报道:“启禀王爷,诸位大人,来犯的刺客被江大人斩杀殆尽。”杨校尉在韩府门前指挥作战,逃走的张中良和另一名杀手他没看到。

众人刚松了口气,笑容还没来得及显露,杨校尉又道:“不过,江大人好像受了重伤。”

杨校尉其实很疑惑,前一刻江大人还在施展神威大杀四方,自己等人敬服跪拜,不料突然瘫倒在地,面色灰白,昏迷不醒。

石重仁忙问道:“江大人在何处,钱供奉,你去看看江大人怎么了?”

江安义被府兵们抬了进来,仍在昏迷之中。钱供奉搭着江安义的手腕注入真气查探,发觉江安义体内空空荡荡,真气荡然无存。

钱供奉大惊失色,江安义曾经战胜过华圣伟,如果真气尽失那就等于从武林顶尖高手变成了普通人,急忙让人把江安义扶坐而起,双掌贴着江安义的后心注入真气,好不容易才在他的丹田处查觉到丝丝气感。被注入的真气一激,江安义清醒过来,看到眼前一圈关切的面孔,吃力地道:“江某逆转功力,致使元气大伤,需要静养一段时日,已经无力再动手,王爷的安危要倚仗龙卫了。”

石重仁很感动,江安义都伤成这样了还关心自己的安危,连忙道:“江大人,你放心休养,小王已经派人前往襄宁府送信,很快援兵就会到来,那些杀手都被你杀尽,就算有几个残余也吓破了胆,不敢再来。”

韩府门前灯火通明,十四具尸体一字排开,已经洗去脸上的伪装,除了向华英面容被毁分辨不出是谁,其他十三人已经查明身份:天行宗少宗主

金翅鹏陆元长、银狐洪月铃、黑煞星申全福……个个都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

陈开轩惶恐不安,清田司江大人在韩府遇刺重伤不起,适时还有洛怀王以及姜州一干官员在一起,他这个姜州龙卫州统事先没有丝毫防备,丢官免职怕是免不了了。不幸中的万幸,洛怀王等人没事,江大人也只是力战之后脱力,休息一段时日便可恢复,要是这些爷谁有个好歹,自己这条命也就陪在里面了。

顾不上吃饭,陈开轩急匆匆地洛怀王所在的院落行去,一路上都是守卫,连屋顶都有龙卫潜伏,称得上水泄不通了。进屋见到洛怀王,陈开轩把查到的情况禀明,然后跪倒请罪。

石重仁道:“事发突然,陈大人也无需太过自责,迅速向京中奏明,让龙卫和暗卫派人手追查幕后真凶,缉拿逃走的杀手便是。”

说话间饭菜送了上来,有前车之,洪振扬不敢再让韩府的人下厨,从府兵挑了几个会做菜的,在龙卫看守下拾掇出饭菜,又让人先行试吃,过了半个时辰才送来。石重仁见陈开轩咽口水,笑道:“陈大人,辛苦了这么久,陪小王一同用膳吧。”

陈开轩恭声谢过,亲自动手替洛怀王布置碗筷,心中升起希望,如果能讨好小王爷说不定能减轻罪责,万一被洛怀王看中自己岂不是因祸得福。

第二天辰正,一千八百名府兵护卫着洛怀王等人返回襄宁府,韩劲松一直送到大道,等大队人马消失在烟尘之中,韩劲松身子一歪,瘫软在地,祖先保佑,总算送走了灾星,再有什么刺客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从韩府逃出,张中良找到座骑,片刻不停地奔往西域,另一个侥幸逃走的刺客是天行宗的杀手姚峰,刺杀江安义失败的消息从他嘴中传出,紧接着向华英、陆元长、洪月铃、申全福等十四人的死讯传出,个个都是江湖上杀手界响当当的人物。张王氏来得比较晚,等她提着篮子来到韩家庄时,十四具死尸已经摆在韩府门前,“蜂针”远远地张望了一眼,就提着篮子离开了韩家庄,官道上搭上辆去晃州的大车,远离是非之地。

传言却越来越奇,有消息说江安义事先中了洪月铃的融功散,还能轻松地杀死向华英等人;有说江安义手段极为残忍,将这些杀手大卸八块,眼珠子都被抠出来当炮踩;有说江安义也受了重伤,现在下手能轻松杀死他……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前来襄宁府的杀手们吓破了胆,纷纷离开襄宁城这个是非之地,谁知道江安义受伤的消息是不是有意钓鱼,引众人上钩,金翅鹏等人的尸身可是挂在城墙上示众,谁也不想与他们为伴。

洛怀王等人回到襄宁府,信鸽也飞到了京城龙卫府,韩志接到消息后惊得面无人色,天行宗和星月阁的杀手在韩家庄行刺清田司使江安义,洛怀王及姜州一众官员在场。自打八十年前天行宗刺杀朱太尉以来,还从未发生过杀手刺杀朝庭要员之事,想到洛怀王还在场,韩志预见江湖将迎来一场腥风血

雨的镇压,天行宗和星月阁要倒霉了。

略思片刻,韩志携了谍报赶往宁王府。天子设了暗卫府,名义上宁王是龙卫和暗卫的统领,宁王看出皇兄对自己不满,只是侄儿年纪尚小,一时找不到人接替自己罢了,石方寿识趣逐渐不再插手具体事宜。冯忠是天子近侍,近水楼台先得月,暗卫逐渐压过龙卫,近几年暗卫办差让石方真很满意,龙卫越发边缘化,有被暗卫统辖的趋势。

宁王府就在龙卫衙门的旁边,一刻钟不到韩志便见到了宁王石方寿。这位天下第一号王爷穿着件青色裯衫,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玉簪别着,正坐在水榭听小曲。韩志上前施礼,石方寿皱起眉头道:“老韩,衙门有事你直接奏明天子就是,到我这来做什么?孤王刚听到兴起,你这一来,败兴。”

韩志跟随宁王多年,是他的心腹,明白宁王爷这是借机发泄不满,石方寿才四十几岁,当然不甘心在家听曲钓鱼度日。

苦笑一声,韩志道:“王爷,要不是惊天动地的事我怎么敢来烦你,我这不是怕进宫面圣被骂吗,所以拉王爷做挡箭牌,还请王爷看在老韩鞍前马后效力的情面上,救我一救。”

韩志说得可怜,听在宁王心中舒坦,笑骂道:“好你个老韩,挨打挨骂的事就想到了孤,吃香的喝辣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孤王,孤早已不问政事,懒得理你的死活。”

“天地良心,王爷,韩某人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前几天有人送我几条海鱼,我可是一条都没敢留全给您送来了。王爷您觉得滋味如何,喜欢的话我让人每月给你送到府上。”韩志边说边把谍报递给宁王。熟不拘礼,多年在一起共事,两人关系密切。

石方寿接过谍报扫了一眼,惊问道:“杀手刺杀江安义?仁儿没事吧?”

“王爷放心,洛怀王没事。”

石方寿快速地看了一遍谍报,沉吟道:“此事非同小可,耽误不得,孤这就换衣带你进宫。唉,龙卫免不了又要挨骂了。

御书房,宁王和韩志见驾。石方真将笔搁下,转动着手腕道:“方寿,前段日子你说身子不舒服,现在可好了。朕去年也大病了一场,到雁山休养了一阵才好,你要是愿意就到雁山别苑去养一阵子,朕与你是一母同胞,不用那么多忌讳。朕有好几个月没见你了,你称病不进宫,朕也不好去你府上看你,朕脾气不好,有时骂你,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心中存在芥蒂。朕当你是兄弟,寻常百姓家做哥哥的不也会管教兄弟嘛,你要体谅朕的苦心。”

石方寿躬身道:“皇兄多虑了,臣弟怎敢有怨望之心,年后臣弟染疾,御医已经开了调养的方子,按着方子服药已经大有好转。皇兄送来的东西臣弟都收到了,劳皇兄惦记,臣弟一直想着进宫来谢恩,只是担心病疾未尽染给皇兄,那臣弟就百死莫赎了。”

石方真微微皱了皱眉,挥手道:“罢了,这些客套话不说也罢,韩志巴巴地把你请来,有什么大事?”

第七百二十八章何谓大局

变臣正文第七百二十八章何谓大局看完谍报,石方真没有开口,韩志偷眼瞥见万岁爷脸色铁青,那封谍报被捏成一团。宁王拿起茶盅时发出的轻响也让他心头一紧,御书房内空气凝滞,沉沉地压在韩志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又不敢大声呼吸,只有垂下头,弯腰看向地面的金砖。

石方真看着慢条斯理喝茶的宁王,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一拍桌子,喝道:“方寿,这件事你怎么看?”韩志心里一哆嗦,心说王爷你就算有怨气也别当着万岁爷的面表露,您老人家是不怕,倒霉的可是我。

石方寿放下茶盅,笑道:“皇兄,天大的事也不值得你动怒,主忧臣劳,安排臣子们处理便是。眼下最要紧的是派人把仁儿接回来,遇到杀手行刺这种事,仁儿肯定要受惊。”

三个侄儿之中,石方寿最喜欢石重仁,言语之中透出浓浓的喜爱。石方真淡然道:“这点风雨算什么,朕当年吃得苦比他多多了,经一事长一智,朕倒是觉得能多经些风雨是好事。”

虽然嘴上这样说,石方仁还是道:“让龙卫和暗卫都派些好手去姜州,把仁儿护送回来,顺便查查究竟是谁想要江安义的命,风雷门、落意门?还是有人想阻止清查官田?天行宗和星月阁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行刺朝庭大员,传旨各州县严加盘查江湖人物,抓拿天行宗和星月阁的人,朕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作怪。”

韩志恭声应是。

石方寿道:“皇兄,如此大张旗鼓地清查江湖人有所不妥。皇兄准备对北用兵,眼下正需江湖人效力,如果此时严查江湖,恐怕于皇兄北征的大业不利。”

“难道让朕对这些江湖人忍气吞声不成,朕不发威,这些魑魅魍魉还以为朕好欺负,朕可不想八十年前朱老太尉的事重现。”石方真怒冲冲地道。

石方寿道:“皇兄息怒,臣弟当然不是要皇兄忍气吞声,只是为了大局暂时隐忍,不妨有轻有重,借题发挥。”

石方真往椅背上靠了靠,问道:“如何借题发挥?”

“臣弟以为,天行宗和星月阁明目张胆派遣刺客行刺朝庭大员不可放纵,应命龙卫和暗卫缉拿其门派子弟,并传令江湖让其他门派替朝庭出力。”石方寿微笑道:“江湖人好名,臣弟听闻那天行宗和星月阁都是江湖十大门派之一,皇兄不妨下旨剥夺这两个门派十大门派的地位,以朝庭的名义根据江湖门派为朝庭出力的大小来重定江湖十大门派,届时通过颁发金牌、赦造山门等形式进行奖赏,臣弟以为这些江湖人定会成为皇兄手中的利剑。那些不听说的江湖人,就用江湖人自身去对付,朝庭不妨坐看其成便是。”

石方真点头笑道:“方寿,你这个主意好。既然你身子骨好了,这件事便交于你去办吧。”

“臣弟遵旨。”石方寿闲得发慌,失去了权力对权力分外渴望,皇兄这道旨意让他顺理成章地重把龙卫甚至暗卫的权柄抓到手中。

欢喜还

没化成笑容,又听石方真道:“你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朕不忍让你过于操劳,儿辈们也渐长大成人,有什么事也该让他们出力了。杰儿清理弊案的差事最近已交卸,就让他跟着你学学,有什么力气活就让他去做,你这个做叔叔的不用顾忌,打也打得骂也骂得。”

石方寿心中一凉,皇兄是准备让石重杰来接自己的手了,再过几年自己就真的要回家养老了。韩志眼中露出惶恐,宁王若是被楚安王架空,自己致仕之日也不远了。

“棠儿今年二十二岁了吧,让他到东宫做个太子洗马,与伟儿多多相处,将来一个侯爵是少不了的。”石重棠宁王次子,嫡长子石重辉将来会继承王位,而次子只有荫封,到东宫任官与太子交好,将来自然少不了好处。

石方寿知道这是皇兄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只得闷声道:“臣弟谢过皇兄。”

石方真心情愉悦起来,笑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朕与你齐心协力将父皇留下的窟窿修补得差不多了,等朕平定北方大患后,三十年太平盛世可期。届时你我兄弟也能轻松些,听听歌舞以娱晚年,朝庭事务就交于儿辈们吧。”

说着,石方真站起身来,兴奋地书房内走了几步,目光憧憬满带自豪地道:“朕见到父皇也能无愧。”

…………

五天后,三千左威卫开进襄宁府,龙卫督统韩正亲自到来,百名龙卫和暗卫组成的护卫队接替了寅宾馆的防务,江安义惊喜地发现欣菲出现在床前。

看到江安义面容消瘦,眼光黯淡,欣菲强忍住眼泪,伸手抓住江安义的手腕,运气探查伤势。经脉内空空荡荡,与普通人无异,欣菲惊叫道:“江郎,你武功尽失了?”

江安义轻拍着欣菲的手,安慰道:“我施展了田伯教我的‘奇经催功法’,暂时功力丧失,休养些时日应该能恢复。”

欣菲知道田少秋的这套功法,她和江安义还探讨过这套功法的可行性,认为风险极大,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见丈夫有气无力的样子,可以想像当时的惊险。

盘腿坐在江安义的身后,运气替他疗伤,真气毫不怜惜地输入江安义体内,在丹田处总算激起点波澜,欣菲暗松了口气,根基尚在,看样子只能像田少秋所说的那样休养几个月才能恢复。

让欣菲塞了几个靠坠在背后,江安义靠着床头坐好,微笑地问道:“薇儿,你怎么来了?”

欣菲拉着丈夫的手,眼泪成串地落下,好半天才哽咽地道:“万岁让人到家中送信,说你被刺客所伤,问我是否愿意随大队人马到姜州探望。彤儿和冬儿妹子得讯都急得要命,彤儿更是闹着要跟我一起来,孩子们还不知道你受伤的消息,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让一家老小怎么活。”

欣菲泣不成声,伏在江安义的身边“呜呜”哭起来。江安义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欣

菲的长发,心中感叹当年初识欣菲时她是个侠女形象,飒爽英姿不让须眉,嫁于自己后甘愿放弃官身在家相夫教子,怎不让自己心生感动。

等欣菲发泄了一阵,江安义柔声道:“薇儿,为夫答应你今后一定事事小心,绝不让你们为我担心。”

想到江安义此时重伤在身,欣菲擦擦眼泪,道:“万岁又委了妾身督监之职,让妾身追查杀手行刺你之事。江郎,天行宗和星月阁居然敢行刺你,我非得让他们付出代价不可。”

欣菲柳眉竖起,眼中煞气显露,回复当年“素刹手”威势。

江安义露出笑容,调侃道:“督监大人好威风,想是憋闷得久了,准备要大动干戈。”

督监之职是从龙卫的供奉中择优任用,官阶与副督统相同,行事更为自由,不过需奉命后才有权调用龙卫。欣菲当年随江安义前往化州就曾被委为六州督监,而这一次天子没有言明,实际上是给了欣菲更大的自主权。

欣菲略有些忐忑地解释道:“江郎,妾身不是贪图督监的权势,而是想替你报仇,等缉拿完这些刺客,妾身便会向天子辞去督监之职,安心在家。”

江安义握住欣菲的手,笑道:“薇儿无须解释,江某并不想将你拘束于家中,只要你喜欢这个督监不妨做下去,我喜欢看到当年那个英姿飒爽的欣菲。”

欣菲将头靠在江安义的胸前,呢喃道:“江郎,能遇上你是妾身今生之幸。”

两人相偎相依温存了一阵,江安义道:“那些想杀我的刺客多丧身在我手中,这些刺客不过是替人卖命的可怜虫,我倒是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想杀我。”

欣菲坐直身子道:“江郎,龙卫督统韩大对妾身说,朝庭正在用人之时,天子让你以大局为重,暂时不去追查幕后之人,等北伐之后再行计较,妾身奉命也是追查天行宗和星月阁的人。”

江安义身子一僵,失落感油然而生,自己险些丧命,万岁却要顾全大局不去追查幕后指使之人,理智告诉自己天子这样做并没有错,但作为为了大局而牺牲的一方,总是不舒服的。

欣菲温言道:“江郎你放心,妾身一定会将幕后之人揪出来,替你出气。”

“薇儿,不可率性。”江安义缓缓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遵旨照办便是。”

话虽这样说,心中的不适就像根刺扎在肉中,想起时便隐隐作痛。

看出江安义的不快,欣菲有意分散江安义的注意力,娇笑道:“江郎这次大开杀戒,那十四个人都是江湖成名人物,连天行宗少宗主都死在你手中,经过这一次,恐怕没人再敢对你下手了。嘻嘻,不知是谁给江郎取了个‘血刹手’的外号,与妾身的‘素刹手’正好相配。”

江安义也笑起来,道:“一血一素,一红一白,倒是天生一对。”

第七百二十九章六月安宁

变臣正文第七百二十九章六月安宁六月,襄宁府如同火炉,窗外的桢楠树在烈日下无精打采,热浪从西开的轩窗中不断涌入,空气粘稠闷热。

书桌旁,江安义穿着棉布短褂,露着两条胳膊,这种款式正是农人夏季常穿的,短褂的针脚粗陋,穿上身上还有些拧巴,这是欣菲的手笔。江安义右手的蒲扇摇得飞快,左手拿着本《经义讲要》看得津津有味。《经义讲要》是读书人必读之物,随便找家书铺八枚铜钱都能买回来一本,江安义手中的这本可非比寻常,因为上面写满了韩文正公的批注。

为了消除韩庄刺杀案的风波,韩劲松挑选了一批曾祖留下的书籍和文稿送给了江安义,美其名曰请江状元闲时赏读。韩文正公在文坛上的高崇,透过这些书籍的批注能窥见先贤的为人处事,对后辈读书人来说是何等幸事,江安义如获至宝。他知道这些书籍的珍贵,答应离开襄宁府时物归原主,让肉痛不已的韩劲松松了口气。

洛怀王已经返京了,韩志带来的天子手谕中。石方真温言抚慰了江安义几句,让他自行决定去留。江安义留了下来,一来重伤之后不宜奔波,二来清理官田之事尚未结束,三是欣菲来襄宁府缉拿刺客,他总要陪在身边,还有个原因就是舍不得韩文正公的这些书稿。

那日面圣时韩志预感到龙卫将会有场大变动,身为龙卫督统需未雨绸缪,所以讨旨亲自来襄宁府缉拿刺客。有韩志在,欣菲懒得争功,除了偶尔问问抓拿刺客的进度,多数时间在寅宾馆中陪伴江安义。两人成亲十多年,在一起说说家长里短的时间还真不多,听着欣菲絮叨着儿女们的趣事,江安义觉得特别温暖。

欣菲每天不恤内力替江安义疏通经脉,江安义恢复得很快,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经脉内已经恢复了气感,在欣菲的真气引导下已能自行调息运功,除了不能运气伤人外江安义已和常人无异。看到欣菲为了自己真气大损,江安义不肯再让欣菲疗伤,危机已过,剩下的只是水磨功夫,急也急不来。

门帘撩起,欣菲托着一盘西瓜进来,笑道:“江郎,看你热得满头大汗,吃片瓜,刚从井水里取出来。”

放下书,接过欣菲递过来的西瓜,瓜放在井水中湃过,吃在嘴中清凉爽口,凉意立生。江安义笑道:“我呆在襄宁府,可把洪刺史忙坏了,刚送走洛怀王,又把龙卫的督统引了来,洪刺史这段时间估计睡觉都不得安稳,前几天来看我,我见他两只眼睛通红。”

欣菲拉扯了一下江安义身上的短褂,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不会做女红,跟冬儿学了阵子也没学会,偏生你磨着要我做,这褂子怎能穿出去见人,还是到成衣铺里买几件吧。”

“褂子是差了点,不过这是娘子的一片情意,穿在身上倍觉凉爽啊。”江安义拉长腔调唱起来,逗得欣菲笑靥如花,白了江安义一眼,娇声道

:“你要是光着膀子岂不是更凉快?”

将瓜皮放在桌上,江安义装模作样地拉起衣襟扇风,道:“娃他娘,当年俺爹就是穿着这样的褂子教俺读书,还要劳烦娘子多做几件,等回京后俺好穿着教智儿、益儿读书。家学渊源,切不可丢。”

“咯咯,那冬儿妹子还不得笑话死我。”欣菲笑得花枝乱颤,风情万种,江安义看得两眼发直。

眼下还不是温饱思淫欲的时候,江安义又拿起一片瓜,借着瓜汁的凉意浇熄心头的邪火。欣菲在江安义的旁侧坐下来,也拿起一片瓜细细地啃起来,边吃边道:“我方才去了趟州统府,见到韩督统问了问缉拿天行宗和星月阁的情况……”

江安义默然地听着,朝庭通缉天行宗和星月阁门人的布告已经张贴在州县衙门的粉墙上,论功重立江湖十大门派的诏告也传遍江湖,平静地湖水中撒了把鱼食,顿时沸腾起来,无数鱼儿做起跃龙门的美梦来。

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不怕鱼儿不上钩,江湖人只怕没有这个机会,眼下京城芙蓉苑中人满为患就很能说明问题。如果把春季暗卫主持的英雄会比做繁花似锦,夏季宁王亲自主持的英雄会就称得上花团锦簇,投靠要及时,拍马要趁早,无数宗门、侠士把脸面放在一边,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结伴赶往京城寻求功名利禄。

天行宗和星月阁被朝庭列为叛逆从十大门派中除名,对其他门派来说却是天大的好事,虽说朝庭任命的江湖十大门派含金量不高,但能得到朝庭认可,门人弟子有机会步入龙卫暗卫、军中以及州县任职,对江湖门派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君不见,当年彩蝶门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门派,只因与朝庭搭上关系,在朝庭的扶持下成为江湖十大门派,甚至能排进前五之列,门人弟子多在龙卫和军中任职,风光无限;还有风清山庄,也是借助朝庭势力猛然蹿起,便是那天下牛耳明普寺号称“跳出三丈外不在红尘中”,究其根源还不是与朝庭有关。江湖十大门派中六华门最近投靠朝庭甘为爪牙,紫辰门、灵香谷、落意门也向朝庭示好;云霄殿行踪缥渺难定,而天行宗和星月阁被朝庭定为叛逆,谁敢不俯仗朝庭的鼻息。

“……这次韩督统亲自坐镇,各州龙卫府同时发力,挑了不少天行宗和星月阁的隐舵,拿住了些两宗的门人。据传回来的消息,刺杀江郎的消息来自齐州昭武县,联络人在龙卫抓捕时咬毒自尽,线断了。顺藤摸瓜找到天行宗的宗门,早已人去屋空;被抓的星月阁门人称是受了天行宗的欺瞒,并无刺杀江郎之意,只是少数门人被钱蛊惑私下行动,据称星月阁派人前往京城向宁王解说此事,请朝庭网开一面。”

默默地啃着瓜,江安义心中的那根刺又被触动,眉头一紧。就算把天行宗和星月阁灭了门,背后的真凶也毫发无损,甚至

还会笑自己无能,此事暂且放下,终有一天自己要讨回公道。

欣菲看到江安义满脸郁郁,识趣没有再往来说。

江安义打破沉闷道:“思晨、思晴两个丫头怎么样了?”

欣菲笑起来,道:“这事还真得感谢江郎,思晨来信说她与李来高互生情愫,而思晴和潘和义之间互有好感,我估计回京后就可上门议亲了。江郎,思晨、思晴跟我的妹妹差不多,师门诸多不便,她们的亲事就由我来替为操办。可惜思风这丫头名利心太重,不以终身大事为意,将来肯定要后悔,我回去还要好好劝劝她。”

欣菲身边的四个丫头,思雨成了自家弟媳,另外三人江安义也当成妹子看,她们的终身大事江安义很着紧。这次到姜州办差,江安义有意挑选了清田司内未成家的年轻俊才,存了撮合思晨、思晴的心思。将思晨和思晴与李来高、潘和义分在一组,江安义是存了私心的,李来高才学过人、出身世家且不说,潘和义在清田司中也属佼佼者,人品学问都很出挑。思晨、思雨样貌出众、武功过人、琴棋书画精通,又是七品典史,与江家关系密切,虽然年纪稍大,却是一等一的好人家,与李来高、潘和义算得上门当户对。

果如江安义所料,李来高等人前往石台等地清查官田,李来高与思晨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擦出火花。看着李来高和思晨两人眉来眼去,潘和义和思晴自然受了影响,不知不觉走到了一起,这趟清理官田之旅变得甜蜜起来。

有了思晴和思晨相助,李来高挖出了不少弊情,总算是出了口闷气。江安义对清理官田并不十分上心,他清楚天子无意在北伐之前清理官田,只是形势迫人不得不做出姿态。之所以选择姜州,正如刘长风所料,挑软杮子捏,查出点弊情来敲山震虎,真正的大动作是北伐之后的事了。有些话不便明说,免得打消李来高等人的热忱,看着公文中罗列各县的弊情,有的时候属下太能干也是个负累,江安义啼笑皆非。

“离京的时候答应彤儿回去替她祝寿,二十二日剩下不到十天,估计是要食言了,回去肯定要落场埋怨。”江安义叹道:“薇儿,你有空时到市场上看看,买些精美的瓷器托镖局运去,就当是贺礼了。”

欣菲有些酸意,江郎伤成这样还记挂着彤儿的生日,小嘴不免翘起,没有做声。

江安义笑道:“薇儿,来襄宁府还没出外玩过,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常,趋着闲暇我俩四处转转?”

欣菲的眼睛亮起来,娇声道:“襄宁府南门十五里的青华山风景秀美,景色宜人,正宜消暑。可惜眼下是六月,要不然可以到桃花潭去看桃林,艳若朝霞,美不胜收。”

两人都想起当年在仁州林阳县的相遇来,互视的目光中饱含着浓情蜜意。六月的火热,将那浓郁的情意弥散开来。

第七百三十章上进之心

六月的炎挡不住江安义夫妇的游兴,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襄宁府四周的山水名胜可见这对夫妇携手同游的影,到深处,只羡鸳鸯不羡仙。

姜州境内已被龙卫细细地篦过数遍,有欣菲陪着,暗中还有龙卫护卫,安全用不着担心,而且江安义现在是“凶名赫赫”,看到他神色如常地登山嬉水,哪有杀手嫌命长往他边凑。

六月将尽,到各县清理官田的属下陆续回来述职,江安义不得不中断了他的游山玩水之旅,整理此次姜州清理官田的成果。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见,江安义发现这批属下们都有变化,言谈举中带着自信、沉稳以及收获的喜悦。

一个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看着属下一脸振奋、意犹未尽的样子,江安义笑道:“诸君,此次来姜州清理官田收获甚丰,回到京城后江某会向天子替诸位请功,不会让大家白辛苦一场。”众人喜笑颜开,眼中闪出希冀的光芒。

他们大多是**品的小官,往上走的机会十分艰难,多数人终其一生只能累迁做到六七品的官员,没有什么机会外任,至于肥差优差几乎不可能落到他们头上。但如果能得江大人提携就大不一样,江大人以而立之年官居正四品上的清田使司,在历朝历代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他至少还有三十余年的仕途,能追随在他左右是幸事,将来的造化就凭各人的本事了。

拍拍手边众人呈来的案牍,江安义继续道:“姜州各县的官田况已然清楚,接下来各位还需回头再看府衙的况,经过一个月的核查,相信诸君又能发现不少新东西。”

李来高沉声道:“大人,李某这段时一直在思索府衙官田的帐目,受启于大人所说的分组同列、交叉对比的方法,想到一种推洐比较法,准备比照“白簿”、“黄籍”以及户房的田地、人口账簿,发掘出其中的隐弊。”

江安义看到李来高的双眼放出光来,心中暗叹,李来高对仕途并不衷却醉心于术法之道,将来说不定会成为一代术法宗师。江安义笑道:“来高看来又要发明一种新术法,到时江某一定奏明天子将之推广天下。”

李来高不以为意,旁边人却羡慕不已,要知道李来高因图表对比表获天子赞许,直接擢迁四阶,如果新术法与图表对比表一样好用,恐怕又要擢迁了,按这种升迁的速度不出二十年就能做到户部尚书了。

“诸君不必羡慕,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只要你们用心办差,江某不会让诸你们的心血白费。”江安义微笑着看着众人,他在京城根基浅薄,或许可趁此机会收罗一些得力属下驱策。江安义愿意助人的名声在外,刘逸兴、李来高就是眼前的例子,众人纷纷起行礼,“多谢大人提携”。

“此次清理官田诸君功劳不小,不过清查弊端乃是治标,尔等不妨多想想该如何治本。”江

安义谆谆善道:“当今天子圣明,朝庭任用贤能之士,诸君回去后想想如何根治官田之弊,将所得写成奏疏,若能切中时弊,江某定然替为转奏,向天子荐材。”

一席话说得众人心头火,李东鸿因《请建团练疏》为天子所知,钦许其为国效力,妥妥的一名预进士。进士对读书人来说意味着光宗耀祖,是官场上迁升的资历,像李东鸿那样一篇奏疏为天子所重,是天下读书人的梦想,而促使美梦成真的就是这位江大人。

群振奋、磨拳擦掌,江安义有几分得意,笑道:“此事不急,诸君不妨细细思索,返京前将奏疏给我便是。时间不早,都散了吧。”

众人施礼告退。江安义叫住刘逸兴、李来高和潘和义,笑道:“夫人准备了一桌家宴,请几位赏光。”

李来高、潘和义脸一红,刘逸兴立时反应过来,笑道:“恭喜两位,刘某可得多敬两位几杯。”说心里话,刘逸兴有几分羡慕,能与主公建立起亲密关系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李家虽然是世家,却已经没落,将来的二三十年里倚仗主公的地方很多;至于潘和义算是遇到贵人,有主公相助将来的仕途必然坦dàng)。

洛怀王走了,寅宾馆都归了清田司所有,住处十分宽松,欣菲到来,江安义便搬到了洛怀王住的小院,清静自在。得知两个师妹有了着落,欣菲高兴得直抹眼泪,拉着思晨、思晴问长问短,问得思晨两人满面通红。

江安义等人来到小院时,欣菲带着两个师妹已经张罗好了一桌酒菜,带着两个师妹敬了杯酒便进了里屋,时不时传出几声压抑的笑声音。

潘和义多少有些不自在,刘逸兴拉着他调侃了几句,众人喝了两杯酒,也便逐渐放开了。简单地说了几句清理官田的况,潘和义道:“江大人,卑职认为官田之弊与皇权、吏治息息相关,难以根除其弊,唯有猛药方能治之。”

江安义笑道:“和义,这是家宴,不必称我为大人,我年长于你,你道声江兄便是。”

刘逸兴道:“官田之制始于商周,分皇庄、赐田、职田等多种,牵一发而动全,史书上记载的数次清理官田行动皆以失败告终。安义就任清田使司,实是凶险万分,行事要多加小心。”

李来高咬着块红烧,满嘴流油地道:“官田之弊其实就是官夺民利,而清理官田弊端的是官,有多少人愿意把自己到手的好处分给百姓。”

潘和义激愤起来,道:“李兄这句话我不赞同,皮之不存毛之焉附,百姓若是活不下去了哪来的官吏。大人就任清田使司时就曾说过‘若利于江山社稷,岂以祸福趁避’的话,潘某矢志追随大人,纵然粉碎骨又有何惧。”

江安义眼睛眯了一下,淡淡地笑道:“和义满腔血,虽千万人吾往矣,让江某十分敬佩。不过清理

官田之弊连万岁都深感棘手,需徐徐图之。和义莫要心急,将来有得是为国报效的机会。”

看着眼前慷慨陈词的潘和义,江安义有些恍神,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跟自己二十来岁时十分相像,但似乎又有些不同,让自己感到一丝不适。江安义自失地笑起来,莫非自己老了,看不得年轻人积极向上,当年那些人称自己“二愣子”大概就是这种心态吧。

李来高敏锐地查觉到江安义话语中的敷衍,显然对潘和义刚才的说辞并不赞同。两人携行一个多月,已成无话不谈的好友,再加上思晨和思晴的关系,李来高觉得要替他说几句好话。

擦了擦油嘴,李来高笑道:“江兄,和义不畏艰难、勇于任事,此次到石台、朝河等县清理职田,多亏他不辞辛苦亲临田地,李某偷懒在衙门翻阅文书,苦活累话都是和义在干。”

刘逸兴也笑道:“后生可畏,和义,刘某敬你一杯。”

潘和义捂着杯子,对着江安义道:“官田之弊难除,大人越要迎难而上,为君解忧、为民解难,将来大人也会因此而名留青史。潘某不才,愿追随大人一尽心力,纵九死而不悔。”

江安义笑着举起杯道:“和义一片赤胆忠心,着实可敬。来来来,大家同饮,敬和义这份忠君报国之心。”

放下酒杯,江安义若有所思,自己当年满怀忱要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但不像潘和义这般疯狂,动不动就要粉碎骨、名垂青史、九死不悔,自己的初心只是守护家人、亲友,进而护国佑民,两者看似相同,但所站的立场却不一样,说到底理念不同。

慢慢地品着菜,微笑着听着潘和义与李来高谈论着清田时的趣事,江安义的目光却清冷下来。他从潘和义上看到了熊熊燃烧的野望,这种火焰能催人奋进,同样也能使人疯狂,不择手段地上进,最终被野望焚毁。

里屋传来清脆的笑声,不知是思晴还是思晨,从笑声中可以听出喜悦。江安义微微皱起眉头,觉得自己有之cāo)之过切,李来高与自己相处较久,算是知根知底,但是潘和义自己仅是从表面看他努力上进,才学也不错,却没有留意到此人功利心过重,或许并非是思晴的良配。潘和义的进取心江安义不想评判,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生活方式,或许在天子的眼中潘和义这种人更是纯臣,更是国之栋梁也说不定。

放下筷子,江安义决定试试潘和义,只要品不差,这种人说不定会成为史书中的清官、明臣。替众人倒上酒,江安义笑道:“看到和义,江某有一种老了的感觉,都说宦海浮沉最易消磨锐气,此话不错。要说这官田之弊,江某也曾细思过,总觉制肘过多,要得罪天下官员,有些畏手畏脚。”

众人停杯,听着微醉的江安义侃侃而谈:“就拿职田来说……”

第七百三十一章治本之道

变臣正文第七百三十一章治本之道“就拿职田来说,是朝庭以禄米、田租的方式支付给官员的俸禄,可是官吏却变相盘剥,侵渔百姓。”江安义显然有些醉了,目光迷离,话语含糊地道:“你们呈来的文牍上写得清楚,什么借机侵吞、课以杂捐、虚造账簿、强行摊派等等,租种官田的百姓苦不堪言。”

刘逸兴倒了杯热茶递过去,道:“安义,你的酒喝得急了,喝点茶醒醒酒。”

“我没醉”,江安义推开刘逸兴的手,继续道:“官侵民利,国之大害。朝庭推选合税为一,轻徭薄役让百姓得以生息,江某曾想地想过官田为何不能合税为一,杜绝侵吞、杂捐之事,若是再进一步,朝庭本意是为了补发官员俸禄,何不直接以银钱、禄米折算支付,这样一来,官田之私或许可根治。”

潘和义目光烁烁、凝神倾听。李来高哂然笑道:“江兄这个方法倒是不错,可是砸了官员的饭碗,到时候官场上举目皆敌,恐怕真要粉身碎骨了。”

江安义拿起茶喝了一口,笑道:“所以清理官田一事不能急,需徐徐图之。”

潘和义举杯笑道:“和义见识浅薄,还望大人和诸位兄长多多赐教,潘某敬大家一杯。”

…………

灯下,江安义秉烛夜读,欣菲在缝着一件短褂,短褂易做,熟能生巧,准备在回京前多做几件,将江安义身上穿的“蹩脚货”换下,欣菲甚至寻思是不是在短褂上绣点什么东西。

“江郎,思晨和思晴两个丫头让我谢谢你。”欣菲抿嘴一笑,道:“这两个妮子对李来高和潘和义很满意。江郎回去后要催促两人上门提亲,早早成亲才是。”

江安义沉吟片刻,道:“来高父母已丧,婚事李明行可以做主,等回京后我会亲去分说,再写封信告知李家族长李明德,应该问题不大。不过思晴与潘和义之间,还是再等一等吧?”

欣菲急道:“潘和义虽然家世不如来高,但听思晴说他为人正直上进,为人处事与江郎有几分相似。江郎,咱家可不能嫌贫爱富,思晨和思晴双双出嫁多好。”

江安义苦笑一声,道:“薇儿,我可是那种嫌贫爱富之人,那潘和义……”把发现潘和义功利心过重的事跟欣菲说了说,欣菲道:“读书人谁不想升官上进,只要品行端正对思晴好,我看不是什么大毛病。”

“我并不是反对,只要想多看看,毕竟关系到思晴的终身,你不想她嫁错郎埋怨你吧。”江安义放下书,目光幽幽地道:“今日家宴,我有意提及治理职田可将禄米、田租折成银钱之法,说等思虑成熟后再向天子奏报。”

欣菲目光一跳,道:“江郎可是想试一试潘和义?”

…………

七月四日,清田司一行离开姜州返京。十里长亭送行的洪刺史、刘长史都是春风满面,一脸惜别之意。

看着清田司的队伍消失在官道上,刘长风伸了个懒腰

,笑道:“总算把灾星送走了,洪兄可以好生休息几天了。”

洪振扬叹道:“韩督统还在姜州,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来襄宁府,大意不得。”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刘长风别有深意地笑道:“徐马脸这次怕是劫数难逃喽。”

除了各县查出的问题,李来高等人回过头来在别驾府查出假造籍账、荒地侵夺百姓良田、巧立名目征收高额地租等弊政,作为直接责任人徐祥国这次罪责难逃,只等江安义返京后奏明天子,姜州别驾的位置就做到头了。

洪振扬看了一眼刘长风,道:“长风,机会难得,你是不是该运作一下,我这边也能帮点小忙,向政事堂的相公举荐你。”

“多谢洪兄美意,今晚下官在吉运楼相请。”刘长风嬉皮笑脸地道:“不瞒大人,早清田司两天,刘某就派人进京打点去了,可惜江大人水米不进,要不然有他替我说几句好话,这件事就稳了。”

洪振扬用手点指着刘长风,相视而笑。

…………

七月十五日,江安义一行返京。次日,天子在紫辰殿召见。简单地询问了几句姜州清理官田的情况,让江安义将文牍交给政事堂,并将此行有功人员的名单一并呈上,具体事宜交由政事堂处置。

江安义看出天子对清理官田兴致不高,奏完事后回到朝班之中静听,天子与众臣在讨论北征之事,看来明年北伐已成定局,自己的内力恢复缓慢,真不知道出征之时能否恢复正常,如果没有内功傍身,沙场凶险怕要倍增。

朝会结束,刘维国叫住江安义,带着他来到御书房。石方真一脸倦意,用热毛巾擦过脸后略解乏意,示意江安义不必拘礼,在一旁坐下,问了问杀手刺杀的事,石方真问道:“安义,你的伤怎么样了?”

“禀万岁,行动已无碍,但要恢复正常怕是要些时日。”

“你身体不适便多休息些时日,清田司的事眼下不急,你有空去看看便是。”石方真仰靠在椅子,微闭着双眼道:“刺客的事你不要着急,朕已命韩志去追查幕后之人,只是眼下用得上江湖人,不宜等平定北漠后,朕自会为你做主。”

江安义应了声“臣遵旨”,他知道这件事多半不了了之,等平定北漠一切安定下来至少是三五年之后的事,现在出于种种考虑不宜动手,到那时便会生出别的顾虑来,所有的线索也断了。

石方真按着自己的思路往下继续道:“朕决意明年三月再次北征,你养好身子随朕去看看大漠风光,到时候写几篇壮美的诗篇来传于后世。”

江安义感到气馁,他渴望到沙场上建功立业,而天子却希望他当一名词臣来记录丰功伟绩,只得闷声道:“臣遵旨。”

怏怏地回到清田司,将随他前往姜州的属官召集官廨,把面圣的情况简短地说了说,给假半个月,八月再回清田司办差,至于治理

官田弊政的奏疏也等那时再交给自己。

潘和义从衙门出来,步行前往大通坊的住宅,出门有两个月了,家中老娘肯定在倚门张望。路过坊口赵屠夫的肉案时,潘和义买了半边猪头,还有一个猪心,又到徐和记前买了条烤羊腿,用油纸包了捧到手上。这趟前往姜州,得了几两程仪,潘和义手头宽裕了些,想到家中清贫,自己不在家母亲肯定不舍得买荤腥。

拐进胡同,潘家在胡同第五家,这间两进的宅子是其父在世时置下,如今已有些年头,宅门上的黑漆斑驳,透出颓败的气息。听到推门声,家中仆妇张妈迎了出来,笑道:“义哥儿回来了,这趟去姜州时间可不短。”

潘和义的妹子已出嫁,家中仅有三口人,张妈是牙行介绍来的仆妇。将油纸包交给张妈,潘和义走进正屋,看到娘正坐在椅中,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潘和义跪倒嗑头请安,潘母道:“义儿辛苦了,娘这就叫张妈去上街买菜,为我儿接风。”

潘和义在一旁坐下,从怀中掏出银子放在桌上,笑道:“娘,路上我已经买了几样菜,不必再去。此次前往姜州得了些程仪,娘你收好,家用不要太省,儿子这段时间不在家,娘看上去清减了几分。”

潘母慈爱地笑道:“你已经到了娶亲的年纪,娘总要替你风风光光地把媳妇娶进门来。你在清田司任差,晚间还是不要忘记温书,明年又是科举之年,得中进士才是正经的晋身之道。”

“娘说的是”,潘和义想了想道:“娘,儿子这次前往姜州看中了一个姑娘。”

“真的,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姜州离京城可不近,这姑娘愿不愿嫁过来?那姑娘多大年纪?模样怎么样?配不配得上义儿?”潘母惊喜地连连追问。

潘和义微笑地道:“是龙卫的一名典史,还是江大人夫人的师妹,与孩儿同年,二十五岁了。”

潘母的脸沉了下来,冷声道:“龙卫的名声可不怎样,咱家虽然清贫但也是地道的书香门第,而且这姑娘有二十五岁了,二十岁左右还能勉强,这么大的年纪怎么配得上义儿你,这门亲事娘不答应。”

潘和义想替思晴分说几句,潘母站起身道:“义儿你且回房歇息,娘到厨房帮着张妈弄饭,等饭熟后叫你。”

回到书房发了会呆,潘和义满脑袋都是思晴的笑容,连潘母进屋都没有查觉。看到儿子望着房梁发愣,潘母叹了口气,硬起心肠道:“义儿,我知你孝顺,急于改变家中状况,只是人生在世名声最重要,咱家可穷但却不能毁了声誉。娶了那女子虽然能在仕途上助力于你,但背后别人肯定要说你仗了裙带关系,就算你有再大的本事也免不了旁人指点。听娘的话,与那女子断了关系,娘会替你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只要你明年能取中进士,到时候咱家的门槛也会让媒婆踩平,大丈夫何患无妻。”

“娘说得是。”

第七百三十二章母子筹谋

时近三更,潘和义油灯下仍在奋笔疾书。

潘母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走进屋,将碗放在书桌上,柔声道:“义儿,吃点东西吧,时间不早了,你也不必太操劳。”

潘和义放下手中笔,转动了一下手腕,笑道:“真香,儿子在姜州可是无时不想念娘做的面。”潘母在一旁坐下,顺手拿起儿子放在桌上的文稿看起来,她识文断字,颇有见识。

“……内外官职田,多有侵夺百姓,亩收税二到六斗,加上变米雇车般送等杂捐,亩税多达七八斗者甚众,三五倍于官税,佃民不堪其苦,多有流亡,而官吏捕系亲邻,征赔地租,民怨至深……”

潘母叹道:“民生困苦,义儿此行姜州清田看来感触良多,不妨多替百姓鼓与呼。”

潘和义挑着一根面条吹着凉气,道:“儿子写此奏疏正是要向天子进谏,为百姓鸣不平。”

“义儿做得对。”潘母继续往下看,“……职田籍帐虚乱编造,地方豪强借机吞并,官曹多领虚数,疲人患苦,无过于斯,以致丁壮亡徒,无人以耕,长期以往必然伤及国本。臣清田司令史潘和义,位卑不敢忘国,冒死向万岁启奏,除皇庄、赐田、陵地、牲地外,职田、学田、屯田等官田统收归朝庭,而将职田等所得折算粟米或银钱发放百官,或可根治其弊。”

潘母手一抖,手中纸页飘落在桌上。潘母惊道:“儿啊,你这个方法倒不失为良策,可是你可知道这篇《请罢职田疏》呈上,我儿便是千夫所指,届时固然天下闻名,但也极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潘和义放下筷子,眼中映照的灯光闪闪跃动,亢奋地道:“大丈夫不当五鼎食,便当五鼎烹,有此良机孩儿总要搏上一搏。”看见娘满面凄容,潘和义温声道:“孩儿不惧生死,只恐累及娘亲,心有不安。”

潘母伸手拭泪,叹道:“汝父死得早,可怜孩儿你十几岁便为家操劳,至今尚未成家,娘无用不能帮你。这篇奏疏实在太过紧要,我儿要三思后行。”

“儿子早已想得明白,天子有意清理官田只是眼下要对北用兵,一时间顾及不上,等北定之后,清理官田势在必行。官田之弊已延续数千年,期间不乏明智之士提出治理之策。”潘和义沉声道:“不瞒娘亲,儿子所提的这个将田租折为禄钱之策受启于清田司使江安义,此人深得天子信宠,如果被他先行向天子进谏,儿子岂不错失良机。”

“儿子想清楚了,这篇谏疏实为治理职田的良策,若被天子采纳,自然名扬天下、前程似锦;即便遭到贬斥,孩儿不过是八品的小令吏,忠君爱民之心拳拳,天子亦会记在心中,明年科举得中的机会大增。等天子清理官田之时,定然会重用孩儿,孩儿才二十五岁,等得起。”雾气升腾,灯光下潘和义的脸变得有些扭曲。

潘母点头道:“不错

,此事无论成败,我儿的贤德之名已成,若得贵人相助,再有士林清流相帮,我儿必成大气。”

想起儿子说这个策疏是受江安义启发,潘母皱起眉头道:“如此说来,这篇奏疏倒要即早呈上才好。我原说江安义乐于助人,我儿将这篇奏疏让其转呈可一举数得,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潘和义思忖道:“我有意将此疏投于铜匦之中闻于天子,又恐理匦监的那些官员看到此疏触及其利不向天子转呈,所以想请朝中哪位大员转为呈送。可恨,我官微职小,不能直接面对,要不然面圣时儿子肯定能打动天子。”

“职田与百官息息相关,能仗义相助的人不多。”潘母蹙眉一展,笑道:“我儿何不向洛怀王进献此疏,洛怀王是清田司督办,有他代为转呈正好。”

“洛怀王?”潘和义沉吟道:“洛怀王与江安义关系密切,我不知江安义是否曾跟王爷提及过此策,如果曾经提过恐怕弄巧成拙。不过娘提醒了我,不能向洛怀王献策倒是可以向楚安王献策。”

潘和义兴奋起来,笑道:“楚安王向有贤王之誉,清理官田是天子所急,有此良策楚安王定然会献上。江安义是太子心腹,传言楚安王数次为难于他,就算江安义说此策是他所想,有楚安王出面,他也只能吃哑巴亏。天子十分喜爱楚安王,孩儿能借此疏投靠楚安王,也不失为一条晋身之路。有楚安王在后面支持我,百官就算不满我所献之策,也不敢对孩儿怎样。”

时近三更,潘和义油灯下仍在奋笔疾书。

潘母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走进屋,将碗放在书桌上,柔声道:“义儿,吃点东西吧,时间不早了,你也不必太操劳。”

潘和义放下手中笔,转动了一下手腕,笑道:“真香,儿子在姜州可是无时不想念娘做的面。”潘母在一旁坐下,顺手拿起儿子放在桌上的文稿看起来,她识文断字,颇有见识。

“……内外官职田,多有侵夺百姓,亩收税二到六斗,加上变米雇车般送等杂捐,亩税多达七八斗者甚众,三五倍于官税,佃民不堪其苦,多有流亡,而官吏捕系亲邻,征赔地租,民怨至深……”

潘母叹道:“民生困苦,义儿此行姜州清田看来感触良多,不妨多替百姓鼓与呼。”

潘和义挑着一根面条吹着凉气,道:“儿子写此奏疏正是要向天子进谏,为百姓鸣不平。”

“义儿做得对。”潘母继续往下看,“……职田籍帐虚乱编造,地方豪强借机吞并,官曹多领虚数,疲人患苦,无过于斯,以致丁壮亡徒,无人以耕,长期以往必然伤及国本。臣清田司令史潘和义,位卑不敢忘国,冒死向万岁启奏,除皇庄、赐田、陵地、牲地外,职田、学田、屯田等官田统收归朝庭,而将职田等所得折算粟米或银钱发放

百官,或可根治其弊。”

潘母手一抖,手中纸页飘落在桌上。潘母惊道:“儿啊,你这个方法倒不失为良策,可是你可知道这篇《请罢职田疏》呈上,我儿便是千夫所指,届时固然天下闻名,但也极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潘和义放下筷子,眼中映照的灯光闪闪跃动,亢奋地道:“大丈夫不当五鼎食,便当五鼎烹,有此良机孩儿总要搏上一搏。”看见娘满面凄容,潘和义温声道:“孩儿不惧生死,只恐累及娘亲,心有不安。”

潘母伸手拭泪,叹道:“汝父死得早,可怜孩儿你十几岁便为家操劳,至今尚未成家,娘无用不能帮你。这篇奏疏实在太过紧要,我儿要三思后行。”

“儿子早已想得明白,天子有意清理官田只是眼下要对北用兵,一时间顾及不上,等北定之后,清理官田势在必行。官田之弊已延续数千年,期间不乏明智之士提出治理之策。”潘和义沉声道:“不瞒娘亲,儿子所提的这个将田租折为禄钱之策受启于清田司使江安义,此人深得天子信宠,如果被他先行向天子进谏,儿子岂不错失良机。”

“儿子想清楚了,这篇谏疏实为治理职田的良策,若被天子采纳,自然名扬天下、前程似锦;即便遭到贬斥,孩儿不过是八品的小令吏,忠君爱民之心拳拳,天子亦会记在心中,明年科举得中的机会大增。等天子清理官田之时,定然会重用孩儿,孩儿才二十五岁,等得起。”雾气升腾,灯光下潘和义的脸变得有些扭曲。

潘母点头道:“不错,此事无论成败,我儿的贤德之名已成,若得贵人相助,再有士林清流相帮,我儿必成大气。”

想起儿子说这个策疏是受江安义启发,潘母皱起眉头道:“如此说来,这篇奏疏倒要即早呈上才好。我原说江安义乐于助人,我儿将这篇奏疏让其转呈可一举数得,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潘和义思忖道:“我有意将此疏投于铜匦之中闻于天子,又恐理匦监的那些官员看到此疏触及其利不向天子转呈,所以想请朝中哪位大员转为呈送。可恨,我官微职小,不能直接面对,要不然面圣时儿子肯定能打动天子。”

“职田与百官息息相关,能仗义相助的人不多。”潘母蹙眉一展,笑道:“我儿何不向洛怀王进献此疏,洛怀王是清田司督办,有他代为转呈正好。”

“洛怀王?”潘和义沉吟道:“洛怀王与江安义关系密切,我不知江安义是否曾跟王爷提及过此策,如果曾经提过恐怕弄巧成拙。不过娘提醒了我,不能向洛怀王献策倒是可以向楚安王献策。”

潘和义兴奋起来,笑道:“楚安王向有贤王之誉,清理官田是天子所急,有此良策楚安王定然会献上。江安义是太子心腹,传言楚安王数次为难于他,就算江安义说此策是他所想,有楚安王出面,他也只能吃哑巴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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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三章唯才是举

变臣正文第七百三十三章唯才是举在楚安王府吃罢午饭,丁楚送潘和义离开。回望身后的王府,潘和义想着与沈文清见面时的情况,脸上露出四分兴奋,三分自得,二分期许,一分失落,心情十分复杂。

沈先生看过他的《请罢职田疏》后大加赞赏,认为此疏一出职田之弊当为之一清,然后问潘和义有此良策为何不直接呈给清田司使江安义?

潘和义早想好应对,从容道:“下官已将此疏让江大人看过,不过……”言语一顿,潘和义面现为难之色,似为上者讳,最后叹道:“江大人认为此疏牵连甚广,恐引发百官反对,认为当徐徐图之,吩咐我不要上疏。潘某此行到姜州,见职田弊端给百姓带来的困苦,实难安眠,王爷有贤王之誉,向来关爱百姓,故而潘某冒死进疏。”

“江大人说的也有道理。”沈文清从潘和义的脸上收回目光,微笑道:“潘大人忠君爱国之心让人感佩。王爷喜才,像潘大人这样的贤才王爷定然十分喜见。”

沈文清露出招揽之意,让潘和义心中狂喜,接下来的交谈中打起百分精神,引得沈文清和丁楚两人频频点头赞许。沈文清微笑拈须,心中盘算:这个潘和义确实是有才之士,不光通晓经义,而且长年任小官对实务相当熟悉,这等人才正是楚王府欠缺的。

一直等到午时才得知楚安王朝会后去了宁王府,要到晚间才能回来。沈文清和丁楚招待潘和义吃了顿饭,潘和义不得不怏怏地起身告辞。沈文清起身相送至仪门,笑道:“今日不巧,王爷不在府中。不过潘大人且安心在家等消息,王爷很快就会请潘大人过府详谈。”

申末,石重杰回到王府,刚在书房坐下,沈文清和丁楚便来了,把潘和义留下的疏文呈上。石重杰读罢,眼神一亮,笑道:“此乃治理职田的良策,是何人所写?”

“清田司令史潘和义。”沈文清应道。

石重杰将疏文放到桌上,若有所思地问道:“此人舍近求远,意欲何为?”

沈文清轻笑起来,道:“无论是货卖识家还是待价而贾,王爷都无须理会,对王爷来说只是能用之才和该用之才罢了,潘和义此人才学过人,尤为难得的是熟知实务,这一点臣亦有不如。”

石重杰抚着光洁的下巴,笑道:“沈先生如此看重此人,看来是想让孤招揽他,此人品性如何?”

“初识之人怎知性情。”沈文清道:“不过臣与之交谈,觉得此人言行多伪。”

丁楚不以为然地反驳道:“沈兄何出此言,我看那潘生一身正气、为民忧思、勇不惜身,实是吾辈读书人的典范。若是忧国为民之心为伪,那丁某不知何人才能入沈兄之眼。”

沈文清苦笑,跟丁楚这样迂直之人难以争辩,道:“我只是个人感觉,对与错容后再看。”

石重仁笑道:“既是有用之才,孤不妨见见,让人在休沐之日请他过府叙话。”

丁楚道:“潘生乃是大才,王爷何不效仿先贤礼贤下士,亲到其

府上延请。”

“不可”,沈文清急道:“王爷绝不能听丁楚的这个建议。”

“为何?孤倒是觉得丁楚所说的不错。潘和义只是八品的微末小官,孤能登门延请,必取到千金买骨的作用。”

沈文清大急,道:“王爷,你若是这样做,恐怕大婚之后万岁就会让你归藩。储君之位坚固,天子并无易储之心,王爷有贤王之誉,万岁尚能容忍,借以打磨太子。王爷若是做出过分之事,让万岁觉得王爷有别样心思,天家无私情,届时就算万岁再喜欢王爷,恐怕也要为太子计,让王爷就藩。”

丁楚道:“选贤用能,为国举才,王爷何错之有。”

“王爷是没有错,却怕有心人借题发挥寻王爷的错。万岁让王爷跟宁王署理龙卫暗卫事务以来,权威日重,沈某看王爷行事略有放浪,不可不慎。”

石重杰悚然而惊,起身对着沈文清一礼,道:“孤王这段时日屡得父皇赞许,行事难免轻狂,多谢先生点醒孤,孤当谨守本份,循规蹈矩,不负皇恩。”

沈文清捊须微笑,道:“谨守本份,王爷得之矣。”

丁楚不满地道:“秉直而行,何惧人言,先生太过小心了。”

石重杰和沈文清相视而笑。丁楚昨夜值守,今日又在王府呆了一天,有些倦意,起身告退。等丁楚离开,石重杰笑道:“丁楚是忠厚君子,先生莫要怪他。”

沈文清笑道:“王爷放心,丁楚是真君子,沈某与之相处如沐春风;不过那潘和义满口仁义,王爷却要先听其言、后观其行,然后才能用其事。”

“君子可欺之以方,在识人之上,丁楚远不如先生。”石重杰正色地道:“那潘和义是什么样的人,还请先生对孤说说,孤王再决定拿这篇奏疏如何。”

沈文清看着楚安王年轻脸庞,心中生出感叹,要说识人之明这位小王爷不下于自己,府中诸官各用其能,接人待物温文可亲,哪像是十七岁的年少人。生在皇家,幸与不幸,只能自己知道。

天子原本有意在北征之前替楚安王张罗门亲事,石重杰向天子启奏,征战在即以大事为重,先国后家,待北漠平定再成家不迟。天子大为赞赏,下旨赏赐楚安王六名美貌宫女,其意不言而喻,可是楚安王丝毫不贪恋美色,反将宫女赐给府中官员,沈文清获赠两人。与太子相比,沈文清真心觉得石重杰才是明主。

抛开脑中杂念,沈文清徐徐道来:“臣送走潘和义之后,派人去打听他的履历,此人祖籍……”

听完沈文清介绍潘和义的身世,石重杰道:“此人身世可怜,也算自强不息,不错。”

“天子下旨成立清田司,从六部九卿抽调人手,人多畏其难而不肯前去,潘和义主动请缨前去清田司任职,江安义颇为赞赏,向天子举荐,将其从从九品的书令史擢迁为从八品的令史,可谓对其赏识有加。”

石重杰习惯性地摸着下巴,道:“如此说来这个潘和义

颇识时务,只是江安义对他有大恩,他却将奏疏呈给本王。呵呵,众官皆知,本王看江安义可不顺眼,这个潘和义有趣得很。”

沈文清淡笑道:“官场上有一招叫‘隔山拜佛’,这个潘和义所图非小。”

石重杰沉吟道:“要说江安义对潘和义青眼有加,父皇对清田司又十分关注,他呆在清田司也不乏上进之途,投靠本王风险不小,还会当成弃信背义之徒,这个潘和义不是个傻瓜,怎么肯做得不偿失的事?再说了,三弟不是清田司督办吗,就算江安义不赞同他上疏,他也完全可以投书给三弟,父皇对三弟的信宠不次于孤,连工部也丢给他去管,潘和义为什么不去找他?”

沈文清笑道:“王爷说的极是,除非潘和义在说谎,这篇奏疏他根本没有给江安义看过,甚至有什么内容不肯让江安义看到。”

石重杰饶有兴趣地推测道:“潘和义为何说谎?他调任清田司不过数月,对官田并不熟悉,就算他到姜州后能发现诸多弊端,但要在短时间内想出治本良策恐怕阅历不足。”

沈文清微笑地看着楚安王,石重杰露出笑容,道:“江安义则不然,他曾随余尚书到仁州清仗过田亩,又做过县令、刺史,对职田的弊端十分明了。所以这个这个罢职田给禄米的策略很可能是江安义所想,至少都是江安义启发他的,潘和义才不敢让江安义看到。呵呵,把烫手山芋塞到本王手中,还顺道挣一个忧国忧民的声誉。好算计,当本王是傻子吗。”

石重杰笑容逐渐变冷。

沈文清纵声笑道:“看破不说破,王爷又何必动怒。身为上位者应唯才是举,王爷要行大事身边不能只有丁楚这样的谦谦君子,像潘和义这样的人用为爪牙伤敌,岂不快哉。王爷要与太子相争,光靠阳谋君子可不成。”

石重杰沉默良久,沉声道:“孤明白该如何去做了。”

…………

天子给假半月,江安义没有去衙门,在家中与妻儿享天伦之乐。自打三位夫人进京,家中事务井井有条,欣菲主持大局,彤儿打理生意,冬儿则操持内务,思智、思益跟着李东鸿启蒙,其他四个儿女则不受拘束地在院中打闹,整个院落充满了活力。

江安义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体内的真气恢复得极为缓慢,欣菲建议他明日前去明普寺问问广明、洪信大师,明普寺持武林牛耳,寺中高手众多,传闻传经堂中收录了许多武林绝学,应该能给个建议。

彤儿气呼呼地走了进来,嘟着嘴坐在空椅上一语不发。江安义笑道:“你不是去查账吗,莫不是有谁在账上做手脚?”

“江郎,上个月家里刚送来五千瓶香水,结果东宫来人要走了八百瓶,每回都说给钱,哪次不是肉包子打狗。”彤儿气呼呼地道:“还有酒肆,东宫每月提走的酒水就不下百坛。咱家已经给了宫里三成暗红,东宫还这样索求无度,这生意干脆送给太子算了。”

江安义蹙眉不语。

第七百三十四章明普问伤

变臣正文第七百三十四章明普问伤明普寺,香火鼎盛,香客如织。

大雄宝殿烧罢香,江安义领着一家人来到寺院西侧的塔林祭拜,建武二年广明大师圆寂就葬于此。广明大师对江安义有大恩德,不光在江安义走火入魔时救过他的性命,赠给他《般若心经》,还将随身佛珠赠他三枚,江安义与护法牌一起随身携带。跪拜于地,诚心祷告,愿这位高僧在佛国得享大自在。

洪信大师接任了知藏职位,掌佛教经籍,在小沙弥的领引下,江安义在藏经楼看到了誊写经文的洪信大师。侍立在一旁等洪信大师抄写完,江安义这才上前合十行礼,洪信大师将他让在一旁坐下,从橱柜中取出茶叶,注水沏茶。茶香四溢,茶色微苦,正是安龙茶。

一盏茶饮罢,江安义说出来意,询问恢复真气之法。洪信大师伸手搭在江安义的手腕上,注入真气查探。一柱香的功夫,洪信大师收回手道:“你且将运气之法说于我听。”

江安义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把功法说了一遍。洪信大师沉吟片刻,起身到书架之上翻寻,半晌拿了一本纸页发黄的手抄书放在江安义面前,道:“这是三百年前,我寺前辈高僧度空大师留下的手稿。度空大师云游天下,曾在苗疆见识过你说的将真气散于奇经八脉激发潜能的做法,你且看看,是否相似。”

“不错,真气运行的脉络相同,正是此法。”江安义满心期盼地问道:“度空大师可留下解决隐患的办法?”

洪信大师摇摇头,江安义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莫非自己去北漠真只能做个词臣。洪信大师将手抄本翻至最后几页,道:“度云大师也记录了运行此功后功力将减退,很难回复。”

江安义颓然道:“当初田少秋将此功法传于我时,曾说半年至一年可以逐渐恢复功力,可是我恢复的极慢,按这个速度,三五年能回复到炼气化神之境就不错了。”

“功力不深之人恢复起来容易些,安义你已入炼神还虚之境,体内经脉宽广,运行所需的真气更多,而且每日运功所得真气消耗更大,积蓄下来的真气便更少,要想恢复当然更难。”洪信大师微笑道:“不过有得必有失,安义修行的功法过于急进,正好趁此机会夯实基础,将来厚积薄发,或可踏进炼虚合道之境,合道飞升。”

江安义苦笑,合道飞升仅见于传闻,传说三百余年前天道宗太和真人武功炼至化虚合道极境,有挪山填海的神通,雷雨之中飞升而去。可是太和真人飞升后,他传下的天道宗后续无人,迅速败亡,连武功心法都散失不见,有说如今的十大门派中的云霄殿所传吞云诀就是当年他所创。

摇了摇头,江安义道:“合道飞升可不敢想,明年天子有意再次北征,让我伴驾随行,若是能快速恢复真气,在沙场上也能多些自保之力。”

洪信大师双掌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叹道:“刀兵起,生灵涂炭,罪过罪过。”

江安义不以为意地道:“大师慈悲。不过北漠寇边不断,北境百姓不得安宁。天子兴师平定北漠,千年忧患一朝清除,从此再无刀兵之祸,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

说起北征之事,江安义一脸兴奋,洪信大师留意到他鼻梁上红筋一闪,此乃大凶之兆,主有血光之灾。洪信大师心中惊骇,默默替江安义推算起来,居然又是“枯木逢春”之卦。

两人因茶结缘已有十六年,广明大师的谒语就应念在江安义身上,洪信大师南下弘法得江安义助力,安龙寺、黄羊寺成为南方佛教的胜地,后来江安义到化州担任刺史,也不遗余力地宣扬佛教,对佛门的贡献已不下于当年的韩太保。江家对佛门的供奉每年不下于十万两,还带动黄家、余家、郭家等亲朋好友向佛门奉献香火,于公于私洪信大师都要助江安义化解劫数。

“沙场凶险,安义你功力丧失,此次北征还是留在京中为好。”洪信大师开口劝道,若成说动江安义不去北漠,或许能避开此劫。

江安义笑道:“沙场建功立业,‘若个书生万户侯’是江某素愿,我虽然功力不济,但多写几首战诗为将士们鼓劲也算尽些心力。”

洪信大师暗叹,该有的劫数还是避不开,若是言明反倒生出变数更为不美。思忖片刻,洪信大师道:“安义要想尽快恢复真气,老衲有固本培元的方子,每日煎服可补气培元,多是些珍贵的药材,不过以安义你的身家倒是无妨。”

江安义大喜,笑道:“便是人参当萝卜吃也要咬牙服用。”

洪信大师起身到书桌上抄写药方,江安义站在身后观看,“人参三钱,黄芪五钱,鹿茸一钱,巴戟天五钱,补骨脂、菟丝子各三钱,冬虫夏草四根,石斛……,水三升煎服成一碗。”

将方子递给江安义,洪信大师道:“你先服一个月,然后到我这来把把脉,老衲再替你增减分量。”

江安义笑道:“多谢大师。这方子可真不便宜,一剂药估计就要十多两银子,平常人还真吃不起。”

“此乃治标之法,服药之后让你夫人助你行气,药效发散得快些,效果会更好。”洪信大师叮嘱道。

想起在姜州时欣菲替自己疗伤真气受损,既然回了京不妨让石头也帮忙,再不行就掏钱请龙卫的供奉,总之对江安义来说用钱能做得到的事不算大事。

小心地将药方折好揣入怀中,江安义随口问道:“既有治标之法,不知可有治本之法。”

洪信大师默然无语,江安义原本是信口追问,但见洪信大师这副模样,莫非真有什么办法?江安义赶紧追问道:“大师,若有治本之法还望告知,就算花再多的钱江某也愿意。”

“安义,你着相了,世间事并非都可以用钱来解决。”洪信大师眼中露出寒意,金刚怒目,当头棒喝。江安义一惊,惭然合十道:

“大师教训得是,江某惭愧,利欲熏心,忘乎所以。”

洪信大师叹道:“官场修行越发要把持住本心,当年灵秀大师有谒: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江安义猛然忆起,初见广明大师时大师也曾念过此谒,还念了首“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心性常清净,何处染尘埃”,劝自己要清心静气,莫染尘埃。广明大师已逝,自己却是满身尘埃。

双掌合十,江安义默念心经,既思念广明大师也拂扫身上的尘埃。良久,洪信大师道:“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安义你身具慧根,切不可迷失本心。”

“你问治本之法,确实有,是百年前我寺高僧慧通大师研讨度云大师的这册抄本后留下的推测,并未载于书中,我也是听广明师叔在一次闲谈中提及。”

江安义的心又提了起来,在能恢复自己真气正常的办法面前什么平常心也保持不住了。

洪信大师道:“安义可知三丹田和三关?”

这些年江安义跟着欣菲学习内家常识,当然知道三丹田是指生宫、绛宫、泥丸,三关则指脑后御风玉枕关,身中夹脊辘轳关,水火之际尾闾关。至明真人曾传给江安义一道真诀:意守少腹育元丹,丹炉火炽闯三关,炼精化气上昆仑,绛宫温养神虚幻。

见江安义点头,洪信大师继续道:“要想迅速恢复真气,需大能者往你体内灌注真气,贯通任督二脉,一气冲三关,联通三丹田,直达混元至境,踏入炼虚合道之境。”

江安义脸上现出苦笑,难怪洪信大师说用钱买不到,能替自己贯通任督二脉直达炼虚合道的高手这世间不知有没有,即使有恐怕也一心追求踏破虚空合道飞升,哪会损耗真气替自己疗伤,这个办法有同于无。

从藏经阁出来,会齐家人。欣菲关切地问:“江郎,洪信大师可有办法?”

江安义无精打采地道:“大师写了个药方,让我服药运气,回去试过后再说。”

洪信大师的药方果然有用,服药后欣菲帮着江安义运气调息,感觉气流更为充盈了些。江安义闭目内视,真气如雾丝丝缕缕从经脉发散,下丹田的积蓄几无变化。叹了口气,做词臣也好,至少天子喜欢,至于那个治本的办法,还是不要梦想的好。

过了几日,洛怀王派人请他过府叙话。有过同往姜州的经历,江安义和洛怀王变得熟识起来,不过江安义还从未去过洛怀王府。

庄松伟在府门前迎候,边领着江安义往里走边道:“王爷请安义来是因为昨日楚安王向万岁呈奏了一封《请罢职田疏》,此疏乃是清田司令史潘和义所献,万岁对王爷提及,王爷想问问安义潘和义是怎么回事?为何通过楚安王献策?”

江安义心中一紧,自己不愿看到的情形还是发生了。

第七百三十五章年青俊才

庄松伟引着江安义来到西侧的花园,洛怀王府的规模比不上楚安王府,可是这花园的面积还是比江府还要大几分。园中有小山,山顶有亭,洛怀王一袭圆领白袍,黑发戴着金冠,一脸肃容等在亭中。

等江安义行礼毕,石重仁道:“今日父皇在御书房见我,说清田司令史潘和义托王兄上了道,让我这个清田司督办看看是否可行。小王才识浅薄哪说得出好歹,所以携了抄本来找江大人,你这清田司使,恐怕还没看过属下的奏疏吧。”

江安义拿过奏疏,飞快地翻看了一遍,满篇的悲情、豪情,爱国忧民之心跃然纸上,而治理之策正是自己有意透露的罢职田田租折算铜钱、禄米。

将奏疏交还给洛怀王,江安义平静地问道:“万岁怎么说?”

石重仁注意看着江安义的脸色,见他波澜不惊,道:“莫非真如潘和义所说,他先向你禀报过,而你不准他上疏。”

江安义脸上闪过愠色,这个潘和义为了上进不择手段,剽窃自己的想法不说还顺手坑自己不把。

庄松伟在一旁道:“安义岂是那样的人,李东鸿和李来高皆是安义所举荐,倒是那个潘和义满口仁义道德,我看多伪。纵真如他所说安义不准上疏,安义也一定有其中的道理。”

知己难得,江安义感激地看了庄松伟一眼,笑道:“清者自清,庄兄知我。罢职田田租折算铜钱给付官吏我曾在酒后提及,当时还有李来高和刘逸兴在场,罢职田关系重大,眼下北征在即,宜静不宜动,我说此事要等北定之后再徐徐图之。”

石重仁笑道:“酒后失言,江大人将一场功劳拱手让人。小王记得你对潘和义器重有加,好像还有意将你夫人的师妹许配给他。啧啧,这小子太沉不住气了,要不然江大人可要替别人做了嫁衣还得赔上个新娘子。”

江安义微笑道:“福祸相依,何须在意。”

“江大人不在意,我王兄可把他当成宝。”石重仁在椅中探出身,伸手摘了一朵碗莲花,在手中把玩着,嘴角微翘露出笑意道:“我的王兄真是勤勉,大理寺和兵部的政务不够忙,又担上龙卫和暗卫的担子,知道我这个弟弟疏懒,准备把清田司的出领了去,可惜我向父皇辞呈,还被骂了一通。”

庄松伟劝道:“王爷,万岁看重于你,切不可玩物丧志,失了圣心。”

江安义心想这位庄兄实诚,生在皇家有几个省油的灯,洛怀王分明是在以退为进,要不然急巴巴地将自己叫来做什么。

“父皇说‘徐徐图之’是老成谋国之言”,石重仁道:“父皇让我告诉江大人一切照旧,不过潘和义所献的奏疏诚为良策,便在清田司下划出个职田署,让潘和义做从七品下的署令,专司清理职田事宜。”

八月初,吏部公文下,随同江安义前往姜州清

理官田的官吏皆迁升一级,而潘和义却擢升了四阶,一跃成为从七品下的职田署令,专司清理职田事宜。紧接着各种流言传出,有说潘和义写了篇奏疏得到天子赞赏,有说潘和义投了楚安王的缘法,也有说是江安义向天子大力推荐。

大通坊潘家热闹起来,每天前来拜访的车马不断,潘和义换上簇新的浅绿色官袍一丝不苟地迎来送来,京中很快有赞语流出,夸他才学过人有名臣之风。等到的内容流出来后,京中风议顿时分为两块,誉之者以为其忠君爱国,勇不惜身堪称士林楷模;毁之者骂他估名钓誉,为邀直名不顾他人死活。

潘和义镇定自若,笑骂由之,每天按时来清田司当差,只是散衙之后每每有人相邀,京中清流无不以结识他为荣。江安义并没有为难他,腾出几间官廨作为清田署,还给他安排了六名书令史,各地报来职田的情况都直接交给他办理。

那日喝酒刘逸兴和李来高都在场,自然知道潘和义这篇的原由,刘逸兴表面无异,与潘和义谈笑如旧,而李来高则冷眼相对,潘和义数次上门都被他赶了出去。

李来高和思晨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准备年底成婚。欣菲抽空将潘和义的事告诉了思晴,思晴伤心地哭了一场,后来还私下找过潘和义,潘和义以母命难违为由与思晴断了关系,反倒让她看开了。

转眼又快到中秋,趁着江安义休沐,欣菲等人带着儿女拉着江安义上街买过节的东西,一家人逛完东市逛西市,马腿都跑细了三圈。等回到家时,江安义发现宅门前又围了一堆人,有前车之鉴,江安义让马车停在街口,自己上前查看。

前次是武林人堵门,这次却是读书人,老远就看到李来高在愤然怒骂。“……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李某不想再看到你,江兄也不想见你,你快些走吧。”

“潘某自问有愧于江大人却无愧于国于民,中秋将至,潘某特意买了几封月饼向江大人赔罪。李兄,你我曾为好友,你让我进去向江大人解释几句,江大人若知我苦心自然不会怪我,若是江大人怪我,要打要罚潘某都甘心领受。”

潘和义的声音,恳切无比,听在江安义的耳中有如苍蝇“嗡嗡”,让人作呕。自己与他同在清田司衙门当差,不见潘和义上门前来解说一句,今日会集这么些人,上门演一出负荆请罪的戏,要来个和气收场,得个好名声。可恨,江安义怒火中烧,此子行径比起当初风雷门上门逼迫更为可恨。

“潘生委屈求全,实在让人感动。”

“贤弟仁义尽致,江大人若是闭门不纳,实在有损其词仙之名。”

还有人对着李来高破口大骂道:“李来高,你是在嫉妒和义之才,生恐他抢了你的前程,你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为何不让和义见江大人。”

有人高声叫

嚷起来:“江大人,还请出来相见,潘生前来求见。”

李来高冷笑道:“物与类聚人与群分,李某是小人,与诸位君子处不来,各位请回吧,江大人不在家中。”

潘和义止住身边鼓躁的人群,冲着李来高深深一礼,叹道:“李兄对我成见已深,等日后有机会小弟再与李兄分说。这盒月饼,劳烦李兄代为转送给江兄,潘某家贫,买不起贵重礼品,不过礼轻情意重,江大人定然会理解潘某的苦心。”

“哈哈哈哈”,李来高怒极反笑,指着潘和义道:“姓潘的,好口舌,李某当初瞎了眼还误以为你是实诚君子,今日之事怕是你思谋已久吧,李某索性遂了你的心意,成全你的声名。”

说着,李来高上前一步,伸手将潘和义手中的月饼拍落于地,冷冷地骂了声“快滚,不要逼我道出实情。”潘和义眼泛泪花,弯腰拾起地上的月饼,不理身边众人的愤然怒骂,自顾转身离开。那些随同他前来的士子们愤愤不平地簇拥着他,离开了江府。很快,江安义嫉贤妒能、打压后辈的声名就传了开去,潘和义被拿来与江安义比较,潘高江低的说法甚嚣尘上。

东宫,少詹事程明道幸灾乐祸地向太子提及京中风议,道:“江大人这次失策了,潘和义这样的贤才他应该早向殿下引荐,结果潘和义在他的打压下投靠了楚安王,唉,真是可惜。”

石重伟心不在焉地道:“天下贤才多得是,一个潘和义不算什么,只是有了潘和义老二就能插手清田司的事,也不知父皇怎么想的,老二的权势越来越大,在朝堂上不时制肘孤王,莫非父皇……”

石重伟打了个寒颤,不敢往下想。程明道忙道:“殿下不可自疑,万岁对殿下信任有加,之所以重用楚安王是为了磨砺殿下,今年中秋节赏,给殿下的赏赐倍于楚安王、洛怀王,说明在万岁的心中殿下与两位王爷不同。”

“不错”,石重伟高兴起来,笑道:“每年中秋东宫都要宴请属臣,宫里从江家拿了不少酒水,今年中秋宴要把江师也请来。可惜怜夕有了身孕,要不然让她舞上一曲,定然艳惊四座。”

程明道心有不甘地道:“江大人如今是清田司使,恐怕要参加万岁的赐宴,怕是来不了东宫夜宴。”

石重伟眉头一皱,道:“派人送张贴子去,来不来就看江师自己了。”程明道暗暗心喜,但愿江安义不来东宫赴宴,在太子心中埋下阴影。

潘和义成为京中红人,前来潘家说亲的媒人将潘家的大厅坐得满满当当,潘母从早到晚地见媒人,却只听不说,她在等待中秋的一场文会到来。

京城中秋有两场夜宴,天子主持的皇宫夜宴和东宫举办的属臣夜宴,文武百官不是去皇宫就是去东宫,楚安王石重杰却会在每年中秋午时碧漪园设宴举办文会,饮桂花酒谈天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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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六章中秋惊变

变臣正文第七百三十六章中秋惊变中秋节,按照惯例天子会在麟德殿设宴,朝堂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可参加。太子入驻东宫后,东宫自行开宴,太子敬酒三杯后返回东宫,宴请的是东宫属臣。不过近两年多了些与太子相近的官员,天子特准二刻钟后文武百官可以自行去留,有不少人在麟德殿喝完又赶到东宫赴宴。

京中官员数以千计,能参加麟德殿夜宴和东宫夜宴的毕竟是少数,更不用说那些没有官身的文人雅士,这就让三年前开始举办的楚安王府碧漪园中秋文会变得引人瞩目,不少人以能参会而自豪。

楚安王府碧漪园经常举办各种文会、雅聚,经常有绘炙人口的诗词歌赋流出,不少人因此而声名鹊起,成为京中名士。更有幸运儿被楚安王赏识,举荐入朝为官,平步青云,赵岙、温玄岭等人就是众人嘴中津津乐道的幸运儿。

碧漪园中秋文会设在午时,巳初时分潘和义便换上件旧青衫,坐着牛车前往楚安王府。从大通坊到王府路程不短,潘和义这些天收到的礼钱足够他换乘更高档的马车,可是潘和义知道自己要苦心维持贫贱不能移的形象,或许与哪家豪门结亲后可以稍做改变。

车内,潘和义闭目养神,脑海中思虑着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最担心的是江安义与自己翻脸,到天子处说明罢田租改成银钱禄米支付之策是他剽窃,潘和义自忖即使有楚安王相帮,自己恐怕也要落个声败名裂的下场。

惶惶不安地过了大半个月,每天都担心江安义来找自己算账,可是安然无事,衙门内到江安义官廨中禀事,江安义神色如常,潘和义渐渐放下心来,看来江安义是不打算与自己计较了。

细细思忖过,潘和义得出个结论:清理职田干系重大,江安义也不想承担得罪天下官员的风险,自己出头替他担下责任是各取所需,这样说起来自己还帮了江安义一把。

这样安慰着自己,潘和义决定试探一番,在八月初十买了月饼到江府登门道歉。江安义武功高强,那么多刺客都死在他手中,万一他发起怒来,自己岂不性命难何。

心中忐忑,潘和义邀了些新近结识的好友一同前往,结果被李来高堵在门外,李来高翻脸是意料中事,万幸他没有说出奏疏之事。此行虽然受辱但却替自己赢得忍辱负重的好名声,潘和义露出得意的笑容,挨顿骂算什么,经过此事他总算安下心来。

喧闹声传入车中,潘和义没有撩起窗帘观看,算算时间应该到了长乐坊,今日盛会前来王府找寻机会的人不少,能入王府的不到三成,剩下的许多文人墨客呼朋唤友在王府外徘徊,寻找进入王府的机会。

潘和义心中暗叹,在太府寺书令史时他也曾到过楚安王府门外找寻机会,和众多士子眼巴巴地看着那些登上台阶进入府中的幸运儿,期盼能遇到相熟的朋友,顺手将自己也带入府中。时过境迁,如今自己可以挺直胸膛大摇大摆地走进王府了,看来自己献疏之举做对了。

牛车停住,车把式在外面喊道:“爷,前面堵得厉害,小的只能送您到这了。”

潘和义下了车,看到前面车马慢如蚁行,自己乘坐的牛车塞在一众豪车中分外显眼。付了钱,潘和义安步当车往前行,一路之上认识之人上前见礼,言语巴结奉承,都知道潘和义如今是楚安王府的红人,希望能得他相助入府。

潘和义淡淡地笑着,平谈不失和气地寒喧着,离王府一箭之地居然走了半柱香功夫,来到府门前身旁已经聚集了十余人。

站住脚,冲众人拱了拱手,潘和义迈步踏上台阶。九阶台阶让潘和义有种青云直上的飘荡感,周围投来的羡慕目光让他舒畅不已,忍不住要得意地笑出声来。放缓脚步,潘和义稳了稳心神,将喜意压回心中,一脸庄重地站在府门前。

丁楚告诉他,那个曾经为难他的阍者被贬去了方州的封地,眼前这个阍者看到他,紧走两步上前躬身施礼,笑道:“潘大人,您里面请,丁大人交待小的,您要是来了先到他的官廨坐坐,有几个朋友引见。”

身为豪门的阍者哪个不是心明眼亮,更何况潘和义这段时日经常出入王府,与府中丁大人称兄道弟,在阍者的眼中,潘和义身上的旧青衫分明也比他人的绸衫华贵几分。

潘和义自矜地点点头,和颜悦色地道:“有劳程阍使了,今日来客众多,劳你记挂在心。”

不等程阍者回话,潘和义迈步入府。楚安王府内宾客如云,长廊上不时碰到游玩观景的朋友,潘和义满面春风地与人打招呼,结识新朋友不忘老朋友,要想在官场上如鱼得水,朋友越多越好。

丁楚的官廨内传出欢声笑语,看到潘和义进来,丁楚笑着起身介绍道:“诸位,这位就是我说的潘和义潘署令,那篇《请罢职田疏》便是出自他之手。”

潘和义拱手向几人行礼,那几人并未起身,只是冲着潘和义微笑点头。丁楚指着左边三旬文士道:“这位是工部员外郎包立铭,此君可是建武元年的状元郎,潘贤弟明年想参加科举,不妨多向他请益。”

潘和义连忙施礼道:“末学早就听闻过包状元的大名,若能得包大人片言指点实是潘某的福分。”

包立铭淡淡地笑道:“好说,好说。”

“这位的诗词潘贤弟一定听过,‘闻歌始觉有人来’,京中诗词大家方知义,暂在上林署屈就署令,王爷最喜他的诗词,今日中秋盛会,方榜眼又要有大作问世了。”

潘和义笑道:“小弟对方兄仰慕已久,方兄的诗词小弟可是首首能背,今日有缘识荆,实乃幸事。”

方知义打量了一眼潘知义,不咸不淡地道:“诗词小道,怎及得上潘生一篇《请罢职田疏》上达天听,又得王爷嘉许,今日文会潘生的风光将远胜方某。”

潘和义从话中听出酸意,立时明白方知义的心态,他是探花郎出身,又苦熬

了数年,才做到上林署令,而自己不过是举人,凭借一篇奏疏便与他同阶,将来极可能还要超越过他,怎么不让方知义心中不是滋味。

假做不知其意,潘和义笑吟吟地听丁楚介绍那个中年文士,“纪公纪瑞山,方州名士,现在方州王府中任学官长。”

纪瑞山起身笑道:“后生可畏。那篇《请罢职田疏》老夫拜读过,诚为治理职田的良策,潘生见识过人,国之栋梁也。”

潘和义挂着谦和的笑容,坐在下首听丁楚几人高谈阔论,偶尔插上两句,绝不喧宾夺主。当年门外徘徊,如今成为座上客,潘和义的心情激荡,眼前这些人都是京中名士,状元郎、探花郎,对一个举人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的角色,自己能坐在下首同他们一起谈笑,身份已经悄然转变。

潘和义拿起茶盅呷了一口,轻轻地吐出一口茶香,眼下相伴的府友、员外郎、署令和学官长,再过几年和自己在一起喝茶的说不定就变成了侍郎、少监,再以后就是尚书、公卿。莫欺少年穷,潘和义眼前现出江安义的样子,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而且做的比他还要好。

门外侍从来请丁楚等人前去赴会,丁楚带着众人来到春云殿,今日来的文人雅士多达三百,只有春云殿外的广场能安置下这么多桌椅。丁楚到来时春云殿外已经坐满了人,看到丁楚不少人站起身来打招呼,丁楚笑着回应,向众人介绍身旁的潘和义,一时间潘和义成为众人瞩目。

有丁楚带着,潘安义坐在了最前面。丁楚侧过头来低低地声音叮嘱潘和义,道:“前两天我跟你说过,今日王爷有意在众人面前捧你,你可有准备。”

潘和义感激地道:“丁兄放心,定不会让丁兄失望。”

楚安王驾到,碧漪园中秋文会按着安排好的剧本往下演,潘和义在众人面前唱了一出好戏,所做的“冷露无声湿桂花,不知秋思落谁家”在席间传唱,夺了方知义的风采。桂花香中美酒醇,潘和义醺然醉倒。

麟德殿夜宴在“明月几时有”的歌舞声中拉开帷幕,君臣们举杯共演太平盛世,太子敬过天子酒后,又敬了孔相和马相一杯,然后举杯敬过赴宴的文武大臣,告退回了东宫。

江安义坐在左侧的中间,盘算着挨过二刻钟后回家与妻儿团聚,至于东宫相请,自己已不是东宫属官,名不正则言不顺,就不是惹厌了。

石方真兴致很高,笑道:“值此良宵怎么无诗,诸卿谁做出好诗,朕重重有赏。江安义,今日不准你出手。”

众臣兴奋起来,能坐在这里的谁不是饱学之士,吟诗作赋那是拿手好戏,江安义是词仙,他若出手众人甘拜下风,但万岁说了不准江安义作诗,这个风头说不定落到自家。

正当众人搔首捊须苦思之时,殿外急奔进一名太监,高声叫道:“镇北大营急报,北漠大举南侵。”

“哐当”一声,石方真手中的金杯落地。

第七百三十七章多事之秋

申国公坐在定芳阁的彩棚内,江安义心道刚才看到的那队马车应该就是申国公了。【】

棚口处一个漂亮的女子正在焦急地张望,看到王克明时急忙迎上前,“哎哟,国公爷,您上哪去了,可急死我了。晓晓姑娘马上就要上场了,没有您这尊大佛压场,我们心里面都‘扑腾扑腾’的。刚才满春院的怜儿姑娘的彩头可是超过了万两,晓晓姑娘可担心了,今夜能不能夺得花魁可就全看您的了。”

女子紧倚在王克明身边,嘴巴“叭叭叭叭”地说道着,又快又急,偏生吐字清晰,清脆悦耳,如同玉珠落在银盘,又像是黄鹂鸟在枝上欢唱。

王克明伸手拧了下女子的粉脸,笑道:“鹂娘,我看都用不着晓晓姑娘登台,你往台上说上一通,保管能夺得花魁。”

鹂娘娇嗔地白了王克复一眼,娇笑道:“国公爷就会哄奴家开心,再年轻十岁还有可能,如今年老珠黄,上台怕是要被嘘下来。”

彩棚正中摆放着把大圈椅,桌上摆满了各类吃食,不用问是申国公的座位了。王克复稳稳地往椅子上一靠,笑道:“鹂娘,再搬把椅子来,我给你请了尊大神,保管今夜晓晓姑娘夺魁。”

王克复一指江安义,道:“今夜晓晓要唱的‘明月几时有’便出自他手,刚才怜儿姑娘的那颗宝石也是他送的。”

“哎哟,我刚才还纳闷京师哪来的如此玉树临风的公子呢,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江词仙到了。”鹂娘眼睛晶晶发亮,携着一股香风倚进江安义怀中,娇语道:“江公子风流倜傥不知要迷死多少姑娘,我家晓晓姑娘对江状元可是情有独钟,整天地念叨,这回总算见到真人了。小红,快去请晓晓姑娘见见江公子。江公子,你有空可要到我们定芳阁坐坐,我们阁里的姑娘啊都盼星星盼月亮呢。”

王克复在一旁调笑道:“有了新人抛了旧人,鹂娘你好生无情。”

江安义当然不会把鹂娘的话当真,嘴里含糊答应着,想着如何脱身。王克复看出江安义窘迫,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既要安于义理,又要通于事理,方能周流不滞、厚重不迁。”

短短两句话,点到关键处,江安义心悦诚服地施了一礼,道:“安义受教。”

这时,晓晓姑娘在四位小丫头的簇拥下行了过来,盈盈拜倒,声如黄莺出谷,婉转悠扬,“参见国公爷,见过江公子。”

灯光下,明眸皓齿,美艳不可方物。

“晓晓,今夜你能否夺魁,关键就要看这位江状元了。”申国公以手相招,晓晓毫不避忌地倚入王克复怀中。

“首先,你今夜所唱‘明月几时有’就是这位江公子所作,江公子还精通音律,你唱的好坏他一听便知;其次这位江公子可是位大财神,刚才怜儿姑娘的宝石可就是这位江大爷出手的,有他相助,你要夺魁岂不易如反掌。”申国公揽着晓晓的肩头,亲呢地凑在耳边说道。

江安义感觉晓晓盈盈有如秋水般的明眸深深地望了自己一眼,娇语道:“奴家对江状元虽然仰慕久矣,但江公子对奴家可不熟,全仗国公爷美言了。”

王克复放声大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江安义,你可不能让晓晓姑娘对本公失望。晓晓,离你上台还有段时间,不妨先将今夜要唱的‘明月几时有’唱给江公子听听,让他指点指点你。”

晓晓依言坐直身,轻声哼唱起来,王克复微闭双眼,左手在桌上轻轻地打着拍子,一副陶醉的样子。江安义善笛,自然对音律不是门外汉,他听晓晓的唱腔又软又媚,显得柔弱无力,实在是表现不出‘明月几时有’的幽雅婉约、豪放豁达的味道。

一曲唱罢,晓晓水盈盈地眼光望向江安义,道:“请江公子指教。”

江安义思忖着该如何开口,王克复不满地道:“安义,有话不妨直说,不用遮掩。”

“明月几时有”的唱腔在妖魔的记忆中有,江安义照着一个喜欢的版本哼唱出来,与晓晓的唱法截然不同,王克复喝彩道:“此曲柔绵而婉约,带着豪放洒脱之态,我喜欢。晓晓,比你唱的确实要强上几分。江安义,人才啊,连唱曲都会,还有什么不会的吗?”

在江安义哼唱的时候,晓晓已经在心中跟唱,手中打着拍子,心里记着谱子,待江安义唱完,晓晓起身下拜,“多谢公子教曲之恩,晓晓无礼,请公子能否再唱一回。”

将江安义请到了暖阁之中,不光是晓晓,配乐之人也来聆听江安义唱曲,不得不说乐队的强大,二遍唱下来,乐队已经能照模照样地奏出曲调,而晓晓字正腔圆的唱腔已经将江安义甩到了后边。

江安义暗暗佩服,术业有专攻,古人诚不欺我。

改编过后的“明月几时有”一经唱出,立时赢得满堂彩,晓晓赢得一万三千四百两的彩头。虽然花魁会还未结束,但晓晓夺得花魁已无悬念,江安义告别申国公,回到自己的彩棚内,余庆乐表情复杂地递给他一张香笺,说是怜儿姑娘派人送来的。

“明日戌时,贱妾在彩云居设酒以待,届时告知公子师姐下落。怜儿。”江安义面露喜色,将纸条揣入怀中,却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余庆乐脸色阴晴不定。

戌时未到,江安义带着石头出现在满春院,婉娘事先得到怜儿知会,径直带着江安义前往彩云居。上次江安义随余庆乐去的是湘儿的一尘居,梧桐老竹,小院清雅得紧。

彩云居的风格与一尘居截然不同,长廊中处处描金彩绘,花草假山极尽考究,一股醉人的香味弥散在空中。长廊尽处,挂着只真腊红嘴鹦鹉,见有人来,尖声叫道:“客人来了。”

珠帘卷起,小丫头笑吟吟挑帘迎客,婉娘站定,笑道:“江公子,奴家就送到此了,不耽误你与怜儿的好时光。”

进得屋来,一股清香醒神,屋内桌椅有如居家。墙上挂名人山水,香几上香几上博山古铜炉,烧着龙涎香饼。书桌上摆放笔墨,书架上摆放着古玩典籍,另一边的桌上摆放着琴棋等物,寻常小姐的闺阁也没有如此讲究。

怜儿高高挽着美人髻,一根珠簪挑着颗蓝宝石,在灯光下闪着妖艳的光芒。一袭绿丝裙,露着胸前粉腻,肌肤如雪,红唇欲滴,着实勾人心魄。纤纤碎步迎上前,风摆杨柳般飘飘万福,道:“多谢公子怜惜,公子请坐。”

隔几品茗,看着怜儿用黄木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用壶中开水淋过,袅袅上升的蒸汽带着清郁的茶香,江安义原本焦急的心变得宁静下来。反复相沏,茶水倒入盅中,呈于江安义的面前,那玉手尖尖,如同杯中茶叶般舒展绽放如花。

见江安义盯着自己的手看,怜儿略显害羞地缩回手去,微嗔道:“公子,请喝茶。”

江安义醒过神来,掩饰地喝了一口茶,赞道:“好茶,好香。”

“不知在公子的心中,茶与人相较,哪一个更香些?”怜儿微微别过头去,盈盈似不堪娇羞,灯光映照在她的侧脸,别有一番风情。

江安义一愣,他从未接触过如此直白的女子。看到江安义的神色,怜儿暗呼不好,没想到江安义是个欢场雏儿,自己刚才的话语必然引起他的反感。当即作出一副泪盈于睫的样子,补救道:“公子莫要以为怜儿是轻贱之人,只是一时动情,难以自已。”

已经纳了冬儿为妾,还有个彤儿不明不白的,江安义可不想再与怜儿有什么瓜葛,让欣菲知道了,该怎么看自己。干咳一声,江安义道:“怜儿姑娘,江某并无瞧不起姑娘的意思,小可牵挂欣菲的下落,还望怜儿姑娘告知。”

怜儿破涕为笑,娇声道:“公子急什么,长夜漫漫,你我且先饮上几杯。”

江安义哪有心思喝酒,再说酒能乱性,万一冬儿的故事重演,那岂不是后悔莫及。站起身道:“怜儿姑娘,时间不早,家中还有事,有空再与姑娘痛饮,请姑娘告诉我欣菲的下落,江某不胜感激。”

怜儿不无幽怨地道:“公子既然归心如箭,怜儿不便强留。昨夜承蒙公子慷慨出手相助,怜儿敬你三杯酒,饮过三杯酒,怜儿便将师姐的消息告诉你。兰儿,拿酒来。”

小丫头兰儿用托盘托着壶酒过来,三钱的小酒盅放在一边。江安义见酒杯不大,没有在意,接过怜儿倒的酒,一饮而尽。怜儿与江安义说了几句话,又倒上第二杯,等第三杯酒下肚,江安义觉得从下腹中升腾起一股热意。

热,躁,身上的衣服束缚得难受,江安义只想着把衣服撕扯开。怜儿眼中闪过得色,凑过来柔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不如到怜儿的床上稍事休息。”

是春药,江安义竭力想保持住清醒推开怜儿,手触碰到怜儿柔软的肌肤时,化推为抱,紧紧地将怜儿揽住。怜儿得意地冲兰儿使了个眼色,兰儿一笑,正要掩门离开,异变突起,余庆乐从外面闯了进来。

怜儿一惊,喝道:“余公子,你这是何意?”

余庆乐满身酒气,怒气冲冲地走到怜儿面前,一把拉开江安义,骂道:“江安义,朋友妻不可欺,我都把你当朋友了,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吗?”

桌上放着盆洗茶的水,江安义端起水来连喝带淋,总算将躁意消除了些,大声问道:“欣菲究竟在何处?”

怜儿恨不得一巴掌把余庆乐拍死,见江安义面目狰狞地喝问自己,心中酸楚,冷然道:“看在宝石的份上我告诉你,欣菲在并州无量山中,至于具体在何处,你自己去找吧。兰儿,关门谢客。”【本章节首发爱有声小说网,请记住网址】

第七百三十八章漠北中秋

一样月色两样。八月中秋的漠北草原,月色清冷,万籁俱寂。明月朗照,微风吹拂,长长的牧草在轻轻起伏,月下的草原空旷迷人。几顶牛皮帐蓬中间燃着篝火,穿着漠人牧民服饰的康千峰和几名师兄弟团坐在篝火旁,篝火上烤着羊,香四溢,油脂滴落在篝火上冒起滋滋的火焰,一只牛皮酒袋在众人手中传递着,袋中是烈酒烧刀子,众人借助烈酒抵御着寒冷。

孙桐拿了块月饼寄给康千峰,道:“师兄,今天是中秋节,吃块月饼应应时气吧。”

月饼是他们白天从过往的商队手中买的,战争的影笼罩着整个草原,而往来的商队却更为繁忙。漠人加紧了对商队的盘查,却并没有止商队的往来,郑国对北漠实施粮食、铁器、酒水、茶叶等物资的运,而对绸缎、瓷器、珠饰、香料的往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是鼓励商贩从北漠运回良马。

另一条西域对北漠的商路越发繁忙,延延不断的商队翻越贺牢山把北漠人急需的粮食、箭只、盔甲以及军械、用品运来,再把成车的黄金、玉石拉回去,这些具有官方色彩的西域商人赚得盆满钵满。为了应对即将到来征战,缇珠居次把王庭的库存搬运一空,就连王帐内的装饰也换成了物资。

康千峰从腰间解下把西域特色的小银刀,将月饼分成四块,取了一块在手中,对孙桐道:“拿给丰师叔,剩下的月饼也都切了,分给师兄弟们尝尝,出门在外不容易。”

真不容易,十两银子才买到四块月饼,这是商队夹带的私货,如果被军队搜出是要没收罚银的,若没有背景,安上个通敌的罪名,人杀死货物充公。

月饼是枣泥馅的,酥软甘甜,康千峰嘴中却满是苦涩,来到镇北大营已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与众多的江湖人在军司统领、暗卫副督统黄喜帐下听用。

因为与楚安王的关系,黄统在吃住方面对风雷门十分照顾,十二个人分到了四座营帐,而且位置居中。康千峰率领师兄弟们数次出入大漠查探军,有一次甚至偷入到漠人王庭。积功升迁到军司副典史,随行的几名师兄弟也成了卫士、力士,给他送月饼的孙桐是正九品的卫士,而陈步亭已是八品的司吏。

将月饼吞下,康千峰接过陈步亭递过来的酒袋,仰头喝了一大口,火辣辣的感觉顺喉而下,子顿时暖和了许多。他以前喜欢琼州液的绵柔醇厚,来到北漠之后却逐渐喜欢上了味道浓烈的烧刀子,饮酒如出刀,痛快淋漓。

篝火跳跃如血,一同前来军司效力的江湖人已有三四百人倒在了草原之上,鲜血浇灌着野草茂盛,随他一同出关的师兄弟出有四个人永远地留在了草原上。尚扬风死在萨都教高手的掌下、李轻平被死、邓国荣为掩护自己被人一刀砍死,徐峰在逃离漠人王庭时被堵住,估计命难保。康千峰吁出一口酒气,风太冷,吹得心都硬了。

康千

峰收到了父亲的密信,刺杀江安义失败,十四名江湖暗杀高手死在江安义的手中,用命铸就江安义“血煞手”的威名。康千峰打了个寒颤,换成自己去杀江安义,此刻恐怕尸骨已寒。

万幸朝庭只是抓住天行宗和星月阁不放,并没有穷追幕后主使,康千峰反复思忖过,应该没有留下蛛丝马迹。不过朝庭借机把天行宗和星月阁从江湖十大门派中除名,放出风声以立功大小来重新排定江湖十大门派之位,并以颁发金牌、赦造宗门作为奖励吸引江湖人为朝庭效力。

江湖人的命不值钱,就像这草原上的野草,被牛羊啃食过后不久又郁郁蓬蓬地长了出来。上个月,又有近两千江湖人充实到了军司,军司的营地扩展了一半,康千峰看到了许多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比起自己这批人只强不弱,都是冲着十大门派或者升官发财而来。据说星月阁的人说明了宁王向天子进言,愿意以漠人十个千骑长的头颅洗刷上的罪名。

这些人的到来给康千峰带来无形的压力,父亲康宇志派师叔敖希坚带了十位门中高手前来相助,加上原本就在边的丰师叔丰乐清和自己,丰乐门五位炼气化神的高手来了三人,二十多个师兄弟中踏入炼精化气之境的就多达八人,算起来风雷门六成精英来到了漠北。

第二批前来的江湖人中,康千峰见到了落意门的人,带队的是妻子的师叔徐庆芝,自己打听凝儿的消息,徐庆芝只是淡淡地说了几句凝儿在闭关,没有一两年功夫不会出关。落意门的人谢绝了和他一起行动的邀请,看来华圣伟的事落意门依然心结未解。康千峰叹了口气,等漠北的事了结以后,自己要亲自登门致歉,接凝儿回家。

义兄涂承义也随敖师叔一同到来,康千峰知道此次出面与天行宗交涉的人正是这位义兄,父亲虽然没有交待派涂义兄前来的目的,但父子连心康千峰能猜出**分来,一是让义兄到漠北来避避风头,二是让自己看看有无机会除去隐患。

康千峰瞟了一眼丈许外用刀切割羊的义兄,心复杂,自己这位义兄天赋惊人,要不是父亲未授给他下半部心法,恐怕他的武力尤在自己之上。这些年义兄为了风雷门出生入死,凭心而论称得上劳苦功高,若是朝庭无意追查自己绝不会自断手足。

八月十二漠兵大举南下进犯镇北城,大帅王克明率众援救,漠兵退去。随军出动的军司作为先遣,追踪漠兵的踪迹,风雷门分成两小队,康千峰和丰乐清带一队,而敖希坚带着另一小队,军司八十只小队撒进草原搜集漠人的报。

康千峰的小队偏西北,并没有直接追踪漠兵的大队,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他们居然无意中发现了漠骑的驻扎地。有涂承义在,康千峰、丰乐清化妆成漠兵混进了营帐,这里驻扎着五六万漠兵,接近营帐中部时康千峰看到了飘扬的黑狼旗。

漠人最精锐的三只轻骑:金狼、黑狼

、苍狼,康千峰知道黑狼是北漠左汗王拔都昆波所率,苍狼则属于右汗王拔都利漫,最强大的金狼军却属于漠人圣女缇珠居次掌管,而昆波和利漫在名义上居然听命于妹妹缇珠。后来得知缇珠萨都教的圣女,而缇珠宣布终不嫁,将来从两个哥哥的子女当中挑选能者继承汗位,得到法王巴多杰的认可,并宣布萨都教教众将守护这条誓约。在郑国大兵压境,大战一触即发的况下,昆波和利漫终于摒弃旧怨,合力对付郑国。

漠北草原因缇珠圣女重新凝成一体,无数漠人视缇珠圣女为草原救星,许多偏远的部落率众前来会合,重聚在王庭的金狼旗下。郑国在厉兵秣马,北漠也在秣马厉兵,此次出奇不易地进攻镇北城,便是缇珠提出以己之长击敌之短,利用漠人对天气适应的长处先行进攻,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偷袭之后,漠兵散做五部向后撤退,昆波所率的黑狼骑撤往五百里处的一处屯粮所,没想到被康千峰无意中找到。康千峰看着金帐上空飘扬的黑狼旗,激动得心怦怦直跳,若是把这个报送回大营,郑军能够重创黑狼军,漠军的士气定然大沮,而自己立下奇功一件,直升六品镇抚应该不难。

确认黑狼军的存在后,康千峰不敢多呆,与丰乐清、涂承义潜出营,不料被一队巡逻的漠骑发现。漠骑追杀,康千峰三人且战且退,与五里外的陈步亭等人会合,杀散漠骑,逃往南方。陈步亭建议折向西行绕大圈回归,因为漠人肯定会来追赶,他们地形不熟,马力上也吃亏,很容易被追上,而折向西则出乎漠人的意料,虽然耽误了时间却保证了安全。来的时候他们化装成小商队,货物和马匹都在,重新装扮成商队,一路斜着西行,果然一天一夜都没有遇到漠兵。

此处离郑国边境不过一百六十里,急行了一天人困马乏,康千锋决定在此休息一夜,明丢掉物资急行小半应该可以赶回大营。

…………

月色下,一道影如同苍鹰般在草原上划过,向着康千峰等人驻扎的方向奔来。远远地看到篝火闪烁,黑影停住,打量四周,看到篝火旁有几棵大树,悄无声息地潜去。

很快,那影出现在树巅,站在高处向着篝火处张望,侧耳细听随风传来的话语声。月色照在那影光秃秃的头顶上,青色的纹饰在露出朦胧的光华,神圣、诡异掺杂,眼中两道神光暴现,一眨不眨地盯着篝火周围的影,正是萨都教伏鹰尊者。

被杀散的巡骑回营禀报昆波郑人暗探出现,昆波立命随行的萨都教上人、尊者率黑狼骑追击,十组狼骑每组二百人,如同篦子般从草原上梳过,二百人带了四百匹战马,一路换乘夜兼程,直到镇北城二十时外依旧没有发现郑人暗探的踪迹。伏鹰与其他几队商议过后,留下四队在镇北城外巡游,其他六队向左右散开,搜寻郑人暗探的下落。

第七百三十九章冷血热血

变臣正文第七百三十九章冷血热血月光清亮,隔着十余丈远伏鹰能清晰地分辨出被篝火映红的脸庞,他所练习的鹰眼术能借助微光明辨秋毫。伏鹰原是金狼军千骑长,有一次随侍乌施可汗听法王升坛讲座,当听到法王说到师法自然时,想起草原上空的飞鹰有悟,当场生出气感。法王称其有慧根,命勒哈上师收其为徒,赐尊号伏鹰,授其鹰翔功。

鹰翔于九天,快、准、狠,与伏鹰的心性相通,他的功夫进境极快,十年时间便由炼精化气晋入炼气化虚之境,法王说他生性刚毅、行事果决,可堪大用。伏鹰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曾是自信、果决的天之骄子,然而这一切在陪同利漫王子入郑国求亲发生了改变。

先是在狩猎中引以为傲的箭术输给了江安义,紧接着在王庭江安义胁持缇珠居次逃走,自己奉命追击,结果不是江安义的对手,熊罴师兄前来帮忙不料却死在江安义手中。熊罴师兄为掩护他而死,这让伏鹰心境蒙尘,这十多年来再无寸进,勒哈上师十分失望。法王说鹰性自强,难以容忍自己的失误,熊罴的死对伏鹰打击太大,让他放纵天性,在杀戮中破局。

郑人进犯草原,派遣江湖高手打探情报,伏鹰与师兄弟们与郑国武林人展开了生死搏杀,记不清有多少郑国武林人死在自己的双爪之下,而教中的那些侍者、行者也死伤无数。

郑师进犯草原,并草原内部筑镇北城,每一个草原子民都如芒刺在背,法王让上师、上人、尊者寻访部落中有灵根者收为侍者、行者,他招收的十八个弟子中已有十二人死在郑人的刀剑之下。

血色在伏鹰的眼中闪过,十尊者的位置是不变的,熊罴师兄死去之后,空出的位置被后来白鹿尊者取代,而在与郑国江湖人的争斗中,十尊者也有三人倒下,新晋的白鹿尊者也在去年倒下。伏鹰无声地叹了口气,十尊者永远是十尊者,只不知与郑人决战之后还有几人是从前之人。

在生死存亡间搏杀,心早已磨砺成锋,当伏鹰发现困守多年的功力有了松动的迹象欣喜若狂,越发如狂般奔走在草原找寻郑人的暗探搏杀,用郑人的血洗刷干净心上的灰尘。

五月以来,伏鹰发觉涌入草原的郑国江湖人陡然变多,而且高手不少,他数次都差点丧命,不时传来部落头领、都尉、百骑长被杀的消息,看来郑国人再次入侵草原的日子不远了。

圣女决意先发制人,五十万轻骑奇袭镇北城,虽然没有将镇北城拿下,却把那些软了骨头、匍匐在郑人脚下的草原败类清扫了一遍,用那个投降郑人的话说叫什么“剪其羽翼”。伏鹰很看不起那个姓周的郑人,这个人就是草原上的鬣狗,把名字改为离支牙,对付起郑人来分外狡诈凶残。

随利漫王子到过一趟郑国后伏鹰感觉眼界大开,中原繁华、物产丰富,难怪祖祖辈辈的草原人把中原当成遍地黄金,是取之不尽的粮仓。草原视中原为粮仓,四时不断地南下抄掠,从中原抢来的粮食、铁器、茶叶、奴仆大大地改善了漠人的生活。

可是强大起来的中原却是草原的恶梦,当今的郑人皇帝是个雄才大略的英主,在位时一改前朝的奢华,克勤克俭,轻徭薄役

与民生息,加强军械的研制,多次将漠人挡在关外。

乌施大汗过世后,两个王子争夺汗位,草原部落离心离德,郑人趁机北上,居然差点打到了王庭,幸亏缇珠圣女舍身为国,将漠人重新捏合在一起,要不然面对郑军的再次北上,漠人只有离开王庭北上到更远的苦寒之地。该死的郑人,伏鹰眼中射出两道寒光,真以为咱们草原雄鹰是草丛里的雉鸡吗,这一次定要让他们有去无回。

伏鹰悄无声息地下树,压低身子离开。篝火旁有十二个郑人,其中有几个气息悠长,显然功夫不在自己之下,而另外那些人也是江湖上的好手,自己冒然袭击只是送死。

离开篝火三里远,伏鹰长身而起,辩了辩方向,向着西南方向飞掠而去,他所率的二百狼骑驻扎在三十里外,等到三更时分,自己再率人前来将这伙郑人包围住,一网打尽。

篝火渐渐暗淡下去,值守的涂承义往火中丢了两块牛粪,火苗旺了起来。陪他一同值守的陈步亭把酒袋递过来道:“涂师弟,晚上风寒,喝两口。”

涂承义摇摇头道:“喝了酒犯困,头脑也不清醒,不可大意。”年少时杂耍团的经历让涂承义明白行走江湖稍有松懈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他惜命,所以谨慎。

陈步亭打来酒塞喝了两口,道:“这次回营应该能记大功一件,师弟你升个力士应该不成问题,说不定黄大人一高兴能给个卫士,师兄我这次至少能混个副典史,富贵险中求,能在草原上活下命来,富贵荣华是少不了的。”

陈步亭喝了几口酒,身上发热谈兴大发,笑道:“有黄大人看顾着,背后还有贵人罩着,我估计风雷门成为十大门派有戏,到时候咱们也用不着看落意门的脸色了,少门主夫人就得乖乖地回来。”

涂承义默不作声,门中事他一清二楚,但是他守着一个原则,绝不多言更不妄言。陈步亭继续道:“师兄我估计能混个七品的典史,我可不想在暗卫当差,到时候求求少门主,到地方上做个县尉就行,娶妻生子安稳下来,让儿子读书再不要像老子这样刀头喋血,卖命立功了。”

涂承义突然站起身来,侧耳倾听。陈步亭吓了一跳,问道:“师弟,怎么了?”涂承义随即趴伏在地,耳朵贴着地面,陈步亭跟着也趴下来,果然感觉到地上轻微地颤动,隐隐传来蹄声,听声音马匹的数量在几百匹。

没有高声惊叫,涂承义和陈步亭飞快地拍打着帐蓬,压低声呼唤:“快起来,有人来了。”

等众人钻出帐蓬,马蹄声已经清晰传来,康千峰道:“这个时候是漠骑无疑,快走。”

众人慌忙替马上好鞍辔,打马往南急驰,身后里许处火把亮起,伏鹰带着追兵赶到。眼见得追兵越来越近,利箭破空的“嗖嗖”声在耳边响起,康千峰急道:“大伙分成两路,丰师叔、涂师兄、孙师弟、饶师弟跟着我往西,其他人跟着陈师兄往南。”

陈步亭心中暗骂,少门主将好手带在自己身边,而且让自己往南,分明是想让自己做替死鬼,吸引追兵的注意。不过他也没有办法,谁让康千峰是少门主,当下也不多话,催

马急急南下。耳边传来一声痛呼,有人摔落马下,应该是被漠兵的流箭射中。

伏鹰收起长弓,看到前面的郑人分成两组,稍加分辨他便认出康千峰头上的玉簪,当时在树梢之上暗查,他便发现此人是领队之人。

“罕哈察,你带上百骑往南追击,西面之人我去追拿。”伏鹰吩咐一声,二百黑狼骑流水般地分成两股,一南一西追击。

伏鹰身形随着马背起伏,与座下的马儿如同一体,手中长弓在长臂上毫不颤动,眼神似看非看地盯着二十丈外的康千峰,寻找着出手的时机。月光如水,伏鹰感到一股灵流从弓身流经双手,再从手臂沿伸到心中,这一刻他听到风在耳边轻轻滑过,草随着马蹄起伏翻仰,忍不住纵声长啸,久违的灵觉在这一刻重回到了身上,而且经过十余年的积蓄,他的功力直冲炼气成虚的巅峰。

几乎要流出泪来,伏鹰知道锁在自己心头的桎梏在这一刻消失殆尽,长弓拉开,铁箭有如划空的流星,直钻向康千峰的后心。箭出无声,康千峰急急前行,没有留意到射来的暗箭。

丰乐清在听到身后伏鹰的啸声,声音清越激昂,带着振奋欣喜之意,蕴含的劲气显露身后功力不在自己之下,这样的高手前来追击,今夜怕是一场血战。灵觉感觉到一股刺痛,丰乐清暗道不好,那人射出一箭,峰儿居然如此大意没有查觉。

“峰儿小心。”丰乐清暴喝一声,探掌向虚空中捞去,掌心感到火辣辣地灼痛,那只铁箭居然从自己的掌中脱出,继续向着康千峰的后背射去。

康千峰再想躲已经来不及,只好竭力将身子往左侧扭,避开心脏要害之处,真气随心而起,在后背布起一道气墙。右背一疼,康千峰知道后背中箭,好在丰乐清事先捞了一把,再加上护身真气挡了一下,箭只入体寸许,没有穿透。

紧接着第二箭又来,丰乐清怪叫一声,道:“承义,孙桐,你们和老夫缠住这群狼崽子,掩护峰儿他们先走。”

涂承义点头拨转马头,与丰乐清一起反冲向身后的狼骑,康千峰强忍泪水,急催战马向着远方奔去。

涂承义的马斜兜个圈,迎上黑狼骑,闪过对方的弯刀,涂承义伏身削向狼骑的座骑,马腿被砍断,那狼骑连人带马往前摔倒,身后的狼骑或策马避开或跃马跳过。丰乐清怪笑道:“好办法,先杀马。”

伏鹰从马背上跃起,直扑丰乐清,丰乐清“呷呷”怪笑着,并不接招,只在狼骑身旁游走,抽冷子递上一刀,立时人仰马翻。

孙桐很快被狼骑围住,惨叫声中被砍成数断,热血喷洒在草原之上,很快被风吹冷,没有几个人会知道这样一个江湖人把鲜血洒在了草原之上。

看到康千峰已经没有了影子,丰乐清怪叫道:“承义,你我分头走。”

伏鹰见康千峰逃脱,大怒道:“你们休想活命。”将手下分成两队,紧紧地追赶着丰乐清和涂承义。

大战尚未起,这样的厮杀在草原上到处可见。热血洒在草原上,让这片草原越发青翠。冷血热血,在草原上谱一曲碧血丹心,守护月色下的团圆。

第七百四十章太尉论战

北漠人偷袭镇北城的消息传了开去,京城内一片哗然,酒楼茶肆、街头巷尾都在热议边关战事,士农工商、贩夫走卒无不义愤填膺,踏平北漠的呼声甚嚣尘上。朝中武将纷纷请战,京中十六卫将士联名上疏,设在北郊的募兵点人头涌动,三天时间便招募新兵五千人。

五年前天子御驾亲征,夺土六百里,招降漠人部落近百,掳掠牛羊无数,在郑国百姓心中早已将北漠视为盘中鱼肉,只等烹煮到位后就美美地吃下这盘菜。没想到进了锅中的鱼肉居然还敢跳出来咬人,热血男儿怎能受此奇耻大辱。

何希桂从率府归来,兴冲冲地找到江安义,道:“师傅,弟子想要前往镇北大营建功立业,请师傅恩准。”

江安义赞道:“大丈夫学得一身武功,当沙场杀敌为国效力,为师甚喜。不过你现在是东宫属官,你的去留要太子和薛将军许可才行。”

“薛将军自己都上折要求前往镇北大营效力,他自然是肯的。”何希桂道:“不过太子那里,徒儿想请师傅替我说情。”

江安义眉头一皱,中秋夜宴后熊执仁找过自己,看似无意地提醒他太子有所不满,让他有空时多到东宫走动,接近关系。前几天彤儿对自己说把东宫来要东西的太监打发走了,估计这不满从此而生。京中百官都知道太子喜奢华,暗中有人说太子不像天子,更像宣帝、昭帝,而楚安王贤德,可惜不是储君。

皇位之争每代都会或明或暗地发生,江安义知道自己身上烙着太子的印迹,楚安王多次针对自己,无论太子贤愚自己都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财是惹祸根苗,破财消灾,东宫来人要东西还是给他算了。

八月二十日休沐,辰正时分江安义带着何希桂,拉着一车礼物来到了东宫。东宫门外居然被挡在殿外,门郎进去通禀,足足等了一柱香的功夫,才见少詹事程明道笑吟吟地迎了出来。

“江大人,实在对不住,徐门郎上个月才上任,不知轻重居然把你拦在外面,我方才已经训斥过他了。江大人,快请。”

程明道领着江安义往官廨走,江安义问道:“程大人,殿下可在宫中?”

“在,在”,程明道笑道:“只是昨夜太子宴请东宫属臣,睡得有些晚了,今日休沐可以晚起些。江大人且先到我的官廨暂坐,我派人前去端本宫问问。”

在江安义喝茶苦等太子召见之时,一辆轻车悄然地从长乐门进了宫。看到下车的白发老者,宫中侍卫纷纷擂胸行礼,老者是大郑军中的脊梁-太尉朱文南。老头子今年已经八十四岁,站在那里依旧挺立如松,如同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松,愈老愈见风骨。

肩舆早已备好,朱太尉摇头道:“老夫还没老到迈不动步的时候,前面带路。”御书房,石方真站在檐下迎候,看到朱太尉步行前来,连忙迎上前扶住老太尉,高声道:“军情紧急,不得不劳动太尉,朕实在不安。”

朱文南年岁已高,听力有所下降,声音洪亮地回应道:“老臣

老矣,上不了马披不动甲,但出出主意还是能做到。若是战事需要,老臣躺在马车中也能前去漠北。万岁,老臣常梦到纵马驰聘在草原之上,若能死在沙场之上胜过僵卧在床榻残喘。”

石方真掺扶着朱太尉在椅中坐好,让刘维国取来靠枕塞放在他的腰间,这才道:“太尉,漠北形势不容乐观,王克明新近呈来奏报,我给太尉念一念。”

刘维国知道收到申国公发来的第二封奏报后天子没有召集大臣们商议,而是命人将老太尉请来,可见这封奏报的内容十分紧要,不待吩咐,挥身让书房中侍立的太监宫女退下,他刚要举步离开,石方真道:“刘维国,你来念给太尉听。”

“臣王克明启奏万岁,八月十六日军情司送来谍报,黑狼军一部六万人驻扎在镇北城西北方向六百里的乌贝尔湖畔,臣率轻骑二十万前去征讨,八月十八日申初时分与漠兵接战。战至酉正,漠兵退却,此战杀敌三千余人,其中黑狼骑五百余人,臣所率的将士伤亡却高达四千二百余人。”

朱太尉的白眉一挑,讶声道:“输了?王克明怎么带的兵?”

刘维国心想,除了万岁爷估计只有这位老爷子能指着申国公的鼻子痛骂了,继续念道:“此战漠人黑狼骑率先发动冲袭,臣命将士结阵挽弓以待,可是漠人狼骑居然披铁甲,箭射不透,而且漠骑回击的弓箭,箭头精铁所制,锋利尤在我军之上。”

石方真沉声道:“王克明送来几副缴获的盔甲和箭只,朕让军器监的人看过,说是西域诸国所产,皆是良品。”

朱太尉手捊白须愤然道:“西域诸国狼子野心,资助漠人想趁乱打劫,万岁不能不防。要命杨祥亮加强防备,不能再从安西都护府抽调兵马了。”

石方真点点头,道:“朕等会就下旨给他,今年化州的税赋多留一成给他招募兵马,再从屯军中选拔精锐,加上前段时日朕下旨命各州招募团练,合在一处应该能增加三四万将士,弥补上朕调走将士的缺口。”

朱太尉沉吟片刻,道:“新招募的兵马要经过厮杀才堪大用,万岁让杨祥亮把新招的兵马带出去见见血,杀过人之后胆气就不一样了。化州是百战之地,关外有得是马匪,让新兵去练练,顺便威慑一下西域人”

“太尉说的是。”石方真道:“刘维国,接着往下念。”

“臣发现漠骑进退颇有章法,穿插进攻、包围迂回战法多变,不再是一味强攻,似有高人指点。臣发觉与漠骑对冲之下落于下风,即收缩阵型以强弩防御,漠骑见难以冲阵便自行撤走,臣率众在后追击二十里,漠骑从容脱逃。漠人得西域相助,战力大增,臣不敢不告。臣统战不力,愧对万岁信任,请万岁降旨责罚。”

刘维国的声音尖利,当听到漠骑主动撤离时朱太尉捊须的手一紧,草原之上漠骑来去如风,如果其不与郑师决战,甚至主动放弃王庭,郑师将难以重创漠人,一旦时间拖延,对郑师极为不利。

石方真忧心忡忡地

道:“太尉,朕得知漠人有了盔甲、利箭之后方寸大乱,我军赖以制胜的优势将失去,朕想尽快安定北境的想法怕是要落空。”

朱文南笑道:“万岁不用过于着急,西域军械传到北漠,不过近几年之事,盔甲等物价格不菲,我大郑耗费数十年积蓄尚难以办置齐全,那北漠苦寒之地,就算耗尽财力又能买到多少,所以老臣以为漠人拥有的铁甲顶多能让三万狼骑装备齐全,多余的能装备上百骑长就算不错,多数漠骑应该还是用旧皮甲。打仗除了将士外还得靠钱粮、供给、军械,这些我国都优于漠人,优势仍在我方。”

石方真想了想,松了口气,道:“不错,太尉说的是,朕钻了牛角尖,以为漠人一下子军力大增,经太尉这么一分析,朕的心安定了不少。”

朱文南反倒表情严肃起来,道:“王克明是沙场宿将,他说漠人战力大增,应该不会有错,万岁不可掉以轻心。”

石方真的笑容僵住,问道:“太尉认为该如何应对?”

“兵法云:知此知彼百战不殆,老夫听闻万岁招用江湖人组成军情司打探漠人军情,此举甚妙。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王克明此次虽然未能取胜,但能探知漠骑拥有了西域盔甲、利箭,及早预防也算功过相抵,万岁只需严加斥责,命他加紧操练,想办法克制便是。”

“对于此次探得军情的有功之人,万岁不妨重加封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相信在名利刺激之下,漠人军情会源源不断地送到军中。不光是探听军情,还可让江湖人刺杀漠人将领,在水源下毒、焚毁漠人粮草物资,若能平定北漠,此许封赏还是值得的。”朱文南眯着眼,轻描淡写中透出狠厉。

石方真笑道:“姜是老的辣,太尉这个办法好。”

“漠骑机动性强,鞍马熟稔,来去如风,此我所不及也。打仗要以己之和克敌之短,我军善守,以静制动,用绞车弩、强弩之类的利器克制漠骑。万岁可命军器监多造战车、刀车之类的防御器械,步步为营,逐步推进,以优势兵力逼住漠人,掌握战场主动。”

刘维国抽空到屋外端来茶,石方真亲手奉于朱文南,朱文南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漠国由大小部落联盟组成,我军要寻找机会与其主力决战,若是能击溃漠人狼骑,漠人部落定然分崩离析,万岁当可一举平定北患。”

石方真在屋中踱了两步,兴奋地道:“太尉之言解朕之忧,朕会写信给王克明,把太尉的话转告于他,让他做好准备,明年三月,朕便亲征漠北,扫除千年之患 。”

“万岁,大事作于细,离明年三月还有半年多时间,有些事还需加紧筹谋……”

御书房里,君臣细语,一直议到午时,石方真留朱太尉吃过饭,才送他离宫。

离御书房不远的东宫,江安义等到了“皇孙今日不适,太子无心见客”的消息,带着何希桂怏怏地离开了东宫。

第七百四十一章漠北草原

将大队人马留在西侧百里外的驻地休整,拔都昆波带着百余名亲信、护卫驰往王庭,缇珠派人召他前去议事。

这个季节的大草原分外美丽,绿草开始转黄,又夹杂着淡红,五彩斑斓;马群、牛群、羊群处处可见,马蹄声惊起草丛中的兔子,窜向远方;蔚蓝的天空下大雁、野鸭展翅飞翔……

山坡边,牧民们将黄了的牧草收割下来,打成半人高的草捆,堆放在山坡边。昆波勒住马,扬鞭跟坡边的牧民打着招呼,“罕泰大叔,今年添了几口牛羊,那个娃儿是你孙女乌利娜吧,上次见到她还抱在手上。”

罕泰弯腰行礼道:“昆波大汗安好。今年雨水充足,水草肥美,我家添了十二头牛、三十六只羊,趁现在多割些牧草过冬就不愁了。大汗,庆格尔还好吗?”庆格尔,罕泰的二儿子,在昆波麾下做百骑长。

“那小子壮实得像头牛,前两天还射杀了几名郑兵,再立几功就能升成千骑长了。等打退了郑人,我让他回家成亲,给您添几个孙子孙女。”昆波高兴地笑道。

“哈哈哈,那敢情好。”在罕泰爽朗的笑声中,昆波挥手告别,如箭般地冲向王庭。越靠近王庭,越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一队队手持弓箭的轻骑往来驰聘,看到昆波后纷纷行礼。

接近王庭的黑石墙,号角声响起,一哨金狼骑迎了出来,身上的银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是西域居须国的轻甲。昆波知道这种居须轻甲仅购进六百套,金狼军、黑狼军和苍狼军各领到了二百套。黑狼军的二百套居须轻甲,一百套被他赏赐给了身边将领,剩下的一百套给了近身护卫。

跟着金狼军来到王帐外,昆波迈步走进帐内。王帐内空空荡荡,曾经那些华满的装饰和金银器皿消失不见,昆波知道被妹子换成了盔甲、利箭和粮食。

看到昆波大步走来,缇珠笑着站起身,道:“大哥你来了,大伙都在等你呢。”

昆波冲妹子点点头,又向四周的大小汗、王、都尉、当户、万骑长们点头示意后,来到左首空着的位置坐下,随行的将官侍立在他身后。桌上放着美酒,昆波举杯饮尽,辛辣的感觉顺喉而下,立解疲乏。

对面而坐的是利漫,等昆波放下杯子开口道:“大哥,听说你与郑军打了一仗,胜负如何?”

抹去须边的酒滴,昆波沉声道:“郑军二十万攻打我驻扎的乌贝尔湖营地,我部六万人与郑军交战一个时辰,各自伤亡三千左右后,我率众撤离。”

“乌贝尔湖驻地有不少军械和粮草,从尉车国买的五十万只利箭也存放在那,大哥就让给了郑人?”这五十万只利箭缇珠答应分给他十五万根,不由得利漫肉痛。支持利漫的人也纷纷出言附和。

昆波没有理利漫,示意一旁持壶的侍女给他倒酒,缇珠轻声道:“二哥别急,大哥早得了消息做了准备,辎重

物资应该做了转移。”

左大且渠须卜纳英打理着王庭政务,他的女儿嫁给昆波做侧阏氏,自然开口相助昆波。须卜纳英道:“诸位,大敌当前,如果还这样吵吵闹闹,郑人便会砍下我们的头筑成京观,我们的子孙后代将会成为郑人的奴隶,给他们放牧牛羊。”

众人安静下来,把目光集中在缇珠圣女身上。成为圣女已有七年,不知不觉中缇珠已经长大成人,二十五岁的年纪娇艳如花,缇珠晶莹的眼睛有如夜空中的星星,红唇如同花瓣,双颊红润,乌黑的秀发编成长辫戴着串红玛瑙珠饰,明艳动人。

虽然缇珠圣女宣布以身奉教,终身不嫁,但草原上无数健儿愿意为她献出自己的生命,站在角落里的金狼军千骑长阿提那就是其中的一员。当年的阿加百骑长已经累功升为金狼军的千骑长,阿提那感觉离缇珠圣女更近了,在阿提那的眼中,缇珠居次仁慈圣洁,是名副其实的圣女,自己能守护在她的身边是莫大的幸运。

缇珠长眉微微皱起,看在阿提那的眼中心痛不已,耳边听到圣女轻柔的声音响起,“最近送回来的谍报称,郑国皇帝有意在明年三月入侵草原,郑国在边境聚集了八十万军队,准备了无数物资,要夺取我们漠人的王庭,把我们赶向苦寒之地,将王庭以南的草原都变为郑人的放牧之地。”

王帐内呼吸变得沉重,每个人的脸上都挂起了严霜,这是一场亡国灭种厮杀,对于草原子民来说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唯有拼命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与郑人相比,我们装备不如、物资贫乏,甚至连战士也没有郑军多。”缇珠长身而起,在帐内走动着,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不过咱们漠人地形熟、适应气候,若是能团结一心,就算再多一倍的郑军,我们也能把他们变成牧草的肥料。”

话语铿锵有力,阿提那这些护卫在帐边的金狼军们感到热血沸腾,金狼军首领恩翰从座位上站起身,单膝跪倒,高声道:“恩翰愿为圣女效死。”

金帐内不少将领随即跪倒,高声宣誓道:“愿为草原子民拼死一战。”

不少部落的首领跟着拜倒宣誓,昆波看了一眼利漫,也单膝点地,闷声道:“昆波愿为草原一战。”

昆波拜倒,带动着他一派的官员、将领纷纷跪倒。利漫见多数人都跪倒了,他如果不跪,看在众人眼中,恐怕将永远失去成为汗王的机会。心中暗恨昆波,无可奈何也随众跪倒,利漫慨声道:“值此危亡之际,利漫所部愿为前驱,与郑人誓不两立。”

缇珠眼含泪花,转身向北跪倒,祈祷道:“长生天,愿你赐福草原儿女,赐给草原儿女英勇无畏,勇如狼群、矫若雄鹰,永远在草原上生生不息。”

众人跟着高声祷告,祷告声传出金帐外,传至王庭中,无数漠人跪倒祷告,祈盼战胜郑人,保住家园。

…………

九月,一封家信从镇北大营寄到了京城江府,信是江安勇寄来的,建武四年江安勇随军前往镇北大营,一晃将近两年。看着信上歪歪斜斜的字,十个字里倒有两三个是错的,江安义哭笑不得,自己是名闻天下、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弟弟却连几个字都写得错漏百出,难怪以前妍儿告状说他读书时便打瞌睡,周先生连手板都打断了两根。想起安勇是为了让自己读书替人帮佣耽误了读书,江安义又气又怜,满心愧疚。

字很大,信很厚,从纸上的墨迹来看,信写了很长一段时间,江安义细细地看着。信写得琐碎,东一句西一句,想到什么便是什么,最初是问及家人,言语之中流露着思念娘亲、妻儿之意,然后是得知找到了妍儿,十分开心,一家人总算得以团聚;接着是他在镇北大营中的情况,都是些趣事,江安义却从信中读出其中的辛苦。

安勇在镇北大营训练得很刻苦,申国公很赏识他,和同僚相处得也很融洽。安勇很争气,去年七月带兵掳获回漠人一个万余人的小部落,立功升迁为游骑将军(从五品上),手下掌管着三千兵马,都是轻骑。朴天雄和那五十跟去的亲卫他没亏待,朴天雄现在是振武校尉(从六品上),那些亲卫们都在原来的官阶上升任了一至两阶,多数是八、九品的校尉了,有这些人相帮管理着队伍,安勇觉得很轻松。

弟弟嬉皮笑脸的样子在江安义面前出现,江安义微笑地嘀咕了声“这小子总算长大了”,接着往下看信,渐渐地眉头皱了起来。信中说过漠北过八月就变冷了许多,漠骑隔三岔五前来袭扰,他经常带队出击,漠人变得狡猾起来,他数次遇险,三千麾下折损了二百余人,有二个亲卫也丧了命。安勇在信中说他在军中多有不便,让哥哥能对两名死去亲卫的家人多加抚恤。

江安义心中一痛,他在化州时的亲卫有七十八人愿意跟随他来到京城,五十人随江安勇去了镇北大营,剩下的二十八脱去军服成为江府的护卫。在姜州韩家庄时,面对向华英六名护卫死战不退,表现出极高的忠义,让江安义深为感动。

当然忠义也是相互的,要人效命就要给买命的银子。江安义没有亏待这些跟随他的亲卫们,每人每年给银六百两,回归京城后,欣菲赏给那六名亲卫每人一千二百两银子。此次阵亡的亲卫,江安义准备写信给郭怀理,让他给每人家中送去两千两银子,再看看家中有何难处,尽量帮着解决,将来有了难处让他们尽管找郭兄帮着解决。

江安义心想,安勇前往镇北大营效力时,自己曾暗中去信给申国公王克明,让他照看弟弟。申国公委任安勇做轻骑营偏将,他所率的轻骑是镇北大营的精锐,将士都是经历过大战的骁勇之士,在这种骚扰性质的交战中,安勇所部的战损都高达一成,看来漠人并不如想像中那般好对付。

第七百四十二章落叶知秋

九月的永昌秋意甚浓,酉初时分天色渐暗。冬儿让在院中玩耍的孩子们准备吃饭,记挂着江安义还穿着单衫,拿了件夹衫来到书房。书房内,江安义拿着信沉思,身影在黑暗中凝成剪影。

听到脚步声,江安义抬起头,冬儿道:“江郎,孩子们等你吃饭呢。天气已凉,加件衣裳。”

江安义站起身,接过夹衫穿上,冬儿体贴地替他扣上衣扣,瞥见桌上的信,随口问道:“小叔在北边可好?”

鼻端嗅到清幽的兰草香味,江安义觉得昏胀的脑袋为之一清。身边的三名女子个性不同,所用的香水也不一样,欣菲性格刚烈,喜欢枙子花的浓馥,冬儿性情温婉则多用兰草一类清雅的香味,而彤儿喜欢腊梅,她的香水自然也用腊梅香型。江家如今开发出的香水种类多达十二种,闻香识女人,这十二种香型各属于什么样的女人?

江安义胡乱想着,冬儿开心地挽着江安义的手,两人来到吃饭的厅堂。几个孩子在桌边吵吵闹闹,欣菲从仆妇手中接过菜摆放在桌上,彤儿在摆放碗筷,好生热闹。

冬儿给几个孩子碗里舀鸭汤,叮嘱道:“天气凉了多喝汤,驱寒暖胃又滋补。你们玩出汗一定要先用毛巾擦干净,不然容易受凉。”

彤儿笑道:“冬儿姐什么时候变成郎中了,我这两天喉咙发干,该吃点什么?”

趁着吃饭前,江安义问了几句晨智和晨益的学业,李东鸿教得很用心,两个孩子已经认识了不少字。欣菲将筷子递到江安义的手中,笑道:“别一天到晚对孩子板着脸,智儿和益儿都有些怕你了,吃饭。”

江安义想起弟弟在信中说北境寒冷,交待道:“安勇来信说北境寒冷,你们到西市多购些保暖的皮裘寄往军中,让安勇和亲卫们都能穿上。”

彤儿打理着家中的生意,对皮裘的行情很了解,插嘴道:“江郎在化州时让百工科研究织毯、制革之技,已见成效。镇北大营向化州商人购买的织毯、皮衣、皮裘数量激增,价格比往年涨了近三成,咱们几年的织毯皮革铺子也赚了不少钱。西市裘衣铺的东西又贵又不经用,我写信让自家铺子寄些来,从化州直接送到镇北大营去,也就二十天左右的时间,误不了事。”

冬儿接口道:“让铺子里挑好皮裘寄些到家里来,孩子们长得快,去年的衣服今年都穿不下了,我打算今年过冬再替他们缝制几件衣服。”

江安义皱起眉头道:“咱家虽然不缺钱,但也不能过于浪费,一件裘衣数年不会坏,大的穿不下改改让小的穿便是。既然让化州的铺子送皮裘,索性多送些来,家里人都挑几件,还有范师兄、刘兄、田守楼那里都送去些,思晨年底要出嫁,多给她准备些做嫁妆。思晴跟右卫的肖长史进展如何,要不要也替她预备些?”

欣菲笑道:“思晴的好事估计要到年后,不过裘衣倒是可以备上,到时候我叫两个丫头自己来挑。”

思晴和潘和义告吹,欣菲又气又急,托田守楼打听哪里有合适的人选。田守楼对京中情况十分熟悉,果然不负所托,送来三个名字,而且有文有武,都和思晨年纪相当。文的由李来高出面,武的有何希桂安排,约了人或文会、或打猎,几番接触,思晴与右卫的长史肖升宜有缘,总算了却欣菲的心事。

冬儿怕冷,苦着脸道:“身上穿着裘衣可以保暖,这双手却没有地方藏去,到哪儿都得戴着手筒,做起事来真不方便。小叔他们在北境本来就冷,戴着手筒无法拿刀枪,过个冬两只手肯定得生冻疮。”

江安义心头一动,他在妖师的记忆里看过套在手指上的手套,如今化州已经能鞣制皮革,若是能做出套在五指上的羊皮手套,穿在手上能弯曲自如,既能保暖又不会影响抓握,应该对安勇有用。

把主意一说,彤儿立时双眼发亮,娇笑道:“江郎,这个办法好,这件事就交给妾身来办,保准咱家每年能多出十几万两收益来。”

江安义怫然不悦道:“彤儿,做什么事不要总想着钱,钱多了并非好事,俗话说财是惹祸根苗,小心招惹是非。”

彤儿俏皮地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逗得几个孩子“格格”地笑起来。

欣菲忍不住出声打抱不平,道:“江郎,彤儿妹子也是为了家里着想,你怎么胡乱责备她。”

彤儿轻声道:“姐姐,前次东宫太监前来索要香水被我挡了回去,后来江郎前去东宫被太子冷落不见,现在京中有人在传江郎恶了太子,怕是因为小气惹来的是非。”

欣菲怒道:“此事你并未做错,东宫小人借太子之名四处渔利,京中早有不平之声,太子不能约束下人,终要惹出事端来。江郎名义上是太子之师,教不严师亦有责,妾身认为江郎不妨直禀天子,直斥其非。”

江安义苦笑道:“熊国丈、何子英等人都劝说过太子,可恨程明道蛊惑殿下说要让身边人得利方能让其忠心耿耿,眼下我并未在东宫任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万岁有龙卫暗卫为耳目,想来这些事情也有所查知,万岁和太子是父子,我又何必去自寻烦恼。”

“我方才说彤儿不要总想着钱,有不必为了钱财得罪东宫的意思,但主要是说手套这种物件能让漠北将士保护好手,将来打仗时便能多一分力气,这是件有利于国的大事,不要总想着赚钱,无国哪有家,这个道理要分得清。”

彤儿转着眼珠,狡黠地笑道:“江郎说的意思我明白了。手套是军需品,能为漠北大军将士增添战力,属于大功一件,用它来换取十几万两银子的做法太蠢了,应该把它献给朝庭,让天子封官加爵。”

江安义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彤儿,这脑瓜子转得也太快了,欣菲笑道:“彤儿这丫头若去当官,肯定比江郎厉害得多。”

几个孩子都用敬佩地眼光看着彤儿,江韵婧更是鼓掌笑道:“娘好厉害。”

江安义想了想道:“彤儿这个办法不错,不过我升迁过快,需要时间沉淀,眼下用不上这份功劳。彤儿,你今夜辛苦一下,让家里的仆妇帮忙做几副样品出来,明日带到你大伯府上去,问问他李家要如何运作。”

彤儿感激地道:“多谢江郎,到时候我把东鸿和来高也叫上,现在大伯对这两个小子可上心了。”

…………

九月秋风紧,天气一天凉似一天。

京中十六卫的操练变得紧张起来,东宫率府的人马时常拉出去与十六卫对练,何希桂回府时兴奋地说,薛将军让他们加紧训练,朝庭很可能再抽调十六卫和东宫率府的人马到北漠去参战。对练中何希桂大放异彩,不少十六卫的将领都败在他手下,太子殿下还专程召见他勉励了几句,为他为国建功,为东宫挣脸面。

九月朝庭下了两道旨意,一是让军器监的工匠前往雷州、登州镇北大营的驻地,就近制造军械,并征用雷州、登州、辰州、恒州数州的徭夫到军前效力。二是命各州县募集士兵,加强训练,并择优充实到四大都护府,次者录用到府兵或团练。

大郑采用的是募兵制,给绢布十二匹、粟米十二石,另给盐、醋、酒若干,将士们按照等阶不同还有兵饷,若是打仗有赏赐,立功能升迁。这些看起来还不错的待遇其实是表面文章,军营之中论资排辈、拉帮结派、欺压新人、克扣军饷等现象比比皆是,所以民间有“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之说。

中秋节后镇北大营与漠骑那场战斗被说成大胜,杀死漠骑八千,其中黑狼军二千,军情司副典史康千峰首功,连升三级成为正七品上的副镇卫,和他一同探得情报的风雷门弟子都迁升一级,风雷门记大功一件。

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一时间军情司的江湖人纷纷请命,各种情报纷沓而至,让黄喜既喜又忧,情报太多,有真有假,分辨的难度大大增加。

京中知道真实战况的人不多,但京中多得是老奸巨滑之人,从两道旨意中就能咂摸出不少东西来。等到漠北大营传来真实的情况,那些叫嚷着要北伐立功的权贵子弟声音小了许多,立功是好事,但活命更重要。

十二月八日,黄道吉日,李来高迎娶思晨。太仆寺卿李府张灯结彩,前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这场婚事在京中引人注目。李家是十大世家之一,虽然近几年有些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次李家与江家联姻,此次李来高又与江安义夫人的师妹结亲,亲上加亲,两家的关系越发牢不可破,其三李来高是天子看重的后起之秀,前程似锦;其四李家最近进献了一种手套的东西,可以为北漠将士双手保暖,天子大喜,亲口表彰李家轻财爱国,不愧为世家典范。

用宁陵郡王的话讲,老李家眼见得火苗要熄了,风一吹居然又旺起来了。时也,运也,命也,李来高这小子成亲,送份贺礼了结当年与李东鸿发生的小恩怨吧。

第七百四十三章文坛官司

变臣正文第七百四十三章文坛官司李来高的婚事办得轰轰烈烈,成为京中美谈。相比之下,十二月十六日潘和义的亲事就远远不如了,清田司的上官江安义、刘逸兴等人只送来了贺礼,李来高更是不闻不问,其他的同僚倒是结伴前来道贺,但没有一个主管到场让这场婚宴不免让人诟病。

潘和义这段时日结交的朋友不少,不过多是些七八品的小官,要不就是好高谈阔论的“雅士”,楚安王府的文学丁楚带来了王爷亲笔所书的“佳偶天成”四个字,被高高地悬在大堂之上,看着贺客们羡慕的眼光,潘和义总算感觉自家的婚礼与众不同。

在潘母的眼中,儿子的婚礼无疑是盛大的,她精心为儿子挑选的媳妇是秘书监著作郎汤乔智的嫡次女,婚礼当天有楚安王的贺礼,到贺的不是朝庭官员就是文坛名士,儿子这回既有面子又有底子。

等新人进了洞房,贺客散去,潘母在灯下统计着收到的贺礼,光银两就高达二千五百多两。潘母小心地将银票和银子收好,有了这些钱应该能靠近皇城的地方买套宅院,这样儿子当差就不用辛苦走那么远的路了。

对于这门亲事潘和义总体还算满意,岳父是朝中清流,官虽不高但在士林中颇有声望,对他也十分赏识;妻子容貌虽然一般,但知书达礼、温婉柔顺,心中闪过思晴的样子,潘和义自嘲地想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将来再纳一个漂亮的妾室了却遗憾便是。

郑制,官员本人结婚,给假九天,程期十天。新婚第三天,潘和义便去了清田司当差。潘母和妻子都很支持,国家大事为重,年终政务繁重,不能因私废公。

先到江安义的官廨拜见,江安义淡淡地勉励了几句,让他不必急着办差。回到自己的官廨,属下的官吏纷纷前来道贺,闲话中潘和义得知比他前几天成亲的李来高仍未上差,据说每日携着新婚妻子游山玩水,吃喝玩乐逍遥渡日。

潘和义心中不爽,板起脸来让属员勤于王事,清理职田是天子关注的大事,不可因为年关将到而生出懈怠之心。一通教训下来冷了场,属吏们纷纷借机离开,留下潘和义一个人坐在官廨中生闷气。

闷坐片刻,潘和义起身如厕,路过一间官廨时听到里面传来的风言风语。

“……原本江大人对他很器重,还想着把夫人的师妹嫁给他。可是这位心气高,想着攀高枝,想办法搭上了楚安王,一封《请罢职田疏》捞了个七品的职田署令,这回江大人看他不顺眼了。得罪了上官,就算楚安王赏识,估计也在清田司呆不长了。”

“按说江大人不是忌贤妒能的人,他怎么舍近求远,要把奏疏献给楚安王,江大人难怪还会隐没他的奏疏吗?”

“这你就不懂了,我听说这封奏疏是江大人喝醉了酒说给他听的,这位夺了江大人的主意,怎么还敢让江大人知道,所以才走歪门斜

道。看着一脸正气,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倡,呸,什么玩艺。咱们好心前去道贺,他倒好,板着脸一通教训,无非是看李大人过得舒服,心中不爽罢了,小人哉。”

潘和义听得浑身发冷,真正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这点小心事在旁人眼中显露无遗。尿都惊没了,潘和义悄步回到官廨,细思对策。

公案上高高地堆放着案牍,潘和义的脸隐在案牍之后,这张往常激扬着的脸显得阴森。手中拿着份公文,脑海中却在想着眼前的困境,事由奏疏而起,关键却在江安义,将江安义打压下去才是解决困境之道。

潘和义时刻关注着京中动向,知道江安义到东宫被太子拒见的消息,天子忙于北伐之事也很长时间没有召见过他,眼下江安义正处于低谷期,正是对付他的好时间。眼中寒光闪现,既然撕破脸就用不着讲情面,江安义在姜州韩家庄遇刺后,韩家家主韩劲松送了一批韩文正公批准的珍本给江安义,当初江安义说看完后将书籍归还,可是后来潘和义留意到江安义将这些书带回了京中。

潘和义嘴中发出压抑地冷笑声,韩文正公何等声誉,江安义居然敢借机欺压他的后人,这件事宣扬出去江安义在士林中的名声就臭了,如果江安义成了斯文败类,天子就算再信宠他也不会为他得罪天下读书人,自己再在清理职田上做出点成绩来,用不了几年便可取而代之了。

…………

皇城东侧景风门,理匦监衙门,门可罗雀。曾经万众睹目的所在成了聋子的耳朵,让每个衙门内办差的官员五味杂陈,要不是天子碍于颜面不肯裁撤,理匦监早就要关门了。

当初进理匦监的能人不少,眼见理匦监变成了冷水衙门,三十个理匦使找门路走了二十个,底下的小吏被借用了大半,匿大的理匦监成了个空壳子。

别的人能走,理匦监的左右监正大人没有天子的旨意是走不了的,右监王克复想明白了,反正天子看他不顺眼,好差使估计轮不上他,在理匦监乐得清闲;左监魏怀超可傻了眼,他一门心思地从御史台跳到了理匦监,当时何等的意气丰发,甚至有意谋夺泽昌书院党魁之位,如今呆在理匦监没人答理,后悔莫及。

光禄寺卿方林宾成为泽昌党魁之后,往日不常出席同窗聚会的魏怀超走动得很勤快,多次委婉地向方魁首表示,让他助力自己外任。魏怀超盘算自己是正四品下的官员,如果外任按惯例能向上迁升一级,正四品上便是中州刺史了,即便做个下州刺史也胜过在理匦监里无所事事。在外任做个五六年,将来再寻机调回京中,到时候方林宾年岁已大,自己还是五十岁出头,正好有机会接任泽昌党魁。

苦心总算得到了回应,方林宾答应替他向太子进言,年后荐才时替他说话。不过吏部尚书段次宗铁面无私,方林宾让魏怀超最好能做

出点实迹来,在年考的时候争取在中上以上,到时候也有拿得出手的推荐理由。

大郑的年考分为内考和外考,内考由天子直接对三品以上文武官员的考课,外考则由吏部考功郎中和员外郎对四品以下的官员功过善恶进行考课,魏怀超的理匦左监是正四品下,属于外考范围。每年的十一月底考课结果交由吏部尚书审核,然后呈送政事堂两位相爷过目,年后根据考课结果对官员进行奖惩迁黜。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二日,再有几天就要封印放假了,考课的结果肯定出来,估计已经送给相爷了。

吏部自段尚书到任后,整肃过好几次,建武三年考中郎中上官清徇私舞弊,被段尚书奏明天子直接贬斥为民,受迁累的考功司官吏多达十八人,现在没人再敢在考课上做手脚。理匦监这一年什么事都没有,能得个中平就算不错了,魏怀超这些日子愁得长吁短叹,却无计可施。

理匦使贺知力携了本公文进来,禀道:“魏大人,你让下官注意可有什么重要的举告,下官今日打开铜匦,发现了一份举报清田使司江安义的举报信。”

“哦,快快拿给我看。”魏怀超眼神一亮,伸长胳膊接过举报。这封举报是匿名,信中举告江安义欺压韩文正公后人,索要韩太保留下的珍本、文稿,是为文贼,为士林不耻。

看罢举报信,魏怀超寻思了片刻,问贺知力道:“识力,你看这封举报信是真是假?”

贺知力不动声色地道:“是非真假自要查问过方知。”

魏怀超暗骂贺知力油滑,听闻年后此公要调回刑部,大概不想说错话得罪人。挥手让贺知力退下,魏怀超手捊胡须沉吟思索,江安义从礼部员外员窜起,十几年已经官在其上,说不妒忌那是不可能的,他曾数次暗中对付江安义,都以失败告终,而折在江安义手中的人物可不在少数,朝堂之上便有工部尚书卢家林、御史大夫李明益,理匦少监周思和原本大好前程,如今在黔州的小县里苦熬着,自己若要对付他,还真得仔细思量着。

拿起那封举告信再从头看了一遍,信中言之凿凿应该不假,魏怀超心想如果是举告江安义收授金银那铁定是污告,但如果说是韩文正公留下的书籍珍本和手稿,倒极有可能。

细细地思忖了一番,魏怀超心中有了计较,极可能是江安义在韩家庄遇刺,韩家后人为了避祸,送给江安义先人的手稿极有可能,魏怀超知道韩文正公的手稿对读书人致命的诱惑,换了自己对送上门来的书籍也不会放过。

江安义拿了韩家的书这件事应该是真的,至于具体的情况是怎样魏怀超可不想去管。魏怀超露出笑容,手指在举报信上轻轻地敲击着,这封举报信出自京城,知晓此事的多半是随江安义前往姜州清理官田的人,那这封举报信八成是出自职田者令潘和义之手了。

第七百四十四章寒风凛冽

变臣正文第七百四十四章寒风凛冽魏怀超的嘴角露出欣赏、讥讽掺杂的笑容,轻声自语道:“这个年轻人有些手段,只是做事过于急切,看似稳健其实在有心人眼中处处破绽,历练些时日倒是能成大器。”

京中为官消息不灵可不行,潘和义通过楚安王上疏得到天子赏识,擢升四阶成为职田署令在京城也算是件大消息,而那封上达天听的奏疏不是经由清田司使之手呈给天子,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屋角火盆内的木炭发出一声爆响,惊散了魏怀超嘴角的笑容。魏怀超重新冷下脸来,要是平日他绝不会掺和进去,这件事扳不倒江安义,顶多给他身上抹点泥灰,让江安义在士林中的声名受损。

站起身来到火盆边,魏怀超拨旺炭火,自己急需得到好的举荐,不得不利用此事做做文章了。红红的炭火炙得手一缩,魏怀超丢了手中的火钳,直起腰想道,此事有如炭火,要想取暖又不被炙到手,还需多费些心思思量。

目光落在火钳之上,魏怀超有了主意,袖了举报信出了官廨,来到衙门右侧的院子找理匦右监王克复。走出官廨打了个寒颤,昨夜京城下了场大雪,官廨的四合院中积雪厚达半尺,零乱地印着足迹。没有走近路,魏怀超沿着长廊绕了个圈,穿过两院相连的大门一眼就看到王克复身披狐裘,笼着双手,若有所思地在看小吏堆雪。

隔着老远,魏怀超拱手笑道:“克复兄好雅志,廊下赏雪,也不怕冻着。”

王克复懒懒地看了魏怀超一眼,道:“魏兄有话直说,找我何事?要是窜道我一起去弹劾谁,还是免开尊口吧。王某如今是吃斋念佛,与人为善了。”

魏怀超话未出口就被噎了回去,张着嘴喘粗气,一脸尴尬。王克复嘴角一翘,眼中得色闪过,装做若无其事地看雪。魏怀超平静下来,也袖着双手站在廊前,倒让院中清雪的小吏有些紧张,手忙脚乱起来。

天寒地冻,风从廊下“嗖嗖”地刮过,站得久了浑身发冷。王克复跺跺腿,道:“魏兄既然来了,就到里面坐坐,喝杯茶再走。”

王克复的官廨内放着两盆炭火,所燃的是竹炭,室内毫无烟气。魏怀超心中愤愤,暗骂户部发放炭薪的小吏狗眼,王克复与自己一左一右,待遇却有所不同。

冷着脸喝茶,魏怀超一语不发。倒是王克复忍不住问道:“魏兄急巴巴地过来,何事?”

魏怀超有心拿一把,又担心王克复真的不答理自己,眼下求人之时只得顺坡下驴道:“有封举报江安义的告信,魏某拿不定主意,想与王兄商量商量。”

王克复脸上的怨毒之色一闪而过,端起茶来掩饰,放下茶盅时方才平淡地道:“左监举报右监纳谏,各司其职,既是举报便是魏兄你的职权范围,王某不便过问。”

魏怀超将王克复的表情看在眼中,

心中冷笑,装,看你能装多久。于是两人安坐比沉稳,不咸不淡地扯着闲篇,等一壶茶水喝罢,魏怀超起身告辞,王克复笑道:“魏兄,昨日庄上送到几对熊掌,我出门时让人煨上,等放了衙到我府上坐坐,咱们饮酒赏雪闲话。”

魏怀超心明如镜,笑道:“如此就叨扰了。”

十大世家中,除了石家便是王家,石王两家多有联姻,当今皇后便出自王家。王家世袭的宜城侯,当代宜城侯是王克彦,是王家的嫡次子,嫡长子便是赫赫有名的申国公王克明。王克明被天子封为申国公,另建府邸,在安定坊的宜城侯府便留给了王克彦和王克复兄弟。王克明、王克彦、王克复三兄弟是一母同胞,老三王克飞、老四王克云是庶出,在六部中混着资历度日。

宜城侯府占地极广,里面分成六个大院落,用围墙分隔,有月亮门、角门相通,锁上门是独家独院,打开门便是一家。王克复住在西侧,是处四进的院落,魏怀超跟在王克复身后走过垂花门,心中暗暗慨叹,一路行来但见雕梁画栋、翘脊飞檐、蔚为壮观,细看檐下、窗棂上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游廊、厢房檐下挂着各色鹦鹉、画眉,啼声婉转,仆役、婆子穿着裘衣,丫环、侍女穿红着绿,衣着华丽,看到王克复到来纷纷避让行礼,真正是富贵王侯家。来到正屋抬头紫檀木大匾,斗大的三个字“惟书堂”,入屋正中是紫檀案,上设二尺高的铜鼎,燃着香烛摆放着果蔬,悬着一幅猛虎下山图,两旁是楠木圈椅,天冷上面安放着锦褥。

丫环奉茶,姿色动人,魏怀超收敛心神,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茶香浓郁、入口回甘,忍不住赞了声“好茶”。

“这是青山甘露,韶州刺史李来风献给皇后娘娘的,我夫人入宫娘娘赐了几篓给我,魏兄若是喜欢回去时不妨带些走。”王克复平淡的语气中难掩傲意,魏怀超心中酸楚,寒窗数十年抵不过出生命好,富贵在天,老天爷从来都是偏心眼。

从袖中取出那份举报信,递给王克复。王克复细细看了一遍,用指头弹着举报信,笑道:“此事多半是真,韩太保可是配享大庙名臣,江安义这样做是利令智昏。也难怪,对读书人来说,韩文正公的书稿可比真金实银可诱人得多,人非圣贤,难免做错的时候,哈哈哈哈。”

王克复难以遏制的快意化成笑声在惟书堂内飘荡,屋外寒风呼啸,两相呼应,令人寒意大生。

魏怀超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试探地问道:“克复兄,你认为是否该向天子奏报?上次周思和弹劾江安义可是被贬,连卢尚书因此致仕,不瞒克复兄说,魏某是怕打蛇不成反遭咬啊。”

王克复心有戚戚,那周思和还是他所怂恿,事后天子没有追究他,可也把他吓得够呛,所以今日见到魏怀超才会说出吃斋念佛与人为善的话来。

心中盘算着得失,王克复道:“魏兄,我等身为理匦监,铜匦有告自然要上达天听,要不然尸位素餐、有负君恩。魏兄只管查明情况,据实禀报,纵然有错,天子亦不会怪罪。”魏怀超做过御史中丞,御史可以闻风奏事,向天子禀奏铜匦举报是职责所在,周思和之所以被贬其实是受了卢家林的牵累。

“不过,如何禀报却可商量。”王克复道:“魏兄,熊掌已熟,咱们边吃边聊。”

戊正已过,王克复送满面通红一身酒气的魏怀超出府门,有仆人小心地掺扶着魏怀超上了马车。王克复站在一旁笑道:“魏兄,路上慢些。你说的事我会抽空跟娘娘提,只管放心。”

马车缓缓起步,魏怀超放下车帘,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说实话熊掌的滋味一番,但吃的是那份尊荣,最重要的是王克复答应他,只要他向天子弹劾江安义便去向娘娘进言,为他外任说话。

等车子走出一段,魏怀超撩起车厢后帘往后看,车后跟着一辆货车,是王家的马车,上面装着茶叶、腊肉、山珍海味等年货,也是王克复送给他的。舒服地往坐垫上一靠,魏怀超心满意足地盘算着,无论结果如何,这趟自己都不亏。

大郑元正给假九天,元正前四后四朝庭官府封印放假,魏怀超没想在过年时给天子添堵,按照约定他会在年后找机会弹劾江安义,王克复提议正月二十日大朝时发难被他否定,新年第一次大朝是歌功颂德之时,自己冒出来泼脏水岂不自讨苦吃。

对于即将到来的风暴江安义毫不知情,一家人沉浸在过年的快乐中。除夕守岁,子时一到,街上钟鼓齐鸣,辞旧迎新。正月初一入朝参加大典后,江安义带着妻儿走亲访友,吃酒拜年。上元灯节,江安义亲自动手制做了走马灯,儿女们一人手中提着一盏灯,跟在父母身边走街窜巷、打闹嬉戏,这样的日子江安义感到无比满足。

对于文人雅士来说,过年时是赏雪吟风的好时机,文会雅聚绝不可少,京中名胜处处可见儒衫飘飘,青衫文士、白面书生、皓首老儒在酒醇茶香中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若个书生万户侯。

一个消息在暗中文会时悄然流传,交谈者窃窃私语,清田司使江安义在姜州清理官田的时候,向韩太保后人索要韩太保的手稿和留下的书籍。江安义在士林中的声望虽高,但比起韩太保还是远远不如,特别是这种欺负先贤后人的行径更让人不耻。

渐渐的私语变成了公开讨论,聚会时破口大骂两句江安义是伪君子都显不出读书人的高风亮节和耿耿气节来,骂声传到了田守楼的耳中。田守楼急急地赶到江府,把听来的传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江安义。

大通坊寻风茶楼,靠北的雅室内,潘和义见到了魏怀超,一场针对江安义的弹劾拉开了序幕。

第七百四十五章小题大做

天晚雪落,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魏怀超满意地与潘和义作别,他从潘和义的口中清楚地探明江安义带回了一车韩文正公的书籍和文稿,在回京的路上潘和义还曾向江安义借阅过几本,上面都有韩太保所写的批注。

看着田守楼的马车消失在风雪中,江安义轻声吟诵道:“岁将暮,时既昏。寒风积,愁云繁”。这篇前代大家谢德灵所做的《雪赋》,当年他在泽昌书院与林义真结交时曾一道吟诵,当时少年豪,壮怀激烈,十六年后再次诵读却满怀忧思、黯然神伤。

来京城任职将近一年,对江安义来说远比不上在化州过得顺心,金之上无所作为,官廨之中并无实效,表面一团和气背后防人言语,明枪暗箭不断,江安义感到心累无比。

返入院,走进垂花门时江安义灵觉一动,头往右转。白光一闪,“啪”的一声,一个雪球砸在门框之上,雪花四溅,耳边传来彤儿“咯咯”的脆笑声,紧接着,几个雪球软绵绵的砸向他,是几个孩子在彤儿的带领下发动的“袭击”。

江安义郁闷的心随着几枚雪球消散一空,体内原本空dàng)dàng)的真气在这一刻居然有了一丝波动,干涸的经脉总算有了溪流的痕迹。江安义大喜,困挠已久的真气干竭终于有了好转,这几个月连续服用补气培元散总算有了动静,说不定三月北伐之时自己能恢复到炼气化神之境。

做了个鬼脸,江安义张牙舞爪地跳下台阶,孩子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快乐的笑声飘dàng)在宅院上空,让每个听到的人都不自地露出笑容。

晚饭时李来高夫妇来了,成亲后李家在江府不远处买了宅院作为李来高的新居,江家的饭菜好吃,李来高夫妇没事就来窜门蹭饭。吃罢饭,女人们要说悄悄话,江安义和李来高到书房喝茶。

李来高笑道:“江兄可曾听闻京中文士骂你是伪君子?”

“田守楼已经告诉我了。”江安义将斟好茶推给李来高,骂道:“别人骂我你还这样高兴,你小子没一点良心。”

“难怪那些人说江兄是伪君子,明明江兄不用在意这些人说些什么,偏生责怪我这个报信的没良心。”李来高端着茶嬉笑道。

江安义没好气地道:“苍蝇整天在你耳边嗡嗡,你烦不烦。”

“那就拍死这只讨厌的苍蝇。”李来高手中的茶盖在茶盅上重重地一合,恶狠狠地道。

李来高认定这些谣言起自潘和义,这个小人剽窃了江兄的想法怕江兄报复,恶人先告状污蔑起江兄来了。李来高与潘和义曾是好友,被好友背判的滋味不好受,加上成亲后思晨免不了在他耳边絮叨几句潘和义的坏话,让李来高越发对潘和义痛恨至极。

江安义从姜州带回来一车书,书是韩太保的后人韩劲松所赠,当初江安义与韩劲松约定,返京之时将这些书原物送还。可是韩劲松得知京城太子主持编撰《文华大典》时动了心,想让江

安义把这些书献给文华阁,希望能把韩太保的一些未发表的言论集合成册,而韩家也能借献书得到天子的嘉奖。江安义满口答应,对韩劲松说愿意先行对韩太保的注释、文稿进行整理,待成册后再将书籍和文稿一同献上。

韩劲松当然愿意,先祖的书稿能得江状元整理价值无疑会更高,而江安义主动开具书单,让韩劲松彻底放下心来,索将家中存放的珍本凑了一车交给江安义。江安义也是满心欢喜,这批珍本有韩太保的批注,而且有不少他不曾看过,以韩太保在文坛上的威望,他批注的书籍大典肯定收集,而自己作为整理人也会自动成为《文华大典》的编撰者之一。

这些况李来高是知道的,因为江安义分派了部分书让他和李东鸿帮忙整理,李来高对江安义很感激,李家能够重新兴旺离不开江兄不遗余力地帮忙。潘和义针对江安义的手段不断,李来高决定向江安义献策,将计就计对付潘和义。

“有人想利用韩太保的那些书籍对付你,江兄先不用急着解释,我跟东鸿打过招呼让他也不要分辨,若是有人责问江兄,江兄不妨吱唔应对,等御史弹劾、天子询问再诉委屈,江兄届时请天子派龙卫缉查此事,将背后兴风之人找出,最好是把潘和义剽窃江兄奏疏之事也一并查出,让这个小人无容之地。”李来高愤然道。

江安义没有作声,他想得比李来高更深一些,潘和义投靠楚安王,这场风波会不会是楚安王在背后指使,用意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太子,天子马上就要北征,肯定不愿被杂事分心,更不愿看到太子和楚安王相争,届时会不会快刀斩乱麻胡乱处置平息争端?

李来高离开后,江安义仍在书房沉思,最后决定还是找机会先行禀报天子,只要天子心中有数,再怎样处置都只是表面文章。目光落在桌上的书本上,韩太保的书自己分派给了范兄、李东鸿和李来高三人帮忙整理,自己也加快进度,剩下的已经不多了,估计二月中旬便能整理完毕,届时自己将韩太保的书籍用整理后的文稿一起献给文华阁,谣言不攻自破。

正月二十大朝,江安义没有找到机会见驾,二十一紫辰常朝,江安义没有资格见驾,而理匦左监魏怀超的奏本却呈到了御书房的桌案上。

石方真看过魏怀超的奏本,又将举报信读了一遍,眉头紧皱起来,这件举报信所说的内容八成属实。江安义在姜州遇刺,出于大局考虑朕没有穷追背后主使,有些委屈了他。不过他因为在韩家庄遇刺就借机索要韩太保文稿的做法着实让人齿冷,枉朕对他期望甚高,传扬出去声尽毁。罢了,看在他多年的功劳上,朕帮他一把,想到这里,石方真吩咐道:“传太子觐见。”

功夫不大,石重伟来到御书房。石方真将举报信交给太子,道:“有人通过铜匦举报江安义利用遇刺之事向韩太保后人索要韩太保留下的文稿,伟儿你去问问江安义,如果属实让他尽快将文稿归

还韩家后人,平息此事。江安义是可用之才,朕听闻你和江安义之间生了嫌隙,不妨利用此事消除误会。”

石重伟携了举报信回了东宫,少詹事程道明立刻来到文华朝见,程明道自知得罪了熊国丈,生恐他在太子面前告自己的状,所以每早来晚归,大半时间都呆在东宫,时时刻刻关注着太子的动向。

“程卿,有人通过铜匦举报江师在姜州清理官田时,利用被刺之事向韩太保后人索要书籍文稿,父皇交待孤替他平息此事,程卿你怎么看?”石重伟道,随手把举报信交给程明道。自打程明道成为东宫少詹事,太子觉得东宫的子过得红红火火,程明道自然成了边最得力的人手。

程明道快速地扫看了一眼举报信,笑道:“下,此事臣早有耳闻,京中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什么?此事已广为人知了?”石重伟讶声问道。

程明道将信交还石重伟,道:“年前便有传言,年后越演越烈,几乎路人皆知了。臣私下揣磨过此事,能够知道江大人索要书籍的无非是那些随从他前往姜州办差之人,年前职田署令潘和义曾通过楚安王上疏天子,此事之事会不会又是潘和义传出?下要小心,这潘和义背后是楚安王,要提防楚安王利用此事来对付您。”

“这样说来孤替江师遮瞒极可能成为二弟攻讦的借口,此事不可不慎。”

见太子沉吟,程明道心中窃喜,他巴不得江安义声名扫地,从此不再威胁他的地位,表面上装出一副诚恳的样子道:“下对臣下护之意实在让臣感动,不过诚如下所言,此事需要慎重对待,不能让楚安王有可趁之机。”

话风一转,程明道挑动道:“不是臣在背后说江大人的坏话,这位江大人个太刚,来京之后给下添了不少麻烦,东宫用度紧张让他送些香水都推三阻四,枉下人前人后称其为师。依臣看,江大人在京中对下的助力不大,倒是外任刺史时做得有声有色,下有机会不妨向万岁建言,让江大人依旧去做刺史,下在京外也能多条臂膀,下有什么不方便之处也可让他处理。”

石重伟深以为然地点头道:“程卿说的不错,今年过年大部分州都派人到老二家中送礼,所送的礼物居然与孤相同,这些人莫非想两边下注,可恨。”

程明道笑道:“端州刺史卢家城听闻太子处理政务劳累,特意敬献了一批舞女让太子暇时观赏。臣怕招进宫来多有不便,便斗胆把这些人安置到了宿西县皇庄上,下视察皇庄百姓疾苦时得空看看。”

石重伟满意地站起道:“这些事你做得不错,省得国丈在孤的耳边念叨。孤累了,回宫歇息,江师的事,你派人去告知他一声,让他尽早将书籍归还韩太保的后人,平息议论。”

“是。”程明道躬送走石重伟,直起腰“嘿嘿”冷笑了两声,轻声道:“平息议论?闹得越大才越好做文章。”

第七百四十六章岁寒松柏

正月三十,休沐。今太子入宫见皇后娘娘,陪娘娘吃罢午饭才回,程明道难得睡到辰时醒来,小妾杨氏殷勤地伺候他穿衣洗漱,熬好的梗米粥散发出清香。杨氏是福州刺史杨全栋所送,他替太子收揽财物美女,那些送礼之人当然不能少了他一份。杨氏方才碧玉年华,生得花容月貌,能歌善舞,程明道十分宠,昨夜几番**,杨氏艳得像带露的鲜花。

手指在杨氏光滑的脸庞滑过,程明道笑道:“萱儿,今老爷休沐,带你上街买几件首饰,省得你心中嘀咕老爷我小气。”

杨氏怯怯地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想要珠宝首饰,只想替老爷生下一男半女,将来也有个依托。”

程明道笑道:“想生儿育女还不好办,晚上好好伺候老爷便是,现在老爷带你上街去。”

街道上仍残留着过年的气息,红灯笼、红对联,偶尔还有听到一两声鞭炮响,大街上车水马龙,两旁店铺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马车在一家首饰店前停下,程明道扶着杨氏下车,刚要举步进店,突然听到对面胡同口几个小孩边走边唱,“韩太保,留遗篇;江状元,强谋夺;心不古,人难服”。

程明道一惊,让随从把那几个小孩喊了过来,当仔细地听过童谣,又从小孩口中得知京城大街小巷都在传唱,程明道的脸色变了。太子让他通知江安义早些将韩太保的书籍归还,程明道出于私心想让事再闹大些,好寻机会将江安义赶出京城,哪知几天时间起了变化,谣言演变成童谣,就有可能演变成谶语,事态已经不可收拾。

程明道熟读史书,当然知道这种出自儿童口中童谣变成谶语的可怕,史书中记载的谶语都伴随着无数人头落地,甚至改朝换代。朝庭设御史,可以风闻奏事,这个风闻便有谶语,而历朝历代的天子对谶语都十分重视,一想到自己要被牵连其中,程明道吓出了一冷汗。

杨氏发现了程明道的异常,关切地问道:“老爷,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大夫?”

程明道强摄心神,吩咐道:“萱儿,老爷想起件急事要去东宫处理,你买完首饰后自行雇车回家。来人,送我前去东宫。”

急急赶到东宫,太子已经动去了皇宫,程明道急得在官廨中团团转,好不容易想起要先跟江安义通通气,把影响降到最低。这个时候程明道也顾不上算计江安义了,大伙能平安过关就算幸事。

前往江府请江安义的差役回报,“江大人带着妻儿出东城玩耍去了,说是要晚间才会回来。”

程明道气得将手中的茶杯扔到了地上,骂道:“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有心玩耍,还不派人去找,就说本官有急事要见他,让他速速到东宫来。”

…………

楚安王府,书房,沈文清与石重杰正在密议,谈论的也是江安义索要韩太保书籍一事。

石重杰幸灾乐祸地笑道:“众怒难犯,江安义这次是劫数难逃了。若是能将他贬出京去,太子便断了一条臂膀,孤也少花些心思。”

沈文清道:“王爷要预做准备,不妨顺手推波,借此事震慑太子一党。不过王爷也要小心,以防太子将此事牵扯到你上。”

石重杰一脸惊诧地道:“孤王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此事,怎么会牵连到我?”

“王爷别忘了潘和义。”沈文清苦笑道:“我听闻此事后就让丁楚私下去问潘和义,潘和义承认写了封举报信递进了铜匦,理匦左监魏怀超还专门找到他询问,这件事怕是从潘和义而起。”

“魏怀超?”石重杰若有所思地道:“这件事他掺和在其中做什么?他和江安义不都是泽党吗?”

沈文清冷笑一声,道:“父子、兄弟尚会反目,何况同窗。王爷,水越混越好,说不定有什么惊喜呢。”

石重杰想了想道:“明大朝怕就要图穷匕现,沈先生让丁楚去提醒一下潘和义,出了事不要牵扯到孤的上。”

“王爷放心,沈某已经让丁楚打过招呼了,潘和义是明白人,知道该怎样做。”沈文清微笑道。

…………

东宫,程明道一直等到申正时分才等到喝得半醉的太子回宫,忙把在集市上听到的歌谣说给石重伟听。石重伟手扶着头,含糊地道:“这二十年陈酿的明月香着实厉害,孤才喝了一壶就头痛的紧。程卿,母后让孤带了不少回来,你带几坛回去尝尝。”

程明道哪有心喝酒,急催醒酒汤给石重伟饮下,等石重伟清醒了些又把歌谣之事禀奏了一遍,石重伟笑道:“这点小事怕什么,派人跟江安义说,就说孤王的意思让他承认过失,没有及时将书归还韩家后人,父皇对他宠信有加,顶多斥责一顿了事。”

摇摇晃晃地站起,石重伟嘟囔道:“孤醉了,先去休息,有事明再说。”

得了石重伟的话,程明道放下心来,太子发话让江安义担起责来,自己什么事也没有,这就是跟随有太子边的好处。

刚要叫人传话,程明道又动起了心思,如果现在告诉江安义,江安义便有一夜时间思考应对之策,此人足智多谋,巧言善辩,太子因皇庄一事被天子怪责结果江安义一通言语太子成了仁义、忠孝、礼智、勇让之人,明金之上说不定江安义能轻松脱罪,自己不能扳倒江安义的良机。

二月初一,大朝,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在朝参。

郑昭帝体恤大臣们半夜便要起待朝,下旨将大朝的时辰改在卯正,这样即使住得远的臣子寅末动也来得及。

卯初,程明道便来到皇城朱雀门等候江安义,卯时二刻江安义骑马到来,程明道迎上前,笑着拱手道:“江大人,程某总算见到你了。”

江安义跳下马,将木炭交给黄柱,回礼笑道:“昨江某回

家已听家人传信说程大人找我有事,只是天色已晚不便打扰,正准备今朝参之后到东宫拜见程大人,不知何事如此急切,有劳程大人在此等候。”

朱雀门时时有上朝的官员经过,程明道拉着江安义来到僻静处,叹道:“江大人,你可曾听闻京中传你向韩太保后人索要书籍之事?”

江安义一愣,自己和这位程少詹事并不和睦,他怎么关心起自己来了。口中应道:“江某有所耳闻,正准备向万岁禀奏。”

程明道道:“万岁已经知晓此事,让太子跟江大人说要你尽早将书籍归还韩太保后人,万岁有意维护大人,大人圣眷之隆着实让人羡慕。”

江安义没有做声,等待程明道的下文。程明道压低声音道:“太子事忙,一时忘了交待江大人,昨才想起,急令程某告知江大人,结果江大人一家出城玩耍,程某没有找到。太子交待,今如果万岁问起,还望大人替他遮掩一二,就说事先已经告知过大人,而江大人正在准备归还书籍。”

江安义怒火中烧,这摆明是让自己做替死鬼,如果太子事先找自己说过,自己把隐告知就不会有今之事。程明道见江安义脸色铁青,想起江安义在姜州时手毙十多名刺客的事来,生怕江安义怒极出手,连忙拱手道:“江大人,程某话已带到,先走一步。”

恍恍惚惚排入朝班,跟着大队上了金,跪倒山呼“万岁”,江安义如在梦中,金上话语“嗡嗡”,脑袋里一片空白。突然间,朝堂上一片安静,江安义惊醒过来,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上。

“江安义,陈御史弹劾你向韩太保后人索要文稿一事可真?”金之上,石方真怒声问道。不由石方真发怒,这件事他早在十天前就让太子通知江安义妥善处置好,如今闹到民间起了谶语不可收拾才好吗?

江安义连忙出班跪倒,还没开口就听到天子的话语如雷声滚滚而来,“江安义,你倚仗朕对你的宠信胆敢如此胡乱非为,今敢对韩太保后人索要,改是不是满朝公卿也不放在你眼中?”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太子也有些后悔,昨酒醉没当一回事,今看来江安义要受重罚,这个时候太子念起江安义的好来,有心开口相劝,瞥见石方真怒容满面,把话又咽了回去。楚安王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洛怀王石重仁躬道:“父皇息怒,儿臣记得父皇教导儿臣兼听则明,方才陈御史也说了只是风闻奏事,并无实据,不如听江大人辨说几句。”

石方真的火气消了几分,看了一眼洛怀王,心中还是很满意,再看太子惊容满面、楚安王面无表,心中一叹,放缓语气道:“江安义,你可有下回奏?”

江安义心中酸楚,自己忠心为国却屡遭污陷,索便撕破脸去畅所言。想到这里,江安义叩头道:“臣,有下回禀。”

第七百四十七章虽胜犹败

“万岁,那些书是韩家家主送于微臣的。”江安义话语刚出,金殿之上一片哗然,脱口怒斥有之、出言讥讽有之、脸带不屑有之、若有所思有之。

御史陈孟宣气得七窍生烟,哆嗦着手指着江安义道“江大人,你是朝庭四品大员,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怎么说出来的话如同市井无赖,有辱斯文,臣请万岁降旨,严惩江安义以儆效尤。”

“臣附议,江安义不光强索韩太尉后人书籍,被弹劾还百般抵赖狡辩,此等欺文败类,有何颜面立于朝堂之上,臣请万岁将其革职为民,永不叙用。”

“臣附议,江安义依仗万岁宠信胡作非为,臣请大理寺对他严加讯问,查清是否有其他贪赃枉法之为。”

一连串的附议声在金殿上响起,陈孟宣激动得浑身直抖,御史台与江安义算得上是对头,先后有两个御史中丞倒在江安义手中,今日自己替先辈扬眉吐气,扬御史之威,铸铮铮铁骨,自己的名字也必将永留史册。

陈孟宣越发激愤,高声道“万岁,江安义巧取豪夺在前,文过饰非在后,这样的伪君子实为士林之耻,臣请万岁剥夺其功名,传谕天下引以为戒。”

光禄寺卿方林宾暗暗叫苦,江安义怎么会如此失策,在金殿上说出书籍是韩家所送,若是一两本还有可能,这一车数百本怎么说得过去。御史弹劾的时候江安义如能俯首认错,顶多罚俸半年便可了结,现在金殿之上这么多大臣齐声指责,自己也不好替他说话,要是自己开口,泽党同仁定会随声附和,章党借机弹劾泽党结党营私反为不美。

方林宾沉默不语,站在天子身侧的太子却有些绷不住了,江安义进京时自己亲到长桥效迎,人前人后称其为师,现在江安义被斥为斯文败类,岂不是自己识人不明。

石重伟有些懊悔,当初父皇交待自己提醒江安义的时候疏忽了,看父皇的脸色发青被气得不轻,江安义今日恐怕难以善了,只能丢车保帅了。想到这里,石重伟喝道“江安义,孤早就交待你要将书籍归还韩家后人,你置若罔闻闹到不可收拾,还不赶紧认错,恳请父皇从轻发落。”

江安义很郁闷,自己刚说了半句话,一连串的攻击便接踵而至,各种怒斥根本不容自己开口。太子的几句话让江安义十分失落,表面上太子对自己十分敬重,其实并不以为意,身边簇拥着一群阿谀奉承之徒,贪图享乐索求无度,自己任东宫少詹事的那段时间,多次与熊执仁一起向太子进谏,可是太子表面唯唯,丝毫不改。

楚安王听到太子出言斥责江安义,心中冷笑暗道,太子如此行径岂不让其他人寒心,这样的储君怎能服众。朝班之中,余知节挺身而出,躬身道“万岁,老臣是江安义之师,对其为人有几分了解,知其并非胡为之人。这些年来,万岁用其任事,并无不法之行,江安义既有下情回禀,还请万岁让他有机会说清原委。”

余知节的话带

出天子对江安义的信任,金殿之上指责之声为之一滞,方林宾、李明行、韦成、贾楠等人纷纷附议。石方真的脸色缓和了些,道“余爱卿说的有理,江安义,你既说书籍是韩家后人所送,且将原委说明,若有半点不实之处,朕查明之后将加重处置。”

江安义把韩劲松赠书于他,让他代为整理然后转送文华阁的事一说,金殿之上立时鸦雀无声,刚才叫嚷得厉害的众人一个个缩回朝班默不作声。

陈孟宣像泄了气的猪尿泡瘪了,心有不甘地盘问道“江大人,你说的可有证据”

“韩劲松有委托我整理转赠的文书,我开具了接收的书单,一式两份有一份就存在家中。”江安义面向石方真道“万岁如若不信,可派人到臣的家中取文书和书单。”

王克复暗暗庆幸,多次的教训让他留了个心眼,没有急着跳出来怒斥江安义,看了一眼身前的魏怀超,这小子拿了自己的好处,居然只是将举报信写成暗奏呈送,今日金殿上默不作声,还想自己替他说好话,做梦。

事情到此已经明了,石方真却没有丝毫喜色,刚才三个儿子和众臣的表现都看在他眼中,让他大失所望。看着仍跪在地上的江安义,石方真心情复杂,此子是大才,自己提拔过快,根基太薄,以致招惹众臣妒恨,对他的攻讦从未消停,今日太子之言怕是让他感到灰心,将来能否尽心辅佐都成问题。

转瞬之间,石方真想了很多,金殿之上肃静无声,等待他最后决定。目光居高临下从群臣身上扫过,看着此刻如同泥雕木塑般的臣子们,石方真生出嫌恶感,眼下即将对北用兵,不能让朝堂限入内斗之中,此事当果决处置。

“御史台弹劾江安义一纯属子虚乌有,此事作罢。着龙卫、暗卫追查谣言起处,将有意造谣生事之人绳之以法。”

陈孟宣松了一口气,御史有风闻奏事之职,看来万岁不准备怪罪自己。转而想到弹劾江安义无功,心中不免黯然,看来自己要名留青史的目的落了空。

石方真的声音冷肃起来,对着众臣道“尔等不辨是非,或别有用心、或随声附和,深失圣望。回去之后多读读书,想想立身为人之道,多想想如何尽忠王事,少琢磨些是非。”目光落在江安义身上,石方真迟疑了一下,道“江安义,你也要多思量一下,为何屡次有人针对于你,多些隐忍,方为长久之道。”

江安义只得应是,心中酸楚,自己何尝不想和光同尘、抱朴守拙,可是天子先让他去查办元华江溃堤一案,接着便是皇庄案爆发,然后接任清田司到姜州清查官田,现在又惹了索要韩太保后人书籍一事,这一年来皇命不断,自己奔走各地不说,到头来多做多错,反得了天子埋怨。

石方真也知道今日之事不能怪江安义,放缓语气道“江卿,且起身说话。”

等江安义站起,石方真道“文华阁编撰文华大典,韩太保后人既然有意献书,江卿

便直接将书籍和文稿交于文华阁便是,已经整理好的文稿也一并交过去,朕会让齐国威把你的名字记在编撰之中。”

江安义躬身道“多谢万岁。”众人心中明白,这是天子给江安义的安慰。

石方真想了想道“江卿,北疆战事不断,镇北大帅王克明奏请朝庭派遣幕僚参谋军事,朕已让太尉府拟定名单,近日便要前往镇北大营效力。江卿文武全才,素有投笔从戎之志,不如随同动身前往镇北大营效力,江卿是正四品上的官阶,就设正四品上军中参仪一职,参谋军务、献计献策。江卿你意下如何”

先前石方真有意让江安义随侍在身边一同出征,此时让江安义先行到军中效力,看似一样其实天壤之别,江安义能说什么,只得躬身应是。

大朝散去,太子神情不愉地看了一眼江安义,跟在天子身后去了紫辰殿,洛怀王冲江安义做了个鬼脸,笑嬉嬉地追上楚安王,两人边走边说笑。

江安义谢过余师、方林宾等人,去了清田司衙门,自己要去军前效力,清田司的差使先交待清楚,眼下清田司官最大的便是刘逸兴和李来高,交待他们等朝庭派人来接任。

潘和义得知了江安义要前往军前效力的消息,心中既喜又有几分遗憾,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出现在江安义面前讨打,找了个理由出衙门避风头。

回到家,欣菲看到江安义垂头丧气的样子,惊问缘故。江安义把经过说了一遍,欣菲怒道“群臣居心叵测,太子不明是非,天子不讲道理,幸亏洛怀王和余师仗义直言,要不然江郎今日要含冤金殿之上了。”

江安义有些心灰意冷地叹道“等北征回来,我还是向天子奏请外任吧,牧守一方造福百姓,远胜过在朝堂上争权夺利、勾心斗角。”

欣菲心有戚戚,道“江郎说的是,在化州的日子比起京城舒心得多。江郎,万岁让你前去镇北大营参赞军务,你的身子可吃得消”

江安义的伤势恢复缓慢,眼下还仅恢复到炼精化气的初阶,真气运转时灵时不灵。怕欣菲担心,江安义笑道“洪信大师的方子有效,我到了军中照常服药,无非是多花些时日,眼下我已经能自行调息,接下来恢复会快些。何况我是去帅府做参仪,只要动动嘴皮子,不用与人厮杀,你也不用担心我的安全。”

欣菲想想也对,前往军中效力多一份资历也好,只是军营不许女人出现,要不然自己倒想陪在江郎身边。

晚间吃饭,江安义把要去军前效力的消息一说,妻儿们都依依不舍。接下来几天,江安义在家陪伴妻儿等待出发的日期,何希桂眼热得很,鼓捣着师傅去跟太子说,他想跟在江安义身边一同前去镇北大营。江安义直摇头,他与太子嫌隙已生,这个时候替石头说话只会适得其反。

二月初八,江安义辞别家人,跟着太尉府选派的参事,跟随着押运物资的三千兵马,踏上了北上的征程。

第七百四十八章朔风强劲

三月的江南已是桃李争艳,春光明媚,漠北的草原却依旧是冰天雪地,寒风凛冽。镇北城城头,朔风吹得旗帜烈烈作响,身上的厚重的大氅也被风刮得向后飘扬。

经过十九天艰难跋涉了,大队人马总算在月底前赶到大营,江安义和一众太尉府派来的参事们前往帅府报到。申国公王克明设宴招待太尉府派来的参军们,破例每人给了一小壶酒,江安义在宴会上见到了周山侯苗铁山安北大都督、洪化侯齐新文左威卫大将军以及原安东大都督祝谨峰,四大都督有三个在镇北大营之中,京中十六卫的将领都来了镇北大营。镇北大营聚集了六十六万兵马,加上北漠归降部落的十万人马,郑国此次北征至少要出动兵马八十万,一路行来,江安义看到数不清的夫役、工匠、劳力如蚁群般移动,大量的物资积蓄在边关一带。

宴后,王克明与江安义私谈。江安义把这段时间京中发生的大事简单地向申国公说了说,笑言自己是被发配到了军中,请国公爷多多关照。

王克明沉默片刻,叹道“太子本质不坏,只是被我那妹子宠坏了,身边又被趋炎附势的小人包围,难免做出不智之举。安义你莫要放在心上,等过几年太子成熟,自然会知道谁才是真正值得信任之人。”

江安义淡然道“但愿如此。”

王克明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安义且在营中安心呆着。我记得初见你是在望远楼,你曾写下男儿何不带吴钩之句,此正当是建功立业、实现书生万户侯之机,漠北纵横数千里,望之胸怀一畅,任安义纵马驰聘大展宏图。”

江安义被王克明的话说得热血沸腾,慨声道“国公爷说得是,江某愿追随国公爷沙场立功,永定北患。”

去年八月漠骑突袭漠北城后,王克明将帅府迁到了漠北城中,并在漠北城东西再建两座大营,分别是周山侯苗铁山和洪化侯齐新文镇守,三营成犄角之势,紧紧的扼住漠骑南下之路。

江安义的身份是军中参议,参赞军务,被王克明安排在帅府内居住。镇北城仅有永昌didu的十分之一,数次扩建后城墙周长十六里,高厚皆在二丈五,城墙外面砌着登州、雷州等地拖运来的条石,中间夯土筑就。城墙成锯齿状,箭楼、角楼密布,城内修着三层瓮城,城墙之上堆放着礌石和滚木,每隔数丈便有一架绞车弩,撞车、叉杆、飞钩等物一应俱全,江安义从城墙上走过,心中慨叹好一座雄关。

申国公委了江安义巡查四城的差事,江安义每天巳时带了亲卫绕着城墙走一圈,向四门守将询问几句。自打去年八月以来,漠骑的袭扰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有的时候是数十骑的骚扰,有的时候则是数万人的攻袭,每天都有战斗的情报汇集到帅府。

风像小刀般从脸上刮过,才来镇北大营七天,江安义就感觉自己的脸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锅巴”,站在城头放眼望去,整个草原白茫茫一片,大地被白雪描绘出连绵柔和的线条,一直延展到天地相接。今年开春漠北连续下了两场大雪,据军情司发来的探报,漠人在宰杀牛羊储存食物,即使郑军不北上也要准备南下了。

军情司送来的情报繁杂,身为军中参议江安义每日要花大量的时间与一同前来的参事们整理商议,从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中分辨出真假,为大军的行动可靠的情报。

近半的情报是关于漠人王庭的,有情报说漠人王庭在缇珠圣女的号召下各部落放弃恩怨凝成一块,誓死抗击郑军;也有说拔都和利漫两个王子为争夺大军的统领权已经决裂,放出话来谁能打退郑军将来就是草原大汗。江安义更倾向于前一种情况,萨都教在草原各部的威望极高,有法王在背后支持,草原各部落面对生死存亡极可能团结起来。

想起缇珠圣女,江安义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当年刁蛮、可爱的草原小公主居然成了草原部落的共主,那个担心两个哥哥反目成仇的小姑娘已经当大chéngrén了,自己曾对她说只有强大的实力才能改变命运,如今这个小姑娘已经强大到足以影响大郑和大漠的命运了吗

江安义用手抹去箭垛上的积雪,那些守城的兵丁羡慕地看着他手上戴着的羊皮手套。羊皮手套已经开始供应大军,校尉以上的将官都分到了一双,至于普通的兵丁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多数人只能在手上涂抹厚厚的油脂防冻。

不远处那个叫狗娃的军兵双手冻得发紫,手背上龟裂着道道鲜红的口子,江安义心中暗叹,转脸对身边的亲卫黄柱使了个眼色。黄柱会意,悄无声息地来到狗娃身边,将自己手上的手套塞到他手中。

没有留意狗娃感动的神情,江安义继续往前走,心中思量着手套的设计九月份便由李明行献给了天子,天子下旨工部督办,化州、青州、并州、孟州、齐州这五个盛产牛羊的大州都接到朝庭旨意,置办羊皮手套供应镇北大军。从十月算起至今已有五个月,每个州每个月生产三万双手套也有七十五套了,足够整个大营所有官兵人手一份,可是直到现在军中也仅有十万套左右。

就以一只羊产五双手套计算,三万双手套需六千只羊,一个州五个月十五万双手套需羊三万只,江安义在化州做过刺史,知道化州一个月羊的消耗就有数万只,原材料方面绝不成问题,至于人工更是不用说。

来镇北大营的路上江安义听太尉府的那些参事隐约提过此事,朝庭为供应大军所需的手套给的工价极高,每双手套定价百文,一张羊皮的价格仅三十文,加上鞣制、剪裁等费用制五双手套也不过七八十文,加上运

费每双手套成本也不过三十文左右,这其中的暴利着实让人眼红。

有能力插手的豪门世家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要从工部的订单中分一杯羹。那些手中握有羊皮的商贩坐地起价,国难财是最好发。脑袋灵光的另辟蹊径找到商机,东市上已经有制做精良的手套售卖,成为京城那些公子小姐们的新爱,售价高达五两银,听说不少州县也出现了仿制品,羊皮的价格直线上涨。

资源是有数的,大量本应制做成军需手套的羊皮流失了,难怪工部奏报价格提至五十文仍收不到羊皮,各州无力完成预定的任务。

风物长宜放眼量。望着苍莽的草原,江安义心中慨叹,难怪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些权贵们在京中吃喝玩乐、衣裘取暖玩风赏雪,哪知道镇北大营的士兵双手开裂、衣不胜寒。皮之不存毛之焉附,站在镇北城头遥望北漠,江安义第一次感觉心中发虚。

远远的,数骑向着镇北城驰来,扬起数道烟尘,城头上响起锣声,士兵们精神一振。江安义这几日经常看到这样的情形,这几人应该是军情司打探情报的江湖人。对于江湖人,江安义殊无好感,可是也是这群屡屡与自己作对,甚至暗杀自己江湖人,在大漠的草原上用热血谱写了一首首可歌可泣的诗篇。

要进城,要通过里许宽的营寨,营寨内遍布着鹿角壕沟,处处耸立着箭楼了望塔。四匹马出示了身份牌后,小心地从壕沟上面的木桥上穿过,穿过城门,马蹄声声奔往城西,军情司就设在城西。

宴会上江安义看到了暗卫副督统、军情司使黄喜,那白晃晃冷森森的面容让江安义想起毒蛇,眼光余眼注意到黄喜森冷地望着自己,面容狰狞。江安义突然感觉这张脸孔以前在哪见过,这个黄公公莫非是自己的熟人

巡视了一圈之后,江安义下了城楼前往帅府。帅府设在城东,中间的位置在大兴土木,从建武三年开始工部就奉旨在此为天子御驾亲征时的行宫。前次亲征石方真深感征战艰难,王克明向他谏言天子在战场指挥不便,石方真从善如流,决定此次亲征他便驻扎在镇北城中,等到攻破漠人王庭时再起驾前往。

镇北城是兵营,建筑物不多,能在镇北城中拥有房屋的都是军中要员,等闲五品的将军只能住营帐。江安义来镇北城七天了,还没有见到弟弟,江安勇现在归于

西寨齐大帅统领,而义兄方至重则归苗大帅管辖,军中不比朝堂还有休沐之时,眼看大战将起,整个镇北大营都笼罩在紧张的氛围之中。

刚回到自己的住处,旗牌官就来传令,“大帅请江参议帅堂议事,有军情传到”。军中不能儿戏,江安义急匆匆赶往帅堂,心中想着不会是刚才看到的那四骑带来的情报吧。

第七百四十九章四面合围

帅府已经坐满了人,江安义迈进屋时感到一道冷冰冰的目光扫来,正是坐在帅案右侧军情司使黄喜公公,祝谨峰坐在左侧,其他将领没有座位,三五一群地站在两旁。苗铁山和齐新文坐镇在左右大营,此刻还没有赶到,江安义与熟悉的将领寒喧着,申国公拿着谍报,不时地轻声询问黄喜。

一柱香的功夫,苗铁山和齐新文带着一些将官陆续赶到。等苗铁山和齐新文坐好,申国公放下手中的谍报,轻轻拍了拍桌子,扫了一眼道:“周山侯和洪化侯都已经来了,人到齐了,大伙议一下军情吧,请黄公公把军情司送来的情况跟大伙说一说。”

众人安静下来,在两旁站好,江安义站在人群之中,这样的帅府议他已经参加过两次,只带耳朵不带嘴。

“军情司送来情报,漠人巴岱部十余万人在镇北城东南三百里外拉额纳山谷放牧。”黄喜站起身道。帅案后面的墙上悬挂着巨幅地图,黄喜用手指点在镇北城上,然后往东南方向移动,很快落在拉额纳山谷之上,“这里便是拉额纳山谷”。

江安义知道制图之法以一分为十里、一寸为百里,三百里在地图之上不过三寸远。王克明在黄喜指点地图的时候站起身,皱着眉头紧盯着地图,道:“三百里,大雪覆地行进艰难,至少需一天时间才能到达,拉额纳山谷面积不小,若是被巴岱部事先得到消息,恐怕又要劳师无功。”

自去年中秋开战以来,军情司不断地将漠人部落的消息传来,大军出动围剿,多数无功而返。此次巴岱部有十余万人至少要出动大军十万以上清剿,是大规模的作战行动,身为大帅不能不慎重考虑。两侧的将领们却心动不已,十万多人的部落,如果能拿下足以晋封爵位,这样的机会不容错过。

左武卫将军李展政抱拳道:“禀大帅,末将愿率五万轻骑剿灭巴岱部。”

“末将也愿前往。”右威卫将军张齐山不甘落后,挺身而出。

一连串的请命声打断了王克明的思考,王克明返身坐好,笑道:“诸位将军勇气可嘉,但不可轻敌。眼下大漠寒冷,我军对地形不熟悉,五万兵马就算能击溃巴岱部,也难以将其全歼,此次要多调动兵马对其形成合围,将其一网打尽。万岁就要驾临镇北城,我等便以此胜为万岁献礼。大伙别急,且多议议,务求想出万全之策。”

江安义很想也能参与进去,率领一队人马杀敌立功,不过他现在是军中文职,带兵的事就不用想了,加上体内真气恢复缓慢,有心杀敌能力不足,还是小心为妙。初来乍到,对情况不明,江安义不便多言,只能倾听众人热火朝天地议论。

无聊之下目光随意扫看,与黄喜的目光碰在一处,黄喜咧了一下嘴巴,留给江安义一个森森的笑意。江安义心头不爽,回了黄喜一个冷笑,这个死太

监老是针对自己,不过他是楚安王的蒙师,又得天子信任,手握暗卫大权,自己一时还真没办法对付他。

“要想一举剿灭巴岱部,至少要出动十五万以上的大军,还需动用重骑。”苗铁山抹着胡须道:“巴岱部是十万人以上的大部落,与乃仆、萨蛮两部结盟,是草原上举足轻重的大势力。乌施死后,这三个部落有意过贺牢山独立,被我军抓住机会,趁机剿灭了乃仆部,巴岱部的首领苏鲁漫力主前去救援乃仆部,所以乃仆部被我军剿灭后,逃亡的部众多投奔了巴岱部。”

苗铁山身为安北大都督二十余年,对漠北各部落的情况了如指掌,继续道:“苏鲁漫是个雄才,深得族人拥戴,他收拢那些巴岱部的逃亡后曾说过要替他们报灭族之仇,并将乃仆部的轻骑组成一只三千人的血掠队,这段时日对我军的袭扰不断,手段极为残忍,我数次组织剿灭,都被他们逃脱。”

祝谨峰没赶上上一场大战,原来的四大都督中只有他没有封侯,所以他最渴望立功封侯,巴岱部是漠北的大部落,如果能在大战之前击溃对漠人的士气是个极大的打击,绝对称得上是大功一件,凭此封侯绝无疑问。祝谨峰拱手道:“大帅,说一千道一万,摆在眼前的肉不能不吃,要不然被天子知道也会责怪我们消极怠战。”

齐新文与祝谨峰不对付,冷笑出声道:“拉额纳山谷离镇北城三百里,这冰天雪地人马行动不便,急急赶了去,不要说打仗,恐怕是去送死吧。再说谁能说得清这是不是个陷井,我们想吞下巴岱部,说不定漠人还准备着把我们灭掉。”

王克明点头道:“齐侯爷说的有理,打仗不可不慎,不虑其胜先虑其败。”

黄喜在一旁道:“咱家反复问过那几个报信的谍子,他们说拉额纳山谷地势低凹,气候相对温暖,少数草已经从冰雪中长出,所以巴岱部才会返择此处放牧。这伙谍子一共十人,四人回来送信还留下六人在附近监视,如有异常应该会尽快送信。”

祝谨峰道:“今年漠北大雪,各部落去年准备的草料到现在消耗得都差不多了,巴岱部到拉额纳山谷放牧应该是正常情况。本将认为机不可失,趁草原返青之前漠北各部落各自放牧的机会将其各个击破,不然等到漠人部落聚拢在一起再要攻打损伤就大了。”

王克明站起身,再次来到地图前,仔细地查看着地图,然后下令道:“本帅决定围剿巴岱部。”一声令下如山倒,众将官都站起身,等待大帅分派。

“苗侯爷”,王克明第一个便点到了苗铁山,“今日是三月初六,你部派出八万人马,务必在初八午时前到达拉额纳山谷北面。”苗铁山不敢拿大,高声应是领命。

江安义的目光落在地图上,拉额纳山谷是个柳叶型的长条,从地图上的尺寸比例来看,应该长有

百余里,宽仅有二十余里,大帅要求苗侯爷要到达的地方是达拉额纳的北部,若是发起围剿应该是堵截的位置。

“苗铁山,你的任务最重,一天半的时间要绕行到拉额纳山谷的尾部,行军路程不少于四百里,可有难处?”王克明问道。

苗铁山想了想道:“我麾下有五万轻骑,可以全部派出,轻骑到达目的地问题不大,只是剩下的三万步兵要在一天半内到达大帅所说之处,实在有难度,何况还要运送军资器械,构建简易工事,请大帅明察。”

王克明想了想道:“五万轻骑先行,只需带三日口粮,步兵与笨重的重由我亲自率军押送,在初八午申末时前定然送达你驻扎之处。”

指着地图,王克明道:“我亲率六万大军前往拉额纳山谷南侧,此处离镇北城最近,有一天半的时间应该能到达,我部不出击,只负责阻击作用,山谷东侧此处由齐新文部驻扎,西侧是祝谨峰,可各率五万兵马,四部到达的时间要定在初八午时左右,前后不能相差一刻钟,以免惊动巴岱部,让他们在未合围前逃走。”

王克明的手握成拳重重地砸在地图上,道:“二十四万兵马一定要把巴岱部牢牢围住,初九辰时发动进攻,把这块肥肉吃掉。”

众人齐齐抱拳,高声应道“遵命”。

江安义留意到,申国公在命令其他三部行动时只给出了指令,具体的行动由苗铁山等人自行指挥,自己亲自前往还是派将前去都没有要求,是派轻骑、重骑还是步兵也没有安排,这样就给了几位主将极大发挥空间。

江安义离开帅府,身后传来叫声,“安义,慢走,祝某有话对你说。”

江安义微笑回头,光禄寺致远院一别已经年余,祝谨峰看不出变化,笑着拱手道:“祝大帅别来无羔。”

祝谨峰伸出手与江安义一握,别有深意地笑道:“江状元也来了镇北大营,真是有缘,到我府中说几句,曹叔听说你来了,让我见到你请你过府一叙。”

故人见面当然不能推脱,只是江安义心中有些奇怪,祝谨峰奉命堵住拉额纳山谷的西侧,这个时候不应该调兵遣将吗,怎么还有空跟自己叙话。”祝谨峰的住处在帅府不远,与苗铁山、齐新文并排,二进的院落比起江安义的一明一暗两间房阔气了许多。

曹景涵站在阶前相迎,三个人入正屋说话,简短地寒喧几句。祝谨峰道:“安义,你我在致远院有同住之缘,祝某觉得你是个爽快人,如果你不嫌祝某粗鄙,祝某愿与安义结为知己,从此守望相助如何?”

江安义一愣,祝谨峰的话语中透出结盟之意,他虽然文名显赫,又是四品官员,但跟祝谨峰这样曾是威镇一方的大都督相比还是差得太远,要论圣眷、家世都不能与之相比,祝谨峰屈身俯就用意何在?

第七百五十章随军出征

曹景涵手捊长须笑道:“安义,毋须疑虑,谨峰语出至诚。不瞒安义说,谨峰到镇北大营之后,申国公虽对他与苗铁山、齐新文一视同仁,可是谨峰来的较晚,军中排资论辈的习气严重,谨峰难免受到排挤。苗、齐两人已晋侯爵,谨峰只是袭位的伯爵,在两人面前难免矮了一头,所以才想援引安义以为臂助。”

江安义默然,他来镇北大营才几天,却清楚地感觉到大营中山头林立、互相内斗的风气,申国公布置作战仍让各军统帅自主恐怕也是这个原因,只是自己一个遭冷落发配到大营的军中参议,有什么能力成为祝谨峰的臂助?

“老夫喜欢安义你的诗词,顺带地研究了一下安义你的政绩,安义在化州政绩显赫,数次为天子解忧。”曹景涵毫不隐讳地道:“老夫喜研军事,特别分析了安义以少胜多击退西域联军的战事,能以数千人马胜十倍于己之敌,古之良将莫过于此。”

江安义有些脸红,笑道:“那场战事多亏屯兵和百姓相助,江某安敢贪众人之功。”

曹景涵道:“安义太谦了,身为统帅要善用天时地利人和,安义能集轻骑、屯军、百姓之力,是使人和;挖断道路阻敌是用地利,合城夜火是为天时,如果安义算不上良将,曹某纸上谈兵又算什么?”

祝谨峰在一旁插言道:“祝某听闻安义武勇过人,每战必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在姜州手毙刺客十余人,卫大昌等元天教的悍匪都有不少折在你的手中,祝某佩服得很,可惜无缘见识。令弟安勇的骑射武功倒是见识过了,实为军中不可多得的骁将,由弟知兄,安义来到镇北大营,定能大放异彩。”

江安义听着祝谨峰和曹景涵一唱一和给自己戴高帽子,心中越发谨慎,微笑着不语,且等水落石出。

曹景涵把话题拉回,道:“安义乃是国士,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安义当深有体会,此次因韩太保文稿之事来到镇北大营,怕是在万岁心中失了信宠,将来福祸难测。”

江安义眉头轻皱,曹景涵的话触到他的隐痛,他深知自己树敌太多,如果失了天子的圣眷,而太子又对自己生出嫌隙,将来仕途必定布满荆棘。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曹景涵轻叹道:“谨峰之忧与安义不同,但归根结底却是一样,所以老夫向谨峰建议与安义协手,能在北征之中立下显赫战功借机封爵,方是长久的自保之道。”

江安义情不自禁地点头,他被封为平山男爵,是最末等的爵位,可是这个爵位却是他在化州六年税赋激增、打退西域联军、查明元华江溃堤案等无数功劳累积才得到的,大郑封爵之难可见一斑。封爵难,得到爵位的好处出很明显,不光能封妻荫子,如在州县地方官员要年节拜望,犯罪还能抵罪,当年江安义在化州拿华政没有办法,很大的原因就是他身上有镇西男的爵位。

祝谨峰是安南伯,这个爵位是袭自其父

祝康的安南侯,袭爵在世人的眼中不过是靠祖宗吃饭的软蛋,虽然他以前与苗铁山、齐新文同是大都督,但苗、齐两人因战功封侯,两相比较祝谨峰已经落后一步。

祝谨峰目光冷肃,沉声道:“合则两利。大战在即,祝某没有时间与安义你细细分说,是否愿意请安义一言决之。”

之所以这样急切,祝谨峰实是有难言之隐,祝家在江南经营三十余年,天子不能容忍安东大营成为祝家私地,频繁调动将领,最后将祝谨峰也被迫调离。祝谨峰深感风雨欲来,天子对祝家的信宠逐渐消失,他与太子并无交结,等到新君即位,没有战功的祝家将逐渐泯然众人。

将门不比世家,其兴也勃其亡也忽,这样的事不乏先例。当年平南侯贾思明平定元天教之乱,声誉一时无两,宣帝忌其声名,调他入京任左卫大将军,有意打压其子侄辈,贾思明死后嫡长子贾光义承袭平南伯,却只是右骁卫的将军,其他子孙辈多在十六卫中混日子。要不是建武十六年天下比武,其孙贾清远夺魁脱颖而出重入天子之眼,被提拔为云麾将军在镇北大营独领一军,后来作战勇猛因功承袭了平南侯爵位重振家声,再过两代贾家便要从顶级将门中消失了。

祝家与贾家面临同样的困境,如果自己不能在北征时立功晋封侯爵,自己的子侄辈就只能承袭安南子,及至孙辈变成男爵,再想发力也无力可施,祝家将沦为平常将门,为人驱驰。若是自己能立功封侯,至少能保障三辈无忧,但愿三辈中倘有像贾思明一样能承继祖业之人,祝家便能在将门之中将根系深扎,再往后便不是自己能考虑的了。

江安义不知道祝谨峰心中所想,略思片刻后觉得结盟之事于己有利,当即笑道:“承蒙祝帅厚爱,安义敢不应诺,今后还望祝帅多多照看。”

祝谨峰放声笑道:“好,痛快,拿酒来,祝某要与江兄弟痛饮一杯。”

军中禁酒,但祝谨峰的住处自然有酒,亲卫端来一坛美酒,曹景涵示意将大碗换成三只浅碟,笑道:“出征在即,浅酌便是。”

碟子轻轻一碰,三人仰头饮尽。祝谨峰笑道:“安义,本帅决定吃罢晚饭,戊正时分便出兵前往拉额纳,你可愿随同前往?”

江安义怦然心动,问道:“会不会违反了军纪?”

曹景涵笑道:“只需申国公同意便可,安义与国公爷熟稔,国公爷应该会答应。”

离戊正只剩下一个多时辰,江安义兴冲冲地告辞回帅府找申国公,祝谨峰和曹景涵送至仪门。看着江安义的背影,祝谨峰道:“曹叔,江安义真能助我一臂之力,达成我愿吗?”

曹景涵毫不犹豫地道:“曹某不会看错,此子有勇有谋,可堪大用。谨峰当倾心结纳,少些算计,不然反为不美。”

祝谨峰眯起双眼,轻声道:“若是江安义有其弟那样的武艺,祝某倒是喜得一员骁将相助。听闻他

在姜州时身受重伤,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了?沙场杀敌,可容不得虚张声势,别刚上沙场就送了性命枉费本帅的一番苦心。”

大帅府,江安义见到王克明,提出想随同祝谨峰一同出战。王克明笑道:“我原本想让你随我一同出战,既然祝谨峰先提出,你便随他去吧。安义,本帅提醒你一句,军纪森严,七禁五十四斩切不可违犯,要不然我也救你不得。”

江安义凛然应是,回到自己住处。此行他从家中带了八名亲卫,他要出战八名亲卫当然要跟随,匆匆收拾好行装,江安义带着亲卫直接赶往祝谨峰的驻营。

祝谨峰的驻营在镇北城的南门外,驻扎着他麾下十五万大军。镇北大营已经聚集了六十六万大军,其中轻骑二十万,重骑五万。六十六万大军被分成四部,左军苗铁山、右军齐新文、后军祝谨峰各拥军十五万,其中轻骑五万、重骑一万;剩下的归中军大帅王克明亲自统率;前军是是漠人投诚部落组成的六万轻骑。除了镇北大营外,登州安北都护府大营尚驻扎着六万大军,新募的十八万大军在登州、雷州一带集训。百万大军枕戈以待,准备随时向北攻击。

江安义带着亲卫出南门不久,军情司使黄喜便收到了探报,略一思索黄喜便猜出了江安义的打算。“叫姜镇抚到我书房来。”黄喜吩咐道。

姜健是黄喜的心腹,无论走在哪里都会带上他。作为军情司使,黄喜有自己专属的衙门,一向以读书人自许的黄公公当然要有一间书房。功夫不大,姜健来到大堂,拱手施礼。书房是商议密事之处,姜健知道黄公公有什么要紧事找自己。

“姜健,本督探知江安义要随同祝谨峰的大队前往拉额纳山谷,你不妨带些人手前去看看,见机行事。”黄喜看似随意地吩咐道。

姜健沉声道:“属下明白。”

黄喜阴阴地道:“江安义在姜州受伤之事千真万确,京中耳目探得江府大量购买人参、黄芪、鹿茸、虫草等贵重药材,我问过大夫这些药都是补气培元之用,看来江安义伤得不轻。”

姜健眼中闪过寒光,冷声道:“卑职会将他留在草原上。”

黄喜平静地道:“不必急于一时。江安义随大军行动时恐难下手,你需时时留意,趁落单之时下手,切不可鲁莽行事打草惊蛇。记住,一旦出手便不能留活口,他不死便是你死。”

姜健涩声道:“不劳大人吩咐,姜某知道轻重,绝不敢牵连大人。”

黄喜满意地点点头,道:“你以查探军情的名义先走,我会随同大帅一起出征,若有机会自会派人通知你。此次征战是杀死江安义的良机,切不可错失。”

姜健躬身离开。黄喜的怨毒喷薄而出,白晳的脸扭曲狰狞着,牙缝中嘶出几个字,“江安义,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寒风带着怪啸吹过,吹不散浓浓的怨毒。

第七百五十一章雪地行军

在旗牌官的引领下,江安义通过层层关卡来到祝谨峰的帅帐。帅帐被持刀的军士把守得水泄不通,验过令牌之后,带队的校尉挥手示意,兵丁闪出一条道路,让江安义单独入内,黄柱等人则挡在外面等候。

祝谨峰正在下达命令,看见江安义进帐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中断讲话,曹景涵向江安义招手示意,江安义移步来到他的身边。

“……今夜驻扎在霍克牙……”江安义的目光随着祝谨峰的手指落在霍克牙上,作为军中参议,江安义认真研究过漠北地图,知道霍克牙距镇北城约四十里,此处有水源,原是漠人郭锡部的驻地,因为离镇北镇很近,郭锡部依附了郑国,成为了郑军的一处据点,由后军祝谨峰派人驻守。

霍克牙是郑军储存粮草、重的据点,除了郭锡部本身两万部众外,祝谨峰派出了五千人马在此结寨驻扎,去年中秋以来漠骑多次袭拢都被打退,祝谨峰甚至利用地势取得了几次小胜。

“……本帅已经派人通知霍克牙的驻军做好准备,严建材你率一万轻骑押送重先行。”听到严建材的名字,江安义的目光落在出列应诺的将军身上,半年未见,几乎都快认不出来了,风吹日晒让记忆中那白白胖胖的圆脸变成了黝黑的四方脸,露着刚毅、威武。

看得出这位曾经的中郎将很得祝谨峰赏识,头一个就派到了他。祝谨峰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严将军你责任最重,晚间行军道路不便,你为先锋要多加小心,每隔十里派人烧好热水……”江安义静听祝谨峰安排,他虽然也曾带兵打过仗,却缺乏管理军队的经验,只是根据书上所述纸上谈兵,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学习。

六万大军被分成五队,先锋严建材率一万轻骑押送重先行,重有粮草、帐蓬、军械等物,运送的牛车就多达六百辆;半个时辰后中军由祝谨峰率领,一万轻骑五千步兵,押运重二百车;左军和右军相隔中军二里同时进发,皆是一万轻骑,押运重二百车;后军一万五千步兵天亮出发,押运剩余重,征用两万民伕……

耳边传来曹景涵的轻叹声,“夜间行军是大忌,更何况漠地夜晚寒冷,极易冻伤减员。”

江安义低声道:“两天半时间要行军三百里,大帅也是没有办法。”

曹景涵点头道:“草原行军也有好处,处处都是道路,每队配有向导五人,军情司侦探二十人,还有自身的侦骑,不用担心迷途。今夜宿在霍克牙,那里事先会准备好热水、帐蓬,不用扎营,少去许多麻烦,明日开始便难了。”

祝谨峰将路程设为四段,今夜到霍克牙四十里,明天白日行军要达到一百二十里,宿在林尔山;后天行军百里到达浩兰屯休息;初八最轻松,剩下最后四十里在午时左右到达即可,在距拉额纳山谷十余里处安营扎寨防止巴岱部突围,等候九

日发动攻击。

亥初,江安义随同祝谨峰的中军出发,严建材的前队已经出发了半个时辰。天空有弯弯的月亮,月色映照着地面的积雪一片朦胧。积雪中一条三丈宽的道路笔直向前,那是前队走过的痕迹。天很冷,踩过的道路重新被冻得梆硬,马蹄踏上去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大军没有点燃火把,沉默地在月色下行进,江安义骑在木炭上,身着披着大氅,遮盖住木炭的马臀。木炭今年已经二十岁了,算起来已经进入老龄了。骑在马背上江安义能感觉到木炭肌肉强有力地收缩,要不是自己收敛着缰绳,下一刻木炭便要飞驰起来,木炭仍在壮年,这恐怕要得益自己常用明玉真气替它洗伐经脉的缘故吧。

江安义溺爱地拍拍木炭的脖子,这个伙计陪伴自己十七年了,是自己的家人、兄弟,多少次出生入死在一起,心意彼此相通,等此次咱俩在漠北建功之后,就让木炭好生歇歇,怡养天年。

“百无一用是书生,安义文武双全让老夫羡慕啊。”曹景涵从车窗内探出头赞道。曹景涵穿着熊裘、戴着羊皮手套,披着大憋,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坐在马车内,笑道:“安义这匹马真不错,一点都不畏寒,精神。”

虽然真气回复缓慢,但这些许寒意对江安义来说影响不大,江安义道:“劳心者治人,曹公用脑,何必跟武夫一争长短。”

前面有火光,大军已经行进了十里。走近发现百口大锅排成长列,锅中白雾蒸腾,沸水翻滚,是前军所留。滚烫的热水下肚,让人寒意立减,大军稍事休息继续前行。等到达霍克牙的时候已是子时,霍克牙的驻军早已准备好了热水、营帐,严建材向祝谨峰简短地汇报了一下,便各自去安歇。

第二天辰时不到,营帐外人喊马嘶,江安义钻出帐蓬,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多数将士已经起身,前军人马已经吃罢早饭,正在整理行装、车马,当地的五千驻兵被编入队伍,换下精力不济之人,随着前军出发。

中军、左军、右军在辰正时动身,太阳升起来,草原上的薄雾散去,大军前进的速度明显比昨夜加快。到午正时休息,行进了将近两个时辰,人困马乏才走出五十余里,祝谨峰明显有些焦躁,按这个速度入夜前难以到达林尔山。

休整了半个时辰再次动身,祝谨峰下令步兵小跑前进,跟不上的队伍的士兵被甩到了路旁等候后军收拢,江安义看到那些无力地坐在雪中喘息的士兵,凄惶地望着大队前行,有些人拖着腿艰难地跟随着队伍,要知道被丢到了荒郊野外,没有帐蓬和给养,很容易冻饿而死。

慈不掌兵,江安义知道为了保证初九对巴岱部合围,大队人马必须准时到达聚集点,要不然让巴岱部从漏洞中逃走,劳师远征无功而返,整个大军的士气必将降到冰点,甚至影响整个北征计划。

酉初到达了林尔山,祝谨峰召集前军、左军、右军将领议事,派出车马搜救脱队的士兵,命令伙头兵将肉靡掺入到粟米当中熬煮,保证将士们的身体所需。收拢兵马的队伍一直忙到亥时,那些没有找到的士兵估计很难熬过夜间的寒冷。

次日进军,江安义从曹景涵的嘴中知道,失踪的士兵多达二百多人,冻伤、生病减员更是高达四五百人,估计到达拉额纳山谷时减员会要达到二千左右。四路大军,减员将近万人,一场大战下来又要战损多少,这场北伐又会有多少人丧身,江安义念头闪过,不敢多想。

浩兰屯,离拉额纳山谷四十里,是祝谨峰所部第三天的驻地,因为已经接近巴岱部,驻地不敢生火,恐怕升腾起火光和烟雾引起巴岱部的注意。干巴巴的硬饼就着酱菜,江安义和众人一样艰难地吞咽着,伙头兵敲开结冰的湖面抬来冷水,很快表面上就结了一层薄冰,这样的喝到腹中凉意直渗四肢。

祝谨峰没有休息,带着亲卫去查看各队的情况,连续两天的急行军,军中士气低落,身为统率要鼓舞士气,提振军心。祝谨峰命人把牛肉干、羊肉干散发给兵丁,每个人能领到二两左右,能够吃到肉食,多少让士兵们恢复了士气。

江安义盘膝在帐蓬内调息,这是每日必做的事。他和八名亲卫分到一顶牛皮帐蓬,行军打仗条件艰苦,江安义自然不会去挑剔。油毡铺地,亲卫们裹着皮裘、大氅和衣而卧,相比普通士兵用羊皮袄、毛毡及彼此的体温抗寒已经好了不知多少。

真气在经脉中运转,一周天的时间加长了近倍,以前真气运转的路线是正经十二脉,现在多了奇经八脉,如同体内多开了八条江河渠道。丹田处积蓄的真气原本就少得可怜,又多了八条流通的路径,原本有如江河汹涌的真气变成了山间潺潺的小溪。江安义缓缓收功,暗叹了口气,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往日雄风。

经脉内的真气稀薄,用之伤敌威力大减,以前能像挥舞大锤所向披靡,现在只能甩飞刀伤敌了,江安义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自己从以力服人变为以技服人了。此行前往漠北他只带了杀月弯刀,穿雷枪和射星弓都留在家中,以目前他的状况舞不动穿雷枪也拉不开射星弓,带着反是累赘。

体内奇经八脉畅通分摊走了真气,也给江安义带来了一样好处,他的听力和视力比增强了。江安义试过在百步之内持一石之弓射游动之物,箭无虚发,准头和灵敏度增加了,威力减弱了,有得有失。

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大军进入沉睡之中。侧耳细听,江安义能听辨出数里外隐隐传来喝问口令声,不时有巡逻的脚步声走过。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江安义紧了紧身上的裘衣,卧倒在油毡上,闭上眼睛。

突然,耳中传来衣袂飘拂的轻响,江安义警醒,有夜行人。

第七百五十二章刺客来袭

江安义并没有很在意,朝庭设立军情司,征用江湖人打探漠人情报,随同祝谨峰大军出动的江湖人就不在少数。这些江湖人是大军的耳目,为探听军情与漠人轻骑以及萨满教的高手展开生死搏杀,数以百计的江湖人死在草原之上。

听着衣袂拂风声越来越近,江安义悄然地坐起身,留神静听。外面的夜行人应该是两个,脚尖从地面滑擦的声音明显是两道,极为轻微,没有惊动帐蓬内熟睡的人,显然是高手。

轻微的脚声音朝着帐蓬的方向一路行来,没有丝毫地停留,江安义心头一动,他被刺杀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由心生警兆。声音在数丈外停住,除了鼾声再无其他声响,江安义几乎能确认夜行人是冲自己而来,悄悄地持弓在手,搭箭以待。

“嗤”一声轻响,帐蓬裂开一道小口,一点寒光透入。寒光顿住,帐外人在听里面的动静。接连几天的行军,黄柱几人也十分疲惫,根本没有被这点声音惊醒,江安义苦笑,自己把明玉真功传授给了那些追随自己来京城的亲卫,可惜这些亲卫没有一人生出气感,看来这些亲卫没有一个有练内家功夫的资质,这让进境飞速的江安义既得意又郁闷。江安义曾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说与洪信大师听,洪信大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江安义受过雷劈,说不定是雷神替他洗毛伐髓才让他异于常人。

寒光往下挪动,帐蓬上的口子越开越大,江安义不再迟疑,弯弓搭箭一箭射出。箭穿过裂缝,只听一声闷哼,想来射中了刺客。黄柱等人立时惊醒,摸着身边的弯刀翻身而起,江安义紧接着再射出一箭。

箭在空中发出利啸,走了空,帐外衣袂飘飞声急促,江安义听到足音踩踏帐蓬的声响逐渐远去,等江安义带着黄柱等人来到帐蓬外,只见两道黑影在五六丈外急掠离去,借助淡淡的月光,江安义看到那两人身上穿着漠人服饰。

止住黄柱等人追击,江安义道:“来人身手敏捷,夜间暗箭难防,由他去吧。”

箭啸声惊动了巡逻的兵丁,火把通亮来到近前,带队的校尉毫不客气地喝问道:“怎么回事?不知道晚间宿营严禁喧哗吗?违令当斩。”

七禁五十四斩可不是开玩笑,江安义急忙分辩道:“方才有人行刺本官,本官抓拿刺客才惊动将军。”

那校尉举着火把入帐查看了裂口,又在帐蓬外找到了血迹,脸上变了颜色。大军驻扎只是简易地搭建了营寨,主要靠夜间巡逻的军兵保证安全,眼下让刺客溜入营内刺杀军中参议,严查起来今夜巡逻的将官都脱不了罪。

“江大人,此事非同小可,烦您同我一起面见大帅。”那校尉苦着脸道:“江大人,届时还望你美言几句。”

祝谨峰睡下不到一个半时辰,两眼通红地升坐帅帐,他的住处就在帅帐之内,曹景涵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听完江安义述说有

刺客行刺,祝谨峰勃然大怒,喝道:“今夜巡营的是谁?拉出去重责四十军棍。今日巡守的士兵一律责打二十军棍。”

江安义忙道:“大帅息怒,刺客是武林高手,不怪这些巡逻的将士。”

祝谨峰其实有点做给江安义看,闻言顺坡下驴道:“既是江参议替你等求情,且记下这军棍,若是再有疏忽,加倍处罚。”

众人躬身应诺,又谢过江安义求情,退了出去。帅帐内只留下祝谨峰、曹景涵、江安义三人,祝谨峰问道:“安义,你可瞧清楚了刺客?可是漠人?”

祝谨峰很担心是漠人的高手,大军的位置暴露,巴岱部得到消息极可能在合围前逃走。

江安义沉吟片刻道:“应该不是漠人。那刺客对营帐十分熟悉,直奔我的帐蓬而来,要不是恰巧我刚调息完毕尚未入睡,恐怕就要被刺客所乘。”

祝谨峰心中松了口气,他知道江安义与江湖人关系不睦,在京城与风雷门闹得不可开交,在姜州时有人雇凶杀他,这件事应该是上件事的延续吧。安慰了江安义几句,祝谨峰打了个哈欠,道:“安义,我让人在帅帐旁腾出个帐蓬来,你先暂时安歇,明日我验验军情司是否有人受伤,再作处理。”

江安义起身道:“半夜三更不用麻烦,我那个帐蓬只是裂了道口子,不妨事,刺客也不可能再来。”

回到住处,黄柱等人找来针线将裂口粗粗缝上,江安义让他们早些歇息,明日可能就要交战,疲军作战可不行。江安义闭上眼,脑海中盘算着是什么人来行刺,漠人的可能性极低,应该是随军的江湖人。不知怎的,江安义闪过黄喜阴森森的面容,心中一动,那个背景似乎有点熟悉,会不会是姜健。

江安义知道姜健是黄喜的心腹,他与姜健有杀死之仇,越想越觉得那行刺之人可能是姜健。姜健在军情司中任指挥,他要从军情司的人嘴中探知自己的住处十分方便,以他的身手来刺杀自己,要不是碰巧自己刚好醒着,真说不定被他得手。江安义出了身冷汗,此次前来镇北大营,看来不仅要与漠人作战,主要精力恐怕还要放在防范自己人身上,自己要时时留意,不给人可趁之机。

卯时,伙头兵开始生火做饭,江安义才迷糊了片刻,睁开眼已是辰时。大军还没有进发,江安义吃罢早饭,接到旗牌官命令辰时三刻前去帅帐议事。

江安义提前了一柱香功夫来到帅帐,发现帅帐已经满是盔明甲亮的将军,严建材看到江安义主动走过来打招呼,笑道:“江大人,没想到在漠北能碰到你,京中之事多谢你了。”

“严将军客气”,江安义拱手道:“看来将军在大营如鱼得水,比起在京中气色好许多,看上去威风凛凛。”

严建材道:“我老严就是个苦命,在京中享福反倒不舒服,在漠北挨冻打仗反倒更精神。江大人,洛怀王可好?

江安义与严建材闲话了几句京中情况,祝谨峰升坐帅案,众人分两厢站立,曹景涵招呼江安义和他一左一右站在站在祝谨峰的身后。

祝谨峰开口道:“我军已经按时到达浩兰屯,离大帅要求我部到达的聚集点不过四十里,今日大军巳时动身,午时前一刻到达。聚集点离巴岱部放牧之地很近,沿途可能会遇上漠人放牧,尽量不留活口。严建材率两万轻骑先行到达之后占据高点,谨防巴岱部组织反击或逃窜。”

严建材大声应“是”。

“本帅将亲率剩下两万轻骑在十里外休整二刻时间,午时一刻与严建材汇合。剩下五千轻骑为后队,随同两万步兵押运辎重务必在午末前赶到聚焦点,构建防御攻势,守住拉额纳山谷的西侧,绝不能让巴岱部从西面突围。”

祝谨峰看了一眼帐下的众将,道:“巴岱部有十万之众,控弦之士在四五万人多,此战不可轻敌。要是巴岱部从本帅的驻地突围逃走,那本帅的官就做到了头,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反过来,此战如果能斩首立功,本帅封侯有望,尔等自然也少不了跟着升官发财。”

话说得很白,众将齐声应道:“愿为祝帅效命。”

巳时拔寨起身,江安义仍然跟在祝谨峰的轻骑队列中,沿途看到不少被杀死的牧民,看来已经接近巴岱部落。在离聚焦点十里处,严建材派人来报信,已经顺利到达聚焦点,控制住高坡,探明巴岱部落尚未离开,不过巴岱部已经得知大军到来,已有小股的漠骑试探性冲突,被击退。

祝谨峰下令道:“前线吃紧,不可懈怠,到聚焦点再休息。”

四万轻骑在拉额纳山谷的西侧布成长约四里的防线,堵住西进之路。江安义随同祝谨峰来到高坡往前看,拉额纳山谷中草色青青,与一路行来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仿佛两个世界。

曹景涵笑道:“拉额纳山谷内有数处温泉,雪融得快草自然生发得快,以往此处便是漠人放牧的重要场所。我军修筑镇北城后,多次对此处进行过清剿,漠人被杀怕了,这两年几乎看不到有人来此处放牧,没想到巴岱部居然偷偷地溜了来。”

放眼望去,草色青青,远远能看到漠骑在草原上奔驰,看来漠人对大军的到来一无所知,草地上还遗留着无人看管的牛羊群。

祝谨峰兴奋地道:“这回网住了条大鱼,传令下去,命辎重队加快进程,先保证军械到达,粮草可暂缓一步。”

话音刚落,只见远远的天边冒出黑丫丫的人影,号角声远远传来。祝谨峰咬牙狞笑道:“看来巴岱部把我当成了软子,是想从我这里突围了。传令,注意警戒,随时出击。”

蹄声擂动大地,轻骑呼啸如潮,朝着西面而来。

(白天到帮亲戚搬家,晚上脑袋杂乱,估计有不少废话,见谅)

第七百五十三章两军博弈

数万只马蹄擂动大地,地面轻轻颤动,滚滚尘烟如浪,汹涌澎湃而来。祝谨峰面带冷笑,紧紧地盯着渐渐逼近的漠骑,身旁四万轻骑有如铜墙铁壁,面对汹涌而来的漠骑纹丝不动。

江安义心中暗暗赞叹,这几年镇北大营练军卓有成效,面对声势迫人的漠骑众军居然能不动如山,从漠骑的数量来看不过两万余人,我军以多击少又战据地利,这场接触战胜算在望。

眼见漠骑快到里许之外,祝谨峰高声下令:“弓弩准备。”

一声令下如山倒,四万轻骑齐齐摘弓搭箭,指向逼近的漠骑。江安义也不例外,弯弓搭上箭,平举在眼前,准备射击。郑军一石弓的射程在百步至一百五十步之间,一里的路程约三百步左右,再有片刻漠骑就要进入射程范围。

江安义盘算这种无差别的箭雨漫射可以发出三至五轮,等待漠骑进入二十步之内还有万余部弩弓攒射,正常情况下漠骑与我军接战至少有千人以上的伤亡。而漠人的弓马虽然娴熟,但从坡底往上射击弓力不足,而且我军有盾牌护体,造成的操作不大。两相比较,漠人处于下风,如能抓住机会,一鼓作气冲杀一阵,将漠骑击溃,剩下的事便是追拿逃兵了。

漠骑快进入里许范围时,突然向左右展开,像流水拍到河堤,四散扩开。祝谨峰一皱眉,漠骑并没有莽撞地冲上来,用弓箭阻击的打算怕是落了空。快速地思考了一下,祝谨峰下令:“徐徐逼近,左右展开。”

江安义随着大队向前驰行,马匹下坡脚步轻快,大队人马越跑越快,向着漠骑冲去。漠人队伍中传来一声号角呜鸣,整个漠骑拨转马头,退潮般地向后撤去,此时两军相隔有二百六七步的距离。

祝谨峰有些着急,马队已经发动,而且是下坡冲锋,无法止住前进之势。自己所率的四万轻骑刚经过四十里的行军,只不过稍事休息,实际上是疲军,如果被漠人牵着鼻子跑出二十里,人马俱疲,那时候漠骑返身再来冲杀,恐怕难以抵挡。

“严建材、李光和、施仁华、孙明辉,你们四人各率三千人马,结成方阵,衔后追击十里,如不能接敌则止步退转。其余众军跟随本帅,放缓步伐,作为策应,随时小心漠骑反转。”祝谨峰随口传令道:“着辎重军到达迅速立起营寨,先树寨墙箭楼,布设绞车弩,以防万一。”

旗帜挥舞,众军如臂使指,严建材等四人率队如同箭头般前突,而其他轻骑结成巨大的方阵,徐徐向前追击。

…………

巳时二刻,巴岱部汗王苏鲁漫接到了南面五十里处出现郑军的禀报,还没等他下令聚焦部众,侦骑接连来报,东面、北面、西面都出现了郑军,每个方向的郑军都在五万以上。

苏鲁漫如遭雷击,当年乃仆部的情形在自己的部落身上重现,郑军有备而来要把巴岱部

一举吞没。强自镇定地下令道:“吹响号角,召集各部落的首领、以及千骑长到我帐中议事,通知勇士们作好准备,保护家人和财产。让部众们整理行装,随时准备随大军突围。”

大帐外号角声响成一片,嘈杂声音四起。苏鲁漫端起桌上的马奶酒一饮而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郑人数倍于己的大军合围而来,要想全身而退已不可能,眼下只能趁郑军立足未稳,带着部落中的勇士杀出重围,至于那些老弱妇幼恐怕顾及不上了。

想到这里,苏鲁漫心中刀绞,自己不该心存侥幸,带着部众来拉额纳山谷放牧,现在离王庭二千里之遥,附近也没有什么大部落援手,这次巴岱部怕是要元气大伤。将手中金碗狠狠地掷在地上,苏鲁漫恨恨地骂道:“利漫小儿,要不是你苦苦相逼,我何至于行险到拉额纳来。”

七年前,郑军在乌额纳河畔围剿乃仆、巴岱、萨蛮三部,利漫率狼骑前来搭救,乃仆部大部被郑军歼灭,巴岱和萨蛮部则随利漫部撤回草原。利漫用渠逆道之计拉拢分化小部落,一面利用手中资源引诱利用,一面借郑军之手打压不服从的部落,六年时间,巴岱和萨蛮部落陆续有数万人被利漫部接走。

去年冬天漠北大雪,利漫以王庭有令牧草统一分派为由,强行从两部征走大量的牧草,这样两个部落过冬就变得艰难,萨蛮部向寒冷的北方进发,苏鲁漫苦思之后决定带了巴岱部来拉额纳山谷放牧。

拉额纳山谷是草原上有名的良牧场,因为跟郑人的镇北城接近逐渐被荒废,不过苏鲁漫觉得自己部落在十万以上,控弦之士将近五万,郑军真要来攻打,老者、妇人皆能上马作战,拉起七万人的军队不在话下。郑军即使来个十万轻骑,自己也不用怕,若是数十万大军行动,自己应该能得到消息,早些撤走便是。

巴岱部来拉额纳山谷才不过半个月,牛羊增膘不少,苏鲁漫想着等到四月草原春暖草长之时,郑军应该会进军了,自己提前十来天带了部众往西,一路上不愁牧草,索性完成七年前未完成的心愿,翻过贺牢山,懒得管拔都部与郑人之间的争斗。苏鲁漫不敢大意,将侦骑放在拉额纳南面的五十里处,但他没想到郑军居然在雪地分兵四路,将自己合围在拉额纳山谷之中。

各部的首领及千骑长陆续到达,苏鲁漫没有废话,三言两语把郑军约二十万合围而来的事一说,帐蓬内顿时怨声四起,苏鲁漫抬腿将面前的桌案蹬倒,骂道:“敌军压近,生死临头,在这里怨天由人有何用途,有什么怨言等逃出性命再说。”

图屯部的首领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平日苏鲁漫对他很客气,此时倚老卖老地斥道:“大汗,不是我埋怨,当初我就想跟着利漫大汗,利漫大汗答应把察布草原让给图屯部放牧,要不是你强行把图屯部拉来,哪会被郑军包围。”

屯部身旁有几个小部落也在交头接耳,一脸怨色。苏鲁漫冲身边的亲卫长巴额尔使了个眼色,巴额尔会意,迈步来到图屯部头领面前,一把攥住他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手中短刀寒光一闪,捅进他的胸口。巴额尔松开手,那老头挣扎地倒在地上,手脚抽搐,吓得周围的人赶紧往两旁闪开。

苏鲁漫冷笑道:“平日里跟着本汗吃肉喝酒时欢声谀语,遇到事就避之不及,这样的人要他做甚,你们有谁像他一样想跟着利漫大汗的,不妨向我说一声。”

众人连连摇头,齐声道:“我等愿听从大汗吩咐。”

苏鲁漫目光落在右侧一个青年身上,道:“闾牙焘,你父汗死在郑人手中,你不是一直要报血仇吗,今日便是报仇之时。除了你部三千骑外,我再给你一万轻骑,趁郑军立足未稳,你往西冲开一条血路,我带着剩余部众随后就来。”

闾牙焘抚胸道:“愿为大汗驱驰,替我父汗报仇。”

漠骑迅捷如风,一万三千轻骑很快准备妥当,闾牙焘带着这些人向西杀去。闾牙焘身边三千血掠队是乃仆部的残余,也是乃仆部东山再起的根本,闾牙焘虽然对郑军恨之入骨,却也不想拼光老本。

“哥,你打算怎么办?”身边闾牙昊问道。闾牙昊是闾牙焘的弟弟,当初郑军围剿乃仆部时,闾牙支让两个儿子带了五千精锐突围逃走。

闾牙焘闷声道:“走一步看一步。苏鲁漫没安好心,想要我们为他杀开一条血路,他好趁机逃脱。我们尽量不要与郑军硬拼,寻找机会逃走,如果能把这一万多人都带出包围圈,乃仆部重兴就有希望。”

轻骑走出二十里左右,便看到了郑军如同铁壁般拦在前面,闾牙焘名义上是统帅,实际上能指挥的只有乃仆部的三千人。远远看到郑军,还没等闾牙焘发话,旁侧的万骑长勒林布就高声传令道:“左右分开,不要进入郑军的射程,引郑军下来追击。”

号角声中漠骑流水般向左右分开,果然引得郑军下坡追击,勒林布再次下令道:“退。”

漠骑不急不缓地向后撤走,闾牙焘在队伍的最后面,看到郑军下了坡之后,大军突出四个箭头紧紧追赶,大队郑骑保持着马力,在后面远远地吊着。

等马儿跑出十里左右,勒林布传令道:“返身回击,击溃郑军追击队伍,然后后从左右包抄郑军大队。”

号角声中漠骑纷纷勒住战马,勒林布挥舞着手中砍刀,高声喝道:“长箭发射。”

无数只利箭腾空,这些箭不再是以前的石头箭、骨头箭,而是从西域买来的三棱铁箭。严建材见漠骑停住就高声传令,“盾牌预备,弓箭手射击。”

双方射出的箭只在上空交织成一张严密的网,大网罩下时马嘶人倒,鲜血染红大地,死亡之曲开始奏响。

第七百五十四章声东逃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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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雨交织,人仰马翻,两边都有人不时落马。转瞬间郑军与漠骑撞在一处,寒光闪处,鲜血飞溅,战马的嘶鸣声、箭只的破空声、兵器的撞击声、喊杀声、惨叫声、呻吟声混杂在一起,嘈杂地弹奏出战场进行曲。

弯刀微微向前送出,借助马势轻松地割裂了对面郑军的脖子,手轻轻一颤,刀身上的血珠飞洒开,没有回望,闾牙焘目光落在下一个郑骑身上。

严建材注意到飞驰而来的闾牙焘,已有两个将士倒在此人的刀下,手中长槊平端,催马迎上去。闾牙焘也注意到严建材身上明晃晃的明光铠,与普通轻骑不同,应该是郑国的将军吧。

轻轻拨动马头,手中弯刀探出,闾牙焘脚尖用力,屁股微微离开马鞍,身子向前倾,攒力准备划破那身明光铠,用手中钢刀痛饮郑将之血。

两马相距二尺,严建材手中长槊挑出,扎向漠骑的马头。槊头尖刺,刺后是圆锤状,锤身装有铁钉,槊柄长六尺,尾端有三棱型的铁鐏。闾牙焘手中弯刀往外一摚,拨开长槊,弯刀顺着槊身削向严建材持槊的手。严建材右手一压槊尾,将弯刀挑起,然后用用圆锤砸向闾牙焘的脑袋。

闾牙焘身子往下一伏,座骑往前一窜,槊头砸空,两马交错,闾牙焘收回弯刀,划向严建材的腰间。严建材手中长槊一立,弯刀在槊身溅出火花,发出刺耳的磨擦声。严建材用力往外一推,槊尾的铁鐏顺势扬起扎向闾牙焘的马腹。闾牙焘不甘示弱,弯刀抵住长槊,火花四溅,两马相错而过。

两军混战,谁也不可能圈回马来再战,严建材挥舞着长槊,不断地将接近的漠骑挑落马下,闾牙焘带着手下有意偏向右侧,避开郑军冲击的正面。勒林布高声叫喊着闾牙焘的名字,可是闾牙焘置若罔闻,勒林布只能带着麾下继续朝前冲。

江安义离战场还有二百步的距离,喊杀声清晰入耳,天空中可以看到箭只凌乱飞过,热血在沸腾,情不自禁地催动马匹向前行。转瞬间漠骑已经郑骑互杀了个对穿,迎面正遇上祝谨峰的大队,江安义一眼就看到冲在最前面的勒林布,这个漠人浑身是血,就连马匹上都满是血痕。

不等祝谨峰发令,郑军将士挥舞着手中砍刀冲了上去。手中杀月刀发出淡淡的晕光,江安义似乎能感觉到魔刀对鲜血的渴望,握紧杀月刀,真气丝丝往刀身涌去,刀芒吞吐不定。江安义暗自警惕,自己要省着点用真气,不然半途真气枯竭在战场上就危险了。

祝谨峰关注着全局,看到有小部漠骑想要脱离战场,瞥见江安义正在身侧,心想与江安义结盟,不妨把这场功劳送给他。当即传令道“江安义,你率刘展、赵乐东两部四千轻骑拦截那股漠骑,莫让他逃脱。”江安义高声应诺,身后刘展和赵乐东挥动旗帜跟在江安义身后,斜向朝着闾牙焘拦去。



炭到了战场兴奋异常,一马当先向着闾牙焘驰去,闾牙焘看到郑军分出一部来拦截自己,算算距离无法避开。见郑骑有一马领先后队两丈许远,看样子是郑军将领,闾牙焘心想先斩郑将于马下,然后借势冲散这队郑军,率领旧部脱离战场。

看到黑马接近,闾牙焘弯刀斜劈而下,一道匹练破空斩向江安义。闾牙焘是草原上的勇士,一刀能砍断黑熊的脑袋,当年被郑军围困,他率部杀透重围脱险,手中钢刀都砍成了废铁。

血在烧,江安义有一种喋血的渴望,手中杀月刀毫不犹豫地迎向弯刀,闾牙焘卯足了劲,准备一刀将江安义震下马去。

预想中的碰撞没有发生,闾牙焘感觉手中一轻,立知不妙,对面郑将手中的长砍刀锋锐异常,自己手中的弯刀被削断了。当即将手中的断刀向江安义掷去,左脚甩开镫,身子向马的一侧藏去。

江安义用刀将掷来的断刀拨开,闾牙焘已经藏身在马的另一侧,马背上空无一人。镫里藏身,江安义心中冷笑,藏得了人藏不住马,削断马腿后看你往哪逃。

举刀向马臀砍去,闾牙昊在对面十步处弯弓一箭射来,江安义无奈,只得侧身避开箭只,趁着江安义闪躲的功夫,两马错开,闾牙焘逃出丈许外。

江安义大怒,煮熟的鸭子还飞了去,看到闾牙昊收起弓箭向自己冲来,江安义斩月刀含怒横扫,真气贯注刀身,刀头绽出尺许长的刀芒。闾牙昊方才看到哥哥的弯刀被江安义削断,知道他手中的刀是件宝物,哪敢用手中弯刀往外挡,圈马侧跳想要避开。

按距离江安义的刀砍不到他,可是闾牙昊没有料到江安义的刀身吐露出尺许长的刀芒,半尺多长的刀芒从腰间扫过,闾牙昊惨叫一声从马上摔落,江安义一提缰绳,木炭扬起前蹄,重重地踏在闾牙昊的前胸,闾牙昊口喷鲜血,眼见得难以活命了。

紧跟在后的漠骑一拥而上,江安义手中刀所向披靡,刀碰刀断,人碰人亡,漠骑看到他冲来,吓得纷纷往两旁避开,可是木炭神骏,被江安义盯住的目标多半难逃性命。

一连斩落了七八人,江安义感到气竭,体内真气断续,饱饮鲜血后杀月刀回复了不起眼的黑色。漠骑在被江安义冲杀一阵士气低落,纷纷夺路逃命。而郑军则精神大振,趁机截杀逃命的漠骑。江安义不敢再擅动真气,隐在队伍中间,用弓箭点杀近处的漠骑。

祝谨峰率着大队与勒林布的漠骑杀在一处,漠骑知道只有冲出重围才有活命之机,哀兵激发求生的强烈玉望,像狼一样凶狠异常,郑骑纷纷落马。祝谨峰算算时间接近午正,与漠骑已经纠缠了两刻钟,辎重队应该已经到了驻地,简易的工事应该已经建起,只要绞车弩摆放好,应该能挡住漠骑的攻势。暗中下令让麾下暂避锋芒,让漠骑冲向防地,等漠骑在防地受挫,自

己再率麾下痛打落水狗。

拉额纳山谷,巴岱部驻地,汗王营帐内,苏鲁漫把长子和次子召来,紧张地交待道“你们两个带着二万五千族人前往色鲁格河,眼下河面应该还结着冰,你们沿河往东北方向突围。突围后不要回王庭,直接北上去找萨蛮部,我和吉图是好友,他会收留你们,应该不会吞并巴岱部。无论漠、郑大战谁胜谁负,你们都不要急着回来,在北方休养生息,要等到部落恢复到十万部众以上再南下。”

“父汗,你不率我们突围吗?”长子浩古伦问道。

苏鲁漫惨笑道“眼下巴岱部被郑军四面围住,我身为汗王怎么能偷偷溜走。我会率领剩余的部众往西南方向突围,应该能吸引郑军西面和北面部队的注意力,你们才有机会从色鲁格河上突围。”

看到长子还要开口,苏鲁漫摆手道“时间紧急,不要多话了。突围之后,浩古伦就是巴岱部的汗王。”

说着,苏鲁漫从怀中掏出一枚金印交给浩古伦,道“这是汗王金印,法王曾经赐福,你拿着它才名正言顺。库曼尔,你要帮着你哥哥,兄弟俩不能闹生份,当初乌施大汗在时,郑人怎敢北望草原。乌施大汗死后,昆波和利漫争权才让郑人有机可趁,你们兄弟俩千万不能像昆波、利漫那样,如果你们兄弟俩要互相争斗,不用五年巴岱部就完了。”

库曼尔躬身道“父汗你放心,我会尽心帮着哥哥。”

苏鲁漫一挥手,道“走。”

浩古伦和库曼尔出帐前往东北方向,巴岱的两万五千精锐集中在五里外苏鲁漫走出大帐,看到剩余五千漠骑已经准备妥当,而近五万部众赶着大车,带着牛羊,连延十余里。这样的队伍与郑人轻骑碰在一起,只有被屠杀的命运,可是为了让巴岱部的精锐逃走,自己不得不带着部众走上一条不归路。

纵身上马,苏鲁漫骑着马在部众面前打了个盘旋,扬起手中弯刀朝天一指,高声呼道“子民们,四面都是郑军,抛掉牛羊帐蓬,随我逃命去吧。我苏鲁漫对天盟誓,今天丢掉的东西改日定然重新夺回来。”

不等众人回应,苏鲁漫刀锋指向西北,率先冲了出去。身后,亲卫长巴额尔紧随其后,汗帐护卫们策马簇拥,五千漠骑滚滚前行,最后是数万部众打马相随。

丢弃牛羊物资,普通部众哪里舍得,那些东西是全家人的性命所在,丢掉了牛羊帐蓬便只能成为别人的奴仆,或者成为草原上的狼盗。烟尘滚滚,巴岱部的部众们多数还是驱赶着自家的牛羊,缓慢地跟随在轻骑之后。

少数部落的首领并没有跟随苏鲁漫前行,而是带着自己的部众折向其他方向。更有些机灵的人,邀了强壮的伙伴,三五十人一伙,百余人一群,呼啸着射向四面八方,大难临头各自飞,草原法则强者生存。



第七百五十五章向死求生

拉额纳山谷的北面,归德将军(从三品下)章尚徒率领五万轻骑在午时前准备到达驻地。北面的队伍归周山侯苗铁山指挥,此次出征苗铁山并没有亲来,而是让副手章尚徒率军。章尚徒是安北都护府的副都督,与苗铁山共事九年,是他的心腹助手。此次合围巴岱部若成劳,率队的将军功劳肯定不小,范长生建议苗铁山让章尚徒带队,把这场功劳让给章尚徒。

范长生向苗铁山列出这样做的几点好处:一是此次合围巴岱部功劳虽大,却不足以让苗铁山爵位再次提升,些许财物赏赐苗铁山用不着放在眼中;二是章尚徒是苗铁山的副手,两人相处融洽,此次功劳却能让章尚徒从子爵升至伯爵,甚至成为侯爵,如果章尚徒能升爵,定会对他感恩戴德;三是苗铁山年近六旬,此次北征之后估计要从安北大都督的位置退到京中十六卫或者太尉府中养老,而章尚徒比他年轻八岁,极有可能接替安北大都督的位置,苗铁山经营安北都护府近二十年,各种利益关系盘结,人走茶凉,肯定会有一场清洗,而若是章尚徒继位,肯定会看在往年的情份上照看一二;四是两军作战难免会有风险,巴岱部有控弦之士近五万,拼死一搏恐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万一让巴岱部逃脱触了天子的霉头恐怕还要治罪,对于苗铁山来说得不偿失,实不用冒这个险,再说冰天雪地行军,对苗铁山来说也不是件易事,不如让年轻人代劳。

苗铁山从善如流,委重任给章尚徒,章尚徒是宿将,自然明白机遇和风险并在,一路行军不敢耽搁,总算按时到达了大帅指定的集结地。人马歇息未定,有侦骑禀报,巴岱部组织一万多轻骑朝西面突围,眼下正与祝谨峰部激战。

北面驻地与西面驻地相隔着二十余里,王克明本意是大军到达后沿途建起了望塔、箭楼等简易工事,结合四散的侦骑可以将巴岱部围在方圆数百里的范围内,届时无论巴岱部从哪个方向突围,大军都可以随时到达战场。可是大军初到,巴岱部就选择了强行突围,让郑军多少有些准备不足。

听到巴岱部选择从西面突围,章尚徒所部的将军们有些坐不住了,打仗不就是为了军功,如果坐守在北面防地,巴岱部不从这里经过,岂不是白辛苦一场,什么功劳也没有捞到。

将军们纷纷向章尚徒请战,里面不乏苗铁山的爱将。章尚徒有些吃不住劲,但是他知道冒然出击会让包围圈出现缺口,如果巴岱部从北面逃走,自己吃罪不起。

强行命令麾下休息候命,章尚徒不断地派出侦骑打探西面战况,侦察巴岱部大队人马的动向。午正过后,侦骑带来消息,巴岱部五六万人向着西北方向突围,想从北面驻地和西面驻地的空档中穿过。

章尚徒不再犹豫,传下将令,命一万五千人驻守,等待大帅送来的辎重与步兵,他亲自率领三万五千轻骑朝逃亡的巴岱部袭去。

勒布林穿透郑军,一万轻骑只剩下八千不到,看着远处高处郑军在忙着构建工事,勒布林并没有强行突围,而是按照苏鲁漫事先交待,往西北方向与大部汇合。祝谨峰发现漠骑并没有如自己所料强突,心中大急,下令紧紧在后追赶。

一刻钟不到,勒布林部与苏鲁漫汇合,看到一万三千轻骑折损近半,苏鲁漫心如刀绞,问道:“闾牙焘呢?死了?”

“这个狼崽子带着乃仆部的人往东逃了,我看到郑军分出一部去追他了。”勒布林喘息着道。刚刚经过一场厮杀,这些轻骑都很疲惫。

此时,祝谨峰的追

兵已至,而章尚徒所率的三万五千轻骑马蹄声如雷,像两只铁钳朝着巴岱部夹来。听到马蹄声,部众们惊惶失措,苏鲁漫大声传令:“弓箭手准备,给我射。”

箭雨再次交织,那些没有披甲的部众在箭雨中争相逃命,牛羊到处逃窜,巴岱部乱成一锅粥,眼见身边的轻骑也被牛羊冲乱了阵脚,苏鲁漫知道最后反击的希望落了空。

“撤。”号角声响起,轻骑随着苏鲁漫向以前的驻地撤去,将那些慌乱的部众留在了身后,看到郑军挥舞着砍刀临近,巴岱部众这时也顾不上牛羊物资,随着苏鲁漫向后逃去。郑军在漠骑前汇合,追击的道路却被成群的牛羊所阻。

整个战局变得混乱不堪,牛羊的嘶鸣声中将令都无法传达,五六万人挤在一处拥挤不堪,祝谨峰和章尚徒碰了面,两人略一商量决定暂时收兵。锣声响起,郑军纷纷勒住战马,祝谨峰下令收拢巴岱部丢下的牛羊物资,回归驻地。

色鲁格河冻得梆硬,浩古伦和库曼尔带着二万五千轻骑从冰面上横渡而过,此处距郑军北面驻地有十余里,按说郑军要派出侦骑,可是此刻驻军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西北面的大战上,根本没有人留意此处有漠骑突围。

等到二万五千人马都渡过色鲁格河,浩古伦最后回望了一眼拉额纳山谷的方向,他知道此一别恐怕再难与父汗相见。怀中的金印沉甸甸的,那是巴岱部的希望,浩古伦转过头,挥动马鞭,朝着队列的最前处驰去。

拉额纳山谷的南面,王克明已经立起了简易的工事,帅帐支撑了起来。祝谨峰部和章尚徒与突围的漠骑交战的情报流水般地报来,王克明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巴岱部事先得到消息突围离开,现在看来鱼已经落入网中,剩下的只是捕捞了。

“传令,命祝谨峰和章尚徒约束麾下,暂且收兵立寨,每隔半里树起了望塔,严防巴岱部逃脱,等候本帅的军令。”身为大帅,王克明要考虑的更为全面,现在四军皆到达驻地,要考虑的便是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而且四部参战,功劳会有所侧重,但大面上每部都要考虑到。

未时,王克明的帅令传到祝谨峰和章尚徒部,两部带着掳获的牛羊物资喜气洋洋地回了驻地,军中司马、参军等文职忙得不可开交,忙着登记将士们的战功,伙头军杀牛宰羊,准备犒赏三军,这么多牛羊管够。

江安义和八名亲卫共斩首二十二颗,其中闾牙昊是千骑长,还有百骑数人,这场功劳不小。除了闾牙昊外,江安义把其他的功劳都让给了黄柱等人,这场大战论功下来,八名亲卫都能升个两阶,黄柱说不定能一举成为七品的致果校尉。沙场立功升迁很快,若是科举要做到七品县令没有十来年的苦熬是不可能的。

与郑军的欢天喜地相反,巴岱部则是哀嚎遍野。苏鲁漫带着剩下的一万三千轻骑和四万部众回到以前的驻地,与郑军交手,闾牙焘所部的血掠队不知所踪,二千多轻骑和五千多部落被杀被俘,牛羊物资大部损失,四面皆敌,巴岱部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临时搭起的帐蓬内,苏鲁漫像是苍老了二十岁,颓然地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帐蓬口,一语不发。帐外部众们在大声地争吵,有人要求见他,亲卫长巴额尔带着护卫们在外守护弹压。

良久,苏鲁漫长叹一声,哀声道:“完了,巴岱部断送在我手中,想不到我苏鲁漫也有走投无路的一天,早知如此还不如投奔利漫,至少这些子民们能得个安生,我对不住他们。”

万骑长勒林布一直默立在他身旁,闻声道:“大汗不必过于悲伤,大王子已经带着部中精锐离开,有这两万五千勇士在,巴岱部就能像雄鹰般再次展翅高飞。郑军没有下令攻击,应该是在明天才会发动攻击,我们还有一万多名勇士,带了晚上,大汗带着我们冲出去,只要大汗能逃脱,找到大王子他们,部落定会重新兴旺起来。”

苏鲁漫眼中精光一闪,随即黯淡下来,道:“我就算能逃走,这些部众怎么办?我是巴岱部的大汗,不能离开这些信任我的子民,我要与他们在一起。”

勒林布急道:“大汗,事急从权,只要……”

苏鲁漫摆摆手,示意勒林布不要再说,站起身道:“我意已决,你去叫那些小部落的首领们进来,把巴额尔也叫进来,我有话交待。”

勒林布恨恨地一跺脚,转身出了帐蓬,片刻功夫,帐蓬里挤满了小部落的首领们,一个个用悲凄的眼神望着苏鲁漫。

苏鲁漫振奋起精神,道:“郑军已将巴岱部团团围绕,巴岱部完了,我苏鲁漫对不住大家。”

帐蓬内沸起四起,“大汗,咱们趁夜突围,能跑多少算多少”、“牛羊都没了,就算逃出去也活不了命,不如降了郑人”、“浩古伦他们到哪儿去了,部落中的勇士怎么少了许多?”、“当初我就说过不该来拉额纳”……

苏鲁漫静静地听部众们吵嚷了一阵,才道:“浩古伦带着二万五千勇士从色鲁格河走了。”

话音刚落,立时有人高声叫嚷道:“那大汗为什么带着我们往西北走,是想让我们吸引郑军的注意,让浩古伦他们逃命,你把我们当成牛羊了吗?”

巴额尔拉出腰间弯刀,冷森森地喝道:“谁敢对大汗无礼,合马答(图屯部首领)的下场忘记了吗?”

人群一静,苏鲁漫对巴额尔道:“巴额尔,收起刀,是我苏鲁漫对不起大家,不过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保存巴岱部的火种,我苏鲁漫会给大伙一个交待,大家听我说。”

众人的目光落在苏鲁漫身上,苏鲁漫干涩地咽了口唾沫,道:“郑军应该会在明天发动进攻,今夜是最后的机会,如果有谁愿意起,今夜不妨带了手下各自突围,以后天空海阔,随你们自主。”

勒布林和巴额尔面色一变,有人却面露喜色,苏鲁漫继续道:“勒布林、巴额尔,明日你们带了我的首级,向郑军投降,替剩下的部众寻一条生路。”

勒布林和巴额尔惊得跪倒在地,泣声道:“大汗,我等愿拼死保你逃走,大汗不可妄言生死。”

苏鲁漫苦笑道:“我是巴岱部的汗王,巴岱部面临灭亡,身为汗王岂能苟且偷生,只是为了剩下的部众,不得不让你们俩向郑人投降,是我苏鲁漫对不起你们。”

巴额尔虎目含泪,哽声道:“巴额尔的命是大汗所救,愿追随大汗一同前往天堂。”

勒布林也泣道:“大汗,勒布林何惧一死,愿保着大汗突围,我部还有一万多名勇士,力战之下定能突围。”

听到苏鲁漫愿以自己的人头换众人平安,那些首领们想起苏鲁漫平日的好处,纷纷单膝跪倒,道:“愿随大汗一同突围。”

苏鲁漫脸上现出激色,慨声道:“既然诸位愿与我同死共死,那就让我们最后拼死一搏,若能逃走自是万幸,若是不能逃脱便斩下苏鲁漫的人头向郑军再投降不迟。将剩下的牛羊杀掉,让勇士们饱餐,喂好战马,半夜时分咱们突围。”

第七百五十六章生死一线

天暗了下来,苏鲁漫看到远远的天边有连串的火光亮起,火光串成一条珠链,将拉额纳山谷围在中间。那是郑人的了望楼,苏鲁漫派人侦探过,郑人每隔半里便树起了望楼观察动静,而郑军则分成数十个营寨,分别驻扎在这些了望楼的后面,无论从哪里突围都不可避免地遇到郑军。只要缠斗片刻,其他的郑军便会像恶狼般扑来,将巴岱部咬食得干干净净。

篝火被狂风吹得烈烈作响,部众们将剩余的牛羊宰杀一尽,不知是谁唱起悲伤的离歌,夜空下妇人们在伤心地抽泣,拉额纳山谷一片呜咽。

苏鲁漫带着巴额尔从部众中走过,不时地俯下身子安慰哭泣的老人孩童,大军突围只可能是青壮,这些老弱妇孺与其强行突围不如投降郑军,此一别,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拉额纳山谷正南,中军大营。王克明面沉似水,丝毫没有将巴岱部收入囊中的喜悦。刚刚北面驻军章尚徒派人禀报,在东北方向色鲁格河方向发现大量的蹄印,从留下的痕迹来看至少有超过两万轻骑从此处突围。

一向沉稳的王克明气得踹翻了桌案,这感觉就像精心准备了一桌酒席,拿起筷子准备吃时发现主菜被人端走了,别提多窝火。站在行军图前已经有一柱香的功夫了,帅帐内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发声触怒正在爆发边缘的王大帅。

王克明死死地盯着行军图上的色鲁格河,在行军图上仅有三寸长的细线浅浅地从拉额纳山谷的东北面斜划而过,三月漠地依旧严寒,这条河应该冻得结实,足以让马队从上面经过。

一拳恨恨地砸在地图上,王克明恨不得将章尚徒重责一通,自己严命各部驻守,派出轻骑四处侦察,严防巴岱部逃脱,可是这个章尚徒争功心切,率大队与祝谨峰夹击突围的巴岱部,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反倒让巴岱部的精锐趁机逃脱。

长出了一口气,王克明压住怒火坐好,传令道“传令各部,今夜分做两组值守,将士们不准解甲,随时预防巴岱部趁夜脱逃。如有接战需探清漠骑多少再行派兵应对,以防漠人声东击西。”

祝谨峰部,江安义吃罢晚饭便回了帐蓬休息,他被安排下半夜值守待命。黄柱几人在热烈地讨论白天所立的战功能让他们晋升几阶,大帐外同样热火朝天,辎重兵正在马不停蹄地构建工事。

白日之战江安义的真气损耗极大,真气维系的时间不过两刻钟,这让江安义暗暗心惊,沙场冲杀往往都在半个时辰以上,他在莎宿国征战更是长达一个多时辰,如果以现在的情况早已气竭力尽丧身在军中,看来自己要尽量避免冲锋陷阵了,老实地做好军中参议便是。

亲卫黎英华泡好茶递给江安义,军中只有大碗,大碗茶喝起来别有漠北的狂野风味。江安义微笑着,想起弟弟安勇朴天豪和那些亲卫们,不知道这场大战能不能遇见他们,还有义兄至重朱易峰杨怀忠等人,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一喜。

看到江安义开始闭目调息,黄柱等人静下来,昨夜遇刺的事让黄柱等人深为自责,几人商量过了,以后在军中四人轮班值守,以防万一。

祝谨峰没有休息,从亥初开始就不断有漠人突围,多则千人少则数十人,身为大帅他不敢丝毫大意,章尚徒遭到大帅痛斥

的消息他已经知道,幸灾乐祸的同时也暗自警醒,章尚徒白天所立的功劳恐怕泡了汤,如果再有疏漏不仅无功恐怕还要治罪,苗铁山想栽培章尚徒的用意落了空,章尚徒想接任安北大都督的职位恐怕要在此次北征中多拼些老命。

子正已过,祝谨峰命人送来浓茶,曹景涵强撑着在旁边陪他。祝谨峰笑道“曹叔,要不我让人在旁边安个床榻,你先躺会,有事我便叫你。”

不等曹景涵答话,旗牌官从外面闯进来报道“启禀大帅,有漠骑朝西北方向突围,估计人数在万人以上。”

祝谨峰精神一振,站起身道“曹叔,看来你睡不成了,这回漠人是动真的了。擂鼓,准备出战。”

轻骑顷刻间集结完毕,江安义跟随在祝谨峰身边朝西北方向驰去。祝谨峰部分成八处扎营,西北方向有两处大营万余轻骑,等祝谨峰率队赶到时,激斗正酣。

江安义目光敏锐,借助火把的光亮看到里许外缠斗在一处的军队,分不清哪是郑军哪是漠骑。

祝谨峰下令“绞车弩准备。”

驻地推出四十多架绞车弩,每隔两丈排开,火光在寒森森的弩箭尖上闪烁,跳动着死亡的气息。

“吹号,命队伍脱离缠斗,向左右避开。”

号角声响起,郑军纷纷向两侧杀去,漠骑发现挡在身前的郑军消失,大喜地催马向外突围,苏鲁漫感觉不妙,大声下令道“缠住郑军,别忙着突围。”可是生机出现,没有多少人愿意听他的号令,漠骑纷纷跃马向前。

“崩崩崩”,弓弦声在暗夜里分外明晰,带着鬼神的狞笑,刺向奔腾而来的漠骑。

苏鲁漫看到身前的部众连人带马弹起,然后被大力向后推来,带倒一大片,放眼身前像被咬出了数十处空缺。苏鲁漫知道这是郑人的绞车弩造成的杀伤,眼珠变得通红,吼道“现在往前冲,绞车弩上弦不易,咱们不能让郑人再装好弩箭。”

停滞冲锋再次汹涌起来,然而,“崩崩崩”的弦声再度响起,方才祝谨峰并没有让所有的弩箭发射,前次与漠人交战王克明发现弩箭齐射会留下空档,所以下令绞车弩在三十部以上则隔一发射,五十部则隔二发射,百部则隔五发射,不给敌军可趁之机。

苏鲁漫看到前军再次如麦株般倒伏,不知道郑军还有多少绞车弩,虽然被弩箭射杀的轻骑只有百余骑,但造成的威压却是无形的,轻骑纷纷勒马不前,战马发出悲惨的嘶鸣。苏鲁漫来到阵前,看到前面黑丫丫无数郑军挡住去路,而麾下战心已失,强行打下去只是枉送性命。

轻叹一声,苏鲁漫催马向前,巴额尔和勒林布一左一右跟在他身旁。离郑军五十步处苏鲁漫勒住马,高声喊道“郑军是哪位将军率队,巴岱部汗王苏鲁漫在此,请前来一叙。”

有向导分辨真假,得知真是巴岱部的汗王时,祝谨峰带着两名护卫催马上前,在十步外停住,拱手扬声道“郑国怀化大将军祝谨峰见过汗王。”

苏鲁漫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祝谨峰,道“祝将军,巴岱部愿降。”

祝谨峰狂喜,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汗王,你说什么?”

“巴岱部愿降。”苏鲁漫心如死灰地重复道。

祝谨峰心怦怦直跳,没想到合围巴岱部最大的功劳被巴岱部的汗王轻松地送到了自己手中,巴岱部愿降,凭借此功晋为侯爵毫无困难。

强抑住心中狂喜,祝谨峰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汗王能够为部众着想投诚我国,实乃功德无量。汗王放心,我皇宽厚,定会善待汗王和巴岱部的子民。”

祝谨峰这几句说得诚心实意,苏鲁漫能认清形势果断投降少造杀孽,确实让人敬佩,甚至巴岱部投诚,苏鲁漫作为汗王定然会得到天子重视,以前投诚小部落的首领有不少都被封官加爵,送到京城圈养,苏鲁漫估计封个伯爵不难,当然继续留在巴岱部的可能性不大,京中义宁坊是专门收容投降的外族首领和将官的,苏鲁漫的下半生不出意外将会在那里渡过。

“大汗,既然有意投降,还请下令让巴岱部的将士们下马,抛掉武器,等候安排,免得生出什么误会。”祝谨峰不敢大意,趁势打铁地要求道。

苏鲁漫圈转马,高声道“巴岱部的子民们,我决定投降郑国,大伙下马,抛掉兵器吧。”

漠人一片哗然,有人破口大骂,飞骑冲出,四散夺路。这都是意料中事,祝谨峰一扬手,身后大军往前迫近,祝谨峰传令道“神射手预备,有胆敢伤害本帅或汗王者杀无赦。”

江安义弯弓搭箭,黑夜对他来他来说妨碍不大,弦响处一名漠人轻骑倒下,接连三箭,三人落马,其他的漠骑见势不妙,圈马向两侧逃去。

多数漠人听从苏鲁漫的命令跳下马,丢了手中的弯刀。听到“当啷”声响成一片,祝谨峰心花怒火,知道大局已定。看着苏鲁漫笑道“大汗,夜深风寒,不如到我的营帐小坐,我命人置酒,且小酌几杯。”

苏鲁漫惨笑道“巴岱部断送在我的手中,我有何颜面饮酒作乐,还望祝将军谨守诺言,善待巴岱部的子民。勒林布,巴岱部以后就交给你了,你要好生替我照看他们。”

说罢,苏鲁漫举起手中弯刀,捅进自己的胸口,死尸栽倒在马下。巴额尔和勒林布哭着跳下马,扶起倒在地上的苏鲁漫,见弯刀刺心,苏鲁漫气绝身亡。巴额尔抽出腰刀,恶狠狠地瞪着祝谨峰,横刀自尽。

勒林布将苏鲁漫轻轻放在地上,站起身转向身后骚动的部众,高声喝道“大汗为了你们而死,他的命令不可不从,大伙不可妄动让大汗的心愿落空。”

苏鲁漫自杀身亡让祝谨峰有些措手不及,愣了片刻,祝谨峰跳下马,单膝在苏鲁漫的尸身前跪倒,拜了一拜,高声道“大汗高义,着实令祝某佩服。大汗请放心,祝某定当善待巴岱部的子民,大汗一路好走。”

示意麾下上前看住勒林布,然后祝谨峰下令上前收缴漠骑的兵器弓箭,一面派人给大帅王克明送信。半个时辰后,王克明率着一行人飞驰而至,此时大局已定,巴岱部的人马安静地席地而坐,在勒布林的带领下诵经替苏鲁漫超度亡魂。

巴岱部主要战力已降,王克明下令各部严防,天亮之后,四部大军齐进,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挡就将巴岱部收降。

细问过勒布林后,王克明得知除了二万五千轻骑从色鲁格河脱逃外,此次合围巴岱部算是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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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七章作借刀杀人

大军在拉额纳山谷休整了两天后陆续开拔,回去时用不着急行军,队伍拉长了数十里。王克明担心漠人偷袭,下令将十余万轻骑分成四组游弋在步兵左右两侧,而投降的巴岱部漠兵被步兵看押着一同前进,那些巴岱部的老弱妇孺则和辎重兵走在一处,有车马乘坐,省却奔波之苦。

祝谨峰被安排在最后,保证大军的尾部安全,这是件力气活,受累危险,不过祝谨峰欣然接受,他知道此次合围巴岱部自己立下最大的功劳,王克明部和李强勇部受累无功,章尚徒部怕是受累还有过。齐新文与苗铁山打着同样的算盘,此战派副手李强勇率队出征,而这位李将军除了抓到几个巴岱部试图逃跑的散勇,几乎没有任何功劳。

祝谨峰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连梦中也带着笑,原以为要九死一生才有可能搏个侯爵,没想到天下掉馅饼砸自己头上了,出类拔萃定然要多承受风雨,这一点祝谨峰是知道的,所以在众人面前祝谨峰尽量保持着低调,大帅让他押后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江安义依旧跟随着祝谨峰部行动,不过他能感觉到祝谨峰对他冷谈了许多,这也难怪,当初祝谨峰与他结盟是希望借江安义之力达成封侯的心愿,如今心愿达成,自然用不着再多敷衍。曹景涵劝过祝谨峰几句,祝谨峰不以为然便也罢了。

归程以稳妥为上,王克明下令日行六十里,辰正起程申末就安营扎寨。大军分成三路,前军后军和中军,后军与前军之间隔着近八十里,中军与巴岱部的降军驻扎在离后军四十里处。祝谨峰的帅帐刚安好,一名旗牌官驰至,带来大帅王克明的令箭,召军中参议江安义前往中军议事。

祝谨峰验看过令箭,叫来江安义,命江安义随旗牌官前往中军。事情很多,祝谨峰刚交待完江安义,两旁等候的将官便纷纷上前禀事,祝谨峰忘了派一队轻骑保护江安义。江安义带了黄柱等人跟着旗牌官出发,四十里路大半个时辰就会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没有请求轻骑护卫。

旗牌官带了两名护从,与江安义九人合在一处,一行十余人急急往中军驰去。走出二十余里,天色暗了下来,寒风在草原上肆虐,刀锋般地割面,一行人低着头急急前赶。

突然,一声弦响,江安义等人惊得勒住战马,木炭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最前面带路的旗牌应弦倒地,一动不动,江安义甩脸看向右侧山坡,从五十步外立起数道身影,紧接着无数身影从山坡后冒出,从山坡上冲杀下来。

夜色已深,乌云遮月,分辨不清那些人的面目,从衣着上看像是漠人打扮。江安义不敢耽搁,策马刚想逃,就听到前路传来蹄声,看来侧有追兵前有阻敌。

来不及多想,对方人数太多,江安义拨马朝西逃去,黄柱等人紧随其后。利箭如急雨般从身后倾

泄而来,有护卫闷哼中箭。江安义满怀疑问,这些漠骑是谁?怎么会知道自己此时前往中军大营?大帅的将令是真是假,什么利用漠人之手要暗害自己?联想起几天前发生的刺杀,江安义不寒而栗,那个传令的旗牌官或许知情,只是死人永远说不出话来的。

蹄声如雷,追兵的数量在千骑以上,江安义道“大伙分开跑,找到驻军就安全了。”十余里外就是中军驻扎所在,只要撑过一柱香的功夫就能得救,无论身后是谁都绝不敢靠近郑军大营。

看到江安义等人分成三股,闾牙焘举手示意,手下的千余队伍也分成三股追了下去,而他死死地盯住江安义不放,弟弟闾牙昊就死在这个郑人手中,今夜无论如何也要杀了他替弟弟报仇。

那日闾牙焘率着乃仆部从旁侧突围,遭到江安义带人拦截,三千血掠队仅逃出半数,而且弟弟闾牙昊却死在江安义手中。逃出包围圈的闾牙焘并没有走远,没有牛羊补给轻骑根本无法生存。闾牙焘带着残部血洗了一个千余人的小部落,草原上遵循弱肉强食的法则,一切为了生存。

派出去的侦骑送来消息,苏鲁漫自杀身亡巴岱部向郑军投降。闾牙焘心中闪过一丝伤感,凭心而论,乃仆部灭亡之后苏鲁漫收留了他,对待乃仆部的残余与巴岱部的部众一样对待,甚至允许自己将乃仆部的残余组成独立的队伍,苏鲁漫是一个心胸广阔的大汗,假以时日巴岱部定能在他的手中兴旺发达。可是郑漠大战,乃仆部巴岱部先成了牺牲品。

漫不轻心地喝着奶茶,闾牙焘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漠郑大战在即,自己这千余人的队伍只能在夹缝中生存。部落中没有女人牛羊物资,只能成为草原上的狼盗,当年乃仆部是草原上屈指可数的大部落,到了自己手上便沦为到处流浪的狼盗了吗?

甘甜的奶茶喝到嘴中满是苦涩,闾牙焘杂念丛生,作为部落的首领他的决定影响着乃仆部最后千余人的命运。帐帘掀起,亲卫长黠粘乐拿着封信进来,道“族长,有人用箭射来封信。”

信是用郑文写的,通译将信的内容告诉闾牙焘,杀他弟弟的那个郑将江安义会在傍晚时分经过乌布岗。信没头没尾,只是说了这样一个消息,闾牙焘拿着信忖量这会不会是个圈套。

“黠叔,你怎么看?”黠粘乐是闾牙支的亲卫,郑军围剿乃仆部时闾牙支让他护卫两个儿子突围,忠诚毋庸置疑。

黠粘乐知道闾牙焘担心什么,瓮声瓮气地道“来人知道我们的驻地,若要设圈套不如直接引兵来袭。”

闾牙焘点点头,道“看来是有人想借我的手除去那个郑将,不管他是什么打算,昊弟的仇不能不报,传令下去,众军准备,杀了那人之后直接向西,我们翻过贺牢山去。”

后面的蹄声急迫,江安义在

马背上不断地左挪右闪,借助灵觉避开射来的利箭,身旁的黄柱就没有那样幸运,后背上已经插上了三只箭,要不是穿着细鳞轻甲,黄柱恐怕早已被射成了刺猬。

江安义感觉到后面的追兵是冲自己而来,黄柱如果紧跟着自己恐怕难逃一死,于是高声喝道“黄柱,你从旁引开追兵,我的马快,逃起来更容易。”

黄柱知道主公是怕连累自己,可是此时他除了转身阻敌外也帮不上忙,以木炭的脚程没有自己牵累确实更容易逃脱。

“主公保重”,黄柱也不多话,与江安义分开逃走。

因为要躲避利箭,木炭的速度受到了影响,此时闾牙焘离江安义仅有二十余步。前面两人分开,闾牙焘懒得理会黄柱,紧紧地追赶着江安义。

江安义摘下弓,猛地返身一箭射出,闾牙焘急闪,箭只从身侧掠过,身后有人应弦倒下。江安义一连射出五箭,箭箭有人落马,遏制住身后追兵的气焰,渐渐地拉开与追兵的距离。

十余里路,从二十余步变成四十余步,江安义的心情轻松起来,这个距离射来的箭只对他的威胁不大,箭只落在身上被铠甲弹开,偶有两只钻入甲缝中也被护身真气阻住,伤不了他分毫。木炭跑得兴起,耳旁急风“嗖嗖”,身形在马背上起伏,江安义居然兴出游猎的心情来,再往前跑一阵,等到追兵人困马乏就是自己返身出击之时了。

向西驰出二十余里,身后的马蹄声少了许多,黑夜中看不清还有多少追兵,江安义用心凝听,估计身后剩下的追兵阁下不到二百骑。只是江安义没有留意到,后面的追兵形成了大大的兜型,遥遥地把控着他奔驰的方向,如果江安主偏离了方向,侧旁的追兵就会加紧追击,迫使江安义回到大致的方向来。

闾牙焘离江安义已有五十余步的距离了,前面的身影有些糊涂不清,再过一柱香功夫江安义恐怕就要逃脱了。身边只剩下百余骑,其他的马体力不济被远远抛开,郑将所乘是匹好马,闾牙焘想着,杀他的时候注意别伤到了马。前面再有几里就是樟子沟,因沟底的几棵樟子松而得名,那封莫名其妙的信中提及,如果不能杀死江安义,不妨将他赶往樟子沟。

夜色已深,草原笼罩在黑暗之中,没有月色,以江安义的目光也仅能看到五丈开外的景色,草原上没有什么沟壑,木炭可以随心所欲地驰行。从一处高坡上驰下,江安义看到沟底影影绰绰地有几棵树,草原上树木极少,一路驰来还是第一次遇到树木。草原土薄,难以生长大树,樟子沟地势低,泥土淤积,加上地底有水经过,又避开了大风,这六棵樟子树在沟底艰难地成活了数十年。

树高丈余,枝叶繁盛,木炭刚刚奔到树荫之下,一道黑影从树中跃出,朝着马背上的江安义扑去。



第七百五十八章兄弟相逢

冰寒的杀意透顶而入,江安义骇得三魂出窍,他的灵觉惊人,原本十丈范围内的风吹草动根本瞒不过他,受伤之后真气不济,不能随时随刻地保持充盈发散状态,感知的范围也大为缩水,仅能查觉三丈左右的动静。

江安义加着小心,在路过大树之前小心地用灵觉“探看”了一番,并没有发现异常。这道身影募然间冒出,显然是敛气屏息避开了江安义的探知,能做到这一点,刺客的身手绝不在他之下。

仓促之下江安义根本无法做出反应,只能用力一踩马镫,木炭知道主人心意,猛地发力往前一窜,那刺客双掌下压之势落了空。那刺客冷哼一声,双掌下压之势化为横扫,左掌拍向江安义的后心,一股寒流如有形的气柱般撞来。寒柱相离后心不足两尺,江安义在马上背上,除了躲闪别无他途,左脚轻磕马腹,木炭知晓心意,斜着往右避去。

强大的寒流从江安义的左侧擦过,寒流如刃,“嗤拉”一声,身上披着的大氅被撕裂,然后重重地拍在江安义的左半侧。江安义感觉半边身体如同浸在冰水之中,体内的真气都要凝结成冰。丹田处元玄真气自然而生,迅速地从经脉中滚过,寒意稍减。

不敢停留,木炭急急向前奔驰,那刺客双脚落地后紧接着弹起,衔着马尾追击而来。刺客的身形快如鬼魅,短瞬间居然快逾奔马,“八步赶骣”的绝技,能在八步之内追上狂奔的烈马,那刺客追至马尾,腾空跃起,举手抬掌,一道真气寒刃破空斩向江安义的后背。

掌风过处,将空中的水气凝结,迅速地在空中凝成一道白色的狂飙。江安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迫进,立即在马背上倒仰,双手向后拍出,体内真气不敢丝毫保留,双掌推出一道炙浪,迎向汹涌而来的寒飙。

冰火相触,发出蓬然炸响,劲风四溢,飞砂走石。那几棵樟子松被劲风撕扯得叶飘枝断,摇曳不定。刺客的冲势一滞,落到地面,江安义的身体被震得往前平挪了半尺,差点从马鞍前端出溜出去。轻气扫过木炭的马臀,有如针扎鞭扫,木炭痛得短嘶一声,四蹄翻飞,眨眼前奔出数丈远。

江安义艰难地坐直身子,口鼻眼耳中同时渗出鲜血来,从脸颊上滴落在衣襟上。肺腑间气血翻荡,最可怕的是经脉中像多出数条冰蛇在游走,所过之处血肉都要被冻结住。江安义暗道不好,自己真元损耗太大,体内的元玄真气不足以阻挡入侵的寒意。

坐在木炭背上,江安义竭力抵御着寒流入侵,身子慢慢地变得僵硬起来,头昏昏发沉,江安义暗道不好,如果不能下马运功调息,自己支撑不了多久就会体内的寒气冻僵,届时将任人宰割。

身后马蹄声不断,那些漠骑仍在紧紧追赶,江安义却感觉这黑暗越来越沉,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身子无力伏在木炭的身上,靠着木炭身上传来的温度模模糊糊地保持着片刻清醒,向着无边的黑暗驰去。

迷迷糊糊中听

到前面有马蹄声,江安义暗道“完了”,这里居然还有人设伏,此刻手脚已不听使唤,木炭带着他直直地朝着马蹄声响处冲去。

“哥”,耳边像是安勇的呼声,江安义此时已经分不清是幻是真,心神一松,身子朝马下栽去。感觉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昏沉沉中听到有喊杀声,然后像是坐到了地上,一股温暖的气流从后心输入,驱赶着体内的寒意。

江安义一醒,看来不是做梦,真是安勇到了。此时不及多想,江安义引导着气流从自己经脉中游过,冰冻淤塞的经脉逐渐畅通。当元玄真气再次在体内顺畅地运行时,江安义知道已无大碍,缓缓地睁开眼,面前是黄柱关切的脸。

看到江安义睁眼,黄柱喜道“主公,你没事了。”背后的手掌挪开,传来江安勇欣喜的声音,“哥,哥。”

眼帘中挤进不少熟悉的脸,朴天豪、孟子达、乌成民……,一个个欢快地叫着“主公”,是那些从化州跟随江安勇前往大营的亲卫们。江安义站起身,朴天豪带着众亲卫单膝拜倒,齐声道“拜见主公。”

心中一股热流涌过,酸涩地冲向眼眶,强忍住眼泪扶起朴天豪,江安义道“大伙都起来吧,这两年辛苦你们了。”

“愿为主公效命。”

江安义看向一旁满面笑容的弟弟,兄弟俩分别两年,梦中时常想起这张熟悉的笑脸,塞外风霜,安勇变得又黑又瘦,却如同反复锻造的铸铁,浑身都散出坚韧、刚硬的彪悍来。

张开双臂,江安义紧紧地抱住弟弟,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下来,哽声道“安勇,你瘦多了,娘看到一定会骂我没有好好照看你。”

“哥”,江安勇的眼眶也发了红,强笑道“我没事,比起以前来强壮了许多,就是有些想娘、妍儿和你了,思雨和孩子们都好吗?”

感觉着弟弟身上传来的温暖,这温暖就像自己被雷劈后走入雨中,弟弟送来蓑衣,兄弟俩偎依着一同在风雨中归家。江安义任由眼泪流敞了会,这才松开手,笑道“好,都好。思雨带着晨昊和韵雪在老家照看娘,我这次来还带了信,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见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时,江安义才有空打量四周,借着火把的光江安义发现除了朴天豪这些人外,还至少有三百骑以上,听不到马蹄声,那些漠骑应该被赶走了。

黄柱插话道“主公,黎英华他们逃走时遇到带兵巡逻的安勇将军,一路往这里赶,又与我在路上遇到,我们抄小路斜着插到前面来了。”

木炭把头拱进来,眨着大眼关切地望着江安义,江安勇亲呢地拍拍木炭的马头,笑道“天寒地冻的,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哥,你先随我回大营,咱们边走边说。”

江安勇进驻镇北大营后,被申国公分在西营,归大帅齐新文统领,军中将领都喜欢骁勇善战之人,江安勇武勇过人很快就得了齐新文的赏识,很快立功升为

游骑将军,此次合围巴岱部,江安勇统率着五千精锐轻骑。

回程时齐新文部拱卫在中军之侧,草原广阔,为防止漠骑偷袭或者巴岱部众逃脱,自然少不了派人巡逻,江安勇率着五百轻骑值守上半夜,在离营二十里的范围巡守,恰巧与逃脱的黎英华撞上。得知哥哥遇险,江安勇马不停蹄地带人杀至,救下江安义。

“哥,什么人伤了你?刚才我替你疗伤,发现你体内的真气十分稀薄,哥,你在姜州受的伤还没好吗?”江安勇不解地问道。

江安义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洪信大师说至少要三五年的时间,我每日服用培气固源的药,可是见效不大。”

江安勇急道“哥,你现在有伤在身,怎么还到处乱跑。你前往中军之事怎么泄露出去了,那个刺客明显是事先得到消息在樟子沟埋伏。”

江安义沉吟道“我怀疑召我议事的帅令是假的,可惜那个传令的旗牌官已死,难以追查。不过,那个在樟子沟伏击我的人虽然蒙着脸,但是我能猜出他是谁,侵入我体内的真气我很熟悉。”

“是谁?”江安勇杀气腾腾地道“我带兵屠了他。”

寒玉功,六华门绝学,自己曾差点丧命在陈洪明掌下,与姜健结成死仇。那道从樟子松下暗袭自己的身影便是姜健,他的功力较以前大进,已在当年的陈洪明之上。马背上的仓促对掌,江安义被寒玉真气侵入体内,元玄真气与之相克都无法阻挡,足见姜健的功力深厚,已达到炼气化神的致境,远强于此刻的自己,也比安勇要强上几分。

江安勇连连追问刺客是谁,江安义知道弟弟的性情,如果知道刺客是姜健,定然忍不住前去报仇,姜健是暗卫的镇抚,位高权重,如果没有真凭实据仅凭猜测不可能扳倒他,如果莽撞行事恐怕反为其伤。

江安义叮嘱道“安勇,此事我自有计较,你不必过问。你放心,我会多加小心,有了防备那刺客奈何不了我。你也加点小心,以防有人对你下手。”

江安勇见哥哥决心已定,只好道“那让天豪回你身边护卫,有他在我放心些。”

江安义摇头道“我是军中参议,到沙场上的机会很少,此次是祝谨峰让我随行,要不然我随在帅帐左右,没有什么风险。你在沙场杀敌风险极大,怎么能离得开天豪,此事不用再说。”

江安勇向来对哥哥有几分怯意,嘴里小声不满地嘟囔着,江安义嘴角露出微笑,岔开话题道“安勇,思雨来信说让我看着你,让你别乱找女人,要不然到时不让你进屋门。”

“哥,军营中别说女人,就连头母猪都难找,哥你还是自己留神吧,我可已经有了三个嫂子,如果你再在外面花心,欣菲嫂子非拧你的耳朵不可。”

欢快地笑声回荡在归途,夜晚的寒意挡不住兄弟间的暖意,江安义觉得这个充满寒意的长夜变得温馨起来。



第七百五十九章不眠之夜

到达驻地时已经接近子时,军规森严,江安勇不敢随便将哥哥等人带进营中,先到帅帐向李强勇交令后,再奏明巡逻时遇到漠骑截杀哥哥江安勇之事。

李强勇四十出头,正在壮年,浓眉大眼,虎额狮鼻,钢针般的黑须,像貌粗豪。江安勇在右营归属这位归德将军(从三品)统辖,知道李将军看似粗豪其实心细如丝,要不然齐大帅也不会让他率队合围巴岱部。

“江安义,你大哥,状元郎,军中参议?他不是在祝谨峰的大营吗,怎么三更半夜跑到外面来了

《变臣》第七百五十九章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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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章寒冬方至

漠北王庭,笼罩在冰天雪地之中,王城外的贝斯腾湖畔结着厚厚的冰。

王帐,手臂粗的牛油火把依旧“突突”地喷着火焰,宽阔的帐内一片通明,帐蓬中间安放着两尺高的火炉,铜壶冒着热气,喷出酥油茶的馨香。大帐内有些空荡,原本柔软的地毯换了粗粗硝制过的狼皮,帐壁上的挂毯刺绣卖了,桌上盛放酒肉的金银器皿换成了兵甲粮食,王帐看上去有些寒酸。

两排矮腿的雕花木桌堆放着牛羊肉,此时凝出白色的油脂,杯中的马奶酒也没有了热气,盘

《变臣》第七百六十章寒冬方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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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一章三件礼物

凄凉的号角声划破夜空,圆月旁的乌云被一扫而光,清亮的月辉洒落在草原之上,王帐的金顶熠熠生辉。众人抚着左胸齐齐地弯下腰去,躬迎巴多杰法王驾到。

巴多杰法王竖起单掌回礼道:“愿长生天赐福你们。”已经年逾七旬的法王光着头,半寸长的短发如雪,脸色红润,苍眉鹰目,身上披着大红袍服,身材瘦高,声音洪亮。

缇珠道:“草原面临劫数,还望法王相助。”

“圣女不必客气,巴多杰是漠人,也是草原儿女,自当尽心尽力。圣女,且入帐相议吧。”巴多杰蔼然笑道。

缇珠在前面引路,法王随后,法王身后是四大上师,勒哈、奔呼、卡律和鲁勒,昆波和利漫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四大上师手中捧着的物件,有箱有盘,莫非里面装着法王带来的礼物。其他众人簇拥着上人和尊者一同进入金帐,顿时空空的金帐被得拥挤起来。

缇珠将正中的位置让给了巴多杰法王,自己侧身跪坐在桌旁替法王倒茶,四大上师盘坐在法王身后,上人和尊者则侍立在他们身后。部落诸长依次盘腿坐在桌案旁,把期盼的目光投向居中而坐的法王。

接过缇珠双手奉上的酥油茶,法王接过放在桌上,笑着赞道:“圣女心灵手巧,油和茶密不可分。”

“法王来到王帐,驱散了天空的乌云,带来长生天的旨意,赐给草原儿女吉祥如意。”缇珠提着铜壶依次给四位上师倒上酥油茶。

法王与王庭中的众人寒喧了几句,看到缇珠提到酥油茶壶来到身旁,端起茶碗轻轻地吹了一圈,呷了一口赞道:“真香,草原的酥油茶怎么喝都喝不够,这味道融到了草原人的骨子里。”

缇珠将法王碗中的酥油茶添满,将茶壶交给侍女,自己跪坐在一旁道:“恶狼来到了草原,雄鹰却在互相争斗,羊群感到迷茫不安。帐外冰天雪地,缇珠不知道怎样带领大伙渡过寒冬。”

说着,缇珠的眼眶红了,这些日子的心酸委屈终于冲破表面的坚强,化成滚烫的泪水滴落。巴多杰法王轻轻地拍了拍缇珠的手,如同慈祥的老爷爷安慰孙女般柔声道:“圣女为了草原受累了,巴多杰这次带来了长生天的神旨,长生天会将和草原儿女一起赶走豺狼,让草原恢复欢歌笑语。”

部落诸王、诸长齐齐站起身,抚胸礼道:“请法王赐福草原。”

巴多杰淡淡地笑道:“郑人如同恶狼想要抢夺我们生息之地,失去了草原我们所有人便成了丧家之犬,再无处唱歌放牧,所以长生天传下旨意,要每个草原儿女屏弃仇怨,共同对付外来的恶狼。”

众人齐声应道:“愿遵长生天神旨。”

缇珠知道这些人应答得很好,其实各怀心思,强敌面前怕难以齐心协力。巴多杰法王眼中闪过锐意,道:“我已经颁下草原征召令,命使者传向草原四方,让收到征召令的部落勇士们都来王庭相聚,草原儿女要齐力对付外力。”

缇珠大喜

,草原广阔无边,南北东西纵横数千里,无数部落散落在草原之上。王庭是汗帐所在,也是草原水草最为肥美的地方,这里汇聚的部落不过是草原部落的三成,如果那些散布在四方的部落勇士都能来到,草原轻骑便会突破百万,比起郑军丝毫不少。缇珠感激地看向法王,这个礼物可不轻。

“羊群不能没有领头羊,与郑军作战不能没有统一的指挥。”法王微笑地指了指身侧的上师卡律,卡律站起身,从身畔的木箱中取出两面旗帜展开,一面是日旗一面是月旗。

众人一阵骚动,萨都教认为太阳是天神,月亮是地神,日月神是萨都教诸多神圣中最圣高无上的,日月旗代表着大教的权威,旗即天命,所有信奉大教的信众都要俯首听命。

巴多杰法王扫视了众人一眼,道:“日旗和月旗是大教的圣物,代表着大教的权威。郑人来袭,萨都教上下将与王庭一起抗击郑军,为统一指挥,这两面旗帜便暂交于圣女,若有不尊日月旗号令者,视同叛教。”

卡律将旗帜交到缇珠手上,微笑道:“圣女持日月旗便可号令萨都教所有人,连同法王在内都会听从圣女指挥。”

法王道:“卡律对郑人的情况非常了解,就让他在圣女身边帮着出些主意,勒哈和奔呼两人有些功夫,圣女不妨把他们带在身边护卫,沙场之上用来斩将夺旗,格乎森(上人)和伏鹰这些人,圣女可把他们分散安排到轻骑之中,这些人有些勇力,与郑军较量能出点力。大教的那些侍者、行者以及教众,圣女只管随意安排,我已经告诉过他们,你的命令就是我的法旨,他们不会违逆。”

缇珠深深地向法王施了一礼,道:“既然三位上师在我身边,这日月旗就交由上师们执掌,我若需用时直接告诉三位上师便是。上人和尊者们该如何安置,等商量过后再说。”

巴多杰点点头,日月旗交在卡律几人的手中确实比直接交给圣女要稳妥,缇珠圣女思虑缜密,此次若能渡过难关,草原在她的统领下定然欣欣向荣。

卡律将日月旗收回箱中,摆放在缇珠的身侧,有了日月旗在手,金帐内的人望向缇珠多了些敬畏。

昆波率先道:“法王既然让妹子你执掌日月旗,大哥我定当听从你的号令。”

利漫有些失落,也跟着表态道:“二哥也会尊奉日月旗的号令。”

座中众人纷纷表示会听从缇珠的指挥。

无论这些话是否出于真心,在法王的力促下草原凝结在了一起。缇珠看到法王碗中的酥油茶变浅,起身替法王再次满上茶,感激地道:“法王送来的两件礼物已让缇珠信心百倍,不知第三件礼物是什么?”

巴多杰温和地笑道:“圣女别心急,老衲的第二件礼物还没有送完,等我喝口茶再说如何?”

缇珠娇语道:“酥油茶香醇暖人身,法王的福音暖人心,愿法王饮下甘甜的酥油茶,给草原儿女带来美好的福音。”这一刻放下心事,缇珠

恢复了几分女儿的俏皮和活泼。

巴多杰微笑地点点头,示意身后的勒哈上师说话。勒哈上师是四位上师中年纪最大的,面容有如铁铸没有一丝笑颜,他在教中执掌戒律、惩处违戒者,大教的弟子们对他都十分敬畏,暗地里称其“德震”(像火般猛烈)上师。

勒哈俯身打开箱子,端出个金盘,缇珠望向金盘,惊得“啊”的一声,座中的众人全都变了颜色,金盘之上托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布特部、亚沙里部首领弃众而逃,违背长生天的神旨,法王命我取他们的性命,告诫那些心怀观望意图自保的人,谁要想学这两人,别怪我出手无情。”勒哈冷冰冰地道,尖锐的目光从座间众人脸上划过。不少部落的首领原本打着小算盘,被勒哈的目光扫过,顿时将那些小心思抛到了九宵云外。

巴多杰叹道:“草原部落原是一家人,老衲行此非常之举也是无奈,圣女让人将他们的人头火化安葬,老衲会亲自替他们超度亡魂。布特部和亚沙里部已经被勒哈带回,圣女要妥善安置好这两个部落的子民,让他们选出新首领,回到草原大家庭来。”

帐边侍立的狼卫接过金盘,把人头端了出去,金帐内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众人的鼻端、心头。

看到金帐内众人神情严肃,巴多杰法王手指轻轻在茶碗上一弹,“叮”的一声轻音,有如佛音轻叩,众人心神一轻,目光再次集中到法王身上。

“奔呼,把老衲为大伙准备的最后一件礼物展开。”巴多杰吩咐道。

奔呼上师满面慈容笑意,与勒哈正好相反,闻声后起身,先冲缇珠和众人行了一礼,从箱中取出一捆牛皮。

众人的惊诧随着牛皮的展开变为惊叹,整张的牛皮悬挂起来,在火把的光中清晰异常,是行军图。缇珠跳起来,快步来到牛皮地图前,在地图正中找到王城所在,手指在图上快速地移动,一个个草原部落的驻地都在草原上标注得十分清晰。

“拉额纳山谷。”缇珠的手指落在上面,轻声道:“此处离王庭有二千余里,离郑人的镇北城不过三百余里,苏鲁漫怎么会这样傻,到这里放牧。拉额额周围五百里都没有其他部落,就要想求援也找不到人。”

座中众人纷纷站起身,围在了行军地图前。昆波死死地盯着镇北城,道:“镇北城一带百里都有郑军驻扎吗?这里居然有六十多万郑军,看郑军的布防严密,想要发动袭扰很难。”

利漫注意着镇北城与百胜关、黄沙关之间已经形成了十余条通道,他似乎能看到无数物资通过这些通道源源不断地输入草原,为北征的郑军输送给养,这才是真正可怕之处。

“我教教众历时一年多,牺牲了数百条性命才绘制出这张行军图,这上面不单标注了地形,还有郑军布防的虚实,可以为草原勇士指明进攻的方向。”巴多杰低沉着声调道:“十五日后,我会亲自主持仪式,占卜吉凶,为勇士们祈福。”

第七百六十二章沙盘之献

三月十三日晨,军中点卯,点卯之后李强勇将在帅帐外等候的江安义请入。李强勇没有见过这位闻名天下的状元郎,看江安义与江安勇样貌有五分相似,一身英气并无读书人给人的柔弱感,生出几分好感来。

江安义拱手行礼,道“下官见过李将军。”

李强勇欠了欠身,笑道“江大人受惊了,我听令弟说你在去中军的路上遭到漠骑劫杀,后又有刺客行凶,此事太过重大,李某不好过问,这就派人护送江大人前往中军,江大人自去向大帅分说。”

江安义遇敌之事诸多蹊跷,李强勇不想惹麻烦上身,直接派了江安勇护送他去了中军。中军离此不过十余里,卯正三刻江安义等人便行到达,军令在身,江安勇不敢耽误,随即告别大哥返回本队。

辕门官通传大帅,军中参议江安义求见。王克明一愣,江安义不是在祝谨峰大营吗,怎么一大早就出现在中军。一声传唤,江安义来到帅帐,军中无私谊,江安义依制行礼,道明来意。

得知江安义被帅帐令牌相传,半道上遇到漠骑劫杀,又逢刺客,王克明惊出一身冷汗,他身边的二十名传令旗牌虽然仅是七八品的校尉,却都是他从府中带来的家将、家丁,至少跟随他有十余年以上,是他信得过的亲近人。

立时查验令牌,六块令牌只剩五块,再召旗牌官,洪佐贤不见,王克明大怒,喝问旗牌长王用友。王用友是他的亲卫,随在身边三十余年,数次在沙场上救过他的性命。

王用友知道事情严重,连忙跪倒禀道“我这昨日不知怎的吃坏了肚子,精力不济,便让洪佐贤暂替我看管值守,谁料他会盗走令牌,假传帅令。”

洪佐贤已死,无处查证,王克明眼光从一旁的黄喜身上掠过,见黄喜神态自若,毫无破绽,此次合围巴岱部江安义两次遇袭,一次发生在驻地,分明是自己人所为。江安义与江湖人结仇,但江湖人刺杀他的可能性反而不大,没有好处谁冒着抄家灭门的大罪去刺杀朝庭命官,而且江安义威名赫赫,姜州那十多个杀手的下场也会让杀手们掂量掂量。

王克明听闻过黄喜与江安义不睦,江安义是太子之师,而黄喜是楚安王的蒙师,两位老师各为其主。黄喜手下能人甚多,极大的可能就是他派人下的手,洪佐贤是自己的身边人,要让他盗走令牌,只有一种可能性,洪佐贤是龙卫埋在自己身边的暗线。

大战在即,内斗仍不息,王克明眉头紧皱起来,天子的御驾会于三月十六日祭拜天地后动身,礼部的官员已经先行到达镇北城,正在与留守的官员商议接驾的事宜。天子驾临诸事烦杂,作为镇北大营的大帅,要准备的事情太多,实在没有精力分散到这件事上,那刺客胆敢一而再地刺杀江安义,恐怕也是看清了这点。

“王用友玩忽职守,致使令牌遗失,险酿大错,重责四十军棍,贬为致果校尉(正七品

上)。”旗牌长是定远将军(正五品上),一下子贬谪了八级,不算不重,不过江安义明显能感觉到申国公对王用友的庇护之意。

“本帅会派人追查此事,抓拿刺客,绝不放过作奸犯科之人。”王克明义正词严地道。不幸中的万幸,此次丢失令牌只是针对江安义,要是被漠人得去调动兵马,那王克明也罪责难逃。

大帅退帐,众将离开。王克明留住江安义,苦笑道“安义,本帅不便纠缠于此事,还望你能多多体谅。”江安义细思过此事,估计申国公只能快刀斩乱麻含糊处置,要不然大战将起追查令牌遗失,牵连甚广,引得军心震动,因小失大。

江安义笑道“大帅,江某明白,万事以大战为重,江某之事容后再说。”

王克明伸手抚着江安义的后背道“惭愧,王某生性嫉恶如仇,想不到年岁渐大,锐意尽失,自觉暮气沉沉矣。但愿此战过后,王某解甲归田能与安义诗酒相娱,安享余年。”

江安义想起初识王克明时,申国公儒雅风流、恍若神仙中人,眼前的申国公须发已半数变白,面容憔悴,眼角隐现皱纹,唯有双眼炯炯如旧,透着傲骨英风。这位国公爷,出身富贵,不爱权势享乐,大半生都在苦寒之地抵御外敌,为中原百姓不受漠骑侵扰而战,这样的人物才是真正的男儿,国之脊梁。

“能得国公爷赏识是江某此生幸事,登高楼上国公爷慷慨而歌的英姿江安义记忆犹新,若得空闲,江某定当竭心尽力为国公爷写一首词曲,让国公爷的英名传于后世。”江安义慨然许诺道。

王克明纵声笑道“能得词仙妙语相赞,王某何其有幸,再有两年老夫便满甲子,安义便以此作为老夫的寿礼吧。”

“敢不从命。”

笑声逐渐低沉下去,江安义注意到即使在放声大笑时申国公眉头上的阴郁仍不见消散,轻声道“国公爷身负重任,百万雄师所望,越要保重身体,为国自重。”

王克明道“安义放心,本帅自小打熬筋骨,这些劳乏不算什么,等战后有的是时间休息。安义,你对此次用兵有何看法?”

“雄兵百万定能直捣王庭,千年之忧得解。”江安义自信满满地道。

王克明默然片刻,道“漠地广阔,漠人骑射娴熟,兼之地型熟悉,若能齐心协力,我军要想取胜并不容易。”

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江安义对此次北征充满信心,视为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听到王克明的担忧,不以为然地笑道“大帅过虑了,我军虽然骑射不如漠人,但军械远强于漠军,四万重甲更能所向披糜,漠骑就算再多也难挡其锋。”

王克明苦笑“眼下军中盲目乐观,轻视漠人,以为胜利措手可得,需知孙圣曾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漠人千余年以来为中原大敌,岂能轻而视之。”

“去年中秋以来,

漠人对我军袭扰不断,那些投诚我国的漠人部落或被灭或重叛,我军对漠的耳目渐少。军情司送来的情况错综复杂,真假难辩,难以做到知此知彼。”

王克明心事重重地叹道“此次合围巴岱部,四面包围中仍让巴岱部二万五千精锐脱逃,章尚徒有失察之过,但主要还是由于地形不熟,不要说他,本帅也以为巴鲁格河水势汹涌,是天然的屏障,没有料到河水结冰马匹能过。唉。”

江安义灵机一动,昨夜他苦思立功之法,想从妖师的记忆里寻找破敌立功之策,可是妖师的记忆太过骇人,争斗的场面有如神魔出手,摧天裂地、挪山沸海,江安义不敢多看退了出来,心犹在怦怦乱跳,看来妖师是神魔下凡无疑。

此刻申国公感叹地形不熟,江安义想起在帅府内看到的那张行军图,当时他认真记过地形图,对照一路前往拉额纳山谷的情形,感觉地图简陋失真,那条巴鲁格河在地图上是条短短的线条,确实瞧不出什么东西。

江安义的灵机是“沙盘”,史书上记载大齐帝国名将马渊曾“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开示道径往来,分析曲折,昭然可晓”,因其作用太过重要被齐明帝锁于宝库之中,严令马渊不得书于文字、授于后人,齐灭时宝库毁于大火,沙盘制造之法也因此失传,后人通过史书上简短的几句描述想复原沙盘,终不得其法。

片刻之间大量的信息涌入脑中,以木框为架、沙土为底,网格为比例尺,用竹签标出高矮,然后堆积地貌,以布条标识道路、河流,以模型标注城池营寨等等,江安义笑道“江某曾在一本古书上看过沙盘制造之法……”

话音未落,王克明已经惊喜地跳了起来,道“当真,安义会制造沙盘?若能造出沙盘,我军如虎添翼,胜算平添一分。”

看到王克明如此重视沙盘,江安义心中暗喜,自己要在北征中建功立业,武力不足凭,只能靠沙盘了。当即便记忆中沙盘的制造之法向王克明陈述一遍,王克明听得十分仔细,不断地插言细问。

中军官入帐禀报大军准备开拔,王克明意犹未意地道“安义随我动身,一路上再跟我说说。”

等到申时大军再次扎营,江安义与王克明已经在路上足足商议了三个时辰,教学相长,沙盘制造的方法在江安义的脑袋中成型。王克明道“此事至关重要,回到镇北城后,我会派遣匠人听从你的指挥,争取在万岁驾临前制作出北漠沙盘图来。安义,凭借这沙盘,就足以让你晋封伯爵,若依老夫看来足以让你晋封侯爵。”

江安义大喜,他深感自己根基浅薄,不足以挡风遮雨护蔽家人,如果能晋封伯爵那就迈入权贵的行列,比起四品官阶要实用得多。爵位有许多特权,还可以传给后人,他现在只是最低等的男爵,能一跃成为伯爵的话,将来就有机会晋为侯爵,也就意味着来自官场上的风雨轻易吹动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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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三章骨卜吉凶

三月十六日,天子在北郊祭告天地,亲率洛怀王石重仁、左相孔省、兵部尚书丁大为、京中十六卫部分大将军等文武大臣亲征北漠,京中太子石重伟监国,楚安王石重杰、右相马遂真为首的官员佐政,随行护驾京中十六卫以及太子率府官兵六万人,何希桂心愿得偿,跟随东宫左卫率薛民林一同出征。

三月十七日,出征大军回到镇北城,将安置、犒赏等事交给苗铁山等人,王克明从修建行宫的大匠中选了些木匠、泥瓦匠、漆匠等人,将帅府左侧的一处跨院列为禁地,每日与江安义在一起研制沙盘。三月二十日,沙盘初步建成,王克明让人汇总侦骑、军情司所绘的地图,反复推敲,历时五日终于制成丈许见方的北漠地型沙盘图。

山谷沟壑河流湖泊尽收眼中,王克明看着漠人部落的分布,叹道“难怪齐明帝感叹‘沙盘在,山河如在目中’,若是本帅早些时日得到沙盘,定不会让巴岱部二万余人逃脱。”随即振奋地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如今漠北草原尽收眼里,行军布阵、安营扎寨,方便了许多。”

一连辛苦了七八天,总算将沙盘图复原了出来,江安义看着眼前微缩的山水,胸中涌出指点江山的豪迈,笑道“江某总算不负所托将沙盘造出来了,愿大帅能借助此利器直捣漠人王庭,扬我国威。”

王克明目光落在一旁的工匠身上,若有所思地道“当年齐明帝将沙盘束之高阁,此举不足取。但沙盘图太过紧要,确实不能传于民间,特别是让敌国得到,这些工匠要善为处置。”

那些工匠吓坏了,纷纷跪倒在地,为首的胡姓大匠哀告道“国公爷,小的们绝不敢将沙盘的制造之法透露出去,还望国公爷饶命。”

王克明笑道“你们想哪去了?你们制做沙盘有功,我会奏明天子为尔等请功,但为保证沙盘制作之法不泄漏,朝庭会把你们控制起来,不能随意走动了。”

匠人们放下心来,大郑营造皇陵的工匠也是这般处置,虽然失了自由,比起丢了性命总要好上百倍。

三月二十七日,御驾驾临雷州临凉府,雷州刺史邓浩南率府衙诸官迎驾,石方真在临凉府歇息一日后,带着安北都护府训练的十五万新兵出百胜关,正式吹响了北征号角。

…………

四月初一,漠人王庭。

旌旗飘展,彩带飞扬,王庭方圆两百里都是大大小小的帐蓬,无数部落接到法王传出的征召令前来汇集。原本可以自由进出的王城变得戒备森严,金狼骑穿着明亮的盔甲在城门口巡逻,只准部落的首领和千骑以上的人进入。

王城之内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王帐之前的空地筑起高台,高台正中放着半丈高的大铜鼎,鼎中注满了牛油。法王要在此祭天,占卜吉凶,为出战的将士祈福。天色渐渐暗下来,高台四周的空场上已经站满了人,人群轻声地交谈着,郑军百万

大军压境,对于漠人来说生死攸关,众人脸上的神情都不轻松。

夜色降临,高台上的铜鼎燃起熊熊火光,一群彩服画冠、戴着面具的通灵者手舞足蹈,振铃击鼓,簇拥着法王、圣女、上师们向高台上行去,众人双掌合十,用敬畏的眼光看着这群舞者。舞者在高台四周载歌载舞,手中的铜铃发出悦耳的“铃铃”声,和着不时响起的“咚咚”鼓声在王庭上空回荡,似吟似唱的吟诵声带着莫名的魔力在众人心头萦绕,让人感到空灵轻松。

巴多杰在圣女缇珠和四位上师的陪伴下缓步登上高台,到了台上缇珠等人退在一旁,法王挺身站在鼎旁,熊熊的火焰在他身后张舞,映得身上的红袍仿若发出光来。

“长生天的子民们,神灵祝福你们。”巴多杰平静地开口道,声音在空中凝而不散,在每个人的耳边清晰地响起。

“法王、法王”的欢呼声不断响起,那些通灵者越发如痴如狂,铜鼎中的火苗被风撕扯得呼呼乱窜。让欢呼声飘荡了一会,巴多杰举起双手往下一压,立时安静了下来。

苍劲的声音再次在祭台上空响起“自古以来,草原便是长生天赐予我们的歌舞、放牧之地,郑人如同恶狼来到草原猎食牛羊,侵夺我们的家园,让我们向长生天祈祷,请长生天给予指引。”

巴多杰转身向着火鼎跪倒,台上的缇珠和四上师在他向后拜倒,高台之下那些部落的首领、将领随之纷纷拜倒,高台四周的那些通灵者开始转圈跳动,和着法王的声音吟唱古老的神语。

“……长生天指引勇士征战四方,将横行的恶狼驱赶,弯刀和利箭所向勇士们获长生天的赐福,请长生天指引我们前行的方向,请战神带领我们去打败郑国的豺狼……”,吟唱声有武士牵来一头深身黑亮的牛,上师勒哈站起身,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弯刀。

火光中弯刀闪着寒光,勒哈深吸一口气,上身的肌肉贲起,刀如匹练般落下,牛头随刀而落,鲜血喷涌飞射而出,落在高台之上、鼎火之中。众人祈告的声音越发响亮,那些通灵者的舞蹈越发疯狂,串铃声和鼓声响成一片。

巴多杰张开双手向天,大声地祷告道“长生天,保佑你的子民,保佑整个草原沐浴在你的光芒之下。”

砍下牛头后勒哈并没有放下刀,而是飞快地剔开牛皮,取出黑牛的肩胛骨,如同扇面般的肩胛骨在清水中刮刷清洗干净,露出洁白的骨身,勒哈双手捧着来到法王面前。巴多杰站起身,拿起牛肩胛骨,祷告声逐渐停歇,众人把目光都投向法王,骨卜吉凶的时候到了。

巴多杰手握肩胛骨,阔面向下,嘴贴近骨把上端低声祷告“长生天,此战是吉是凶,请长生天明示。”

祷告完毕,巴多杰把肩胛骨阔面的平面放在熊熊的鼎火中炙烤,熊熊的鼎火炙烤着骨头,巴多杰的右手同样在火中烤着,烈火将肩胛骨炙黑,法王的手却

丝毫无损。

牛肩胛骨在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细听有轻微的炸裂声,巴多杰将手缩头,口中吐出一口唾沫。炙热的骨体遇到唾沫,立时裂开细细的纹路来,巴多杰巧妙地将真气输入肩胛骨中,控制着细纹裂开的方向。

骨卜吉凶是通过肩胛骨裂纹来辨认吉凶,横裂为凶纵裂为吉,如果出现漏洞为大凶。细不可闻的炸裂声密密响起,在巴多杰的操纵下,清一色的纵裂纹,大吉。

巴多杰将手中的肩胛骨放在奔呼上师的托盘中,奔呼捧着托盘走下高台,将长生天的预示展现给草原的子民。欢呼声此起彼伏,王庭前的广场成为了欢乐的海洋,众人纷纷跪倒伸手向天,然后亲吻大地,感谢长生天的赐福。

“长生天的子民们,长生天指引勇士们跨上战马,拿起刀箭,将恶狼赶出草原,不要顾惜牛羊,郑人的国土有着数不尽的财宝,那些都是长生天给予的赏赐,带着长生天的赐福,让郑人的土地变成我们的草原,让长生天的光辉照耀得更为宽广!”

欢呼声逐渐变成整齐划一的“吼、吼、吼”声,声音短捷有力,响彻长空。八十万漠骑面对郑军的压迫,发出最强的吼声。

…………

大帅召集四品以上的将军议事,可是旗牌长王用友却引着众人前往帅府后的一处偏院。苗铁山知道王用友被贬为致果校尉,笑着打趣道“从古至今,七品的旗牌长算是绝无仅有,王老弟,将来那些写书的酸秀才不知会不会把你记上一笔,你也算是能名留青史了。哈哈哈。”

众人都笑声来,祝谨峰问道“王老弟,大帅怎么不升座,让我们来这跨院做甚?”

王用友是旗牌长,王克明心腹中的心腹,不看僧面看佛面,众人当然不会把王用友当成一般人对待,平日见了他说说笑笑亲切得很。这次王用友因为令牌被盗一事被责,官被贬了八级,但申国公对他的信任没有变,依旧让他做旗牌长,等以后自然会找机会让他官复原职。

不过王用友算是遭了无妄之灾,挨了四十军棍不说,还被贬了官,心中总不舒服,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道“诸位将军,卑职奉令行事,说多了大帅要是怪我泄露军情,我老王岂不是又要挨四十军棍。”

齐新文笑骂道“老王,不就是那日大帅打你军棍我们没有求情嘛,至于摆出这副臭脸来吗,你获得可是杀头的罪,大帅打你四十棍不知道多偏袒你,换了我老齐,要连吹你两次头。”

众人说说笑笑来到偏院,偏院门前守护森严,虬须汉赵伟亲自守在门前。众人脸色一紧,看来真有什么了不起的机密事,要不然怎么会让赵伟守门。

赵伟抱拳道“大哥在里面等候各位将军,请吧。”等众人鱼贯入内后,赵伟像门神般守在外面,二百亲卫隔半丈一个按刀侍立,将偏院团团围住,帅府密议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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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三章金鼓齐鸣

屋内空空如也,除了正中摆着一件像四方桌样的物什,两旁连坐的椅子都没有。那张木桌长宽约有丈许,中间凹凸不平,花花绿绿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大帅王克明背着双手,目光落在这东西上面,东面临窗处,军中参议江安义含笑而立。

“呀”,随同祝谨峰前来议事的曹景涵失声惊叫,近乎失仪地推开身前的苗铁山,抢在桌旁俯身细看,又惊又喜地喃喃自语道“这莫不是马伏远当年所制的沙盘,天啊,沙盘图居然得以重见。”

曹景涵是祝谨峰的谋主,挂着军中长史(从四品下)的官阶,大帅召主要将领议事他自然跟在身边,不光是祝谨峰,苗铁山的谋士范长生、齐新文的谋臣赵庆节都会跟随主帅出席重大的军事会议,这是军中常规。

“这、这、这是北漠地型图。”曹景涵情不自禁地伸手要去触摸突起的山坡,猛然间想起“聚米为山谷”的说法,自己伸手去摸岂不乱了沙盘图。

“呵呵,曹公是兵法大家,见猎心喜情有可原。”王克明见曹景涵缩回手,笑道“不过这沙盘经过改良,不再是聚米而成,偶然触碰是无妨的。”

曹景涵自失地笑了笑,随即小心地用手轻按在边缘之上试了试,道“这像是用粘土制成,这些绿色是刷的漆,道路河流是纸?不对是布条,还有这些城池、营寨,有了这沙盘图,整个漠北当真如在眼中。”

苗铁山等人也挤到了沙盘边,都是知兵之人,立时明白沙盘的重要性。章尚徒首先找到拉额纳山谷,看到色鲁格河的位置,叹道“色鲁格河刚好在驻地的空档间,我要是在出征前看到这沙盘图定不会让巴岱残部溜走。”

王克明道“这沙盘刚军中参议江安义新近研制而成,有了此物,我军对战漠人胜算大增。今日召集各位前来,是研究一下重新布防,天子马上就要驾临镇北城,咱们的大营该往前移了。”

众人的目光看向江安义,军中参议之职有如鸡肋,没想到这位状元郎来到军中不过月余,居然就复原出了沙盘图,当年魏武帝曾感叹过,谁要能重现沙盘图功可封侯,虽然时过境迁已然改朝换代,但江安义凭此沙盘图爵位晋升应该不难。江安义而立刚过,去年因元华江查案已被晋为男爵,这次极有可能封为伯爵,如果在征战中立下功劳,书生封侯怕要成为美谈。

江安义微笑拱手,回礼那些送来的和善笑意,这些笑容各怀心事,但至少表示了军营对江安义的接纳。有了沙盘图,对漠作战能知地利,能够挽救数以万计的将士性命,这些军中将领自是感激。

祝谨峰有些悔意,原本他和江安义结成盟友,却因立下大功后有些忘乎所以,慢待了江安义,甚至让江安义被人假传帅令遭到劫杀,如今怨隙已成再难修补,看了一眼如痴如醉的曹叔,缓和关系就靠他了。

苗铁山与江安义有些小隙,

当年黄沙关廖建辉冒功被江安义揭出,苗铁山因维护廖建辉被天子斥责罚俸一年,对江安义自然没有好感,在苗铁山眼中,江安义不过是有些运气的愣小子,投了天子的所好得以发迹。而这个失传的沙盘图让苗铁山对江安义刮目相看,看来此子崛起并非单靠运气,自己不妨寻机交好。

沙盘图上清楚地标明着眼下郑军的布防,以镇北城为中心、苗铁山和齐新文大营为犄角,祝谨峰所部为后寨,形成三角型的阵势。王克明眉头轻皱,指着镇北城道“万岁驻跸镇北城,防御阵线至少前移六十里,要确保万岁安全,镇北城方圆百里都要有军队驻守,防止漠人偷袭。”

说心底话,王克明对天子亲征十分反感,除了能鼓舞士气外,天子亲征得不偿失。身为大帅,他要分兵保护天子的安全,用兵还要受到天子的制肘,还要预防各种意外的发生,十分力气也只能使出六七分。屋中的众将心思是一样的,带兵打仗最怕胡乱指挥,何况指挥的人是天子,胜了是天子指挥得力,败了则要加重处罚,众人免不了放不开手腿。

肚中的埋怨谁也不会说出来,众人围着沙盘热烈地讨论起来,都是宿将,有沙盘在哪里适合安营扎寨驻防一目了然,很快以镇北城为中心,依托地势摆出各种不同的阵势。从一字长蛇到十面埋伏,各种花样名目的阵法被拿出来玩耍个够,江安义在一旁暗暗发笑,这些手握千军万马的宿将们童心未泯,得了沙盘这样的玩具忍不住发发少年狂。

一个时辰过去了,众人还在热火朝天地争论,王克明清咳一声道“各种阵图各有优缺,本帅以为首先要以镇北城为中心,四面皆有防御,方能护佑万岁爷的安全;其次大营要依据地型,不宜布设过细,要不然力量分散容易被漠人所乘。”

主帅定下基调,发散性的思维立时集中起来,很快确定了五瓣梅花阵,花蕊是镇北城,三瓣在城前,两瓣在城后,十余组三千人一组的轻骑为花丝,机动游弋。五处大营加上镇北城共分为六部,前面三瓣分别由祝谨峰、苗铁山和齐新文执掌,后面两处分归了右卫大将军庞庆中和右武卫大将军张源官(韦义深之婿,韦祐成的姑父)。

工匠们迅速地按照军中司马的要求重新布置好沙盘图,众人又议论一番小做调整,郑军的驻防布署图便成型了。王克复指着沙盘图道这“镇北大营目前有七十六万大军,其中轻骑二十二万,重骑五万,另有漠人归降轻骑约六万,其余都是步兵。”

众人肃立,知道大帅要根据新的布局调整兵马,手中兵马多少、优劣关系到以后的战功,五个主将都竖起耳朵静听。

“城前三寨是迎击漠人的关键,各寨拥兵十五万,其中轻骑五万,重骑一万,每寨配一万五千漠人降骑为先锋。”苗铁山三人露出喜色,与漠人作战,主要靠的是轻骑和重骑,他们三人将轻骑和重骑分去大半

,自然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庞庆中和张源官的脸却拉了下来,此厚彼薄,他们两人自然分不到什么轻骑和重骑。

果然,王克明指着后两寨看着两人道“庞将军、张将军,后寨以稳守为重,配兵十二万,其中轻骑轻骑三万,重骑八千,漠骑八千。”

庞庆中和张源官的脸色好看了些,后寨比不上前三寨直接与漠骑接触,大帅这番布置下来自家兵力也还算雄厚,比起镇北城中军强出不少。七十六万大军,镇北城只留下七万,而且只有轻骑一万,重骑四千,其余都是步兵,王大帅这番布置显然是不想与众人争功。

“诸位打得好,镇北城自然安如磐石,本帅希望镇北城能看不到一个漠骑。”王克明看似轻松地挥了挥手道“昨天接到圣旨,万岁已经出了百胜关,再有五六天就会来到镇北城,诸位按照刚才的布署,各自领兵安营扎寨,等候圣驾到来。”

站在城楼上目送大军开拔,旌旗蔽空、烟尘滚滚,镇北城似乎都在大军的脚步中颤动。东北方向齐新文所部,弟弟安勇就在其中,大军如蚁根本看不见弟弟的身影,江安义有些惆怅,心中说不清滋味,那滚滚的征尘仿如郁积在心头。

王克明感觉到江安义的沉郁,以为他是因为不能到沙场杀敌而郁闷,笑着安慰道“安义,你是军中参议,用智不用力,运筹帷握决胜千里,做个功人总比功狗强吧。”

四月的春风开始吹拂漠北大地,从镇北城的城墙上望去草原已经露出淡淡的绿意,严寒挡不住春天的脚步,漠北草原正从沉睡中醒来。大军行过之后草原一片狼藉,江安义沉默地注视着大军远去的身影,但愿此战之后千年之忧解去,草原再无战事之扰。

四月初六,天子御驾距离镇北城一百二十里,王克明正与礼部侍郎邓怀肃商量接驾事宜,军情司送来急报,六十万漠骑南下,直逼漠北城。紧接着苗铁山、齐新文、祝谨峰都派来送来军情,百里之外出现大量漠骑,大战一触即发。

军情紧急,王克明再无心安排接驾之事,拿着军情起身就要前去放置沙盘图的偏院,邓怀肃急了,起身拦住王克明道“国公爷,下官知道军情火急耽误不得,可是迎接圣驾同样是大事,您要是没空也得指派一人负责此事。”

王克明站住脚,想了想道“江安义如何?”

邓怀肃笑道“善。”

他与江安义同为泽党,两人关系不错,于公于私江安义都会大力帮忙。而且江安义曾任过礼部员外郎,了解大驾卤簿的礼仪,集警卫、仪仗、鼓乐、迎候等诸多事宜为一体,这个人选邓怀肃很满意。

四月初八,大帅王克明率领镇北城的大小官员南门外十里接驾,吹吹打打金鼓声中,天子驾临镇北城行宫。众人跪倒山呼万岁之时,镇北城北面五十里苗铁山营寨,昆波率领的二十万漠骑已经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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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五章生死沙场

变臣正文第七百六十五章生死沙场牛号角声凄厉,响彻云天,宣告着漠骑的到来。

苗铁山站在高高的望楼上远眺漠人大军,他的营寨扎在草原的开阔处,漠军约离营寨十余里,中间的开阔处将会成为两军厮杀的场所。

数万漠骑排成数里长的一排,缓缓地策马逼近营寨,如墙如林。阳光下漠骑的身上闪着寒光,是铁甲,苗铁山心中一沉,与七年前相比,漠骑的装备精良了许多。军情司谍报说漠人从西域购买了大量的军械,有铁甲、利箭、弯刀、长矛,甚至有人在王庭发现过攻城弩、攻城车之类的大型军械。

漠骑整齐如一地停在了五里外,乌沉沉与郑军的营寨对峙着,除了马儿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嘶外,数万大军鸦雀无声,只有各色的旗帜在风中飘舞。这种无声的压抑彰显着漠骑精良的骑术,是郑军无法比拟的,无形的力量重重地压在营寨内的郑军身上,众人呼吸都觉得紧张起来。

好一只威武雄师,苗铁山念头闪过,口中却轻笑道“漠人砸锅卖铁拼凑出些破烂,急着在咱们面前现眼呢。唉,也难怪,塞外的蛮子见过什么好东西,抢到口铁锅都当成传家宝,上次剿灭乃仆部,本帅在乃仆部的闾牙大汗的金帐内就搜到一口这么大的铁锅。”苗铁山用手比划着,继续笑道“用兽皮包裹的那叫一个严实,本帅还以为找到什么好宝贝了呢。”

身边的众将哄堂大笑起来,空气立时变得轻松起来,有人凑趣问道“苗帅,那口铁锅呢?”

“本帅让人提到了伙夫营,你小子今天吃的馒头说不定就是这口锅蒸出来的。”

“难怪我说今天早上的馒头这么香,一口气吃了八个,原本是乃仆部传族锅里面逸出的王霸气,难怪我一早上尽放屁了。”

“你小子是挣的,我还一直嘀咕你小子上茅厕怎么不刮干净屁股,浑身上下一股屎臭,大帅要不您下令让他出去冲杀,把乃仆部的王霸气还给漠人。”

哄堂大笑声再起,笑声飞扬起来,在郑军的营帐上空飘荡。主将们轻松地心态感染着士兵们,望楼下护卫的兵丁们脸上也现出笑意,望向远处的漠骑多了几分自信从容。

“宁校尉,你说咱们能打败这些漠人吗?”丁路手中的枪汗津津的,漠骑带来的威压让他忐忑不安。他是建武四年入伍的新兵,训练不到两年,还未上过战场,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宁小虎笑道“肯定能打赢。”

看到丁路的脸色发白,宁小虎想起当年自己刚当兵的时候,在黄沙关的城头看到漠骑,也是这般模样,当时是老兵石大胆安慰自己没事,多打几次就不怕了。

“没事,多打几次就不怕了”,这句话脱口从嘴中说出仿如十多年前,只是说这话的人换成了自己。

将军百战死,不知不觉从军已有十四年了,宁小虎记不清自己与漠人交战过多少次,从黄沙

关到镇北大营,他积功升为八品校尉,手下统领着五百弟兄。每次交战都会有袍泽死去,石大胆、胡简正、刘明光……,一个个鲜活的身影在眼前闪过,宁小虎会以为他们就在身边,梦中还会和自己在一起大口饮酒,一起欢笑。

漠北风大,阿虎干涩地闭了一下眼睛,眼中早已无泪,生死早已不放在心头。丰乐十三年他送着石大胆回家,见到了石大胆父母妻儿,认了他的女儿做干女儿,每年都会寄些银两给女儿准备嫁妆。去年干闺女托人捎来冬衣,告诉他嫁给了同村人,让他有空去见见干女婿。

宁小虎没有成家,有了干女儿就够了,将来真的死在沙场上也会有人替自己上柱香,烧些纸钱,自己和石大胆一个锅里吃饭惯了,钱也便一起用了,想来他不会跟自己计较。

宁小虎是化州人,家里还有爹娘弟妹,家信说日子比以前好过了许多,弟弟已经娶妻生子,他有了两个侄子一个侄女。大侄子今年八岁了,家里供他念书,将来出人头地。当兵前家里的日子难过,吃了上顿愁下顿,自己为省口粮食给弟弟才来当的兵,后来江刺史去了,化州老百姓的日子才一天好过一天。

前段时间听说江大人也来了镇北大营,自己不知有没有机会见到他,当年是江大人替胡将军鸣冤,救了自己一命,自己该好好谢谢他。听说江大人是被贬到大营的,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见到他请他喝碗酒吧。王大帅有句话大家都喜欢生当尽欢,死亦无憾,自己这辈子似乎没什么遗憾了。十多年没回家了,不知爹娘弟妹怎么样了,若是打完了仗自己还活着,就回家看看吧。

看着远处的漠骑,宁小虎猛地举起手中长枪嘶吼道““嗬!嗬……”呼吼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广,最后响成一片,无数郑军将士面对着如铁般的漠骑挥舞着手中兵刃,气吞长虹。

高台上苗铁山手拈须髯,畅声大笑,沙场纵横一生,能有这样的虎狼之师就算死在草原之上又如何,纵声呼道“儿郎们,随老夫迎敌。”

正北面的三处寨门打开,三股洪流从大寨中涌出,在寨前二里外布成三块方阵,方阵迅速地延展开,盾牌在前,长枪在中,长弓手押阵,铺成三里长的防线,像一块厚厚的铁板挡在漠骑面前。

轻骑出动了,马蹄擂动着地面,化成汹涌的洪流。洪流在铁板后凝结,寒光连成一片,杀气有如实质,直冲云霄,高空的飞鸟惊慌得掠过,留下一声凄惨的长鸣。

火红的大纛旗高高飘扬,从铁阵中缓缓穿过,众军士将敬慕的眼光投向大旗下的老帅苗铁山,这个男人在安北都护府驻守四十年,从校尉到大帅,与漠人交战无数次,从少年到白头,从未离开。

黑狼旗下,昆波死死地盯着那面大红旗,他不识郑字,但旗上那个斗大的“苗”字却深刻在心,这面旗帜下是郑人安北大都督苗铁山,他曾无数次带兵南下

打草谷,总是会遇到这面红纛旗的阻挡,难以满载而归。

昆波今年四十岁,阔口狮鼻虎目与父汗乌施很像,这个长像让一些老臣们对他颇具好感。这些年与利漫明争暗斗,昆波早不像当年那般暴躁易怒,左沮渠须卜纳英说他跟乌施大汗有了六七分的相似,如果能率领草原部众击溃郑军,就能借势成为草原新大汗。

法王的征召令下达后,散居的草原部落不断前来汇聚,轻骑已经超过六十万,而这个数目仍在不断地增长中。四月初一法王祭天骨卜吉凶后,缇珠借着骨卜显示出的吉兆将漠骑分为三部,昆波和利漫各率二十万精锐作为迎战的前锋,前往镇北城阻击郑军,缇珠率领二十万仆从军运送粮草物资,坐镇王庭,等待后续前来的部落。

昆波第二天就率军开拔,一路急行赶往镇北城,细作送来郑人皇帝要来镇北城的消息,昆波盘算若能抓住郑人皇帝,自己便是草原上当之无愧的大汗。据说镇北城汇聚了百万郑军,昆波并不在意,郑人守城是厉害,但在草原上要与漠人相争,那便是送死了。

离镇北城还有六十里便与郑军相遇,昆波下令距郑寨二十里安营,自己带着一万黑狼骑和两万揭卫军前往郑寨查看、示威。揭卫军由部落中青壮构成,是草原征战的主力军,至于狼骑则是附离军,是从仆从军和揭卫军中精选出的骁勇善战之士,总计才二万五千人,金狼五千、苍狼和黑狼各万人,拔都部凭借着这二万五千附离军成为了草原部落的共主。

上师勒哈面无表情地跟在昆波身边,乌施死后两个儿子争夺汗位,勒哈和奔呼是支持昆波继位的,他认为昆波强悍不失善良,跟大多数草原汉子一样,而利漫喜欢郑人那一套,如果成为大汗会让草原失去根本。

此次出兵,法王让上师带领教众随军出行,勒哈主动请缨跟随在昆波身边,随行的还有两位上人、四位尊者,普通教众更是多达千人,这些人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勒哈将他们编成了一队,以伏鹰尊者为千骑长,准备在关键时候冲锋陷阵。

郑军气势十足的出场在昆波看来是花架子,转脸看向身后的壮汉道“默吉,你带手下去冲一冲,若是能斩将夺旗我准许你带了原来的阿史部独立,并给你两万头牛羊。”

丰乐十年阿史部和浑支部进攻黄沙关,被廖建辉击败,阿史部和浑支部被并入了拔都部,阿史默吉便成为了昆波手下的一名千骑长。阿史部的首领阿史支磨是默吉的叔叔,郑历丰乐十六年病逝,死前曾希望侄子默吉重兴阿史部。默吉骁勇善战,性情与昆波相投,深得昆波的喜欢,此次南下迎击郑军,昆波让默吉统领着三千黑狼骑。

号角声传递军令,默吉身披锁子甲,率先冲出,身后三千黑狼军跃马挥刀呼号着紧随,弯刀在这些黑狼骑手中舞动如同旋风,带着死亡的呼啸,化成锥形向着郑军扎去。



第七百六十六章刀兵相逢

阳光下,黑狼骑手中的弯刀闪着寒光,身上的铁甲闪着幽光,像是从地府杀出的鬼兵。一千五百步,战马数十个呼吸就能杀至。

苗铁山看到漠人派出黑狼骑,心中一凛,黑狼骑是漠骑精锐,自己麾下的轻骑硬碰硬怕是比不过,重骑出动披甲耗时,一时间难以迎敌。心中有些懊恼头脑发热没有做好准备就出了寨,现在有些被动。长弓、弩箭是对付漠人的利器,眼前这些黑狼骑身披铁甲,弓箭对他们的杀伤不大,若让漠骑进入百步范围,再要迎击就难了,黑狼骑冲阵,定伤挫伤我军锐气。

苗铁山当机立断下令道“古元凯、雷宏军,你们各率三千轻骑从左右两翼夹击漠骑,拖住漠骑大部分人马,不准他们冲阵;长弓和强弩做好准备,射杀冲阵的漠马;让三千重骑披甲准备;盾牌长枪抵住阵脚,挡住漠骑冲阵。”

随着令旗摇动,两队郑骑从左右驰出,迎向黑狼骑。蹄声滚滚如雷,敲打着地面震颤,刚冒出绿意的小草被踩踏成泥,长矛的利尖倒映着阳光闪闪发亮。

转瞬之后,长箭破空的发出利啸、长矛和弯刀撞击声清脆,火花未泯、血花绽放,战马撞在一处发出沉闷的声响盖过了刀锋入肉时的“噗哧”声,死伤者发出的惨叫、战马长长的嘶鸣混杂在一起,草原之上奏出一曲死亡歌。

苗铁山不错眼地盯着战场,两军相融五十步利箭互射,以往郑军的弓箭精良身披铁甲,漠人射术虽精但身上的皮甲挡不住利箭,对射之时总要吃亏。可是黑狼军身披西域铁甲比起郑军身上的盔甲更为坚固,加上箭头也由石箭、骨箭换成了铁箭,郑军立时吃了大亏。

五十步三轮急射,百余名郑军中箭坠马,看得苗铁山心惊肉痛,长矛和弯刀碰在一处,长矛被弯刀轻松的拨开,黑狼骑手中的弯刀灵巧远胜于郑军手中的长矛、砍刀,借着马势切入空隙,鲜血飞溅惨叫声不断。

苗铁山的苍眉紧皱,他知道黑狼骑是漠骑中的精锐,所以以六千兵马迎战,古元凯、雷宏军所率的两部轻骑是郑骑中的精锐,哪知甫一接触便死伤严重,看来郑骑与漠骑相比差距还是不小。

“擂鼓助阵”鼓声“隆隆”响起,昆波也下令道“吹号,替默吉鼓劲。”

鼓声和号角声纠缠响起,双方交错厮杀更为猛烈,古元凯一矛刺空,与他对战的那名漠骑缩到了马侧,一矛刺在空处的郁闷让他狂性大发。古元凯狂吼一声,手中长矛当成棍子扫出,重重地抽在漠骑的马臀之上,那战马吃痛,蹄尾乱蹦,将那隐在马侧的漠骑抖落下马,被古元凯身后的亲兵一矛刺死。

还没等古元凯笑出声,一只冷箭直射向他的面门,古元凯一歪头,箭插着耳边飞过,身后传来闷哼,有人中箭。古元凯双眼刺红,如同疯魔般狂吼着,手中钢矛翻飞,不知道撞开了多少劈来的

弯刀,身上的铠甲发出牙酸的擦鸣,身上火辣辣地疼痛。郑军跟在他的身后,撕扯开漠骑的右翼。

默吉没有在意左右两翼的郑军,目光紧紧盯着大红纛旗,座骑冲着那个方向狂奔而去。偶尔有郑军挡在面前,默吉一刀劈开或者策马从旁边绕过,他并没有奢望能杀死郑军主将,但若能冲击郑军大阵迫使纛旗移动便是大功一件,郑军的士气定然大受打击。

苗铁山看着两百步外冲来的漠骑,平静地下令道“盾牌长矛,准备截击。弓箭手,一百二十步射击。”

宁小虎声嘶力竭地冲着麾下喊道“不要慌,盾牌立好,长枪架在盾牌之上。”

丁路的腿有些发抖,对面漠骑战马的速度突然加快,犹如奔雷落在心头,整个心慌做一团。

肩膀挨了重重地一巴掌,丁路看到宁校尉紧绷着脸,“像操练时那样扎稳步伐,不要怕,跟着我出枪,我扎哪你跟着扎哪。”

宁小虎紧挨着丁路站好,长枪架在

前面的盾牌之上,感觉到宁校尉身上的气息,丁路安稳了许多,有样学样的将长枪架好,脚步一前一后地扎稳,和平日里所学的一样,急促的呼吸也逐渐平静了下来,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漠骑。

三番急箭射过,默吉舞动着手中弯刀拨打着箭只,偶有一两只流箭落在身上的锁子甲上被弹开,身后的马蹄声不乱,郑人的箭攻作用不大。默吉信心大增,再不是十四年前的黄沙关下,阿史部身上仅是皮甲,手中的箭多是骨制,如今所率的是黑狼骑,装备精良不弱于郑军,今日便一洗当年之耻。

战马急驰如前,距离郑人的盾墙不过六十步远,默吉嘴角露出冷笑,战马重逾千斤,急奔撞向盾墙会将那些持盾的郑兵撞得抛飞,那些看似密密麻麻的长枪岂能挡住狼骑的进击,带着不可阻挡之势,漠骑将要砸向郑军。

突然,郑军左阵中斜刺出一队轻骑,横截向着黑狼军冲来,弩箭如蝗,射向马侧。“咻咻”的破空声大作,黑狼骑用弯刀拨打弩箭,那些弩箭又急又密,数十匹外侧的战马中箭,或轰然倒地或扬蹄嘶鸣,漠骑左侧大乱,冲击的势头一缓。

一名郑将急奔过来,相隔二十步默吉和廖建辉都认出了对方,当年黄沙关下默吉曾伤在廖建辉的箭下。

当年功败垂成就是因为这个郑将,默吉眼中凶光大盛,一提缰绳战马前蹄高高扬起,怒嘶出声,马身转了个方向,默吉催马冲向廖建辉,杀了这个仇敌。当年急于带领部众逃走才会伤在这个郑将的箭下,今日自己要用他的项上人头祭奠叔父的在天之灵。

钢矛和弯刀磕出一串火星,廖建辉暗自心惊,手中的钢矛颤动不已,虎口感到阵阵酥麻,这个蛮子的力气比起当年还要大上三分。两马交排,默吉狞笑着挥刀斩向廖建辉的腰间,廖建辉刚竖起钢矛往外掂,刀势立

变,化扫为刺,扎向廖建辉的肋下。廖建辉一惊,只得以伤换伤,放弃抵挡,直接用矛尖扎向默吉的咽喉,默吉冷笑一声,弯刀嗑开矛尖,双马交错而过。

此时,千余漠骑重重地撞到了盾墙之上,有的直接借助马势横撞过来,有的勒马利用马蹄直踏盾墙,一时间盾牌凌乱,持盾的郑军向后跌倒。

“刺”,无数声嘶吼响起,长枪扎向漠骑,在盾墙之后布起一处尖棘。丁强听到宁校尉震耳欲聋的吼声,只觉热血上涌,“刺”,口中嘶吼出声,长枪随着宁校尉之后扎向冲过来的漠马。

长枪重重地扎进马脖,丁强感到一震,手中长枪被奔马带飞,身子禁不住向后跌倒在地,乌黑的马蹄向着自己踩来,心想就这样完了。身子被人拉着往后一滑,马蹄踩到空处,耳边响起宁校尉的声音“快爬起来,留点神,拣条枪。”

数十个漠骑冲入郑军阵中,举刀乱砍。如同箭头射入肉中,苗铁山难受至极,近万名轻骑居然挡不住三千黑狼军冲阵,厉声喝道“布阵。”王克明召集众将专门研究过如何以步兵对付轻骑,其中有一个办法就是六人一组,盾牌左右挡住轻骑前冲,两根长枪直刺马身,另外两人用长柄斧子专砍马脚。

鼓声有节奏地响起,宁小虎高声呼喊道“变阵,拒敌,六人一组,快。”

平日训练过无数次,军士们早形成习惯,无数个小小的阵势在漠骑前布成,那些漠骑如陷泥潭,进退两难,一不小心马蹄被削断,马儿惨嘶摔倒,立时数根长枪扎来,性命不保。那些尚未冲入郑阵的漠骑发现不妙,纷纷勒住战马,像流水般向着两旁杀去,和出战的郑骑厮杀在一处。

默吉被招入黑狼骑后,时常有萨都教的上人、尊者前来授艺,他得到祥古上人赏识,传授他泼风刀法,刀如疾风迅捷凶猛。刀锋与钢矛相碰发出密如撒豆般的急音,廖建辉感觉手中的钢矛不断地跳动扭曲要从双掌间溜走。

廖建辉暗道不妙,再要斗上几个回合自己



第七百六十七章细论长短

马蹄声如雷,郑军轻骑开始溃退。苗铁山抽出佩剑前指,高声喊道“重骑迎敌。”盾墙和长枪闪开道路,人穿铠、马披甲的重骑向前碾压而去,那些避闪不及的漠骑被撞飞,马蹄重重地踩上去,鲜血蹦而出。

郑军士气大增,欢呼声此起彼伏,溃退的轻骑重新集合成队,从左右两侧向着中间的漠骑挤压。默吉勒住马,冲着不远处逃窜的廖建辉骂道“小子,算你命大,下次别让爷爷遇上你。”

郑重骑从轻骑中择优录用,披细鳞甲,甲内衬软垫,配长矛、砍刀、弓箭,一人配三骑,皆是精选负重、脚力上称的良马,马披两层皮甲,别有仆兵两人打理。一个重骑所耗十倍于普通军士,以大郑的财力也不过才置下两万重骑,漠人对重骑垂涎三尺,可是财力、技术皆不足,只能望而兴叹。

重骑踏着滚滚烟尘,如同一把重锤向前砸去,漠骑的弯刀被砸得锋芒顿失,有些漠骑凭着血勇向重骑发起冲击,箭在重甲上毫无作用,弯刀敲出一串火星,然后被长刀斩下马,连人带马被踩死。

昆波勒住马,怒视着郑军乌沉沉的铁墙向前移动,无可奈何地下令道“撤。”

低沉的号角召唤着漠骑流水般地向后撤去,重骑的速度不快,漠骑转瞬脱离战场,苗铁山让轻骑紧随在重骑之侧,并没有下令追击。

二十里外漠人营帐,地面挖出深沟,泥土装在袋中堆成土墙,土墙后面用高车围成一圈,作为寨墙,寨墙后是整齐的帐蓬,在与郑军的作战中漠人也在成长,学会了安营扎寨。

看着漠骑退入营寨中,苗铁山命人鸣响铜锣,郑军在营寨的两里外停住,无数帐蓬出现在苗铁山的眼中,宽达十余里,一眼看不到底。号角声响成一片,应该是漠人在准备出击,苗铁山不认为仅凭三千重骑就能战胜眼前的漠人大军,下令返营。

打扫战场的结果很快报到苗铁山的手中,郑军伤亡近两千,而漠骑折损不到六百。苗铁山拿着这份战报满面苦涩,天子驾临镇北城,实在难以想像这份战报送到初来的天子面前,他要面对怎样的雷霆大怒。

“长生,这样的战报让我如何呈给天子。”苗铁山将战报交给旁的范长生,疲惫地闭上眼,用手指揉捏着紧皱的眉心。

范长生看完战报,沉吟片刻道“大帅可有信心在近期大胜一场?”

苗铁山摇头叹道“今天交战的形你也看到了,漠骑骁勇胜过我军,更不要说狼骑,要不是重骑出动得及时,漠人初至不想硬拼,这场仗还不知道会打成什么样?万岁和朝堂诸公认为能轻而易举地dàng)平北漠,怕是死上十多万人都不见得能攻下漠人王庭。”

“我查看过漠人营寨,看规模不在我军之下,估摸能有二十万大军,据军司最新谍报称,

萨都教法王发下征召令,命草原部落都来聚焦,听说四月初祭天时就有六十万大军。六十万轻骑,举国之力,我们人数虽然多些,但战力恐怕反而不如。这次北征老夫实在有些担心啊。”帐内仅有范长生,苗铁山没有掩饰心中的忧虑。

范长生在了望楼上看得清楚,近万名郑骑被三千黑狼军杀得溃不成军,要不是重骑挽回颜面,今便是一场大败。苗铁山话语中隐露怯战之意,范长生心中有数,四十年沙场征斗大帅累了,如今功成名就想着打完这仗安稳返京以恬晚年,今年大帅的长孙生了个曾孙,四世同堂,大帅是言语之中常流露出含饴弄孙之意。

为谋臣,范长生知道大帅的想法十分危险,大敌当前帅无战心,一旦兵败别说想含饴弄孙,恐怕一家人都要在监牢中相会。范长生肃容道“大帅,今之战我军虽处于下风,但漠人出动的是黑狼骑,整个北漠不过精选出二万五千狼骑,胜过我军轻骑也是正常,我军轻骑与乃仆部、巴岱部都交过锋,战力绝不在普通漠骑之下,漠人有狼骑,我军有重骑,重骑犹胜过狼骑,大帅何忧?”

话说到最后,范长生几乎嘶吼起来,苗铁山一震,惊诧地望向范长生,随即醒悟过来,起冲着范长生抱拳礼道“老夫一时心智迷失,险些生出祸端,多谢长生顿喝警醒,老夫谢过。”

范长生起拱手,轻叹道“主公征战一生,老来思安乃人之常,不过大敌当前,大帅切不可有丝毫疏突,若是被漠人所乘一生功业化为流水不说,恐怕还要累及家人。”

苗铁山连连点头,道“不错,老夫今被黑狼骑骁勇所摄,一时间乱了方寸,好在是在长生面前,要是此番言语被天子知晓,怠军之过难逃。”

“此次与漠人争战,我大郑有三长三短,若能扬长避短,方可胜之。”范长生手拈胡须侃侃方道。

“愿闻其详。”

“我军装备远胜漠人,漠人这几年向西域购买了些兵器、箭只等军械,但数量远逊于我军,黑狼骑是漠人精锐中的精锐才人人披铁甲,其他漠骑多数还是皮甲,甚至穿皮裘。打扫战场时我让军士留意,黑狼骑所用的箭只皆是西域所产的破甲箭,但遗落在战场之上的箭只不过数千,对之时黑狼骑发箭甚少,这都说明漠人在军械上不如我军。镇北大营囤积着大量军械,还有绞车弩、擘张弩、角弓弩等利器,用于战场必能给漠人造成大的打击。”

苗铁山脸上绽出笑容,点头道“都说打仗打的是钱粮军械,光凭这一点我军就占据着上风。”

范长生笑道“范某要说的第二点便是粮食补给,国内粮食连续丰产,近几年推行合税为一,发展商业,国库充盈,足以支撑我军打上几年。而漠人靠放牧为生,成年男子皆为控弦之士,如今组

成六十万大军,部落的青壮为之一空,光靠部落中的老弱妇孺放牧,牛羊得不到繁衍,没有补给,届时六十万大军不战自溃。”

“其三,漠人来去如风,熟悉地形,掳掠进攻是其长处,但我军筑镇北城,封住漠人进攻路线,漠人要想取胜定然要攻下镇北城。我军善守,新近又得了沙盘,地利与漠人共之,若能固守三两年,稳打稳扎,徐徐推进,不给漠人可趁之机,再北上王庭,北漠可定矣。”

苗铁山苦笑道“长生之言老成持重,实为良策,可是天子御驾亲征镇北城,岂能等上三五年?”

范长生轻叹一声,道“这便是范某要说的其短,首先便是天子御驾亲征,要成就千古伟业,给三军将士无形的催促,急则易出错,若是天子再插手军事,恐怕……”

天子是承平之帝,不像高祖那样能率领千军万马上阵厮杀,战机瞬息万变,需要主帅临机决断,天子在主帅定然会有诸多制肘顾忌,等请旨下来黄花菜都该好几回了。事涉天子,范长生住口不说,苗铁山连连摇头,屋内安静了下来。半晌,苗铁山沉声道“此事由申国公去头痛吧,长生说说第二个短处吧。”

范长生道“漠北广袤,面积倍于我大郑,仅凭百万大军占据北漠是不可能的。千年来北漠为中原之患,历朝强盛之时都有过北征之举,然而皆不能消除北患,便是因为漠北太大,漠人遇强则退,只能将其击溃,无法大量歼灭。漠北苦寒,难以筑城苦守,大军退走则漠人重返,大军徒劳无功。”

苗铁山叹道“修筑镇北城所耗钱粮无数,木材、石块皆要从境内拖运,如若要在更北处修筑城池,实是难以想像。”

范长生接口道“唯有歼灭漠人有生力量,消灭掉狼骑,分化其部落,利用亲郑漠人来治理漠人,我军只需派少量人马驻守调解,可保北境数十年平安。”

“妙,以漠人治漠人之策甚妙,长生不妨写成奏章,我会替你代奏天子。”苗铁山捊须笑道。

范长生笑了笑,继续道“此战我国倾尽全力,漠人更是举全族之力,此战事关漠人生死,bi)困兽于绝境必要暴起伤人,我军纵能取胜,这百万大军又会伤亡多少人?”

声音低沉下去,语调中掩饰不住哀伤,在军中十余年,范长生还是怕见生死。苗铁山毫不在意地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只要能平定北患,再死多少人都值得。长生,你将这份战报改成奏折,等会辛苦一趟,跟我一起前去镇北城。天子驾到,要不是漠人来袭,老夫该前去接驾,带着这样一份战报前去,少不了挨一通骂了。”

申末,苗铁山带着范长生,在四百名亲卫的护卫下向镇北城驰去。太阳缓缓西沉,残阳如血映照在草原,那未曾消融的积雪上一片红光,艳红如血。



第七百六十八章冷冰文字

偏殿,摆放着一张沙盘桌,申国公王克明亲自执竹杖为石方真指点江山,讲解排兵布阵的方略以及漠人王庭、部落的所在。

石方真兴致勃勃,不断地插言询问,“漠人王庭前面是什么湖?”、“拉额纳山谷在哪?”、“四面合围大军的位置分别在何处?”、“色鲁格河怎么还结着冰”等等问题,还亲手量了镇北城到北庭的距离,根据标注的比例换算出大概有一千八百里。

“江爱卿,你能重现沙盘图,乃大功一件,等平定北漠之后,朕要重重封赏你,伯侯可期。”石方真看着江安义着实满意,果然是朕看中的国士,到哪里都堪大用。江安义躬身谢过,角落里的黄喜低垂的目光一寒,江安义重获圣眷,若是成为伯侯,再想对付他就要更加小心了。

军情司送来漠军到来、与苗铁山所部交战的情报,黄喜连忙奏明石方真。石方真扫了一眼交给王克明,道“申国公,你是大帅,不妨到沙盘上给朕排演一番,看看此战胜负如何?”

谍报很简单,漠骑数量在二十万左右,出现黑狼、熊、马、鹿等旗帜,王克明推测应该是漠人的先头部队到达,带队的应该是昆波。

指挥着匠人变动沙盘图,王克明引着石方真来到旁边的小沙盘图,解释道“大沙盘比例过高,难以排演,请万岁到小沙盘上一观。”

趁着匠人变动沙盘,王克明向石方真解释道“四月初一,萨都教法王在王庭祭天,据军情司探知漠人共派出两只队伍南下,分别由乌施的两个儿子昆波和利漫率领,各有二十万兵马,此次与苗铁山交战的是昆波所部。”

石方真看着沙盘图上紧挨着苗铁山大营的漠人旗帜,冷笑道“这个昆波倒是心急得很,一千八百里只花了七天就赶到了,每日行军近二百五十里,如此疲军苗铁山定能一战胜之。”

王克明道“昆波所部驻扎在王庭南面,离王庭尚有四五百里,此次南下每日行军不过二百里,对于漠骑来说并不算远。”

石方真不解地问“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就算这些漠骑能够扛得住,难道他们不用吃喝吗?”

“万岁,漠人随身携带风干的牛羊肉,就着马奶就能解决吃喝。”王克明吩咐手下用托盘装上来几块牛羊肉干,石方真抓了块在手中掂了掂,咬了一口在嘴里细细嚼着,道“咸、腥,难以入口,不过倒是耐饥。漠人有此物当军粮,来去如风不可小覤,我军也需备些肉干,以备不时之需。”

“臣这几年已经储备了一些,足够十万大军一月之用。”王克明笑道,他最怕天子轻敌,见引发天子警惕,心中暗喜。

沙盘推演三战三胜,石方真亲自扮演了一次郑师将漠人杀得大败,天子畅声大笑,王克明只有心中暗暗祈祷苗铁山此战能得胜,要不然难以向天子交待。

石方真心情舒畅,在大殿赐宴群臣,苗铁山、齐新文、祝谨峰三人是坐镇前线大营特旨不用前来接驾,酒宴上石方真宣布明日前往前线大营犒赏

三军,慰劳将士。酒宴尚未结束,殿外侍者通报,“周山侯觐见”。

一身戎装的苗铁山跪倒见礼,石方真道“苗卿平身,还没吃饭吧,来人,在朕的右旁为苗卿安席,咱们君臣边吃边聊。苗卿,今日你有漠人交战,不知胜负如何?说与朕听听。”

面对天子满是期待的发问,苗铁山只得硬着头皮禀道“启奏万岁,今日巳正时分,漠汗王昆波统领二十万大军杀至,臣率轻骑两万、步兵一万、重骑三千迎敌。漠人以黑狼骑三千冲阵,臣以轻骑六千击其左右两翼、三千侧击其锋,黑狼骑身着西域铠甲,箭射不透,彪悍异常,三倍轻骑难摄其锋,漠汗昆波见有机可趁,下令冲锋,臣命三千重骑出动迎敌,众军奋勇杀敌,漠骑溃退,臣追至其营寨,乃还。”

虽然败了,但在天子面前如何陈奏也是门学问,要是地说一句与漠骑交战,三个打一个还让人宰了近二千人,估计石方真就要大喝一声“推出午门斩首了。”

听话听音,身为天子石方真对臣子话中的弯弯绕自然明晰,而且知道每每有这种含糊其词的弯弯绕话出现,总是为了掩饰不好的结果。脸上的笑容一敛,石方真问道“我军伤亡多少?漠人死了多少?”

身为沙场宿将苗铁山知道慌报军情的害处,不敢有所隐瞒,道“我军轻骑死五百七十九人,重骑折损四十八人,步兵死三百二十四人,伤者五百二十三人。打扫战场得到漠黑狼骑尸体二百六十三人,其他漠骑一百六十余人,伤者七十三人,其他逃亡的伤者难以计数。”

三比一的伤亡,应该是败仗,其实这个数字苗铁山还把轻伤三百余人隐去,想起方才沙盘上推演的胜局,石方真感觉被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王克明看到石方真的脸色难看,连忙缓和气氛道“漠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射精良,而黑狼骑是从数十万漠骑中挑选出来的,以一抵十并不为过,周山侯能杀死近三百名黑狼骑不亚于斩杀三千普通漠骑,这一仗不能算输。”

石方真的脸色好看了些,推开桌子站起身来道“苗铁山,随朕到沙盘上复演一遍,朕倒要看看那黑狼骑如何厉害,居然以三千兵马能打败我近万轻骑。”

天子起身,众人自然吃不成了,至于苗铁山更没有心思吃东西,天子没有责怪已是万幸,冲王克明感激地点了点头,跟在天子身后进了偏殿。

这样高级别的军事推演江安义没有资格参加,片刻之后刘维国回来宣旨让众人散去,江安义带了黄柱等护卫回住处,江安义住在帅府之中,帅府离行宫不过数十丈,但遇到多次刺杀,江安义丝毫不敢大意。

江安义知道萨都教跟随漠人大军一起出动,他与萨都教的尊者交过手,熊罴尊者更是死在他手中,这份血仇结下自然难以化解。尊者之上有上人、上师,还有法王,江安义自忖功力全在时不惧萨都教寻仇,此时内力不足,还是小心为上。

南郊迎驾的时候江安义看到天子身边护卫的高手,有紫辰

门掌门何文琴、明普寺伏魔堂广方大师、风清山庄庄主胥义祥等人,六华门张实华在众多的护卫之中属于不起眼的角色,差不多小半个江湖的高手都来保驾了。

镇北大营江湖人众多,仇多于友,江安义心中暗急,自己的内伤十分棘手,按时服药每日调息恢复起来仍如老牛拉破车,十分缓慢,身处险境看来只能深居简出,少给人可趁之机,一切等到内力恢复再说。

第二天,天子带着王克明、苗铁山等人前往前线视察劳军;四月十二日,御驾返回镇北城,王克明却留在了前线,协调组织前线三大营与漠骑交战。身为军中参议,沙盘重现者,前线每有战报传来,江安义都会被叫到偏殿分析战况,为天子出谋划策。

天子身边有的是宿将,江安义不认为自己纸上能谈出什么兵来,打仗是要死人的,自己一个馊主意可能就关系到成千上万将士的性命,逞能不如守拙。抱着虚心学习的态度听那些老将分析排兵布阵、讨论如何应变,江安义自觉长进不少,书上觉得终觉浅,江安义觉得自己正从一个只知蛮力冲杀的勇将向着决胜千里的智将转变。

来到镇北大营,石方真对江安义的信宠恢复,将战报交给他,让江安义根据战报编写对漠用兵纪要,江安义猜测天子是在为将来准备史料,后人编写史书的时候能从纪要中看到他亲征漠北,指挥用兵的雄才大略。

江安义兴趣盎然,这份差事不比编撰《文华大典》差,何况与天子有关,等到平定北漠之后这份纪要定然能成为史料。带着手下十余名军中参事将各处送来的战报汇总,按日编成大事录,为天子、前线将士记录功劳。

“四月十五日,齐新文部与漠骑交战,漠骑冲阵,齐部稍退诱敌深入,重骑从侧突袭,溃敌。是役,斩漠骑二千,齐部伤亡一千八百”;

“四月十五日夜,祝谨峰部以轻骑两万,重骑五千夜袭漠营,不料漠营有所防备,苦战半个时辰,祝部退归。是役祝部伤亡八百五十六人”;

“四月二十六日,王克明大帅汇聚苗、齐、祝三部共十八万人马向漠骑发动攻击,漠人出营迎战,从巳初战至午正,重骑二万破敌寨,漠军退走六十里,大胜,斩漠骑八千余人,我方伤亡五千六百余人”;

“四月二十八日,漠汗昆波引兵再战,以黑狼骑为锋与我部交战,王克明大帅再以重骑迎击,敌败走,我军趁胜追击,四十里外漠汗利漫引兵杀至,仓促之间我不能敌,败走。是役,我军伤亡一万二千二百余人,重骑折损近二千”;

“五月初七,漠汗利漫引兵三万前来讨战……”

…………

江安义的心渐渐沉重起来,笔端的文字如有千斤,百余文字无数性命,不过月余时间,郑军便伤亡超过两万,这场征战不知有多少人要亡魂在草原之上。

五月,站在镇北城上四望,草原已经一片绿意,草丛中有无数不知名的小花在努力绽放着,也许是那些亡魂在做最后的告别吧。



第七百六十九章大战开启

五月初九,大帅王克明从前线回归,直接进了行宫面圣,江安义敏锐地查觉到镇北城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接下来的几天里,包括苗、齐、祝、庞、张在内的将领频繁出入行宫,而行宫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护卫森严,江安义有一次想面圣都被挡在了外面。猜测大战即将发生,江安义心头痒痒,来北漠一场,谁不想跃马横枪建功立业,功名只向马上取,胜过在这里记录别人功业百倍。

五月十三日,江安义总算见到了天子,立刻向石方真请战,希望能到前线杀敌立功。石方真笑道“江卿勇气可嘉,不过沙场不少一员勇将,朕的身边却不能离开军中参议。待到将士们北定王庭之时,江卿随朕一同到漠人王庭转转,故地重游,江卿可以准备几首好词为贺。”

随侍在天子身后的洛怀王嘟囔道“父皇,你不让我上前线杀敌,干脆就让我跟着江大人学些东西,这满朝文武我和江大人最熟悉。”

此次亲征,太子监国,楚安王佐政,石方真将洛怀王带在身边。人就是这样奇怪,不顺眼的时候做什么都觉得别扭,看顺了眼做什么都好,石重仁率性跳脱,比起他的两个哥哥少了沉稳,但在石方真眼中却是率直不伪,加上与刘贵妃的关系缓和,年岁渐大厌倦了朝堂争斗的天子看洛怀王自然感觉舒心,有了几分寻常人家父子的天伦之乐。

听到儿子的恳求,石方真略思片刻道“你有上进之心朕自是欢喜,江卿才学过人,你跟他学些东西于你将来有益,朕允了。”

洛怀王欢呼雀跃,江安义暗暗叫苦,前往姜州清查官田,石重仁可没少惹麻烦,这位爷也不是省油的灯。天子三子,太子原本与江安义相厚,可是江安义进京后接连遇到不少事,加上程明道煽风点火,太子与江安义嫌隙暗生,江安义对这位太子爷的行事也颇多看不惯,相看两厌,渐行渐远。至于楚安王那是对头,朝堂之上屡次针对,算来算去这位洛怀王与自己还算关系密切。

不管怎么说,天子肯让儿子跟在自己身边是对自家的看重,江安义只得带着欢天喜地的洛怀王一同前去官廨--参议署。参议署是天子来之后所设,就在行宫的左前侧,小小的跨院几间房屋,江安义在些领着十来位军中参谋分析战报,摘要成文,作为史料。

石重仁拿起桌上整理好的文稿翻阅,“五月十五日,郑师五路齐进,三路大军四十万居中逼进昆波营寨,二路大军二十万居左牵制利漫营寨;午末,王克明率三路大军与昆波接战,战至申时,昆波退回营寨,谨守不出,郑师数次冲营皆被挡在寨外。”

“江大人,不是说昆波是好战之人吗,怎么会龟缩在寨里挨打不出?”石重仁有些不解地道。

江安义道“我军善守,漠人善攻,眼下攻守变异,对我军来说是好事,但须防着漠人劫寨。王爷你接着往下看,接下来两天漠人数次

发动突袭,申国公应付得当,才没让漠人得手。”

“昨日的战报可曾送到?”石重仁将文稿放回桌上,问道“漠人要与我们比拼人力物力,那是自讨苦吃,要是本王就会放弃营寨,化整为零,与我军在草原上捉迷藏,这才是最难办的。”

江安义沉默不语,连十五岁的少年郎都能看出其中的奥妙漠人不可能不会发现这点,但昆波死守营寨不退不知有何打算,看来前线战事变幻莫测,身为三军主帅的申国公要多加小心了。

午时不到,天子召江安义偏殿议事,石重仁跳起道“应该是战报到了,父皇正在沙盘上排演战事呢,我最喜欢。江大人,快走。”

偏殿,一群人正围着沙盘,天子石方真面容严肃,左相孔省、兵部尚书丁大为等人神色也不好看,几名匠人正在左领军卫大将军陈旭鹏点指下迅速地变动沙盘,太尉府掾官、怀化大将军朱质朴正在向天子解说战局,沙盘边站立的大将军、将军们一个个绷着脸没有笑容。

江安义心头一动,该不会是前线传来什么不利消息了吧,洛怀王挤入人群,江安义紧跟在其身后,往沙盘上瞧去。沙盘经他手研制而出,江安义对沙盘的布置自然熟悉,黑色木块代表漠军,黄色则是郑师,看距离战场距镇北城约百里。

丁大为手拿战报解说道“申国公送来战报,前夜昆波部派遣高手潜入营寨试图放火烧粮,被巡守的军情司发现引发混战,漠骑突破左寨齐新文部,齐帅以绞车弩齐射逼退漠骑,趁机率众掩杀,不料遭受漠人高手刺杀,马惊受伤回营。天亮之后,漠骑以少量轻骑在营寨外袭扰,暗中大部左移,与利漫部两相合击,张源官、庞庆中两部仓促应战,吃了点小亏。申国公接到求援后,立即让苗铁山、祝谨峰率二十万大军救援,目前仍在交战中。”

沙盘已经布置妥当,陈旭鹏手持竹杖进行指点,战报过于简单,只能进行推测,两旁的将领不时出言补充。江安义没有资格插话,侧着耳朵细听,诸将的话语中偏向乐观,天子脸色紧绷,有过初来时苗铁山的那场大战,石方真知道战场瞬息万变,与漠骑在草原厮杀并不占上风。

探报不断送来,石方真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两军混战难解难分,王克明和齐新文率领后部二十万杀入战场,漠人开始向后退走。戌正时分王克明送来最后的战报,两军已经停战,郑军回师驻地,漠人逃走,初步统计双方战损差不多。

石方真松了口气,众人这才得以脱身。江安义在偏殿中站了四个时辰,又累又饿,回到住处吃罢饭便调息睡下。帅府之中护卫森严,倒不用担心刺客来临,不过黄柱等人按照习惯仍安排了两人值守。

第二天卯时,江安义感觉到帅府声音嘈杂,心知有异,起身相问。亲卫黄柱进来禀道“昨夜漠骑袭营,申国公派人送来战报,万岁召众将议事。”帅府之

中住了不少随军的高级将领,难怪鸡飞狗跳。

江安义没有资格参加议事,吃罢早饭来到参议署等消息,没过多久,洛怀王一脸神秘地来到。不等江安义发问,石重仁低低地声音道“江大人,昨夜漠人袭营的事你知道了吗?我本来想到偏殿听听,结果站在院中就听到父皇大发雷霆的吼声,吓得我没敢进去。”

天子震怒,不能问漠人袭营造成的损失很大,整个镇北城内人心惶惶,上至天子下至普通兵丁都在焦急地等待准确的消息。一直等到太阳西偏,前线的消息方才送到,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战报送到了参议署。

战报是申国公王克明所呈,“臣王克明启奏万岁昨夜亥初起,漠人分成数十起鼓躁袭营,骚扰至子末方息。寅初,漠人高手偷偷打开祝谨峰部大营,黑狼骑和苍狼骑为先锋,漠人冲营,祝谨峰部溃败,臣命苗铁山、张源官、庞庆中率部救摇,臣与齐新文率麾下十余万人反袭昆波所在的漠寨,破之。”

江安义一拍桌子,吼了声“好”,接着往下看,“臣破漠寨后纵火焚寨,漠骑见自身营寨起火回击,臣严阵以待,以弩车、弓箭数次击散漠人,臣所部牢牢扼守在漠寨之前。天明时分,苗铁山等人率军与臣部合围漠骑,漠军全线溃退。此役杀死漠骑三万余人,其中黑狼军与苍狼军约计四千,具体战果仍在统计中。”

“好,打得妙”,江安义情不自禁地站起身,看到两旁的参事一脸惊诧地看着自己,连忙笑道“诸公,前线大胜,申国公率军大破漠人。”

欢呼声在漠北城内迅速传开,石重仁一脸欢喜地闯进来,对着江安义道“父皇大殿赐宴,请江大人前去赴宴。”

大殿灯火辉煌,欢声笑语不断,军中没有歌舞助兴,也不准饮酒,烛火将每个人的脸映得通红,如同醉酒。石方真纵声笑道“此战足以让漠人丧胆,朕要重重封赏前线有功将士,众将士若能一鼓作气荡平北漠,朕定当不悋封赏,便是分疆裂土亦有可能,漠北够大,足够封赏给诸卿。”

天子这番话将宴会的气氛燃到极点,郑国封爵很难,侯爵也不过赏万户,封邑至多一个县,而漠北的面积比起郑国的国土还要大,若是能够分封给有功将士,随随便便也能划出百里的范围。此次随天子出征的有不少世家子弟,他们有足够的能力攫取大量的土地,有家族资助,安心经营数十年,成为臣国亦有可能。

三日后,天子驾临前线犒赏三军,发钱发粮,郑军沉浸在狂欢之中。三百里外,战败的漠骑收拢人马,昆波麾下二十万人只剩下不足十六万,而且黑狼骑折损了二千六百多人,虽然能从揭卫军中重新补满,但新狼骑的战力肯定不如旧人。

帐蓬物资被郑军焚毁,昆波部的士气低落,此战利漫的损耗远小于他,想到这些,昆波不免恨恨地用力将脚下初生的嫩草碾碎。



第七百七十章直捣王庭

|||-&gt;-&gt;远方出现大片的身影,昆波身边的轻骑发出欢呼声,是王庭的物资送到了,有人迫不急待地催马前去相迎。

上师勒哈看到昆波满面消沉,沉声道“大汗,郑人有句俗语‘胜败乃兵家常事’,郑军以多欺少,大汗奋勇拼杀身先士卒,勇士们都看在眼中,并没有怪你,你又何必过于自责,自丧信心。”

兰祦焘道“我听父亲讲过,当年乌施大汗历经磨难方才成为草原共汗,大汗力抗四十万大军稍有挫败,虽败犹荣。”

用手指了一下身边的漠骑,兰祦焘大声道“勇士们,你们认为大汗是不是勇士?”

无数雪亮的弯刀举起,映着太阳闪出耀眼的光芒,“昆波、昆波”的呼声响彻草原。

昆波驻地西面六十余里处,无数帐蓬像蘑菇般散落在草原之上,利漫所部驻扎在此处。与郑军接连交战,利漫部仅损失了三千余人,相比昆波所部微不足道。汗帐内,利漫正在宴请部落首领和万骑长们,酒香、肉香在笑语中飘荡。

渠逆道坐在利漫的左侧,原本那些看不起这个归降郑奴的漠将们纷纷举杯向他敬酒,渠逆道提出的“游而不定、避实击虚、袭拢不断、扬长避短”的战法十分适合漠骑,平时诸部落各自为战,分散寻找战机,袭杀郑军的侦骑、小股巡逻部队,遇到郑军大队来袭,先避其锋,然后集结成团趁郑军疲惫出击,取得了不错的战果,特别是对比昆波所部伤筋动骨,众人都觉得与郑军作战就该这样。

利漫谈笑风声、神采飞扬,大哥失利反衬他的英武,更不用说势力对比发生了变化,不少原先心向大哥的部落纷纷派人向自己表达善意。帐外的护卫进来禀报,“王庭的使者来了。”

“快请”,利漫站起身准备出帐相迎,却见一个瘦长的身形迈步进来,笑吟吟地道“利漫汗,别来无剪不恙。”

“卡律上师,你怎么来了。”利漫惊喜地上前,抚胸行礼。两旁的人纷纷起身行礼,卡律竖起单掌还礼道“长生天赐福大家。”

在右侧安好桌几,卡律盘腿坐好,利漫端起酒碗道“上师远来辛苦,小汗敬你一碗,权当洗尘。”

在渠逆道的影响下,利漫喜好中原文化,言谈中都带出中原读书人的儒雅,卡律常年在郑国行商、打探消息,对郑国的文化自然了解深刻,相比漠人中原文化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卡律自身便是博学之士,利漫的言行十分符合他的心意,所以卡律一心想让利漫成为汗王,在他的引领下将中原有用的文化引入到草原来。

饮了一口马奶酒,卡律笑道“法王和圣女对利漫汗的表现很满意,避实击虚与郑军游斗是草原取胜之道,此次圣女派人运送物资,昆波汗是奔呼带队,利漫汗这里我主要要求来一趟。运来的物资比昆波汗的少一些,利漫汗要多多体谅。”

利漫笑道“大哥这次与郑

军硬斗,损耗不少,于情于理都应该多补充些物资给他,小汗没有意见,若是王庭物资不足,小汗这里还能挤一挤凑些东西给大哥。”

卡律点点头,道“利漫汗深明大义,兄弟齐心定能将郑人赶出草原。我此次奉法王和圣女的命令前来,除了运送物资外,还送来了三万人马。法王和圣女都希望利漫汗和昆波汗兄弟两人能坐在一处,研究出一个重挫郑军的办法。”

…………

进入六月,草原绿意成河,一直流淌到天边云际,各色的花朵在绿毯上绣上缤纷的花朵,恍如仙境。

与漠骑的交战每天都在发生,战局朝着有利于郑军的方向发展,漠骑多次针对郑军设伏,由于沙盘的存在,都被郑军识破,王克明等人将计就将反倒坑了漠人几回。漠人总算明白过来,熟知草原地形的优势不再,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来去如风的快捷。

漠人这种狼群出猎的战斗方式让王克明头痛不已,小规模的胜利根本没有办法伤及漠人的根本,而天子御驾在镇北城,大军不敢轻离,至多追逐二百余里便会折返,大战变得僵持起来。

战争让漠民不敢在镇北城五百里以内放牧,放弃了大片的草原后漠人不得不前往更北的地方放牧,而牛羊得不到草料数量在逐渐减少,加上青壮都响应法王的征召前去打仗,老弱妇幼难以照料那些牛羊。漠人的数十万大军聚集,每日消耗的给养不在少数,缇珠圣女看着逐渐变空的仓库,眉头就没有舒展过。郑军的日子也不好过,数年积累下的粮草正在飞速消耗,而要从境内补充粮草,运一斤粮食要消耗三至五斤,看着户部呈来的消耗钱粮的数目,石方真着实肉痛。

六月将尽,太子石重伟转来安西大都督杨祥亮的一份奏章,奏章提及据西域的暗探禀报,以戎弥国为首的西域诸国开始聚兵,有再组联军入侵之势,安西都护府可战之兵仅有八万,杨祥亮一面征召新兵一面将屯兵组织起来训练,同时向朝庭告急,请随时派发援兵。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石方真为平定北漠从四大都护府抽调了过多的兵马,此时自然感到捉襟见肘。四大都护府,仅剩下安南和安东都护府还能抽出些兵马,眼下苗寨与郑国关系密切,应该可以腾也些人手来。

颁下圣旨从安南都护府抽调二万人马,安东都护府抽调二万人援助安西都护府,石方真下旨召王克明、苗铁山等前线将帅回镇北城议事。经过二个多月的拉锯战,石方真意识到想到一举平定北漠这个忧患有些急切了,自己至多呆到八月就要回京,剩下两个月的时间要抓紧了,最好能歼灭二三十万漠骑,那样漠人在二三十年内便难以对郑国构成威胁了。

当然,石方真有一个梦想,那便是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漠人王庭,自有北漠以来,一千五百余年间,中原军队唯有一次杀至漠人王庭边缘,自己如果能率军夺取漠人王庭的

话,文治武功肯定会记于史书。

军事会议一开就是三天,江安义作为军中参议有资格列席旁听,还有一个差事就是坐在角落里与一众参事记录,晚间将这些记录整理成册。以大帅王克明和周山侯为首的一派力主徐徐推进,坚持打上个三五年,耗尽漠人元气,再派兵扫荡草原;而以齐新文、祝谨峰以及京中十六卫将领、世家出身的将领纷纷认为应该一鼓作气夺下漠人王庭,成就千古功业。

无疑后者占据了上风,江安义也支持一鼓作气荡平漠人,要不然年年征战国内百姓困苦不堪,说不定北漠未平国中先敌,长痛不如短痛,拼却伤亡二十万人也要将漠人逐出千里之外。

天子石方真最后下旨在八月结束前与漠人决战,直捣漠人王庭,鉴于他在镇北城大军为保护他的安全不便远离,石方真决意随中军一同出征。石重仁十分欢喜,父皇要出征他自然要随侍在身边,而江安义也有了机会上沙场。

镇北城留下十八万守军,大军八十万分成六组,形成梅花样式将天子所在的中军拱卫在中间。行军的路线十分清晰,直奔漠人王庭,沿路对于漠骑的诱敌、袭扰一概不管,八十万大军如同五指聚成铁拳,朝着王庭直挥而去。

除了八十万大军外,随军的夫役多达六十万人,赶着马、推着车运送着粮草物资随同大军出行,保障大军供给。大军日行进四十里,不贪多、不躁近,昆波和利漫两部劫粮、夜袭、冲阵办法用尽,可是面对刺猬般守卫严密的郑军无技可施,按照这个速度一个半月后郑军就会到达王庭。

…………

漠北王庭,一片慌乱,金帐内,缇珠圣女和法王召集众人商议对策,昆波和利漫带着麾下的将领都来议事。

“郑军距王庭仅有八百里,按照脚程计算再有二十天左右就能到达王庭。”左大沮渠须卜纳英在牛皮图上指点着郑军的位置,继续道“当初决定与郑军游斗,可是郑军仗着人多、军械优良,不理会我军的袭拢,坚定地向着王庭进攻,王庭乃是草原部落的圣地不容侵犯,我军务必在郑军到达王庭之前与之决战。”

利漫冷声道“郑军结成五瓣梅花阵型,无论从哪一面冲阵会遭遇到左右两边的夹击,就算能冲进郑军营寨之内也难以杀出。如果让勇士们硬攻,恐怕勇士们死尽了也挡不郑军前进的脚步。”

“那按你的意思便眼睁睁地看着郑人打到王庭来,勇士们就算战死也不会让郑军踏进王庭一步。”昆波看到利漫便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出声讥道。

金狼军首领恩翰指着王庭四百里处的平原道“此处开阔平坦,便在此与郑军决一死战。我军有六十余万,郑军不过八十万左右,而且远道而来,行军近月,疲惫不堪,我们便按照郑人那个五瓣梅花阵五面出击,让他们自顾不暇,像狼撕咬猎物一样,一口口把郑军撕成碎片。”



第七百七十一章生死大战

七月的草原绿到了极致,蓝天白云装点的绿毯美不胜收,跟随着中军一同行进的洛怀王从马背上俯下身,轻易地揽起大丛的花朵,蜂儿不舍花的芳香,“嗡嗡”地围着花儿打转,被马蹄声惊飞的鸟儿在蓝天掠过条条丝线,惊得天边的野马、野羊在草丛中飞奔。s

石重仁嗅着怀中的花香,感叹道“书中说漠北草原一碧万顷、沃野千里,真正置身其中方知天地广大,使人心胸开阔。江师,如此美景怎不见你诗兴大发,小王都忍不住在吟上几句,唔,有了,绿草青青到天边,放马急驰踏花香”

江安义苦笑无语,自从天子让石重仁跟在江安义身边学些诗赋,石重仁便改称他为江师。天子三子,能成为其中两人口中的老师江安义还是有些得意的。洛怀王聪慧过人,学一晓三,能教这样的弟子原本是快事,可是他生性跳脱,各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江安义遇到这个的学生倍感头痛。

六月二十六日出兵北上到今天已经足足有三十天,距离漠人王庭仅有四百余里,越接近王庭,每天发生的战斗便越多,大军每时每刻都处于紧张的待战状态,有几人还有心情欣赏草原美景。

传令兵连续不断地将各部行进的情况禀来,王克明就像蛛网正中的蜘蛛时刻了解着大军动态,越接近王庭,王克明越发谨慎小心,与漠人的决战很可能就在这一两天内爆发。

左侧快马飞驰而来,王克明看到高高飘扬的红旗知道苗铁山部已经接敌,不等快马驰近,身后又传来马蹄声响,片刻之间五匹快马举着红旗先后来报,漠骑分成五部,分别向郑军发动猛攻。

苗铁山部率先接敌,听到马蹄声雷动,苗铁山立即传令布防,三十架绞车弩从马车上卸下一字排开,步兵方阵迅速成型,盾牌立地,长枪竖起,长弓待发,轻骑在后,重骑整装披甲,忙而不乱。s

攻打苗铁山部的是昆波,十万漠骑如同溃堤的洪水般冲涌而来。百步外,“崩崩”声中,绞车弩射出长箭,漠骑策马避让,后面的马匹躲闪不及被长箭穿透,连人带马被长箭带着往后,砸倒一片。

紧接着,阳光被利箭遮蔽,交织的箭只在空中相撞,如同箭雨般掉落,青青的草地瞬间插满了密密的箭只,像极了丰收的麦田,只是麦田里流淌的是鲜血。

马蹄踏在盾牌之上,将盾后的士兵踩倒,数根长枪直刺过来,弯刀扫过枪头落地,侧旁的长枪狠狠扎入马腹,马儿痛嘶人立,马上的骑士紧夹马肚,不料弩箭飞来扎入面门,惨叫地落地,被后面涌来的马蹄重重地踏了上去。

号角声、战鼓响,马嘶人吼,利箭嗖嗖,刀矛入肉时的钝响伴着惨呼,马蹄声掩盖了倒地时发出的轰响,绿色的草原被鲜红的血色取代。方圆百余里鸟儿绝迹,便连蜂蝶在刀光箭影中也无处藏身,冲杀、挥砍、

碰撞、倒地、呻吟,青青草原迎来一场血祭。

中军大帐,大军交战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来,石方真和王克明站在沙盘旁,军中参事根据情报不断地变换着沙盘上军队的位置,大战从未初开始,一个半时辰过去了,郑军伤亡已经高达三万多人,齐新文部、张源官部、庞庆中部数次出现险情,要不是中军及时派兵支援,恐怕已经被漠骑杀到了中军所在。

申时,漠军退去。石方真召集各军主帅议事,此战郑军伤亡已经超过四万,让石方真稍感安慰的是漠军的伤亡与郑军相差无己,郑军在人数上多过漠人,总的来说没有吃亏。s

王克明道“今日交战的漠骑约在五十万,看来漠军是想在此与我军决战,若能一举歼灭二十万以上的漠骑,此次北征便胜券在握。漠人打算在此与我军决战,各部晚间谨守营寨,不可出击,以防为敌所趁。”

等王克明布置完,石方真道“我军距王庭仅有四百里,胜利已然在望,众卿咬紧牙关再接再励,待夺下漠人王庭朕便将漠北草原分赏给大家。”

欢声雷动,分疆裂土这样的好事百年不遇,帐中众人无不精神振奋,更有心急的目光瞟向帐中放置的沙盘,盘算着选取哪块水草肥美之地。

“众位爱卿,朕不恪封赏,但谁要临敌胆怯致使大军失利,就别怪朕不讲情面了。”给完甜枣后,石方真开始挥舞大棒,道“漠人的彪悍诸位也看到了,谁胜谁负尚未可料。若是我军得胜,千年忧患得以平定,朕与诸卿都能名留青史,但若此战失利,朕便是后人眼中穷兵黩武的昏君,朕成了昏君,诸卿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诸卿,为了朕和你们的将来,绝不容有丝毫闪失。”

晦月不明,郑军的营寨却灯火通亮,将暗黑的天空映成红色。草原没有树木,扎营所用的木材只能靠役夫拖运,土墙堆成寨墙,将长枪捆扎在横杠之上便是拒马,地面上撒满了铁蒺藜,漠骑要想悄无声息地劫营绝避不开了望楼上军丁的眼睛。大营内秩序井然,值守的巡逻队交叉经过,到处都有关卡,没有口令在营内寸步难行,更有军情司的高手在暗中护卫,防备漠人高手潜入。

戌正一刻,号角声响起,大营开始安静下来,军兵们开始休息,白日沙场搏杀早已疲累,片刻之后军营中一片鼾声,盖过了草中的虫鸣。

午时,弯月被云遮住,草原上一片漆黑,了望楼上的兵丁开始换岗,就在这个时分,一个黑影悄然地趟开铁蒺藜,如同狸猫般潜入壕沟之中,侧耳听了听,灵巧地钻过拒马,来到土墙。此处是两处了望塔的中间,火把光芒被夜风吹得零乱,暗影摇晃仿如鬼影。那黑影悄无声息地翻上土墙,一晃身落在帐蓬的暗影里,三晃两晃向着大营深入潜去。

郑军外围五营,每营十二万大军,营寨之间互相连接,围成数

十里的大圆,将二十万中军护卫在其中。黑影潜入的大营是苗铁山所部,营寨长约七里,厚达三里,帐蓬超过万顶,面积跟一座县城差不多大小。

月光在乌云后一闪,月光正好照在那黑影扬起的脸上,豹头环目,脸如铁铸,脖粗背厚,身材魁梧,铜铃般的巨目精光一闪,勒哈往牛皮帐上一伏,片刻之后脚步声齐整,一队巡逻兵从帐蓬前走过,没有发现隐伏的勒哈。

白日大战结束,昆波率军回到驻地,虽然杀死了不少郑军,但漠人的伤亡也不小。整个驻地士气低沉,原本众人以为软弱的郑军会在攻击下溃逃,结果并不如人意。黑狼骑出动两次,每次都被郑军重骑截住,一万黑狼骑竞然被五千重骑撞得七零八落,最后只能仗着速度上的优势避让,让昆波在内的众漠将有些垂头丧气。

吃晚饭的时候众将起了争执,有人提议今夜前去袭营;有人却认为经过多少袭扰郑军防守严密,袭营得不偿失。看到有人唉声叹气,心气已失的样子,昆波怒斥道“长生天在看着我们,你们的妻儿老小家人部众们在等着我们获胜的消息,千年以来我们的放牧歌舞之地难道要让与别人,你们的子孙后代难道想做郑人的奴隶身为草原勇士,为了长生天赐给我们的荣耀,唯有死战到底。”

被昆波怒吼了一通后,众人振奋了些。勒哈道“郑人皇帝也随军而来,我今夜便去取了他的人头,郑帝一死郑军必乱。”

天暗下来后,勒哈带着两名随从来到郑营之外,将马交给随从,勒哈独自潜入营中。仗着灵觉过人,勒哈事先避开巡逻的兵丁,那些军情司的高手功夫远逊于勒哈,没有人发现他。勒哈并没有前往帅帐,而是从大营一穿而过,向着中军大营而来,他的目标是郑帝石方真。

中军大营旁边有处缓坡,坡顶篝火闪烁,五个人围坐在火旁,勒哈悄然地潜过去,离着篝火十余丈伏在草丛中,风送来几个人说笑的声音,勒哈分辨了几个的气息,气息绵长平稳,应该是郑人军情司中的好手。

缓坡视野开阔,要避开这些人的视线潜入大营要绕大弯,勒哈抬头看看天,月亮已经西落,距离天亮只剩下一个多时辰了。勒哈盘算自己要潜入大营,还要折返,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咬了咬牙,勒哈在草丛中潜行向上摸去。

大战让牧人远离,没有牛羊啃食,牧草长得三尺多高,风吹草动发出“刷刷”的声响,掩盖了勒哈移动的声息。夜风凄冷,五个人在火上烤着羊肉,酒香顺风飘入勒哈的鼻端。

勒哈微微冷笑,饮酒之后人的反应会迟钝,自己潜近篝火两丈的距离,这五个郑人居然丝毫没有查觉,是他们的死期到了。脚尖一蹬,身形如同利箭般射出,勒哈有头为锤,直撞向背对自己而坐的人后心,双手探出,分别击向左右两侧。



第七百七十二章高手相搏

|||-&gt;-&gt;“蓬”,那个背对勒哈之人被头椎撞得骨断筋折,身形向篝火扑去,他左右侧的两人来不及转脸便感觉到凌厉如刀般的劲气,坐在地上行动不便,其中一人机敏想就势倒地滚开。身形刚歪倒,劲气便落在腰上,如同尖刀钻入体内,将内脏搅得稀烂,另一个更是直接被一掌拍死。

死尸栽倒在篝火之中,木炭被激得四溅,毛发被烧的焦臭味让人作呕。另两个坐得稍远之人惊得弹身而起,知道遇到了漠人高手。同伴瞬间被杀死,两人知道不是对手,分头向营寨跑去。

勒哈并未站起身,伸手在地上一拍,身形如箭般平射而出,眨间追上其中一人,左掌拍出,“啪”的一声,那人的双腿被打折。勒哈没有继续下手,右掌按地,身形改变方向,朝另外一人追去。

那人拼命地飞掠,已经奔出两丈多远,勒哈迅捷如风,隔着丈许远便一掌劈出,那人听到背后恶风尖啸,忙往侧旁跳开,劲风从身侧削过,飘拂的衣袖一角随风飘落。那汉子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真气能斩断飘柔的衣袖,这功力岂是自己能逃脱的。开口正要求饶,勒哈走近一掌拍在他的头顶,将颅骨拍碎,死尸栽倒。勒哈转身来到那个折腿汉子身旁,脚尖点在他的胸口,真气透体而入,那汉子心脉震断吐血而亡。

勒哈站在矮岗之上,郑军的中军大营一眼望不到边。勒哈听卡律说过,中原人以自己为中心,郑国皇帝更是处于大营的正中位置,自己只要潜进大营为正中方向查探,就一定能找到郑皇的住处。郑国不乏身手高明的好手,郑皇身边肯定有高手护卫,自己得手的机率并不高,但战事不利,为了草原儿女安危,唯有行险一搏。勒哈冲着天上弯弯的月亮合十祷告愿长生天护佑。

趁着月亮被云遮住,勒哈潜入中军大营,摸索着往正中探去。走进二三里,有人高声喝道“什么人?有刺客。”

十几步外停着几辆车,勒哈以为是空的,不料车帘撩开,数只利箭从里面朝自己射来。勒哈俯身避过利箭,就听四面八方传来衣袂飘风之声,数十人朝着这里跃身而来。

被发现了,勒哈不敢停留,闪身朝外闯去。锣声响起,前面火光通亮,身处大营如果被包围,就是千百个勒哈也会被困死。勒哈身形急闪,朝着左侧掠去,前面有黑影拦路,勒哈想也不想,用尽全力一掌劈出。

在萨都教中,勒哈的武功排得进前五,已踏进炼神还虚之境,要不然也不敢孤身直闯八十万郑军的营寨前来刺杀郑皇。拦路的军情司好汉应掌劈飞,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勒哈阳神腾空,虽是暗夜对他来说四周郑人的动静有如白昼所见。

身形不进反退,往右三步,隐在一顶帐蓬之后,左右两道身影交叉闪过,勒哈趁着空档向前直闯,再右拐,和搜寻他的郑人捉起了迷藏。暗夜之中人影幢幢,多数人分不清敌我反而给了勒哈可趁之机,只是四处的火把接连亮起,

郑人高手也会闻声赶来,勒哈知道给他的时间和空间不多了。

四面皆敌,要想悄无声息地闯出营寨已不可能,勒哈迅速地脑海中勾划出一条最短的路程,离西北方向的寨墙只有四百步不到,只要能闯出寨去,勒哈自信再多郑军也抓不住了。

从身旁的帐蓬闯入,双掌急挥杀死帐内的兵丁,顺手拿起一把弯刀,劲气从刀锋吐出刀芒,牛皮帐蓬有如纸制,裂开个大大的“丁”字型口子,勒哈从口子窜出,反背一刀,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勒哈也不回看,身子直往前窜,刀光闪处无人可挡,十几个呼吸就能看到前面不远处的了望楼了。

刀光再绽两道匹练,逼退前面挡路的两人,勒哈停住脚步急喘了几口气,杀到这里拦路之人明显高明了许多,刚开始时随手可以将人劈倒,现在仅能将对方逼退,剩下的七八十步拼着受伤也要尽快闯过,勒哈已经听到嘈杂的脚步声,如果让郑兵布成阵型拦住去路,自己便是肋生双翼恐怕也飞不出去了。

厉叱一声,弯刀在身前飙出一道白色匹练,识货之人知道之刀锋发出的刀芒无坚不摧,只能用同样的真气罡芒抵挡。看到身旁之人纷纷向旁躲闪,有位校尉仗着身披明光铠,举着盾牌向白芒迎去。“蓬”,盾牌被劈成两半,那校尉身被斩断,明光铠发出“当”响,鲜血从铠甲中崩射出来,校尉惨叫着倒在地上。

勒哈身形随在匹练之后窜出,身侧两边传来恶风,勒哈运气护体,袭来的真气击在护身真气之上发出破革之声,勒哈感觉体内气血翻涌,身形却不敢有丝毫耽搁,一鼓作气向前闯去。

了望塔就在前面二十步,箭如雨点般泻来,勒哈心中暗喜,箭雨给他造成的麻烦远小了身后的追兵。手舞钢刀在身前布起刀墙,接连杀退几名追兵,勒哈已经来到寨墙边,正要纵身跃起,身后传来洪钟般的声音“阿弥托佛,施主暂且留步。”

凌厉的劲气破空啸响,听在勒哈的耳中自知轻重,勒哈暗叹一声,来人功力不在他之下,如果硬扛一下逃出寨外,估计也逃不脱郑军的缉拿啊。短暂之间勒哈做出决定,身形纵起,人在空中转向,双掌向着劲气迎去。

“蓬”,借着劲气的反推力越过寨墙,勒哈得意地“哈哈”大笑,看到五步外光亮的头颅在火把中闪闪发亮,加上方才那句“阿弥托佛”,勒哈知道是佛门中人,高声喊道“多谢大师相送。”

哪料从了望楼上传来一声苍老的女声,“接老身一掌再走”。勒哈眼角余光看到一道紫光急射而来截断去路,无奈之下勒哈只得沉气下坠,重新落回寨墙之内。两个不次于自己的高手拦路,勒哈暗道今夜恐怕凶多吉少。

一名灰衣老妪从了望楼上飘落,与和尚一左一右将勒哈围住,无数兵丁涌来,迅速围成圈,勒哈知道自己逃走的机会渺茫,竖起单掌问讯道“萨都教勒哈见过两位。”

“老衲明普寺广方

,见过上师。”

萨都教是漠人的精神支柱,教中高手与军情司拼得你死我活,郑军对萨都教的情况自然了解,一法王四上师八上人十八尊者是谁连天子都能说出,勒哈报名广方大师便知道他是谁。

“老身何文琴。”灰衣老妪冷冰冰地道。

勒哈心中一沉,他听卡律说过郑国武林分为十大门派,高手众多,明普寺广方和这个紫辰门门主何文琴都是顶尖高手,没想到他们居然屈尊来护卫郑国皇帝,不用问郑国皇帝身边还有不少这样的高手,自己前来刺杀郑皇有些莽撞了。

“我对中原武功钦慕已久,没想到在些遇到两位中原武林的顶尖高手,借此良机便向两位讨教一番,看看是中原武林厉害还是漠北功夫高深。”勒哈看到郑军越围越厚,无数箭只指向自己,要想脱逃难比登天,索性拿话扣住广方大师和何文琴,以比武论高下单打独斗。勒哈眼光四射打量着四周,打算出其不易抓个重要人物当作人质赎身。

广方大师是个武痴,闻言笑道“勒哈上师既然有此雅兴,老衲便向你请教几招。老衲早就听闻萨都教以天地为师,武功别具一格,可惜一直脱不开身前往漠北,此次随军前来正有心向萨都教的高人请教,真是天从人愿。勒哈上师,请。”

勒哈见广方大师走近,竖在胸前的单掌前指如刃,刺向广方大师的前胸,广方大师双掌一合,将那道气刃夹在掌中,劲气一溢,气刃被夹散。勒哈单腿立地,身形有如风吹直草急速地抖动,另一条腿踢出数道鞭影,将广方大师的全身上下都罩在鞭影之中。

“好武夫”,广方大师的眉眼露出喜色,双手分开,十指有如兰花绽放,每一朵花都迎在鞭尖之处,破空之声暴响,鞭消花谢归于平静。

人群之外一阵骚乱,很快一座高台在十丈外竖起,高台之上站着二十多个人观战。勒哈前来行刺,惊醒了石方真,石方真得知广方大师和何文琴截住了刺客,忍不住想来看热闹。众人劝不住,只好在十丈外搭起高手,石方真身旁都是高手护卫,高台之四周也换上精兵强将,以保天子万无一失。

江安义没有资格站在台上观战,不过他挤到了内圈的最前面观战,这样的高手对决对他来说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广方大师与勒哈交手,劲气狂涌,内圈站立的军兵立足不稳,纷纷向后退去,最前面一圈自然而然地被江安义这样的高手占据了。

明普寺的伏魔功江安义闻名已久,他也曾与洪信大师较量过几招,伏魔真气刚猛绝伦,广方大师双拳如同两柄重锤,将勒哈的身形罩在劲风之中。而勒哈有如风中柔草,身体扭动,劲气从拳、腿、腰、肘、腰等处随意激发,让人防不胜防,偏生阴柔的体型发出的劲气至阳,与伏魔真气相抗毫不逊色。

两人棋逢对手斗得兴起,长呼短啸接连发出,江安义等观战之人看得眉飞色舞,受益非浅。



第七百七十三章异变突起

江安义与萨都教的伏鹰和熊罴动过手,并且在两人合围之下杀死熊罴从容逃走,难免对萨都教有些看轻。可是今日看勒哈与广方大师交手,江安义冷汗潺潺,不说当年的他,便是处于顶峰时的自己遇到勒哈也难以取胜,天下英雄何其多也。

勒哈身形变幻莫测,随着火把摇曳的光芒有如鬼魅闪动,广方大师一力降十会,出手恍有龙象嘶吼,声势惊人,神魔相会,一争高低。

身处重围,勒哈难以全心投入,目光不时地瞟向四处,远处搭起高台灯光通明像是点亮的火烛,在黑夜之中分外醒目。不用问高台之上是郑国的重要人物在观战,指不定郑皇就在上面,能抓住高台上的重要人物做人质,或许就能脱身。不过勒哈知道高台上下满是高手护卫,机会十分渺茫,唯有乱中寻机。

打定主意勒哈身形游走不定,渐渐向右侧靠去,双掌齐挥后紧接着左腿鞭出三道劲气,趁着广方大师身形略退,勒哈向着二丈外的人群扑去。迎接他的是密密麻麻的箭雨,勒哈怒吼一声,迎着箭雨直扑过去,真气在身前布起防御,箭只射在气墙之上被纷纷震开。

勒哈知道机会只在眨眼之间,真气毫无保留地向前劈出,最前面的武林人物不敢摄其锋,纷纷闪身往两旁避开,真气重重地落在盾墙之上。就像急冲过来的重骑撞在盾牌之上,顿时盾牌破裂,持盾的军士被真气震得口喷鲜血,纷纷倒地,在勒哈身前出现一道窄缝。

高台之上石方真发出一声怒斥,“该死”。黄喜随侍在天子身后,石方真亲征漠北不可能带上一批太监宫女,所以这位军情司使大人很主动自觉地要求到天子身边服伺。听到天子的怒斥黄喜心中一颤,那些军情司的江湖人在勒哈扑过来时纷纷躲避,致使包围圈出现缝隙,若让勒哈杀进人群之中,说不定还真有一线生机。

广方大师发出一声怒吼,勒哈与他争斗居然寻机脱逃,简直是对他的愚弄。纵起身形朝勒哈追去,口中怒吼道“胜负未分,上师且慢走。”

五六条长枪从不同角度向勒哈扎来,勒哈不以理会,长枪扎在他身上高高弓起,勒哈劲气往外一吐,长枪“啪”的一声折断。前冲之势不减,勒哈双手左右一划,两道狂飚涌出,挡在前面的军兵跌跌撞撞向旁边栽倒,勒哈趁机闯入人群之中。

身后,广方大师已经来到人群之前,距离勒哈不过一丈半远,可是两人之间倒卧着不少受伤的兵丁,广方大师投鼠忌器,不肯直接踩上那些兵丁,只得拔身而起,凝气如锤,砸向勒哈的后背。

勒哈对身后广方大师的举动一清二楚,前面阻敌后有追兵,索性脚尖一点也拔身而起,往那些兵丁的头上踩去。真气锤砸倒一片,广方大师急得直念佛,一时间束手无措。

江安义看到勒哈的身形

在诸人头顶上兔起鹘落,心神一动,从旁侧的一名校尉手中借过张硬弓,弯弓搭箭。灵觉锁住三十步外的勒哈,箭如流星直射勒哈的后心,勒哈感到后背有如针扎,转身看到一箭射来,伸指将箭只弹飞,不等他喘息,第二箭又至。

伸手拈住箭只,指尖传来丝丝炙意,勒哈怒视弯弓的江安义,随手一抖,箭只有如被强弓射出,尖啸着射向江安义。勒哈真气凌厉,江安义不想硬接,但若躲闪身后之人要遭殃。转瞬之间做出决择,用强弓背由下往上扫向箭只。

“当”的一声,弓背扫在箭尖处,箭只向上高高弹起,江安义感觉持弓的手像被鹰啄了一口,顺着弓身传来的震力让气血翻腾,胸口烦闷,只是手投的箭只就有如此威力,勒哈的功力可见一斑。江安义射箭提醒了众人,那些神射手纷纷弯弓向勒哈射去,勒哈无奈只得落回地面,在人群之中游走,躲避着广方大师的追击。

号角声响起,兵丁像潮水般往两旁闪去,广方大师看着勒哈也想随着人群闪避,哪肯让他遂意,闪身挡在他的面前。勒哈身形诡异地向后弹起,如同跳蚤般地往高台处蹦去。

三蹦两窜,勒哈来到江安义身前,刚才军情司的江湖人闪避造成眼下的乱局,身后不远便是天子所在的高台,江安义不能闪避。手中强弓横扫向勒哈,只要纠缠片刻,广方大师就会赶到。

勒哈看到弓扫来,毫不迟疑地伸手抓去,真气尚着弓身向江安义袭去,勒哈准备将江安义一下震死。江安义感觉自己的元玄真气被勒哈的真气逼得迅速后撤,异种真气沿着经脉向丹田处袭去,江安义大惊,若是被勒哈的真气震破丹田,自己小命难保。

危急关头,江安义记起洪信大师说他体内经脉宽广,兼之奇经八脉贯通,河宽水未增多,致使真气不足,要想迅速恢复,需大能者往体内灌注真气,贯通任督二脉,打通三关,直达混元至境,甚至能踏入炼虚合道之境。

眼看勒哈的真气就要侵入丹田之中,左右是死,江安义索性不再抵御,放空经脉,任由勒哈的真气在体内肆行。勒哈脸带狞笑,眼前这个郑人年纪轻轻居然也练出不弱的内力,可惜他遇到了自己,四十多年苦练修至炼神返虚之境,世间有几人能够抗衡。

感觉到阻力一空,勒哈笑容更盛,显然这个郑人认命放弃抵抗了。真气在空空的经脉内横冲直撞没有丝毫抵抗,勒哈脸上的笑容凝住,这个郑人的体内像是个无底部,自己充裕的真气就像进入了无底洞中,探不出深浅。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勒哈咬咬牙,只能全力将真气往江安义的体内输去,等到真气灌满将这个郑人炸成碎块。

广方大师已经赶到,大喝一声,“上师小心了”。单掌向着勒哈的后背印去,勒哈骑虎难下,有心回身迎战广方大师又不甘心放

过江安义,而且良机已失,就算他转身迎敌也逃不过被擒的命运。勒哈恨极江安义,若不是这个郑人先用弓箭打断自己从人群头顶脱逃的机会,接着出人意料地体内空荡耗尽自己的真气,自己怎会落入这种尴尬局面。

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勒哈不管不顾背后广方大师的重击,将自己体内最后一丝真气也吐向江安义,江安义感觉体内鼓胀欲裂,这一下“吃”撑了。洪信大师教过江安义打通任督二脉之法,江安义强忍住不适,引导真气往任督二脉冲去,强劲的真气势如破竹,“噼啪”的炸响中真气直冲识海,江安义感觉识海之中清凉舒适无比,真气直冲而下至达丹田,体内真气有如雨后春笋勃然而生,真气外吐从弓身反扑过去,勒哈感觉弓身有如炙铁,惨呼一声松开手。后背一痛,广方大师的右掌印在后心,勒哈全力对付江安义并未用真气护体,这下结结实实地印中,立时从口中窜出鲜血,身体发软往地上栽去。

阳神再次腾空而出,一切尽在掌握,这种失而复得的感受让江安义激动得流出泪来,他终于有了自保能力。还不等江安义绽放笑容,体内异种真气与元玄真气相斗起来,经脉有如刀刮,江安义痛哼一声,喷出一口逆血。

广方大师见状,连忙伸指点向江安义,一股柔和的气息将心脉护住,江安义连连吸气。广方大师问道“江施主,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被勒哈真气所伤?”

“大师,方才我将勒哈的真气引入体内疗伤,现在自身的真气压不住勒哈的真气,体内有如战场,真气相互冲撞,我控制不住。”江安义边说边顺着嘴角淌血。

广方大师从洪信大师知道江安义在姜州遇刺时激发奇经八脉致使功力下降之事,他还和洪信大师研讨过疗伤之法,知道可以用外来真气充盈体内打通任督二脉的办法来恢复功力。可是这种情况要求极苛,一是要大能者不牺真气,二要真气相合,至少输入的真气要中正平和,不会引发体内原有真气冲突。江安义的元玄真气阳亢,勒哈的真气虽然也属阳刚,但两者并不相融,在体内自然要争斗。

勒哈被抓住,石方真带人从高台上下来,看到江安义吐血不止,在广方大师的扶持下才勉强站住。石方真认定江安义为阻挡勒哈才受伤,想起军情司的江湖人避走而江安义悍勇不退,才让勒哈被擒。勒哈胆敢孤身前来行刺自己,又在数十万大军中横行,如果被他逃脱不光自己的颜面丧失,对军心也是重大的打击,江安义之功不谓不大。

想到这里,石方真道“江卿放心,朕不会忘记你的功劳。广方大师,无论想什么办法也要替江卿治好伤,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向朕开口,朕绝不悋惜。”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广方大师口诵佛号,“阿弥托佛,老衲遵旨。”



第七百七十四章魔功救急

变臣正文第七百七十四章魔功救急体内真气冲突不定,江安义感觉经脉内有如无数小刀在来回切割,激得连连呕血,时晕时醒也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住处。

一股柔和的内劲透体而入,江安义感觉略为清醒了些,耳边传来广方大师浑厚的嗓音,“江施主,你体内真气乱窜,命在旦夕。天子命老衲救你,若是没有勒哈的真气老衲倒是可以用自己的真气替你疗伤,可是此时勒哈的异种真气充斥你的经脉,老衲若强行施为,恐怕你要经脉炸裂而亡。”

江安义呕出一口血,喘息地道“大师,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保命了?明普寺执天下武林牛耳,藏经阁收藏着自古以来的武学秘本,肯定有办法救我的。”

生死面前,几人能做到淡然,江安义满怀希翼地恳求道。身后默然,江安义的心逐渐沉下去,广方大师不说话,恐怕是没有希望了。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又被广方大师输入的柔和真气唤醒。

“江施主,老衲确实有一门功法可以解决你这种状况,不过此法传自魏朝邪教,是魔功,老衲无意中得到,曾发誓绝不外传。”广方大师沉声道“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救江施主老衲宁愿犯下妄言诫,不过江施主要答应老衲绝不可将此功传于任何人,否则老衲罪孽深重难得解脱,阿弥托佛。”

江安义听说有救,精神一振,满口答应道“大师放心,江某若妄传一人便坠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此功名为冥化功,以任脉为基,督脉为海,安义你任督二脉打通,正可修习此法,也是你的缘法,善哉善哉。五心朝天,左掌立于胸前,拇指、无名、小指内扣,气息由丹田而起,散于诸脉之间,储于三十六穴……”

江安义按照广方大师的话语,将真气散于经脉,顿觉烦闷消减,全身上下变得说不出的舒畅,由丹田处生出的明玉真气游走全身,有如全身浸在温水之中,飘飘然直欲飞升。

等再睁开眼时,眼前一片光亮,阳光从帐蓬的开口直射而入,江安义能清晰地体念到每颗尘埃在光柱中运行的轨迹,伤势不仅全愈,似乎还有增长。侧面广方大师睁开眼,道“江施主,你醒了。”

江安义跳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脚,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满是感激地冲着广方大师施礼道“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广方大师受了江安义一礼,道“江施主无事就好,且坐下,老衲有几句话要叮嘱你。”

江安义应了声“是”,盘腿在广方大师对面坐好。

“我听洪信师侄说江施主是我佛门护法。”广方大师含笑开口道。

“不错。”江安义从脖项上取下红绳,取下护法牌,护法牌旁边还有三粒念珠。江安义摩挲着念珠,深情地道“这三粒念珠是广明大师所赠,那串佛珠是广明大师的师傅赠与他的,广

明大师说与我有缘赠我三颗,代表‘佛’、‘法’、‘僧’三宝,让我随身戴好,让我奉善弃恶,金刚伏魔修成正果。”

广方大师双掌合十念了声“阿弥托佛”,从江安义手中接过护法牌和念珠,叹道“老衲与广明师弟相识六十余载,情同手足,不料想他比我更早脱离苦海修成正果。江施主,师弟向来慧眼识人,他既然认同你,老衲也安心不少。”

将护法牌和念珠交还江安义,江安义随即戴好。广方大师道“救你之前老衲曾告诉过江施主,这门冥化功是魔功,是二百四十年前大魏时期的狂魔李向天所创。冥化功能吸别人功力储为己用,此功阴损害人能迅速成为内家高手,据称修习此功能让人飘飘欲仙,欲罢不能。修习此功过久,人便会变疯魔,嗜杀成性,当年李向天凭借此功创建问天帮,在武林中掀起腥风血雨。为平息患乱,魏明帝出动大军与武林高手联手方才将问天帮剿灭,李向天也被杀,修习过冥化功的人被斩杀殆尽,冥化功法不知所踪,武林中再未听说有人会此功夫。”

第七百七十四章魔功救急

体内真气冲突不定,江安义感觉经脉内有如无数小刀在来回切割,激得连连呕血,时晕时醒也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住处。

一股柔和的内劲透体而入,江安义感觉略为清醒了些,耳边传来广方大师浑厚的嗓音,“江施主,你体内真气乱窜,命在旦夕。天子命老衲救你,若是没有勒哈的真气老衲倒是可以用自己的真气替你疗伤,可是此时勒哈的异种真气充斥你的经脉,老衲若强行施为,恐怕你要经脉炸裂而亡。”

江安义呕出一口血,喘息地道“大师,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保命了?明普寺执天下武林牛耳,藏经阁收藏着自古以来的武学秘本,肯定有办法救我的。”

生死面前,几人能做到淡然,江安义满怀希翼地恳求道。身后默然,江安义的心逐渐沉下去,广方大师不说话,恐怕是没有希望了。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又被广方大师输入的柔和真气唤醒。

“江施主,老衲确实有一门功法可以解决你这种状况,不过此法传自魏朝邪教,是魔功,老衲无意中得到,曾发誓绝不外传。”广方大师沉声道“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救江施主老衲宁愿犯下妄言诫,不过江施主要答应老衲绝不可将此功传于任何人,否则老衲罪孽深重难得解脱,阿弥托佛。”

江安义听说有救,精神一振,满口答应道“大师放心,江某若妄传一人便坠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此功名为冥化功,以任脉为基,督脉为海,安义你任督二脉打通,正可修习此法,也是你的缘法,善哉善哉。五心朝天,左掌立于胸前,拇指、无名、小指内扣,气息由丹田而起,散于诸脉之

间,储于三十六穴……”

江安义按照广方大师的话语,将真气散于经脉,顿觉烦闷消减,全身上下变得说不出的舒畅,由丹田处生出的明玉真气游走全身,有如全身浸在温水之中,飘飘然直欲飞升。

等再睁开眼时,眼前一片光亮,阳光从帐蓬的开口直射而入,江安义能清晰地体念到每颗尘埃在光柱中运行的轨迹,伤势不仅全愈,似乎还有增长。侧面广方大师睁开眼,道“江施主,你醒了。”

江安义跳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脚,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满是感激地冲着广方大师施礼道“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广方大师受了江安义一礼,道“江施主无事就好,且坐下,老衲有几句话要叮嘱你。”

江安义应了声“是”,盘腿在广方大师对面坐好。

“我听洪信师侄说江施主是我佛门护法。”广方大师含笑开口道。

“不错。”江安义从脖项上取下红绳,取下护法牌,护法牌旁边还有三粒念珠。江安义摩挲着念珠,深情地道“这三粒念珠是广明大师所赠,那串佛珠是广明大师的师傅赠与他的,广明大师说与我有缘赠我三颗,代表‘佛’、‘法’、‘僧’三宝,让我随身戴好,让我奉善弃恶,金刚伏魔修成正果。”

广方大师双掌合十念了声“阿弥托佛”,从江安义手中接过护法牌和念珠,叹道“老衲与广明师弟相识六十余载,情同手足,不料想他比我更早脱离苦海修成正果。江施主,师弟向来慧眼识人,他既然认同你,老衲也安心不少。”

将护法牌和念珠交还江安义,江安义随即戴好。广方大师道“救你之前老衲曾告诉过江施主,这门冥化功是魔功,是二百四十年前大魏时期的狂魔李向天所创。冥化功能吸别人功力储为己用,此功阴损害人能迅速成为内家高手,据称修习此功能让人飘飘欲仙,欲罢不能。修习此功过久,人便会变疯魔,嗜杀成性,当年李向天凭借此功创建问天帮,在武林中掀起腥风血雨。为平息患乱,魏明帝出动大军与武林高手联手方才将问天帮剿灭,李向天也被杀,修习过冥化功的人被斩杀殆尽,冥化功法不知所踪,武林中再未听说有人会此功夫。”

广方大师轻叹一声,继续道“老衲年青时行脚天下,曾到问天教旧址游历,无意中在一处山谷发现问天教的秘窟,这本冥化功就藏在秘窟之中。老衲嗜武成痴,忍不住打开功法研读,跟着书中所述气息运转立觉飘然欲仙。与我同行的广德师弟见我神情不对,连忙拍醒我,老衲惊恐万分,这份魔功果然让人上瘾。老衲当即将冥化功拍成碎粉,发誓绝不外传,便是老衲自己也不去修习,只是那功法的内容却被我记下。”

老衲当即将冥化功拍成碎粉,发誓绝不外传,便是老衲自己也不去修习



第七百七十五章以身为饵

变臣正文第七百七十五章以身为饵轻松地突破郑寨后,昆波准备纵马直闯郑人的中军大寨,若能抓住郑皇,北漠的危机可解。

兰祦焘纵马追上他道“大汗,郑军势众,切不可孤军深入,先接应其他部落,大伙合力方能成事。”

昆波点头,拨马向东,正是思翰进攻的方向。

五千金狼骑尤强于黑狼、苍狼两军,作为金狼军的首领,恩翰不光忠诚、勇猛,而且智谋过人,身经百战少有败绩。他原是挛鞮大汗麾下的千骑长,因杀死挛鞮大汗的侄儿被囚,乌施大汗除去挛鞮大汗后把他放出,恩翰便向乌施效忠。乌施死后,恩翰率五千金狼军全力支持缇珠,才让缇珠成为决定草原去向的共主。

指挥着漠骑进攻,恩翰注意到郑军的抵抗弱于平时,除了几轮声势浩大威胁不大的弩箭外,郑人龟缩在寨内胡乱往外射箭,并没有出动轻骑特别是重骑迎敌。正在恩翰思量时,郑人营寨后面传来喊杀声,片刻之后寨门打开,昆波汗带着黑狼骑杀了出来。

仗打到现在,无论是不是郑军的计谋都要往里冲一冲了,恩翰与昆波商议片刻,留下五万漠骑守护后路,剩下的十多万兵马合在一处向郑国的中军大营杀去。

郑皇就在中军大营,这是每个漠骑都知道的消息,可是中军大营是什么样子,除了勒哈夜里曾摸进去过,其他的人对中军大营一无所知。当昆波和思翰来到郑国中军大营前,看到了严阵以待的郑军。

如墙的盾牌一层连着一层,密密麻麻的长枪遮蔽了视线,恩翰的目光落在漫天飘舞的旌旗上,沉声道“郑人早有防备,应该是有意放我们进来。昆波汗,趁此时郑军尚未合围,我们且先退到外寨。”

昆波满是恨意地看着防御森严的郑军,厉声道“郑皇就在眼前,岂有后退的道理。恩翰,要退你退,我不抓住郑皇绝不收兵。吹响号角,众勇士,随我冲。”

号角声响彻长空,昆波率领着黑色狂潮向着盾墙和枪林席卷而去。箭雨铺天盖地,嘶吼伴着蹄声让大地震颤,狂涛和礁石撞在一起,礁石被击碎,浪花溅起,刀枪扬起鲜血,烟尘弥漫天空,十里长的战线在铁与血之中铸练、考验。

黑狼骑如利刃般切入枪林之中,随后的轻骑不断地将豁口撕裂,弯刀带出团团血花,投枪穿透单薄的皮甲,黏稠的鲜血染红了绿草。鼓声音“隆隆”响起,郑军组成阵势,悍不畏死地向着漠人轻骑压去。

石方真站在远远的高台上,看着惨烈的搏杀场面,相隔数里仍能闻到风中的血腥味,眼见郑军被漠骑不断地压缩往后,石方真忍不住问身旁的王克明道“金狼旗、黑狼旗,若能将这两只漠骑精锐歼灭,漠人便元气大伤。王大帅,是不是该出动轻骑了,朕的将士伤亡不少。”

王克明紧盯着战场摇头道“还不到时候,要等到苗铁山等人先将外围的漠人逐远,

我军方能对眼前的漠骑形成合围。如果此时出动轻骑与漠人拼消耗,臣慢支持不到苗铁山等人回援。臣知万岁心有不忍,但慈不掌兵,只能靠消耗这些步兵争取些时间。”

利漫所部慢慢地接近齐新文所部,喊杀声随风隐隐传来,不等漠骑靠近,郑营寨门大开,黑沉沉的重骑率先杀出。利漫一惊,多次交战的结果让人认识到郑人重骑难撼其锋,只能利用灵活的骑术从侧面袭扰。

那些漠骑也吃过重骑的亏,看到重骑出现,下意识地勒住战马,齐新文紧随在五千铁骑之后,战机一闪而线,身为沙场宿将,齐新文近乎本能地喊道“射箭。”

密密麻麻的箭雨向着漠骑倾泄,立时马嘶人倒,漠军由部落组成,拔都部的漠骑护卫在利漫身边拨打箭雨,而侧旁的小部落轻骑可不想傻呼呼站在那里等死,纷纷策马向后躲避。

齐新文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看到漠军阵线摇动,高声传令道“擂鼓,出击。”随着鼓声响起,郑军高声呐喊“杀”,士气如虹,重骑沉重的马蹄声就像踏在漠人的心上。

不断有人策马向后逃去,利漫见军心已失,不想让自己的班底受损,拨马欲退。渠逆道急道“大汗,郑军急于求战,必是中军吃紧,如果能缠住这部郑军不让他回援,昆波他们就有希望突破中军,大破郑人。”

利漫略一沉吟,下令道“且退且战,缠住郑军。”

号角声响起,漠骑向后退去,避让开居中的重骑,向着重骑左右两侧的轻骑射箭还击。逐出二十余里,齐新文下令重骑停下,准备回援中军。哪知这边刚停下,那边漠骑也纷纷勒马,相隔五百步左右遥遥对峙。

齐新文暗暗叫苦,看来对方已经识破己方计策,准备缠住自己,按照事先商议,苗铁山和祝谨峰两部放漠军进寨后将会率大部先帮其余三部将对峙的漠军赶跑,然后五部合力回援将攻打中军的漠军歼灭。

大战已经进行了大半个时辰,苗铁山和祝谨峰两部还没能出现在战场,时间若是耽误久了,中军是否能挡住漠军的进攻,一旦中军为敌所破,那这个诱敌深入的计策便成了笑话。

第七百七十五章以身为饵

轻松地突破郑寨后,昆波准备纵马直闯郑人的中军大寨,若能抓住郑皇,北漠的危机可解。

兰祦焘纵马追上他道“大汗,郑军势众,切不可孤军深入,先接应其他部落,大伙合力方能成事。”

昆波点头,拨马向东,正是思翰进攻的方向。

五千金狼骑尤强于黑狼、苍狼两军,作为金狼军的首领,恩翰不光忠诚、勇猛,而且智谋过人,身经百战少有败绩。他原是挛鞮大汗麾下的千骑长,因杀死挛鞮大汗的侄儿被囚,乌施大汗除去挛鞮大汗后把他放出,恩翰便向乌施效忠。乌施死后,恩翰

率五千金狼军全力支持缇珠,才让缇珠成为决定草原去向的共主。

指挥着漠骑进攻,恩翰注意到郑军的抵抗弱于平时,除了几轮声势浩大威胁不大的弩箭外,郑人龟缩在寨内胡乱往外射箭,并没有出动轻骑特别是重骑迎敌。正在恩翰思量时,郑人营寨后面传来喊杀声,片刻之后寨门打开,昆波汗带着黑狼骑杀了出来。

仗打到现在,无论是不是郑军的计谋都要往里冲一冲了,恩翰与昆波商议片刻,留下五万漠骑守护后路,剩下的十多万兵马合在一处向郑国的中军大营杀去。

郑皇就在中军大营,这是每个漠骑都知道的消息,可是中军大营是什么样子,除了勒哈夜里曾摸进去过,其他的人对中军大营一无所知。当昆波和思翰来到郑国中军大营前,看到了严阵以待的郑军。

如墙的盾牌一层连着一层,密密麻麻的长枪遮蔽了视线,恩翰的目光落在漫天飘舞的旌旗上,沉声道“郑人早有防备,应该是有意放我们进来。昆波汗,趁此时郑军尚未合围,我们且先退到外寨。”

昆波满是恨意地看着防御森严的郑军,厉声道“郑皇就在眼前,岂有后退的道理。恩翰,要退你退,我不抓住郑皇绝不收兵。吹响号角,众勇士,随我冲。”

号角声响彻长空,昆波率领着黑色狂潮向着盾墙和枪林席卷而去。箭雨铺天盖地,嘶吼伴着蹄声让大地震颤,狂涛和礁石撞在一起,礁石被击碎,浪花溅起,刀枪扬起鲜血,烟尘弥漫天空,十里长的战线在铁与血之中铸练、考验。

黑狼骑如利刃般切入枪林之中,随后的轻骑不断地将豁口撕裂,弯刀带出团团血花,投枪穿透单薄的皮甲,黏稠的鲜血染红了绿草。鼓声音“隆隆”响起,郑军组成阵势,悍不畏死地向着漠人轻骑压去。

石方真站在远远的高台上,看着惨烈的搏杀场面,相隔数里仍能闻到风中的血腥味,眼见郑军被漠骑不断地压缩往后,石方真忍不住问身旁的王克明道“金狼旗、黑狼旗,若能将这两只漠骑精锐歼灭,漠人便元气大伤。王大帅,是不是该出动轻骑了,朕的将士伤亡不少。”

王克明紧盯着战场摇头道“还不到时候,要等到苗铁山等人先将外围的漠人逐远,我军方能对眼前的漠骑形成合围。如果此时出动轻骑与漠人拼消耗,臣慢支持不到苗铁山等人回援。臣知万岁心有不忍,但慈不掌兵,只能靠消耗这些步兵争取些时间。”

利漫所部慢慢地接近齐新文所部,喊杀声随风隐隐传来,不等漠骑靠近,郑营寨门大开,黑沉沉的重骑率先杀出。利漫一惊,多次交战的结果让人认识到郑人重骑难撼其锋,只能利用灵活的骑术从侧面袭扰。

那些漠骑也吃过重骑的亏,战机一闪而线,身为沙场宿将,齐新文近乎本能地喊道“射箭。”



第七百七十六章急如星火

第七百七十六章急如星火

恩翰手中弯刀向左右虚划,身后的金狼骑左右分开,让开郑军重骑冲锋的路线,赵伟目光落在恩翰身上,策马朝恩翰驰来。赵伟率先冲出郑营,身披光要甲,手持长槊,恩翰的心思与赵伟相同,如能将对方主将斩于马下,必然军心大振,平添三分胜算。

相隔丈许,赵伟长槊平端,槊尖对准恩翰的扎去。恩翰知道能使长槊之将都是力猛招沉的勇将,手中弯刀如果硬扛的话多半要碰飞,身形在马上拧动,用刀背往外推摚长槊。

这种常见的防御方式赵伟不知见过多少遍,长槊略往回拉,槊锋在刀背上拉出一串火花,发出刺耳的嗓音,他的长槊百炼制成,槊锋锋锐无比,恩翰的弯刀虽然也是精炼的上品,仍被槊锋拉出二分长的豁口。恩翰爱刀如命,见佩刀受损,急忙往回撤刀,赵伟随即以槊锋为剑朝恩翰砍去。

恩翰不敢再用刀直迎槊锋,弯刀斩在槊杆之上,将长槊崩开。双马相错,恩翰长臂一探,用刀直刺赵伟的左肋,赵伟向右避让,顺转长槊朝恩翰的后背扎去,恩翰一伏身,槊尾的棱形铁鐏扎空。

两军交战不可能圈马回来再战,赵伟恨恨地端着长槊向前杀去,金狼骑骁勇,在马背之上闪躲灵活,赵伟一路冲杀并没有将几人刺于马下,气得他“哇哇”直叫,有力使不出。重骑人着重甲马披马甲,在战场之上可以横冲直撞,漠骑看到重骑便有意避让,除了少数头脑发热之人自持武勇要分个高下,结果连人带马被撞飞。

好钢用在刃上,王克明把重骑多数分给了苗铁山等外围部队,中军仅留下两千重骑护卫天子安全。此次诱敌深入,面对金狼军和黑狼军联合来袭,二千重骑就显得力量不足了。战线长达五六里,王克明的目光在重骑身上一掠而过,注意力落在轻骑与漠骑的厮杀上。

钢矛扎透皮甲,弯刀吹断铁铠,喊杀声震耳欲聋,身披重甲的重步兵鱼贯出营,在营寨外布成厚厚的铁墙,铁墙不断地往外加厚。铁墙的最外侧是一万斩马兵,相隔半丈,手持斩马长刀威然屹立。

斩马刀重达二十斤,长约丈许,六尺为锋,双面开刃,四尺为柄,双手持柄便于劈砍和挥舞。斩马刀是工部秘制,每把耗银皆在百两,耗银三百万两,十万工匠用时三年方才制得一万六千把斩马刀,比起重骑的花费并不稍让。

斩马刀兵是王克明根据漠骑来去如风的特点研制而出的杀器,选择军中精壮力猛的勇士训练结阵训练方成,这是王克明的秘密武器,还从未在战场上露过面,此刻军情紧急,王克明才派出斩马刀兵。

看到漠骑逐渐接近刀阵,王克明身体情不自禁地前探,双手紧紧握住围栏,数年心血无数银两打造出的斩马刀兵能否扼制住漠人轻骑,如果不能挡住漠骑让他们杀进中军营寨,此次北征便

输了,身为大帅自己只有伏剑自刎以谢天下一条路可走。若是天子有个好歹,估计王氏整个家族都要赔上,事关生死家族兴衰,王克明也分外紧张。

任柱紧紧握住手中的斩马刀,二十斤重的大刀在像烧火棍般轻巧,他是齐州人,建武元年征召入伍来到镇北大营,因为身强体壮力气大被选为斩马兵,五年苦练今日初战。

深吸一口气,任柱竭力平复兴奋、害怕、紧张交杂的心情,回想着大帅平时的训话,“如墙推进以决死之心战敌,所向披靡”任柱没有读过书,听不懂话中的意思,但这些话听在耳中感觉深身有劲,挥起刀来分外有力。

蹄声迫进,漠骑气势汹汹地杀来,弯刀上还残留着血渍,脸上挂着狰狞的笑意,任柱紧紧地握住手中斩马刀,等待着号令。漠骑冲至身前丈许,号角声响起,王校尉声嘶力竭地喊道“斩”

最前排的二千人同时举刀,六里多长的战线亮起一道厉闪,同时向前劈

去。任柱按照平日所练腰力旋斩,手中斩马刀化成不可阻挡的雪白匹练,刀锋从身前漠骑斜斩而过,再落在马背之上。漠骑被斩中后仍向前冲出几步,脸上的笑意仍在,身体却斜着裂成两半,然后是马惨嘶倒地,断成两截,鲜血如雨般淋落,喷洒于地,也淋了任柱一身。

长长的战线齐齐崩出鲜血,王克明在高台上看到一斩之下大地上多了一条鲜艳的色彩,漠人连人带马被劈翻在地。任柱举刀停步,身后的袍泽举刀向前,半丈外旋转,鲜血再次飞溅,然后任柱举步上前。心中有所悟,原来这就是如墙推进。

昆波目眦眼裂,方才几斩让他的黑狼军损失千余人,这分明是从他的心头挖肉。怒吼一声,昆波纵马就要上前与那持古怪长刀的郑兵拼命,身旁的恩翰厉声喝道“昆波汗,你要去送死吗吹号,让勇士们稍避,用弓箭回击。”

号角声中,漠骑向后退走,王克明传令,盾牌长枪护卫在斩马兵身前,弓箭还击,收拢轻骑。昆波红了眼,不听恩翰劝阻,数次带军冲向郑军,将盾牌长枪冲散之后,斩马兵再次出手,长刀所向人马皆裂,又丢下两千多具尸体后,昆波总算认清事实,下令撤军。

号角声响起,漠人潮水般往后退去。高台上王克明且喜且急,斩马兵初战告捷,在重骑之后又多了个对付漠骑的利器,急得的苗铁山等人还没有回援,若让昆波等人安然退走,诱敌深入合围歼之的计策就落了空。此战虽然力挫了漠骑的威风,但斩杀的数量不足万人,远远未达到事先预定的杀敌目标。中军仅有轻骑三万重骑二千,步兵不可能追上战马,能否拦住败退的漠骑,就要看苗铁山和祝谨峰两部能否及时收回失营,把缺口堵住。

胜局已定,王克明转身下了高台,吩咐道“备马,本帅要亲自追敌。”

漠兵退却的消息

已经传遍中军大营,那些前来踱金的世家子弟纷纷向天子请缨,要随大帅一起逐敌立功,洛怀王石重仁也被鼓动得磨拳擦掌,要亲上沙场杀敌为国立功。

石方真且喜且忧,儿子有胆魄是好事,经历沙场磨砺将来未尝不能成为又一个申国公,打虎亲兄弟,仁儿若能带兵打仗,伟儿便多了条有力的臂膀;可是沙场刀箭无眼,万一伤着了仁儿怎么办

侍立在旁的风清山庄庄主胥义祥看出天子为难,躬身道“万岁,臣愿意保护洛怀王,臣向万岁保证绝不让人伤到王驾千岁。”

胥义祥乃是天下顶尖高手,有他在什么暗箭冷枪确实伤不到石重仁,石方真欣慰地笑道“有胥卿在,朕很放心。仁儿,上了战场不是玩笑,你不要乱跳,切不要离开胥庄主的身旁。”

石重仁兴奋地应“是”。

石方真看着手舞足蹈的儿子,还是不放心,转脸问另一旁的广方大师,道“大师,江卿的伤可痊愈了”

得到肯定答复后,石方真对一旁的江安义道“江卿,你随仁儿一同出战,护他周全。”

江安义伤愈之后正想找机会上战场杀敌立功,可是保护洛怀王对他来说可不是件优差,洛情王生性好动,在战场上做一个半大的、好动的孩子的保姆等于束住了手脚,可是天子有命怎敢不遵。

王克明已经集结好了队伍,三千轻骑整装待发,等到千余世家子弟带着护卫拖拖拉拉地加入队伍,三千轻骑翻了倍,王克明此刻的心情与江安义一般无异,这是去打仗不是游猎,偏生这些世家子弟个个来头不小,伤亡了哪个都要让申国公头痛。

能上战场的世家子弟倒都是从小习武,称得上骑射娴熟,追击的速度不慢,一柱香的功夫就赶上了追敌的郑军。赵伟催马来到王克明身前,高声禀道“大帅,苗帅和祝帅已经派人收复失营,将漠人堵住,此刻漠人正在攻打营寨试图突围。”

身为主帅要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王克明听到



第七百七十七章追亡逐败

望着远外滚滚烟尘,章尚徒心中大急,此刻寨中的兵马不过六万,兵力、战力皆不如漠骑,加上漠人逃命心切见到阻挡定然死战,恐怕挡不住漠人逃脱,众人脸上都现出怯色,士气低沉。

章尚徒暗叹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此次天子亲自参与拟定诱敌深入之计,如果让漠骑逃出包围圈,苗铁山等人不过挨顿训斥罚点钱了事,自己就要为这场失利背锅,能顺利解甲归田就不错了,一个不好还要受牢狱之灾。

事到临头唯有拼命,章尚徒高举着手中弯刀道“漠人已败,咱们只要挡住他们一柱香的时间,大帅便会率军杀至,苗帅他们也会带兵前来,咱们为大军合围赢得时间,万岁定会重赏。当兵打仗就盼着立功行赏,兄弟们,拼了。”

“拼了、拼了”,呼喊声逐渐响成一片,士气提振。身旁的副将卓云峰道“将军,马儿怕火,不如把帐蓬等易燃物堆在寨前,燃起大火阻敌。”

章尚徒大喜,道“不错,此计甚妙。快,将帐蓬等物搬至寨前,燃起火来,弓箭手,准备射击。”

人多好办事,等昆波和恩翰带着人马来到营寨时,发现郑营前浓烟滚滚、火光冲光,一条长长的火龙挡住了退路,无数箭只从火墙后射来。

奔马在火墙上嘎然停住,隔着数丈远仍能感觉到火焰带来的炙意,恩翰脸色铁青,火势凶猛,马儿不敢上前,若等到火势消退,郑军恐怕早已从容布好阵势将自己兜在网中。

“绕过火墙,从两旁突围。”恩翰道“昆波汗,趁郑军尚未合围快走,切不可恋战。”

营寨内章尚徒见漠人绕走,连忙吩咐道“弓箭手留下,其他人分成两部,云峰你带着一部,绝不能让漠人逃走。”

五里外苗铁山正急急赶来,看到浓烟冲天而起,苗铁山急道“加快速度,但愿还来得及堵住漠骑。”

急催战马,正好与昆波带队的漠骑撞上。苗铁山长舒一口气,笑道“到嘴的鸭子差点飞了,儿郎们,杀。”

另一边,恩翰率领金狼骑已经来到火焰边缘,二话不说直闯入营寨。章尚徒带着轻骑急急赶到,二话不说带队横向朝漠骑截去。

王克明得知昆波部被苗铁山截住,而恩翰部正与章尚徒激战,当即下令道“去追金狼军。”

等王克明率军赶到时,恩翰已率大部逃脱,章尚徒满面惭愧地来见大帅,道“末将无能,留不住金狼军。”

“金狼军逃走多久?”

“半柱香功夫”,章尚徒道。

“传令,各部各自为战,追歼漠骑,以三百里为限。”王克明斩钉截铁地道。

洛怀王兴奋地挥鞭往前冲,高喊着“杀敌立功”,胥义祥和江安义一左一右紧紧地护卫在他身旁,身后是那些乱轰轰的世家兵。王克明轻声骂了句,对着身旁的赵伟道“三弟,你带人赶紧追上去,不能让这伙爷有闪失。”

赵伟长槊一举,万余轻骑随着他滚滚而去。仗打到现在,双方的人和马俱乏,倒这伙世家兵正在兴头上,马也精神,远远地将郑军轻骑抛在后面,追出二十余里,能看到数里外的漠骑了。

江安义打过仗,知道轻重,连忙叫住一股劲往前冲的石重仁,道“王爷,且慢,等一等大队人马。”

胥义祥也道“王爷,漠人凶悍,刀箭无眼,小心误伤。”

石重仁勒住马,回首看了一下身边,大部分都认识,平日京中走马斗虫时的伙伴,如今个个一身戎装、弯弓持刀、英武不凡的样子,身边或多或少有十余名护卫簇拥着。

见洛怀王勒住马,有人高声道“王爷,漠人就在前面,正是奋勇杀敌之时,为何勒马不前?”

说话的是武康伯次子钱东亮,石重仁暗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个钱串子让他射十步外的兔子都瞄不准,还奋勇杀敌,上前送死差不多。当然话不能直说,石重仁笑道“钱兄,漠骑人多势众,不可轻敌,等大队人马到来咱们再随同作战。”

多数人都知道轻重,有几个立功心切的看到零零星星落在后面的漠骑,怂恿道“王爷,咱们不跟漠人大队厮杀,抓几个掉队的漠骑立功便是。”

望着远外滚滚烟尘,章尚徒心中大急,此刻寨中的兵马不过六万,兵力、战力皆不如漠骑,加上漠人逃命心切见到阻挡定然死战,恐怕挡不住漠人逃脱,众人脸上都现出怯色,士气低沉。

章尚徒暗叹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此次天子亲自参与拟定诱敌深入之计,如果让漠骑逃出包围圈,苗铁山等人不过挨顿训斥罚点钱了事,自己就要为这场失利背锅,能顺利解甲归田就不错了,一个不好还要受牢狱之灾。

事到临头唯有拼命,章尚徒高举着手中弯刀道“漠人已败,咱们只要挡住他们一柱香的时间,大帅便会率军杀至,苗帅他们也会带兵前来,咱们为大军合围赢得时间,万岁定会重赏。当兵打仗就盼着立功行赏,兄弟们,拼了。”

“拼了、拼了”,呼喊声逐渐响成一片,士气提振。身旁的副将卓云峰道“将军,马儿怕火,不如把帐蓬等易燃物堆在寨前,燃起大火阻敌。”

章尚徒大喜,道“不错,此计甚妙。快,将帐蓬等物搬至寨前,燃起火来,弓箭手,准备射击。”

人多好办事,等昆波和恩翰带着人马来到营寨时,发现郑营前浓烟滚滚、火光冲光,一条长长的火龙挡住了退路,无数箭只从火墙后射来。

奔马在火墙上嘎然停住,隔着数丈远仍能感觉到火焰带来的炙意,恩翰脸色铁青,火势凶猛,马儿不敢上前,若等到火势消退,郑军恐怕早已从容布好阵势将自己兜在网中。

“绕过火墙,从两旁突围。”恩翰道“昆波汗,趁郑军尚未合围快走,切不可恋

战。”

营寨内章尚徒见漠人绕走,连忙吩咐道“弓箭手留下,其他人分成两部,云峰你带着一部,绝不能让漠人逃走。”

五里外苗铁山正急急赶来,看到浓烟冲天而起,苗铁山急道“加快速度,但愿还来得及堵住漠骑。”

急催战马,正好与昆波带队的漠骑撞上。苗铁山长舒一口气,笑道“到嘴的鸭子差点飞了,儿郎们,杀。”

另一边,恩翰率领金狼骑已经来到火焰边缘,二话不说直闯入营寨。章尚徒带着轻骑急急赶到,二话不说带队横向朝漠骑截去。

王克明得知昆波部被苗铁山截住,而恩翰部正与章尚徒激战,当即下令道“去追金狼军。”

等王克明率军赶到时,恩翰已率大部逃脱,章尚徒满面惭愧地来见大帅,道“末将无能,留不住金狼军。”

“金狼军逃走多久?”

“半柱香功夫”,章尚徒道。

“传令,各部各自为战,追歼漠骑,以三百里为限。”王克明斩钉截铁地道。

洛怀王兴奋地挥鞭往前冲,高喊着“杀敌立功”,胥义祥和江安义一左一右紧紧地护卫在他身旁,身后是那些乱轰轰的世家兵。王克明轻声骂了句,对着身旁的赵伟道“三弟,你带人赶紧追上去,不能让这伙爷有闪失。”

赵伟长槊一举,万余轻骑随着他滚滚而去。仗打到现在,双方的人和马俱乏,倒这伙世家兵正在兴头上,马也精神,远远地将郑军轻骑抛在后面,追出二十余里,能看到数里外的漠骑了。

江安义打过仗,知道轻重,连忙叫住一股劲往前冲的石重仁,道“王爷,且慢,等一等大队人马。”

胥义祥也道“王爷,漠人凶悍,刀箭无眼,小心误伤。”

石重仁勒住马,回首看了一下身边,大部分都认识,平日京中走马斗虫时的伙伴,如今个个一身戎装、弯弓持刀、英武不凡的样子,身边或多或少有十余名护卫簇拥着。

见洛怀王勒住马,有人高声道“王爷,漠人就在前面,正是奋勇杀敌之时,为何勒马不前?”

说话的是武康伯次子钱东亮,石重仁暗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个钱串子让他射十步外的兔子都瞄不准,还奋勇杀敌,上前送死差不多。当然话不能直说,石重仁笑道“钱兄,漠骑人多势众,不可轻敌,等大队人马到来咱们再随同作战。”

多数人都知道轻重,有几个立功心切的看到零零星星落在后面的漠骑,怂恿道“王爷,咱们不跟漠人大队厮杀,抓几个掉队的漠骑立功便是。”

多数人都知道轻重,有几个立功心切的看到零零星星落在后面的漠骑,怂恿道“王爷,咱们不跟漠人大队厮杀,抓几个掉队的漠骑立功便是。”

多数人都知道轻重,有几个立功心切的看到零零星星零零星星零零星星落在后面的漠骑。



第七百七十八章追亡逐败(二)

“轰”,江安义元神腾空,周围的一切如风拂水面,最细微的涟漪都明照于心。

伏鹰衣衫猎猎,脚尖去势如箭,点向江安义的面门,离江安义面前二尺许处再生变化,脚尖颤动幻成三道虚影,分别点向江安义的眉心、人中和咽喉。

袪去心魔后伏鹰功法猛增,身形越发灵动,三道芒刺疾风急刺,江安义感觉双眼压力大增,眼前的脚尖虚实不定,难分真假。矛蝮尊者出手似缓实急,劲气收束成棒状,短矛尖吐出三寸长的暗芒,扎向木炭的脖项,悄无声息声息、阴毒异常。两大尊者联手,一刚一柔,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将江安义连人带马笼在杀机之中。

紧要关头,江安义闭上双眼,依靠灵觉出手。右手刀疾劈,“叮”的一声正劈在矛尖之处,矛尖暗芒被元玄真气扫荡一空。矛蝮感觉手中钢矛发出“嗡”的一声颤响,随着颤动一股热力诡异地钻进手臂,钢矛有如火烧。矛蝮惨嘶一声,身形向后倒去,体内真气竭力化解炙意。

江安义左手握拳,看似随意地向前砸去,拳扬处无声无息,伏鹰却感觉脚尖如陷泥潭,虚影凝实,在江安义面前尺许处再难推进。伏鹰多次败在江安义手中,心中已有阴影,双臂前划,脚往后缩,竭力向后挣去。泥潭化为投石,呼啸地向着伏鹰的小腹砸去,伏鹰双臂推出,“蓬”声起,身形被震得高高飞起。

数名金狼骑从左右袭来,弯刀或劈或斩或扫,寒光交织成网,江安义厉叱一声,两眼射出寒光,手中杀月刀划出一道黄芒,右侧的数把弯刀被刀芒扫中,百练弯刀应刀而折。右手化拳为掌,轻轻地拍在斩来弯刀的刀身上,那把弯刀不由自主地往外荡去,正好挡住扫来弯刀的来路,“当”的一声两把刀碰在一处。

刀头毫无疑问地掉落,断刀的金狼骑大惊失色,连忙勒马向旁避去,江安义手中刀横扫,闪电般向左侧的两名金狼军砍去,那两人刚才见到同伴的弯刀被削断,知道江安义手中兵刃锋利,不敢硬挡,翻身往马侧避去。杀月刀扫出半月型的圆弧,人躲开马却躲不开,两匹马的脖子齐齐血光飞崩,惨嘶狂奔,江安义身旁的亲卫顺手挥矛,将竭力控马的金狼骑刺于马下。

转瞬功夫,江安义连败数人,郑军气势大振。这些护卫并没有参与攻防大战,正是生力军,与金狼骑战在一处,丝毫不落下风。江安义心中大定,目光扫视,找寻金狼骑的将领。

伏鹰落回座骑,弯弓搭箭向江安义射来,当年两人曾较量过箭术,江安义知道伏鹰乃是神射手。两人相距不过一丈半,箭来得又猛又急,江安义不敢大意,挥刀斩在箭杆上,箭只被劈飞。第二只箭紧随着又至,尖啸的破空声让人胆寒。

杀月刀在眼前舞成刀山,伏鹰的箭再刁钻也射不透逐渐逼近的刀山。看到江安义越逼越近,伏鹰挂弓持刀,大喝一声,刀锋有如苍鹰扑猎,划出玄奥的轨迹落向江安义的咽喉。

江安义横刀胸前,蓄势待发,只要刀锋近尺便用杀月刀斩断雄鹰的翅膀。伏鹰无奈,刀横掠向木炭的脖项,江安义疾劈向前,拦住弯刀,伏鹰手中弯刀不敢与杀月刀相碰,只得收刀而回。江安义左掌劈向悄然靠近的矛蝮,矛蝮见江安义发现他的行踪,森然一笑,往人群中避去。

金狼骑如潮水般涌来,江安义元神腾空,前突后闪左躲右挡,杀月刀如同一条飞腾的黄龙,围绕他上下盘旋,明玉真气在身外布起一层无形气甲,暗箭射在上面,击起层层涟漪,然后被江安义身上的铠甲弹落。

伤愈之后,真气再次如臂使指,久违的畅快感让江安义纵声长啸,手中杀月刀挥洒自如,魔刀饮血光芒闪动,破空发出短啸,像是魔神狞笑。江安义感到身前一空,身旁都是残肢断臂,马匹倒卧在血泊之中,那些金狼骑远远避开惊恐地望着他。

横刀在手,放眼四望,江安义豪兴逸飞,纵声狂呼道“谁敢挡我。”

恩翰冷冷地注视着江安义,下令道“射!”

数百只利箭破空而来,将江安义周身丈许范围罩住,江安义舞刀掌劈,木炭不用催促自觉地往旁边躲避。箭雨所向并无差别,只要挨近江安义无论是郑军还是漠骑都被殃及池鱼,一时间江安义成了瘟神,走到哪里箭雨便落向哪里。

稍不留意,木炭的臀部挨了一箭,江安义心痛不已,策马往后拉开距离。恩翰道“追上去,箭不要停。”江安义一退,其他郑骑也纷纷向后退去,金狼军呼啸着前向追击,箭雨中不断有人落马。江安义拨打掉射来的冷箭,心中暗恨没有将射星弓带来,有射星弓在手岂让金狼骑猖狂。

赵伟带着万余轻骑终于赶到,恩翰没有纠缠,下令撤走。拔掉木炭的中箭,伤得不重,但江安义比自己中箭还要心痛,黄柱等人替木炭敷上金创药,石重仁打马来到江安义身边,心有余悸地道“吓死小王了。江师,要不是你带人拦住漠骑,小王恐怕难以脱身。追逐漠人溃兵时小王倒时兴高采烈,真遇到金狼军小王还真是心惊胆颤。”

说话间,大帅王克明带着大队人马来到。问明情况后,王克明道“探马刚才来报,昆汗部苦战脱逃,不过他的黑狼骑留下了二千多人,其他漠骑也伤亡在万人以上,其余三部漠军伤亡都在万人以上,此战黑狼骑伤亡接近四千,金狼也我军大获全胜。”

“不过”,王克明话风一转,道“漠骑伤亡仅在六万左右,主力未失,眼下需要扩大战果,追亡逐败。本帅已经下令各部以三百里为限追杀败逃的漠人,在攻打王庭前尽量消耗漠人兵力,这样最后一战便能轻松许多。”

江安义沉吟道“金狼军所部损耗不大,下官请命前往追杀。”

王克明想了想道“恩翰败退的方向是王庭,此处离王庭不过三百里,机会并不多。金狼军战力强于我军,正面交战并无胜算,除非是暗袭。而且眼前仅有二万五千轻骑,二千重骑,斩刀兵和其他步兵无法追上马,所以我打算放弃追击金狼军这一部人马。”

木炭受伤,江安义心中不愤,一心想着替它报一箭之仇,道“大帅,金狼骑一向自大,必定想不到我军会一路追击。战机稍纵即逝,江某愿带二万轻骑夜袭金狼军,若是没有机会,江某便带他们安全回归。”

“好,赵伟,你率二万轻骑和二千重骑随江安义一同出击。记住,一定要多加小心,只能偷袭,切勿正面交锋。”王克明要坐镇中军,留下轻骑和重骑便带着洛怀王等人折返,江安义和赵伟率军来到金狼骑刚才休整的莫根嘎湾,派出侦骑后,大军就地休整。

赵伟和江安义有过数面之缘,江安义与王克明关系密切,赵伟是王克明的结拜三弟,对江安义颇有好感。刚才江安义以一千五百骑硬挡五千金狼军,让洛怀王和世家子弟平安脱险,实际上是帮了王克明一个大忙。

江安义面对金狼军毫不怯战,让赵伟更是好感倍增,笑道“江兄弟,大帅虽然没有交待,但此战还是以你为主,尽管放开手打,赢了功劳是你的,输了老赵替你顶着。”

“赵大哥抬爱,小弟感激不尽。”江安义喜欢跟军中汉子交往,袍泽之情可互托生死,沙场无情人有情,在一起经历过生死考验的袍泽情意远真于酒肉诗赋下相交,赵伟的话让江安义心头一热,朗声道“知此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眼下最要紧地探明金狼骑落脚在何处,是否有机可乘。不知赵兄军中可有军情司的弟兄,不妨派他们出去打探虚实。”

一柱香之后,二十余名军情司的汉子策马离开,江安义望着这些人的背影心中不是滋味,赵伟听闻过江安义与这些江湖人之间的恩怨,笑着劝道“江兄弟,这些军情司的人都是些好汉子,咱们大军打胜仗全靠他们送来的情报。军情司有二千多人为国效力,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倒在草原之上,江兄弟是读书明理之人,你们之间的恩怨离了草原再说。”

江安义叹道“赵哥放心,江某分得清轻得,绝不会向他们下暗刀子。不过军情司中有几个人是江某的仇敌,江某两次遇刺极可能就是他们下的手,这些人江某绝不会放过。”

赵伟不再相劝,招呼江安义吃东西。大铁锅烧开,里面倒入炒熟的麦粉,加入些牛羊肉粒,煮成糊糊。江安义这段时间多半都是吃这样的糊糊,他是苦孩子出身,倒没有什么不适。赵伟大口地扒着糊糊,赞道“江兄弟,不错,我原以为你是读书人,讲究什么精细,没想到和我们这些粗汉一样,好。可惜军中不能饮酒,要不然定要和你干几碗。”

江安义笑道“我家就卖酒,打完了仗赵哥到我家去,一醉方休。兄弟们,到时候都来。”

周围的将士哄然应好,看江安义的眼光亲切了许多。别小看吃东西,军中汉子从吃东西看人,那些世家子被看轻,便是因为他们吃小灶、娇气、打不了仗,不是一家人。



第七百七十九章夜潜敌营

稍事休息,大军开拔,因为敌情不明,大队前行的速度缓慢。

江安义换乘了座骑,觉得大军速度太慢,受伤后江安义感觉憋闷,今日与金狼骑交战痛快了一阵,但感觉尚未尽兴,索性对身旁的赵伟道“赵哥,这样走太慢了,我索性先去探探军情,戌正前回来。”

赵伟算是半个武林人,听闻过江安义在京中与风雷门争斗打败华圣伟之事,姜州十余名高手行刺都被他斩杀,可知江安义的武功极高,前去打探消息虽有凶险却是能者多劳,当即痛快地答应道“行,记得时间,带上两匹马,带上粮食以防不测。”

江安义一人三骑离开大队前行,木炭见主人离开,嘶鸣着挣开黄柱的手,小跑着追了过去,靠近江安义后把头探过来,冲着江安义打着响鼻。江安义爱怜地拍拍木炭的头,温语道“你想跟着一起去,那就来吧。”

一气跑出六十里,江安义选了处高坡休息。太阳开始西沉,江安义目视着北方,苍莽的绿色蕰染在天地之间,漠骑行过的痕迹有如一条蜿蜒的长蛇游向远方,草从中隐露出倒毙的马匹,江安义知道漠人累了,应该在前面不远有水的地之扎营。

从马背卸下黄豆喂马,木炭霸道地挤开其他马,舔食着江安义掌心的黄豆。江安义梳理着木炭的鬃毛,这个不会说话的兄弟陪在自己身边的时间比家人还长,早已比亲人还亲。

喂完马,江安义坐在地上啃食牛肉干,斜阳辉里草原披上了霞装,青草闪着金色的光辉,在微风中起伏,安静恬美,闻着青草的香味,江安义感到如此的安宁。木炭也不再打响鼻,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江安义静静地看着眼前美景,直到夜色将人与马描绘成黑色的剪影。

前行不过二十里,江安义看到了连片的火光,金狼骑扎营之地到了。迅速地脑海中回忆着沙盘,江安义很快确定下来此处位置,远远地绕着营寨走了一圈,江安义打马回归,走出四十里便遇到了赵伟率领的大队人马,军情司的人已经把情报送到。

金狼骑的侦骑放出二十里,江安义在侦察的时候数次看到过,靠着身手灵活和夜色掩护并没有被发现,这两万多大军要想悄然靠近是不可能的,漠人在草原长大,对马蹄声十分敏感,能够从大地的震动分辨出马匹的数量,大军在五里外漠人就能发现。

大军在二十里外休息,赵伟召集军中将领和江安义一起商议袭营之策。江安义把侦察到的情况说了说,金狼骑所部零散地驻扎在方圆十里的范围内,并没有设置营寨,幕天席地围着篝火,马匹就在身旁不远,随时能够上马作战,江安义听到阵阵歌声、笑声,漠人的士气不错。

赵伟抹着虬髯,沉吟片刻道“这群狼崽子不好对付,他们肯定防着咱们袭营,咱们的人马仅有两万,光靠二千重骑还真打不过,得想个办法才行。”

“将军,可用疲兵之策,把两万人分成几组,隔一段时间就假做袭营,骚扰漠军,让他们疲惫不堪,等到天明时分再发动攻击,可以少胜多。”一个机灵鬼抢先道。

赵伟摇摇头,道“这个法子用老了,漠人能听出马蹄声多少,以相应的人马迎击,其他人照样休息,漠人人多,恐怕到时疲惫不堪的反倒是我们,不妥不妥。”

有人受到启发,笑道“那不妨把人马分成数组散于各处,也不用假做袭营,就吹号角惊扰,让漠人不敢安然入睡。”

“号角扰敌倒是可行,不过要与假袭营结合起来才有效果。”赵伟道“敌强我弱,要引得一部漠骑追击,趁夜吃掉最好。”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想办法,有的说“多燃篝火,虚张声势”、有的讲“派重骑出击,先冲一阵再说”,赵伟见江安义沉思不语,问道“江兄弟,你有什么好办法?”

江安义道“金狼军能从我军重围中脱逃,带队的将领一定身经百战,应该不难识破大家所说的这些计谋。”

赵伟凝眉道“金狼军的首领叫恩翰,是个厉害的家伙。大帅以前就和他斗过,互有输赢,江兄弟说的不错,我们这些小伎量瞒不过他,若被他识破我军虚实恐怕反被所趁。”

众人安静下来,赵伟沉声道“江兄弟,你说该怎么办?”

这场追击是江安义力主才进行的,遇到难题江安义不可能退缩。想了想,江安义道“来之前大帅就吩咐过,只能偷袭不可正面交锋,如果采用疲兵之策,等于告诉金狼军我们到来。”

江安义看向漆黑的天空,道“月黑风高正是袭营的好时机。江某认为与其虚张声势不如一鼓作气杀进漠人驻地,漠人仓促应战没有防备,不知我军虚实,反而军无战心,或许可大破之。”

赵伟一挥身,喝道“好,就直接袭营。”

“恩翰既然是宿将,应该会派人巡守,南面应该是他们防守的重点,今夜刮得是东风,我们将兵马带到西面。”赵伟道“现在是子时初,子时末大军发动攻击,二千重骑为刃,其他人随后冲营。”

江安义想了想道“南面也留二千人仰攻,混淆漠人的视听。我先潜进去,见机行事。”

八月,草长及腰,江安义悄然摸近漠人驻地。篝火已经暗淡,侧耳静听近处是虫鸣,远处是鼾声,偶尔传来低沉的喝声,是漠人巡哨。元神腾空,十丈内的动静了然于胸,八丈外的有处凹处潜伏着一名暗哨,江安义没有直接过去,而是绕了个小弯从侧旁接近,那暗哨惊觉丈许外有人接近,刚要大声惊叫示警,一股劲风将喉中话语压了回去,胸口如被巨石砸中,一股热力如箭般穿透心脏,便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一队巡骑从前面不远处驰过,江安义从草丛中窜出,来之前换上了漠骑服饰,进入驻地后反倒安全了。草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漠人汉子,打了一天仗早已鼾声如雷,江安义借着星星微弱的光芒分辨着旗帜,他想找到金狼旗看看能否杀掉恩翰,恩翰一死群龙无首,这些漠骑不战自溃。

“什么人?”不远处喝声响起,江安义暗叫糟糕,自己居然没有留意到坡上的暗哨。用漠语应了声“撒尿”,声音不再响起,江安义暗道好险,假装撒完尿后倒地就睡,江安义感觉到留意他的目光消失了。

躺在地上打量四周,估摸着离子时末还有一刻钟,江安义心中暗暗发急,自己潜进漠人驻地毫无作用,要不干脆宰掉身边的漠兵算了,总不能空手来一趟。

马蹄声响起,火把的光亮摇晃而来,漠人巡哨的马队又来了。漠人席时而睡,但空出了巡哨的道路,江安义眯着眼观察前来这伙巡哨,火把光中盔甲明亮,看装束像是白日相搏的金狼骑。

得来全不费功夫,江安义强抑住心中激动,借着火把的光亮,目光落在中间的那名漠骑身上。他不认识恩翰,却认得恩翰身边的伏鹰,伏鹰一脸恭敬地正与那人说话。江安义记得伏鹰曾说过他是金狼骑的千骑长,作为萨都教的尊者,身份地位崇高,除了金狼骑的首领还有什么人值得伏鹰这样恭敬。

伏鹰的声音从身边经过,江安义双掌按地,猛然跃起,双腿如旋风般舞动,将身前的金狼骑踢落马去。伏鹰反应迅捷,从马背上跃起朝着江安义扑来。江安义哪有时间与他争斗,脚尖在马背上一点,身形朝着伏鹰急撞过去。借着火把的光亮,伏鹰认出江安义,心中暗凛,恩翰就在他身后,伏鹰不敢闪躲,竭尽全力朝江安义击去。

“轰!”劲气横流翻滚,近处的火把被劲风吹灭,伏鹰呛出一口鲜血,身形向旁跌落。江安义前扑之势被阻,身形不得不再向马背落去,恩翰和那些金狼骑从惊愕中醒来,恩翰抽出弯刀,毫无惧意地跃马向江安义劈来。

劲风如刺,与零乱的劲气磨擦激荡出怪啸,声势尤胜于伏鹰出手。旁侧,五六把弯刀破空斩来,将江安义罩住。足尖踏实马背,江安义再次腾空而起,脱离弯刀笼罩的范围,双拳下压,劲风如锤,砸中弯刀。

“蓬!”数把弯刀脱手而出,持刀的金狼骑如被电击,从马上栽倒。恩翰闷哼一声,手中弯刀上挑,向着江安义的脚戳去。江安义冷哼一声,明玉真气裹住脚尖硬朝刀尖踏去,右足尖并未踩实,明玉真气隔空压得刀尖一沉。

恩翰就势刀往下撤,让江安义无着力处,哪知江安义的脚如有粘性,随着刀往下落,左脚同时踢向他的面门,恩翰踏镫而起,抬起左拳迎向踢来的脚。

“蓬”声再起,恩翰的身子被压得坐回马鞍,马腿一沉,差点没趴到地上,胸口烦闷欲吐,最要命的是一股炙意在经脉中肆虐,体内有如刀割。

其他金狼骑救援不及,江安义轻笑一声,足尖向恩翰的前胸点去。恩翰竭力仰身向马侧避去,紧要关头,一点寒光从左侧射出,直指江安义的腰间,矛蝮出手了。



第七百八十章血战金狼

矛蝮出手的角度极为刁钻,攻其必救,从斜后方射向江安义前扑身形。

潜入漠人驻地,江安义没有带杀月刀,钢矛急射而来,江安义只得放弃追击恩翰,伸手抓向钢矛。左掌牢牢握住矛身,元玄真气化解钢矛上的阴寒之气,身形被钢矛带着一滞。矛蝮见钢矛被江安义抓住,脚尖点地,身形向后退去。

恩翰趁着这个机会一带缰绳,座骑蹿出丈许远,向着远处逃去,江安义将手中钢矛向着恩翰的后背掷去。钢矛发出“呜呜”的怪啸,带着红芒射向恩翰后心,恩翰刚刚坐直身子,听到身后啸声,竭力向旁侧避去。

“将军心。”恩翰身旁的金狼骑发出惊叫起,一个个奋不顾身地朝着钢矛扑来。钢矛贯注着元玄真气,轻松地穿透一名金狼骑的胸口、击断一个的胳膊,最后落在恩翰的左肩之上。恩翰一抖,差点没从马背上摔落,往马脖上一伏,座骑带着他消失在黑暗之郑

江安义暗道可惜,此时伏鹰再次拔身攻来,那些金狼骑更是红了眼,把江安义围在中间。喧闹声将周围的漠骑惊醒,漠人驻地开始闹腾起来。江安义知道自己身处十万大军之中,若是与漠人缠斗必死无疑,矮身从马腿间穿过,伏鹰飞颇身形被阻,江安义脱出包围圈。

这时,西面响起马蹄声,滚滚如雷而来,赵伟带着郑骑袭营了。江安义飞身上了一匹战马,双掌虚劈,将其他的战马赶得跑动起来,战马在营地胡乱跑动,引得一阵骚乱。

江安义哪敢停留,策马狂奔起来,一边跑一边用漠语喊道“将军死了,将军被郑人杀死了。郑人袭营了,大家快跑啊。”这几句漠语是来前所学,就是为了制造混乱。

一路奔跑撒落一路慌乱,江安义随手杀人赶马狂喊,制造着混乱。多数漠骑从睡梦中醒来,听到将军被郑人杀死,茫然不知所措。恩翰此时已被救下,可是江安义的钢矛扎在他的肩头,元玄真气在他体内乱窜,恩翰吐了几口鲜血,听到江安义的乱吼,心中一急,真气攻心晕了过去。

二千重骑冲进漠人驻地,将仓促结阵的漠骑冲得七零八落,重骑有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扎进漠营,紧随其后的二万轻骑紧随其后,向着纵深挺进。赵伟看到漠骑纷乱,心中大喜,看来江安义在漠营中制造出了混乱,当时按照约定让会漠语的军丁喊叫起来“郑人袭营了,大家快跑啊。”

子夜时分,军情不明,漠人发现大将军恩翰并没有出现,恐慌更甚,恐慌象瘟疫一般地传染开去,一些驻扎在边缘的部落开始悄然溃逃。江安义在逃亡时夺了弯刀和弓箭,返身将紧紧相追的金狼骑射死几人,金狼骑不敢再逼近,江安义从容逃脱。

身着漠人服饰的江安义如同入了羊圈的恶狼,用手中弓箭射杀试图组织队伍的漠人将领,弯刀斩下无数漠骑,七里长的阵营被他杀透。听到漠营之中杀声震,知道赵伟已经带军成功杀进漠营,江安义调息了片刻,返身朝着声音响亮之处再杀去。

漠营一角,伏鹰替恩翰疗伤,侵入恩翰体内的元玄真气被化去,恩翰醒了过来。喊杀声惊动地,恩翰脸色一变,在金狼骑的掺扶下站起身,急道“吹响号角,令众军向我集结,扶我上马。”

号角声凄利地响起,漠骑听到号令潮水般地向后退去,金狼骑纵马飞驰,引导着散乱的漠骑重新归队。赵伟知道不能让漠人重新组成阵势,高声传令道“重骑为锋,紧缠上去,不能让漠人重组阵势。”

江安义快马奔至,一身漠服引得郑骑弯弓引箭。江安义醒悟过来,高声叫道“是我,江安义。”边边丢掉头上的锥帽。

赵伟哈哈笑道“是江兄弟来了,让他过来。”等江安义来到近前,赵伟笑道“江兄弟一身是胆,一个人将漠人十万大军搅得大乱,方便大军袭营,奇功一件。”

军情紧急,江安义也不客套,径直道“恩翰为我所伤,趁热打铁不能让他重新掌控漠骑。”

“我漠人怎么如此慌乱,原来恩翰伤了。重不重,会不会要了那子的命?大伙都听到了,加把劲,杀了恩翰连升三级。”赵伟喜道。

江安义跟着重骑朝着号角响处杀去,片刻之后便遇到了金狼军,箭只如雨般向着郑军倾落,赵伟传令“重骑展开,冲。”

二千重骑展成里许长的铁墙,向着面前的漠骑推去,若是白日交战,漠人多半会稍退拉开距离,以速度换空间,以弓箭阻挡重骑前进。可是今夜郑骑袭营,漠军军心已敌,再要退防的话就会引来大溃退。

恩翰强忍住肩头巨痛,认真地打量了一下郑军道“郑人重骑数量不多,听马蹄声袭营的人数也不多。阿提那,你带金狼骑迎上去,哪怕是以命换命也要将这些重骑拦下,要不然被郑人重骑一冲而过便要全军溃败了。”阿提那大声应诺,高举弯刀率先朝着重骑迎去,金狼骑在他的率领下毫无惧意,笔直对着金狼骑对撞过去。

重骑是郑骑之锋已经是诸人共识,数代经营郑军二十余万骑军仅有选出两万重骑,选拔鞍马娴熟之人,重金打造军械,与漠骑数次交战都处于上风,是郑军克制漠骑的一道法宝。

梁仲仁原是左威卫的一名七品致果校尉,建武二年来到镇北大营选为重骑,成为重骑的一名带队校尉,开战以来,梁仲仁带着麾下五百骑屡立战功,按照记功簿上的登录足够成为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了。今夜袭营以少破多,乃是大功一件,重骑身为锋锐功劳更重,梁仲仁有个的期盼,今夜若能斩杀一名漠人千骑以上的将官,积功不定就能封个男爵,自己的几个子就能进国子监读书了。

漠饶号角不断响起,一哨人马径自迎来,梁仲仁认出是金狼骑,漠人最精锐的三骑中又以金狼骑为首,子有令斩一名金狼骑可抵斩寻常漠骑十人。梁仲仁率队与金狼骑、黑狼骑都交过战,每次都是以狼骑避让收尾,看样子这次金狼骑是打算搏命了,梁仲仁握紧手中砍刀,送上门来的功劳可不能错过。

江安义与赵伟并辔而行,黄柱将斩月刀交还给他,手中魔刀焕着若有若无的光芒,呼应着江安义心中喋血的渴望。策马扬刀,江安义感到热血沸腾,这种冲动比起握笔写下诗篇时浓烈得太多,听着如雷的马蹄声,江安义抑制不住地长啸出声。赵伟感受江安义身上浓烈的战意,挥槊高声相和,一时间,两万漠骑纷纷纵声长呼,壮怀激烈。

阿提那两脚踩镫,身子虚悬在马鞍之上,座骑感受到主饶心急,四蹄如飞向前驰去。弯刀横端,阿提那目光落在最前面的重骑身上,他知道弯刀破不开郑人重骑的铠甲,要想斩杀重骑,唯有在马上抬起身子,弯刀从重骑的脖项处划过,阿提那曾用这个办法斩杀过两名郑人重骑。

这个动作不能做得太快,太快则郑骑有了防备,太慢则错失机会,眼见两马快要碰头,郑骑挥刀朝自己劈来,阿提那身子侧让,砍刀劈空,马头已经相错。阿提那双脚用力,身子挺立而起,右臂伸长,弯刀不必用力,借着马势从郑骑的脖项处一划而过,人头歪落,空空的脖项处喷出数尺高鲜血,死尸在马上一时并不摔倒,直直地奔出数丈才轰然落地。

这招对付郑人重骑的招式金狼骑人人皆会,两军甫一交战,数十名重骑就被金狼骑斩去头颅,当然金狼骑也被重骑撞翻十余人。阿提那没有注意身后死尸的情况,身体坐回马鞍,迅速地喘了几口气,闪身避过刺来的钢矛,目光又落在前面的郑骑身上。梁仲仁看到阿提那刚才斩杀重骑时的动作,与阿提那马头相接时,砍刀竖起蓄势不发,阿提那想要故技重施,发现对手并未出手,只得挥刀劈去。梁仲仁见漠骑出刀,砍刀相迎,两刀在空中碰出火花,梁仲仁连人带马贯甲,远重于阿提那,重大的惯性将阿提那手中的弯刀高高弹起,露出右肋空档。

梁仲仁当然不会错失机会,砍刀直插阿提那的胸腹,阿提那身子后仰,砍刀在前胸的铠甲上擦出成串火花,两马交错而过,阿提那直起身子,惊出一身冷汗。战场之上不容多想,阿提那挥刀奋力向身旁的郑骑砍去,弯刀飞舞,一心向前。

金狼骑舍命拦住重骑,转瞬间双方成片倒下,到处都是喊杀声、惨叫声、惊吓乱窜的战马发出阵阵嘶鸣,夜色如墨,难分敌我,只有凭借感觉向对方挥动兵龋不远处阿提那状如疯魔,与他相遇的郑骑纷纷被斩落马来,江安义目光如电,催动战马朝阿提那驰去。



第七百八十一章箭焚旗帜

阿提那杀红了眼,浑身是血,弯刀机械地挥动,斫向身前的郑骑。江安义刚接近阿提那,弯刀便呼啸着劈来,血沫随着刀身飞溅,淡淡的红芒隐现,如同魔刀上缠绕着幽冥之火。

魔刀杀月,有如清泉映月,淡淡的晕黄荡漾在清泓之中,恰似秋夜的微雨轻柔地迎上幽冥中的火焰。刀断、火熄。感觉到手中一轻,阿提那从木然的状态清醒过来,看到那淡淡的晕黄在眼前扩散,忙将手中半截断刀向江安义掷去,身子朝马下栽去。右臂一痛,血从断臂处喷射而出,阿提那摔落在地上,脑海中最后闪过的缇珠曼妙的身影,自己丢了一条胳膊,圣女看到自己时会不会有几分怜惜。

放倒阿提那后,江安义又将一名扑上前营救的金狼骑劈落马,杀月刀原本就比普通刀长,贯注了元玄真气后杀伤的范围扩展了近倍,半丈外的漠骑也中招落马。赵伟关注着江安义,看到江安义勇猛如虎,身边的金狼骑纷纷落马,高声传令道“跟上江安义,随他往里冲。”

黑夜给了江安义最好的掩护,普通的漠骑包括金狼骑在江安义的杀月刀下或死或伤,很快江安义便带着郑骑穿透漠骑的阻挡,看到了二十步外漠骑大队。

为了收拢军心,恩翰命人在他的周围燃起火把,居须铠甲倒映着火光闪闪发亮。恩翰竭力挺直着身子,肩膀处的伤口只是简单地用丝巾塞住,稍一触动钻心般地疼痛。火光红艳看不出恩翰苍白的脸,他身旁的伏鹰却看到恩翰紧咬的腮帮在突突地跳动,眼神焕散强行支撑着。恩翰在,慌乱的那些漠骑便有了主心骨,以火光处为中心,漠骑迅速地安静下来。

江安义一眼看到挺坐的恩翰,瞬间一愣,恩翰分明伤在矛下,怎么恍若无事。赵伟看到漠骑沉默地排列,与刚才的惊乱截然不同,暗道不妙,如果让漠骑缓过劲来,两万郑骑反有被全歼的可能。

赵伟也看到火光中的恩翰,低声道“江兄弟,恩翰为你所伤此刻肯定是强行支撑,你率军冲过去,若能迫使恩翰逃亡漠军必然溃退,若能斩恩翰于阵前,这十万漠军便是囊中之物任由我们宰割了。”

万马军中取主帅人头,听上去很美,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还没等江安义回应,漠骑便纷纷从恩翰左右杀出,瞬间恩翰便被遮挡在人群之中,只有那杆金狼旗高高耸立,谕示着恩翰所在。

“给我火箭。”江安义厉喝道。火箭,在箭头处绑扎浸满油脂的麻布,点燃后射出,用以纵火,是袭营必备之物。

立刻有人递过弓和箭,燃着箭头油布,江安义灵觉锁定金狼旗一箭射出,正落在旗帜之上,顿时将金狼骑点燃。江安义一连三箭都落在金狼旗上,将金狼骑点成熊熊燃烧的火炬。赵伟大喜,钢矛前指高声呼道“恩翰死了,大伙冲啊,杀贼立功。”

黑夜之中燃烧的金狼骑分外醒目,高亢的呼声响彻暗夜,那些远处的漠骑不明所以真以为恩翰已死,原本安定下来的战线又变得骚乱起,恩翰身边的护卫高声叫嚷“将军没事,大伙别听郑人鼓动。”

要是恩翰没受伤,高声呼喝几句便可稳定军心,可是此时恩翰刚提气开口,从嘴中便呛出一口血来,连连咳嗽不止。远处的漠骑没听到主将的声音,越是慌乱,便是那些冲向郑骑的漠军也惊恐地回望着熊熊燃烧的金狼骑,冲锋的脚步变得犹豫不绝起来。

江安义手持杀月刀,长啸着向漠骑杀去,郑骑士气如虹,高声呼喊着冲向漠骑。江安义气息绵长,啸声划破夜空朝着恩翰而去,恩翰在马上摇摇晃晃,有气无力地道“快,快拦住这个郑将,不准他出声。”

话音刚落,恩翰在马上一歪,栽落马来,伏鹰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恩翰。啸声离恩翰不过十步远,虽然无数漠骑舍生忘死地阻在身前,江安义的啸声却如催命的魔音般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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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一章箭焚旗帜

阿提那杀红了眼,浑身是血,弯刀机械地挥动,斫向身前的郑骑。江安义刚接近阿提那,弯刀便呼啸着劈来,血沫随着刀身飞溅,淡淡的红芒隐现,如同魔刀上缠绕着幽冥之火。

魔刀、杀月,有如清泉遇月,淡淡的晕黄荡漾在清泓之中,恰似秋夜的微雨轻柔地迎上幽冥中的火焰。刀断、火熄。感觉到手中一轻,阿提那从木然的状态清醒过来,看到那淡淡的晕黄在眼前扩散,忙将手中半截断刀向江安义掷去,身子朝马下栽去。右臂一痛,血从断臂处喷射而出,阿提那摔落在地上,脑海中最后闪过的缇珠曼妙的身影,自己丢了一条胳膊,圣女看到自己时会不会有几分怜惜。

放倒阿提那后,江安义又将一名扑上前营救的金狼骑劈落马,杀月刀原本就比普通刀长,贯注了元玄真气后杀伤的范围扩展了近倍,半丈外的漠骑也中招落马。赵伟关注着江安义,看到江安义勇猛如虎,身边的金狼骑纷纷落马,高声传令道“跟上江安义,随他往里冲。”

黑夜给了江安义最好的掩护,普通的漠骑包括金狼骑在江安义的杀月刀下或死或伤,很快江安义便带着郑骑穿透漠骑的阻挡,看到了二十步外漠骑大队。

为了收拢军心,恩翰命人在他的周围燃起火把,居须铠甲倒映着火光闪闪发亮。恩翰竭力挺直着身子,肩膀处的伤口只是简单地用丝巾塞住,稍一触动钻心般地疼痛。火光红艳看不出恩翰苍白的脸,他身旁的伏鹰却看到恩翰紧咬的腮帮在突突地跳动,眼神焕散强行支撑着。恩翰在,慌乱的那些漠骑便有了主心骨,以火光处为中心,漠骑迅速地安静下来。

江安义一眼看到挺坐的恩翰,瞬间一愣,恩翰分明伤在矛下,怎么恍若无事。赵伟看到漠骑沉默地排列,与刚才的惊乱截然不同,暗道不妙,如果让漠骑缓过劲来,两万郑骑反有被全歼的可能。

赵伟也看到火光中的恩翰,低声道“江兄弟,恩翰为你所伤此刻肯定是强行支撑,你率军冲过去,若能迫使恩翰逃亡漠军必然溃退,若能斩恩翰于阵前,这十万漠军便是囊中之物任由我们宰割了。”

万马军中取主帅人头,听上去很美,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还没等江安义回应,漠骑便纷纷从恩翰左右杀出,瞬间恩翰便被遮挡在人群之中,只有那杆金狼旗高高耸立,谕示着恩翰所在。

“给我火箭。”江安义厉喝道。火箭,在箭头处绑扎浸满油脂的麻布,点燃后射出,用以纵火,是袭营必备之物。

立刻有人递过弓和箭,燃着箭头油布,江安义灵觉锁定金狼旗一箭射出,正落在旗帜之上,顿时将金狼骑点燃。江安义一连三箭都落在金狼旗上,将金狼骑点成熊熊燃烧的火炬。赵伟大喜,钢矛前指高声呼道“恩翰死了,大伙冲啊,杀贼立功。”

黑夜之中燃烧的金狼骑分外醒目,高亢的呼声响彻暗夜,那些远处的漠骑不明所以真以为恩翰已死,原本安定下来的战线又变得骚乱起,恩翰身边的护卫高声叫嚷“将军没事,大伙别听郑人鼓动。”

要是恩翰没受伤,高声呼喝几句便可稳定军心,可是此时恩翰刚提气开口,从嘴中便呛出一口血来,连连咳嗽不止。远处的漠骑没听到主将的声音,越是慌乱,便是那些冲向郑骑的漠军也惊恐地回望着熊熊燃烧的金狼骑,冲锋的脚步变得犹豫不绝起来。

江安义手持杀月刀,长啸着向漠骑杀去,郑骑士气如虹,高声呼喊着冲向漠骑。江安义气息绵长,啸声划破夜空朝着恩翰而去,恩翰在马上摇摇晃晃,有气无力地道“快,快拦住这个郑将,不准他出声。”

话音刚落,恩翰在马上一歪,栽落马来,伏鹰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恩翰。啸声离恩翰不过十步远,虽然无数漠骑舍生忘死地阻在身前,江安义的啸声却如催命的魔音般越来越近。

江安义手持杀月刀,长啸着向漠骑杀去,郑骑士气如虹,高声呼喊着冲向漠骑。江安义气息绵长,啸声划破夜空朝着恩翰而去,恩翰在马上摇摇晃晃,有气无力地道“快,快拦住这个郑将,不准他出声。”

话音刚落,恩翰在马上一歪,栽落马来,伏鹰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恩翰。恩恩翰在马上一歪,栽落马来,伏鹰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恩翰翰恩翰在马上一歪,栽落马来,伏鹰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恩翰在马上一歪,栽落马来,伏鹰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恩翰啸声离恩翰不过十步远,虽然无数漠骑舍生忘死地阻在身前,江安义的啸声却如催命的魔音般越来越近。



第七百八十二章狠毒计策

汗帐的金顶在阳光下依旧闪闪发光,进出金帐的人面容沉郁,神情凝重,前线大军溃败,郑军即将攻打王庭,每个漠人的心头都像压了块沉重的石头,喘不过气来。金帐内坐满人,众人喝着酥油茶,沉默不语。阳光透过金帐的天窗洒落,茶雾在阳光中缠绕升腾,将茶香溢满帐蓬中。

缇珠居中而坐,法王巴多杰侧坐在她的右侧,卡律上师怀抱着日月旗站在缇珠身后,鲁勒和奔呼上师则侍立在法王背后。昆波和利漫等人分坐在两旁,恩翰面色苍白地坐在昆波下首,左肩用布包扎着,阿提那右臂衣袖空空,幽灵般地侍立在大帐角落,目光落在圣女缇珠身上,可是圣女缇珠愁眉不展,与法王在轻声交谈,根本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

法王巴多杰轻声道“卡律,郑军眼下到了哪里”

卡律转身侧向身后的牛图地图,有手中日旗杆点指着地图道“今晨侦骑来报,郑人前锋距王庭不过百里,三天之后将到达王庭。”

帐内一阵骚乱,嘈杂的议论声从轻到响,巴多杰法王没有出声,专心地品尝着手中酥油茶,看到缇珠满面忧容,欲言又止,巴多杰微笑道“圣女不用担心,长生天并没有放弃我们,要知道马儿好坏,就要让它跑上一阵,圣女且听听大家怎么说的。”

“大军伤亡过半,有些部落仅剩下百余人,就连金狼军的勇士们都只剩下一半不到,再打下去恐怕草原上剩不下几个人了。还是往北撤段距离,保存漠人元气,只要有人在赶走郑人就不难。”

“放屁,郑人都要夺下王庭了,还说往北撤,要撤你撤,我扎依部誓要与王庭共存亡。”

“思轧部的勇士伤亡惨生,但哪怕战到最后一人也绝不会退出王庭。”

“郑人除了重骑外又发明了一种刀,布成阵势如墙推进,连人带马都能劈成两半,威不可挡,黑狼骑有千余人就丧在这刀阵之下,这仗实在是难打啊。”

“眼看天就要冷了,再挨上一个月大雪封地,那些漠人不战自溃,不用打就能冻死他们,再说郑人深入二千余里,补给难以供给,咬咬牙拖也要把郑人拖死在草原上。”

听着众人的议论,缇珠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主张决一死战的部落占到了七成,漠人部落虽然伤亡惨重但军心未失,多数人想着报仇雪恨。巴多杰放下手中茶碗,开口道“草原是长生天赐予我们漠人的生养之地,谁也没有办法从长生天的手中将他夺去。”

众人安静下来,听法王话语中重重的威压传来,“退让,退让到哪里去。王庭是草原的心脏,是漠人心中的圣地,如果连王庭都让郑人占去,那长生天真要厌弃我们了。草原汉子是天上的雄鹰、地上的苍狼,怎么会被羊群逼得远走他乡。”

巴多杰边说边用目光扫过那些赞同北撤的人,

那些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这段时间没少看到那些逃亡部落首领的人头被萨都教的高手带回来,谁也不想变成盘中血糊糊的东西。

“当年塔尔克大汗凭借三万勇士杀得大魏朝数十万铁骑折翼草原,我方尚有二十余万骁勇之士,胜负尚未可知。”看到帐中鸦雀无声,巴多杰的语调缓和了些,道“王庭以南乃是水草肥美之地,若被郑人占去,漠人部落将无法繁衍生息,多少部落将会在冻馁中消亡,想想你们的族中的老小妇幼,你们若退了他们怎么办长生天赐给草原儿女的骏马牛羊,不要被郑人夺了去。”

卡律微笑道“法王告诫大伙都听在心里,那些想暂退的首领也并不是怯战,只不过想保存实力,等到天气冷下来再与郑人决战。”

帐蓬内的气氛缓和了许多,有人随声附和,酥油茶的香味重新在大帐内飘荡起来。缇珠见法王凝聚了人心,站起身来道“大战在即,形势不容乐观,大伙有什么好办法不妨说说。郑人新出的那个刀阵,有没有办法对

付,还有重骑,也要想个法子应对,只要能克制郑人这两个利器,这场大战便胜算大增。”

“王庭周围多水,郑人不熟地形,何不引重骑入泽地灭之。”思轧部的首领道。

卡律摇头道“暗探探知,郑人新近复原出大齐朝的沙盘图,草原地势尽收于一盘之中。据传沙盘图是郑国词仙江安义所制,此人惊才绝艳,诗词堪称一绝,可惜无缘识荆。”

缇珠听到“江安义”三个字,目光一跳,随即恢复平静,道“郑人虽然知晓地形,但地形却可改变,可以派人挖掘河道,引水浸地,将札湖挖开,将王庭四周都变成泽国,郑人重骑便无用武之地。待到天气变冷,郑人便只能退兵,届时我们再追杀千里,将郑人的军械留在草原。”

“时间,关键是时间,要挖开河道湖泊要时间,郑人恐怕不会给我们时间。”恩翰阴沉着脸道。

金狼骑损折过半,黑狼骑也损失惨重,利漫是且喜且忧,草原上用实力说话,如今他所部的势力最大,二十余万漠骑中他占据了五分之二,已经是草原上最大的势力。利漫笑道“派出使节,向郑皇求和,拖延时间。”

卡律点头道“利漫汗说的不错,不妨假做求和拖延时间。”

“派出黑狼骑袭扰郑人的大营,最好能烧掉郑军的补给。”兰祦焘建言道。

“圣女,呼延部落不是说派遣三万精骑前来王庭吗怎么现在还没有消息”呼延部,是缇珠大姐所嫁的部落,大战开启时缇珠便派人前往呼延部求援,可是一个月过去了呼延部答应的三万援兵还在百里之外,保存实力意图观望之心昭然。

“磔磔”的怪笑声响起,众人把目光投向利漫身后那个阴鸷的老者-渠逆道。很多人不喜欢这个投降的郑人,这个诡计多端的郑人就

像草原上的狼獾,带着死亡的阴影。但是谁也不敢漠视这个手无搏鸡之力的老人,利漫部在他的谋划下一步步变成了草原上最大的势力,便连巴多杰法王也放柔声音道“渠先生可有好主意”

渠逆道收住笑声,扫视了一眼四周,涩声道“郑军亦知时不我待,恐怕会加紧行军,提前兵临城下。”说罢,渠逆道低头专心喝茶,不再言语。巴多杰会意,道“各部的首领先回去整顿人马,听候王庭命令。”

众人起身行礼离开,侍立的金狼军也离开了大帐,帐内只剩下昆波、利漫、缇珠、恩翰和巴多杰法王师徒几人。巴多杰道“渠先生,已无杂人,不妨畅所欲言。”

渠逆道放下茶碗,阴冷地挤出一个字,“火”。

“要破郑军,有火攻。”渠逆道眼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解释道“眼下草长枯黄,刮的又是东南风,只要将草原点燃,大火过处,再多郑军也逃不脱。”

帐内几人都打个了寒颤,草原上有雪灾、旱灾、涝灾、虫灾,以火灾的破坏最为厉害。天干物躁时节,闪电会引发大火,大火随风漫延,再快的马也跑不过火速,大火过处家园被毁,牛羊烧死,若是找不到水躲避,有时整个部落都会灭绝,千里变成一片荒漠。

缇珠变颜道“不行,大火一过草原便会退化,来年草定然稀疏,怎么蓄养牛羊,大伙同样要往北迁移。”

渠逆道疯狂地笑道“大火留下数以十万计的尸体,这么多的肥料滋养来年草定然长得比往年茂盛。大火如能烧死三四十万郑军,郑国定然元气大伤,漠骑向南侵袭,少了什么东西抢来便是,甚至不用抢,只要陈兵边境,郑国自然乖乖把东西送来。”

声音尖利如刺,如泣如诉带着疯狂,扎得帐中人心中发紧。渠逆道枯瘦的手在空中挥舞,像是地府中伸出的鬼爪,向活人索命。昆波打个了寒颤,心中暗骂,这个郑人疯了,为了报仇居然想出这样的毒计,不过按他所说燃起大火,确实能够反败为胜,反正出主意的是他,若有天谴



第七百八十三章争权夺利

八月初一,风和日丽,蓝天下白云悠悠,原本遍地的牛羊不见了踪迹,数条滚滚长龙在向着漠人王庭方向前进。距离王庭八十里处,须卜纳英率领漠人求和的队伍求见郑皇石方真。

石方真骑在马上随同大军一起行进,听到奏报后放声大笑,道&quot;去告诉漠人使者,此处离王庭不远,待朕进了王庭金帐再来求和不迟。传令三军,加快速度,朕要在王庭饷赏有功将士。听说漠人圣女擅长歌舞,就让她届时为朕歌舞蹈一番。&quot;

欢声雷动,大军行进的速度加快。王克明在石方真的身后侧,看着打马扬鞭洋洋得意的天子,忍不住提醒道&quot;万岁,行百里者半九十,漠人绝不会甘心失败,万岁切不可大意。&quot;

&quot;朕知道漠人想用求和来拖延大军行进,朕岂会上当。&quot;石方真笑道&quot;不过大帅说的有理,越接近王庭越要小心在意,漠人尚有二十余万兵马仍可一战,如何用兵是大帅之责,朕不管。这里离王庭不过八十里,朕希望能尽快看到王庭的金帐。&quot;

江安义这两日恍在梦中,他听石重仁私下告诉他,天子准备在攻下漠人王庭后大封功臣,晋封他为&quot;平山侯&quot;,时不时地咧嘴笑一笑,书生万户侯,一生追求的目标没到三十出头便达到了,接下来仿佛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申正三刻,太阳离落山还有段距离,王克明传令大军扎营。此处离王庭五十里,王克明准备将此处作为进攻漠人王庭的基地,与王庭间数十里的距离将会是决战的战场。

仗打到现在,郑军只剩下不到八十万大军,王克明将大军编成四组,苗铁山、齐新文、祝谨峰各率二十万人马成拱形护卫着中军,中军的后面是辎重、役夫,大军紧缩成拳,占据着方圆三十余里,放眼望去,营帐挨着营帐,号角声、吆喝声、马蹄声,整个营地就像热闹的市场。

王克明丝毫不敢懈怠,安顿好天子后即令军情司使黄喜派出人手打探漠人消息,接着又赶往十里外的大营视察,与苗铁山等人商议作战计划。

江安义的营帐在中军皇帐的右侧不远,此处是洛怀王的驻地。石重仁的大帐比起普通军士的要宽大数倍,地上铺着毡毯,摆放着桌椅,帐蓬一角熏着檀香,残阳从帐蓬的开窗照入,落在桌上瓶中野花上,让铁血的兵营多了几分温馨。

&quot;妙啊,江师这句推毂出猛将,连旗登战场。兵威冲绝漠,杀气凌穹苍将战场紧张氛围跃然纸上,父皇见了一定会拍案叫好。江师,我跟你学了这么久的诗,为什么就写不出来呢,要不这几句让给我,就说是我写的,不知父皇会不会相信&quot;

石重仁拿着几页纸,在帐蓬内边念叨边踱着步,江安义没有答理他,抚着下巴上的短须沉吟着,是悲秋月还是凋秋月,凯旋之诗用上会不会感觉悲凉了些,还有弯弓射汗王会不会夸大了些,毕竟杀死的都是些小部落的头人



情司的驻地在皇帐之前,黄喜回想着那些江湖人被自己鼓动得热血沸腾的样子不免有些得意,这些莽夫空口许下的功名便舍得用性命去搏,可悲可叹,就算他们有命回来论功行赏,也不过是些七八品的小官,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江湖汉子注定是成就自己的枯骨。此次征北获胜,自己身为军情司使不知能得到什么封赏,或许冯忠这老东西要让位给自己了。

黄喜的目光炙热起来,要是太监能封爵,自己应该能得个伯爵吧,光宗耀祖,光大门楣。转瞬想到自己不是当年的张伯进,而是太监黄喜,黄喜的脸色变得苍白,目光变得阴毒,咬牙切齿地嘶声道&quot;江安义,若不杀你,此恨怎休。&quot;

姜健撩起帐帘进来,黄喜轻声自语瞒不过他的耳朵,只当不知拱手禀道&quot;大人,军情司的探子已经分批前去打探消息了。&quot;

黄喜端起茶呷了一口,放下茶盅时已经面色如常,不紧不慢地问道&quot;军情司还剩下多少人&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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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gt;此次北征随军出征的江湖人先后加入军情司多达三千余人,与漠人交锋伤亡近半,剩下的不过一千七百余人。

姜健心中戚然,沉声道&quot;军情司尚有探子一千七百八十六人,我派出一千二百人,希望大战之后大人能替这些江湖汉子多争些功劳,不枉他们舍命报国一场。&quot;

黄喜道&quot;你放心,给咱家卖命的人咱家自然亏待不了他,咱家是个太监,要功劳没用,自然会替你们在万岁爷面前说话。万岁爷有意把军情司保留下来,成为军中单独建制,万岁爷有意让我继续做军情司使,军情司使是正四品上的官衔,与中书侍郎、吏部侍郎同阶,要论武阶则是忠武将军。&quot;

看到黄喜脸上一闪而过的喜色,姜健恭声贺道&quot;恭喜大人功成名就,青史留芳。&quot;常年跟在黄喜身边,姜健也学会了几句恭维话。

黄喜似笑非笑地道&quot;青史留芳呵呵呵呵。&quot;

姜健摸不到头脑,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话,索性沉默不语。

黄喜收住笑声,淡然道&quot;军情司会设两名副使,是从四品上的宣武将军。姜健,你可以有意&quot;

姜健大喜,躬身道&quot;多谢大人栽培,姜某愿为大人驱驰。&quot;

&quot;僧多粥少,军情副使的位置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便是军中那些老帅们也想着把军情司掌握在手里,我纵有心替你说话,恐怕人微言轻,关键还得靠你自己。&quot;黄喜重新拿起茶盅,慢条斯理地道。

姜健道&quot;属下是个粗人,请大人明示。&quot;

黄喜浅笑了一下,看了一下姜健,道&quot;你姜健是不是粗人咱家清楚得很,用不着分说。郑漠最后一战在即,要想坐上军情副使的位置就要看谁功劳大,你姜健功夫再高也没什么机会上沙场斩将夺旗,所以就要看靠探知漠人的情报。你刚才也看到了,风雷门的康少门主将门人全都带了出去,还不是想最

后搏一把。康千峰的资历比起你远远不如,可是此次北征风雷门所立的功劳都算在他这个少门主身上,康少门主奋起直追,离你可就不远了。&quot;

姜健面容一凝,虽然他身在的六华门是十大门派之一,强于风雷门,可是康千峰是少门主,全门上下全力支持他,康千峰舍得花钱,在军情司笼络了一批人,自己却仅是六华门的门徒,师傅早年便离开门派,六华门对自己的支持有限,相比之下有所不如,要不是自己是黄大人的亲信,恐怕就要被康千峰超过。

&quot;咱家也不瞒你,风雷门与楚安王关系密切,康少门主立了功王爷自然会替他说话,咱家是楚安王的蒙师,自然不会驳王爷的面子。&quot;黄喜不咸不淡地道。

黄喜不喜欢康千峰,虽然这个年轻人在他面前执礼甚恭,但身上那股子往上爬的玉望掩饰不住,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成为自己的手下。

对于王爷来说,无论是康千峰还是姜健,不过都是些有用的爪牙罢了,哪个得力就用哪个,可是对于黄喜而言,姜健与自己同仇敌忔,又经过多年磨合,比起康千峰有用多了,而且康千峰是沈文清捧起来的,将来说不定是个麻烦。

姜健正容拱手道&quot;大人,属下明白了,这就动身前往查探漠人消息,定不让大人失望。&quot;

天暗了下来,姜健一人两骑从齐新文的营寨穿过,向着北边驰去。

王庭金帐,须卜纳英将郑皇拒绝见他,扬言要在王庭金帐纳降的消息一说,金帐内愤声四起,昆波喝道&quot;狗皇帝好生无礼,老子非把他的头拧下来不可。&quot;

利漫也冷着脸道&quot;郑军骄狂自大,岂不知骄兵必败,按照渠先生的妙计,定然能大败郑人。&quot;

恩翰道&quot;郑军驻扎在五十里外,摆出决战架式。我军要麻痹郑军,派人做出开挖河道阻挡的假状,让各部加紧运送干草到来。还有,郑军有高手查探军情,有劳法王派遣能人截杀,不能让郑军探知我军真实意图。&quot;



第七百八十四章夜探军情

草原上的夜风狂劲,马鬃高高扬起,衣衫猎猎飘舞。姜健避开王庭所在,绕了个大圈朝着草原深处驰去。

虽然草原广袤空旷,姜健却没有纵马急驰,微凉的风送来四周的动静,姜健丝毫不敢大意,灵觉发散开来倾听着四周的动静。左侧四五里外传来一声惨叫,姜健勒住马,并没有打算上前查看,今夜王庭注定不得安宁,最后的大战来临,身为探子的军情司众人率先浴血,不知又有多少人埋骨草原。

无声地叹息着,姜健策马远离,他数十次深入草原打探军情,与萨都教的高手多次交锋,知道漠人中高手众多,那个独身行刺天子的萨都教上人功夫更远在自己之上,恐怕门主也不是对手。天子显然被那次行刺吓到了,何门主、广方大师以及胥庄主分成三组,率领高手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保护在皇帐周围,姜健心想,若是这些顶尖手能派出打探军情,那些军情司的汉子能少伤亡许多。

姜健此行的目的地是王庭北面六十里左右,与其他人想法不一样,姜健没打算前往王庭查探。一千多人多数都会前往王庭,就算能查到消息也是一样的,功劳分摊下来几乎等同于无,而且危险。

俗话说要知心腹事但听背后言,要知道漠人有何打算,前往其后方说不定能探明些情况来。姜健识字不多,投靠黄喜之后专门聘请了位塾师给他讲史书故事,多年熏陶下来,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知争强斗狠的江湖汉。

姜健没有成家,师傅的仇像大山一样压在心头,要对付江安义不能有家世之累,劲风扑打在脸上,鼓胀着心中复仇的火焰,想到数次刺杀江安义不果,而江安义的官越做越大,甚至要封爵侯位,报仇的希望越来越小,姜健觉得自己快要炸裂开来。

离王庭渐远,马的速度逐渐加快,等姜健恢复平静时马儿已经在喘粗气了。策马上了处山坡,姜健极目四眺,黑夜中的亮光分外醒目,在他的西北方向十余里处。军情司有人教授斥侯之术,看火光分布的规模应该不少于四万人,不知是军队还是漠人部落。夜间极静,马蹄声能传出五六里远,姜健不敢骑马,飞身朝着光亮处掠去。

前方马蹄声传来,姜健连忙伏身草丛中,一队巡哨从两丈开外驰过。姜健小心地靠进火光处,篝火点点,是漠军。姜健发现这些漠军身着皮裘,装扮与普通漠军有所不同,偶尔一两声话语传来,话音似乎也有所不同。

灵觉发散开来,姜健找寻到一个撒尿的人,悄然贴上去,内劲一吐,那倒霉鬼悄无声息地倒地。换好衣服,将死尸藏好,姜健大摇大摆地朝营地深处走去。

已是子时,营地鼾声响成一片,姜健如同鬼魅般穿行帐蓬的暗影中,从那些巡逻的漠军判断,这伙漠军从未在战场上出现过,装备粗劣,像是北地新来的援军。姜健估算了一下,人数约在五万,看旗帜上的兽

头多是露齿的熊,应该以这个部落为主,草原上以熊头为旗的部落不少,不知这头熊是哪个部落。

姜健正准备返回,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帐蓬亮着灯,人影晃动。姜健想了想,决定上前听听,说不定能探听到什么秘密。

夜深人静,帐蓬内的说话声虽轻,却瞒不过姜健的耳朵。姜健觉得帐内的声音有些熟悉,应该是自己的熟人,所说的话也是漠人部落的通用语,张望了一下四周,姜健蹲在了帐蓬背侧的暗处,耳朵贴在帐蓬上静听。

“……浩古伦,你难道还信不过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肯把王庭来人的意图告诉我,别忘了,你我是结拜兄弟,我的妹子是你的阏氏,我们是一家人。”声音带着气恼,听在姜健耳中有些熟悉,姜健飞快地在脑袋中回想着认识的漠人。

“闾牙焘,我的兄弟,呼延大汗再三叮嘱不要透露王庭使者的话,你不要为难我,现在巴岱部投靠在熊汗帐下,他的话我不能不遵从。”

姜健心头一动,闾牙焘,乃仆部的余孽,自己还利用他设伏过江安义,没想到他跑到这里来了,据传乃仆部与巴岱部互为姻亲,与他交谈的应该是巴岱部逃走的王子浩古伦吧。

帐内传出粗重的喘息声,闾牙焘涩声道“当年乃仆部、巴岱部都是草原上的大部落,便是王庭的命令也不用听从,如今乃仆部只剩下不过千余人,巴岱部也寄人篱下,你我兄弟要想重振部落声望,更应团结一心,共渡难关。”

浩古伦的声音带着敷衍,道“你我兄弟现在不是在一起吗?你放心,呼延汗答应我击败了郑军,会将乃仆部和巴岱部的部众归还我们,若是立下功劳,还会论功行赏赏赐我们抓获的奴隶。”

闾牙焘冷笑道“呼延汗看似憨厚实则狡诈,那颗熊头可是露着尖牙的。我问你,此次南下你们用了多少天,王庭天天派人催促为何日行不过五十里,这两日更是裹足不前,呼延汗的心思我不信你不清楚。”

“大汗的心思我不想猜,眼下巴岱部投靠熊汗旗下,听命行事便是。”浩古伦焦躁地话语传出。

闾牙焘“嘿嘿”笑道“大哥,王庭和熊汗各自谋划,咱们也要盘算盘算,不要傻呼呼地做了别人手中的刀箭,你告诉我王庭派使者跟熊汗说了什么,咱们兄弟商议商议该如何从中获益。”

帐内一阵安静,姜健暗暗心急,巴不得捉住浩古伦的脖子让他快说。

闾牙焘道“大哥,此次熊汗带了你前来,却把库曼尔留下,我听说熊汗有意把居次许给他。大哥,你要加点小心,别到时候巴岱部换了汗王。”

浩古伦的声音有些迟疑,道“库曼尔答应过父汗奉我为主,他应该不会做傻事的。”

“大哥,这次你带出的一万人马都是亲信,留下的多是库曼尔的人,如果你的部下折损过多

,就算库曼尔不想夺取汗位,熊汗以及他的手下也会借刀杀人。”闾牙焘阴阴地挑拔着,道“乃仆部虽然只剩下一千来人,但个个都是百战之余,以一抵十不在话下,有我帮着你,库曼尔不敢生出异心。大哥,可是你宁可信任外人却信不过兄弟,着实让我伤心。”

姜健暗暗撇嘴,当初大军在拉额纳合围巴岱部,这位闾牙焘可是率先逃走,要是这样的人能信,狼大概都不吃羊改吃草了。

浩古伦显然被闾牙焘说动,压低声音道“今日王庭和法王都派出使者催促熊汗明日太阳下山之前务必赶到王庭,否则将以背叛长生天的旨意论处。”

“这么说王庭准备与郑军决一死战了。”闾牙焘兴奋地道。

“不错”,浩古伦压低声音道“送走使者后,熊汗召集部落中的万骑长议事,告诉大家做好准备,王庭准备在明日晚间对郑军发动总攻。”

姜健狂喜,这个情报十分重要,大帅得知后便能将计就计,说不定一举击溃漠人最后的力量,自己送来这样重要的军情,别说军情司的副使位置,便是封爵也有可能。

“哈哈哈”,帐内闾牙焘的笑声传出,不无讽刺地道“五十万大军尚不是郑人的对手,剩下一半人反倒能打赢郑军了,我听你说熊汗这次从部落中带了三万轻骑,加上你的一万巴岱部骑兵,沿途又收笼了些败走的部落,加起来不过五万来人。大哥,你要当心被王庭和熊汗当刀使,人马折损光了,恐怕就只能跟我一样要在草原上流浪做马盗了。”

“我见王庭使者对呼延汗耳语,呼延汗神情震惊,送走使者后,呼延汗吩咐我们做好准备,奋勇杀敌。有人追问王庭使者的话,呼延汗仅说王庭已有妙计,一定能击败郑军,让我们听命行事便是。”

姜健心中巨震,看来漠人想出了什么毒计,自己要尽快回归大营提醒大帅注意。悄然起身后退,谁知蹲得久了,膝盖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暗夜之中有如惊雷,帐蓬内传来厉喝之声,“谁?”

姜健哪敢耽搁,向着来路飞掠离去。浩古伦和闾牙焘持刀闯出帐蓬,看到一道黑影在五六丈外急掠离去,浩古伦刚要高声呼喊,闾牙焘扯住他的衣袖低声道“大哥,莫叫,惊动了他人反为不美。”

浩古伦急道“那人是郑军探子,他方才很可能将我俩的谈话听去,知道了大军明晚发动攻击之事,决不定让他逃脱。”

“大哥,如果让熊汗知道你透露军情,恐怕你我都难脱罪责,不如假做不知……”。话音未落,姜健急掠的身影被巡夜的守军发现,厉喝声响起,闾牙焘一拉浩古伦,返身钻入了帐蓬。

姜健不敢有丝毫耽搁,顺路抢了匹马,向着南方急驰而去。利箭“嗖嗖”地从身旁射过,马蹄声越来越密急,追兵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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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五章南下送信

一夜未眠,从三更起陆续有军情司的人员回来禀报军情,黄喜一直坐在公案后等候书记官把情报送到他手中。军中点卯的鼓声响起,黄喜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桌案上放着厚厚一叠情报,主要是王庭外漠军的布署,还有便是漠人在开挖河道,王庭前的札湖也在开挖,王庭四周很可能变成泽国等等消息。

“姜镇抚回来了吗?”黄喜问道。截至卯时,归来的军情司人员共计二百三十四人,黄喜知道没有回来的人多数难再归来,风雷门少掌门、副镇抚康千峰禀报,漠人派出大量的高手搜寻军情司人员,这些高手功夫远在军情司人员之上,康千峰遇到两个脸上涂着彩饰的萨都教高手,力战方才逃脱,同行的风雷门师兄弟伤亡三人。

这些武林人有如草原上的野草,牛羊啃食干净后被风一吹又长出来了,太子前几日奏报,芙蓉苑内又招集了数千江湖人,准备遣往军前效力。黄喜对军情司江湖人的死伤并不在意,但姜健是他的亲信,用惯了的一把好刀,按说姜健应该回来了,黄喜有些担心。

将整理好的情报拿在手中,黄喜吩咐道“姜镇抚回来让他来找我,我现在去帅帐应卯。”黄喜是军情司使,并不需要像将领们那样点卯,但王克明对军情司的谍报十分重视,点卯之后必定要商议军情。黄喜喜欢商议军情之时众将官把他视为袍泽的感觉,军中点卯虽不点他的名字,但他从不缺卯。

辰初,每日帅帐议事结束,众将施礼散去。苗铁山等人身在前线不能参会,军中参议会将所议内容整理成为册后呈报给他们。王克明叫住黄喜,道“黄军使,随我一同前去面圣,顺道将军情奏报万岁。”

皇帐周围遍布着身着明光铠的护卫,朝阳落在铠甲上闪闪发亮,那些护卫年轻英俊,身材挺拔,持刀按剑而立,威武雄壮。

黄喜面无表情地从这群样子兵的中间走过,这些护卫多从世家子弟中选拔而出,他对这些锦衣玉食、傲气十足的富贵草包殊无好感,这些人倚仗先辈的余泽分走了将士们的功劳。

皇帐内,石方真正在用餐,洛怀王、孔左相等人在陪膳。看到王克明进来,石方真笑道“大帅来了,有什么好消息,坐下来边吃边说。”黄喜自觉地站在刘维国身旁,帮着伺候天子,无论他官职多高,在天子身边不过是个奴才。

王克明禀报了军情司探得的情报,石方真笑道“黔驴技穷矣,命苗铁山等人飞快发动进攻,朕要在漠人王庭过一个中秋节。”

天子旨意迅速地传达,巳初时分前锋的三路大军向着漠人王庭方向进发,遭到漠骑凶猛的反击,郑军迫进王庭二十余里处,发现有些地面变得泥泞难行,重骑数次陷入泥浆中,险些被漠人反袭,苗铁山等人都下令回撤。

接近午时,漠人求降的队伍出

现在中军之外,带队的仍是漠人左大沮渠须卜纳英。石方真传旨,摆开仪驾在皇帐召见漠人使者。

鼓乐声中,须卜纳英在太监的引导下穿过长长的仪队来到皇帐前,黄喜手拿拂尘站在帐前迎候,看到须卜纳英后尖声传报“漠人使者到。”

须卜纳英随着黄喜入帐,帐内一股淡淡的馨香泌人心脾,文东武西整整齐齐排列在红毡左右,身着盔甲的武士手中拿着斧、锤之类的长柄武器侍立在两厢,还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摆放在四周。

这个帐蓬的大小与金帐相似,近百人站在里面丝毫不显拥挤,须卜纳英往正中看去,宝座坐着个黄袍绣龙的汉子,白面黑须,满面笑容,看年岁在五十左右。须卜纳英知道这便是郑皇,上前抚胸行礼道“外臣须卜纳英拜见郑朝天子。”

石方真没有在意须卜纳英的失仪,微笑地问道“漠使在王庭中担任何职?”

“外臣是汗帐的左大沮渠,相当于贵国的宰相之职。”须卜纳英对郑国的官制有所了解。

石方真看了一眼左侧的孔省,笑道“孔卿,宰相对宰相,你好生接待漠使,听听漠使乞降的条件。”

孔省知道天子根本无心纳降,只不过是闲着没事有意细弄漠使,心中为这位左大沮渠悲哀着,孔省躬身应道“臣遵旨。”

…………

正午的阳光洒落在姜健身上,姜健浑身是血地躺在草丛之中,从昨夜逃走到现在,突破了多数围堵,杀死了数十名追兵,身上也添了十余处大大小小的伤口。左肋下火辣辣地疼痛,那是一个面目森冷、涂满彩饰的漠人所留。

这个漠人应该是萨都教的高手,自己正与追兵缠斗,此人募然从凹处窜出,要不是寒玉功争得一线之机,自己便要被此人的手刃插进胸膛。那个漠人被自己拍碎头颅,追兵暂时退去,可是座骑力竭而死,没有马在草原上就是死路一条。

打斗了半天,又渴又饿,姜健站起身辨了辨方向,朝着东南奔去。从黑夜战至白天,一路避开阻拦,根本无心方向,也不知身在何处,离大营有多远。听到水流声,姜健大喜,快步来到河边喝了个痛快。这条河应该是伊根河,往东流向王庭前的札湖,顺着河流的方向,不难找到回营的路。

远处隐隐传来狗叫声,姜健脸色一变,漠人利用猎犬来追踪,不用多久就会找到自己。目光落在伊根河上,河水湍急,要想逃脱猎犬的追踪,只能从河中脱身了。将那身抢来的裘衣脱下绑在腰间,姜健跃入河中,顺流而下。八月的河水并不寒冷,姜健熟习水性,转瞬之间便借助水势游出三四里。

顺着河水飘流了二十多里,前面声音嘈杂,有只队伍在河边饮马休息。姜健在三里外上岸,悄然摸了过去,肚中饥饿,他想找点东西吃。

数十辆大车停在河边,车上装着高高堆起的牧草,马儿解下缰绳在吃草,姜健看到四五十个漠人,多是老者和半大的小孩,还有几名妇人,从穿着服饰来看应该是部落里的牧民。姜健潜到车边,伸手掏了掏,全是捆扎得结实的牧草,眼下正是收割牧草的季节,莫非这些人准备把牧草运回部落过冬。

姜健搜寻着吃食,看到不远处几辆车装着木桶、陶罐之类的东西,车辕上绑着包袱,有牧民解下包袱从里面取出肉干,然后重新绑了回去。看着鼓鼓囊囊的包袱姜健直咽口水,好不容易等人走开,闪到车前解下包袱,隐在车后掏出肉干便咬。

风干的牛肉鲜美好吃,姜健狼吞虎咽地撕咬着,牛肉太干,没有水难以下咽,哽到了。姜健揭开车上的陶罐盖,里面是油,木桶盖打开,刺鼻的硫磺味熏得他差点没咳出声来,连忙矮下身子朝河边摸去。

喝了几口河水后姜健重新啃食肉干,手突然凝重,车上的牧草、硫磺、油交杂在一起,加上昨夜探听到王庭有对付大军的妙计,姜健差点叫出声来,漠人要用火攻。姜健看到过几次失火,借助风势草原上的大火疾如奔马,转瞬便能蔓延出百里,若是在火中加上油和硫磺,大军极可能被火焚灭。

那群漠人已经吃完了饭,有人发现绑在车辕上的肉干不见了,咒骂着小偷四处找寻。带队的老者吆喝道“别找了,赶紧套好车,一个时辰后若是到不了王庭交差,咱们谁都活不了,快点动作。”

一个时辰,姜健估计此处离王庭有四五十里之遥,他看过沙盘,迅速地在心中找到自己大概的位置,大营应该在东南方向八十里处。八十里,骑上马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如果没有拦截申初就能够回到大营,但如果步行,天黑前也到达不了。

脑海中出现烈火焚天、将士们在火焰的包围中无处藏身的情形,姜健决定抢马南下送信。从草丛中站起身,姜健朝那群人走去,有人发现他,高声呼喝让他停住,数只利箭射在他的脚前,提醒他停住。

姜健身形如鬼魅般地闪动,晃过射来的箭只,来到一名持刀的老者身旁,寒玉内劲一吐,那老头闷哼一声倒地,姜健顺手抢过弯刀,刀身绽出一道白光,左侧扑来的两人被拦腰斩断。

如同扑入羊群的猛虎,姜健左冲右杀,所到之处人仰马翻,那些漠人见势不妙,纷纷向远处避去。姜健也不追赶,飞身跳上一匹战马,手中牵着一匹,一人两骑朝着东南方向驰去。

身后,“呜呜”的号角声响彻天空。姜健暗叫不好,漠人利用号角传信,此处离王庭不远,前路会有拦截,后面会有追兵。八十万大军的生死操于己手,姜健想起那名塾师曾讲过战国时刺秦帝的侠士故事,“风萧萧兮易水寒”,今日我姜健为了国家也要做一回孤胆英豪。



第七百八十七章焚如之祸

王庭,金帐外遍立着金狼骑和萨都教的侍者,一般人根本无法接近。大帐内气氛凝重,金狼骑不时地进出报告大战以及部落运送物资到达的情况,卡律和渠逆道站在牛皮地图旁边标注着,不时地低声交谈几句。巴多杰法王安坐在一侧,缇珠侍坐一旁,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地图。

一名金狼骑进来禀报道“圣女、法王,呼延汗率领五万部众已经来到王庭。”

缇珠满面喜色地站起身道“姐夫来了,我去迎接。”

缇珠小的时候姐姐便远嫁到呼延部落,对于姐姐萨格的印象都已淡薄,更不用说只见过几面的姐夫。熊头旗帜下一个魁梧的壮汉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满面虬须、顾盼生雄,身旁的将士彪悍精壮,孔武有力。

与记忆中的样子重合,缇珠催马上前笑道“姐夫,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姐和侄儿们还好吗?”

“都好,萨格还让我带来了礼物,达莫他们几个收到你送来的礼物,常念叨让你去看他们。这次我带兵南下,达莫嚷着要随我一起来,你姐拦住了他。”呼延恩爽朗地笑道。

呼延恩大声与缇珠打着招呼,当年的小丫头已经长大én,已经是草原部落的圣女,谁能想到当年调皮的小丫头居然在危难关头安抚了草原,让随时可能爆发的内斗平熄,一致对抗郑人大军。要不是草原从未有过女汗,恐怕多数草原人都愿意奉她做大汗。

金帐,呼延恩拜见法王,与昆波、利漫两个小舅子相见,一家人聊了几句家常。呼延恩道“昨夜有人闯入我的驻地,我派人拦截却被他脱逃了。”

恩翰皱着眉头道“方才特哈部落说有人在伊根河边抢走了战马,这个人身着皮裘,装束与呼延部落的勇士相仿,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脱逃的郑人探子。这名探子身手了得,杀死了几名特哈部部众,更要紧的是此人看到了特哈部运送的硫磺等物,若是他回郑营报信,我们的计策恐怕就要落空。”

巴多杰沉声道“绝不能让此人回去报信。圣女、几位汗王,派出狼骑分成百余小队,展开拉网式搜查,催促各部落尽快将物资运送到位,注意观察郑营动静,随时准备放火。”

姜健感觉前路阻拦变得密集,目光所及之处有数队漠骑驰过。乘马目标太大,姜健放走了马,藏身在草丛之中,利用搜寻的空档往前行进,看看日头偏西,估摸着离大营还有四十余里,姜健焦躁起来,按这个情形子时前也到不了大营,那自己探知的情报有何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前面搜索的漠骑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姜健估计这些漠骑是针对自己而来,看来漠人是不会放自己回营了。咬咬牙,姜健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晃着,漠人要用火攻,便先给他来场大火,但愿大营中将士能看到火光提前预防。

点燃脚边的枯草,姜健窜到数丈外再燃着枯草,片刻之间数处火头冒出,烟雾腾起,风卷动火光浓烟,像飘摇的旗帜。天色渐暗,火焰在朦胧的夜色中十分显眼,有漠骑发现了火光,呼喝地奔了过来,姜健将手中的火折丢进一个草丛,屏息敛气地隐伏。

那些漠骑显然有应对火灾的办法,有人脱下身上的衣服,将随身所带的饮水倒上去,然后上前扑

打火焰,有人则俯身用弯刀快速地收割牧草,试图在火焰到来之前整出一片空地。

姜健哪会让这些人从容救火,从藏身处窜出,一掌将身旁扑打火焰的漠人劈倒,从他的腰间抽出弯刀,向着救火的漠人杀去。黑夜的可见度不高,加上烟雾燎绕,等漠人发现不妙时,姜健已经杀翻了七八人。

救火的漠人分得很散,这极大地方便了姜健出手,姜健势如猛虎,出刀如风,杀得那群漠人四散奔逃。火势逐渐联成一片,在风的鼓动向着南方漫延开来,姜健跳上匹战马,拣了根燃着的木条,一路招摇着放着火。

很快,郑人探子在草原上放火的消息报到王庭,缇珠急道“火大不大,快派人救火,别让火烧毁草原。”

渠逆道叹道“我原本计划三更时分再发动火攻,那里多数郑军已经入睡,大火的效果更好,可是天算不如人算,被郑军的这个探子破坏。草原到处都有郑国的探子,草原着火的事瞒不过去,只要有人将情况送到郑营,郑军将领定然会警醒,做好防火的准备。时机不再,圣女、法王,要即刻下令发动火攻。”

缇珠还有些迟疑,巴多杰法王问道“卡律,纵火点都准备妥当了?”

牛皮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将郑军大营半包围在其中,卡律道“八成物资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起程发动火攻。”

“既如此,便动手吧。昆波、利漫、恩翰,你们率领大军随时准备出击,原长生天保佑草原儿女。”巴多杰站起身,虔诚地祷告道。

黑暗中,无数辆大车满载着干草、硫磺、油料等物从四面八方朝着郑营方向驰去,二十余万漠军整装待发。

戌正,王克明带了护卫开始巡营,将士们已经吃罢晚饭,闹哄哄地在各息营帐前说笑,再有半个时辰就要熄灯睡觉了。看到大帅过来,将士们起身行礼,王克明点头示意,不时地停下脚步与将士们说笑几句。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号角声响起,营寨内的灯光逐渐熄灭,王克明站在了望塔上向前眺望,前方十里是前营所在。赵伟笑道“大哥,王庭就在近前,明日让我到苗帅帐前听用,困在中军每日听别人报功劳着实难受。”

王克明道“老三,漠人还有二十多万人马不可能会投降,今日前来请降的那个左大沮渠肯定别有用心,我看不光是要拖延时间。回去后请黄军使到我帐中叙话,我担心漠人在想什么诡计,让军情司的人多探听探听。”

“兵临城下能有什么诡计。”赵伟不在意地笑道“大哥你是年纪越大越小心,想当年我们哥几个带着五百轻骑就敢去剿灭漠人万人部落,挨了朱大帅的军棍依旧……”

王克明想起年少时的岁月,脸上现出微笑,当年任侠的少年已变成年近花甲的老人,岁月茬苒,让人叹息。突然,王克明被极远处的一点闪亮吸引,紧接着亮点四起,联成一处。

赵伟也发现了异常,凝神看了片刻,惊呼道“不好,是火。”

“快,快吹响号角,通知众人应变。”王克明小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吩咐身边的亲卫道“传我帅令,让各营准备救火,让重骑和斩刀队先行准备后撤,赵伟,你拿我的帅令前去指挥,

我去天子的皇帐,让天子起驾,你率队护卫天子前往达诺湖避火。”

二万重骑中军有五千,斩刀队有八千,这些人还容有失。达诺湖在营寨东南十五里处,那里蓄积着送军粮草物资,有八万郑军和十万役夫在那里驻守。

军情危急,赵伟快步赶往帅帐,王克明则奔往皇帐,此时营寨四周了望塔上的军兵已经发现远处火光冲天,鸣锣示警声响成一片。号角声募然响起,军中一片骚乱,校尉大声呼喝,让众人穿好衣服在营中待命。要知道军中最怕惊营,熄灯后不可胡乱走动,不准出声喧哗,这种半夜号角响的情况极少,一般都发生在敌人闯营之时。

皇帐,石方真正准备就寝,听到营外锣声、号角声响成一片,心知不好,道“刘维国,你问问王克明怎么回事,可是漠人前来劫营,外面怎么乱成一锅粥了?”

话音刚落,外面的侍卫大声禀道“申国公求见。”

“宣。”

王克明快步走进帐内,顾不上礼仪急声道“万岁,漠人放火燎原,欲图火烧营寨,臣请万岁移驾达诺湖边暂避。”

石方真脸色一白,问道“前军伤亡如何?苗铁山他们可有奏报?”

“眼下火势刚起,尚且不知伤亡,不过苗铁山等人都是沙场老将,臣想他们自会妥善应对。”王克明还想再说,一旁的刘维国先急起来,焦声道“万岁,水火无情,万一伤到龙体可就不好。申国公,速速准备好车马,派兵护卫万岁离开,还有洛怀王,也劳烦申国公一并通知。”

半柱香后赵伟率领重骑、轻骑以及斩刀队护卫着天子出了营,王克明松了口气,此刻,北方的天空已经红焰焰一片,随风飘来草木的黑灰,空气中传来焦臭的味道。

“传令,折除帐蓬,清除营寨周围的枯草,准备救火。”王克明知道火速远快于人奔跑的速度,如果此时下令撤退,不用多久火势便会追上,到时无处可逃。正确的应对方法是能靠近水源、清理出一片空地,等火势从旁边烧过。

前军,火借风势已经滚滚漫天,苗铁山满脸黑灰声嘶力竭地吼着,可是哀嚎处处,火光冲天,到处都是狼奔豕突逃命的人。漠人的号角声响起,有如催命的鬼音,范长生劝道“大帅,火势已经不可控,大势已去,传令撤退吧。”

苗铁山眼含热泪,哽声道“老夫征战四十余载,没想到老来败得如此之惨,将军难免阵前死,老夫誓死不退。”

范长生急了,冲着亲卫使了个眼色,喝道“还不保护大帅快走。”亲卫们牵扯着苗铁山的座骑,向着火光稀疏的地方逃去。

齐新文、祝谨峰两人也先后下令撤退,前军的大营燃成了熊熊的火墙。昆波等人率领着漠军追杀着败逃的郑军,整个草原笼罩在血腥之中。

王庭,渠逆道看着冲天而起的火光,疯狂地笑道“烧吧,烧吧,烧个干干净净……娘啊,这场香火够盛大了吧,孩儿替你报仇了……金井锁梧桐,长叹空随一阵风……高堂老母难得见,怎不叫人泪涟涟……呜呜……”

渠逆道站在王庭之前,看着漫天红焰,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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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八章内忧外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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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草原上青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焦臭气味,大地上一片乌黑,星星点点的余烬仍在燃烧,到处都是倒伏的尸体、战马,残破的旗帜在风中无力地飘摇着。

达诺湖临时驻地,石方真一夜无眠,以孔省为首的官员陪侍在他身旁,焦虑地等待前方消息。卯时,王克明所率的中军到来,由于应对及时,中军的损失不大,漠人数次突袭都被挡了回去。辰初,苗铁山、齐新文、祝谨峰等人陆续派人送信,大军损失惨重,眼下正在收拢残兵败将,往达诺湖汇合。

石方真铁青着脸,坐在御座上一语不发,刘维国多次轻声呼唤他进膳,可是石方真恍若未闻。看着石方真太阳穴鼓鼓地跳动,刘维国心急如焚,天子有恙在身,曾经发病昏厥,虽然经过休养已经痊愈,但毕竟落下病根,在草原上缺医少药,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刘维国不敢往下想。

洛怀王石重仁泣泪劝道“父皇,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军虽然失利却可重整旗鼓与漠人再战,若是父皇您有个好歹,那才真是不可收拾。”

孔省也劝道“万岁,值此紧要关头,正需万岁从容指挥应变,数十万将士都眼巴巴地看着您呢。天子是臣民的表率,您的一举一动当以天下为重。”

广方大师口诵佛号道“阿弥托佛。佛主说过‘万物皆无常,有生必有灭,不必执著于生灭’。漠人此番造下无边杀孽,上天自有报应,万岁身系天下,切不可自伤龙体,徒增变数。”

石方真长出一口闷气,悲声道“朕执意北征,致使数十万生灵葬身草原,佛主一定不会饶恕我的。”

“万岁是为中原百姓千载太平着想,因善心而动刀兵,有如佛门狮子吼、金刚伏魔,老衲回归明普寺后会率僧众重返草原,为战死的将士诵经超度亡魂,让他们超升极乐,转世投胎。”广方大师双掌合十,闭目轻诵《功德经》。

石重仁见父皇意动,连忙道“父皇,午时都过了,您还是吃点东西吧,吃了东西才有精神,孔相和大伙都陪着您滴水未进呢。”

“罢了,传膳,大家都吃点东西,让王克明半个时辰后来见我。”石方真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众人都松了口气,大帐内紧张的气氛轻松了些。

半个时辰后,一脸憔悴的王克明前来觐见。江安义站在帐中,看到一夜功夫申国公仿佛老了许多,脸上还带着黑灰,胡须花白,走路都有些蹒跚了。

王克明艰难地跪倒请罪,石方真冷冷地斥道“大军失利,主帅自然罪责难逃,眼下不是追责之时。王克明,朕的将士伤亡多少,眼下军中情形如何?”

从昨夜奔波到现在,王克明早已疲惫不堪,听到天子怒斥,王克明身子一颤,差点没栽倒在地,强忍住颤栗道“臣罪该万死。苗铁山等人正

在收拢队伍向达诺湖驻地靠近,昨夜漠人火袭,我军伤亡惨重,初步统计前军六十万人马折损过半,战马损失大半,仅剩下七万余骑,粮草、军用物资多被焚毁,重骑装备仅剩下三千余套,斩刀只剩下二千余把,帐蓬被焚毁殆尽。”

石方真的脸突红突白,刘维国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看到天子身子摇摇晃晃,连忙高声叫道“御医,快传御医。”

…………

申时,前军的残兵陆续来到驻地,飘扬的旗帜被火烧得满是孔洞,战马身上的鬃毛被燎得零乱不堪,将士们的脸上、身上全是灰尘,伤兵在袍泽的掺扶下艰难地挪动着脚步,长长的队伍丢盔弃甲,驻地嘈杂混乱,不安的情绪在营寨上空飘荡着。

王克明强支撑着指挥败军沿着达诺湖驻扎,帐蓬不够、立寨的木头没有、粮食只够五天食用,将官伤亡严重需要重新编队……一直忙到戌正,王克明勉强喝了两口稀粥,便召集众将议事。

江安义来到帅帐发现孔左相和兵部尚书丁大为皆在,洛怀王面色凝重地跟王大帅低声说着话,其他人都肃容无声,军情司使黄喜站在帅案旁边,低垂着头出神。

姜健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黄喜有些担心,按说以姜健的身手在哪里也不难脱身,难道死在大火中了。水火无情,那些死在火中的将士多半是被烟呛死的,姜健身手虽好若是陷身在火海还真有可能丧命,可惜了,这样的高手在军情司找不出几个,更不用说跟自己。

伊根河,岸边长长的牧草随风飘荡,姜健倒在岸边,把头伸入河水中喝了一气。清凉的河水入喉,呛得他连声咳嗽,顺嘴喷出的鲜血在河水中蕴开。听着河水“哗哗”流过,姜健苦笑着歪着身子躺在河边,自己要死了,死在这远离家乡的草原,不知道做了鬼魂的自己认不认识返乡的路。

背上、肋下、腿下的伤火辣辣地痛,体内的真气乱窜,姜健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昨夜在草原上燃火后不久便有高手追上了他,两个脸上涂着彩饰的漠人率领着五人围堵,边战边逃姜健被逼回到伊根河边。

以重伤为代价将追兵杀死,姜健已是浑身是伤、垂垂待死。太阳快要落山了,姜健恍惚听到人马的喧闹声,不知是追兵来了还是部落牧民到此饮马,姜健头一歪,晕了过去。

“诸位”,王克明干涩的声音响起,道“本帅无能累及三军,战后自会请罪,眼下已是生死关头,还望诸位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昨夜漠人利用火攻让我军损失惨重……”

一串串数字从大帅口中报出,听得众人心惊胆战,江安义心中苦涩,昨夜大火有近二十万将士丧身,还有数万将士被俘或流散,百万大军到现在仅剩下五十余万,四十多万人再也回不了故乡。帐中诸人脸上阴云密布,原以为能攻下王庭一扫千年之患

,大伙跟着立功受赏,哪料一场大火将攻守之势逆转,不要说受赏,能不能保全性命都在两说。

等王克明介绍完情况,洛怀王石重仁开口道“父皇身体不适,命小王与王帅、孔相共同主持大局,非常时期望诸位同舟共济渡过此劫,下面由孔相宣布父皇的旨意。”

天子病倒,内忧外患,众人面面相覤,知道稍有不慎便有灭顶之灾。江安义原本沉重的心头仿如又压上了一块巨石,沉重得快要喘不出气来。

孔省清咳一声,佯笑道“万岁偶染风寒,休息两天便会病愈,诸位大人不用担心。半个时辰前万岁召集洛怀王、我、王帅、苗侯、齐侯、祝帅以及丁尚书、黄军使商讨了一番,鉴于我军初败,辎重损耗过大,天气又将转寒,万岁决定大军暂时退往镇北城。”

帐内齐齐地叹息声,虽然众人心中都知道眼下只能如此,可是功败垂成的感觉实在让人沮丧,江安义心想,此次北征耗尽国库、工部、粮仓十余年积蓄,恐怕天子有生之年再无力北征了。近四十万青壮折在草原,归国后怎么向百姓交待,这么多人伤亡,户部哪拿得出抚恤的银两,眼前失利将引发一连窜的后果,国家怕是从此多难了。至于天子许下自己的平山侯,恐怕也随着这场大火化为了虚无。

近六十万大军撤走,要保障天子和重臣们的安全,剩余的大数重骑和斩刀兵以及四万轻骑会被安排保护天子先行,而剩下的五十万人要阻挡漠骑的偷袭,这些人多为步兵,帐蓬、粮草不足,天气即将变冷,要在半个月内、在漠人的追击下步行一千五百余里可以想像有多么艰难,这五十万人马到达镇北城时能剩下几人?

“军事指挥由王帅和苗侯你们指挥,诸位听从大帅安排。孔某受天子所托,决定前往王庭求和,为大军撤走争取时间。”孔省的话音苦涩,想当初须卜纳英前来求和时是他接待,他以俯视、戏弄的心态对侍漠人的左大沮渠,如今漠人占据上风,他前往王庭会受到什么待遇可想而知。

孔省目光在帐中众人身上掠过,缓缓地道“老夫是求和正使,还需选两名副使。光禄寺少卿陈大人,你多次出使漠庭,熟习与漠人打交道,此次和谈还要倚仗你的才干。”

陈因光面色苍白,败军和谈艰难可知,无非是委屈求全背骂名,吃力不讨好呗,这个时候不能迟疑,陈因光连忙高声应“是”。

孔省的目光落在江安义身上,道“江大人,你也曾出使过北漠,而且听闻你与漠人圣女有旧,此次和谈还望江大人能对圣女动之以理晓之以情,早日完成谈判。”

江安义脑海中闪过缇珠明媚的笑脸,一别十余年,再见已是两国仇敌,当年的那点交情怎能影响两国间的争斗,自己前去议和怕要陷入两难境地。



第七百八十八章再见故人

八月初四,朝阳洒向大地,一队人马离开达诺湖郑军营地,护送着数辆马车朝北行去。

江安义骑着木炭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达诺湖驻地前的牧草已被铲平,露出光秃秃的枯黄地表,几根没有清除干净的衰草随风飘荡着,空气中弥漫着臭味,是焦臭和腐臭混杂的味道,令人作呕。

陈因光面色苍白地缩在车中,用浸了香水的丝帕捂着鼻子,口中胡乱地咒骂着,骂天骂地骂漠人、骂天子骂孔省骂文武百官,骂自己做这个该死的光禄寺少卿,十多年都没有变化。从车窗中看到骑在马上的江安义,陈因光更是恨恨不已,不是这个灾星,自打遇到他之后自己就没有顺畅过。

孔省神情凝重,不时的掀开车帘往外张望,此行前去求和,天子给的底线是郑军退守镇北城,双方撤兵维持第二次北征前的状况;开通边市,开设贸易,互通有无;以归降的巴岱等部落交换战俘;天子暗中示意如果漠人能让大军安然撤到镇北城,不妨许些银两、粮食、丝绸、茶叶等物给他们。可是漠人初胜,心气正旺,怎么可能答应求和的要求,但愿江安义能说动漠人圣女,便是条件再苛刻些自己也不妨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走出十余里,便能看到火烧过的痕迹,越往里走越是满目疮痍,漠人在收拾战场上的尸体,剥下的盔甲堆放在一处,尸体则丢在火中焚毁,放眼望去数十处浓烟滚滚,直冲云霄,把天空布满阴霾。

漠人看到车队,很快聚集成队呼啸着冲来,江安义持刀挡在最前面,高声喝道“我们是郑国的使者,来求见你们的圣女和法王。”此行求和除了孔省和陈因光外,江安义带了二百轻骑做护卫。

达诺湖驻地江安义见到了弟弟安勇,得知哥哥要前去漠人王庭求和,江安勇强烈要求随同,被江安义阻止后让朴天豪等人护卫江安义,当初随同江安勇来到北漠的五十亲卫,仅剩下三十二人,却个个百练成钢,身上掩饰不住彪悍。宣节校尉宁小虎(阿虎)得知江安义要前往漠人王庭求和,主动请麾随同前往,事隔多年再遇故人,两人都十分欢喜。

那些漠骑根本不理会江安义的呼喝,呼啸着直撞而来。江安义目光一凝,这些漠骑骄横跋扈,一场胜利便他们忘乎所以,此次求和恐怕很难成事。孔省掀开车帘喝道“江大人,给他们点教训。”

作为左相,孔省对江安义知之甚深,知道他不光文采出众而且武艺惊人,此次求和有他担任副使,原本毫无希望的行程变得有一分可能。漠骑嚣张冲队,孔省知道一味隐忍退让没用,对付漠人只有比他更强硬才会赢得尊重。

听到孔相的吩咐,江安义纵马迎上前,用手中杀月刀的刀背迎上漠骑亮闪闪的弯刀。“呯”的一声,那漠骑连人带刀被撞得从马背上飞起,掉落在地。江安义左拳一挥,元玄真气如柱激发,击在左侧的漠骑身上,那人如被锤中,口吐鲜血萎在马上。

大军新败,江安义心中憋着闷

气,正好借这伙漠骑发泄一番,双臂一振,身形从马背上跃起,如同苍鹰展翅般扑前丈许外的漠骑,那漠骑被江安义的声势所摄,连忙勒住奔驰的战马,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江安义的身形来到马前,右腿朝着马头踹去。“啪”的一声碎响,元玄真气透体而入,狂暴地将马头震碎,战马发出一声哀鸣,轰然倒地。

眨眼之间三骑倒地,有如风驰电掣,气势汹汹而来的漠骑纷纷勒马停步,用惊悚的目光望向江安义。孔省从车内钻住,站在车辕之上高声道“我乃郑国左相,奉我皇之命前来王庭拜见圣女,转达我皇问候。尔等休得无礼,还不快去送信。”

那些漠骑商量了片刻,有人用生涩的郑语道“跟我们来。”

沿路不断有漠骑加入到两旁的队伍中,这些漠人大声地说笑着、嘲弄着,有人故意扬起灰尘挑衅着,

再见札湖,王庭就在不远,江安义打量着黑石砌成的王城,十多年过去了,看不出丝毫变化。号角声响起,一队漠骑迎出王城,领头的赫然是左大沮渠须卜纳英。

孔省下了马车,脸上微笑心中苦涩地看着驰来的须卜纳英,须卜纳英在两丈外跳下马,满面春风地快步行来,张开双臂笑道“孔大人,两日未见,如隔三秋,我望断秋水甚是想念。”

听着须卜纳英半通不通的郑语,孔省竭力保持着笑容与须卜纳英抱了抱,道“沮渠大人,又见面了。郑国有句俗话,来而不往非礼也,沮渠大人两度前往郑营,我皇甚至是感念,派老夫前来回拜,求见圣女和法王,商议两国罢兵之事。”

须卜纳英一脸戏谑地笑道“孔大人的话说的真好听,圣女派我前来迎接郑使,里面请。不过,孔大人带来的这些护卫可不能进入王庭,让他们在王庭外等候。”

下马威来了。孔省怒道“沮渠大人,当初你来求和之时,我国并未将你的护卫拦在大营之外,你这样做非待客之道。”

须卜纳英冷笑道“王庭是我漠人圣地,郑人的士兵怎能踏进圣地,这是对圣地的亵渎。孔大人,如果你感觉被污辱,不妨带着队伍回去。”

江安义怒气勃发,凛冽的杀气有如实质袭向须卜纳英。须卜纳英身侧的鲁勒上师向前踏出一步,挡在他的身前,两股暗气碰在一处,平地陡起风暴,吹得众人衣襟胡乱飘舞,地上的衰草卷折,声势赫人。胥义祥轻轻一拉孔省,将他护在身后,此行胥义祥化装成孔省的车夫,贴身保护他。

“安义,不得无礼。”孔省面向须卜纳英不亢不卑地道“沮渠大人,孔某怀着诚意而来,你要拒我于城外,两国重起刀兵,将来史书记上一笔过在于你,你可承受得起?”

须卜纳英一愣,他原本吃定郑人求和心切对于他的无礼要求不得不低头,没想到孔省居然愤然变色,看样子真要转头回去,虽然王庭无意与郑国停战,但圣女交待不妨听听郑使说些什么。

想到这里,须卜

纳英阴沉着脸道“孔大人既然坚持要带护卫入王城,那就请约束好他们不要四处乱走,否则出了意外老夫可不管。孔大人,请吧。”

车轮轧轧驶进王城,孔省从车窗打量着漠人的王庭,街道两旁树立着栅栏,栅栏后面是无数的帐蓬,街道上不断有漠骑经过,地面上到处有牛马的粪便,孔省暗暗鄙夷,这便是漠人的王庭,脏乱差,不要说与didu相比,就是郑国寻常的州府也比他整洁百倍。

马车在王庭外的栅栏处停下,孔省整理衣裳下了车,带着江安义、陈因光和几名护卫穿过金狼军布成的人胡同,昂然向金帐行去。金狼军凶眉怒目,手按弯刀,就像佛寺前狰狞的金刚,陈因光腿肚子直抖,要不是身旁的江安义掺他一把根本走不动道。

须卜纳英与孔省并肩走在最前面,斜眼偷瞧孔省,心中暗自佩服,这位郑人的左相只是柔弱的文人,面对威压言行举止丝毫不变,依然与自己谈笑风声,看来郑人也不是懦夫,这场征战胜负还未定。

阳光洒在金帐上熠熠生辉,孔省的目光有些迷离,这便是漠人的“皇宫”了,虽然比不上皇城规模宏大,但也算得上金碧辉煌、富丽堂皇。踏入金帐,帐内宽敞明亮,淡淡的茶香萦绕鼻尖,泌人心脾。

江安义曾来过金帐,再次踏入发觉金帐空旷了许多,许多摆设都不见了,桌上金光闪闪的器皿也不见了,谍报说漠人将这些值钱的东西都换成了辎重物资,看来是真的。

“郑国使臣孔省见过圣女、法王,以及各位大人。”孔省拱手行礼道。

江安义的目光落在缇珠脸上,鹅蛋形的脸宠光洁如瓷,细长眉毛下美目有如星辰,唇如带露花瓣,两根长辫垂在鼓胀的胸前。小花帽,绣花裳,色彩缤纷,虽然没有珠宝装饰,却有如璀璨煌明珠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当年的小丫头已经长成明艳照人的大姑娘,有如鲜花盛放。

“漠使不必多礼”,声音有如黄鹂鸣唱,有像清泉中流过的冰凌相撞,悦耳动听。这声音唤起江安义心中的回忆,劫持缇珠逃走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江安义的唇角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缇珠的目光落在江安义身上,惊喜呼道“江大哥,你是江大哥吗?”哪个少女不怀春,缇珠被江安义劫走朝夕相处了几天,江安义在她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缇珠在父汗死后能坚强地站出来,就跟江安义告诉她“权力越大、责任越大”不无关系。缇珠投身萨都教成为圣女,宣布终身不嫁,她身旁有许多的仰慕者,缇珠偶尔也会拿他们与江大哥相比,无疑江安义在她心中占据着不可动摇的地位。

岁月如梭,转瞬十三年过去了,当年江安义唇上只是黑绒毛如今已留起了短须,少年郎变成了成熟稳重的青年人,难怪缇珠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岁月亦如美酒,将心中的思念酝酿成浓香,在相遇的时刻让人沉醉,缇珠望着江安义,绽放出最美丽的笑容。



第七百八十九章醋海翻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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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珠惊喜的笑容有如花儿绽放,江安义心中迷醉,往事浮现在脑海中,微笑回应道“好久不见了,缇珠妹子。”

“大胆”、“放肆,居然敢直呼圣女之名”、“圣女何等尊贵,岂是卑贱郑人之妹”,数声斥责同时响起,不少漠人对着江安义怒目而视。

缇珠年轻貌美,乌施大汗死后她多处奔走,竭力阻止两个哥哥争斗分裂大漠,甚至不惜投入萨都教成为圣女,对漠族的安定团结费尽心血,绝大多数漠人都对她充满感激,年轻一辈的漠人更是将她视为心中的圣女,更有像阿提那这样的狂热追随者愿意为她效死,大帐内的金狼侍卫就有不少这样的人在。

缇珠笑道“不可无礼,我与江大哥是旧识,他叫我妹子并无不妥。”

看到圣女含情脉脉地望向江安义,无数颗脆弱的心破裂,阿提那左臂紧紧地攥住刀柄,强抑住抽刀挥斩的冲动,他被江安义斩落右臂后,并没有回部落疗伤,而继续呆在金狼军。金狼军减员过半,新招入的人员需要加紧训练,缇珠就让他训练这些新加入的金狼骑。阿提那找着理由与缇珠圣女多说几句话,缇珠明白他的心思,心伤他的右臂,每次都和颜悦色地与他交谈,这让阿提那狂喜不已。

孔省暗暗叫苦,缇珠圣女在漠人中的思慕者甚多,自己想利用江安义与她有旧交达成和谈的目的恐怕要弄巧成拙。想到这里,孔省连忙出声道“圣女、法王,孔某奉我皇钦命前来和谈,希望两国能化干戈为玉帛。”

话音刚落,坐在左侧的昆波冷叱道“仗是你们郑国挑起的,如果打不赢了就想和谈,哪有这样的便宜事,让你家皇帝洗干净脖子,我要亲手斩下他的人头。”

“不错,你们郑国已经被我们杀的大败,有什么资格跟我们和谈,想要什么东西我们自会去你们郑国拿。”

“我们部落的勇士死了大半,哪能就这样算了,血债血偿,郑人等着我们的铁蹄吧。”

…………

金帐内叫骂声响起一片,陈光因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双腿又开始抖动起来,江安义对身旁漠人的叫嚣置若罔闻,平静地与缇珠相互打量着。巴多杰法王轻咳一声道“莫要喧闹,让郑人以为咱们无礼。”

法王一开腔,立时安静了下来。孔省敏锐地查觉到法王的威望犹在圣女和昆波、利漫之上,如果能说服法王和谈大事可成。看巴多杰法王慈眉善目,与明普寺的高僧差不多,应该是悲天悯人之辈,或许能够说服。

缇珠请众人坐下,侍女奉上酥油茶,孔省来之前了解过漠人的习俗,并没有急着端碗喝茶,而是和法王请教了几句萨都教的经义,等侍女再次提着茶壶来到面前时才端起碗轻轻地吹了一圈,将茶上的油花吹开,呷了一口赞道“好茶,香味扑鼻,味道可口。”

放下茶碗说正事,孔省把两国停

战,郑军退守镇北城,开通互市、交换战俘等条件说了说,至于赔偿银两、物资等孔省没有说,留待以后谈判可以让步。

巴多杰默默听完孔省述说后,问了一句“我的弟子勒哈可在贵军手中。”

孔省心中高兴,巴多杰法王如此关注勒哈,说明勒哈是个有力的筹码,忙笑道“勒哈上师就在我大营之中,除了行动有所不便其他皆好。”

“把勒哈上师送回来,我们就和谈。”昆波插言道。眼下黑狼损失惨重,实力比不过利漫了,勒哈上师是支持他上位的,落入郑人手中,昆波有些急了,如果能把勒哈上师还回来,就假装与郑人谈谈又何妨。

利漫心中冷笑,这个莽夫,急吼吼地跳出来哪是救勒哈上师,分明是把勒哈往外推。端起碗喝了一口茶,利漫好整以暇地看戏,这次渠师出计火攻逆转了形势,众部落对自己的支持显著上升,只等将郑军赶出草原,自己携大胜之势便能一举成为新大汗。眼下大战刚结束,人马都需要休息,不妨跟郑国的使团玩两天,等大军休整完毕,换上从郑人手中缴获的装备,再给郑军惨重的教训。和谈,傻瓜才会和谈,战场上可以拿到的东西何必在桌上废话。郑国的好东西真不少,若是能趁胜入关,把郑人的好东西都抢过来就美了。

双方都有对方想要的东西,和谈开始了,郑国以孔省、陈因光为主力,漠国则是左大沮渠和卡律出面,这种扯皮水磨的功夫极考验耐心,江安义坐在孔省身后正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一名侍女悄然走近他的身边,道“江大人,圣女请您前去一叙。”

江安义一愣,他的身份是郑国副使,缇珠是漠国圣女,名义上的首领,私下会面于礼不合,而且他前次出使王庭就有人假借丽华公主(利漫阏氏)要见他进行陷害,才让他不得不劫持缇珠从西域逃回。

孔省听到了,满是期待地道“江大人,不妨去见见圣女,若是能说动她答应罢兵更好。”

孔左相发了话,江安义只得应声“是”,起身随侍女出了帐。这次不是陷井,江安义在不远处的帐蓬内见到了缇珠。帐蓬内空间不小,用淡黄色的丝幔隔成两部分,前面是侍客之所,简单地摆放着桌椅,陈设十分简陋,唯一惹眼的是鲜花,桌上、帐蓬窗下、茶几中间都摆放着鲜花,五彩缤纷,让简陋的帐蓬充满了生机。

当年江安义误闯过缇珠的帐蓬,帐蓬内摆设奢华而且多是郑国时兴的家俱,与眼前简陋简直是天壤之别。缇珠换了身红色的华服,衣袖上绣着繁复的金纹,越发衬得缇珠娇艳如花。

看到江安义打量自己的住处,缇珠的脸上飞起红霞,娇声招呼道“江大哥,小妹的住处简陋,让你见笑了。一别十多年,没想到还能在王庭见到江大哥,小妹亲手煮了酥油茶,请江大哥尝尝,这么多年未见,不知道江大哥在郑国可好?”

“圣女客气了,江某不敢。”面对缇珠的热情,江安义想起在王帐的情形,不敢放肆再喊缇珠妹子。

倒是缇珠娇嗔道“此处并非金帐,是小妹的私帐,江大哥不必这样生分。这些年来,小妹时常想起江大哥,不知江大哥可曾想起过小妹。”

缇珠直接的话语让江安义有些吃不住,只好改口道“江某也时常挂念妹子,听闻妹子在漠庭威风八面,我替妹子高兴……”

江安义和缇珠盘腿对坐,两人说说笑笑叙说着分别后的情形,还没说一柱香的时间,帐外便传来争吵声,江安义停住话语,缇珠皱起眉头问道“外面什么事,什么人在吵闹是?”

“你不能进去,圣女在见客人。”外面传来侍女的声音,紧跟着帐帘挑起,阿提那闯了进来。阿提那左手揽着一大捧鲜花,横眉怒目地瞪向江安义,高声道“圣女,你怎么能私下会见郑国的副使,传扬出去有损你冰清玉洁的声名。那个郑人,还不滚出去。”

缇珠柳眉挑起,怒斥道“阿提那,大胆,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本圣女指手划腿,你给我滚出去。”

阿提那面色陡然变得花白,左手无力地垂下,手中揽着的大捧鲜花洒落一地,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江安义,阿提那甩帘离开。

江安义有些不安地站起身道“妹子,我是郑国的副使,与你私下相会多有不便,让人误会会影响两国和谈,等和谈成功后我们再找时间叙话吧。”

缇珠低垂下头,轻叹了一声道“江大哥,其实小妹知道你们两国交战,我们要像兄妹那样坐在一起说笑是不可能的,只是……江大哥,我很想你,时常梦到你,梦见和你一起骑马打猎……”

话语越来越低沉,最后变成无声地呢喃。江安义看到缇珠泫然欲泣,心中也觉酸楚,强笑道“妹子,等两国不再交战,我可以来草原看你,你也可以到郑国去,来日方长。好了,妹子,我走了。”

望着江安义离开的背影,缇珠的眼泪滚落,无声地哭泣着,她知道郑漠两国交战,死伤都有数十万人,这样的血海深仇岂能轻易化解,自己与江安义分属两国,注定没有结果。

孔省有些奇怪,怎么一刻钟不到江安义就回来了,仔细一看,江安义面带戚容,心中一沉,是不是江安义与圣女之间发生了争执?江安义的屁股还没坐热,金帐外响起喧闹声,有人在呼喊“郑国的使者滚出来”、“郑使亵渎圣女,罪该万死”、“杀了郑使,替族人报仇”……

陈因光怨毒地望向江安义,不用问又是这家伙惹出来的事端,漠人蛮不讲理、动辄挥刀杀人,自己被江安义拖累身在虎穴之中怕是性命难保。

江安义剑眉立起,就要起身出帐,孔省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沉声问道“沮渠大人,这是何意?”



第七百九十章难达使命

|||->->须卜纳英脸色发黑,起身向帐外走去。王帐内还与郑人和谈,帐外却有人叫嚣杀死郑使,着实有些丢脸,让郑人笑话。

片刻之后,须卜纳英重回帐中,板着脸道“孔大人,贵国副使江大人与圣女私下相会,激怒了我国金狼骑勇士。孔大人,圣女不容亵渎,我也不能平息金狼骑将士的愤怒,报歉,和谈到此为止,郑使请回去吧。”

孔省轻叹一声,从刚才的交流看出漠国根本无意和谈,只不过想让郑国先放回勒哈,把降伏的巴岱等部归还,自己据理相争,漠人失去耐性,借着金狼骑闹事为由,干脆拒绝了和谈。

陈因光转着眼珠盘算,此次和谈失利的原因可以推到江安义身上,这小子也该着泰极生否倒点霉运了,只是外面金狼骑的吼声越来越大,陈因光胆怯,眼下还要倚仗江安义护着自己才行。

孔省带着几人出了金帐,金帐外已经站满了金狼骑。金狼骑是汗王亲卫,乌施死后便成了缇珠的护卫,金狼骑就驻扎在王城侍卫金帐。看到郑人出来,金狼骑叫嚣得越发厉害,阿提那激愤地指着江安义道“就是这小子私见圣女,杀了他。”

阿提那断了右臂,却被有意树成漠人抗击郑骑的英雄,缇珠让他训练新加入金狼骑的将士,这些人更视他为偶像。阿提那愤然离开缇珠的帐蓬后,回到驻地召集金狼骑,挑拨说郑人副使以前强掳圣女从王庭逃脱过,花言巧语获得年幼圣女的好感,此次和谈居心叵测等等。

金狼骑自视极高,但在与郑骑的争斗中折损大半,首领恩翰也受了重伤,教官阿提那断了一臂,感觉颜面无光的金狼骑把报仇血恨挂在嘴边,眼下有了借口,一个个亢奋激动,如同看到羊的饿狼般凶狠,有些人抽出弯刀挥舞着,刀身映着太阳闪着寒光。

须卜纳英送孔省等人出帐,见到金狼骑叫嚣,嘴中喝斥着,却站在旁边一动,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热闹。陈因光倒退两步,差点没坐到地上,那些张牙舞爪的漠人在他眼中有如恶魔般恐怖。

进金帐和谈江安义是赤手空拳,兵刃交给了朴天豪保管,面对近千金狼骑江安义夷然无惧,跨前一步来到孔省身前,朗声高喝道“江某并非私见圣女,圣女相邀时左大沮渠也在场,沮渠大人你解释几句吧。”

“不要听他狡辩,我亲眼看到他在圣女的帐中,杀了他。”阿提那红着眼呼道,圣女当着这个郑人的面斥走自己,让阿提那感觉心如刀扎。

江安义斩断阿提那右臂时是黑夜,两人都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容,所以阿提那并不知仇人就是江安义,至于江安义更不会知晓这个断臂人是他手下亡魂。

面对千余金狼骑的威胁,江安义岿然不惧,冷笑道“江某在此,哪个敢来?”

孔省脱口赞道“壮哉,虽千万人吾往矣,大勇安义。

陈因光急了,这两人读书都读傻了,面对这么多金狼骑谈什么大勇、吾往矣,嫌死得不快,你们不怕死我怕。陈因光高声呼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们是郑国的使者,你们不能对我们动手。”

那些漠人哪会理会陈因光的大叫,有个壮硕的漠汉捏着拳头向江安义走去。一旁看热闹的须卜纳英猛然想起当年江安义劫持缇珠从王庭逃走,伏鹰与熊罴尊者前去追杀反被江安义斩杀熊罴之事,这个郑国副使可不是善茬,急忙高声叫道“玛脱里,小心些。”

玛脱里是金狼军中有名的力士,身材高大比江安义高出近尺,曾经赤手空拳打死过黑熊,在他看来眼前这个郑人就是柔弱无力的羔羊,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向江安义的胸前抓去,准备来个过肩摔。

江安义存心立威,见大手抓来,伸出食指戳向玛脱里的掌心。玛脱里冷笑,我这一掌抓去,让你指断筋折,再抓住你的拳头,拧断你的胳膊。玛脱里想得很美,江安义的食指点中掌心时,玛脱里感觉掌心被烧红的铁针扎中,转瞬间整条胳膊又烫又痛,像伸进了沸锅之中。

闷哼出声,玛脱里强忍剧痛往后撤步,江安义哪肯罢休,屈指握拳向前突去,“咔嚓”一声,玛脱里的胳膊折了。江安义抬腿飞踢,结结实实地踢中玛脱里的肚子,将他踹得飞地而起,将身后的数人砸倒。

(请稍等几分钟)

须卜纳英脸色发黑,起身向帐外走去。王帐内还与郑人和谈,帐外却有人叫嚣杀死郑使,着实有些丢脸,让郑人笑话。

片刻之后,须卜纳英重回帐中,板着脸道“孔大人,贵国副使江大人与圣女私下相会,激怒了我国金狼骑勇士。孔大人,圣女不容亵渎,我也不能平息金狼骑将士的愤怒,报歉,和谈到此为止,郑使请回去吧。”

孔省轻叹一声,从刚才的交流看出漠国根本无意和谈,只不过想让郑国先放回勒哈,把降伏的巴岱等部归还,自己据理相争,漠人失去耐性,借着金狼骑闹事为由,干脆拒绝了和谈。

陈因光转着眼珠盘算,此次和谈失利的原因可以推到江安义身上,这小子也该着泰极生否倒点霉运了,只是外面金狼骑的吼声越来越大,陈因光胆怯,眼下还要倚仗江安义护着自己才行。

孔省带着几人出了金帐,金帐外已经站满了金狼骑。金狼骑是汗王亲卫,乌施死后便成了缇珠的护卫,金狼骑就驻扎在王城侍卫金帐。看到郑人出来,金狼骑叫嚣得越发厉害,阿提那激愤地指着江安义道“就是这小子私见圣女,杀了他。”

阿提那断了右臂,却被有意树成漠人抗击郑骑的英雄,缇珠让他训练新加入金狼骑的将士,这些人更视他为偶像。阿提那愤然离开缇珠的帐蓬后,回到驻地召集金狼骑,挑拨说郑人副使以前强掳圣女从王

庭逃脱过,花言巧语获得年幼圣女的好感,此次和谈居心叵测等等。

金狼骑自视极高,但在与郑骑的争斗中折损大半,首领恩翰也受了重伤,教官阿提那断了一臂,感觉颜面无光的金狼骑把报仇血恨挂在嘴边,眼下有了借口,一个个亢奋激动,如同看到羊的饿狼般凶狠,有些人抽出弯刀挥舞着,刀身映着太阳闪着寒光。

须卜纳英送孔省等人出帐,见到金狼骑叫嚣,嘴中喝斥着,却站在旁边一动,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热闹。陈因光倒退两步,差点没坐到地上,那些张牙舞爪的漠人在他眼中有如恶魔般恐怖。

进金帐和谈江安义是赤手空拳,兵刃交给了朴天豪保管,面对近千金狼骑江安义夷然无惧,跨前一步来到孔省身前,朗声高喝道“江某并非私见圣女,圣女相邀时左大沮渠也在场,沮渠大人你解释几句吧。”

“不要听他狡辩,我亲眼看到他在圣女的帐中,杀了他。”阿提那红着眼呼道,圣女当着这个郑人的面斥走自己,让阿提那感觉心如刀扎。

江安义斩断阿提那右臂时是黑夜,两人都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容,所以阿提那并不知仇人就是江安义,至于江安义更不会知晓这个断臂人是他手下亡魂。

面对千余金狼骑的威胁,江安义岿然不惧,冷笑道“江某在此,哪个敢来?”

孔省脱口赞道“壮哉,虽千万人吾往矣,大勇安义。”

陈因光急了,这两人读书都读傻了,面对这么多金狼骑谈什么大勇、吾往矣,嫌死得不快,你们不怕死我怕。陈因光高声呼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们是郑国的使者,你们不能对我们动手。”

那些漠人哪会理会陈因光的大叫,有个壮硕的漠汉捏着拳头向江安义走去。一旁看热闹的须卜纳英猛然想起当年江安义劫持缇珠从王庭逃走,伏鹰与熊罴尊者前去追杀反被江安义斩杀熊罴之事,这个郑国副使可不是善茬,急忙高声叫道“玛脱里,小心些。”

玛脱里是金狼军中有名的力士,身材高大比江安义高出近尺,曾经赤手空拳打死过黑熊,在他看来眼前这个郑人就是柔弱无力的羔羊,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向江安义的胸前抓去,准备来个过肩摔。

江安义存心立威,见大手抓来,伸出食指戳向玛脱里的掌心。玛脱里冷笑,我这一掌抓去,让你指断筋折,再抓住你的拳头,拧断你的胳膊。玛脱里想得很美,江安义的食指点中掌心时,玛脱里感觉掌心被烧红的铁针扎中,转瞬间整条胳膊又烫又痛,像伸进了沸锅之中。

闷哼出声,玛脱里强忍剧痛往后撤步,江安义哪肯罢休,屈指握拳向前突去,“咔嚓”一声,玛脱里的胳膊折了。江安义抬腿飞踢,结结实实地踢中玛脱里的肚子,将他踹得飞地而起,将身后的数人砸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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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一章困守待援

|||->->朴天豪带着信物走了,车队又往前行进了二十余里,沿路有漠人指指点点,有的甚至纵马跟随一段,意图不明,车队一路行来十分紧张。

马车的速度不到轻骑速度的一半,走了约有半个多时辰,江安义策马来到孔省的车边道“孔相,离开王庭已有三十余里,是否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让马喝喝水再走,我记得前面不远有条河。”

草原上河流不少,王庭周围更是河流、湖泊密布,是草原上水草最为肥美的地方。江安义一路行来记着地形,与脑海中的沙盘暗暗对应,知道前面的大河叫拉尔古。草原上的河流蜿蜒飘逸,犹如随意率性的银绸在在绿色的草原上飘舞,拉尔古河并不湍急,约有三丈来宽,河水不过深至膝盖处,清澈得能看清河底沙石。

身在险地,孔省巴不得尽快回到大营,不过他知道欲速而不达,车队急急行走了大半个时辰,已经累了,再要往前赶马力不足反而会慢下来。孔省透过车窗对江安义道“江大人,行军打仗你是行家,老夫听从你的安排。”

得到孔省的应许,车队向前再走出三里左右便看到了拉尔古河,江安义命令队伍渡河,然后在河对岸挑选了凸形的河畔下令休息,此处河水朝北凸出,三面是水,易守难攻。

随行二百骑皆是军中精锐,自觉地解开鞍辔让马休息饮水,有人拿出干粮就着河水啃食。孔省和陈因光也下了马车,马车一路急驰,两人坐在车中颠得骨头发痛,趁这个机会活动活动手脚。

接过江安义递过来的水袋喝了两口,孔省打量着四周道“此处离我军前寨营地还有二十余里,怎么也有焚烧过的痕迹?”

陈因光笑着插嘴道“水火无情,漠人放火烧营,大火可不认得漠人,反着烧过来也有可能。”

孔省摇摇头,前方一段路并无经火的痕迹,这其中肯定有原因。陈因光尖叫起来,指着远处哆嗦地道“漠人追来了,快走。”

远处烟尘滚滚,显然有骑兵追来。军中有经验丰富的斥侯伏地,听了片刻禀道“约有六百骑左右,请江大人定夺。”

陈因光已经爬上了车,喝道“还等什么,快跑,让漠人追上谁也活不了。”说完,陈因光钻进车内,一个劲地催促快走。

江安义再三确定追兵的人数约在六百左右,对着孔省道“孔相,前面无险可守,不如就在此拒守等待援兵。追来的漠骑只有六百人,我们只要拖延一个时辰援兵就会到来,比起盲目逃窜要好得多。孔相若是不愿,江某愿意留下五十人抵挡,让其他人护送孔相先行。”

孔省笑道“安义小瞧老夫了,老夫虽然不能像你一样身带吴钩猎取功名,但却做不出把你留下自己落荒而逃的事。既然安义你认为拒守待援更好,那老夫就陪你守在此处。”

陈因光心中怒骂,孔相都留下来了,他总不能让江安义派人专门护送他走。有

心缩在车内躲远些,不料江安义让人请他下来,把车辆挡在河边做成简易的寨墙。不过江安义派了二十名护卫拿着盾牌保护着孔省和陈因光远离战场,加上有胥义祥这个高手在,孔省和陈因光的安全不成问题,如果漠骑绕路奔袭,江安义也有充分的时间救应。

马蹄声清晰传来,漠人队伍已经隐约可见,夕阳映照在铠甲上闪闪发光,江安义看到飘扬的金狼旗,看来是阿提那带人追来了。

得知江安义就是斩断他胳膊的仇人,阿提那怒不可遏,他被救回之后法王亲自替他疗伤,伤势很快恢复,但失去的右臂却再也回不来了。阿提那英俊挺拔,很受草原女子的亲睐,可是他心中只有缇珠。

失去右臂以后缇珠对他和颜悦色,让阿提那看到希望,可是江安义的到来让他的梦想破灭了,阿提那咬牙切齿,脸上的青筋暴起,双目泛红,仅有的左拳在空中挥舞着,江安义不仅夺去了他的右臂还破灭了他的希望,阿提那此刻就像受伤的孤狼,不顾一切地嘶吼道“我绝不会放那郑人离开,兄弟们谁愿意随我杀了郑使。”

嘶吼着惊动了留在金帐营地中的金狼骑,金狼骑五千人驻守王庭,金帐旁的驻地仅有千人,这些人方才多半跟着阿提那到围堵江安义。金狼骑听阿提那要去追赶郑使,多数人面面相覤。金狼军是漠军最精锐的部队,军纪森严,除了大汗和首领能调动外其他人无权调动金狼骑,如今金狼军只听从圣女缇珠和恩翰的命令,阿提那在金帐前围堵郑使大伙可以帮忙,但为了私仇出动金狼骑众人便心有顾忌了。

除了十几个心腹出声相和外,大多数没有作声。有人劝道“阿提那兄弟,不是我们不帮忙,刚才法王和圣女都说过让郑人离开,如果我们前去劫杀,恐怕法王和圣女会降罪。”

听到圣女两字,阿提那心如刀绞,惨笑道“我阿提那是个断臂废人,请兄弟们看到往日的情份上能帮我一把,有什么罪过我一人承担。”翻身上了战马,阿提那吼道“愿意帮忙的兄弟随我出城。”说罢,不再看身旁的众人,策马往城门驰去。

他的亲信纷纷上马,有人冷声讥道“阿提那是我金狼骑的英雄,今日有难却无人相帮,金狼军还算什么兄弟。我们走,就算死也要跟阿提那死在一起。”

阿提那平日用心教导新补入金狼军的勇士,加上勇抗郑军失去右臂的宣传,在金狼军中颇具声望。看到十余骑奔驰而去,有人愤声道“首领常说金狼骑五千兄弟应当福祸共当,如今阿提那将军要报仇,我等岂能坐视,哪怕受军令处治,我也要前去帮忙。”

一时间,营地内的金狼军纷纷上马,约有二百余骑随在阿提那身后向城门驰地。金狼军在王庭内驰过,有好事的漠军上前相询,得知阿提那要找郑使报仇,不少人慨然相随,等阿提那率人出了南门,身后已有六百余众。

金帐,缇珠和法王等人正在

议事,得知阿提那带人前去劫杀郑使的消息,缇珠勃然怒道“阿提那违抗命令,不遵法旨,着实可恶。来人,去把他抓回来。”

巴多杰摇头道“圣女,阿提那被仇恨所迷,若把他抓回来只怕从此就废了,让他去吧。既然阿提那率军前去劫杀郑使,大战马上就要开启,我们还是商议一下尽快出兵攻打郑营吧。”

缇珠心中一痛,江大哥被自己拖累了,怕是性命难保。自己身为圣女,不能出言相帮,否则众人会以为自己因私废公,不配做圣女。其实做不做圣女自己真的不在意,只是如果自己率性而为,两个哥哥恐怕就要争夺汗位,草原内乱起,永不得安宁。权力越大责任越重,江大哥这是你告诉我的,为了草原的兴盛,我只能放手不管你的生死。

“……呼延部五万将士愿意作为前锋,前往达诺湖夜袭郑营。”呼延恩的话将缇珠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王帐中众部落首领一个个慷慨激昂,要与郑军决一死战。火烧郑营之后漠军士气大振,又缴获了不少郑军的装备,死去的战马足够大军半月食用,各部落都想着打落水狗,从郑军手中夺取最大的好处。

“熊汗奋勇争先,实在让人敬佩,不过呼延部远道而来,地形不熟,这前锋最好由我扎依部来承担。”

“扎依部损失惨重,部落中的勇士不过万余,郑军还有数十万,我看还是拔都部的两位汗王为前锋最好。”

阿提那不知道金帐内的争吵,他一路追逐着郑人的马蹄来到拉尔古河,远远便看到堆放在河边的车厢以及持弓而立的郑人。阿提那紧夹战马,大声呼道“兄弟们,郑人就在前面,杀了他们我请大伙喝酒。”

那些漠人呼号着,挥舞着手中弯刀朝着拉尔古河冲来。河对岸,江安义将一百八十名护卫分成两队,八十个箭法出众的分成四排站在车厢后,其他百骑分在车厢左右随时准备出击。江安义选了把二石硬弓,箭搭弦上等着漠军前来送死。

转瞬间漠骑已经进入三十步范围,江安义瞄准最前面的阿提那一箭射出,喝道“射。”

阿提那死死地盯着江安义,看到江安义一箭射来,身子往马侧一藏,箭只射空,却射在身后漠骑的马上。八十只箭交织出的箭网朝着漠骑罩下,那些漠骑挥舞着手中弯刀拨打箭只,马嘶声不断,人马中箭一乱,急冲之势被打断。

从三十步到河边,箭雨一共发射了四轮,手中弓不给力,江安义只射倒了两骑,六百多漠军不过射伤了十余人,有二十多匹战马中箭。

阿提那红着眼率领漠骑过河,马蹄蹚起水花,四处飞溅,江安义抽刀在手,喝道“等漠人靠岸时再动手。”

水流虽不深,马蹚水的速度难免变慢,最前面漠骑靠近岸边,一排排长矛如林般从高处刺来,漠骑挥刀抵挡,马匹在水中难以用力,不少漠骑被长矛刺中,鲜血喷洒入河水中,染出一片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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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二章大战前曲

身为金狼骑的千骑长,阿提那身经百战,冰凉的河水飞溅到脸上,他冷静下来。右臂被江安义斩断,阿提那知道江安义武功了得,冒然冲上前不仅报不了仇反而要先死在他的手中。

阿提那稍稍勒住战马,让身边的漠骑先冲上前,河岸处郑军齐刺漠骑出现伤亡,河水被血染红。阿提那发现郑军的数量不多,能抵挡的范围有限,于是高声叫道“大伙分散开,找没人的地方上岸。”

江安义目光一凝,己方占据地利,漠军人数占优,若让漠人上了岸,形势将大为不利,他不但要面对数倍的漠骑,还要分心保护孔相他们。天边的红霞逐渐收敛,再有一刻天就要黑了,黑夜对己方有利,或战或逃都能有夜色掩护。目光落在河中间指挥的阿提那身上,江安义策马向他冲去。

阿提那的目光时刻注意着江安义,看到江安义向自己杀来,阿提那大声叫道“拦住他,射箭,射他的马。”

箭雨伤不了江安义,但江安义要留意替木炭拨开箭只,前行的速度被阻。江安义砍倒两名阻拦他的漠骑后,阿提那命令漠骑游斗,尽量不要接近江安义,被江安义追上尽量数人一起应对,防止江安义伤人。

捉迷藏般战斗让江安义有力使不上,不少漠骑避开守在岸边的郑军,准备从远处登岸,江安义放弃追逐阿提那,策马沿着河岸线奔袭。真气注入木炭体内,木炭越发神骏,有如黑蛟龙般在河水中驰聘,杀月刀挡者披靡,宁小虎看得血脉偾张,挥舞着手中长矛策马下河,高呼道“杀!”

百名郑骑士气大振,纷纷策马向前杀去,江安义手中杀月刀吐出两道狂飙,隔着半丈远将两名漠骑斩落,随在江安义身后的郑骑欢声雷动,弓箭手集中朝江安义身前的漠骑射去,一时间漠骑顾此失彼,纷纷勒马后退,便连已经上了岸的漠骑也慌忙后撤。

阿提那无奈,只得暂时后撤,江安义带领麾下杀了几名落后的漠骑,夺了八匹战马重新回归南岸,这个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河水“哗哗”地流淌,江安义略松了口气,天暗下来对于己方来说是个好消息。

看到漠骑被打退,孔省和陈因光走了过来。陈因光迫不急待地道“江大人,漠骑已经退走,我们赶紧南下吧。”

江安义摇头道“漠人并没有退走,就在两里外整军,很快就会重新杀回,天色已暗,于我方有利,不如在此固守待援。朴天豪已经走了半个时辰,再支撑半个时辰援军应该就会到来。”

陈因光很想说让这些将士在后面抵挡漠骑,他们趁夜逃走,只是这种话在众人面前如何说得出口,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孔省,只要孔相说走江安义便不好拦着了。

孔省略思片刻道“打仗的事安义你看着办,不妨派两个人去迎一迎援军。还有,老夫方才看到漠骑人多势众,此处

又靠近王庭,一味死守怕也不是办法,安义要想个万全之策。”

“正是,正是”,陈因光连连点头道“依我看不妨弃卒保帅,孔相的安危最为重要。”

孔省笑道“多谢陈大人关心,孔某相信安义,愿与众将士共存亡。”

江安义站起身,快速地踱动了几步,叫来宁小虎,道“宁校尉,你带人快速地在地上扎出些小洞来,这些洞要深半尺,越多越广越好。”

宁小虎听江安义解说完,立时明白这些洞是用来陷马蹄的,急驰的马蹄如果不小心踩入洞中,很容易折断马腿。江安义身先士卒,找了根合手的钢矛,真气运于矛身,往下一扎一旋,便是一个半尺多深的孔洞,又快又好。

江安义估计漠军再要前来不会从一个方向,所以将孔洞布成半圆型,把郑军将士都罩在半圆的范围之内。

阿提那收拢部队后统计伤亡,死了二十二人,伤了三十余人,阿提那羞愤难当,三倍于郑军的漠骑反倒败了,岂不显得他无能至极。深吸了几口气,阿提那对着身边的众骑鼓动道“郑军人数虽少却个个是军中好手,比起我们并不差,那个姓郑的副使更是骁勇善战,我的右臂便被他斩下。我们出来追杀郑国使者,王庭到现在还没有派人前来阻止,说明法王和圣女默许了我们的行动,此战我们必须取胜,将郑国使者的人头献于金帐,我阿提那再赠送每个随我出战的兄弟十头牛、十头羊作为答谢。”

(请稍等几分钟)

身为金狼骑的千骑长,阿提那身经百战,冰凉的河水飞溅到脸上,他冷静下来。右臂被江安义斩断,阿提那知道江安义武功了得,冒然冲上前不仅报不了仇反而要先死在他的手中。

阿提那稍稍勒住战马,让身边的漠骑先冲上前,河岸处郑军齐刺漠骑出现伤亡,河水被血染红。阿提那发现郑军的数量不多,能抵挡的范围有限,于是高声叫道“大伙分散开,找没人的地方上岸。”

江安义目光一凝,己方占据地利,漠军人数占优,若让漠人上了岸,形势将大为不利,他不但要面对数倍的漠骑,还要分心保护孔相他们。天边的红霞逐渐收敛,再有一刻天就要黑了,黑夜对己方有利,或战或逃都能有夜色掩护。目光落在河中间指挥的阿提那身上,江安义策马向他冲去。

阿提那的目光时刻注意着江安义,看到江安义向自己杀来,阿提那大声叫道“拦住他,射箭,射他的马。”

箭雨伤不了江安义,但江安义要留意替木炭拨开箭只,前行的速度被阻。江安义砍倒两名阻拦他的漠骑后,阿提那命令漠骑游斗,尽量不要接近江安义,被江安义追上尽量数人一起应对,防止江安义伤人。

捉迷藏般战斗让江安义有力使不上,不少漠骑避开守在岸边的郑军,准备从远处登岸,

江安义放弃追逐阿提那,策马沿着河岸线奔袭。真气注入木炭体内,木炭越发神骏,有如黑蛟龙般在河水中驰聘,杀月刀挡者披靡,宁小虎看得血脉偾张,挥舞着手中长矛策马下河,高呼道“杀!”

百名郑骑士气大振,纷纷策马向前杀去,江安义手中杀月刀吐出两道狂飙,隔着半丈远将两名漠骑斩落,随在江安义身后的郑骑欢声雷动,弓箭手集中朝江安义身前的漠骑射去,一时间漠骑顾此失彼,纷纷勒马后退,便连已经上了岸的漠骑也慌忙后撤。

阿提那无奈,只得暂时后撤,江安义带领麾下杀了几名落后的漠骑,夺了八匹战马重新回归南岸,这个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河水“哗哗”地流淌,江安义略松了口气,天暗下来对于己方来说是个好消息。

看到漠骑被打退,孔省和陈因光走了过来。陈因光迫不急待地道“江大人,漠骑已经退走,我们赶紧南下吧。”

江安义摇头道“漠人并没有退走,就在两里外整军,很快就会重新杀回,天色已暗,于我方有利,不如在此固守待援。朴天豪已经走了半个时辰,再支撑半个时辰援军应该就会到来。”

陈因光很想说让这些将士在后面抵挡漠骑,他们趁夜逃走,只是这种话在众人面前如何说得出口,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孔省,只要孔相说走江安义便不好拦着了。

孔省略思片刻道“打仗的事安义你看着办,不妨派两个人去迎一迎援军。还有,老夫方才看到漠骑人多势众,此处又靠近王庭,一味死守怕也不是办法,安义要想个万全之策。”

“正是,正是”,陈因光连连点头道“依我看不妨弃卒保帅,孔相的安危最为重要。”

孔省笑道“多谢陈大人关心,孔某相信安义,愿与众将士共存亡。”

江安义站起身,快速地踱动了几步,叫来宁小虎,道“宁校尉,你带人快速地在地上扎出些小洞来,这些洞要深半尺,越多越广越好。”

宁小虎听江安义解说完,立时明白这些洞是用来陷马蹄的,急驰的马蹄如果不小心踩入洞中,很容易折断马腿。江安义身先士卒,找了根合手的钢矛,真气运于矛身,往下一扎一旋,便是一个半尺多深的孔洞,又快又好。

江安义估计漠军再要前来不会从一个方向,所以将孔洞布成半圆型,把郑军将士都罩在半圆的范围之内。

阿提那收拢部队后统计伤亡,死了二十二人,伤了三十余人,阿提那羞愤难当,三倍于郑军的漠骑反倒败了,岂不显得他无能至极。深吸了几口气,说明法王和圣女默许了我们的行动,此战我们必须取胜,将郑国使者的人头献于金帐,我阿提那再赠送每个随我出战的兄弟十头牛、十头羊作为答谢。”默许了我们的行动,此动,此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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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三章引军入瓮

风卷动旗帜猎猎飘舞,旗帜上的熊头露着獠牙在火光中分外狰狞。呼延恩策马从部落勇士面前驰过,呼延部要作为进攻郑军的前锋。

呼延部来得晚却正赶上火攻郑军,趁火打劫的呼延部抢夺了不少郑军的盔甲、物资。呼延部在草原的北端放牧生活,条件比南方更为艰苦,商队前去机会少,物资匮乏,而这一次缴获让呼延部有一种吃饱的感觉。

万余部众脱去皮裘换成了铁甲、皮甲,虽然这些铠甲不合身,但这些部众连睡觉也不值得脱下来。听说又要前去袭击郑军,呼延部的勇士兴高采烈,那些没有得到盔甲的人磨拳擦掌要替自己夺一副“传家宝”。

此次作为前锋的漠骑有十万之众,除了呼延部的五万人外,其余小部落凑在一起也有四万多人,而拔都部的昆波和利漫汗都没有出征,把机会让了出来。利漫站在城墙上送行,看着大军缓缓起动,向着南方驰去,笑着对身边的渠逆道道“渠师,此次出征不知胜负如何?呼延部可是憋着一股劲想从郑军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渠逆道冷嗤道“咬下肉来?别崩掉了熊牙。”

“哦,渠师不看好此次出征吗?”利漫惊问道,他和多数漠人一样认为郑军已经成为砧板上的肉可以随意分割了。

“郑军虽然新败,却仍有近六十万之众。王克明有勇有谋,是难得的帅才,上次老夫出其不易才侥幸取胜,你以为他还会犯这样的错。”渠逆道冷声道“漠人与郑军交战半年,都让郑人打到了王城门口,老夫不知道漠人凭何自信郑人会任由宰割,就凭今日郑人派使者前来求和。兵者,存亡之道,焉能轻视。”

利漫大惊失色,道“渠师既然认为取胜不易,金帐议事为何不阻止?本汗这就去见缇珠和法王,让他们制止出兵。”

渠逆道“嗤嗤”冷笑道“金帐议事一片战声,众部落唯恐落后被旁人抢了好处。老夫一个郑国降奴,若是出声反对,岂不要让人以为同情故国,其心可诛。”

利漫无语,他知道不少人确实会这样想,便是法王也难保会有这样的心思。缇珠因为江安义都被置疑,渠师要是反对出兵,恐怕立时就有人跳出来说他是郑国奸细了。长叹一声,利漫不再作声。

渠逆道瞥了一眼利漫,道“让他们去碰碰壁对你来说是好事,你不用担心郑军,天气转凉,郑军定然回返。等各部吃了苦头,你再出兵南下驱逐郑军,携大胜之威一统草原入主王庭,便是法王也不能阻挡。”

利漫立时眉飞色舞起来,若是能成为草原大汗,便是死上一些草原上的汉子也无妨,更何况呼延部远在北边,并不是很听从王庭召唤,这几年没有跟郑国交战,实力增长很快,能削弱呼延部落的实力对王庭来说是件好事。

呼延恩纵马驰聘在队伍的最前面,夜风拂在脸上对他来说十分舒适,呼延部繁衍的草原此时已经转冷,风吹在脸上有如刀

刮,牛羊不能晚上要收入圈中。王庭与郑人交战,呼延恩原本不想前来参战,法王传来召集令,加上阏氏萨格哀求,呼延恩召集部落中的长者商议。

左大当户都冒劝他道“呼延部虽远在北方,但多数牧民都信奉萨都教,此次法王派使者前来,不少牧民都看见,如果不尊法王召集令恐怕惹来祸端。再有,王庭与郑人交战,无论胜负都会影响到呼延部,王庭胜则要追究呼延部不去救援之过,而郑人胜王庭周围的部落势必往北避难,呼延部还是避不过。与其如此,汗王不如率半数部众前去救援,依我看眼下八月将至,天气转冷之后郑军难以久呆,汗王只要掐好时间,避免与郑军硬碰,趁机收拢被郑军打残的部落,对我呼延部来说反倒是个好机遇。”

郑漠开战以后,巴岱部的两万余人投靠,让部落实力大增。呼延部原本有六万多控弦之士,如果南下能招纳二万余人,那呼延部就一举成为十万勇士的大部落了,那在草原上说话的分量就举足轻重了。

听从都冒的话,呼延恩率领了三万五千名勇士加上新招纳的一万巴岱部众南下,千余里路程走了半个月,收纳了六千多零散的草原部众,等来到王庭时已经五万大军了。在呼延恩的印象中,草原上能有五万勇士的部落不在少数,结果来到王庭发现与郑军交战,草原部落伤亡严重,乃仆部、巴岱部都被郑军打残了,萨蛮部不知去向,有人说整个部落越过了贺牢山躲避战争,除了拔都部还有十多万勇士,其他部落都或多或少地有所伤亡,呼延恩惊喜地发现,呼延部的实力在草原上能够进入前三了。

王庭向来由实力最大的部落坐镇,呼延部的勇士彪悍善战,武力不在狼骑之下,眼下黑狼骑和金狼骑都伤亡惨重,那些新补入的狼骑怎么是自己熊骑的对手,唯一不足的便是王庭队伍装备优良,相比之下熊骑有所不如。

火攻郑军,缴获物资无数,同时将呼延恩的野望燃起,看着穿着不合身的铠甲,呼延恩眼中闪着火苗,求战之心从没有如此炙烈,他要多多夺取郑军的军械武装呼延部的勇士,凭借这些精良的装备就能够占据更为肥美的草原,甚至南下占领郑人的花花世界。想当年,熊汗部落的旗帜就曾在中原大地上飘扬过。呼延恩在心中祈祷,长生天,愿你保佑呼延部的儿女,呼延部将用最好的牛羊酒肉来祭祀。

…………

江安义与援兵相遇,援兵是赵伟所率,两万轻骑。赵伟见过孔省后,将孔省等人的车仗护卫在大队当中,向着达诺湖的郑营驰去。江安义低声向赵伟询问着大营情况,赵伟的脸上没有笑容,漠人火攻郑军损失惨重,此次北征基本宣告失败,大哥王克明身为统帅,肯定要承担罪责。

赵伟告诉江安义,天子带着洛怀王已经启程前往镇北城,随行护卫的主力是剩余的六千重骑,还有三万四千轻骑,不过剩余的五千余名斩刀兵被石重伟留了下来。

江安义

得知天子病重躺在马车之中,心情变得十分沉重,他的飞黄腾达与天子的赏识脱不开干系,如果天子有个好歹太子即位,以石重伟喜好奢华的个性恐怕要重蹈昭帝、宣帝的覆辙,而自己与太子的关系每况愈下,仕途恐怕多坎坷了。

江安义和赵伟各自想着心事,新败之后,大军士气低迷,默默地行进,马蹄声沉重。离驻地还有二十里左右时,身后传来马蹄声,一条光线将天地分割开来,呼延恩率领十万漠骑追来了。

听到身后如雷般的蹄声,郑军慌乱起来,斥侯禀报追兵约在十万,距离不过五六里,赵伟冷笑道“来得正好。我来之时大帅曾暗嘱我,如果漠人派大军追赶,不妨引他们进克苏峡报一箭之仇。”

克苏峡在达诺湖的东北十五处,距离此处约有十里,那里两边是坡地,中间是沟谷,阔约河从谷底流过,滋养着山谷内的水草繁盛,最难得的是谷底还有不少树木,是草原上难得的有山有水有树有草的胜地。克苏峡狭长蜿蜒,大军入内无法展开,若是守住两边高地,谷底的军队便处于绝对的劣势,三面一堵有如入瓮。

天子重病的消息对江安义打击不小,加上被阿提那追杀愤懑无处排解,江安义主动请缨道“赵大哥,漠军追得急,我率一部分人阻挡诱敌,你护着孔相离开。”

赵伟与江安义一起夜袭过金狼军,以少胜多大败过不可一世的金狼骑,对赵伟来说绝对是值得夸耀的事。他知道江安义武功出众,箭法超群,笑道“你我兄弟并肩诱敌。”

因为是诱敌,赵伟只留下三千轻骑,平面铺开,缓缓向前行进。五里距离不过半刻钟时间,身后马蹄声有如滚雷,声势骇人至极点,多数郑军面色苍白,三千人若被十万大军卷住,只有死路一条。

赵伟将他的铁胎弓暂交给江安义使用,江安义搭箭试了试准头,这副铁胎弓虽及不上自己的射星弓却出是副好弓,比起被自己拉折的李家黑蛟弓要强上不少,应该能承受得住自己的猛力。江安义搭箭在弦,心弓意箭,今夜要射杀几名漠将出出闷气。

相隔还有百步,江安义引弓出箭,立时有一骑落马。箭如连珠,绝不虚发,等漠骑逼近到五十步时,已有四骑倒地。五十步,箭雨交织,郑军逆向,有不少中箭落马。赵伟看漠骑逼近三十步,下令道“挂弓,发射弩箭。”

弩箭带着利啸横扫一处,立时有百余骑被弩箭射中,马嘶人呼攻势受阻。呼延部占据着追击的正中,被弩箭射中的都是呼延部的部众,呼延恩

身旁的一名护卫中箭落地,生死不知。呼延恩怒吼道“绝不能放过这伙郑人,将他们砍成肉泥。”

赵伟和江安义并不恋战,三千轻骑朝克苏峡退去,呼延恩率领大军紧紧追击,呼延部对地形不熟,当其他部落有人发现郑军逃走的方向是克苏峡想要劝阻,呼延部的部众已如旋风般驰进了峡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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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四章各施计谋

冲进克苏峡后,郑军急急向前驰去。谷中道路蜿蜒曲折,很快漠军的队伍拉成五六里长,江安义在队伍的最后,不时地返身射箭,不时有人被射落马,呼延恩暴跳如雷,紧催战马一定要杀死这只可恶的跳蚤。

随着大军追出二三里,闾牙焘发觉不对,大队人马被挤压成条无法展开,看两旁皆是高坡,如果郑军在此设伏,与当初乃仆部被郑军合围何其相似。

“浩古伦,浩古伦”,闾牙焘高声喊叫丈许外的妹夫。浩古伦勒住马等闾牙焘靠近,问道“怎么了?”

闾牙焘压低声音道“不妙,大军行进在低谷之中,若是有郑军设伏,恐怕危险。”

浩古伦勒马四下打量,两边都是斜坡,道路并行不过七八匹马,大军挤在一处,如果郑军从两旁高处射箭,大军无处躲避,定然死伤惨重。

“我这就去告诉呼延汗”,浩古伦急道,策马准备往前找寻呼延恩。闾牙焘一把拉住浩古伦的缰绳,压低声音道“呼延汗已经追出很远了,就算你找到他也晚了。咱们趁郑军还没有发动,赶紧带着自己人退出山谷,保存实力为上。”

不等浩古伦答话,闾牙焘对着浩古伦身边的护卫道“还不保护你的汗王出谷,招呼巴岱部和乃仆部的勇士离开。”巴岱部有万人出征,加上乃仆部的千余人掉头往外走,与不断涌向谷中的漠骑挤在一处,马嘶人叫混乱不堪。

高坡之上,王克明注视着谷里的漠军,漠军队伍入谷已近十里长,有四万多人进入谷中,谷口处出现混乱显然有人发觉不对想对逃走,不能再等了,王克明传令道“封口。”

火箭在黑夜中划出道道弧射抛射向谷底,无数火把从两侧的高坡亮起,像两条长长的火龙死死将谷底的漠军缠住。喊杀声从谷口两侧响起,无数郑军涌出,最前面如墙而立正是斩刀队。

天子离开时留下了斩刀队,两万斩刀队损失惨重,剩下六千余人,好在斩马刀还剩下不少。王克明紧急在军中挑选了些强壮力士编成万人队伍,简单地操练了半天便派到了今夜伏击战场,入口处八千,出口处两千。

克苏峡设伏王克明亲自指挥,出动了二十万人马,两边山坡上各五万,持强弓硬弩,阻止漠军冲上山坡;峡谷入口处暗伏着十万大军,分成左右两边,分别由祝谨峰和齐新文统率,看到火光起杀出。斩刀队立于最前,如同两把锋利的弯刀交叉斩出,随后的长枪手、刀斧手快速地收割着漠骑的性命。

呼延恩看到火光从高坡上陆续亮起,心知中了郑军埋伏,厉声吼道“找一个熟悉地形的人过来。”

很快,一名漠人近前禀报道“熊汗,此处叫做克苏峡,弯曲……”

呼延恩打断他的话,喝道“你只要告诉我这该死的山谷有多长就行了。”

“十四里。”

呼延恩念头闪过,自己追击郑骑进入山谷差不多有十来里了,也就是说前面不远便是出口,与其掉转头来回撤不如一鼓作气杀出条血路,率领部众闯出生天。想到这里,呼延恩高声呼喊道“出口就在前面,随我杀出去抢夺郑人的盔甲兵器。”

呼延部的部众丝毫没有因为中了圈套而慌乱,在他们

看来郑军不过是随意宰割的牛羊,被一群牛羊围住有何可怕,多费些手腿而已。呼延恩带着部众呼啸地向着前方出口冲去,两侧的高坡上箭雨不断洒落,火箭落在地上燃着牧草,被纷乱的马蹄踩熄,空气中散发着焦味。闷哼声、马儿痛嘶声不断传出,呼延恩心如火焚,多耽误一刻都会有部众受伤,弯刀在头顶、身侧舞出光轮,呼延恩紧催战马向前驰去。

克苏峡入口,闾牙焘满身是血,前面终于没有了郑兵阻挡,策马驰出三四里,闾牙寿勒马观望,身旁是浩古伦,随同他们冲出重围的部众不过三千人。身后,喊杀声响成一片,到处都是闪耀的火把,也不知道郑军出动了多少人马。

发现大部部众失陷,浩古伦急道“闾牙焘,随我杀回去,救出族人。”

闾牙焘摇头道“敌众我寡,情况不明,冒然杀回去只是送死。”

浩古伦红了眼,喝道“闾牙焘,他们不是你的族人却是我的兄弟,哪怕是死我也要救他们出来。巴岱部的勇士们,随我杀回去。”

(请稍等几分钟)

第七百九十四章各施计谋

冲进克苏峡后,郑军急急向前驰去。谷中道路蜿蜒曲折,很快漠军的队伍拉成五六里长,江安义在队伍的最后,不时地返身射箭,不时有人被射落马,呼延恩暴跳如雷,紧催战马一定要杀死这只可恶的跳蚤。

随着大军追出二三里,闾牙焘发觉不对,大队人马被挤压成条无法展开,看两旁皆是高坡,如果郑军在此设伏,与当初乃仆部被郑军合围何其相似。

“浩古伦,浩古伦”,闾牙焘高声喊叫丈许外的妹夫。浩古伦勒住马等闾牙焘靠近,问道“怎么了?”

闾牙焘压低声音道“不妙,大军行进在低谷之中,若是有郑军设伏,恐怕危险。”

浩古伦勒马四下打量,两边都是斜坡,道路并行不过七八匹马,大军挤在一处,如果郑军从两旁高处射箭,大军无处躲避,定然死伤惨重。

“我这就去告诉呼延汗”,浩古伦急道,策马准备往前找寻呼延恩。闾牙焘一把拉住浩古伦的缰绳,压低声音道“呼延汗已经追出很远了,就算你找到他也晚了。咱们趁郑军还没有发动,赶紧带着自己人退出山谷,保存实力为上。”

不等浩古伦答话,闾牙焘对着浩古伦身边的护卫道“还不保护你的汗王出谷,招呼巴岱部和乃仆部的勇士离开。”巴岱部有万人出征,加上乃仆部的千余人掉头往外走,与不断涌向谷中的漠骑挤在一处,马嘶人叫混乱不堪。

高坡之上,王克明注视着谷里的漠军,漠军队伍入谷已近十里长,有四万多人进入谷中,谷口处出现混乱显然有人发觉不对想对逃走,不能再等了,王克明传令道“封口。”

火箭在黑夜中划出道道弧射抛射向谷底,无数火把从两侧的高坡亮起,像两条长长的火龙死死将谷底的漠军缠住。喊杀声从谷口两侧响起,无数郑军涌出,最前面如墙而立正是斩刀队。

天子离开时留下了斩刀队,两万斩刀队损失惨重,剩下六千余人,好在斩马刀还剩下不少。王克明紧急在军中挑选了些强壮力士编成万人队伍,简单地操练了半天便派到

了今夜伏击战场,入口处八千,出口处两千。

克苏峡设伏王克明亲自指挥,出动了二十万人马,两边山坡上各五万,持强弓硬弩,阻止漠军冲上山坡;峡谷入口处暗伏着十万大军,分成左右两边,分别由祝谨峰和齐新文统率,看到火光起杀出。斩刀队立于最前,如同两把锋利的弯刀交叉斩出,随后的长枪手、刀斧手快速地收割着漠骑的性命。

呼延恩看到火光从高坡上陆续亮起,心知中了郑军埋伏,厉声吼道“找一个熟悉地形的人过来。”

很快,一名漠人近前禀报道“熊汗,此处叫做克苏峡,弯曲……”

呼延恩打断他的话,喝道“你只要告诉我这该死的山谷有多长就行了。”

“十四里。”

呼延恩念头闪过,自己追击郑骑进入山谷差不多有十来里了,也就是说前面不远便是出口,与其掉转头来回撤不如一鼓作气杀出条血路,率领部众闯出生天。想到这里,呼延恩高声呼喊道“出口就在前面,随我杀出去抢夺郑人的盔甲兵器。”

呼延部的部众丝毫没有因为中了圈套而慌乱,在他们看来郑军不过是随意宰割的牛羊,被一群牛羊围住有何可怕,多费些手腿而已。呼延恩带着部众呼啸地向着前方出口冲去,两侧的高坡上箭雨不断洒落,火箭落在地上燃着牧草,被纷乱的马蹄踩熄,空气中散发着焦味。闷哼声、马儿痛嘶声不断传出,呼延恩心如火焚,多耽误一刻都会有部众受伤,弯刀在头顶、身侧舞出光轮,呼延恩紧催战马向前驰去。克苏峡入口,闾牙焘满身是血,前面终于没有了郑兵阻挡,策马驰出三四里,闾牙寿勒马观望,身旁是浩古伦,随同他们冲出重围的部众不过三千人。身后,喊杀声响成一片,到处都是闪耀的火把,也不知道郑军出动了多少人马。

发现大部部众失陷,浩古伦急道“闾牙焘,随我杀回去,救出族人。”

闾牙焘摇头道“敌众我寡,情况不明,冒然杀回去只是送死。”伦,随同他们冲出重围的部众不过三千人。身后,喊杀声响成一片,到处都是闪耀的火把,也不知道郑军出动了多少人马。

发现大部部众失陷,浩古伦急道“闾牙焘,随我杀回去,救出族人。”

闾牙焘摇头道“敌众我寡,情况不明,冒然杀回去只是送死。”

发现大部部众失陷,浩古伦急道“闾牙焘,随我杀回去,救出族人。”

闾牙焘摇头道“敌众我寡,情况不明,冒然杀回去只是送死。”

克苏峡入口,闾牙焘满身是血,前面终于没有了郑兵阻挡,策马驰出三四里,闾牙寿勒马观望,身旁是浩古伦,随同他们冲出重围的部众不过三千人。身后,喊杀声响成一片,到处都是闪耀的火把,也不知道郑军出动了多少人马。

发现大部部众失陷,浩古伦急道“闾牙焘,随我杀回去,救出族人。”

闾牙焘摇头道“敌众我寡,情况不明,冒然杀回去只是送死。”

浩古伦红了眼,喝道“闾牙焘,他们不是你的族人却是我的兄弟,哪怕是死我也要救他们出来。巴岱部的勇士们,随我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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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五章伏与被伏

|||->->子正时分,王庭的援军开始出发,救援主力军是利漫所部,十万部众化为奔涌的铁流,朝着达诺湖方向呼啸而去。一刻钟之后,昆波带着四万轻骑南下,这次他负责阻拦克苏峡郑军的回援。

火攻之前王庭剩下二十五万兵马,呼延部来援新增五万,部落运送牧草物资又留下两万老者和少年;火攻之后,陆续有逃散的部落回归,王庭聚焦了三十四万大军。今夜呼延部带走了十万人马,利漫和昆波又带走了十四万人,王庭仅剩下十

万人,除了金狼骑是精锐外,多是老弱残兵。

渠逆道有心让全军压上豪赌一场,巴多杰法王拒绝了他的提议,法王查觉到渠逆道的疯狂,在渠逆道的眼中,郑人还是漠人的生死都无关紧要,这个疯子要毁灭的是整个世界。

七十余里,对漠骑来说只是大半个时辰的路程,利漫在丑末时分才让休息过的漠军向郑军达诺湖大营发动了攻击。达诺湖的守将是苗铁山,王克明率军前往克苏峡设伏时估计到漠人会进攻达诺湖驻地,叮嘱苗铁山一定要坚守到明日巳初,届时将率军里应外合击败漠军。

惨败之后达诺湖有郑军六十万,实力大损,天子南归时带走了六千重骑和三万四千轻骑,王大帅在克苏峡设伏带走了二十万步兵和万名斩刀队,赵伟救援使团带走了二万轻骑,大营之中仅有轻骑不足两万,步兵二十四万,还有近三十万役夫。看上去人数不少,却是新败之兵士气低迷,营中军械也不充足,听马蹄声、看燃起火把的规模漠军应该在十万左右。

站在高台之上,看着蜂拥而来的漠骑,苗铁山心情沉重,从丑末到巳初还有四个多时辰,达诺湖的驻军能否支撑到王克明的到来。

郑军大营沿达诺湖而设,力量分散,互相支援需要时间,漠军若集力攻打一处,很有可能被其突破,进而全线崩溃。苗铁山在王克明走后便下令役夫抓紧时间出营开挖沟渠,引湖水阻敌,挑选精壮役夫,发放兵刃协助驻军防守;同时传令弃守南寨,命将士携带辎重充实到北寨,北面正对漠人进攻,南面即使被漠骑占领,隔着达诺湖一时也对北营构不成威胁。

号角声刺破夜空,马蹄声犹如滚雷,大营内灯火通明,寨墙处的军兵还算沉稳,“崩崩”的弦声不断,苗铁山庆幸营中绞车弩的数量有二百多架,足够轮番发射。地面上撒满了铁蒺藜,暗夜中难以分辨,冲近的营寨的马儿痛嘶扬蹄,有的干脆倒伏在地,紧接着无数箭只射来,将嘶叫声变轻化无,只留下刺猬般的尸体。

离郑营三里处的矮岗,利漫漠然地坐在马上,派出去试探的三千轻骑并不是他的部众,而是看到他风生水起后投靠过来的部族,这些人不过见风使舵投靠他想捞点好处,空手套白狼哪有那样的好事,打前锋试探虚

实的差使当然要派给他们。

一刻钟后,漠人的进攻退了回去,刚才有如沸水般的战场安静了下来,几点遗落在地的火把散发出幽光,像鬼魅睁着红色的眼睛窥视着人间,随风传来一两声呻吟,若有若无,有如地府鬼啾。

苗铁山一直站在高台之上,高台四周亮着火把,老将按剑面北而立,营寨中那些将士抬头便能看到他,有这位老帅在,众人的心中安定了许多。廖建辉侍立在他身边,看到苗铁山白须在风中飘动,神情疲乏,开口劝道“苗帅,您先去休息片刻吧,等漠军发动攻击再来观战不迟。”此次北征中廖建辉屡立战功,居功已够升任从四品上的宣武将军了,苗铁山对这个后辈十分赏识,把他调在身边任亲卫长,着意栽培。

忙碌了一天,苗铁山确实有些支撑不住了,依言下了高台,他把临时的帅帐就安在高台之侧。廖建辉知道苗帅不会睡觉,让人派来浓茶,让老帅醒醒神。

帐外,军需官求见。当听到箭只仅剩下二千余万时,苗铁山的手一抖,浓茶泼洒,渗入细鳞甲中。廖建辉也是面容一变,营寨防守靠得便是弓箭,若是让漠骑冲进寨来便是败局已定。二千万只箭听上去很多,假使四万弓箭兵每分钟发箭五只,一分钟则耗费箭只二十万只,二千万只箭还支撑不到二个时辰(计算战场的空歇)。

(请稍等几分钟)

子正时分,王庭的援军开始出发,救援主力军是利漫所部,十万部众化为奔涌的铁流,朝着达诺湖方向呼啸而去。一刻钟之后,昆波带着四万轻骑南下,这次他负责阻拦克苏峡郑军的回援。

火攻之前王庭剩下二十五万兵马,呼延部来援新增五万,部落运送牧草物资又留下两万老者和少年;火攻之后,陆续有逃散的部落回归,王庭聚焦了三十四万大军。今夜呼延部带走了十万人马,利漫和昆波又带走了十四万人,王庭仅剩下十

万人,除了金狼骑是精锐外,多是老弱残兵。

渠逆道有心让全军压上豪赌一场,巴多杰法王拒绝了他的提议,法王查觉到渠逆道的疯狂,在渠逆道的眼中,郑人还是漠人的生死都无关紧要,这个疯子要毁灭的是整个世界。

七十余里,对漠骑来说只是大半个时辰的路程,利漫在丑末时分才让休息过的漠军向郑军达诺湖大营发动了攻击。达诺湖的守将是苗铁山,王克明率军前往克苏峡设伏时估计到漠人会进攻达诺湖驻地,叮嘱苗铁山一定要坚守到明日巳初,届时将率军里应外合击败漠军。

惨败之后达诺湖有郑军六十万,实力大损,天子南归时带走了六千重骑和三万四千轻骑,王大帅在克苏峡设伏带走了二十万步兵和万名斩刀队,赵伟救援使团带走了二万轻骑,大营之中仅有轻骑不足两万,步兵二十四万,还有近

三十万役夫。看上去人数不少,却是新败之兵士气低迷,营中军械也不充足,听马蹄声、看燃起火把的规模漠军应该在十万左右。

站在高台之上,看着蜂拥而来的漠骑,苗铁山心情沉重,从丑末到巳初还有四个多时辰,达诺湖的驻军能否支撑到王克明的到来。

郑军大营沿达诺湖而设,力量分散,互相支援需要时间,漠军若集力攻打一处,很有可能被其突破,进而全线崩溃。苗铁山在王克明走后便下令役夫抓紧时间出营开挖沟渠,引湖水阻敌,挑选精壮役夫,发放兵刃协助驻军防守;同时传令弃守南寨,命将士携带辎重充实到北寨,北面正对漠人进攻,南面即使被漠骑占领,隔着达诺湖一时也对北营构不成威胁。

号角声刺破夜空,马蹄声犹如滚雷,大营内灯火通明,寨墙处的军兵还算沉稳,“崩崩”的弦声不断,苗铁山庆幸营中绞车弩的数量有二百多架,足够轮番发射。地面上撒满了铁蒺藜,暗夜中难以分辨,冲近的营寨的马儿痛嘶扬蹄,有的干脆倒伏在地,紧接着无数箭只射来,将嘶叫声变轻化无,只留下刺猬般的尸体。

离郑营三里处的矮岗,利漫漠然地坐在马上,派出去试探的三千轻骑并不是他的部众,而是看到他风生水起后投靠过来的部族,这些人不过见风使舵投靠他想捞点好处,空手套白狼哪有那样的好事,打前锋试探虚实的差使当然要派给他们。

一刻钟后,漠人的进攻退了回去,刚才有如沸水般的战场安静了下来,几点遗落在地的火把散发出幽光,像鬼魅睁着红色的眼睛窥视着人间,随风传来一两声呻吟,若有若无,有如地府鬼啾。

苗铁山一直站在高台之上,高台四周亮着火把,老将按剑面北而立,营寨中那些将士抬头便能看到他,有这位老帅在,众人的心中安定了许多。廖建辉侍立在他身边,看到苗铁山白须在风中飘动,神情疲乏,开口劝道“苗帅,您先去休息片刻吧,等漠军发动攻击再来观战不迟。”此次北征中廖建辉屡立战功,居功已够升任从四品上的宣武将军了,苗铁山对这个后辈十分赏识,把他调在身边任亲卫长,着意栽培。

忙碌了一天,苗铁山确实有些支撑不住了,依言下了高台,他把临时的帅帐就安在高台之侧。廖建辉知道苗帅不会睡觉,让人派来浓茶,让老帅醒醒神。

帐外,军需官求见。当听到箭只仅剩下二千余万时,苗铁山的手一抖,浓茶泼洒,渗入细鳞甲中。廖建辉也是面容一变,营寨防守靠得便是弓箭,若是让漠骑冲进寨来便是败局已定。二千万只箭听上去很多,假使四万弓箭兵每分钟发箭五只,一分钟则耗费箭只二十万只,二千万只箭还支撑不到二个时辰。是败局已定。二千万只箭听上去很多,假使四万弓箭兵每分钟发箭五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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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六章狭路争锋

昆波原本想等郑军过到一半时冲出,将郑军拦腰截断,不料郑军警觉异常,一声马嘶暴露出所在,无奈之下只得率兵出击。蓦然出现的伏兵让郑军一阵骚乱,将领们大声呼喝传达命令,约束部队,江安义则掣出杀月刀,策马向前驰去,身边的亲卫毫不迟疑,纷纷策马紧随其后。

朴天豪调整马头,轻声禀道“主公小心,有很多漠骑。”

江安义点点头,冲着二十步外杀来漠军猛然厉声喝道“杀。”声音夹杂着真气,犹如闷雷般在战场上炸响,漠军有不少战马被喝声所惊,扬啼嘶鸣乱成一团,江安义身边的亲卫有样学样,挥刀高喊着“杀”。郑军士气大振,纷纷掣刀持矛,高喊着“杀”,向着漠骑冲去。

身为锋锐,江安义丝毫不敢留手,元玄真气透刀而出,所过之处血花飞溅。他的亲卫皆是百战之士,跟在两侧矛刺刀割,迅速在整齐排列的漠军队伍上打开了个缺口。身后,郑骑从这个缺口不断涌入,将漠军的伤口越撕越大,就像一只利箭狠狠地向着漠军深处扎去。

江安义冲杀在最前面,马头所向无不披靡,如果被他穿透大军,这场伏击就成为了笑话。昆波脑海中闪过利漫讥讽的笑容,指着江安义急吼道“默吉,给我宰了那个郑人。”

江安义注意到这伙扑来的漠军,从身上的盔甲来看是漠军中的精锐。在战场上武功再高也不能让敌人缠住,否则敌兵会团团包围,就算灵觉能让事先做出判断,但四面八方都有攻击顾此失彼,个人无论如何悍勇也最终会被撕成粉碎。

这伙漠军的规模在千人以上,江安义可以选择避开,但身后的郑军定然会被冲断,狭路相逢勇者胜,江安义毫不心怯,直迎而去,不过他知道不能缠斗,要速战速决迅速通过。

杀月刀闪电般地劈出,对面的漠骑坠地,默吉心中一凛,他注意到江安义刀头绽出的刀芒。默吉听授艺的祥古上人说过,武功高手体内运转真气,能够透器而出,不可硬敌,准备直削的弯刀重新提起,在手中幻起三道刀光,带着尖啸向木炭砍去。

江安义双脚用力,在马背上微微前探,杀月刀挡在木炭之前。“当当当”三声响起,刀身连颤,默吉的弯刀接连落在杀月刀的刀面之上,将刀身的黄光击得荡起阵阵涟漪。感觉到手中传来的巨震,江安义心中暗赞这个漠人力气好大,比起义兄方至重并不稍让,换做旁人不留意,这一下刀非脱手不可。

念头闪过,手中不慢,刀往上撩,匹练划向默吉的前胸。默吉看到黄光一闪,不敢用手中弯刀摚架,侧着身子闪开。两马一错,江安义准备转身旋斩,不料面前又有漠骑举刀砍开,无奈只得挥刀招架,先一刀将对方的刀削断,然后顺手一刀将那名漠骑斩于马下。

身后传来朴天豪的喝声,兵器相撞犹如打铁

,应该是朴天豪与那名漠人对上。战场之上只能向前,江安义挥刀继续向身前的漠军砍去,杀死的漠骑越多身后的郑军压力便越小。

刀、矛不断地从四面冒出,江安义晋入空灵之状,以毫厘之差闪过对方的兵器,然后刀砍掌劈将对方斩落。喊杀声、呻吟声、兵器的撞击声、马儿的嘶鸣声,刀锋入肉的磨擦声统统摒于脑外,唯有挥刀、收刀、格挡、闪躲、突进……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人影一空,已经杀透漠军。手臂传来酸麻感,体内的真气运转也变得艰涩,江安义感觉比起在西域与居须人交战要累得多,每时每刻都有兵器挥来,每分每秒精神都高度紧张。

朴天豪等人跟随他冲破漠人队伍,江安义缓缓吐纳着,准备等精力恢复些再杀回去。廖建辉一路跟在江安义身后,目睹江安义有如杀神附体,身后留下长达数里的血路。

黄沙关曾败在江安义手中,廖建辉以为自己不过是一时大意,真要拼命不见得输给他,今日见江安义大发神威,心中黯然,自己与江安义之间相差悬殊,报仇的念头还是罢了吧。

不断有郑骑突了过来,片刻功夫便聚了五六千人,江安义觉得恢复了些气力,缓缓策马准备再杀回去。廖建辉连忙道“江大人,营寨危在旦夕,请大人以大局为重先行救援大营。”

江安义有些迟疑,举目找寻赵伟,赵伟仍在厮杀中。廖建辉道“大帅命我等救援大营,营中储存着粮草辎重不容有失。赵将军杀出重围后自然也会前往营寨,请江大人不要迟疑,即刻率军救援大营。”

江安义觉得廖建辉说得在理,传令道“吹响号角,告诉赵将军,我们前去救援大营。”信号兵吹响号角,江安义带着队伍直奔大营。

廖建辉心急如焚,催马驰在最前,远远看到大营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响成一片。廖建辉心中一紧,漠人已经破寨了,要不然怎么会有兵器的撞击声。

高台之上,苗铁山屹立如山,哪怕漠骑就在十丈之外,借着火光甚至能看清漠骑狰狞的脸孔。半个时辰前,漠军大举压上,火箭射在木栅之上将寨墙点燃,苗铁山下令结阵拒敌。漠骑像潮水般一拨拨涌来,铁蹄踩踏在盾墙之上,将盾牌踏得裂开,长枪被弯刀斩断,可是郑军士兵毫无畏惧,枪断了就用手中的枪杆捅,盾没了就用挺直的胸膛,一层层的血肉之躯铸成的“刚墙”,硬生生把漠军挡在营外。

看到正面激战而两翼并无战事,苗铁山命令东西两寨的将士出营夹击,仅有的两万轻骑作为奇兵悄然尾随在后,从右侧发起了突袭。漠军不敌退却,章尚徒贪功心切,命令队伍追击。利漫撤走十里,利用郑骑与步兵拉开空档之机让苍狼骑反击,郑军被截为两断,两万多步兵来不及返营被屠,而轻骑回归的也不满万数。惨败之后,郑军士气

大跌,数次差点被漠骑冲进寨中,多亏苗铁山在高台上指派预备队顶上才勉强维持。

天边出现的鱼肚白,漠军的进攻突然变得猛烈起来,郑军的阵线被挤压得连连后退。苗铁山看了一眼天空,估计是廖建辉送信到克苏峡,王克明让他带救兵来援了,只不知这只救兵能不能及时救下岌岌可危的大营。

廖建辉望向营中的高台,虽然看不清台上的苗帅,但高台犹在,苗帅没事,营寨还没有被漠人攻破。心中一宽,廖建辉目光投向攻寨的漠骑,分不清有多少漠骑,营寨前到处都是火把,星星点点像是春风下草原上盛开的花朵。

号角声惊动了利漫,眼看营寨就要攻破,郑人的援兵居然到了,昆波真是个废物,利漫在心里愤愤地骂了一句,下令道“加紧攻寨,苍狼骑挡住郑人援兵,一定要在郑人援兵到达前破寨。”

号角声撕破长空,先是营寨的正北方,紧接着是营寨的东方。苗铁山精神一振,听声音援军就在四五里外,高声下令道“擂鼓,告诉将士们,大帅派兵回援了。”

“隆隆”的鼓声伴随着阵阵欢呼声,郑军的士气瞬间爆发,数十万人的欢呼呐喊惊天动地,攻寨的漠骑气焰一沮,左侧响起的喊杀声更让他们有些惊惶不定。苗铁山觉得机不可失,下令道“出寨杀敌。”

号角声交织在一起,喊杀声惊天动地,脚步和马蹄踏起的烟尘让天空蒙上阴云。天色渐渐变亮,江安义目光敏锐看清了前面的漠军,放眼望去都是漠骑,一队人马直扑而来,飘扬的旗帜上是苍狼。苍狼军是利漫的精锐,江安义心中涌出豪情,他曾击溃过金狼骑,难道还会怕苍狼吗?

杀月刀在空中旋出一朵刀花,江安义纵声道“老子打败了金狼、宰了不少黑狼,正说什么时候凑上苍狼,可巧苍狼送上门来了。兄弟们,让这群狼崽子尝尝咱们的厉害。”

真气送出的话语响彻全军,郑军轰然应是,江安义策马狂奔,待与漠骑相距两丈左右,脱镫腾空而起,脚踏虚空挥刀向下斜劈。刀光过处,两匹漠骑连人带马崩出血光轰然倒地,不等身形落地,江安义旋身转动撞进漠骑之中,杀月刀随身而动旋起圆形黄色的刀阵,只听马嘶声不断,被刀芒擦中的马儿断腿倒地,马上的漠骑摔出老远。刀光刚敛,木炭一声欢嘶来到江安义身前,江安义手搭马鞍,轻身跃起,回坐到马上。

倒地的漠骑还未醒悟过来怎么回事,已经郑军的马蹄踩踏于地,“江将军威武”的欢呼声响成一片。兵是将胆将是兵魂,江安义这一招神来之笔犹如火上泼油,郑骑的士气陡然上升。

利漫随苍狼军出击,看到江安义大展神威,心想当初就觉得此人是个祸害,设计想要除掉他,可惜让他劫持了缇珠逃走,这一次遇上绝不能再放他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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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七章血战沙场

利漫一直把江安义当成劲敌,招揽不成便设计陷害,江安义逃回郑国后风生水起,利漫对他的经历一清二楚,越是了解利漫越发觉江安义的不凡,而那种不为我用则毁之的心思就越重。

如何对付江安义是利漫与渠逆道探讨的话题之一,用间、下毒、刺杀、色诱等等手段都探讨过,至于战场上相遇更是商议的重点,利漫毫不迟疑地道“盖提上人,烦你同几位尊者出手,缠住那个郑将,待本汗杀散郑骑后再将其合歼。”

盖提上人催马向前,手中提着根粗大的铁棒,劈头向江安义砸去。江安义习惯性地举刀相迎。“当”的一声,杀月刀斫进铁棒半寸深,棒径却有一寸半。

意识到不料,江安义赶紧往回抽刀,盖提手腕一翻,用铁棒来扭刀锋,若是寻常兵刃定然要被扭得刀锋扭曲,不堪再用。杀月刀陨石所练,坚韧异常,铁棒一扭反倒被刀锋剐下一大块来。铁坨坨滚落掉地,江安义和盖提都吓了一跳,江安义赶紧往刀身瞧去,依旧如一泓清泉,杀月刀丝毫无损。江安义忍不住出声赞道“好宝刀。”

暗风从右侧射出,矛蝮见江安义注意力落在刀上,悄然贴近出手。“主公小心”,朴天豪断喝一声,催马上前,举刀劈向短矛。

“叮”一声颤响,余音袅袅,朴天豪感觉手掌像被什么啄了一口,明玉真气从这个啄口往外涌出,吓得他赶紧撤刀回护。矛蝮见偷袭无功,晃身后撤不见。

伏鹰在丈许外弯弓瞄准江安义,一手三箭分取面门、咽喉和前心,江安义回过神来,长刀斜扫将箭只拍飞,盖提挥棍再来。漠骑与江安义身后的郑军厮杀在一起,漠骑人数占优,很快将郑军分割成大小不同的碎块,支离破碎,很快就会被分而食之。

江安义已经顾不上全局,盖提、伏鹰、矛蝮还有铁卫如附骨之蛆,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盖提手中的铁棒已经换成了钢矛,矛蝮在木炭的大腿上留下一道伤痕,不过他也被江安义劈中一掌。

刚将盖提劈退,从右侧马腹下钻出一名铁卫,挥刀斩向江安义,那名铁卫刀身绽出白色的刀芒,抗体真气被剖开,铠甲被真气划破,江安义的右腿脱开马镫,竭力晃动闪躲,弯发还是在大腿外侧留下一条深几见骨的伤口,鲜血崩射而出。

忍着剧痛,江安义右腿含愤踢出,元玄真气喷涌而出,那名铁卫被真气点中胸口,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来不及补刀,盖提手中的钢矛又刺来,崩开钢矛一拳挥退铁卫,身前利箭又至,江安义感觉体内真气运转不畅,勉力横刀挡在箭前,箭只射在刀身散发出的劲气让他查觉胳膊已经酸麻。一名亲卫拼死拦住偷袭的矛蝮,被一矛刺穿腹部,惨叫着栽下马去。

天光已经大亮,喊杀声惊天动地,放眼望去都是漠骑,身边的将士已不足百数,江安义感觉

自己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之境。朝阳跃出地面,红光映射着血色,掉落的兵器闪着寒光,满地都是残缺的尸体,十八层地狱重现人间。

利漫驻马在一处高坡,看着被团团围住的江安义,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大战已经接近尾声,郑营冲出的步兵被压缩回了大营,能够守住营寨就算不错,根本无力营救轻骑,等自己将江安义斩杀,再集中兵力一举突破郑营。

郑军失去补给定然崩溃南逃,数十万大军不被斩杀也要冻饿而死,郑国元气大伤,不要说北侵能守住边城就不错了。届时兵临城下迫郑人签下盟约,中原的好东西会源源不断地送进草原,让草原部落不断壮大。这场胜利自己功劳最大,携大胜之威回归王庭,谁能阻止自己成为草原共汗,利漫目光迷离,似乎看到自己身着礼服端坐在金帐之中,法王、昆波、缇珠等人躬身向自己行礼。

(请稍等几分钟)

利漫一直把江安义当成劲敌,招揽不成便设计陷害,江安义逃回郑国后风生水起,利漫对他的经历一清二楚,越是了解利漫越发觉江安义的不凡,而那种不为我用则毁之的心思就越重。

如何对付江安义是利漫与渠逆道探讨的话题之一,用间、下毒、刺杀、色诱等等手段都探讨过,至于战场上相遇更是商议的重点,利漫毫不迟疑地道“盖提上人,烦你同几位尊者出手,缠住那个郑将,待本汗杀散郑骑后再将其合歼。”

盖提上人催马向前,手中提着根粗大的铁棒,劈头向江安义砸去。江安义习惯性地举刀相迎。“当”的一声,杀月刀斫进铁棒半寸深,棒径却有一寸半。

意识到不料,江安义赶紧往回抽刀,盖提手腕一翻,用铁棒来扭刀锋,若是寻常兵刃定然要被扭得刀锋扭曲,不堪再用。杀月刀陨石所练,坚韧异常,铁棒一扭反倒被刀锋剐下一大块来。铁坨坨滚落掉地,江安义和盖提都吓了一跳,江安义赶紧往刀身瞧去,依旧如一泓清泉,杀月刀丝毫无损。江安义忍不住出声赞道“好宝刀。”

暗风从右侧射出,矛蝮见江安义注意力落在刀上,悄然贴近出手。“主公小心”,朴天豪断喝一声,催马上前,举刀劈向短矛。

“叮”一声颤响,余音袅袅,朴天豪感觉手掌像被什么啄了一口,明玉真气从这个啄口往外涌出,吓得他赶紧撤刀回护。矛蝮见偷袭无功,晃身后撤不见。

伏鹰在丈许外弯弓瞄准江安义,一手三箭分取面门、咽喉和前心,江安义回过神来,长刀斜扫将箭只拍飞,盖提挥棍再来。漠骑与江安义身后的郑军厮杀在一起,漠骑人数占优,很快将郑军分割成大小不同的碎块,支离破碎,很快就会被分而食之。

江安义已经顾不上全局,盖提、伏鹰、矛蝮还有铁卫如附骨之蛆,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盖提手中的铁棒已经换成了钢矛

,矛蝮在木炭的大腿上留下一道伤痕,不过他也被江安义劈中一掌。

刚将盖提劈退,从右侧马腹下钻出一名铁卫,挥刀斩向江安义,那名铁卫刀身绽出白色的刀芒,抗体真气被剖开,铠甲被真气划破,江安义的右腿脱开马镫,竭力晃动闪躲,弯发还是在大腿外侧留下一条深几见骨的伤口,鲜血崩射而出。

忍着剧痛,江安义右腿含愤踢出,元玄真气喷涌而出,那名铁卫被真气点中胸口,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来不及补刀,盖提手中的钢矛又刺来,崩开钢矛一拳挥退铁卫,身前利箭又至,江安义感觉体内真气运转不畅,勉力横刀挡在箭前,箭只射在刀身散发出的劲气让他查觉胳膊已经酸麻。一名亲卫拼死拦住偷袭的矛蝮,被一矛刺穿腹部,惨叫着栽下马去。

天光已经大亮,喊杀声惊天动地,放眼望去都是漠骑,身边的将士已不足百数,江安义感觉自己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之境。朝阳跃出地面,红光映射着血色,掉落的兵器闪着寒光,满地都是残缺的尸体,十八层地狱重现人间。

利漫驻马在一处高坡,看着被团团围住的江安义,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大战已经接近尾声,郑营冲出的步兵被压缩回了大营,能够守住营寨就算不错,根本无力营救轻骑,等自己将江安义斩杀,再集中兵力一举突破郑营。

郑军失去补给定然崩溃南逃,数十万大军不被斩杀也要冻饿而死,郑国元气大伤,不要说北侵能守住边城就不错了。届时兵临城下迫郑人签下盟约,中原的好东西会源源不断地送进草原,让草原部落不断壮大。这场胜利自己功劳最大,携大胜之威回归王庭,谁能阻止自己成为草原共汗,利漫目光迷离,似乎看到自己身着礼服端坐在金帐之中,法王、昆波、缇珠等人躬身向自己行礼。

(请稍等几分钟)

刚将盖提劈退,从右侧马腹下钻出一名铁卫,挥刀斩向江安义,那名铁卫刀身绽出白色的刀芒,抗体真气被剖开,铠甲被真气划破,江安义的右腿脱开马镫,竭力晃动闪躲,弯发还是在大腿外侧留下一条深几见骨的伤口,鲜血崩射而出。

忍着剧痛,江安义右腿含愤踢出,元玄真气喷涌而出,那名铁卫被真气点中胸口,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来不及补刀,盖提手中的钢矛又刺来,崩开钢矛一拳挥退铁卫,身前利箭又至,江安义感觉体内真气运转不畅,勉力横刀挡在箭前,箭只射在刀身散发出的劲气让他查觉胳膊已经酸麻。一名亲卫拼死拦住偷袭的矛蝮,被一矛刺穿腹部,惨叫着栽下马去。

天光已经大亮,喊杀声惊天动地,放眼望去都是漠骑,身边的将士已不足百数,江安义感觉自己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之境。朝阳跃出地面,红光映射着血色,十八层地狱重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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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八章艰难南下

|||->->阳光洒落大地,站在高台之上方圆数里的战场尽收眼底。苗铁山的白须在风中微微飘动,霜眉紧皱。回援的郑骑被切割包围,他派兵出寨接应,但是仅仅接回千余人,战至现在剩下不到两千人。

“传令下去,让张光华、李平忠、杨国强、史涛、吴扬帆准备,以号角为令出寨营救被困轻骑。”苗铁山道。

廖建辉此刻重新站在苗帅身旁,他率队前来营救,成功地将漠骑攻陷营寨的时间延后,离辰初只有二刻钟了,大帅马上就会回援,营寨保住了。至于江安义等人的生死,就顾不上了,一场大战必然有保有舍,舍了江安义保住营寨廖建辉怎么看都值得。

听苗帅传令准备出寨营救江安义,廖建辉忍不住出声反对道“苗帅,众军疲惫不堪再战,怎么能为了千余人牺牲更多人的性命。而且漠骑正在整队,看样子准备攻营,此时将五万精锐派出,岂不是因小失大。苗帅三思。”

苗铁山沉默片刻,沉声道“这些人为救援营寨而来,营寨岂能坐视其孤军奋战。建辉,你去召集剩余的轻骑,随同一起出战。”

廖建辉只得应是,刚要转身,就听到东南方号角声传来,紧接着看到漠骑像潮水般地退却下来。苗铁山眯起眼注视着东边,喃喃自语道“王克明回援了?”

斩刀在空中闪过夺目的光芒,每一次齐挥都伴随着血光飞溅,斩刀队身上的铠甲早已被鲜血染得条条道道、斑斑点点,每一推进,留下尸骸遍地、血流成川。被迎头痛击后,漠骑开始溃逃,斩刀队追不上马匹,从斩刀队的两翼数千轻骑杀出。

苗铁山大喜,道“吹响号角,出寨杀敌。”

漠骑向北退走,战场上欢声雷动,江安义在马上摇摇晃晃,心神松懈下来腿上的伤口钻心地痛。朴天豪扶着他找寻一块没有鲜血的草地坐下,郑军经过他的身旁时无不放缓脚步,向这位骁勇无比的将军敬礼。

激战一日一夜、耗尽真气的江安义疲惫不堪,倚着朴天豪沉沉睡去,直到日上中天才被推醒,睁眼正看见王克明和赵伟在他身前下马,忙起身迎接。

王克明微笑道“此次伏击漠军取得胜利,安义居功甚伟。要不是你回援得力,拖住了利漫的十万大军,此次我险些要棋胜不顾家了。”

赵伟笑道“安义你一跑了之,老哥我差点被昆波要了老命。你的腿怎么了?伤的厉害吗?”明玉真气有疗伤之能,休息了两个时辰,江安义感觉腿上的伤没有那样痛了。

郑军和役夫们在打扫战场,收拢战马,拣拾兵器,地上的箭只要重新拣起下次再用,有人在挖坑掩埋尸体,至于死去的马匹剥皮割肉,用盐稍加腌制挂起来风干作为军粮,马肉不比牛羊肉好吃,但军中粮食不多,有马肉充饥是好事。

“大帅,呼延部被歼了?”江安义问道。

王克明

道“杀死了两万多,降了万余人,让呼延恩跑了。我记挂着营寨,带着斩刀队先行回援,克苏峡那边还留下祝谨峰带了十万人在打扫战场。”

酉初,大帅升帐议事,江安义奉令参加,四品以上的将领皆在,左相孔省列席。看到江安义进来,孔省微笑地冲他点点头,显然知道他又立大功。

“此番克苏峡设伏,我军以伤亡四千四百余人的代价歼灭呼延部两万一千二百余人,俘九千五百余人,缴获马匹近两万匹。大胜!”帐内欢声四起,王克明等笑声沸腾了片刻,又道“可惜发动得太仓促,有些准备尚未做足,加上外围有漠骑接应,此次设伏仍有两万多漠骑逃脱,呼延部的汗王呼延恩也在其中,甚憾。”

(请稍等几分钟)

阳光洒落大地,站在高台之上方圆数里的战场尽收眼底。苗铁山的白须在风中微微飘动,霜眉紧皱。回援的郑骑被切割包围,他派兵出寨接应,但是仅仅接回千余人,战至现在剩下不到两千人。

“传令下去,让张光华、李平忠、杨国强、史涛、吴扬帆准备,以号角为令出寨营救被困轻骑。”苗铁山道。

廖建辉此刻重新站在苗帅身旁,他率队前来营救,成功地将漠骑攻陷营寨的时间延后,离辰初只有二刻钟了,大帅马上就会回援,营寨保住了。至于江安义等人的生死,就顾不上了,一场大战必然有保有舍,舍了江安义保住营寨廖建辉怎么看都值得。

听苗帅传令准备出寨营救江安义,廖建辉忍不住出声反对道“苗帅,众军疲惫不堪再战,怎么能为了千余人牺牲更多人的性命。而且漠骑正在整队,看样子准备攻营,此时将五万精锐派出,岂不是因小失大。苗帅三思。”

苗铁山沉默片刻,沉声道“这些人为救援营寨而来,营寨岂能坐视其孤军奋战。建辉,你去召集剩余的轻骑,随同一起出战。”

廖建辉只得应是,刚要转身,就听到东南方号角声传来,紧接着看到漠骑像潮水般地退却下来。苗铁山眯起眼注视着东边,喃喃自语道“王克明回援了?”

斩刀在空中闪过夺目的光芒,每一次齐挥都伴随着血光飞溅,斩刀队身上的铠甲早已被鲜血染得条条道道、斑斑点点,每一推进,留下尸骸遍地、血流成川。被迎头痛击后,漠骑开始溃逃,斩刀队追不上马匹,从斩刀队的两翼数千轻骑杀出。

苗铁山大喜,道“吹响号角,出寨杀敌。”

漠骑向北退走,战场上欢声雷动,江安义在马上摇摇晃晃,心神松懈下来腿上的伤口钻心地痛。朴天豪扶着他找寻一块没有鲜血的草地坐下,郑军经过他的身旁时无不放缓脚步,向这位骁勇无比的将军敬礼。

激战一日一夜、耗尽真气的江安义疲惫不堪,倚着朴天豪沉沉睡去,直到日上中天才被推醒,睁眼正看见王克明和赵伟在他身前下

马,忙起身迎接。

王克明微笑道“此次伏击漠军取得胜利,安义居功甚伟。要不是你回援得力,拖住了利漫的十万大军,此次我险些要棋胜不顾家了。”

赵伟笑道“安义你一跑了之,老哥我差点被昆波要了老命。你的腿怎么了?伤的厉害吗?”明玉真气有疗伤之能,休息了两个时辰,江安义感觉腿上的伤没有那样痛了。

郑军和役夫们在打扫战场,收拢战马,拣拾兵器,地上的箭只要重新拣起下次再用,有人在挖坑掩埋尸体,至于死去的马匹剥皮割肉,用盐稍加腌制挂起来风干作为军粮,马肉不比牛羊肉好吃,但军中粮食不多,有马肉充饥是好事。

“大帅,呼延部被歼了?”江安义问道。

王克明道“杀死了两万多,降了万余人,让呼延恩跑了。我记挂着营寨,带着斩刀队先行回援,克苏峡那边还留下祝谨峰带了十万人在打扫战场。”

酉初,大帅升帐议事,江安义奉令参加,四品以上的将领皆在,左相孔省列席。看到江安义进来,孔省微笑地冲他点点头,显然知道他又立大功。

“此番克苏峡设伏,我军以伤亡四千四百余人的代价歼灭呼延部两万一千二百余人,俘九千五百余人,缴获马匹近两万匹。大胜!”帐内欢声四起,王克明等笑声沸腾了片刻,又道“可惜发动得太仓促,有些准备尚未做足,加上外围有漠骑接应,此次设伏仍有两万多漠骑逃脱,呼延部的汗王呼延恩也在其中,甚憾。”

(请稍等几分钟)

“大帅,呼延部被歼了?”江安义问道。

王克明道“杀死了两万多,降了万余人,让呼延恩跑了。我记挂着营寨,带着斩刀队先行回援,克苏峡那边还留下祝谨峰带了十万人在打扫战场。”

酉初,大帅升帐议事,江安义奉令参加,四品以上的将领皆在,左相孔省列席。看到江安义进来,孔省微笑地冲他点点头,显然知道他又立大功。

“此番克苏峡设伏,我军以伤亡四千四百余人的代价歼灭呼延部两万一千二百余人,俘九千五百余人,缴获马匹近两万匹。大胜!”帐内欢声四起,王克明等笑声沸腾了片刻,又道“可惜发动得太仓促,有些准备尚未做足,加上外围有漠骑接应,此次设伏仍有两万多漠骑逃脱,呼延部的汗王呼延恩也在其中,甚憾。”

“大帅,呼延部被歼了?”江安义问道。

王克明道“杀死了两万多,降了万余杀死了两万多,降了万余人,让呼延恩跑了。我记挂着营寨,带着斩刀队先行回援人,让呼延恩跑了。我记挂着营寨,带着斩刀队先行回援,杀死了两万多,降了万余人,让呼延恩跑了。我记挂着营寨,带着斩刀队先行回援克苏峡那边还留下祝谨峰带了十万人在打扫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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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九章勇担重责

|||->->风“呼呼”作响,默吉紧了紧脖子上的狐裘,这条狐裘是叔父送给他的,狐裘,贵者之服,默吉知道叔父把最喜欢的狐裘赠给他的意思,是把阿史部落也交到了他的手中。如今叔父已死,狐裘尤在,阿史部跟着自己会不断壮大,这条狐裘会一直传下去。

阿史部落只有两万多人了,与郑人交战不断,部落中的勇士仅剩下三千余人,部落中的牛羊、牧草半数交给了王庭,今年这个冬天会特别难熬,部落中的老人、小孩不知道有多少人熬不过去。

身为部落的首领,默吉有责任保护族人的安危,所以他每战都奋勇争先,争取能多得些战利品,用这些战利品可以跟别的部落交换些牛羊物资,再加上昆波汗的赏赐应该能让部落平安过冬了。

不远处的那只郑人搜寻队他早就发现,三千人加上些掉队的老弱残兵引不起默吉的兴趣,他所率的三千黑狼骑怎么会啃这种无肉的骨头,默吉在等待着,等着郑人营寨敞开接搜寻队入寨,到那时他率军尾随在后冲进郑人营寨,杀人放火岂不快哉。

远远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火把移动,郑人出寨了,默吉冲身后做了个慢行的手势,悄然提马缓步往前行去。郑人营寨前的喧哗掩盖住了马蹄踏在衰草上发出细碎的响声,默吉窃喜,只要接近五十步,郑人营寨大门来不及掩上,放马一冲便能杀入寨中。

百步,江安义已经发觉了异常,高声呼道“戒备,漠骑偷袭。”

默吉见行踪暴露,大喝道“随我冲。”马蹄声如滚雷般涌动,朝着郑营冲来。

“两旁闪开,就地驻防,不许冲营。”江安义对着搜寻队喊道,然后对斩刀兵嚷道“打起精神,阻敌。”

默吉气势汹汹地往前冲,一眼看到二十步外的斩刀队,他对郑军的这个大杀器记忆深刻,急忙勒住战马,大声疾呼道“前面是郑人的刀阵,绕过去。”

奔腾的马流在刀阵前一分为二,朝着左右延展开去,两旁是来不及进营寨的搜寻队等人,江安义急道“斩刀队变阵,防住两翼,轻骑随我出击。”

这千名斩刀兵都是老兵,熟悉各种变阵之法,听到命令后队中校尉迅速指挥兵丁做出反应,前面数排站立不动,后面几排快速向两旁移动,像一个罩子将营寨入口处罩住。

江安义已经认出默吉,那夜带兵劫杀自己的漠将,使得一手好刀法,身为武人自是见猎心喜,江安义带着轻骑朝默吉迎去。默吉看到江安义就不开心了,他领教过江安义的利害,看来这趟夜袭要走空。略做纠缠,郑营内开始派出军队,默吉率队离去,江安义也怕中了诱敌之计,收兵回营。

自打默吉袭营以来,漠军开始像牛皮膏一样缠住郑军不放,行军时突袭,驻营时偷袭,吃饭时骚扰,设伏、火攻、水淹无所不用其极,让郑军疲于应付,大军不得不

放慢速度加紧提防。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军中开始出现冻死、冻伤,王克明心急如焚,每天派人前往镇北城催促早日运送御寒物资到来。大军启程的时间已经放慢了一个时辰,而扎营却提早了半个时辰,每日行进的中程不过五十里,即使这样,掉队的人越来越多,每天非战斗减员数都将近千人。被漠骑袭击过几次后,苗铁山解散了搜寻队,那些掉队的郑军不被漠人俘虏就会被冻死在草原上。

八月二十六日,夜雪落下,天明时分厚达半尺,大雪依旧纷纷扬扬,王克明下令大军驻扎,等待镇北城的御寒物资到来。扎营地距镇北城约有五百六十里。

帅帐,王克明召众人商议军情。江安义急急从自己的住处赶往帅帐,一路北风呼号、大雪纷飞,地上积雪渐厚,行动不便,除了巡守的士兵多数人躲在帐蓬内避寒。从住处到帅帐不过里许距离,江安义身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拍打干净抛帘入帐,感觉到暖流扑面。帅帐内升着炭火,温暖如春,但是从大帅嘴中吐出的话语却让人寒意立生。

“辎重已从镇北城出发五天,离大营还有二百三十里的距离,我们被雪所困,辎重也难以前行。”王克明语气沉重地道“军情司的探子发现,漠人正密集调动兵力,似乎有意前去劫掠。”

停顿了片刻,等众人消化了一下消息,王克明继续道“从镇北城护送辎重的队伍一共二十万人,轻骑三万,步兵七万,役夫十万,这样的兵力难以阻挡漠骑冲袭,所以本帅决定派兵前往接应,护送辎重前来。大雪封地,行动不便,军中仅能出动轻骑四万,谁愿前往?”

雪地行军,又要与熟悉天气地势的漠军交战,接应辎重的任务十分凶险,众人都沉默不语。王克明期盼的目光落在江安义身上,江安义心头一热,慨然出声道“江某愿意前去。”

王克明欣慰地点点头,道“好好好。安义,四万轻骑不足以抵挡漠人大军,你一路之上要随机应变,不过大营中物资紧缺,你要在四天之内与辎重队会合。会合之后十天之内将辎重护送回大营。我会给你一道帅令,把辎重队交由你统一指挥。安义,数十万将士性命交于你手中,你要千万小心。”

二百三十里,四天时间,意味着每天要行走六十里,若是平常轻骑日行六十里是易事,可是大雪飘飞,积雪难行,外有漠军窥视,又极易迷失方向,会合之后要在十天赶往大营,看似每天只走二十余里,可是雪地里带着辎重还要防着漠骑,困难可想而知。军中帅令不是玩笑,一旦误了时间便是死罪,江安义深吸一口气,沉声应道“江某遵令。”

“雪地行军斥候尤为重要,我让王用友挑选了八十名经验丰富的斥候随行,你即刻准备,尽快出发,今日不算在内。”王克明吩咐道。

江安义躬身施礼,转身出营。王用

友跟着出帐,笑着叫住他道“江大人,先同我一起去见见斥候吧。”

前次江安义被伏,王用友看守帅令不严遭了贬斥,不过他没有迁怒江安义,反而因为王克明的原因对江安义十分欣赏,江安义作战悍勇,让王用友觉得江安义与年轻时的申国公很像。江安义自然不会傻到在王用友面前摆脸色,两人说说笑笑地来见斥候。

能够成为斥候的都是军中好手,要知道斥候能够接近敌人打探消息,能够绘制地图探查道路找寻水源,要关于隐藏,被发现时还要能够逃脱,骑术、箭术、武艺不行的话做不了斥候,斥候的风险远比一般士兵高。

江安义最关心的是雪地行军如何不迷失方向,这些斥候兵张嘴就来,白日看阳晚间看月,要不然就看积雪堆积、风向,还有说从树轮中分辨,许多法子是江安义从来闻所未闻的,在这些人眼中方向根本不是问题。

看罢斥候队再到轻骑聚集处,帅令下达轻骑整装待发,四万人马将校场铺满,江安义一眼就看到弟弟江安勇一脸兴奋地冲自己挤眉弄眼,这小子,把打仗当成了玩乐。

江安义故意不看他,来到校场前的高台之上,也不提气作势,像平常一样开口道“众位将士,我是军中参议江安义。”声音蕴含着元玄真气,压住了呼号的北风,清楚地在每个人耳边响起。王用友暗暗佩服,难怪国公爷这么赏识这个年轻人,此人的内功高深,实属罕见。

“天变冷了,数十万弟兄被困在风雪中,如果没有御寒的衣物,不用漠人打,多数人就要冻死了。”江安义沉声道“万岁爷从镇北城给我们送来了御寒的物资,可是他们同样被风雪困住了。漠人想抢夺这些东西,不让咱们活命,大伙说怎么办?”

“杀了他们”,呼号声此起彼伏。江安义让情绪沸腾了一会,高声道“大帅让我们去接应这些物资,把他们运到大营来,数十万兄弟的性命就在我们手中。天冷,下着雪,还有漠人不怀好意地盯着,大伙怕不怕?”

“不怕”、“愿随大人出征”、“为了兄弟们,拼了”,各种各样的嘶叫声传来,显得嘈杂不堪,江安义拉过朴天豪递过来的杀月刀,高高举起,厉声吼道“杀!”

“杀!杀!杀!”,四万把弯刀、长矛高高举起,嘶吼声震天动地,凛冽的杀气逼得满天风雪乱窜,倒卷而回。

虽然知道风雪行军危险极大,但时间紧迫,待风雪稍小了些,江安义便率领四万轻骑出发了。王克明站在箭楼上目送轻骑离开,红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漫天的风雪也不能遮挡。这是听从斥候的建议,每隔十丈便有一面红旗高高飘扬,指明前行的方向。大军消失在风雪之中,雪地上留下马队走过的痕迹,风卷动雪花,雪地上的痕迹很快变淡,王克明眺望着南方,默默为风雪中的大军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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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章一路坎坷

已经在雪地里行进了两天,红旗早已不再飘舞,被冻得垂落,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放倒清理上面的积雪。

大雪给行军带来困难,但也有些好处,漠军行过的痕迹在雪地上看得一清二楚。江安义神情凝重地注视着地上杂乱的蹄印。一名斥候忙前忙后地仔细检查蹄印,又小心地碾开掉落在地上的马粪,半晌才向江安义禀报道“雪盖马蹄二分,马粪尚未冻透,估计这伙漠军在两刻钟前通过。看蹄印痕迹和地上的车辙印,人数在两万左右,还有车辆五百。”

江安勇凑近道“哥,这些狼崽子肯定是去劫辎重的,要不然怎么和我们同路。两万人,好大一块肥肉,哥,咱们追上去灭了他们。”

江安义冷声斥道“军中只有将军,休得轻佻。”看到弟弟侉着脸应“是”,江安义又好气又好笑,继续板着脸道“传令,寻找避风处休息。”

接近申末,到了安营时候,斥候引着众军前往事先找好的扎营地。这是一处东西向的山谷,寒风被北坡挡住,沟底有些树木,被砍下来当燃料,百余口大锅煮沸,倒入炒好的豆粉、肉干,粘粘糊糊地煮成一锅,下雪天有口热食下肚,谁也顾不上抱怨。天阴沉沉的,燃火生出的烟被风扯得稀碎,不用担心暴露驻地。

大军行进没有带帐蓬,每个人带着一捆厚油毡,睡觉时铺在地上,垫上些喂马的干草,与战马窝在一处,互相取暖。人的吃食可以随身携带,喂马的草料和豆子就要马车运送,把近千辆车围在最外,便是简易的车寨了。

吃罢饭,江安义召集五品以上的将领议事,议题便是发现的那股漠军,众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赞同吃掉这股漠军。江安义盘算了一下行程,两天时间已经走出一百六十里,离辎重队仅有七十里的路程,不出意外应该能提前一天到达,就算今夜前去袭击漠军耽误点时间,也不会影响大军与辎重队的会合。

一时以来都是漠军偷袭郑军,能报一箭之仇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江安义不光想着报仇,这两日行军士兵冻伤手足的不在少数,若是能从漠军那里抢夺些皮裘、衣物冻伤会少些;还有马匹,军中缺马,若能补充些马匹大军行进的速度能提高些,作战能力也能提高不少;还有俘虏,雪天运送物资困难,役夫们也是父母生养,冰天雪地推车挑担着实辛苦,但是俘虏就不能把他们当人看了,什么累活苦活不妨让他们去做,江安义一拍掌,决定了,夜袭漠军。

从留下的蹄印来看,这伙漠军应该离他们不远,估计就在二十里的范围。江安义和斥候们在地图上比划着,确实了三处地点,这几处都地处山凹可以躲避风雪。

确定具体位置是斥候之责,这两日行军,江安义多与斥候打交道,对他们各种希奇古怪的本领十分佩服,难怪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

状元”,无论什么事做到极致都很了不起。

看着斥候们将羊皮袄穿在身上,浑身上下一片白,与天地混为一体,江安义来了兴致,笑道“赵标,我跟你们一起去,如何?”

赵标是斥候队长,六品的昭武校尉,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江安义,道“以大人的身手要去无妨,只是不能骑那匹黑马,还有大人本领虽高,但到了外面要听从我的指挥。”

江安义连连点头,道“行,应该的。”

三个地点,分成三组,每组五人,江安义随同赵标前往东南方向,离驻地有十七里,是个柳叶型的山坳,草原人叫它布其察,以前是几个小部落的放牧地,郑军北上,牧民们随漠军撤走,这里便荒废了。布其察面积够大,能够轻易容下数万人,那两万漠军很有可能就停留在这里。

雪停了,风很大,雪积了尺许深,马匹行进不快,十七里路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快接进山坳,赵标示意留下马,留下一人看马,领着众人步行前行。赵标年愈四十,身材矮小,但行动敏捷,就像只雪兔一样在雪地上蹿蹦前行,不留意根本发现不了他的行踪。

江安义有样学样,才发现看似简单其实不易,身后一片狼藉,远不像其他人那样平滑,留下的痕迹很浅。身旁的老汪传授了江安义几招扫除痕迹的法子,有真气打底,江安义学得很快,老汪低低地声音赞道“大人真是聪明,俺老汪练了好久才学会,大人一听就懂了。”

赵标带着众人绕了个大圈,来到南面下风处,然后悄然往坡顶爬去。江安义总算有了用武之力,灵觉发散开去,十丈外的呼吸声躲不过他的耳朵,那些藏身雪堆中的暗哨被江安义一一找了出来。怕打草惊蛇,赵标示意江安义不要惊动他们,而是悄悄退了回来,已经可以确定漠军就驻扎在布其布。

战斗没有悬念,四万轻骑对上两万熟睡中的漠兵,自是大获全胜,杀死漠人近五千人,俘获八千余人,有六千多漠骑突围逃走。打扫战场,江安义欣喜地看到缴获了近万匹战马,还有四百多辆满载着粮草、箭只、药草等物资的马车。

审讯俘虏得知这伙漠军正是前往劫掠郑军辎重,漠人得到镇北城运送物资的消息,派遣十万兵马分成三组绕道南下,江安义十分幸运地遇上了运送给养的漠军辎重队。从俘虏的嘴中得知,大队漠骑比他们提早了半天,距离郑军辎重队仅有二十里的路程,准备在明日卯时前发动攻击。

此刻丑时将至,离卯时还有两个时辰,七十里路,送信应该来得及。有漠骑逃走,前去送信的风险极大,江安义将除了赵标等十五人外的斥候全部派出,希望能通过辎重队有所准备,八万漠人轻骑不可轻视。

送走斥候队,江安义将四万轻骑分成两队,一队看守俘虏、物资、守护营地,一队由他亲

自统率前去营救辎重队。看守俘虏、物资的任务交给了江安勇,江安勇满脸不情愿,江安义骂道“你以为守护营地是容易事吗?刚才有六千多漠骑脱逃,定然会告诉其他的漠军。八万漠军动向不明,有可能会动攻打辎重营,也有可能会反戈一击攻打此处。此处有近万名漠人俘虏,还有大量物资,就像一个火药筒,随时可能点燃爆炸,你若认为容易,我宁愿你去救援辎重营,我带人在此处防守。”

江安勇脸一红,哥哥身为主将奉大帅之令前去接应辎重营,连夜驰援是他的职责,而且大帅有帅令到达辎重营后一切将由哥哥指挥,所以哥哥不能不前去。江安勇正容道“请将军放心,末将一定守好营寨,不让漠人有机可乘。”

江安义拍拍弟弟的肩膀,道“我走之后,你将营寨移到高处,四周以车辆为墙,用雪堆垒战壕,用水浇实。让漠人俘虏去做,不用怜惜,若有反抗,格杀勿论。就将尸体埋在雪中,这天够冷,很快就能冻在雪墙中阻挡漠骑。”

“若是漠骑大举来犯,能守则守,不能守就将车辆连同粮草、物资一并焚毁,射杀俘虏,你率众突围与我会合,不要死守,听明白没有?”江安义面容严肃、声音严厉,瞪视着弟弟。

江安勇有些出神,这神态恍如在平山镇哥哥手拿竹枝板着脸教自己读书认字,心中一暖,露出笑容道“哥,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打的仗比你还要多。”江安义伸手去拧弟弟的耳朵,教训道“长大了,翅膀硬了,哥说不得你了。”

兄弟俩相视而笑,寒风虽然刺骨,难掩心中暖流。

卯时,郑军辎重驻地,隔着四五里远,江安义便听到号角声、厮杀声。赵标驰来禀道“漠骑约六万余人,正在对辎重营发动攻击,辎重营凭寨而守,暂时无事。”

江安义松了口气,漠骑按时发动进攻,不枉辛苦一场,而且这里有六万漠骑的话说明安勇那里至多只要面对两万多点漠骑。两万轻骑在雪夜中行进了两个时辰,已经疲惫不堪,江安义听说辎重营尚能坚守便下令休息片刻。

昆波看着被雪墙围住的郑寨,心中不由的烦躁,他在丑末收到了布其察被郑军袭破的消息,思之再三,昆波决定派遣两万人前去收拢残兵,见机行事;主力六万人对郑人的辎重营发动进攻,争取早些攻破营寨然后再回击布其察的郑军。

得知郑国从镇北城派遣军队护送辎重与南下的郑军汇合时,昆波主动要求率军南下袭击。与郑军交战,昆波每战争先奋勇杀敌,数次被郑军所败,麾下的军队实力大减,黑狼骑损折过半后,他的势力已经不如利漫。兰祦焘让他以南下袭击郑军辎重的名义扩充人马,若能取胜则南下的郑军缺少补给将任由宰割,他便立下大功可以再度与利漫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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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一章 一路坎坷(二)

带着拼凑的十万漠骑南下,昆波把希望寄托在此行顺利上,没想到被接应的郑军抄了辎重,希望已经破灭大半。

昆波率领剩下的六万人马即刻对郑军辎重营发动进攻,郑军辎重营统军的是安北都护府的另一名副都督饶青山,此人向来心谨慎,每日行军不过三十里,降大雪便下令扎营,一面派人前往大军送信要求派兵接应,一面构建防御工事严防死守,他在北地多年,自然知道利用雪筑围墙浇水加固的办法,虽然江安义送信的斥候还没有到昆波就发动了攻势,但辎重营凭着坚固的雪墙,光滑的地面轻松地挡住了漠骑的进攻。

江安义派遣的斥候来到,饶青山得知援军亮时分会到达,越发指挥从容,昆波发动数次强攻都被他化解。等到卯时二刻,江安义率军杀出,红旗在一片素白中分外醒目,营寨内的郑军欢声雷动,而漠骑士气大沮。

昆波想对江安义发动反袭,兰祦焘劝道“郑国援军初至士气正旺,我军作战已久,人马皆疲,若是被郑人困住,恐有覆灭的危险,不如撤走前往布其察,夺回物资救下俘虏,若是没有了补给,万事皆休。”

无奈之下,昆波只好率军撤走,江安义进入辎重营与饶青山交接。收到大帅的将令,饶青山一愣,没想到大帅将指挥权交给了江安义。饶青山是安北副都督,官阶从三品,江安义是正四品上的军中参议,按饶青山官阶更高,资历更深,可是王克明帅令让饶青山听从江安义指挥,饶青山心中不爽,表面上笑道“江大人来的正好,老夫奉旨率辎重营北上,一路提心吊胆深恐漠人袭击,深感疲惫,江大人年少有为,老夫正好交卸粒子歇一歇,哈哈哈。”

擂鼓聚将,饶青山当着众将的面宣读了大帅的将领,然后把象征指挥权的鱼符交给了江安义。江安义心急如焚,担心退走的漠骑反袭布其察,安勇要面对八万多漠骑如何抵挡得住。简单地介绍了几句大军的情况,江安义道“此次南下意图劫掠共计十万,昨夜我已经率军夺下他们的辎重。这伙漠军没了辎重定然狗急跳墙,我猜他们撤走后很有可能反袭布其察。布其察仅有守军两万,形势十分危急,我要率军即刻回援。”

饶青山道“江大人,从辎重营到布其察有五十多里,只能派遣轻骑前往救援,辎重营仅有轻骑三万,就算加上大饶援兵两万,恐怕与漠骑相较仍处下风,再江大人所率的两万轻骑夜袭过漠人布其察营寨,又连夜救援辎重营,早已人困马乏,怕是难再驱驰,还是从长计议吧。”

饶青山的话有理,江安义想了想道“我就带辎重营的三万轻骑前往救援,只要救出布其察的轻骑脱围,尽量不与漠军交战。饶都督,我走之后辎重营拔营北上,尽量早些与大军汇合。”

即刻吃饭,江安义又率三万轻骑北上。光已亮,雪地里留着江安义他们来时的痕迹,加上这三万人养精蓄锐,回去的速度较快,一个多时辰就接近布其察了。老远就听到号角震,漠骑纵横,江安义心系弟弟的安危,急催木炭往前冲。

布其察旁的高坡,江安勇按照哥哥的吩咐将车辆圈在外围做成车墙,空隙处用雪堆积堵上,这些都是驱使漠人俘虏去做的,雪墙内填充着百余条漠饶尸体,为了震慑住这些俘虏,江安勇下令但有反抗一律革杀勿论。

微亮时,漠饶进攻到来,凭借着墙寨抵挡,郑军从高坡上往下射箭,马匹在雪地里的速度不快,很快坡下就倒下一大片漠饶尸体。那些漠人俘虏看到援兵到来,蠢蠢欲动,江安勇毫不犹豫地下令朝着乱动的漠俘射箭,箭雨之下伏尸处处,数百人伤亡让漠俘再不敢乱动。

辰正,太阳出来了,照映着雪地让人眼花缭乱,利漫率领六万大军来到。看着漫山遍野的漠骑,江安勇知道最艰难的时候来到,虽然凭借地利,但两万人马恐怕难以抵挡八万漠骑。

想起哥哥临行前的交待,江安勇下令将牧草堆放在车辆之后,又把喂马的豆子和油放在牧草旁边,箭只准备一根不剩射完;至于牛羊肉干和奶片可不舍得烧掉,让将士们敞开肚皮啃食,剩下随身带好,突围时带走;俘虏是带不走的,到时射杀;缴获的战马可不能丢,一并带走,实在不行中途可以换马脱围。

昆波没有马上发动进攻,而是下令休息吃东西。辎重被夺走,地上有射死的马,随身有牛羊肉干和奶片,烧开雪水漠军开始进食。江安勇真想趁此良机冲杀一阵,看看漠骑的人数,只得悻悻作罢。

辰正三刻,漠骑开始发动攻击,冲锋四面而来,喷洒而出的热血将雪墙都要融化。漠人俘虏知道命阅最后时刻将至,趁着郑军忙于应付进攻,拼死向坡下冲去。昆波派兵冲锋牵制,江安勇有些措手不及,万余俘虏居然逃走了五千余人。无忧网utxt

救得了俘虏的漠军气势更旺,外围的车墙雪墙开始崩坏,江安勇知道守不住了,下令点燃牧草,开始焚烧物资。牧草倒了牛油,瞬间黑烟滚滚,烈焰飞腾,大车被点燃,车墙雪墙被火墙取代,雪水融化向下流敞,夹杂着黑灰血水将雪地变得污浊不堪。

昆波见郑军焚毁牧草等物资,又急又气,没有了补给这九万多人就要在草原上冻饿而死。昆波一边吩咐漠骑掷雪救火,一边命令漠骑堵住郑军的退路,务必把这伙郑军消灭。

三面燃起火,南面是退路,江安勇带着轻骑往南撤走。江安义看到黑烟升腾,知道江安勇已经弃守准备逃走,连连催促部队前去救援。二里外无数漠骑挡住去路,听见里面传出激烈的厮杀声,安勇被困住了,江安义紧磕木炭,木炭感觉到主饶心焦,长嘶一声,奋力扬蹄向前冲去。

漠骑听到背后的动静,来不及转身应战江安义已经杀到,手中杀月刀横端,飞快地扫出一道血胡同,朴豪等人顺着这条血胡同往里冲,很快,江安义便杀透漠骑,看到往外冲杀的弟弟安勇。

昆波正指挥漠骑灭火,希望能抢救出些物资,听到南面喊杀声变得激烈,带着黑狼骑奔来,看到郑军来了援兵。此时昆波眼珠子都是红的,不争夺汗位的梦破灭,能不能活下去都在两,仇敌见面,你死我活。弯刀高举,昆波朝着郑军直冲而去,身后的漠骑个个呼号着,不要命地朝郑骑袭去。

哀兵难敌,生死关头漠骑变得疯狂,悍不讳死地以命搏命,江安义连斩十余人仍挽不住颓势,郑军被漠骑杀得连连败退。江安义见救出弟弟,无心恋战,命令弓长在后,掩护着大队边战边撤。

漠骑的弓箭不多,难以组织反击,数次接近被箭雨逼退,江安义手持强弓险些一箭射中昆波,被昆波身旁的措波上人眼明手快挡下,昆波受惊,不敢再紧紧相逼,郑军与漠骑脱离,江安义带着轻骑南下与辎重队汇合。

漠骑用雪浇灭火焰,五百辆车或多或少经了多,只能勉强拼凑出二百来辆使用,牧草仅剩下两三所用,倒是豆子被火烧熟仍可食用。昆波骑着马绕着冒着青烟水雾的车旁经过,帐蓬箭只肉干奶片都没了,如何返回王庭都成了问题。

兰祦焘一脸阴沉,昆波的失利意味着他将退出大汗的角逐,而拥护昆波的兰氏沮渠氏等部落也相应的会受到新汗的打压,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回到王庭,十万人马损失万余,还未伤及筋骨,关键是粮草,没有粮草凝聚这九万人马会四散分离。兰祦焘沉声道“昆波汗,要顺利回到王庭,光靠这些物资可不行,就算喝马血回去,众部落也会离心。”

昆波闷声道“我心里像乱草一样,你该怎么办?”

兰祦焘下意识地用手中马鞭抽打着身前烧得一团黑的车轮,思忖道“当初南下便为一搏,索性继续拼下去,咬住郑饶辎重营不放。我看郑人辎重营加上南下的援军中轻骑不算多,要护送大量的物资北上定然有可趁之机。只要能抢夺或者烧毁郑饶辎重,郑饶大军就无法顺利南下,汗王的功劳便无人能够抹杀。”

昆波的精神振作了一点,道“盯紧郑饶辎重队不错,可是我军的粮草剩下不多了,顶多只够支撑三,到时候怎么办?”

兰祦焘咬牙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派出侦骑到四周看看是否有部落,找他们先借点粮,哪怕是杀马,也要坚持住。”

午时,江安义的队伍与辎重营会合,辎重营往前行走了十里。饶青山将江安义迎入大帐,满面春风地赞道“江大人出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饶某佩服得紧。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刚才行军的路上有人射杀了两只黄羊,正好与江大人接风。”



第八百零二章一路坎坷(三)

江安义归心似箭,不肯耽误时间,笑道“饶都督,好意心领了,大营急盼物资,大帅给的期限紧迫,还是随便吃些东西往前赶路吧。”

饶青山面色一变,干笑道“也好,也好,江大人说的是。”

江安义没有在意,向着帐外走去,道“我去巡营,饶都督且自便。”

等江安义出帐,饶青山气得脸色发青,轻声骂道“狗咬吕洞宾,猖狂小人。”

一名亲卫入帐,笑嘻嘻地禀道“都督,黄羊肉已经割好了,是烧还是烤?”

饶青山劈头盖脸地骂道“滚,吃个屁。”

趁着漠军新败,大军行进四十余里,兵丁叫苦连天。申时二刻扎营,江安义发现兵丁偷懒,光驱使役夫干活,寨墙建得松松垮垮,雪墙仅有半人高,敷衍了事。这些兵丁是饶青山从镇北城带来,兵不识将,就连带兵的校尉也有些不认识江安义,对于江安义的喝斥这些人阳奉阴违,等江安义走过照样依旧。

发现效果不佳,江安义来找饶青山,饶青山佯怒道“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为构军,按例当斩。江大人,你是主将,谁敢不听你的号令,你按军规将他们处斩便是。”

江安义道“普通将士并不识我,不知者不罪,劳烦饶都督派出旗牌加以申斥便是,让那些将士与役夫一起加快构建营寨。漠骑虽退但实力仍存,如果夜来袭寨,辎重如有闪失,你我都吃罪不起。”

饶青山笑道“大帅有令,辎重营交由江大人统一率领,饶某自当遵命,江大人若有差遣,尽管吩咐就是,但这护卫辎重营安全的主责可转交给了江大人你,这罪过饶某可承受不起。”

江安义紧紧盯着饶青山,饶青山笑意不变,眼中却露出讥讽之意,江安义醒悟过来,原来饶青山对自己接管辎重营心怀不满,有意懈怠,他手下的人估计心领意会,所以才会敷衍塞责,论根子在这。

军情紧急,江安义无心扯皮,径直道“饶都督既然这样说,江某就不客套了。来人,召旗牌官帐中参见。”

帐前有四十名旗牌,分成两班听用,要随时传达主将的命令。江安义命令传下,只有六人入内参见,江安义怒道“其他旗牌官何在?”

那些旗牌讷讷不言,目光望向站在一旁的饶青山。江安义喝问道“谁是旗牌长?”

那几人依旧不答。江安义怒极反笑,冲着饶青山讥道“饶都督带的好兵,旗牌居然敢不答主将的问话。看来饶都督深得众心,这大营换了主将便指挥不动了,这鱼符江某还给饶都督。”

饶青山勃然色变,怒道“江大人休要含血喷人。”饶青山被江安义的几句话吓出一身汗,江安义意指他在养私兵,都说书生用笔杀人不见血,如果让他把这些话奏给天子,自己真有可能到天牢坐一回。

不敢再看热闹,饶青山怒喝道“熊图远死哪去了?其他人呢?”

旗牌向来都是主将的心腹,多半由亲卫担任。见饶青山正颜历色,有人吱唔着应道“熊将军说都督心情不好,他去下厨给您做道红焖羊肉……”

不等那人说完,江安义先行冷笑起来,道“饶都督倒是有个知情识趣的好旗牌长,你去告诉他,让他在半柱香的时间内报到,要不然就让他解甲回家做个厨子好了。”

半柱香的功夫不到,熊图远连滚带爬地跑进帐中,气喘吁吁地禀道“旗牌长熊图远拜见江大人。”

江安义冷声道“身为旗牌长,不在帐前听用,延误军情此罪一;手下旗牌散漫无律这,约束不严此罪二,熊图远你可知罪?”

熊图远知道江安义要拿自己立威,这个时候顶嘴与找死无异,连忙跪倒道“熊某知罪,请江大人按军法处治。”

倒也光棍,江安义心中的怒气减了三分,道“熊图远重责二十军棍,其他当值不在帐前的旗牌一律打十军棍。”

饶青山面色铁青,帐外“劈劈啪啪”的棍子响分明是在打他的脸,有心一走了之又怕江安义借机发作,他知道江安义是天子宠臣,万一这小子在天子面前说几句自己的坏话怎么办?

好不容易等军棍打完,熊图远等人进帐谢过,江安义道“怠慢之事就此了结。传我的命令,让将士帮助役夫筑起寨墙,建起了望塔、箭楼,寨前布置一律照旧,雪垒寨墙要高四尺,枪穿不透,本将酉正时会前去检查,若有疏漏,责罚统兵的校尉、将领。”

一声令下如山倒,将士们多有抱怨,但听说旗牌们受罚的消息,谁也不敢用自己的屁股去试主将的军威,酉正时分江安义前去查看,个个寨口依时完成。为将之道,恩威并济,江安义下令犒赏三军,从布其察劫获漠人所得的肉干、奶片发给将士,顿时欢声雷动,称颂之声四起。

饶青山大帐,熊图远一瘸一拐地捧着那钵红焖羊肉来见饶青山,饶青山好美食,闻着香味扑鼻的羊肉暂忘了心中的不快,举箸大嚼,吃得不亦乐乎。熊图远屁股痛不敢落坐,饶青山瞥了他一眼道“怎么,行刑的人没留情面,真下了手打?”

熊图远苦笑道“姓江的亲卫在那里监刑,兄弟们不敢太放水,这二十军棍还真他妈地打疼了老子。都督,你可得想办法替大伙出出气,治治那个姓江的。”

饶青山丢了块肉在嘴中嚼着,看似漫不轻心地道“有什么办法,刀攥在人家手中,只能任由宰割。”

熊图远是饶青山的亲信,明了他的性子,没有作声等着他发过牢骚后继续说。哪知饶青山改了性子,低头啃食羊肉,半晌抬起头来赞道“老熊,你烧的羊肉真他妈好吃,那个姓江的没说错,我看你脱了铠甲回家做厨子反倒赚钱。”

熊图远苦着脸听饶青山调侃,道“都督喜欢的话,熊某隔天便做一次。”

“算了,少食多味。”饶青山抹抹嘴巴,道“这羊肉要好吃,火候要足,时间短了可不行。老熊,别着急,回去吧。”

熊图远捧着钵子出来,脑袋里面回味着饶青山的话,云里雾里的似是让他等待时机。熊图远摇摇头,泄了气,神仙打架,还是少靠前为妙。

是夜,漠骑劫寨,子时一次,丑时又来,寅时号角再响,整整一夜郑军被闹得无法安睡,点卯时不少将领哈欠连天。有人建议休息到午后再动身,江安义不准,下令巳初拔营,大营之中怨声四起,来找饶青山主持公道的人络绎不绝,饶青山一律板着脸告诫主将之命不可违,要不然熊图远等人就是前车之鉴,他也要奉令行事。

江安勇走进大帐,皱着眉头道“哥,刚才我四下走了走,听到不少将士口出怨言,说你不知体恤将士,只知强行下令,军心不稳,哥你要多加小心。”

江安义皱着眉头想了想,叹道“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军中大忌,大帅让我接手辎重营给我出了道难题。眼下数十万大军翘首期盼辎重到达,而这里外有强敌,内怀怨心,稍有不慎……唉,难啊。”

“哥,不用担心,不是有我帮你嘛”,江安勇道“大帅让你接手辎重营就是知道饶青山这老小子为保安全每天只肯龟速前进,等他到了大营营中将士恐怕要冻死一半了。辎重营每天只走二十里多舒服,走得少出错便少,辎重营的兄弟们当然不愿冒风险,都是被饶青山娇惯出来的毛病,我看了一下那些口出怨言的人多数是饶青山的亲信。哥,要我说你就是心软,对熊图远处罚太轻,这些人才觉得你可欺。”

江安义道“再说无益,你率轻骑多加小心,将斥候四面派出,小心漠人偷袭。”

队伍有如长龙般蜿蜒前行,辎重走在中间,两侧是轻骑,江安义驻马在高坡上,看着长达十里的队伍暗自发愁,漠骑如果冲袭,首尾难以兼顾,很容易出事。

“去请饶都督来。”江安义吩咐旗牌道。饶青山有意躲着江安义,远远地坠在最后,和几名亲信说说笑笑。听到旗牌呼唤,饶青山不情不愿地来见江安义,江安义也不废话,直接道“饶都督,大营急盼物资,我等只好辛苦一些,每日能多行几里大营将士便早些能得到衣物补给。”

饶青山道“你是主将,该如何行事只管安排。”

“那好,江某看队伍长达十里,极易被漠骑袭击。为护得辎重安全,将队伍分成首、中、尾三段,按一字长蛇阵型布置。漠骑击首部则尾卷应,击尾部则首回咬,击中段则首尾合围,两翼骑兵机动策应。”江安义来到镇北大营后学了些阵法知识,知道了什么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等阵法的布置。

饶青山是宿将,对一字长蛇阵比江安义还了解,心中暗自佩服,眼下这种情形确实最好的防御是一字长蛇阵,以步兵结成方阵,轻骑游弋两侧,灵活机动,有如巨蟒出击,攻击凌厉。漠人不习阵法,讲究来去如风,定然会被困住。

江安义继续道“饶都督,你是沙场老将,长蛇阵中段最为重要,就由你来镇守。”

饶青山笑道“江大人,中段乃是主将所在,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还是大人你亲自防守好了,饶某老矣,守住阵尾便是。”

江安义也不与他争辩,当下分派队伍,七万轻骑首、中、尾各一万五千人,剩下的二万五千轻骑分成左右两侧游弋机动,七万步兵首、尾各一万五千人,中段一万六,剩下二万四千步兵列成六个方阵,与游弋的轻骑配合,若遇战辎重车辆迅速集结成圈,将役夫护在中间。

大军再次行进,首、中、尾三部遥相呼应,井然有序,江安义的心放松了些。



第八百零三章有心为难

午时,大军休息时,漠骑来袭,来袭的漠军并未大举进攻,试探一番便离去。大军行进三十里,江安义见大军疲惫,申初便下令扎营,漠骑再至,厮杀一阵后撤走。晚间漠骑四次夜袭,大军被骚扰得疲惫不堪。

第二天众人顶着黑眼圈点卯,听到江安义宣布巳初拔营,游骑将军陆际忠道“漠骑骚扰不断,将士得不到休息,如不加以休整,大军不战自溃,请江大人明察。”附和声一片,纷纷要求江安义午时再出发,每日行进二十里。

江安义瞧了瞧,那些要求午时出发的将领多半是原辎重营的,十成倒有七成,他所率四万轻骑的将官没有随声附和,而且个个脸上露出愤慨之色,饶青山垂目而坐,老神在在,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江安勇怒斥道“大营数十万将士缺衣少食,每天都有人冻死冻伤,大帅派我们冒险而下接应,就是希望能把辎重早些送去,大军能够早日脱险。你们在这里畏缩不前,置前线的袍泽于何地?”同样,有人支持江安勇,两边泾渭分明,争吵起来。

江安义一拍桌案,道“漠军袭扰造成大军困倦、战斗力下降是事实,我等应该想出个办法来应对,而不是因噎废食裹足不前。”

有人冷声讥道“请江大人明示。”

江安义目光似箭般射过去,直钉在那人脸上,道“将士们的吃食不得克扣,每人每日发放肉干一两,奶片一两,食物要稠实,插筷不倒、巾裹不漏。我会派人明察暗访,有克扣军粮者,斩!”

话语中夹杂着真气,在大帐内“嗡嗡”作响,江安义目光杀气凛然地从众将面前扫过,道“天寒地冻,让将士们吃饱穿暖,大伙自然有了动力,也能早两日与大军汇合。本官知道军中有吃兵晌的陋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平时江某管不了,但大帅既然让江某统率辎重营,在与大军汇合这段时间,莫要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休怪本官借你的人头立威。”

看江安义疾言厉色,不少人觉得脖项处冒凉风,心中暗骂江安义断人财路,表面上齐声应“是”。

江安义的神色缓和了些,道“漠人袭扰大军得不到休息,从今夜起分成五班值守防御,以号角为令召唤相应部队防守,未召唤的部队依旧休息。漠人被我夺去辎重,只能支持三五天,只要抗过这几天,漠骑自然败逃。不过,这几日大伙打起精神来,防止漠骑狗急跳墙,拼死一搏,若是谁出现疏漏,让漠骑抢了或是烧了辎重,本官定斩不饶。”

“诸位将本官的将令传达给将士,如果还有妄论是非,挑拔军士令军中生出怨言,一律按谤军处斩。”江安义站起身,高声道“辰初进食,巳初拔营,散帐。”

严令颁下,大军肃然。吃饱了饭的士兵精神提振,大军移动的速度迅捷了不少,滚滚长蛇向前移动。大军东北方向三十里处,漠军驻地,侦骑向昆波报告郑军辎重前行的消息。

昆波问身旁的兰祦焘道“昨日派了筹粮的队伍可有回报?”

兰祦焘道“出动万人四下搜寻,仅‘借’到牛五只,羊七十余只。”

“还能支持多久?”

兰祦焘苦笑道“明日晚间就要杀马了。”

昆波霍然站起道“左右是死,索性决一死战。”

兰祦焘道“我看郑人行军分成三段,往来呼应似有章法,应该是什么阵法,不可轻敌。”

昆波与郑军交战多年,对郑人布置的阵法有些头痛,问道“军中可有懂阵法之人?找来问问,郑人又在搞什么花样?”

很快,有人来到,根据侦骑探得的情况很快得出郑军摆下的是一字长蛇阵。那个认出一字长蛇阵的是郑人叛将宁臻和,七年前被漠人捉获后投降,宁臻和曾是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对阵法十分了解。

(请稍等几分钟)

第八百零三章有心为难

午时,大军休息时,漠骑来袭,来袭的漠军并未大举进攻,试探一番便离去。大军行进三十里,江安义见大军疲惫,申初便下令扎营,漠骑再至,厮杀一阵后撤走。晚间漠骑四次夜袭,大军被骚扰得疲惫不堪。

第二天众人顶着黑眼圈点卯,听到江安义宣布巳初拔营,游骑将军陆际忠道“漠骑骚扰不断,将士得不到休息,如不加以休整,大军不战自溃,请江大人明察。”附和声一片,纷纷要求江安义午时再出发,每日行进二十里。

江安义瞧了瞧,那些要求午时出发的将领多半是原辎重营的,十成倒有七成,他所率四万轻骑的将官没有随声附和,而且个个脸上露出愤慨之色,饶青山垂目而坐,老神在在,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江安勇怒斥道“大营数十万将士缺衣少食,每天都有人冻死冻伤,大帅派我们冒险而下接应,就是希望能把辎重早些送去,大军能够早日脱险。你们在这里畏缩不前,置前线的袍泽于何地?”同样,有人支持江安勇,两边泾渭分明,争吵起来。

江安义一拍桌案,道“漠军袭扰造成大军困倦、战斗力下降是事实,我等应该想出个办法来应对,而不是因噎废食裹足不前。”

有人冷声讥道“请江大人明示。”

江安义目光似箭般射过去,直钉在那人脸上,道“将士们的吃食不得克扣,每人每日发放肉干一两,奶片一两,食物要稠实,插筷不倒、巾裹不漏。我会派人明察暗访,有克扣军粮者,斩!”

话语中夹杂着真气,在大帐内“嗡嗡”作响,江安义目光杀气凛然地从众将面前扫过,道“天寒地冻,让将士们吃饱穿暖,大伙自然有了动力,也能早两日与大军汇合。本官知道军中有吃兵晌的陋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平时江某管不了,但大帅既然让江某统率辎重营,在与大军汇合这段时间,莫要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休怪本官借你的人头立威。



看江安义疾言厉色,不少人觉得脖项处冒凉风,心中暗骂江安义断人财路,表面上齐声应“是”。

江安义的神色缓和了些,道“漠人袭扰大军得不到休息,从今夜起分成五班值守防御,以号角为令召唤相应部队防守,未召唤的部队依旧休息。漠人被我夺去辎重,只能支持三五天,只要抗过这几天,漠骑自然败逃。不过,这几日大伙打起精神来,防止漠骑狗急跳墙,拼死一搏,若是谁出现疏漏,让漠骑抢了或是烧了辎重,本官定斩不饶。”

“诸位将本官的将令传达给将士,如果还有妄论是非,挑拔军士令军中生出怨言,一律按谤军处斩。”江安义站起身,高声道“辰初进食,巳初拔营,散帐。”

严令颁下,大军肃然。吃饱了饭的士兵精神提振,大军移动的速度迅捷了不少,滚滚长蛇向前移动。大军东北方向三十里处,漠军驻地,侦骑向昆波报告郑军辎重前行的消息。

昆波问身旁的兰祦焘道“昨日派了筹粮的队伍可有回报?”

兰祦焘道“出动万人四下搜寻,仅‘借’到牛五只,羊七十余只。”

“还能支持多久?”

兰祦焘苦笑道“明日晚间就要杀马了。”

昆波霍然站起道“左右是死,索性决一死战。”

兰祦焘道“我看郑人行军分成三段,往来呼应似有章法,应该是什么阵法,不可轻敌。”

昆波与郑军交战多年,对郑人布置的阵法有些头痛,问道“军中可有懂阵法之人?找来问问,郑人又在搞什么花样?”

很快,有人来到,根据侦骑探得的情况很快得出郑军摆下的是一字长蛇阵。那个认出一字长蛇阵的是郑人叛将宁臻和,七年前被漠人捉获后投降,宁臻和曾是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对阵法有些了解。

昆波与郑军交战多年,对郑人布置的阵法有些头痛,问道“军中可有懂阵法之人?找来问问,郑人又在搞什么花样?”

很快,有人来到,根据侦骑探得的情况很快得出郑军摆下的是一字长蛇阵。那个认出一字长蛇阵的是郑人叛将宁臻和,七年前被漠人捉获后投降,宁臻和曾是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对阵法有些了解。

很快,有人来到,根据侦骑探得的情况很快得出郑军摆下的是一字长蛇阵。那个认出一字长蛇阵的是郑人叛将宁臻和,七年前被漠人捉获后投降,宁臻和曾是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对阵法有些了解。

很快,有人来到,根据侦骑探得的情况很快得出郑军摆下的是一字长蛇阵。那个认出一字长蛇阵的是郑人叛将宁臻和,七年前被漠人捉获后投降,宁臻和曾是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对阵法有些了解。军,对阵法有些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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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四章 有心为难(二)

如饮醇酒如沐春风,那种让人沉迷到骨的畅快感让江安义忍不住纵声长啸,舒畅疯狂。

矛尖刺来,江安义的识海中清晰地显示着矛尖划过的痕迹,连真气震动空气带来的涟漪都了然于胸。江安义好整以暇地伸出手,恰巧落在矛尖下端七寸处,就像捕蛇人准确地捏在了毒蛇的要害上。

灰驼尊者一惊,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忙运气往回夺矛。真气如潮水扑向岸滩,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灰驼尊者吓得亡魂出窍,他总算明白了摩昆上人为何如被蛇咬般地抛棒后撤。

有样学样,灰驼尊者也松开手,身形向后倒去。江安义冷笑一声,杀月刀扫出一道匹练横斫过去,灰驼尊者所乘座骑的马头飞而起,马血有如喷泉般从脖项处冲出,淋了灰驼尊者一身。

从马上滚落,灰驼尊者往木炭的腹下窜去,准备打断马腿,让江安义陷入困境。木炭不待他近前,扬起双蹄朝灰驼尊者的胸前踏去,灰驼尊者见前行被阻,只得脚尖点地身形往后跃去。

江安义左手还握着他的钢矛,见灰驼尊者要逃,随手将钢矛甩向他的前心。钢矛带着“嗡嗡”怪啸,像急弩射出的利箭,插向灰驼尊者。两人相距不过丈许,要闪避已然不及,灰驼尊者嘿然出声,双手握拳一前一后朝钢矛抓去。

“蓬”,钢矛被双手抓紧,矛身的劲气却带着灰驼尊者连退三步,差点没坐倒在地上,不过却让他避开了木炭踏来的前蹄。站稳脚跟,灰驼尊者急忙甩掉手中的钢矛,目光落在掌心,只见掌心处现出焦痕,郑将掷回的钢矛有如火炙,滚烫的感觉仍在往经脉中钻。

看到江安义策马挥刀向他冲来,灰驼尊者吓得怪叫一声,忙向左侧窜去,避开江安义冲锋的路线。另一侧摩昆上人已经换了把弯刀,见江安义逼退灰驼,踌躇着不敢上前,倒是普通漠骑不畏生死,向着江安义扑来。

缠敌退走,江安义有如手脚松绑,手中杀月刀舞如刀山,碰到不是刀断就是肢飞,从漠骑中杀出一条血路,江安义朝着辎重车辆冲去。漠人运走的辎重车辆前端已在两里之外,江安义径直朝最前端杀去,看到郑骑追来,昆波下令道“兰祦焘,你带人赶着辎重快走,到驻地汇合。”

原本有如长蛇的辎重车辆化成无数个虫向草原深处散去,昆波带着黑狼骑迎向江安义,箭雨如蝗阻挡前路。江安义心中躁意升腾,高声下令道“再鸣号召游弋轻骑来援,延误战机斩率军将领。”

号角再次凄利响起,这一次传达出的信号十分严厉,那两名率领轻骑的将领皆是饶青山的麾下,听到号角传令后向饶青山请示道“饶都督,江大人严令救援,我们不能再耽误了。”

饶青山所在的尾部离中军不过五里路程,中军的败兵有不少逃到这里,饶青山已经知晓中军辎重被劫。辎重被劫,主将其罪难逃,饶青山暗自畅快,看江安义届时如何收场。

听到两名部下要求回援中军,饶青山道“黄国忠邱少峰,你们离开漠骑怕要趁虚再来,索性同我一起将攻打后军的漠骑赶走,咱们再一同回援中军。如果江大人责罚,本督自会与你们担当。”

江安义感觉浑身热血沸腾,狂呼短啸着挥刀砍向漠骑,朴豪瞥见江安义那张兴奋得有些扭曲的脸,暗叫不妙,主公又有走火入魔之兆。战场之上,四周都是漠骑,朴豪根本腾不出空来念硕心经》。

心中杀意澎湃,江安义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将眼前的漠骑统统杀尽。鲜血溅在脸上,劲风激荡起疯狂,江安义长啸一声从木炭身上腾空而起,在空中直踏漠骑的马头。元玄真气激发,马儿发出惨鸣倒下,江安义借力再起,冲向下一个漠骑。漠骑密密麻麻,江安义狂笑着兔起鹘落,身后留下一片惨鸣。

“散开,放箭!”默吉吼道。无数利箭呼啸着朝江安义射来,江安义有如疯魔一般,明玉真气在体外布起真气墙,利箭射在气墙之上纷纷弹开,无一能伤及江安义。朴豪暗暗叫苦,真气如此挥霍能支撑多久,等到真气告竭主公便要被万箭穿身。一柱香的时间将过,怎么还不见游弋的轻骑来援。

江安义的悍勇激发了身后郑骑的斗志,郑骑挥舞着手中兵刃,高吼着“杀”,互相感染着振奋着,将恐惧胆怯抛在云霄,追随着这位骁勇的主将朝漠骑冲去。劲风激荡起热血,寒光闪动着威武,郑骑气势如宏,将许多辎重车重新夺回。

默吉紧随在江安义身侧,他看出江安义有些不正常,明明战马就在身边却在地上奔跑,偶尔扬起的脸上写满嗜血疯狂,这个郑人着了魔。默吉紧跟着江安义足足有一刻钟,终于看到江安义被一只冷箭射中前胸,虽然箭只没透入盔甲,但江安义体外的那层真气墙已经消失了,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看到江安义拄刀喘息,默吉悄然弯弓搭箭,准备朝江安义的脸颊射去,这里没有遮挡,默吉相信若被自己射中,长箭会穿透江安义的颧骨直钉进他的颅内。一声马嘶,那匹黑马闪进射线,这是江安义的座骑,真是匹好马,默吉稍一迟疑,江安义已经翻身坐上了马。九九中文99z

默吉暗叹机会已失,手一松,箭只射向江安义的左肋,江安义调息几口已经恢复了些体力,杀月刀有如长了眼睛,直接削飞利箭。一带马,江安义毫不犹豫地朝着默吉冲来,这名漠将数次与自己做对,算是宿敌了。

看清江安义咬牙切齿的模样,默吉越发肯定江安义有些不正常,并不与江安义接战,而是引着江安义向远处驰去,不时地回头射上一箭。江安义被撩拨得怒火中烧,忘记了抢夺辎重,一心想要将默吉斩杀。朴豪见江安义逐渐偏离战场,急得在身后大叫“主公回来,保护辎重要紧。”

江安义勒住马,转脸看了一眼被漠人四散赶走的辎重车,又看了一眼前面奔逃的默吉,有些拿不定主意。朴豪驰近,不管三七二十一念动《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熟悉的文字在江安义的耳边炸响,江安义顿时一醒,跟着默诵起来。念过两遍后,江安义感觉体内的躁意消减,头脑恢复了清醒。江安义苦笑道“豪,亏得你念动《心经》,要不然我危险了。这鬼功夫,真是害人不浅。走,保护辎重去,游弋的轻骑可曾到来?”

朴豪摇头道“在后军处与漠骑争斗,还没有回援。”

江安义冷嗤道“怕是有人故意使坏,不让他们回援,有心看我的笑话。”

朴豪知道江安义指饶青山,道“主公,眼下不是内斗之机,辎重若失主公吃罪不起。”

江安义不再话,急急朝战场驰去,看到主将回来,郑军士气大振,江安义记起朴豪指挥能力比自己强,让朴豪暗中指挥,昆波所率的三万轻骑且战且退,等到后军杀至,昆波率众退走。

清点辎重,十成被劫走一成,虽是一成,比起布其察所得只多不少。看着江安义铁青着脸,饶青山心中痛快,看似安慰地道“万幸,大部分辎重无事,江大人无需过于自责。还是早些动身赶往大营吧,漠让了些东西,应该不会再来袭营了。”

江安义心中杀意沸腾,蹿导着邪火上升,连忙暗念《心经》压服。偏生饶青山见江安义脸色变幻,哑口无言,以为被他得羞愤难堪,越发冷嘲道“长蛇阵法,击中而首尾应,漠军当中有高人,知道三路牵制,以致首尾救援不及,大帅得知后不会怪罪江大饶。”

江安勇怒道“饶都督,我首部以一万五千轻骑和一万五千步兵敌住漠骑三万当然抽不出手来救援,可是你尾部多出二万五千轻骑,怎么也会救援不及?”

“战局未明,老夫不敢轻易救援,恐怕中了漠军的调虎离山之计。”

“分明是有意拖延,见死不救。”

…………

众将分成两边,争吵起来。江安义感觉心中杀意沸反盈,《心经》已无法压抑,堵不如疏,既然饶青山有意挑事,索性就借黄国忠邱少峰两饶人头消消这股邪意。

“都给我住口”,江安义冷叱道,众人耳边响起一声惊雷,立时没了声响。江安义冷声道“黄国忠邱少锋。”

两人头皮一麻,躬身行礼道“参见大人。”

“你们两人是长蛇阵外的游弋轻骑,应该见机行事,哪有出漏即援助哪里,你们都是五品的将军,对长蛇阵法的运转应该清楚,为何本官多次召唤,你们都不来援,以致被漠人劫走辎重,该当何罪?”



第八百零五章四谋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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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忠和邱少锋有苦说不出,总不能说是饶青山不让他们前来救援吧,只得苦着脸把目光投向饶青山,意思很明确,饶都督,你说过会担当,该你说话了。

饶青山笑道“江大人,不怪这两位将军,是老夫见攻打后军的漠骑聚而不散,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所以邀了两位将军一起将漠骑赶走之后才回援中军。时间耽误了一些,好在大人神勇无比,没有出什么大事,请大人看在老夫的面子上,暂饶他们一次,让他们带罪立功,多杀漠人便是。黄国忠、邱少锋,还不向大人陪罪。”

黄国忠和邱少锋忙单膝跪倒,道“末将一时糊涂,延误军机,请大人恕罪。”

江安义森森地笑起来,道“军法无情,既然你们两人认了延误军机之罪,那便当按军规处罚。徐司马,这不听号令,延误军机,该当何罪?”

郑军设行军司马参与谋划、协统戎务、执掌军规,徐文庆愁眉苦脸地看了看饶青山,他也是饶青山带来的麾下,眼见饶都督与江安义起了争执,一个是上官一个是主将,两大难为小,这让他怎么办?

江安义见徐文庆踌躇不语,越发地怒火中烧,叱道“徐司马,本官问你话,你因何结舌不应、面有难色?可是想徇私舞弊?”

徐文庆一机灵,这位江大人是个狠角色,“结舌不应,面有难色”那是狠军罪名,按律当斩,自己不要光想着帮人最后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当即大声回道“禀大人,闻令不行是为悖军,违令不至是为慢军,按律当斩。”

江安义“嘿嘿”冷笑几声,道“既是斩罪,罪不可恕,来人,将黄、邱两人推出去斩首。”

黄国忠和邱少锋吓得面色更变,高声叫道“大人饶命,饶都督救命啊。”

饶青山腾地一下站起,喝道“江安义,你这是乱命。黄国忠和邱少锋是五品将军,怎能轻易斩杀,你是有意公报私仇,把漠骑劫走辎重的罪名安在他们身上,我等不服。”

饶青山以目示意,两旁他麾下的将领纷纷怒声道“我等不服,请大人开恩。”

江安义嗤笑道“罪名乃是行军司马所定,干江某何事,江某只是依律处罚,谁敢不服?我若不开恩,难道你们还想抗令不遵,齐齐犯下构军之罪吗?”构军之罪,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也是斩罪。那些人的气焰一沮,纷纷看向饶青山。

饶青山手按佩剑,冷声道“江大人,欲加其罪何患无辞,老夫也不与你争辩,你将这两人捆绑至大营,交给大帅处断,若大帅认为该斩,老夫绝不多话。”

这个提议是稳妥之言,可是江安义杀心狂炽,断然道“本官节制辎重营,生杀之权在握,有临机决断之权,若是事事禀报大帅,那这仗不用打了。无须多言,推出去斩了。”

饶青山拔出宝剑,指向江安义,怒

道“姓江的,你分明是陷害忠良,天地不容。你要敢杀黄、邱两人,定然激起军变,你可吃罪得起?”

江安义冷冷地注视着饶青山,道“饶都督,你若再敢用剑指着本官,本官连你一起处斩。”

饶青山打了个寒颤,他看江安义双眼赤红,杀神附体,说这话时嘴角带着狞笑,不像是在说笑。有心反抗,却知道江安义武艺高强,自己不是对手,真要动起手来帐中诸将有几人会舍命追随自己,更不用说帐外都是江安义的亲卫。

好汉不吃眼前亏,饶青山宝剑回鞘,咬牙道“江安义,你逆行倒施,我会在大帅面前告你一状,你等着。”

黄国忠和邱少锋的人头传檄大军,大军震动。有人暗中不平,但表面上谁不敢再违逆江安义的将令,真正是令行禁止,大军如臂使指,行进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

昆波率领漠骑又袭击过几次,都被轻松击退,见无机可趁,昆波担心江安义反过来袭击他,从郑军劫到的辎重也不多了,索性见好就收,带着九万多漠骑北上离开。

辎重大军用时七天便赶到了大营,几陷于绝望的大军看到长长的辎重队流水般地进入寨中,欢呼声振聋发聩,王克明亲自率人迎接,号角声、战鼓声、欢呼声汇成欢乐的海洋。

黄国忠和邱少锋的死并未抛起波澜,饶青山在帅帐举告江安义乱杀大将无人理睬,军中司马记得清楚两人闻令不行、延误战机当斩。苗铁山告诫饶青山不要多事,不说黄、邱两人罪有应得,就是江安义顺利接应辎重到来救了数十万大军性命的大功就无人会穷追其责。饶青山暗气暗憋,黄、邱两人没死他肯定要据理力争,但两人都死了似乎犯不上斗气,至于江安义以后找机会再说吧。

大军得了辎重,衣食和粮草的问题暂时得到解决,运来的辎重虽多,但平均摊在数十万人头上就不见得有多少,所以王克明决定要尽快南下,到了镇北城才能真正喘口气。南下的大军采用的方式也是一字长蛇阵,阵首两个祝谨峰和齐新文,各率十万大军在前,中军自然是王克明,阵尾尤为重要,苗铁山主动请缨要求在阵尾防御。苗铁山久与漠人交战,又善于守御,有他在王克明很放心。两侧游弋的重担交给了江安义,数场大战江安义已经建立起骁勇善战的形象。饶青山是苗铁山的麾下,他和带来的七万步兵归于苗铁山指挥,加强后军实力。

离郑军大营五十里是漠军的营帐,漠人联军三十万驻扎在此,随时准备向郑军发动攻击。昆波无功而返,郑军南下在即,金帐内众人商议该如何多咬几口肉下来,可是呼延部的教训在前,让那些小部落的首领不敢轻举妄动。

郑漠大战以郑军退走结束,草原格局悄然变化,拔都利漫部实力变得最大,虽然金帐仍由圣女做主,但草原部落以实力为尊,不少部落首领都把目光投向利漫,想听听他是什么想

法?

那些目光落在脸上,利漫心里美滋滋的,不过他脑袋里面响着渠师的告诫昆波与圣女联合,法王意图不明,不可掉以轻心。要向大教多多敬奉争取法王支持,要许以好处争取部落拥护,要追逐郑军取得大胜……

渠逆道隐在利漫身后的阴影中,然而包括法王在内的所有人没谁敢忽视他的存在,巴多杰问道“渠先生,你觉得该如何追击?”

渠逆道抚着胡须道“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其下攻城。”听到渠逆道掉文,不少人皱起眉头,开始端碗喝茶,渠逆道的话对他们来说有如天文。

利漫跟渠逆道学过兵法,笑道“渠师可是有了什么良策?”

渠逆道摇摇头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哪有什么定计,只能见机行事。”

巴多杰道“渠先生可发现了什么机会?”

渠逆道点点头道“这几日细作探知了不少郑营中的消息,老夫倒是有了些想法,兵法上所说的上中下四策,恐怕皆要准备。”

“先说其下攻城,郑军得了辎重肯定要即刻南下前往镇北城,这一路自然少不了攻伐,近日几次大战我军皆未得到好处,所以要做好郑军退守镇北城后攻打镇北城的预备,该准备的攻城器械要事先准备好。当然,这要万不得已才会攻城。”

渠逆道拈着胡须继续道“再说伐兵,郑军南下之时定然会露出破绽,加上天气寒冷,我夜观天象这两日又将降雪,地利在我,绝不可轻易放郑军回到镇北关。”

那些部落的首领纷纷点头,他们长期在草原上生活对天像很了解,要下雪的推断得到众人肯定。

“接着说伐交,不妨派出使者与郑人和谈,大军打仗是为了物资、钱粮,如果能通过和谈向郑人要来,岂不省得漠人流血。”渠逆道的这番话引得帐中众人交头接耳,赞同的居多,不过也有人反对。

昆波焦躁地道“与郑人和谈,怎么向那些死去的勇士交待,难道给他们家人一些牛羊然后告诉他们要化解仇怨,不准再与郑人为敌了吗?”

渠逆道不动声色,抚着胡须默然。巴多杰道“昆波,渠先生说得在理,听他把话说完。”

“不妨把和谈的风声传播出去,让每个郑人都知道,可以不打仗了。一来可以在谈判桌上多要些好处,二来让郑军松懈,攻袭起来容易些。”

巴多杰赞道“此法确实在伐兵之上,老衲迫不急待想知道上兵伐谋又该如何。”

渠逆道放下抚须的手,在桌面上轻轻叩动,巴多杰醒悟过来,笑道“法不传六耳,各位且先散了,等有了结果再告诉各位。”

众人不情不愿地离开,这个郑人就是喜欢故弄玄虚,能够留在大帐内的是法王、缇珠、昆波、利漫、恩翰、卡律等人,这些人是真正决定北漠命运的人。



第八百零六章上兵伐谋

渠逆道阴阴地道“这些日子收到线报,据称安北都护府的副都督章尚徒贪功冒进被贬为偏将听用,此次郑人无功而返,伤亡数十万人,肯定要有人做替罪羊,章尚徒铁定在内。”

“渠师的意思是劝降章尚徒。”利漫兴奋地道“章尚徒是郑国的副都督,他若是能投降,对郑军的士气是个大打击。”

渠逆道继续道“我平日无事对郑国的将领皆做了一番了解,章尚徒此人能征善战有勇有谋,但功利心重,喜欢投机、剑走偏锋,苗铁山有意培养他接手安北都护府。此次北征他先是在拉额纳放走巴岱部两万多轻骑,接着在我军合围达诺湖时贪功冒进损兵折将,此人仕途已经终结,回国之后丢官罢职是轻,说不定还要遭受牢狱之灾,甚至有可能被处斩以塞天下之口。嗤,郑国的皇帝向来喜欢把过错推到臣下头上。”

巴多杰法王微笑道“不错,今晨收到线报,郑军以苗铁山所部为后军,章尚徒肯定在后军,如果能说动他归降,吃掉郑军后部二十余万人,郑军定然元气大伤,没有二三十年恢复不了。”

缇珠道“不妨许之以利,章尚徒如果能率众归降,就让他自成部落为汗,多给牛羊,把那些俘虏的郑兵也不妨给他,再视其功劳让他挑选水草肥美之地。”

“我会派鲁勒带上书信潜入郑营去找章尚徒。”巴多杰道。四大上师除卡律不会武功外,勒哈、奔呼、鲁勒三人都是顶尖高手,鲁勒为人低调谨慎,让他前去找人是最好的人选。

二更已过,郑营,西北角的营帐,章尚徒仍愁眉不展地坐在帐内,默默地想着心事。渠逆道的猜测正是章尚徒面临的困境,大军开始南下,他只是作为一名偏将在帐下听用,所率的兵马不过五千,而往日的旧部一个个像避瘟疫一样地躲着自己,他的命运众所周知。

越想后果心中越怕,章尚徒难以安坐,站起身在帐内来回踱步,盘算着明日要寻机找找苗都督,争取了立功机会,希望能将这次难关扛过去,只是现在他的身份太低,要见苗铁山不易,想起那些索要好处的旗牌官,章尚徒暗自咬牙,这群狗东西,往日见了自己掇臀捧屁,现在一个个摆出公事公办的嘴脸,着实可恨。

帐外传来一声闷哼,是亲卫袁石福的声音。章尚徒十分机警,返身取剑在手,正要喝问,帐帘挑起,一个身影挟持着袁石福进来。

“什么人?”章尚徒高声喝问道。

那人松开手,袁石福摔倒在地。那人竖起单掌行礼道“萨都教鲁勒奉法王、圣女之命前来拜见章将军。”

听到章尚徒的喝声,旁边帐蓬内的亲卫警觉,帐外传来问询声“将军,可有事?”

鲁勒面不改色,从容地看着章尚徒。章尚徒脸色数变,能够出入数十万大军的营寨不被发现,这个鲁勒要杀自己易如反掌,恐怕不及亲卫进帐自己的性命先

行不保,想到这里章尚徒出声道“没事,你们守住帐蓬,不准人靠近。”

还剑归鞘,章尚徒道“萨都教鲁勒,可是上师鲁勒?且坐,寒夜无茶待客,莫怪。”章尚徒原是安北大都护的副都督,是军中上将,自然对漠北情形、人物有所了解。

鲁勒微微颔首,从容在桌边坐下。章尚徒仔细打量鲁勒,见他五十左右的年纪,中等身材,短发,面容和善。鲁勒从怀中取出书信,道“这是法王和圣女写给章将军的信,请将军先行看过。”

展开信,章尚徒在灯下细读,信不长,简述章的困境后直言若他肯归降大漠,许他为汗等等。灯光下,章尚徒的脸色阴晴不定,反反复复看了三遍信,才把信举在灯焰上点燃。

看着黑屑悄无声息飘落,章尚徒眼中闪着幽光,涩声道“贵国倒是舍本,就不怕我将计就计。”

鲁勒微笑道“章将军身陷困境,就算将计就计又能立多大的功劳,是不是能官复原职。与其提心吊胆不如放手一搏,我大漠地广人稀,水草肥美之地甚多,圣女承诺将军带过来的郑军全归你的部落,还将俘虏的郑人也交给你,历年掳来的郑人女子也一并送上,将军坐拥千里土地,部众数以万计,南面称汗,自由自在,岂不比戴罪之身、听人喝斥强上百倍。”

章尚徒面现痛苦挣扎,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目光盯着那点烛火,喃喃语道“我家中尚有父母妻儿,我若叛了他们怎么办?”

(请稍等几分钟)

渠逆道阴阴地道“这些日子收到线报,据称安北都护府的副都督章尚徒贪功冒进被贬为偏将听用,此次郑人无功而返,伤亡数十万人,肯定要有人做替罪羊,章尚徒铁定在内。”

“渠师的意思是劝降章尚徒。”利漫兴奋地道“章尚徒是郑国的副都督,他若是能投降,对郑军的士气是个大打击。”

渠逆道继续道“我平日无事对郑国的将领皆做了一番了解,章尚徒此人能征善战有勇有谋,但功利心重,喜欢投机、剑走偏锋,苗铁山有意培养他接手安北都护府。此次北征他先是在拉额纳放走巴岱部两万多轻骑,接着在我军合围达诺湖时贪功冒进损兵折将,此人仕途已经终结,回国之后丢官罢职是轻,说不定还要遭受牢狱之灾,甚至有可能被处斩以塞天下之口。嗤,郑国的皇帝向来喜欢把过错推到臣下头上。”

巴多杰法王微笑道“不错,今晨收到线报,郑军以苗铁山所部为后军,章尚徒肯定在后军,如果能说动他归降,吃掉郑军后部二十余万人,郑军定然元气大伤,没有二三十年恢复不了。”

缇珠道“不妨许之以利,章尚徒如果能率众归降,就让他自成部落为汗,多给牛羊,把那些俘虏的郑兵也不妨给他,再视其功劳让他挑选水草肥美之地。”

“我会派鲁勒带上书信潜入郑营去找章尚

徒。”巴多杰道。四大上师除卡律不会武功外,勒哈、奔呼、鲁勒三人都是顶尖高手,鲁勒为人低调谨慎,让他前去找人是最好的人选。

二更已过,郑营,西北角的营帐,章尚徒仍愁眉不展地坐在帐内,默默地想着心事。渠逆道的猜测正是章尚徒面临的困境,大军开始南下,他只是作为一名偏将在帐下听用,所率的兵马不过五千,而往日的旧部一个个像避瘟疫一样地躲着自己,他的命运众所周知。

越想后果心中越怕,章尚徒难以安坐,站起身在帐内来回踱步,盘算着明日要寻机找找苗都督,争取了立功机会,希望能将这次难关扛过去,只是现在他的身份太低,要见苗铁山不易,想起那些索要好处的旗牌官,章尚徒暗自咬牙,这群狗东西,往日见了自己掇臀捧屁,现在一个个摆出公事公办的嘴脸,着实可恨。

帐外传来一声闷哼,是亲卫袁石福的声音。章尚徒十分机警,返身取剑在手,正要喝问,帐帘挑起,一个身影挟持着袁石福进来。

“什么人?”章尚徒高声喝问道。

那人松开手,袁石福摔倒在地。那人竖起单掌行礼道“萨都教鲁勒奉法王、圣女之命前来拜见章将军。”

听到章尚徒的喝声,旁边帐蓬内的亲卫警觉,帐外传来问询声“将军,可有事?”

鲁勒面不改色,从容地看着章尚徒。章尚徒脸色数变,能够出入数十万大军的营寨不被发现,这个鲁勒要杀自己易如反掌,恐怕不及亲卫进帐自己的性命先行不保,想到这里章尚徒出声道“没事,你们守住帐蓬,不准人靠近。”

还剑归鞘,章尚徒道“萨都教鲁勒,可是上师鲁勒?且坐,寒夜无茶待客,莫怪。”章尚徒原是安北大都护的副都督,是军中上将,自然对漠北情形、人物有所了解。

鲁勒微微颔首,从容在桌边坐下。章尚徒仔细打量鲁勒,见他五十左右的年纪,中等身材,短发,面容和善。鲁勒从怀中取出书信,道“这是法王和圣女写给章将军的信,请将军先行看过。”

展开信,章尚徒在灯下细读,信不长,简述章的困境后直言若他肯归降大漠,许他为汗等等。灯光下,章尚徒的脸色阴晴不定,反反复复看了三遍信,才把信举在灯焰上点燃。

看着黑屑悄无声息飘落,章尚徒眼中闪着幽光,涩声道“贵国倒是舍本,就不怕我将计就计。”

鲁勒微笑道“章将军身陷困境,就算将计就计又能立多大的功劳,是不是能官复原职。与其提心吊胆不如放手一搏,我大漠地广人稀,水草肥美之地甚多,圣女承诺将军带过来的郑军全归你的部落,还将俘虏的郑人也交给你,历年掳来的郑人女子也一并送上,将军坐拥千里土地,部众数以万计,南面称汗,自由自在,岂不比戴罪之身、听人喝斥强上百倍。”



第八百零七章无力回天

磨盘大的石头被稍加打磨成圆形,在拉杆的作用下从兜框中腾出,带着“呼呼”的怪啸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砸在斩刀队排列整齐的队伍中。

“蓬”、“啪”,一名斩刀兵的脑袋的被砸中,红的、白的溅了一地,死尸栽倒。石头余势不减,带着轰然巨响砸在地面后又弹起,拐了个方向飞向左侧的兵丁,那人躲闪不及被砸在前胸,胸甲碎裂,被砸得飞起来,口喷鲜血。石头继续前滚了一段,队伍一阵慌乱,大伙东奔西窜地躲闪。二十辆霹雳车发出巨响,石块带着死神的狞笑砸向斩刀队,立时整齐的队形变乱,兵丁四散逃窜,漠骑发出欢呼,从侧旁追击散乱的郑兵。

郑军齐齐惊骇,漠人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厉害的武器。苗铁山脸色一变,随即大声笑道“这便是漠人最后的底牌了。这车子弄出的声音倒是响,可惜威力有限,就算让它砸又能砸中几人?这大漠少见石头,漠人该不会是把王城的城墙拆下来了吧,哈哈哈。”

周围人发出附和的笑声传到将士们的耳中,军心迅速安定下来。苗铁山沉声下令道“命令斩刀队向前推进,迅速避过投石,把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投石车给我抢过来,本帅喜欢新鲜玩艺,谁要能抢下来算他大功一件。”

别看苗铁山说得轻松,身为统军大帅,他清楚地知道这投石车如果大规模出现在战场将会改变战局走向,如果石头能如箭雨般发射,那什么严密的阵型也如同虚设,就连斩刀队也不过是鱼腩。如果漠人用投石车来攻城,那么郑国赖以防守的城墙会不会被石雨崩塌,这样的利器花再大的代价也要弄到手。

命令传至,斩刀队重新整队推进,很快抛石落在了身后,阻挡斩刀队前进的漠骑被一刀劈开,眼看斩刀队逐渐接近霹雳车,利漫急道“渠师,快下令让霹雳车后撤。”

渠逆道斥道“慌什么,斩刀队行进缓慢,没有一柱香的功夫到不了。眼下斩刀队与身后的步军方阵脱离,正是时机,命令霹雳车继续投石,轻骑绕过斩刀队,向步兵方阵发动攻击。”

苗铁山也发现了斩刀队向前突进后步兵方阵并未跟上,导致斩刀队孤军深入。连忙下令道“令盾牌列阵前行,掩护步兵跟上斩刀队,向前推进!”

话音刚落,就见漠骑如同流水般绕过斩刀队,从两翼朝着步兵方阵袭来,步兵对阵骑兵处于劣势,要五六人组阵才能抵住一名轻骑,而且轻骑来去如风,能迅速脱离后寻找机会重新来袭。

苗铁山喝道“江安义可率轻骑来到?”

得到肯定答复后,苗铁山道“鸣号,命轻骑从左右两侧出击,绊住漠人轻骑,大军整体推进。”号角声响起,江安义将十万轻骑一分为二,朝着漠骑迎去,两军混战在一处。

渠逆道冷冷地看着下方战场,双方将士如同蚁群般厮杀,红色在雪地上晕染开来,越扩越大。渠逆道的目光紧盯着那杆代表苗铁山所在的大纛旗,看到纛旗往前移动,渠逆道兴奋地道“好了,让苍狼骑出动,冲击纛旗,剩下的就看章尚徒的了。”

说罢,渠逆道转身弯腰坐进车内,将车帘放下。

利漫跳下车,翻身上了马,率着苍狼骑朝着纛旗冲去。

战场上已经是一片混乱,四十余万人在方圆十余里厮杀,号角声此起彼伏,飞舞的旗帜让人眼花缭乱,喊杀声震耳欲聋,这些章尚徒都听而不闻、视而未见,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大纛旗下的苗铁山身上。

决意投降北漠,章尚徒与鲁勒商量了多套方案,一是临阵带着将士直奔漠营,然后裹胁将士宣布投降,这样能带过去的人最多;二是扰乱阵营,给漠军造成可趁之机,致使后军溃灭;三是抓住苗铁山,胁迫他一同归降。要赌就赌最大的,章尚徒想着抓住苗铁山,给漠人献上一份大礼,到时给他的地盘也能更大些。

要做这么大的事,光靠他和鲁勒两个人肯定不行,章尚徒身为副都督多年,手下自然有几个心腹,诱之以利、胁之以威、动之以情,章尚徒拉拢了三十多人,这些人能直接间接控制的人数已在百人以上。章尚徒这两日如坐针毡,寝食不安,就像押上所有后等待翻牌前的赌徒,既充满期待又忐忑不安,越是临近,越是紧张,脸胀得通红,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鲁勒装扮成他的亲卫,轻声提醒道“章将军,大帅的纛旗在往前移动,我们要跟上了。”章尚徒长吸一口气,冲麾下胡伯光点头示意让他暂率军队听候命令,章尚徒曾在战场上救过胡伯光性命,胡伯光得知他准备降漠毫不犹豫地追随。

看了一眼鲁勒,章尚徒带着他往中军纛旗处驰去,八名亲卫都是知情人,紧催战马跟随在后。不等章尚徒靠近,中军护卫便拦住章尚徒,有人道“章将军,无事不得接近大帅,请回归本部。”

章尚徒高叫道“我有紧要事禀报大帅。苗大帅,章某有话要说,苗帅,麾下愿意带罪立功。”

苗铁山一皱眉,心情有些复杂,章尚徒是他看好的助手,两人共事十余年,说是兄弟也不差,本来有意培养他做接班人,自己走后安北都护府可以维持原状,自己也能放心离去,可是章尚徒运气欠佳,先是放跑了拉额纳巴岱部的轻骑,这还只是小错,大帅仅是申斥了事。可是章尚徒为了弥补过失,在漠骑围攻达诺湖驻地的时候违抗命令想用奇兵袭敌,结果反被漠人抓住机会损兵折将。

这次失败意味着章尚徒失去了翻身机会,从从三品的归德将军贬为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苗铁山心中明白,若是北征胜利夺下漠人王庭,章尚徒还有一线生机,但大军被迫南下,此战失败肯定要有替罪羊,在大战中犯错的章尚徒肯定是首当其冲,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两说。

章尚徒多次来找自己,苗铁山吩咐旗牌和亲卫挡驾,有意不见他。倒不是苗铁山人情淡薄,只是他觉得见到章尚徒哀恳求助无力帮忙,反而心酸,不如不见,等有机会再说。今日暴发大战,苗铁山心中一动,若是章尚徒能立下大功,自己便能据理力争至少保住他的性命。

想到这里,苗铁山吩咐道“让章将军过来。”

章尚徒的心“怦怦”乱跳,放缓马步来到苗铁山的马前,道“苗帅,章某愿率所部拼死敌住苍狼骑,为大军争取机会。”

苗铁山暗自叹息,和自己想的一样,章尚徒这是最后拼死一搏,要用命换一线之机。十多年在一起的情义,这个忙不能不帮,苗铁山道“章尚徒,你所率的五千人马不是苍狼骑的对手,我再给你三万人,你要好自为之。”

章尚徒心中一颤,苗帅对自己还是视如手足,想借此给自己机会,可是一切都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上前接令,章尚徒有意分散众人的注意力,感激涕零地道“苗帅对尚徒的恩情,尚徒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

话未说完,身旁的鲁勒便飞身而起,腾空向苗铁山抓去。苗铁山身旁自有高手护卫,虽然事发突然,但身旁左右的护卫腾身而起,高叫道“有刺客,保护苗帅。”

章尚徒一看不妙,拔出腰间弯刀将身前递令的亲卫劈倒,纵马向苗铁山撞去,苗铁山一愣,立时醒悟过来,章尚徒反了。反手摸刀,章尚徒已经冲至马前,用手中刀背横斫过来。苗铁山年岁已高,身手反应迟钝,看到刀来竭力低头,被刀扫中肩头,身子一歪向马下摔去。

廖建辉挥矛直刺章尚徒,章尚徒知道生死就在一线,也不抵挡径直翻下马去。矛尖刺进章尚徒的左肩,鲜血染红铠甲,章尚徒双脚落了地。他身后的八名亲卫一拥而来,挡住廖建辉等人,给章尚徒争取片刻时间。

苗铁山从马上摔下,老头子年岁已大,坐在地上眼发花,挣扎着要起身,章尚徒的弯刀已经架在了脖项之上。

“苗帅,对不住了。”章尚徒将苗铁山拉扯起来,横刀架在他的脖上,高声喝道“住手,否则我杀了苗铁山。”

主帅被人擒住,这仗怎么打,鲁勒震退两名护卫,飘身落在苗铁山的另一侧,右掌扣在苗铁山的左肩上,四周的郑军面面相覤,不敢上前。廖建辉急道“章都督,你这是何意,苗帅对你不薄,你赶紧放开苗帅,有什么事好商量。”

章尚徒没有理他,示意亲卫牵过战马,把苗铁山扶上马,鲁勒坐在他身后控制,章尚徒略松了口气,有苗铁山在手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章尚徒翻身上了战马,皮笑肉不笑地对苗铁山道“苗帅,劳您大驾,命令斩刀队回撤,轻骑归于阵后吧。”

苗铁山怒目而视,一声不吭。

章尚徒知道没有结果,对鲁勒道“上师,趁苗铁山在手,赶紧用他开路。袁石福,你去把兄弟们叫过来,廖建辉,让开路,要不然我一刀砍了苗铁山。”

苗铁山怒目圆睁,声嘶力竭地吼道“杀了这个贼子,不用管我。廖建辉,还不动手。”

廖建辉手握钢矛浑身颤抖,在他心中苗铁山就像父亲一样,关心、呵护着自己,自己怎么能眼睁睁地看他丧命。章尚徒深知夜长梦多,用刀在苗铁山的铠甲上轻轻划过,道“上师,往前冲,谁要敢阻拦我就割了苗铁山的耳朵,削断他的胳膊。”

鲁勒催马向前,章尚徒带着手下紧随左右,中军一阵大乱。利漫看到大纛旗胡乱移动,心中大喜,高叫道“苗铁山死了,大家朝纛旗杀过去。”

漠军气势如虹,在苍狼骑的率领下朝着中军冲来。



第八百零八章迁恨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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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混乱很快影响到全局,郑军各部看不到中军指挥的旗号也听不到号角指挥,又见大红纛旗胡乱移动,更是惊恐不定。要知道纛旗是主帅所在,轻易不能移动,这样东游西荡没有定所,便连普通的兵丁也知道出事了。

中军右翼,江安义率领五万轻骑与漠骑争斗,与步兵方阵配合有退有进,打得有声有色,漠骑人数虽多却丝毫占不到便宜。中军一乱,有人告诉江安义,江安义又发现苍狼骑的旗帜朝着中军方向移动,情知不妙,对身旁的江安勇道“你暂替我率军抵住漠骑,我带五千人前去中军探看。”

所在离中军仅有六里路程,轻骑转瞬就至,号角声声,苍狼骑正在发动攻击,试图冲破阻挡与章尚徒汇合。江安义来得正及时,一个斜插将阵线稳住,挡在了苍狼骑与章尚徒等人的中间。

看到江安义,廖建辉如见救星,他见识过江安义的神勇,心中生出希望。急催战马来到江安义的近前,廖建辉道“江大人,章尚徒反了,挟持苗帅意图投漠。江大人,你一定要想办法救下苗帅。”

十丈外的苗铁山头盔掉落,满头白发被风撕扯得零乱,老头子紧抿嘴唇,面容还算平静。江安义注意到苗铁山身后坐着一人,手掌按在他的右肩,廖建辉急急地介绍着苗铁山被擒的情形,此人能够震退两名护卫擒住苗帅,应该是高手,别看手掌搭在肩头,看到不妙内劲一吐便能震断苗铁山的经脉。

江安义皱着眉头思忖如何救人,章尚徒看到拦路的江安义,挥舞着弯刀厉声喝道“江安义,让开道路,不然我杀了苗铁山。”

当务之急是指挥大军,江安义没有理会章尚徒的叫嚣,问廖建辉道“谁在指挥大军?”主帅在指挥时被抓这种情况百年难遇,饶青山又在左侧指挥不在中军,郑军陷入无人指挥的状态。

见廖建辉茫然不应,江安义知道他乱了方寸,高声下令道“中军听令,大军暂由本官指挥。鸣号,让斩刀队回援,左右两翼轻骑向前突进,步兵方阵向中军靠拢。”

声音盖住战场上的嘈杂,一团慌乱的中军听到有人指挥立刻遵令,大纛旗迅速地移至江安义的身旁立稳,号角接连响起,信号旗在空中飞舞,处于混乱中的郑军逐渐安定下来,各部遵照号令往中军收缩。

章尚徒大急,眼见大军开始恢复正常,如果不能尽快与苍狼骑汇合,就会被困在数十万大军包围之中,一切成空。像输光了红眼的赌徒,章尚徒挥刀向苗铁山划去,一道血痕在苗铁山的面颊现出,惊呼声四起。

“让开路,放老子过去,要不然我杀了他。”章尚徒狗急跳墙地吼道。鲁勒掌心劲力一吐,苗铁山感觉体内如同无数根钢针乱扎,忍不住痛哼出声,嘴角敞出鲜血。

廖建辉急道“江大人,别

让姓章的伤了苗帅,要不暂时让开道路。”

江安义冷冷地道“章尚徒,你先放开苗帅,我让开道路放你离开。”

章尚徒疯狂地笑道“姓江的,别把我当三岁小孩,我要是放开苗铁山还能走出去吗?别废话,快点让路。”说罢,章尚徒再次挥刀,在苗铁山的腿上扎了一刀。

利漫看到郑军恢复指挥,斩刀阵正往回杀,四周的郑军开始收拢成防御阵势,而霹雳车正如苗铁山所料,石弹有限,加上漠骑与郑军纠缠在一起,霹雳车不敢轻易发射,唯恐伤及自己人。拖下去优势渐失,抓住郑军主帅这张王牌会失去作用,渠师知道了定会大骂自己“竖子不足与谋”。利漫道“奔呼上师,你与几位上人、尊者先行突入郑阵,苍狼骑随后,务必要把鲁勒上师接应归来。那郑人主帅到手,郑军定然士气大沮,此战可决漠郑数十年气运,长生天定当护佑。“

喊杀声再次大炽,漠军的进攻变得猛烈起来。奔呼上人与萨都教的高手势如猛虎,苍狼骑也拼死向前,前方的郑军防线被迫得连连后退,波动到中军所在。

章尚徒见漠军策应,前锋与自己所在相隔不过里许,越得过去便是大漠汗王,越不过去便是粉身碎骨。当下命令道“鲁勒上师,你率先前突,谁敢阻挡,便割下苗铁山的耳朵,刺割他的眼睛,老子跑不脱苗铁山也别想好过,大伙跟我往前冲。”

江安义目光一凝,若让章尚徒挟持苗铁山率众投敌,那便是郑国的奇耻大辱,手中杀月刀一挥,喝道“拦住他们,小心别伤着苗帅。”廖建辉急得七窍生烟,刚才章尚徒说得清楚,江安义下令阻拦是要害死苗铁山啊。

鲁勒一马当先,带着苗铁山向前冲,拦路的将士看到老帅纷纷避让,谁也不忍真往他身上下刀,江安义一看不好,策马向鲁勒迎去。章尚徒知道江安义的本领,不等江安义接近就大叫道“停住,不准过来。”见江安义没有理睬,这小子心狠手辣,挥刀便将苗铁山的右腿斩断。

看到苗铁山断腿处鲜血喷洒,江安义情不自禁地勒住马,章尚徒满面狰狞地挥舞着弯刀,喝道“江安义,再要上前,苗铁山便是被你害死,快走。”

断肢之痛、痛断肝肠,苗铁山差点没背过气去,这一生征战四十余年,受过多少伤早记不清楚,没想到临老还有断腿这一劫。强咬着牙看向两丈外犹豫不决的江安义,苗铁山知道自己成了障碍,自己落入敌手令这个年轻人投鼠忌器,甚至三军都不敢杀敌。

苗铁山轻笑起来,将军难免阵前死,能死在阵前比起被章尚徒带到漠营令三军蒙羞、郑国丢脸强上百倍,自己何惜一死。想到这里,苗铁山猛地把头向后嗑去,鲁勒一惊,劲气一吐,苗铁山闷哼着往侧旁倒地。章尚徒把身家性命还都押在苗铁山身上

,见他挣扎欲逃,想也不想挥刀砍来,喝道“老实点,别逼我杀你。”

苗铁山看着刀砍向左臂,背一躬,身子往下挫,用脖子迎向刀锋。章尚徒发觉不妙,想要抽刀已经晚了,刀飞快地从苗铁山的脖子抹过,鲜血喷涌而出,苗铁山向马下摔去,最后看向章尚徒的眼光中充满了讥讽、憎恶。

“啊”,章尚徒失声叫道,鲁勒一把拉住苗铁山,血管被割断,已然活不成了。江安义看得清楚,心中悲叹,高声吼道“替苗帅报仇。”

廖建辉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整个人变得空空荡荡,茫然地看着袍泽发疯似的朝前冲去,看到鲁勒飞身而起,向外逃走,看到章尚徒被无数刀枪捅成烂泥。他摇摇晃晃地来到苗铁山的尸体前,将老帅的头抱在怀中,用手想捂住苗铁山脖项上伤口,触手一片冰凉。

苗铁山已死,战斗却在继续,江安义不敢大意,吩咐人护送老帅的尸体回营寨,又派人通知王大帅。郑军上下已经知道老帅为了不累及大家自戕而死,后军的将士多数来自安北都护府,“为老帅报仇”的呐喊声响彻天地,江安义率领着这只哀军将漠骑逐出二十里方才收兵。

王克明亲自赶到后军,大帐内高搭灵堂,白幡和雪飘舞,三军举哀,拜祭老帅。苗铁山的子裔不在军中,廖建辉披麻戴孝作为孝子跪拜答谢,替苗铁山守灵。

江安义随众到灵前进香,廖建辉霍然跃起,挥拳便打。江安义闪开,众人拉住廖建辉,廖建辉指着江安义痛骂道“姓江的,若不是你有意拖延不肯相救,苗帅何至于被章贼杀死,你也是杀害苗帅的凶手,用不着你假惺惺地进香,你给我滚出去。”

王克明怒喝道“廖建辉,你胡说什么,那种情形你让江安义如何做,难道让章尚徒带苗铁山叛到漠营,令郑国蒙羞。苗铁山正是考虑到这些才自戕身死,干江安义何事。要不是江安义力挽狂澜,大军很可能会被漠人击溃,那时苗帅便是死了也不安心。你与苗帅情同父子,本帅能理解悲痛,此次胡言乱语我不怪你,但再要胡说八道可别怪军法无情。”

廖建辉梗声道“苗帅之死江安义罪责难逃,我廖建辉与姓江的势不两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王克明有些头痛,总不能真把披麻戴孝的廖建辉捆起来打一通军棍吧。江安义对廖建辉冷笑道“苗帅自戕时许多人都看到,是非曲直不用争辨。今日在苗帅灵堂前我不与你争论,你想报仇尽管来,不过江某奉劝你一句,不要报负不行枉送了自家性命。”

几句话说得霸气十足,廖建辉哑口无言,这才想起江安义已不是当年黄沙关时的礼部员外郎,想对付江安义,还真得多惦量惦量。

江安义不再理会廖建辉,从容上前点香跪拜,然后拂袖离开。



第八百零九章一箭数雕

郑军遭遇大变,苗铁山身死,章尚徒反叛被杀,三军悲恸,也有人暗自欢喜,饶青山便是暗喜之人。

大军不可能因为苗铁山之死延迟南下,王大帅不可能在后军久呆,那么便需要有人统率后军,这个统率后军的人可能就是他。饶青山将后军中有资格统军的人排了排,不无欣喜地发现他的官阶最高、资历最深,后军又多是安北都护府的官兵,怎么看也该由他担任主将。当然,饶青山的目光不至于这么短浅,他看中的是安北大都督的位置,借着统军南归之机,加紧笼络都护府的将官,进一步巩固声威,安北大都督的位置顺理成章地会落到他的手中,即便朝庭派别人任大都督也要被自己架空。

糊巴巴的军粮向来是饶青山讨厌的,此刻吃在嘴中感觉甘美无比。饶青山美滋滋地想着,原以为此次运送辎重来大营是苦差,没想到居然遇到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

点卯时看到齐新文,饶青山一愣,火辣辣的心思被泼了一瓢冷水,冻得像帐帘处垂挂的冰棱了。强打着精神听王克明宣布齐新文统率后军,又听齐新文训了几句话,和众人一齐躬身道了“遵命”,饶青山恍恍惚惚地回了自己的营帐。

营帐前熊图远等一帮亲信等在那里,准备恭喜饶青山成为后军主帅,熊图远眼尖,隔着数丈远看到饶青山脸色阴沉、殊无喜色,心知发生了变故,有没眼色的喜孜孜地迎上去贺道“恭喜饶帅,青云直上,心想事成。”

“滚”,那人脸上多出个红印,又挨了一脚灰溜溜地跑开。饶青山怒气冲冲地入帐,帐外众人听到“劈里啪啦”的响动,不由得面面相覤,谁也不敢进去触霉头,个个悄无声息地溜走。

熊图远走了几步又回转,侧耳听听帐内没了声音,壮着胆子蹩进帐内。满地狼藉,饶青山绷着脸坐在椅中,眉心处的煞纹深皱,眼中闪着慑人的寒光。熊图远将地上散乱的纸笔捡起放回桌上,轻声问道“饶帅,怎么了?”

“齐新文来了。”饶青山恨恨地道。

虽然心中已经有数,但听到结果熊图远还是心中一颤,他是饶青山的亲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饶青山如果能成为后军主帅、甚至安北大都督,他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原本想着等饶青山成为主帅,能有机会报二十军棍之仇,看来是落了空。

饶青山憋了熊图远一眼,见他怅然若失的样子,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想着老子替你出气,别做梦了,那姓江的被王克明任为副帅,掌着十万轻骑,跟我平齐,这以后老子恐怕还得看人家的脸色行事,你就认命吧。保不准姓江的将来还会做安北大都督,到时候你真得回家做厨子去。”

愤懑、怨毒、妒恨,像一只只毒蛇撕咬着饶青山的心,连喷出的话语都带着毒气,伤人伤己。熊图远脸色一白,真被饶青山的话语吓到了,喃喃自语道“江安义说过不再计较,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吧

。”

饶青山阴阴地道“蠢货才会把自家的生死寄托在别人的大度上,万一姓江的秋后算账,你莫非还真想做厨子去?”

“请饶帅明示。”熊图远听出饶青山话里有话。饶青山招手让熊图远上前,大帐内细语啾啾,渺不可闻。

大军继续南下,一个流言在将士间悄然传播,关于苗帅之死,关于灵堂相争,苗铁山在军中威望极高,他的死让将士感到痛心,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流言对江安义越来越不利,少数知情人的辨说被淹没在悲痛的情绪中。谣言止于智者,而智者往往是少数,天阴欲雪,一场风雪即将到来。

晚间扎营,江安勇气哼哼地走进哥哥的营帐,道“哥,大营到处都在说你有意见死不救,致使苗帅身死,大伙都说你是奸臣。”

江安义眉头紧锁,道“廖建辉扬言报复,很可能是他在搞鬼。”

江安勇怒道“我去找他算账。”

不听身后江安义呼唤,江安勇大踏步去找廖建辉。中军换了齐新文为帅,他有自己的亲卫,廖建辉等人被重新安置,廖建辉以宣武将军的身份统兵一万,驻扎在大营西北侧。

廖建辉很失落,没有了苗帅相助他的前程变得黯淡起来,虽然已是从四品上的宣武将军,但距离重振家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军中的流言他自然知晓,廖建辉明白有人在利用他做文章,不过只要能打击江安义,他乐见其成。帐外传来喧哗声,有人想闯他的大帐,亲卫正在阻拦。

“廖建辉,你个缩头乌龟,有种爬出来,躲在帐里不敢见人了。”帐外传来骂声,听出是江安义弟弟江安勇的声音,欺上门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廖建辉掀帐而出。

江安勇看到廖建辉出帐,冷笑道“姓廖的,长能耐了,从掩败杀将又学会造谣生事了……”

骂人不揭短,廖建辉狂吼一声,蹿上前挥拳就打,江安勇不甘示弱,抬左臂架住,右拳直擂廖建辉的前心。廖建辉收势不住,只得身形侧转,拳头落在右胸上,闷痛难当。旁边的亲卫见主将受伤,连忙上前帮忙,江安义拳打脚踢,浑然不惧。廖强眼中闪着凶光,手持弓箭站在一旁,准备瞅准机会给江安勇一箭。江安勇擅闯自家营寨,惹事生非,就算大帅知道也无话可说,不能责罚自己。

“住手”,耳边一记焦雷炸响,廖强心一乱,手一松,箭没了准头,插着江安义的耳边飞过,险些将一名亲卫伤到。还未等廖忠扔弓返身,后背一股热风涌来,廖强感觉身处火海一般,连体内的血都沸腾起来,冒着泡“突突”地往下冒,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冲口喷出,人已脱力,委靡倒地。

江安义急火火地追来,正好看见廖强准备暗箭伤人,一声厉喝一掌将廖强拍倒救下了弟弟。廖建辉气得七窍生烟,江家兄弟欺人太甚,强闯自家驻地,打伤强叔,自己若是忍气吞声以后不用再在军中呆下去了,懦夫的标签将牢牢贴在身上。

打闹声惊动左右,很快四周便聚了一圈人,朝着江氏兄弟和廖建辉指指点点。廖建辉命人扶起廖强,接过钢矛在手,大踏步上前朝江安义刺去,江安义一皱眉,出手如电抓住矛身道“廖建辉,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打了。”

廖建辉抽不动矛,抬腿就踢,江安义侧身闪过,元玄真气一吐,廖建辉感觉钢矛烫手,情不自禁松开手。他的亲卫们拿着刀剑不敢动手,毕竟江安义是副帅,攻击上官形同造反。

廖建辉后退一步,举着江安义兄弟道“你们擅闯我的营寨,打伤我的人,我岂能善罢干休。江安义,你是副帅,可以仗势欺我,但众目睽睽我要到齐帅那里告你们去。”

廖建辉还没到达帅帐,齐新文就已经知晓了此事,说实话,齐新文感到很棘手。江廖相争的原因在苗新文之死,了解情况后齐新文认为江安义没有做错,苗铁山之死并不怪江安义。齐新文与廖家也有交情,廖建辉视苗铁山为父,廖建辉怪罪江安义他也能理解。军中流言四起,齐新文认为是廖建辉心怀不愤中伤江安义,想着冷一段时间流言自然会消失,吩咐军中不准乱传流言并没有打算细究。可是事情越闹越大,两人居然动起手来了,还险些闹出了人命,齐新文感觉不处理是不行了。

帅帐,双方各持一辞,齐新文沉默倾听,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处理。此次北征失利,郑国至少在十年内将无力再次对北漠发动攻击,为了对抗漠人的反击,镇北大营可能并不会裁撤。王克明不会继续担任镇北大营的大帅,那么最有可能接替的人选应该是自己和祝谨峰,京中十六卫的几位大将军对漠北的情况不熟,天子考虑他们的可能性不大。

听着江、廖两人相互争吵,齐新文有些恍神,要对抗漠人攻击,镇北大营至少要保留三十万大军,这样的规模即便是四大都护府也不能相比,而且相比都护府,镇北大营的兵将素质、军械装备、物资补给都是首屈一指,齐新文做过安南大都督,作为武将来说要再进一步便是太尉了,但太尉的位置太惹眼,而且要呆在京中,哪有手握雄兵呆在大营舒适,眼下多出来一个选择,齐新文当然要牢牢抓住。

看了一眼江安义和廖建辉,齐新文有了定计,江安义是副帅却是文臣出身,武艺再好留在军中效力的机会不多;廖建辉只是从四品的宣武将军,但廖家在军中故旧甚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妨偏帮一二。而且廖建辉是安北都护府的旧人,安抚他等于安抚安北都护府的将士,这对自己的将来有好处。”

敲了敲桌子,众将肃然。齐新文道“军中流言四起,事涉后军副帅,一定要严查。江安勇擅闯他人营寨,依军法责打二十军棍;廖强暗箭伤人,依军法众责四十军棍,待其伤好后再行军法;江安义救人心切,免于处罚。各位将军,你们回驻地后对麾下宣讲苗帅自戕原由,平息流言。要让本帅再探查到有人散布流言,定当严惩不贷。”



第八百一十章风雪寒冬

齐大帅各打五十大板,强令不准传播流言,表面上的风波平息下去,大军冒着风雪南下,总算平安地回到镇北城驻地。大军没有进城,驻扎在城外的营地。到了这里,众人都放下心来,依托雄城,数十万大军防守严密,不用再担心漠骑来袭。

江安义在帅帐交卸了后军副帅的差使,回复了军中参议之职,他在城内有住处,倒不用住在军营。与安勇话别,江安义把朴天豪等人交回给弟弟,自己带着黄柱几人进城。

天阴沉沉的,寒风呼呼吹着,寒意袭人,江安义的心如同天空一样阴沉,天子病重的流言不时传出,让原本不利的战事更添几分变数。最新的探报说漠骑陈兵在百里之外,有了投石车,说不定会对镇北城发动攻击。

镇北城行宫,天子寝宫,殿内四角烧着炭盆,银丝炭无声地燃着,屋内温暖如春,薰香暗吐,寂然无声。石方真拥裘斜倚在榻上,闭目想着心事。从达诺湖回到镇北城,各种消息不断王克明设伏漠人打了个小胜仗,却差点让漠军将达诺湖驻地给夺了去;南下大军遭遇风雪缺衣少粮,派去运送辎重的队伍遭遇漠军突袭,幸亏江安义援救及时;紧接着又听到章尚徒反叛,挟持苗铁山欲投漠,结果苗铁山自戕身死,后军紧急调齐新文为帅;还有漠人使用了一种声音很响的投石车,据王克明暗奏,此车是攻城野战的利器,将成为郑国之忧。

御医告诫他要安心静养,可是战事不利,坏消息不断,如何安心静养。雄心勃勃意图扫平北漠,不料却以失败告终,国库空虚,强邻觊觎,内忧外患,时局比起初登位时还要艰难,想到辛辛苦苦二十余年回到从前,石方真意气消沉,越发觉得寒意入骨。

暗卫奏报北漠使用的投石车名为霹雳车,乃是西域卖给北漠的,这样想来漠人和西域早有勾结。前段时日太子呈报,西域人蠢蠢欲动,准备东侵呼应漠人,后来戎弥国与田韦国起了内争,才将联合入侵的事暂时耽置了。与漠人的交战告一段落,要尽快将兵员送到安西都护府,加强化州的防御,要不然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史书上对朕的评价会越发刻薄。

心中烦躁,石方真忍不住又剧烈地咳起来,身上的轻裘仿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听到咳声,刘维国赶紧上前替石方真轻抚着胸口,好半天咳声止歇,石方真感到胸闷发晕,耳边听到刘维国的声音,“万岁,镇北城阴寒,对龙体康愈不利,万岁还是早些返京养伤吧。”

石方真无力地闭上眼睛,喃喃语道“数十万将士命丧北漠,国库为之一空,朕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朕愧对天下臣民。”

刘维国轻声劝道“万岁,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此次北征也不算失败,漠人被歼二十余万,俘虏数万人,还有几十个归降部落,北漠在二十年内也无力南下

,在老奴看来此战是小胜,至少也算平局。”

“平局”,石方真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苦心筹谋二十年可不是为了这个平局,史书会怎么写?会如何评价他?他想成为千古一帝的希望怕是落空了。

小太监轻步进来禀奏“左相孔省请见。”

每日巳时二刻,孔省会来奏报政务军情,然后根据石方真的旨意处理政务。听孔省奏报大军安然归来,石方真长出了一口气,伤感地道“苗铁山为国捐躯,不可薄待,擢其长子承袭周山侯,厚葬。”顿了顿,石方真继续道“此次北征伤亡甚众,伤亡将士要优加抚恤,立功的奖赐不能克扣,今后镇北大营要长期与漠人相持,不可冷了边关将士的心。”

孔省应“是”,皱着眉头道“只是这银子从何而来,吏部余大人奏报,今年新征的夏赋已经用得差不多了,臣略算了算,赏功抚亡至少要八百万两银子。”

石方真喘了喘气,道“法子还是有的,天下有钱人多得是,不行的话变卖些皇庄就是。”雁山别苑的前例让石方真有些底气,何况这些年放水养鱼,有些肥猪也可以杀来救急。

孔省想了想道“我记得余尚书曾上过折子,对某些产业加增税赋,比如酒、香水、赌坊之类,若是能够施行朝庭应该能增加数百万税赋,暂解燃眉之急。”

“加赋的事要谨慎,农税绝不可增。”石方真疲惫地闭上眼,摆摆手指道“你把这层意思写成奏章呈给太子,让太子召集诸臣商议,等结果出来后再报给朕。朕有些乏了,你退下吧。”

刘维国急忙冲孔省使了个眼色,两人事先通过气,今日朝觐孔省要劝天子归国。孔省起身道“万岁乃国之根本,保重龙体是最要紧的事。眼下大军已归,漠北天寒缺医少药,不利于休养,臣请万岁先行入关,可在登州驻跸,遥加指挥。”

石方真摆手想拒绝,气息一促又剧烈地咳起来,眼前金星乱冒、胸闷气短,刘维国一边帮他抚背一边叫道“快传御医。”御医就在殿下伺候,好一通忙碌,石方真疲惫地躺下。

憋见御医脸上的愁容,石方真心中一沉,恐意大增,厉声问道“朕的病如何了?比起前段怎么不见减轻?”

御医愁眉苦脸地道“万岁,您的病情不能再耽误了,镇北城天气寒冷不利于龙体休养,请万岁尽早进关。”

石方真感觉天旋地转,心中惊恐起来,朕才五十三,尚在壮年,不会因小病而不治吧。耳边听到御医仍在念叨,石方真不再坚持,无力地道“入关吧。”

郑皇起程返国的消息很快被送到了利漠的大营中。郑漠之间的和谈还在镇北城内继续,只不过漠人的日逐王已经回归,留下左大当户普西莫与郑国光禄寺少卿陈因光磨牙,双方都心知肚明和谈

的意义不大。而漠人利用和谈的借口明目张胆地打探着消息,镇北城北门一天能多次看到漠人打着信使的旗号出出进进。

缇珠、法王和昆波回返了王庭,留下二十万大军交由利漫统率,间接地承认了利漫的实力、能力。利漫意得志满,这些天不是与部落首领一起饮宴就是和勇士们一起骑马射箭。漠人不惧风雪,不少漠骑在风雪中追逐嬉戏,利漫穿着单薄的裘衣在寒风中驰聘,一连三箭射中八十步外箭垛上的红心。

欢呼声雷动,利漫高举手中弓向漠骑致意,然后心满意足地驰向汗帐。掀开帐帘,一股暖流扑面而来,渠逆道怕冷,帐内燃着数个炭盆。利漫脱了个光膀让侍女擦拭,笑嘻嘻地对着倚在桌边看谍报的渠逆道道“真是痛快,渠师不到外面赏赏雪,成天呆在帐内岂不闷得慌。”

渠逆道低咳了两声,利漫兴冲冲地顾自道“郑国皇帝回了国,带走了王克明,还带回了二十万大军,郑军实力大减,对我们来说是件机会,是不是找机会打上一仗,儿郎们都闲得手发痒。”

渠逆道依旧没有做声,利漫重新披好皮裘,嬉皮笑脸地道“师傅,我知道你想说上兵伐谋,上次差一点就把苗铁山抓住了,那老小子是个狠人,居然自杀了。唉,我离大纛旗只有二三百步远了,都是那个该死的江安义,师傅能不能想个法子对付他,这个江安义早晚是个祸害。”

“不错,江安义将来又是一个王克明,甚至比王克明还要厉害。”渠逆道放下手中谍报,道“未雨绸缪,利漫,这几年你确实长进了不少。”

听到师傅难得地夸赞了自己几句,利漫喜笑颜开,道“多谢师傅精心教诲。”

渠逆道从桌上的谍报中挑出几份,道“这几份都是关于江安义的,你再仔细看看,能否想个办法出来。”这几份谍报利漫都曾看过,江安义与饶青山冲突、斩杀两名将领、江安义与廖建辉灵堂发生争执、郑营关于江安义的流言四起、江安义兄弟与廖建辉争斗、齐新文各打五十大板等等。

利漫思忖片刻道“师傅,江安义得郑国天子和王克明看重,眼下这两人离开镇北城回国,江安义的靠山走了。接手镇北大营的是齐新文,从齐的态度来看并不偏向江安义,如果再生出点风波,江安义在镇北城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不过,就算江安义受到些排挤,也对付不了他。”

“江安义是大材,得郑皇器重,石方真的眼光倒是强爷胜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江安义官升得快,但他这十几年处处遭遇打压、暗算,俗话说不招人妒是庸才,身为天才自然要比旁人承受得要多。”

渠逆道轻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伤感,利漫猜想师傅又在自伤身世了,提起火炉上的茶壶,替他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酥油茶。



第八百一十一章世事如棋

喝了一口酥油茶,渠逆道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暖意,轻笑道:“利漫,你我师徒有多久不曾下过棋了,今日为师兴致不错,对弈两局如何?”

棋盘是红杉木,紫檀心、瑞龙脑的棋子,十分名贵,这副棋是丽华公主的陪嫁,渠逆道喜欢下棋,利漫便送给了他。棋子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起,落子飞快,几手定势似乎不用细想,很快棋盘上就摆上了十余颗棋子。

渠逆道手夹白子在棋盘上轻敲着,看似不经心地道:“世事如棋变幻莫测,开局定式抢占先机,利漫,且看仔细了。”

白棋落下,利漫一愣,这手棋与往日下法不同,不知用意何在。利漫低头沉思,渠逆道端起茶喝了一口,道:“要对付江安义,要善用‘夹攻’,合众人之力告势。”夹攻是搏弈的一种手法,依仗强厚的外势从另一侧攻击对方棋子,迫使其向己方的厚壁行棋或者出逃,只是如何从郑方着手下旗。

渠逆道慢条斯理地道:“探报说郑**情使黄喜与江安义不睦,此人又是暗卫副督统,不妨借他之手来夹攻。”

利漫落下黑子,抬起头来问道:“就算黄喜与江安义有仇,他又怎么可能与我们一起夹攻江安义。”

渠逆道今天的心情着实不错,耐心地解说道:“我们只需将黄喜需要的情报送给他便是,剩下的黄喜自会替我们做好。”

“喔,我们有什么情报可送给黄喜?”利漫不解地问道。

渠逆道将棋子放在盘上,答非所问地道:“那个江安义与圣女的交情不错,上次郑人到王庭和谈,圣女还专门找江安义叙旧,才引发了后来的金狼骑追袭、王克明设伏等事。”

利漫立时醒悟过来,道:“师傅是想让郑人觉得江安义通敌吧。先不说黄喜是否会按我们的意图行事,那郑国皇帝也不会当真蠢到是非不分、自毁干城吧。”

渠逆道漫声叹道:“世事如棋谁能料,朝着目标且落子,等大势成就之日,江安义便插翅难飞,纵是郑国皇帝心知肚明他受人陷害,为了大局也不能不弃子。我老了,替你奔走不了几年了,若是能逼那江安义叛逃北漠,为师也能冥目了。”

利漫坐直身子,感伤地道:“师傅,我还要为你南下中原报仇,选一处山清水秀之所让你终老,您可千万不能让我报憾。”

渠逆道笑道:“我年近七旬还能支撑几天,利漫你要尽快称汗,将来如果真有一天打进中原,将我的骨灰悄然与家人葬在一处便是。我的家乡,正是山清水秀的埋骨之所。”

利漫岔开话题道:“师傅,郑军换了主帅,我想在近日向郑军发动攻击,可惜那些工匠的水平太低,要是能仿制出百余架霹雳车我定能将镇北城夺下来。”

“霹雳车虽好,却不可过份依赖,漠人之长在于野战,若是一味依靠军械反倒因小失大。而且霹

雳车发射时声响过大,我注意到有不少马匹受惊,若是百余架同时发射,怕是自行先乱,你千万要留意,要想什么办法解决才是。”

渠逆道继续道:“对郑用兵倒是不错,刀要常磨才快,从郑军身上零星地切些肉下来也好,让郑人对大漠有畏惧之心,和谈这手棋要接着下,打打谈谈边打边谈方为上。对了法王不是派卡律上师在军中帮忙吗,你不妨让他前去镇北城谈判,以他的

本事定能探出不少有用的军情。”

巴多杰法王返回圣山时将卡律和奔呼上师留了下来,同时还将数位上人和尊者也留下来保护利漫,恩翰在军中被刺是个教训,勒哈行刺郑皇被擒说明郑人军中有高手,保护主帅和将领安全是重点。

棋声“笃笃”,伴随两人的轻言细语一直到深夜。

…………

镇北城,天子走后冷清了许多,走在大街上,擦肩而过的是一队队巡逻兵,风吹铁甲鏳鏳做响。天子带着洛怀王、王克明、孔省等人走了,江安义并不在南归的行列,整个镇北大营包括镇北城在内归了新任大帅齐新文指挥。齐新文显然对江安义没有好感,将江安义请出了帅府,让他搬到了行宫旁的官廨,让他继续带着十几个军中参事编写大事录,实际上将江安义耽置在一边。

九月下旬,漠人对镇北城外的郑军驻营发动了几次进攻,依托镇北城的支援漠军无功而返。进入十月,漠北一片冰天雪地,积雪厚达二尺,这样的天气马匹根本跑不起来,连漠人也不愿意打仗了,于是和谈又变得密切起来。

漠国的和谈使团多了几个人,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这个五十多岁名叫卡多希的老者是个地道的郑国通,对郑国的风土人情了如指掌,谈起郑国的诗书经义也头头是道,与陈因光在和谈时“之乎者也”能扯上半天,漠国的和谈正使左大当户普西莫反倒干坐着,后来大概觉得无聊,除了吃酒的时候经常不见人影。

这位副使对江安义的诗词十分熟悉,数次提出要见江安义一面,陈因光当然不会答应,这位副使神通广大,居然通过王庭给驻跸在雷州临凉府天子石方真送去国书,要求让江安义加入到和谈之中。

到达临凉府后,石方真的病情有所好转,石方真急于了结这场郑漠大战,以体面的方式回归永昌,当即下旨同意。江安义与漠国圣女缇珠有旧众所周知,石方真还专门给了江安义一道暗旨,让他尽量能替郑国多争取些好处。

无所事事的江安义总算有了件差事,但这件差事却不是美差,身为副使的江安义似乎夺去了正使陈因光的风光,漠人使团对江安义十分恭敬,那个卡多希见到江安义更是如获至宝,将和谈的正事抛在一边拉着江安义讨论诗词,言辞之中满是崇拜,让陈光因十分恼火,多次向齐大帅控告江安义不务正业。

漠人的热情超出

了正常范围,时不时地送上些礼物,说是圣女缇珠送给他的,江安义当然不会上当,严辞拒绝,有些礼物漠人硬送到他的住处,江安义只好交到帅府。这让陈因光很吃味,身为正使怎么没见漠人送东西来。

齐新文明白这是漠人用的离间计,江安义在战场上杀死了多少漠骑,他不可能被漠人拉拢,漠人能给他什么,难道圣女要招他为夫,齐新文哑然失笑,就算圣女肯那些漠人也不会同意。

齐大帅是明白人,但明白人并不多,加上这有些是非人,所以各种流言又在暗中兴风作浪,传到江安义的耳朵中让他颇为苦恼,有心分辨都不知向谁说起。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

在镇北城的日子过得苦闷,江安勇偶尔会在休整时带了朴天豪等人进城看望他,江安义会亲自下厨犒劳兄弟们,大家在一起饮酒谈笑,度过一段美好时光。除了兄弟到来,最让江安义期待的便是家信,娘和妍儿的、欣菲、彤儿、冬儿和儿女们,家书抵万金,每当收到家里的来信江安义总要反复翻看、细细品味,眼看这一年又将尽,归期不知何时,怎不让人叹息。

十一月,家书中夹着一封郭怀理从化州写来的信,信中郭怀理先是说了说生意的情况,江安义余泽尤在,化州的产业发展不错,特别是香雪居已经成为化州最著名的销金窟,其他几处依照香雪居的样式打造的庄园也开始盈利,加上香水、酒水等买卖,郭怀理估计今年的利润会在二百万以上。钱是好东西,谁也不会嫌钱多,江家、郭家、余家还有后来加入的李家在郑国已经算是大财团了。

“安义,最近西域不太平,戎弥国与田韦国打了两仗,眼下坐下来和谈了。十月份有数个商团都被沙盗洗劫一空,有人说是戎弥国的军队所乔装,边境风声日紧,我打算暂时收缩贸易,看看情况。我有几年没回德州了,我爹来信说想见见孙子,我准备带了妻儿回德州探亲过年,听说妍儿这丫头回来了,我还真想她了……”

絮絮叼叼的话勾起江安义的回忆,和郭怀理交往的点滴涌上心头,经过岁月沉淀酝酿过的友情像一壶美酒,让人回味无穷,在这寒冷的冬日感到温暖,也让江安义烦闷的心情得以平复。

和谈多多少少有些实质进展,双方互商贸易达成协议,只是具体的商品还有些争议;交换战俘也基本谈成,只是郑国要求一换一而漠人则要一换三,齐新文收到天子的暗旨,可以以一换二。谈判的难点在漠国答应郑国以和平收场,但要求赔偿二百万两银子、粮食五十万石、丝绸二十万匹、茶叶十万担等等物资,漠使普西莫说得很明白,这场战争由郑国挑起,郑国一定要有所“表示”。

为了表示漠国的态度,利漫发动了两次袭击,这两次袭击都打在郑军的短处,齐新文大怒,命令军情司查探是谁泄露了军情。

第八百一十二章编织罗网

此次北征军情司损折惨重,一千多名江湖汉子葬身在草原,特别是姜健下落不明,让军情司使黄喜分感可惜。接到大帅的命令,黄喜召集康千峰等人布置,采用得是暗卫常用的手段,跟踪盯梢,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有份,江安义自然也不能逃脱。

和谈陷入僵局,陈因光忧心忡忡,他得齐大帅指点,领悟到天子急于达成谈判在年前体面回京,眼看十月份要过去,每天和漠人像拉锯一样地来回,不知何时才能如愿。

漠国的副使卡多希常举办些文会、雅集歌风咏雪,邀请陈因光、江安义等人参加,陈因光为了与漠使搞好关系每次都欣然参加,漠人的菜肴风味独特,特别是烤全羊陈因光更是百吃不厌。既然是诗会文集,自然少不了动笔,江安义无心敷衍,随意划几句交差,卡多希却当成至宝,赞誉之词泉涌。

陈因光看过江安义写的诗句,这样的诗句在郑国随便拉一个童生也能做出,暗暗憋嘴漠人只是附庸风雅,被江安义的名气所慑,兴冲冲地写了一篇《咏雪》诗交给卡多希品鉴,谁知卡多希根本不识货,仍然缠在江安义身边索要新作,气得陈因光又多啃了一条羊腿。

漠国使团住在行宫西北处,一套五进的宅院,住进了百余人,正房住着漠使普西莫和卡多希。正屋,卡多希拿着这些日子收集的江安义诗句,细细翻看,普西莫不解地问道:“上师,你要这个郑人的字做什么?”

化名为卡多希的卡律上师笑道:“当户大人,这个江安义是个麻烦,利漫汗想设计除掉他,收集他的字自有用途。”

普西莫道:“马上要过年了,我看郑使陈因光急着想达成协议,应该能逼郑国多吐出点好处来。”

“不急,郑人越急我们越不用急,慢慢谈。”卡律将江安义的字装进袋中,道:“派人送给渠先生。”

漠营,渠逆道将江安义所写的诗句展开,略一扫看,笑道:“这位江状元想来是极讨厌卡律上师举办的诗会,这些诗作根本就是乱写,连童生的水平都没有,任谁也不会信是词仙所做。”

利漫看了几张后道:“师傅,你要这些狗屁的诗作做什么?我写上几句都要比他强。”

渠逆道仔细地观瞧着江安义的字,点评道:“字写得不错,刚劲有力、挺拔俊逸,是师法柳真权的笔意,多练上几日应该能仿写了。”

利漫醒悟过来,笑道:“师傅是准备仿照江安义的笔迹,只是仿他的字给谁写信啊?给缇珠吗?”利漫知道渠逆道善长仿写别人的字迹,有了江安义这些诗作,应该很快就能仿写出江安义的字迹。

“蠢材”,渠逆道毫不客气地骂道:“谁说仿江安义的笔迹是要给人写信,这封信不过是给那些想对付江安义的人把柄罢了。听说镇北城内军情司正在探查什么泄露了军情,若是得到了江安义写给我们的军情,你想会有什么结果?”

“妙啊,江

安义这回是黄泥掉到裤档里,不是事也是事了。”利漫冒出一句郑国俗语,笑眯眯地自得着。

渠逆道若有所思地道:“这步好棋不要急着落子,且先布置妥当了再说。”利漫打了个寒颤,渠师这么用心来筹谋一件事,江安义就像落进狼群包围的羊,要想逃脱势比登天。

进入十二月,和谈加快了进度,郑国的新年和漠国的白节是一个意思,双方都有意在年前达成协议,然后安心过年。十二月初十,盟约内容拟定:条款一互市,不限商品,郑人要放开粮食、药品、茶叶、铁器等物品管控,而郑人则准许马匹、牛羊的买卖;条款二按一比二交换战俘,这条郑人吃了亏,不过把抓获的漠人部落中的男女老少都算上,也就不算吃亏了;条款三是郑国与漠国结为友好,郑国援助漠人二百万两白银、粮食五十万石、丝绸十万匹、茶叶五万担,这个“表示”与普西莫所提的要求差不多,只是丝绸的数量降了十万匹、茶叶减少了五万担,算是陈因光“据理力争”的结果。

这份盟约算是皆大欢喜,郑国得了脸面,漠国得了实惠,至于领土争端先放在一边,谁都清楚盟约只是暂时的,等双方积蓄起了力量免不了又一场厮杀。这份盟约要递交给郑皇和圣女认可用印后才能生效,不过消息传出,镇北城内上至齐新文下至普通的役夫都欢心鼓舞,打了这么久的仗总算能歇一歇了。

齐新文在帅府设宴款待漠国使团,破例动用了天子准备庆功用的酒。大堂内欢声笑语,一团和气,没有人为那些死去的将士哀叹,普通人的性命不过是当权者炫耀武功、换取权力、用来交易的工具。脑海中闪过一些不该有的念头,江安义不知是不是妖师对自己的影响,感觉大堂内的笑语和酒香有些闷气,悄步来到大堂外。

今夜有月,月色清冷,倒映在院中的雪地上越感寒冷。屋外极其冷清,与身后的喧闹声形成鲜明对比,江安义愣愣地看着月亮,心中一片茫然。身后传来卡多希的声音:“江大人可是在雪夜寻章摘句,不知有了什么大作,老夫可有幸一睹为快。”

江安义的眉头微微一皱,转身应道:“原本是副使大人,怎么不在里面饮酒,我偶感不适,想早些回去了。”说着江安义冲卡多希拱拱手,准备离开。

卡多希沉声道:“今日郑漠签订盟约,身为副使的江大人却面色不愉,老夫大略能猜出你的心情,可是为死难的将士不值,认为他们的死毫无意义,而这纸无数鲜血染就的盟约并无太大意义。”

江安义诧异地看向卡多希,没想到这个被他看不起的漠人副使居然能洞查他的心底,月光下卡多希的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哪有半点平日嬉笑讨好的谄媚模样。江安义心中一动,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想起卡多希平日的作为,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卡多希用手指了一下院中的凉亭,道:“江大人,那里通气空旷,老夫有几句私话说与大人

听。”

…………

大堂屋顶,两名军情司的汉子互相低语道:“怎么办?咱们偷上亭顶?”

“呸,你比华圣伟厉害?华圣伟都败在他手中,你上凉亭能不被江安义发现,如果被他看到,怎么说?”

那位不服气地哼道:“咱们奉令行事,怕他作甚,难道他还敢杀了咱们。”

“嗤,不错,他不敢杀你,那你去吧。”

屋顶上静下来,两人默默地看着江安义和卡多希走进凉亭,两人有说有笑地交谈着,不服气的那位自我解嘲道:“凉亭没有遮挡,倒是看得清楚,可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

凉亭内,卡多希道:“老夫喜欢中原文化,尤好读史,贵国的《史书观要》不说倒背如流也能说熟记于心。纵观中原数千来年发展史与大漠类似,无非是弱肉强食罢了。你我皆知,这份盟约只是暂时的,无论是郑国还是漠国强盛之后,这份盟约的作用也就到头了。”

江安义沉默片刻,叹道:“天下纷争,百姓何辜。”

卡多希笑起来,道:“江大人有悲天悯人之心,为何战场之上杀我大漠勇士毫不手软,何其伪也。要知道此次征战是贵国侵入我大漠领地而起,乃是不义之战。”

江安义再度沉默,半晌才道:“各为其主,身不由己。”

卡多希捊顺被风刮乱的胡须,道:“江大人此话出乎本心,道尽臣子和百姓的无奈,但愿盟约签订和平能久长一些,郑国和漠国子民都能安享太平。”

江安义苦笑,嘴中轻语道:“但愿吧。”

卡多希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递给江安义,道:“江大人可认识这把刀?”

刀仅有七寸长,鞘身缠着金丝镶着宝石,江安义抽出刀,寒气袭人,映在斜入亭内的月光上一晃,让大堂屋顶的两人瞪大了眼睛。

“这是缇珠的腰刀?”江安义看得眼熟,猛然想起当初掳获缇珠时从她腰间搜到这样一把小刀,后来吃鹿肉时还给了她,听缇珠讲这把小刀是利漫送给她的。

卡多布笑道:“不错,江大人还认识这把刀,缇珠圣女时常把玩这把腰刀,想来是睹物思人,对江大人念念不忘。得知老夫要来镇北城谈判,圣女将这把刀交给我,嘱我寻机交给江大人,让江大人莫忘旧谊,待郑漠和平之时,到王庭一聚,圣女当尽地主之谊。”

江安义持刀的手僵在空中,最后将刀归鞘揣入怀中。卡多希见刀送出,拱手礼道:“江大人,话已带到,老夫告辞了。”目送卡多希离开,江安义没有看到他脸上露出的诡笑,缇珠的刀是利漫所送,样式相同的刀利漫有好几把,这把并非缇珠所有,而是利漫所藏。

是夜,一封谍报送到黄喜的案头,“军中参议江安义与漠人副使卡多希私会帅府大院凉亭,言谈甚欢,江安义收卡多希礼物。”

第八百一十二章反间陷害

陈因光有些醉了,与漠国签订盟约、达成天子所愿,他居功甚伟,凭借这份实打实的功劳回京后定然受赏,说不定方林宾该给自己让位了。普西莫的酒量很大,郑国的美酒很合口味,精心烹制的菜肴更是让他垂涎三尺,陈因光鄙夷地看着狼吞虎咽的普西莫,这个草原莽夫就是个酒囊饭袋。

普西莫摇摇晃晃地端着酒杯起身,来到陈因光的身边一屁股坐下,亲热地举杯相邀道“陈大人,干一杯,这次和谈多亏了你。嘻嘻,喝。”

陈因光佯做笑容,举杯喝了一口。耳边听普西莫含糊不清地嘟囔道“郑国真是有钱,二百万两白银,还有那么多粮食、茶叶,这么多东西足够我大漠三年急用。”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普西莫伸出手拍着陈因光的肩膀笑道“陈大人够朋友,补偿的数额比我国原来的打算多出许多……圣女让我不妨狮子大开口,没想到居然成了……哈哈,真要多谢陈大人,到时要送点礼物给陈大人。”

陈因光三分醉意被普西莫的话吓成冷汗溜走,这番话要是被天子知道,自己的功劳不但没了而且还要获罪。看看左右没人注意,陈因光压低声音道“当户大人,你喝醉了,慎言。”

普西莫嘻笑道“陈大人是好朋友,以后出使王庭一定记得来找我……还有江大人,亏得他的消息,圣女……”

陈因光一惊,追问道“当户大人,江大人给了你什么消息,你说清楚点。”

普西莫歪歪斜斜地站起身,陈因光连忙扶住他,侧耳分辨他口中含糊不清的话语,“……很多……打仗……布置……”

“哇!”从普西莫嘴中飚出一道浊流,酸臭味立时弥漫开来,陈因光连忙扭过头,有漠人上前将普西莫扶了下去。陈因光站在那里惊疑不定,普西莫的只言片语透露出的信息却十分惊人,江安义极可能是漠人奸细。

下意识地四顾寻找江安义,没有看到江安义的身影,却在大堂的一角看到军情司使黄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想起黄喜的另一个身份,陈因光略一迟疑,举步向他走去。

江安义回到住处,手中把玩着小腰刀,皱着眉头思忖着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一种不祥的感觉升上心头,手中的腰刀也变得烫手起来,要是漠人利用这把腰刀来做文章,自己该如何应付,齐大帅命军情司侦查是什么人泄露了军情,卡多希邀自己到凉亭赠刀怕是不怀好意。

越想心中越不安,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江安义拿了腰刀起身想前去帅府,黄柱端着茶进来,诧异地问道“主公,这么晚了上哪?”

“什么时辰了?”

听到黄柱说三更将至,离卯时已经不久,江安义返身入屋,准备点卯时向齐帅说明。江安义对黄柱道“早些歇息,今日值守的人可

安排妥当了。”江安义数次遇刺,欣菲多次在信中反复叮嘱,住处要派亲卫值守,专程让张先生从平山镇江府中选了二十名府丁,派送到江安义身边保护他的安全。经过数次生死危机,江安义不敢再托大,老老实实地听从安排,朴天豪不在,值守皆由黄柱安排。

军情司衙门,黄喜还在灯下看着谍报,正是江安义与卡多希私会的消息。黄喜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来漠人也想对付江安义。最近镇北城内关于江安义的流言不少,有说他见死不救致使苗铁山身死;有说他为掩过失推罪于人斩杀大将;也有说他与漠人勾结,想要成为漠人圣女的夫婿。最了解江安义的是黄喜,这些流言根本不值一辩,透过军情司报来的情报,黄喜甚至知道这些流言起于何处,只是散播流言的人暗合他的心意,黄喜自然不会去管,甚至巴不得风浪更高一些。

想起今夜帅府招待漠人使团,光禄寺少卿陈因光向自己举报,他从漠使普西莫嘴中探知江安义与漠人勾结、泄露军事情报,黄喜眼前浮现出陈因光那张兴奋、窃喜、慌乱掺杂的脸,不禁哂笑,漠人如此粗陋的反间计都识不破,这位陈大人真是个蠢材,或许是有意不识破,又或是利令智昏迷了眼,无论哪一种黄喜都欢迎多了一位反江同盟。

将那封谍报装进袋中,又提笔把陈因光所举报的详细记录在册,也装入袋中。袋中已经有了厚厚一叠,黄喜轻轻地拍了拍袋子,将袋子锁进身后的铁柜,这里存放着暗卫绝密的谍报。

剔了剔灯花,屋内明亮了许多,黄喜幽幽地望着烛火想着心事。经过十余年苦心,他已经是暗卫副都统、军情司使,正四品的大员了,比起江安义丝毫不差。江安义与太子有师徒之谊,而自己与楚安王的关系远胜于他,更不用说自己手握暗卫近半实力,军情司数以千计的江湖人为他效力,这些年江安义风头太劲,无形中得罪了一大批人,镇北城中就有很多人看他不舒服,是时候动手对付他了。

不过,光凭手中掌握的东西很难扳倒江安义,首先是天子对他信宠有加,根本不会相信这些流言蜚语,其次江安义立功甚伟,此次北征立下功劳无数,天子有意晋封他为侯爵。黄喜眉头一皱,对付江安义要趁早,一旦江安义被封为侯爵再来动手就难了,许多观风之人会退缩,看来自己要趁江安义在镇北城的时候下手。眼下时机正好,天子不在镇北城,洛怀王和申国公也不在,齐大帅明显对江安义没有好感,若是等江安义回了京,再要寻他的错处就难了。

黄喜细细地盘算了一番,对付江安义缺乏有力的实证,光凭今夜卡多希送给江安义的东西做不出大文章,饶青山在后面吹吹阴风还行,不敢上台面,至于廖建辉谁都知道他与江安义有仇,他的话难以服众,这通敌的实证到哪里寻。

心中有事,睡

不安稳,黄喜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着烧饼,迷迷糊糊听到门外有人急声叫唤“大人,黄大人,醒一醒,黄大人。”

黄喜惊醒,沉声问道“是谁?”

“黄大人,卑职康千峰有事求见。”

黄喜起身穿衣,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外面恭声答道“寅初了。”

这个时辰来求见,肯定是有大事,黄喜打开门让康千峰入内。灯光下,康千峰一脸喜色地禀道“大人,今夜三更,卑职手下的探子在军参议江安义的住处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前往漠人使团驻地,现身查问时那人惊恐逃窜,被擒后服毒自杀。从他贴身衣服中搜出一封信,请大人过问。”

康千峰将信递上,黄喜问道“那人可是江安义府上的亲卫?”

“那人有五旬年纪,看样子不像是江安义的亲卫。”康千峰思忖道“像是拨在各衙门听用的老军。”天子驻跸镇北城,各个衙门相应设立,光靠京中来人肯定不够用,王克明便从军中择选了一批老军送到各衙门听用,这批老军年岁多在五十岁上下,而江安义身边的亲卫多是三十岁左右的青壮。

黄喜展开信在灯下观看,“缇珠妹子,收到你派人送来的腰刀甚喜,睹物思人江某想起旧日时光,不胜嘘唏……”一眼便认出这是江安义的字,黄喜曾专门收集过江安义的笔墨,暗卫中的老手告诉他对敌人的了解包括衣食住行每一个方面,说不定哪一天就能用上了,黄喜深以为然。

信写得很琐碎,江安义在信中回忆了与缇珠交往的细节,最后写道“……郑漠新盟,郑军上下欢心松懈,若能抓住过年之机发动突袭,定能一举荡平城外驻军,而后用霹雳车攻城,某在城内见机行事,里应外合,大事可期。切盼。”

黄喜看到一半便知这封信是伪造的,信中提及郑军驻防虚实十分准确,但漠人不知江安义已被齐新文摒弃在核心之外,每日只在参议衙门记流水帐,布防十五日一变,江安义哪里可能清楚地知道。信中所述的布防有七分准确,而布防三日前才刚刚换过,黄喜估摸是漠人使团中的高人探得。使团中最为活跃的是副使卡多希,此人每日在城中游窜、交朋结友,不知他从哪里探知的消息。

江安义被漠人陷害,黄喜心头闪过一丝妒意,为敌所忌正说明江安义才干过人,这样的仇敌绝不可留。黄喜略思片刻,开锁从柜中取出那袋谍报,挑挑拣拣着。

康千峰侍立在一侧,看着黄喜忙碌,心想传言黄公公与江安义不和,看来是真的,这厚厚一叠谍报都是关于江安义的,看来黄公公早有心对付江安义了,想起远在落意门的妻子,康千峰暗叹了口气,江安义获罪,凝儿该回来了吧。

黄喜直起身,笑容在灯光下格外阴鸷,吩咐道“去帅府。”



第八百一十三章扑朔迷离

卯时三刻,鼓声响,军中点卯。江安义是军中参议,按律要前去应卯。

帅堂正中,齐新文肃容而坐,目光不时地落在左侧站立的江安义身上,凭心而论,这个年轻人是个难得文武全材,可是自打他中状元以来,就没有消停过,来到军中依旧如锥处囊中,锋芒毕露。这样一个饱读诗书、誉满士林的人物怎么就不知道和光同尘的道理,低下身子经营二十年,朝中宰相亦有可能,何必事事争先,惹人妒恨,齐新文微微摇头暗自叹息。

手指在桌上的一叠谍报上轻敲着,这是军情司使黄喜连夜送给他的秘报,都是举报江安义通敌泄秘的,言之凿凿,特别是昨夜江安义收到漠人信物,然后给漠人圣女写信泄露军情之事,更是首尾相接,丝丝入扣。看了一眼满面阴鸷的黄喜,齐新文更不喜欢他,这个太监就像条毒蛇,盘着身子不知准备攻击谁。

点卯毕,齐新文用力敲了一下桌子,径直沉声道“昨夜军情司探知军参议江安义与漠人副使卡多希私会,卡多希有物赠于江安义。江安义,此事可真?”

江安义早有意料,准备点卯后向齐帅说明,并将腰刀呈上,不料军情司先发制人,先行将矛头指向自己。江安义躬身道“禀齐帅,昨夜帅府宴请漠人使团,江某有所不适先行退走,不料漠副使卡多希追出,邀江某至帅府院中凉亭叙话,赠与江某一把腰刀。”

说着,江安义从怀中掏出那柄腰刀,双手呈上,继续道“卡多希说此腰刀是漠人圣女缇珠所有,江某当年挟持她从王庭逃走时曾从缇珠身上夺过,后还与她。此次郑漠结成盟约,缇珠托卡多希赠刀于我,以示郑漠友好之意。江某一时大意接下腰刀,回去后深感不妥,准备点卯后交于齐帅,不料齐帅先行发问,这便是经过。”

齐新文点点头,继续问道“陈大鹏你可认识?”

江安义摇头道“不认识。”

“陈大鹏是你衙门的门子,你出入衙门都会看到,怎会不识?”黄喜插言道。

江安义听到黄喜发问,感觉不妙,这位黄公公一向与自己不睦,又身为暗卫的副督统,今日齐帅责问很可能就是因他而起。江安义小心地应道“我可能认识其人,但不知他的名字。”

齐新文冷哼了一声,道“黄大人,本帅在问话时不要插言。江安义,昨夜军情司发现陈大鹏前往漠人使团,随身携有你写的书信。”

说着,齐新文拿起桌上的信一晃,继续道“这封信可是你所写?”

江安义沉声道“大人,我与那陈大鹏不熟,更不会差他半夜去漠人使团送信,江某愿意与他对质。”

齐新文道“陈大鹏被发现后服毒自杀,军情司从他身上搜出这封信,信中口吻是你的语气,你且拿信看看。”

江安义接过信,字迹极似,看来陷害他的人

下了一番苦功。看过信,江安义暗暗心惊,这把腰刀是个鱼饵,这封信才是杀招。

“大帅明鉴,这封信是伪造的,这是有人陷害江某。”江安义知道情况危急,当小心应对,道“首先江某要派人送信也会派身边亲卫,怎么可能让一个不熟之人去送秘信;其次信中提及的布防江某从何得知;再有江某在战场上杀敌甚多,怎么可能转身便投靠漠人;江某与漠人圣人相识之事众人皆知,这是有人故意使反间计,有意陷害江某,请大帅明察。”

话音刚落,廖建辉出声道“谁知道那陈大鹏是不是你的亲信,你有意当作不知;你不知道军中布防,你的弟弟江安勇身为游骑将军,他可知道布防;至于杀敌甚多算什么,你有那章尚徒杀漠人多吗?章尚徒为了荣华富贵能挟持苗帅投降漠人,你与那漠人圣女是旧相识,谁知道那圣女许了你什么好处,我听说漠人圣女尚无夫婿,指不定招你为婿也说不定。”

帅堂内哄然大笑,有人出声道“听说漠人圣女长得美若天仙,江大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美色迷人,不可不查啊。”有人不怀好意地附和道。

听着满堂的调侃、说笑和不怀好意地落井下石,江安义暗暗叫苦,原本十分明晰的陷害被这些人一搅和,水变混了。黄喜阴沉沉地看着江安义,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莫须有三个字足以杀人。饶青山眼露狞光,江安义四面皆敌,正好借此良机报一箭之仇。

“齐帅,切不可中了漠人的反间计,冤枉了江大人。”这个声音分外引人注目,说话的是壮武将军严建材。这位因为冲撞了太子被贬职发往军中效力的中郎将,来到镇北大营后反而如鱼得水,屡立战功。

洛怀王随天子来到镇北城,没少在石方真面前替他美言,石方真调看过功劳簿后大为感叹,大郑还乏骁勇善战之士,就拿这个严建材来说,放在左监门卫做中郎将时完全就是个废材,来到大营之后像换了个人,看来京中十六卫的将军很有必要轮番到军前效力。

得了天子赏识,严建材很快官复原品阶,重新成为了壮武将军,军中原本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纷纷近前套近乎,谁都知道这位入了天子之眼,又有洛怀王关照,回京之后定然重用。

严建材扬眉吐气,饮水思源自然对当初救他危难的江安义满是好感,江安义来到镇北大营后,严建材数次前来叙旧,还帮了不少忙。帅堂上看到江安义受到众人围攻,严建材忍不住出言相帮。

江安义来军后的所做所为众人都看在眼中,有心怀同情、良心未泯的人纷纷出言相帮,“大帅莫中了漠人的反间计”、“江大人不会反叛,请大帅明察”、“江大人杀敌无数,居功甚伟,怎么可能投靠漠人”……

帅堂上乱成一锅粥,两方各执己见,争论不休。饶青山转动眼珠有了主意,躬身对齐新文

道“齐帅,江安义通敌一事事关重大,无论真假都不能等闲视之,眼下虽然与漠人签订了盟约,但城外仍有二十万漠骑虎视眈眈,卑职以为不妨先将江安义关起来,慢慢再来查明真像。”

饶青山的主意看似公正其实歹毒异常,江安义只要被关,舆论定然大哗,镇北城内原本就有关于江安义的风言风语,这一关便坐实了,积毁销骨,江安义到时难辩清白,等到木已成舟便是上奏到天子处,天子也难替其免罪。

再说此事由军情司使黄喜推出,黄喜的另一个身份是暗卫副督统,江安义是四品大员,齐新文不好处置,只好推给暗卫,江安义落进黄喜的手中还想囫囵出来,那是作梦。

齐新文半晌没作声,盘算着厉害关系,最后开口道“此事扑朔迷离,本帅一时也难辩真假。江安义是朝庭大员,军中参议更是天子亲命,本帅不好处置。”

饶青山暗喜,看来齐新文真的如自己所料把事情推给黄喜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是乐见的,江安义获罪则报了斩一箭之仇,如果江安义没事,齐新文留下处事不明的把柄,还结下江安义这个仇敌,将来自己可以做做文章。哪料齐新文接下来的话让他大失所望,“徐国全,你带一千人护卫江安义前往雷州临凉府,交由天子处置。”

黄喜面皮一抽,他的算盘跟饶青山相同,可是齐新文釜里抽薪,这把火硬是没烧起来。江安义躬身谢道“多谢齐帅。”又朝左右拱手谢道“多谢各位仗义相帮。”

要知道镇北城是军营,身为大帅完全有权先斩后奏,齐新文将他送去雷州临京府处置,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事实上都保全了他。天子对他信宠有加,自然清楚这个漏洞百出的通敌案是有人陷害,只怕对江安义的信宠会更加深一层。

雷州临凉府,石方真并没有住时刺史府,而是征用了城南的一处富户的庄园,此处庄园在山坳之中,寒风被山挡住,山边还有处温泉,整个山坳温暖如春,正适合休养。住进庄园后,少了北漠风寒,加上御医精心医治,石方真感觉好了许多,已经能从床上起身,在刘维国的掺扶下沿着长廊走上一段,刘维国感觉天子的脸上恢复了些红光,人比以前精神多了。

吃罢午膳,石方真会躺在软榻上听孔省汇报政事,随口下达处理的意见,另一侧的中书侍郎颜求仁会根据意见拟出旨意,然后经洛怀王诵读后交给刘维国用印,然后寄往京城颁行。

颜求仁近过五旬,手腿缓慢,这让病中的石方真深为不满,洛怀王石重仁建议道“父皇何不从镇北城调江师前来。”石方真深以为然,他原本就有意让江安义做中书侍郎,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江安义跟着颜求仁熟悉一下政务,等回京之后再正式任命。

旨意还没颁下,镇北城的急信先行送到,两件事郑漠盟约拟定,军情司举报江安义通敌。



第八百一十四章阴差阳错

孔省平静地念着盟约条款,心中暗暗叹息,数十万将士的性命换来这样的结果,用劳命伤财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石方真斜倚在卧榻上,心中满是苦涩无奈,二十余年殚精竭虑、成为千古一帝的梦想化为泡影,这份盟约不过是块遮羞布,让他能够稍存体面的返京,想到空空如也的国库、急待安抚的臣民,石方真感觉心中发阻,禁不住又大声咳嗽起来。

侍立在榻边的洛怀王和刘维国连忙俯下身,一个替他抚摩前厂胸一个替他轻拍后背,刘维国轻声劝道“万岁莫急,保重龙体。”

石方真好不容易止住咳声,有名小太监捧着黄匣匆匆进内,跪倒禀道“京中急报。”

刘维国恨不得一腿把那名小太监踢出殿去,一点眼色也没有,万岁身体欠佳,京中急报多半没有好事,这个时候再一激,天子病情加重怎么办?石方真听到小太监的话,有气无力地道“刘维国,念。”

刘维国没办法,上前取了黄匣,取出里面的奏报。奏报是太子所呈,所奏的是戎弥、休梨、勒离三国纠集尉车、居须、车合、莎宿、羌兰、田韦、温姑、狐国、吐笃等国组成联军二十六万,于十一月二十日同时对积云关、镇山关、井门关则发动攻击,次日破井门关,西域联军从井门关反攻积云、镇山两关,初五日两关相继被破,联军入寇,夺取屯田粮仓,夺去军粮六十万石。安西大都督杨祥亮派副都督管平仲和其子杨怀武分率三万兵马驰救边关诸县,杨怀武误中西域联军诱敌之计,被困景源县。管平仲率军前去营救,被早有准备的西域联军击溃,半月时间西域军攻克十六城,杨祥亮尽起大军八万,收编屯军二万作为辅助,在文进、正阳、永丰一线构筑起防御线,西域联军日夜攻打,化州危急。

石方真见刘维国久不开声,睁开眼问道“刘维国,为何不念?”

西域入侵是国家大事,刘维国不敢拖延,但天子的身体欠佳,万一将这封急报念出,天子着急上火病情加重怎么办。目光投向一旁的左相孔省,孔省伸手接过奏报,眉头立时紧皱起来。天子入关,随行护送有二十万大军,到达临京府后,这二十万大军驻守六万人,前往化州安北都护府八万,其他人则回返了安东、安南都护府。前往化州的八万人出发有二十多天了,算算时间快到化州了,但愿能及时赶上增援。

“万岁”,孔省斟酌着开口道“西域军入侵了,安北大都督杨祥亮正率军与之交战,联军数量超过二十万,杨都督向朝庭奏请援兵。”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石方真猛地一挣,坐起身来,道“拿给朕看。”

孔省不敢违逆,只得将奏报递给天子,刘维国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天子的脸色,一颗心随着石方真的脸色时上时下。当看到西域联军攻克十六城,石方真大叫一声,身子向后倒去,刘维国眼明手快上前扶住,急声叫道“快传御医。”

一缕鲜血从石方真的嘴边流出,刘维国大惊失色,他虽然不是医生,但知道出现天子咯血肯定是病情加重了。御医检查后一通“气火逆乱致合血不循经,络伤外溢……木火刑金,心火过亢灼伤肺络”的话被洛怀王打断,石重仁垂泪喝道“你们赶紧救治,父皇若有闪失,先拿你们是问。”

石方真幽幽地醒转,道“仁儿,生死有命,莫要为难御医。尔等尽管用心开药就是。”

孔省在一旁道“万岁仁厚自有天佑,不过需听医嘱静心休养。化州情形虽急,但援兵已经派出,此刻想来已经到达,杨都督是沙场宿将,化州有他在西域联军讨不到好处。西域联军向来只是劫掠,见无机可趁自会退去。”

石方真轻声咳嗽,胸口有如火烧又如针扎,心中着实有些慌乱起来,喘息了片刻,道“郑漠既已签订了盟约,北边战事停歇。传旨,早日回京,朕要尽早处理朝政。”

离过年不过十三天,石方真原本想等到春暖时节再返京不迟,可是化州突变加上病情加重让石方真一刻也不想呆在雷州。旨意传下,十二月二十日御驾起程,江安义之事却被耽置了下来。

石方真压根就不相信江安义会暗通漠国,若无化州突变之事江安义解说几句便会当庭释放,进行接替颜求仁在天子身边拟诏,返京后成为中书侍郎。可是石方真被激咯血,时常昏迷,众人都忙着抢救天子去了,没有人理会江安义。御驾起程时,江安义居然被耽在了临京城无人过问。

徐国全傻了眼,这如何是好?只好派人前去镇北城给齐新文送信,齐新文也愣了,千年难遇的怪事都让江安义给碰上了,天子既然返了京,干脆把江安义也送进京去,刑狱案件审理归大理寺管辖,江安义的事让大理寺头痛去吧。

正月十二日,御驾返京,没有进皇宫,而是直接住进了雁山别苑,有旨朝政仍由太子处置,择要禀奏。天子的病情不容乐观,皇后王娘娘带着刘贵妃、黄淑妃等人去了雁山别苑侍疾。京中谣言四起,有说郑军与漠人交战大败全军覆没,漠骑已经杀进雷州;有说天子被漠人射伤伤重难愈;有说化州都被西域人占去,并州、青州一带到处都是化州的逃民。百姓不安,百官也忧心忡忡,这个上元节连灯市也变得无精打采。

正月十九,徐国全押送着江安义来到大理寺,大理寺卿吕良真正在升衙理事,接到徐国全的公文大吃一惊,军情司举告江安义通敌,这案子怎么审?让人暂时把江安义押进天牢,吕良真拿着案牍来找太子。

太子石重伟最近有些焦头烂额,父皇病重在雁山别苑休养、征漠伤亡的将士需要抚恤、化州战事不容乐观等等,偏生楚安王还不安生,时不时跳出来跟他做对,让他深感为君之难。

散朝后太子将理政之所设在东宫文华殿,吕良真进殿时正听到太子在大发雷霆,“……年前就下旨让各州尽快将税赋交到,正月都快过去了,只有福州、辰州这五六个州解了来,元华江修堤、青州雪灾,国库没钱让孤怎么办?下个月的俸禄都不知到哪去寻。”

吕良真看见余尚书苦着脸,手中拿着一叠公文,身为九卿之一,吕良真知道国库空虚,年前太子还专门召集众人如何筹钱,变卖皇庄、加征香水、酒水等特种商品税赋的法子都提过,准备等年后实施。

向太子施礼,又向太子左侧的楚安王施了一礼,楚安王微笑地冲他点点头。太子喝了口茶水,恢复了平静,问道“吕大人,你有何事,该不是向孤要钱吧,若是要钱,孤现在就可以答复你,没钱。”

吕良真将手中的公文递上,道“启禀太子,臣是为军情司举告军参议江安义通敌一案……”

不等吕良真往下说,石重伟怒道“黄喜想做什么,居然污陷江师通敌,这等不值一辨的谣言齐新文居然也当真,还把江师押进了天牢,父皇知道吗?”

一旁站立的孔省“唉呀”叫出声来,道“老夫将此事都忘记了。齐新文当时送来呈奏,恰巧化州发生战事的奏报送到,万岁一时心急呛血昏倒,接着万岁下旨回京,江安义之事被耽置了,没想到齐新文把人送到大理寺来了。”

石重伟随意地翻看了一下公文,又看了看军情司所说的情报,冷笑道“漠人副使有意邀江师说话让军情司的人看见,还假托漠人圣女之名给了送了把腰刀,然后半夜就是有人去送情报,这连三岁小孩也能分辨出是陷害,齐新文居然还兴师重重地把人送到大理寺,我看倒是像黄喜与漠人沟通有意陷害江师。”

楚安王石重杰轻笑道“是非曲直不能凭空臆想,既然江安义送到了大理寺,就让吕大人问明案情,或真是污陷,自然要还江大人一个清白,但若江安义真的通敌,那便要依法严惩,诸位大人说是不是?”

御史大夫黄平当即道“楚安王说得甚是,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既然江安义有通敌嫌疑,自当问个清楚,太子不能凭个人好恶替代法纪,而且江安义若是清白又何惧审讯。殿下若是替他开脱,反而显得江安义心虚,也有损太子清誉。”

石重伟恨恨地看着石重杰与黄平一唱一和,目光向孔省望去,道“孔相,你是首辅,你以为如何?”

孔省道“老臣与江大人同到漠人王庭和谈,回程遭到金狼骑劫杀,全仗江安义力战才得救,老臣是不信江大人会通敌的。不过楚安王和黄大人说得也有道理,是非曲直还是问个明白得好,相信谁也不敢冤枉了江大人。”

石重伟想了想道“既如此,休沐后大理寺公审此案,孤会派人前去旁听,一定要还江师清白。”

第八百一十六章恣意而为

楚安王府,宜春殿暖阁。楚安王与沈文清对面而坐,棋声笃笃,品茗围棋。

一局终了,黑白归罐,沈文清方道“王爷,你今日在文华殿违逆太子,似有不妥。”

石重杰道“我与太子不和世人皆知,眼下父皇病重,太子不知何时便会继位,等石重伟当上皇帝,焉有我的立足之地。不如趁现在他还不是天子争上一争,将来就算他做了皇帝,也不可能杀了我这个兄弟,顶多把我赶往藩地罢了,从此诗酒相伴,倒也逍遥。”

沈文清关切地问道“万岁的身体怎样了?”

石重杰眼中闪过一丝伤感,道“我前几日到雁山别苑探视父皇,见他消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好,躺在软榻上与我没说上几句。母妃告诉我父皇的咯血之症尚未止住,御医换了好几批也没能办法,已经下诏让江南名医林海清、吴华真等人进京来为父皇看病。”

沈文清叹息了一声,良久没有做声。当今天子还算贤明,励精图治、勤政节敛、与民生息,要不是此次征漠失利完全能在史书中留下光耀的一笔。沈文清禁不住又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楚安王身上,太子即位后这位年少有为的王爷怕要是黯然渡过此生。

“王爷,说江安义通敌连我也知道是无稽之谈,黄大人为何如此不智,出此下策。太子肯定会揪着此事不放,对军情司进行清洗,或者直接派人接管军情司,对王爷可不利。”沈文清忧心忡忡地道。

石重杰站起身来到窗前,宜春湖上漆黑一片,远远的楼阁中透出星星灯光。石重杰沉声道“黄师虽是宫中太监,但于孤有启蒙之恩,孤封王之后不余余力地助孤立足,孤有今日成就黄师居功甚伟。黄师数次言及与江安义有大仇,孤虽不明原委,但黄师既然选择此时向江安义发难,孤自然要全力相助。”

沈文清怫然不悦,道“成大事者当纵观全局,安能图一时快意有损大局。”

石重杰轻笑起来,温和地看向沈文清道“沈先生,孤自封王以来一直小心翼翼,唯恐被人抓住错处。此次黄师要报仇,先生便许孤放肆一回,帮黄师一把吧。”

沈文清鼻头一酸,更声道“我等何幸,得遇王爷。”

定了定神,沈文清沉声道“既然王爷心意已定,那便全力以赴。大理寺二十一日公审此案,明日是休沐日,可以利用这一天时间做些文章。王爷,眼下京中有许多参试的士子,不妨先从他们身上做做文章……”

亥初,暖阁内还在密议如何对付江安义,楚安王府的角门来了个身影,全身笼在灰色的裘衣中,连头也被连衣帽遮住。守门的门子听到敲门声不敢怠慢,这个时辰来敲打角门的人不是府中人就是有要事。

没等门子发问,来人递过来一封信,沉声道“这封信马上交给王爷。”随信递上一绽银子,门子一手接信一手拿银,银子是十

两的官绽,立时笑出花来,不过规矩还是要讲,客气地道“请您稍候,我这就去帮您通传。”

门再次关上,一柱香的功夫才打开,有个管事模样的将那个迎了进来,也不多话,挑着灯笼在前引路。王府深幽,晚间若无人引路定然迷失。寒风从宜春湖上掠过,将那人的帽子掀开,借着廊柱下的灯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赫然是廖建辉。

宜春殿暖阁到了,沈文清迎候在门前,廖建辉快步上前行礼,沈文清先开口道“里面请,王爷在里面等候。”

廖建辉跟在沈文清身后进了暖阁,一股热流扑面而来,身上的寒意立时驱了个干净。屋正中站着个年轻人,身穿青色狐裘,依稀能分辨出几分天子的模样,廖建辉知道这便是楚安王,单膝拜倒行礼,道“廖建辉见过王爷。”

石重仁上前扶起廖建辉,笑道“你便是廖家的顶梁柱,宣武将军廖建辉。孤王听闻过你的声名,你舍弃京中安逸到漠北从军,为国戍边十余载,实为世家子弟的楷模。黄师在信中夸赞你是难得的骁将,为人忠义,不必拘礼,坐下说话。”

良言一句三冬暖,廖建辉顿时感觉楚安王不愧被人称为贤王,初次见面便让人如沐春风。等廖建辉坐好,侍女献茶,廖建辉饮罢一口,石重仁才道“黄师在信中说你有要事前来见我,不知廖将军此来所为何事?”

屋中只有三人,廖建辉见楚安王开口相询时沈文清随意地坐在一旁,知道这个文士是楚安王的亲信,也不隐瞒,道“廖某从镇北城赶来,专为举告江安义,黄大人还有封信托我转交王爷,王爷看过信之后便知。”

说着,廖建辉从身上取出封信呈上,石重仁看罢交给沈文清,信中黄喜求楚安王相助对付江安义,信中列举了江安义杀大将、不救苗帅、通敌的三项罪名,

同样想到借科举士子和百姓之口营造舆论,然后让廖建辉挑选时机到大理寺(铜匦、御史台)公开告状,鼓动、引导百姓将漠北失利、将士伤亡惨重的怨怒转移到王克明、江安义等人身上,造成大势,到时天子和太子想要挽回也无能为力等等。

沈文清看罢信叹道“黄公公之智实在沈某之上,信中已经写得很明白,就照信中所写分头行事。”

…………

未初,余庆乐匆匆来到江府,送来江安义被囚在大理寺天牢的消息,紧接着李府、田守楼、何希桂等人都赶来带来了江安义被人污陷的消息,江府立时一片凄风冷雨。

冬儿首先“嘤嘤”哭泣起来,带着几个不懂事的孩子跟着号啕大哭;彤儿火急火燎地要去大理寺探望,只有欣菲慌乱之后定下神来,喝道“江郎遭人陷害太子绝不会袖手旁观,何况天子对江郎信宠有加,不会相信江郎通敌。江郎虽然关在大理寺,并没有定罪,你们不要慌乱,自乱阵脚。”

众人见欣菲镇定

自若,安定了不少,冬儿也止住了哭声,搂着几个孩子轻声安慰着。欣菲想了想道“冬儿你带几个孩子到后院,彤儿你去趟李府,向你大伯探听探听消息;田先生,你到范府请范大伯过府叙话;石头你去看看两位李先生在不在,请他们前来议事;余大哥,你先回余府,余师若有什么消息烦你受累,尽快告诉我。”

一番吩咐下来,众人纷纷依言行事,匿大的正屋变得冷清空荡,欣菲蹙眉凝思,别看她在人前镇定自如,心中惶恐自知,江郎被囚有如家中顶梁柱倒塌,她知道这个时候她要挺住,带着家人共渡难关。

半个时辰后,范思本、田守楼、李东鸿、李来高、何希桂等人聚齐,大伙商议如何营救江安义。最后议定由范思本出面,看看能否打通大理寺的关系,与江安义见上一面;田守楼、李东鸿两人打探消息,向人诉说江安义被冤的实情,多多争取支持;李来高前去拜见光禄寺卿方林宾,争取泽党的支持;何希桂寻机求见太子,请太子向天子进言,请天子下旨释放江安义……

正月二十日,休沐,京中四处风起云涌,茶楼、酒肆、饭馆、青楼、商铺、街巷似乎都在谈论一件事,江状元、词仙被抓了,关在大理寺内候审,听说是被漠人圣女诱惑,暗通漠国致使郑军失利;有人说江大人与漠人交战立下赫赫之功,天子有意封他为侯,怎么可能暗通漠国;有人说漠国圣女美若天仙,江安义是被色迷了心窍;有人反驳道江大人娇妻美妾,儿女成群,家财万贯,有权有势,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漠国女人背叛郑国……

江家的钱流水般地使出去,总算见到了些成效。还不到春分,京城各衙门申初时分散衙,申末,大理寺除了当值的官吏其他人都回了家。范思本在一名大理寺丞的带领下进了天牢,大理寺衙门面南背北,天牢设在衙门的东后侧。

天牢关押的都是朝庭大员,其实就是个看守森严的长条型院落,两旁的房屋就是监牢,靠外侧是碗口粗的木栅栏,留着三寸宽的空隙,牢卒从廊下经过能清楚地看到牢中的情形。

范思本跟在寺丞牛奂山之后,总觉得长廊上阴风习习,腿肚子有些发紧,心中想起种种关于天牢的传言,心里越发地忐忑起来。越往里走,看守越严,江安义被关押在第四层院落,西面一排十间牢房,江安义在第三间。

牛寺丞用手一指江安义所在的牢房,对范思本道“范大人,一柱香的功夫,您抓紧了。”

百两银子换来一柱香的探视时间,大理寺天牢好肥的差使。范思本谢过牛寺丞,举步向江安义的监牢走去,那些牢卒显然识机,笑嘻嘻地避在角落说话,牛寺丞走过去,一伙人轻声说笑,显然是在分赃。

范思本快步来到牢前,透过栅栏缝往里看,里面光线暗淡,隐隐约约看到个人影靠墙而坐。

“是安义吗?”

第八百一十七章断章取义

牢房内,江安义盘膝而坐,缓缓调息运功。从临京府到京城,江安义数次感到真气异动,那些被吸来藏在穴道中的异种真气并没有同化,时不时冒出来作乱一番,搅得江安义心浮气躁,时常浮出嗜血的冲动。一边勤念《心经》抑制躁意,一边试着用元玄心法炼化异种真气,虽如抽丝蜗行般缓慢,但总算有些效果,被押在大理寺无事,江安义便整天都在运功炼气。

听到有人呼喊,江安义睁开眼睛,意外地看到牢门外站立的范思本。“范兄,你怎么来了?”江安义惊讶地起身,来到栅栏边。

范思本道“安义,欣菲让我前来看看你。家里已经知道你被押大理寺的消息,大伙正在想办法救你出去。”

江安义满不在乎地道“江某被人陷害,明眼人一看便知,天子知道后自会下旨放我出去。大理寺审案不过是走走过场,江某有何惧。”

看到江安义信心满满,范思本道“安义不可大意。天子归京后就在雁山别苑养伤,等闲难以得见,朝中是太子理事,所说当时是楚安王坚持要大理寺审讯你。今日京城中满是风言风语,多有不利于你的谣言,明日大理寺公审,安义一定要小心应付。”

江安义怒道“黄喜借漠人之手害我,他是楚安王的蒙师楚安王自然帮他,可让人向太子求助,有太子在楚安王便不能造次。”

“已经让石头去求太子了”,范思本道“令师余大人、李家都答应相帮,来高去见过方大人,方大人答应泽党会鼎力相助,守楼在四处活动游说朝中官员,陈述安义被冤的情况,府中也派出人上街分说,但愿明日公审能还安义清白。”

江安义笑道“多谢范兄,告诉欣菲她们,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不用担心,明日公审之后便可团聚。”

…………

府中前已经点起了灯笼,焦急等待的众人总算等到了从东宫归来的何希桂。欣菲急问道“石头,太子怎么说?”

何希桂一脸沮丧,道“师娘,我没有见到太子。今日早上我在宫门外等候,司农寺少卿王知行来找太子到延兴县访察民情,顺便督促备耕,我根本无法上前。好不容易等到太子回宫,太子却说劳烦一天不想见我,只说明日会派人前去听审,让我放心,我只好回来了。”

司农寺少卿王知行是太子的表弟兼好友,太子监国后提拔亲信,崔元护、柳逸尘、王知行、李敬玄等人都得到重用,王知行从太常丞(从五品下)擢拔到司农寺少卿(以正五品上兼任从四品上),王知行知恩知报,在延兴县(离京城六十里)的庄园中蓄养了娇姬美婢,时常借着视察民情的幌子邀太子以及一众好友前去玩乐。

在座众人皆知缘由,欣菲怒哼一声,道“尽人事、听天命,但愿安义吉人天相,平安无事。”

…………

正月二十一日,大理寺公审原化州刺史江安义通漠一案,开审

的时间定在巳时,卯正不到,大理寺外便开始有人聚焦,等到辰正时分,大理寺衙门外的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至少有四五百人聚焦在这里等待听审。

今日审讯江安义,吕良真卯初便来到了衙门,坐在公案看细读文牍,吕良真头大如斗,眉间拧成大疙瘩。江安义是正四品的大员,三元及第、词仙之名誉满天下,天子信宠、太子称其为师,其师范炎中士林泰斗、余知节户部尚书,娶李家两女为半妾,出身泽党,这样的人物岂是轻易得罪。

当日他携了案牍去见太子,便是想让太子定调,或是通过天子下旨,直接结案便是,哪知楚安王横插一杠,与御史大夫黄平一唱一和,逼得太子表态今日在大理寺公审此案。吕良真听到风声,昨日京中风波涌动,双方都在暗中使劲,这场风波是越来越大。

辰末,小吏禀报门外已经聚焦了五百余人,吕良真一皱眉,心道大理寺公堂前哪容得下那么多人,有心选代表入内,念头一转又变了主意,江安义一案牵连甚广,不单双方的来头大,而且博弈的是太子和楚安王,矛头隐然指向至高无上的那把椅子,若是天子健康,吕良真自然遵从天子心意,可是传言天子病得很重,吕良真不能不明哲保身、见机行事。

“打开大门,放那些听审的人进来,派人约束好他们,不准大声喧哗。准备升堂。”吕良真吩咐道。转脸问一旁的少卿余景山道“老余,军情司的人可来了?”这场官司,江安义是被告,原告是军情司,黄喜仍在镇北城,但他派遣了数名属员前来,带队的赫然是廖建辉。

天子返京,江安义一案被耽置,齐新文决定将江安义交给大理寺审讯,黄喜看到了机会,派人找来廖建辉,两人一拍即和,廖建辉同意进京状告江安义。此时郑漠盟约已定,廖建辉向齐新文告假探亲,带着黄喜的书信进京来见楚安王,竭力要扳倒江安义替苗铁山报仇。

鼓声响,吕良真升坐大堂,侧旁摆了两张椅子,一左一右坐着太子派来听审的国丈熊执仁和楚安王府来的是府友沈文清。大堂外人山人海,欣菲扮做男装与何希桂站在堂前,乌丫丫的人群中多半是参加科举的士子,还有些目的不明的闲汉。

一句带“原告、被告”,欣菲翘足眺望,看见江安义在两名小吏的陪同下从侧旁廊下走向大堂,发丝有些散乱,面容有些憔悴,神情自若步履从容,身上的那件裘衣有些皱褶,想来牢中并不好过。

“江状元”、“江词仙”,人群中崩发出欢呼声,江安义站住脚,向阶下的众人拱拱手,转身进了大堂。欣菲眼眶温润,快一年没见到夫君了,没想到会在大理寺的公堂前再见面。

进得大堂,江安义向吕良真拱手道“见过吕大人”,转脸看到熊执仁,微笑点头道“国丈一向可好。”江安义并不是犯人,正四品的官身仍在,吕良真欠了欠身回礼,熊执仁站起身拱手回礼,大堂另一侧先行到来的原告廖建辉

则冷哼了一声。

江安义看到廖建辉,眉头微微一皱,这个人如同狗皮膏一般粘住不放,着实惹厌,看样子廖建辉与黄喜联起手来对付自己,昨日听范思本讲后面还有楚安王在兴风作浪,自己真不能掉以轻心,要是无端获罪无处喊冤去。

熊执仁微笑道“安义放心,太子知道你是被冤的,托老夫前来听审,如果有人想冤枉你,太子绝不会答应。”

江安义心中安定了许多,笑道“多谢熊公,替江某向太子拜谢,等江某脱罪后再去向太子谢恩。”

惊堂木一拍,吕良真开始问案。公堂审案自有一套程序,废话说了一刻钟才到了廖建辉状告江安义的正题,公堂上、公堂外,众人都竖起耳朵静听,当那把漠人圣女的小腰刀作为证物呈上,堂外一阵喧哗。欣菲虽然知道夫婿与那圣女并无交往,心中仍不免犯酸,这个漠人女子好生无情,居然利用江郎的好意来陷害他,江郎瞎了眼也不会喜欢上她。

江安义强忍住怒火,听着廖建辉污告他与漠人勾结,冤杀大将、致死苗帅、出卖郑国等等罪名。大堂外已有人怒骂出声,“叛贼”、“可杀”,吕良真喝道“不准外面喧哗,江安义现在由你陈述。”

江安义愤然道“吕大人,廖建辉完全在歪曲事实,血口喷人,他所说的是污蔑之词……”接着,江安义逐条反驳着廖建辉代表军情司举行的罪名,最后江安义道“吕大人明鉴,若果如廖建辉所说江某犯下那么多条罪,军中有大帅,天子在临江府,为何不见军情司出告,而要等到天子返京才暗动手脚,分明是心怀匿测,暗藏祸心。”

廖建辉突然激动起来,指着江安义怒道“军情司四千英雄应天子所召前往前线立功,一场大战伤亡过半,百万大军征漠损折数十万人,苗帅镇守边关四十余年,最后死在沙场,廖某将门之后,放弃京中繁华,甘愿在苦寒之地戍卫十余年,在江大人的嘴中成了暗藏祸心吗?”

说着,廖建辉褪下上衣,露出壮硕的上身,身上伤疤密布,数十处之多。廖建辉转了个身,让大堂内外的人看清他身上的伤疤,神情激动地道“廖某与漠人作战无数次,身上伤痕累累,心中并无后悔。可是我大郑国有人贪生怕死,无视数十万将士的伤亡,急于与漠人签订盟约邀取功劳,以将士们的鲜血来换取个人的升官封侯,可怜无数将士葬身在大漠之上,廖某出于义愤绝不能答应,尔等能答应吗?”

大堂之外愤声四起,“我等绝不能答应”、“廖将军是英雄”、“杀死卖国賊”……郑漠签订盟约的条款尚未泄露,吕良真身为九卿之一自然知道,廖建辉在公堂之上冒然将盟约抛出,矛头直指向江安义,其心可诛。

大堂之外群情激昂,吕良真生怕事态失控,狠狠地瞪视了廖建辉一眼,吩咐道“将原告、被告皆押入牢中侯审,待本官禀报太子、天子后再行定夺,退堂!”

第八百一十八章阴风鬼火

叶明清是端州镇峰县人,十六岁中秀才,二十岁中举人,被人视为俊逸之才。中举发榜时,州司户参军饶永希硬是把他拉到家中,将二女儿许配他为妻,并送了一套宅院、五百亩良田做嫁妆,被时人誉为佳话,叶明清更是被无数读书人羡慕,当成榜样。

可是,叶明清的气运似乎到了尽头,接下来六次进京赴考都落榜而归,岳丈饶永希劝他到州中做个小吏,慢慢熬资历,将来做个九品的小官还是有望。叶明清自视甚高,断然拒绝,专心在家中苦读赴考,坐吃山空,又不会经营,陪嫁的良田卖得只剩下百亩,当年一口一个贤婿叫着的老丈人见到他脸拉得比驴脸还长,妻子整天数叨他没用,比起大姐夫、小妹夫来既不会做官,又不会挣钱,一无是处,悔当初不给嫁给他这个无用的东西。

三年前进京赶考,再次名落孙山,叶明清大受打击,想起家中妻子的冷脸、亲戚的嘲讽索性在京城找了份塾师的差使,边教几个学童边苦读等待今年的科举。在京中呆久了,听到种种传言,越发明白科举的难处,只是心中那份执念实在放不下来。

唉,叶明清长叹一声,此次再要不中只能回家,托姐夫的面子混个小吏度日吧,且把及第的希望放在儿子身上。岳丈已从司户参军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姐夫是府衙的经学博士(从八品下),这点门路应该有吧,实在不行再向妹夫借些银两送去,服个软,自家亲戚总会帮忙吧。

端起面前的残酒一饮而尽,将面前小碟中的猪头肉吃个干净,叶明清摇摇晃晃站起身,离开这家路边小店准备回私塾睡上一觉,梦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酒醉酣睡倒成了他在京中的日常。

“明清兄留步。”身畔有人呼道。

叶明清醉眼朦胧地站住脚,认出喊他的是同乡何德义,忙施礼道:“何兄弟,这一向少问候,近来可安好。”

何德义是他的同乡,邻县盛源人,比他小四岁,晚他六年中举,两人会过几次文,算是旧相识。不过何德义三年前得中,找了门路在楚安王府做录事,虽然只是从八品的小官,但有了王府这层关系倒是很吃香,叶明清参加过几次端州同乡会,看到不少六七品的官员都对何德义毕恭毕敬的样子。

何德义看着叶明清满腮通红,醉眼迷离,下巴上的胡须粘着块油污而不知,身上的长衫也有些皱褶,心中暗叹,当年初识这位叶兄是何等的风流倜傥、从容自信,数次科举不中变成了眼前这副颓唐潦倒的样子。

“明清兄,看样子在哪里喝了不少,倒是逍遥。”何德义笑道,假作不知叶明清从路边的小店出来。

叶明清尴尬地笑笑,没有做声。何德义道:“有些日子不见,明清兄若无急事不妨陪小弟到前面喝杯茶,小弟有件事想拜托叶兄。”

前面不远便有茶楼,何德义挑了间雅室,两人相对而坐,茶博士泡上今年的新茶。室内茶香扑鼻,叶明清喝了一口道:“安山银针,好茶。”叶明清好茶,阔气时尝遍大郑十大名茶,只不过落魄有年,不说安山银针,便是连老茶根都要思量着买了。

一盏清茶入腹,叶明清的酒意消散了大半,笑道:“多谢贤弟美意。”

叶明清知道何德义定是见自己醉意十足,所以找了个借口带自己来茶楼醒醒酒,虽说事情很小但足见人心,比起看自己落第冷嘲热讽的两位连襟这位何贤弟确实有心得多。

何德义替叶明清满上茶,笑道:“明清兄,小弟真有事找你。”

从茶楼出来,叶明清与何德义拱手而别,寒风从大街上刮过,叶明清感到凉意,加快脚步往住处走去。身上发冷,心头却火热,茶楼中何德义低声告诉他的话语有如惊雷在他耳边回响着,震得他心惊肉颤,却又蠢蠢萌动。

永和坊钱府,叶明清在钱家做塾师,教钱家的宗学。钱家对他不错,让他和另两位塾师共用一个小院落,还有专人服伺,依照官府的规矩,每旬休沐一天,今天是正月二十正值休沐,所以叶明清才到外面喝酒。

强抑着心中激动,叶明清与同住的两位塾师打过招呼,便钻进自己的屋中。手中拿着书坐在窗前,眼中却一片茫然,脑袋中回味着何德义跟他所说的话。

“……明日大理寺公审江安义,何兄不妨前去听堂,跟着喊两句‘叛贼’、‘可杀’之类的话……今年科举楚安王定会让人关照,至不济也能让叶兄到王府当差……叶兄千千万万不能对人提起,否则祸不可测,就连小弟也要吃挂累……”

手中的书被攥做一团,叶明清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他知道每年科举都有权贵在里面徇私,这等机缘居然落在自家身上真有如做梦一般。天赐不取反受其咎,叶明清将手中书狠狠地拍在桌上,像是替自己打气般吐出一个字“去”。

站在人群中,叶明清觉得自己双腿有些发抖,听到不远处有人喊“逆贼”时,叶明清像是惊醒过来,仗着胆子嚷了一句“贼子可恨可杀”,声音有些发颤,被淹没在一片呼喊声中。叶明清的胆子一下子大了起来,又跟着嚷了几句,差役出来喝斥不准他们叫嚷,叶明清发现自己的腿不颤。

大堂内廖建辉脱衣展示身上的伤疤,怒喝声此起彼伏,叶明清也觉气愤填膺,凭什么江安义十八岁能高中状元,成为天下闻名的词仙,我叶明清不见得比他差,只是时运不济,六次赴考不中,蹉跎半生,受人冷眼,这些年的不顺化成一句句呼喊冲口而出,骂得痛快淋漓。

欣菲面色铁青地听着身旁众人在破口大骂江安义,何希桂低声道:“师娘,这些人像是受人指使。”欣菲在暗卫多年,自然

清楚,轻声道:“等下退了堂,你我跟上那几个叫嚷得厉害的人,看看是谁在后面指使。”

吕良真见局势失控,下令退堂,差役出来哄赶众人离开。欣菲和何希桂兵分两路,分别跟着一个人,叶明清身后是欣菲。叶明清不知身后有人,还沉浸在方才的痛快中,心中的闷气似乎也消散了不少,记挂着何德文让他事后到昨天的茶楼相见。叶明清脚步匆匆地来到茶楼,茶博士事先得了吩咐,径直引他走向后门来到另一条街,街对面不远,何德文在一家酒楼二楼上向他招手。

欣菲跟在叶明清身后不远走进茶楼,却没有发现叶明清的踪迹,喝了一壶茶只得离开。回到家中,看到何希桂也满面沮丧,也跟丢了人,欣菲心中越沉,说明对付江郎的人准备充分,处事谨慎。晚间众人聚集,谈到今日公审的情况,大伙都感觉不妙,对手准备得很充分,暗中发动了不少人,江安义的情形不容乐观。

李来高道:“从今日公审的情形看,廖建辉有意将战败盟约的责任引向江兄,利用民怨来制造舆论,酿成大势。好在吕大人没有偏帮,发现矛头不对,及时退了堂。此事还有转机,关键在太子和天子处,要趁事情没有闹大前,尽快让太子奏明天子,只要天子下诏明示天下,谣言自然不攻而破。今日熊国丈代表太子到听审,他应该会奏明太子,替江兄张目的。”

欣菲愁眉紧锁,道:“不能坐以待毙,虽然没抓住是什么人暗中对付江郎,但我猜想背后八成是楚安王。明日石头去找太子,来高去找熊国丈,一定要从太子口中得到实信;范兄再想办法去趟天牢见见安义,看他有什么交待;我明日带人上街看看能否找到煽风点火之人,另外多派些人手上街分说,总不能任由他人污蔑江郎。劳烦李先生写信给安勇,让他在军中联系知情人替江郎辩说;还有写封信到平山老家,请张先生火速来京。”

掌灯时分,叶明清哼着小调,一步三摇地回到了住处,怀中揣着张五十两的银票,左手拎着从酒楼打包来的四个卤菜,右手提着一坛两斤装的明月香酒,见到同院的何、赵两位塾师笑着招呼道:“何兄、赵兄,今日多蒙两位替我代课,小弟路过鼎江楼,特意买了酒菜,以表谢意。”

看着何、赵两人殷勤地搬动桌椅,叶明清自得地笑着,明日他要按何德义的吩咐做件大事,还要何、赵两人替他代课,一点小甜头总要给的。叶明清眼光有些迷离,耳边响着何德义的话,“叶兄,只要这件事做成,王爷保你个七品前程”。

七品,衣锦还乡,岳丈见了自己又要一口一个贤婿了,妻儿的冷脸要化成春风,两位连襟定要连夜上门来恭贺,那些旧友、同窗又要闻风而至,围着自己说奉承话,叶明清嘴角掩不住笑意,飘飘然起来。

第八百一十九章叩阙上疏

东宫,奉承宫,熊执仁向太子禀报今日在大理寺听审的状况。

当听到廖建辉脱衣展伤,群情激愤时,石重伟怒哼一声道:“这个廖家子什么时候与石重仁勾搭上了,挑弄是非,其心可诛。”

熊执仁道:“臣看堂外听审之人,多有推波助澜、煽风点火之辈,如果放任下去,舆论必然大哗,对江大人十分不利,殿下宜及早奏知万岁,请万岁定夺。”

石重伟有些不奈烦,道:“孤知道了。明日早朝处理完政务后,孤便前去雁山别苑见父皇。时间不早了,国丈......

《变臣》第八百一十九章叩阙上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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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章四方云扰(一)

文华殿,太子石重伟居高而坐,听着朝臣禀报国家大事。国家大事千头万绪,归根结底无非是钱粮二字,石重伟眉头紧锁,父皇北征将国库存积消耗一空,难道真要靠售卖皇庄渡关,可是在石重伟心中,早已将皇庄视为私产,岂能卖与他人。石重伟下定决心,还是尽快将香水、酒、赌业等的税赋提征一倍,还有程明道提议暂缓百官俸禄,让百官捐钱共度难关或可一试。

想到香水,石重伟心中一动,当年江安义献给母后的三分红利,去年收到了七十万两,反推香水之利超过二百三十万两,相当于一个大州的税赋,这份产业连自己也眼红。程明道私下给自己算过账,江家恐怕还有隐藏,香水的纯利恐怕不下于三百万。石重伟的心中念头闪过,若是江安义身陷囫囵,香水产业若是落到手中,岂不是再不用愁银子了。

殿中御史徐弘彬捧着奏疏快步上殿,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徐弘彬来到阶前行礼,高声禀道:“今科试子张长林、叶明清、田丰亮等人聚众在朱雀门叩阙上疏,请太子殿下御览。”东宫首领太监张谨侍立在太子身侧,急忙下阶取了奏疏呈给石重伟。

不等石重伟看奏疏,右相马遂真先行怒道:“朝庭为畅通言路,设御史台、铜匦监收集谏疏,京兆府衙门更是处理京中诸事之所,这些试子偏偏要到朱雀门来敲登闻鼓,以邀直名。臣听闻建武元年叶孜、马远翔等人敲登鼓上疏被士林视为‘元年十杰’,实乃歪风邪气,此风绝不可长,臣请殿下下令将为首之人拿下论罪,此等心怀侥幸之徒定要严加惩处,否则登闻鼓将无有宁日。”

众人心知肚明,当年马遂真因为叶孜等人敲登闻鼓上疏言科举不公,身为主考官的他被罚俸一年,虽然无伤大雅,但在士林中却是失了面子,马遂真引为生平憾事,所以才会一听叩阙便火冒三丈。

石重伟展开奏疏,看到“请诛国贼江安义疏”几个字后勃然怒道:“大胆狂徒,谁说江安义是国贼,是什么人在造谣生事。来人,将那几个上疏的狂徒抓起来。”

左相孔省躬身道:“殿下息怒,叩阙上疏乃朝庭旧制,不能因言治罪,就算这些试子有言语不当之处,严加训斥便是,切不可伤了读书人的上进之心。”

两旁臣子纷纷附和道:“孔相之言老成谋国,请殿下明察。”

石重伟展开奏疏细读,上面列举着江安义三宗罪:掩败斩将、坐视老帅苗铁山自戕、与漠人勾结签订卖国盟约。奏疏的后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手印。身为太子,石重伟自然清楚内情,知道这三宗罪纯属污陷,气得拍着桌子吼道:“一派胡言,虽然朝庭不因言治罪,但造谣污蔑若不加以追究,国法难容。”

段次宗道:“殿下,可将为首之人交与京兆府审讯,看看是否有人指使,若是受人指使则当问罪,若是自发而为加以告诫便是。另外,着大理寺加紧审讯江安义一案,及早将结果公诸于众,平息流言。”

“就依段卿所奏。”

…………

甘庆丰觉得六年前的那口闷气今日总算呼了出来,指挥兵丁押着叶明清等人前往大理寺衙门,那些试子多数没有走,围在朱雀门外等消息,看到叶明清等人被刀枪押身,一个个围拢过来问个究竟。

还没等叶明清等人开口,甘庆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还不赶紧退开,挡了爷办差,治你们不敬之罪。”

张长林高声喊道:“诸位兄台,朝堂之上奸人当道,奏疏呈上之后太子下令将我们押往京兆府问罪,贼子江安义手眼通天,诸位要小心了。”

一席话立时引得众人大乱,有人高声呼道:“太子处事不公,我等一心为国怎能落得如此下场”、“我等不服,要当面见太子说个明白”……

看到那些青衫试子往前闯,有人推搡着兵丁,有人试图拉扯张长林等人离开,甘庆丰抽出剑,厉声喝道:“你们想造反吗?公然对抗朝庭官兵,给我退后,要不然可别怪本将军无情。”

说着,甘庆丰挥舞着手中剑朝身前的试子虚砍,那人吓得赶紧往后躲。那些兵丁有样学样,纷纷挥舞着刀枪喊叫起来,“退后,再敢上前一并问罪”。

甘庆丰心中跳动着怒火,这伙试子又来闹事,真当爷好欺负,今日非给他们点教训不可。眼中闪着凶光,瞪向跳闹得最凶的张长林,狞笑着挥剑朝他的胳膊砍去,让这小子出点血清醒清醒。

张长林一边叫闹,一边注意着动静,见宝剑闪着寒光划来,连忙伸手一拉旁边的人挡在自己的身前。宝剑斜挥而下,将那人的脖子割破,鲜血喷射而出。叶明清惨叫一声,用手捂向脖子,鲜血汩汩冒出,怎么捂也捂不住。感觉到眼前发黑,全身力气飘散,叶明清的脑海中闪过,我的七品衣冠没了。

“杀人了,官兵杀人了”,凄利的喊叫声响起,那些试子们吓得四下逃窜,甘庆丰手中宝剑“当啷”落地,心中一片空白,自己怎么这么倒霉,随便挥挥剑还砍死一个,这回恐怕连致果校尉都没得做了。

仍有数十人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有人颤声道:“心怀天下却惨遭刀剑,我辈读书人常说舍生取义,孙某不才,愿以此头死谏,庶几无愧。”说罢,那人摘下头上的儒冠,举步来到甘庆丰面前,盘腿而坐,叶明清的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青衫。

在孙思贤的带领下,不断有人摘下儒冠,盘腿坐下,片刻之后便将大道堵得严严实实。甘庆丰满嘴苦涩,知道自己误杀试子犯了众怒,恐怕难以善了,看了看眼前成片的青衫,甘庆丰心中哀叹,自己是与试子犯忌啊,事到如今只得硬着头皮让兵丁维护秩序,派人前往东宫送信。

春明大道是皇城前的干道,往来的车辆、行人络绎不绝,赶考的士子把路堵了,车辆过不了,片刻功夫便聚满了看热闹的人,而闻讯赶来的试子加入到静坐的队伍中,汇成一片青色的汪洋。

文华殿,仍在议事。徐弘彬不顾失仪,小跑地上殿禀道:“启奏太子,官兵误杀了试子,引发众怒,试子们坐在春明大街堵道,有人声称要罢试……”

石重伟脑袋里“嗡嗡”作响,霍然站起喝道:“是哪个狗才杀了试子,孤要杀了他。”三年一次的会试,如果试子罢试,那可真是天下奇闻,史书上从未有过记载,他这个太子绝对要留下一笔,甚至父皇都会对自己失望,生出易储之心,石重伟颤栗起来,不敢再往下想,急声吩咐道:“快,孤要前去一看。”

左监门卫三千官兵紧急出去,迅速地将闲杂人等驱散,沿街布起警戒,龙卫、暗卫的高手密布在沿街屋顶,整条大街戒备森严。

蹄声凌乱,石方真没有乘车骑着马就直接冲过来了。张长林和田丰亮看到队伍前面高高飘扬的两面红绫令旗,知道是太子亲至了,有人高声喊道:“太子驾到,众人跪拜。”那些盘腿而坐的试子,包括孙思贤在内,无不翻身跪倒,深深地拜服于地。

石重伟看了一眼身前大片的青衫,眼中闪过一丝憎恶,口中却温和地道:“诸位试子,无须多礼,起来说话。”说着,石重伟跳下马,上前几步扶起最前面跪拜的张长林,顺便闪了一眼鲜血淋漓的尸体,立时有人上前架走叶明清的尸体。

“孤在宫中听闻有人误伤了试子,心中着实不安。孤的本意是让官兵送上疏的士子前往京兆府问明缘由,朝庭广开言路,御史台、理匦监都是谏言之所,京兆府更是处理京中事务之所,尔等何必执意叩阙上疏,要知道敲登闻鼓要先打三十大板,孤是怜惜你们这些文弱书生,才让你们到京兆府申诉,谁知你们错会了孤的意图,闹将起来如何收场?”石重伟面带哀容叹道。

张长林拱手道:“太子殿下仁厚,我等感激莫名,愿遵太子之意前往京兆府说清缘由。只是我等亦有三个恳求,望太子采纳。”

石重伟和颜悦色地道:“只要合情合理,孤自然会考虑。”

“殿下”,张长林指着地上的血迹凄声道:“叶兄忠心为国,却被误杀身死,请殿下严惩凶手,以慰叶兄在天之灵。”

石重伟心想,忠心为国恐怕未必,只是杀人者不惩处说不过去,众多试子眼巴巴地望着他,石重伟点头答应道:“准。”

张长林越发振奋,声音激昂起来:“叶兄身死,我等感同身受,请朝庭为其设灵棚治丧,以彰其义行。”

石重伟一皱眉,如果以朝庭的名义替那个倒霉的死者治丧,等同认可这些试子叩阙上疏的行为,这绝对不行。想到这里,石重伟道:“死者已矣,准尔等为其设棚吊祭,等京兆府问明缘由后再定其行。”

张长林的请求被驳,不敢跟太子争论,继续道:“第三,我等请朝庭查处江安义的罪行,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

石重伟勃然怒道:“尔等妄议朝政、干扰律法实不可取,念在尔等出于公心,孤暂不追究,江安义的功过朝庭自会论处,尔等安心读书备考,等候朝庭审讯结果。”

第八百二十一章四方云扰(二)

永和坊,钱府不远处的空地上高搭起灵棚,白幡飘舞,哀乐悲鸣,青衫云集,众举子纷纷前来拜祭叶明清。张长林和田丰亮等人被京兆府告诫一番后放回,此刻两人作为主事人替叶明清操办丧事,在灵棚前迎来送往。

悲壮的情绪在灵棚酝酿,张长林拉着孙思贤在一旁窃窃私语,孙思贤在春明大道上的举动改变了张长林等人命运,也让众多的举子看到了他的铮铮铁骨,在举子心中树立起崇高的威望。

“孙兄,多谢你仗义相助,要不然我等怕要身陷囫囵之中。太子仅答应惩处杀人者,其他诉求并未应允,我等不能就此罢休,要向御史台、理匦监请愿上疏,严惩罪魁祸首江安义,以慰叶兄在天之灵。孙兄以为如何?”张长林注意着孙思贤的表情道。

孙思贤犹豫地道:“江安义是否是国贼还未定论,太子已经答应秉公处置,孙某以为当听从太子所说安心读书,静待朝庭审讯结果,若有不公,我等再行请愿不迟。”

张长林又劝说了几句,见孙思贤不为所动,只得罢口不说。

…………

江府,朱雀门外发生的事情迅速地传了回来。范思本、李来高、田守楼、刘逸兴等人都告了假,早早来到江府等消息。

范思本道:“事急矣。恐怕那些人不会善罢干休,还要闹出事来,从太子的言行来看,似乎另有打算,并未全力替江兄出头,不可不慎。”

刘逸兴满面愁容地道:“我从衙门过来的时候,看到同僚议论纷纷,潘和义更是上窜下跳散布流言,形势对安义不利啊。”

李来高肃然道:“不能坐以待毙,需针锋相对。”欣菲曾听江安义评价过身边几个人,范思本谦谦君子善任实务,刘逸兴诙谐擅长交际,田守楼熟悉官场规则,李来高精于谋划,机智过人。

“有人利用举子来对付江兄,我们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过来也用举子来为江兄辩解。江兄在士林中享有大名,相信不少举子对其心存好感,德州、化州、泽昌书院的举子不在少数,这些人中有不少受过江兄的恩惠,劳烦刘兄前去寻找,不妨许之以利,让他们替江兄发声,不能让與论一边倒。田兄去找一趟方林宾方大人,让在京的泽党发力,不能坐视江兄陷入被动。”

刘逸兴站起身道:“事不宜迟,刘某这就动身。”

欣菲拿出一叠银票递给刘逸兴道:“刘兄,不光是举子,还有平常百姓,能买动多少人就尽量买动。我会送信给余师,让彤儿去趟李家,让各府都派人上街游说,人多力量大,要尽快改变京中不利于江郎的言论。”

李来高眼中闪过赞许之意,危难的时候最能看清一个人,彤儿和冬儿都出身李家,李来高对两人自然亲近,江安义出事后,欣菲镇定从容,处事果断,实有大将之风,不愧是做过督监的人。

“太子在朱雀门前提及,‘朝庭广开言路,御史台、理匦监都是谏言之所’,这表明朝庭对此案的态度,我估计会

有人到御史台和理匦监递谏言,所以我们也不能闲着,这两个地方都要派人去送申辩的疏文。御史台在明,要由江家出面,理匦监在暗,不妨换了笔迹多递几封。京兆府不妨也去递份状纸,就说有人制造谣言,误导百姓,陷害江兄,请京兆府派人察探。”

欣菲道:“御史大夫黄平是楚安王的人,理匦监王克复也与江郎有旧怨,我们前去上疏会不会反为不美?”

李来高道:“江兄之案,已不再简单的是他个人之事,背后牵连到太子与楚安王的争储之战,这个时候谁敢隐瞒,一旦事后被查知,立招不测之祸。上疏并不能真替江兄解脱,只求搅乱对手的视听,让他们有所顾忌不敢轻易下手。”

范思本点头道:“不错,这是正道。石头那里还要找到太子,催促太子早些向天子禀奏。我再次看看安义,把今日之事告诉他,安义机敏,让他也想想该如何脱身。”

李来高沉声道:“还有一件事,若能办到对江兄大大有利。我听说江兄与告他的廖建辉有仇,当年廖建辉掩败将、苗铁山替他遮瞒就是被江兄所揭露的。”

欣菲道:“不错。此事知道的人不多,若是将此事宣扬出去,廖建辉便成了公报私仇,有意陷害了。”

田守楼笑道:“那个被廖建辉所杀的镇将名叫胡简正,我恰巧知道他的儿子胡剑昆在丰乐十五年及第,在太常寺太乐署做署令,一次聚会上他得知我与主公的关系特意上前寒喧,让我转达对主公的谢意,如果能请胡剑昆出面讲述往事,效果更佳。”

“甚好”,欣菲冲起身冲众人飘飘万福道:“几位是江郎信得过的人,江郎之事就拜托你们了。”

…………

午时,宴友楼,范思本等到了那位大理寺丞牛奂山。酒过三巡,范思本拿出两张银票递了过去,笑道:“又要牛兄帮忙了,我想再去看看江安义。”

牛奂山的目光往银票上一搭,看到百两的字样,知道是二百两银子,心中欢喜脸上绷着,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道:“不瞒范兄说,前天过堂之后吕大人吩咐对江大人和那廖建辉要严加看管,不准让人探视。按说范兄的面子我不敢驳,可是现在监牢中耳目太多,我也不好行事。”

这是嫌钱不够了,范思本心中鄙夷,又掏出两张银票叠了上去,往牛奂山身前一推,笑道:“我知牛兄为难,这点银子有劳你打点打点,江安义为人所陷,还请牛兄帮个忙,江安义出了狱定然会感激牛兄大义。”

“好说好说”,牛奂山笑着将银票收起来,四百两银子至少能到手二百两,比得上自己两年的俸禄了,这江安义是金子做的,在大理寺牢中多呆几天,自己说不定能在京中置套宅院了。

见范思本端起酒杯,牛奂山举杯饮尽,道:“江词仙的大名牛某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能尽绵薄之力牛某自当效命。范兄放心,牛某尽力将此事办妥,范兄等我的消息。”

…………

东宫,奉承宫。

东宫左卫率将军薛民林带着何希桂离开,何希桂恳求太子早些替江师出头,及早奏明天子,被石重伟以“孤自有安排”回绝。等何希桂走后,熊执仁忍不住劝道:“殿下,今日朱雀门前生变,江大人处境堪忧,臣恐拖久了容易生变。”

程明道笑道:“国丈多虑了,殿下智珠在握,之所以不急着奏明天子是想借此事将背后怂恿之人引出,以绝后患。”

熊执仁看石重伟微笑不语,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心中泄气,向太子拱了拱手,颓然离开。

楚安王府,书房。

沈文清兴奋地道:“朱雀门发生血案,事情越闹越大,太子在举子面前偏帮江安义,引发众多不满,越是如此江安义越难脱罪。”

石重杰若有所思地道:“看皇兄之意,是要顺藤摸瓜,利用这些举子反过来对付孤,不可不防。沈先生,你让府中人小心一些,不要被抓住把柄。”

沈文清正色地道:“王爷,你与太子相争世人皆知,万岁有意借王爷来磨砺太子,如果被磨砺的刀断了,岂能怪石头。王爷只要示人以公心,行事自可光明磊落,何须刻意躲藏反为人诟病。”

石重杰起身郑颜谢道:“先生说得是,重杰受教了。”

掾官井成利匆匆进来,低声道:“王爷,沈先生,黄大人派人送信说江家派人到御史台申诉,说京中有人制造谣言陷害大臣,请御史台查问,京兆府也有人送来信,江家派人去递了诉状。”

沈文清冷笑道:“江家开始反击了,派人问问举子们有什么动向?”

半个时辰后,东阁祭酒孙朝锋阴沉着脸来到书房,禀道:“眼下举子们分成三派,互相争辩不休,一方说江安义是国贼,另一方则说江安义被人污陷,替江安义说话的多是化州、德州和泽昌书院的举子,剩下的人不知所措,大都决定专心备考不再参与其中。”

屋外传来丁楚的声音,“王爷可在?”

众人收声,丁楚为人耿直,而且对江安义有好感,所以此次针对江安义之事并未让他知晓。石重杰笑道:“丁楚,进来吧。”

丁楚进屋,看见一屋子人,愣了一下,先向楚安王行了礼,又冲众人做了揖,开口道:“臣从文华阁而来,听到传言说王爷有意针对江安义,不知是否当真?”

石重杰尴尬地笑笑,没有开声。丁楚为人方正但不傻,心中原本有疑,又见书房内一屋人像在商议事情,立时猜到了七八分,叹息一声拱手想要离开。

“丁贤弟留步。”沈文清道:“此事是老夫所为。我向王爷建议,军情司举告江安义通敌,此乃要案,王爷管着三法司,不能不查明问清,原本是问心无愧的事,只是举子们在大理寺听审,被廖建辉所激,生出许多事端来。王爷召我等正在商议,丁贤弟去了文华阁编撰大典,亦是大事,所以没有喊你。”

君子可欺之以方,丁楚听到沈文清的解释,看到楚安王向他颔首示意,心中疑虑顿释。

第八百二十二章四方云扰(三)

文华殿,御史大夫黄平启奏江家上疏言明江安义为人陷害;理匦左监魏怀超奏报铜匦中出现十数封为江安义鸣不平的疏文;接着是京兆尹李功昭上奏收到江家递来的诉状,要求严查造谣生事者;侍御史刘通勇奏报,太常寺太乐署署令胡剑昆让转为陈奏其父胡简正当年为黄沙关镇将,为廖建辉掩败冤杀,是江安义为其父申冤,廖建辉可能记恨在心,有意陷害江安义,请朝庭明察……

石重伟脸色阴沉,双手紧紧地握拳,指甲刺得掌心生痛,原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一夜之间,风云突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楚安王也有些意外,江家反击在意料之中,只是胡剑昆的出现却有如神来之笔,直指要害,硬生生把廖建辉一片赤胆忠心化为公报私仇,成了江廖两人的恩怨,江家有高人,把水搅混了。

石重伟终于感觉熊执仁所说的“迟则生变”有道理,顺藤摸瓜的打算落了空,反倒摸了一手荆棘,棘手得很。石重伟对江家恼怒起来,若不是江家胡乱出手,孤怎么会如此被动,一拂衣袖站起身,沉声道“江安义之事不宜再拖,孤这就前往雁山别苑,请父皇示下。”

雁山别苑栖龙居,石重伟并没有见到天子,石方真刚服了药,沉沉睡去。王皇后一脸忧虑地拉着儿子在说话,“你父皇的病反反复复,昨日又络了一口血,御医说要安心静养,切忌大喜大悲……”

王皇后一边絮叨一边落泪,多年夫妻情深似海,怎能不心痛担忧。石重伟心中一片茫然,感觉头顶上的天要塌了,侍立在床榻前看着父皇紧闭着双眼、面容消瘦腊黄,想起与父皇相处的时光,眼泪止不住地滚落。

在栖龙居陪王皇后吃罢午膳,石方真仍在昏睡中,京中诸多大事要他决策,石重伟只得起程返京,临行前叮嘱王皇后,父皇身体好转马上通知他前来探视。

…………

京城中关于江安义通敌的议论越演越烈,只是从一边倒的说法变成几方争论,时常见得酒楼之中大打出手,青楼之间骂战正酣,就连街头卖菜的聚在一处也要谈上几句,举子们的文会雅聚也少不得引经据典争上一争,六部九卿各个衙门内交头接耳,议论得还是江安义一案,就连那些奉命上街查探谣言的龙卫也忍不住说上几句……

皇城西侧布政坊,有处著名的府邸,太尉朱府。府前立旗、门前列戟,九层高阶上十六名护卫盔明甲亮、如松挺立,朱门铜钉兽首,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府门前整条大街有兵丁往来巡逻,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宁静,十余匹快马在府门前停住,有人上前拉马,宣武侯黄永盛跳下马问道“老太尉今日可曾坐堂?”太尉朱文南已有八十六岁高龄,俨然是大郑国的长青不老松。

朱文南毕竟年岁过大,轻易不再坐堂理事,其子朱质朴跟随天子从北漠归来后,由太尉府掾官升任太尉府长史,此长史非彼长史,实际上主管着太尉府的事宜,那些觊觎太尉之位的人都死了心,天子摆明让朱家人继续担任太尉之职。

当值的校尉认识宣武侯,大声道“禀侯爷,太尉在后宅静养,朱长史在

堂前理事。”

黄永盛眉头微不查觉地一皱,转身对身后道“老少爷们,咱们去见见小太尉也好,出来一趟不易,这几步路老夫被马颠得骨头发疼,想当年老夫坐在马上跑一天一夜都不怕,现在真是老了。”

“黄永盛,太尉府前也敢称老,让老太尉听见非得大棍伺候不可,打你二十军棍,保证你就舒坦了。”

众人哄堂大笑,跟在黄永盛身后迈步上台阶,校尉急忙在前面引路,这伙人不是侯爷就是伯爷,都是军中大将,随便拿出一个来都是四品,可不敢得罪。

朱质朴得了通报,早早地站在堂前迎候,宣武侯这些人都曾在其父帐下效力,算起来是同僚,是他的前辈。朱质朴不敢拿大,看到黄永盛等人走近,连忙下阶行礼道“质朴见过侯爷,诸位将军。”

黄永盛倚老卖老地道“小朱,太尉府可是咱们武人的娘家,如今老太尉年岁大了不常理事,你在太尉府当家做主,可要为我们做主,该你出面的时候不能软蛋。”

朱质朴心中暗骂,侧身将黄永盛等人让进大堂。这伙子军汉可不讲斯文,横七竖八地拉椅子坐下,跷脚抖腿,大呼小叫,整个大堂变成了菜场酒肆。

黄永盛敲着茶几道“小朱,堂堂太尉府怎么用这样的劣茶待客,岂不丢老太尉的面子,实在没有跟老秦说一声,老秦府里在姜州霞岭有一片茶庄,他家的茶多得用来泡脚,老秦是不是?”

秦明辉是苍山伯、四品壮武将军,虽然品阶比不上黄永盛,但却丝毫不惧,反口骂道“黄老头,你家是十大世家,银子海了去,怎么不见你掏点银子替太尉府买点茶叶,别扯那些没用的,今天大伙来是替小廖讨个公道,你说不说正事,不说我说了。”

黄永盛脸色一狞,瞪了秦明辉一眼,对着朱质朴道“长史大人,我们这些老骨头听说小廖到大理寺告状,结果状没告下来反倒自己关进去了。按说不关咱们的事,但小廖的爷爷毕竟咱们的长辈,咱们几个小时候没少到廖侯爷府上玩耍,如今廖侯爷没了,廖世俭(廖建辉之父)不成器,廖家看着要完了,咱们想帮忙也帮不上。”

“可是小廖这小子争气,硬是从左武卫跑到安北都护府去吃苦、与漠人搏命,说实话比起咱们几个不成气的子孙强多了,就冲这份骨气咱们做长辈的也不能不帮附他一把。老苗替他铺路,这次打仗没了,小廖替他披麻戴孝送终,这小子知恩图报,不错。”黄永盛一拍大腿,高声赞道,秦明辉这些人也纷纷颔首称赞。

朱质朴道“廖建辉确实是条汉子,朱某也很佩服。”

黄永盛继续道“他为替老苗出口气,与江安义在大理寺打官司,咱们替他喝声彩,但朝庭自有律法,咱们管不着也不能管,小朱,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朱质朴纳闷,心想那你们来太尉府做什么,口中笑应道“宣武侯是明事理的人。”

黄永盛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意,正义凛然地道“可是有人向小廖泼脏水,翻旧帐,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可就不能不理,你说是不是?”

朱质朴不知黄永盛葫芦中卖得

什么药,伸手拿起茶壶替众人续水,没有回应。

左牛卫将军周全忠道“朱长史,你还没听说吧。当年被廖建辉杀了的那个黄沙关镇将胡简正,他的儿子胡剑昆在太常寺太乐署做署令,听了江家的话出来说廖建辉有意陷害江安义,报当年被江安义举报之仇。事情都过去十多年了,小廖因为当年的事也被责罚过,如今再拿出来说事,对小廖不公。我们今天来就是想替他报声不平,请太尉府出面向太子陈情,毕竟小廖是将门之后,是咱们自家子侄,能帮附上还是尽点力。”

朱质朴一皱眉,他从北漠回来,对江安义和廖建辉之间的恩怨一清二楚,江安义是被污陷。朱质朴在并州时与江安义打过交道,知道此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在北征的时候,天子曾暗中向他言明归京之后由他接任太尉,朱质朴还想着能把江安义拉到军中,将来可以倚为臂膀。

军情司举告江安义,在军中闹内斗,作为将来的太尉朱质朴很不乐见,但他自知身份微妙,太子未曾问询便敛口不言,没想到黄永盛这些人居然找到太尉府来,看来是逼自己替廖建辉出头。朱质朴心中冷笑,自己虽不如父亲威名赫赫,但也从军多年,做过安西大都督,到过漠北战场,岂是任人拿捏之人。父亲老了,朱家要靠自己撑起来。

返身回到正中坐下,朱质朴不紧不慢地道“宣武侯,几位将军,太尉府管军,向不插手政事。江安义一案朝庭既已交由大理寺审理,太尉府更不宜过问,朝庭文武并重,但一向严禁武将插手朝政,太尉府实不宜出面向太子陈情。当然,黄侯爷是楚安王的外公,与廖家是世家,关系与常人不同,你出面向太子陈情想来太子要卖几分面子。”

听出朱质朴话语中暗藏的讥讽,黄永盛面色一紧,原以为朱质朴不像朱文南那般老辣,拿言语将住促他出面行事,没想到自己小看了他。在坐之人看似老粗,其实个个精明如鬼,看着端然而坐的朱质朴,仿如看到当年的朱文南,不知是谁先放下了脚,大堂之上变得肃静起来。

堂外传来苍老的咳嗽声,众人赶紧站起身,门前一暗,朱文南走进殿中。虎老雄威在,包括黄永盛在内无不挺身扣胸,大声道“末将见过大帅。”

朱文南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点点头,往前走,黄永盛和秦明辉赶紧上前掺扶,朱文南甩开他们的手,道“老夫还走得动道。”

等朱文南坐好,黄永盛等人互望一眼,单膝跪倒,拱手道“末将黄永盛(秦明辉等)参见大帅,恭请大帅安康。”

“罢了,起来吧。”朱文南眼中射出精光,仿如又回到吹角连营,准备率领手下将士出战。朱质朴轻声将黄永盛等人的来意说了一遍,朱文南道“朱质朴说的不错,武将不能掺和朝政,否则便是犯忌,祸不旋踵,尔等都要牢记。”

黄永盛等人挨了一通训,送朱文南回后宅后便垂头丧气地出了太尉府。黄永盛站在府门前眯着眼想了片刻,笑道“哥几个若是没事,到我府上喝杯酒,咱们有阵子没聚了。”

秦明辉笑道“难得铁公鸡拔毛,大伙都去,今天不醉不休。”

第八百二十二章四方云扰(四)

永昌城两市,东市经营四方奇珍,西市贩卖日常所需。

西市占地两坊,将近三千亩,井字型的街道将西市分成九大块,无数小街巷再将九大块分割成细碎的方块,这里有商家四万,经营着衣、食、住、行、药等日常用品,虽然及不上东市“四方珍奇,皆所积集”,但繁华却超过东市,是平常百姓不可或缺之所,被称为“金市”。

大郑与周边各国通商,北漠、西域以及南洋诸国商人多在西市或附近坊市侨居,贩卖各自国家的特产,然后再将郑国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运送回国,一来一往获利甚多。不少外商暴富,喜欢郑国的繁华,索性在郑国买房置产长住下来,有的甚至成为了郑国人,让子孙后代读书科举,成为郑国官员。

东、西市四面有围墙,围墙四面各有两个门,在西北门不远处有间经营皮毛的店铺,东西向,面阔三丈,进深三层,两面皆与街道毗连。一行车队在皮货店的后门停下,店老板袁大福带着四个伙计已经等在那里,车上装载着成捆的皮毛,有牛羊皮、狼皮、熊皮、狐皮。

化名蒙多的卡律从马车上下来,与路过的街坊四邻熟络地打着招呼,他常年在郑国与漠国之间奔走,这家皮货店其实是他在永昌城的据点,店老板和伙计其实都是漠人。郑国北征以来,卡律一年多没有来永昌城,如今盟约初定,双国之间的商队开始往来,卡律便带着一队商队来永昌打探消息。

秘室内,袁大福把京城最近关于江安义的争论源源本本地陈说了一遍,卡律笑道:“渠先生的计策生效了,眼下永昌城风雨欲来,不妨再添上一把火。郑人对盟约不满,但尚不清楚盟约的内容,你派人暗中将盟约内容透露出去,鼓动郑国百姓不满。现在郑人边关的兵马大减,只要郑人胆敢撕毁盟约,利漫汗的数十万大军就有理由南下,到时候让郑人用更多的好处来换和平。”

东市,一家经营西域珠宝的商铺,比起皮货店这家珠宝店的门面阔气了许多,两层高的门面雕梁画栋,飞檐之下高挑着两串大红灯笼,高高飘扬的幌子上三个“宝慧光”三个金字,神气十足。店铺前停放着不少香车宝马,往来的人衣着华贵,多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大门旁还有道侧门,专门接待女子,里面的伙计也是皮肤白晰的胡娘。

宝慧光的老板赫古德是休梨国人,在永昌城呆了二十四年,是地道的郑国通。二楼的茶室内四个高鼻凹眼的西域人围坐品茗,谈论的话题也是江安义一事。赫古德道:“这个江安义在化州设边市,运进郑国的货物被先收了一次税,东市要交的税也不能少,听说郑国朝庭准备对珠宝、香水等行业再多增一倍的税,这生意没法做下去了。”

他对面坐着香料行的掌柜穆沙尔,抹着下巴上浓密的胡须道:“老兄,你楼下人来人往

,每天日进斗金,再贵郑国那些有钱的人也会给你送钱来,税收得高货卖得贵,你怕什么?眼下化州在打仗,货物运不进来,只能从青州冒险穿沙海,我年初运的香料遇到沙暴,折损了三成,还损了十几个伙计,才真的支撑不下去了。”

赫古德道:“江安义在化州做刺史的时候,虽然收了税但货物很安全,以前化州境内强匪横行,光请镖师护卫的银两就抵得上两倍的税银了,说起来我宁愿多交点税,可惜这位江大人再也回不了化州做刺史了。”

左侧坐着壮汉是胡姬酒肆的沙居多,取了个郑人名字叫沙罗,西域联军入侵化州对他的影响不大,西域姑娘歌舞侍酒的胡姬酒肆受到前来应试举子们的热捧,“笑入胡姬酒肆中”,每日歌舞到闭坊时分。

沙居多对外称他是田韦人,其实他是戎弥国的密探,利用酒肆方便收集着郑国的情报。这几日京中的风潮沙居多看在眼中,他的酒肆时常有举子们争论,甚至有的时候从争论变成大打出手。前日沙居多收到密信,要他想办法在郑漠盟约的事情上做做文章,利用江安义**制造谣言,说郑皇为掩失败,有意将过错推给臣子,江安义便是其中一只替罪羊。

郑国国内大乱,无心过问化州战事,联军才有可能夺取更多的战利品,沙居多摩挲着下巴,盘算着该怎样散布谣言。

…………

石重伟一脸疲惫,京中风潮越闹越大,从最初江安义与廖建辉相争,到郑漠盟约泄露,百姓对赔偿漠国财物极为不满,铜匦之中塞满了对朝庭不满的疏文,最近又冒出天子为掩征漠失败,有意将过错推给臣下,江安义入狱不过是替罪羊。龙卫和暗卫出动,抓了不少漠国和西域的细作,楚安王也不敢再火中取栗,京中情形诡异地安静下来,石重伟让大理寺暂缓审讯,对江安义和廖建辉严加看管,不准与人接触,等待天子决断。

正月二十九日,天子的病情总算有所好转,石重伟接到王皇后派人送来的信息,连忙动身赶往雁山别苑。石方真颧骨突出,瘦得厉害,两只眼睛恢复了神采,拥坐在软榻之上。

多日未见儿子,石方真微笑道:“伟儿,朕这些日子身体不适,朝中之事皆由你处置,我听你母后说,京中安稳,百官敬业,百姓太平,朕甚喜,朕在你这么大时可不如你。”

石重伟心中生出不安,王皇后将他夸得厉害,这京中乱局如何开口向父皇说。王皇后在一旁笑道:“伟儿监国以来,不敢有丝毫怠慢,每日亥末才睡、卯初便起,勤于王事,马相和几位尚书大人都夸他有陛下之风。”

石方真欣慰地点点头,道:“伟儿勤政也要注意身体,每日抽时间练练弓马,身体壮才是根本。咳咳,不要像朕五十几岁就卧病在床。”

石重伟见父皇眼中黯然,连忙宽慰

道:“父皇素来身体强壮,不过是偶有不适,定能安然无恙。有人献给儿臣几匹好马,等父皇身体康复之后,儿臣还要和父皇一起是秋狩呢。”

石方真叹道:“朕一直忙着北征,这几年都未曾秋狩了,若是朕身体恢复,今年便前去秋狩一番,看看伟儿的骑射练得如何了。朕老了,平定漠人王庭怕是要看伟儿你的了。”

王皇后见天子触动伤心事,忙笑道:“往年秋狩臣妾都在宫中等候,今年万岁可要带臣妾一同前往。臣妾虽然拉不开弓箭,但却可以为万岁和皇儿喝声彩。”

一家人说说笑笑,半个时辰很快过去,石方真有些疲倦,王皇后冲儿子使了个眼色,笑道:“伟儿,你不是说有事向父皇启奏吗?”

石方真靠在软枕之上,微闭着双眼道:“朕多日不理朝政,京中有何要事?”

石重伟硬着头皮道:“父皇,京中热议军情司举告江安义通漠一案,齐大帅将江安义送到大理寺待审,廖建辉到堂举告江安义三大罪状,听审的举子被廖建辉脱衣展伤所激愤,聚众到朱雀门叩阙上疏……”

越往下听,石方真的脸色越阴沉,石重伟吱唔着不敢再往下说。石方真怒道:“江安义通漠,此等小儿都知道不可能的事你怎么不及时决断,非要等到闹到沸沸扬扬才来奏朕,孔省、马遂真干什么吃的,他们就是这样辅佐你的?熊执仁呢,他怎么不劝你?”

石方真说着激动起来,脸色露出潮红,开始咳嗽,吓得王皇后和刘维国连声道:“万岁休怒,万岁休怒。”

石重伟委屈地道:“儿臣当即要放江安义出狱,可是二弟坚持国法不可违、要大理寺审讯江安义,孔相也认为既然已经将江安义押在大理寺,那就索性依照朝庭律法光明正大地审讯,给天下人一个明白,以示公正无私。”

对于两个儿子间的那点争斗石方真洞若观火,甚至有意无意地默许纵容,而此刻石方真却感到无力,从石重伟含含糊糊的话语中他听出两人之间的角力,而江安义一案则是他们角力的对象。

王皇后熟知石方真的脾性,天子一个细微的动作她也能体查出心情,发觉丈夫对儿子的表现不满,王皇后忙道:“万岁有所不知,伟儿这段时日因为江安义一案常来雁山别苑,可是万岁身体欠佳臣妾便让他回去等消息,说起来都是臣妾耽误了时间。臣妾听伟儿提过,朝臣们莫衷一词,楚安王与黄平咄咄逼人,暗地里操纵举子闹事,京中生乱实是有因,怪不得伟儿。”

王皇后替儿子解说了一番,顺手给楚安王上了点眼药,石方真疲惫地闭上眼,轻声道:“朕累了,要休息了,伟儿你先回去吧,朕会下旨处理此事。”

等王皇后送石重伟出去,石方真睁开眼道:“刘维国,召冯忠来见朕。”

第八百二十四章风从上来

栖龙居,寝宫外,王皇后焦虑不安地道:“冯忠都进去半个时辰了,万岁怎么还不宣本宫入内。万岁的身体才刚有些好转,这要是累了病情加重可怎么得了。刘维国,你让开,让本宫进去瞧瞧。”

刘维国苦笑道:“娘娘莫急,万岁爷的脾气您最清楚,万岁吩咐老奴守在门前,不准任何人入内,老奴怎敢抗旨。”刘维国知道王皇后担心冯忠的禀奏对太子不利,低声安慰道:“娘娘放心,冯忠知道轻重,不会有事的。”

再过了片刻,冯忠从内走出,王皇后连忙上前问道:“一切可好?”

冯忠恭身施礼,道:“禀娘娘,没事。”

王皇后长出了一口气,迈步进殿,见石方真闭着双眼在软榻上休息,胸口一起一伏,脸色难看。

听到王皇后轻声呼唤,石方真没有睁开眼,他仍在消化着冯忠告诉他京中的情形。原以为不过是两个儿子之间的小打小闹,没想到居然引出了大局面,臣子们选边站,举子们闹纷纷,就连漠人和西域人也在混水摸鱼。

冯忠的禀奏对太子多有美化,但知子莫若父,从支言片语中石方真能查觉到太子在整件事中处置失当,不客气地说造成今天京中凌乱不堪的局面主要就是因为石重伟控制不住局面。

心中暗自叹息,石方真有些失望,三个儿子中他最喜欢石重伟,幼时便立他为储君,着意培养,身传言教煞费苦心,可是伟儿更像其祖,性喜奢靡,原打算替他平定外患,留下充盈的国库,那他将来做个安享富贵的守平天子,谁料北征失利,国库耗尽,西域入侵,局势变得严峻起来。

抑制不住地轻咳了两声,石方真焦躁起来,这些原本都是小事,要是换作以前的自己,半年之内便可恢复正常。可是偏生征漠胜果被一场大火化为乌有,自己急怒之下引发旧疾,又染上风寒,出现咯血之症,身体大不如前,无力打理国事。石方真心中闪过一丝惶恐,自己该不会……

虽然天子闭着眼,但王皇后仍能他脸上细微的表情猜出他几分心思。伸手握住石方真的手,王皇后轻声道:“万岁,您还是安心静养,朝中政务让伟儿去处置,有您在翻不了天。”

感觉着掌心传来的温暖,石方真紧缩的心安定了下来,思路清晰起来:京中乱局要迅速平定下来,要不然人心浮动、易生变化。握住王皇后的手,石方真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心神一松沉沉睡去。

第二日,太子和文武百官接到了数道圣旨。第一道是天子的“罪己诏”,将北征失败的过错揽于自身,愿承受上天的一切责罚;第二道是变卖皇庄,充实国库,抚恤伤亡将士;第三道命洛怀王石重仁主持、三法司会同公审江安义通漠一案;第四道圣旨是严查京中细作,明令举子安心读书备考,妄议朝政则革去功名发回原藉。四道圣旨一下,京中风潮迅速平息,至少表面上再听不到议论,但是风平浪静之下暗流汹涌,等待着江安义审讯的结果。

王皇后忧心不已,虽然天子没有明面上责任太子,但将审讯江安义一案交给了洛怀王,摆明是对太子和楚安王都不放心,千防万防防着石重杰,没想到又冒出个石重仁来。王皇后跪倒在天子面前替太子请罪,石方真让刘维国扶起王皇后,示意刘维国带人离开,屋内只剩下夫妻两人。

石方真道:“梓童无须忧虑,朕并无易储之心。伟儿此次有错,但事出有因,也不能全怪他。”

听到天子的话,王皇后垂泪道:“多谢万岁,臣妾唯恐万岁生出易储之心,那我们母子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石方真示意王皇后在床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道:“伟儿毕竟还年轻,多经历些风雨自然知道如何应对,这是好事。朕只怕自己的身体挨不了多久,不能为伟儿谋划周道,有些事朕说与你听,朕如果有个万一,你要替朕好好看顾伟儿。”

王皇后泪水涟涟,连连摇头道:“万岁切莫说不吉之言,臣妾还要与万岁白头偕老直至百年。”说着,伏在石方真的枕边泣不成声。

石方真伸手轻轻抚摸着王皇后的头发,轻声回忆道:“朕初见你时你还是个黄毛丫头,后来父皇让朕娶你为太子妃,朕还想那个小东西怎么能做朕的妻子,掀开盖头朕看到你一头乌黑的长发、秀美的容貌惊为天人。唉,一晃眼伟儿都二十三岁了,你我都成了皇爷爷皇奶奶,怎么能不老。年过五十不算夭寿,朕想趁着明白交待你一些事情。”王皇后痛哭出声,几近昏厥,石方真叹息一声,没有继续往下说。夫妻俩静静地偎依在一起,既温馨又伤感。

…………

洛怀王石重仁接旨审理江安义一案,来到大理寺公堂居中而坐,大理寺卿吕良真、刑部尚书吴化仁、御史大夫黄平带着一众属吏躬身参见。公案后一声清脆的“免礼”,众人直身看见石重仁。这位年少的王爷头戴金冠、身穿红袍,气宇轩昂,一团锐气。不少人暗暗嘀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位洛怀王不声不响地异军崛起,与天子日渐亲近,更是随从天子一起北征,此次太子与楚安王明争暗斗,天子让他来主持公道,其中意味奈人寻味,不管洛怀王最终会如何,这位年少的王爷都不可小视,看来没事要常上门走动走动。

石重仁客套了几句,然后道:“父皇派小王来审理江安义一案,小王才疏德浅,哪堪重任,小王寻思父皇的意思,肯定不乐见小王成天无所事事,让小王来跟着吕大人、吴大人、黄大人多学学,所以此次审讯小王是以学为主,还望诸位大人不吝赐教。”

话说得滴水不漏,众人心中越发对洛怀王高看一眼,吕良真躬身道:“王爷过谦了,万岁既然让王爷来主审,下官等人自然听命行事。天子诏中言明,尽快审清江安义一案,明示天下百姓,不知王爷准备什么时候审讯江安义。”

石重仁笑道:“江安义一案闹得沸沸扬扬,天下臣民争论不休,便是列位大人恐怕也各有看法。父皇命小王审清此案,就不能含糊开审,小王有意发文给镇北大营齐大帅,让他将知情人都送进京来,当面锣对面鼓问个清楚,不知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吕良真等人自然恭声应是。石重仁站起身来道:“各位大人辛苦,等证人到齐之后再告诉小王,小王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众人恭送,庄松伟陪着洛怀王离开大理寺,马车开始驰动,车厢内庄松伟不解地问道:“王爷为何甩手离去,何不与吕、吴几位大人多说上几句,趁机笼络些可用之人。”

石重仁笑道:“孤要是学二皇兄,明日就有人说孤想要夺嫡了。父皇丝毫没有易储之心,只不过借二皇兄来磨砺太子,做磨刀石有意思吗,还不如孤逍遥自在过得舒服。”庄松伟看着那张讥讽笑意的脸,带着超出年纪的成熟,无声地叹息着,不再言语。

车辆在大道上平稳地驶过,石重仁撩起车帘无聊地张望着窗外,心中想着江安义明明大功于国,父皇清楚地知道他不可能通漠,但依旧大张旗鼓地让自己会同三法司来审理此案,无非是要保全太子哥和二哥的面子,自己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会得罪其中的一个,父皇这是给自己出了道难题。既然为难,索性大家都难,揭开了盖子晒一晒,也许这天下会安宁些,反正无论哪个哥哥做皇帝,这富贵闲王总少不了自己的。

…………

二月,天气由寒转暖、万物复苏、农事开始。二月初一大朝,太子代替天子赐群臣刀、尺,表示裁度,而百官献农书,表示务本,京中百姓则用青色的袋子装着谷物、种子赠送亲友,城外村庄上的百姓酿制宜春酒祭祀勾芒神祈祷丰收,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开始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

戌初,天已经暗下来,大理寺门前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曳着,广场上空无一人。

衙门东侧的胡同深处有个角门,平时无人注意,范思本举着灯笼来到门前,正要举手扣门,门开了,正是大理寺丞牛奂山。

“范兄快进来。”牛奂山低低地声音招呼道,等范思本进了门,牛奂山向外张望了一眼,看到没有跟踪,才掩门拴好。

牛奂山苦笑道:“范兄,现在风声这么紧,龙卫和暗卫都在盯着大理寺,你的银子可真不好赚。”

范思本会意,从怀中又掏出两张银票塞过去,牛奂山接在手,借着灯笼的光亮看清百两字样,立时换了笑脸,道:“范兄太客气了,牛某不是那个意思。现在牢中无人,我与牢卒都说好了,范兄放心,不妨与江大人多谈几句,牛某会替你们把风。”

第八百二十五章奋起自救

夜晚的大理寺监牢内越发阴森恐怖,范师本熄了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牛奂山身后。墙上每隔三丈远插着个火把,在寒风中摇曳飘舞,映照得四处暗影幢幢,像有鬼怪随时要扑过来,范师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往里走了一段,范师本发现不对,轻声问道“牛大人,上次来我记得没走这么远啊?”

牛奂山笑道“范大人好记性,这暗夜还有分辨出院落来。不错,上次是第四进,天子下诏后吕大人下令将江大人挪到了最里面的院落看押。”范师本心一沉,看来安义的事越发严重了。

来到最里面那层院落,廊下避风处有四名狱卒在饮酒,看到牛奂山进门忙站起身来笑迎。牛奂山从柱上拔了根火把递到范师本手中,道“范大人,左手第二间,你自行过去述话吧,我替大人你守着。”说着一屁股坐在狱卒让出来的位置上,随手拿起双筷子夹菜。

范师本举着火把数着第二间监牢,江安义在牢内看到亮光先看清是范师本,起身叫道“范兄,江某在此。”

将火把插在栏柱之上,借着火花的光亮,范师本见江安义发髻蓬松、胡须零乱,在牢中关了近月,一股子酸臭味冲鼻而来。

“安义,你受苦了。”

江安义微笑道“还好,吃食还不错,就是没办法洗澡。”抽了抽鼻子,江安义自嘲地道“范兄将就将就吧。”

吕良真下令在审明案情之前不准双方家人探视,以免与外间窜供,江家的银子流水般地打点,只能让江安义在牢中不受苦,要想见上一面就要通过牛奂山这条路了。

时间紧迫,范师本把近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江安义,最后道“天子命洛怀王会同三法司公审此案,洛怀王已命镇北大营知情人前来京中说明缘由,相信不用多久安义就能出去了。”

监牢内默然无声,半晌江安义才涩声道“但愿如此。”

江安义十分失望,他原以为天子得知自己被污陷的消息会立刻下旨放他出来,哪料依旧不能脱身。

范师本听出江安义话语中的失落,安慰道“安义勿忧,万岁待你甚厚,定不会让人冤枉了你。再说洛怀王与你也算亲近,他一定会秉公办案的。弟妹这段时间四处打点,我们几个也在为你奔走鸣冤,京中正直之士也多为安义不平,京中舆论已经转变,些许风波定能安然渡过,安义你要有信心。”

“多谢范兄”,江安义沉声道。自踏入仕途以来,风波不断,自己清仗田亩、推动合税为一得罪权贵世家,查处弊案又掀翻许多贪官,自问心中无私行事不愧天地,天子对自己也信宠有加,朝中官员数次对自己发起弹劾都被天子所阻。然而这一次,事关太子和楚安王,天子为何全两个儿子的颜面,便对自己的冤情视而不见,做臣子的就算再忠心也比不过自家儿子,江安义悲愤地想道。



怀王召镇北大营中的知情人前来京中说明缘由,这个消息对自己并不利。申国公卸去大帅之职齐新文接任,齐新文对自己没有好感,将自己送到京中便是他的主意。廖建辉是安北都护府的将领,他把苗铁山的死栽到自己身上,安北都护府中不少人乐见其成,再加上饶青山与自己不睦,肯定会落井下石,还有军情司使黄喜。

江安义的眉头紧皱起来,漠北大营能帮自己的只有弟弟安勇、严建材等少数几人,这些人与饶青山、黄喜相比差得太远,如何齐新文再有意阻拦他们进京,众口一辞,那自己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不行,不能把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中,要想办法先发制人。

在监牢内来回地踱动着,江安义在脑海中快速地想着对策,廊前牛奂山与狱卒们划起了拳,吃得不亦乐乎,没有来催促范师本。

江安义停下脚步问道“天子下了罪己诏,申国公怎么样了?”

范师本沉吟片刻道“听说申国公向太子递交了请罪的奏疏,自请贬为庶民,不过太子没有答应,仅罚俸三年。”

江安义想到申国公是太子太傅,与王皇后是堂兄妹,初进京时在望远楼见到申国公带着乔装的安乐公主游玩,申国公与王皇后关系密切。按说自己不该在此时劳动申国公,不过性命攸关,申国公又曾是镇北大营的大帅,对当时的情况十分了解,他如果出面向王皇后说情应该有用。

“范兄,你明日去趟申国公府,志昌与安阳公主是夫妻,有这层关系他应该会见你。”江安义道“见到申国公后你把我的情况告诉他,就说我托他向王皇后讲情,江家愿意敬奉百万两白银给皇后娘娘。申国公急公好义,应该会帮我的忙。”

香水生意每年分给王皇后三成红利,将近六七十万两白银,自己身陷囹圄却不见王皇后替自己说一句话,这个女人实在贪婪,既是贪财就以财制动其心,百万两银子让她开口讲句公道话应该不难吧。

百万两白银,范师本一时失神,江家果然豪富,这天底下有几人能一出手就百万两银子。看到江安义目光烁烁地望着自己,范师本连忙道“安义放心,明日一早我便告假前往。”

江安义捊了捊散乱的胡须,问道“化州的情形如何?”

范师本叹道“安义,你一片忠心着实天地可鉴,身陷监牢还在担心化州局势,范某愧不如也。我听说朝庭派去的六万大军及时赶到,杨大帅与西域联军在文进县一带相持。唉,也不知道合城县的父老乡亲怎么样了,一场大战又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辛苦垦出来的良田又要荒废了。”范师本做过化州合城县的县令,得知合城县被西域军攻破后,心中一直牵挂。

“化州经此一战,近半县城被西域军侵夺,税赋定然大受影响。”江安义道“朝庭正在用钱之际,定然不会坐视化州商路中断,税赋大减。”自江安义在化州筹建边市

以来,化州税赋年年增长,已经成为郑国前三。

范师本有些了糊涂了,问道“安义,你想说什么?莫非想回化州?”

江安义点点头,道“江某在化州六年,实不忍坐视化州糜烂,百姓受苦。范兄见到欣菲后让她尽量联络化州士绅、学子、百姓,让他们联名请愿,让他们向朝庭请求让我回化州挽救乱局。可惜郭兄回德州探亲了,要不然以他在化州的人望应该能很快有结果。”

有些话不好直说,江安义在化州六年广结恩义,现在是化州人回报的时候了。范师本想了想道“安义交待的事范某会告诉弟妹。郭怀理与安义情同手足,他得知安义受囚的消息,定然会迅速赶往化州的。”

牛奂山一身酒气地走过来,道“范大人,时间不早了,下次有机会再来吧。”

…………

二月初四,申国公王克明来到雁山别苑觐见天子,石方真服药后沉睡,王克明见到了王皇后。数年不见,王皇后见堂兄须发斑白,神容憔悴,垂垂老矣,哪寻得到当年那个翩翩玉公子的形象。

“大哥,万岁对我说过,北征失利并不怪你,你莫要过于自责。万岁下了罪己诏,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我听伟儿说你自请贬为庶民,无须如此,就按伟儿所说罚俸三年好了。”王皇后以为王克明是为北征之事而来,开口劝道。

王克明惨笑道“我身为北征军的大帅,北征失利怎么可能无罪。万岁宽宏,我却不能不自觉,要不然怎么向死难的将士交待。我意已决,等万岁醒来,烦娘娘替为奏报。”

王皇后叹息了一声,道“伟儿还要靠你这个做舅舅的辅佐,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王克明道“我这次来是想请娘娘替江安义说句公道话,所谓通敌一事是漠人的反间计,廖建辉告他会视苗铁山自戕、掩败杀将都是污告,我在军中已有定论,万岁也清楚其中的缘由。江安义此人文武全才,将来是太子的臂助,娘娘不妨向万岁进言,让太子施以恩义了结此案。”

因为江安义一案天子对太子有所失望,王皇后本就牵怒江安义,听王克明前来游说,心中不喜,道“万岁因为江安义一案已对伟儿有所不满,现在已经下旨让石重仁会同三法司主审,圣意难违,我也帮不上忙。”

王克明知道,有些事看起来比天大,其实对某些人来说不过是一两句话。天子虽然明诏洛怀王会同三法司公审江安义,但天子只要下道口谕让洛怀王判江安义无罪便可了结,至于如何将公正做在表面让百姓看,百官都很擅长。

“娘娘,江安义让我转告,如果能让他平安脱罪,他愿献上百万两银子。”王克明知道堂妹贪财,把江安义的条件说了出来。

王皇后“咯咯”地笑出声来,道“大哥,你去告诉江家,让他让出香水一半的红利,本宫就在万岁面前替他美言。”

第八百二十六章血染公堂

得知王皇后的话后,江安义默然无语,王皇后的贪婪超出他的想像,她的意思是以后京城的香水生意归她,化州的则归江家。钱不是大事,但欲壑难填,将来王皇后若要香水的生产工艺怎么办?或者直接将自己当成生财的工具?看太子花钱无度的样子,将来很可能把自己当成揽财之臣,江安义可不想这辈子只为了太子(天子)的奢靡努力,决定再等等看。

二月整个天下都在忙着农耕,朝庭似乎将江安义遗忘在大理寺监牢中。天子没有追问,太子没有过问,洛怀王也没有再来大理寺,吕良真只是吩咐小心看管,那些狱卒们倒是从江家、廖家手中得了不少好处,巴不得他们多在牢中呆几天。

二月下旬,镇北大营双方的证人终于进京了。黄喜带着军情司的人回京了,随行还有数员将领,另一方则是江安勇带队替哥哥申辩,随他前来的是宁虎等几名校尉,还有几封证词,正如江安义所料,齐大帅没有让严建材等亲江的将领回来作证。洛怀王得了大理寺送来的信,决定二月二十六日三堂会审江安义。

终于到了见分晓的时候,沉寂了近月的京城再次沸腾起来。二十六日,大理寺衙门前人山人海,最后京兆府出动衙门帮着维护秩序,才没有造成踩踏拥堵。吕良真听说衙门外已经超过了千人,还有人源源不断地涌来,公堂前的场地有限,哪容得下这么多人听审。等洛怀王、吴尚书及黄大夫几人到来后,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选取代表听审,而衙门外的广场则让专人宣读庭审记录。

巳时,公审正式开始。洛怀王自然居中而坐,左手大理寺卿吕良真,右手刑部尚书吴化仁和御史大夫黄平,左侧旁还设了把椅子坐着国丈熊执仁。双方各持一词争论不休,证人轮番上场,唇枪舌剑在公堂飞舞。争辩持续到下午,形势对江安义越来越不利,黄喜准备充分,无论是证人、证物都准备得十分充分,江安勇等人的辩驳反而显得苍白无力。

江安义站在左侧一语不发,紧盯着对面一脸阴笑的黄喜,越看这张脸越熟悉,黄喜处心积虑地对付自己,自己到底与他有什么仇。若只是因为太子与楚安王相争结怨,犯不上你死我活,江安义将记忆往前挪,将自家的仇人无论死活都筛了一遍。心中猛然一震,黄喜的脸与张伯进的脸重合在一起。

张伯进气宇轩昂、温文尔雅,黄喜则一脸阴沉、身子佝偻,两者的形象气质完全不同,细看之下眉眼却相似,莫非黄喜跟张伯进是兄弟?江安义紧张地思虑着,当年宫中司务太监唐文忠奉旨暗查德州元天教,张伯进父子被自己利用银牌内的元天教名单陷害入狱,后来皆死在牢中。江安义惊恐地看了一眼黄喜,莫非当年张伯进没死,而是跟着唐文忠改名换姓进了宫,如果黄喜就是张伯进,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自己居然留了这么大一个隐患在身边。

黄喜注意到江安义的脸色惊变,怨毒地剐了他一眼,趁着大堂问案的间歇尖声道:“王

爷,几位大人,江安义通漠一案证据确凿,还望王爷和几位大人早些替苗帅伸冤,替死难的将士报仇。”

廖建辉声泪涕下地控诉道:“苗帅一辈子戍守北疆,却被奸贼陷害自戕身亡,如不替其报仇情何以堪,苗帅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宁,边关将士又怎能安心为国效命。”

御史大夫黄平愤然道:“江安义辜负皇恩,罪大恶极,此贼不除国无宁日。”

堂角站立的宁虎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出声嚎道:“颠倒黑白,一派胡言。”

黄平勃然色变,厉声斥道:“你是何人,居然敢咆哮公堂、辱骂本官,来人,把他拉下去重责四十大板。”

石重仁忙拦住道:“黄大人,兼听则明,不妨听他说说,若是胡搅蛮缠再治罪不迟。你且近前来说话。”

宁虎大踏步来到公案前躬身施礼,高声禀道:“昭武校尉宁虎见过王爷、各位大人。”

洛怀王道:“宁虎,你有何话尽管畅所欲言,万岁让本王审明此案,话不说不明,尽管尽实讲来。”

“谢王爷”,宁虎转身面对廖建辉,冷声道:“廖将军可认识我?”事情过去十多年,廖建辉已经认不出那个冒死向江安义出告的小兵。

宁虎冷笑道:“廖将军,我便是当上黄沙关那个差点被你冤杀的小兵宁虎,便是我向江大人告发你掩败杀死胡将军的。”

廖建辉倒退半步,狠狠地瞪视着宁虎,厉声道:“是你。”

“不错,廖建辉,当年你杀死胡将军,今天又污告江大人,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宁虎愤然道。

廖建辉怒吼着要上前抓宁虎,黄平喝道:“污言秽语,拉下去掌嘴。”

宁虎霍然转身面向黄平,道:“黄大人,你不是打板子就是掌嘴,莫非不想让我说话。宁某沙场厮杀十余年,与漠人作战不下于五十次,身上伤疤不会比廖建辉少,濒死便有四次,何曾将生死放在心上。黄大人是御史大夫,坐在高堂之上呼喝,宁虎不过是小兵,自然不敢不从,掌嘴算什么,不敢劳动大人,宁某自己动手。”

说罢,宁虎抬掌狠狠朝自己的脸上扇去,“啪”的一声脆响,脸上立时现出红痕。“啪啪”声不断,宁虎正反手用力扇打着自己的脸颊,片刻功夫口鼻窜血,淋漓流下。

“住手,不要再打了”,洛怀王、吴化仁、吕良真都同声喝道,江安义闪身来到宁虎身边,伸手抓住他的右手。大堂外听审的人一阵喧哗,黄平面色铁青,这嘴巴有如抽在他的脸上,没想到被个小校尉羞辱了,只是他知道此时不便多言,心中暗暗发狠,等事后找机会弄死这个宁虎。

江安义松开宁虎的手,歉声道:“宁兄弟,有理说理,不用自残。”宁虎冲江安义一笑,举起衣袖囫囵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整张脸被血涂抹得斑斑驳驳。

笑容在血糊糊的脸上绽开,看上去狰狞可怖,宁虎大声道:“我宁虎没读过书

,讲不出大道理,只知道当兵吃粮就该拼命,苗铁山是大帅也是当兵的,他被章尚徒挟持就该拼命,谁的命不是命,三十多万人的命都丢在了大漠上,怎么不见廖建辉为他们讨个公道。说江大人通漠,真是笑话一般,江大人暗杀漠人金狼骑首领,率二万轻骑救援苗大帅,与漠人十万轻骑拼死,一条腿差点被砍断,江大人杀了多少漠骑,立下多少战功,难道这些都是假的,镇北大营将士们的眼睛都瞎了吗?”

听到宁虎的怒声喝斥,那些随黄喜来作证的将官低头无语,江安勇等人激声相和。黄喜阴阴地道:“审案讲究证据,漠人圣女的腰刀就在公案之上,那封书信也是江安义的笔迹,军中将领多数指认江安义坐视苗帅之死、掩败杀将,你说我军情司颠倒黑白、污陷江安义,我看你倒是巧言狡辩,妄图替江安义脱罪。”

宁虎“嘿嘿”惨笑道:“我小时候听人说书,讲到忠臣劝说皇帝不听便以头碰阶,今日我宁虎为江大人鸣冤,何妨一死。”

说完,宁虎双脚用力,身形纵起,朝着公案一角狠狠撞去。江安义就在他身旁,急忙伸手拽他的衣服,宁虎的劲太大,衣服“刷”的一声撕裂,“蓬”的一声响,头重重地磕在公案之上,公案都被撞得往后挪动,公案后的石重仁惊叫一声跳了起来。

宁虎摔倒在地,江安义忙上前扶起他,刚才拽一下消了点力道,宁虎撞的方向也发生了偏移,嗑在了右额上,右额撞了一道裂口,露出森森白骨,血如泉涌。

江安义叫道:“快叫大夫,救人。”

黄喜阴冷地道:“江大人养得好死士,居然用死来要胁朝庭,只是律法森严,就算撞死十个八个恐怕也难为你脱罪。”

江安义怒火填膺,心中躁意大起,把宁虎交给弟弟安勇,起身面对黄喜,劲气如潮扑向黄喜。黄喜被迫得退后一步,他身后康千峰双掌一探,抵住劲气。

黄喜感到呼吸困难,但在江安义面前咬着牙死死挺住,嘴中森森地道:“江安义,你莫非恼羞成怒还想在公堂上动手杀本官不成,本官岂是怕死之人,你不妨动手看看。”

公堂之旁,熊执仁急声呼道:“安义,千万别动手,你要是动手便是无罪也成了有罪,想想家中妻儿老小,冷静些。”

江安义深深呼吸,强压下心中杀意,洛怀王看宁虎血溅公堂,连忙吩咐道:“退堂,快些救人。”

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宁虎,江安义转身向公堂外走去,廖建辉气焰十足地横在门前,拦住去路。元玄真气凝结如锤,隔着半丈远砸向廖建辉的胸口。听到恶风呼啸,廖建辉连忙往后撤步,身后就是门槛,一不小心被绊倒,往后摔去。

江安义真气收发如心,劲气一收,冷笑道:“廖建辉,站稳了,做人没有良心别脏了地。”说罢,从廖建辉身旁从容走过。廖建辉有心出手,顾忌江安义的武功,怕自取其辱,只得恨恨地罢手。

第八百二十七章忠义不存

宁虎在公堂上溅血的余波很快扩散开来,京中众人津津有味地谈论着这场公审,只是看客们更关注的是那一撞有多重,宁虎头上的伤口有多深,啧啧于为什么没撞得万朵桃花开,传播着堂上各位大人的反应,至于江安义是否真的通敌关心的人反倒并不多。

申国公府,千里目高楼之上,王克明与赵伟临风饮酒,两人都喝得半醉。“咚咚”脚步声急切,王用友登上楼来,双手抱拳禀道:“国公爷,我听审回来了。”

王克明随手将手中拳头大的青铜樽掷向王用友,王用友右掌一探抓住铜樽,手往后一缩卸劲,樽中满满的酒水一滴也没有溅出。将樽中酒一饮而尽,王用友上前将铜樽放回桌上,笑道:“谢国公爷赐酒。”

赵伟瞪着醉眼骂道:“王用友,少他妈啰嗦,酒一会管够,快说公审的情况,江兄弟没事吧。”

王用友把公审的经过叙说了一遍,赵伟气得“嗷嗷”直叫,连声骂道:“真真气煞人也。大哥,你不要拦着我,明日我要去公堂替江兄弟鸣冤。”

王克明仰天长叹,道:“不是我不替江安义说话,只是我怕申辩不成反而拖累了他。朝庭如此对待江安义,怎能让人心服,今日宁虎愤而撞桌,怕是将来就会有人举旗造反。罢罢罢,我王克明本就是待罪之身,为了保全国之贤才,何惜被人诋毁,等到再次开审,我亲去公堂为江安义鸣冤。”

酉正时分,鼓声响起,郑律规定鼓响四百下,关闭城门。金光门城墙上,监门校尉胥宁修眺望着远处的暖霞,值守已有三日未回家,等关了城门交了差早些回家,家中送信说小儿子在私塾中与人打架,让他回家处理。

城门处,还有不少人赶在城门关闭前入城,鼓声已经过半,城外官道已经看不到人影。胥宁修正准备下城,突见远处黄尘滚滚,一匹快马急驰而来。待那骑驰进二里处,胥宁修看得清楚,马上之人头戴红巾,穿着红袖衣服,背着红白相间的信袋,是驿使。

“让开道路,让驿使通过。”胥宁修高声传令道。城门处的兵丁赶忙将进城的百姓驱赶到两旁,快马带着劲风从城门处穿过,留下滚滚黄尘让城门前的众人相互议论。

快马在兵部衙门前停下,衙门前有值守之人迎了过来,驿卒滚落马,坐在地上解开信袋,大声道:“八百里加急,化州军情急报。”

军情急报谁也不敢耽误,立时有人接过信袋小跑着往里面送信,天下驿站由兵部驾部郎中主管,此时兵部已经散了衙,今夜当值的是杨的员外郎。急报是化州刺史马仕书所奏:西域联军突破安西都护府的防线,大帅杨祥亮力战身死,十八万大军损折近半,退守会野府,西域联军围困会野府,请朝庭急速派兵救援。

…………

二月十九日,文进县韩府来了位客人,韩老太爷将他迎进密室。摒退众人后,韩元实道:“哥,你从哪里来?”

周少锋捊须笑道:“我就在西域联军的大营之中,此次西域联军东进,我大齐国也派遣了五千兵马随同出征。”

韩元实默然,无论怎么说作为郑国人还是不愿见外敌入侵,可是哥哥身在敌营,让他说什么好呢。

“少诚,哥这次奉齐皇之命前来见你。”周少锋道。韩元实想起那个住在自家马厩中的大齐国皇帝吴元振,随口问道:“陛下还好吗?”

周少锋叹道:“少诚,你我一别又是十一年,消息不通,老陛下早在建武二年过世了,大齐国换了新帝,是老皇的侄子吴海生,刘子维、丹元子、郑平仁等人皆已故去,老一辈人中只剩下我和余秋生了。一代新人换旧人,眼下大齐国靠杨思齐、李清、赵良才这些年轻人支撑着,我只是偶尔出面帮附一下。”

一托胸前白须,周少锋叹道:“哥哥我今年八十四岁了,已经没有多久时间了,也不知道还能与你见上几面了。”

韩元实也有些伤感,叹道:“兄弟我也是七十有三的人了,四代同堂得享天伦,比起哥哥算是幸运得多了。哥哥你老了,不要再四处奔波,索性就在我府中住下,我们兄弟俩朝夕相处,兄弟我替哥哥养老送终人。若是哥哥愿意,我在孙辈中过继一人给你,将来开支散叶继承你这一枝血脉。”

周少锋道:“再说吧。我这次奉齐皇所命来见你,是想劝你投靠大齐国,你先别忙着摇头,听哥我把话说完再做决定,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我总不能害你。”

韩元实不安地挪动了一下椅子,他年纪大了,只想安安稳稳过完此生,什么家仇国恨,早已不想去管了。

“少诚,西域联军压境,你觉得郑军能不能守住?”周少锋问道。

韩元实不以为然地道:“西域联军时常入侵,无非是抢些东西走,等朝庭派大军来援,自然要退走。”

“这次不同了。”周少锋道:“此次联军入侵戎弥国是盟主,戎弥国主虎锐雄才大略,东进之前已经与诸国达成协议,平分郑国国土。化州近半县城已经沦落,联军并没有迁走百姓,抢夺物资,而是派人驱使郑民翻耕田地,准备春耕、长期占领。”

“大齐国依托在戎弥国之下,在西域已有二县之地,这几年收拢流落在西域的郑人,已有五万之众,加上从海岛迁移过去的大齐旧民,大齐国有十万臣民,五千铁骑。此次东进,杨大帅率儿郎们夺取井门关,立下大功,戎弥国主将易定、合城两县封赏给了大齐国,与戎弥境内的垣猗县、克托特县(建武四年大齐国从尉车手中半借半夺)遥相呼应,杨思齐杨相准备将四县范围内的荒漠开垦出来,那大齐国的面积便能增长十倍,届时大齐国才算是真正的国家。”周少锋满怀希望地道。

韩元实不为所动,道:“西域诸国毕竟地域小,人口少,大郑有百万雄师,等漠北腾出手来西域联军就要败走了。”

周少锋冷笑道:“郑军在漠北损折三十万大军,四大都护府被抽调一空,此次从漠北赶来救援的六万大军已是郑国的极限,短期之内郑国不可能再有援军。兄弟,不瞒你说,乌末、宛卢、皮夜等国看到联军取得大胜,新近集合了六万大军参战,联军数量超过三十万,兄弟你认为杨祥亮能守住文进一线吗?联军突破郑军防线,文进城玉石俱焚,兄弟你府上有郑皇所书的‘忠义韩府’的匾额,定然要成为殃及的池鱼,难道你还要像当年一样带着全家老小上城墙,你三子中仅剩下亮清一人,难道六个孙子也要葬送?可怜你那十几个重孙辈也难逃此劫。”

韩元实默然无语,他已不复当年之勇,年纪越大越发怜子怜孙怜惜后人,绝不忍见子孙死在刀箭之下。半晌,韩元实道:“我明日便让志瑜、志瑞他们带了家人去会野府暂避,实在不行就到京城或者南下,郑国这么大总能避得开。”

周少锋道:“少诚,你府上有‘忠义韩家’的牌匾,怎能弃家逃走,这让世人如何看你,朝庭也要怪责。当年亮清盗卖军械朝庭已有查觉,只是看到这块匾额的面上没有深究,如果韩家弃了文进县,等于弃了这块忠义匾额,人离乡而贱,到时候无数人会蜂拥而来,将你的家产吞食得干干净净,你就忍见孙辈们衣食不饱寄人篱下吗?”

韩元实知道哥哥说的是实情,想到孙辈、重孙辈们个个锦衣玉食过惯了好日子,哪能承受颠沛流离之苦,不禁长叹一声,道:“哥,若是我归顺大齐国,有什么好处?”

周少锋笑起来,道:“兄弟,只要你能帮着联军突破郑军防线,齐皇答应封你为开国公,将来亮清、志瑜他们可以世袭此位,另外戎弥王答应赏赐你黄金五万两,白银十万两,牛羊骆驼万匹,仆人千人,如果你不看好大齐国,韩家可以在西域二十八国中任意安家,齐皇还有一份谢礼。”

韩元实动心了,虽然大齐国只是芝麻大的小国,世袭开国公也是场大富贵,自己就算不看中,也可以让孙辈们去搏一搏,万一大齐国将来成了气候,自家也算是大齐国的开国功勋了。再说其他人在西域安家,开枝散叶,郑国总不可能打到西域去。

想到这里,韩元实道:“哥,我听你的,助大齐国一臂之力,毕竟咱爹是大齐国的兵部尚书,我也算是大齐国的后人。”

周少锋高兴地一拍韩元实的肩膀,道:“爹知道咱们兄弟俩能重回大齐国肯定高兴。”

韩元实叹道:“可惜了那块‘忠义韩家’的匾额。”

周少锋哂然道:“你本姓周,何来的韩家。”

二月二十日,韩元实率数百家人到郑营劳军,当夜宿在其子韩亮清的营帐。三更时分,韩元实率家人燃着帐蓬为号,打开寨门,里应外合迎联军破寨,杨祥亮率军反击,寡不敌众,营破退走。杨思齐率众在半路伏杀,杨祥亮被杀,郑国溃兵败走会野城,西域联军围困会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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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八章全力应急

端本宫内烛火通明,丝竹声声,良媛怜夕在殿中轻歌曼舞,太子石重伟抱着两岁多的女儿清阳郡主听得入迷,双手轻轻地打着拍子。清阳郡主石芸茗在他怀中不安生,一会儿拉拉石重伟的衣袖,一会儿去扯太子鬓边垂下的黑发,乌溜溜的黑眼珠好奇地四处扫看,转个不停。

一曲歌罢,石重伟鼓掌喝彩,赞道“孤看过无数歌舞,爱妃堪称天下第一。”清阳郡主乖巧地拍着两只小巴掌,奶声奶气地附和着“娘跳得真好看,教教茗儿。”

怜夕走近抱起女儿,笑道“茗儿还小,等长大些娘再教你。”

石重伟斟满一杯酒递给她,道“爱妃受累,满饮此杯。”

怜夕娇滴滴地道“谢太子爷,臣妾抱着茗儿不好拿酒杯,劳烦太子爷喂臣妾一口。”石重伟哈哈大笑,举杯递到怜夕的嘴边,怜夕张开樱桃小口,吻在玉杯之上,煞是诱人。

“咚咚咚”,鼓声响起,石重伟一惊,手中杯一抖,酒水淋漓地洒出。石重伟将手中杯“啪”的一声甩在地上,摔得粉碎,厉声喝道“哪里的鼓声。”

从殿外滚爬进一个太监,跪地禀道“太子爷,是登闻鼓。”

石重伟大惊,已是戌正时分,这个时候城门、坊门、宫门都已关闭,此时登闻鼓响只可能三件事民变、围城、大难,无论哪一种都是大祸临头。

“前往文华殿”,石重伟匆匆换好衣服,无心理睬脸色苍白的怜夕和嚎啕大哭的女儿,起驾文华殿。夜晚鼓声惊动四城,京中文武官员个个胆颤心惊,骑马的骑马、乘轿的乘轿,急急赶往东宫文华殿。封闭的宫门重新打开,值守的左金吾卫将士神情肃穆,火光中铠甲兵器闪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左相孔省赶到文华殿时,殿中已有不少的官员,太子石重伟命人将一份奏疏交给他,孔省看到安北大军溃败,会野府被围的消息后,手一抖,奏疏掉落在地。孔省从漠北回来,清楚郑国的军情,短时间内郑国已经很难派出大规模的援军了。

石重伟问道“丁尚书,你认为该怎么办?”

兵部尚书丁大为想了想道“从京中十六卫及东宫率府抽调五万人马,迅速前往会野府救援,这两年朝庭在募集府兵,命各州抽调府兵集结、征召退伍的老兵,沿路加入到大军之中,臣以为能组成十万左右的大军。”

“西域联军超过三十万,这十万人马杯水车薪,恐怕难有作为。”石重伟心事重重地道。

孔省回过神来,将奏疏递还,道“镇北大营有四十万大军,我国与漠国已经签订了盟约,不用再驻扎太多的兵马,至少可以抽调到十至十五万人马驰援化州。再加上化州本身的败兵有十多万,这样一来我军的人数就超过了西域联军。西域人入侵只为劫掠,加上是多国联合,时间一长自然出现矛

盾,到时自然退却。”

余知节道“我前几日接到化州方刺史的公文,化州税赋二百七十八万两要二月底起运,西域联军围城,怕是将这笔税赋也围在了城中。请太子早派援兵,要若会野府失陷,这笔税赋也将落到联军手中。”

听到近三百万两税银被困,石重伟心一缩,朝庭处处要用钱,偏生一笔大钱困在化州,出声抱怨道“孤早就让各州尽快将税银运进京来,总有些人拖拖拉拉不愿遵从,化州可好,近三百万两税银要是被西域人夺去,孤非问方仕书一个资敌失职之罪不可。”

永昌didu一夜无眠,各衙门的灯相继亮起,为即将救援化州的大军筹集钱粮、安排路上补给、整理军械、抽选人员等等。衙门之间人来人往,谁也不敢懈怠,太子爷就在文华殿等着消息。

西市,巡夜的兵丁从街道上走过,皮货铺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没有一丝亮光透出,秘室的窗户被一块厚厚的羊裘挡住,卡律正在与一个满面虬髯的汉子密谈,卡律道“联军在化州突破郑人防线的消息要尽快告诉利漫汗,让汗王尽早发动攻击,牵制住漠北城的郑军,就说郑人有意毁约。让汗王把郑军在化州失利的消息传播出去,鼓动那些降了郑人的部落回归,告诉利漫汗,对于这些部落不妨大度些,不要追究他们的过错。”

胡姬酒肆的二楼,沙多居与一众手下围桌饮酒,低声商议的正是联军突破郑军防线之事,沙多居笑道“今夜登闻鼓响,想来是化州兵败的消息传来,郑人传送军情的速度不怎么的,我在午间就收到了消息。”

酒肆的护卫穆格里是个身材高大的戎弥人,此人本是戎弥军中的铜护,奉命保护沙多居。穆格里将手中的羊骨一掷,道“可惜不能在军中立功,窝在这永昌城真是没劲。”

沙多居道“军中勇士如云,少你一个不算什么。可是在这则不同,我们将郑人的情报送到军中,可以挽救成千上万将士的性命,比起你在战场上杀死十个郑军要强上百倍。”

穆格里不再做声,专心对付盘中的羊肉。沙多居吩咐道“明日大伙上街去探听探听,洛隆你伺待客人的时候机灵些,听听郑国的官员、举子都说些什么,特阿涅乌你请兵部的那个主事吃吃酒,看看有什么消息,此次联军东进战果辉煌,将来论功行赏国主定然不会忘记我们。”

文华殿,石重伟歪在椅子似睡非睡,张谨轻声地唤道“殿下,早朝的时间到了。”石重伟睁开眼打了个哈欠,桌上已经摆放好了一叠公文,半夜功夫,无数人的辛劳,终于让救援化州之事有了初步眉目。

石重伟赞道“诸卿勤于王事,齐心合力,何惧外敌。孤会奏明父皇,替诸位表功。”

午时,雁山别苑,石重伟见到了天子石方真。西域联军攻破郑军防线,围困会野府,安西大都督杨

祥亮战死,这是大事,虽知可能刺激到天子,石重伟还是硬着头皮禀奏。

默默听完石重伟的应对之策,石方真沉默片刻,道“皇儿的处置还算妥当,救援化州要快,遇事多与朝臣们商量,十六卫和率府不妨多抽些人马,准备妥当后便先行出发,各地府兵自带粮草尽快赶往化州,在化州边境等候大军。镇北大营恐怕难以抽调十万大军,漠人不会放过这次良机,肯定要借机生事。不能顾了化州失了镇北城。会野府有二百七十八万两税银,就当成大军的军饷吧,钱粮只是一时之难,尽力筹措吧。”

“上次所议的那几个行业加增一倍商税,你回去之后就让中书院下旨颁发实施吧,变卖皇庄之事也要用心去办,不要舍不得,这天下将来都是你的,区区几个皇庄算什么。”石方真看了一眼儿子,继续道“让吏部和御史台清理吏治,派出龙卫和暗卫查探,多抓几个贪官查抄家产,让他们拿钱买命,杀一批养肥的猪总能抄出五六百万银子来。”

“还有世家和权贵,国难当头不能坐视不管,你去召集石家族人,以乐捐的名义筹个二百万两银子出来,其余的人让他们看着办好了,谁要是捐少了,派龙卫去查查他们的烂脚,杀一两只鸡做榜样。”石方真杀气腾腾地道。

父子俩商议了半个时辰,刘维国见石方真面露疲色,命人送来茶,亲手将茶端过去,轻声道“万岁、太子,喝口茶歇一歇吧。”

石重伟会意,站起身道“父皇,京中自有儿臣操持,你安心休养,儿臣明日再来看你。儿臣告退。”

刘维国送太子离开,石方真端起茶盅想喝口茶,猛地呛出一口血来,将茶水染成殷红。石方真惊惶地看着鲜血,有如蝎蛰般扔了茶盅,茶盅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将内室的王皇后惊动,忙出来观看,只见石方真一脸惊恐,嘴角敞血,赶忙尖声喊道“快传御医。”

石方真颓然地倒在软榻之上,闭目喘息着,御医就在旁边的偏殿侯着,听到传唤急忙入内替天子诊脉,王皇后见御医的脸色沉重,心中越发发紧,当着石方真的面不敢询问。

等御医诊脉已毕,起身到外面写方子,王皇后替天子掖好暖衾,看着天子不再做声,忙悄步来到偏殿中问御医天子病体如何。替天子诊脉的江南名医林海清,此人祖传专治咯血之症,听娘娘问话,林海清苦着脸禀道“娘娘,万岁爷的咯血之症再发,比起臣初来时加重,臣初来之时便说过不能再让万岁着急上火,今日咳血明显便是忧思恚怒所致。娘娘,再要这样下去,臣亦无能为力,只能请娘娘另请高明了。”

王皇后身子一摇晃,差点没摔倒在地,身边的侍女忙扶住她。王皇后强忍悲痛,哽声道“吴大夫放心,从今日起谁要见万岁,本宫会亲自问过之后再放行,绝不让万岁再受半点刺激。”

第八百二十九章万金买安

登闻鼓响,化州危急的消息瞒不住人,京中舆论大哗,街谈巷议皆是抗击西域联军,江安义通敌一案少有人提及,公审也自然耽置了下来。

数道旨意颁行天下,第一道便是增收酒水、香水、金银珠宝等贵重物品的商税,以及加增青楼、赌场的税赋,东市商家、青楼赌场的老板叫苦连天,西市的日用品商铺的影响不大,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乐见的,让有钱人多掏点钱,早就该如此了。

第二道旨意清理吏治,查处贪官。老百姓同样拍手称快,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就该严惩,让他们家破人亡才好,把他们贪来的银子收缴国库,大快人心,只是没人想过这些钱本该还给被盘剥的百姓。

第三旨意是变卖二十处皇家私产,这些皇庄分布在福州、平州、辰州一带,都是上好的良田、华美的庄园,还有别苑,有了雁山别苑的先例,这次前来认购的人很少,让石重伟既发愁又欢喜。

第四道旨意是号召世家、权贵共赴国难,太子率先削减东宫用度,拿出两万两银子捐给国库,石家族人在太子的感召下,纷纷慷慨解囊,三天之内集得二百二十万两银子;王家、韦家等其他世家也急公好义,十大世家筹得一千六百万两。京中百官当然不能坐视,或多或少筹得一百二十万两。

永昌城十二座城门口都摆上了箩筐,京中百姓、往来客商纷纷解囊,一文钱不嫌少,十两银子不嫌多,一天下来每个城门摆放的四个箩筐都满满堆着钱。守筐的小吏不敢贪污,龙卫的人就在旁边看着,太子有言谁敢偷捐赠的一文钱立斩。

三天后捐款的数目统计到石重伟处,已有二千一百二十三万多两银子,国库一下子充实起来,手中有钱心中不慌,石重伟这两日满面春风,见谁都笑脸相向。

江府,欣菲收到了郭怀理从化州会野府寄来的信。郭怀理在德州收到欣菲的来信,得知江安义被陷入狱,希望他到化州联络士绅、学子、百姓请愿,让朝庭放江安义回化州救急。郭怀理二话没说,丢下妻儿日夜兼程返回会野府,进会野府时正逢郑军溃败,会野府被围。西域联军采用的是“围三缺一”的战术,示郑军以生路,想借此瓦解郑军的士气,郭怀理从北门逆着人流入了城。

城中只有十二万安西都护府残兵和一万五千屯兵,还有五千府兵只能维持秩序。这些人的吃用不是小数,好在西域联军入侵之初,方仕书下令各县将余粮集结送进会野府,一时间倒不用为粮草着急。

郭怀理先去拜望了刺史方仕书,面对数十万西域军围城,方仕书是愁肠百结,老头子急得满嘴都是泡。看在江安义的面子上,方仕书抽空见了郭怀理,听郭怀理道明来意,请他出力保江安义来化州救急,方仕书连声答应,道“安义文武全才,胜老夫十倍,而且安义治化州六年,广施仁德,化州百姓愿为其效死,他若能坐镇会野府,化州百姓有救了。老夫这就向朝庭上奏,保安义前来化州救急。”

郭怀理道“方大人莫急,郭某还想约齐化州的士绅、学子和百姓同上万人书,加上大人您的官方文书,朝庭应许的可能性会大些。”

“好好好,老夫等你两天,二十四日老夫再寄出公文,届时与你的万人书一同送往京中,但愿安义能尽早赶到会野府。”方仕书满口应允道,溺水之看到浮木怎能不紧紧抓住。

二月二十四日,数匹快马从会野城的北门急驰而出奔往京城。郭怀理站在北城之上,目送飞骑离开,心中默默祷念,但愿安义能脱此大劫,击退西域联军,重掌化州,那便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三月二日,郭怀理派出的送信人比朝庭驿使早半天到达了永昌城,欣菲接到信后,立即叫来田守楼,道“田兄,上次王皇后让安义献出香水一半的红利,安义没有答应。眼下局势恶化,吉凶难测,不能让安义再呆在牢中。千金散尽还复来,你与高公公联系,让他转告娘娘,就说江家愿意献出一半红利,另外还献上百万两银子,让娘娘在万岁面前为江郎美言。”

…………

政事堂接到化州送来的公文和万民书,先由主事看过之后,第二天也就是三月初三才呈给了右相马遂真。马遂真随手翻看了一下,笑道“化州还离不开他江安义了,这是想金蝉脱壳逃离牢狱之灾,江家人好算计。”

想了想,马遂真站起身,携了公文来见孔省。孔省不动声色地看罢,道“既是化州官民齐心请愿,不能不上达天听。刚好我有些事要禀奏太子,索性一同带了去,马相随我一起前去?”

马遂真笑道“我那还有事,就劳烦孔相了。”把手中公文交给孔省,说笑了几句退出大堂。马遂真心中明白,孔省和江安义有些交情,江安义入狱孔省没有明面相帮,但有了此借口便忍不住要出手相助。马遂真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与相遇的官吏们点头示意,脑中思量着江安义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自己虽然与楚安王亲近些,但在这个时候还是少插手为妙。

太子看过化州的公文以及百姓的请愿书,淡淡地说了一句,“孤会将此事告诉父皇。孔相,孤正要找你,镇北大营齐帅刚刚派人送来急报,漠人借口我国有意撕毁盟约,大军南下与镇北城外的驻军发生冲突,北线吃紧。父皇说过,不能顾此失彼,恐怕不能从镇北大营中抽调了十万大军救援化州,这该如何是好?”

孔省道“化州也耽误不起,方刺史既然说江安义能当大任,不妨就让他前去救急,从万民书来看,江安义在化州还是颇得人心,他前去化州能凝聚人心,减轻朝庭压力,只要能顶上个把月,朝庭就能腾出手来应变。”

石重伟心知自己此次未力救江安义,怕江安义已生嫌隙,王皇后告诉他要等江家拿出香水的一半红利后再出手,若是此时出面岂不是每年少了近五十万两银子。

孔省不知道石重伟肚中算盘,苦口婆心地劝道“殿下,江安义乃国士之才,陛下重之,殿下以师礼之。当初江安义进京时殿下曾到长桥亲迎,世人皆知殿下厚遇之心,后来江安义更是奉旨成为东宫少詹事,成为东宫近臣。此次江安义被陷入狱,殿下遵循律法并未私帮,此乃正理,江安义是明理之人不会生出怨心。老臣知道江大人是被陷入狱,若是平常老臣也赞成待三法司审明案情后再放

江安义出狱,律法无情不容徇私。可是国难当头,朝庭正是用人之季,江安义既能抵十万大军,事急从权何不立刻审结此案,让他救援化州。”

石重伟被孔省说动,钱财与江山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当即道“孔相说的是,孤这就去雁山启奏父皇,让江师前去化州救急。孔相派人告诉洛怀王,让他与三法司准备随时结案。”

…………

吃罢午膳石重伟方才动身,赶到雁山别苑时已过申时,栖龙居没有见到天子,石方真却了乘风亭观景。王皇后下了懿旨,所有觐见都必须事先报与她知,坏消息传不到天子的耳朵中,石方真这段时间心情不错,林御医的祖传秘方见效,天子自觉精神好转,咯血也停了,石方真想着久未离开栖龙居,趁着天气晴好,让人抬着前往乘风亭。

王皇后问过儿子的来意,笑道“昨日江家派人给娘送信说愿意让出香水的一半红利,我让江家直接将京城香水铺的产权转给了我,另外江家还答应捐一百万两银子,娘正要派人跟你说,不妨放那江安义出来。正巧你来说这件事,既得了财又卖了好。”

石重伟眉头轻轻一皱,直接放人和得了江家的钱之后再放人效果是不一样的,自己要收江安义的心就不能拿江家的钱,但想到一年有过百万的红利,又见母后一脸开心的样子,自从父皇生病以来,难得看到母后这样开心,石重伟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乘风亭被锦屏围得严严实实,只留下西面丈许宽的缝隙,刘维国生怕山间风大,还在空隙处让人撑起薄紗,透过薄紗看着湖光山水,别有一番趣味。石重伟与王皇后来到亭中时,石方真斜倚在软榻上微闭双眼,听着坐在一旁的黄淑妃轻声地吟诵着《山水赋》。

黄淑妃看到太子和皇后进来,起身施礼,轻声道“臣妾告退。”王皇后在心中恨恨地骂了声狐媚子,自己略偷些懒便被她钻了空子,看来以后万岁走到哪里自己便要跟到哪里。

石方真示意王皇后和石重伟坐下,开口问道“伟儿有几日没来了,京中可好?”

“回父皇,京中安好。”石重伟道“今日齐帅送来军情,漠人果如父皇所料大军南下,镇北大营抽调不出援军。”

石方真看了一眼儿子,见石重伟神情镇定,笑道“看来伟儿是有了办法,所以才来见朕。”

石重伟笑道“父皇明鉴。孩子想让江安义前往化州救急,江安义在化州任刺史六年,化州百姓甚为敬服,他前去化州定能安定人心。而且江安义文武全才,曾以三千轻骑退走西域十万大军,他去了会野府说不定能解燃眉之急。就算无法击退西域人,只要他能支撑个把月,朝庭也能缓出手来,从容调兵应对外敌。”

石方真沉吟片刻,道“派江安义前去化州是个好办法,不过此次他被军情司告入狱中,朕和你都未替他说话,朕怕他生出怨望之心。伟儿,你明日让仁儿审结此案,还江安义清白,然后让江安义来雁山别苑见驾,若是他真有不满,宁可拘他在京中做个词臣也不能放他前去化州。”

石重伟点头应是。

第八百三十章再次相迎

酉末,石重杰收到了雁山别苑的传信,四个字,“事不谐也”。石重杰沉默片刻,吩咐道:“去请黄师来。”

王府中人都知道“黄师”是暗卫副督统黄喜公公,这位有如毒蛇般的人物在长廊中经过时,遇上的仆役、丫环无不敛息避让,等他走出老远才长出一口气。

书房,石重杰满是遗憾地道:“黄师,母妃让人传信,父皇要放江安义出狱,不能替黄师你报仇了。这次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却让江安义平安渡过,孤实在心有不甘。”

黄喜默然片刻,涩声道......

《变臣》第八百三十章再次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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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一章别苑问对

雁山别苑,栖龙居,太子石重伟带着江安义奉旨觐见。

叩拜毕,天子赐座。江安义起身时抬头看了一眼石方真,听说天子病得不轻,不知怎么样了,自己刚出狱便召见,应该没有大碍吧。

石方真在椅中拥衾而坐,面容消瘦,须发枯黄,才数月不见,仿佛老了十多岁。江安义见天子骨疲形销,手中着实悲痛,手软脚疲重跪在地上,无声地抽泣起来。

自江安义进殿,石方真便紧紧地盯着江安义的举动,想从细微动作上看看江安义有无变化。江安义伤心落泪,石方真心中暗松,看来此人忠心仍在,前倾的身子靠回椅子,石方真轻轻呼了口气。

刘维国轻声道:“江大人,莫要御前失仪,惹万岁伤心。”

江安义拭泪起身。石方真问道:“江安义,此次入狱有何想法?”

“臣知道万岁和太子知臣冤枉,定然不会坐视,万岁命洛怀王会同三法司公审此案,会向天下人还臣清白。”江安义毕恭毕敬地答道。

答得中规中矩,石方真点点头,道:“玉不琢不成器,你年纪轻轻官居四品,又有士林声名,无数人眼红羡慕,朕是有意让你在牢中打磨打磨,经牢狱之灾方知为官不易,方能忠君勤政,成就一番事业。伟儿,今后你发现可造之才,不妨也找些错处送他进牢中磨历一番。”

石重伟恭声应是,笑道:“父皇的教诲儿臣记下了,江师你可不能辜负父皇苦心。”江安义连忙再次跪倒谢恩,只是十余年宦海浮沉,加上这次受陷入牢,当年那个忠心耿耿的“二愣子”已在悄然改变。石方真让江安义起身,赐座,刘维国还送上一杯茶,这待遇快赶上孔相这些老臣了。

“江卿,太子可曾向你提过朕召你来的意思?”石方真问道。

江安义放下茶,坐直身子应道:“殿下已经说过,是准备让臣到化州去抗击西域联军。”

石方真叹了一声,道:“北有漠人动乱,西面戎人为患,正是多事之秋。朕偏生此时染疾,应对乏力,朝局就要靠你们这些肱股之力帮衬太子支撑。”

江安义忙道:“太子贤明,万岁且静心休养,臣还等着万岁再平漠北,驻哔王庭。”

石方真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黯淡下来,有气无力地道:“朕老了,平定漠北之事留给太子吧。江安义,你若回化州,有何良策抵御西域联军?”

来的路上石重伟已经把化州的情形详细地向江安义讲解过,西域联军超过三十万围困会野府,城中满打满算仅有十二万兵马,朝庭从京中十六卫、东宫率府紧急抽调六万人前去增援,与西域联军数量差距仍很大,虽然自古有“守一攻倍”的说法,会野城能否守住还是个问题,若想进一步将西域联军赶出化州,更是困难。

江安义皱着眉头道:“贼势浩大臣不敢夸口退敌,唯有鞠躬尽瘁

、精忠报国而已。臣细细想过,臣前去化州比起他人有三点长处,一是熟悉化州情况,二是臣在化州六年略有薄功,士绅、百姓尚能听命,三是臣与西域军交过手,对西域军还算熟悉。”

石重伟心想江安义在牢中关了两个月是不是把心关虚了,打不退西域联军派你前去何用,军中可有不少将领向孤请战,愿意率军击退西域联军。石方真听江安义没有大包大揽反倒对他增了几分信心,笑道:“兵无常势,你能如此小心朕反倒相信你,江卿一定考虑过如何退敌,不妨说与朕听。”

江安义道:“臣到会野府后会坚守城池,必要时发动百姓上城协守,只要支撑过一段时间,战局便会出现转机。”

石方真点点头,道:“若能支撑到五月,朝庭就能腾出手来,从各地组织十万大军增援化州。”

“西域军虽多,却是多国组成,利字当头必起纷争。臣准备专门针对戎弥、居须这几个国家用兵,让他们内部不和,拉拢田韦、莎宿这几个与我国有大量商业往来的国家,分而化之。西域又分东西两部,多年来入寇的是东西域各国,臣想派遣细作前往西西域,收买煌林、载昌等国的大臣,让西西域趁机攻打东西域,以解燃眉之急。”

这是应有之义,朝庭已派细作在实行。石方真有些疲倦了,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之上,闭上了眼睛。刘维国向江安义示意,让他快点禀奏,天子累了。

江安义加快语速道:“化州与西域各国之间是千余里的戈壁,无数马贼出没其中,杀人越货掠夺财物,这些马贼皆是亡命之徒,只要有钱就能让他们卖命,臣打算买动他们袭击西域军的粮道,甚至攻打西域诸国的城池,让西域联军后院起火,生出归心。”

石方真睁开眼,笑道:“此策不错,只是朝庭也是用钱之季,朕准你动用化州去年的税赋,若是不够你便自行想办法筹措吧。”

“臣听闻此次西域联军并未掠走百姓,而是驱使他们耕种劳作,看来是有意长驻。西域军入侵时有数万屯军不及撤走,或逃进山中或被俘虏,臣准备潜入敌区,组织这些屯军挠乱西域军的后线,让其不得不分兵驻守,减轻会野府的压力,一旦时机成熟,表里相应,臣当亲率虎狼之师收复失地,献捷阙前。”

石方真眉毛一扬,挣扎着想站起身,刘维国连忙劝道:“万岁切莫激动,吴大夫说要沉心静气,保重龙体。”

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石方真睁眼道:“江卿说的几点都很实用,可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了,朕对你有信心,尽快赶往化州救急,朕希望早日听到好消息。”

江安义单膝跪倒,禀道:“臣想请万岁答应三件事。”

石方真目光一跳,随即明白过来,微笑道:“但说无妨。”

“在西域联军退出化州之前,臣请万岁应许臣节制化州境内军民以及调用龙卫

暗卫的权力,朝庭派遣的援军也归臣调配,臣方能集众人之力御敌。”江安义道。

“这是应有之义,朕准了。伟儿,你让政事堂颁道旨意,让江卿带在身上。”

“臣请便宜行事、处置官员之权。敌情万变,臣需随机应变,对抗命的将领、官员要能临机处断。臣远在化州,消息不畅,恐怕朝庭会对臣的做法生出误解,臣请万岁能多给臣一些时间,容臣事后解释。”江安义说这话时有些忐忑,这可是权臣的做法。

石方真想了想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点朕可以答应你,六品以下的官员随你处断,六品之上的官员可以免职,但不能随意斩杀,朕派一队龙卫随你前去化州,那些被你免职的官员交由他们看押,事后押回京来处断。”

江安义继续道:“臣前往化州,想带一些人手前去帮忙,臣的弟弟安勇、弟子何希桂,还有刘逸兴……”

石方真笑起来,打断江安义的话,道:“京中文武有愿意随你前去化州建功立业的尽管奏知太子,伟儿你不妨命吏部记录在案,将来考评之时优先擢拔。国家用人之时,应该鼓励臣子们共赴国难。”

石重伟笑道:“父皇,您这道旨意一下,京中十六卫和儿臣东宫的卫率府恐怕要空了,这几日那些将军们可不消停,不是到东宫就是到太尉府、兵部闹着要去化州杀敌呢。连姐夫也到东宫找我,想去化州效力。”

石方真高兴地道:“将士们不惧战,这是好事,去化州是报国,守卫好京城也是报国。这些武将们派谁前去化州,伟儿不妨与太尉商量一下,无论派谁去,伟儿都要安抚好他们。祐成一个文官凑什么热闹,让他老实呆在京中,朕可不想安乐闹到别苑来。”

嘴中抱怨着,石方真满面笑容,对刘维国道:“去取一面金牌来。”这面“如朕亲临”的金牌江安义可不是第一次见,有这块金牌在手,江安义有信心、有能力统率化州军民抵御住西域联军,守住会野府。

石方真并没有立刻将金牌交给江安义,道:“朕答应你三件事,你也要答应朕两件事。”

江安义躬身道:“请万岁吩咐。”

“第一件事便是替朕守住化州,最迟六月底,朝庭便能准备妥当,向西域联军发动反攻,六月结束之前,会野府不容有失,否则朕治你贻误军机之罪。”

贻误军机那是死罪,江安义凛然应道:“臣遵旨。”

石方真将金牌递给刘维国,示意刘维国交给江安义,接着道:“另一件事便是杀死韩元实,将韩家满门老少都给朕杀了,将那块“忠义满门”的牌匾给朕烧成灰,撒到韩家人的坟头。”石方真一脸愤色,当年他给韩家题写的“忠义满门”匾额就像刻在心口上的伤痕,只要想起便折磨得他刺痛。

江安义双手接过金牌,高举过领道:“臣遵旨。”

第八百三十二章沿途赈难

三月中旬,春光明媚,正是文人墨客、公子小姐踏青赏花之时,可是并州前往化州的官道,却是一副凄惨景象。沿路都是逃难的难民,大多形容憔悴、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脏烂、蓬头垢面,青壮推车挑担,老人和妇人牵着小孩,道旁不时能看到走不动的老人靠在树旁奄奄待死。

一行快马从官道急驰而来,扬起滚滚烟尘,惊得道上的行人赶紧往两旁避开。领先一匹黑马正是木炭,江安义看到道上的惨景,勒住马,身旁众人纷纷勒马停下。

“这到了哪里?”江安义转身问道。欣菲是个老江湖,道路比江安义熟悉,四下打量了一下应道:“此处应该是并州安坝县的境内,离县城只有十余里,距离南锋县还有七十里。安义,咱们跑了大半个时辰,该歇歇了。”

南锋县是并州进化州的入口,距会野府仅有一百六十里的路程,朝庭命各州增援的府兵在南锋县聚集,等候朝庭的大军一起救援会野府。

此次救援会野府的大军是从十六卫和东宫率府中抽调,共计六万大军,轻骑和步兵各半。主帅是江安义,天子加封他为化州经略使,官阶从三品,赐以印信全权调度化州军政事务。两名副帅分别是左武卫将军黄继飞(宣武侯黄永盛次子)和新任左监门卫将军的严建材。

江安义将援军分为两部,严建材率领三万轻骑先行前往南锋县,黄继飞统率三万步军在后,而自己带着欣菲、安勇、石头以及刘逸兴等人快马兼程前往南锋县。

虽然天子许诺让他挑选随从人员,但天子生性多疑,此次事急从权,加封自己为经略使,全权调度化州事宜,可谓权势滔天。读了那么多史书,江安义深知若不能让天子、太子对自己放心,恐怕立再大功劳也是枉然,最后的下场不是被杀就要被贬。

妻儿肯定要被当成人质,化州正在打仗,江安义也不放心带家小在身边,一切等安定下来再说。出乎江安义意料的是天子居然下旨让欣菲以龙卫督监的身份统领随行的百名龙卫和暗卫。

前去化州身边没有亲信人可不行,安勇肯定要去,石头已经是东宫长史,此次也被抽调出征,江安义索性向太子请求将他带到身边。宁虎已然无事,决定追随江安义,加上朴天豪、黄柱等亲卫随安勇回归,武的方面人手够用了。

文的方面刘逸兴随行,田守楼和范师本都有意前往,被江安义劝住,京中也需人手,处江湖之远则忧馋畏讥,没有人通风报信可不行。李来高主动请缨随行,让江安义有些意外。会试在即,李东鸿和李来高都名动天子,是今科及第的热闹人物,随自己去化州岂不耽误了前程。

李来高笑道:“相比科举,李某更看重江兄的前程。大爷爷也被我说动,李家要再兴起要多方下注,李某便押注在江兄身上。”

“来高相助之德,江某定不会忘,将来定有一报。”江安义很高兴,李来高长于统筹组织,胜过李东鸿精于文书往来,有他相助如得臂膀。

江安义被囚,欣菲写信让张先生赶往京中,人尚在途中,江安义让镖局转告,让他直接前往会野府汇合,加上江安义以前在化州有一些班底,到了化州后应该不缺人手。

道旁有长亭,江安义跳下马道:“歇歇脚,石头你去请几位难民过来,我要问问情况。安勇,你收罗一下大家随身所带的干粮,分发出去,我们到安坝线再补给。”

朴天豪等人帮着安勇散发干粮,立时围拢了一大圈人,得了吃食小孩子赶紧塞入嘴中,而大人则趴在地上叩谢。石头领着几位老者进亭来见江安义,领头的老者六十来岁的年纪,穿着件破旧的长衫,灰蒙蒙已经看不清颜色,不过举止斯文。近前来,老者瞪大眼睛看着坐在亭中的江安义,嘴唇颤动了半天,道:“江大人,你是江大人。”

猛地转过身,老者冲着亭外喊道:“乡亲们,江大人回来了,大伙有救了。”

“江大人”、“刺史大人来了”、“江大人救救我们吧”,欢呼声、哀告声、祈求声响成一片,长亭外站着人全都跪倒,呆滞的眼光中透出希望。

江安义扶起几位老者,来到亭边,纵声道:“诸位父老乡亲,江某奉万岁之命重返化州,就是要把西域恶贼赶走,让大家重返家园。父老乡亲们,朝庭的大军随后就到,大家不要再逃难了,就在附近暂住,江某会想办法解决你们的吃食。”

欢呼声震耳欲聋,那些绝望的难民总算有了希望。江安义请那几位老者坐下,问过姓名后,道:“几位长者是哪里人,朝庭不是让各地官府救助逃难的百姓吗?为何你们还要流亡?”

姓周的长衫老者叹道:“老夫是化州文进县人,韩元实那老贼卖国求荣陷了安西大军,文进城沦陷,老夫带着家人前往会野府暂避。西域联军随即到来,老夫见城内守军有限,府城中又人满为患,担心没有粮食,趁着西域军没有堵上北门,便同家人又逃了出来。沿途的县城都关闭了城门,我等无处栖身,只有一路往东。”

江安义一皱眉,道:“南锋县、安坝县都关了城门?”

“南锋县成了兵营,各州来的府兵、还有募兵有数万人驻扎在那里,我们哪敢呆。安坝县听说前天还开着城门,后来涌入的难民多了,洪县令便让关了城门,说是城中储粮不足,让大伙到别处就食。”

江安义问道:“这一路有多少难民?”

旁边的白须老者应道:“不少于十万人,有些人饿得走不动道了,坐在路边等死,惨啊,求大人救救我们吧。”

江安义心中抽痛,从怀中掏出金牌交给石头道:“你前往武阳府求见刺史全大人,就说我请他下令让各县打开城门、开仓放粮赈济难民,耗费的粮食将来化州加倍偿还。全大人要是不答应,你便出示这块金牌。”

何希桂领命,起身上马朝来路驰去。江安义又道:“安勇,你返回去见严将军,让他只保留三天的军粮,其余的军粮都赈济难民,到了南锋县就有粮食了。”南锋县是大军聚集地,朝庭早在那里屯积了数十万石粮草。

“周老先生,劳烦你带着几位德高望重之人,将朝庭赈难的消息告诉逃难的百姓,不要让他们流离失所,粮食随后就到,不会让大家饿死。”

周康宁热泪盈眶,仰天叹道:“大人重回化州,我等再得父母。”

在百姓们的跪送之下,江安义带着众人继续前行,距南坝县只有十余里,快马一刻钟的时间便来到。远远看到东门下下聚集着不少难民,城门果然关闭。

放缓马步,来到近前,听到城门下那些难民哭哭啼啼地向城头恳求着,江安义吩咐朴天豪道:“掌旗。”

一路驰行旗帜收在包袱中,朴天豪听命将那面朱红色的旗帜升起,红旗金字“钦命化州经略、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朴天豪举着旗帜一马当先奔向东门,城门口的百姓连忙闪在道旁,朴天豪高声喊道:“城上的官兵听着,钦命化州经略使江安义江大人路过安坝县,快快打开城门。”

城头的官兵尚无反应,道旁的百姓先惊喜地叫道:“是江大人回来了,我们有救了。”百姓拜倒在地,高声呼道:“江大人,我们都是化州的子民,救救我们吧。”

江安义跳下马,扶起道旁的百姓,安抚道:“父老乡亲们放心,朝庭派大军来了,江某奉天子旨意前来,一定会帮诸位回归家乡。”

百姓纷纷上前,围着江安义述苦,江安义好言安慰。一柱香的功夫,城门打开,县令洪德功带着属吏迎了出来,他不认识江安义,朝庭的公文也没有到达,光任那面旗帜不能冒然相认。私凭文书官凭印,黄柱将江安义的印信交给他查验过,洪县令这才带着属吏躬身施礼,道:“下官洪德功见过江大人。请大人进县衙休息。”

江安义道:“洪大人,江某只是路过贵县,就不入内打扰了。之所以惊动贵县,是江某看到城门关闭,难民在城下悲苦无助,所以想请洪县令打开城门收纳这些难民,让他们有口吃食,有片瓦栖身。”

洪德功面现难色,道:“江大人,不是下官不体恤百姓,实在是安坝县容纳不下这么多难民。仓中存粮仅够五万难民食用半月,如果再放人进去,恐怕城中百姓也要逃难了。”

江安义道:“洪大人放心,我会下令运送军粮赈难,安坝县可以派人前去南锋县运取粮食,麻烦洪大人在城外搭建长棚,收拢难民,等战乱平息之后,本官会向天子、太子为大人请功。”

交待清楚,又补充了些粮食和饮水,江安义过安坝县而不入,直接前往南锋县。

第八百三十三章军粮风波

南锋县最初是处关隘,化州常年战乱,南锋隘是扼守西域的关防要地,后来魏武帝开疆拓土,将西域人赶出化州,设三关防守,南锋隘的作用便淡化了。魏明帝在南锋隘后设南锋县,成为进入并州的锁钥,是西域进入中原必经之地,有“西域咽喉”之称。因为地理位置特殊,南锋县商贾云集、百姓聚居,成为并州有数的大县、富县。

化州兵败,不断有难民通过关隘进入并州,南锋县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乞讨的难民,气氛变得紧张起来,防守关隘的三千驻军加强了防御,各州奉旨到来的府兵和募兵陆续到达,驻扎在城西的空地。好在南锋县原本是屯粮之所,朝庭又紧急调运了十万石粮食到来,足够支撑十万大军两个月之用。

申末时分,江安义一行行色匆匆地赶到了南锋县。打听清楚驻军在城西,江安义道:“咱们直接去军营。”

城西驻地,并州、青州、娄州、灵州等地的府兵都已到来,同时到达的还有各州新募的兵丁。江安义没有直接进营,而是驻马在营外的一处高坡上观看营地,营帐南面有条河,辎重营驻扎在河边,其他的帐蓬东一簇、西一簇杂乱无章布置着,大营内乱糟糟有如菜场,没有看到巡逻队,站在高处打量营寨也没有见人出来询问,这样的军队如何与西域联军较量。

江安义面色沉郁,朴天豪叹道:“一群乌合之众,不要说靠他们打仗,上了战场反而乱了自家阵脚。”

营寨内炊烟升起,到了吃晚饭的时刻。突见一群人涌向辎重营,在大营前吵闹着。江安义一提缰绳,道:“进营。”

有人重新撑起那面经略使的旗帜,一行人飞驰进寨,营寨外树着简易的工事,总算有一队人拦住去路。朴天豪高声道:“钦命化州经略使江安义江大人奉旨前来接管大营。”

带队的校尉显然没见过这场面,愣愣地不知所措。朴天豪把印信一亮,喝道:“还不让开道路。”

营中不许驰马,江安义跳下马大步朝辎重营行去,朴天豪等人将缰绳交给那队兵丁,那校尉才醒悟过来,叫过一名兵丁道:“快去给伍司马报信,朝庭派遣的官员到了。”

隔着十丈远就能听到辎重营前的吵闹声,朴天豪分开人群,让江安义入内。几名粗衣汉子正跟校尉装扮的人在争论,“……这粟米霉成这样,根本不能吃,给换换吧。”地上放着几口木桶,桶中的粟米颜色灰暗,散发出霉味。

那校尉撇着嘴道:“泥腿子能有东西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爱吃不吃。”

旁边有人怒骂道:“他妈的,太欺负人了,这是人吃的吗,猪也不会吃。朝庭规定每兵每日二升粮,咸菜半个,化州的兵倒是足额供应,我们灵州的兵到手只有一升半,咸菜小的快跟米粒差不多了。”

“老兄你这还算好,你没见这些募兵只能吃霉米吗?他娘的,老子看到粮食都让这伙子米虫半夜拉走了,八成是被他们卖了。”

“让他们把粮食吐出来”、“咱们到主将那说理去”、“说理有个屁用,那主将是并州司马,还不是向着他们自己”、“砸了辎重营,咱们不干了”……

那校尉有些怯意,退后半步,虚张声势地吼道:“你们想造反吗?你们几个将木桶端起来,我给你们换过,其他人不要聚在这里,都散开,否则我禀报将军,军法从事。”

江安义冷眼旁观已知大概,喝住那名校尉,道:“且慢,这些人说的可是事实?”

那名校尉上下打理了一下江安义,江安义没穿官服,朴天豪等人也都是一身青色劲装,看上去气宇不凡。大营之中各地的兵丁都有,这名校尉不敢造次,反问道:“你们是哪个州的?有什么事找伍司马去。”

话音刚落,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并州司马伍元凯带着一帮人匆匆来到。那校尉见了伍元凯,立时有了主心骨,得意地横了众人一眼,喝道:“你们聚众闹事,惊动了司马大人,等着挨板子吧。”

朝庭下令各州府兵和募兵在并州南锋县聚集,并州刺史全兴清不敢怠慢,抽调府兵二千以及各县的团练千人,又新募兵勇二千人,让司马伍元凯率领前往南锋县,在南锋县等候各州的援兵以及朝庭的大军。伍元凯是个文官,从未带过兵打过仗,便将安营驻兵之类的事交给了手下的两名校尉,一个管兵一个管粮,辎重营前的那位便是管粮的索建生。

索建生急步迎向伍司马,笑吟吟地躬腰施礼道:“伍大人,一点小事怎么惊动您了,您从听风崖观景回来了,定是又有了好诗,卑职送您的那块端砚可好使……”

伍元凯没有理会索建生,目光落在江安义一行人身上,快步上前拱手道:“请问哪位是江大人?”

江安义拱手回礼,道:“本官江安义,奉旨前来接管军营。”朴天豪将印信递上,伍元凯验过之后,再度整衣行礼道:“并州司马伍元凯见过化州经略使江大人。”

旁边围看的兵丁轻声议论,不明白经略使是什么官,但见伍司马向江安义行礼,知道是朝庭派来的大官。有人叫道:“大人,索校尉克扣军粮,以霉烂的粟米充装好粮,请大人明察,为我们做主。”

“请大人做主”的呼声响成一片伍元凯也变了脸色,他对索建生贩卖军粮之事有所耳闻,不过收了索建生的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刻在化州经略使,朝庭新派的大军统帅面前哪敢敷衍,急忙喝问道:“索建生,怎么回事?”

索建生抖成一团,瘫软在地。

江安义抬起手,示意四周的军兵安静,扬声道:“本官是新任化州经略使江安义,奉天子之命率领你们前去化州御敌。当兵吃粮,天经地义,谁敢克扣军粮,便是死罪。”

索建生早已吓得昏死过去。伍元凯跪倒在地,哆嗦地道:“下官有失察之过,请大人降罪。”江安义可不是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文人,算得上凶名赫赫,不由得伍元凯心惊肉颤。

身为驻营主将,将营寨搞得乌烟瘴气,江安义真想下令将伍元凯一起拿下,可是自己只是化州经略使,不能刚到就问并州司马之罪,何况大军要在南锋县休整,这伙子府兵、募兵也要训练,索性拿了伍元凯的短处,让他用心配合。

“伍司马,你的事情稍后再议,咱们先一同到辎重营中看看。”江安义扶起伍元凯,和声道。伍元凯勉强站起身,听江安义语气柔和,心中安定些。江安义对着四周的兵丁道:“你们当中推举出十个人,随本官一同入内查看。”

辎重营前还在推选入内查看之人,辎重营后门有一伙人正准备偷偷摸摸地离开,有围看热闹的军兵发现,大声叫嚷起来,那伙人越发慌不择路,有人居然想趟过河去。

江安义对朴天豪道:“去问问,那伙人是干什么的?”

朴天豪带人很快将这些人拘了过来,这伙人已知情况不妙,颤兢兢跪地嗑头。江安义打量了一下,发现这些人不像兵丁,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军营之中?”

朴天豪在旁边帮腔道:“大人,我看这些人不像营中兵丁,该不是西域人的探子吧。”

这帽子够重,那伙人哭叫地嗑头道:“禀大人,我们不是探子,我们是南锋城的粮商。”

情况很快问明,这伙人与过索建生勾结,索建生将克扣下来的粮食贱卖给他们,这伙粮商则在晚上将粮食拖走,同时运来霉变的粮食充当好粮,一来一往从中渔利。

四周围观的兵丁气得破口大骂,江安义心想正好借此良机整肃军营,当即道:“伍司马,盗卖军粮可是大事,本官要升帐问案。”

伍元凯此时是待罪之身,连忙应道:“大人请到中军营帐,下官命人擂鼓聚将。”

鼓声响,营中校尉以上的将官齐来参拜,发现主座换了人,伍司马一脸苦色地站在一旁,便知朝庭派人来了。朴天豪大声宣布江安义的身份,向众人展示江安义的印信,众人齐齐躬身参拜。

“诸位将军,本官初到营寨,发现大营杂乱无章,毫无军纪可言。索建生掌管营中辎重,居然以公济私,克扣军粮,以霉变粮食给兵丁食用,真正是丧尽天良。”江安义重重地一拍桌子,喝道:“此等蠹虫不杀不足以平愤,来人,将索建生枭首示众游营。”

索建生人头落地,营中一片欢腾之声,帅帐内却鸦雀无声,众人都知道江大人这是杀鸡给猴看,帐中众人细究起来个个难逃罪责。

借着索建生的人头之威,江安义宣布了一系列将令,从识号辨旗、扎营训练、行军野战、防御配合等各个方面都重新布置,兵营指挥交给了朴天豪,朴天豪已是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统率一群七八品的校尉完全绰绰有余。

军令如山,众人不敢违逆,躬身应诺遵令而行。众将出帐,大帐内只剩下江安义和伍司马,伍元凯立感压力大增,头上仿有高山压顶,身子不由得矮了几分。

江安义似笑非笑地看向伍元凯,道:“伍司马。”

伍元凯一抖,急忙恭声道:“下官有罪,请大人责罚。”

江安义忍住笑意,道:“伍司马,你有失察之过,不过本官准你戴罪立功。”

伍元凯大喜,道:“请大人示下。”

“伍司马,方才抓获的那些粮商,胆大包天勾结索建生盗卖军粮,以霉烂的粮食充装军用,实在不能轻易放过。你带着五百府兵,前去查抄他们的粮库,将这些粮商储存的粮食一律拉到军营,化州难民缺吃少穿,就用这些粮食赈济难民。”江安义道。

抄家是件美差,伍元凯高兴地应是。

江安义继续吩咐道:“伍司马,本官有言在先,只是查抄粮食,若是这些粮商告你趁机劫掠财物,那本官可就要治你个二罪合一了。该怎么做,你自己心中要有数。”

伍元凯笑容凝住,苦着脸再次应是。

第八百三十四章再临会野

两天后,严建材所率的三万轻骑来到南锋县驻地,大营样貌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木桩搭成寨墙,每隔十丈树着箭楼、了望塔,身着皮甲的将士往来巡逻;帐蓬重新归置变得整齐有序,留出来的校场上杀声震天,将士分为几队捉对厮杀;稍远处箭场上弓箭手正在轮流射箭;再远处黄尘滚滚,轻骑正在训练……

大军被拦在营外,严建材打量着营寨内的气象赞道:“没想到这些府兵还有些模样,打磨一段时日、见见血倒也能用。”

江安义得讯亲自迎了出来,他与严建材是旧识,也算是患难之交。两人说笑几句,江安义带着严建材来到西南处的一处平整好的土地,这便是三万轻骑的驻地。

看着将士们安营扎寨,江安义对严建材道:“严兄,上次的事多亏了你仗义帮忙,我欠你一个人情。”

严建材笑道:“上次你救了我,咱们算扯平,下次再算过。”

“严兄,你过来时难民可安置好了?”江安义最关心难民之事,这些难民都是化州的百姓。

严建材道:“安勇把你的帅令告诉了我,我把多余的粮食交给了沿途的县城,这些县城收到粮食后都在开始施粥赈难了。每过一个县城我都留下了二十人盯着,那些难民听说是你的命令,一个个感激涕零,称你是救命的菩萨,这些难民都不走了,准备等你收复失地后重返家乡。”

江安义点点头,道:“多谢严兄。”

“安义,难民的数量不少,粮食只能支撑半个月,靠军粮支应可不是办法,你得要赶紧想办法筹粮才是。”严建材严肃地道。

江安义道:“我已经向朝庭寄出公文,让朝庭想办法运送粮,也给并州刺史全大人写了信,让他帮忙。我刚刚查抄了几个粮商,得了近十万石粮食,应该够难民吃一段日子了。”

严建材道:“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救援化州,安义准备什么时候起兵?”

“这两日我思忖过,会野城内有十余万驻军,只要小心些守城足够了。”江安义让人拿来地图,铺在地上指点着,道:“朝庭派来六万援军,加上这些府兵和募兵,不过十万之众,如果进城反被西域人困住手腿,所以我想你们不如驻扎在黄远、紫云一带。”

严建材顺着江安义的手指落在地图上,在心中构建着地形,叹道:“可惜没有沙盘,要不然一看就知。”

江安义继续道:“黄远、紫云距会野府只有四十余里,轻骑半个时辰就能到达。这一带地势起伏,易守难攻,你们驻扎在此机动游弋,对西域联军的威胁更大。而且府兵和募兵的素质堪忧,需要一段时间操练方能派上用场。”

严建材想了想道:“朝庭派大人救援会野府,如果驻军在城外,恐怕城中士气低落,若是被西域军破城,大人可吃罪不起。”

江安义笑道:“你和黄继飞分别驻扎在黄远和紫云县,我前去会野城,咱们里应外合,争取能早日将西域联军赶走。”

打仗要服从将令,既然此是主帅是江安

义,严建材没有坚持,遵命行事。

…………

并州武阳府刺史府,刺史全兴清一脸不快地坐在二堂。并州刺史吕良真升任大理寺卿后全兴清以太常寺少卿的身份接任,他是宣帝年间的进士,两朝老臣,为官三十余年,资历深厚。

全兴清对江安义的印象不佳,最主要的原因是江安义太能干,抢了他的风头。并州是大州,刺史是从三品的大员,是税赋大州,而江安义任化州刺史时税赋居然超过了并州,吃喝玩乐的花样层出不穷,惹得不少并州富人跑到化州玩耍,颇有点穷邻居后来居上的味道,这让全兴清酸酸的不是滋味。化州战乱,百姓逃离,全兴清其实有些暗喜,只是不能为外人道。府中的官吏哪个不是人精,话里话外地透出贬化州捧并州的意思,全兴清嘴角春风常在。

何希桂带来化州经略使江安义的请求,让并州筹措粮食,开仓赈难。朝庭的公文还没有寄到并州府衙,全兴清还不知身陷囹圄的江安义已经摇身成为化州经略使,冷着脸沉吟不语。

长史胡展宁皮笑肉不笑地道:“何将军,江大人升任化州经略使的公文还未寄到并州来。再说江大人是化州经略使,好像还管不到并州事宜,这狗咬耗子有些多管闲事了吧。”

何希桂心中暗火,师傅心切百姓低身请求,这些并州官员反而拿腔拿调,只顾着争权夺利,不把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忍住气,何希桂躬身道:“全大人,江大人看到难民流离失所,路有饿尸,故派末将向大人恳请,所耗粮食化州将在将来加倍偿还。”

别驾顾意达冷笑道:“听你的意思江大人爱惜百姓,我并州便不管百姓死活了,真是一派胡言。”

全兴清一拍桌案,道:“你回去转告江大人,此事需从长计议,赈济难民,我并州自会动手,不用江大人关心。何将军,请回吧。”

何希桂实在是忍无可忍,从怀中掏出金牌高高举起,冷声道:“江大人吩咐末将,如果并州的诸位大人有异议,不妨将金牌奉上。”

“如朕亲临”的金牌在官场上是传说,包括全兴清在内也没有亲眼得见。二堂诸人连忙起身,全兴清快步上前双手接过金牌查验,恭恭敬敬地把金牌交还给何希桂,率众跪倒参拜,口称“臣等叩见万岁”。

何希桂举着金牌侧身而立,道:“诸位大人,开仓赈难之事行否?”

全兴清暗恨,何希桂若是一来便拿出金牌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个姓何的分明是看自己的笑话,连带着连江安义也一同恼上,全兴清又气又怕,这江安义的圣眷真是少有人及,口中恭声答道:“既然有万岁所赐的金牌,便如万岁亲临,臣等自然遵旨行事。请何将军转告江大人,就说我全兴清遵命行事。”

…………

四月初二,会野府北门,百花争艳,草木森森。西域联军围城已有一个多月,虽然“围三阙一”北门并没有围堵上,但守城的安西副都督管平仲在半个月前命令关闭了北门,不再准许百姓出入城池。春天的草长得飞

快,半个月时间官道上就有杂草冒出。一阵急促的蹄声从官道驰过,将长出的青草踩得断折。

远远看见城楼,江安义勒住马,打量着离开二年多的会野府,雄关依旧在,只是心情改。江安勇不懂哥哥腹中的五味杂陈,兴奋地道:“豪哥,快把旗扬起来。哥,咱这算不算衣锦还乡啊,栖仙楼的美味,我可馋死了。”

城头之上驻守的官兵看到那面飘舞的旗帜,很快城门打开,方仕书、管平仲、升任别驾的华司诚,还有秦子炎、颜易、史明玉、余庆山等一大群故人涌出城来迎接江安义。

江安义跳下马,快步上前,方仕书隔着数丈远便激动地叫道:“安义,你总算来了,老夫可是久旱盼甘霖,总算把你盼到了。”管平仲等人也纷纷上前见礼,都是熟人,江安勇、刘逸兴等人也纷纷上前寒喧,众人说说笑笑亲热地不得了。

方仕书笑道:“城门不是叙旧之所,咱们进城再慢聊。”

进得城来,江安义愣住了,只见街道两边站满了闻讯赶来的百姓,看到江安义的身影,众人齐刷刷跪倒,道:“恭迎江大人重回会野府。”无论是士绅、百姓、兵丁,男女老幼听到喊声后都加入其中,喊声响遍会野府,欢声有如雷鸣。

发自肺腑的欢呼声把江安义感动得热泪盈眶,扶起几位老者,江安义纵声喊道:“多谢诸位父老乡亲,江某誓死保卫会野府,安义不死,绝不让西域人踏进城池半步。”

当然,会野府中也不是所有的人高兴江安义的到来,城南的镇西男府邸,华政站在自家院落中,听着有如潮汐般一**传来的欢呼声,面沉似水,眉头紧皱。

二老爷华胜走了进来,道:“哥,朝庭派江安义来了。”

华政没好气地道:“我又不是聋子,这么大的声能听不到。”

华胜低声道:“哥,韩忠还在我家里等消息,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韩忠是韩府家人,是韩元实的亲信,随着韩家一起投靠了西域军。西域军围城之后,韩忠奉命潜入城中来见华政,劝说他投靠西域人。

华政示意弟弟噤声,侧耳听了听没有动静,两人进了大堂关上门。华政叹道:“我若是降了,庆儿的命就保不住了。”庆儿,华文庆,此刻仍在端州句中县任县令。

华胜道:“派人给庆儿送信,让他弃官逃走,从青州潜入戎弥国。哥,外面那么多西域军,光靠城里那些残兵败将哪守得住,戎弥国主许了你镇西侯的爵位,便是我也得了伯爵,几个侄儿都是官身,机不可失,赌一把吧。”

华政问道:“江安义带了多少人马进城?”

“屁,就百十号人。”华胜到看热闹,继续说道:“朝庭的大军被漠人牵制住了,我估计抽调不出援军,只有派江安义来给化州打气。姓江的跟咱家过不去,正好趁这个机会垮他一把,献了会野府,姓江的吃不了兜着走。”

华政一咬牙,道:“你去告诉韩忠,让他准备,明日三更与华家一起发动,夺取南门迎接大军。”

第八百三十五章华府谋叛

刺史府,大堂。

方仕书将江安义让到正中落座,众人重新见礼,参见化州经略使江安义。除了新任的司马姚长风不认识外,大多数是熟人,江安义笑道:“官面文章做过,诸位不用站着,找位置坐吧。”

方仕书在左首的椅子上坐下,笑道:“安义经略化州,眼下可没办法建经略府,只能委屈你暂用刺史府了,我搬到参军官廨去办差。安义,你怎么孤身入城,朝庭的大军何在?”

江安义笑道:“我跟方公可不客套,你也不用到参军官廨,直接用二堂便是,我在前面替方公遮风挡雨,至于住处,我就住在李家为我所购的府第,不劳动方老搬动了。朝庭十万大军已至,我将他们安扎在黄远、紫云一带,让他们机动待命,守城有管将军的十多万兵马足够了。”

方仕书如释重担地道:“安义来了化州,老夫感觉卸去千斤重担,能够喘口气歇歇了。”

江安义见方仕书满面憔悴,双眼通红,疲态尽显,道:“方公受累,再坚持两天,等安义熟悉情况后再好好歇歇。军事上不用方公费心,但收拢、赈济难民等事还需劳烦方公。”

寒喧几句,江安义开始询问军情。管平仲禀道:“江大人,杨大帅失守文进县,以身徇国,少帅杨怀武亦身死敌手,让人痛惜,文时县一战我军折损七品以上的将官二十余人,战死、被俘、失散的将士多达六万余人,眼下城中仅有安西都护府和朝庭派来的援军十二万人,另有屯兵一万五千,府兵五千,粮食五十万石,牛羊约二万五千头,弓箭……”

江安义默默听着管平仲介绍军情,心中哀叹将军难免阵前亡,当初与杨怀武之间的龌龊随着人死烟消,不知身在镇北大营的杨怀忠得知父兄阵亡的消息该怎样悲痛。

“西域联军伤亡亦在二万人以上,剩余的联军加上新增援的人马约计三十万,分成三块围住会野府的东、西、南三门,从旗帜上分辨西门大军是戎弥、尉车、居须、吐笃等国,南面是休梨、莎宿、羌兰、田韦等聚集,东面则是勒离、温姑、乌末、皮夜的旗帜,各个城门都有十万左右的兵力。西域人有意放开北门,瓦解军心,围城初期,城中百姓逃走十余万,城中富户也逃走了近半。”

“城门守军的士气如何?”江安义问道。

管平仲沉重地摇摇头道:“士气低落。西域人在三月初试着攻了几次城,原本守城是我军强项,可是西域人使用了一种声音很响的车子往城中投石,石头大如磨盘,砸在墙面之上很快让城墙破损,对士气影响很大。”

“霹雳车”,江安勇插言道:“漠人也曾用过,这玩艺是攻城利器,难办。”

江安义见众人面带惧色,朗声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填。从古自今,出现过多少尖兵利器,还不是一样靠人打仗,我出京之前得到消息,工部和军器监已经在研发克制霹雳车的办法,再说我军有守城的绞车弩、连

弩,比起西域人的军械只强不弱,大伙不用怕他。”

主帅信心十足,加上江安义以往的战绩,连管平仲也觉得放松下来,大堂内紧张的氛围消散了许多。已近酉正,散衙的鼓声按时响起。方仕书笑道:“安义一路鞍马劳顿,我已命人备下酒宴为你接风洗尘。”

江安义想了想道:“劳烦方公散出贴子,就说明日晚间我在栖仙楼宴请城中士绅和百姓代表,将朝庭的旨意公布出去,安定人心。”

江安义兄弟在府衙赴宴,欣菲则与秦子炎去了龙卫州统衙门交接,黄柱带着几名亲卫先去府邸安排。

回到住处已是戌正,府门前红灯高悬,家中的仆人翘首张望,江安义任官京中,彤儿带着一双儿女也去了京城,这座名义上的江府便冷清了下来,江安义和彤儿都提出让李家把宅院收回,作为李家在化州会野府的落脚地,家主李明德回信道,宅院是彤儿的嫁妆,如何处置是江家的事,李家不可能收回宅院,而且那些李家送出的仆佣也任由江家处置。就这样,宅院闲置了下来,偶尔李家人前来化州有事,便寓居在此。

彤儿去京城的时候将江家的护卫、仆人全都带走,只剩下李家的仆佣,管家仍是李云霞,看到江安义等人马匹驰到,连忙率领阖家仆佣下拜迎接,道:“老爷一路辛苦,府中已经打扫干净,请入内歇息。”

从姑爷到老爷只有一字之别,其中的意味却大不相同。江安义跳下马,笑道:“辛苦霞姑了。”

李云霞看着这位权势越来越大的姑爷,丝毫没有了当初李家人的傲气,恭敬地道:“不敢当老爷辛苦二字,老爷、小姐和小公子们去了京城,这里其实没事可做。小姐、婧儿、毅儿可好,有一年多没见到,真想他们啊。”说着,李云霞伸手拭泪,她与彤儿感情不错,而江韵婧和江晨毅都是在这里出生,两个孩子算得上一把屎一把尿地带过,怎能不想。

江安义微笑道:“彤儿也时常念叨起你,婧儿还说要请你到京中去。霞姑,等西域军退去,我派人送你去京中看彤儿和孩子们,不过也说不定过段时日她们又要回来了。”

迈步上台阶,却听见大门内有人大声笑道:“小江来了。”人未至笑声先闻,江安义脸上露出笑容,高声道:“郭兄!”

一个胖子出现在门前,将半扇大门挡在身后,江安义上前握住郭怀理胖乎乎的肉手,用力地摇晃着,笑道:“郭兄,见到你太高兴了。”

郭怀理不无得意地道:“小江,你可得好好犒劳犒劳我,什么红烧肉、烧蹄筋、羊蝎子之类的多准备些,我跑来跑去的可瘦了不少。”

江安义看着郭怀理圆鼓鼓的肚子,笑道:“郭兄这段时间便住在家中吧,我抽空与郭兄好好叙叙旧情。”

…………

西域联军围城,会野府戌正时间便开始宵禁,五千府兵分成数十队,在大街上往来巡逻。

华胜几年

前移居去了庆中县,会野府的老宅却没有卖掉。此次西域军入侵,庆中县也遭了兵火,华胜便带了家人重新回到会野府的老宅避难。老宅与镇西男府在同一条街,这条大街以前都是镇西侯的产业,时过境迁,家业中落,部分产业逐渐卖与了外人。

回到家中,华胜亲自来到一处偏院,韩忠带着几名从人就住在这里。看到华胜一脸喜色,韩忠知道镇西男华政已经答应里应外合献城投诚。华胜将大哥决定明日三更夺取南门的消息告诉了韩忠。华政有个族侄华文磊在守军之中,是六品的致果校尉,受过华政的恩惠,韩元实知道这个消息,所以才让韩忠潜进城来劝说华政献城投降。

华政原本有些犹豫,舍不得连累长子华文庆,含含糊糊地拖着,不过暗中也下了功夫,请华文磊过府暗商过,知道华文磊每两天守一次南门,明晚又轮到他当值,所以华政才会舍近求远决定明晚三更夺取南门。

韩忠笑道:”这几日我四下走动,已经联络了不少人,特别是威远镖局的章总镖头答应届时出手相助,城中还有不少西域人的细作,到时候会随我们一同动手,我估计最少有三四百人。”

威远镖局的罗士明已经退隐,将镖局一分为三,会野府的镖行交给了三徒弟章天刚。韩元实投降西域人,杨祥亮父子战死,章天刚的后台倒了,已有心思跟着投靠西域人,如果以后西域人能占据化州,自己一家独大做化州与西域间的生意岂不快哉。韩忠找到他,许了四品将军的位置,章天刚大喜,能做将军谁还去做镖头。

镇西男府,华政将两个儿子找到书房密谈,与两个儿子商谈明日夺城投降之事。华文光和华文明既心动又胆怯,若是有人夺了城带了他们投戎弥国,从此做官享福自然是好,可是要拿了刀枪去拼命万一伤着怎么办。

华政暗自叹息,几个儿子中除了老大华文庆,余子皆平庸,偏生此次事发突然不得不放弃长子,自己就算当上那个镇西侯,恐怕也后继无人。只是这个时候箭已上弦,由不得他后悔,华政只好笑着鼓励两个儿子,道:“文光、文明,你们不用亲自与人厮杀,届时为父会让人保护你们的安全,你们明日将家中护卫、家丁召集起来,就说为父摆酒犒劳他们,等到二更天再告诉他们实情,谁要是敢不听从,杀他几个立威便是,为父老了,你大哥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为父镇西侯的爵位将来要传给你们,至于传给谁就看谁立的功劳大了。”

华文光和华文明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出敌意。

华文光笑道:“爹,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华文明生怕哥哥占了上风,忙道:“爹,您说该怎么做,儿子一定遵照而行。”

华政听两个儿子的话光想着得到那在虚无中的爵位,根本没人想到大哥的安全,心中越发失望,若是真能晋封镇西侯,自己要再生两个儿子继承爵位,胜过这两头蠢猪。

第八百三十六章家人告发

江安义和郭怀理在书房聊了半个多时辰,说说过往、聊聊子女、谈谈生意,欢声笑语不断。朋友间的情意有如美酒,经过时间酝酿,经过风雨洗礼,每一份回忆都是值得珍藏的财富,会相伴两人一生。

亥初,郭怀理笑着站起身道“时间不早了,安义一路鞍马劳倦,早些歇息吧,明天再聊了。”

送郭怀理到客房入住,江安义回到住处,欣菲居然还没有回来。江安义眉头一皱,随即释然,欣菲身为龙卫督监,责任不比自己轻。想起初识欣菲时她便是龙卫的镇抚,风风火火的侠女形象,嫁给自己后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从内心来讲,妻子恐怕还是渴望以前的生活。此次随自己来化州,憋闷了许久的欣菲终于可以再次大展手脚。

拿本书在灯下看着,亥正过后欣菲方才回来。江安义笑道“督监大人辛苦了,忙到这么晚才回来。”

欣菲疲惫中带着振奋,歉声道“江郎,会野府有不少西域人居住,种族众多,情况复杂,州统府人手不足,我把此次带来的龙卫、暗卫全都布置下去了,还是难以监控。”

江安义想了想道“文进县防线就是因为韩家出卖溃败,会野府的情况更为复杂,确实不可大意。我把天豪、黄柱他们借给你,让他们先帮着你加强监察,明日我会与管平仲商量,让他抽调军队加强巡逻,将会野府隔成数个区域,不准随意往来。”

欣菲见丈夫全力支持自己,心中甜蜜,偎依在江安义胸前,娇声道“多谢江郎宽厚,不以寻常女子约束于我,能嫁于江郎实乃妾身之幸。”

江安义抚着欣菲的香肩,道“能得薇儿垂青,才是江某之幸。薇儿可不只是江某的贤内助,这防守会野府就要借助贤妻相助。”

欣菲娇声笑起来,道“你我就不要谢来谢去了,早些安歇吧。”

…………

华文光回到住处,思量着将来成为镇西侯,兴奋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妻子乔氏嗔怪地道“你这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半夜三更翻腾什么?”月光照在床上,华文光看到妻子胸前粉腻一片,心头火起,免不了**一番。

风驰雨骤,很快止歇,华文光心满意足,乔氏却欲求不满,幽怨地问道“你心中有何事,这般魂不守舍的。”

华文光留恋花丛,早淘虚了身子,感觉到妻子的不满,华文光有些心虚的炫耀道“我快要成为镇西侯,你就是侯爵夫人了。”

乔氏一惊,诧异地道“你不是被公爹召去议事了吗,身上也没有酒气,怎么说起醉话来了。”

华文光被乔氏的话堵得翻了个白眼,骂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可知道,父亲叫我前去何事?父亲与韩家搭上线,准备夺取城门引西域联军入城,戎弥国主答应晋封父亲为镇西侯。大哥远在端州,事发后恐怕难以逃脱,我是次子,将来这爵位自然由我继承,你说你是不是要成为侯爵夫人了。”

乔氏惊得坐起身来,道“城里这么多守军,怎么能夺下城门?”

华文光自知失言,含糊地道“妇道人家管那么多做什么,你只管等着享福就是。”

身边的华文光发出阵阵鼾声,乔氏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她是娄州府学教授乔礼华之女,乔礼华是大儒,乔氏跟随父亲识字读书,是有名的才女。得知华家要献城投降,乔氏真如五雷轰顶,父亲教她忠君爱国,又让她嫁夫随夫,可是丈夫要背叛家国,她当何去可从。

一夜难眠,起床后到佛堂向婆婆尤氏请安毕,见到婆婆闭目诵经,仍是万事不理的样子,乔氏默默拜过,起身回屋。几年前华家得罪新上任的江刺史大难临头,一家人惊惶欲散,婆婆尤氏却不为所动,与公爹一起渡过难关。后来转危为安,乔氏记得公爹十分感动,遣走几名妾氏,说是要与婆婆白发厮守,可是时间一长,公爹故态复萌,又开始沾花染草,江刺史离开化州之后,公爹又娶进了三名妾氏。婆婆心灰意冷,守在佛堂不再过问家事。

想到自家丈夫,没有公爹的本领却将公爹风流个性学了个十足,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外面置了两家外室,时常夜不归宿。乔氏心中苦涩,就算是丈夫真的做上了镇西侯,这个侯爵夫人会不会落到自家头上还是两说。

管事彩珠进屋禀事,她是乔氏的陪嫁丫房,嫁给了华府的一名护院。看到乔氏神色紧张,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彩珠问道“小姐,是不是姑爷又跟你吵架了。”

乔氏摇头不语,彩珠没有再问,禀过事后回到住处。丈夫华威昨夜值守,此刻正在屋中休息,彩珠忍不住向他提了一句。华威道“我刚才见到二少爷,喜气洋洋的样子,不像吵了架。二少爷还告诉我,这几日大伙辛苦,晚上府中摆酒饷劳大伙,让我务必参加呢。”

彩珠出门做事,恰巧看到三少爷一改往日倨傲神情,满面笑容地与家中护卫打招呼,说的也是晚间饮酒之事。彩珠动了疑心,府中不时会摆酒犒劳众人,但每次都是管家通知大伙,这次怎么二少爷说完三少爷又说,兴师动众的样子。

起了疑心的彩珠再次出现在乔氏的屋中,借着做针线活与乔氏闲扯着,有意无意地往府中晚上摆酒犒劳大家的话题上扯,乔氏心烦意乱地说了一句“卖命的酒,喝他做甚。”

彩珠心中一惊,急忙追问道“小姐,卖什么命,华威不会有事吧?小姐,你看在我的面上,想法子救救我那口子。”

乔氏苦笑道“我自身是泥菩萨过河,如何救得了他人。彩珠,你莫要声张,暗中告诉华威,让他想办法出府躲一躲,过了今夜再说。”

回到屋中,彩珠推醒鼾睡的丈夫,把乔氏的话悄声告诉了华威。华威想了想,道“彩珠,你说华家会不会想学韩家,让我们做乱投降西域人啊。”

彩珠吓得坐在地上,惊恐地道“看样子很可能。昨天江大人进了城,我估计华老爷怕江大人对付他,想先下手为强。当家的,这可怎么办?你还是赶紧出府躲一躲吧。”

华威拉起妻子,笑道“躲什么,傻瓜,这是天送福贵给你我。”

“华威,刀枪无眼,我可不要你去与人搏命,再说就算挣来福贵也落不到你的头上。”彩珠劝道,急得嘤嘤地哭起来。

“收声”,华威捂住妻子的嘴,侧耳听听外面,他们一家人住在西跨院的三间厢房,此刻院中其他人都出外做事去了。华威放开手,轻声道“华家要做乱,我怎么会跟着卖命。得了这消息,我往龙卫府一告发,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

彩珠忧喜参半,迟疑地道“咱们这样做是不是卖主求荣啊,还有官府得知华家人有意投敌,肯定要株连,小姐怎么办?咱们会不会害了小姐啊。”

“嗤,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华老爷卖国求荣,我这样做可是保家卫国。”华威兴奋地道“至于二少夫人,届时就说这消息是她所说,官府自然不会为难她,说不定连两位小少爷都会放过,到时候你家小姐还要感谢你呢。”

…………

州统府,欣菲吃罢早饭便带着朴天豪等人来到,秦子炎跟朴天豪熟悉,知道他不单武艺高强,而且颇有谋略,有他相助自己的压力大减。虽然朴天豪等人不是龙卫,但有督监欣菲同意,再说朴天豪是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黄柱等人皆是校尉,不算违规。

正在大堂议事,有人进来禀报“衙门外有人出首。”

欣菲笑道“正愁没有线索,可巧了,把出首之人带来。”

细细盘问过华威,欣菲已有九成确认华家要投敌。将华威带下大堂,秦子炎兴奋地道“抓住一条大鱼了。”

欣菲道“华政要投敌,肯定还有帮手,不能打草惊蛇。”

朴天豪刚才仔细问过华府结构,道“华府前后门,还有两侧有三处角门,派龙卫悄然守住,只许进不许出,外面维护原状,不让人发觉。抓住华政问明情况后,再顺藤摸瓜大举拿人。”

有华威带路,龙卫化装成路人,悄然进入华府,半柱香功夫五处出入的门径被牢牢把住,欣菲带着秦子炎等人闯入府中,开始驱赶男女聚集,华政得了消息,带着家人匆匆赶来,他认出秦子炎,立知不妙,惊问道“秦大人,你这时何意,为何闯入我府中。”

秦子炎冷笑一声,喝道“拿下。”身边的龙卫上前拿人,华府的家人想反抗,秦子炎吼道“华政意图投敌反叛,你们想跟着一起造反吗?”

华政悲声道“欲加其罪,何患无词,龙卫栽赃陷害,华某不服。华某是朝庭男爵,没有旨意谁敢拿我。”一眼瞥见欣菲,华政越发叫起来“江安义与我有仇,捏造罪名有意陷害,我要向朝庭告你们去。”

那些护卫终究不敢动手,华政被龙卫拿住,欣菲冷声道“是不是陷害,等问过之后自知。把男的都赶到那个院里去,女眷关在这个院中,四处搜一搜,不要遗漏了,守住门,不准人出去,谁要进来都抓住送过来。在前院摆张桌子,我要问案。”

第八百三十七章设计诱敌

问案进行得异常顺利,华文光和华文明被提来,看到凶神恶煞般的龙卫,想到关于龙卫的种种传言,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秦子炎稍加恐吓,这两个怂蛋便一五一十地招认了。等到将华政带来,把他两个儿子的供词给他过目,华政仰天长叹:“生子如猪,殃及全族。”

欣菲十分高兴,自己初到会野府便立下大功,最主要的是将会野府的隐患除去,帮了江郎的大忙。口供中有华胜、韩忠、华文磊、章天刚等一串名字,欣菲没有自行行动,而是将情况禀报给了江安义。

江安义立即让管平仲、江安勇带着大军封锁道路抓捕这些人。想到章天刚武艺高强,寻常人不是对手,江安义亲自上马带队前往威远镖局,镖局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弓上弦刀出鞘,大战一触即发。

镖局内,大多数镖师、趟子手们不知道章天刚与华政密谋要作乱献城,他们知道江安义与威远镖局有恩怨,以为他借机报复,个个怒气冲冲,要跟官兵拼个死活。

章天刚脸色阴晴不定,一双手紧攥成拳,目光从大厅中扫过,这里的一桌一椅、一花一草都是师傅辛苦打拼而来,交到自己手中才几年,就要化成灰灰了吗?自己夺路而逃不难,这些镖师和趟子手们就要受自己的连累,摊上谋逆的罪名,都是同历生死的伙伴,自己怎么忍心推他们进火坑,怪只怪自己贪心,现在后悔也晚了。

镖师齐雷林进来禀道:“总镖头,化州经略使江安义在门外要见你。”

章天刚霍然站起,道:“你说什么,江安义在门外?”在屋中急行几步,章天刚惊恐起来,他原本只是不舍得这份基业,自信凭自身的武功脱逃不难,可是江安义亲至,他见识过江安义的手段,凭心自问难以逃脱。

“总镖头,官兵发话说半柱香功夫不答复,就要攻进来了。”齐雷林道:“镖局外至少有三千官兵,我扫看了一下,弓箭手不在少数,请总镖头赶紧定夺。”

大厅内的众人脸色一凝,俗话说好汉怕寸铁,就算武功再高,铺天盖地的箭雨袭来能抵挡多久。章天刚狞色一闪,正要喝令突围,却见刚才还吹胡子瞪眼的众人现出惧色,有人迟疑地道:“总镖头,要不你去问问官兵,为何围剿我威远镖局。江安义权势再大,也不能一手遮天,总有个说理的地方。”

章天刚暗暗叫苦,不是江安义无法无天,实在是自己谋逆在先。副总镖头赵卓康是知情人,此时已是面如死灰,叹道:“章大哥,降了吧,别枉送了兄弟们的性命。就算你我能冲出去,这会野城是座兵城,到哪里都有官兵堵截,怕是逃不出去了。”

厅中有明白人,听出话中隐含之意,镖师苗建鹏追问道:“赵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总镖头有什么隐瞒我们?”

章天刚见众人生了疑心,知道事不可为,慨然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姓江的是冲我来的,不干兄弟们的事,我去见他,大伙不要冲动。”

威远镖局的大门紧闭,墙上头站着持刀的镖师,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江安义骑在木炭上,打量着那块楠木牌匾,数十年的风雨让“威远镖局”四个金字有些黯淡,这块金字招牌很可能今日不保了。

半柱香的时间很快就到,江安义举起手,刚要下令进攻。黑漆大门打开,一行人从门中走了出来,中间正是章天刚。江安义高踞在马背上,冷冷地看着章天刚,这个人初识之时便与自己作对,后来为了镖局的利益与杨怀武勾结,自己顾全大局选择了退让,振远镖局的生意在化州受到打压。风水轮流转,杨家父子身死,自己经略化州成为化州的最高官员,章天刚铤而走险试图谋叛,威远镖局就要成为过去了,不知罗老爷子得知毕生心血化为乌有会不会气得吐血。

四周官兵林立,箭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时势比人强,章天刚心中沮丧,来到江安义马前跪倒,道:“罪民章天刚拜见江大人。与华府谋逆之事只是章某一人参与,与威远镖局众人无关,请江大人放过他们,章某愿意领罪。”

事到如今,章天刚知道抵赖不过,与其受苦不如光棍一点承认。镖局众人听到章天刚的话语,吓得脸色苍白,谋逆是死罪,说不定还要祸及家人。苗建鹏首先扔了手中兵器,跪地道:“江大人,章天刚谋逆之事小人并不知情,请大人明察。”立时镖局的人纷纷扔了兵器,跪倒在地,片刻之后镖局再无一人站立。

江安义冷声吩咐道:“统统拿下,押进监牢,待审问后再行处理。谁要反抗,谋逆论处。”

抓捕行动进行的异常顺利,府衙的监牢内人满为患,江安义不敢耽误,立时展开审讯。方仕书、华思诚审讯华家人、欣菲、秦子炎等人审讯韩忠、管平仲问讯华文磊、江安义则审问章天刚等威远镖局的人。

审讯都很快有了结果,章天刚在江安义答应不株连罗老爷子的情况下,供出了合谋的赵卓康等人;华文磊也供出了他联络的几名亲信;韩忠被打得遍体鳞伤,终于扛刑不过招认出会野府中暗藏的西域奸细,新一轮抓捕又开始了。

城中百姓看到官兵四处出动,起初有些惊慌,待得知是抓捕准备投敌献城的奸细时,百姓怒火填膺,镇西男府、威远镖局的门前多了许多烂菜叶、臭鸡蛋,甚至黄白之物。

等一切稍定已是酉末时分,江安义让酒楼把饭菜送到府衙大堂,众人边吃边聊。秦子炎把汇总的情况给大伙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道:“华家人与西域联军约定今日三更打开城门,放联军入城,幸亏发现得早,不然大祸将临。”

江安勇满不在乎地道:“华文磊能不能打开城门还在两说,就算他们能打开城门,城门将士岂是吃素的,谁输谁赢还不一定的。”

江安义思索片刻道:“这倒是个好机会,韩忠交待已经将信送了出去,西域人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得知了消息,何不趁此良机来一次诱敌。”

会野府被西域联军围困一个多月了,试探攻城几次后便转而巩固夺下的战果,并没有猛烈地攻城,不过霹雳车给城内将士、百姓造成的打击不小,城中士气低迷,未关闭北城门前每天都有人逃离。此次韩忠入城说反华政,标志着西域人估算郑国的援军将至,想在援军到达之前攻克会野府,只是没料到江安义这么快就进了城。

…………

会野府南门外,是以休梨为首的西域联军驻地,莎宿国的八千大军也驻扎在此,统军的将领是莎宿国大将军琅洛。申时,南门联军统帅休梨国大将军乌介庞召集诸国统军将领议事,戎弥国主特使宣布了原化州刺史江安义奉郑皇旨意昨日进入会野府主持军政事务。

帐中一阵喧哗,江安义任化州刺史时与戎弥、居须几国的联军打过仗,传闻以三千轻骑迫退戎弥国主虎敢的十万大军,威名赫赫。琅洛更是与江安义一起抗击过戎弥、尉车、居须三国的入侵,江安义的悍勇无敌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特别是如神助般的箭术让人难忘,至今莎宿军中还流传着箭神传说。

想到要与江安义为敌,琅洛心中不是滋味,如今莎宿国已被女王罗娜和吐乐家族牢牢掌握着朝政,作为吐乐家家将出身的琅洛受到重用,取代休安提成为莎宿国的大将军,掌握着莎宿国六万兵马。琅洛隐约知道王子窋隆盖是女王与江安义所生,所以江安义才会在莎宿国遭难之时前来援助,只是现在女王面首无数,后宫淫乱不堪,恐怕江安义得知之后再不会顾及旧情。

“……华家答应里应外合,今夜三更时分打开南门迎接大军。”乌介庞宣布道。大帐内立时欢声一片,会野府是化州首府,城中珍宝无数、财物众多,有近五十万人口,若能夺下胜过以前夺下的二十多个县城。

乌介庞明白众人的心思,其实他的心思与众人差不多,身为统军主帅,最肥美的部分当然要归他。等众人兴奋劲过去一拨,乌介庞笑道:“今夜出动两万人马为先锋,其他人随后进城,我休梨国人马最多,先锋之中占一半,其他一万人你们七个国家自行商定。事后议功,根据出力大小分配战果。”

田韦、宛卢、狐国等六国争论着要多派人加入先锋军,琅洛随便说了几句但没有争论,他心中暗自担忧,有江安义在的会野城岂会轻易被夺,不要光顾着抢功把命搭上。

四月初三,眉月弯弯,天空多云,大地笼罩在黑暗之中。西域联军悄然隐伏在城外二里处,南城之上火光明亮,可以看到来回巡逻的身影。

接近三更,城楼上人影晃动,隐隐有喊叫声传来,乌介庞下令:“冲。”

联军如同洪流向会野城南门涌去,还隔着百步就见城门缓缓拉开,像一只怪兽张开了黑洞洞的大嘴。

第八百三十八章瓮城杀敌

化州是百战之地,会野府修得十分雄伟,城墙厚达五丈,高约三丈半,城门入口宽两丈有余,可以并行六辆马车。两扇城门由硬木所制,厚达尺许,外面包着铁皮,门内还有铁铸的千斤阐,靠着城楼上的机关控制起落,西域联军曾试图用冲车撞击城门,结果城门几无损伤,霹雳车发射的石头砸在城门上也仅在铁皮上留下几个白点。

坚不可摧的城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就像贝壳张开外壳露出里面鲜美的汁肉,那些西域兵呼嚎着往里面冲去。会野府四门外皆围绕着一座方形的瓮城,青砖铺地,长约二十五丈,宽有三十五丈,里面的面积在十亩以上,平常是守城军练兵、屯兵之所。城墙之上设有箭楼,居高临下围攻入城之兵,如同瓮中捉鳖。

身为主帅,乌介庞没有急着入城,在城门外侧耳听着城墙上郑军的动静,城墙上郑军在大喊大叫,有兵器撞击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杂乱,看来是华家人在城内发动了。

西域军如潮水般涌入瓮城中,瓮城内火光暗淡,有个身穿铠甲的郑将带着数人在里面。身为特使的韩志瑞(韩亮清次子)催马上前问道:“你是何人,华叔何在?”

那人应道:“我是华文磊,华老爷在城头厮杀,你们快随我入城。”火光晃动,映照出朴天豪的脸。韩志瑞仅听闻过华文磊的名字,没见到华政心中有些犹豫,继续问道:“韩叔在哪?”

朴天豪催马往内城门驰去,边走边道:“韩叔在城中接应,快些走,城中的驻军已经得到消息,就要前来。”

韩志瑞心中有些狐疑,只是此时不便细问,身旁的西域军如潮水般漫来,只好随着大流往前闯。朴天豪驰过内城门,韩志瑞紧随在他身后,只听头顶处“吱呀”声响,千斤阐缓缓放落。韩志瑞知道不好,旋马准备回跑,朴天豪长臂一振,伸手抓住他腰间的丝绦,用力一带,将韩志瑞从马上擒了过来。

千斤阐放下,近前的西域兵知道中了埋伏,转向往回冲,而城门处还在源源不断地往里拥,片刻之间瓮城内便拥入了三千余人。一阵锣响,瓮城四周树起火把,无数郑军手持弓箭屹立在墙垛边,江安义身着盔甲看着瓮城中如同没头苍蝇般乱窜的西域兵,下令道:“落阐,射。”

乌乔庞没有急着进城,约束着大军不要拥堵,猛听城头锣响,看到千斤阐缓缓放落,大叫一声“不好,快撤”,中计了。

阐门放下,关门打狗,乌乔庞知道里面的将士难救回来了。事先议过应急方案,乌乔庞下令道:“鸣号,进攻。”

偷袭不成便强攻,号角声响彻夜空,无数火把亮起,将南门外汇成一片火海,霹雳车在马的牵引下“隆隆”向前推进,距城两百余步处扎住,开始埋桩填石准备发射。

瓮城内已无大变,入城西域军如风中麦穗般成片倒伏,死伤遍地。剩下的少数借着盾牌、马匹躲避着箭只,拖延着时间,已经翻

不起风浪。

箭楼之上,江安义眺望着城外西域军,连片的火光将夜空映红,可以看到看到数十辆霹雳车一字排开,正在准备向城中发射石头。与漠人作战,王克明多次想缴获几台霹雳车,但漠人防守甚严,根本没办法夺取。

二百余步,这样的距离只能绞车弩能够射及,江安义下令道:“剿灭瓮城内敌军,清扫尸体,轻骑准备出城杀敌。绞车弩,朝霹雳车射两箭看看。”

绞车弩的理论射程远达六百步,南墙上十架绞车弩“轧轧”张开,“崩崩”数声巨响,粗如手臂的弩箭发出破空尖啸朝霹雳车射去。

“蓬”,一根巨弩穿在霹雳车的车架之上,冲劲带着霹雳车侧转翻倒,很快倒地的霹雳车又被扶起,影响并不大。十只弩箭准头缺失,对霹雳车的影响不大,倒是射倒了数名躲闪不及的西域兵。

“轰”,无数黑影发出巨响腾空而起,江安义感觉到整个南城发出轰然震响,被巨石砸中的城墙都在微微颤抖。“哗”的一声,箭楼一角被飞来的石块砸中,轰然坍塌倒折,身旁的管平仲道:“江大人,箭楼危险,还是到城下避避吧。”

江安义走出箭楼,看见城墙上的将士缩躲在墙堞之后,石块砸在城头上将青砖砸得粉碎,余势不减弹起来继续翻滚,有一块石头朝江安义飞来。江安义运气于臂,飞身上前向石头拍去,磨盘大小的石块被拍落,江安义感觉手臂震得发麻,真气乱窜,砸来的石头有数百斤之力,落在人身上立时骨断筋折。

西域人在投石的掩护下开始攻城,无数步卒如同蚂蚁般跟在冲车、扛着云梯、推着撞木向城墙涌来,城头之上有将官高声呼喝着:“快起来,准备弓箭,西域人攻城了。”

城下的壕沟早在前几次攻城中被填平,西域军直冲到城下,将云梯搭在城墙之上,开始往上攀。轻骑沿着城墙游弋,往上射箭。城头之上,郑军探出墙堞往下射箭投石,攀梯而上的西域军不断地惨叫坠落,而郑军也有人被飞落的石头砸中,或者被城下的冷箭射中,惨叫着吐血倒地……

门洞处冲车开始撞击城门,震得城墙上的泥土“簌簌”掉落。“倒油,点火”,守城官兵显然早有应对之策,滚烫的油从上淋落,紧接着数只火箭射在油上,“腾”的一下火光冒起丈许,操作冲车的西域军浑身冒火,惨叫着在地上翻滚,地上也是油,很快便成了一团火人,再也不能动弹。热油在云梯上点燃,将云梯化为一条长长的火把,南城之外东一簇西一簇的火光冒起,焦臭味随风飘来,喊杀声响成一片。

城中的百姓早被惊动,华思诚和姚长风带着府兵沿街巡视,以防居心叵测之人做乱,府兵们边走边喊,“百姓们放心,江大人率军杀敌,天亮再到府衙听消息,安守家中,不准出门,违令者斩。”

轰鸣声、喊杀声入耳,城中百姓哪能安睡,不少人起床在神佛像前祈告,希望

江大人能早日杀退那些该死的西域军,恢复往日太平。

江安义杀退攀上城上的西域人,对管平仲道:“瓮城可清扫干净?”

管平仲总揽着全局,道:“城下已经清理干净,杀敌三千二百余人,按大人吩咐,江安勇将军已率三千轻骑在城下侯命。”

江安义点点头,道:“我率军冲杀一阵,看看能否夺辆霹雳车回来,管将军你守稳城池。”

管平仲笑道:“祝大人武运昌隆、旗开得胜!”

瓮城之中,血腥味浓重,那些西域军的尸体暂时堆放在城角处,借着火光,可以看到地面上被血迹覆盖,脚踩上去能感受到黏乎乎沾鞋。

江安义翻身上马,接过黄柱递来的穿雷枪,向空中高高扬起。三千轻骑,除了江安勇、何希桂、朴天豪等人外,有半数人曾追随江安义救援过合城县,亲历了以三千轻骑退却戎弥十万大军的壮举,对于主帅江安义有着无比的信任。

看到江安义举起长枪,不少人情不自禁地挥舞着手中兵器相和,朴天豪高声呼道:“必胜,必胜!”

“必胜!必胜!”的呼声整齐有力地在瓮城中回荡着,激荡起每个人胸中热血,士气高涨。江安义旋转马头,高声喝道:“开城门。”

城门缓缓拉开,那辆燃着的冲车堵在门前,照得城门洞中通亮。江安义策马向前,长枪前刺,扎进冲车的撞木之上。撞木径粗过尺,长有丈余,重有千斤,此时柱身燃着熊熊大火。江安义双手握枪,丹田运气,力贯双臂,大喝一声往上一举,撞木从冲车上被高高挑起,冲天火柱在夜色中分外醒目。

身后郑军高声欢叫,“将军神力”、“大人神勇”,而不远处的西域军看到江安义的豪勇无不倒吸冷气。江安义双臂一振,将燃着的冲木向前甩出,挡在路前的西域军被砸倒一片,痛呼声响成一片。

木炭长嘶一声,摇头摆尾向前冲去,江安勇和朴天豪一左一右护卫在江安义身边,其他郑军有如出水蛟龙向着西域联军冲去。

霹雳车旁,乌介庞看到江安义挑飞撞木,忍不住出声喝道:“好神勇,好汉子。来人,对准他射箭。”

箭如雨至,木炭身上披着马铠,箭只射在马身上弹落。这副马铠是江安义受到重骑的启发,寄信给平山镇的张先生,委托他招集巧匠制成,耗银十五万两才制成五副。

这身马铠是用精鞣过牛皮所制,在油中反复浸润晾晒,精选最上等的部分三层交错重叠,然后用银丝固定,每副三万两的价钱比起郑军所配要贵上三倍。可是价有所值,这副马铠比起郑军配置的重铠要轻上三成,抵御的效果却丝毫不差,张克济在信中提及,此铠二十步箭射不穿、刀砍不透。

马铠年前寄到京城,恰逢江安义被囚大理寺,一直闲置在家中,等江安义出狱便马上出征化州,此次是第一次检查马铠的效果。

第八百三十九章首战得胜

虽是暗夜,江安义心中却有明灯,箭只射来的方向、角度、箭身所带的劲气进入三丈范围便了然于心。手中穿雷枪化成疾影,将射向要害处的箭只拨落、击飞,身子不时地在马上侧动,闪躲着射来的冷箭。

身旁是江安勇和朴天豪,两人的马匹也同样披着马铠,箭射在上面被弹开,马匹前进的速度丝毫不减。身后的轻骑左手持皮盾,右手长槊、短矛、砍刀,紧随在三人之后,蹄声滚滚如雷,气势如虹。

乌介庞是休梨国的副帅,沙场百战老将,这等场面见惯,不慌不忙地传达着命令“霹雳车后撤,盾牌手布置防线,刀斧手押阵,骑兵布于两翼,准备截断郑军后路……”今夜出征的联军多达四万,乌介庞的命令中规中矩,郑军的三千轻骑若是冲进联军的方阵,很快就会被团团围住,任江安义豪勇如神也要被围困至死。

然而乌介庞犯了个错,他错把联军当成休梨国的队伍,由七个国家组成的联军虽然归他统率,但接受命令之时难免磕磕碰碰,有人向前有人靠后,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混乱不堪。

此时江安义已经杀至,七零八落的盾墙一冲即溃,江安义如同利刃般插入到联军的阵中,那些刀斧手胡乱地抛掷斧头,惨叫声不断,多是被误伤的联军。战机一闪即逝,江安义知道机会难得,长枪如同乌龙翻滚,马匹经行之处敌军纷纷倒地,江安勇和朴天豪有如下山猛虎,率军向左右撕开,联军各自为战,乱成一团。

乌介庞意识到自己的失策,当即下令吹响号角,命轻骑从左右夹击,后队的步卒后撤百步重整阵型,江安义目光投向号角声处,十余丈外乌介庞一身金甲在火光中闪闪发光。江安义率军出城的目的是夺取一两辆霹雳车,眼下霹雳车往后撤走,看联军的规模有数万人之多,一旦身陷包围,三千轻骑便成了打狗的肉包子了。

听到联军号角响,江安义正准备下令撤退,瞥见金甲乌介庞,瞬间心中念头闪过,西域联军众多,朝庭一时难以援手,要想取胜唯有冒险一搏,若能夺到霹雳车让巧匠仿制,放在城头御敌,西域人的优势定然大减,守住会野府便不难。

擒贼先擒王,若是能将那金甲将拿下,联军定然溃退,便有机会趁乱夺取霹雳车,江安义不再迟疑,催马挥枪向着乌介庞杀去。乌介庞是联军南门主将,身边亲卫就多达五百,哪会让江安义靠近,无数将士挡在江安义马前。

江安义纵声长啸,穿雷枪在暗夜中绽放出淡淡的红光,挥动时鼓荡起风雷之声,那些西域军碰到枪身,无不如被雷殛,浑身无力、兵器脱手,一路人仰马翻。朴天豪等人识机,紧催战马跟随在后,郑军轻骑有如一把锋利的小刀,扎进联军的肌体中。

越往前行,阻力越大,联军将士不要命地拥上来,砍倒一个,马上冒出三个,不光朝人招呼,地下还有砍刀斩向木炭

的马蹄,亏得木炭机敏,连蹦带跳地闪躲着,江安义的攻势被阻滞了下来。

“主公,用箭。”朴天豪在旁边叫道,替江安义拨开刺来的一把长矛。

江安义勒马稍退,挂枪取弓在手,从箭囊中抽出一枝子母箭。子母箭是特制的箭只,箭身暗附三只小箭,受到阻挡时小箭会激发出来伤敌,防不胜防,江安义曾用子母箭在西域战场射伤尉车主帅拔科汉,取得大战胜利。此番故技要重施,江安义弯弓瞄向七丈外的金甲将。

人影重重,金甲将早被掩护在人墙之后,江安义根本看不见乌介庞的所在。耳听着左右两翼蹄声如雷,江安义知道联军的轻骑出动了,若不能迅速出箭射中联军主将,那只能下令撤走了。

江安义双脚点镫,从马背上飞身而起,向上窜起一人多高。人在空中,视野开阔,那身金甲重现眼底,看到乌介庞被数十个大汉围在正中,还在不断地发出命令。江安义窜起,那些阻挡他的联军不禁发出一声惊呼,百余声惊呼合在一起声音响亮,惊得乌介庞朝发声处望去,瞥见一名郑将飞在空中,手中弓箭正指向自己。

“不好”,乌介庞下意识地往下缩身,子母箭已经带着呼啸射出。七丈的距离眨眼便至,他身前的亲卫奋不顾身地跃起,以身挡在他的面前,手中弯刀胡乱地往外划拉。不得不说那亲卫反应迅速,手中刀扫到了箭尾处,将箭身的三只子箭激发。

母箭余势不减,狠狠地扎进亲卫的胸口,贯穿而出,而子箭成品字型散开,螺旋转动着激射。一只短箭射中乌介庞的右胸,像钻头般地钻透金甲,扎入体内两寸许。

乌介庞痛吼一声,竭力在马上稳住身形,他身边的亲卫大叫着蜂拥过来,举着盾牌将乌介宠围住。江安义落回马背,高声呼道“联军的主将被我射死了,大家往前冲。”

郑军士气高昂,欢呼着挥刀砍向联军,联军一阵慌乱,纷纷望向帅旗所在,只见盾牌严密,根本看不到主将何在,传令的号角停了,看来主将真的出事了。江安义重催战马,挥枪向前,明显感觉到阻挡的力度变弱,待杀进休梨国的星月旗三丈范围,星月旗终于往后移动,联军退了。

江安义松了口气,这场豪赌赢了。城墙之上,管平仲看到联军后撤,当即传令“开城出击。”三万郑军从城中杀出,西域联军难掩溃势,慌忙向驻营退去。追出六里地,江安义下令回军,带着缴获的十余辆霹雳车敲着得胜鼓回城。

卯时,一夜无眠的百姓听到街道到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高声呼道“大捷,昨夜大军杀死西域军七千,死尸就在南门瓮城,阖城百姓可以前去观看。大捷……”

瓮城中西域军的尸体堆积成三座尸山,地上的血迹已经变成黑褐色,整个瓮城内如同地府一般。城中的士绅、百姓以宁老爷子为代表,敲锣打鼓带着吃食、牛羊前

来犒军,这些人被迎上城楼,江安义微笑地站在马道尽处相迎。

平整的城墙被投石砸得坑坑洼洼,箭楼一角坍塌,站在城头往外眺望,可以看到残破的军旗、插地的箭只和倒伏的尸体,烧焦废弃的冲车、云梯还在散发出袅袅轻烟,空气中弥散着焦臭味。

宁老太爷叹道“江大人刚至会野府便取得大胜,化州百姓感恩戴德,不瞒大人,老朽差点就要背井离乡,幸赖大人到来,得以埋骨乡梓。”

得胜的消息传来,会野府欢声雷动,城中百姓无不传颂江安义的威名,江府门前百姓们自发地送来鸡蛋、果干,街上巡逻的将士也被百姓们塞了一手吃食,会野府内一扫多日的阴郁,百姓们欢声笑语,小儿们欢呼雀跃……

百工科以及城内的工匠都被召集在司马府,大堂前的广场上并排摆放着五辆霹雳车,百工科的户佐涂勇和兴奋地道“江大人有令,谁能率先仿制出霹雳车,赏银千两,加官三级。诸位,升官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可不要错过。”

话音刚落,近百名工匠便挤在霹雳车旁,一名百工科的工匠道“涂大人,可不可以拆开霹雳车,不然光靠看外面如何仿制。”

“江大人交待可以拆开,但最好不要损毁。”涂勇和笑眯眯地道。他得江安义赏识,从一名胥吏升任户佐,如今累官也是正九品上了,江大人交待如果他能在五天内仿制出霹雳车,便擢升他为正八品上的征事郎,并向朝庭保奏他前往工部或军器监任职。

百工科几个厉害的工匠都被涂勇和叫到侧院,这里还有一辆霹雳车,涂勇和替众人打气道“诸位都是百工科的高手,这千两银子的赏赐可不要被别人拿去,涂某就仰仗诸位了。诸位若能仿造出霹雳车,这银子涂某一文也不要,事后还掏腰包请诸位到栖仙楼吃一顿上席,江大人那里涂某也会替你美言,江大人答应官升三级,一个正九品下的佐员是跑不掉的。”

会野府内热火朝天,南门外的西域军却灰心丧气,昨夜偷袭会野府,结果损兵折将,死伤在七千以上,主将乌介庞胸口的短箭被取出,箭只伤及肺部,咳嗽不止,已难再主持军中事务,换了休梨将军卑就和掌管大军。

联军失利的消息很快报到了西门的联军处,此次统军的总帅是戎弥国国主虎锐,平定国内隐患,坐稳戎弥国主之位,虎锐雄心勃勃要报杀父之仇,向国人和属国展示戎弥国强大的军事实力,还有一层私心便是他要显示比其父虎敢更为英明。

郑国与漠人交战,戎弥国发了一笔大财,靠着贩卖军械国库充盈,虎锐减轻了国内百姓的税赋,田韦国不服管束,结果被戎弥大军摄服,虎锐召集诸国会盟,当上盟主,戎弥国由新任大相刺芭竺辅佐其子虎帕那掌管,虎锐学郑皇亲率大军东侵化州,他雄心勃勃要将戎弥国国土扩展到化州来。

第八百四十章内外夹攻

四月初四,阳光照在大地,会野府的西、东、南门外却寒气森森,旌旗如林、兵器耀眼,金鼓号角声大做,杀气冲天。

江安义站在西城之上,看到远处的西域联军排列成整齐的方块,盾牌手、弓箭兵、长枪兵、刀斧手结成阵势,“隆隆”的战鼓声中,四十辆霹雳车排行一线,在马匹的牵引下缓缓前移。

数十辆高高竖着挡板的车辆怪模怪样地越过霹雳车来到最前面,江安义看着这些车上的挡板高达丈半,有如碑石,应该是用来挡箭的。身旁管平仲道:“大人,这是西域人的竖车,十分坚固,唯有绞车弩箭才能摧毁,寻常弓箭射上去毫无用途。”

竖车不断推进,联军的弓箭手借着竖车的掩护潜行到三十步外,江安义道:“发弩箭。”

“崩崩”弦响,西城上十六架绞弩接连射箭,巨大的弩箭狠狠地扎进竖车的盾牌之上,有的将盾牌射穿,有的挂在盾牌之上,有的将竖车带倒,江安义眉头一皱,效果并不好。竖车后的联军开始往城头射箭,与城头射下的箭雨交织在一起,遮蔽了天上的太阳。

“轰”,随着一声巨响,霹雳车开始发威,无数石块腾空而起,重重地砸在城墙上,整个会野城在颤抖着,天地变色、山岳崩颓。石雨过后,联军扛着云梯、推着冲车朝着城墙扑来,会野府三面城墙大战同起。

城门被冲车撞得晃动,热油从上淋下,然后燃起大火,暂时阻断了联军对城门的冲击;城墙的雉堞被投石击得粉碎,有的地方露出青砖后的黄土,联军霹雳车的投石雨点般地集中投向豁口,将豁口处越扩越大,联军在巢车的掩护下开始在豁口开始堆土,准备堆出坡路直接冲入城中。城中早准备好了砂石,装在麻袋中往豁口填下,双方的箭雨下个不停,城墙之下堆积起一层死尸。

江安义已经记不清第几次将登上城墙的联军杀退,他从西城转到南门又到东城,哪里有险情便出现在哪里。防守城池的指挥江安义交给了管平仲,虽然在漠北学了不少野战指挥,但防守城池对他来说还是件新鲜事,经过最初的手忙脚乱后,江安义认清形势,在这个场合,自己更适合做一名冲杀的勇将,指挥三军的重责还是交给管平仲吧。

联军的号角声响起,攻城的将士潮水般地退去,江安义抬头看天,才发现日已偏西,不知不觉已经拼杀了两个多时辰,放松下来感觉到浑身酸痛,江安义手扶垛口调息。

管平仲从远处走过来,江安义看到他脸上满是烟灰,被汗水冲得一道道如同寒瓜皮,笑道:“管将军这是到哪里偷鸡去了,弄得这一脸灰尘。”

“大人,我刚才巡视了一圈,城墙破损严重,如果联军霹雳车投石不断的话,城墙恐怕支撑不了半个月。”管平仲忧心忡忡地道:“让黄远、紫云的援军发动攻击,咱们里应外合击溃一路联军,迫使联军退守,化解会野府的危机。”

江安义摇摇头道:“眼下还不是时候,联军士气正旺,等消耗掉他们的心气再说。”

管平仲没有做声,他听出江安义是想毕全功于一役,利用援军彻底粉碎联军对会野府的攻势,转守为攻,开始反击,只是这样守城的官兵要承受的压力就大了。

朴天豪插嘴道:“要想办法出城冲杀一阵,不能让联军从容攻城。”

第二天大战继续,江安义率领五千轻骑出北门转向西门攻打西门联军的侧翼,联军早有防备,万余轻骑迎战,一通苦斗江安义率军回返,双方互有伤亡。

大战进行到第五天,会野府的城墙已是伤痕累累,数次出现险情。江安义这几日就住在城边,身先士卒,哪里有险便出现在哪里。经略使亲自拼杀在战场,给郑军的士气极大鼓舞,特别是江安义的勇猛给将士们留下深刻的印象,现在江安义出现在哪里都会收获到崇敬的目光。

会野府城内相对平静,江安义初来时对华家的清洗,顺带清出了一批西域人的细作,府兵和衙役们每日在城中街道巡逻,戌时二刻便开始宵禁,卯正才准许出门。龙卫盯着城中西域人的商铺和聚居地,非常时期对外联系中断,城中细作也不敢轻举妄动。

夕阳辉里,江安义、管平仲等人站在城头看着联军缓缓退去,战场之上一片零乱:倒伏于地的死尸、废弃燃烧的军械、随处可见的兵器、残破不堪的旗帜,残阳如血,一片颓败。

管平仲打量着退走的联军道:“大人,联军连续攻城五日,气势已大不如前,从今日之战来看,联军疲态显露,是时候让援军出手了。”会野府与西域军交战,北门风平浪静,每天江安义都会派人前往紫云县一带与严建材、黄继飞联络,两边的情形彼此都清楚。

江安义带着管平仲等人回到府衙,大堂外龙卫、亲卫看守,江安义、欣菲、管平仲、方仕书等人齐聚一堂,讨论发动反攻之事。

方仕书首先发言道:“化州半数沦陷,百姓流离失所,早盼着王师收复失地。安义你来会野府之后,军心大振百姓思归,老夫以为就及早发动反攻,至少解除西域人对府城的围困。”欣菲也道:“能早日解困会野府,朝庭对安义也会刮目相看,天子和太子定然欣喜。”其他人纷纷表示应该对西域联军发动攻击。

事情定下来,明日末正时分让严建材和黄继飞统军杀向东门联军,届时江安义将率城中五万人马策应,力求击溃东门西域军。这几日西域人都是巳时发动攻击,申初收兵回营,打扫战场,江安义仔细观察过,联军分成三拨,每拨攻打一个时辰左右,末正时联军正是乏力之时,这个时辰发动攻击最好。

外面亲卫进来能报,百工科户佐涂勇和求见,江安义笑道:“这几日光顾着守城了,都快将涂勇和忘记了,他来求见肯定是霹雳车仿制有了眉目。请他进来。”

果然,涂勇和一团喜色地走了进来,对着大堂中众人做了个罗圈揖,笑道:“大人,霹雳车已经仿制出来了。”

霹雳车攻城的破坏力众人都见过了,此时听到仿制出了霹雳车,众人大喜,跟着江安义来到司马府的院中查看。只见广场上摆放着一排十多辆霹雳车,木料崭新明显是新制的。

江安义喜道:“可曾试过效果?”

涂勇和答道:“在北门校场试过,射程五百步,跟缴获的霹雳车效果一样。”

江安义大喜,道:“好,涂户佐,你立下大功,我会向朝庭为你表功,该有的赏赐绝不会少。对了,一天之内能仿制出多少霹雳车?”

涂勇和笑容满面地道:“禀大人,若是木料足用的话,一天能仿制出五十辆左右。”

江安义双掌一合,道:“涂户佐,辛苦你率领众工匠连夜赶制出四十辆车,我有明日将有大用。”

…………

四月初十,阳光明媚,联军继续攻城。末初,联军换上新的队伍,重新鼓躁着攻城。会野府城上,“隆隆”地推上数十辆霹雳车,涂勇和带着工匠辛苦到午时,总共仿制出了四十七辆霹雳车,加上缴获的十三辆,正好一处城门二十辆人。甚至石头,联军砸上城头的不在少数,方仕书还在城门搜集了一大堆,堆放在城墙之上,管够。

等霹雳车安置稳当,时间差不多到末时三刻,江安义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发石,让西域人也尝尝石头的厉害。”

一声令下,城头上飞起石影,呼啸着砸向城下联军,从上往下,石头的威势更足,一辆巢车被石头砸中,立时“哗”的一声散了架,巢车下的士兵被压在车棚之上惨叫。

石雨落下,在地上乱跳,砸中立死,挨中不是断足就是吐血。联军大乱,哭爹喊娘狼狈向后逃窜,躲避飞舞的石头。城头的郑军看着逃窜的西域军,高兴得哈哈大笑,这些天被西域人霹雳车压制的闷气总算出了。

号角声响起,西域联军开始收拢队伍,看样子不准备打了。江安义来到东城,两万兵马早已准备妥当,江安勇、何希桂、朴天豪等人精神抖擞地立在马边,只等江安义的到来。

翻身上马,提枪在手,江安义下令:“开城门”。千斤阐绞上,城门缓缓拉开,江安义一马当行冲出城外。联军看到城内的郑军出来了,立刻鸣响号角,迅速地组成阵势,严阵以待。

正在这个时候,联军的后方马蹄声雷动,严建材率领三万轻骑率先杀至。江安义高举长枪,吼道:“援军已至,奋勇杀敌。”

郑军呼吼着向前杀去,联军此刻首尾受敌,军心大敌,统军的勒离将军慕康只得下令往南门联军处暂退,等两军合在一处再抵挡郑人攻势。

南门城墙上,管平仲注意着战场,看到东门的联军有如潮水般地涌向南门联军,两只联军相交时阵脚错动,立刻下令道:“开城门,出击。”

南城门打开,管平仲率领着两万兵马杀出城来,与江安义等人汇合在一处,将联军包抄在其中。

第八百四十一章会野解困

联军主将并非庸才,无论是勒离将军慕康还是休梨将军卑就和,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慕康率领东门联军暂退,并没有直接冲撞南门联军的阵势,而是约束着溃军从两翼而过,准备借助南门联军的抵御暂缓口气,然后重列阵型,合兵一次反攻郑军。郑军守在城中,如同披壳的乌龟,久攻不下,此番出城,正好借机歼灭,一举夺下会野府,进而占领整个化州。

号角发出命令,可是除了勒离的将士听命外,温姑、乌末、皮夜等国的军队哪管三七二十一,径直往前闯,想尽快摆脱后面的追兵。江安义手持射星弓,箭无虚发,声声夺命。江安义挑选着联军中身着铁甲、看上去像将官的人,他身旁的郑军也纷纷举弓漫射,如同驱猪赶羊般在联军的身后追逐着。

卑就和看到东门溃兵直接冲撞方阵,大声喝道:“吹号,令溃兵散往两侧,不准冲阵。弓箭手,射死那些不听号令冲阵之人。”军令无情,联军弓箭手听令射箭,可怜那些溃兵身后有郑兵追命,前面有利箭挡路,呼天号地、无路可逃。

这个时候,会野府南门号角连天,管平仲率领两万郑军杀出城来,西域联军气势大沮,卑就和一看情形不妙,喝令道:“让飞驼队阻敌。”

休梨国有一只三千骆驼组成的飞驼队,此次出征带来了一千骑。号角声响起,一千飞驼军从阵中杀出,朝着江安义等人迎来。俗语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千飞驼军冲出,驼背上坐两名骑手,一人控制骆驼,另一个手持弓箭,居高射击,驼侧持着长枪,也以持枪从上刺杀。

郑军很少与骆驼骑兵交战,平日里所见的骆驼都是西域人用来驮运货物,没想到居然还能用于打仗。江安义率先反应过来,一箭射出,五十步外一匹骆驼应声倒地。郑军齐声欢呼,纷纷朝着骆驼射去,可是普通将士怎有江安义这般神力,箭只插在驼身,反而激起骆驼的凶性,发出低沉的呼噜声朝着郑军冲来。

隔着十几步远,骆驼身上的气味便直冲而来,战马纷纷嘶鸣着扬起前蹄,惊恐得不敢前冲。木炭也不安地短嘶了一声,江安义一看不妙,战马怯战这还怎么打,连忙下令道:“暂退。”

号角响起,轻骑向后退去,好在骆驼的速度比不过战马,郑骑的损伤不大。卑就和见战机扭转,下令吹号整队,准备趁胜追击。

轻骑退出半里,与步骑汇合,黄继飞所率的三万步军结成方阵正徐徐推进,最前面是二千斩刀队。此次朝庭派来的六万援军,有重骑三千、斩刀队二千,这五千人马是江安义取胜的底气所在。

轻骑流水般地从步兵方阵左右泻过,飞驼队与二千斩刀兵遥遥相对。飞驼军从未见过斩刀队,见前面数排郑军屹立,身着盔甲,手持长刀。郑军的数万轻骑都被轻松逐退,这点郑军刀兵岂不是一冲即溃,飞驼军满是蔑视地直冲过来。

寒光闪处,还没等驼背上的骑士醒悟过来,骆驼那弯曲如鹅颈般的脖项便应刀而落,驼身“扑通”

倒地,紧接着后一排郑军踏步而上,举刀挥斩,又是一片血光飞溅,眨间功夫数百匹骆驼便躺在地上。

剩下的飞驼军吓傻了,没命地拨转骆驼往后逃去,江安义下令道:“追。”轻骑没有紧逼,而是隔着二十步远射箭,驼背上不断有骑士中箭落马,那些飞驼兵越发不要命般地驱赶着骆驼逃命。西域联军刚刚整队完毕,卑就和正同慕康商议如何追逐郑军,败逃的飞驼军来了。发了疯的骆驼可不听号角指挥,直接撞入方阵之中,立时人仰马翻阵型散乱,江安义所率的轻骑杀到,慕康和卑就和再难控制军队,只能往后溃败。

虎锐接到东门、南门联军溃败的消息,连忙率领西门大军前来接应,一场混战杀至天色将黑,江安义才下令回城。朝庭的援军进城,会野府的百姓敲锣打鼓夹道迎接,看到浑身浴血的将士,不少百姓跪地叩谢,感动落泪。

稍事休整,是夜,江安义再率三千重骑出南门袭营,三千铁甲穿透南门联军大营,然后再行折返,损折不过百骑。

西营主帐,虎敢阴沉着脸听各国将领汇报损失,休梨国死伤一万一千人,勒离国死伤八千四百人,田韦国死伤二千六百人……”,自江安义进会野府以来,联军已伤亡五万四千余人,休梨国主将乌介庞受伤,战事变得不顺起来。

勒离主将慕康道:“戎弥王,郑军援军来到,新增了披甲的骑兵和持长刀的步军,十分厉害,霹雳车也被郑人仿制出,我军优势不存,所以我建议退军撤走。”

尉车大将反驳道:“联军虽然小败,但仍有二十五万人马,比起郑军仍占优势。而且我们好不容易夺下半数化州,怎能稍有挫败就退军离开,勒离军要走便走,我尉车国是不会走的。”

田韦、居须、温姑等国等不愿退走,而莎宿、羌兰、乌末等国生出退意,皮夜、吐笃等国意在观望,想再打上一仗看看成败再行决定。

虎锐暗恨,一群鼠目寸光之辈,夺了些财物、男女便心满意足,实不足以谋。戎弥国虽然是西域五强,但比起郑军还是太小,要是我戎弥一国有三十万大军,化州早就是戎弥国掌中之物,以化州为跳板,假以时日未尝不能入主中原,要知中原富庶,远胜过西北苦寒,便是所占的半数化州,繁华也不在戎弥诸。

“卑将军,你休梨国是什么意见?”虎锐看着一直未吭声的卑就和道。

卑就和冷笑道:“一群胆小如鼠之辈,化州半数落在我等手中,所占土地比起休梨国的国土还要大,可谓硕果累累。眼下郑国北方与漠人交战,大军无力回援化州,正是我等开疆拓土的良机,怎能轻易将战果拱手还给郑人。郑人虽然小胜,我看他并无反攻之力,联军不缺食用,何不安心驻扎在此,静观其变,要知道急得不是我们而是郑国。若是此刻回军撤走,恐怕各位回去之后也难以向各自的国主交差。”

“好!”虎锐脱口赞道,扫了一眼众人,道:“卑将军说的有理,我西域联军数百年

来无数次进军中原,得些财物、人口便撤走,一直以来没有摘取最大的战果--土地。郑军与漠人交战失利,数十万大军命丧草原,漠人趁胜南下,将郑人的主力军队牵制在漠北,郑人的安西大营已经被我们击溃,溃兵困守在会野府中,郑人朝庭从他京中勉强抽出六万人马增援,再没有其他援军,这是上天赐于我们西域人的良机。郑人有句话叫‘天赐不取,反受其咎’,中原土地广袤、繁荣富庶,足够诸国安身立命,何必二十八国挤在小小的一隅,杀进中原,瓜分其国土,诸君皆可裂土封王。”

众人被虎锐的话鼓动起来,热烈地议论着,这个说中原的香水不错,那个道中原的瓷器洁美,还有说中原的女子细腻,大帐内欢声笑语。虎锐笑吟吟地等众人说笑了一阵,才又开口道:“中原物美,趁其力弱之时撷取,缘何言退。”

勒离与戎弥、休梨同为此次联军的三大巨头,慕康沉吟片刻道:“如今会野城内郑军将近二十万,特别是新来的援军装备精良,作战凶猛,联军若再兵分三路力量有些单薄,我建议合兵一处,共同抗击郑军。”

虎锐想了想道:“不错,郑国援军到来,会野城内实力大增,加上郑军有了霹雳车,再要攻城恐怕折损巨大。不如暂退二十里,守住郑军西进之路,以待时机。这几日,驻守各县军队陆续禀报,藏在深山之中的郑军溃散军队,时常出来骚扰,袭杀守军,毁坏道路,化州百姓也不安生,与守军发生冲突,杀了几人勉强镇住,但终究驻军数量过少,隐患不少,退守之后抽调兵力将这些跳蚤清剿干净也好。等到春麦收割,联军再次合力攻下会野府。”

会野府西城,江安义等人看到联军拔营起寨,向西退去,城头之上欢声雷动,欢呼声浪潮般扩散开去,很快整个会野府的百姓都知道西域联军退去的消息,被困数月的会野府解围了,欢呼声响彻云宵。

待探明西域联军在会野府西二十里处依照地势安营扎寨,牢牢堵住西进的道路,江安义心中一松,初战告捷,自己奉旨来会野府解围的目标达成了。胜利属于三军将士,江安义下令犒赏三军,城中士绅送来牛羊,外敌未退远,饮酒是不许的,今夜会野府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

江安义与管平仲等人商议,联军暂退不能再困守城池,再说城内也容纳不下这么多兵丁。第二天城门开放,严建材和黄继飞率领六万兵万出城扎寨,将仍在紫云一带训练的府兵、募兵也招集过来,让他们在军中操练,参与巡逻等事。

江安义向朝庭发出公文告捷,同时要求朝庭调拨粮食救助难民;让方刺史出榜安民,张榜召回难民,让那些未遭兵的县城安置难民,不准出现冻饿之事;城门开放,往来的人杂乱,龙卫们要加紧巡查西域细作;城外驻军加强戒备,城中守军不得松懈,仿制霹雳车不能停滞……

千头万绪事情琐碎,大的方面交待下去,江安义不再细管,把注意力放在下一步退敌上。

第八百四十二章退敌三策

江府,书房,江安义灯下独思。在雁山别苑他曾向天子提过三条退敌之策分化联军诸国、招揽马贼作乱和组织溃兵游击了。

分化联军之策,江安义其实是想从莎宿国着手,毕竟莎宿女王罗娜跟自己有合体之缘,儿子隆盖今年是十三岁,该长成大人了。念头转过,思念如潮涌来,记忆中关于隆盖、罗娜的点点滴滴浮现在心头,真想立刻飞身到莎宿王庭,看看罗娜,见见隆盖。

情绪激动之下,藏于穴道的异种真气又在蠢蠢异动,江安义连忙宁心静气默诵心经,好不容易才将异种真气压服下去。愤懑地一拍桌子,这异种真气如同附骨之蛆驱之难尽,那冥化功真是魔功,用元玄真气练化真气有如蚂蚁搬山,见效实微。

江安义冷静下来,要分化西域诸国要分为两步,一是分化组成联军的诸国,一是说动西西域诸国趁东西域空虚发动攻击。东西域诸国龙卫的暗探不少,可以在戎弥等国内散布谣言,搞搞破坏;至于如何收买煌林、载昌等国的大臣,让他们说服国主向东西域攻击,是件长期的事,分化之策既费时间又费金钱,靠个人之力无法完成,天子说过朝庭已经派人在运作此事,欣菲随自己前来化州,就是接管、指挥龙卫和暗卫在西域各国运作。

朝庭派人分化西域诸国是主要方面,江安义觉得自己也能帮上一把,首先是自己与莎宿国关系不一般,潜伏在莎宿国的耳目陈汉是时候启用了,如果能说服莎宿国退兵,羌兰国向来与莎宿国共进退,应该也会响应;郭兄这几年与西域国做生意,与田韦、车合、吐笃等国关系密切,特别是当年结识的田韦国四王子古台格也可利用一下。

摩挲着下巴,江安义想着郭怀理跟他说过的一番话,“田韦国国主年纪渐大,诸子争储,古台格原本并不起眼,但他打通与化州的商路后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大增,成为主管财权的王子,古台格利用手中钱财拉笼了一批朝臣,是国主的有力竞争者”。江安义脸上现出一丝嘲弄的笑意,国无大小争储永恒,皇位永远是安放在人头之上,自己离开京中,离开太子与楚安王的争斗,实是幸事。

想到太子和楚安王,江安义的目光阴郁下来,天子病重不知还能支撑多久,将来无论是太子还是楚安王即位,对自己来说都不是好消息,要想自保,唯有积累实力,让将来的天子对自己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想这个还为时过早,江安义挥一挥手,赶走眼前的阴郁,心道分化之策交给欣菲着手,她是龙卫暗卫的督监,对情况熟悉,比自己更适合。

西域与郑国之间商路往来不断,千里戈壁马贼有如牛毛,大的贼团近千人,小的十几人,抢掠商队、互相争杀,江安义听郭怀理说过,他的商队途经戈壁每一次都会遭遇马贼。

江安义曾出入过戈壁滩,与马贼打过交道,一次是从北漠逃脱

遇上吐乐家的商队,与马贼辣娘子夫妻打斗,那个胖马贼腾恭立一身好本领,若是能招揽进军中是把好手;另一次是过枭镇,得了穿雷枪和落星弓,杀死马贼呼雷战。说起来自己与马贼有缘,随身的三件兵器都是从戈壁得来。

招揽马贼无非是许之以利,天子答应他动用化州去年未起运的税赋,这笔钱多达二百七十八万两,江安义盘算过,战时要购买军粮、制造军械、雇用民伕,大战之后犒赏三军、抚恤伤残,民政上要赈济难民、重建家园、资助百姓,还要分化西域各国、收买马贼,二百七十八万两看上去很多,用起来有些捉襟见肘啊。

要是商路畅通,江安义还有办法生出钱来,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朴天豪曾经常年在西域经商,对马贼的情况熟悉,招揽马贼的事便交给他。

剩下的便是组织溃兵游击了,江安义有心自己亲自前去。一来他在化州为官六年,五十三县跑了个遍,人熟地熟;二来溃兵中有许多屯兵,秦子炎告诉他,龙卫探知最大的一股屯兵有三千余人,最关键的是带队的将官是他的熟人-冯定忠。

朝庭在化州屯田,分归四个屯军长管辖,后来屯军长发动军变,恰逢元天教杨思齐鼓动屯兵闹事,被江安义抓住把柄,江安义奏明朝庭,兵部撤去安北屯军长伍大刚、安西屯军长计刚冰、安东屯军长郑文凯的官职,天子下旨屯田事务脱离军务,归为化州政务。

江安义有了管辖权,将六万屯兵打乱,重新挑选了听命的屯军长,冯定忠自然成为了安西屯军长,后来戎弥入侵,冯定忠在合城县帮着江安义杀敌立功,江安义奏请朝庭擢升冯定忠为昭武校尉(正六品上),其他三个屯军长不过是七品的致果校尉,冯定忠实际上成为屯田六万大军的统领。

江安义离开,方仕书接任,萧规曹随,冯定忠坐稳了屯军统领的位置。屯军在冯定忠的管理下,与军屯衙门紧密合作,上缴的屯粮年年增长,冯定忠在屯军中的威望也越来越高。

西域联军入侵,冯定忠组织屯军帮着抵御,但终究是屯军,缺少兵械,被西域联军杀败,四散奔逃。冯定忠把家安在合城县巴清镇,把一家老小都接了过来,两个儿子都成了家,有了三个孙儿孙女,被西域军杀散后带着一部分兄弟跑回家中。西域军的注意力放在县城,边远村镇一时还顾不上,冯定忠带着一家老小进了山,带着细软、拉着粮食,婆娘临走将圈里养的六只生蛋的老母鸡也绑了放进萝筐中。

巴清镇旁边就有山林,随冯定忠一起进山的人不在少数,冯定忠平日打猎进过山,对山木道路熟悉,找了处深山坳将众人安置下来。随行的青壮、屯兵有四百多人,冯定忠带着他们偷偷出山,收集粮食、招揽溃兵,半个月时间居然汇聚了近三千人。

有人有粮,冯定忠的胆子便大了,西域军只留下二百余人守

合城县,冯定忠带着人闯进去将留守的西域军杀了,放把火把囤积的粮草烧得干净。县城的百姓不敢再留,四散逃命,等西域大军回来,冯定忠早逃进山去了。

冯定忠的做法被其他屯兵、溃兵和百姓得知,不少人进了山林与西域军打起了游击,西域人进山围剿,结果道路不熟,反而损兵折将,只好在抢占的县城派兵看守,西域军占领了二十六城,各城驻兵一千,冯定忠这些人牵制了近三万联军。

江安义很欣慰,冯定忠的表现说明他没有看错人,若是能将冯定忠这些人组织起来,在敌后烧毁辎重、破坏道路、搅乱西域联军的布署,配合大军攻击,说不定能取到奇效。

第二天,江安义召集众人昨夜自己想的三策说了说,无人纷纷叫好,江安义透露自己想亲自潜入敌后组织冯定忠等人,遭到了大伙一致反对。

方仕书年长,视江安义为自家晚辈,毫不客气地斥道“安义,你身为主帅岂可轻离会野府。老夫早就想说你了,你身先士卒、防守城墙、与敌拼杀,确实能够鼓舞士气,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块投石砸中了你对城中士气影响有多大?你是主帅,不是冲锋陷阵的猛将,杀敌之事自有军中将士承担,你几曾见过主将亲自冲锋在前?”

“江安义,你不要以为你武功高强,刀剑不长眼,好像你此次在漠北差点丢了条腿,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身系天子之托,化州百姓重望,岂能姿意妄为。我知道你有能耐,你是不是打算把事情都做完了,笑话我们无能啊?”

方仕书唾沫横飞、劈头盖脸地一通教训,江安义能说什么,只好站起身听完,然后拱手认错,道“方公教训得是,江某知错了。”

欣菲忍住笑意,道“方公厚爱,江郎要谨记,召集冯定忠还是派别人去吧。”

江安义默不作声,自己习惯了有什么事便冲杀在前,如今经略化州,看来是要学会做一个把握全局、调动部属的主公了。

何希桂闻言连忙站出来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师傅,让我去,我跟冯将军很熟,在一起还喝过酒。”

江安勇斥道“石头,你小子少跟我争,冯定忠我比你熟多了,我把他喝趴下过好几回了。”

江安义一瞪眼,喝道“瞧把你们俩能的,这是组织敌后屯兵配合作战,不是让你们去喝酒,你们俩谁也不许去。”

两人都怕江安义,苦着脸互相看了一眼,低声嘀咕着不敢作声。管平仲笑着打圆场道“安勇将军和石头都是想替你分忧,我倒是觉得他们两人不错,武功高强行事谨慎,跟冯定忠也熟,应该能担此重任。”

江安义想了想,道“派你们去可以,但你们给我记住,不许喝酒,要是让我知道你们违命,军法从事。”

江安勇和石头齐声应道“遵命。”



第八百四十三章窃啮斗暴(一)

四月二十八日,离今年会试张榜还有十二天,永昌城内万余举子翘首期盼的同时,免不了聚在一起谈论会试的文章。考得好的面有得色向同伴夸夸其谈,考得差的唉声叹气又心怀侥幸,?还有些打通关系之人微笑不语,又忍不住流露出支言片语以示高明……

安福门,暗卫衙门。酉末时分,衙门门前的两盏红灯笼亮起,照得阶前通红一片,像只怪兽瞪着通红的眼睛要择人而噬。衙门前的大街静悄悄没有人声,这个时分没几人有胆从这“鬼门关”前经过。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在暗卫衙门前停住,黄喜带着康千峰等人跳下马,门前侍立的暗卫连忙上前见礼拉马。黄喜大步流星往里走,他的官廨在二进,冯忠在第三进院落。自从天子病重,冯忠近半时间呆在雁山别苑伺候,暗卫衙门多由黄喜打理。

自打黄喜兼任了军情使司,权威益重,不少明眼人都知道黄喜取代冯忠是早晚的事,特别是军情司状告江安义通漠一案,江安义洗清罪名,黄喜不过罚俸一年,由此可见其圣眷尤在江安义之上,暗卫衙门中的官吏纷纷向这位副督监表示了效忠。

官廨内烛火通明,早有人殷勤地送上茶水,站在一旁听候吩咐。黄喜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问了几句衙门中的公务,挥手让众人退下,开始批阅桌上呈送的公文。

一柱香之后,有人闪身进来,拱手请安,是暗卫副镇抚张兴亮,此人是他在暗卫府中的亲信。黄喜批阅完手中的公文,这才搁下笔,问道“打听得怎么样了?”

张兴亮恭声道“禀督公,已经打听清楚了,请督公过目。”说着呈上一份厚厚的谍报。

黄喜接过来翻看,上面记着今科会试舞弊的隐情。今年会试的考官由太子圈定,呈报天子同意主考官政事堂左丞毛华诚、副主考东宫谕德何子英,二十名同考官由六部九卿、国子监中抽调。秘书丞卓承训被任为同考官,他是主考官毛华诚的女婿,翁婿同为考官,一时传为佳话。、

此届科举是太子监国的第一次科举,为了笼络天下人才,石重伟自然选用自己的亲信担任考官,毛华诚早就向太子效忠,何子英更是东宫近臣,二十名同考官多数也是太子的亲信。天子默许了太子的行为,他久病不愈,病情时有反复,不得不为太子的将来打算。

历科惯例,京中权贵会占取二十个名额,考官会夹带二十个左右,其他关系会有二十个,总额会占到四分之一左右。今年太子为收揽群臣之心,广施恩惠,光东宫暗定的名额就有三十余人,不过太子暗中指示毛华诚,今科取士不妨比往届多取三四十人,这样一来便皆大欢喜。

张兴亮收集的信息不少,谍报中有四十多个名字,都是走通门路的举子,是谁家子侄,走的谁家门路,花了多少银两都有记录。黄喜一扫而过,这些情报可以暗中交给楚安王,不过黄喜此刻关注的并不是这个,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两页纸上,这两个人走的是司务太监唐文忠的门路。

污陷江安义通敌是黄喜行险一搏,在大堂上他的身份被江安义察知,两人之间注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可惜化州事变让江安义从大理寺无罪释放,天子任命江安义为化州经略使前去解急,黄喜便开始筹谋堵上身份的漏洞。除了江安义外知晓他是张伯进的人只剩下唐文忠,唐文忠是个贪得无厌之人,利用自己身份索要无度,黄喜暗暗咬牙,决不能让唐文忠活着。唐文忠住在内宫之中,身边有十多个小太监伺候,养尊处优,又是天子亲近人,要暗杀他难度太大,而且风险过高。

黄喜暗中派人查探唐文忠的一举一动,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暗卫探知唐文忠的侄子唐昌富与举子们过从甚密。唐文忠是福州人,兄弟五人,家中贫困,父母没办法将老三唐文忠送进宫中,唐文忠被选在东宫伺候当时还是太子的石方真,因为做事用心,颇得石方真的喜欢,后来石方真即位成帝,唐文忠便成了宫中的司务太监,掌管着宫中太监宫女的调配、物品的采办购买,洒扫清洁等大小杂事。

唐文忠好财,从宫女太监手中得到好处、采买时扣下的银两、旁人托办事的钱积攒下来买店铺良田、暗放高利贷,数十年的功夫在永昌城有各种店铺四十余家,其中就包括黄喜用来买命的松鹤楼,至于田地接近三千顷,金银珠宝按库按箱论。

这么多的财物当然不能放在宫中,太惹眼,唐文忠在京城有外宅,但他的宝贝并没有存放在天子所赐的外宅之中。唐文忠在光福坊购了一栋五进的大宅院,过继了五弟的儿子唐昌富为继子,替他打理家业。唐昌富为人处事并不高调,对外宣称是家茶楼的掌柜,茶楼就开在家宅不远,京中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多。

唐文忠住在宫中,出来一趟不易,有人要托他办事,便通过唐昌富的这间茶楼代转。知情人上茶楼来说出切口,自有人引进内室见唐昌富,唐昌富根据事情大小开出价格,先付一半订金,买上一斤茶叶;宫中每十日来茶楼进一次茶,消息便通过小太监转到唐文忠处,等事情办好,再付余款,茶楼也做正常生意,明面上看不出破绽。

每届科举唐文忠都要夹带两人,天子召见主考官罢,唐文忠便站在金殿外候着,主考官出殿上前寒喧几句,好说话的找个僻静处把夹带之人的姓名籍贯报上,让主考官多多关照;若是马遂真、段次宗这样的人物,便转而求其次让人给同考官捎信,谁还敢不给他这个司务太监面子,将来说不定求到他门下的时候,有几个同考官就因他出面升了官。

上元节刚过,茶楼便来了走门路的举子,唐昌富知道奇货可居,并没有急着答应,待到三月将尽,才选定两个出价最高的举子,请到茶楼喝茶,暗中议定给银一万二千两。来茶楼走门路的主都是有钱有势之人,这两位一个是端州人艾鑫,名字三金,家中有钱,叔父艾宗铧是礼部主事,指点他走的捷径;另一人是霸州人项凯捷,官宦世家,书香门第,祖父做过娄州长史,父亲是辰州罗里县令,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万两银子难不住他们。

天子病重,唐文忠也去了雁山别苑伺候,心中挂念着今科科举,四月初专程告了假回京城。他在天子处已经知晓今年的主考官是毛华诚,从唐昌富处得了姓名便直接找到下朝的毛华诚,暗中嘀咕一通,毛华诚答应关照。

回到私宅,唐昌富跑前跑后地做孝子,看到继父唐文忠神情郁郁,关切地问道“爹,您这段伺候万岁是不是很辛苦,我看您脸色有些不好。”

唐文忠叹了口气,道“儿啊,万岁病情沉重,为父怕是在宫中呆不了多久了。”

唐昌富一惊,如果当今天子驾崩、太子即位肯定不能用老人手,继父多半不能再呆在宫里了,失了司务太监的位置便再没人给面子,说不定被派去守皇陵老死。唐昌富连忙道“爹,若是万岁不在了,孩子接您回家奉养,替您养老送终。”

唐文忠展开笑颜,点头道“好孩子,不枉爹疼你一场,万岁若真有个好歹,我便央了娘娘放我还乡。不过咱爷们辛苦了一辈子,不能空手离开,你去跟那两个举子说,爹有办法让他们在殿试的名次往前移。”

略思片刻,唐文忠道“殿试时名列二甲,让他们再加银万两,如果能闯进前十,再加银两万两,他们若是不肯,你放出风去,在那些得中的贡生中选愿意的,花三万两买个前十位置,有的是人愿意。”

隔墙有耳,书房屋顶上伏着名暗卫。不怪唐文忠大意,他和冯忠同是东宫旧人,两人关系平常但唐文忠确信冯忠绝不会去害他,这么多年他贪赃枉法的事没少干,冯忠从未在天子面前说过他一句坏话,刘维国、路明理只是暗中规劝,至于天子可能有所耳闻,但念着旧情并不会处置自己,所以唐文忠才有底气。

“多派人手,对唐昌富严加监视,不可松懈。”黄喜吩咐道。张兴亮拱手应是,黄喜挥手,张兴亮倒退两步,转身离开。

将手中谍报锁入旁侧的铁柜之中,黄喜抚着光滑的下巴沉吟,唐文忠贪心无度,据自己探知揽财超过五百万两。朝庭北边和西边都在用兵,国库空虚,太子急于充盈国库,唐文忠聚揽这么多财物便是自取灭亡。

不过,黄喜知道唐文忠是天子身边人,要对付他恐怕太子也投鼠忌器,要思谋一个万全之策,让唐文忠无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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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三章有心为难(一)

午时,大军休息时,漠骑来袭,来袭的漠军并未大举进攻,试探一番便离去。大军行进三十里,江安义见大军疲惫,申初便下令扎营,漠骑再至,厮杀一阵后撤走。晚间漠骑四次夜袭,大军被骚扰得疲惫不堪。

第二天众人顶着黑眼圈点卯,听到江安义宣布巳初拔营,游骑将军陆际忠道:“漠骑骚扰不断,将士得不到休息,如不加以休整,大军不战自溃,请江大人明察。”附和声一片,纷纷要求江安义午时再出发,每日行进二十里。

江安义瞧了瞧,那些要求午时出发的将领多半是原辎重营的,十成倒有七成,他所率四万轻骑的将官没有随声附和,而且个个脸上露出愤慨之色,饶青山垂目而坐,老神在在,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江安勇怒斥道:“大营数十万将士缺衣少食,每天都有人冻死冻伤,大帅派我们冒险而下接应,就是希望能把辎重早些送去,大军能够早日脱险。你们在这里畏缩不前,置前线的袍泽于何地?”同样,有人支持江安勇,两边泾渭分明,争吵起来。

江安义一拍桌案,道:“漠军袭扰造成大军困倦、战斗力下降是事实,我等应该想出个办法来应对,而不是因噎废食裹足不前。”

有人冷声讥道:“请江大人明示。”

江安义目光似箭般射过去,直钉在那人脸上,道:“将士们的吃食不得克扣,每人每日发放肉干一两,奶片一两,食物要稠实,插筷不倒、巾裹不漏。我会派人明察暗访,有克扣军粮者,斩!”

话语中夹杂着真气,在大帐内“嗡嗡”作响,江安义目光杀气凛然地从众将面前扫过,道:“天寒地冻,让将士们吃饱穿暖,大伙自然有了动力,也能早两日与大军汇合。本官知道军中有吃兵晌的陋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平时江某管不了,但大帅既然让江某统率辎重营,在与大军汇合这段时间,莫要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休怪本官借你的人头立威。”

看江安义疾言厉色,不少人觉得脖项处冒凉风,心中暗骂江安义断人财路,表面上齐声应“是”。

江安义的神色缓和了些,道:“漠人袭扰大军得不到休息,从今夜起分成五班值守防御,以号角为令召唤相应部队防守,未召唤的部队依旧休息。漠人被我夺去辎重,只能支持三五天,只要抗过这几天,漠骑自然败逃。不过,这几日大伙打起精神来,防止漠骑狗急跳墙,拼死一搏,若是谁出现疏漏,让漠骑抢了或是烧了辎重,本官定斩不饶。”

“诸位将本官的将令传达给将士,如果还有妄论是非,挑拔军士令军中生出怨言,一律按谤军处斩。”江安义站起身,高声道:“辰初进食,巳初拔营,散帐。”

严令颁下,大军肃然。吃饱了饭的士兵精神提振,大军移动的速度迅捷了不少,滚滚长蛇向前移动。大军东北方向三十里处,漠军驻地,侦骑向昆波报告郑军辎重前行的消息。

昆波问身旁的兰祦焘道:“昨日派了筹粮的队伍可有回报?”

兰祦焘道:“出动万人四下搜寻,仅‘借’到牛五只,羊七十余只。”

“还能支持多久?”

兰祦焘苦笑道:“明日晚间就要杀马了。”

昆波霍然站起道:“左右是死,索性决一死战。”

兰祦焘道:“我看郑人行军分成三段,往来呼应似有章法,应该是什么阵法,不可轻敌。”

昆波与郑军交战多年,对郑人布置的阵法有些头痛,问道:“军中可有懂阵法之人?找来问问,郑人又在搞什么花样?”

很快,有人来到,根据侦骑探得的情况很快得出郑军摆下的是一字长蛇阵。那个认出一字长蛇阵的是郑人叛将宁臻和,七年前被漠人捉获后投降,宁臻和曾是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对阵法十分了解。

“汗王,这一字长蛇阵运转灵活,攻击凌厉,击其首则尾应……”宁臻和准备卖弄一番,不料昆波打断他的话道:“不要哆嗦,你只要告诉我要怎么做就行。”

宁臻和被噎得翻了翻白眼,咽了口唾沫,涩声道:“兵书上有‘揪其首、夹其尾、斩其腰’,牵制其两翼机动骑兵,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将长蛇阵型切割成三块,使其各自为战,无法配合,则可破之。”

昆波不耐烦地道:“就是三路出击,分别牵制。”

兰祦焘见宁臻和瞪着眼睛喘粗气,缓和道:“汗王,阵法是中原人千年所得经验,哪有那么容易破解,不妨听宁将军细细解说一番,若是莽撞出击损兵折将,我军便再无机会了。”

…………

午时刚过,马蹄声轰然响起,漠骑再次来袭。斥候飞报,漠骑分成三路,每路三万人,显然是针对长蛇阵而来。号角声响彻长空,辎重队慌忙停下,役夫驱赶着牲畜围成一圈;步兵排列成方阵,护在辎重外围,一声声呼喝中立盾、架枪、弯弓搭箭;江安义率领着一万五千轻骑列成长阵,看着数里外汹涌的黑色洪流。

蹄声如雷,呼号声响亮,像一只猛兽扑来,江安义知道不能让漠骑蓄势冲击,杀月刀刀高举,喝道:“随我迎敌。”

木炭飞射而出,朴天豪等亲卫紧随其后,那些随同江安义南下的轻骑知道主将悍勇,毫不犹豫地催马相随,剩下的轻骑挥舞着弯刀也呼喝着向着漠骑迎去。

两股洪流相撞在一起,溅起无数朵小小的血花。与江安义接战的是昆波所率的黑狼骑以及漠骑中的精锐,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骑射上漠骑都占据着上风,转瞬之间郑骑便倒下了数百人。

昆波南下时有两名上人和三名尊者相随,他认出江安义后知道这名郑将骁勇,当即下令身边护卫的摩昆上人和灰驼尊者去缠住江安义,两名铁侍则杀向朴天豪等人。洪流交缠而过,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血水浸染在雪地分外醒目。昆波杀得兴起,带血的弯刀连连挥舞,朝着向前的郑骑斩去,兰祦焘高声道:“汗王,速速前去抢夺辎重,不要与郑骑缠斗。”

昆波醒悟过来,让默吉率五千黑狼骑追逐郑骑,他率着剩下的五千黑狼骑和万名轻骑郑军步兵方阵冲去。以轻骑破步兵方阵并不难,数个冲锋昆波便率军突破了郑人的盾墙,挥刀斩断刺过来的长枪,昆波一刀削断持枪的手,马蹄高扬,重重地踏向身前的郑军。

血光飞溅,漠骑有如数只利箭射入郑军方阵之中,转瞬便将步兵方阵撕裂,撕碎,不成阵型。很快漠骑便冲到了辎重车近旁,车辆之上站着郑军箭手,以箭对箭,将车上的郑军箭手射落,昆波冲至辎重车旁。

弯刀一挥,车上的麻袋被砍破,雪白的大米从袋中倾泻而出,另一侧传来兰祦焘的欢呼声:“肉干,全是牛肉干,还有衣物,快些拉走。”

漠骑欢呼声雷动,开始牵扯车辆套在马匹之上准备将辎重带走。江安义已经杀出三里多远,听到漠人的欢呼知道不好,旋转马头往回冲杀。摩昆上人和灰驼尊者一左一右紧紧纠缠,江安义怒火中烧,数次想用冥化功都苦苦忍住,一刀劈开摩昆上人,江安义抽空吼道:“鸣响号角,命游弋的轻骑相援。”

江安勇在阵首,他对敌的三万漠骑是些小部落所组成,战斗力并不强,各怀心思保存实力,江安勇与步兵方阵配合,牢牢守住辎重,等候游弋的轻骑前来营救。

游弋两侧的轻骑共二万五千人,率军的两位将领皆是安北都护府的将领,听到漠骑发动攻击的蹄声,两人下意识地都率军往阵尾跑,那里是饶副都督所在。

应该说饶青山的作战经验丰富,漠军来袭他命令将辎重营布成方城形势,步兵方阵守住缺口,轻骑藏身于内,弓箭手伏于辎重车上,漠骑冲来,先是弓箭迎敌,然后步兵方阵出击,等漠骑与步兵方阵相斗,轻骑冲出袭扰,等到两万五千轻骑来援,饶青山已经轻松化解了漠人攻势。

听到江安义号角,两名率军游弋的将军有意率军救援,饶青山道:“阵尾漠骑虽退,但仍在蓄势,极可能重新再来攻打,两位将军不妨等击溃漠骑后再同老夫一起回援中军。江大人骁勇,应该能支撑一段时间。”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号角响过三次,还没看到游弋的轻骑来到,倒是漠人赶着长长的辎重队从远处经过。这些辎重如果被漠人劫走,数十万大军将陷入死地,江安义不再犹豫,冥化功在体内运转,真气藏于诸穴,经脉空空荡荡。摩昆上人一棍击来,江安义抬刀架住,摩昆立时感觉真气如同开了道口子,汨汨地泻出。

“哎呀!”摩昆上人惊叫起来,立时想起师兄盖提上人说过有个郑将能吸人功力,没想到在此遇上。急挥铜棒想要挣脱,不料江安义的刀死死压住他的铜棒,摩昆上人吓得干脆撒手后撤,灰驼尊者见摩昆上人惊惶后撤、空门大开,连忙上前救护,挥矛刺向江安义的左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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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章一路坎坷(一)

已经在雪地里行进了两天,红旗早已不再飘舞,被冻得硬梆梆垂落,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放倒清理上面的积雪。

大雪给行军带来困难,但也有些好处,漠军行过的痕迹在雪地上看得一清二楚。江安义神情凝重地注视着地上杂乱的蹄印。一名斥候忙前忙后地仔细检查蹄印,又小心地碾开掉落在地上的马粪,半晌才向江安义禀报道:“雪盖马蹄二分,马粪尚未冻透,估计这伙漠军在两刻钟前通过。看蹄印痕迹和地上的车辙印,人数在两万左右,还有车辆五百。”

江安勇凑近道:“哥,这些狼崽子肯定是去劫辎重的,要不然怎么和我们同路。两万人,好大一块肥肉,哥,咱们追上去灭了他们。”

江安义冷声斥道:“军中只有将军,休得轻佻。”看到弟弟侉着脸应“是”,江安义又好气又好笑,继续板着脸道:“传令,寻找避风处休息。”

接近申末,到了安营时候,斥候引着众军前往事先找好的扎营地。这是一处东西向的山谷,寒风被北坡挡住,沟底有些树木,被砍下来当燃料,百余口大锅煮沸,倒入炒好的豆粉、肉干,粘粘糊糊地煮成一锅,下雪天有口热食下肚,谁也顾不上抱怨。天阴沉沉的,燃火生出的烟被风扯得稀碎,不用担心暴露驻地。

大军行进没有带帐蓬,每个人带着一捆厚油毡,睡觉时铺在地上,垫上些喂马的干草,与战马窝在一处,互相取暖。人的吃食可以随身携带,喂马的草料和豆子就要马车运送,把近千辆车围在最外,便是简易的车寨了。

吃罢饭,江安义召集五品以上的将领议事,议题便是发现的那股漠军,众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赞同吃掉这股漠军。江安义盘算了一下行程,两天时间已经走出一百六十里,离辎重队仅有七十里的路程,不出意外应该能提前一天到达,就算今夜前去袭击漠军耽误点时间,也不会影响大军与辎重队的会合。

一时以来都是漠军偷袭郑军,能报一箭之仇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江安义不光想着报仇,这两日行军士兵冻伤手足的不在少数,若是能从漠军那里抢夺些皮裘、衣物冻伤会少些;还有马匹,军中缺马,若能补充些马匹大军行进的速度能提高些,作战能力也能提高不少;还有俘虏,雪天运送物资困难,役夫们也是父母生养,冰天雪地推车挑担着实辛苦,但是俘虏就不能把他们当人看了,什么累活苦活不妨让他们去做,江安义一拍掌,决定了,夜袭漠军。

从留下的蹄印来看,这伙漠军应该离他们不远,估计就在二十里的范围。江安义和斥候们在地图上比划着,确实了三处地点,这几处都地处山凹可以躲避风雪。

确定具体位置是斥候之责,这两日行军,江安义多与斥候打交道,对他们各种希奇古怪的本领十分佩服,难怪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无论什么事做到极致都很了不起。

看着斥候们将羊皮袄穿在身上,浑身上下一片白,与天地混为一体,江安义来了兴致,笑道:“赵标,我跟你们一起去,如何?”

赵标是斥候队长,六品的昭武校尉,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江安义,道:“以大人的身手要去无妨,只是不能骑那匹黑马,还有大人本领虽高,但到了外面要听从我的指挥。”

江安义连连点头,道:“行,应该的。”

三个地点,分成三组,每组五人,江安义随同赵标前往东南方向,离驻地有十七里,是个柳叶型的山坳,草原人叫它布其察,以前是几个小部落的放牧地,郑军北上,牧民们随漠军撤走,这里便荒废了。布其察面积够大,能够轻易容下数万人,那两万漠军很有可能就停留在这里。

雪停了,风很大,雪积了尺许深,马匹行进不快,十七里路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快接进山坳,赵标示意留下马,留下一人看马,领着众人步行前行。赵标年愈四十,身材矮小,但行动敏捷,就像只雪兔一样在雪地上蹿蹦前行,不留意根本发现不了他的行踪。

江安义有样学样,才发现看似简单其实不易,身后一片狼藉,远不像其他人那样平滑,留下的痕迹很浅。身旁的老汪传授了江安义几招扫除痕迹的法子,有真气打底,江安义学得很快,老汪低低地声音赞道:“大人真是聪明,俺老汪练了好久才学会,大人一听就懂了。”

赵标带着众人绕了个大圈,来到南面下风处,然后悄然往坡顶爬去。江安义总算有了用武之力,灵觉发散开去,十丈外的呼吸声躲不过他的耳朵,那些藏身雪堆中的暗哨被江安义一一找了出来。怕打草惊蛇,赵标示意江安义不要惊动他们,而是悄悄退了回来,已经可以确定漠军就驻扎在布其布。

战斗没有悬念,四万轻骑对上两万熟睡中的漠兵,自是大获全胜,杀死漠人近五千人,俘获八千余人,有六千多漠骑突围逃走。打扫战场,江安义欣喜地看到缴获了近万匹战马,还有四百多辆满载着粮草、箭只、药草等物资的马车。

审讯俘虏得知这伙漠军正是前往劫掠郑军辎重,漠人得到镇北城运送物资的消息,派遣十万兵马分成三组绕道南下,江安义十分幸运地遇上了运送给养的漠军辎重队。从俘虏的嘴中得知,大队漠骑比他们提早了半天,距离郑军辎重队仅有二十里的路程,准备在明日卯时前发动攻击。

此刻丑时将至,离卯时还有两个时辰,七十里路,送信应该来得及。有漠骑逃走,前去送信的风险极大,江安义将除了赵标等十五人外的斥候全部派出,希望能通过辎重队有所准备,八万漠人轻骑不可轻视。

送走斥候队,江安义将四万轻骑分成两队,一队看守俘虏、物资、守护营地,一队由他亲自统率前去营救辎重队。看守俘虏、物资的任务交给了江安勇,江安勇满脸不情愿,江安义骂道:“你以为守护营地是容易事吗?刚才有六千多漠骑脱逃,定然会告诉其他的漠军。八万漠军动向不明,有可能会动攻打辎重营,也有可能会反戈一击攻打此处。此处有近万名漠人俘虏,还有大量物资,就像一个火药筒,随时可能点燃爆炸,你若认为容易,我宁愿你去救援辎重营,我带人在此处防守。”

江安勇脸一红,哥哥身为主将奉大帅之令前去接应辎重营,连夜驰援是他的职责,而且大帅有帅令到达辎重营后一切将由哥哥指挥,所以哥哥不能不前去。江安勇正容道:“请将军放心,末将一定守好营寨,不让漠人有机可乘。”

江安义拍拍弟弟的肩膀,道:“我走之后,你将营寨移到高处,四周以车辆为墙,用雪堆垒战壕,用水浇实。让漠人俘虏去做,不用怜惜,若有反抗,格杀勿论。就将尸体埋在雪中,这天够冷,很快就能冻在雪墙中阻挡漠骑。”

“若是漠骑大举来犯,能守则守,不能守就将车辆连同粮草、物资一并焚毁,射杀俘虏,你率众突围与我会合,不要死守,听明白没有?”江安义面容严肃、声音严厉,瞪视着弟弟。

江安勇有些出神,这神态恍如在平山镇哥哥手拿竹枝板着脸教自己读书认字,心中一暖,露出笑容道:“哥,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打的仗比你还要多。”江安义伸手去拧弟弟的耳朵,教训道:“长大了,翅膀硬了,哥说不得你了。”

兄弟俩相视而笑,寒风虽然刺骨,难掩心中暖流。

卯时,郑军辎重驻地,隔着四五里远,江安义便听到号角声、厮杀声。赵标驰来禀道:“漠骑约六万余人,正在对辎重营发动攻击,辎重营凭寨而守,暂时无事。”

江安义松了口气,漠骑按时发动进攻,不枉辛苦一场,而且这里有六万漠骑的话说明安勇那里至多只要面对两万多点漠骑。两万轻骑在雪夜中行进了两个时辰,已经疲惫不堪,江安义听说辎重营尚能坚守便下令休息片刻。

昆波看着被雪墙围住的郑寨,心中不由的烦躁,他在丑末收到了布其察被郑军袭破的消息,思之再三,昆波决定派遣两万人前去收拢残兵,见机行事;主力六万人对郑人的辎重营发动进攻,争取早些攻破营寨然后再回击布其察的郑军。

得知郑国从镇北城派遣军队护送辎重与南下的郑军汇合时,昆波主动要求率军南下袭击。与郑军交战,昆波每战争先奋勇杀敌,数次被郑军所败,麾下的军队实力大减,黑狼骑损折过半后,他的势力已经不如利漫。兰祦焘让他以南下袭击郑军辎重的名义扩充人马,若能取胜则南下的郑军缺少补给将任由宰割,他便立下大功可以再度与利漫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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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一章一路坎坷(二)

带着拼凑的十万漠骑南下,昆波把希望寄托在此行顺利上,没想到被接应的郑军抄了辎重,希望已经破灭大半。

昆波率领剩下的六万人马即刻对郑军辎重营发动进攻,郑军辎重营统军的是安北都护府的另一名副都督饶青山,此人向来小心谨慎,每日行军不过三十里,天降大雪便下令扎营,一面派人前往大军送信要求派兵接应,一面构建防御工事严防死守,他在北地多年,自然知道利用雪筑围墙浇水加固的办法,虽然江安义送信的斥候还没有到昆波就发动了攻势,但辎重营凭着坚固的雪墙,光滑的地面轻松地挡住了漠骑的进攻。

江安义派遣的斥候来到,饶青山得知援军天亮时分会到达,越发指挥从容,昆波发动数次强攻都被他化解。等到卯时二刻,江安义率军杀出,红旗在一片素白中分外醒目,营寨内的郑军欢声雷动,而漠骑士气大沮。

昆波想对江安义发动反袭,兰祦焘劝道:“郑国援军初至士气正旺,我军作战已久,人马皆疲,若是被郑人困住,恐有覆灭的危险,不如撤走前往布其察,夺回物资救下俘虏,若是没有了补给,万事皆休。”

无奈之下,昆波只好率军撤走,江安义进入辎重营与饶青山交接。收到大帅的将令,饶青山一愣,没想到大帅将指挥权交给了江安义。饶青山是安北副都督,官阶从三品,江安义是正四品上的军中参议,按说饶青山官阶更高,但王克明帅令让饶青山听从江安义指挥,饶青山心中不爽,表面上笑道:“江大人来的正好,老夫奉旨率辎重营北上,一路提心吊胆深恐漠人袭击,深感疲惫,江大人年少有为,老夫正好交卸了担子缓缓劲,哈哈哈。”

擂鼓聚将,饶青山当着众将的面宣读了大帅的将领,然后把象征指挥权的鱼符交给了江安义。江安义心急如焚,担心退走的漠骑反袭布其察,安勇要面对八万多漠骑如何抵挡得住。简单地介绍了几句大军的情况,江安义道:“此次南下意图劫掠共计十万,昨夜我已经率军夺下他们的辎重。这伙漠军没了辎重定然狗急跳墙,我猜他们撤走后很有可能反袭布其察。布其察仅有守军两万,形势十分危急,我要率军即刻回援。”

饶青山道:“江大人,从辎重营到布其察有五十多里,只能派遣轻骑前往救援,辎重营仅有轻骑三万,就算加上大人的援兵两万,恐怕与漠骑相较仍处下风,再说江大人所率的两万轻骑夜袭过漠人布其察营寨,又连夜救援辎重营,早已人困马乏,怕是难再驱驰。”

江安义想了想道:“我就带辎重营的三万轻骑前往救援,只要救出布其察的轻骑脱围,尽量不与漠军交战。饶都督,我走之后辎重营拔营北上,尽量早些与大军汇合。”

即刻吃饭,江安义又率三万轻骑北上。天光已亮,雪地里留着江安义他们来时的痕迹,

加上这三万人养精蓄锐,回去的速度较快,一个多时辰就接近布其察了。老远就听到号角震天,漠骑纵横,江安义心系弟弟的安危,急催木炭往前冲。

布其察旁的高坡,江安勇按照哥哥的吩咐将车辆圈在外围做成车墙,空隙处用雪堆积堵上,这些都是驱使漠人俘虏去做的,雪墙内填充着百余条漠人的尸体,为了震慑住这些俘虏,江安勇下令但有反抗一律革杀勿论。

天微亮时,漠人的进攻到来,凭借着墙寨抵挡,郑军从高坡上往下射箭,马匹在雪地里的速度不快,很快坡下就倒下一大片漠人的尸体。那些漠人俘虏看到援兵到来,蠢蠢欲动,江安勇毫不犹豫地下令朝着乱动的漠俘射箭,箭雨之下伏尸处处,数百人伤亡让漠俘再不敢乱动。

辰正,太阳出来了,照映着雪地让人眼花缭乱,利漫率领六万大军来到。看着漫山遍野的漠骑,江安勇知道最艰难的时候来到,虽然凭借地利,但两万人马恐怕难以抵挡八万漠骑。

想起哥哥临行前的交待,江安勇下令将牧草堆放在车辆之后,又把喂马的豆子和油放在牧草旁边,箭只准备一根不剩射完;至于牛羊肉干和奶片可不舍得烧掉,让将士们敞开肚皮啃食,剩下随身带好,突围时带走;俘虏是带不走的,到时射杀;缴获的战马可不能丢,一并带走,实在不行中途可以换马脱围。

昆波没有马上发动进攻,而是下令休息吃东西。辎重被夺走,地上有射死的马,随身有牛羊肉干和奶片,烧开雪水漠军开始进食。江安勇真想趁此良机冲杀一阵,看看漠骑的人数,只得悻悻作罢。

辰正三刻,漠骑开始发动攻击,冲锋四面而来,喷洒而出的热血将雪墙都要融化。漠人俘虏知道命运的最后时刻将至,趁着郑军忙于应付进攻,拼死向坡下冲去。昆波派兵冲锋牵制,江安勇有些措手不及,万余俘虏居然逃走了五千余人。

救得了俘虏的漠军气势更旺,外围的车墙雪墙开始崩坏,江安勇知道守不住了,下令点燃牧草,开始焚烧物资。牧草倒了牛油,瞬间黑烟滚滚,烈焰飞腾,大车被点燃,车墙、雪墙被火墙取代,雪水融化向下流敞,夹杂着黑灰、血水将雪地变得污浊不堪。

昆波见郑军焚毁牧草等物资,又急又气,没有了补给这九万多人就要在草原上冻饿而死。昆波一边吩咐漠骑掷雪救火,一边命令漠骑堵住郑军的退路,务必把这伙郑军消灭。

三面燃起火,南面是退路,江安勇带着轻骑往南撤走。江安义看到黑烟升腾,知道江安勇已经弃守准备逃走,连连催促部队前去救援。二里外无数漠骑挡住去路,听见里面传出激烈的厮杀声,安勇被困住了,江安义紧磕木炭,木炭感觉到主人的心焦,长嘶一声,奋力扬蹄向前冲去。

漠骑听到背后的动静,来不及转身应战江安

义已经杀到,手中杀月刀横端,飞快地扫出一道血胡同,朴天豪等人顺着这条血胡同往里冲,很快,江安义便杀透漠骑,看到往外冲杀的弟弟安勇。

昆波正指挥漠骑灭火,希望能抢救出些物资,听到南面喊杀声变得激烈,带着黑狼骑奔来,看到郑军来了援兵。此时昆波眼珠子都是红的,不说争夺汗位的梦破灭,能不能活下去都在两说,仇敌见面,你死我活。弯刀高举,昆波朝着郑军直冲而去,身后的漠骑个个呼号着,不要命地朝郑骑袭去。

哀兵难敌,生死关头漠骑变得疯狂,悍不讳死地以命搏命,江安义连斩十余人仍挽不住颓势,郑军被漠骑杀得连连败退。江安义见救出弟弟,无心恋战,命令弓长在后,掩护着大队边战边撤。

漠骑的弓箭不多,难以组织反击,数次接近被箭雨逼退,江安义手持强弓险些一箭射中昆波,被昆波身旁的措波上人眼明手快挡下,昆波受惊,不敢再紧紧相逼,郑军与漠骑脱离,江安义带着轻骑南下与辎重队汇合。

漠骑用雪浇灭火焰,五百辆车或多或少经了多,只能勉强拼凑出二百来辆使用,牧草仅剩下两三天所用,倒是豆子被火烧熟仍可食用。昆波骑着马绕着冒着青烟、水雾的车旁经过,帐蓬、箭只、肉干、奶片都没了,如何返回王庭都成了问题。

兰祦焘一脸阴沉,昆波的失利意味着他将退出大汗的角逐,而拥护昆波的兰氏、沮渠氏等部落也相应的会受到新汗的打压,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回到王庭,十万人马损失万余,还未伤及筋骨,关键是粮草,没有粮草凝聚这九万人马会四散分离。兰祦焘沉声道:“昆波汗,要顺利回到王庭,光靠这些物资可不行,就算喝马血回去,众部落也会离心。”

昆波闷声道:“我心里像乱草一样,你说该怎么办?”

兰祦焘下意识地用手中马鞭抽打着身前烧得一团黑的车轮,思忖道:“当初南下便为一搏,索性继续拼下去,咬住郑人的辎重营不放。我看郑人辎重营加上南下的援军中轻骑不算多,要护送大量的物资北上定然有可趁之机。只要能抢夺或者烧毁郑人的辎重,郑人的大军就无法顺利南下,汗王的功劳便无人能够抹杀。”

昆波的精神振作了一点,道:“盯紧郑人的辎重队不错,可是我军的粮草剩下不多了,顶多只够支撑三天,到时候怎么办?”

兰祦焘咬牙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派出侦骑到四周看看是否有部落,找他们先借点粮,哪怕是杀马,也要坚持住。”

午时,江安义的队伍与辎重营会合,辎重营往前行走了十里。饶青山将江安义迎入大帐,满面春风地赞道:“江大人出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饶某佩服得紧。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刚才行军的路上有人射杀了两只黄羊,正好与江大人接风。”

第八百零四章有心为难(二)

如饮醇酒、如沐春风,那种让人沉迷到骨的畅快感让江安义忍不住纵声长啸,舒畅、疯狂。

矛尖刺来,江安义的识海中清晰地显示着矛尖划过的痕迹,连真气震动空气带来的涟漪都了然于胸。江安义好整以暇地伸出手,恰巧落在矛尖下端七寸处,就像捕蛇人准确地捏在了毒蛇的要害上。

灰驼尊者一惊,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忙运气往回夺矛。真气如潮水扑向岸滩,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灰驼尊者吓得亡魂出窍,他总算明白了摩昆上人为何如被蛇咬般地抛棒后撤。

有样学样,灰驼尊者也松开手,身形向后倒去。江安义冷笑一声,杀月刀扫出一道匹练横斫过去,灰驼尊者所乘座骑的马头飞天而起,马血有如喷泉般从脖项处冲出,淋了灰驼尊者一身。

从马上滚落,灰驼尊者往木炭的腹下窜去,准备打断马腿,让江安义陷入困境。木炭不待他近前,扬起双蹄朝灰驼尊者的胸前踏去,灰驼尊者见前行被阻,只得脚尖点地身形往后跃去。

江安义左手还握着他的钢矛,见灰驼尊者要逃,随手将钢矛甩向他的前心。钢矛带着“嗡嗡”怪啸,像急弩射出的利箭,插向灰驼尊者。两人相距不过丈许,要闪避已然不及,灰驼尊者嘿然出声,双手握拳一前一后朝钢矛抓去。

“蓬”,钢矛被双手抓紧,矛身的劲气却带着灰驼尊者连退三步,差点没坐倒在地上,不过却让他避开了木炭踏来的前蹄。站稳脚跟,灰驼尊者急忙甩掉手中的钢矛,目光落在掌心,只见掌心处现出焦痕,郑将掷回的钢矛有如火炙,滚烫的感觉仍在往经脉中钻。

看到江安义策马挥刀向他冲来,灰驼尊者吓得怪叫一声,忙向左侧窜去,避开江安义冲锋的路线。另一侧摩昆上人已经换了把弯刀,见江安义逼退灰驼,踌躇着不敢上前,倒是普通漠骑不畏生死,向着江安义扑来。

缠敌退走,江安义有如手脚松绑,手中杀月刀舞如刀山,碰到不是刀断就是肢飞,从漠骑中杀出一条血路,江安义朝着辎重车辆冲去。漠人运走的辎重车辆前端已在两里之外,江安义径直朝最前端杀去,看到郑骑追来,昆波下令道:“兰祦焘,你带人赶着辎重快走,到驻地汇合。”

原本有如长蛇的辎重车辆化成无数个小虫向草原深处散去,昆波带着黑狼骑迎向江安义,箭雨如蝗阻挡前路。江安义心中躁意升腾,高声下令道:“再鸣号召游弋轻骑来援,延误战机斩率军将领。”

号角再次凄利响起,这一次传达出的信号十分严厉,那两名率领轻骑的将领皆是饶青山的麾下,听到号角传令后向饶青山请示道:“饶都督,江大人严令救援,我们不能再耽误了。”

饶青山所在的尾部离中军不过五里路程,中军的败兵有不少逃到这里,饶青山已经知晓中军辎重被劫。辎重被

劫,主将其罪难逃,饶青山暗自畅快,看江安义届时如何收场。

听到两名部下要求回援中军,饶青山道:“黄国忠、邱少峰,你们离开漠骑怕要趁虚再来,索性同我一起将攻打后军的漠骑赶走,咱们再一同回援中军。如果江大人责罚,本督自会与你们担当。”

江安义感觉浑身热血沸腾,狂呼短啸着挥刀砍向漠骑,朴天豪瞥见江安义那张兴奋得有些扭曲的脸,暗叫不妙,主公又有走火入魔之兆。战场之上,四周都是漠骑,朴天豪根本腾不出空来念诵《心经》。

心中杀意澎湃,江安义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将眼前的漠骑统统杀尽。鲜血溅在脸上,劲风激荡起疯狂,江安义长啸一声从木炭身上腾空而起,在空中直踏漠骑的马头。元玄真气激发,马儿发出惨鸣倒下,江安义借力再起,冲向下一个漠骑。漠骑密密麻麻,江安义狂笑着兔起鹘落,身后留下一片惨鸣。

“散开,放箭!”默吉吼道。无数利箭呼啸着朝江安义射来,江安义有如疯魔一般,明玉真气在体外布起真气墙,利箭射在气墙之上纷纷弹开,无一能伤及江安义。朴天豪暗暗叫苦,真气如此挥霍能支撑多久,等到真气告竭主公便要被万箭穿身。一柱香的时间将过,怎么还不见游弋的轻骑来援。

江安义的悍勇激发了身后郑骑的斗志,郑骑挥舞着手中兵刃,高吼着“杀”,互相感染着、振奋着,将恐惧、胆怯抛在云霄,追随着这位骁勇的主将朝漠骑冲去。劲风激荡起热血,寒光闪动着威武,郑骑气势如宏,将许多辎重车重新夺回。

默吉紧随在江安义身侧,他看出江安义有些不正常,明明战马就在身边却在地上奔跑,偶尔扬起的脸上写满嗜血、疯狂,这个郑人着了魔。默吉紧跟着江安义足足有一刻钟,终于看到江安义被一只冷箭射中前胸,虽然箭只没透入盔甲,但江安义体外的那层真气墙已经消失了,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看到江安义拄刀喘息,默吉悄然弯弓搭箭,准备朝江安义的脸颊射去,这里没有遮挡,默吉相信若被自己射中,长箭会穿透江安义的颧骨直钉进他的颅内。一声马嘶,那匹黑马闪进射线,这是江安义的座骑,真是匹好马,默吉稍一迟疑,江安义已经翻身坐上了马。

默吉暗叹机会已失,手一松,箭只射向江安义的左肋,江安义调息几口已经恢复了些体力,杀月刀有如长了眼睛,直接削飞利箭。一带马,江安义毫不犹豫地朝着默吉冲来,这名漠将数次与自己做对,算是宿敌了。

看清江安义咬牙切齿的模样,默吉越发肯定江安义有些不正常,并不与江安义接战,而是引着江安义向远处驰去,不时地回头射上一箭。江安义被撩拨得怒火中烧,忘记了抢夺辎重,一心想要将默吉斩杀。朴天豪见江安义逐渐偏离战场,急得在身后大叫:“主公回来,

保护辎重要紧。”

江安义勒住马,转脸看了一眼被漠人四散赶走的辎重车,又看了一眼前面奔逃的默吉,有些拿不定主意。朴天豪驰近,不管三七二十一念动《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熟悉的文字在江安义的耳边炸响,江安义顿时一醒,跟着默诵起来。念过两遍后,江安义感觉体内的躁意消减,头脑恢复了清醒。江安义苦笑道:“天豪,亏得你念动《心经》,要不然我危险了。这鬼功夫,真是害人不浅。走,保护辎重去,游弋的轻骑可曾到来?”

朴天豪摇头道:“在后军处与漠骑争斗,还没有回援。”

江安义冷嗤道:“怕是有人故意使坏,不让他们回援,有心看我的笑话。”

朴天豪知道江安义指饶青山,道:“主公,眼下不是内斗之机,辎重若失主公吃罪不起。”

江安义不再说话,急急朝战场驰去,看到主将回来,郑军士气大振,江安义记起朴天豪指挥能力比自己强,让朴天豪暗中指挥,昆波所率的三万轻骑且战且退,等到后军杀至,昆波率众退走。

清点辎重,十成被劫走一成,虽是一成,比起布其察所得只多不少。看着江安义铁青着脸,饶青山心中痛快,看似安慰地道:“万幸,大部分辎重无事,江大人无需过于自责。还是早些动身赶往大营吧,漠人得了些东西,应该不会再来袭营了。”

江安义心中杀意沸腾,蹿导着邪火上升,连忙暗念《心经》压服。偏生饶青山见江安义脸色变幻,哑口无言,以为被他说得羞愤难堪,越发冷嘲道:“长蛇阵法,击中而首尾应,漠军当中有高人,知道三路牵制,以致首尾救援不及,大帅得知后不会怪罪江大人的。”

江安勇怒道:“饶都督,我首部以一万五千轻骑和一万五千步兵敌住漠骑三万当然抽不出手来救援,可是你尾部多出二万五千轻骑,怎么也会救援不及?”

“战局未明,老夫不敢轻易救援,恐怕中了漠军的调虎离山之计。”

“分明是有意拖延,见死不救。”

…………

众将分成两边,争吵起来。江安义感觉心中杀意沸反盈天,《心经》已无法压抑,堵不如疏,既然饶青山有意挑事,索性就借黄国忠、邱少峰两人的人头消消这股邪意。

“都给我住口”,江安义冷叱道,众人耳边响起一声惊雷,立时没了声响。江安义冷声道:“黄国忠、邱少锋。”

两人头皮一麻,躬身行礼道:“参见大人。”

“你们两人是长蛇阵外的游弋轻骑,应该见机行事,哪有出漏即援助哪里,你们都是五品的将军,对长蛇阵法的运转应该清楚,为何本官多次召唤,你们都不来援,以致被漠人劫走辎重,该当何罪?”

第八百一十三章反间陷害

陈因光有些醉了,与漠国签订盟约、达成天子所愿,他居功甚伟,凭借这份实打实的功劳回京后定然受赏,说不定方林宾该给自己让位了。普西莫的酒量很大,郑国的美酒很合口味,精心烹制的菜肴更是让他垂涎三尺,陈因光鄙夷地看着狼吞虎咽的普西莫,这个草原莽夫就是个酒囊饭袋。

普西莫摇摇晃晃地端着酒杯起身,来到陈因光的身边一屁股坐下,亲热地举杯相邀道:“陈大人,干一杯,这次和谈多亏了你。嘻嘻,喝。”

陈因光佯做笑容,举杯喝了一口。耳边听普西莫含糊不清地嘟囔道:“郑国真是有钱,二百万两白银,还有那么多粮食、茶叶,这么多东西足够我大漠三年急用。”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普西莫伸出手拍着陈因光的肩膀笑道:“陈大人够朋友,补偿的数额比我国原来的打算多出许多……圣女让我不妨狮子大开口,没想到居然成了……哈哈,真要多谢陈大人,到时要送点礼物给陈大人。”

陈因光三分醉意被普西莫的话吓成冷汗溜走,这番话要是被天子知道,自己的功劳不但没了而且还要获罪。看看左右没人注意,陈因光压低声音道:“当户大人,你喝醉了,慎言。”

普西莫嘻笑道:“陈大人是好朋友,以后出使王庭一定记得来找我……还有江大人,亏得他的消息,圣女……”

陈因光一惊,追问道:“当户大人,江大人给了你什么消息,你说清楚点。”

普西莫歪歪斜斜地站起身,陈因光连忙扶住他,侧耳分辨他口中含糊不清的话语,“……很多……打仗……布置……”

“哇!”从普西莫嘴中飚出一道浊流,酸臭味立时弥漫开来,陈因光连忙扭过头,有漠人上前将普西莫扶了下去。陈因光站在那里惊疑不定,普西莫的只言片语透露出的信息却十分惊人,江安义极可能是漠人奸细。

下意识地四顾寻找江安义,没有看到江安义的身影,却在大堂的一角看到军情司使黄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想起黄喜的另一个身份,陈因光略一迟疑,举步向他走去。

江安义回到住处,手中把玩着小腰刀,皱着眉头思忖着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一种不祥的感觉升上心头,手中的腰刀也变得烫手起来,要是漠人利用这把腰刀来做文章,自己该如何应付,齐大帅命军情司侦查是什么人泄露了军情,卡多希邀自己到凉亭赠刀怕是不怀好意。

越想心中越不安,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江安义拿了腰刀起身想前去帅府,黄柱端着茶进来,诧异地问道:“主公,这么晚了上哪?”

“什么时辰了?”

听到黄柱说三更将至,离卯时已经不久,江安义返身入屋,准备点卯时向齐帅说明。江安义对黄柱道:“早些歇息,今日值守的人可

安排妥当了。”江安义数次遇刺,欣菲多次在信中反复叮嘱,住处要派亲卫值守,专程让张先生从平山镇江府中选了二十名府丁,派送到江安义身边保护他的安全。经过数次生死危机,江安义不敢再托大,老老实实地听从安排,朴天豪不在,值守皆由黄柱安排。

军情司衙门,黄喜还在灯下看着谍报,正是江安义与卡多希私会的消息。黄喜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来漠人也想对付江安义。最近镇北城内关于江安义的流言不少,有说他见死不救致使苗铁山身死;有说他为掩过失推罪于人斩杀大将;也有说他与漠人勾结,想要成为漠人圣女的夫婿。最了解江安义的是黄喜,这些流言根本不值一辩,透过军情司报来的情报,黄喜甚至知道这些流言起于何处,只是散播流言的人暗合他的心意,黄喜自然不会去管,甚至巴不得风浪更高一些。

想起今夜帅府招待漠人使团,光禄寺少卿陈因光向自己举报,他从漠使普西莫嘴中探知江安义与漠人勾结、泄露军事情报,黄喜眼前浮现出陈因光那张兴奋、窃喜、慌乱掺杂的脸,不禁哂笑,漠人如此粗陋的反间计都识不破,这位陈大人真是个蠢材,或许是有意不识破,又或是利令智昏迷了眼,无论哪一种黄喜都欢迎多了一位反江同盟。

将那封谍报装进袋中,又提笔把陈因光所举报的**详细记录在册,也装入袋中。袋中已经有了厚厚一叠,黄喜轻轻地拍了拍袋子,将袋子锁进身后的铁柜,这里存放着暗卫绝密的谍报。

剔了剔灯花,屋内明亮了许多,黄喜幽幽地望着烛火想着心事。经过十余年苦心,他已经是暗卫副都统、军情司使,正四品的大员了,比起江安义丝毫不差。江安义与太子有师徒之谊,而自己与楚安王的关系远胜于他,更不用说自己手握暗卫近半实力,军情司数以千计的江湖人为他效力,这些年江安义风头太劲,无形中得罪了一大批人,镇北城中就有很多人看他不舒服,是时候动手对付他了。

不过,光凭手中掌握的东西很难扳倒江安义,首先是天子对他信宠有加,根本不会相信这些流言蜚语,其次江安义立功甚伟,此次北征立下功劳无数,天子有意晋封他为侯爵。黄喜眉头一皱,对付江安义要趁早,一旦江安义被封为侯爵再来动手就难了,许多观风之人会退缩,看来自己要趁江安义在镇北城的时候下手。眼下时机正好,天子不在镇北城,洛怀王和申国公也不在,齐大帅明显对江安义没有好感,若是等江安义回了京,再要寻他的错处就难了。

黄喜细细地盘算了一番,对付江安义缺乏有力的实证,光凭今夜卡多希送给江安义的东西做不出大文章,饶青山在后面吹吹阴风还行,不敢上台面,至于廖建辉谁都知道他与江安义有仇,他的话难以服众,这通敌的实证到哪里寻。

心中有事,睡

不安稳,黄喜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着烧饼,迷迷糊糊听到门外有人急声叫唤:“大人,黄大人,醒一醒,黄大人。”

黄喜惊醒,沉声问道:“是谁?”

“黄大人,卑职康千峰有事求见。”

黄喜起身穿衣,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外面恭声答道:“寅初了。”

这个时辰来求见,肯定是有大事,黄喜打开门让康千峰入内。灯光下,康千峰一脸喜色地禀道:“大人,今夜三更,卑职手下的探子在军参议江安义的住处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前往漠人使团驻地,现身查问时那人惊恐逃窜,被擒后服毒自杀。从他贴身衣服中搜出一封信,请大人过问。”

康千峰将信递上,黄喜问道:“那人可是江安义府上的亲卫?”

“那人有五旬年纪,看样子不像是江安义的亲卫。”康千峰思忖道:“像是拨在各衙门听用的老军。”天子驻跸镇北城,各个衙门相应设立,光靠京中来人肯定不够用,王克明便从军中择选了一批老军送到各衙门听用,这批老军年岁多在五十岁上下,而江安义身边的亲卫多是三十岁左右的青壮。

黄喜展开信在灯下观看,“缇珠妹子,收到你派人送来的腰刀甚喜,睹物思人江某想起旧日时光,不胜嘘唏……”一眼便认出这是江安义的字,黄喜曾专门收集过江安义的笔墨,暗卫中的老手告诉他对敌人的了解包括衣食住行每一个方面,说不定哪一天就能用上了,黄喜深以为然。

信写得很琐碎,江安义在信中回忆了与缇珠交往的细节,最后写道:“……郑漠新盟,郑军上下欢心松懈,若能抓住过年之机发动突袭,定能一举荡平城外驻军,而后用霹雳车攻城,某在城内见机行事,里应外合,大事可期。切盼。”

黄喜看到一半便知这封信是伪造的,信中提及郑军驻防虚实十分准确,但漠人不知江安义已被齐新文摒弃在核心之外,每日只在参议衙门记流水帐,布防十五日一变,江安义哪里可能清楚地知道。信中所述的布防有七分准确,而布防三日前才刚刚换过,黄喜估摸是漠人使团中的高人探得。使团中最为活跃的是副使卡多希,此人每日在城中游窜、交朋结友,不知他从哪里探知的消息。

江安义被漠人陷害,黄喜心头闪过一丝妒意,为敌所忌正说明江安义才干过人,这样的仇敌绝不可留。黄喜略思片刻,开锁从柜中取出那袋谍报,挑挑拣拣着。

康千峰侍立在一侧,看着黄喜忙碌,心想传言黄公公与江安义不和,看来是真的,这厚厚一叠谍报都是关于江安义的,看来黄公公早有心对付江安义了,想起远在落意门的妻子,康千峰暗叹了口气,江安义获罪,凝儿该回来了吧。

黄喜直起身,笑容在灯光下格外阴鸷,吩咐道:“去帅府。”

第八百一十四章扑朔迷离

卯时三刻,鼓声响,军中点卯。江安义是军中参议,按律要前去应卯。

帅堂正中,齐新文肃容而坐,目光不时地落在左侧站立的江安义身上,凭心而论,这个年轻人是个难得文武全材,可是自打他中状元以来,就没有消停过,来到军中依旧如锥处囊中,锋芒毕露。这样一个饱读诗书、誉满士林的人物怎么就不知道和光同尘的道理,低下身子经营二十年,朝中宰相亦有可能,何必事事争先,惹人妒恨,齐新文微微摇头暗自叹息。

手指在桌上的一叠谍报上轻敲着,这是军情司使黄喜连夜送给他的秘报,都是举报江安义通敌泄秘的,言之凿凿,特别是昨夜江安义收到漠人信物,然后给漠人圣女写信泄露军情之事,更是首尾相接,丝丝入扣。看了一眼满面阴鸷的黄喜,齐新文更不喜欢他,这个太监就像条毒蛇,盘着身子不知准备攻击谁。

点卯毕,齐新文用力敲了一下桌子,径直沉声道:“昨夜军情司探知军参议江安义与漠人副使卡多希私会,卡多希有物赠于江安义。江安义,此事可真?”

江安义早有意料,准备点卯后向齐帅说明,并将腰刀呈上,不料军情司先发制人,先行将矛头指向自己。江安义躬身道:“禀齐帅,昨夜帅府宴请漠人使团,江某有所不适先行退走,不料漠副使卡多希追出,邀江某至帅府院中凉亭叙话,赠与江某一把腰刀。”

说着,江安义从怀中掏出那柄腰刀,双手呈上,继续道:“卡多希说此腰刀是漠人圣女缇珠所有,江某当年挟持她从王庭逃走时曾从缇珠身上夺过,后还与她。此次郑漠结成盟约,缇珠托卡多希赠刀于我,以示郑漠友好之意。江某一时大意接下腰刀,回去后深感不妥,准备点卯后交于齐帅,不料齐帅先行发问,这便是经过。”

齐新文点点头,继续问道:“陈大鹏你可认识?”

江安义摇头道:“不认识。”

“陈大鹏是你衙门的门子,你出入衙门都会看到,怎会不识?”黄喜插言道。

江安义听到黄喜发问,感觉不妙,这位黄公公一向与自己不睦,又身为暗卫的副督统,今日齐帅责问很可能就是因他而起。江安义小心地应道:“我可能认识其人,但不知他的名字。”

齐新文冷哼了一声,道:“黄大人,本帅在问话时不要插言。江安义,昨夜军情司发现陈大鹏前往漠人使团,随身携有你写的书信。”

说着,齐新文拿起桌上的信一晃,继续道:“这封信可是你所写?”

江安义沉声道:“大人,我与那陈大鹏不熟,更不会差他半夜去漠人使团送信,江某愿意与他对质。”

齐新文道:“陈大鹏被发现后服毒自杀,军情司从他身上搜出这封信,信中口吻是你的语气,你且拿信看看。”

江安义接过信,字迹极似,看来陷害他的人

下了一番苦功。看过信,江安义暗暗心惊,这把腰刀是个鱼饵,这封信才是杀招。

“大帅明鉴,这封信是伪造的,这是有人陷害江某。”江安义知道情况危急,当小心应对,道:“首先江某要派人送信也会派身边亲卫,怎么可能让一个不熟之人去送秘信;其次信中提及的布防江某从何得知;再有江某在战场上杀敌甚多,怎么可能转身便投靠漠人;江某与漠人圣人相识之事众人皆知,这是有人故意使反间计,有意陷害江某,请大帅明察。”

话音刚落,廖建辉出声道:“谁知道那陈大鹏是不是你的亲信,你有意当作不知;你不知道军中布防,你的弟弟江安勇身为游骑将军,他可知道布防;至于杀敌甚多算什么,你有那章尚徒杀漠人多吗?章尚徒为了荣华富贵能挟持苗帅投降漠人,你与那漠人圣女是旧相识,谁知道那圣女许了你什么好处,我听说漠人圣女尚无夫婿,指不定招你为婿也说不定。”

帅堂内哄然大笑,有人出声道:“听说漠人圣女长得美若天仙,江大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美色迷人,不可不查啊。”有人不怀好意地附和道。

听着满堂的调侃、说笑和不怀好意地落井下石,江安义暗暗叫苦,原本十分明晰的陷害被这些人一搅和,水变混了。黄喜阴沉沉地看着江安义,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莫须有三个字足以杀人。饶青山眼露狞光,江安义四面皆敌,正好借此良机报一箭之仇。

“齐帅,切不可中了漠人的反间计,冤枉了江大人。”这个声音分外引人注目,说话的是壮武将军严建材。这位因为冲撞了太子被贬职发往军中效力的中郎将,来到镇北大营后反而如鱼得水,屡立战功。

洛怀王随天子来到镇北城,没少在石方真面前替他美言,石方真调看过功劳簿后大为感叹,大郑还乏骁勇善战之士,就拿这个严建材来说,放在左监门卫做中郎将时完全就是个废材,来到大营之后像换了个人,看来京中十六卫的将军很有必要轮番到军前效力。

得了天子赏识,严建材很快官复原品阶,重新成为了壮武将军,军中原本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纷纷近前套近乎,谁都知道这位入了天子之眼,又有洛怀王关照,回京之后定然重用。

严建材扬眉吐气,饮水思源自然对当初救他危难的江安义满是好感,江安义来到镇北大营后,严建材数次前来叙旧,还帮了不少忙。帅堂上看到江安义受到众人围攻,严建材忍不住出言相帮。

江安义来军后的所做所为众人都看在眼中,有心怀同情、良心未泯的人纷纷出言相帮,“大帅莫中了漠人的反间计”、“江大人不会反叛,请大帅明察”、“江大人杀敌无数,居功甚伟,怎么可能投靠漠人”……

帅堂上乱成一锅粥,两方各执己见,争论不休。饶青山转动眼珠有了主意,躬身对齐新文

道:“齐帅,江安义通敌一事事关重大,无论真假都不能等闲视之,眼下虽然与漠人签订了盟约,但城外仍有二十万漠骑虎视眈眈,卑职以为不妨先将江安义关起来,慢慢再来查明真像。”

饶青山的主意看似公正其实歹毒异常,江安义只要被关,舆论定然大哗,镇北城内原本就有关于江安义的风言风语,这一关便坐实了,积毁销骨,江安义到时难辩清白,等到木已成舟便是上奏到天子处,天子也难替其免罪。

再说此事由军情司使黄喜推出,黄喜的另一个身份是暗卫副督统,江安义是四品大员,齐新文不好处置,只好推给暗卫,江安义落进黄喜的手中还想囫囵出来,那是作梦。

齐新文半晌没作声,盘算着厉害关系,最后开口道:“此事扑朔迷离,本帅一时也难辩真假。江安义是朝庭大员,军中参议更是天子亲命,本帅不好处置。”

饶青山暗喜,看来齐新文真的如自己所料把事情推给黄喜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是乐见的,江安义获罪则报了斩一箭之仇,如果江安义没事,齐新文留下处事不明的把柄,还结下江安义这个仇敌,将来自己可以做做文章。哪料齐新文接下来的话让他大失所望,“徐国全,你带一千人护卫江安义前往雷州临凉府,交由天子处置。”

黄喜面皮一抽,他的算盘跟饶青山相同,可是齐新文釜里抽薪,这把火硬是没烧起来。江安义躬身谢道:“多谢齐帅。”又朝左右拱手谢道:“多谢各位仗义相帮。”

要知道镇北城是军营,身为大帅完全有权先斩后奏,齐新文将他送去雷州临京府处置,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事实上都保全了他。天子对他信宠有加,自然清楚这个漏洞百出的通敌案是有人陷害,只怕对江安义的信宠会更加深一层。

雷州临凉府,石方真并没有住时刺史府,而是征用了城南的一处富户的庄园,此处庄园在山坳之中,寒风被山挡住,山边还有处温泉,整个山坳温暖如春,正适合休养。住进庄园后,少了北漠风寒,加上御医精心医治,石方真感觉好了许多,已经能从床上起身,在刘维国的掺扶下沿着长廊走上一段,刘维国感觉天子的脸上恢复了些红光,人比以前精神多了。

吃罢午膳,石方真会躺在软榻上听孔省汇报政事,随口下达处理的意见,另一侧的中书侍郎颜求仁会根据意见拟出旨意,然后经洛怀王诵读后交给刘维国用印,然后寄往京城颁行。

颜求仁近过五旬,手腿缓慢,这让病中的石方真深为不满,洛怀王石重仁建议道:“父皇何不从镇北城调江师前来。”石方真深以为然,他原本就有意让江安义做中书侍郎,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江安义跟着颜求仁熟悉一下政务,等回京之后再正式任命。

旨意还没颁下,镇北城的急信先行送到,两件事:郑漠盟约拟定,军情司举报江安义通敌。

第八百一十五章阴差阳错

孔省平静地念着盟约条款,心中暗暗叹息,数十万将士的性命换来这样的结果,用劳命伤财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石方真斜倚在卧榻上,心中满是苦涩无奈,二十余年殚精竭虑、成为千古一帝的梦想化为泡影,这份盟约不过是块遮羞布,让他能够稍存体面的返京,想到空空如也的国库、急待安抚的臣民,石方真感觉心中发阻,禁不住又大声咳嗽起来。

侍立在榻边的洛怀王和刘维国连忙俯下身,一个替他抚摩前厂胸一个替他轻拍后背,刘维国轻声劝道:“万岁莫急,保重龙体。”

石方真好不容易止住咳声,有名小太监捧着黄匣匆匆进内,跪倒禀道:“京中急报。”

刘维国恨不得一腿把那名小太监踢出殿去,一点眼色也没有,万岁身体欠佳,京中急报多半没有好事,这个时候再一激,天子病情加重怎么办?石方真听到小太监的话,有气无力地道:“刘维国,念。”

刘维国没办法,上前取了黄匣,取出里面的奏报。奏报是太子所呈,所奏的是戎弥、休梨、勒离三国纠集尉车、居须、车合、莎宿、羌兰、田韦、温姑、狐国、吐笃等国组成联军二十六万,于十一月二十日同时对积云关、镇山关、井门关则发动攻击,次日破井门关,西域联军从井门关反攻积云、镇山两关,初五日两关相继被破,联军入寇,夺取屯田粮仓,夺去军粮六十万石。安西大都督杨祥亮派副都督管平仲和其子杨怀武分率三万兵马驰救边关诸县,杨怀武误中西域联军诱敌之计,被困景源县。管平仲率军前去营救,被早有准备的西域联军击溃,半月时间西域军攻克十六城,杨祥亮尽起大军八万,收编屯军二万作为辅助,在文进、正阳、永丰一线构筑起防御线,西域联军日夜攻打,化州危急。

石方真见刘维国久不开声,睁开眼问道:“刘维国,为何不念?”

西域入侵是国家大事,刘维国不敢拖延,但天子的身体欠佳,万一将这封急报念出,天子着急上火病情加重怎么办。目光投向一旁的左相孔省,孔省伸手接过奏报,眉头立时紧皱起来。天子入关,随行护送有二十万大军,到达临京府后,这二十万大军驻守六万人,前往化州安北都护府八万,其他人则回返了安东、安南都护府。前往化州的八万人出发有二十多天了,算算时间快到化州了,但愿能及时赶上增援。

“万岁”,孔省斟酌着开口道:“西域军入侵了,安北大都督杨祥亮正率军与之交战,联军数量超过二十万,杨都督向朝庭奏请援兵。”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石方真猛地一挣,坐起身来,道:“拿给朕看。”

孔省不敢违逆,只得将奏报递给天子,刘维国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天子的脸色,一颗心随着石方真的脸色时上时下。当看到西域联军攻克十六城,石方真大叫一声,身子向后倒去,刘维国眼明手快上前扶住,急声叫道:“快传御医。”

一缕鲜血从石方真的嘴边流出,刘维国大惊失色,他虽然不是医生,但知道出现天子咯血肯定是病情加重了。御医检查后一通“气火逆乱致合血不循经,络伤外溢……木火刑金,心火过亢灼伤肺络”的话被洛怀王打断,石重仁垂泪喝道:“你们赶紧救治,父皇若有闪失,先拿你们是问。”

石方真幽幽地醒转,道:“仁儿,生死有命,莫要为难御医。尔等尽管用心开药就是。”

孔省在一旁道:“万岁仁厚自有天佑,不过需听医嘱静心休养。化州情形虽急,但援兵已经派出,此刻想来已经到达,杨都督是沙场宿将,化州有他在西域联军讨不到好处。西域联军向来只是劫掠,见无机可趁自会退去。”

石方真轻声咳嗽,胸口有如火烧又如针扎,心中着实有些慌乱起来,喘息了片刻,道:“郑漠既已签订了盟约,北边战事停歇。传旨,早日回京,朕要尽早处理朝政。”

离过年不过十三天,石方真原本想等到春暖时节再返京不迟,可是化州突变加上病情加重让石方真一刻也不想呆在雷州。旨意传下,十二月二十日御驾起程,江安义之事却被耽置了下来。

石方真压根就不相信江安义会暗通漠国,若无化州突变之事江安义解说几句便会当庭释放,进行接替颜求仁在天子身边拟诏,返京后成为中书侍郎。可是石方真被激咯血,时常昏迷,众人都忙着抢救天子去了,没有人理会江安义。御驾起程时,江安义居然被耽在了临京城无人过问。

徐国全傻了眼,这如何是好?只好派人前去镇北城给齐新文送信,齐新文也愣了,千年难遇的怪事都让江安义给碰上了,天子既然返了京,干脆把江安义也送进京去,刑狱案件审理归大理寺管辖,江安义的事让大理寺头痛去吧。

正月十二日,御驾返京,没有进皇宫,而是直接住进了雁山别苑,有旨朝政仍由太子处置,择要禀奏。天子的病情不容乐观,皇后王娘娘带着刘贵妃、黄淑妃等人去了雁山别苑侍疾。京中谣言四起,有说郑军与漠人交战大败全军覆没,漠骑已经杀进雷州;有说天子被漠人射伤伤重难愈;有说化州都被西域人占去,并州、青州一带到处都是化州的逃民。百姓不安,百官也忧心忡忡,这个上元节连灯市也变得无精打采。

正月十九,徐国全押送着江安义来到大理寺,大理寺卿吕良真正在升衙理事,接到徐国全的公文大吃一惊,军情司举告江安义通敌,这案子怎么审?让人暂时把江安义押进天牢,吕良真拿着案牍来找太子。

太子石重伟最近有些焦头烂额,父皇病重在雁山别苑休养、征漠伤亡的将士需要抚恤、化州战事不容乐观等等,偏生楚安王还不安生,时不时跳出来跟他做对,让他深感为君之难。

散朝后太子将理政之所设在东宫文华殿,吕良真进殿时正听到太子在大发雷霆,“……年前就下旨让各州尽快将税赋交到,正月都快过去了,只有福州、辰州这五六个州解了来,元华江修堤、青州雪灾,国库没钱让孤怎么办?下个月的俸禄都不知到哪去寻。”

吕良真看见余尚书苦着脸,手中拿着一叠公文,身为九卿之一,吕良真知道国库空虚,年前太子还专门召集众人如何筹钱,变卖皇庄、加征香水、酒水等特种商品税赋的法子都提过,准备等年后实施。

向太子施礼,又向太子左侧的楚安王施了一礼,楚安王微笑地冲他点点头。太子喝了口茶水,恢复了平静,问道:“吕大人,你有何事,该不是向孤要钱吧,若是要钱,孤现在就可以答复你,没钱。”

吕良真将手中的公文递上,道:“启禀太子,臣是为军情司举告军参议江安义通敌一案……”

不等吕良真往下说,石重伟怒道:“黄喜想做什么,居然污陷江师通敌,这等不值一辨的谣言齐新文居然也当真,还把江师押进了天牢,父皇知道吗?”

一旁站立的孔省“唉呀”叫出声来,道:“老夫将此事都忘记了。齐新文当时送来呈奏,恰巧化州发生战事的奏报送到,万岁一时心急呛血昏倒,接着万岁下旨回京,江安义之事被耽置了,没想到齐新文把人送到大理寺来了。”

石重伟随意地翻看了一下公文,又看了看军情司所说的情报,冷笑道:“漠人副使有意邀江师说话让军情司的人看见,还假托漠人圣女之名给了送了把腰刀,然后半夜就是有人去送情报,这连三岁小孩也能分辨出是陷害,齐新文居然还兴师重重地把人送到大理寺,我看倒是像黄喜与漠人沟通有意陷害江师。”

楚安王石重杰轻笑道:“是非曲直不能凭空臆想,既然江安义送到了大理寺,就让吕大人问明案情,或真是污陷,自然要还江大人一个清白,但若江安义真的通敌,那便要依法严惩,诸位大人说是不是?”

御史大夫黄平当即道:“楚安王说得甚是,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既然江安义有通敌嫌疑,自当问个清楚,太子不能凭个人好恶替代法纪,而且江安义若是清白又何惧审讯。殿下若是替他开脱,反而显得江安义心虚,也有损太子清誉。”

石重伟恨恨地看着石重杰与黄平一唱一和,目光向孔省望去,道:“孔相,你是首辅,你以为如何?”

孔省道:“老臣与江大人同到漠人王庭和谈,回程遭到金狼骑劫杀,全仗江安义力战才得救,老臣是不信江大人会通敌的。不过楚安王和黄大人说得也有道理,是非曲直还是问个明白得好,相信谁也不敢冤枉了江大人。”

石重伟想了想道:“既如此,休沐后大理寺公审此案,孤会派人前去旁听,一定要还江师清白。”

第八百二十三章四方云扰(四)

永昌城两市,东市经营四方奇珍,西市贩卖日常所需。

西市占地两坊,将近三千亩,井字型的街道将西市分成九大块,无数小街巷再将九大块分割成细碎的方块,这里有商家四万,经营着衣、食、住、行、药等日常用品,虽然及不上东市“四方珍奇,皆所积集”,但繁华却超过东市,是平常百姓不可或缺之所,被称为“金市”。

大郑与周边各国通商,北漠、西域以及南洋诸国商人多在西市或附近坊市侨居,贩卖各自国家的特产,然后再将郑国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运送回国,一来一往获利甚多。不少外商暴富,喜欢郑国的繁华,索性在郑国买房置产长住下来,有的甚至成为了郑国人,让子孙后代读书科举,成为郑国官员。

东、西市四面有围墙,围墙四面各有两个门,在西北门不远处有间经营皮毛的店铺,东西向,面阔三丈,进深三层,两面皆与街道毗连。一行车队在皮货店的后门停下,店老板袁大福带着四个伙计已经等在那里,车上装载着成捆的皮毛,有牛羊皮、狼皮、熊皮、狐皮。

化名蒙多的卡律从马车上下来,与路过的街坊四邻熟络地打着招呼,他常年在郑国与漠国之间奔走,这家皮货店其实是他在永昌城的据点,店老板和伙计其实都是漠人。郑国北征以来,卡律一年多没有来永昌城,如今盟约初定,双国之间的商队开始往来,卡律便带着一队商队来永昌打探消息。

秘室内,袁大福把京城最近关于江安义的争论源源本本地陈说了一遍,卡律笑道:“渠先生的计策生效了,眼下永昌城风雨欲来,不妨再添上一把火。郑人对盟约不满,但尚不清楚盟约的内容,你派人暗中将盟约内容透露出去,鼓动郑国百姓不满。现在郑人边关的兵马大减,只要郑人胆敢撕毁盟约,利漫汗的数十万大军就有理由南下,到时候让郑人用更多的好处来换和平。”

东市,一家经营西域珠宝的商铺,比起皮货店这家珠宝店的门面阔气了许多,两层高的门面雕梁画栋,飞檐之下高挑着两串大红灯笼,高高飘扬的幌子上三个“宝慧光”三个金字,神气十足。店铺前停放着不少香车宝马,往来的人衣着华贵,多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大门旁还有道侧门,专门接待女子,里面的伙计也是皮肤白晰的胡娘。

宝慧光的老板赫古德是休梨国人,在永昌城呆了二十四年,是地道的郑国通。二楼的茶室内四个高鼻凹眼的西域人围坐品茗,谈论的话题也是江安义一事。赫古德道:“这个江安义在化州设边市,运进郑国的货物被先收了一次税,东市要交的税也不能少,听说郑国朝庭准备对珠宝、香水等行业再多增一倍的税,这生意没法做下去了。”

他对面坐着香料行的掌柜穆沙尔,抹着下巴上浓密的胡须道:“老兄,你楼下人来人往

,每天日进斗金,再贵郑国那些有钱的人也会给你送钱来,税收得高货卖得贵,你怕什么?眼下化州在打仗,货物运不进来,只能从青州冒险穿沙海,我年初运的香料遇到沙暴,折损了三成,还损了十几个伙计,才真的支撑不下去了。”

赫古德道:“江安义在化州做刺史的时候,虽然收了税但货物很安全,以前化州境内强匪横行,光请镖师护卫的银两就抵得上两倍的税银了,说起来我宁愿多交点税,可惜这位江大人再也回不了化州做刺史了。”

左侧坐着壮汉是胡姬酒肆的沙居多,取了个郑人名字叫沙罗,西域联军入侵化州对他的影响不大,西域姑娘歌舞侍酒的胡姬酒肆受到前来应试举子们的热捧,“笑入胡姬酒肆中”,每日歌舞到闭坊时分。

沙居多对外称他是田韦人,其实他是戎弥国的密探,利用酒肆方便收集着郑国的情报。这几日京中的风潮沙居多看在眼中,他的酒肆时常有举子们争论,甚至有的时候从争论变成大打出手。前日沙居多收到密信,要他想办法在郑漠盟约的事情上做做文章,利用江安义**制造谣言,说郑皇为掩失败,有意将过错推给臣子,江安义便是其中一只替罪羊。

郑国国内大乱,无心过问化州战事,联军才有可能夺取更多的战利品,沙居多摩挲着下巴,盘算着该怎样散布谣言。

…………

石重伟一脸疲惫,京中风潮越闹越大,从最初江安义与廖建辉相争,到郑漠盟约泄露,百姓对赔偿漠国财物极为不满,铜匦之中塞满了对朝庭不满的疏文,最近又冒出天子为掩征漠失败,有意将过错推给臣下,江安义入狱不过是替罪羊。龙卫和暗卫出动,抓了不少漠国和西域的细作,楚安王也不敢再火中取栗,京中情形诡异地安静下来,石重伟让大理寺暂缓审讯,对江安义和廖建辉严加看管,不准与人接触,等待天子决断。

正月二十九日,天子的病情总算有所好转,石重伟接到王皇后派人送来的信息,连忙动身赶往雁山别苑。石方真颧骨突出,瘦得厉害,两只眼睛恢复了神采,拥坐在软榻之上。

多日未见儿子,石方真微笑道:“伟儿,朕这些日子身体不适,朝中之事皆由你处置,我听你母后说,京中安稳,百官敬业,百姓太平,朕甚喜,朕在你这么大时可不如你。”

石重伟心中生出不安,王皇后将他夸得厉害,这京中乱局如何开口向父皇说。王皇后在一旁笑道:“伟儿监国以来,不敢有丝毫怠慢,每日亥末才睡、卯初便起,勤于王事,马相和几位尚书大人都夸他有陛下之风。”

石方真欣慰地点点头,道:“伟儿勤政也要注意身体,每日抽时间练练弓马,身体壮才是根本。咳咳,不要像朕五十几岁就卧病在床。”

石重伟见父皇眼中黯然,连忙宽慰

道:“父皇素来身体强壮,不过是偶有不适,定能安然无恙。有人献给儿臣几匹好马,等父皇身体康复之后,儿臣还要和父皇一起是秋狩呢。”

石方真叹道:“朕一直忙着北征,这几年都未曾秋狩了,若是朕身体恢复,今年便前去秋狩一番,看看伟儿的骑射练得如何了。朕老了,平定漠人王庭怕是要看伟儿你的了。”

王皇后见天子触动伤心事,忙笑道:“往年秋狩臣妾都在宫中等候,今年万岁可要带臣妾一同前往。臣妾虽然拉不开弓箭,但却可以为万岁和皇儿喝声彩。”

一家人说说笑笑,半个时辰很快过去,石方真有些疲倦,王皇后冲儿子使了个眼色,笑道:“伟儿,你不是说有事向父皇启奏吗?”

石方真靠在软枕之上,微闭着双眼道:“朕多日不理朝政,京中有何要事?”

石重伟硬着头皮道:“父皇,京中热议军情司举告江安义通漠一案,齐大帅将江安义送到大理寺待审,廖建辉到堂举告江安义三大罪状,听审的举子被廖建辉脱衣展伤所激愤,聚众到朱雀门叩阙上疏……”

越往下听,石方真的脸色越阴沉,石重伟吱唔着不敢再往下说。石方真怒道:“江安义通漠,此等小儿都知道不可能的事你怎么不及时决断,非要等到闹到沸沸扬扬才来奏朕,孔省、马遂真干什么吃的,他们就是这样辅佐你的?熊执仁呢,他怎么不劝你?”

石方真说着激动起来,脸色露出潮红,开始咳嗽,吓得王皇后和刘维国连声道:“万岁休怒,万岁休怒。”

石重伟委屈地道:“儿臣当即要放江安义出狱,可是二弟坚持国法不可违、要大理寺审讯江安义,孔相也认为既然已经将江安义押在大理寺,那就索性依照朝庭律法光明正大地审讯,给天下人一个明白,以示公正无私。”

对于两个儿子间的那点争斗石方真洞若观火,甚至有意无意地默许纵容,而此刻石方真却感到无力,从石重伟含含糊糊的话语中他听出两人之间的角力,而江安义一案则是他们角力的对象。

王皇后熟知石方真的脾性,天子一个细微的动作她也能体查出心情,发觉丈夫对儿子的表现不满,王皇后忙道:“万岁有所不知,伟儿这段时日因为江安义一案常来雁山别苑,可是万岁身体欠佳臣妾便让他回去等消息,说起来都是臣妾耽误了时间。臣妾听伟儿提过,朝臣们莫衷一词,楚安王与黄平咄咄逼人,暗地里操纵举子闹事,京中生乱实是有因,怪不得伟儿。”

王皇后替儿子解说了一番,顺手给楚安王上了点眼药,石方真疲惫地闭上眼,轻声道:“朕累了,要休息了,伟儿你先回去吧,朕会下旨处理此事。”

等王皇后送石重伟出去,石方真睁开眼道:“刘维国,召冯忠来见朕。”

第八百四十四章窃啮斗暴(二)

五月初二,化州捷报传来,郑军歼灭西域联军五万,联军向西退走三十里,会野府围困被解。喜讯立时从朝堂传向民间,整个永昌城一片欢声,不知是谁放起了爆竹,“噼里啪啦”的响声把DìDū装点得喜气洋洋。

石重伟亲自携了江安义的奏折前往雁山别苑报喜,石方真看过之后喜形于色,建武七年以来倒霉事不断,太需要这场胜利来冲冲喜了。

石方真挣扎着起身,石重伟连忙上前掺扶他。石方真在殿内踱了几步,兴奋地道:“朕没有看错人,江安义不负朕之所托,解困会野府,获得霹雳车,这是两件大功,该重赏。他在征漠之时就立下大功,朕便有意加封他为平山侯,可是被军情司告状所搅,不妨并在一起封赏他。”

石重伟笑道:“父皇对江师恩宠有加,不过儿臣以为化州未复,不如等他退走西域联军,恢复化州境土再封侯不迟,不然届时又当如何封赏?”

石方真停住脚步,欣慰地看着儿子道:“伟儿说的不错,是朕操之过急了。这段时间监国,伟儿大有长进,思虑也周全了。你说说,该如何做?”

石重伟想了想,道:“不如加封其母,追封其父,父皇以为如何?”

“善。”石方真下旨道:“加封江母为二品夫人,追封其父为五品朝散大夫,赏银二千两,让新齐县县令替为修缮坟冢、祭祀。”

…………

五月初十,会试放榜。礼部南院东墙下,多是伤心失意人。万余试子,取中三百三十六名,比起上科多取了六十二人。

孙思贤强忍心中慌乱,再次从头仔细扫看榜单,这已是他第四次重读金榜,“孙思贤”三个字没有出现在金榜之上。

怅然长叹,孙思贤踉跄离开,脑袋中空空荡荡,有如游魂野鬼,身旁有人高声呼唤他也没有查觉。

“孙兄,孙兄,留步。”那人伸手拉住孙思贤的衣袖,孙思贤茫然地看向那人,两只眼睛木然无神,好半天才回魂般醒过神来,苦笑道:“原来是张兄、田兄。”

叫住他的是张长林、田丰亮等人,孙思贤刚才看榜,这几人的名字都不在榜单之上,算是同病相怜了。

张长林愤然道:“孙兄,此番科举你我皆落榜,恐怕是因为前次叩阙上书之故。

榜单之上尽是权贵子弟,朝庭取士不公,小弟想联络一些落榜举子,到礼部讲理去。孙兄是侯州名士,文章学识誉满士林,朱雀门前仗义为叶明清鸣不平更是让世人钦佩,若是孙兄能登高一呼,我等愿附马尾。”

“不错,我等跟随孙兄到礼部讲理”,孙长林身后的众人乱纷纷地叫道,这些人自是都名落孙山。

孙思贤回过神来,看着满面愤慨的张长林,心中暗想,自己后来得知此人是楚安王的口舌,当初叩阙上疏便是他和田丰亮带头鼓动,军情司污告江安义,楚

安王暗指太子,这里面的水太深,实不是自己所能参与的。自己名落孙山,恐怕就是因为身涉此事,被太子所恶,有意罢黜。

想到这里,孙思贤摇头叹道:“孙某惭愧,落榜实是才疏德浅,不怨他人。这就打理行囊,回乡苦读,三年后再试。各位,告辞。”

说罢,孙思贤拱手为礼,不顾张长林等人的挽留匆匆离去。张长林和田丰亮对视一眼,深感无奈。

…………

楚安王府,石重杰愤然将黄喜交给他的那叠谍报拍在桌上,怒声骂道:“国之蠹虫,取士三百三十六居然有九十八人是夹带,这对天下举子何其不公,孤要向父皇告发此事,绝不能任由他们这样胡作非为。”

黄喜道:“王爷莫急,且等殿试之后再奏明万岁不迟。”将这些谍报交给楚安王,黄喜并没有透露要对付唐文忠的意思,这件事便连石重杰也不能说。

沈文清道:“张思贤、张长林等人皆被罢黜,恐怕要生出事来,黄公公要派暗卫留意张长林等人,以免节外生枝。王爷,你要吩咐孙朝锋派人安抚他们,不要让他们闹事,被太子拿住把柄,反为不美。”

当初张长林、叶清明等人受楚安王府的指使,鼓动举子对付江安义,如今江安义经略化州,新近立下大功,正得天子欢心,沈文清怕张长林等人露了马脚,牵扯出楚安王府。

黄喜道:“今科取士不公,太子在背后主使,落榜举子闹一闹太子定然要拿人息事,届时将舞弊的消息散出去,事情闹大太子无法收场。建武元年就曾闹过一场,事隔六年再来一次,天子定然对太子失望,就算有些碍处也是利大于弊。”

“父皇对皇兄格外仁厚,就算有错也多有包涵,江安义一案他应对失措父皇也没有责怪。”石重杰叹道:“这次科举弊案也难动摇储君之位,父皇顶多骂他几句,再找两位大臣背锅了事。”

黄喜心想,要的就是有人背锅,他要对付的是唐文忠,到时候祸水引到唐文忠身上,将他除去。

沈文清道:“水滴石穿,太子错得次数多了,万岁终会不满,生出易储之心。”

石重杰默然,父皇身体大不如前,听母妃说前几日又在咯血,怕是支撑不了多久,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长,太子的气运真不错。

沈文清手中折扇在掌心轻敲,道:“上次叩阙被太子扣了个僭越的帽子,这次不妨让张长林等人到礼部、御史台上告,铜匦中多塞些举报信,把火点旺,让太子坐在上面不得安生。”

黄喜阴阴地道:“先不要急着把实情说出去,京城之中真真假假的谣言不少,让流言发酵一阵,也能让太子心存侥幸。殿试太子肯定不要做手脚,等结果公布之后,那些徇私之人高据榜单前列,再把他们贿赂考官之事讲出,太子便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黄公公好算计”,沈文

清赞了句,道:“让世人都看看太子殿下任用的贤臣是什么样的货色,让天下举子对太子离心离德,王爷再振臂一呼,要求清查弊案,自然得士林之望。”

…………

永昌DìDū人口过百万,加上十六卫和东宫率府,外来的流动人口,人数将近一百五十万。这里住着天子王孙、权贵世戚、文武百官、士农工商、和尚道士、各国行商,行行色色,各行各业,各怀目的,在京城汇成无形的风云。

最近京中最热议的事莫过于即将到来的殿试,三年一度的会试已经结束,今年取士多达三百三十六人。每届会试结束都有人抱怨科举不公,各种关于徇私舞弊的消息满天飞,京城百姓多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身为DìDū百姓,自有一股子傲气,对权戚、百官家的事那是了如指掌,便是东宫太子爷昨夜巡幸了哪位妃子他们似乎也一清二楚。

五月,天气渐热。崇化门旁丰邑坊有条渠水流过,渠水两旁砌着护栏,种着垂柳栽着花草,里面有石凳石椅,吃罢晚饭的百姓摇着蒲扇,拿着矮凳聚在一起纳凉闹闲嗑,话题自然离不开今年会试。

“听说了吗,那些叩阙闹事的举子们又到礼部衙门前聚集了,说是考官得了好处,徇私舞弊,让礼部重审考卷呢。”

“嗤,哪年科举举子不闹,要我说朝庭对他们过于软弱了,把带头的抓起来打几板子,保证没人敢闹了。”

有个摇扇的大肚汉神神秘秘地道:“昨天我那表侄上我家串门,我向他问起此事,他说铜匦监这几日天天收到大批的举报信,连铜匦都装不下了,有许多堆在了外边,魏大人愁得要命。”

大肚汉的表侄在铜匦监守门,他唯恐旁人不知道这层关系,每次闲谈必提表侄,身旁的众人都知道他的脾性,有人讥道:“你那表侄没替魏大人出出主意,说不定称了心意让他也做个小官,你老洪岂不要遇见只哈蟆也夸耀半天。”

老洪也不生气,笑骂几句摇着蒲扇继续神侃道:“这些举子就是闲得慌,今天说这个明天骂那个,早一段说江大人是国贼,结果江大人不但不是国贼反而是国之忠良,西域联军围困会野府,江大人一去就解了围,要是派这伙举子前去,还不够西域人一通砍的。”

“话不能这样说”,有人反驳道:“出榜那天我去看了,上面有不少是京里权贵子弟,有老刘家的、老黄家的、老李家的那个李东鸿名列前五呢。”

“可不是,我听说苍山伯的三孙子也取中了,那小子我知道,玩女人逛青楼是行家,哪会写诗做文章。我前几年在苍山伯府中做马伕,知道他那个举人是花钱买的。唉,有权势的人可以买举人,买贡士、卖进士,咱们这些泥腿子祖祖辈辈只能替人卖命。”

天阴欲雨,永昌城的上空乌云压城,不是有闪电从黑云中无声闪现,一声暴风雨即将来临。

第八百四十五章太子忧思

石重伟最近有点烦,平日怜爱的清阳郡主在他身旁嬉戏都感觉吵闹,怜夕查颜观色,见太子眉头不展,找了个借口拉着女儿走了,殿内安静了下来。

京城中发生的议论自然传到了他的耳中,理匦监每日呈报的摘要都有厚厚一叠,大部分是举告此届科举不公的。

石重伟有些丧气,此届科举是他一手经办的,为了拉拢一些臣子,开的口子稍大了些,不过今科录取的人数也加了数十人,总体上取中的举子并未减少。会试榜单给父皇看过,父皇也默许了,对自己罢黜孙思贤、张长林等人也没有说什么,可是京中议论不休,舆论于己不利。

京兆尹和龙卫暗卫的奏报详细记录着这些街头巷议,多是些捕风捉影的谣言,谣言有真有假,传谣的人显然对实情并不了解,只是人云亦云。张长林等人每日聚集告状,要礼部复核考卷,将结果公布,着实惹厌,石重伟眉头紧锁,张长林、田丰亮等人的背后有楚安王府的影子,显然石重杰在利用此事做文章,自己是不是该派人把张长林和田丰亮抓起来,杀鸡儆猴,京中的风议或许会早些消失。

一道厉闪在窗外耀过,石重伟一惊,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心神难宁,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站起身在殿内走了几步,石重伟想找个人聊聊,首先想到的是程明道,此时已是酉正三刻,程明道应该回家了,此刻文华殿只剩下当值的官员,石重伟立住了脚。殿外狂风撕扯着树枝,发出阵阵怪啸,隐约听到太监、宫女的喊声,他们在将鸟笼、花草搬进屋下檐下,以防被暴雨打坏。

殿中有些气闷,石重伟步出大殿立在廊下,狂风吹得衣衫猎猎,天空中乌云翻滚,心中颇不宁静。自打漠北兵败的消息传来他心中就如同蒙上了乌云不见晴朗,好不容易江安义送来会野府解困的消息又被科举的乌云盖上,难怪父皇总说为君不易。

前段时日因江安义之事与楚安王相争,楚安王的势力着实不小,朝堂上不少大臣明里暗里地帮着他说话,几乎可以跟自己抗衡了。正是看到危机,自己才会急着利用科举拉拢朝臣,这样做是拔苗助长,可是父皇病重,万一有个好歹,自己要防着楚安王做乱,要在朝堂上压住他的声音。

一片树叶被狂风带到衣服上,石重伟伸手拂去,叹了口气,脑中闪过几句话: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以权相交,权失则弃;以情相交,情逝人伤;唯以心相交,淡泊明志,友不失矣。自嘲地笑了笑,身为太子哪里有朋友,李敬玄、柳逸兴、王知行等东宫伴读簇拥在自己身边,无非是想着将来自己即位能为自己、为家族谋取好处,而自己笼络他们又何尝不是争取他们背后的世家支持;程明道是东宫少詹事,他是东宫近臣倒是用心辅佐自己,可是此人同样私心不小,打着自己的旗号索要了不少好处;朝中臣子各怀心思,用心不纯,要说真心替自己着想的只有国丈熊

执仁,可是这老头子成天念叨自己委实受不了。

石重伟想起父皇说过将来可以大用的几个人:头一个便是姐夫韦祐成,姐夫身为吏部侍郎,朝堂之上对自己助力不小,按照父皇的意思,让姐夫在六部尚书的位置历练一番,将来可做丞相,姐夫做了丞相姐姐一定很开心,姐夫代表着韦家,有他相帮自己做皇帝会轻松许多;第二个是朱易锋,朱家忠诚不用怀疑,征漠时父皇曾暗中关注朱易锋,发现他有勇有谋,忠勇可嘉,将来可以承继太尉之职,有这一文一武相帮,朝堂可定大半。

排第三的是晃州刺史张玉诚,父皇说他王佐之才,处事之能尤在韦祐成之上,此人可先放在外任牧民,将来在京中任职六部九卿,若是韦祐成施政不力,可任张玉诚为右相相佐,并让自己多听张玉诚的意见。接着是何子英、崔元护、熊以安等人,何子英可为御史大夫,崔元护可为礼部尚书、熊以安可任职工部等等等等。

想到父皇强撑病体跟自己剖析将来可以佐政的大臣,石重伟的眼睛有些发涩,父皇是有意交待身后事了,可笑朝中有些大臣还以为父皇对自己有所不满,生出易储之心,等自己将来即位,一定要大力打压黄家,将黄家从世家中逐出。

说到不满,石重伟的眉头微微一皱,母后接收江家香水股份的事还是被父皇得知了,自己从未见过父皇如此责骂母后,说她鼠目寸光、贪图小利、自毁干城。自己和母后一起跪地请罪,才让父皇止住怒火。

沉默良久,父皇连连叹息道:“江安义乃是国士,本是朕最为看重的臣子,将来无论是用他施政、理财还是戍边皆可,可是你们收了他一半香水之利,让朕放他出大理寺的苦心化为了乌有。唉,你们换做是江安义,会怎么想?朕如果知道此事,绝不放让江安义重返化州。事已如此,只能作罢,伟儿你记住江安义平定化州之后,要尽快将他调回京来,先冷落一段时间,若江安义并无怨言,将来可为户部尚书,国家若有边患要用他领兵,记住要将他的家人留在京中作为人质,江安义看重家人,才不会生出异心。”

风吹乱头发,石重伟伸手捊了捊,对父皇的这些话颇不以为然,身为天子要对付一个臣子,只需一道旨意便是,难道江安义还敢抗旨不遵吗?再说江安义向来忠心耿耿,怎么可能生出反心,父皇病得历害,猜忌之心也重了。

看见他站在殿前,太监宫女远远地避开,石重伟油然生出孤独感,江安义词中有“高处不胜寒”,大概就是这滋味了。石重伟想起江安义被贬富罗县里,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将富罗县的见闻写成了文字寄给自己,那曾是自己不可多得的快乐,时过境迁,自己长大了,江安义也不像以前那般亲近了。

一道厉闪,倾盆大雨落下,风吹着雨丝飘进檐下,石重伟往后退了退,雨将檐下打湿。张谨急步上前道:“殿下,风雨过急,还是到殿中暂避吧

。您到哪里用膳,奴才吩咐人送来。”

“到……”石重伟本想说景愉宫(怜夕的住处),话到嘴边改成了“端本宫”,紧接着随口问道:“太子妃在干什么?盛儿呢?”皇孙石守盛称四岁,其实只有两年零八个月大,石重伟这两年多除了清阳郡主外还有一男两女,二子石守华是良娣韦妃所生,韦妃是韦祐成的表妹。

张谨恭声应道:“娘娘在殿中绣花,小殿下在一旁玩耍。”

石重伟有些歉疚,生下石守盛之后他在端本宫过夜的次数不多,就连盛儿也不如清阳郡主得宠。上次前去雁山别苑请安,父皇和母后让自己带盛儿一同前去,有段时间不见,父皇和母后都很想念盛儿。

接过雨披穿在身上,石重伟举步朝端本宫走去,张谨紧紧跟随。石重伟脚步一顿,吩咐道:“明日请国丈到东宫来一趟,孤有话跟他说,告诉太子妃,等孤与国丈见过面之后让他们父女相见。让膳房准备些酒菜,孤明日要宴请国丈。”熊执仁发现太子不喜欢听他劝谏,便自发地少来东宫了。

张谨连声应下,眼珠转了转,心想找个机会把消息告诉给良媛怜夕,她出手向来大方,这个消息一定能换来不少赏赐。

…………

风雨笼罩着整个永昌城。楚安王府,石重杰看着窗外被风雨吹打得东倒西歪的竹丛,漫声叹道:“狂风摧树,急雨淋花,这场风雨不知会打落多少鲜花,不知有多少人家受灾。”

沈文清知道他话中所指,道:“再过两天就要殿试了,等殿试张榜之后便是水落石出之时。”

石重杰看着窗外的狂风骤雨,神情凝重,沈文清站在他的身后,两人默然而立,静静地听着风雨。

…………

暗卫衙门,黄喜背着手站在檐下,阶前飞溅的雨水将他的长衫下襟润湿。黄喜不喜欢暗卫官服,在官廨内总爱穿一身读书人的青衫,这样才让他感觉自己还是那个读书人张伯进,而不是宫中太监黄喜。

“风狂雨骤”,黄喜幽幽地吐出四个字,凝视着院中交织的雨幕,若有所思。

…………

雁山别苑,雨水垂下道道珠帘,石方真坐在软榻之上,出神地望着殿外,喃喃语道:“好一场大雨,讯期将至,不知道伟儿是否让工部做好了防讯的准备?此等大雨,京中贫苦人家房屋漏雨,要京兆尹派人前去查看,该赈灾了。”

王皇后坐在他身旁,笑道:“伟儿监国有一段时日了,有大臣们帮着,这些事应该会想到,您就安心养病,不要操心了。明日伟儿会带盛儿朝觐,我有两个月没见到盛儿了,真想他啊。”

石方真的注意力被王皇后引到了孙儿身上,夫妻俩像寻常人家一样眉开眼笑地谈论起孙子来。

谁也没有料到,即将到来的另一场大雨将会让郑国政坛掀起惊涛骇浪。

第八百四十六章远谋深虑

永昌城内狂风暴雨,会野府中却是晴空万里。刺史府内一片繁忙,江安义背着手在大堂上来回踱步,他成为最清闲的人。

退敌三策都有人在实施,欣菲在州统府中忙得不见人影,安勇、石头带着宁虎去联络冯定忠,朴天豪带着部分亲卫去了戈壁滩,方刺史忙着民政,管平仲在城外统兵,华思诚等人都各忙各的,江安义想找方仕书聊聊天,穿过屏门见二堂前站着一排等着回事的官吏,江安义又回到空空的大堂。

真不习惯,这化州经略使是化州最高官员,什么都能管,可是什么事都有人具体在管,用不着他去插手,江安义想要不干脆到前线看看,碰到打仗偷偷地去过把瘾。

一名小吏笑着进来禀道:“大人,您家中送信说来了客人,让你回去一趟。”

左右无事,江安义回了府,刚进二门,就听到正屋传来张先生与郭怀理的说话声,是张克济来了。江安义快步进屋,笑道:“先生怎么这么晚才来?”

张克济没有戴银面具,露着那半边清癯、半边焦黑的面容,看到江安义进来,张克济站起身笑着拱手,道:“克济见过主公。”

有一年多未见,江安义拉住张克济的手上下打量了半天,笑道:“先生清减了些,精神倒是不错。”

“张某接到京中的信,兼程赶往京城,快进福州时听到主公脱险的消息,便放缓了脚步。”张克济从容语道:“等我到了京中,主公已经前往化州,珍儿这丫头不肯放我走,在京中住了半个月才动身。经过登州平恩县张某暗中去看了看父母,所以耽误了时间,请主公见谅。”

江安义开心地道:“先生到来,江某犹如久旱逢雨,不胜之喜。”别看张克济一直呆在平山镇老宅,可是两人书信不断,江安义有难处首先便会向张克济求教,江家豪富觊觎之人不在少数,张克济将平山镇江家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让江安义没有后顾之忧,便连江母来信也对他赞不绝口。

郭怀理知道江安义和张克济有事商量,站起身来笑道:“张先生远道而来,郭某让栖仙楼送桌酒席来,今夜咱们好好喝上两杯,老郭还要请先生指点两句。”这不是客套话,郭怀理年前归家,有张克济有过数次交谈,张克济所说的为人处事之道,郭怀理很有启发。江安义经略化州,权高位重,隐然有一方诸侯之势,郭怀理想得到张先生点拔,将来如何与安义相处。

送走郭怀理,两人重新落座,张克济道:“此次我从家中带来了五十名家丁,是这些年买来的孤儿,都是家中供奉精心教导出的精英,对江家的忠心不用怀疑。带队的饶安思、白意飞、汪豪更是内家高手,主公可以大用。”

江安义点点头,问道:“家里可留下足用的人手?”

“主公放心,家里还有一百多名好手,我离开后令妹和妹夫坐镇家中,有五名供奉帮着,家里没事。”张克济拈须笑道。

江安义叹道:“我宦海奔波,倒是他乡做故乡了,又有几年没见到娘了,我娘可好,妍儿一家人可好。”

两人聊了会家事,张克济正色地道:“主公此次被陷入狱着实危险,不妨将前因后果说与我听。”

江安义便将漠人设计,军情司推澜,黄喜陷害,楚安王助力等事详细向张克济说了一遍,然后道:“我在大堂之上认出那黄喜便是当年的张伯进,没想到他居然没死进宫做了太监,如今更是高居暗卫副督统、军情司使的位置,此人与我有杀父之仇,一定要想办法除去才是。”

张克济拈须沉吟,半晌道:“黄喜自然要除去,但主公之危不在黄喜,而在太子,主公此次入狱十分凶险,若不是恰逢化州事变,恐怕真要遭受大难。主公能有今日成就,除了自身能力之外离不开天子信重,而今天子病重,太子对主公远不如天子那样器重,长桥相迎、大理寺相迎不过都是帝王权术,不值一哂。”

江安义叹道:“太子性喜奢华,身边簇拥着一群小人,将来继承皇位,怕是要重蹈昭帝、宣帝故辙,边境又不安宁,战乱不断,国库空虚,若是加征税赋元天教之祸将重演。”

张克济正容道:“主公既有远忧,张某想问问主公,若是将来朝庭对主公不利,捏造罪名或索要财物,或贬官罢职,或拘入大牢,主公当如何行事?”

江安义沉默良久,开口道:“此次被陷入大理寺监牢,江某想了很多。自为官以来,江某遇敌不断,但天子对我信宠有加,为报皇恩,江某不避祸患,勇往直前。江某是崇文馆直学士,与太子有半师之谊,原本应该尽心辅佐,可是太子信用奸邪,视我为生利之器,甚至趁我入狱要走一半香水之利。说实话,钱尚在其次,只是太子如此行事,江某实感心凉。”

“若是太子即位,索要无厌,主公该当如何?”张克济再度发问道。

江安义叹息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能如何?无非是奉上家产、辞官不做,悠游林下,从此不过问朝庭之事。”

张克济纵声大笑,道:“就算是主公一再退让,恐怕也难保平安,想要悠游林下,怕是难难难。主公为天子驱驰,得罪世家、得罪百官,一旦失去官身,以何保护家业,以何保护家人?怕是重蹈当年卖竹器时的情形,两名衙役就能逼得主公走投无路。就算主公一身武功,也要落个亡命天涯的下场,主公的妻儿老小又该如何?”

卖竹器被侯七、马八欺侮的情形是江安义心中之痛,如今上有老下有小,亲朋好友一大群依附于自己,绝不能让当日之事重现。江安义愤然拍桌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是危及家人,江某说不得要冒死争上一争。”

“好”,张克济道:“主公既愿奋起相争,不将命运操于人手,张某便有几句话对主公说。”

江安义替张克济斟满茶,诚声道:“请先生教我。”

“当年齐国谋士马胜为其主营造三窟,张某不才,愿为主公谋几条出路。”张克济舒缓地语道:“主公屡遭暗算,何也,是因为主公崛起太快,根基太浅,所行之事又与世家、百官做对,自然会受到众多打击。”

“就拿李家来说,当年主公清理田亩,查出李家诸多不法事,可是天子的处罚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就是因为世家牵连太多太广,若是下猛药拔除会伤及朝庭的元气,天子也只能徐徐图之。”

张克济用手指轻轻转动着茶盅,侃侃谈道:“主公若是能营造出世家这样的权势,那便是天子也不敢对主公如何?”

江安义苦笑道:“哪个世家不是百年经营,江家底蕴太薄,不可能做到。”

“主公不必妄自菲薄”,张克济微笑道:“主公乃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词仙之名响誉士林,创建黄羊书院、济民书院,天下读书人无不视主公为楷模;制竹扇、酿美酒、造香水,江家迅速豪富,主政化州,化州税赋为天下前列,世人誉为‘点金手’;主公还是骁勇善战之士,沙场杀敌屡立战功,此次奉旨前来化州,半月时间便解会野府之困。礼记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乃读书人之毕生追求,千百年来有几人能做到,主公年仅而立便几近完成,实乃旷世之才。”

江安义感觉有些脸红,谦逊地道:“先生过誉了,江某愧不敢当。”心中明白,这旷世之才实是心中妖师,时至今日,江安义对妖师充满感激。

张克济继续道:“主公已如参天之木,再低调也免不了风雨侵袭,甚至还有雷霆暴击,要想抵御唯有根系深植,枝叶繁盛,让心怀不轨之人有所忌惮,便是那雷霆电闪要想击打也要顾虑引火烧身。”

这话虽未明说,意谕却十分明晰,江安义既怦然心动又心怀忐忑,张克济端起杯来喝水,大堂内安静下来。

“先生说的有理,江某只求为国为民多做些实事,实不甘为人左右”,江安义目光一凝,声音坚定地道:“大理寺无妄之灾,江某绝不愿再历。”

张克济放下茶盅,平静地道:“说到底无非是实力二字,这实力是权势财富、是士林声望、是朋党支持、是民间口碑,还有便是手中兵权。”

江安义眉头一跳,前几项尚能接受,若是涉及兵权,恐怕朝庭不容,而张克济分明是让自己做一个权臣。

张克济看出江安义的不安,轻笑道:“主公稍安勿躁,张某并非让主公拥兵自重。朝庭让主公经略化州,兼管军事民政,抵御西域联军。主公此刻手中指挥着近二十万兵马,这些兵马是朝庭的,但主公不妨交好将领,让这些兵马成为主公的助力,以待时机。”

“以待时机?”江安义喃喃语道,张先生认为朝庭将有大变?想到天子病重,太子和楚安王相争,漠人在镇北城动作不断,西域联军占据半个化州,莫非真要风云激荡,天下不稳?

第八百四十七章风雨侵袭

五月十五日,晴。

含元殿,太子石重伟端坐在高座之上,亲自主持殿试。

俯视着殿下一片宝蓝色的新衫,大殿内沙沙笔声有如蚕食桑叶,石重伟有种农人收获时的心情,这些举子如同田里的庄稼,每三年收割一批充实朝堂。能踏进含元殿都是读书人中的幸运儿,一张张兴奋的脸孔在奋笔疾书,希望能名列前茅,被太子看中,从此踏上青云途。

三百三十六位贡士,有真才实学占绝大多数,就是那些买通关节的人也不见得就是庸才。项凯捷走的是司务太监......

《变臣》第八百四十七章风雨侵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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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八章云谲波诡

含元殿,唱名赐第,一甲三人进士及第,二甲一百二十六人进士出身,三甲二百零七人同进士出身。唱名毕,有小吏捧来绿袍、靴、笏,赐于这些新科进士,意味着这些人从此是官身了。

紧接着便是赞礼,乐作,四拜,平身,然后太子赐酒,礼部引新科进士谢恩。大殿外鼓乐声起,伞盖仪从迎导诸进士游街。石重伟有些激动,原本这些事要由天子亲为,作为一个太子主持唱名大典,也是史书上少有之事。

楚安王石重杰站在御阶左首,沉着脸看着新科进士领取袍、靴、笏等物,微微侧首,周重瑞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周重瑞是晃州举子,参加楚安王府举办的诗会脱颖而出,石重杰与其相谈,发觉此人不光文章诗作好,而且精通实务,谈起治国之道有条有理,沈文清夸他有王佐之才。

周重瑞家境贫寒,石重杰资助他二百两白银,并暗中派人到他借宿的寺庙中照应,张长林等人闹事,石重杰吩咐不可惊搅他苦读,期望周重瑞能在会试中一鸣惊人,将来引为臂助。

会试周重瑞名列第七,殿试位列第十九,这个名次在旁人看来很了不起,毕竟文无第一,文章写得好还要对主考官的味口,各种人为的因素太多。但周重瑞殿试结束后,沈文清邀他前去饮茶,周重瑞将他所做的文章背给沈文清听,自觉写的不错,沈文清更是断言此文该取在前三。

放榜之时,看到自己的名字列在第十九位,欢喜之余不免有些失落,周重瑞感觉有些对不起楚安王的厚爱,楚安王派人把他请到府中,摆酒为他庆贺,席间沈文清把项凯捷等人买通门路的事说了说,三分酒意的周重瑞仰天长叹,气愤填膺。

沈文清道:“王爷有意为天下举子讨个公道,明日在金殿之上揭穿此事,质问太子询私,然后奏报天子查清弊情。”

周重瑞感激地道:“王爷聪明神武、品行高洁、胸怀天下,重瑞此生愿追随王爷,竭尽犬马之劳。”

石重杰举起酒杯道:“今科举子,孤独重重瑞,能得重瑞相助,实乃孤之幸也,孤敬重瑞一杯,以后风雨共济,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

周重瑞慷慨激昂,站起身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等周重瑞坐下,沈文清给他布了一筷子菜,叹道:“王爷与太子不睦,想来重瑞也有所耳闻,王爷所为者江山社稷、天下百姓,可是太子却以为王爷是有意夺储,争权夺势,真是可发一笑。此次科举太子为拉拢大臣,广开门径录用权贵子弟,可怜那些寒门学子辛苦数十年却被挡在金殿之外,徒有报国之心却无报国之门。”

周重瑞便是寒门子弟,这番话自是感同深受,唉叹道:“太子身为储君本当一心为公,为国取才,这样徇私实难让天下举子心服。”

沈文清道:“明日金殿王爷要挺身而出为举子们仗义直言,可是也怕被人说成争权夺利针对太子,王爷虽然是万岁次子,贵为楚

安王,但也怕众口铄金,将来太子登基,恐对王爷不利。”

周重瑞慨然道:“王爷赤胆忠心为国为民,周某誓死追随,不知明日金殿之上要重瑞做些什么?”周重瑞心中明白,这是要他交投名状,可是他已上船,只能随船而行,何况楚安王这条大船也值得乘坐。

石重杰和沈文清都微笑起来,周重瑞很上道,有利用价值的人才是有用之才,否则像江安义本领越大对楚安王来说越有害。沈文清笑道:“重瑞放心,王爷十分器重你,绝不会让你身陷险境,沈某向你保证,王爷绝不会让你有失。明日金殿王爷需要一个引子,重瑞……”

看到楚安王侧身以目示意,周重瑞知道该按商议出场了,当小吏用托盘捧着袍、靴等物来到他面前时,周重瑞咬咬牙,硬着头皮向前走了两步,来到阶前跪倒,叩头道:“臣周重瑞有事启奏太子,请太子爷恩准。”

突发**,金殿之上众人都是一愣,监察御史被周重瑞的举动吓呆了,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石重伟原本笑眯眯地看着众举子领袍靴,准备着接受这些人的朝拜,他甚至准备亲自走下阶去,扶起状元项凯捷、榜眼管文华、探花马凤起,好言勉励几句,他知道身为太子储君,这几句轻飘飘的话极可能就让这几人今后死心踏地的为自己卖命。可惜时间有限,要不然石重伟要跟每个举子都说上两句,勉励一番,这三百三十六人大半都会成为自己的爪牙。

周重瑞突然跪在阶前,石重伟也懵了,下意识地问道:“你有何事?”

太子开了口,刚醒过神来的监察御史便不好上前拉周重瑞离开,提心吊胆地看着他,生恐他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连累自己。

怕到极致反而豁出去了,周重瑞大声道:“臣听闻此届科举弊情甚多,权贵子弟买通门路高居前列,今年状元项凯捷买通司务太监唐文忠的门路,四万二千两银子买到状元之位……”

话未说完,金殿之上数声怒斥响起,“住口”、“一派胡言”、“监察御史,还不将此狂徒拉下金殿”,几声怒斥分别出自礼部尚书薛授仁、孔省和马遂真等人之口,这几人知道周重瑞所说无论真假都将在朝堂上掀起惊天骇浪,无数人因此丧命,朝堂因之不稳,特别眼下天子病重,边境不宁,国内极需安宁,若是生出乱来,大祸立至。

项凯捷站在众人最前,满面春风一团喜色,周重瑞的几句话有如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项凯捷头晕目眩,差点没坐在地上,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事发了。周重瑞不单知道自己走的是司务太监唐文忠的门路,怎么会连贿赂的银两数额都一清二楚,莫非是唐昌富被抓了,招认出了自己。

监察御史上前要抓周重瑞,楚安王石重杰厉声喝道:“且慢,事无不可对人言,周重瑞既然言之凿凿,为何不让他把话说完,要是污告依律处治,要是他所说是实孤绝不能坐视此事发生。”

孔省面向楚安王,颤声道:“王爷,大局为重。”

石重杰不是不知道此时闹将起来对朝庭的损害,只是父皇病重,太子步步紧逼,特别是唐文忠与其沟通,雁山别苑的消息全掌握在太子手中。自己如果坐视下去,父皇病逝太子登基后,最好的出路便是像安阳王那般就藩外地,一个不好被囚在京中,生死操于人手。

“孔相,抡才大典乃国之大事,这就是大局”,石重杰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今科科举质疑声不断,会试榜出来之后,千余举子到礼部请愿,铜匦之中举告信难以塞下,孤想问问孔相,你身为首辅,对此不闻不问,一味想着息事宁人,是否有负父皇所托。”

孔省看着满面激动的楚安王,知道石重杰准备借科举之事正式向太子发难,以前的暗斗变成明争,朝庭实乃多事之秋,自己这个左相不好当,孔省苦笑不已。

高座之上太子石重伟一拍桌案,怒声斥道:“住口,石重杰你怎敢对孔相无礼。科举之事孤详细禀奏过父皇,父皇甚为满意,不知你有何不满?”

大帽子扣下来,石重杰已经打定主意要硬扛了,礼仪不缺,恭声应道:“父皇让臣弟协助皇兄打理朝政,臣弟不敢懈怠,看到科举存在弊情,自然应当提出。父皇在雁山别苑静养,臣弟怕他被人蒙蔽,这就前往雁山别苑见驾,禀奏实情,请他老人家定夺,容臣弟先行告退。”

说罢,石重杰躬身行礼,转身下殿。孔省急着上前拦住,劝道:“王爷三思。”

金殿之上鸦雀无声,众臣面面相覤,全傻了眼。宝座之上,石重伟有些慌神,他没想到石重杰会在金殿之上撕破了脸,这让他有些骑虎难下。看着石重杰转身离去,石重伟真想下令将他拿下,可是楚安王是他的弟弟,天子确实交待过让石重杰帮着打理朝政,三法司、工部等衙门便是楚安王在具体负责,石重伟身为太子也不能无故拿下楚安王。

霍然站起身,石重伟急道:“石重杰,你给孤站住,惊扰了父皇,你担当得起吗?”

马遂真也上前拦住石重杰,他是楚安王名义上的王傅,沉着脸教训道:“王爷,谨言慎行方能致远,你身为国家亲王,行事怎么可如此莽撞,岂不闻治大国如烹小鲜,你这通猛炒,什么也被你弄糊了。科举有弊情,发付有司问明便是,何必搅得圣体不安。”

这番话是金玉良言,石重杰停下来考虑。高阶之上石重伟见石重杰犹豫,想到唐文忠虽然向自己详情但自己选用项凯捷为状元郎并非徇私,而是真看中他的才学,便是到了父皇面前,将项凯捷的考卷呈上,父皇也不会怪罪。

想到这里,石重伟头脑一热,脱口道:“科举之事父皇一清二楚,孤选用项凯捷亦是为国取才。石重杰你指责孤蒙蔽父皇,尽管前往雁山告状,不过孤有言在先,若是父皇有个闪失,孤绝不轻饶。”

石重杰一甩衣袖,大步离开。

第八百四十九章风潇雨晦

石重杰走了,含元殿上一片死寂。石重伟重重地坐回宝座,呼呼喘着粗气,唱名赐第大典进行不下去了。

礼部尚书薛授仁是主持,别人不说话他不能不吭声,硬着头皮奏道:“殿下,这唱名大典……”孔省打断他的话,道:“大典暂停,楚安王前往雁山别苑,殿下也需及早动身前去。”

石重伟醒悟过来,起身道:“备车马,孔相,马相,你们两位也随孤一同前去。薛尚书,你也一起去,将此次科举前十的考卷带上,让父皇过目。”

金殿上一片忙乱,礼部侍郎邓怀肃指挥着这批新科进士出殿前往礼部衙门等消息,周重瑞也被一并带去,只不过他被独自圈在一间官廨中。建武七年的科举从一开始便蒙着厚厚的阴影。

巳正二刻,石重杰来到雁山别苑请觐天子。栖龙居,小太监将楚安王觐见的消息告诉了刘维国,刘维国有些犹豫,这段时日王皇后以天子需要静养为由,吩咐除了天子有旨召见的人之外,其他朝觐人员一律先禀报于她,等问明缘由再决定是否让觐见。

楚安王贵为皇子,该守的规矩不能少,王皇后听到楚安王三个字眉头先皱,问道:“他来干什么?”

“楚安王说前来问安。”刘维国恭声道。他知道太子和楚安王相争,作为天子身边的秉礼太监,刘维国不偏不倚,谨守本分。

王皇后想了想道:“万岁服药睡下,让楚安王稍待,等万岁醒来后再说。”刘维国知道王皇后有意拖延,恭声应“是”,出来请楚安王到偏殿饮茶等候。

两刻钟后,太子带着孔省、马遂真、薛授仁等一大帮大臣到来,刘维国一见这架式,立知不妙,朝堂上有大事发生。王皇后听说儿子来了,连忙先把他叫进去,母子俩商议了片刻,这件事闹大了,瞒不过去,好在石重伟选拔项凯捷为状元郎是看中他的文章,倒是不怕石重杰攻讦。

这等大事刘维国也不敢耽误,略等了等便进寝宫禀报,石方真其实并未睡,歪在床上听宫谒太监路明理给他读书。

这位路公公深居简出,四大太监中最为低调,见过他的朝臣不多。石方真在东宫之时,路明理伺候他读书,石方真尚未明白这位路公公便先行知晓,教太子读书的集贤殿大学士陈品希十分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太监,虽未明言收他为徒,却有意栽培他。路明理自求上进,闲暇时间都用来看书,连石方真都叹道,路明理的学问在他之上。石方真即位之后,让路明理做了宫谒太监,宫中宣旨和旨意归档之事的交给了他,有时遇到疑问也暗中询问于他。在别苑静养,少有娱乐,石方真便让路明理每日读书,说些书中故事趣闻打发时光。

刘维国启奏太子、楚安王和朝中大臣前来觐见,石方真立知有大事发生,要不然不会一伙人都拥到别苑来。路明理收起书本,躬身欲退,石方真叫住他道:“刘维国,给朕更衣,抬朕到大殿去,路明理,你站在一旁听听。宣他们觐见。”

一通忙乱,石

方真被人抬到了外间的大殿居中而坐,石重伟等人进殿叩拜,山呼万岁。刘维国和路明理一左一右,站在天子身后,王皇后则隐在寝宫门内,侧耳静听。

等众人起身,石方真目光威严地从众臣脸上扫过,虽然他瘦得皮包骨,颧骨突出眼窝深陷,但目光凌利如刀,石重伟感觉脸皮发痛。

石重杰抢先将科举舞弊、太子徇私的事禀奏了一遍,石重伟大喊冤枉,将项凯捷等人的考卷呈上让天子过目。石方真展开项凯捷的考卷看了两眼,只觉头晕目眩,卷上的黑字在眼前飞舞起来。闭上眼喘息了片刻,吩咐道:“路明理,你来读给朕听。”

“……将帅严威,民心专一,阵士用命,兵之必胜也……”,路明理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石方真闭着眼睛频频点头,石重杰并没有读过项凯捷的这篇策论,听路明理读来确实针砭时弊,言之有物,不在周重瑞的文章之下。

石重伟见天子频频点头,心中大定,等路明理读完,抢先道:“父皇,儿臣最喜开篇之句,‘君国之重器,莫重于令。令重则君尊,君尊则国安;令轻则君卑,君卑则国危’,此语发聋振聩,让人警醒,故而选项凯捷为状元郎。儿臣取士出于公心,却不知二弟听信了谁的谣言,以为儿臣徇私舞弊,在金殿之上当面斥责儿臣,说要来雁山别苑告状,儿臣生怕惊拢了父皇,可是二弟不听孔相和马相的劝阻,一意孤行,请父皇明察。”

这状告得又刁又狠,石重杰已被逼到悬崖边,退一步则落入深渊再难有出头之日。当即跪倒嗑头道:“父皇,项凯捷的策论确实写得精妙,但他贿赂司务太监唐文忠也是事实,今科科举弊情颇多,权贵子弟占据前列,京中风议如潮,礼部衙门被千余举子包围,铜匦之中举报信塞之不下,御史台举告的举子络绎不绝,请父皇明察。”

石方真一愣,他看过会试名单,知道今科科举徇私较为严重,也曾告诫过太子不可过于放纵得罪天下士子,没想到京中居然有围堵礼部、铜匦塞满的事,龙卫暗卫呈来的奏报多是些鸡毛蒜皮之事,为何这等大事不见奏报。石方真心中发慌,看来自己在雁山别苑养病,消息被人阻断,难道是太子在做手脚。

石方真起了疑心,身前两个儿子似乎都变得陌生起来,喝道:“冯忠呢,让他来见我。”

冯忠就在雁山别苑,闻讯匆匆赶来。石方真冷声道:“冯忠,朕让你掌管京中谍报,举子围堵礼部为何不见奏报,还有今科科举舞弊之事可有查明,唐文忠收授贿赂可是实情?”

一连串的喝问下来,冯忠头上见了汗,这些奏报都有,黄喜每日都派人送来,只是王皇后让他在奏报之前先行拣择,以免坏消息影响了天子养病,所以呈给天子的奏报王皇后都事先看过,对太子不利的消息都被她吩咐先行暂放。天子病重,太子监国,自己如不听命,等到太子登基之时便是自己的死期,思之再三,冯忠为了自己的将来,决定听命行事。

此刻天子责问,冯

忠跪在地上无言以对,豆头的汗滴滚落地上,很快便润湿一片。一股恶寒由心而起,石方真没想到自己最为亲信的太监居然也在欺瞒自己,看来在雁山别苑养病自己成了聋子、瞎子。

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石方真越发觉得不安,猛地站起身,吩咐道:“传旨,回京。”

…………

天子还驾京城,百姓沿途接驾,兴高采烈。天子北征归来便住进雁山别苑,京中谣言不断,有人说天子病体沉重,此番归京肯定是病体痊愈了。石方真即位以来与民生息,轻徭薄役,一改前朝奢华,百姓自然拥戴,天子还驾,闻讯前来接驾的百姓从金光门排到了朱雀门。

坐在车辇之中,听着外面如潮般地欢呼“万岁”声,石方真既是欢喜又是伤感,自己励精图治、勤敛持政得到百姓拥戴,虽然北伐失利但史书上终不失为中兴明君,伤心地是时不我待,年仅五十三岁便重病缠身,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伟儿和杰儿势同水火,朝政不稳,隐患重重。石方真颓然地靠在软枕上,若是上苍垂怜再给朕十年寿命,朕一定能消除隐患,将一个国强民富的江山传给后人。

仪仗进朱雀门,事先得了通知的百官等在含元殿前的广场上候驾,可是石方真并没有前往含元殿接受朝拜,径直回了书房。从雁山别苑到京城不过十五里,石方真却感觉疲惫不堪,御医紧张地替他号脉施针,缓了将近半个时辰,石方真才感觉恢复了体力。

未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分,太阳直射在广场之上无遮无挡,有些年纪大的官员已经摇摇欲坠,头昏脑胀。这个时候刘维国出来传旨,万岁让众官回去,宣六部尚书及九卿卿正到御书房见驾。

百官都是宦海多年的人物,消息灵通,自然知道天子此次回京并非是病体康复,恐怕跟含元殿唱名大典上楚安王发难有关,朝庭处于内忧外患之季,朝局不稳啊。

御书房,石方真已经调来暗卫的存档,越看脸色越青,没想到有这么多事情被隐瞒。虽然冯忠只是嗑头请罪,并没有说受谁指使,石方真心中明白瞒着他的是王皇后,王皇后这样做的目的除了让自己安心静养外也在偏帮太子。

原本听了项凯捷的策论后,石方真已经准备责骂楚安王几句,将此事和稀泥处理,水至清则无鱼,每届科举都有弊情,此事古难全。可是现在他的主意变了,暗卫的谍报将数十名贿赂的举子一一列明,涉及的银两多达百万两,唐文忠从项凯捷手中就得银四万二千两,还有艾鑫此次名列二甲,也送给他二万二千两。

唐文忠贪财石方真有过耳闻,包括冯忠经营赌坊他也知道,这些人都是他的亲近人,贪些财物对他而言只是小事,若是有人举报顶多罚些银两责骂几句便是。

可是石方真起了疑心,猜疑身边人欺瞒自己,太子监国一年,自己被有意无意的架空,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绝不能容忍的。石方真下定决心,借科举弊案清理一下朝政,将权柄重新握回手中。

第八百五十章猜忌之心

御书房的空间不算太大,一下子涌入这么多人有些授课,石方真容颜消瘦、面沉似水,越发让身在其中的人感到压抑,喘息都变得沉重起来。

好在石方真没有打算长篇大论,不容置疑地道:“今科科举榜单既已张布,便不容变更,否则朝庭威严何在。”

听到这句话,多数人松了口气,太子更是暗自得意,看来父皇还是偏向自己。石重杰不动声色,目光却一黯。

“朝堂不能乱”,石方真语气沉重地道:“朕回京坐镇,但朝堂上仍由太子监国,政事堂将每日政务摘要呈朕过目,若有瞒报,以欺君之罪论处。”

众人躬身应是,天子起了猜忌之心,接下来大家都要小心谨慎,不然成了出头鸟下场就可悲了。

石方真喘了喘,道:“今科科举朝野议论颇多,不能不查,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派员查清些事,不可妄纵也不要冤枉。”石方真顿了顿,继续道:“就从状元项凯捷是否贿赂唐文忠查起。”

刑部尚书吴化仁、大理寺卿吕良真、御史大夫黄平都苦了脸,这是件棘手的差事,案情本身很容易问清,项凯捷是新科状元郎,唐文忠是天子近侍,更不用说此事关系到太子和楚安王相争,而天子态度不明,心存猜疑,这个度如何把握谁也没有底。

石方真看到三人脸现难色,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此刻他心中充满猜忌,连皇后娘娘、两个儿子都不信任,这三人的脸色难免让他怒火中烧。脑袋里闪过江安义的影子,要是此人在肯定会迎难而上,为朕分忧,可惜朝堂之上这样的臣子不多,适合查问此案的人更少。

心中烦恶,石方真口中冷冷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们平日里一个个满口忠君爱国、仁义道德,怎么稍有难处便畏畏缩缩,若是北漠人打到城门口,朕还能指望你们去保家卫国吗?”

这话说得很重,在场的众人谁也站不住,纷纷跪倒请罪。三法司是石重杰打理,石重杰叩头泣道:“父皇,此事因儿臣而起,惊搅父皇静养,儿臣死罪,儿臣自请贬为庶民、搬出王府赎罪。”

石方真查觉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重,见诸臣诚惶诚恐,岔开话题问道:“老三呢,朕回京怎么不见他来接驾,可派人通知了他?”

刘维国连忙应道:“回万岁,洛怀王今日一早便出西门到景叶山去游玩去了,已经派人前去送信召他回来。”

石方真怒道:“朝堂上一团乱麻,事情繁杂,他倒是过得逍遥自在,一点也不知道替朕分忧。你们既然觉得棘手,就让石重仁去查,让龙卫暗卫协助,查明案情之后再移交三法司审问。”

众人心中一凛,洛怀王随天子出征北漠后越发受到重视,查处科举弊案对臣子们来说是件棘手之事,对于洛怀王来说却是个机会,这位王爷不喜欢揽权,太子和楚安王相争也远远避开,奈何天子不肯放过,看意思越想躲越把权力往他的手中

塞,天子心里在想什么,真让人琢磨不透。

说了这一大通,石方真疲累了,强打精神道:“路明理,此次查案你到洛怀王身边协助,有什么情况速报朕知。”

想到自己身边的四大太监唐文忠涉案、冯忠隐情不报,石方真心火又起,冷声道:“冯忠居然欺瞒朕,革去暗卫督统之职,回宫中伺候,暗卫督统一职暂由副督统黄喜接任,限一月之内查明此案。”

楚安王心中狂喜,黄喜接掌暗卫,自己不光实力大增,而且可以借助查案将Tài子Dǎng羽清除掉一批。”

…………

石重伟垂头丧气地回到东宫文华殿,熊执仁、程明道、何子英等人已经等在殿中,熊执仁最为心切,问道:“殿下,万岁还宫说了什么?”

将天子的意思讲了讲,石重伟道:“父皇命三弟负责查处科举弊案,派了路明理协助,让龙卫暗卫具体侦办。冯忠被召回宫,黄喜是石重杰的人,孤担心他会借机打压东宫势力。”石重伟还有层担心没有说出口,此次他开的口子过大,担心查明后奏明天子,天子会对他不满。

何子英不满地扫了一眼程明道,道:“臣当初就劝过殿下,为国取士当秉公而行,可是殿下,唉。”

程明道有些心虚,太子照顾的人多半是他经手,他也没白做传声筒,收了三万多两银子还有一些字画古玩,如果被查了出来恐怕太子也难保住了,说不定太子丢车保帅把自己当成替罪羊可就麻烦了。程明道赶紧道:“殿下,你与洛怀王亲近,不妨与他打个招呼,让他略加照顾,免得伤筋动骨。”

熊执仁难得与程明道的意见一致,点头道:“不错,万岁有旨仍由殿下监国,殿下不妨私下与洛怀王说上几句。洛怀王聪慧,自然会明白殿下的心意,臣看洛怀王年纪虽然不大,但处事老到,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

楚安王府书房,石重杰把面圣的经过告诉了沈文清等人,东阁祭酒孙朝锋鼓掌笑道:“此乃天赐良机,让黄师将那些徇私的官员全都查清,太子的羽翼至少剪除一半。”

掾官井成利也道:“太子监国以来对王爷处处打压,不少原本支持王爷的臣子见势不妙,纷纷观望,王爷趁此良机发力,让那些观望之人坚定信心。天下举子知道王爷为他们仗义出头,自会对王爷感恩戴德。”

沈文清默然沉思,石重杰问道:“沈先生你以为如何?”

“王爷刚才说,万岁在召见时说‘朝堂不能乱’?”沈文清道。

石重杰点头,有些醒悟过来,回忆道:“父皇说这句话时还扫了太子和我一眼,警告之意甚浓。”

沈文清道:“王爷,你可明白万岁的心意了吗?”

石重杰叹道:“看来父皇并不想彻查此事,而是要尽快平息风波,如果牵连过广,影响太大,引得朝堂动荡,反为父皇不喜。”

“沈先生会不会看错了,万岁不是让洛怀王会同龙卫暗卫查明此事吗,还把路公公派了出来。”孙朝锋道。

井成利叹道:“若如先生所言,岂不要白白放过良机了吗?”

沈文清捻须道:“科举弊情自开科取士以来便未断绝过,每届的惯例几乎人所众知,此届科举太子开的口子较往来大些,万岁其实早就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举子们的反响太大,才不得不杀鸡儆猴,给举子们一个交代。”

石重杰叹道:“这样做能迅速平息民怨,也就是父皇所说的朝堂不能乱,在父皇的心中,江山社稷的安稳永远放在第一位。”

沈文清继续道:“万岁让洛怀王查处此案,耽置太子和王爷的争端,让朝臣和百姓们的注意力集中到科举弊案上,而不会联想到储位之争。洛怀王为人机敏,肯定能体会天子的心意,这场风波多半来势凶猛去时平淡。”

石重杰咬牙道:“父皇和太子都希望能平静收场,但是孤在金殿之上怒斥太子,已经将脸面撒破,若是不弄出点声响来,岂不显得孤太无能了。”

书房中众人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石重杰的话流露出违逆天子所命,公然与太子对抗之意。虽然平日众人行事便是与太子相争,但做归做从未宣诸于口,石重杰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也就是再无退路可走。

沈文清率先道:“王爷说的不错,天子和太子要静,咱们却要乱中取胜,唯有乱起来才有机可趁,大家商议一下该如何行事。”

…………

申正将至,路明理已经在洛怀王府喝了半个时辰的茶,庄松伟在一旁相陪,两人志气相投,谈天说地倒不觉得沉闷。

脚步声响,洛怀王石重仁一身灰尘地走了进来,老远便冲着路明理拱手躬身道:“路师傅,对不住,劳你久等了,小王到伏龙寺为父皇母妃祈福,所以来晚了。”路明理是宫中大儒,太子兄弟三人都曾向他请教过学问,所以石重仁称他为师傅。

路明理微笑起身,对着石重仁施礼道:“无妨,万岁让老奴来传个口谕,并不着急,我与庄先生聊得正开心,倒是忘记了时间。”

把天子让石重仁查明科举的口谕告诉了石重仁,闲话几句路明理告辞要还宫。石重仁拉住他道:“路师傅,烦你件事,捎件东西进宫。来人,把孤王拿回来的花搬过来。”

路明理站住,微笑着看着王府仆人将六盆兰花搬了过来。这些兰花花苞呈绿色,花瓣很多,花色翠绿带黄,一葶双花出有三花,花大如鸡卵,散发出浓郁的幽香,沁人心脾。

石重仁笑道:“孤王到伏龙寺进香祈愿,看到佛前供奉的兰花,便厚着脸皮向方丈央了几盆,想请路师傅送进宫去。这些花在佛前供奉,又日夜听高僧诵经,定能保佑父皇和母妃体泰安康,延年益寿。我知道路师傅也喜欢兰花,这两盆便赠给路师傅吧。”

第八百五十一章抄家获利

天子返宫,没有住在坤安宫,也没有淑宁宫,而是住进了玉明宫。路明理前来复旨,石方真精神还算不错,正坐在圈椅中与刘贵妃说话。

听路明理说石重仁送来几盆兰花,刘贵妃现出笑容,石方真也道:“难得他一片孝心,搬进来让朕瞧瞧。”

花入殿中,幽香扑鼻,石方真感觉精神一振,笑道:“不愧是供奉在佛前、受高僧点化过的兰花,花香、色美。不错,把这几盆花都摆在殿中。”

路明理笑道:“万岁,王爷可是送了两盆给老奴。”

石方真难得精神不错,笑骂道:“你莫非也想学唐文忠索贿?”

虽是玩笑话,路明理却当不住了,连忙跪倒嗑头道:“老奴不敢,请万岁爷息怒。老奴想请万岁收回这句话,唐文忠是否索贿,请万岁查明后再行发落,不可先行定罪。万岁爷是金口玉言,传到外面,唐文忠便是无罪也成了有罪。”

石方真点点头,叹道:“你说的不错,朕不该戏言,你起来吧,既有两盆花是仁儿送你的,你搬走便是。你跟朕说说,此次见仁儿感觉如何?你觉得他是否能体察朕心,处理好此事?”

石重仁开府出宫,路明理便极少见到洛怀王,此刻听天子问询,路明理应道:“洛怀王从小聪慧,老奴在传旨时已经将万岁之意隐约地告诉了他,王爷已然心领神会,定不会让万岁失望。”

石方真点点头,道:“仁儿的小聪明是有的,你帮朕看着他,若有错处不妨直说,就说是朕的意思。”

看着石方真闭上眼,路明理躬身退下。石方真心中想着,三个儿子各有所长,伟儿仁孝、杰儿信勇,仁儿聪慧,三人若能齐心朕的江山何忧。伟儿和杰儿相争,仁儿以游乐自污,只想做个富贵王爷。唉,清官难断家务事,朕已然无精力去管了。

洛怀王府,石重仁洗漱换去脏衣服,坐下来喝茶。庄松伟进来道:“王爷,您的表兄刘安奇来了,送来了一些新茶,我让人收下了。刘爷还在书房等你,你是在这见他还是去书房?”

石重仁一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年我我表兄刘安清参加科举,殿试中在二甲十三位,不是送帖子来让我明日前去喝酒吗,今天金殿之上二哥闹了一通,我赶紧着出了城,还是没躲过去。我外公家八成是听说父皇让我主审科举弊案,让表兄来说情了。庄师,劳你叫他到大堂来吧。”

刘安奇是石重仁亲舅刘书贤的长子,洛怀王主持清田司的时候从吏部调到了清田司,短短两年已经升了两级,已是从七品上的主事了。

慢慢悠悠地喝着茶,庄松伟领着刘安奇来到,石重仁站起身道:“表兄,不好意思,孤刚回来就遇到路公公前来颁旨,怠慢了。庄师,准备桌酒席,我与表兄喝几杯。”

如今石重仁风声水起,早非当年受冷落的皇子,刘家人再不敢像当初那般拿大,刘兴节时不时派人往王府送些东西,刘家几个表兄弟更是时常中王府串门,拉着石重仁一起走马斗狗。

刘安奇比石重仁大十多岁,在宦海历练有年,知道石重仁虽然是自家表弟,但身份却不同,小处不可随便。刘安奇拱手礼道:“王爷客气了,万岁派路公公前来传旨,我原本应该等着。”

石重仁笑道:“表兄太多礼了,自家兄弟随便些,这点你就不如安明、安显了。”刘安明、刘安显与石重仁的年纪差不多,平日里与石重仁耍在一处,互相之间随便得多。

正如石重仁所料,刘安奇是为刘安清科举之事而来,石重仁满口答应帮忙,刘安奇满意而归。庄松伟一直在旁边陪着,等刘安奇走后,道:“王爷,万岁让你查案,你对案情尚且未知,怎么可以胡乱答应帮忙,要是万岁知道怪罪下来如何是好?”

石重仁笑道:“刚才路公公传达父皇的旨意先生也听到了,路公公接连说了两次‘稳定朝堂’,朝庭科举弊案乃是大案,建武元年可是不少考官、举子受到惩处,朝局为之不稳。孤从路公公的话中猜测父皇并不想兴师动众,随便查处几人交差便是。要是猜错了无非是让父皇责骂办事不力,孤原本只想做个闲散的王爷,可是父皇偏不让我偷懒,左一道圣旨右一道口谕,让我不得清闲。”

这几句话半是得意半是烦恼,庄松伟细细品味路公公宣旨时说的话,看是随意却隐含深意,当时他忽略过去,看来洛怀王比自己更为敏锐。庄松伟有些惭愧,自己这个弟子在某些地方已经强过他这个师傅了。

门外来报,有客来访。接下来的时间洛怀王府门庭若市,前来拜访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大堂上坐着一溜人,大伙都心知肚明彼此来这做什么,可是障于情面谁也不好当众开口。石重仁乐得装糊涂,礼物收下,含糊给句“放心”,至于送走的那些人是不是真的放心就不关石重仁的事了。

第二天辰初,龙卫督统韩志和暗卫代督统黄喜来到洛怀王府求见。石重仁打着哈欠走进大堂,笑道:“两位大人来的好早,孤昨夜睡得较晚,起来迟了,劳两位大人久候。”

龙卫和暗卫耳目灵通,当然知道昨夜洛怀王府前来送礼求情的人不断,不过两人谁也不会去点破。龙卫和暗卫原归宁王统领,可是这几年天子更为信任暗卫,又让楚安王前去帮忙,此次让洛怀王查办科举弊案,龙卫和暗卫相助,其用意便是将龙卫和暗卫的权力从宁王手上剥离出来。

韩志与宁王交好,知道宁王心灰意冷,便连龙卫的事情也极少过问,韩志明白,等到宁王缺任府公之职也是他离开龙卫之际。既然知道自己做不久长,韩志索性也混起日子,今日来洛怀王府也打定主意,石重仁怎么吩咐便怎么办。

石重仁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道:“父皇让小王查办科举弊情,小王的本事两位大人是知道的,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会,如何查案还得倚仗两位大人。”

韩志和黄喜连称不敢,三人客套了几句,黄喜道:“万岁当日口谕便从状元项凯捷是否行贿唐文忠查起,下官以为听从旨意便是,下官知道唐文忠在光福坊有处宅院,他的义子唐昌富住在那里,其人经营一处茶楼,替唐文忠传递消息,项凯捷等人就是通过他与唐文忠联络的。下官昨日接到万岁的口谕,已经派人查封了茶楼,又将那处宅院看管了起来,不准人进出,只等王爷下令查抄。”

石重仁点点头,黄喜办事倒是爽利,他是二哥的人,二哥在金殿之上直斥唐文忠收贿助项凯捷成为状元,黄喜当然不会放过唐文忠。父皇既然说过从项凯捷和唐文忠查起

,那就是不想保下唐文忠,既然如此就让黄喜去查。

转过脸来,石重仁问韩志:“韩督统怎么想的?”

“王爷如何吩咐,下官便如何行事。”韩志摆明不想多事。

石重仁想了想,道:“眼下北境和西境都不太平,父皇说过朝堂要稳,两位大人行事不妨稳妥一些,先查抄唐府和茶楼,看看有没有证据,查抄的财物先存封在院中,等候万岁发落。”

三人又议了一会,商定每日巳正来王府碰头交换情报,商议如何行事。韩志和黄喜告辞出了府门,相揖而别,各回衙门带人,龙卫查抄唐府,暗卫查抄茶楼。

坐在马车之中,黄喜想着昨夜楚安王将他请去,让他尽量把事情闹大,剪除太子的党羽,让读书人对太子失去好感。黄喜的私心只想除去唐文忠,清除自己是张伯进冒名进宫隐患,如今局势已经脱离控制,既然王爷要大闹,自己听命暗中行事便是。

…………

后宫,唐文忠被幽禁在一间暗屋中,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平日他为人极差,宫中太监宫女没少受他的欺辱,此刻墙倒众人推,唐文忠关在屋中一天一夜,没有人来答理他,更不要说送茶送饭。

拍打屋门遭了喝斥,平日作威作福今日成为落水狗,唐文忠缩在屋角,心里还抱着一线幻想,希望天子能念旧情,轻轻处罚便放过自己,这些狗眼的奴才,等自己出去后定要好好地收拾他们。

阳光透过西面的窗棂斜照进来,差不多到申正了,从昨天申时囚进屋中,一天一夜水米未进,肚中“咕咕”直响,饿得实在难受。门外脚步声在门前停下,唐文忠赶紧窜到门前,拍打着门扇嘶声吼道:“快开门,我要见万岁,快开门啊。”

门锁拿掉,大门推开,阳光直射进来,唐文忠被太阳射花了眼,耳边听到刘维国的声音:“唐兄,我奉万岁旨意来看看你。”

唐文忠伸手遮住阳光,看清门前站着的正是刘维国,喜道:“维国,你来了,万岁原谅老奴了,老奴该死,给万岁爷抹黑了,老奴对不起万岁啊,呜呜。”

说着,唐文忠抹起眼泪来,然后看着守门的两名太监道:“这两个狗奴才,居然连口水都不给我喝,维国,把这两个狗东西拉出去打死。”

刘维国一皱眉,看着一脸狼狈的唐文忠,心中暗叹。未时洛怀王带着查抄唐府所得的清单来面圣,银两就多达三百二十万两,还有珠宝、字画、店铺、田地等物,折银三百余万两,这还仅是从京中查抄所得,暗卫代督统黄喜奏报正派人前往唐文忠的家乡查抄。

石方真看到这份清单,气得喷了口血,当场昏厥过去,等醒过来后命自己来见唐文忠一面,听听他有何话说,然后将唐文忠移至大理寺关押。兔死狐悲,唐文忠与刘维国相交近五十年,眼见他大祸临头,刘维国难免心伤。

听说唐文忠水米未进,刘维国吩咐道:“去给他准备些吃食。唐文忠,我奉万岁旨意而来替万岁问你:唐文忠,朕待你可薄,每年赏赐可不够你吃用,你那些家产从何而来,你都瞒着朕做了些什么?千万两白银,朕没想到身边居然养了个巨贪?”

唐文忠听到一连串的喝问,眼一翻,软倒在地。

第八百五十二章克济深谋

唐文忠关入大理寺监牢已有五日,仿佛被人遗忘在牢中,除了送饭的狱卒再没有看到过其他人。刘维国关照过吕良真,在牢中的吃食不差,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便是山珍海味吃到嘴中也难以下咽,五天时间唐文忠便瘦了一圈,脸上的皮都耷拉了下来。

得知自己的家被抄了,龙卫暗卫还派人前往老家查抄,唐文忠知道自己完了,说实话,这二十多年他可着劲往怀里捞,都忘记了自己到底有多少财产。身处狱中方知反悔,自己锦衣玉食,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唐文忠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万岁能顾念旧情饶他一命,希望刘维国等人能看在老交情上替他在万岁面前讲情,能活着便是去守皇陵也认了。他向狱卒许下无数好处,让他们给黄喜送信,让黄喜来见自己一面,当年自己救过黄喜,让他改头换面进宫,现在是他回报的时候了。要是黄喜不帮忙,那自己就要将他是张伯进的事说出去,反正要死拉上个垫背的。

第五天晚间,唐文忠在牢中昏昏沉沉胡思乱想,听到监牢外有脚步声响,借着火把的光芒看到一张苍白的脸,正是黄喜。唐文忠立时爬起身,两步窜到栅栏前,双手抓住栅栏,竭力把胖脸往前挤,高声吼道:“黄喜,快救我。”

黄喜示意狱卒打开牢门,然后挥手让众人退开,身后只留下一名亲信。踏入牢中,一股酸腐的霉味直冲鼻子,黄喜站在门前神情恍惚,这味道如同当年自己和父亲被关在仁州大牢中一样。

唐文忠上前紧紧抓住黄喜的衣服,低声威胁道:“黄喜,你要救我,不然我便将你是张伯进的消息告诉别人,我要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黄喜淡淡地笑道:“干爹,你放心,我今夜来此便是来救你的。”

唐文忠先是一喜,随即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口中讷讷地道:“你……你想做什么,我是万岁近侍……你敢害我。”

黄喜好整以暇地道:“干爹,谁敢暗害你,儿子是奉旨意来的。干爹,你还不知道吧,这几天京中都吵翻了天,您府中拉出的财宝足足排了三里长,满京城的百姓都来瞧热闹。干爹,骂你的口水都足够将宫中的铜缸装满五六缸了。”

唐文忠像被抽去了骨头,软坐在地上,傻了片刻,向前爬了两步,抓住黄喜的裤腿央告道:“黄喜,念在我救过你的份上,你去跟万岁回奏,就说老奴知错了,宁愿去守皇陵赎罪。”

黄喜“嘿嘿”冷笑道:“万岁爷最念旧情,刘公公他们也在万岁面前替你讲了好话,万岁爷原本有意饶你死罪。可是干爹你命不好,万岁爷看到北境吃紧的奏报,一急之下又吐血晕倒了。太子爷看到从干爹家中抄出那么多东西,有点眼热,加上京中风议皆说干爹可杀,还有些人怕干爹口不择言牵连到他们,所以让我来暗中送干爹一程,对外只说干爹羞急而起,免得干爹你受一刀之苦。”

唐文忠听到要死,伸手指着黄喜道:“兔崽子,你好狠,咱家要死你也……”

黄喜哪愿听他啰嗦,向后一退步,那亲信上前抓住唐文忠,从他腰前解下裤带套在脖子上,片刻功夫唐文忠手摇脚蹬便断了气。

看着亲信将唐文忠挂在栅栏之上,黄喜对狱丞牛奂山道:“明日奏报吕大人,就说唐文忠自缢身亡。”

牛奂山在狱中为官近二十年,这样的事看过不少,躬身应道:“请大人放心,卑职知道如何去做。”

…………

五月二十日,江安义收到了田守楼从京中寄来的信,得知了京中因科举弊案沸反盈天,唐文忠自缢身死、今科状元项凯捷贬为庶人还乡,一大批新科进士和东宫官员受到查处,太子党羽受到沉重打击,太子的声誉大损……

信中提及太子和楚安王的争斗明显化,天子病情加重已无力制止;为了制衡太子与楚安王,天子任用洛怀王主管户部、司农寺、太仆寺,以刘家为首的一批文武主动聚在洛怀王身边,石重仁已成为京中举足轻重的角色。

江安义对朝堂上的争斗兴趣不大,他远避化州就有躲开纷争的意思。田守楼在信尾提及:五月初,漠军再度攻打镇北城外围,大军的注意力被漠骑牵住,近十万原本降归郑国的漠人部落反水,重归漠国,镇北城的形势变得紧张起来。

看完信,江安义眉头皱起,这样一来,天子答应支撑过五月将派十万大军前来增援恐怕泡了汤,所需的钱粮也成问题,自己准备在麦收之前发动反攻的计划要重新考虑了。

退敌三策的实施见效不大,分化联军诸国在短时间内很难见效;招揽马贼也受挫,朴天豪来信说马贼张口便是要钱粮要军械,说到出兵相助推三阻四;唯有组织溃兵反馈回来的情况让江安义稍感安慰,江安勇、石头等人已经找到了冯定忠,而且联络了数只零散的溃兵,在西域联军的占领区袭击了几次县城,抢夺了一些物资。联军派出清剿,冯定忠等人钻进深山,联军不得不加派兵力驻守县城、关卡,这样一来,联军大营的驻军便只有二十万左右,会野城的压力大减,江安义才会萌生在麦收前发动攻势。

联军三十余万人,所食的粮食大半来自屯田衙门的储粮。今年化州天气不错,丰收在望,如果让西域人收割到新粮不愁军用,那化州将会陷入僵持的局面。

据龙卫的探知,戎弥国主虎锐已经返回,正在准备向化州移民,鼓励戎弥人来化州扎根,只要愿来每人发给车马安家费、住宅一栋、良田二百亩、郑人奴仆五人,其他国家也在开始动员移民。

江安义有些急,化州百姓原本民族混杂,有不少便是从西域而来或者说是西域人的后裔,如果真让西域人移民驻足,再用心经营两年,根基稳固后,再要将他们赶走就难了。

朝庭帮不上忙,手中精锐不过十万,随自己前来化州的援军算得上精锐,安西都护府的残余有四万左右的可用之兵,其他的屯兵和府兵帮不上大忙,靠十万兵马要胜过西域大营中的二十万人,江安义没有丝毫把握。

惆怅地起身,在大堂上转着圈,脑中却响着张克济的话语,“智者未雨绸缪,而今天将大乱,主公需预做准备”。江安义感到阵阵心悸,天将大乱难道真要来临,想到天子一旦逝去,太子登基后可能到来的变数,江安义不敢继续往下想。

张克济的话如同钉子般钉入脑中,让江安义不敢想又不能不想。“主公,北境不安西境不稳,偏逢天子病重,朝局不稳,而国库空虚,一旦天子驾崩,乱局必生。太子与楚安王势如水火,太子即位定会打压楚安王,天子临终前极可能安排楚安王就藩,楚安王就藩后为求自保一定会勾结朝臣暗操朝政,太子若有失德,恐怕朝堂之上离心离德。”

“再有,太子性喜奢糜,即位难免大兴土木、修缮宫殿,边境耗费巨大,银子从何而来,到头来便是百姓税赋增长。主公有点金手的盛誉,太子肯定要向你伸手,届时主公怎么办?欲壑难填,主公便是将整个家产都交给他恐怕太子也不会满足,如果太子要主公压榨百姓多交税赋,主公又当如何?”

江安义头痛不已,以太子的品性张先生猜测极可能发生,若是太平年代国库充盈还能支撑一段时日,可是现在郑国风雨飘摇,实在是经不起多大的折腾。江安义心中暗暗祈求,但愿天子能再活上五六年,将一切都安排妥当,那才是天下之幸。

“主公树敌甚多,远离朝堂定有馋言相毁,要想平安朝堂之上需有助力,士林之中要有呼声,最重要的是化州要离不开主公。”江安义明白张克济这话暗指养寇自重,只要西域联军不退,朝庭自然不会召回他这个化州经略使。

江安义正色告诉张克济,道:“江某绝不会将自身安危置于化州百姓之上,尽快驱退西域联军收复化州不容改变,先生勿需多言。”

张克济的手从焦黑的脸庞上抚过,道:“主公既然有命,张某自然遵从。张某有一事禀告主公,张某得主公信重,每年花销皆在二十万两以上,张某曾在信中告诉过主公,这些银两主要花在各州组建车马行。”

车马行是江安义任化州刺史的时候,振威镖局与威武镖局相争,杨怀武偏帮威武镖局,江安义退让想出让振武镖局组建车马行,运送前来化州的游客和货物,不过车马行的赢利并不大。张克济得知后便开始在各州之间兴办车马行。

“江家已有车马行一百三十六家,共有良马三千余匹,牛约四千,车马行遍布二十七州。张某有意搜罗落难的青壮和少年,在平山老宅训练两年后便安排在各地的车马行中,这些人对江家、对主公忠心耿耿,十余年来已有三千之数。”

张克济的话让江安义大为震动,张克济搜罗搭救落难之人他清楚,这十多年江家救下的落难之人不下万余,江安义以为这是做善事,没想到张克济存了别样心思。三千余匹马,青壮有三千余人,一声号令便是三千轻骑,足以攻城掠县,张克济好大的手笔。

张克济微笑道:“主公勿忧,这些人分在各地落籍,官府并未查觉,天下太平自然无事,若是主公有难,三千轻骑愿为主公效死。”

第八百五十三章鸣锋真身

江安义被震得心神摇曳、魂不附体,张先生居然为自己暗伏下三千死士,这要被龙卫探知,乃是抄家灭门之罪。

目光落在那半张焦黑的脸上,江安义心中暗叹,张先生命运多舛、为家国不容,失亲丧偶、颠沛流离,自己遇见他时几乎性命不保,这样的遭遇让他危机感十足,投靠自己后才会暗蓄死士以备不时之需吧。

张克济猜出江安义心中所想,微笑道:“天子有意北征,打造军械、购买战马、支付军饷、储存物资等都需银两,国库并不充盈,天子才会准许主公所奏在化州开办边市,在国内推行合税为一。化州税赋增长迅猛,天子对主公赞许有加,视为天下刺史的楷模,擢迁迅速。”

从礼部员外郎(从六品上)到清田司使(正四品上),中间相隔十阶,按部就班每两年考核一次,中上核绩才能擢升,算下来也需二十年,而江安义仅用了十三年,作为一个没有背景的官员,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主公的升迁让很多官员看清了天子所喜,上有所好下必迎合,各地的官员变着法子多缴税赋,逢帝所好”,张克济的嘴角翘起,半枯半荣的脸上露着说不出的讥讽,继续道:“内陆各州县税赋多靠农田,推行合税为一后税赋有所增长,但要在数年之内翻上一倍岂不是痴人说梦,偏生这几年税赋翻番、翻几番的县不在少数,而这些官员无不得到了提拔重用。”

江安义诧声问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无非是下田充好田增赋,提前预收税赋,变卖公田、盘剥商贩等法子,张某听闻有的县的税赋都收到了建武九年了。”

江安义不安地道:“如此一来,百姓怎能承受,观风御史失职,怎么不向天子奏明?”

张克济道:“这些多缴税赋的县令得到了天子嘉奖和擢升,观风御史的奏报被耽置淡化,天子为了充实国库尽快北征,也就有意装聋作哑,实际上纵容了这些官员盘剥百姓。”

江安义知道天子做事急于求成,叹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万岁操之过急了。”

“天子圣明得很,对这种情况心知肚明,他想着北征胜利之后,从漠国输送回来的牛羊物资便能够平息国内矛盾,他再携大胜之威惩处那些官员,百姓感恩戴德,天下从而大治,天子自然是文功武德的千古一帝。”

张克济讥讽的笑意越发明显,道:“可是天子万万没有料到此次北征会失利,损兵折将,国库耗尽,气怒之下一病不起。西域人趁机入侵,化州半数被夺,天下百姓人心浮动。朝中太子又与楚安王相争,朝臣各有打算,危机四伏。”

江安义反驳道:“天子威望极高,孔相和马相都是老成谋国之人,六部执掌得人,纵然有些争斗也翻不起大风浪,先生有些过虑了。”

“若是天子能安然活过三年,以他

的手段确有可能挽回局面,将一个相对太平的天下交给太子。可是田守楼寄来的信中谈及朝政仍由太子主持,以天子的个性如果能支撑,这样危急的局面肯定要亲自主政,这说明天子的病情十分沉重。”

张克济喝口茶,继续道:“太子急于充实国库,用于抚恤伤亡的将士,发放军饷打造军械,除了抄没贪官的家产外,同时下旨各州今年缴纳的税赋增长二成,奖赏多缴税赋的官员,天下百姓苦不堪言。一旦天灾爆发,张某以为,元华江溃堤时林华县、兴凌县那样的**定然爆发。各处民怨有如干柴,届时一呼百应,天下危矣。”

江安义吞了口唾沫,张克济的话在他看来有些夸大,不过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如果平山镇遭遇兵祸,自己兄弟两人远在化州,家中老娘、妹子还有舅家怎么办,张先生营造的后寨能否护住家人亲朋。

张克济微笑道:“张某这些年已将后寨打造成铁桶一般,除去老弱家中仍有青壮四五百人,不是张某夸口,便有五千官兵攻打后寨,没有三个月的时间休想破寨,主公家人亲朋的安危不用担心。”

江安义松了口气,谢道:“先生目光长远,为江某解除后顾之忧,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

张克济欣然举杯饮尽,然后持壶替江安义斟茶,道:“主公的妹夫李鸣锋是个了不起的文武全才,张某与他交往对他的才学甚为佩服,妍儿姑娘亦是女中豪杰,平山镇有主公的妹子夫妇坐镇,安如磐石。”

江安义一皱眉,他对这个便宜妹夫好感缺缺,但自家妹子喜欢,而且又有李书仪和李书卉两个孩子,妹夫不亲妹子亲孩子亲,也只能认下这门亲。李鸣锋跟他交过手,江安义知道他的武功不次于安勇,相谈过几次能觉出此人谈吐文雅、言之有物,难怪妹子看中了他。

李鸣锋随妹子回家,娘对李鸣锋还算满意,对两个外孙更是喜欢,江安义兄弟不在家中,于是便让妍儿夫妇住在家中,江安义也希望妍儿能替自己在娘跟前尽孝。

可是江安义心中有件隐忧谁也没有告诉,进会野府华府叛乱,威远镖局的章天刚随同作乱被自己拿下,章天刚在狱中要求见自己,要以一件机密事换取平安。章天刚告诉自己,他从韩府无意得知,江安义的妹夫李鸣锋是元天教刘子维的弟子,李鸣锋接近妍儿别有目的。

江安义得知后心烦意乱,李鸣锋告诉妍儿他是镖师,行走江湖寻访高手,一个镖师怎么会有这样的才学,江安义动了疑心李鸣锋在他眼中便处处破绽,江安义恨不得能飞到平山镇,揪住李鸣锋问个明白。

可是转念一想,说破又如何,莫非自己杀了他让妍儿丧夫两个孩子失去父亲,对自己怀恨,一家人支离破碎成为仇人。只要李鸣锋安心呆在平山镇与元天教断了关系,自己只当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江安义连安勇也

没有告诉,想找机会告诉张克济,让他替自己注意李鸣锋。

张克济不知道江安义心中所想,笑道:“平山镇的人手我已交给李鸣锋掌管,而且同他商定,让他在武清县张庄(李鸣锋化名张天生在张庄卖酒)也暗中招揽高手,收养孤儿,这些年也有二三百人。”

江安义苦笑,张克济的做法摆明是蓄养私兵了,莫非他要鼓捣自己造反,三千人加上老宅的五百再加上张庄的二百余人,都快有四千人了,比起安阳王府的护卫还要多。张克济以为李鸣锋是自己的妹夫,放心让他掌家,如果李鸣锋一旦起了异心,大祸立至。

张克济道:“主公放心,张某并非得了失心疯,想凭借这点人手让主公造反,这些人张某皆以江家的名义结与恩义,并让他们落籍在各地,并未要求他们做任何事,便是龙卫也无从查起,安全上不用担心。张某之所以这样做,是想着万一有事,主公手中有可用之人应急。”

江安义心中翻腾,辨不清滋味,只听张克济继续道:“有件事张某自做主张,还请主公恕罪。”

“先生还有什么事瞒着江某?”江安义被接连而来的消息震得麻木,虱多不怕痒,索性一次痒个够。

张克济不紧不怕地道:“张某假借主公和彤儿夫人的名义往齐州长武县许昌化处送去了一些银两和军械,让他招聚齐州境内的山匪。”

“什么?”江安义吓得站起身来,失声道:“先生怎么能这样做?这要被龙卫查出怎么得了。”

“主公放心,张某没有明着送东西,而是送信给许昌化,让他带着弟兄化装成山贼劫镖,这些东西都是通过振远镖局运镖的名义送去的,知道的人只有许昌化和振远镖局镖师,而押镖的镖师都是从江府出去的,我暗中交待他们遇到劫匪不必抵抗,至于押运的东西他们也不清楚。”

江府有数名龙卫的老供奉教授青壮武艺,张克济挑选得用之人送到镖局做镖师,江府是振远镖局的大主顾,可以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当然欣然接受,对镖局而言也是好事,增强了实力,没想到张克济将人手逐渐渗透进了镖行。

木已成舟江安义也无可奈何,颓然地坐回椅中,张克济笑道:“许昌化得了信,带领手下弟兄将齐州境内的山匪逐一压服,而且势力还扩展到并州、青州、姜州境内,许多山匪闻讯前来结盟。许昌化并未用实名,而是化名为秦大官人,统领着百余号山寨,成为了总瓢把子,手下的山匪过万。主公若要用时,派人前往招安,这些人大半可纳入主公麾下。”

冷汗出了又干,江安义不知该说些什么,张先生为他营造的三窟可有些大,大到心中空落落的没有着落。

张克济笑道:“非常人行非常事,主公乃是人杰,且静待风云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第八百五十四章改进军械

事已至此,只能顺其自然,江安义决定暂将心中忧虑抛开,专心应对西域联军。江安勇派人送信,西域联军正在腾空屯田衙门的粮仓,将陈粮运出,准备将今年的新麦入仓。今年化州的天气不错,又是个丰收年,屯田收割下来的麦子足够支撑三十万大军一年所用,再有个把月春麦就可以收割了,江安义下定决心不让西域联军得到新粮。

五月二十二日,江安义整着二千兵丁押运着一批辎重前往城外的驻营,这批辎重主要是百工科赶制出的二百四十架霹雳车和大量的石块。江安义当初做出的承诺已经兑现,参与仿制霹雳车的工匠人人有赏,最先仿制出霹雳车的是涂勇和所在侧院五名工匠,人人被任为正九品下的百工科户佐,涂勇和更被江安义任为正八品上的百工科主事,七品以下官员江安义有权直接任命,只需向吏部报备,吏部根据江安义的呈文发放正式的官印文牍。

涂勇和大喜,千两银子尽皆分给了五人,而且还自掏腰包请所有工匠在栖仙楼痛饮庆功,听说这些工匠是研发霹雳车的有功之臣,汤老板大手一挥,只计成本价,免费送酒水为众人庆功。

江安义带着方刺史、管将军等人亲自出席敬酒,让这些工匠受惊若宠,心情激动,自古工匠是贱民,经略使、刺史还有将军们这么看得起,不光奖赏加官言而有信,而且还亲来敬酒,这是多大的面子,到场众人个个喝得大醉。

过了几天,江安义又找到涂勇和,让他试着改进霹雳车。霹雳车的威力自不用言,可是发射的速度太慢,霹雳车是西域人所制,他们对防御霹雳车很有心得。看到郑营推出霹雳车,立刻在营寨前张起湿牛皮,石弹落在上面便滑落下来,无法对西域联军的营寨形成大的杀伤。

皇帝不差饿兵,江安义许诺改进的霹雳车如果能破敌建功,将为涂勇和这些工匠记战功,不说晋官便是封爵亦有可能。涂勇和难掩激动,踉跄地回到百工署衙门,把这个好消息一说,立时群情鼎沸。大伙对江大人的信誉都信得过,这可是改变自己甚至改变家族命运的机会,每个人殚精竭虑思索如何改进霹雳车的功效。

百工署衙门的灯通宵达旦,那些工匠哪怕吃饭时也冥思苦想,经常有人吃到一半猛地站起身往官廨跑,其他人被带动得无心吃饭,三两口扒完饭赶紧回屋做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过这一次那些工匠没有聚在一起讨论,一个个遮遮藏藏生怕被别人看到了自己的设计触动灵感,抢先完成了霹雳车的改良。

江安义巡视百工署,发现这种敝帚自珍的现象很为不满,召集众人道:“西域人占据半个化州,数十万百姓无家可归,大军急需破敌良械,尔等贪功各自为政,徒耗时间,本官甚为不满。从今日起,每人研制的结果三日一报送到涂主薄处,尽快将霹雳车改良成功,等敌破之后,本官会召集士绅代表在会野府内树起一块巨碑,上面刻上尔等的功绩姓名,让化州人乃至天下人知道尔等的功德。”

刻碑扬名于后世,再度激发起众工匠的热情,半个月后涂勇和来到大堂献上改良霹雳车的图纸。涂勇和这段时日就睡在官廨之中,夜中继日地督促研发改良霹雳车,每日休息不超过三个时辰,两只眼睛熬得通红,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江安义没看图纸,先道:“涂主事辛苦了,本官绝不会忘记你的功劳,将来论功行赏你是首功。”这句话听在涂勇和的耳中,再多的辛苦也值了。

摊开图纸,涂勇和用手指点道:“大人,这是下官和袁元和户佐根据水车原理想出来的。大人请看,这个霹雳车中间是木轮,有机械带动轮子能快速转动,石块便能连接不断地发射出去。”

江安义不是很懂,问道:“可曾试过?”

“禀大人,已经试过了。五个弹指便能发射一次,射程有四百步远。”涂勇和道:“不过发射石弹的重量只有以前霹雳车的三分之二。”

江安义估算了一下,以前霹雳车发射的古块约有三四十斤,即便是三分之二也有二十余斤重,人被砸中的话得骨断筋折,成为伤兵的话反成为拖累。”

“好,涂主薄又立下大功,你让众工匠加紧赶制这种改良的霹雳车。”江安义想了想又道:“我会让城中府兵前去采集石块,再招募些百姓和难民,争取十天之后送往军中。”

五天后,江安义前去查看改进霹雳车的发射效果,管平仲、严建材等军中将领抽身前来,张克济也随同前去,他的身份是江安义的幕僚。张克济的那张银面很引人注目,不少人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看破不说破,是为官之道,自然不会有人出来触江安义的霉头。

十辆改进过的霹雳车一字排开,一声令下石块接连抛出,又急又猛,四百步外套上盔甲的箭靶被砸得七零八落。等石雨发射过小片刻,石弹告竭,江安义与众人上前查看效果。箭靶上套的铁甲被砸得坑坑洼洼、面目全非,皮甲被砸得稀烂,若是落在人身上,不死也得头破血流、断手断腿。

张克济看着满地的石块,若有所思地问道:“刚才发射了多少石块?”

涂勇和答道:“每辆车一刻钟能发石千发,十部车刚才共发了二千枚石弹。”

江安义让人在北门十里外的伏虎山取石,每天能采石五万斤,制成的石弹约一千五百枚,这些天制成的石弹不过六千之数,刚才发射便用到了二千枚石弹。

张克济皱着眉,道:“一块石重二十余斤,千发石便是两万多斤,二百辆车就要石块四百多万斤,如果对西域联军发动进攻,需要的投石在千万以斤。”

江安义盘算了一下,若是二百辆霹雳车同时向西域军发射石弹,两刻钟至少需要四十万发,这些石弹制造至少需耗时半年,根本不可能马上用于反攻。

张克济又道:“我看石弹斧稍加敲打过,不知碎石块堆放在何处?”

司户参军颜易是采石场的监管,应道:“我让

人堆在空场之上,等战后可以用来铺路平地。”

张克济道:“涂主事,不知你是否试用碎石投掷。”一句话提醒了江安义等人,管平仲道:“不错,若是投掷碎石效果可能比石弹更好。”

很快,一车车碎石拉来,填放进霹雳车后,转动木轮,碎石腾空飞起,漫天飞舞,十辆霹雳车发射的碎石组成一张大网,将车前二百步至四百步都笼罩在石雨之中。

管平仲、严建材等人都高声叫好,霹雳车投掷石弹威力不小,可是投掷耗时,而且覆盖打击面不广,将石弹改为碎石,打击面比以前多了十倍。

等碎石雨停住,江安义与众人再次上前查看。碎石上全是锋利的棱角,被霹雳车投出后深深地扎进地面,箭靶上的盔甲被碎石击得千疮百孔,比起利箭还要强上三分。

严建材笑道:“张先生的提议胜过十万雄师,有此利器破西域军易如反掌。而且碎石只需用大锤敲碎,比起石弹容易得多,这个法子好。”

江安义道:“采石场要加派兵丁防卫,不准闲人靠近,以防西域奸细。特别是改进的霹雳车,千万要保密,击破西域联军就靠它了。”

…………

霹雳车等物送进辎重营,江安义来到帅帐,他要与管平仲、严建材和黄继飞等人商议何时出击。

沙盘已经制好,管平仲用竹竿在沙盘图上指点着,道:“江大人,西域联军以国为营,联军帅府设在迁宁县内,二十余万大军布署在迁宁、卢化、玉田一带,因为害怕我军的重骑和斩刀队,故而选择了高坡、矮岗扎营。”重骑冲坡吃力,斩刀队最怕高低起伏,西域联军破解的对策到位。

“联军分散在迁宁、卢化、玉田三县之间,依托柏山地势,扼守住西进之路。”管平仲手中的竹竿在沙盘上划了个圈,圈内插着不同颜色的小旗,代表着不同的西域国家。江安义对化州地形很熟,知道这个圈约有五十里的范围。

管平仲继续道:“戎弥国主回国,联军的总帅是戎弥国金护将军卑俟斯,大人请看,这些营寨布置的位置极佳,不单占据地势而且互为犄角,随便攻打一处都有四五处可以短时间内救应,管某曾率军试着攻打过几次,无不受挫而归。”

江安义与卑俟斯交过手,知道此人身经百战,足智多谋,虎锐归国让此人统军,联军反而更难对付。

目光从西域联军上跳过,江安义问道:“冯定忠等人现在何处?”

管平仲竹竿一指,应道:“前几日接到信报,应该在苍穹山一带。”

苍穹山是化州境内的山脉,连绵六百里,层峦叠嶂,林深树密,确是藏身的好地方,别说数千人,便是万余人进入其中出难寻踪迹。

江安义思虑良久,指着联军右翼道:“此处是尉车、田韦等国的驻地,五月二十九日辰时你们从此处发动反攻,我准备找到冯定忠,届时在敌后发动攻击,策应你们。”

第八百五十五章山中寻人

苍穹山连绵数百里,冯定忠等人分散在大山之中,居无定所,要想找寻真如大海捞针一般。西域联军派出高手入山搜捕,同样无功而返。

江安义和黄柱两人化妆成跑江湖的镖师,绕过西域联军的驻营进入苍穹山已有两日了,冯定忠等人没有看到,倒是看到了不少搜山的西域军,看来西域联军被冯定忠他们骚扰得厉害,不得不花大气力来清剿了。

看着太阳逐渐偏西,江安义有些心急,管平仲他们会在五月二十九便要发动攻势,现在已经是五月二十四日了,仅剩下五天时间,时间紧迫。江安义站住脚道:“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去合城县巴清镇看看。”

来到巴清镇时已是二十五日的酉时,田地长满了野草,整个镇子空无一人,就连道路也被野草侵袭,有些人家的院子中都长出了杂木。马蹄起惊起一只兔子,被江安义一箭射中,黄柱上前拣起,在手中掂了掂,笑道:”好肥的兔子,晚上就烤兔子吃。”

牵着马从镇上的石子路走过,江安义看到不少人家的门都被砸烂了,牛栏、羊栏空空荡荡,也不知是撤走的时候牵走了还是被西域军抢去了。屋前房后的桃梨树果实累累,一枝无花果横在马前,江安义顺手摘了一个果子,香甜可口,要是没有战争,又到了制蜜水果的时节了。

冯定忠家在镇中心,大门砸倒在地,走进屋内发现翻得乱七八糟,看来西域军已经搜寻过了。黄柱将马拴好,跑到外面去摘水果,江安义动手拾缀兔子,檐下墙边堆着高高的木柴,就在院中练武场的沙地上燃起篝火烤兔子。

不一会,黄柱用衣服兜着一大堆果子回来,色彩艳丽、果香扑鼻。两人在院中席地而座,从马背上解下酒囊,边吃边喝。江安义道:“今天晚上进山看看,希望能找到冯定忠他们。”

黄柱咬着颗脆梨,汁水四溅,含糊不清地道:“主公,白天都找不到晚上上哪找去?”

“晚上有晚上的好处,火光容易被发现,我眼光好,如果有火光的话,夜里隔着数里远也能看到。”江安义道。黄柱知道江安义修练内功心法后灵觉惊人,便是他习练明玉真功后也变得耳聪目明,比起常人反应更为迅捷。

戌初时分,江安义和黄柱登上巴清镇西面的旗石峰,旗石峰拔地而起,群山在脚下起伏,极目四望没有遮挡。只是残月无光,山峦被树木藤萝遮盖,黝黑一片,要想发现异常十分困难。

江安义眼中射出精光,仔细地朝峰下的山林望去,夜晚的山林十分安静,偶尔一两声鸟鸣远远传来,凄利刺耳。将近半个时辰过去了,江安义一无所获。想想也是正常,如果这么容易发现异常,冯定忠等人早被西域联军找到了。

“主公,你看那像是有烟。”黄柱手指着西北方向道。

江安义极目望去,果然见几里远处有股淡淡的白雾,那股子白雾被风一刮,很快就消失了。山林之中多水潭,些许雾气不足为怪,不过江安义没有任何有用的发现,死马当活马医,带着黄柱朝雾气升腾的方向摸去。

望山跑死马,山林之中起伏上下,等估摸着来到发现白雾的地方已经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一路行来,江安义注意着地上的痕迹,他的目光敏锐,果然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这里已经是深山,除了猎人少有人来,地上的草显示着有人走过,还有那些随意伸展的枝条向一旁倾斜着,注意看还能发现落叶和断枝。江安义暗喜,看来找到了踪迹。

“嗖,嗖”数声,几只利箭树丛中飞射而出,又急又狠。江安义防着暗箭,前方树丛一动便已经查觉,双掌扬起真气化成狂风将利箭击飞。“住手,我是化州刺史江安义”,江安义生怕对方不知经略使是什么官职,他在化州任刺史多年,屯兵和百姓对刺史的称号更为熟悉。

江安义和黄柱都没有乱动,等在原地,过了片刻,“沙沙”声响,一道黑影从左侧的灌木丛中站起,身着黑裳,脸上涂着锅灰,除了眼睛闪着晶光外,完全与夜色融在一处。

那人弯弓对准江安义,缓慢地向前行来,淡淡的月光洒在江安义的脸上,那人走到丈许外,欢声叫起来:“真是江大人,兄弟们,是江大人。”随着这声呼喊,从四周的草丛、灌木、树顶上出现了十余个身影,一个个黑乎乎地脸笑着迎过来。

“江大人好”、“江大人,你怎么来了”、“我就说江大人不会忘记我们的”,一声声热情的招呼声将江安义包围住。江安义看着一张张锅底脸,根本分辨不出是谁。

最先那个出现的汉子醒悟过来,举衣袖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笑道:“大人,我是赵大良,住在冯将军屋旁的那个赵大嗓,您想起我来了。”

“赵大良,是你啊,我认出你的声音了,这脸上涂了锅灰越抹越黑哪里分辨得出来。”江安义笑道,他记起赵大良了,就是那个喝了酒便牢骚满腹的赵大嗓。

“大人,我是张兴田”、“我是洪娃子”,众人七口八舌地叫着,树上的宿鸟被惊得四下乱飞,叫声在黑夜中传出老远。江安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问道:“冯将军可在附近?”

赵大良笑道:“在前面的山坳,勇将军也在那里,何将军在付将军那里,离这里有二十多里。”

“付祥意,他没事?”江安义喜道。付祥意是安南屯军长,为人谨慎本份,江安义对他的印象不错,这次西域联军入关迅猛,很多屯兵来不及撤走,没想到付祥意逃脱了。

赵大良道:“付将军手下也有一千多人,前几天还和我们在一起灭了易定县外的西域驻军。大人,这里不是讲话之所,我带你去见冯将军吧。”

让其他人继续隐藏好,赵大良带着江安义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诧异地问道:“大人,你怎么找到我们的?西域人的探子搜寻过好几次都没有发现我们。”

“我看到了一股白烟,你们这个时分才做饭?”黄柱抢先道。

赵大良道:“天亮时做饭容易被发现,只有等天暗下来才做饭。我们在山洞内生火,烟随着缝隙四处飘散,按说不容易看到,莫不是烧的柴火太湿了?”

一路之上赵大良学着鸟叫、蛙鸣,江安义侧耳听到草丛中、大树上有呼吸声,暗暗点头,冯定忠的驻地守护森严,要想混进来很难。走了一刻多钟,来到一处山坳,水声“哗哗”传来,江安义没有看到光亮,冯定忠躲在何处。

赵大良笑着学了两声鸟叫,只见前面不远像有帘子掀起,红色的火光透出。赵大良带着江安义走过去,江安义发现原本是处山洞,洞口用藤蔓厚厚编成帘子掩住光亮,外面根本看不出异常。

江安义踏进洞中,立时感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洞口处有人持刀拿枪防守,有人认出江安义惊喜地叫道:“江大人,你怎么来了?”一路寒喧着往里走了十余步,洞中豁然开朗起来,烟雾弥漫人声嘈杂,江安义随意地扫看了一眼,里面最少有千余人。

冯定忠闻讯迎了出来,江安勇老远就叫道:“哥,你怎么也来了,没出什么事吧。”冯定忠上前见礼,众人簇拥着江安义往空旷处走去。洞中不光只是屯兵,江安义看到不少男女老少,看来是随着冯定忠前来避难的百姓,看到江安义走来,一个个拱手而立,眼带期盼。

江安义与几位老者寒喧几句,让众人散去,看样子洞中饭食刚熟,十几处大锅飘香,洞中百姓排着队盛饭。江安义点头道:“看来冯将军以军规治洞,难为你将这些百姓管理得井然有序。我听说你这里有三千屯兵,还有其他人在何处?”

冯定忠应道:“分散在大小数十个山洞中,这个山洞最大,容纳了一千六百多人,屯兵有七百左右。大人是如何寻到此处的?”

赵大良把烟雾之事一说,冯定忠立时吩咐道:“赶紧熄火,我刚才就说烟太大了,明日做饭绝不准用湿柴,稍有疏突被西域人找来就麻烦了。”

江安义点头道:“我进苍穹山找你们,发现有不少西域人在搜寻你们,内中不乏好手。”

有人送上吃食,大块的饼子叠出尺许高,粗陶碗盛着腌制牛羊肉,还有些野菜果瓜,江安义笑道:“吃得还不错。”

冯定忠苦笑道:“走的时候将家中的粮食都拉出来了,进山前将牛羊宰了,腌成了腊肉,偶尔将队伍拉出去抢些西域人的补给,就这样勉强活过来。”

江安义叹了一声,宽慰道:“大军准备开始反攻了,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此事。”

江安勇赶紧将嘴中的饼子咽下,笑道:“哥,我猜在六月前就要开打,不能让西域人收了田里的麦子。”

江安义有些诧异,在他眼中安勇一直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没想到他准备地猜出了自己的意图,连反攻的时间都猜到了。

洞口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汉子跑过来禀道:“山外传来警哨声,有人闯进来了。”

“有多少人?”冯定忠猛然站起。

“警哨说有五六个人,不过来人很厉害,警哨一路传来离这里不远了。”

江安义起身道:“应该是刚才我进来时惊动了宿鸟让人闻声寻来,放他们进来吧。”

第八百五十六章宿敌相逢

暗箭不再袭来,前面出现了火光,杨思齐知道这光亮是指引他前去一会。

杨思齐并不鲁莽,冲身边的四名随从做了个手势,四人识机,悄无声息地隐伏在黑暗之中。杨思齐艺高人胆大,飘身上树,三窜两窜来到树顶,看到十余丈外有火把光亮,一圈人站在山坳之中。

站在大树之巅,夜风吹拂衣襟飘舞,杨思齐随着树枝上下起伏,有如长了一张无形的翅膀。没有立即前往光亮之处,杨思齐借着火光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那光亮处是处山坳,里面有道飞瀑,流水汇聚成潭流向山外。杨思齐记得自己曾带人探看过,那山坳内并无人,不知这些人藏身在何处,猛然醒悟,山中多洞,不用问是藏身在洞中了,自己一掠而过根本没有细察,疏突了。

这些人点燃火把引自己前去,不用问是准备擒住或杀死自己,杨思齐脸上泛起冷笑,既然让自己找到了这伙人的住处,他们就休想逃脱,这天下能困住我杨思齐之处还不多。

杨思齐双臂一振,双袖如同翅膀,苍鹰般向着火把亮处掠去,口中发出森森冷笑,在山坳中回荡。

江安勇见来敌如此猖狂,居然视众人为无物,不待杨思齐落地便飞身而起,右拳捣出,一道刚猛的狂飙袭向杨思齐。杨思齐衣袖一抖,宽宽地袍袖朝江安勇的拳头裹去,江安勇心想,我这一拳捣实,非得将衣袖震破,再击在来敌的胸前。

衣袖软绵绵浑不受力,真气有如水入江河没了声息,江安勇暗叫不好,遇到高手了,正要运气后撤,那衣袖突然变得如同钢板一般,死死缠住他的拳头,江安勇用力一挣,衣袖突然往外一吐,江安勇的身形被衣袖扯得向左侧的山壁撞进撞去。

人群中江安义飞身跃出,来到弟弟身边,左掌探出抓住江安勇的肩膀,轻轻一旋便将杨思齐的内力消去。江安勇有些晕头转向,站在地上呆立了片刻,江安义喝道:“平日总觉得自己武功高强,现在知道天高地厚了。莽莽撞撞地出手,我若不拉你一把非得碰个头破血流不可。”

江安勇对哥哥有几分惧意,不敢争辨,红着脸退回人群。江安义转过身对着杨思齐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故人,真是人生喜事。我弟弟学艺不精,有劳杨兄指点,我这个做哥哥替他答谢了。”

说罢,江安义欺身上前,挥掌便劈。江安义跃出杨思齐看得分明,心中一沉,没想到化州经略使江安义居然在此现身了,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从容脱身,遇上江安义恐怕免不了一场恶斗。

掌未至,热浪先涌,杨思齐与江安义争斗过多次,知道江安义的内劲炙热,若是挨上经脉若焚,极难驱除。不敢有丝毫怠慢,海潮真气漫出与元玄真气纠缠在一起,“滋滋”声响,劲气溢射,两丈外的火把也被劲气吹得摇荡不定。

杨思齐借着碰撞的劲气向后跃出,毫不迟疑

地向后逃去。江安义哪肯放他离开,若是让杨思齐逃走,招集西域军进山清剿,冯定忠等人就要搬家了,像这样可住千余人的山洞可不好找,再说自己暗中潜来的消息走漏,恐怕西域联军会猜到郑军可能很快发动攻势,会加强防守。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山林中飞掠,沿路惊起宿鸟无数,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江安义暗暗自得,这段时间自己被异种真气所苦,每日用功练化,有得有失,自己的真气有所长进,而且精纯了一些。

杨思齐听到身后衣襟破空的“猎猎”声渐渐接近,知道江安义的内功又有增长,原本自己就略差一筹,如今拉得更远了,看样子今夜要从江安义手中逃脱,要花一番苦功了。

大齐国老一辈逐渐凋零,刘子维等人逐渐逝去,杨思齐成为了大齐国的顶梁柱,他若折在此处,大齐国便再无复国之望,所以杨思齐不想与江安义硬磕。此次杨思齐率领大齐国三千将士随同戎弥国东侵,杨思齐夺取井门关立下大功,戎弥国主虎锐大喜,许诺将易定、合城两县赏给大齐国。

东侵共夺取化州二十四座县城,大齐国就得了两处,戎弥、休梨、勒离每国分了三个,剩下十三县还不够参战的诸国分,当然有人对大齐国有意见。后来杨思齐斩杀安西大都督杨祥亮再立大功,这回连虎锐都觉得无法给县城了,只许诺等占领整个化州后再赐给大齐国一处县城。

大齐国其实只有戎弥国的垣猗县,又抢了尉车国的克托特县,国小兵弱,便是弱小的莎宿、羌兰等国也比他强大数倍,戎弥国主虎锐归国,杨思齐立时感到联军中四处的压力。杨思齐心知大齐国是外来客,靠戎弥国扶助才勉强在西域立足,若是惹了众怒便是戎弥国也不便相帮,那时根本无路可走。

江安义经略化州,很快便解会野府之围,霹雳车被郑人学去,而且战场之上郑军出现重骑和斩刀兵等利器,杨思齐心知不好,索性主动请缨,前来苍穹山搜寻郑国的溃兵,顺便驻守易定、合城两县。搜寻溃兵还在其次,杨思齐回到易定、合城后,加紧把两县的钱粮物资以及人口都迁送到垣猗县,对于此次东侵杨思齐已不看好。

转瞬间两人已经奔出十余里,江安义离杨思齐不过丈许远,前面是处缓坡,杨思齐突然转身劈出一掌,江安义双拳并举将劲气击散。杨思齐不再飞跑,朗声笑道:“江大人,且慢动手,杨某有事与你一商。”

江安义站住脚,微笑道:“杨兄今天便是说破天去江某也不能让你离开。”

杨思齐傲然道:“江大人,杨某自认不是你的对手,可是你要将杨某留下,恐怕也做不到。江大人身在敌后,杨某若是奔向县城,或者找寻西域联军,到时候要逃走的恐怕是江大人你了。”

江安义暗暗皱眉,杨思齐说的不错,他虽然胜过杨思齐但若他一心想逃还真难

留住。杨思齐见江安义默然不语,笑道:“江大人,你我各为其主,并无私仇,杨某对江大人其实佩服得紧。若是江大人信得过杨某,杨某对天发誓绝不将发现郑军在山中的驻地说出去。”

“杨兄这是何意?”江安义不解地问道。

杨思齐叹道:“杨某自有私心,看到江大人,杨某便知郑军反攻在即,不知杨某猜得对不对?”

江安义微笑不语,心中暗凛,这个杨思齐果然心思灵动,从一点蛛丝马迹就能猜出郑军的动向,大齐国有此人在终是个祸患。

杨思齐自顾自地道:“会野府一战,杨某已不看好西域联军,主动离开前线来到合城县,没想到在这苍穹山中还会遇到江大人,真是有缘啊。”

一丝苦笑浮现在杨思齐的脸上,他与江安义可谓宿敌,真是冤家路窄。杨思齐道:“江大人,杨某可以将西域联军的布署虚实说与你听,合城、易定两县是我大齐县掌管,我也可让于你,方便你利用两城劫击西域联军。”

江安义一愣,杨思齐没发疯吧,他怎么肯帮着自己对付西域联军。

杨思齐笑道:“江大人不要怀疑,杨某这样做自有原因。大齐国托蔽于戎弥国,其实戎弥国对大齐国亦是防备,此次西域联军东侵,各国抽调的兵力都在半数,若是郑国能将西域联军的兵马留在境内,则西域诸国实力大减,对于大齐国来说是壮大的良机。”

江安义沉吟不语,杨思齐继续道:“我听闻江大人在京城遭了牢狱之灾,江大人赤胆忠心,郑家皇帝和他的儿子却是无情无义得很,我都替江大人鸣不平。”

“废话少说。”江安义喝道:“江某用不着逆贼鸣不平。”杨思齐不以为意,江安义发火表明心中这根刺并未拔除,说不定哪一天便是荆棘满地了。

“明人不说暗话,江大人你能经略化州是因为郑国朝庭四面受敌,内忧外患,郑国皇帝派不出兵来平定化州之乱,只能让你前来解急。”杨思齐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江安义,道:“郑人皇帝虽然病重,但是绝不糊涂,身为天子多忌,你蒙受不白之冤,纵然心中无怨他也会猜忌三分。若是江大人你迅速平定边患,展露出国士之才,郑人皇帝对你的猜忌之心恐怕就会越重,边患平定之日就是大人你返京之日。”

江安义目光中闪过阴郁,杨思齐的话与张先生的分析一样,看来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张先生让自己养患自重,看来杨思齐也要劝说自己了。

果然,杨思齐道:“江大人若是返京,生死便操于小人之手,唯有身在化州才能呼风唤雨。我知大人体恤百姓,绝不会让西域联军在化州境内立足,但若是大齐国在境外壮大作乱,大人便有了借口,大齐国可是郑皇的心腹之患。”

淡淡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夜风潇潇,杨思齐微笑着等待江安义开口。

第八百五十七章井门扼敌

三更时分,江安义回到山坳。

江安勇见哥哥一脸阴沉,忙问道:“哥,可是让那小子跑了?”

冯定忠神情紧张地道:“我这就让人收拾东西,连夜搬走。”

江安义与杨思齐的约定不能对人言,即使是弟弟安勇也不能明说,听到冯定忠要连夜迁移,道:“冯将军,不必搬走。”

对杨思齐的话江安义不能全信,如果杨思齐只是诓骗自己,回去后叫来联军,这山中妇幼就危险了。想了想江安义决定编个谎言,道:“那贼子被我击落山涧,估计活不了了。你多派人手到山边侦探,若有异动再走不迟。”

冯定忠有些迟疑,一旦联军大军来剿,青壮尚可脱身,这些老弱妇孺可就难以逃脱。

江安义安慰他道:“大军准备反攻,我这次前来便是召集你们在敌后策应的。”

话语刚落,身旁听到的人立时欢呼起来,片刻整个山洞内欢声一片。西域联军入侵,这些人流离失所躲藏在山中,吃食不饱担惊受怕,总算盼到了回家的日子。

第二天,冯定忠派人送信。午时,付祥意、何希桂还有其他溃兵首领陆续到来,得知大军即将反攻的消息,众人无不振奋,摩拳擦掌准备配合作战。

江安义问明藏在苍穹山中的溃兵有四千多人,江安义让他们将兵马汇聚到冯定忠藏身的这处山坳,此处离巴清镇不远,而巴清镇离合城县很近。如果杨思齐说的是真的,只等二十九日大军反攻胜利,江安义准备率领这四千多人夺取合城县。届时杨思齐会假装抵敌不过,带人撤出合城县,从井门关逃回西域。江安义会带兵随后追击,顺势夺取井门关,堵住联军从井门关逃走通道。

化州三关,积云、镇山和井门,据杨思齐称,联军如果溃败,定然四散返归,戎弥、田韦、尉车和居须等国应该就近从井门关出逃。

大军二十九日发动反攻,江安义等人决定三十日夺取合城县,然后夺取井门关。江安义到过井门关,知道井门关内是长长的缓坡,两旁是小镇人家,靠数千人想要扼住西域联军溃逃并不容易。

江安勇笑道:“哥,上次戎弥人入侵,你派人挖断道路阻挡他们的攻势,若是夺了井门关,我们便将关下的缓坡挖断,只需阻上一两日,管将军他们的大军就到了,这有何难。”

…………

五月二十九日,管平仲、严建材、黄继飞分成三路,对尉车、田韦、居须三国的驻营发动攻击,每队以一百二十辆霹雳车为先导,一刻钟的碎石雨将西域联军的营寨砸得面目全非。那些用来遮挡石弹的湿牛皮被锋利的石块撕得七零八落,碎石落在联军头上,死伤遍地。

李来高还出了个主意,将破铁块、碎兵器、烂铁铠等砸碎掺杂在碎石之中,这些铁器更是无坚不摧,西域军的盾牌被碎铁砸上也被穿透。管平仲等人准

备的重骑和斩刀队没有派上用场,尉车、田韦、居须的联军便溃逃了。

西域联国大帅卑俟斯闻讯之后急率大军十万前来救援,午时与郑军相遇,郑军重骑率先发动冲锋,将联军劈成两半,卑俟斯让过重骑率军与郑军的轻骑较量,黄继飞所率的步兵赶至,斩刀队再挫联军之锋。卑俟斯无奈率军退守迁宁、卢化、玉田等县城,准备暂时休整再与郑军较量。

管平仲率军连夜攻过卢化县。卢化县是休梨、莎宿、羌兰等国驻防,江安义援救化州以来,休梨国的主将乌介庞已经受伤回国,休梨国兵马也被郑军杀得胆层,而莎宿国统军的大将是琅洛原本就对江安义敬畏有加,郑国发身的碎石雨铺天盖地而来,琅洛已生退心。

与羌兰大将隆奇尔暗中一商议,两国人马悄然打开西门逃了,休梨接任主将卑就和见军心已散,干脆带着休梨国的兵马直接奔积云关回国了,此次东侵分到的三座县城也不要了,保存实力要紧。

卢化县被郑军夺下,西域联军的防线已溃,卑俟斯知道大势已去,郑军有了改进的霹雳车再难抵挡,下令缓缓后撤,沿路抓捕郑人百姓,抢夺财物往井门关撤退。戎弥国是此次东侵的盟主,盟主都撤了,其他各国更无战心,变成了烧杀抢掠的豺狼,可苦了那些没有逃走的百姓,房屋被烧,家财被夺,自身被驱赶着往西而去,半数化州成为人间地狱。

管平仲得知西域联军撤走,欣喜若狂,这次击溃西域联军是以少胜多,而且恰逢朝庭忧患之时,凭此大功至少也能封伯,如果天子大度一点封侯也未必不可能,最重要的一点,杨祥亮死后安西大都督朝庭还没有定论,现在几乎可以笃定是自己的了。

严建材和黄继飞同样心花怒放,当兵打仗就是要立战功,两人都是出身权贵,自然没有人敢抹杀他们的功劳,两人封伯是一定的。严建材越感扬眉吐气,在京中做个看门官被人瞧不起,连累着夫人也受气,这次封爵归家,老丈人见了自己也得客客气气的。

管平仲召集严、黄二人议事,决定兵分三路尽快夺取被占的县城,功劳大小除了看杀敌多少外还要看夺回的县城、解救的百姓,最终夺取三关。功劳唾手可得,上至大帅下至小兵,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盘算,谁也不愿意放弃立功得赏的机会。

管平仲前往的是井门关,江安义临行前与他有过密谈,说过如果可能的话会夺取井门关扼住联军的退路,如果能大量地消灭西域人马,那封侯便是妥妥的了。

…………

三十日午时,江安义率领四千藏于山中的郑军攻打合城县。杨思齐已收到前线溃败的消息,稍加抵御便弃县而逃,江安义率众尾随追击,在杨思齐有意的配合下,很快夺下了井门关。让江安义欣喜的是井门关内刚收到从西域运来的二十辆霹雳车,还有以前守关的六架绞车弩,辎重库中还有数十万

只箭。

江安义不敢有丝毫耽搁,让冯定忠将藏于山中的百姓召出,配合大军挖断道路、毁坏桥梁。百姓有些不舍,这些都是他们辛辛苦苦才修建、铺设好的,江大人说这是为了歼灭那些可恶的西域军,将来朝庭会给大伙修更宽的路铺更好的桥,百姓们信得过江大人,听从指挥挖路断桥。

郑军大破联军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被占区,那些蛰伏的溃军、百姓纷纷出手攻击西域联军,大股的队伍夺取县城,人少的便放火、暗杀落单的西域士兵,那些驻守县城的西域军风声鹤唳、一日多惊,或紧缩在县城内等到大军到来,或者干脆直接弃城而走先行离开。

江安义得知消息后大喜,不再枯守在井门关,而是让安勇、石头等分率人马前去夺取县城。到六月三日,安勇等人居然夺下了三座县城。夺下县城是好事,但也要派人守御,这几日有不少溃军、屯兵来投,江安义麾下已有近八千人,是否分兵成为难题。

四座县城回归郑军手中,有不少百姓回城,江安义思之再三,为了保全这些百姓,还是决定派兵驻守,每城驻过千人,各给霹雳车三部,分别由江安勇、何希桂和黄柱率领。江安义告诉他们,如果西域军大举攻城,守御一个时辰便可弃守,保存性命要紧,毕竟以千人之力无法抗拒数万兵马。江安义想赌一把,他赌西域的溃兵不敢在攻打县城上耽搁,而西域人退得有多快就要看管平仲等人追得有多急。

管平仲对江安义充满感激之情,他身为安西副都督,大军溃败罪责不轻,主将杨祥亮身死,人死罪消,罪责恐怕要由他来承受,管平仲自问丢官降职是肯定的,弄不好一个州司马打发自己从此养老吧。

江安义就任化州经略使,很快解围会野府,管平仲看到了希望,或能在江大人的率领下将西域联军赶走,自己便是将功赎罪,或许不但无过反而有功。江大人让百工科改进了霹雳车,扭转了战局,西域联军被击溃了,黯淡的前程变得光明起来,管平仲怎能不对江安义感恩戴德。

饮水思源,管平仲深知江安义如果夺下井门关,要扼守住十分困难,自己进军的速度成为扼守关卡能否成功的关键,所以管平仲将麾下四万人马分成八路,自己率领着五千轻骑在戎弥溃军的身后猛追不舍。

这五千轻骑是他的旧部,都是按照江安义所教的方法训练出来的精锐,迅捷如风作战勇猛,管平仲能在防线溃败时安然脱身靠着便这些轻骑保护。管平仲把解救那些县城的任务给了部下,自己紧追着戎弥军不放。

卑俟斯深为之苦,数次有意设伏,可是管平仲并不中计,只在远处游弋,并不贪功厮杀。卑俟斯知道耽误不起,后来几天索性不管其他国家的军队,也不理会管平仲的纠缠,径直带着戎弥国的五万人马往井门关退去。

(这段时间工作较多,有些累,不及细思)

第八百五十八章狮子张口

六月五日,戎弥大帅带着三万六千人马出现在合城县境内,从迁宁败走合城,两地之间二百三十多里的路程,足足花了四天时间。这四天,郑军有如附骨之蛆,随时随地可能出现,特别是管平仲所率的五千轻骑,如同粘在身上的狗皮膏,时不时地揭去西域军的一层皮肉。

一路且退且战,军心尽失,除了被杀的,抛弃的伤兵,戎弥军才每天都有逃兵出现,来到合城县境内时五万人马只剩下三万六千人,好在经过的县城有粮草储备,要不然这些人马都保不住。

进入合城县,卑俟斯发现道路被毁,桥梁折断,大军行进被阻。他曾随虎敢入侵过合城县,这熟悉的一幕让他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这种战术就是当年化州刺史江安义所使。卑俟斯下令尽快赶往井门关,只要出了关,海阔天空再不要担心了。

井门关前,看到郑军旗帜飘扬,卑俟斯的心沉到了谷底,进关的斜坡早被挖断,坡顶霹雳车、绞车弩一字排开,数千郑军阻住去路。斜坡宽不过三丈,并排只能行进四辆马车,虽有数万之众却无法展开,卑俟斯猛攻了一个时辰之后,管平仲的轻骑在身后发动了袭拢,卑俟斯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回师攻打合城县。

合城县由江安勇驻守,数万戎弥军从城外经过时江安勇便当机立断,带着千名守军和百姓弃城而走,卑俟斯不费吹灰之力进驻了合城县。管平仲与江安义顺利会师,有了五千生力军,江安义信心十足,这伙戎弥军已成网中之鱼。

第二天,卑俟斯再率大军冲击井门关,发现井门关上多了几辆改进的霹雳车,当即下令弃井门奔积云突围,不料半路遇到数万郑军劫杀,卑俟斯知道大势已去,只得再度退守合城县。江安义也不攻城,下令郑军收复失地,抓拿溃败的西域联军。

十天过去,除了少数几个县城化州已经收复,除了戎弥国的三万四千多人困在合城县,郑军还俘虏了一万四千多西域联军,去年十一月西域联军东侵之危被解。看着成群的俘虏被押着经过,江安义心中满是自豪,自己来化州不过二个多月便彻底改变了化州战局,西域联军三十六万入侵,半数折在化州,元气大伤,今年二十年恐怕再难东向。

管平仲笑道:“大人,虽然戎弥三万多人仍困守合城县,但胜局已定,该向朝庭报捷了。”严建材和黄继飞两人都同带笑容,此番大胜朝庭定要重赏,他们也成为当世名将,载入史册。

江安义道:“我已命人起草奏章,等拟定后请各位将军一同署名呈奏。”

“眼下要紧的是召回逃难的百姓,田中麦子将熟,要组织人手收割,有劳方公多费心了。”身为经略使,江安义不光管着军务,民政也要操心。

谈及公事,方仕书正容道:“老夫没想到江大人这么快便能驱除西域贼子,准备得有些不足。不过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不会误了收粮之事。”

江安义继续道:“管将军,你拨五千轻骑给江安勇,让他出关扫荡溃逃的西域军,多抓些俘虏来,有不少百姓被裹胁离开,看看能救回多少。”

严建材道:“江大人,此次抓的俘虏不少,你打算如何处置?”

江安义应道:“我准备让这些俘虏铺桥修路,重建县城,化州被他们祸害的不轻,不能轻易放过他们。龙卫派出使者到各国送信,让他们以郑国百姓来换取俘虏,一名军兵换十名百姓。”

“派人到合城县招降,让他们送信回戎弥国,让戎弥国赎回他们,要是郑国百姓不够,就让他们用财物来换。”江安义冷声道。

方仕书叹道:“大人仁心,恩泽万千化州百姓,老夫身为化州刺史不能坐视,愿在大人给朝庭的奏章上联名。”天子给了江安义临机处断之权,可是数万俘虏的处置不经朝庭商议便自行处置,御史台免不了告江安义此举僭越,所以方仕书想帮他一把,联名上奏分担些压力。方仕书自问天子对他还算信任,届时再写封密奏说明缘由,不能让安义被御史攻攼。

合城县内,卑俟斯看着四门外驻扎的郑军,知道三万多人马已成瓮中之鳖。此次东侵戎弥国身为盟主,出兵十二万,皆中国中精锐,不料尽数折在化州,幸亏国主归国,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郑军使者入城,带来了江安义招降的文书,文书写得很清楚,让戎弥军放下武器投降成为俘虏,准备他们派人前往戎弥国送信赎回俘虏,代价是一个普通士兵换十个郑国百姓,至于将官换得更多,如果郑国百姓不够可以用金银代替,一名士兵折银百两。

卑俟斯让使者出城,答应明日之内答复。身为戎弥国十大金护之首,卑俟斯深得虎锐信重,实际上是戎弥国三军主帅。戎弥国在先王虎敢的率领下,国力日强,行事难免强横,诸边小国敢怒不敢言,自己若不能率军回归,戎弥国的处境变得十分危险,休梨、勒离会借机生事侵占国土,田韦、尉车、居须等国恐怕也会趁虚而入,甚至莎宿、羌兰这样的小国都可能趁火打劫,那时强大的戎弥可能被诸国瓜分掉。身为戎弥人,想到可能出现的后果,卑俟斯心急如焚。

拿着江安义写来的那纸公文,卑俟斯满面苦涩,这个郑人着实厉害,当年以三千轻骑阻住先王东进之路,郑皇派他来化州不过两个来月,联军由胜转败,戎弥三万多将士的性命操于他手,有此人在是西域诸国的灾难。

其实看到江安义的信时卑俟斯就决定掳获的郑国百姓换取将士们回归,他相信国主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之所以没有立即答应是想考虑周全,不至于赔了夫人又折兵,召来军中将领商议,众人见有一线生的希望,当然没谁要一心求死。

五名戎弥使者带着书信从井门关离开,江安勇带着五千轻骑出了积云关,不久之后与朴天豪相见。朴天豪有些沮丧,他奉命前来招揽马贼骚扰西域联军,可是那些马贼奸猾如油,礼物收下出兵免谈。百工科研制出改进的霹雳车,一举改变了战局,西域联军迅速溃败,这些马贼看到了可趁之机,不用朴天豪招呼,纷纷出兵抢夺物资,掳杀溃兵夺取盔甲兵器。

江安勇见朴天豪有些无精打彩,笑道:“朴哥,我哥让我告诉你,招揽马贼之事不怪你,是他考虑不周,我奉命前来追击西域溃军,索性顺带着把那些马贼剿杀一遍,替你出出闷气。都说马贼有钱,咱们多抢些钱财回去,大哥肯定欢

喜。”

戈壁滩上的马贼多如牛毛,大的有千余人,小的不过数十人,身份也复杂,又不少干脆便是西域各国的探子,朴天豪确实憋了一肚子气,闻言笑道:“多谢勇将军,我知道三十里外有股马贼,有三百多人,先去灭了他。然后在那里休息,晚上去剿了另一股,咱们的补给就从这些马贼窝拿。”

江安勇道:“我听大哥说枭集是马贼的集散地,要不朴哥带路咱们把枭镇剿了,我哥的枪、弓,还有我用的这张弓都是从那得来的,那里指定有不少好东西。”

朴天豪被江安勇的建议吓了一跳,道:“不可,那些集镇虽然是马贼的聚散地,但也是客商的补给站,若是给清剿了,恐怕西域客商往来也要断了,勇将军切莫因小失大,坏了主公大事。”

江安勇带着五千轻骑横扫戈壁滩,那些马贼叫苦连天,没有几个有勇气与郑军较量,纷纷向远处逃窜,江安勇最初几天收获不小,接下来便连马贼的影子也没捞着,那些马贼盘据的窝点人去窝空,除了地上的马粪什么也没留下。

西域联军败走,江安义重启了边市,商贩闻风而来,戈壁滩上长长的商队再度出现,同时出现的还有各国赎回战俘的队伍。衙门从上到下忙得不亦乐乎,安排归来的百姓,组织收割麦田,重整被毁的房屋,修整道路桥梁,化州呈现出热火朝天的景向。

戎弥国首批送来的十万被掳百姓换走了一万戎弥军,江安义不许撤走的戎弥军带走兵器、盔甲,人在矮檐下卑俟斯只得认了,这万人回到戎弥国,虎锐松了口气,总算江安义守信。接下来没有那么人郑国百姓,只好向各国购买,郑奴的价格飞涨起来,二十两一个有市无价,各国都有俘虏落在郑人手中,谁都要用郑奴去换回本国士兵。

暗潮在西域诸国内奔涌,龙卫和暗卫的谍子自然不会放过机会,各种谣言在诸国间四起,原本就互相提防的各国关系更为紧张,接着传出西西域有出兵东进的消息,西域各国大为紧张。

戎弥国主虎锐见情形不妙,筹了二百万两银子和八万郑奴赎回了卑俟斯等人,虽然兵器、马匹等丢到了郑国,总算三万六千训练有训的军兵回了国,底气足了许多,蠢蠢异动的邻国也息了趁火打劫的念头。其他诸国有样学样,出血赎回了本国将士,这次东侵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元气大伤。

当然也有获利的,大齐国在杨思齐的率领下,又借了尉车国、居须国各一城,江安勇扫荡马贼,杨思齐则派人招揽、收伏,眼下大齐国有轻骑一万四千,步兵一万二千,加上从合城、易定掳来的六万多百姓,大齐国据四城之地,东接戈壁,西倚戎弥,气候初成。

朝庭的封赏在七月十六日到来,江安义晋封平山侯,继续担任化州经略使,恢复商路,守牧一方;管平仲晋封保承侯,升任安西大都督;严建材晋封新桥侯,黄继飞晋封华坊侯,命两人休整三天,率援军奔赴镇北城。其他诸人各有封赏,其中百工科因改进霹雳车所有工匠赏银二十两,百工科主簿涂勇和晋封石山子,进军器监任弓弩署署令(正七品下),可筹情携得用工匠一并前往。

第八百五十九章闲言碎语

严建材和黄继飞领着六万援军走了,涂勇和奉命前往京城就任弓弩署署令,管平仲带着安西都护府的兵丁回了驻地,屯军、难民们各自回家,整个化州变得忙碌而有序。

用西域联军的俘兵换回了三十万被掳走的郑国百姓,方仕书忙着替这些人安家置业,俘兵还换回来二百多万两银子,方刺史决定把这些银子都用在这些可怜人身上。

七八月是农忙季节,荒废了半年的田地要开垦,果瓜逐渐成熟要制蜜水果,与西域的商路又通了,到处都在招人做工,缺人造成化州的工钱比别处高出不少,从而吸引着外州的百姓蜂涌前来,带动着各行各业兴旺发达。

方仕书高兴了,管平仲却难过了。援兵走了,化州的防御变得紧张起来,朝庭给安西都护府的兵额是十六万,战前朝庭抽走了六万精锐前往镇北城,杨祥亮才会捉襟见肘应对乏力,若多有六万精锐杨祥亮不见得会输。大战之后,安西都护府剩下七万四千兵马,空额在一半以上。兵部公文让管平仲自行募兵,可以从屯军、府兵、团练和百姓中招募新兵,管平仲将募兵的公文张贴出去,半个月时间应征的人不足三千,连零头数都没有招到。

管平仲没办法,只好三天两头往刺史衙门跑,进完大堂到二堂,让江经略使和方刺史想办法帮忙,江安义被管平仲烦的没办法,让他奏请兵部在全国境内募兵。郑国募兵朝庭每年给米七石二斗或粟十二石,绢布十二匹,还有盐、醋、酒若干,至于府兵、团练还要少些。

要把人招到化州来,条件自然要丰厚。江安义与方仕书商议,从府库中准备二十万两银子用于募兵所用,用于往来路费和安家费,当兵满五年给田六亩或遣散费八两,立功另行封赏,若是没有录用,可在当地找事做,官府接济十天的食宿。方仕书知道这笔钱不能省,没有安西大营的将士坐镇化州,西域联军随时可能再来,到时候家园被毁、百姓流离,多年辛苦一朝化为流水。

优厚的募兵条件吸引了邻近数州的百姓纷纷前来应征,并州前往化州的官道,振威镖局名下的隆丰车马行生意兴隆,每天都要往化州运送十余车,官道上人流、车流不断,都是前往化州淘金的商贩、百姓。

…………

并州,武阳府,刺史衙门二堂。

刺史全兴清与长史胡展宁、别驾顾意达、司马伍元凯等人闲坐品尝着今年新产的蜜水果。蜜水果的制做方法已尽为人知,并州亦产瓜果,自然也将这门手艺学到了手中。

黔州的商路畅通后,白糖大量地涌入,价格不断下降,带动着蜜水果的价格也逐渐回落,今年蜜水果每罐不过百文,一些小作坊用土糖代替白糖,价格更低至了七八十文。即使如此,刨去成本每罐仍有二十文左右的利润,蜜水果如今销往郑国各州,甚至远达西域、漠北。

伍元凯喝了口糖水,叹道:“这位江经略使确实是七窍心,不光诗词写得好,难为他还生了一双生财妙手,就拿这蜜水果来说,难为他怎么想出的,实在是让人佩服啊。”

全兴清微微一皱眉,被别驾顾意达瞅见。顾意达讥道:“伍司马是被江安义吓破了胆,动不动就替他说好话,我看你干脆想办法调到化州去做官得了。说不定江安义看你在南锋县时乖乖听话抄了那些粮商的家,赏你碗饭吃。”

伍元凯怒道:“顾意达,你欺人太甚,别以为我不知道南锋县的陈家粮铺是你妹夫家所开,你有本事找江安义发火去,冲我冷嘲热讥算什么好汉。”

全兴清脸一沉,手中的瓷碗一墩,道:“叫你们来不是窝里斗。安西都护府募兵,并州有不少百姓拖家带口去了化州,要是有一半人留在了化州,你我的考绩恐怕就要定在中下了。”

刺史有增长治下人口之责,近万百姓去了化州不由得全兴清发急,这些人是借着募兵为由离开的,家中老小也随着去化州找份事做,全兴清也不好阻拦。

胡展宁捊着胡须道:“大人莫急,眼下化州风头正劲,不可强抑,要不然江安义奏报朝庭,朝庭怪罪下来你我吃罪不起。且等些时日,依老夫看,江安义这个化州经略使做不长久,最多两年就要离开。”

顾意达笑道:“刚极易折,江安义在京中树敌众多,前些时险些陷在大理寺牢中,要不是西域人入侵,朝庭没有可用之人,姓江的说不定现在还在牢里呆着呢。”

伍元凯不服地道:“江大人刚晋封平山侯,朝庭对他甚为倚重,你们是眼红见不别人好,所以巴不得他出事。”在南锋县伍元凯被江安义吓破了胆,回到武阳府后总被顾意达讥讽,索性铁了心替江安义说话,江安义越有本事,他不如江安义便不算什么。

全兴清微微笑道:“老夫的京中老友来信说此次赶走西域联军,朝堂之上便有人提议召江安义返京,让他继续清理官田或是到镇北大营效力,不少人提议化州之围既解,便用不着这个经略使了,最后孔相劝说太子化州初定,尚需稳定,此时不宜调走江安义才作罢。”

大堂上一静,众人细细品味,伍元凯有些心寒,朝庭这样对待功臣让人齿寒。听说天子病情日重,京中官员变动较大,天子已经在为身后事做安排了。

全兴清轻咳一声,道:“化州此次抓获了数万西域联军的俘虏,老夫听说江安义用这些俘虏换回了被西域人掳去的百姓,还得了二百多万两银子。当初会野府被困,朝庭应许化州使用未解库的税赋做军饷,那些钱应该还没有用完,加上这二百多万两银子,化州可真是富得流油。”

顾意达愤然道:“国库空虚,朝庭变卖皇庄以度难关,江安义在化州花钱大手大脚,我听说化州府衙宣称每个到化州的百姓视路程远近给路费三百至五百文,还有安家费二百文,这些钱都是应该上解国库的钱。江安义慷国家之慨收买人心。全大人,我等应该据实上奏朝庭,让化州将多有的银两如数上缴国库才是。”

“不错,化州占据着地利,靠着设立边市收取商税暴富,江安义不思多多上解国库解朝庭之急,反而在化州邀买声名,其心可诛啊。”胡展宁摇头晃脑地道。

全兴清轻拍桌案,道:“既然大伙都觉得江安义在化州所为不妥,老夫便向天子奏明,诸君可以在奏章上附名。”

…………

香雪居,经过了近月的修缮,终于重新开张营业。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郭大老板挺着大肚子满面春风地站在香雪居的大厅前,与天南海北的来客谈笑风声。西域入侵香雪居停业了大半年,那些腰缠万金的公子哥儿,准备一掷千金的豪客早已望眼欲穿了。

香雪居北侧的一处山坡,六栋清静的小院被竹篱隔开,这里便是江安义许给方仕书养老的所在。与方仕书比邻而居的宅院自然是江安义的住处,此刻江安义和方仕书都在会野府,院中杏树下的石桌旁,张克济正安坐着品茗,听着身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大声背诵着《中庸》,那少年人是井娃张毅。

江安义喜欢井娃机灵诚信,将其母妹带回了平山镇老家,张克济也很喜欢这个机灵的娃儿,觉得井娃与石头很像。石头成了他女婿,可惜不喜读书,张克济引为憾事,得知井娃读书识字,便有意教习了几句,发现这个娃儿十分聪明,于是收下井娃为徒。此次张克济进京,并没有带家眷,却怕耽误了张毅的学业,将他带在身边。

郭怀理走了进来,笑道:“先生一天到晚拘着井娃读书,当心将这娃儿读傻了。井娃,今天香雪居开业,你去前面耍耍,我有话跟张先生说。”

井娃毕竟才十三岁,满是渴望地看向张克济,张克济点点头,井娃欢呼一声便窜出了门去。郭怀理在张克济对面坐下,斟了杯茶慢慢饮着,张克济也不说话,两人静听着树上鸟儿清脆的鸣声。

…………

永昌帝都,楚安王府,书房。

石重杰一脸阴郁地道:“化州大捷,让太子缓了一口气,借着赏功把那些打压下去的党羽又找借口升了起来,前段时日咱们的努力白费了。”

沈文清沉声道:“天子病重,太子权势日重,朝中大臣纷纷投向太子,形势对王爷不利,王爷要做好退身的准备。”

石重杰眼中闪过一丝不甘,道:“不到最后孤绝不认输,可恨洛怀王不肯帮孤,要不然孤也不会如此被动。”

“形势虽然对王爷不利,但王爷仍有机会。王爷贤德之名天下尽知,朝中黄公公成为暗卫督公,黄将军新晋华坊侯,黄家一门双侯可为倚助,还有那些对王爷忠心不二的臣子,明面上疏远但并未弃王爷而去,天下士子更对王爷交口称赞。王爷,该做的你都做了,接下来就看天命所在了。”

第八百六十章奇货可居

“郭某是个生意人”,郭怀理的目光追随着一片飘飞的落叶,悠悠地开口道。张克济微笑不语,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郭家世代为商,我父因被胥吏勒索,才让郭某去读书,将来支撑门面。”郭怀理自嘲地笑道“郭某实在不是读书的料,拿起书本瞌睡便到,幸而识得安义,月课、季试才得勉强过关。”

飘叶落地,郭怀理的目光收回,望向张克济道“不瞒先生,郭某初与安义相交,半是投缘半是投机。后来到江家玩耍,认识了干娘、安勇、妍儿,江家虽然贫苦,但家人和睦,为了让安义读书,干娘日夜操劳,安勇年幼便替人帮佣,还有妍儿,懂事得让人心痛。郭某深为触动,对江家人心生敬意,借着去江家玩时带些礼物。”

“文平府府试郭某厚着脸皮央得一诗,凭借此诗得中秀才,总算圆了老父的期盼,郭某对安义十分感激。回到新齐县后,安义以折扇、竹器与余家、郭家合伙做生意,郭某就感觉安义非池中之物。”

“安义的官越做越大,我担心他会看不起郭家,可是安义念及旧情,不但没有看轻郭家,而且后来的酒水、香水产业都拉着郭家一起经营,能有安义这样的好友,实是郭某今生之幸。”

郭怀理的声音逐渐高昂起来,“安义前往化州任刺史,郭某决定赌上一把,带着家小随安义一起进化州,现在看来郭某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张克济笑起来,替郭怀理斟满茶,道“郭老板做生意、看人的眼光都比张某强。我与主公初识西域,蒙他相救才得以活命,但张某前生坎坷,对人已失信任,因而对主公并无多少感恩之心。随他从西域返国,张某实是丧家之犬,无处可去,主公不嫌张某鄙薄,将家中产业托付于我,张某便想着做些事回报他的救命之恩。”

微风摇动树叶,发出“沙沙”轻响,张克济微笑着等风停声歇后,才继续道“张某在江家挥金如土,在后山营建山寨,打通山体,从西域购来明瓦,香水坊的明瓦天棚就花了十万两银子。”

郭怀理撇撇嘴道“也就是安义,换了郭某早就让先生你另请高明了。”

“主公视我为腹心,张某怎能不报以竭诚”,张克济道“主公一心为公行事不计得失,难免得罪小人,多次遭到弹劾,年初大理寺牢狱之灾更是凶险。身为谋臣,张某不能不为主公思谋万全之策,郭老板与主公相交莫逆,张某有借重之处。”

郭怀理笑道“先生有话不妨直说,我与安义祸福与共,安义若能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郭某的好处,郭某虽然读书少,这点眼光还是有的,不知先生要我做些什么?”

张克济道“主公立功封侯,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危机四伏。”

郭怀理低头喝茶,心中暗笑,张先生跟其他文人一样的毛

病,好危言耸听,安义经略化州,大权在握,又刚为国立下大功,朝庭封赏的诏书中称他为“国之良将”,哪来的危机四伏。刚才张先生说要借重自己,无非是想让自己掏钱,读书人谈到钱觉得不好意思,找个借口掩饰。

张克济正色地道“怀理,张某并非大言相欺,我原以为主公要赶走西域联军至少要有两三年功夫,足以让我为主公从容布置。没想到改进的霹雳车一战功成,主公三十三岁便立功封侯,你可想过,封侯之后主公将何去何从。”

郭怀理一愣,道“安义将来可以登堂拜相,位极人臣。”

“哈哈哈”,张克济笑起来,道“登堂拜相,你觉得太子将来会用主公为相吗?”太子的为人秉性郭怀理听闻过,以江安义的个性就算任为宰相也做不了半年,最有可能便是让安义为他揽财供他挥霍。

“就算做不了宰相,安义也可以坐镇经州,抵御外敌。”郭怀理不服气地道。

“不错,化州是百战之地,有安义在朝庭再无西面之忧,说不定将来还会让安义前去平定北漠。”张克济淡淡地道“可是安义功劳立得越大,将来就越难收场,有四个字叫功高莫赏,安义已是侯爵,再往上便是公爵、王爵,大郑立国百余年可曾有过异姓王?那些封公之人除了立有大功外,都是出自权贵之家,主公的前路将尽矣。而且太子性喜奢靡,即使后若是没有钱用,江家,还有余家、郭家积攒下的钱财恐怕就会成为惹祸的根苗。”

郭怀理心中一寒,香水的暴利让无数人眼红,安义献三成干股给王皇后才阻住觊觎人心,安义被陷入狱,王皇后便开口要去五成红利,今日要五成,明日便会要七成,最后索性一口吞下。钱财倒是小事,就怕到时有人为了侵吞财产有意陷害,太子顺水推舟捞取好处,家人因此受罪。

“先生可有良策?”郭怀理问道。

张克济眼中寒光闪动,道“我劝过主公,要想自保唯有自强,让天子、朝庭不敢轻举妄动。可惜主公心怀忠义,不肯按我所说行事,张某只能替为谋划。”

郭怀理叹道“安义为臣忠、为子孝、为友诚、为人厚,若是有损朝庭之事定不肯为,我等身家性命皆系于他一身,说不得要为暗中筹划,未雨绸缪,不让安义再有灾劫。”

张克济抚掌笑道“善,怀理肯助我一臂之力,主公将来定有回报。我估计朝庭不会让主公在化州久呆,田守楼来信提及,朝中已有人提议召主公回京,当务之急是买通朝臣阻止主公返京。”

郭怀理道“安义出身泽昌书院,泽党在朝中颇有势力,可让田先生多花银两,让泽党替安义说话。”

“此其一也,京中天子病重,太子与楚安王相争,要让人散布流言将众人的注意力放在王储相争之上,让朝臣无暇顾及

化州。”

张克济继续道“怀理,当下有三件事要你去做,一是暗中营建作坊,慢慢将平山镇老家的作坊迁至化州来;一是我听说田韦国王子争储,四王子古台格是怀理的旧识,不妨助他一臂之力,古台格若能继位,将来定有用途;其三。商路已经开通,郭大老板你命手下商队多多结交西域诸国的王公大臣,以备不时之需。”

郭怀理点点头,心中盘算着张克济像是在养冦自重,看其行事意在长远,也不知是福是祸。脑中闪过奇货可居的故事,当年那个姓吕的前辈能以商贾之身成就一番伟业,我郭怀理又有何不敢,何况安义是自己的朋友,于公于私都应助他。赌了,赢了自然少不了自己的好处,输了逃往西域便是,自己在西域诸国都有生意,何处不可安身,若真能资助古台格为王,田韦国定然会欢迎自己前去。

闲话几句,郭怀理兴冲冲地起身道“今日香雪居来客不少,郭某还要去周旋一番,就不打扰先生静养了。先生所说的三件事,郭某会用心去做,若还有什么事,先生让人知会一声。”

送郭怀理离开,张克济将杯中冷茶倒掉,重新斟上一杯,举杯欲饮,看到身旁的一张蛛网,一只蜘蛛正在吐丝织网。张克济哂然一笑,自己就像这只蜘蛛,替主公织着网,要网的却是西域诸国。

将茶一饮而尽,张克济低头思索,要想自强唯有握兵,主公虽是经略使,却指挥不动安西都护府的兵马,若是要反抗朝庭恐怕连屯军也不会听命。要让朝庭的兵马听命,只知主公恩威不知天子,要从几方面缓缓着手。

主公赶走西域联军,在军中声望远超管平仲,这是基础,却不足以号令三军。朝庭封赏主公之时已经下旨收回兵权,安西都护府重新由管平仲掌管,主公只能通过管平仲调动大军。要想名正言顺地掌兵,便是与西域交战。

眼下西域诸国元气大伤,短期之内不可能再次东侵,当兵吃粮打仗立功,这些将士便没有了立功的机会,有不少将领想走门路想调往镇北城。如何找机会向西域用兵,开疆拓土,让将士有立功之机,凭借主公的骁勇,很快便会让三军敬服。张克济转动着手中茶杯,安勇和石头这段时间在戈壁剿灭马贼,该叫他们回来商议商议。

还有便是钱粮,安西都护府的军饷一半是朝庭供给一半是化州供应,现在国库空虚军饷恐怕要全落到化州身上,主公身为经略使钱粮由他执掌,若是能厚待安西都护府的将士,自然能拉拢军心。安西大营正在大举募兵,这又是个良机,这些募兵有不少是走投无路之人,若能执掌他们的生杀赏罚,将来这些人便会唯主公之命是从。

张克济站起身,拂落身上的落叶,轻声道“春风润物、细雨无声,给张某两年时间,定为主公尽收军心、民心。”

第八百六十一章达济天下

八月的化州一片忙碌,身为经略使的江安义却感觉到无所事事。

欣菲一大早便急着前去龙卫州统府处理公务,不到天黑不会归家。整个后宅静悄悄的,江安义总会想起彤儿、冬儿带着孩子们在家时,家中欢声笑语热闹非常,又有几个月没见到孩子们了,真想他们啊。

江安义慢悠悠地出了府门,带着四名亲卫步行前往刺史衙门。从家中前往府衙不远,街道两旁的商贩、百姓见到江安义会热情地打招呼,那些卖早点的小贩会招呼江安义到自家的摊点上吃早饭,要不就追着把烤包子、油饼、馕之类的吃食塞给他。江安义很享受这种与民同乐的氛围,有时就坐在道旁的小摊上吃点东西,与摊主和旁边的食客唠唠家长,问问百姓衣食,离开时亲卫们会偷偷地把钱放到商贩的桌上。

来到府衙官吏们早有在忙碌,一路寒喧着江安义走进大堂,大堂内空空荡荡,公务都在二堂方刺史那里办理。桌上摆放着一堆公文,这些公文是方仕书事先看过批复过的,呈给他看过做到心中有数。

随手翻看,多是兴修水利、整治道路、修缮粮仓之类的事,这些事方刺史看过即可决定,但江安义是经略使,不能不禀报他。江安义交待过方仕书,政务仍由他作主,只需事后送呈他过目便是,如果需用经略使大印,只管到大堂来取,对方仕书江安义信得过。

看完公文便无事,江安义不好出大堂打搅别人办差,只好背着手在大堂上来回踱步,这样的日子着实无聊。李来高对百工署十分感兴趣,主动请缨任了百工署署令,每天忙得不见人影,刘逸兴被方刺史借了去,张克济和郭怀理去了香雪居,安勇、石头和朴天豪在戈壁清剿马贼,只有自己清闲到无聊。

朝庭晋封自己为平山侯,此生追求的目标似乎已经达到,官做到经略使再往前的位置少得可怜,自己才三十三岁,任六部尚书似乎还早了点,至于登堂拜相就更远了,大郑国还没有年纪低于五十岁的宰相。江安义叹了口气,太子对自己的观感并不好,将来成了天子自己顶多做个户部尚书,宰相这个位置有韦祐成在,多半落不到自己身上。

实在无聊,江安义索性出了府衙,到大街上四处溜达,与会野府的士农工商说说话时间更容易打发。经过集市被塞了不少瓜果,卖野味的刘黑子硬塞给他一只兔子一只野鸡,说是二小子在府学读书,明年府试的时候请江大人多多关照。

黄柱很欢喜,这一段时间江大人有闲,总是亲自下厨,江大人的手艺没活说,便是栖仙楼的大厨也比不过,昨天吃得的爆牛柳、煨蹄筋,今天吃清淡些,清蒸野鸡、红烧兔肉,再来个二两金玉液,这日子过得才叫美。

江府,厨房飘香,经过的人无不咽口水,那些厨娘已经习惯了江大人亲自下厨掌勺,尝过他做的菜后,都不好意思在江家做厨娘了。

“张先生,郭爷,你们回来了。”看到两人

迈进二门,黄柱热情地招呼道。

郭怀理抽了抽鼻子,道“真香,看来是小江亲自下厨,我老郭有福气,来得巧。”

黄柱逗笑道“郭爷,这几日都是大人亲自下厨,可惜您和张先生去了香雪居,要不要我给您数数都吃了点啥。”

张克济沉着脸,半张焦枯的面容越发森冷,黄柱见张克济脸色不愉,大踏步向厨房走去,连忙高声地喊了一句“江大人,张先生来了。”

江安义正在厨房颠勺,明玉真气在炒菜也不无帮助,每块菜在锅中翻滚受热冒油的状况都了然于心,如何炒至鲜嫩可口也如与敌交战一般。

烟雾缭绕中看到张克济走进厨房,江安义笑道“先生回来了,再等片刻菜就熟了,咱们好好喝两杯。”

张克济冷着脸喝道“主公无复远志,从此以庖厨为生乎?”

江安义一愣,放下手中铁锅,整衣应道“江某不知该做些什么,借庖厨之事打发时间尔。”

“主公曾云有志守护家人亲朋,有能力则守护天下百姓,莫非都做到了?还是将说过的话抛在了脑后?”张克济黑着脸毫不客气地责问道。

江安义拱手道“安义不敢忘,多谢先生提醒。”

郭怀理在一旁笑道“张先生板起脸,老郭的腿就打颤。大事等吃过饭再聊,民以食为天,小江,你再不拿锅铲,锅里的肉就要焦了。”

…………

书房,江安义再度郑重向张克济施礼,道“江某自晋封平山侯后,心荡神迷,终日无所事事,多谢先生点醒。”

张克济叹道“我知主公心有隐忧,生出和光同尘之心,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主公想不与人争,低调行事,恐怕难达心愿。一旦天子驾崩,太子即位,恐怕主公便难再逍遥。”

江安义在椅中坐下,道“今日先生点醒江某,身为化州经略使,江某当为化州百姓谋福祉,只是方刺史做得不错,他是长者,江某不好过多插手政务。”

“主公若是为百姓谋福祉,方公是仁厚长者,自然会欣然配合。”张克济道“张某这几日想了想,主公不妨从这几方面下手。”

江安义燃着熏香,替张克济斟上茶,道“愿闻其详。”

“安西大营征募兵员,这些日子有不少流民前来应征,有些人还是拖家带口而来,被征入伍的人并不多,如若能将这些人留在化州,让他们安家立业,这些人口将来便是化州的兵源、财源。”张克济道。

江安义点头道“方公已经让各县将这些人登记在册,让各县搭建住所,发给粮食,帮他们找寻用工之所,鼓励他们开垦新田,按照朝庭律法,前三年不收取税赋,我今日在大堂看到公文,各地新登记造册的百姓有七万六千多人,加上从西域各国赎回的百姓,减去战乱流失的十余万人,化州新增了二十六万多人。”

“人多力量大。”张克济道“光靠官府接济不是办法,应该让这些人有活干,能养活自己才能留住他们。化州遭遇兵乱,半数县城不同程度受损,城墙、房屋、道路、水利都要修补,那些汉子能够用得上。妇人们可以到商铺、作坊帮工,也能可到人家帮佣,那些小孩可以到各县的抚幼养慈院认字或者学点东西,总之要让这些人感觉到在化州比家乡要好,才会愿意留下。”

江安义点点头,道“明日我会去找方公,让他向各县下发公文。”

“今年的粮食要减产,各地报的产粮有多少主公可知道?”

江安义皱了皱眉毛,道“西域联军占据化州时把县城的储粮抢掠一空,不过今春他们驱使百姓照常种地,只是百姓照料不经心,估计减产在二成左右。最重要是西域人入侵,屯军四散,今年的屯田几乎绝收,减少了百万石粮食。化州新进了这么多人,我怕今年的粮食不够吃。”

张克济道“今年并州、青州以及江南各地都是丰年,向朝庭请求运粮支援,再派人前去购买一些,应该能应付过去。府衙的税银还没有分到各县,方刺史手中有钱。”

江安义笑起来,道“现在每天大把的银子运出去,方公心痛得要命。方公连二堂的椅子断了腿都不舍得换一把新人,叫人钉块木条照样坐,上次李来高坐上去差点没摔一跤。”

“呵呵,方公严于律己,对百姓却很仁厚,该花的钱一文也不会省。化州百姓能有主公、方公作为刺史,实乃幸事。”张克济道。

熏香散发出幽香,书房的空气带着清新,张克济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主公在化州六年大力培育人才,兴建济民书院,修缮各地县学,化州学童逐渐多起来。今年科举,化州士子得中十六人,不能不说是主公倡学之功。不过化州的人才还是欠缺,士子不愿前来,主公不妨鼓励士绅、百姓多多筹建私学、书院,让那些寒门子弟亦有求学之所,百年之计在于育人,化州要成为大州需靠读书人。”

江安义连连点头道“不错,先生此言甚善,想江某当年差点缀学,要不是家母和安勇,江某今日不过是田间一农夫。想这天下有不少人与江某当年一样,为生活所迫不得不中断学业,实为憾事。江某愿出资二十万两资助寒门子弟就学,新修的书院江某每年至少前去讲学一次。”

“主公大力助学,必为士林所誉。”张克济微笑道,心中想着怎样把主公的善行在士林中大为宣扬,让天下读书人特别是寒门学子都视他为楷模,天下士子都视化州为读书圣地,都愿意来化州为官。

张克济呷了口茶,笑道“这些皆是化州的内政,不知主公对西域之敌有何想法?”

江安义一愣,道“西域之敌已退,应该十年之内不可能再次进犯化州。”

“主公可曾想过,化守为攻,让化州百姓不再历兵祸之灾?”

第八百六十二章反客为主

折扇轻摇,鬓丝飘动,张克济半边白晳的脸庞在烛光下温润如玉,散发出淡淡的书卷气。

“自魏以来,四百余年间西域东侵数以百计,近十年来更是多达三次”,张克济侃侃言道“然而我中原出关反击西域的次数屈指可数,张某做过统计,大魏朝出关六次,我朝仅有二次,皆在建国之初。”

江安义研读过《魏史》,对本朝的历史也有所了解,知道张克济说的不错,本朝的两次出关攻打西域都在立国之初,一百三十年前的往事了。这几次出征互有胜负,魏明帝时派遣大将冯广业率十万大军出征西域诸国,降服当时最强大的高突、休梨等国,高突国分为尉车、居次、戎弥等国,西域诸国被迫向魏国称臣纳贡,四十年间不敢东侵。后来魏元帝信用奸佞,朝纲大乱,西域诸国再度恢东侵。

“数百年来,西域诸国内部分分合合,争斗不止,但与中原商路往来从未中断,西域诸国觊觎中原繁华,化州与西域隔戈壁相望,成为西域入侵的首战之地,魏、郑都将化州视为羁縻州,将他当成发落罪臣谪臣之所。”

张克济看着江安义,道“当今天子心怀大志,有心安疆拓土,平定边患。准许主公在化州开启边市,屯田自给,化州日见繁华,税赋跃居诸州前列,天下人不再视化州为蛮荒之地,此乃主公之功也。”

江安义谦声道“天子英明,江某得天子信重,百姓效命,不过恰逢其时,当不得大功。”

张克济笑道“主公既然不以化州大治为功,可有意效仿魏朝冯广业,西征降服西域诸国,建立丰功伟业。”

江安义心神激荡起来,慨声道“若能效仿先贤为化州百姓赢得四十年安定,江某此生堪称无憾,只是北患未平,我担心朝庭不愿在西境轻启边衅,国库也无力支撑伐西域之战。”

“事在人为”,张克济斩钉截铁地道“张某却以为最近三五年内正是西征的良机。”

江安义思索片刻,道“西域诸国新败,国力衰退,但化州亦遭兵乱,急需恢复元气,而且朝庭重兵防御北漠,安西都护府仅有八万兵马,新近所募之兵需训练一年方能派上用场,而且打仗打得是钱粮,若用朝庭支援,化州不可能向外用兵。”

张克济轻笑起来,道“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主公且听张某细细道来。”

“先说天时,在张某看来,天时并非单指气候条件,上天所赐的时机方为天时。”张克济嘴角露出自信的笑容,从容言道“天子病重,恐怕不久于世。太子之行为世人诟病,即位之后定然想要有所建树,主公此时上奏向西域诸国用兵,太子会欣然同意。若是主公能降服西域诸国、开疆拓土,新皇的文治武功胜过先皇,很快便能凝聚民心、安定天下,若是主公失利,一纸诏书将主公治罪便是。”

江安义苦笑,以太子的脾性

,八成如张先生所猜测的一样,自己现在称得上功成名就,若不是为了化州昌盛、百姓安定,真犯不上冒这个险,邀这个功。有一点张先生还没有明说,一旦失利,太子觊觎家中产业,正好借机侵夺。

张克济端起茶,似笑非笑地看着江安义,道“主公,胜败得失可要细思?”

江安义也端起茶盅,一饮而尽后道“请先生说说地利。”

“地利不光指环境,还是外在的条件”,张克济轻轻放下茶盅,道“西域新败,诸国离心,小国对大国心生抱怨,为赎回战俘又花费不少,国内政局不稳,若能趁诸国离心离德之季出征,定能事半功倍。再有,改进的霹雳车能迅速击溃西域联军,西征之时用之攻城克敌必然能无往不胜。”

江安义脑中闪过罗娜和盖隆的样子,若是大军攻打到莎宿国,算不算骨肉相残呢。欣菲知道罗娜与江安义的关系,前些日子有意无意地向他提及,莎宿女王后宫,面首无数,江安义暗生闷气,却又无可奈何。他和罗娜不过是露水姻缘,自己管不到她,只是儿子隆盖可是自己的骨肉,可千万不能被罗娜教坏了。

张克济不知道江安义腹中官司,继续道“至于人和,主公新败西域联军,安西大营的将士对主公十分敬仰,化州百姓对主公更是感恩戴德,主公若能对新募之兵结与恩义,则大势成矣。”

江安义有些头痛,张先生危机感甚重,总觉得自己不安全,私下替自己蓄养死士暗伏势力,现在又让自己对安西都护府的将士施以恩义,分明是要自己拥兵自重,朝庭岂会答应。

“征讨西域诸国至少需要大军十万,劳师远征越过千里戈壁,补给困难,耗费的钱粮乃是天数,朝庭国库空虚,应对北漠已经吃力,根本无力支撑西征,当年冯广业西征,魏朝正处强盛顶峰,即便如此也足足准备了十年之久,朝庭恐怕不会让我在化州呆上十年。”江安义冷静下来,叹道。

张克济微笑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主公若有心西征,不妨先做准备,即便不能亲自西征,也可为后来人奠定基础,将来史书谈及自然要为主公记上一笔。至于钱粮,西域诸国屡屡入侵,他们的钱粮从何而来?”

不等江安义回答,张克济自问自答道“无非是出兵掳掠,从商旅收取税赋,还有便是矿产。”

西域除了与郑国接攘外,还与北漠、安印、摩居等国相接,商旅往来不断,再加上西域诸国矿产丰富,有金、铜、玉石、宝石等物,每年从郑国换回大量的瓷器、丝绸、茶叶等物。郑国的富庶刺激了西域国对郑国的觊觎,这个以仁德、宽厚自居的邻居,数百年来中原采取得防御性军事政策,对西域诸国来说简直是取之不尽的宝库,没钱了便组织起来前去掠夺,少有的几次反击只要派人前去表示臣服,献上些礼物,便能得到丰厚的回报,无论输赢都

是好买卖。

江安义任化州刺史时专门研究过与西域诸国间的历史,对强大的中原被相对弱小的邻居欺负深感愤闷,他从北漠脱逃途经过西域,看到那些被掳掠的郑人在西域过得猪狗不如,张克济偶尔也会跟他提及西域的见闻,任化州刺史时,抚慈养幼院中的那些孤寡老幼都是拜西域人所赐,要说痛恨江安义对西域人的痛恨尤在北漠之上。

“主公担心钱粮,这确是个问题”,张克济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铺在桌上,江安义见丝帕已经发黄,有些年代了,丝帕上线条纵横,像是副地图。

张克济眼中露出缅怀之色,道“当年我在晃仁县做县令,公务之余喜欢四处游玩,塞外戈壁更是常去之所,数年下来对戈壁数百里的情况倒是比常人熟悉。”

用手点指着那张丝帕,张克济道“主公请看,这三处便是井门、积云、镇山三关。出积云关西南一百五十里处,我发现了一处玉石矿,此处远离商道,绝无人迹,应该至今尚无从发现。还有此处,离井门关约一百二十里,有条干枯的河床,我在里面无意中发现过金块,应该附近就有金矿。”

江安义心中大震,郑律规定矿产归国家所有,由工部组织人手采矿,属地州县会筹情给予补助。楚州多金,是税赋大州,每年朝庭给楚州的金矿分润就有八十万贯,所以到楚州为官是肥缺。张克济发现的玉石矿和金矿在三关之外的戈壁滩,理论上不属郑国所有,若是能开采出来,称得上富可敌国,江家的香水与之相比不过是蝇头小利。

“后来我与卓娘相遇,原本有意将这张宝图献与族中,换取祖父同意我与卓娘,可是卓娘看到信不辞而别,后来的事主公已经知晓。我与卓娘成亲之后,心中始终存在梗蒂,并未将这张宝图之事说与她听,想着将来交给珍儿。”张克济带着伤感淡淡地道。

江安义叹道“往事已矣,先生不必过悲。这张宝图是你所有,你还是交给珍儿吧。”

张克济笑道“主公待我恩重如山,珍儿更与你情同骨肉,她嫁于石头生活幸福,要那么多钱财做什么?至于犬子衣食不忧,有我在少不了他们的吃用,这张宝图对他们来说只是惹祸的根苗,主公有意西征,正是用钱之季,可用之建功立业,主公无需推辞。”

江安义站起身,冲着张克济深施一礼,道“江某谢过先生,也替化州百姓谢过先生,若能平定西域,化州百姓皆拜先生所赐。”

张克济站起身还礼道“张某所为皆为主公,化州百姓要谢也当谢主公。”

重新落座,张克济道“西征需等待时机,先让龙卫详绘戈壁地图,然后在绿洲设立军镇,作为西进补给之地,让管将军派兵清剿马贼,既可练兵又可抓获马贼保证西进道路安全,那些抓来的马贼也别浪费,将来开挖两处矿藏用得上……”

第八百六十三章早谋先定

自打起意西征,江安义恢复了斗志,变得忙碌起来。

西征这件事,肯定要朝庭同意才能施行,所以江安义没有先告诉方仕书,不过欣菲是不能瞒的。对于丈夫的决定欣菲肯定是要支持的,化州龙卫受她指挥,州统秦子炎是她的旧部,发号施令毫无障碍。此次西域入侵化州龙卫受了训斥,秦子炎认清一个事实,要想立功得跟对人。

江经略使要制造沙盘图,将化州、戈壁和西域地形显示出来,龙卫自然要大力协助,数十年来化州龙卫对西域和戈壁算是了解,各种收集的资料堆满了屋子,旧纸堆得到新用,对于龙卫们来说是个安慰,付出总算有了回报,数辈人的努力没有付诸流水。

化州百工科改进霹雳车有功,江安义向朝庭奏请将百工科升级为百工署,署令为从六品上的官阶,政事堂很快批准。涂勇和去了京城工部,李来高接任了百工署的署令。麻雀虽小,百工署的官员可不少,除了署令外还设有丞(正七品)二人,府(正八品)三人,史(从八品)五人,监作(正九品)三人,典作(从九品)三人,掌固(流外官)十人。江经略使发了话,这些官职从百工署的工匠中提拔。

在化州的一亩三分地,江经略使的话就如同圣旨,当初许诺改进霹雳车立功赏赐、勒石记功都一一兑现,西城门不远的空地上树起了一块高大的石碑,上面刻着改进霹雳车的功绩,参与改进的工匠们名字赫然在上。这让百工署的工匠倍感骄傲,自古以来工匠不过是贱民,何曾有过这样的礼遇,走在大街之上昂首挺胸,家人们也跟着倍感荣耀。前来观看石碑的人络绎不绝,自然免不了褒贬都有,但这块石碑耸立在那里,给化州的工匠们便带来了无比的骄傲,大大地刺激了各行各业的发展,士民工商并重在化州真正地落到了实处。

百工署丞暂缺,三名府官任命了一人,是改进霹雳车的孙思达,其他的官员任命了府史一人,监作二人,典作一人,掌固五人。一下子任了十名工匠为官,亘古没有的事,那些不看好百工署的工匠们纷纷哭着喊着要进入。李来高禀明江安义后,江安义决定在南门购置一处五进宅院,把百工署衙门设在那里,并且在南门外圈了十亩地作为百工署的试验基地。新招工匠八十人,和以前一百二十名工匠合计二百人,普通工匠每年给俸禄六两,节赏另算。

方刺史对此事大力支持,二百名工匠每年所需俸禄加上节赏不会超过三千两,而这些工匠给化州带来的收益却是无可估量的,就拿改进的霹雳车来说,是赶走西域联军的关键。方仕书现在对江安义所提的士民工商并重是十分赞同,要宅给宅,要地给地,要钱拨钱,大力支持。

说实话,六两的俸禄对工匠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在化州手艺精湛的工匠一年至少能攒二十两,可是招人的公文一贴出,前为应征的工匠将百工署的大门都快挤破,甚至有别州的工

匠背着行囊前来应征。江安义暗中交待李来高,让他着力改进军械,研究筑城、修路、建寨等筑建之法,李来高领命。

江安勇等人率军回了安西大营,押回了五百余西域溃兵和马贼,江安义决定去趟安西都护府。要向西域进兵,绝对绕不开管平仲,虽然现在还未向朝庭禀奏,但前期的一些准备要开始着手。

来之前江安义想过该如何跟管平仲开口,管平仲已是安西大都督,爵至保承侯,再要往上升便只有太尉的位置了,而这个位置已经摆明是朱质朴的了。当初自己晋封平山侯时已无上进之心,估摸管平仲也跟自己差不多一样的心思,他今年五十四岁,在安西大都督的位置上做不了几年就要回京或归家养老了。

张克济也认为管平仲无意西征,为了不让管平仲扯后腿,张克济提出诱之以利,将黄金矿的利润分出一成给管平仲,估计每年约有二千两黄金,折银四万两左右。另外,还分出一成分润给安西大营的众将官,看在钱的份上,安西大营的将士应该会积极配合。

镇西大营设在玛台草原,荒废的玛台县重建成兵城,离会野府有一百六十余里。西域联军入侵时兵城被毁,收复失地后管平仲带着兵马回了驻地,重新修整营地。江安义带着饷赏物资来到镇西大营,看到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无数轻骑在纵马骑射,步兵排列着整齐的方阵操演阵法,城内有无数兵丁和役夫在一起修缮房屋,平整道路。

帅府已经修缮一新,得知江经略使来到管平仲带着众将官在门前迎候,两人算是故交,寒喧几句簇拥着来到帅堂。问了问募兵情况,管平仲笑道“多谢江大人和方大人鼎力支持,给的条件优厚,前来应征入伍的百姓不断,大营新募兵丁三万六千余人,加上从屯军和府兵、团练中招募的一万三千人,现有将士十二万六千多人,可以装备轻骑四万八千余人。眼下应征之人十分踊跃,应该不用多久就会招满十六万人。”

戎弥军困守合城县,人虽然走了,装备和马匹却留了下来,光合城就得了一万四千余匹战马,加上别处缴获,安西大营的马匹多达五万匹,以前是缺马,现在是缺人。

江安义问了问江安勇等人在戈壁剿贼的情形,帅府之上没有兄弟,江安勇如实禀报。得知戈壁上马贼多如牛毛,而且游弋不定,江安义道“戈壁上的马贼是个隐患,往来商队被马贼劫掠超过三成,本官有意大力清剿,此事还需管都督相助。”

管平仲与江安义的关系原本就好,募兵之事又得到江安义的大力支持,江安义提出要清剿马贼当然不能驳了面子,就当让麾下练练兵,何况这次江安勇他们不单抓回了俘虏可以用做劳力,而且缴获了一批金银器械,总体来说划算。

等吃罢饭,书房中只剩下江安义和管平仲两人,江安义把自己有意西征,要在戈壁修建两处军寨作为前沿的打算告诉了管平仲。正如所料

,管平仲面现难色,半晌无语。

江安义祭出杀手锏,站起身指点着挂在墙上的地图道“管兄,实不相瞒,江某在戈壁修建军寨,除了保护商路剿灭马贼外还有另一层用意,江某的手下在此处发现了金矿。”

管平仲眼神一亮,赶紧起身来到地图前,端详道“此处离井门关不远,管某好像到过,应该是处干涸的河床,我记得率军从此处路过几次,没想到居然有金矿。安义,可曾派人验过有多少存量?若是储量多,倒是值得派兵驻守。”

金矿之事瞒不过龙卫,江安义让欣菲派龙卫带着矿工前去查探过,已经找到了张克济标注处十里外的矿山,据矿工估计这座矿山是富矿,至少能产金百万两以上,若是人手够每年出产有二万两。江安义答应分给龙卫一成,作为封口费,瞒住朝庭,所得的金子用来充当军饷、购买军械、赈济百姓等用。金矿在郑国境外,江安义的做法就算朝庭得知也不能怪罪,化州龙卫府凭空每年多出四万两银子,谁不高兴,透露给朝庭顶多赏几百两银子了事。

听江安义说了金矿的储量,管平仲立时变得热切起来,道“这可要马上派兵前去驻守。”目光灼灼,看着江安义满是期待。

江安义一笑,道“三关之外并非国土,但商旅往来要经过戈壁,若能在关键位置设立军寨,既可以护卫商旅安全增加商税,又能取到预警作用,西域人有异动军寨先知,通报三关预作准备,安西大营也能提前增援,一举数得。”

话中不再提及金矿,管平仲却心领神会,赞道“经略使思虑周全,管某受教。管某会与大人一同行文上奏朝庭,大人你看要在何处高寨,需要多少人驻守?”

江安义事先做过功课,手指在两处点了点道“这两个地方距离三关二百六余里,相互之间相隔五十里,有水源,是绿洲,被马贼辟为集市。大军若能夺取驻守这两次,互为犄角,进可攻退可守,就同两颗钉子楔入戈壁,一旦有事,关内轻骑增援也可以一日夜到达。”

在戈壁建立军寨所需的给养和安全都是大事,管平仲没有被黄金晃花眼,认真与江安义讨论了半天,这两处军寨位置选得不错,占据绿洲要地可以辐顾到方圆四百余里,与三关相接,而且将金矿置于保护的范围之内,届时开矿只需三五百人驻扎就矿区便可。

最后两人议定,联合向朝庭上奏建立两处军镇,每处军镇驻军五千,半年一换,用于剿灭马贼守护商队安全,预防西域人进攻等等。这些是明面上的东西,江安义与管平仲就金矿达成协议,金矿产出给管平仲一成分红,一成用于打点军中将领,驻守的军队领双饷,剿灭马贼所得自行处理,抓获的俘虏则送到矿上做苦力,不过按人给钱。

很快,一封由化州经略府、安北都护府、化州刺史府联合上奏《奏请关外设军镇疏》送到了兵部衙门。



第八百六十四章紫辰议事

公文送到了兵部左侍郎贾楠手中。自打去年北征以来,贾楠便忙得脚不沾地,身上的肥肉都少了十斤,不过反倒精神了许多。贾楠自嘲自己就是受累的命,每天天不亮就到衙门,忙到定更方回,有时到了宵禁时分,干脆就住在衙门里。天子返京,兵部尚书丁大为也回来了,贾楠才松了口气,总算用不着每天去文华殿奏事,听朝臣们争吵了。

拿着这份《奏请关外设两处军镇疏》,贾楠未看眉头先皱,心想这位江经略使真不是安生的主,这才赶走西域联军几天,又想着在关外设立军镇了,北边用兵正紧,朝中钱粮不够支用,哪有钱来设立军镇,真是多事。

待看罢奏疏,贾楠拈须沉吟,奏疏中列举了设立军镇的好处,最重要的是居然不用朝庭多付钱粮,既能练兵又能获利,甚至有了军镇保护之后,往来的商旅可以多出二成,边市的税赋还能增长。

要是别人说这话贾楠定要嗤之以鼻,可是江安义这般说贾楠倒有七分相信,点金手的称誉可是名不虚传,前几日夫人报怨,京中香水的价格涨了三成,这小瓶的东西比金子都要贵,自己的那点俸禄还不够买几瓶香水。

想到香水贾楠的眉毛又皱,他听到传言说江安义被陷大理寺时,王皇后出言相帮,代价就是让江家把京中香水产业让给她。据说传言是余尚书的次子余家乐喝醉酒后无意中说出,以前香水铺由他打理,现在换了王家人。

贾楠与江安义有过交往,在他心中江安义是个能臣、干臣,临危受命前往化州,不到三个月便赶走了西域联军,这样的人分明是国士,可叹太子和皇后目光短浅,居然贪图香水之利做出让江安义离心之事,实是得不偿失。要是天子没病就好了,想起朝堂之上太子党与楚安王一系争得不可开交,贾楠“唉”地一声叹出,国处多事之秋啊。

将手头的公文看完,将重要的挑出,与那篇《奏请关外设两处军镇疏》一起,携了前往丁尚书官廨。丁大为已经从紫辰殿议政归来,官廨中满是禀事的人,镇北城正在与漠人交战,兵部掌管着武将选用及兵籍、军械、军令,军队调动、换防、休整等事,又要与户部、工部协调钱粮、军械诸事,眼下兵部是最烦忙的衙门。

贾楠等了一柱香功夫,禀事的众人离开,丁大为看到贾楠,苦笑道:“贾胖子,我总算知道你为何瘦了十斤了,老朽忙得头昏眼花,等北边安定后便向天子乞归,这兵部以后得靠你支撑了。”

贾楠嬉笑道:“大人还不到花甲之年,最少还得忙十年,下官能不能熬过大人还两说呢,这兵部尚书的大饼大人还是少画得好。”丁大为笑唾一声,从贾楠手中接过公文,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丁大为看公文的速度很快,边看边提笔在纸上写处理意见,贾楠携来的几篇公文都要呈报给太子,在紫辰殿与众人商议。看罢《奏请关外设两处军镇疏》,丁大为问道:“贾楠,化州请设军镇你以为如何?”

贾楠道:“江大人的眼光确实高人一等,在关外设立军镇,就等同向外伸出两只犄角,进可攻退可守,实乃对付西域人的妙方,何况奏疏中还提及了各种好处,于国有益,下官以为可行。”

丁大为放下奏章,站起身替贾楠倒了杯茶,叹道:“这个江安义确实是个人才,在漠北时屡立战功,新近又赶走西域联军被晋为平山侯,凭心可论,本官不如他。只不过他行事激进不留退路,恐非长久之道。”

还有句话丁大为没有说,若是天子驾崩换了新皇即位,江安义恐怕就要步步艰难了。他对江安义的观感是由坏逐渐变好的,早年因黄沙关廖建辉之事被天子罚俸半年,丁大为出身寒门,半年俸禄足以让他对江安义心存不快,后来江安义风声水起,所做所为皆是为国为君,这点不快逐渐被佩服取代。

贾楠笑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丁大人主持兵部多年,两次北征,抵御西域入侵,平定动乱都离不开大人运筹帷幄之功。”

丁大为道:“贾大人不愧是光禄寺出来的,一张嘴能将哄死人,我做了些什么自己心中清楚,不过是和稀泥罢了。”

指了指桌上的奏疏道:“明日我如实禀奏太子,让两位相爷定夺。对了,贾胖子,要不明天你随我一同前去紫辰殿如何?”

贾楠的头晃得像拨浪鼓,道:“大人还是饶了下官吧,朝堂上吵闹不休,下官还是不去挨骂得好。”

两声叹息,同时响起。

…………

第二日,紫辰殿,化州的这篇奏疏果然引发争论。孔相与马相意见相左,孔省以为既然化州不用国库钱粮不妨一试,马遂真则认为在戈壁设立军镇势必引发西域诸国反制,战事再起,不利于国,需待北境安定之后再说。

石重伟右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听着,这一个多月以来紫辰殿便成了菜市场,吵闹不休,难怪父皇总说天子难为。目光扫过殿角,暗影处站着宫谒太监路明理,父皇归宫后不久便派他每日前来旁听,石重伟知道这位路公公会将大事和自己的处断奏报给父皇。

父皇的病是越来越重了,从太医透露的只言片语中判断恐怕难以挨过这个冬天。石重伟说不清心头滋味:惶恐,悲伤,又有些不可对人言的期待。目光落在左侧挺立不语的楚安王身上,自己这个弟弟就像出鞘的剑,带着咄咄逼人的气焰,在朝堂上与自己针锋相对。

石重伟的目光变冷,自己几次在大殿中斥责他被路明理转告了父皇,结果父皇派刘维国警告自己,治国不可有私怨。我忍,等父皇仙去我再找你算账。另一侧是洛怀王,石重仁站无站相,嬉皮笑脸,眼珠子乱转,一副漫不经心、事不关己的样子,石重伟心中暗气,人就是这样奇怪,石重杰与他相争他不痛快,石重仁明哲保身他也不痛快。

“臣启万岁,并州刺史全兴清奏报,化州借募兵之机以小利诱引百姓投奔,并州有数千百姓拖家带口以募兵为名去了化州,全兴清请朝庭下谕严禁。”秘书右监纪天明奏道。

郑朝为了保证税赋稳定,只准百姓在百里范围内流动,超过百里则需到官府开具路引,没有路引无法通过关卡,若被查到没有路引则杖四十押回原籍。自魏以来将百姓流动分为四种:一是移民,是官府为了充实某地将百姓迁入或者安置;二是流民,因遭灾或战乱等因,为避难求生而离乡背井之人,比如此次化州被西域联军入侵,逃往并州的百姓就属此类,此类人官府有责安置救助,待灾难或战乱平息后将这些人送回故乡;三是游民,这些人不事农业,游手好闲,官府对这些人是强制遣送或发配边疆效力;四是流氓,氓者逃亡之民,这些人是不安定因素,官府向来是打压的,元华江溃堤那些被裹胁攻城的百姓属于这个范畴。

这四种流动会互相转化,一旦出现大规模的百姓移动,官府向来是要严格控制的。安西大营募兵是朝庭允许、兵部批文的,所以百姓可以到当地官府申请路引前去应募,应募之人是家中青壮,主劳力走了家中老幼妇孺跟着去也属正常,所以全兴清也不能强制留人,只能请示朝庭下令禁止。

石重伟道:“安西大营只有七万多将士,朝庭在镇北城与漠人交战根本没有兵源补充,孤才会让管平仲募兵。募兵自然有人口流动,待十六万人马募齐后再下令不迟。”

江安义是崇文馆直学士,做过东宫少詹事,石重伟在人前一副尊师重道的样子,江安义赶走西域联军,给太子脸上争光,说话的底气更足,这点小忙石重伟当然要帮。

“在关外设立军镇之事,让安西都护府与化州自行量力而行,给他们的回文中写明,朝庭用度紧张,没有钱粮支应。”石重伟顿了顿道:“孤听说化州用俘获的西域联军换回了三十万被掳的百姓,还换了二百万两银子,江卿倒是做买卖的好手。国库空虚,为赶走西域联军朝庭准许化州用了去年的税赋,现在化州有了钱,应该将去年的税赋还给朝庭。化州刺史方仕书奏请免除化州今年的税赋不准,让化州今年上交三百万两税赋给国库,他们如果还有钱建军镇便随他们去吧。”

化州准备在关外设立两处军镇的消息很快转报到太尉府,太尉朱文南已经卧病在床不能理事,长史朱质朴看着眼前的沙盘图,他任安西大都督多年,对戈壁的地形十分熟悉,将两面旗帜插在沙盘之上,凝视良久,疑声自语道:“江安义准备西征?”

申国公府,王克明听到化州设立军镇之事,看着墙上的地图笑道:“江安义有意西征,可惜老夫困居府中,也不知能不能看到他扬威西域。”

转身端起桌上的酒樽,仰头狂饮,酒水从花白的胡须上淋漓而下,有泪如倾。

第八百六十五章济民言政

从化州寄往京城的公文走驿站递送,再从京城批转回来耗时月许,还没有田守楼通过镖局或车马行送的信快,江安义不打算枯等朝庭的回信,要做的事很多,时不待我。

江安义决定去巡视县学,百年大计树人为本。跟在身边的亲卫换了一批,朴天豪、黄柱等人都被江安义送还了军中。当初化州战乱,刺史被杀,天子为保障江安义的安全特旨让他在军中选拔三百亲卫,可是江安义只挑选了一百三十名,这些人皆是军中健儿,跟随有江安义身边没少立功,这些年下来一百多名亲卫只剩下七十六人,但官阶最低的也是八品宣节校尉,像朴天豪这些跟随江安勇到北漠参战的人官阶更高,朴天豪已是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了。

这些亲卫都是百战之余,而且经过江安义的精心调教,个个身手非凡,管平仲笑得合不拢嘴,这些人到军中都是骨干,安西大营的实力增长了一大截,至于这些人会不会让江安义的势力影响到安西都护府,管平仲并不在意,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有些事不用太认真。

按照郑律侯爵可以有百名亲卫,江安义又从军中象征性地选择了三十人,这些人都是江安勇、朴天豪等人推荐,在戈壁清剿马贼中作战勇猛之士。整个安西大营的将士都知道到经略使大人身边做亲卫是件美事,不光钱多,而且武艺增长得快,官升得也快,就连一些七八品的校尉都动心。

在送回亲卫之前江安义做了件事,帮这些亲卫们成家立业,每名亲卫赠送了二百两银子安家费。亲卫们有些难舍难离,多年相处江安义待他们如同兄弟,同在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情谊分外真挚。江经略使的亲卫要成家,会野府的媒婆欢欣鼓舞,这是一场好生意。不过这些亲卫多数选择了江府中的侍女,这些女子除了平山镇老家送来的就是抚慈养幼院中长大的,还有些亲卫则回了家乡听从父母安排。

宁虎也成了家,赶走西域联军之后他回家探亲,父母替他娶了邻村女子汪氏,江安义派人送去了礼金二百两。成亲一个月后,宁虎回到了会野府,正赶上江安义安排亲卫前去安西大营。宁虎告诉江安义他已经厌倦了军旅生活,只想在江安义身边做个亲卫。于是宁虎成了亲卫长,饶安思、白意飞、汪豪三人是副手,张先生从家中带来的五十人加上军中挑选的三十人组成了江府亲卫队。

随江安义巡视县学的是饶安思、汪豪和四十名亲卫,四十多匹马在官道上驰过,分外惹目。首站放在了济民书院,济民书院的原山长吕温文已经功成身退,回了国子监做了正六品上的太学博士,这番镀金擢升让不少人眼热不已。

事先没有告知济民书院,一行人在山门前下马,往来的学子纷纷用诧异的眼光看着这群劲装打扮的人。今年科举化州得中十六人,天下震动,往届化州科举能得中三五人便是万幸,一下成倍得中自然天子举子侧目,这十六名得中举子有十人出自济民书院,其他六人也曾到过济民书院游学。

济民书院一下子火起来,与泽昌书院、章义书院齐名起来,加上丽州的黄羊书院和国子监,天下读书人有了五处圣地,而泽昌、黄羊、济民都与江安义有关,江安义助学、兴学的事迹被人提及,在士林中声名远扬,读

书人不知道国子监祭酒、书院的山长是谁的大有人在,但提起江安义皆知。

吕温文走后,方仕书聘请了化州名士应国涵继任山长,西域联军入侵没有殃及济民书院,今举得中的化州士子有假半年,纷纷衣锦还乡。应国涵是化州本地人,对提升济民书院的名声十分重视,借着这批进士还乡之机,将他们请到书院讲堂授课,前来听课的学子络绎不绝。今日恰逢墩关县进士杨羽飞开讲夫子语中的“子贡问政”,消息在五天前便通知出去,山门处人来人往皆是前来听讲的人。

江安义让汪豪带着四十名亲卫在山下休息,自己和饶安思大步上山,两人虽是劲装打扮,但今日书院中人声鼎沸,除了青衫学子外,还有些褐衣侍者、华服乡绅,没有人太注意他们。

故地重游,江安义四处逛了逛,数年时间济民书院新修了几处建筑,多了一处藏书楼,崇道祠,山间多了亭阁,当年亲植的道旁树已经亭亭如盖了。上山的时候江安义注意到石壁上又多了许多助学的名字,难怪济民书院厚积薄发今科能得中十六人之多。

等江安义来到讲堂时发现已经人满为患,不要说进入讲堂,连讲堂外的走廊上都站满了学子,正在此时一行人分开人群进入讲堂,江安义注意到正中一名白发老者陪在一袭深青色官服旁边,估计那老者是山长应国涵,深青色官服乃八品官员所着,杨羽飞今年中在二甲六十二名,应该授八品官服。

人大多,江安义没有往里挤,看到讲堂外有块青石,就倚在青石之侧。讲堂内开始宣讲,四周静下来,学子们屏息静听,江安义耳目灵通,讲堂内的话声清晰入耳。

“……执政之要有三,足食、足兵和民信。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杨羽飞的宣讲中规中矩,解说了三者的重要性,谈到夫子认为民信最为重要,足食次之,足兵再次之,只有得到民生天下方能安稳。

“……去食,或有饿死之虞,然自古皆有死,不足为患,民信朝庭,虽食不足仍可共患难,若无民信,纵无外患,内乱亦生,国不安立,故民无信不立。”

掌声如雷般响起,江安义也轻轻鼓掌,惹得旁边人白眼,这个武夫装模作样,隔着这么远就算能听见支言片语,他明白什么意思吗?但见有人鼓掌便滥竽充数,鄙视之。

接下来是学子提问时间,江安义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讲堂内有人高声道:“夫子说到民信最重,亚圣也曾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不知先生认为民重于君乎?民信当如何建立?”

讲堂内外一静,江安义顿住腿,当年他初入泽昌时苏先生主持问诘,问诘的题目是“殷有三仁焉,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试言三者高下”,自己当时答三者不分高下,君可谏则谏,不可谏则去,留有用之身多为国为民做实事,由最终的结果来决定高下。这段答复中便藏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意思,没想到隔了十多年在济民书院又听到人提出,倒要听听杨羽飞是如何解答的。

讲堂内安静了片刻,杨羽飞的声音响起:“《尚书》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君王受命于天,君王应顺应民意,以仁治国;百官由君任命,代天牧民,当爱民

如子;百姓当遵纪守法,为国效命。须知天听天视皆来自于民,君、官、民各尽其责,上天喜见,则天下安定,民信自立。”

江安义轻皱眉头,杨羽飞的话回避了谁轻谁重的问题,当然自亚圣说出民为重的话以来,历任君王都在淡化这句话的意思,江安义想起元华江百姓被山贼裹胁做乱的事来,正因为无食百姓才会作乱,没有饭吃的百姓如何会对朝庭产生信任?忍不住高声道:“先贤曾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执政者当让百姓丰衣足食,读书识礼,然后民信方立。”

众人侧目,纷纷看向江安义,讲堂内响起应国涵苍劲的声音,“不知是哪位先生到来,应某有失远迎,不妨请到讲堂内一叙。”

江安义从人群中穿过走进讲堂,有人认出他来,高声呼道:“是江大人,经略使江大人来了。”立时欢呼声四起,众人纷纷上前见礼。江安义在士林中的声望如日中天,被视为范炎中老夫子的传薪人,而且隐有青出于蓝之意,他能来济民书院,乃是士林盛事。

应国涵、杨羽飞以及济民书院的众人接了出来,应国涵激动地道:“江大人大驾光临济民书院,书院师生倍感鼓舞,实是书院幸事,大人里面请。”

闹纷纷见礼毕,应国涵道:“大人在外面说百姓丰衣足食,读书识礼,民信乃立。大人在化州任刺史六年,政通人和,百业俱兴,百姓信服,请大人给大伙讲讲该如何执政,该如何让百姓信服?”

“夫子说执政有三,足食、足兵、民信,民信最重,然而无足食、足兵,民信难立。”书院中游玩的人听说江安义前来,纷纷聚拢而来,讲堂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江某执政以足食为首要之务,士农工商并重,得天子信重、众人之力,化州百姓衣食无忧。化州百战之地,西域联军屡屡入侵,朝庭将安西都护府移至化州,丰乐十七年西域入侵,江某率三千轻骑得屯军相助退之,此乃足兵之效,先有足食,后有足兵,然后则民信立。去年西域联军入侵,化州半数沦落,百姓流离失所,然后朝庭大军将西域人赶走,百姓纷纷回归,百业再兴,安西大营兵员不足,募兵四面来投,因为百姓信任方能如此?”

“所以夫子说民信最重,只有先让百姓足食、足兵,然后才能建立民信;一旦执政者能取信于民,才能在遇到不得已的情况,做到先去兵、再去食,而百姓不离心离德。执政者当以取信于民为要,然后粮食、军备这些东西才能万众一心地完成,这是江某执政的一点愚见,与诸君共勉。”

暴风雨般的掌声久久在讲堂内回荡,江安义想起此行目的,笑着补充道:“诸君都是读书人,当知立身以德,然后再去学文。文以载道,文以明道,开启民智,让化州百姓都能识礼仪,知荣辱,民信之立,还需倚仗诸君。”

江安义在济民书院的讲话很快传遍整个化州,关于君轻民重、民信为先的争论从化州延展开去,郑州二十七州读书人人人都要说上几句。江安义没有想到自己在济民书院的言论会传得这么广,引起这么大的争议,他一路视察县学,安抚百姓,每到一处,大力主张读书上进,在化州掀起读书求学的热潮。

第八百六十六章出关剿贼

回到会野府已到了九月上旬,刚到府衙大堂,方仕书便拿着政事堂的公文气急败坏地找来,道:“安义,你看看政事堂的公文,不但驳了免除化州今年税赋,而且还要我们交纳三百万两的税银,真真岂有此理。”

江安义心头一动,莫非是请设军镇的文惹得祸。政事堂的行文是官样文章,先猛夸了一通化州的政绩,大战之后恢复生产、开通商路、安抚百姓,特别是安抚那些被西域军掳走的百姓,接着便是强调镇北城与漠人激战国库空虚,让化州顾全大局,将西域联军的赔偿和今年的税赋上交朝庭,只需上交三百万税赋,其余的留给化州恢复生产等等。

方仕书气呼呼地道:“三百万两,这是从老百姓的口中夺食,交了这三百万两税赋,被毁的建筑、道路、桥梁还要不要修了,那些归国的百姓还要不要安抚了,还有募兵的费用谁来出?朝堂上衮衮诸公拆东墙补西墙,不顾化州的死活了。”

默然将手中公文放下,江安义问道:“库中还有多少银两?”

“去年税赋结存七十六万余两,西域人赔偿二百零七万两,不过需要支付各县款项一百二十万两,募兵耗费二十万两,再加上安抚百姓、营造房屋、购买粮食需要五十万两,还有零星的支应,我估计结存不会超过八十万两,剩下的钱仅够支撑到明年夏税入库,若是缴纳三百万两税赋,那化州的日子就不用过了。”方仕书语气沉重地道。

“边市到年底有多少收入?”

方仕书估算了一下道:“不会超过一百八十万两。”

“今年的田税有五六十万两,加起来差不多有二百三十四万两,加上结存的八十万两,刨去留成,缺口约在百万两左右,我来想想办法,政事堂的公文不能不遵命。”江安义沉声道:“不必要的开支尽量压一压,有些修建暂时先停下来,先保百姓吃住,次保募兵所需吧。”

方仕书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对了,管都督前几日到府衙,说是朝庭同意了在关外设立军镇,不过要化州自筹钱粮,眼下税赋都无法筹齐,哪有钱粮建军镇。”

江安义道:“集思广议,把大伙都叫来,看看有什么好办法。”

很快,华思诚、姚长风、刘逸兴、李来高、颜易、史明玉等人都来到大堂,江安义把朝庭要化州缴纳三百万两税赋的事说了,给大伙算了算账,还有百万两的缺口,让众人想想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刘逸兴率先道:“无非是开源节流两条道,节流我等可以想想办法,开源就要看大人你的手段了。”

江安义就任化州经略安抚使,掌化州兵(地方的府兵、团练、屯军,安西都护府不在其列)民之政,大权在握。不过大战刚过,经略府没有单独开衙,属官朝庭也没有配备齐全,刘逸兴、李来高、江安勇、朴天豪、何希桂等人都挂在经略府的名下为官,刘逸兴是经略府司录参军事(从六品上),方

仕书知道刘逸兴的本事,把他借去帮忙。李来高是经略府的功曹参军事兼百工署令,百工署被划归经略府管辖。

江安义把期待的目光看向李来高,李来高道:“百工署的工匠按大人吩咐把精力放在研究改进军械和建筑材料上,没有什么创收之法。”

议了一下午,都是些节流之法,江安义提议实在不行让郭怀理垫交些税赋,明年再扣除,被方仕书断然否决,理由是寅吃卯粮之风绝不可长,若是开了先例,后续之人就可以照此办理,将来便无法收拾。

怏怏不乐地回到家中,吃罢饭,江安义把欣菲、张克济叫到书房议事。把朝庭要三百万两税赋的事一说,欣菲怒道:“这分明是杀鸡取卵,化州刚经战乱,正是用钱之季,朝庭要走三百万两会让化州元气大伤。”

张克济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道:“朝庭没钱只好向各州伸手,化州刚从西域联军手中索要了二百万两赔偿,朝庭诸公怎么会不眼红。不过,凡事有利有弊,主公正好借此事对马贼用兵,将缴获的钱财补贴税赋,有真金白银献上,朝庭就不会说主公轻启边衅了。”

欣菲也道:“当年妾身化妆成商队剿杀元天教逆党,顺手清剿了一批马贼,缴获的银两、物资折银近百万两,张先生这个主意不错。江郎你既有意西征,不妨让安西大营新募的兵马多多经历厮杀。”

江安义决定亲自带兵出击,以后要向西域诸国用兵,自己不能让髀肉复生。管平仲自然不会反对,朝庭应允在关外设立两处军镇但是不给钱粮,只能从马贼身上筹集建银两物资。

不过管平仲不建议马上出后,化州的九月已经开始变冷,随时可能出现风雪。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出兵不是简单地带着人马出去,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何补给、结营、休整,撤退、救伤等等都要想到。

江安义心急税赋,若是拖到明年三百万两税银如何上交,节衣缩食定然拖累化州的建设,只有行险一搏。江安义道:“我只带三千轻骑出关,另外再让两千步卒运送辎重,你让人把粮草运到三关驻存,屯军上交的粮草足以支应大军所需。我不会走远,就在边关二百里范围内活动,一旦出现风雪尽快回来。此次出关若是能抓到马贼,我就把他们送到矿中做苦力,尽快把金矿开采起来,朝庭要三百万两税赋,不能不给,得多想点法子。”

管平仲叹了一声,没有作声。

江安义接着道:“冬装要备齐,我先带些辎重出关。此次出关让江安勇、何希桂和朴天豪跟我走,他们刚从戈壁回来,情况熟悉,至于练兵就等到明年,若是事情顺利我在十二月之前回来。”

管平仲见江安义心意已决,道:“也罢,行军打仗什么样的天气也要适应,安义我这次就不陪你出征了,后援补给你放心,绝不会有拖累。冬季马贼多半缩在巢穴中休整,倒是个清剿的好机会,管某预祝大人旗开得胜,

马到成功。”

…………

三千轻骑从井门关驰出,狂风呼啸而来,吹得旗帜向后倾倒,拳头大的石头被风刮得满地乱跑。木炭的鬃毛随风飘舞,寒风顺着衣袖、裤腿往里钻,江安义端坐在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烈。管平仲没有亏待出征的将士,三千轻骑全都发放了一身羊皮袄,两条厚毛毡,帐蓬、油毡等御寒之物一应俱全。

何希桂带着两千步卒押运着五百车辎重提前三天出发,江安义已经接到他的回报,辎重营在离井门关一百里处找到绿洲安营扎寨,只等大军前去会合。何希桂办事很稳妥,三千轻骑赶到驻地时热水热饭已经备好,吃罢饭,江安义升坐帅帐召集众将议事。

运来的粮草只够二十天食用,明天要返回井门关继续往驻地运粮,何希桂吱吱唔唔有些不肯,拿眼睛死劲瞄江安勇,来之前他找过江安勇,让他说情免了自己粮草官的差事。

江安勇会意,恭身道:“禀将军,何希桂熟悉戈壁情形,可用之打探马贼下落,运粮之事请将军另派他人。”

“不错,末将知道驻地西南六十里处有处山沟,曾有马贼出没,明日正好带人前去查探。”何希桂连忙自荐道。

朴天豪道:“大人,要不明日我带人前去运粮,十日之内定然将粮草运到。”

江安义无心在戈壁久呆,风雪不留情,要是被风雪困在戈壁,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懒得纠结,当即答应,然后下令明日派出哨探,十人一组打探马贼踪迹。一连六天,数十组哨探出没戈壁百里范围,硬是没有遇见过一个马贼,石头所说的那个山沟也没有马贼的踪迹,往来的商队倒是遇见过,不过离驻地有三四百里远,江安义不想冒险。

天气越发寒冷,帐蓬外的旗帜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江安义举着蜡烛俯看着桌上的地图,根据龙卫的谍报,驻地方圆百里马贼多如牛毛,百人以上的马贼三处之多,大概听到大军前来清剿都躲开了。

“末将朴天豪运粮到来,前来交令。”帐外朴天豪高声道。

“天豪回来了,快进帐吧。”江安义笑着放下蜡烛,帐门掀起,一股寒风吹得烛影摇曳。

朴天豪一身铁甲,拱手时甲页发出“哗棱”的声响,听到耳中生寒。朴天豪禀道:“末将此次押运粮食一千五百石,黑豆一千二百石,草料五百车,另外还有霹雳车六辆,绞车弩十架,箭只、兵器……”

等朴天豪禀报完,江安义道:“辛苦了,坐下说话。此次运送的粮草军械怎么这么多?一路之上可平安?”

朴天豪道:“末将到达井门关时,刚好遇到安西大营管都督派来运送物资的三千大军到来,末将见天气阴沉,恐有雨雪,索性央了运物资的陶将军辛苦一趟,和末将一起运送物资过来。”

江安义笑道:“好好,这些东西足够大军一月之用,便是下场雪也不怕了。”

第八百六十七章先礼后兵

朴天豪坐下饮水,放下茶碗时看到桌上的地图,顺嘴问道“主公还没找到马贼的行踪吗?”

江安义苦笑道“马贼游窜不定,每日派出数十只侦骑也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再过两日若是还找不到他们的行踪,我准备把搜索圈再往外扩扩。”

帐蓬又被掀开,江安勇一头撞了进来,拿起桌上的茶壶仰着灌了一气,江安义皱眉不悦地道“这是大营,若是被外人看到成何体统。”

将茶壶墩回桌上,江安勇先跟朴天豪打了个招呼,道“朴哥又不是外人。哥,这些马贼真是太贼了,我把这百里方圆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愣是没看到一伙马贼,看样子要再找远些。”

朴天豪以前行商,常年在戈壁走动,道“我倒是知道哪里能找到马贼,只是……”

“朴哥,快说。”江安勇急不可耐地道。

朴天豪站起身,指着地图上标注着红点道“这些补给点肯定有马贼藏着。”

地图上有七八个红点,零星地散落在千里戈壁之上,是西域和郑国商旅往来的补给点,江安义曾经路过其中的几个,比如说枭镇。这些补给点是商旅必经之地,也是马贼最喜欢出没的地方,在这里可以赚取百倍利润,也可能随时倒毙街头,在这里能够买到各类商品、珍玩、美女甚至军械,要知道江安义随身三宝就有两件在枭镇所得。

那些马贼有杀人越货的盗匪、有临阵脱逃或者溃散的各国士兵、有丢了货物铤而走险的商人、护卫,有拿钱索命的杀手,还有各国的谍探。马贼劫了货物要有销赃之所,这些补给的集镇便提供了这样的场所,拿枭镇来说,有半数铺面是马贼经营,有些强大的马贼甚至做起了护卫生意,只是要价太高,而且信誉太低。

离驻点最近的集镇在一百三十里外,地图上标注的名字是红柳河镇,顾名思义,有河流经过。在戈壁有水就有生命,无论马贼还是商旅都要补充水,集镇便自然形成。

“主公,集镇内肯定有马贼,但是千年以来形成的规矩是集镇十里范围内不抢掠商旅,各队也不对集镇动手,一旦坏了规矩那些马贼会联合起来对付坏规矩的人。”朴天豪有些担忧地道。

江安勇满不在乎地笑道“那更好,我们可以一次将这些马贼解决掉。”

江安义想了想道“不能不教而诛。我会以化州经略使的身份写篇檄文,就说马贼杀人越货,扰乱商旅,罪大恶极,让他们前往化州官府认罪。”

江安勇嗤笑道“哥,你傻了吧,马贼会听咱们官府的命令?”

江安义冷笑道“急什么,还有下文,若是马贼不听命前去认罪,那大军就要清剿,窝藏马贼者同罪。”

“妙,这样一来就师出有名了。明日派侦骑把檄文送到那些补给点去。”朴天豪笑道。

“不用,让侦骑带了檄文交给往来的商旅,让他们替为传送,通过商旅的嘴表明咱们护商的决心。”

…………

红柳河镇,一条大街从镇间穿过,两旁的房屋杂乱无章,多是些木石建筑,两层高的广聚酒楼在这些建筑中显得鹤立鸡群。广聚楼的老板法力塔是载昌人,十二年前犯了军纪带着二十几名手下逃到了戈壁做了马贼,靠着一身好武艺在戈壁滩渐渐壮大,如今手下有三百多人,五百余匹马,是戈壁滩上勉强排得上字号,因为来去如风被人叫着“一阵风”。

巳时,酒楼里没有生意,法力塔倨坐在邻窗的桌子旁,慢慢地饮着酒,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街上往来的商队。这些商队在他的眼中都是肥羊,半个月前他率队劫掠了一只来自姑陆国的商队,获得的财物足以支持度过这个冬天。

望向街道的目光沉郁,法力塔默然地想着心事,他是载昌国的将军,当年逃往戈壁其实是奉了次相之命前来立足,为载昌国打探郑国和东西域诸国的情报。一晃十二年过去了,次相已经黯然下台,当年的约定成了空文,他曾派人回国与继任的次相联络,可是次相根本不想答理当年政敌的手下,载昌国已经将他忘在了脑后。

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法力塔的脸上现出苦涩,无家可归,自生自灭,这样也好,天大地大手中有刀随我纵横,从今往后看到载昌国的商队照劫不误。

木制的楼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灰衣汉拿着张纸走过来,喊了声“大哥”,将手中纸交给他。灰衣汉是随他从载昌国出来的兄弟雷多安,法力塔示意他坐下陪自己饮几杯。

法力塔认识郑文,所以才会派他前来戈壁做哨探,这张纸是郑国化州经略府的公告,让马贼自行到郑国官府认罪,否则派兵清剿,公告的末尾盖着郑州经略使的大印。法力塔冷笑一声,将公告揉成一团,随手抛在地上,端起桌上的酒碗与雷多安碰了碰,仰着饮尽。

雷多安抓起条羊腿撕咬着,含糊地道“大哥,这张纸是街尾的秃子给我的,他看样子被吓到了,让我来问问大哥,是不是要避一避。”

郑国三千轻骑驻扎在百里之外四处搜寻马贼的消息早已众人皆知,靠近郑军驻地的马贼早已逃出百里之外,红柳河镇就有七八伙前来避难的马贼,倒让红柳河镇的生意兴旺了起来,翠红楼的姑娘都累病了好几个。

“胆小如鼠之辈,枉他活到现在。”法力塔瓮声瓮气地讥道“郑人一纸空文就吓得他要逃命,那还不如早些回家抱娃算了。”

雷多安抛了手中骨头,随手在身上的衣服上擦了擦,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道“大哥,还是小心些,郑人刚赶跑了联军,心气正旺,听说那个经略使亲自统兵来了,我估摸这小子是准备拿咱们邀功请赏。”

法力塔想了想道“你去把在镇上的当家的都请来,就说我请他们吃酒议事。”

…………

午时,广聚楼二楼,十多个汉子据案大嚼,骨头扔了一地,一摞酒坛靠在墙角。

下首,一个光头汉望着居中而坐的法力塔,谀笑道“郑军要来了。法老大,你是这一片当之无愧的老大,你说大伙怎么办?”

光头身旁坐着个瘦高个,冷哼道“怕条卵,郑军敢来能杀就杀,杀不过就跑。”瘦高个的脸上一道肉疤从眉心斜到腮边,说话时暴眼鼓起,越显凶狞。

“卜拉多,你他妈光棍一个,跑了就跑了,我们在红柳河可有产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得想个法子应付才行。”一个须如钢刷的彪悍大汉道。

“不错,郑军若借口来红柳河镇,咱们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就毁了。”

“老子刚进了批货,还放在店里的地窖中,人跑了东西怎么办?”

“自古就有规矩不准进犯集镇,郑军除非不想戈壁安生,要不然决不敢攻打集镇。”

“怕什么,前两个郑军不是在戈壁上抓人吗,除了麻子、呼延几个倒霉做活时恰巧被撞上,其他人不是没事嘛,马上就要下雪了,我估计郑军呆不了几天。”

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法力塔用拳头敲打着桌面,众人安静下来,听他说什么。

“据井门关的哨子说,这次出征的是三千轻骑,出关的辎重够这伙人呆上个把月,咱们做马贼把性命拴在裤腰带上,还是小心为妙。”蛇有蛇道,马贼在三个关卡内都驻有耳目,法力塔手下有三百多人,靠近郑国关卡讨生活,当然要注意郑军的动静。

卜拉多阴着脸道“大伙把弟兄们招聚起来,也有千把人,郑军若敢来打来,打得赢便打,顺手将他们的辎重给抄了,打不赢就跑,各顾各人。至于东西,带得走就带走,带不走烧了,反正郑军不可能在戈壁上久呆,等他们走了咱们再来便是。”

桌上有半数人点头赞同。法力塔见众人心不齐,议也议不出什么东西,道“这段时间大家都小心点,不要在附近做买卖,都派出些人手到郑军的驻地打探消息,有大队郑军出动的消息大伙早知道早做准备。另外,家里的东西能运走的先运走,藏得住的藏起来,卜拉多说的不错,郑军不可能在戈壁久呆,等他们走了咱们再回来。”

钢须汉凯乐克不满地道“咱们常年厮杀,比起哪国的轻骑也不弱,郑国轻骑更是孱弱,我手下的儿郎一个顶他们十个。若是连交手都不交就被郑军吓跑了吧,传出去,咱们红柳河镇的兄弟可没脸出去见人了,到时候枭镇、鹰嘴寨的人说不定会趁机欺上门来,法老大,你得拿个主意,要打一场,我凯乐克手下的一百多人愿听你的吩咐。”

“我手下几十号人也听法老大的指挥”,“我也是”,数声赞同响起。

雷多安在桌下轻轻地扯了扯法力塔的裤角,法力塔会意过来,如果能借机将这些人笼到自己麾下,那自己就能跟黄蜂盗、黑烟煞、漠北鹰齐名,成为千里戈壁的无冠王者,比起在载昌国做个受人管束的将军要好上百倍。

双手一按桌子,法力塔站起身,扫视了众人一眼,神色威严地道“既然大伙看得起我法力塔,我便与大伙一起与郑军搏上一场。”

势力最大的一阵风说要打,那些想走的人也不再作声,毕竟以后还要在这谋生,如果走了以后也就回不来了。法力塔很满意众人的反应,笑着举起酒碗道“饮了这碗酒,大伙便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以后祸福与共。”

凯乐克率先起身举碗应和,那些想要打的纷纷起身,光头等人也只得跟着站起身,众人一饮而尽,这就算是结盟了。接着法力塔当仁不让地分派人手,让众人聚拢人马,谁去打探情报,谁去转移物资,谁去修筑工事,法力塔做过将军,指挥起来头头是道,众人领命散去。

第八百六十八章全狮搏兔

向晚时分,天下起了小雨,紧接着变成悉悉索索的冻雨,红柳河镇街西尽头的红柳客栈门前的灯笼在寒风瑟瑟发抖。天暗了下来,客栈的门板已经掩上,寒风顺着门缝往里窜,发出尖利的嘶啸声。

客栈内的大堂灯火明亮,酒香扑鼻,数十名客商和护卫正饮酒吃肉,酒是化州运来的金玉液,这样的冷天喝到肚里暖洋洋地舒适,抱着酒坛侍酒的几个胡娘不时地发出娇嗔、尖叫,越发勾得这群汉子火起,晚上免不了有几场生意要谈。

大堂左进是厨房,隔老远便能闻到血腥味,厨房拐角有片角门,推门进去是间不大的小院,三间矮房,光头埃安就住在这里。正中的屋子点着灯,厨子胖牛对着埃安禀报道:“老大,今天来的客人太多,不好下手。”

光头埃安只有十几个手下,都在这家客栈内,充当伙计、掌柜、厨子的角色,客栈中所有的伙计都是他的手下。因为人少,很少出外打劫,平日里做正当生意,遇到走单帮的客商或者人少的商队便暗中下手,一年下来手中也有二三十条人命。至于集镇十里范围内不抢掠商旅的规矩只是用来骗傻子的,死人是不会说什么的。

埃安抚着光头,愁眉苦脸地道:“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做生意了,今天法老大把大伙召了去商量对付郑军的事,胖牛,你说咱们打得过吗?”

胖牛的脸像刚出笼的包子,一双眼睛都被肥肉挤成了细缝,挂上习惯的笑容,看上去肥痴可亲,但若是有人注意到他的眼睛,就会发现目光如刺,阴狠毒恶,店中杀人的事多半由他操刀。

“打得过打不过对咱们来说都没有好处。”胖牛看似肥痴实则精明。

埃安叹了口气,道:“不错,打得过法老大肯定会借机把大家收拢在一起,咱们这几个只有卖命的份,打不过咱们就算逃了性命,等再回来这红柳河镇恐怕得重新洗牌,再难有咱们的立足之地。”

胖牛挠了挠肚子,道:“要不咱们赌一把,赌郑军能赢?”

埃安眼神一亮,光头在灯光下一闪,紧盯着胖牛道:“你的意思是跟郑军报个信?”

胖牛“嘿嘿”地傻笑起来,没有作声。

埃安站起身,急促地屋内走了两步,站住脚,咬牙道:“你去把小胡叫来,他是郑人,让他去。”

…………

戈壁上的雨雪去得很快,只是一场雨雪之后气温又降了许多,寒风从空荡荡的戈壁滩上刮过,了望楼上兵丁忍不住将身上厚厚的羊皮袄又裹紧三分,经略使大人让人赶制出来的手套是个好东西,套在手中握着刀枪一点也不觉得冷,这东西只有出征的将士才有配备。都说经略使大人是星宿下凡,不光文章诗词写得好,打仗也勇猛过人,最关键的是会生钱,不说化州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当兵发放的饷粮也从未克扣过,听说经略使大人还跟大都督商量,要给将士们加饷。

远处有奔马出现,了望楼上兵丁立时紧张起来,等近前些看清

是一人双骑,从衣着上看不像是出外的侦骑,等马匹靠近四十步远,响箭射出,那人勒住马,缓步向前。寨门打开,一哨人马驰了出去,片刻功夫,将那人围在中间驰进了寨。

走进帅帐,小胡的腿有些打颤,江经略使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即便远在戈壁的小集镇他也从往来商旅的嘴中听过这位江大人的种种事迹,都说这位大人是天下的星宿,自己可千万不能冒犯。

“扑通”一下跪倒,小胡磕头道:“小民拜见江大人。”

“起来说话。”小胡听到江大人的声音温和,心里安定了些,站起身偷偷瞄了一眼江安义,见江安义黑面微须,脸带笑容,和普通士兵一样穿着羊皮袄,并无特殊之处。

“你从何处而来,有何事见本官?”江安义问道。

“小人从红河柳镇来……”

江安义微笑着听完小胡的述说,细问过红河柳镇有多少马贼,有哪些厉害人物,要注意什么,最后道:“你家头领的要求本官答应了,等剿灭一阵风后,广聚楼就送给他,尔等犯下的罪过可以一笔勾消,不过尔等从今往后要成为官府的耳目,为郑国办事。”

…………

郑国官府的公告被商队带到戈壁上的集镇,有集镇处必有马贼,半个月时间不到,几乎所有的马贼都知道了郑国官府要他们前去认罪的消息,这成为了马贼们酒后互相取笑的笑谈。笑谈归笑谈,郑军驻地派出的侦骑发现二十里范围外多了许多游骑,被侦骑发现后便四散逃窜。

二十天过去了,天气一天冷似一天,郑军没有出动的意思。那些前来打探消息的马贼也耐不住戈壁滩上横扫而过的寒风,躲在避风处,三五一伙喝酒聊天,都是经年马贼,不要说大军出动,便是商队经过根据大地的震动都以判断出有多少财物。

驻地帅帐,校尉以上的将领齐聚,听主将江安义训话。

“公告已经发出二十天,居然没有一个马贼前来认罪,分明是视我大郑为无物”,江安义满面怒容地道。

江安勇等人齐齐躬身道:“愿为大人解忧。”

虽是戏,但曲调、唱腔不能马虎,江安义派兵,江安勇率一千轻骑为前锋,今日午时出发,明日午时到达红柳河镇;何希桂率八百轻骑尾随其后,相隔十里,轻骑先行,江安义率一千步兵押运辎重作为策应,以防万一。驻营中留有一千二百轻骑和一千步卒,足够守寨。

一百二十里,一天一夜,对轻骑来说不算什么,只是消息不可能瞒人。第二天巳正,离红柳河镇还有十五里,法力塔就率着一千二百余人拦住去路。江安勇看不起这些马贼,下令冲锋,一千训练有素的轻骑像箭头般射向乱轰轰的马贼,可是箭雨起时,马贼轰得一下炸开,如同星星散布在整个天空,一千轻骑反被包裹在其中。

法力塔下令回击,弓箭、弩箭、短矛、短斧从四面八方如狂风暴雨般朝郑军袭来,呼吸间数十骑郑军倒地。江安勇一拳砸在空处

,分感难受,小胡说过红柳河镇的马贼以法力塔为首,描述过法力塔的形象,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法力塔。法力塔就在他身前十几丈远,好整以暇地策马前奔,时不时转身朝他射上一箭。

袍泽倒地,战马悲鸣,江安勇心如火焚,他根本没看得起这些马贼,想着漂漂亮亮地将红河柳镇拿下,让哥哥夸奖一番,没想到反被马贼所制,着实又羞又恼。看着前面不远的法力塔,江安勇紧催战马,准备追上他后将其挑死。

眼见得逐渐接近,法力塔的战马往旁一拐,两名马贼挡在江安勇的身前,等江安勇将那两名马贼杀退,发现法力塔又在十丈以外,正弯弓搭箭向自己射来。那些轻骑跟随着他向前冲杀,马贼从侧旁冲来,如同恶狼撕咬着肥牛,一柱香的功夫就有百余人倒地。

江安勇与马贼接战,何希桂已经接到回报,探马不断奔来送来最新消息,“江将军接敌,马贼散作一团”、“马贼四面来袭,前军损折”、“江将军紧追贼首,前军队型已乱”……

何希桂大急,他所率的轻骑离交战处不过三里,甚至能听到战场上的厮杀声。“鸣响号角,令前军向我靠拢。”何希桂当机立断地下令道。

“呜--”低沉的号角声在天地间回荡,追逐马贼的郑军纷纷勒马,江安勇听到号角也勒住了战马,回身看到所率的队伍拉成两里多长的长条,看样子有数百名将士伤亡。江安勇的头脑清醒了下来,连忙传令道:“结成方阵,徐徐后退。”

旗帜挥舞、号角发出短鸣,轻骑闻令聚集,结成方阵,何希桂所率的轻骑也赶到了战场,法力塔见郑军防备森严,挑衅几次后并不随意出击,知道机会已失,旋转马头向后缓缓退去。

申初,江安义的辎重队来到,江安勇颓然跪地请罪,午时之战折损轻骑一百二十六人,其中身亡八十六人,重伤四十人,轻伤不论。

“四十军棍,戴罪立功”。江安义无心纠结,问何希桂道:“马贼现在何处?”

“半数离开,半数退守红河柳镇,末将派侦骑打探过,镇四周遍布荆棘,镇内房屋杂乱,易守难攻,稍微靠近则有暗箭袭来。”何希桂禀道。

江安义冷笑着吩咐道:“将霹雳车卸下,二刻钟之后对红柳河镇发动攻击。”朴天豪运来的六辆霹雳车都被江安义运来,很快霹雳车组装完毕,隆隆地向着红柳河镇进发,在镇外三百步停住。兵丁从辎重车中取出石弹,等候命令。

红柳河镇,最前面的石屋中,法力塔神情紧张地道:“像是霹雳车,郑军怎么把这玩艺运来了。”

雷多安道:“红柳河的房多半是石头砌得,不怕砸,郑军能有多少石弹,镇里箭只充足,郑军若有胆敢冲进镇来,弟兄们藏身各处,管叫他死伤惨重,到时候卜拉多再带人在外面一冲,定叫这伙郑军有去无回。就算挡不住,咱们也能从暗道逃走。”

轰隆的巨响声响起,石弹腾空而起,进攻开始了。

第八百六十九章胜勇杀敌

石弹砸在土墙之上,墙壁轰然倒塌,坍塌声不断响起,整个红柳河镇笼罩在石雨当中。

“砸吧,镇上有数百间房屋,看郑军能砸多久。”法力塔和雷多安离开了被石弹轰塌的屋子,从房屋间的空隙小心地来到地下室中,红柳河镇的屋子多半都有地下室,甚至可以说这些地下室才是真正的集市所在,不光是红柳河镇,戈壁上所有的集镇都是这样。

曾是勒昌国的将军,法力塔的眼光自然不差,西域联军从郑国败走的时候,他曾率手下趁火打劫,广聚楼下的地下室里就藏有两辆霹雳车,所以他对郑军投石的军械并不陌生。法力塔知道这种军械威力极大,不过所发射的石弹既重又占位置,郑军远道而来,怎么可能准备大量的石弹,稍避锋芒,弹雨就会耗尽,到时郑军只能冲进镇中,再与他们纠缠,等郑军被缠住,卜拉多率人在外掩杀,郑军可破。

一柱香之后,镇中的房屋大多残破不堪,石弹的轰响似乎停了下来。雷多安从地下室探出身,从断壁处往处张望,笑道:“大哥料事如神,郑军的石弹投光了。”

法力塔得意地将手中酒坛放下,吩咐道:“让兄弟们留点神,郑军要进镇了。”

这回法力塔算错了,无数陶罐腾空而起,在化州这样的陶罐很多,用来装盛蜜水果。“噼啪”的摔裂声四处响起,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这是李来高的主意,用陶罐装盛桐油投掷,可以焚城。

雷多安惊吼出声:“不好,是桐油,郑军要烧镇。”

话音刚落,无数只火箭射落,红柳河镇立时浓烟滚滚,四处冒火。

江安义看着乌烟弥漫的红柳河镇叹道:“投掷火弹实乃攻城拔寨之利器,只可惜桐油价格太高,只能偶然用之。”

朴天豪道:“主公,我行走西域时知道尉车国石山中产一种黑油,像漆一样黏稠,气味十分难闻,但是可以燃烧,当地的穷人会收集这种黑油照明。若是能用它制造火弹,应该很便宜。”

江安义大喜,道:“天生万物,着实神妙,等回到化州你与李来高说说,让他派人四处搜寻,若果能取代桐油,我军如虎添翼。”

红柳河镇,咳嗽声四起,藏在镇中的马贼被浓烟呛得纷纷从地下室中窜出,战马嘶鸣地四处乱窜。桐油附着性极强,粘在地上也能燃烧,镇中房屋多是木石结构,不多时火光四起,整个镇子都点着了。

江安义下令道:“用散石攻击。”

地上遍布碎石,十分方便取材。无数碎石腾空射出,镇内一片鬼哭狼嚎,法力塔气急败坏地道:“放发响箭,让卜拉多接应我们逃出去。”

响箭发出已有一柱香的时间,石雨依旧在下,镇中呻吟声此起彼伏,可是卜拉多的轻骑没有出现。雷多安面色苍白地道:“卡拉多这个卑鄙小人弃我们逃走了,大哥,不能再拖了,我们从暗道里面跑吧。”

暗道的出口设在三里之外的凹处,法力塔带着十来个亲信偷偷摸摸地推开挡住洞口听巨石,雷多安四处张望了一番,轻声道:“没人,快走。”

石雨停了,郑军开始进镇,几乎没有任何阻挡,埃安率着手下率先跪在地上投降,其他人见大势已去,只得有样学样跟着降了。

命人打扫战场清点所获,江安义让人叫来小胡和埃安,埃安的光头上满是黑尘,汗水滚落刷出一条条白印,就像胡瓜一般。

安抚了两人几句,江安义问道:“怎么没见到法力塔?”

埃安既是害怕又是欢喜,江安义已经答应兑现承诺,把广聚楼给自己,广聚楼是法力塔的,法力塔如果没有死随时可能回来杀死自己夺回广聚楼。如今自己只有紧紧抱住郑国经略使的大腿,才能在这乱世活下去。

听到江安义的问话,埃安不敢犹豫,道:“法力塔的广聚楼上有条暗道,小人估计他从暗道里逃走了。”

暗道很快找了出来,江安义从洞中钻出,看着滚落在一旁的巨石,对身旁的江安勇道:“你带一千人,让埃安带路,把法力塔的人头给我取来。”

“诺!”江安勇大声应道。四十军棍并未伤及筋骨,对江安勇来说丢了脸面才是最重要的,现在哥哥给了他戴罪立功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欲速则不达,江安勇知道再急也要吃饭休息。下令半个时辰后出发,江安勇把埃安和抓到法力塔的手下叫来,细细盘问法力塔可能去的地方以及未进镇的那些马贼去了何处。

埃安比江安勇还心切将这些人杀死,特别是法力塔,这样他投降郑军的丑事才无人问及,将来招兵买马壮大势力,取法力塔而代之,至于做郑人的狗又有什么不行,在戈壁活命不易,只有先活着才能谈其他的可能。

有了内应存在,搜寻红柳河镇变得十分顺利,江安勇还没有率军出发,何希桂就满是兴奋地向江安义禀报:“杀死马贼二十三人,伤四十六人,俘虏四百六十七人,战马三百二十六匹,找到的钱财货物估价在一百万两以上,还有许多军械。”

听到财物在一百万两以上,江安义长出了口气,笑道:“这帮天杀的马贼抢了多少客商,积下了这么多财物,年前这个难关算是过去了。”

何希桂嬉笑着道:“以后没了钱,就来剿一剿马贼,保管盆满钵满。

离红柳河镇三十里处有处砾石山,剥蚀的石壁如刀如林,呼啸的西风穿石而过,发出阵阵鬼啸声,被马贼称为“鬼啸林”。卡拉多带着六百余人在鬼啸林中休息,红柳河镇浓烟升起的时候,卜拉多二话没说拨马就走,身后的马贼都把救援的事抛在脑后,傻子才会去跟郑军拼命。

鬼啸林地形复杂多穴,很多马贼把值钱的东西藏在这里,卜拉多在这里藏了不少金银,要逃命了当然要带走。六百多人除了卜拉多有一百多人外,其余的五百余人分成七伙,这个时候合则两利,趁着吃东西的时候卡拉多把另外七个头领叫来,商量以后怎么办。

饭吃到一半,法力塔带着十几个人来了,雷多安见到卜拉多便拔刀上前拼命,当初鼓动与郑军交锋是卡拉多,见势不妙逃走的还是他,这小子分明是将“一阵风”卖给了郑军,自己从中得利。卡拉多的手下当然不会眼看着,百余人将法力塔等人围住就要下死手,旁边有人看不过去,出来劝和,毕竟卜拉多理亏在先。

好汉不吃眼前亏,法力塔喝住雷多安,这个亏认了,以后找机会再报仇。众人商议今后的去向,有人认为投奔黑烟煞等大团伙,有人认为不如另起炉灶,有人认为等郑军撤走重回红柳河镇,七嘴八舌没有统一的意见。

商议到天黑,还是没有主意,最后卜拉多道:“既然大伙说不到一块,明天一早各走各路,有缘再会。”戈壁的夜晚十分寒冷,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在晚间行走,马贼们各自找避风处休息,等到明天天亮各奔前程。

埃安骑在马上冻得直打哆嗦,指点着前面黑沉沉的所在道:“江将军,前面就是鬼啸林,法力塔八成逃到了里面。”

临出发前江安义不放心弟弟,让何希桂又带了六百人马一同前去,江安勇吃过亏不敢再莽撞,问道:“鬼啸林有几处出口?”

“要骑马便只有一进一出,若是步行到处都能逃走。”埃安甩了一把鼻涕,羡慕地看了一眼穿着皮袄,戴着手套,裹着毛毡大氅的大军,这些士兵在寒风中依然精神抖擞。江安勇和何希桂商量了一下,决定堵住进出口后打草惊蛇。

号角声在寒风中分外凄利,马贼们被惊醒,纷纷骑上马向外冲去,迎接他们的箭雨,无论是法力塔还是卜拉多都知道到了生死关头,只有冲出去才能活命。谁也没有想过步行逃走,在戈壁之上没有马,活命的机会还不如拼死一搏。

郑军随行带着油罐,鬼啸林的进出口都燃着熊熊烈火,桐油的附着力很强,即便是在地上被狂风吹着也不会熄灭。郑军在火焰后五十步远,弩箭正对着出口处,江安勇仔细地看着冲出来的每一个马贼,脑海中清楚地呈现出法力塔的样子,就是这个马贼让自己挨了四十军棍,失去的面子要找回来。

法力塔等人裹在五六百人之中往外冲去,突围口正是江安勇所在的方位。箭雨射落三四十人,其他人冲至了近前,盾牌枪阵前又倒下数十人,马贼在严阵以待的郑军面前只有搏命。

江安勇看到了人群中的法力塔,长啸一声催马向前杀去,身后轻骑纷纷纵马向前,双方缠斗在一起。法力塔也看到了江安勇,这个白天遭到自己戏弄的郑将看来记恨在心,想找自己拼命,若是能擒住他,或许能喝令郑军让开道路逃出去。

冲雷多安一摆手,雷多安会意,策马向旁侧,法力塔挥棒与江安勇的长枪碰在一处。“当”的一声,铁棒和长枪各自荡开,雷多安从侧旁杀至,手中弯刀朝着江安勇的肋下插去。

江安勇加着小心,身子一拧弯刀走空,铁棒又带着恶啸朝江安勇的头顶砸来。江安勇一催战马,马往前冲,身形下挫,长枪刺出,直扎法力塔的前胸,争一线之先。长枪从法力塔的前胸直透后背,铁棒无力掉落,江安勇一用力将法力塔从马上翘起,朝雷多安甩去。

雷多安惨叫一声,想伸手去抱法力塔,被江安勇一枪横扫而至,“叭”的一声脊骨砸断,摔落马下。后面的马匹直踏而过,血光飞溅。江安勇有如杀神附体,出手无情,所过之处马贼被纷纷挑落,杀透马贼之后又圈马追击,追杀出十里之远。

是役,马贼六百七十二人被杀三百六十九人,重伤四十六人,俘虏二百零九人,逃走的人数不足五十人。

第八百七十章马贼会盟

卜拉多逃了,在江安勇挑死法力塔的时候,他从另一侧夺路而逃。靠着饮马血,两天时间奔出三百六十里,来到了枭镇。疲惫不堪驰进枭镇时,马倒地而亡,卜拉多重重地摔在地上,头破血流。

顿时有人围了上来,看看有没有便宜可拣。卜拉多挣扎地站起身,从腰中抽出刀一扫,逼退围过来的众人,嘶声吼道:“我是红柳河镇的卜拉多,要见埃尔老大,告诉他郑国出兵了,红柳河镇完了。”

在埃尔是北漠国中的姓氏,枭镇的埃尔老大便是被称为漠北鹰埃尔哥,此人八年前出现在戈壁之上,率领着三百余人的轻骑横冲直撞,队伍不断扩大,最后成为戈壁三雄之一,将枭镇这块肥肉置于他的势力范围中。

一盆水兜头泼来,卜拉多不但没有躲,反而张大嘴吞咽着,这两天靠着喝马血一路奔来,又渴又饿。灰尘被冲刷干净,有人认出卜拉多,喝了声“等着”,飞奔前去送信。半柱香的功夫,来了两匹马,绕着卜拉多转了几圈,道:“卜当家,跟我们来,大当家要见你。”

枭镇比起红柳河镇大了许多,两横两纵四条街道将镇子“井”字型分开,北面那条街是赌场和青楼所在,卜拉多是这里的常客,抢到钱没少在这里一掷千金、眠花宿柳,要占据这块风水宝地没点实力可不行。以前是羌帮的呼雷战所有,呼雷战被一个过路人挑了之后,这块地盘三天换个做主之人,死的人足够铺满整个镇子的大街。埃尔哥强势到来之后,枭镇这块最肥的肉自然落入他的碗中。

栖红、倚绿是枭镇最大的两座青楼,这两处青楼对街而立,都说同行是冤家,每到夜时两座青楼上的姑娘倚楼招客,娇呼嗲叫夹杂着互相嗔骂,算是北街一景,惹得那些恩客们纷纷前来看热闹。

其实栖红和倚绿都是漠北帮的产业,卜拉多跟着那些人从栖红楼的后门进了后院,他是这里的常客,穿廊走院十分熟悉,在红姑娘彩珠的小院前停下,埃尔哥就在屋中等他。

见过埃尔哥,卜拉多便想到他的外号漠北鹰,这个外号真没取错,箕坐在短榻之上的埃尔哥目光锐利,最引人注意的便是脸上的那个硕大的鹰钩鼻。彩珠侧坐在一旁倒酒,金壶上镶嵌着宝石,酒碗金光灿灿,卡拉多暗咽了口唾沫,拜倒在地,“见过埃尔老大”。

埃尔哥扫看了卜拉多一眼,道:“好男儿不要动不动就下跪,且坐,把红河柳镇的事说与我听。”

很快,数十匹快马从枭镇的四面八方驰出,给分布在戈壁上的马贼带去郑军剿灭红河柳镇的消息,同时也送出了漠北鹰的英雄帖,邀请戈壁上的众位首领在十月十五日齐聚枭镇共商抗击郑军之策。

…………

江安勇从鬼啸林双缴获了三百七十二匹战马,俘虏马贼二百余人,又缴获了一批金银宝石器皿等物,价值在三十万两以上,加上红柳河镇所得,这次剿贼光战马就得了近七百匹,俘虏六百多人,财物一百三十多万两,战死将士一百四十余人,远超所值。

回到驻地,江安义下令此次出征阵亡将士每人抚恤五十两,出战的将士每人二十两赏银,驻守的将士每人十两,大营中欢声一片。江安义带着得胜之师押着物资准备回井门关,驻地不能荒弃,以后这里会成为郑军的一片驻点,更何况此处离金矿不到三十里,采下的金子要运送到这里储存。

来之前与管平仲商议过,在军镇建立起来之前,此处驻扎一千五百人,看押那些俘虏挖矿。怎样开采金矿,如何看押囚犯、怎样运输等事宜江安义不想去管,到时候管平仲自然会派人前来,百工科也会派工匠前来指导,江安勇自告奋勇成为第一批驻扎的将领,两个月后会有新的一批人前来换防。

细细叮嘱了一遍江安勇,江安义准备带着兵马回井门关,还没动身,龙卫的探子送来消息,戈壁上的马贼准备云集枭镇,商量对付郑军。江安勇闻讯大喜,笑道:“大哥,正好趁此良机将马贼一网打尽,明年建军镇就没有障碍了。”

朴天豪担忧地道:“戈壁滩上的马贼超过万人,若是集结而来,恐怕我军难以抵挡,不如暂避其锋退回关中,等明年春暖再来计较。”

江安义道:“驻地有三千轻骑,还有二千辎重军,物资充足,据寨而守马贼一时难以攻下。此处离井门关不过一百余里,大军来援只需两天,勿需担心。马贼人数虽多但心杂,不见得敢跟我军硬碰,我倒是担心这些马贼像蚊虫、跳蚤般袭拢,阻断商路,烦不胜烦。”

何希桂道:“师傅多虑了,若是没有了商旅,这些马贼也活不成,他们总不能去种地牧羊吧。”

“今天是十月初六,离十五日只有九天,我索性亲眼去看一看这些马贼想干什么。”江安义下令决心,道:“派人先将缴来的东西和马贼押回井门关,禀报管都督,让他驻兵井门、积云、镇山三关,随时准备出兵剿灭马贼。”

…………

埃尔哥的英雄帖发出后,原本热闹的枭镇越发变得烦嚣不堪。为了办好这场英雄会,枭镇的商铺各显神通购进了大量的食物、酒水,为了钱,不少商队带着天南海北的物资赶来,各国风情的伎乐也闻风而动,埃尔哥发了话,不准马贼趁机抢掠,否则严惩不贷。

镇外树起了数十根木杆,上面挂满了违命的马贼,黑鸦对经过的人群熟视无睹,自顾从尸体上啄食着腐肉,即便如此,枭镇周围每天都有数十场厮杀,这是一场金钱、欲望、杀戮的盛会,被美酒、鲜血、歌舞、欢笑、哭泣浸润着。

枭镇不足以支撑这多人进入,埃尔哥将会盟地安放在枭镇西边五里外的野羊湖。戈壁之上也有水源,正因为有了这些水源才有绿洲,也才有了集镇。野羊湖是枭镇的水源,湖水如镜,水中鱼儿畅游,鸟儿栖息,岸边水草丰美,常有野羊来此觅食,因而得名野羊湖。

现在是十月,水草枯黄,沿湖搭建起数百个各具特色的帐蓬,色彩斑澜,彩旗飘舞。往来的男女衣着服饰各不相同,有西域诸国的,也有郑人漠人,还有安印、摩居等国等的武士、商人现身其中。

帐蓬留出空地做为集市,交易的货物五花八门,有牛羊马匹骆驼,各种皮毛,酒水器皿,来自郑国的香水、丝绸、瓷器是抢手货,一瓶香水的价格高达二百八十两。

来的男女多数背弓带刀,各种语言夹杂在一起,争端时起。敢来参加马贼聚会的多半不是什么善茬,埃尔哥派出了二百名手下维持秩序,在野羊湖方圆五里的范围不准动刀枪,否则不管对错一律斩杀。

离英雄会还有三天,马贼首领们陆续到来,早在十天前埃尔哥便下令腾空镇上所有的客栈接待前来开英雄会的各路马贼。七天前埃尔哥住进了北街的一处宅院,这处宅院院墙丈五,厚达五尺,耸着箭楼,院墙之上有人往来巡逻,此处是漠北鹰在枭镇的据点。

院子很大,房屋看似杂乱无章,东一栋西一处,有的狭窄之处只容一个人侧身而过,穿过之后会发现前行无路。房屋高处开着窗,从屋中持弓而守,便是五六百人也无法攻下。

埃尔哥此时坐在一间石屋中,听手下向他禀报,“黄蜂盗的盗首腾恭立夫妇带着二十名手下住进了云飞客栈,黑烟煞的大当家和四当家带着十六名弟兄住进了自家的黑风窝,苍狼帮帮主住在倚翠楼,他手下的一百多人在野羊湖扎营……”

等此人说完,另一人接着道:“大当家,戎弥国特使、载昌国特使都急着想见你,今天有个人自称是安印国的特使,也想拜见你,休梨国和尉车国的特使今天去拜见黄蜂盗和黑烟煞了,请大当家示下。”

埃尔哥“嘿嘿”地冷笑道:“郑国扫荡戈壁,看来有意西向,戎弥、尉车这些国家时常入侵郑国,现在担心郑国报复,想找我们替他挡灾,打得好算盘。巴杨,我不好露面,你替我去见见这些特使,看看他们都开什么价,有好处不妨先拿到手。还有,去打听打听腾恭立和安比利都见了哪些人,那些特使找他们许了什么愿。”

埃尔安眼中射出两道寒光,沉吟片刻道:“巴杨,你替我送张帖子,就算明天晚上我请腾当家和安当家在栖红楼饮酒,顺便把那些特使都请来,有什么话大伙坐在一起说说,呵呵,一定很热闹。”

巴杨恭声应是,转身离去。

“老二,这几天你多多辛苦,让弟兄们都睁大眼睛,戈壁上的马贼都来了,别被人把家抄了,听到什么风声速来报我。”

第八百七十一章探听虚实

十月十一日,江安义一行二十人化装成郑国的商队来到了枭镇,镇内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只好在野羊湖边安下帐蓬。随行的朴天豪是护卫头领,对戈壁的情况也熟悉,第二天午时不到就将大致的情况探听了出来。

“黄蜂盗和黑风煞都来了,住在枭镇,有名号的马贼来了四十多个,没有字号的更是多如牛毛。”朴天豪道:“听说戎弥、休梨、勒离、煌林、载昌都派了使者来参会,像田韦、尉车这些国家也有人来,听说北漠、安印、摩居都有人来暗中拉拢这些马贼。”

何希桂兴奋地道::“大场面,群英会啊,可惜安勇师叔让师傅留在营地驻守,要不然这场面他最喜欢了。”

江安义想到过戎弥等国可能会派人来拉拢马贼,只是没想到场面这么大,惊动了西域以及北漠等国家,茫茫戈壁诸国对此次马贼会盟都很重视,这一步棋看似无关紧要却牵动着整盘大局。

看到江安义沉吟思索,朴天豪等了片刻又道:“我从镇上探听到,漠北鹰准备明天晚上在栖红楼大宴宾客,招待黄蜂盗、黑风煞以及各国使者,另外还准备了数十张请帖散给前来会盟的马贼。”

江安义道:“想办法弄张请帖,咱们得混进去看看。”

…………

夜晚昏暗,栖红楼和倚翠楼门前的红灯笼亮起来,整条北街变得越发喧闹起来,赌场坊前人来人往,青楼门内暗香浮动,会盟让枭镇的生意比以前好上数倍。

栖红楼前站着七八个黑衣汉子,迎客的龟公大声地叫着“飞鹰帮盖帮主到”、“落水商盟隆大当家到”……

江安义和朴天豪两人将脸涂黑,粘了些胡须,二十两银子买来的请帖往上一递,那龟公高声叫道:“暗影谷凌大当家到。”戈壁上马贼多如牛毛,今天死明天又冒出新的,除了二十几个有名的大马贼团,其他的马贼是谁谁也不清楚。

走进大堂热闹非常,丝竹之声被大声喧嚷压过,大堂摆了二十几张四方桌子,半数已经坐了人,前来参加漠北帮宴会的客人真不少。江安义挑了处偏僻桌子坐下,桌边已经坐了两个彪悍的汉子,看到江安义过来,其中一人站起身,气势汹汹地朝江安义胸前抓来。

朴天豪身形一晃,抬手迎去,双掌碰在一处,那汉子闷哼一声,往后退了半步,右手垂了下去,吃了暗亏。另一名汉子见事不妙,想要站起身帮忙,江安义看缓实急,左手搭在那汉子的肩头,元玄真气透肩而入,那汉子痛叫一声,半边身边火烫,动弹不得。

大堂内嘈杂异常,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争斗,江安义顺势坐在那汉子身边,微笑道:“朋友,开个玩笑,莫放心上。”另一旁,朴天豪也将动手的汉子逼坐在凳上。

“敢问两位在哪里发财?”朴天豪套问道。

那两人互视一眼,先动手的那人无奈答道:“我们是蝎子帮的人。刚才误会了,请两位莫怪。”江安义笑道:“没事没事,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我们是暗影谷的,以后还要两位多多照应。”几句客套话说过,又互敬了几碗酒,四人谈笑风生像是多年的朋友了。

朴天豪笑道:“利兄,我们来得比较晚,听说这次会盟来的不光是咱们戈壁上的弟兄,好多国家都派使者来了,关他们什么事?”

那个先动手的汉子叫利马斯,朴天豪也懒得管该怎么称呼他,按照郑人的习惯称其为利兄。利马斯从面像分析江安义两人是郑人,戈壁上的马贼身份混杂,也有郑人马贼,所以并不希奇,至于什么暗影谷从未听说过,反正彼此说的话都没人当真。

利马斯笑道:“可不是,郑国派军扫荡集镇,这是数十年没有过的事情,西域联军新败,元气大伤,都担心郑军趁虚反攻。咱们戈壁上的好汉有数万之众,都是百战精锐,西域诸国自然想着拉拢咱们替他们挡灾。不过既然要咱们卖命,好处自然不能少给,要不然谁愿意卖命。埃尔大当家邀了另外几位大当家和各国的使者商谈,就是想从各国手中多要些好处。”

另一个汉子叫巴乌叶,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贪婪之色道:“戎弥国的战马、居须国的铠甲都是好东西,咱们的儿郎如果能装备上,遇到郑军也不怕。还要钱,要美女,不给好东西咱们可不卖命。”

朴天豪笑道:“听说北漠,还有安印、摩居人都来了,戈壁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利马斯眼中鄙夷之色一闪而过,笑着解释道:“这不都想着趁乱捞点好处呗,他们巴不得郑人和西域人打得你死我活,这样才好从中得利。”

大堂的桌椅已经坐了八成人,江安义打量了一下,诧异地问道:“哪个是埃尔大当家,还有各国的使者怎么一个也没看到啊?”

巴乌叶“噗哧”笑出声来,道:“徐兄弟虽然身手了得,但见识还是差了点。这个大堂是咱们这些无名之辈坐的地方,黄蜂盗、黑风煞和各国的使者都在内堂里议事,咱们在这里混个面熟,有什么消息能快些知道罢了,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说话间,大堂门口一阵喧哗,江安义看到门前迎宾的黑衣汉子簇拥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男的膘肥体壮,女的妖娆多姿,虽然相隔了十余年,江安义还是一眼认出那个女人就是饮马客栈的女掌柜辣娘子,那个胖子与他交过手,便是赫赫有名的黄蜂盗大首领腾恭立。

腾恭立在戈壁上颇具声望,他一进大堂,坐着众人纷纷起身见礼,江安义和朴天豪随着利马斯等人也站起身,人太多,又隔得太远,腾恭立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角落。

巴乌叶已经认定江安义两人是刚出来混的马贼,想到两人的身手不错,若是能拉进队伍倒不失为臂助,于是吹嘘道:“我与腾当家是多年老友,前两个月腾当家还专门请我到他家的喝酒聊天,等得了空,我替你引见引见。”

腾胖子与人寒喧,不时地停住脚与人喝上一碗,埃尔哥从里面迎了出来,老远就笑道:“腾大哥,你来晚了,大伙都在等你呢,一会我可要多敬你几碗。”

埃尔哥转身对着大堂中的众人道:“诸位兄弟,大伙赏脸给我面子,埃尔哥敬大伙一碗酒,今后咱们共同进退。”

叫好声轰然响起,众人纷纷举碗相应,江安义打量着埃尔哥,见此人鹰视狼顾,目光狠戾,枭雄之态毕露,此次会盟由此人发起,看来其志不小。

埃尔哥与大堂内的众人连干了三碗酒,与腾恭立携手往后走去,江安义冲朴天豪使了个眼色,站起身道:“我去方便一下。”

往后的走廊处有五六名黑衣汉看守,江安义从侧门溜了出来,沿着墙根走了数丈,见前面有棵树,纵身上了树,来到树梢处打量栖红楼。

栖红楼的面积很大,大堂在树的左侧,大堂后面是处广场,广场四周插着火把,同样摆着十余桌酒席,看样子是招待大人物身边护卫的地方。目光越过广场,看到一栋两层的木楼,木楼之下有人来回巡守,看楼中人影晃动,江安义估计那里便是埃尔哥商谈之所。

从大树到楼房有十余丈距离,这中间隔着广场,木楼四周看守严密,江安义思量着该如何打探消息。看了片刻,江安义眼前一亮,他看到几名女子从偏院中端着菜出来奔向木楼,显然是给木楼送酒菜的,这几名女子的身后有几个黑衣汉子,抱着酒坛跟在身后。

悄无声息地潜进厨房,“叮当”的炒菜声,牛羊的肉香味,厨子厨娘的叫唤声响成一片。江安义隐伏在屋顶之上,不多时便见那些女子回转,那五名黑衣汉走向侧屋,酒存放在那里。

江安义思忖着该如何换下其中一人,说来也巧,有名黑衣汉子往拐角处走去。江安义暗喜,从屋顶悄然跟来,一股臭味直冲鼻端,是茅厕。江安义决定赌一把,闪身下房闯进茅厕,那汉子正在撒尿,江安义伸指朝他的后腰点去,那汉子立时动弹不得,口中也叫不出声来。

将他的衣服剥下,江安义见那汉子眼中满是惶恐之色,笑道:“我不杀你,委屈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穴道自解。”

门外已经在叫嚷,“德蒙,好了没有,我们先走了,你快点跟上。”

江安义含糊地答应一声,等院中脚步声走远,探头看了看,随手将德蒙塞到了茅厕的顶上,然后抱起一坛酒,不紧不慢地跟在那伙人身后。

等到快到木楼的时候江安义脚步加快,跟在众人身后,用酒坛挡住自己的脸。木楼下的护卫根本没有检查,江安义顺顺当当地进了楼,踩着楼梯朝二楼走去。

第八百七十二章青楼斩首

刚走上二楼,就听到一个粗豪的声音,“……郑军向戈壁用兵,这是不让诸位在戈壁上安生立命啊,诸位纵马快意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跟在众人身后走进屋内,等众人放下酒转身离开的时候,江安义这才弯腰将挡在面前的酒坛放在一角,借着直身之际快速地扫看了一眼屋中。一张大圆桌坐了二十余人,那个粗豪嗓音是个络腮胡子,正面向主座慷慨陈词,“郑军这是公然挑衅,今日侵夺红柳河镇,明日就会轮到枭镇,整个戈壁最后都被落到郑人手中,到时候诸位将无处容身。”

“戎弥国特使怕是担心郑军穿越戈壁向贵国用兵吧,近些年东侵郑国可都是你戎弥国为主啊。”

络腮胡子看了一眼说话之人,反驳道“我戎弥国有强兵十五万,郑军若敢前来定让他有去无回。倒是漠国使者远道而来,不知为何?”北漠人,江安义心中一惊,出门前快速地看了一眼,那个漠人背对他而坐,看不清面目。

木梯发出“咚咚”的响声,送菜的厨娘和端酒的黑衣汉在下楼,没有人注意到身后的江安义,江安义看到二楼走廊尽处有名黑衣汉站立,举手向他示意,满面堆起笑容朝他走去。

天色已暗,江安义的脸有意涂黑,走道的灯被风吹得摇摆不定,那名黑衣汉看不清江安义的面容,见他举手示意以为是朋友,也笑着挥手示意,另一侧站立的人看到两人挥手,便把目光挪开。

江安义有些紧张,倒不是担心被人抓住,以他的身手便是进了皇宫也能逃走,此次随他出行的朴天豪、石头以及饶安思等亲卫都是高手,一人双骑全是好马,别看只有二十人,戈壁茫茫要想拦住他们还真不易。

所谓会盟,只是一种形式,所有要说的话都在事先议定了,今夜的聚会应该就是商议应对郑国的办法,兵法云知此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西域各国以及漠国等国与戈壁联合在一起,如果不能小心应对恐怕给郑国惹祸,这个责任江安义可担不起。

那个举手示意的汉子笑容僵住,显然想不起有江安义这样一位朋友。成败就在瞬间,江安义伸出手看似朝那人握去,那个下意识地伸出手,张嘴要问,江安义手指如电,在伸手的胳膊上连点数下,那人半身一麻,身子僵住,还没等张口呼喊,江安义已到近前,伸手揽住他的肩头,手指在他身上连戳数处穴道,那汉子立时口不能呼身不能动。

江安义有意地笑出声来,将那汉子的手臂搭在自己肩头,自己伸手揽住他的腰,两人看起来亲密无间。灯光之下,另一角的守卫扫了一眼,便把目光看向别处。江安义揽着那汉子小心地避到角落处,故意将衣角露在外边,仿如两人在窃窃私语中。

“郑国北境正与漠人纠缠,听说郑皇奄奄待死,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向西域发动进攻,郑军到戈壁剿匪是因为西域联军败走,他们想来捞些好处。再过几天,就能听到郑军撤走的消息了。”

屋内的争论声清晰地传入江安义的耳中,显然人多了心思便不齐,有人笑道“各国的使者想让我们联合起来共御郑军,我是举双手赞成的,但是这动刀动枪的没有好处可不行,弟兄们总不能白卖命吧。”

“好说好说,粟当家,我戎弥国自然不会亏待戈壁上的勇士。”络腮胡子爽朗地笑道“兵器、铠甲、战马都有,如果粟当家愿意加入我戎弥军,最少也是个铜护将军,诸位有谁愿意回入我戎弥国的,我家国主都欢迎,会酌情授官,一定不会亏待各位。”

这番话着实打动了不少人,江安义心想若是在大堂说这番话,估计有半数人会被拉走。可惜马贼背后也有主,朴天豪这几天探听到埃尔哥来自漠北,创下漠北鹰的字号,自然少不了漠人的支持,至于黑风煞则是煌林人在支持,只有黄蜂盗白手起家,手下皆是亡命之徒,其他的马贼有半数都有主,当然不会被络腮胡子的三言两语拉拢过去。

埃尔哥笑道“这些事以后再从长计议,今天请诸位来主要是商议对付郑军,郑国剿灭红柳河镇,在戈壁上扎下军镇,看样子准备长期驻守了,咱们靠着戈壁吃饭,要是让郑国扎下军镇就好像肉中扎了刺,郑国的军镇一定要拔掉。”

“不错”、“决不能让郑军扎根”,呼应声响成一片,在座的众人纷纷赞同。

“我听说郑军在戈壁上找个处金矿,把红柳河镇抓到的兄弟都扔到那里去挖矿去了,郑军的那处军镇应该是守矿的。”埃尔哥笑道。

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金矿的事被马贼知道了。金子迷人眼,江安义听到屋内乱糟糟地吵成一片,叫嚷着出兵灭了郑**镇抢夺金矿。

埃尔哥道“诸位,郑军有数千人马,新近败了西域联军,士气正旺,我等不可小视,此次前去夺矿拔寨,需齐心协力,推举出盟主号令大家才行。”

立时有人道“大当家义薄云天,我推举埃尔大当家做盟主。”

“同意,我也推举埃尔大当家。”

屋内一片赞同声。

江安义心中暗急,这个埃尔哥老谋深算、行事老道,看来颇得人心,怎么连腾恭立、黑风煞都没有出声反对,若是让他成为盟主纠结起戈壁上的马贼一起与自己为敌,还真是个劲敌。

只听屋内那络腮胡子的声音笑道“看来埃尔大当家众望所归,我戎弥国愿送铠甲五百副、良弓二百架,箭只十万为贺。”然后便是一连串的送钱送物声,看来各国都想着马贼替他们把郑军赶出戈壁。

埃尔哥得意地笑声响起,“诸位看得起埃尔哥,那我就不推辞了。此次驱赶郑军夺取金矿,我漠北帮分文不取,以示公心。”

轰然的叫好声响起,埃尔哥站起身举着酒碗道“诸位兄弟,让我们共饮此杯,今后共同进退,有违此誓者,共击之。”

“好”、“请”,“饮了饮了”。

“且慢”,江安义期待已久的声音终于出现,腾恭立端着酒碗似笑非笑地道“此次驱逐郑军我等以埃尔大当家的马首是瞻,可不是以后都以埃尔大当家为头,这可要说清楚,不然这碗酒腾某可不敢饮。”

“不错”,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应和道“某家也是这个意思。”

屋内一静,随即笑声响起,埃尔哥道“是我口误,此次盟约只是为了对付郑军,诸位,共饮此杯。干了。”

江安义暗叹,看来马贼的盟约要成,自己想要在戈壁立寨的努力要泡汤。一咬牙,江安义举起那名黑衣汉,把他从窗中掷入室中。屋内众人正笑吟吟地举碗饮酒,听到异响,都是积年老贼,一个个闪身退在旁边,伸手朝腰间摸去。参加会盟时弯刀长剑等兵器被留在楼下,可是在座的众人腰间、怀中无不藏着匕首、短刃。

江安义紧随在那黑衣汉身后从窗户中射了进去,见埃尔哥一脸凶悍正举步朝窗户走来,大概是艺高人胆大,要上前看个究竟。机不可失,江安义双拳前举,朝埃尔哥的前胸捣去,埃尔哥不避不让,身子前倾,双拳迎上江安义的拳头。

“砰”,劲气四溢,埃尔哥脚上的楼板“啪嚓”一声被生生踩断。江安义身子借势后翻,双腿扬起朝着埃尔哥踩去,埃尔哥体内气血翻涌,在众人面前不肯示弱,强行出拳击向江安义的左脚。

江安义左脚一屈,右腿蹬在埃尔哥的拳头上,埃尔哥身子忍不住往后退,身后便是腾恭立。腾恭立喝了一声,“埃尔大当家,腾某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腾恭立往前冲来,他身大体肥,踩得楼板都颤悠,有意无意将埃尔哥的退路挡住,两人眼看要撞在一处。江安义深吸一口真气,强行将下坠的身形提起,借助惯性往前扑出,离埃尔哥不过三尺远。

埃尔哥后退无路,只得双掌交叉护住前胸,准备硬扛江安义的一击,哪知江安义离他尺半远突然吐气开声,喷出一道真气,劲气如箭直射向埃尔安的面门。埃尔安提防不及,双眼被真气喷中,两只眼睛“啪啪”爆裂,鲜血直淌。

埃尔哥惨叫一声,双掌玩命般向前推出,两道狂飙砸向江安义。江安义借势后跃,身形从破窗之中再次穿出,留下一句,“腾当家,另一半钱别忘了。”

众人如梦初醒,有人上前想查看埃尔哥的伤势,埃尔哥听到有人接近,狂吼道“谁也别过来,老二,老二你在哪?”

有人追出楼外,看到一道黑影迅速地朝大堂奔去。

“快抓住他,有人行刺埃尔大当家。”

还没等那些在院中喝酒的人醒悟过来,江安义已经掠进大堂,高声吼道“买卖已经做完,快走。”

朴天豪闻声而起,两人朝着大堂外掠去,门前的那几个黑衣汉想要阻拦,江安义以身为锤直撞而过,那几人被撞得口吐鲜血,等漠北帮的大众闻讯赶来,江安义和朴天豪早已出了枭镇奔向野羊湖。

第八百七十三章意外相见

埃尔哥瞎了,所有的雄心壮志随着眼瞎烟消云散,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抓住弄瞎他眼睛的人碎尸万断。漠北帮的帮众迅速集结,将野羊湖包围起来,要搜拿凶手,驻扎在野羊湖的马贼、商贩以及护卫们当然不甘心当牛羊,两方拿刀持枪对峙起来。

江安义一逃,腾恭立打着追敌的名义下了楼,参会的众人各找理由离开,埃尔哥恨极腾恭立,要不是他挡住自己的退路,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会瞎。可是黄蜂盗有三百人驻扎在枭镇南面,自己留下腾恭立先不说能不能灭了他,一旦动手其他人各怀惧心,恐怕漠北帮也得完完。

大当家遭人暗算,二当家特姆把蝎子帮的利马斯和巴乌叶抓住严刑拷打,谁让这两个倒霉蛋与江安义坐在一起,无数眼睛看到他们有说有笑。利马斯两人当然不会替江安义遮瞒,不过所说的都是假消息,无论是姓名还是暗影谷都没人听说过,不过巴乌叶提供了一点有用的信息,从言谈举止中能分辨出这两个人是郑人。

这一下子范围就缩小了许多,埃尔哥咬牙切齿地下令道:“将野羊湖的郑人全都杀了。”

江安义和朴天豪回到野羊湖驻地,洗去脸上的化妆,让石头等人收拾东西马上准备离开,还没等出野羊湖的集市,漠北帮的兵马已经将出口处围住,吵嚷着要抓拿暗算大当家的凶手。

走不了只能静观其变,江安义巴不得双方打起来,漠北帮大开杀戒这场结盟就算彻底完完,自己这些人也好趁乱逃走。带队之人知道轻重,只是围着集市不准人离开,等待下一步命令。

江安义冲何希桂使个眼色,何希桂会意,取弓在手一箭射出,三十步外的一名漠北帮帮众应声倒地。朴天豪有西域语叫嚷道:“这次会盟是场骗局,漠北帮想把大伙一网打尽,大伙快跑。”

火把明灭不定,突然有人中箭倒地,漠北帮帮众吆喝着加紧防御,集市上的众人越发生出误会,江安义催马向前,喝道:“冲出去。”

朴天豪等人紧跟其后,往外冲去。有样学样,集市上不乏与漠北帮有纠结的人,挥舞着兵器从四面八方突围。

江安义有意捣乱,出手毫不留情,穿雷枪过处血肉横飞,这个时候从枭镇飞出一队人马,为首之人冲着战在一处的人群吼道:“是郑人暗害大当家,只杀郑人,其他人可以离开。众位弟兄,不要让郑人逃走。”

野羊湖的郑人不多,那些西域人、漠人闻声往旁边退去,江安义等人暴露在漠北帮的目光之下。借着火把光亮,血肉模糊的利马斯和巴乌叶认出江安义,反正是黑夜看不清脸,反倒更容易暴露身形,利马斯颤抖的手指着江安义吼道:“就是他,他就是暗算大当家的人。”

江安义一看不妙,喝了声:“分头走。”带着朴天豪、饶安思和三名亲

卫往南逃去,黄蜂盗的三百人马驻扎在枭镇之南不是秘密。在更换衣服的时候,江安义做过简短的安排,一旦出现意外,他和朴天豪一组从南往西走吸引漠北帮的注意,何希桂则带着剩下的人往东突围。

其实,江安义这趟出来就动了前往莎宿国看看隆盖的念头,从欣菲那里得知莎宿国女王罗娜荒淫无度,朝政被吐乐家把持,隆盖已经十三岁了,跟随国师斯吉大长老学习,按照西域国的规定,王子十四岁便可以亲政,明年隆盖就能正式成为莎宿国国主了,可是无论是罗娜还是吐乐家都不打算把王位交给隆盖。

对于这个儿子,江安义想起来便觉得有些愧疚,虽然事出有因,但自己确实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也不知道隆盖知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明年隆盖要登上王位,江安义觉得有机会还是去看看,若是能帮上一把,也算尽点责任。

此次剿灭马贼收获甚丰,有了银两化州便能安然过关,有欣菲、方仕书、管平仲等人在,江安义觉得自己在不在化州其实都是一样。当然江安义不会说自己去看儿子,只说为了西征探听虚实,到西域诸国游历一番,来年三月之前定然回国。

江安义等人夺路而逃,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箭只“嗖嗖”地射来,好在几人都身手不凡,在马背上不断地躲避着,实在避不开便用手中兵器拨打。漠北帮的人都去追拿江安义了,野羊集没有看管,何希桂等人混在逃跑的人群中轻易离开。

何希桂在马背上望着南方的远去的光亮,心中埋怨师傅倒是一走了之,自己回去后怎么跟师娘交待,怎么跟管将军、方刺史这一大帮子人解说,肯定落一大堆的埋怨。

江安义奔出不久,就看到前面火光明亮,黄锋盗数百人列成方阵,严阵以待,最前面的一匹白色骆驼,腾恭立手持板斧端坐在其上。江安义远远瞥见,不打算冲阵,拐了个弯想从旁边绕过,他与腾恭立交过手,知道此人悍勇异常,若是被他缠住一时难以挣脱,等后面的追兵赶至,恐怕再难脱身。

“江大人,故人相逢,为何来去匆匆”,腾恭立朗声道。江安义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腾恭立居然还能认出自己,特别现在是黑夜,腾恭立怎么可能看清自己的面貌。只听腾恭立继续道:“平山侯且慢走,待腾某驱散追兵,再与你细谈。”

说罢,腾恭立催着骆驼朝漠北帮帮众迎去,他身后的黄蜂盗贼紧随其后向前冲去,那辣娘子手舞两柄马刀紧随在腾胖子身侧。

一句平山侯说明腾恭立对江安义的情况十分了解,看到黄蜂盗与漠北帮战在一处,江安义心头一动,勒住战马在一旁看起热闹来。别看漠北帮人多,但是追赶江安义队型零散,被黄蜂盗的整齐的队列一冲,立时七零八落起来。

腾恭立舞动手中板斧,白骆驼过处血

肉横飞,辣娘子娇叱不断,手中双刀舞如雪团,凶悍不次于腾恭立,那些黄蜂盗发出阵阵嚎叫,像恶狼扑向羊群,不到半柱香功夫漠北帮便拨马败走。

“腾胖子,你等着,漠北帮必报此仇。”远远传来气急败坏的怒吼声,腾恭立勒住骆驼,示意手下不用追赶,高声应道:“爷爷等着你们,只是埃尔哥瞎了双眼,我怕你们不敢来。”

江安义催马上前打招呼,拱手笑道:“饮马客栈一别已有十五年,腾当家风采依然,不知腾当家怎么认出江某人。”

辣娘子在旁边娇笑道:“江大人,老娘可是常常念起你,你那眉梢的疤痕我可是记忆深刻,在酒楼上你弄瞎埃乐哥的眼睛,我就猜出八成是你。啧啧,没想到当年吐乐家的小跟班居然是大郑国的状元郎。说起来老娘这双眼可真厉害,一眼就看出你不同寻常,听说你那个相好的成了莎宿国女王,我们家老腾对她可是是念念不忘,说起来口水直流。”

腾恭立也不生气,哈哈笑道:“江大人,此次不宜久留,若是信得过腾某随我往前走一段,到了落脚地咱们再细聊。”

折往西走出三十余里,江安义看到前面一片灯火,数十顶帐蓬扎在空处,一哨人马闻声迎了出来。腾恭立笑着解释道:“跟漠北鹰打交道不能不多加点小心,我在这里留了二百弟兄,这里少有人来,可以饮酒畅谈。”

江安义满是好奇地跟着腾恭立进了他的大帐,帐内十分简单,地上铺着张织毯,屋角堆着杂物,中间一张短几,上面放着烛台。

腾恭立将板斧交给手下,对辣娘子道:“让人送几坛酒来,有什么吃的送些来,我与江大人边吃边聊,他妈的埃乐哥请客老子都没吃饱。”

江安义不知道腾恭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不过他艺高人胆大,如果腾恭立动什么坏心思,他有把握先将腾恭立拿下。腾恭立请江安义在织毯下坐下,开口道:“江大人肯定满腹疑惑,腾某长话短说,腾某是郑人,腾某想立功归国。”

腾恭立脸上闪过一丝伤感,继续道:“不瞒大人,腾某的爷爷曾是化州景源县的一名小吏,西域军破县全家被尉车人掳去为奴,腾某是在尉车国出生。我全家被一名尉车富商买去,爷爷替他家做帐房先生,那家人还算心善,全家得以苟全性命。我十几岁的时候替主家从军,仗着有把子力气在尉车军中倒是如鱼得水,一直升到铜护将军。”

帐帘掀开,辣娘子带着几个人拿着酒和食物进来,笑道:“当家人,又在吹嘘你的发家史了,比起人家江大人你可差远了。”

腾恭立哈哈笑道:“是不能比,不过既然有求于江大人,来龙去脉总要跟大人说个清楚。江大人,长夜漫漫,咱们边吃边聊,娘子,你招呼好外面的弟兄。”

第八百七十四章老谋深算

文进县离会里府一百四十多里,韩彩珠乘坐的马车巳时三刻从华府出发,一路疾驰,中途吃饭让马休息了半个时辰,花了两个半时辰在下午申时赶到文进县韩府大门前。

“小姐回来了”,韩府的守门人笑吟吟地迎上前,有人跑去向韩老爷子通报。

“把车上的两只箱子抬下来。”韩彩珠站在车前吩咐道。

四名壮仆上前扛着两只大黑木箱,吃力地跟在韩彩珠身后往内宅走去。刚进第三进院落,韩志琰笑着迎了出来,道“三姐,爷爷正说要派人去接你归宁呢,可巧你就回来了。”

韩亮清三子一女,三子分别叫做韩志瑜、韩志瑞、韩志琰,韩彩珠行三,所以韩志琰称她三姐。韩彩珠拍拍小弟的肩膀,道“两年多不见,结实了不少,个头也长了点,等有空姐考较考较你的功夫。”

韩志琰苦了脸,道“姐,你难得来一趟,就不要舞刀弄枪的。”

韩家以武立家,韩家老小都习练武功,韩彩珠虽是女子,从小就跟着兄弟们一起练武。韩元实结交了不少江湖上的高手,韩府从来不乏明师。韩彩珠比韩志琰大,小时候打不过两个哥哥,便常拿小弟韩志琰做对手,韩志琰没少吃姐姐的拳腿,所以见到姐姐就怕。

姐弟俩说笑着来到正屋,韩元实满面笑容地看着她。华文庆到京中任职,韩彩珠跟着一起去了永昌帝都,后来华文庆前往端州阳川县任县令,按大郑律规定,五品以下官员外任三年之内不可以带家眷,韩彩珠不能跟丈夫去阳川县,一个人呆在京城举目无亲,便回了会野府,算起来有两年多没见到爷爷了。

两年不见,韩老爷子风采依旧,韩彩珠规规矩矩地跪倒磕头,“拜见爷爷”,抬起头来,眼泪止不住落下。

韩元实三子中仅剩次子韩亮清,但孙辈却有不少,长子和三子都留有后裔,但在这些孙辈中韩元实最喜欢韩彩珠,韩彩珠为人大气豪爽,又喜练武,韩元实常慨叹“孙辈之中,彩珠最似我,可惜是女娃”。

“起来,哭什么,到爷爷身边来。”

韩彩珠依言站起,擦干眼泪来到爷爷身边。韩元实拉着孙女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点头道“唔,气色不错,看来华文庆这小子没亏待你。你在华府有什么委屈跟爷爷说,爷爷替你做主。”

“爷爷,公公一家对孙女极好。”韩彩珠指着放在一旁的黑木箱道“爷爷,华府如今遇到了难事,公公托我来向你求助,这两只箱中装着华家的财产,公公让我暂时放在韩府保管。”

韩元实浓眉一拧,问道“华家在化州也算有权有势,什么事居然华政都无法摆平?”

韩彩珠把新来的刺史带兵查抄了华府农庄,搜出被掳掠的小儿一事轻声告诉了韩元实。

韩元实重重地一拍桌子,骂道“鼠目寸光,这等缺德之事也去做,当初我就劝过你公公,他不听,出了事活该。”

韩彩珠小心翼翼地替爷爷捏着臂膀,道“孙女刚回会野府,不知家中还做这等买卖,要不然我会劝公公不要做此事。如今官兵从农庄中搜出了二十多具尸体,公公害怕无法过关,才让孙女来求爷爷帮忙。”

韩元实长叹了一口气,他生气归生气,但华家是自家的亲家,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子没有了夫家吧。右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两枚铁胆,“咻咻咻”地转着,韩彩珠知道爷爷在想法子,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惊了爷爷的思绪。

一个家人进来禀道“老爷,威远镖局的罗老爷子来了。”

华府与威远镖局合作掳掠流民之事韩元实有所耳闻,威远镖局之所以跟华府合作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如今出了事,罗老爷子自然要找他帮忙。

“请他进来。”韩元实站起身,走到门前迎候。

罗士明急匆匆从外面走来,他的身后是章天刚,看到韩元实站在门前等他,罗士明满面愁容地道“韩公,又来惊扰你,老朽深感不安。”

“老哥哥,你太客气了,此事因我而起,应该是我抱歉才是,快请进。”韩元实一把拉住罗士明的胳膊,两人携手走进大厅。

韩彩珠和韩志琰上前施礼,罗士明看到韩彩珠,知道韩元实已经清楚了自己来的目的。招呼道“彩珠,你从会野府来的吗,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韩元实把罗士明按到椅子上,笑道“老哥哥,你放心,不是韩某吹大气,在这化州还没有我解决不了的难题。江刺史虽然带人查抄了华府的农庄,但他不见得就会对华府动手,何况我那个亲家也不是省油的灯。老哥哥,你且安心在我府中住下,明日应该有消息送来,就算华府出了事,也绝不会连累老哥哥的威远镖局。”

听到韩元实大包大揽,罗士明的心安定了不少,苦笑道“韩公,老朽在江湖上漂泊了一生,年纪越大越想图个安稳。老朽年近七十,时日已是无多,此生并无儿女家室之累,唯有记挂这几个徒弟,生恐他们有个三长两短,老朽便是死了也闭不眼。”

章天刚从师傅的背后走到罗士明身前,单膝跪地道“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三人皆是您所收养,您就是我们的父亲,我和师兄还指望你教徒孙呢,您可千万别胡思乱想。”

罗士明在西北武林泰斗人物,绝学透骨掌数十年未遇敌手,跟他学艺的徒弟众多,但得他亲传的只有三个。章天刚号称“断魂爪”,大徒弟武昱人称“追魂爪”,坐镇在青州分局,二徒弟齐畅华人称“索魂爪”,负责孟、雷两州镖局事务。章天刚是罗士明的关门弟子,最得欢心,罗士明把他当成亲生儿子看待,一直带在身边。

章天刚声音有些哽咽,他原是流浪的孤儿,因向罗士明讨饭而被收留,从七岁到二十八岁,二十多年情逾父子,听到师傅感叹心酸不已。罗士明轻轻拍拍徒弟的肩膀,微笑不语。

韩元实的判断很准确,第二天巳时,华政派来送信的人就到了韩府。得知管家华仁顶下罪责,众人都松了口气,一场祸事总算散去。

罗士明和章天刚昨日就住在韩府等消息,听到结果后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章天刚脸上又现出惯有的嬉笑,道“韩老爷子,那我们师徒就不多打扰了,师傅他老人家昨晚一宿没睡,八成是睡惯了自家的黑木枕头,您家软绵绵的花枕反而不习惯了。唉,我师傅就是个不懂享福的命。”

“先别急。”韩元实的脸色并没有放松,又细细地问了来人华仁等人是怎么处置的,得知关在牢中等候发落,韩元实挥手先让报信之人下去休息,转过脸对着罗士明道“老哥哥,这场官司怕是还没有了,江刺史连夜突审就是想对付华家,华仁虽然顶了罪,怕这位江大人心有不甘,背地里指不定生出什么花样来。”

罗士明显然也有同感,道“韩公六十生辰之时,江安义曾与天刚有过一战,从出手看此人性格坚毅,恐怕不是轻易认输之人。”

章天刚脸上现出戾色,右手用力地挥了一下,道“要不我带些人,把他给做了。”

“胡说八道”,罗士明怒斥道“且不说江安义是刺史,杀他就是谋反,你打算让镖局的人都受牵连吗?再说,你是江安义的对手吗,不要杀他不成反被抓住,那时说什么都晚了。”

“我这不是没法子吗?”章天刚轻声地嘟囔着。

罗士明没有理他,把目光投向韩元实。

韩元实摩挲着下颌的胡须沉吟半晌,突然笑道“前段时间打仗,兵荒马乱的,自打我六十寿辰之后家中也没热闹过了。我记得我五十岁的时候在农庄藏了一批葡萄酒,差不多可以拿出喝了。”

章天刚心想,韩老爷子年纪大了,这在说华府的事,他怎么岔到葡萄酒上去了,不过韩府出产的葡萄酒着实美味,韩老爷子要宴客,自己正好大快朵颐,过过酒瘾。

“彩珠,你去把管家韩贺叫来,对了,看看老王在不在,把他也叫来。”

韩彩珠答应一声,出门叫人。功夫不大,韩贺和老王都来了,与韩元实见礼。

韩元实道“韩贺,我打算五天后举办个葡萄酒会,你让人到庄子上拉几十桶酒来。往日家中请哪些客人你都清楚,这件事你去操办吧。”

韩贺应“是”。

韩元实对老王道“王怀东,我记得我六十寿辰的时候你刚好从西域回来,还给我带回两个客人。”

“不错,老爷,我后来听你说那个叫江彦雄的是什么状元郎江安义。”王怀东应道。

“呵呵,怀东,你的眼光不错,江彦雄不光是状元郎,如今还是咱们化州的新任的刺史大人。”

王怀东惊喜地道“真的?当年他指的那条与莎宿国吐乐家的生意路一直经营的不错,可惜战乱断了,现在不打仗了,我正想跟老爷说去一趟莎宿国,把这条路重新联上。”

“此事不急,怀东,我有件事要你去办。你刚才听说了,五天后我准备举办个酒会,你跟江刺史算是故交,我想让你出面替我约江刺史前来赴会,不知你意下如何?”

东家有吩咐,王怀东当然不敢推辞,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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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五章不请自来

有了腾恭立送的两名向导,就连朴天豪也觉得方便了许多,哪里有水源,哪里找宿处,如何躲避风暴,都安排得妥妥的,江安义下定决心将两人招揽到自己的麾下,西征时有这两人做向导可减少许多麻烦。关于戈壁的可怕记录不在少数,西域联军东侵时都要挑沙尘暴、龙卷风少的季节出发,遇到风暴大军还没攻打郑国便损兵折将的事没少发生。

一行人走了四天,人烟逐渐稠密起来,沙石道上有商队往来。向导卡明斯笑着对江安义道:“安爷,再往前十来里就是尉车国的陶居城了。”

江安义化名安格,身份贩卖丝绸的商人,朴天豪等人是管家兼护卫。腾恭立替江安义准备了四匹骆驼的货物,装着郑国的丝绸和瓷器,不用问是黄蜂盗抢来的,顺手给江安义做了人情。两名向导都是三十来岁的壮小伙,经常奔走西域诸国替黄蜂盗出售抢来的东西,这样的小商队在西域诸国十分常见。

在茫茫戈壁行进了数天少见人烟,陶居城突兀地出现在眼前,让人生出亲切之感,随着商队不急不缓地前进,江安义打量着这座夯土筑成的城池,陶居城城墙并不规则,城墙角有方形的墩台,有如巨人雄据,气势十足,灰黄的城墙上有蓑草随风飘摇,透出沧桑的味道。

城门处有收税官,交纳了二两银子的入城费,江安义等人进入陶居城。在城门洞里江安义拍了一下墙上的夯土,发现筑土十分坚固,并不比石砌的城墙差。

进得城来看到街道两旁同样是店铺民居,四方结构与郑国的房屋不相同,多是白石黄土筑成,看上去十分简朴。卡明斯笑着解释道:“陶居城靠近戈壁,经常遭遇沙暴,这种屋子不惧风沙。”

街上人畜往来不断,不少行人随身带着兵器,往来骑马的人占到半数,店铺外设有栏杆,专门供人系马,从服饰看各国人都有,在街上行走了里许,江安义就遇到了两伙郑国装束的商人。越往里走,建筑逐渐变得宏大起来,门前雕刻着花兽,有的涂沫着颜色,空地居然还有帐蓬。

时间刚过午时,几个人这些天在戈壁上没处洗漱,全都是一身尘土。江安义道:“找个地方歇歇脚,洗个澡好好吃一顿,解解乏。”

另一个向导索图带着众人离开大街,熟门熟路地拐进一处巷子,这里清静了许多。店主听到外面的马叫声笑吟吟地迎了出来,看到索图上前一把抱住,行了贴面礼,热情地招呼道:“我的兄弟,老约夫无时无刻不在期待你的到来,我特意为你留了一坛安印国的好酒,这些朋友快往里面请!葛台,还不快点将马匹、骆驼牵到马厩去,用上好的精料喂养,粟拉,快将这几位爷的货物送到上房去,索图是我最好的兄弟,若是他有丝毫不满意小心你们的皮。”

索图侧身将江安义让了出来,对约夫道:“老约夫,你这个吸血鬼,这次我是陪我家主人来的,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把我主人伺候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约夫眼神一亮,对着江安义弯腰行礼,道:“远来的贵客,老约夫欢迎您的到来,您一看就是来是富有大郑国的老爷,老约夫将竭尽所有满足您的需求。尊敬的客人,其实老约夫也算是郑人,老约夫可怜的娘是郑人,愿主保佑她在天堂过得快乐。”

尉车人的眼珠是淡蓝色的,面容更为刚硬,特别是鼻子突出,江安义发现老约夫的眼睛是黑色的,而且面容柔和,只是头发淡黄,不像纯粹的郑人。索图笑道:“老约夫是混血儿,他娘亲是被尉车人掳来的郑女,在西域有不少像约夫这样的混血儿。”

约夫在前面领路,穿过前面的院落来到一处四方天井院落,院落的一角是葡萄架,葡萄架是有水井。约夫指着这个院落道:“这里有八间房,三间上房,五间侧房,客人要几间?”

江安义豪气地一挥手,道:“整个院子我们都包下了。”约夫眉开眼笑地道:“尊贵的老爷,愿主保佑您平安,我带您到上房看看,保管您满意。”

推开上房的门,居然是一明一暗两间房,外面的待客室,里面是住处,一道色彩华丽的垂帘将里外隔开。墙面上持着壁毯装饰,地上铺着织毯,异域风格的桌椅、烛台、铜制的器皿闪闪发亮。江安义满意地点点头,道:“掌柜的,你去准备些吃食,等我们洗漱后到大堂用餐。”

半个时辰后,江安义等人来到前面的大堂,这个时候午时已过,大堂内没有其他人。约夫看到江安义到来,赶紧吩咐伙计端上来酒菜,索图笑着介绍道:“安爷,这里的烤全羊、红肠、椒麻鸡都不错,驼峰肉更是一绝。”

约夫笑眯眯地在旁边补充道:“索图是我的兄弟,他为人老实,老爷你尝过后保管吃过一次想吃下一次。您先慢慢喝着吃着,有些菜需要时间,我让后厨精心调制,一定让老爷您满意。”

索图没说瞎话,这家的菜真不错,特别是经过戈壁长途跋涉之后,这些精美的饭菜吃起来十分香甜,约夫殷勤地在旁边斟酒,美滋滋地估算着这一次买卖至少有十两银子到账。

屋外又响起马蹄声,约夫连忙放下酒坛,笑道:“尊贵的老爷给老约夫带来了好运,又有客人来了。云娘,替我招呼客人,我去外面迎一迎。”

一个矮小的妇人怯生生地走过来,吃力地抱着酒坛给众人倒酒。江安义一皱眉,问道:“你是郑人?”

那妇人一惊,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看清江安义的黑眼黑发后才细声道:“奴婢是化州合城县人,二十四年前同父母一起被大军掳到了尉车国,被约夫老爷买下做酒娘。”

江安义注意到云娘枯瘦的手上有鞭打过的痕迹,说话时浑身微微发抖,就像只受到惊吓的鹌鹑,显然平日里没少挨打。朴天豪柔声道:“云娘,前一阵子郑国化州向西域各国索国被掳走的郑人,你怎么没有被换走?”

云娘眼中含泪,欲言又止。

“图老爷,今年的税我不是已经交过了吗,怎么还要交啊。您老开恩啊,再交下去我这个店只能关门了。”约夫哀告的声音传来。

“不是老爷多收税,国主发了话,今年的税收翻倍,所以你还得交两枚金币的税。”说话间一个胖子趾高气昂地出现在大堂门口,约夫一脸愁容地跟在他身旁,数名身着皮甲、长发披肩,腰挎弯刀的汉子横眉立目地走在后面。

“是陶居城的包税官图额耳”,卡明斯轻声地对江安义道。见江安义不明白包税官的意思,解释道:“戎弥、尉车等国这些年接连向郑国发动战争,国库钱粮耗尽,不得已向商人借取重金,而将国家的征税权卖给了商人,这个图额耳花了十万枚金币买下了金年陶居城的征税权。”

国家税赋居然出卖给商人,这样一来包税商肯定要重重盘剥,百姓定然苦不堪言。江安义暗喜,如果西域各国都采取包税的方法,不用十年西域各国定会民不聊生,社会动荡,到时候不用打其国自败。

图额耳看到大堂中吃饭的江安义等人,对着约夫道:“该死的,你还说没有钱,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啧啧,吃得比本老爷还要好,可曾交过税了?”

索图站起身来笑道:“回禀包税官老爷,进城门的时候交过了。”

“交过了?本老爷刚刚接到国主的通知,今年的税收加倍,所以你们得再交一次税。”图额耳不怀好意地笑道。他身后的那些壮汉往前一步,气势汹汹地瞪着江安义等人,大有不拿钱就拿人之意。

约夫连忙打圆场道:“图老爷,您再宽容几天,年底之前我一定将差的税额补上,我现在真没钱。这几位客人是刚进城的,您还是等他们出城的时候再收税吧。”

图额耳一瞪眼,喝道:“老爷还用你教该怎么做吗?这伙人是郑人吧,该不是郑国的奸细吧,把他们都抓起来,带到老爷府上去,老爷要亲自审问。他们带的货物在哪里,都送到老爷府上去。”

看样子图额耳没少做这样的事,他身后的汉子狞笑着上前抓人,可惜这次图额耳走了眼,惹上了煞星,江安义正为云娘的事恼火,看到一名壮汉向他的衣领抓来,怒火中烧。

肩膀一缩,那汉子的手抓到了空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江安义的肩膀往外一撞,元玄真气顺着肩膀直注入那汉子的巴掌。只听到“啪啪”声响,那汉子惨叫着往后退,胳膊有如面条般软搭下来,整条臂膀被元玄真气震得粉碎。

另外几个上前抓人的汉子滚得滚、爬得爬,倒了一地,图额耳吓得往后一跳,栗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殴打包税官,我要到城主那里告你们,让城门派兵把你们抓进大牢。”

江安义一摆手,饶安思上前抓住图额耳的胳膊,伸手一拧,将他擒住。图额耳大声求饶,约夫吓得赶紧道:“老爷,快放了包税官,要不然城门府的兵马到来,我们的性命难保。”

第八百七十六章逆旅同行

约夫其实清楚索图的身份,他曾多次帮索图销售过货物,索图是马贼,他家主人用脚后跟想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看江安义等人二话不说就把包税官擒住,惹恼了这些爷真可能一刀将图额耳宰了,这些马贼杀完人跑了,倒霉的可是自己。

顾不上脸面,约夫“扑通”跪倒在江安义身前,苦苦哀求道“尊贵的老爷,您饶过包税官吧。索图,我的好兄弟,看在我们往日的情份上替我求求情吧。”

江安义瞥见云娘畏缩地躲在一角,想将瘦小的身子藏在酒坛之后,心中不禁火起,一脚将约夫蹬翻,道“将他们都带到院子里去,我要问话。”

图额耳和那些汉子被提进了院子,约夫和云娘也被带了过去,功夫不大,朴天豪等人便将图额耳再次收税的原由问了个清楚。图额耳没说谎,尉车国国主下令今年的税赋在原来的基础上多收五成,也就是说包税官要再交今年一半的税赋。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钱图额耳当然要从陶居城的商铺和客商身上捞回来,当然有了借口不妨多捞了些。

尉车国国主加征税赋的原因很简单,与郑国一战败了,有三千多人被俘虏,要换回这些俘虏把国内掳来的郑人送去一批,不足的部分就得掏银子。国库连年打仗原本就空虚,宗主国戎弥国又勒索了一回,尉车国国主没钱了,连阵亡将士的抚恤钱都发不出。

今年的税赋早已用光,只能再从包税官手中刮一回,据图额耳交待,尉车国国主正准备向邻居莎宿、宿月等小国“借”一点,四万大军正在操练,准备趁莎宿王子隆盖亲政之机前去祝贺借债。

江安义看了看云娘,朴天豪道“云娘二十多年前被掳来,十三岁时便卖给了约夫,成为约夫的奴婢,替约夫生了一子一女,因为牵挂儿女,云娘没有申请回境。”

狠狠地瞪了约夫一眼,朴天豪继续道“约夫好财如命,视云娘为犬马,非打即骂,云娘所生的儿女也被约夫视为奴仆,在店中做活,动辄打骂。”

约夫看到江安义冷冰冰的眼神,腿一软,跪倒在地,哭号道“老爷饶命啊,小人再不敢了。今后云娘就是我老婆,我的财产全部留给她的儿女,求老爷饶了小人一命。”

江安义问云娘道“大婶,你可愿意回郑国”

云娘壮着胆子道“老身做梦都想回郑国,可是老身放下不儿女。”

“你儿女可在店中,带他们一起离开。约夫的钱放在何处朴天豪你去给云娘拿足盘缠,索图,你到城门口看有没有去郑国的商队,让他们带云娘回家。”江安义吩咐道。

云娘的儿女就在店中,听到母亲要带他们回郑国无不欢喜,朴天豪从约夫的住处搜出他藏的金银,包在一起塞给云娘。云娘谢过江安义,带着儿女毫不留恋地跟着索图走了。

院内,约夫如同被抽了脊梁,软瘫在地,金银被搜走了如同割走了他的心肝,不过现在也顾不上心痛了,他担心被江安义杀人灭口。哭嚎

的图额耳后脑挨了一掌,早已昏迷不醒,那些汉子被绑在柱上,嘴里塞了割下来的衣服喊不出声。约夫不错眼地看着沉思中的江安义,生死操于此人的一念之间。

原本打算直接前往莎宿国,从图额耳嘴中得知尉车国的乱状后,江安义决定先到尉车国国都去瞧瞧,郑军若要西进最先接触的恐怕就是尉车国。江安义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可是走到哪里哪里出事的灾星,这趟去钵石城还不得血流成河,人头如山。

约夫看到江安义脸上森冷的笑容,双眼一翻晕了过去。等他醒来时江安义等人早已不知去向,赶紧跑到卧室,只见藏钱的柜子大开,半生的积蓄二百三十二枚金币和一百多两散碎银子全被拿走了。惨叫一声,约夫坐在了地上,拍打着地面干嚎,欲哭无泪啊,真心痛。云娘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戈壁茫茫何处追寻,出了陶居城

自己也没办法寻人,至于江安义这些人,但愿主保佑,这辈子再不要遇上这伙强盗才好。店里除了他和云娘外,只有四名伙计和两名厨子,其中两名伙计还是云娘的一对儿女,葛台和粟拉在店前招呼客人,没有人来乐得在外唠嗑清闲,哪会入内讨骂,所以约夫和图额耳等人出事并没人知晓。

干嚎了半天,约夫总算记起绑着的图额耳,猛一机灵,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哭丧着脸解开图额耳和那些护卫的绑绳,约夫心如死灰,也不知道卖了这家客栈能否赔偿图额耳这个吸血鬼。

江安义等人已经离开陶居城三十多里了,距离钵石城还有三百余里,尉车国的国土面积不大,仅有化州的三分之一。尉车国境内城市间有官道沟通,道旁的绿色多了起来,桦树、杨树,核桃树、巴旦木在广袤的大地上自由生长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索图挑了处胡杨林扎帐休息。陶居城发生的事没有人在意,卡明斯说这样的事在陶居城时常发生,没有好处城主府可不会出兵抓人,而图额耳和约夫估计也不会花银子出口气。

胡杨林靠近水源,已经有二十余顶帐蓬扎在树林旁,琴声欢快、手鼓激昂,黄色舞裙在篝火旁盛放,舞娘的双手随着变幻的身姿定格成多姿绚丽的身影,便连胡杨林也摇摆着枝叶发出“沙沙”的喝采声。

当江安义这伙人将篝火燃起,开始烘烤干粮时,有客来访。客人从邻近帐蓬而来,手中提着一坛酒,江安义将他让到篝火旁坐下,互相问候过,打开酒坛,索图用银盘盛着烤好的牛羊肉端上,江安义与来客边喝边谈。

客人名叫贾纳迪,自称是依疏国歌舞团的团主,一路徒经田韦、戎弥来到尉车国,准备到钵石城参加阿弥陀佛圣诞盛典。尉车国信奉佛教,每年十一月十七日阿弥陀佛圣诞尉车国都会举办庆典,邀请各国的舞乐班参加,若是能得到国主赞赏赏赐高达千金,而舞乐班子也会名闻西域,成为各国宫庭竞相邀请的对象。

贾纳迪抚着蓬松的胡须,眼中露出希翼的光芒,道“我的玛热歌舞团在依疏国很有名气,参加过国主的宫庭舞宴,这次我为

阿弥陀佛圣诞庆典精心编导了一曲飞天手印舞,又花重金聘请了拉亚领舞,一定能在庆典上大放光彩。”

对于歌舞江安义是个外行,随口恭维祝福了几句,贾纳迪开始套问江安义的来历,江安义告诉他自己是郑国的商贩,前去钵石城做生意,酒到三分醉,贾纳迪起身告辞,与江安义约定明日一同前行。

贾纳迪回到自己的帐蓬,三分酒意立时消失不见,叫来护卫弗斯吩咐道“晚上留点神,对面有八个人,都是精壮的汉子,带着兵刃,小心一点。”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边江安义八人也分成三班,彼此戒备。

第二天出发,江安义发现歌舞团的队伍不小,有上百号人,车马套了二十余辆,还有二十六名护卫。贾纳迪笑吟吟来邀江安义共进早餐,江安义心中苦笑,自己上了贾纳迪的当,被他当成免费的护卫了,不过时间还算充足,江安义便没有拒绝,有歌舞团掩护他们也好方便行事。

吃饭的时候江安义见到了贾纳迪嘴中的拉亚小姐,身着窄袖短襦,酥胸耸挺,红黄曳地长裙,越显腰肢纤细,身材曼妙,双耳明珠坠,粉颈上挂着宝石链,行动时婀娜多姿,可惜脸上蒙着面纱,只能看到明眸清丽如水,一瞥之下有如惊鸿。

对于江安义的惊艳神情贾纳迪很满意,少有人看到拉亚后还能保持镇定,他有信心利用拉亚把江安义套牢,说不定自己的歌舞团又要多出几名免费的护花护卫。

“安掌柜,今夜我们宿在素瑟城,拉亚会表演舞蹈,安掌柜可以大饱眼福了。”贾纳迪笑道。

车马行出四十里便到达素瑟城,歌舞团在搭建帐蓬舞台的时候,江安义便让卡明斯和索图在自家帐蓬前摆摊,把带来

第八百七十七章不怀好意

帐蓬正中搭起高台,靠近台子摆了一圈靠背椅,便是贵宾的席位了。当然城主的位置专门布置过,舒适的圈椅上铺着裘皮,旁边的小圆桌摆放着瓜果、点心,在椅子的背后用绳子拉了两道圈,算是将贵宾席与普通席隔开来。至于普通的观众便只有简易的长凳,考虑到后面的观众可能被前面挡住,贾纳迪吩咐后面逐层垫高了。

帐蓬内放进来二百多人,挤得满满当当,气息混杂难闻,倒是十分暖和。贾纳迪答应江安义的大饱眼福就是帮着他维持秩序,用贾纳迪的话来说,可以随意走动,喜欢到哪里看表演就到哪里,比城主的位置还要好。

江安义又好气又好笑,堂堂的化州经略使被歌舞团的老板耍得团团转,传出去让人笑话。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百样人生滋味不同,有机会体念一回亦是幸事。

在化州的时候江安义看过西域的舞蹈表演,知道西域舞有旋转、迅急、欢快的特色,女子体态轻盈、扬眉动目、风情入骨,男子舞姿刚健,多有踢踏动作,舞蹈与音乐相和,奔腾欢快,方仕书曾评说西域舞有“六如”之称,即快如电、旋如风、娇如龙、轻如雪、缓如云、柔如柳。

有一点贾纳迪没有吹牛,他的玛热歌舞团表演确实不俗,比起江安义看过的西域舞蹈要好看得多,舞台之上锦帽赤靴、罗裙飞扬,欢快的手鼓伴着舞女身上的铃铛悦耳动听、摇曳生姿,彩声轰然而起,简直要将帐蓬的顶盖掀飞。

最后的压场戏是亚小姐的飞天舞,身着彩色锦裙,披着纱巾的拉亚一上场便赢得了满堂彩,脸上依旧蒙着面纱,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顾怜流盼,钩人魂魄。素瑟城城主德里帮眼神一亮,懒洋洋的身子坐直,不错眼地看着拉亚的一举一动,不时地鼓掌喝采。

贾纳迪就站在他身旁服伺,看到德里帮垂涎的样子暗暗叫苦,经营歌舞团最怕的就是不要脸的权贵对舞女的觊觎,贾纳迪经营玛热歌舞团十六年,就不得不送出过八名舞女。

拉亚小姐出生在吐笃国,是舞乐大师艾比之女,自幼便显现出舞蹈方面的天赋,艾比带着她周游西域诸国,吸取各国舞乐之长,十四岁时拉亚以一曲萨登舞成名,随着其父在各国巡回表演,受到西域各国王公贵族的追捧,贾纳迪曾专门去观摩她的表演,把拉亚的技艺融入到自己的歌舞团表演中。

一年前艾比意外身亡,拉亚退隐不出,贾纳迪经过戎弥国坦吉城时无意中得知拉亚住在这里,抱着试试看的心思登门招揽,没想到拉亚居然答应他前去钵石城参加庆典,并带来了她精心编导的飞天手印舞,这让贾纳迪雄心勃勃要在庆典上夺冠。

歌舞团一路行来当然要表演,贾纳迪为了扩大玛热歌舞团的影响,打着拉亚的牌子捞钱,吸引了不少护花使者前来,显然贾纳迪看到江安义惊艳的神情后,把他也准备当成免费的护卫用了。

拉亚一曲舞罢,今夜的歌舞结束了,观众满意离场。德里帮站起身拍拍贾纳迪的肩膀道:“拉亚小姐的飞天舞妙极了,本老爷在城主府设宴,款待拉亚小姐,一会你和拉亚小姐一起来。哈哈哈。”

德里帮走了,贾纳迪的脸垮了下来,垂头丧气地来见拉亚,斯斯艾艾地也不知如何开口。倒是拉亚先看出来了,笑道:“团主,可是城主有意为难?”

“城主说设宴招待你,让我和你一会前去城主府。”贾纳迪深知宴无好宴,拉亚小姐危险了。贾纳迪咬牙道:“德里帮没安好心,小姐你还是带着几名护卫走吧,他要怪罪也没办法,顶多打我一顿赔他点钱好了。”

拉亚没想到油滑的贾纳迪居然变得有担当起来,有些感动地道:“现在城门关闭,就算要跑也无处可去,你去把弗斯叫来,让他陪我们前去。”弗斯是拉亚从家中带来的护卫,是歌舞团的护卫长,有几次遇到强匪都是弗斯给打发掉的。

贾纳迪出帐呆立了片刻,叹着气去找弗斯,今夜这趟怕是凶多吉少,拉亚小姐难逃德里帮的淫掌。经过江安义的帐蓬时听到里面欢声笑语,贾纳迪心头一动,这帮郑人能从郑国经过戈壁来到这里,里面一定有高手,若是能多些人手替拉亚护驾,自己再赔上些钱财,说不定能安然脱身。

想到这里,贾纳迪脸上堆起笑容,走进江安义帐蓬,笑道:“安爷,众位兄弟还没睡呢,今年的歌舞可还好看?”

“好看,特别是拉亚小姐的飞天舞,衣裙飞舞,彩带飘飘,真有如仙女一般。”江安义赞道。

贾纳迪越发确定江安义被拉亚迷住,道:“安爷,城主想请拉亚小姐赴宴,我想请你前去为拉亚小姐壮壮声势,不知你意下如何?”

江安义立时明白过来,现在已快亥时,城主请拉亚赴宴可以想像意图不轨,贾纳迪请自己去壮声势,恐怕是让自己去做打手帮忙吧。不过拉亚的舞蹈确实美妙,江安义有些不忍心这样一个俏丽的舞者被权贵糟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跟着走一趟,顺便见识一下素瑟城城主府的情况。

一柱香之后,十名护卫伴随着一辆马车向城主府驰去,江安义和饶思安亦在其中,贾纳迪紧张地叮嘱着众人该注意的事项,让大伙千万以和为贵,不可惹恼了城主府的人。

城主府设在素瑟城的中心位置,高墙和墩台围护,门前有卫兵守护。卫兵们显然得了吩咐,让开道路让车马入内,里面是拱型房屋,与郑国的风格截然不同,不过这种风格江安义在莎宿国见过,尉车与莎宿相临,看来建筑、民俗相同。

众人在高大的石拱门前下马,火光中可以看到拱门上雕饰着花纹人物,上面涂抹着鲜艳的色彩。门前同样有卫兵守护,一名头戴白帽鉓以白羽,身穿锦袍外披细鳞甲、腰间挎着弯刀的将官在门前迎宾。

拉亚在侍女的陪伴下迈步往里走,江安义等人举步相随,不料那名将官挡住江安义等人,道:“城主今夜宴请的是拉亚小姐,其他无干人员一律在门外等候。”

拉亚站住,冷笑道:“城主这是何意?若是如此请你转告城主,就说拉亚身感不适,不能赴宴,请老爷原谅。”说罢,拉亚转身就走,毫不迟疑。

那名将官显然有些慌了,上前拦住拉亚道:“小姐留步。无论无何这么多人都不能入内,这样吧,小姐选两个人进去便是。”

拉亚的目光在江安义的脸上扫过,不知出于何意,用手指点着江安义和弗斯道:“你们两个人陪我进去。”

将官侧身让客,贾纳迪也想跟在身后进去,被卫兵拦住。贾纳迪急道:“我是歌舞团的团主,城主宴请的是我和拉亚小姐。”那些卫兵不为所动,贾纳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拉亚在江安义和弗斯的陪伴下向里行去,在大门外焦急地等待着。

大堂内烛火通明,桌上摆满了果瓜食物,城主德里帮有些坐卧不宁,不时地到门前张望一下,嘴角露着淫笑,幻想着今夜与拉亚共渡春宵。别看拉亚的美名为西域人所周知,其实她才是二十岁刚出头的女子,最难得的是周旋于各国的王公贵族之间,从未有过失身的传言。想到这朵美丽的鲜花要被自己采下,德里帮笑得越发淫邪。

脚步起响起,德里帮跳起身,拉了拉身上华丽的绸服,迈着方步来到门前相迎,看到拉亚小姐身后的两名护卫不禁一愣,喝道:“杰雷,怎么回事?不是让你请拉亚小姐一人前来赴宴吗,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还不把他们赶出去。”

不等杰雷说话,拉亚先开口道:“城主大人,这两人是我的贴身护卫,我出外时这两人必须跟在身边,如果城主大人要赶走他们,索性连我一起也赶走吧。”

德里帮一皱眉,冷笑道:“好,那就一起进来吧。”说罢,也不让客,转身气哼哼地进了屋,一屁股坐在正中的椅子上,伸手抓起桌上一枚梨,咬得汁水四溢。

拉亚不紧不慢地在左侧坐下,江安义和弗斯站在她的身后,这等场面江安义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气定神闲的打理起屋中的摆设来。墙壁和窗户都精心装饰过,涂着淡蓝色彩,充满异域风情的花饰、图案精美的挂毯、金光闪闪的器皿,无不彰显出奢华富足。

啃了几口梨,德里帮冷静下来,脸上换起笑容殷勤地问道:“拉亚小姐,今夜看到你的歌舞果然名不虚传,本老爷后宅多有歌女,想请拉亚小姐赏脸,花几天时间教导一下她们,至于学费一定会让拉亚小姐满意。”

拉亚轻笑道:“多谢大老爷赏识,不过歌舞团要赶到钵石城参加国主举办的阿弥陀佛圣诞庆典,去得迟了恐怕国主不喜。”

德里帮冷笑一声,道:“阿弥陀佛圣诞庆典在下个月的十七日,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从素瑟城前往钵石城要几天,只需小姐在城主府住上十天,届时本老爷亲自护送你前去钵石城,我正好也到王城看看庆典。”

第八百七十八章身手不凡

拉亚微蹙眉头,这个德里帮有如狗皮膏一般粘着不放,不过这种不顾脸面的权贵拉亚见得多了,知道如何应对。拉亚笑道“大人,真是抱歉,恐怕拉亚不能答应你,此次前去钵石城奴家与大王子有约,殿下让我去他府中教习歌女,所以不能在素瑟城多留。”

德里帮呆了一下,尉车国国主佩布索年岁已大,国事大都由大王子卡洛索做主,这位大王子好色如命,后宫之中美女众多,如果拉亚真与大王子有约,德里帮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拔大王子的头筹。

分不清真假,德里帮狐疑着打量着拉亚,灯下看美人,虽然拉亚的脸被面紗掩住,但眼如秋水、身姿妙曼,举手投足都牵动心肠,着实让德里帮不舍。

略思片刻,德里帮道“既然是大王子有命那是要遵从的,为了保证拉亚小姐的安全,本大人明日亲自带队护送小姐前往王城,顺便拜见大王子。”德里帮心想,如果拉亚骗自己,到了大王子府中自然分晓,届时拉亚休想逃脱,如果是真,自己此行护送拉亚前至也算讨好了大王子,将来王子成为国主自然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拉亚当然不是真的与大王子有约,见德里帮死缠不放,眼中怒意一闪,笑吟吟地站起身来道“既是如此便麻烦大人了,明日一早歌舞团出发,拉亚静候大人到来。”

在门外焦急等待的贾纳迪看到拉亚出来,急忙迎上前去问道“拉亚小姐,你没事吧。”

拉亚微微一笑,道“没事。城主大人听说我们与大王子有约,准备明日带着城主府的卫队保护我们前去王城。”

与大王子有约?贾纳迪一愣,随即明白是拉亚的托辞,可是德里帮要亲自伴随前往,到了钵石城后如何收场?

歌舞团没有住店,就在表演的空场处搭起帐蓬,江安义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和朴天豪一个帐蓬。商队八人共有四顶帐蓬,这让贾纳迪十分羡慕,白天的时候就话里话外地想塞几个人到江安义等人的帐蓬来住,被江安义断然拒绝。

每日调息的功课不能间断,特别是体内的异种真气还没练化,江安义每日真气调息的时间比以往更多了半个时辰,将近三更,江安义缓缓收功,对面的朴天豪也盘足而坐,运气调息。

朴天豪得江安义授以明玉真功后勤练不缀,他的功力已经登堂入室。帐蓬外传来衣袂飘飞之声,朴天豪立时睁开眼睛,用询问的目光望向江安义。江安义示意他稍安勿躁,片刻之后,帐蓬外响起饶思安轻声的呼唤“主公。”

“进来。”江安义吩咐道。数次被暗杀,江安义已经养成了派人守夜的习惯,今夜巡守的是饶思安和另一名亲卫。饶思安钻入帐蓬内,低声禀道“是歌舞团里面的人,往西走了。”

歌舞团驻扎在城东,往西便是城主府方向,江安

义心头一动,笑道“被他扰了睡意,索性去看看热闹。”随行带着夜行服,江安义换上,让朴天豪和饶思安不用跟着,闪身出了帐蓬,朝城主府的方向潜去。

已经三更,素瑟城内一片安静,江安义懒得穿街走巷,飞身上了房,朝着城主府的方向掠去。城主府的墩台上亮着火把,在黑夜中指明了方向,不一会,江安义就来到了城主府的高墙外。

门前有卫兵把守,不时有巡逻队从高墙外走过,这些自然难不住江安义,窥个空处江安义纵身过了高墙,隐在暗处,让过一队巡逻兵。城主府的面积不小,江安义对布局不清楚,思畴着先找个高处先张望张望。

先前到过大堂,那里应该是城主府最高的地方,江安义身形飘忽,向着大堂的方向移动。突然,江安义闪身避到柱后,一道黑影从不远处掠过。那道身影穿着黑衣,黑巾蒙脸,不可能是城主府的人,江安义心想这位应该就是那个从歌舞团出来的人,只不知他到城主府来做什么。

耳中听着衣袂划空的轻微细声,江安义如影随形地跟在那个黑影的身后,东拐西挪,来到了一处大院子。院子前亮着火把,门前有两名卫兵在低声交谈,那黑影转到僻静处飘身越过围墙进了院子,江安义稍等片刻,也跟着进了院,略一打量,闪身上了一棵大树。那道黑影潜伏在廊下的柱旁,正侧耳听着动静,江安义微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江安义注意到黑影的身材娇小,不像是男人,心中犹豫莫不是拉亚小姐?只见那黑影来到门前,像是推了推,没有动静,那黑影来到窗下,窗户也关着。黑影从怀中掏出匕首,插入窗户,片刻之后,黑影收起匕首,轻轻拉开窗户。可惜窗户内还有铁栏,宽度不过五寸,根本无法钻入。江安义心想换了自己只能震碎窗框或者掰弯铁栅,只是不可能不发出一点声音,现在是半夜,稍有声响就会惊动人。

那黑影略呆了片刻,从腰间解下丝带,绑在两根铁栅之上,然后掏出那把匕首,连鞘插在丝带间绞动,江安义暗赞,好办法。无声无息地绞了半刻,借着微弱的月光,江安义看到铁栅被拉弯,只是这个缺口还是有点小,人要钻进去有些困难,还要不出声响,有点难。

将丝带重新扎回腰间,那黑影双手抓住铁栅,身形缓缓地抬起,然后诡异地扭动着,身形折叠扭曲升缩,柔若无骨。江安义猛然想起在莎宿国王宫遇到的术空大师,那位来自天明国的佛门大师是江安义遇到过最为怪异的高手,看这个黑影的身手明显与术空大师相同。

只见那黑影无声无息地扭动着,不一会便“挤”进了窗户内,江安义凝神静听,片刻之后隐约听到一声压抑的痛呼。再等了一柱香功夫,屋门打开,那黑影出现,背上多了一个硕大的包袱,江安义微微一笑,贼不空手,看来这位捞了

不少东西。

看着黑影跃过院墙,江安义没打算进屋看看,如果这屋中住的是那位城主大人,八成是命丧在这位手中。黑影背着包袱,依旧举重若轻,轻易避开了城主府中的巡逻,江安义看着他随意变幻着身形,巧妙地与周围的环境融合在一起,禁不住暗暗称赞,这门功夫做刺客是最好不过的了。

出了城门府,黑影没有径直回歌舞团,而是朝南绕了个大圈,江安义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最终黑影还是回到了歌舞团。江安义满心好奇,这位黑影的真身到底是谁。

黑影熟稔地来到拉亚的帐蓬前,江安义看到弗斯站在帐前等候,将黑影让入帐蓬内,弗斯四处张望了片刻,没有发现异常才跟着钻入帐内。帐内亮起了灯光,江安义悄然隐在帐后,里面说话的声音轻微,但江安义耳目灵通,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一句话也听不懂。

江安义在化州多年,西域各国的语言都有些了解,这两人所说的话绝不是西域语,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屋中两人,其中一人正是拉亚小姐,自己见到的那个蒙面黑影是拉亚无疑。

听了片刻,江安义觉得乏味,准备离开,又觉得追了半夜耽误了睡觉,着实无趣。一时童心起,弹指击向帐蓬,拉亚所住的帐蓬是上等的牛皮所制,指风弹在上面发出“崩”的一声轻响,帐内人如被霹雳炸中,灯光立灭。

等拉亚和弗斯掠出帐来,只看到一个黑影站在十余丈外的一处帐蓬顶上向他们招手,弗斯不敢做声,急掠追去,黑影没头就跑,小半个时辰后拉亚见到了垂头丧气的弗斯,不用问,没追上。

两人满腹狐疑地猜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是谁,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对方不是城主府的人,似乎也没有什么恶意。帐蓬外的天色渐亮,已经有人在走动,拉亚叹道“罢了,不管他是谁,只要他不影响我们的计划,就随他去吧。天已经亮了,贾纳迪一会要叫你准备起程的事了。这一宿闹得觉都没睡,你出去吧,我先补补觉,动身的时候再叫我。”

因为昨天拉亚说城主德里帮会带人随行,歌舞团准备好了之后贾纳迪没敢动身,左等不见城主府的人来,右等不见德里帮派人送信,眼见得太阳往中央靠了,贾纳迪急得团团转,最后一咬牙,决定到城主府看个究竟。

城主府前戒备森严,不时有人出出进进,面容严肃。贾纳迪知道出事了,没敢上前,在城主府附近找了处铺子坐下,点了几样茶点边吃边等消息,果然不久之后有卫兵进来吃东西,贾纳迪偷听了一两句连忙起身结账,匆匆回到驻地,吩咐赶紧出城。

弗斯假意不解地问道“城主不是说要一起进王都吗,团主不等等他?”

贾纳迪压低声音,惶恐地道“城主府昨夜遇贼,德里帮死了,赶紧走,晚了就麻烦了。”

第八百七十九章王城见闻

西域二十八国,尉车国的实力属于中游,以出产美玉、瓜果、香料而闻名。尉车、戎弥、休梨三国与郑国隔戈壁相望,尉车国夹在戎弥和休梨两在强国之间,西面是莎宿、居须、车合等国。

尉车的地理位置让它成为郑国与西域中路国家相通的必经商道,所以尉车国在西域二十八国中称得上有钱。有钱便能购买装备、训练军队,五十年前尉车国也算是强国,莎宿、车合等小国尊其为盟主。

可惜前国主穷兵好武,挑衅休梨国,结果被休梨国联络戎弥国一起敲打了一次,损兵折将不说还赔出去大量的财物,还被割走了六个县,国土减少了五分之一,而那几个小国纷纷必投在戎弥、休梨的门下,尉车国从此一蹶不起。

现任国主继位,吸引了其父的教训,交好戎弥国,尊其为盟主,总算摆脱了两面敲打的被动局面,戎弥国国主虎敢为了彰显其盟主的仁义,常替他出面摆平休梨国的索要,尉车国得以喘息。

不过自认小弟就要听从大哥的招呼,但凡戎弥国有用兵的时候都会招呼尉车国一起,一来得到助力,二来可以暗中削弱尉车国的实力,在现任国主的手下,尉车国勉强维持,实力日减。

这次联军东进,原以为能跟在大哥后面捞些好处,结果损折了三千多兵马,还被郑国俘虏了近三千人,除了自己掏钱赎人外还得替大哥付点银子,原本干涸的国库找不出一个铜板。

大王子卡洛索建议,今年的税赋再收五成,国主的命令传达下去,包税商们欢天喜地地掏钱,反正交给国主一枚金币,他们就能捞回来两枚,商人谋利,无利不起早。

干涸的国库又充盈了,尉车国国主自然大喜,下令今年的阿弥陀佛圣诞庆典大肆庆祝,邀请西域各国乃至郑国、漠国、

安印、摩居、天明等国的歌舞团前来参加。庆典之前还举办七天祈福法会,设斋、施食,并请各国高僧诵经、礼拜、念佛、持咒、辨经。

钵石城东门前,闻讯前来参加庆典的歌舞团、参加法会的僧侣、前来做生易的商贩、找寻机会的各国武士在城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交给入城税进城。

江安义远眺这座尉车国的国都,城高高达五丈,有如一条巨大的黑龙盘据,龙身上飘扬着各色旗帜,城墙之上将士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相隔二十余丈便有高高的墩台,上面有兵丁驻守,这座钵石城比起会野府还要坚固、雄壮。

朴天豪来过钵石城,轻声在江安义的耳边介绍道“这座钵石城方圆三十余里,城墙和城中的建筑、街道皆由玄武岩制成,修建于百年前,耗时二十六年,将三十里外的数座大山夷为平地。因为整座城市是石头建成,形状似圆钵,所以命名为钵石城。”

队伍缓缓移动,足足等了一柱香的功夫才轮到玛热歌舞团进城,贾纳迪交了入城税,吆喝着歌舞团的马车进城,一边来到江安义身边嘀咕道“这入城税居然要一枚金币,真是抢钱。安爷,您的商队跟着我们一

起就不用交入城税了,嘻嘻,您是不是给点入城税给我。”

钵石城依山而建,分为三层,中央逐渐拔高。最外面是外城,是普通百姓、商户居住的地方,往里是内城,是官员、富豪所居,里面也有商铺、酒店,只是档次比外城的高出一大截,再往里的最高处便是宫城,乃是尉车国国主一家所居的地方,可以在王宫俯视全城。三重地域有厚墙相隔,入口处有卫兵看守,易守难攻,整个钵石城看上去坚不可摧。

进城后街道纵横交错,主道两旁皆是玄武岩迭建的房屋,古朴厚重,房屋外侧的石墙上被雕刻出图案、涂饰上颜料,所以并不觉得压抑,街道上车马奔驰,行人如织,一派拥堵的盛况。

有身披盔甲的武士上前询问,得知是前来参加庆典的歌舞团,有一骑引着他们前往西门,这里是尉车骑兵训练的校场,此刻被辟为歌舞团的驻地,划分出亩许大的方格,玛热歌舞团分到了一块。

有官员前来询问登记,江安义见此处喧闹非凡,无心再留,与贾纳迪告别自去寻找住处,贾纳迪一再叮嘱,十一月十七日一定要来为歌舞团捧场。一路同行八天,江安义等人与歌舞团的人已经熟稔,得知他们要走,有不少人出来欢送,江安义翻身上马,看到帐蓬一角,拉亚目光盈盈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因为佛门法会和庆典,钵石城的外城变得热闹拥堵,江安义索性带着众人前往内城,要进内城又得交税,同样是一枚金币。进入内城清静了许多,街道上的往来的车辆装饰精美、行人衣着华丽,与外城的相比截然不同。

找家客店住下,同样的小院落,五间房一个小天井,要两枚金币一天,是约夫客栈价格的五倍,不过一分钱一分货,屋内地上铺设着地毯,柔软舒适,脚踩上去像行走在云彩中;墙上的挂毯瑰丽堂皇,桌上的器皿居然是郑国的瓷器,大瓷盘中还盛放着各种水果。

吃罢饭,江安义等人打算出门逛逛,向店家打听钵石城的宵禁,不料店家笑道平日的宵禁在亥初,不过十一月王都要举办数场庆典,所以大王子向国主建议取消了十一月的宵禁。

内城的建筑明显比外城要规范得多,不再是清一色黑色的石墙,那些官员的府邸各具特色。尉车国信佛,那些佛寺与郑国不同,寺院四四方方,四角建有高楼,门窗、墙壁上雕镂着人物、佛门故事或者是法器、经幡、缨络等物,涂抹着彩色颜料。

身披黑色、黄色、褐色袈裟的僧侣随处可见,或盘足坐在菩提树下诵经修行,或双掌合十从容而行,也有三五聚在一起辨经论道,华车、肥马相遇时无不停下避让,有衣着华贵之人行礼布施,上前攀谈问道,可见在钵石城这些僧侣身份很高。江安义与佛门亲近,很想到异国的佛寺瞧个究竟,只是顾及自家身份,不得不停住脚步。

抬头往上看是宫城,宫墙之上已经亮起一圈火把,人影幢幢,是那些防守宫城的将士。王宫高耸入云,巍峨雄壮,与外城不同王城是用白石砌城,显得

华富高洁,整座王城笼罩在一片灯火之中,有如天上宫阙。

外城的喧闹声透过高墙飘入耳中,站在高处往下看灯火辉煌,特别是西城那些歌舞团的驻地,先行到达的歌舞团已经迫不急待地开始表演吸引观众,江安义看到前往西门的出口处车马排成长龙,显然都是前去观看表演的人。

不再宵禁又有众人的游客,外城的商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多数商铺通宵达旦地营业着,这让那些拿着平日两倍薪酬的伙计痛并快乐着。外城是喧闹是、纷乱、浮躁的,但正是这份难得的热闹让钵石城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突然想起拉亚,这个精灵般的女子不知在做什么,以贾纳迪的精明肯定不会放过捞钱积攒名气的机会,今夜玛热歌舞团一定有场热闹的表演,想起自己被贾纳迪支使着做护卫,江安义不觉嘴角露出微笑。

一阵寒风飞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天空中掠过孤单的鸟影,一种说不出的孤独感涌上心头,灯火辉煌的街头,往来不断人流,江安义融不进这份热闹中。独在异乡为异客,站在异国的街头,江安义想念着母亲妻儿,想念着亲朋好友。

…………

远在数千里外的永昌didu,铁甲鏳鏳地从街头响过,宵禁已经开始,左金吾卫的将士开始在大街上巡视。寒风从空荡荡的承天大道上呼啸而过,吹得朱雀门前悬挂的红灯笼摇摆不定,灯光摇曳出一片不祥的色彩。

坤安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响起,王皇后急忙轻轻替石方真拍打着前胸。等咳嗽过后,石方真看着一脸疲色的王皇后道“朕一时半会还……还死不了,你去睡一下吧,别……把你也累倒了。”

王皇后垂泪道“万岁,你若有个好歹,臣妾也不想活了。”

石方真艰难地握住王皇后的手道“朕……朕怕是挺不了多久了,伟儿还要你看顾,你别……别说傻话。”

王皇后早已泣不成声,太医已经暗中示意过,天子恐怕难以熬过这个冬天,夫妻相伴三十余年,伉俪情深,想到即将天人永别,怎能不痛断肝肠。

石方真轻轻地抚着王皇后的秀发,往日恩爱的情景浮现在脑海中,心潮翻涌,胸口如堵,禁不住又激烈地咳嗽起来。王皇后泪眼朦胧,强抑伤心轻抚着石方真替他顺气,好半天石方真才停住咳嗽。

“梓童,莫要悲伤。”石方真“呼呼”地喘着粗气,道“该做的安排……朕……都安排好了,伟儿……接位并无防碍,朕这些时日……叮嘱你和伟儿……的事需要牢记,伟儿……心性未定,你……要时常提醒他。朕走了,只有……你能看住他,先祖得来……基业不易,千万要守好。”

又是一阵咳嗽,王皇后心疼地道“万岁,你不要多想,好生将养,会好起来的。伟儿理政有条不紊,臣妾会按你所说时常提醒他。万岁,你安心休息吧。”

沉重的呼吸声被殿外寒风的呼啸声所掩,雄伟壮丽的皇宫在沉沉的夜色中睡去。

第八百八十章别有用心

为了迎接法会和庆典的到来,王宫下令所有钵石城商铺都必须在门前张灯结彩,红色的灯光映射着彩色的丝带,分外??丽。

大王子卡洛索穿着一身便装,带着十几名护卫行走在大街上,看着眼前的繁华景象,内心满是得意。父王垂垂老矣,在王宫中安享荣华不复雄心,对于尉车国的将来他根本不在意,他只想在美女醇酒中梦生梦死。

手用力握紧腰间长剑,卡洛索感觉到浑身充满了力量,这副身躯如同猎豹般迅猛矫健,白天在训练场上,十个宫中守卫围攻也被他打得滚爬在地。卡洛索今年四十五岁,正值壮年,渴望着建功立业,重复先祖的荣光。西域联军惨败,各国实力大减,身为宗主国的戎弥国国内不稳,田韦国又在蠢蠢异动,卡洛索在乱局中看到了机会。

虽然尉车国国内也不安稳,增收税赋让国内百姓怨声载道,但是国库却充盈了起来。伤亡的将士得到抚恤,卡洛索还给参战的将士多发了两个月的军饷,军队对他的拥戴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卡络斯知道,尉车国这样继续下去不用多久便会出事,所以他要趁着军心尚稳的时候对莎宿国用兵,从莎宿国掠夺财物和奴隶,吞并莎宿的国土。至于借口早已想好,对佛门不尊,或者挑起边衅,或者其他什么,要打仗借口随处可找。

卡洛索喜欢穿着便装在外城闲游,遇到流氓恶霸出手惩治为他赢得了不少口碑。其实卡洛索有个不可告人的心思,美女在民间,借着私游的方便他发现了不少美女,他宫中近半美姬就是他闲游之中无意寻来,西城来了不少歌舞团,卡洛索决定是看看,每年的庆典他都会从歌舞团找到几名美女充实后宫。

庆典引来了大量的外来人口,让钵石城变得喧闹繁华,同样也滋生了小偷、流氓和恶徒,这些人行走在暗影中,偷窃、打斗、勒索随时随地在外城中发生。

西城校场上人山人海,各个歌舞团在卖力地叫嚷着,敲响手鼓唱起舞,吸引着观众前去观看。小偷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拥护的人群对他们来说如鱼得水,卡洛索抬腿将一个不长眼的小子踢飞,那人看到卡洛索身边一大帮人,腰里悬刀佩剑,个个孔武有力,知道惹不起,低声咒骂一句钻入群不见。

卡络索目光逡巡,四处寻找着目标,校场的位置有限,歌舞团只在中央位置搭起高台,有些台上已有舞女们在扭动着腰肢跳舞。寻常的歌女当然难以吸引卡络索的目光,卡络索边走边看,看过了五六家歌舞团之后,有些索然无味地叹道“今年的歌舞班子居然比起去年还要差,都是些没有名望的小团,离庆典只有十三天了,怎么还不见那些大歌舞团来?早知道还不如在宫中看歌舞呢?”

身旁的侍臣泰冯因笑道“大王子宫中都是绝色佳人,这些寻常花草怎能相比。再说这些歌女在我们看来可是貌美如花风騒入骨,王子您看遍万花当然不把她们当回事了。”

卡络索道“就你小子会讨我喜欢,走,回去到本王的后宫去看歌舞,天明国王子是我的朋友,他听说钵石城要召开法会,特意送了我一队舞女,这些舞女善演天魔舞,乖乖,看过之后你们才知道什么叫妙不可言。”

一阵会意的淫笑声响起,卡络斯正要离开,突然听到一声“……拉亚小姐亲自表演飞天舞,千万不要错过。”

“拉亚小姐?”卡络斯站住脚,对泰冯因道“去问问,可是吐笃国的那个拉亚小姐,就是那个艾比的女儿?”

泰冯因撒腿前去打探,片刻笑吟吟地回报道“恭喜王子,正是您说的那个拉亚小姐,她加入依疏国的玛热歌舞团来参加这次庆典。”

卡络斯抚着金黄的胡须笑道“看来这趟没白来,走,看看去。”

一伙人蜂拥到玛热歌舞团的舞台前,舞台前原本挤满了观众,被卡络斯的护卫推开,最好的位置让了出来。贾纳迪一看就知道这伙人惹不起,点头哈腰地上前见礼,卡络斯用眼皮撩了他一下,道“听说拉亚小姐在你的团里,请她出来跳一曲吧。”

贾纳迪闯荡江湖算是见多识广,卡络斯气焰嚣张,用鼻子都能闻出权贵的味道。贾纳迪恭身道“请老爷稍候,拉亚小姐正在装扮,我替您去催催。来人,快把椅子搬来,让老爷坐下。”

泰冯因轻笑道“这团主还算识趣,知道您不是一般人。”椅子搬到,卡络斯架着二郎腿等待拉亚出演。

弗斯带着护卫在维持着秩序,卡络斯等人推开人群他便发现了,认出卡络斯之后弗斯抽身进了拉亚的帐蓬,来到拉亚近前低声道“卡络斯来了。”

拉亚扭头问道“方便动手吗?”

弗斯思量了片刻道“他身边有十多名护卫,而且在外面卡络斯的警惕性很高,估计很难动手。”

正在这时,帐外响起贾纳迪的声音,“拉亚小姐,外面来了个贵人,点名要看你表演,不知你方不方便。”

拉亚应道“等半刻钟。”

等贾纳迪离开,拉亚幽幽地道“恩主救我性命,命我此行杀了卡络斯,我便是舍了性命也要完成恩主的吩咐。若能侥幸不死,从此海阔天空,再不受人操纵。弗斯,你可愿祝我一臂之力。”

弗斯单膝跪倒,道“小姐,弗斯是老主人所救,老主人被害身亡,这条性命便是小姐您的,只要小姐下令,弗斯这就上前刺杀卡络斯。”

拉亚起身扶起弗斯道“莫要轻言生死,能活着且活着吧,今夜不宜动手,你先出去,等我命令。”

一刻钟后,激烈的手鼓响起,拉亚身着舞裙登场,在欢快的乐声中翩翩起舞,喝彩声如雷响起,吸引着旁边的观众纷纷挤过来,玛热歌舞团的台下人山人海,人群交头结耳地议论着台上跳舞的女子,渐渐地“拉亚、拉亚”的呼唤声响成一片,盖过了手鼓和琵琶的弹奏。

卡络斯早已坐正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飞旋的身影,那飘扬的裙角牵动着他的视线,那秋水般的眼波让他沉醉难醒,那婀娜的身姿更让他心痒难耐,卡络斯打定主意,等拉亚跳完之后,他便去向玛热歌舞团的团主表明身份,把拉亚进宫去,从此只为自己而舞。

正当众人看得如痴如醉的时候,离卡络斯不远处有个声音响起,“这妞跳得不错,跟大爷回去跳跳。”

拉亚在台上停住,音乐声也渐停,众人愤怒的目光纷纷投向发声处,只见一群人簇拥着彩衣公子站在那里,大冷的天那公子还拿着把郑国出产的折扇,看着众人看他,越发得意地扇了扇,自以为风流倜傥。

“这小子是谁?”卡络斯含怒问道。

泰冯因对钵石城的权贵了如指掌,俯身靠近卡络斯的耳边轻声道“是左都尉家的二小子维克。”尉车国王庭官制,国主之下设治相、辅国侯、左右将、都尉、骑君、令长等职,大王子卡络斯是治相兼东辅国侯,二王子是西辅国侯,南辅国侯是三王子,左将统领兵马,右将副之,下面再细设都尉、骑君、令长等职,每官皆设数名辅官替为打理政务,王都之外的城池设城主,统管一城的军政大权。左都尉执掌着律法、治安,是尉车国权高位重的臣子。

卡络斯一皱眉,尉车国以武治国,都尉以上的官员都是大员,左都尉奥居手下统领着五千兵马,自己年后要对莎宿国用兵,离不了他的支持。正打算吩咐泰冯因把彩衣公子维克轰走,贾纳迪匆匆赶了过去,陪笑道“这位大爷,拉亚小姐是来参加国主举办的阿弥陀佛圣诞庆典的,大爷想听歌舞,等到庆典之后我让拉亚到大爷府上去。”

“放屁”,维克喝斥道“大爷我要看歌舞还要等到庆典之后吗?来人,给我请拉亚小姐回府。”

立时有几名汉子跳上舞台,朝拉亚逼去。弗斯就站在台边,还有几名迷恋拉亚小姐自愿前来担当护花使者角色的护卫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拉亚小姐受辱,弗斯跃上台去,示意两人保护拉亚下台,自己挡在那几名汉子身前,道“几位大爷,要看歌舞请到台下去,你们惊扰了拉亚小姐,大家都看不成了。”

这句话引得台下共鸣,不少人破口大骂起来,维克恼怒地吼道“我爸是左都尉奥居,哪个不服站出来。”

一声厉吼顿时四周鸦雀无声,奥居的凶名可让小儿止啼,半年前维克强占了西骑君的女儿,西骑君忍耐不住,带人痛打了维克一顿,结果惹恼了奥居,居然率兵屠了西骑君的府邸,事后国主也只是责骂了几句了事,这件事让维克在钵石城内行事越发嚣张,被人敬为“三霸”之一。

见人众人敛口,维克得意地摇了摇折扇,冲着台上的汉子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第八百八十一章隐伏之线

英雄救美这件事,卡络索是最乐意做的。

泰冯因最了解主子的心意,慨然道:“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仗势欺人,殿下当为民作主,不负仁德爱民之誉。”

卡络索抚着胡须,看着高台之上歌舞团的护卫与左都尉府的家将争斗,他知道左都尉府的家将都是奥居从军中挑选的精锐之士,手中都见过血,动起手来凶悍之极,便是与军中勇士相搏也能以一敌二。可是卡络索发现歌舞团有名护卫居然在家将的攻击下不落下风,还能组织其他护卫结成阵势抵住家将们的进攻。

“不错,此人有大将之风”,卡络索赞道。卡络索并非温室里的王子,他是尉车国的大帅,经常统兵作战,看到勇悍的大将自然欣喜,笑道:“真没想到,没什么名气的玛热歌舞团接连给了本王惊喜。”

贾纳迪登上高台,打斗双方都没有动兵刃,可是拳风霍霍,吹得衣襟飘舞,贾纳迪哪敢上前,远远地顿足跳道:“有话好说,不要动手。弗斯别伤了人。”

两方打斗一方还不准伤人,那还打什么,片刻功夫歌舞团一方且战且退,台下的看客越聚越多,看热闹不怕事大,有人高声叫嚷着“打死他”、“拔刀子”之类的话,也不知道是为谁加油。

卡络索看了一眼泰冯因,泰冯因会意,挺身而出高喊道:“住手,大王子在此,谁敢造次。”

众人皆惊,都知道这位大王子喜欢微服私访,没想到今夜在这里遇上。维居正得意扬扬地摇着扇,被这声呼喝惊得收起了折扇,甩目朝发声处看来,一眼就认出人群中的大王子。

维居够狂够嚣张,但看在谁面前,不要说他便是他老爹在大王子面前也得俯首贴耳。小跑着来到卡络索面前恭身施礼,道:“见过大王子,愿我佛保佑殿下武运长隆,吉祥如意。”

高台边的百姓纷纷向卡络索行礼,卡络索回了一礼,然后对着维居道:““维居,你小子就不能安生些,老是给你爹惹事。拉亚小姐是为父王的庆典而来,你不要难为她。”

维居满口答应,心想咱俩是大哥与二哥的关系,八成是你看上了拉亚小姐,得,让给你了。

高台之上已经停止了打斗,泰冯因在卡络索的耳边轻语道:“殿下,何不上台去跟百姓说上几句。”

卡络索会意,来到台边将身一纵,稳稳地站在四尺高台之上。面向台下的众人,卡络索开口道:“列位臣民们,国主有令阿弥陀佛圣诞庆典普国同庆,父王会请高僧为国民祈福,愿我大尉车国泰民安,繁荣昌盛。臣民们,且尽情欢娱吧!”

欢呼声四起,百姓们呼喊着“尉车国万岁”、“大王子万岁”,四处的歌舞声再次响起,在卡络索的挥手示意中百姓们逐渐散去,挑选自己喜欢的歌舞班子欢呼尖叫,忘记了生活的重压和烦恼。

贾纳迪满面堆笑地拉着拉亚小姐一起来到卡络索面前道谢,卡络索没有理睬贾纳迪的献媚,微笑地对拉亚道:“小王久闻小姐的大名,今日看到小姐的歌舞果然名不虚传。小王宫中也有一些歌女,她们的歌舞与小姐相比差得太远,小王有意请小姐替我调教一下,不知小姐是否愿意屈尊。”

拉亚的脑中无数画面一闪而过,自己在田韦国表演时被二王子看中,要强抢自己入府,父亲上前理论被打了半死,父女俩一起被关入牢中,歌舞团也被解散了。幸亏有位郑国的商人经过,花重金买通大王子将父女俩救了出来,艾比受伤过重逝去,拉亚听说这位郑商为救自己花了一大笔钱,无以为报愿意以身相许。

不料郑商只是让拉亚召集有用的人手为他效力,树倒猢狲散,拉亚父女入狱后歌舞团的人早已星散,只有弗斯还在。郑商让拉亚带着弗斯随他离开田韦国,在戎弥国坦吉城为她购置了住处,留下了足用的财物,让她训练歌女,顺道打听西域各国特别是戎弥国的消息。

拉亚不解但仍按郑商要求招收了些舞女,教习她们歌舞,让这些舞女出入酒肆、豪门探听消息。坦吉城位于戎弥国新月城西南部五十里处,是仅次于国都新月城的大城市,交通四通八达,自然得到的消息甚多,拉亚也不知恩主需要什么消息,杂七杂八的都记了下来,每半月有人登门取走,留下银两。

与弗斯暗中商议过,拉亚得出结论便是那名郑商很可能是郑国的细作,不过蒙他相救便替他效命便是,父亲之死让拉亚对西域诸国的权贵恨之入骨,如果有一天郑国能打到西域诸国人,拉亚会欢呼雀跃。

一年前,郑商派人来教习拉亚练习缎体之术,拉亚游历诸国时在天明、安印等国见识过缎体术,知道这是门高深的功夫,没想到恩主居然能让人前来教自己,这让拉亚看到了替父报仇的希望。修练缎体术讲求身心灵动疏通三脉七轮,达到松、灵之境。

看似简单的动作练习起来酸痛无比,为了替父报仇拉亚咬牙忍受,三个月的时间拉亚便有如脱胎换骨,体态轻盈、四肢躯干能够扭曲,在软柔却蕴含着刚劲,弗斯与她试探过也大为赞赏。练习缎体之术后拉亚在舞蹈上突飞猛劲,原来有些难以做到的动作能够轻松地做到,而且在柔美之外还隐现英气,这让拉亚在内心之中又重燃登上舞台的渴望。

缎体师傅教授了半年之后,对拉亚的进益十分满意,对拉亚言明他是天明国阿利姆寺的外门弟子,受郑商聘请前来教习拉亚,没想到拉亚是天赋异禀,让他生出爱材之心,他愿意替拉亚引见,让她拜入阿利姆寺摩腾大师的门下。拉亚颇为心动,但想到此身不由己,只得忍痛拒绝。

十月初,那名郑商突然登门,让拉亚想法进入歌舞团前往尉车国参加庆典,目的只有一个刺杀尉车国大王子卡络索。郑商告诉拉亚,只要杀了卡络索就算偿还了恩情,从此放她自由,还送她百枚金币。

拉亚生性喜好歌舞游历,这两年为郑商收集情报隐居在坦吉城,难免感觉束手缚脚,听到郑商许诺当即答应下来。等郑商走后弗斯急道:“小姐,你这是送死啊。卡络索是什么人,尉车国的大王子,本身武艺高强,身边的护卫众多,你能刺杀他。”

“我知道卡络索难杀,可是我不想今后就窝在坦吉城中。”拉亚道:“若能偿了恩情,从此海阔天空自由自在,我想跳舞、我想四处看看风景,我不想成为呆在家中。”

弗斯见拉亚主意已定,叹道:“我的性命是老主人所救,便将这条命还给小姐吧。”

拉亚感动地道:“多谢大叔成全。我听说卡洛索喜好女色,想办法接近他身边,出其不易或许能要了他的性命。若是身死便罢,若能侥幸逃脱我想先到郑国避避风头,到郑国的帝都去看看。”

看着满心憧憬的拉亚,弗斯暗叹,毕竟还是二十出头的女子,正是做梦的年纪,刺杀卡络索还想脱逃,这是百死无生的任务。罢了,自己看着拉亚长大,拉亚便如自己的女儿一般,便舍了性命达成她的心愿吧。

顺利地进入玛热歌舞团,团主贾纳迪沿路安排了表演,复出的拉亚再次进入世人的视线,没人知道她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刺杀卡络索。刺杀的对象就近在眼前,拉亚真想上前锁住卡络索的脖子将他勒死,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当然是妄想。如果答应卡络索随他进宫,那肯定是羊入虎口自己的清白保不住了,当然实在没办法拉亚也准备在床榻之上杀死卡络索,那是最后的路。

拉亚嫣然笑道:“王子殿下,蒙您赏识拉亚十分感激,不过再过十几日便是庆典了,拉亚需要静心准备庆典上的歌舞,实在无心教导府上的歌女,殿下且等几日,待庆典结束之后拉亚自当前往府上听命,如何?”

说如何两个字时,拉亚柳眉一挑,向着卡络索抛了个媚眼,卡络索色授魂与恨不得立时将拉亚搂入怀中,肆意轻薄一番。耳边传来泰冯因轻轻的咳声,卡络索醒悟过来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强抑下色心,露出和善的笑容道:“不错,庆典要紧,小王不能因为个人之私坏了父王的大事。拉亚小姐,等庆典过后,小王亲自来相请,你可不要推脱喔。”

卡络索跟拉亚闲聊了几句便离开,台下还有些看热闹的人群没走,西北不显眼的角落站着三名汉子,看到卡络索没有将拉亚带走,其中一人恼道:“这妮子贪生怕死不按计划行事,白费了那么多心思在她心上。”

中间那人沉着脸道:“走,回去说。”

三人隐入人群离开,若是江安义看到中间那人,定会惊呼出声“杨思齐”。

第八百八十二章血海深仇

三人离开大街往小巷走,两旁的房屋变得低矮,墙角是杂乱的物品和垃圾,巷子散发出一股尿馊味和霉腐味,让人直犯恶心。几个光着脚的小孩从身旁跑过,杨思齐小心地避开地上的一摊污水,拐进他们临时租住的房屋。

街面上都是玄武岩搭就的房屋,但这个仿如另一个世界,夯土混杂着草筑成的墙壁已经有些年代,墙面斑驳着,屋顶还长着草,几块破木板挡在门前,杨思齐掀开木板进了屋。

屋内漆黑一团,火撚子一晃点着屋角的松油棒,火苗“突突”照亮屋内,墙壁上空漆黑一道,是松油棒燃烧后浓烟写下的痕迹。屋内没有床,屋角堆着杂草,一圈毛毡卷着堆在上面,估计便是他们的铺盖。一张歪歪斜斜的桌子,三条腿的木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先前说话的汉子怒道“当年我看中拉亚的潜力,费尽心力将她从田韦国救了出来,又花费了许多钱财来培育她,没想到事到临头她居然畏缩,真是气死我了。”

杨思齐拍拍他的肩膀道“国清,成事在天,不必纠结。何况拉亚没跟卡络索前去,并不意味着她畏缩,我看这个拉亚像是有胆识的人,应该不会轻易放弃,且耐心等待,实在不行便由你我出手。”

另一人在凳上坐下,阴沉着脸道“世间多背信弃义之徒,我看这个拉亚信不过。”火光照在他的脸上,赫然是混水寨的三当家赵良铁。十余年的时间将一个阳光青年打磨成满面胡须、一脸颓废的壮年汉。

混水寨归降郑军,赵家三兄弟当时被封了个小官,杨祥亮接任安西大都督后,有意让赵家兄弟剿匪送死,赵良才、赵良汉战死之后,赵良铁愤然投靠了元天教,铁心反郑,要为哥哥报仇,成为大齐国年轻一代的干将。

杨思齐沉吟思索,刘子维逝去后,他成为了大齐国的顶梁柱,政务、军事悉出于其手,大齐国皇帝吴海生垂拱而治。西域联军败退,不仅前功尽弃还要换人赎人,参战的各国或多或少地伤及元气,只有大齐国杨思齐事先得到消息,裹胁了一批财物和郑人回归。杨国齐靠近大齐国的四十里处戈壁找到一处小绿洲,派人建成军镇,藏兵一千,大齐国有了进退之地,称得上蒸蒸日上了。

正当杨思齐思量着找什么借口向尉车、居须这些接壤的小国夺些好处,一名来自尉车国的暗使找到了他。暗使是尉车国西辅国侯二王子伯廉所派,他给杨思齐带来了惊喜。

尉车国国主年老,眼见得不久于人世,大王子卡络索强势,将两个异母的弟弟打压得喘不过气来。卡络索正在聚集兵马,准备庆典之后向莎宿用兵,伯廉得到消息,他和弟弟莫威都在前锋之列。伯廉大恐,他和弟弟只是粗通兵事,身为前锋那是送死,就算活着恐怕卡络索也要想办法除去他们。

既然大哥不给活路,伯廉当然要奋起反击,向父王哭告毫无用途,伯廉想到了大齐国。大齐国抢夺尉车国的克托特县时,伯廉作国使者出使大齐国索要克托特城,与杨思齐打过交道,这个郑国的叛逆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特别是身边的护卫挑衅杨思齐,被他三掌击得吐血,大齐国有不少这样的能人,难怪能在异域立足。

这次出使伯廉无功而返,却知道了大齐国高手众多,所以这次对付卡络斯他想起了杨思齐。暗使带来了伯廉的要求刺杀卡络斯,条件是承认克托特县归大齐国所有,再割让贡沙县、什普县给大齐国,与大齐国建交,成为守望相助的兄弟。大齐国不缺钱,杨思齐最想得到的便是土地,如果有了这两个县经营个十来年,杨思齐自信西域二十八国一定会成为二十九国。

大齐国的实力弱小,只能在戎弥和尉车国的夹缝中求生,不能明火执杖地去杀卡络索,于是便动用了拉亚这颗棋子。刘子维为了大齐国呕尽心血,派手下化装成商人在各国伏下暗子,他死之后杨思齐萧规曹随,继续不余余力地布局。这些棋子有王公贵族、有贩夫走卒,也有像拉亚这样的舞女,或结以恩义,或胁以把柄,这些暗棋平日隐伏,到了关键时候才会动用。

杨思齐对拉亚并无信心,虽然拉亚习练过缎体术,身手还算不错,但卡络斯武功高强,护卫众多,拉亚要想杀他只能在私室之中趁卡络斯不备才有可能。想到事情败露之后可能引发尉车国的大力反击,杨思齐决定亲自前来看看,拉亚如果没有得手,他便冒险试试。

拉亚成功地吸引了卡络索的注意,却没有趁机跟他回宫,为这次刺杀行动蒙上了一层阴影,杨思齐等人难免郁闷,只能耐心等待,普通人根本进不了王城,就算杨思齐三人武功高强能潜入王城,也难避守护的卫士,更不能说找到卡络斯将其杀死。

机会还是有,即将到来的佛门法会尉车国的国主、王子和大臣们会参加,每年阿弥陀佛圣诞庆典更是必到,这个时候不禁百姓前去观看,若是能寻机接近,奋然一击杀死卡络斯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江安义很快得知卡络斯看中拉亚的消息,有素瑟城之事在先,江安义感觉这个拉亚不简单,说不定是有意接近卡络索。不过事不关己,江安义自不会去多管闲事,他来钵石城是了解尉车国的国政,为今后西征做参考。

接下来的几天江安义和朴天豪等人分成两组,在外城闲逛,很快从钵石城表面的繁华后看到法纪废驰、权贵横行,官吏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殴斗、抢劫、盗窃随时随地在这座城市中发生。

江安义带着饶思安、索图来到街上的一家酒馆。尉车国的大街上满是的酒馆,钵石城出产的麦酒很有名,初入口时有种淡淡的苦涩,紧接着麦香味在口齿间流敞,在嘴中绽开清新的花朵。江安义喜欢上了这种滋味,每次回内城之前都要到酒馆喝上几杯,听着游吟艺人随口即兴的吟唱,耳边不同的话语交杂着,和着麦酒一同饮下的是思乡的情怀。

江安义当然不会那种拥挤不堪、空气中满是汗味的酒吧,在靠进内城入口处有家挂着雪莲花招牌的酒馆,这几日江安义都在这里饮酒吃东西。推开转动的活门,悠扬的风琴声传入耳中,一角的表演台上有人在表演。与郑国的酒肆略有不同,最里面用长长的木台围成柜台,四方木桌摆在店中,有的用三四张木桌拼成长台,屋内点着烛火,不算明亮但是很有情调,靠左边的一排桌子有锦幔围着,做些特殊的买卖,庆典马上要召开,有不少舞女出入酒馆挣些外快。

江安义扫了一眼,酒馆内只有三成客,朴天豪等人还没有来,便径直向右边角落里的桌子走去。没有伙计上前招呼,索图走到柜台前,轻敲着木台道“两桶麦酒,鸡肉、牛羊肉和熏鱼、挂肠之类的东西按十人份上,至于蔬菜、甜点你看着上。”

说着,掏出枚金币拍在柜台上,店主熟练地一扫将金币拿在手中,笑道“马上就来。”接连几天的生意,店主已经知道这伙郑商是不错的客人,不闹事,小费给得足。

浓汤上桌的时候,朴天豪等人到了,这种西域风味十足的浓汤江安义喝不惯,皱着眉头喝酒,朴天豪轻声地把今日见闻禀报了一番,这几日所见大同小异,江安义道“明日法会我到王城是看看,你们愿意去听法会的一起,不愿意去的随意玩耍,不要惹事便是。这几日呆在钵石城有些厌了,等参加完庆典之后咱们就动身前往莎宿吧。”

转门晃动,杨思齐等人走进酒馆,站在门前目光一扫,立时认出了角落里的江安义。杨思齐眨眨眼,自失地笑道“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在这里又遇上了。”

感觉到目光,江安义扬脸,目光相碰在一处,江安义冷声道“杨思齐。”

杨思齐大踏步上前,拱手礼道“江老板,数月不见,别来无恙。”

赵良铁看到江安义怒哼一声,道“江大人,你这次乔装改扮又要害谁啊。”

江安义一愣,打量了赵良铁两眼才认出这位是当初混水寨的三寨主,当初他跟随洪春化名潜进混水寨这位三寨主对自己不错,赵家三兄弟投降朝庭也是他一手操办,可惜后来赵良才、赵良汉身死,赵良铁叛逃到元天教,说起来自己有些对不住赵家兄弟。

“原来是赵兄,江某有礼了。”江安义站起身来行礼道。

赵良铁怒目而视,两个哥哥要不是信了江安义的谎言投降了朝庭,怎么会落得身死的下场,两个哥哥虽然不是江安义害死,但这个姓江的难脱干系。

江安义叹了口气道“赵兄,当年之事……”

“姓江的,不必多言,你我之间血海深仇,不死不休。”赵良铁断然道。

杨思齐道“赵兄弟,家仇先放在一边,将来战场上遇见杨某帮你讨个公道,我有笔生意跟江老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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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三章联手取利

朴天豪带着饶思安等人反将杨思齐围住,只要江安义一声令下便准备大打出手。

杨思齐道:“江老板,你我各为其主,但也用不着一见面就打斗。前次在苍穹山中,你我便各取所需合作愉快。杨某没想到能在钵石城遇到江老板,恰巧有笔生意要跟你谈。”

江安义摆摆手,示意朴天豪等人退下,众人退坐在周围,把最里面的桌子留给了江安义和杨思齐。杨思齐看着满桌的酒菜,笑道:“江老板是个会享受的人,听说这次率军清剿红柳河镇搜刮了不少财物,马贼在枭镇会盟,你又前去弄瞎了漠北鹰埃尔哥的眼睛。都以为江老板回了化州,没想到你神出鬼没居然来了钵石城,我明白了,江老板是准备对西域用兵了。”

这瞒不住人,江安义索性不说话,替杨思齐倒了杯酒,指了指桌上的东西示意杨思齐边吃边谈。吃了几口菜,将杯中酒饮尽,杨思齐道:“江老板,明人不说暗话,你对西域用兵大齐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江安义冷笑道:“你大齐国好趁机壮大,在西域呼风唤雨。”

杨思齐道:“我大齐国只想偏安一隅,并不想也没有能力东进。要知道郑国将来即便能攻占西域诸国,也不可能在西域立足。”

江安义没有反驳,取胜是一回事,占领又是一回事,郑国与西域诸国在体貌特征、风俗习惯、传统礼仪、政治体制等各方面都不同,不可能单靠军队驻扎来占领,真要想将西域归入郑国统治至少需要两代甚至三四代人的努力,而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江安义与张克济商讨过攻占西域国家后该如何守住,除了军队高压、减轻税赋、尊重风俗外,最主要的一点便是以夷治夷,通过亲郑的西域人来统治西域,这样才能减轻压力,循序渐进地达成目的。

杨思齐见江安义不做声,知道自己切中其要害,继续道:“大齐国对郑国朝庭来说是叛逆,但终是郑人组建的国家,对故土有感情,若郑国真能反攻西域,大齐国愿意帮忙,这是两利之事。大齐国在西域有些年头,与一些国家打过交道,有些事由大齐国出面要方便许多。说句诛心的话,你将来说不定有用到我们的时候。”

这便是以夷治夷之策了,不过在江安义的心中,这个治夷的夷并不是大齐国,而是莎宿国,隆盖会成为莎宿国国主,自己这个做爹的替儿子壮大势力,又亲近郑国,是一举两得的事。

杨思齐不知内情,见江安义依旧不做声,有些发急道:“江老板,你我虽是对手,但也算英雄相惺,杨某并无欺诈之言,相信你也不是迂腐之人,这是合则两利的好事,你总不会逼着我与西域人联手对付郑军吧。”

江安义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不能答应你什么,等真到了那一天再见机行事吧。”

杨思齐点点头,笑道:“是杨某心急了,此事你我心中有数即可,届时再谈。江老板,你乔装来到钵石城,不知所为何事?总不会闲得无聊前来参加阿弥陀佛圣诞庆典吧。”

江安义微微一笑,道:“自然有事,不知杨兄此来又是为何?”

杨思齐道:“这便是我要与你谈的生意。”

江安义推了推酒杯,盯住杨思齐的眼睛,调侃道:“杨兄也是乔装而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杨思齐淡淡地笑道:“江老板来得,杨某难道来不得。不过江老板说对了,杨某此次前来是受人之托,刺杀尉车国大王子卡络索。”

江安义一惊,这么大的隐秘杨思齐居然直接告诉了自己,对自己可够信任的,想拉自己下水门都没有。嘴中轻笑道:“杨兄果然非常人,所行皆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小弟佩服。”

杨思齐看到江安义一脸拒人千里之外的神色,道:“尉车国主老迈昏庸,国事糜烂,大王子卡络索雄才大略,一心要重振尉车国,若是他即位对大齐国、郑国都不是好事。”

江安义反驳道:“一个好武的尉车国定然扰得四邻不安,对我大郑来说是好事,我巴不得看到。若是卡络索有胆东侵,江某定会让他有去无回。”

杨思齐露出一丝诡笑,道:“听说江老板与莎宿国的交情不一般,卡络索准备庆典之后对莎宿国用兵,明年是莎宿国小王子亲政的日子,江老板莫不是想借道前往莎宿国观礼?”

江安义心中一沉,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他从北漠逃走,路途中结识吐乐布商队的事瞒不过有心人,罗娜与他交往商队的人更是有目共睹,杨思齐不难打听到。隆盖王子的身份一直受到质疑,黑发黑眼让人联想到隆盖的父亲极可能是郑人,知情人很容易联想到江安义身上。

“尉车国比起莎宿国要强大,卡络索想通过对莎宿国用兵建立声望,平息国内的矛盾,又可通过以战养战壮大尉车国。”杨思齐道:“不瞒你说,大齐国的克托特县夺自尉车国,我担心卡络索会来讨要,大齐国基业尚浅,不能损耗实力,刺杀卡络索对大齐国来说是个好选择。”

江安义冷笑道:“在钵石城刺杀大王子,杨兄真会异想天开,江某可不想吃力不讨好,白白送命。”

杨思齐道:“此事确有几分风险,不过我也有些安排,若是能做成尉车国定然大乱,无力对外用兵。我与江老板做个约定,你不必涉险,若看到有机可趁不妨祝我一臂之力,以江老板的身手要脱身应该不难吧。”

江安义在心中权衡着得失,杨思齐继续道:“江老板若是愿意,我会在明天酉正来这个酒馆与江老板细谈。”

站起身,杨思齐笑道:“多谢江老板的招待,告辞了。”

朴天豪以目示意,是否要跟踪杨思齐的落腿处,江安义摇摇头,细细思量着杨思齐的话。如果能杀死卡络索确实是件好事,至少莎宿国免除一场兵祸,听杨思齐的话中之意已有安排,以江安义对杨思齐的了解,此人行事慎密,应该有一定的把握。

行事不虑其成先虑其败,江安义想了想如果杨思齐刺杀卡络索失败对自己会有什么影响,杨思齐会不会栽赃告诉尉车国郑国化州的经略使参与了暗杀。仔细思量过后,江安义排除了这种可能,毕竟杨思齐要求到他的地方更多,不会因小失大。

第二天佛门法会开始,尉车国国主早就在王宫前广场上搭好了十处法台,请十名高僧登台讲法。王宫前的勃曼尼广场面积足有二百亩,是西域国数一数二的广场,广场四周立着高高的古柱,讲述着尉车国当年的雄风。不光是王城广场上有高僧讲道,钵石城内到处可见身着僧袍的僧人讲法,这场佛门圣会要延续七天。

因为法会,外城、内城、宫城之间的门禁开放,百姓可以到宫城广场上听高僧讲道,江安义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通过内城与宫城间的门户,身着盔甲的守卫军防守严密,进城的时候告诉众人不准带兵器入内。

勃曼尼广场上石柱披着锦带,十座高台上面经幡飘舞,香烟缭绕,台下一圈黄袍僧人手持法器低声诵经,高台之上摆着香案,香案后设着蒲团,讲道的法师还没有到来。广场上的空地摆满了蒲团,有侍者引导着众人落坐,不准随意走动,江安义来到广场时,广场上的蒲团差不多快坐满了,江安义找到处空处坐下,看样子蒲团坐满后便不会再放人入内。

没过多久,钟磬、铙钹的声音大作,江安义注意到正前方王宫入口处仪仗出行,尉车国主跟十位高僧出来了。江安义所坐之处靠进王城入口,他看得清楚十名身穿大红僧袍的大师步行鱼贯而出,后面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头戴王冠衣着华丽,应该是尉车国国主了,他的身后是王子、大臣们。僧侣在王城前面向王城站住,尉车国主率领着身后众人跪地参拜,江安义随着众人也拜倒在地。

十名大师受了一拜,双掌合十还了一礼,开始登台带着众人诵念《阿弥陀经》,江安义听不懂但知道是天明国的梵语,佛门始兴于天明,他曾在明普寺中遇到天明国来访的僧人,听他们说过这种梵语。言语不通只能含糊其词,当众人念诵阿弥陀佛的时候大声附和,经文尚未念完,江安义注意到尉车国国主已经悄然离开,估计是年岁太大不耐久坐。

江安义打量着国主身后的三人,这应该是尉车国的三位王子了,杨思齐要杀的卡络索不知是谁。三个人年岁相差不大,但江安义的目光落在卡络索身上,此人端坐如松,目光敏锐,另外两位王子与他相比差得太远。

转动着目光,江安义惴测杨思齐不知身在何方,今日法会他肯定会来,要刺杀卡络索肯定要打量一下地形。广场上空空荡荡无处藏身,四周的石柱高有三丈,根本无法藏身其上,要想刺杀卡络索只有近身行刺,可是守卫森严,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卡络索。江安义微微一笑,今天晚上到酒馆听听杨思齐能想到什么办法,若是方便便顺手帮他的忙。

第八百八十四章群策众力

江安义来到酒馆时,发现杨思齐已经到了,桌上放着好几个酒坛,看样子来的时间不短了。看到江安义,赵良铁冷着脸起身让座,和朴天豪等人坐在了外围,把最里面的桌子留给了江安义和杨思齐。

杨思齐眉头紧锁,一杯接一杯地饮酒,江安义思忖这位肯定也去了宫城发现无处借力借酒浇愁呢。微微一笑,江安义拿起酒杯喝酒,很快一坛五斤装的麦酒被两人喝得精光。

发现酒已喝空,杨思齐重重地一墩手中杯子,叹道:“难,难,难。”

隔岸观火,江......

《变臣》第八百八十四章群策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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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五章厚积待发

尉车国王宫的规模比起永昌王宫来并不稍让,与郑国的风俗不同,尉车国的方位以面东为贵,国主所住的宫殿群在正中位置,东南角是大王子的住处,尉车国没有东宫之说,但早在七八年前卡络索便主持着朝政,实际上是默认的继承人。

卡络索的坐息很有规律,卯初起床练功一个时辰,辰初吃早饭,辰正时分前往王庭议事,议事时多半国主不在,议事结束后处理朝政至午饭,午正休息半个时辰,未初到申末两个时辰前往军营操练,酉时招集亲信、大臣聚饮,戌时之后便是娱乐时间,亥末安寝。

辰初二刻,桌上放着各式的烤点、面包,卡络索是练武之人,肉食必不能少,香肠、熏肉、鸡蛋等物摆了一堆,正当卡络索据案大嚼的时候,宫中的总管出现。那些站立的侍者、侍女恭身一礼,悄然离开,把整个大堂留给了大王子和总管。

总管卢塞来到卡络索身边,不紧不慢地开始今日一报,国主年老,卡络索为了防止意外出现,在宫中遍植耳目,而那些侍者、侍女以及卫士当然不会违逆,所以宫城内发生的风吹草动都能传到卡络索的耳中。

“据说二王子昨夜尿床,起床后气急,砸坏了一扇窗户,严令宫人不准泄露消息”,卢塞嘴角微翘,语气平淡地道。

卡络索伸向香肠的叉子顿住,失笑道“伯廉多大了,还尿床,昨晚喝多了”

卢塞弯下身子道“据换窗子的人说,整个窗子被砸得稀烂,也不知二王子为什么要生那么大的气”

“唔”卡络索叉起根香肠边嚼边思索,等香肠吃完才道“昨夜二王子的宫中可有人进来”

“禀大王子,我让人问过二王子宫中的护卫,昨夜有四人暗中离开到外城看歌舞去了。”

卡络索将手中银叉一丢,冷声道“这四个人按临阵脱逃论处,多派人手护卫伯廉和莫威的住处,不准他们与任何可疑之人接触。”

卢塞与卡络索森寒的目光一触,禁不住抖了一下,弯下腰去应道“是。”

等卢塞走后,卡络索吩咐道“去把维森将军请来。”

维森是宫城守卫官,半刻钟之后来到。卡络索吩咐道“这几日法会,然后便是庆典,宫城的守卫一定不能放松。另外,你派人查一查昨夜送菜的车队中可能生人混在里面。”

维森领命离开。

宫中没有秘密事,三王子莫威也从侍者的口中得知了二哥尿床的笑话,若有所思地笑着,挥手将侍者赶出书房,巳时是他看书的时间。

一个人的书房内,莫威根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尿床之说简直是笑话,联系到窗户坏了只有一个可能,昨夜有人入宫去见二哥了,半夜三更去见二哥所为何事想起前段日子二哥话里话外地提到大哥对莎宿国用兵,用他们做先锋是想害死他们,莫威并未接话。

十多年前,莫威就开始营造喜欢读书

研究学问的形象,这样的书呆子怎么会是大哥关注的对象,二哥分明没有大哥的本事,偏偏生出不应有的野望,这次攻打莎宿国当然凶险,至于自己一个读书人百无一用,大哥肯定会护得自己安全,将来他成为国主还会让自己帮着打理朝政。读书人嘛,造反不成,治理国家还是用得上的。

细思访客的用意,结合二哥以前的言语,不难猜出二哥是想对付大哥,莫威的眼睛习惯性地眯起来,隐藏住闪现的锋芒,或许这是个机会

等得知大哥去了军营的消息后,伯廉带着几名从人出了王城,路上遇到宫城守卫官维森,还停下闲聊了几句,把自己要去楞哈寺祈福的事告诉了维森。

楞哈寺在内城,是钵石城内有名的寺庙,国主召开法会楞哈寺在勃曼尼广场上就有一座台子,除此之外,寺庙这几天也日夜诵经,出动高僧为百姓消灾祈福,当然顺道也接受一些香火,每次法会寺庙都少不了一笔进项,寺中的僧人虽然累些但也快乐。

对于身后的尾巴伯廉早已知晓,今日随他出宫的四名护卫都是多年亲信,银子这东西也能喂出几分忠心来。伯廉穿着有的袍服,混在人群中进了愣哈寺,烧香拜佛看不出丝毫破绽。

人群拥挤,卡络索派的盯梢一错眼的功夫,伯廉钻进了僧房,随身带着衣服,换了身衣服从后门出来,那几个尾巴还在寺中东张西望。

楞哈寺建在内城之中,前后都临街,后门是个空场,满是做生意的商贩。伯廉正张望杨思齐的所在,身后有人说话“二王子,杨某在此。”

伯廉回头,见一袭褐色带帽裘装下露出杨思齐的脸,杨思齐见伯廉看到他,转头就走,伯廉会意,跟在杨思齐身后。道旁停着两辆马车,杨思齐上了头辆车,伯廉带着两名护卫钻入车中,另两人则上了后面那辆。

鞭声一响,马车开始缓缓驰动,杨思齐看了一眼伯廉身边的两名护卫,伯廉会意,道“放心,是我的亲信。”

杨思齐点点头,道“长话短说,要完成王子所托,需接近目标,需王子帮忙”

伯廉道“像昨夜那般可行”

“不行,时间太短,不等接近便会被发现。”杨思齐道“后日庆典之时,若能靠近方便动手。”

“庆典”伯廉连连摇头,道“庆典看似热闹人杂,但是戒备更加森严,就防着呢。”

虽说那两名护卫是伯廉的亲信,但两人说话仍是云里雾里没有讲明。杨思齐看了一眼伯廉身边的护卫,问道“届时他们在哪里”

伯廉眼一亮,道“他们上不了台,但是可以在台边护卫,等候招唤,倒是在卫士圈之内。”

“换人,把我带进宫去,到时带我前去。”杨思齐毫不犹豫地道。

伯廉犯了难,不是不能带杨思齐前去,但万一杨思齐失了手,没有杀死卡络索,可就坐实自己刺杀之事了,那卡络索焉能放过自

己。

杨思齐冷笑道“箭已在弦,王子想后悔也晚了。不瞒王子,我还做了其他安排,我出手只是以防万一。”

想到庆典之后就要出兵莎宿国,伯廉一咬牙,挤出一个“换”字来。

戌初时分,宫城上的火把已经换过一茬了,二王子伯廉才醉熏熏地带着四名护卫回来,站在宫门前啰啰嗦嗦地跟维森说话,一股酸腐味直冲维森的鼻子。

维森耐着性子跟伯廉说了几句,对着四名护卫喝道“二王子醉了,你们还不赶紧扶王子回去休息。”四名护卫架起伯廉入内,谁也没有注意到其中一人换成了杨思齐。

那几名倒霉的尾巴在伯廉进王城门时总算又缀上了他,看着二王子进了宫城,几人悄悄一商议,决定瞒下中途没盯住伯廉之事,今天早上有几名倒霉鬼被大王子以临阵脱逃之罪丢到了大牢中,他们可不想去做伴。

酒馆里,代替杨思齐与江安义见面的是赵良铁,赵良铁冷着脸把杨思齐混进了宫中之事告诉了江安义,江安义笑道“既然如此就没有江某什么事了,江某预祝杨兄心想事成。”

“我家相帅说了,请江老板还是照计划前去看戏,他会让人准备一副弓箭放在北面第三根石柱上,只要拉一下石柱上的彩绸,弓箭就会掉落下来。如果能顺利刺杀卡络索就不烦江老板出手,如果事有不胁,还望江老板助一臂之力。话已传来,告辞。”赵良铁显然不愿与江安义多说,转身就走,江安义叹了口气,这份愁怨无法可解。相帅,这个称呼倒是奇怪,又是相又是帅,看来杨思齐在大齐国是一手遮天了。

法会结束,勃曼尼广场立刻开始搭建庆典的高台,材料都是现成的,将十座法台拆下,拼在一处便搭成了表演的舞台。

靠近宫城的一面是国主等人的观众席,然后弧形扩展开去,数层椅子留给了尉车国的达官贵人们,至于老百姓,能站在站下看戏就不错了。

今年来参加庆典的歌舞团不少,国主下令让官员精选二十只队伍参加庆典表演,拉亚所在的玛热歌舞团有大王子照应当然入选。事先说过,只要被选中的队伍无论排名如何都有百枚金币的赏赐,如果能最后被国主看中,赐酒三杯则有千枚金币的恩赐。近五年的庆典国主都不能坚持到最后,实际是胜利是由卡络索所圈定,贾纳迪盘算着大王子对拉亚另眼看待,说不定这千枚金币就要落到自己的手中了,至于拉亚会不会被大王子索进宫中成为金丝雀,贾纳迪可就顾不上了。

玛热歌舞团最好的帐蓬给了拉亚,大伙经过帐蓬时都蹑手蹑脚,唯恐惊扰了拉亚的休息,明日表演上失了水准。拉亚坐在桌边,侧旁的青铜镜内映照出她的愁容。独坐在帐内拉亚没有罩上面纱,镜中女子辫发乌黑,红唇娇艳,弯弯长眉微蹙,一双美目如秋水凝霜,流露出的忧愁能将铁汉的心融化。

美人默无语,对镜长叹息。

第八百八十六章安思心思

幽幽的叹息声响过,拉亚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几日前恩主突然出现催促自己完成使命,拉亚知道避无可避,只能将这条性命报答恩主了。既是舍命,拉亚决定在庆典之上找准机会动手,反正都得一死,自己的清白身子可不想便宜了卡络索。

如何动手已经和弗斯大叔商议过多次,跳舞之时身藏利刃,等庆典结束卡络索会代表国主敬酒三杯,届时自己让卡络索揭开面纱,面纱揭开之时便是动手之刻。拉亚做出决定时弗斯眼中满是忧伤,他知道无论能否成功拉亚都注定要死,想到她正是娇艳如花的年纪,弗斯恨不能以身代之。

十一月十七日,阿弥陀佛诞辰,包括国主在内的众人昨晚开始沐浴、焚香、静身,卯时在十大高僧的引领下来到广场,面向西方上香叩拜,然后念诵阿弥陀经,祈福天下。等国主贵人们退回王宫休息,王城的宫门开放,让百姓们进入广场上香叩拜,敬献礼品。午时,数万人在大师的率领下念动经文,香烟缭绕、钟磬齐鸣,上达天听。未时,大师率百姓出外城放生,然后继续各自寺院,为百姓加持,消除病痛苦难,身心安乐得享太平。

酉初二刻,勃曼尼广场的四周亮起火把,舞台之上更是烛火通明,再有两刻钟庆典就要开始了。准备表演的二十只歌舞团早已在高台旁准备,拉亚的飞天手印舞被安排在了最后,贾纳迪心里美滋滋的,以以往的惯例,最后一个出场的是压轴,只要不出意外获胜的机率很大。

江安义跟在人流之中涌进王城,他身边只跟着饶安思,因为今夜刺杀卡络索定然引发大乱,江安义让朴天豪带着其他人先行离开钵石城,在钵石城外等候消息。

饶安思有些兴奋,他是第一次单独跟随主公做事,说明主公对自己看重。饶安思今年二十二岁,十一年前娄州干旱,粮食颗粒无收,饶安思跟着父母南下逃难,父母为了让他们兄妹多吃一口相继饿死,饶安思和妹子奄奄待毙时遇到张克济,兄妹俩与二十几名同为孤儿的孩童被带到了江家,他的名字就是张先生所取,安思安思,平安之思。

在江家饶安思和一批孩子在一起读书习武,稍大些在庄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做错了事照看他们的李婶、顾婶会骂他们,气急了还会用扫帚抽他们的屁股,就像自己调皮时娘生气一样;写错了字孙先生会打手板,练武不用武师傅会大巴掌扇过来,饶安思不哭,心里暖暖的。

妹子和姐妹们住在内宅,经常过来看他,替他浆洗衣服,妹子的衣着是姐姐们替她缝制的,粗布衣服朴素但是整洁,妹子的小脸红润润的,抿着嘴笑眯眯的样子总是让自己看不够,听妹子絮叨地说起她跟姐姐们学针线,摘花的趣事,那笑声这让饶安思感到很安心,这是家的感觉。

其实不用张先生说,饶安思和兄弟姐妹们都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有几家会让收养的孤儿吃饱穿暖习文学武,即便年岁渐大读书习武不成的兄长们也被主家安排到各处照看生意,年底时那些在外的兄长们会给他们带来各地不同的吃食,感叹主家的仁德,年岁稍长的兄长和姐姐们主家会出一份钱让他们成家立业,而且让他们自由选择是自立门户还是继续为主家奔走。

饶安思

多次看到这些兄长和姐姐们拜别主家时声泪俱下,他会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要离开这个家时也会这样的伤心吧。能继续留在这个家中的都是兄弟中的姣姣者,张先生对他们屡以重任,成为主家可以倚仗的臂膀,用张先生的话说将来可以到主公身边,替主公奔走帮忙。为了能留在主家,饶安思比其他人都要刻苦,皇天不负有心天,他被周师看中收为徒弟,机会难得饶安思越发不肯稍有懈怠,特别是不能让汪豪这小子比下去。

查办元华江溃堤案后,主公顺道回家探亲,饶安思见到了主公,主公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士林之中被

誉为词仙、宦海里被称为能臣,那些出门在外的兄长们带回来有关主公的消息早在饶安思的心中铸成一尊金光灿灿的佛像。主公来看大伙,笑眯眯地说话,并不是金光灿灿的佛祖,而是自家出门在外的兄长,饶安思不仅没有失望,这样的主公这样的兄长才值得自己为他效命。

后来家中来贼,周师抵敌不住,惊动主公出手,饶安思才知道原本主公的身手如此了得,自己原以为跟周师学艺有成,再过两年便能出师替主公奔走,原来自己还差得远。

张先生看出饶安思的异状,专门把他叫到竹林亭中,告诉饶安思当年主公也同他一样,为家人温饱奔走,积土成山,只要努力终能成就一番事业。主公虽能,但不可能面面俱到,看似风光的背后其实主公存有许多隐忧,将来要他们成为主公的眼睛、胳膊和大腿,甚至成为主公身上的盔甲、暗刃,与主公一起护住这个家,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让盔甲更结实些,暗刃更锋利些。

心魔怯去,饶安思越发努力练功,连周师都说他快疯魔了,欲速则不达,让他劳逸结合。后来主公在姜州清查官田遇刺的消息传来,不久之后四名重伤的亲卫被护送到家中,主公在信中说正是他们死战不退才得以转危为安,让家中善待他们。

等这几位亲卫伤好之后,饶安思随众人到探索过他们,四人说话带喘,手足伤残,佝偻着身子坐着,谈笑自若,在饶安思的眼中这是一等一的汉子,将来有一天需要自己护卫在主公身前时,自己肯定能像他们一样,死战不退。

饶安思有件烦心事,周师收他和汪豪为徒,这个汪豪比他大一岁,动不动就在他面前摆大哥的架子,偏生自己的武艺与他相较总差那么一丝丝,饶安思刻苦修练,总想着超过汪豪,哪怕一次也行。偏偏他努力,汪豪也没闲着,总是稍稍地压他一头。

妹子被姑奶奶看中,跟在姑奶奶身边帮忙,成为调配香水的亲信人,出出进进得忙得很。有时候妹子来找他,目光总有意无意地往汪豪身上瞟,可气的是每次妹子来了,汪豪总要换上新衣服,头发梳得油光,骚包得要命。女大不中留,饶安思总算在一次比试中大显雄风,将汪豪打得落花流水,然后被汪豪拉去喝酒,醉熏熏之下居然轻易答应了这小子做自己的妹夫。

妹子与汪豪成家后搬进了村南的宅院,平山镇的土地差不多都被主家买下来了,这些年家中总在进人,张先生便建议老夫人在村南的空地修建了数十栋宅院,分给成家的子弟。饶安思隔三岔五地前去吃饭,打不赢汪豪这小子他还不是得乖乖地叫自己大舅哥。四方宅院一共九间房

,中间是天井,比邻皆是一起的兄弟姐妹,饶安思看中了妹子旁边的那套,想着跟汪管家说一声,让他给自己留着,将来自己成家可以跟妹子做邻居。

今年年初的时候,张先生召集大家告诉他们一件事,主公被人陷害入狱了,张先生要带一些人前往京城搭救主公。孙先生教大伙读书的时候讲过“主忧臣死”,他们这些人都是劫后余生,天子没有救得他们的家人,只有主家救下他们的性命,让他们活得像人,饶安思想为了主公何惜一死。张先生挑了五十个人,原本没有选汪豪,可是这小子哭着闹着要一起来,这让饶安思十分恼火,妹子已经有了身孕,他不在家守着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妹子和汪豪把他请去吃饭,汪豪对他说,主公有难不能坐视,妹子有主家照应应该能平安生产,他在家中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到京中出把力。妹子也说知恩图报,让他们放心去,家中她自会安排。那夜饶安思又喝醉了,记得妹子嘱咐汪豪照顾好他,记得叮嘱自己看住汪豪,不准他在外面勾搭女人,记得汪豪拉着妹子的手落泪,那个掉眼泪的汪豪饶安思觉得像个男人。

还没到京城听说主公已经安全出了狱,被天子委任为化州经略使,前去驱逐西

第八百八十七章庆典刺杀

歌舞演了两场,尉车国国主就起身离开了,三王子莫威仁孝,起身陪父王回宫休息。国主走了,原本坐在国主身侧的卡络索便理所当然地居中而坐,二王子伯廉侧坐在他的旁边,尉车国的王公大臣们半弧形地坐在高台之上,边吃边喝边看表演。

伯廉心“怦怦”乱跳,不时地端起酒杯喝上一口,他身后盘坐着两名护卫,杨思齐就在其中。眼神向侧上瞟过,正与卡络索诡异的眼神碰上,伯廉赶紧转过脸,端起酒杯又灌了一口,心中患得患失起来,既祈盼着杨思齐暴起一剑刺死卡络索又害怕刺杀失败下场可悲,不断地喝酒压惊,庆典进行到一半时便喝得醉熏熏的了。

台上的表演精彩纷呈,喝采声此起彼伏,将整个勃曼尼广场变成欢乐的海洋。江安义的心思不在歌舞上,他在等待杨思齐石破天惊的刺杀。舞台四周被披甲的卫士围着,杨思齐会不会装扮成卫士的样子藏身其中。饶安思毕竟年少,兴致勃勃地看着表演,不时地随着大众爆出喝彩声,完全被台上的表演吸引处。

最后一个表演节目是拉亚的飞天手印舞,舞姬们如蝴蝶般散开,露出一身鲜黄绣花罗裙,明眸善睐,腰肢纤细,高举的双手洁白如玉,身材婀娜,动人之极。随着鼓声扭动的手臂、身姿就像寺院墙壁上雕刻的仙女,身上佩带的珠琏摇摆闪烁,如同骄阳般在高台上焕放,匿大的广场只听到沉重的呼吸声。拉亚忘情地舞蹈着,这是生命中最后一舞,她把对歌舞的热爱、对生命的眷恋都在舞姿中灿放,如同焰花的炸响,这一刻她是世界的中心。

江安义也被拉亚的舞蹈所吸引,从未见过这样的舞蹈,圣洁而妖娆,神秘而诱人,柔若无骨地身姿配合着变幻莫测的手印,演绎着飞天之状。

坐在北面的库马大师合十诵了声佛号,叹道:“此女之舞乃是天魔诱人,非定计超人不可久观,阿弥陀佛。”

一曲舞罢,掌声如雷,喝彩声鼓胀得火把呼呼作响,贾纳迪兴奋得手舞足蹈,不用大王子偏袒,拉亚的飞天手印舞也能夺魁。

喝采声将昏沉沉的伯廉惊醒,茫然地看了一眼高台,表演结束了?看着正举步下座的卡络索,伯廉下意识地回头望去,怎么还不见杨思齐动手。

卡络索经过伯廉身旁的时候脚步有意一顿,嘴角闪过一丝鄙夷的笑容,大踏步来到拉亚的面前,赞道:“拉亚小姐的飞天手印舞,让人叹为观止,今夜庆典当属第一。来人,端酒来。”

有侍者用金盘托着三杯酒过来,卡络索端起酒笑道:“按照惯例,本王当敬拉亚小姐三杯酒,小姐饮过酒后,可别忘记承诺,随本王入宫。”

拉亚的喘息吹拂着面纱,娇声道:“请大王子为奴揭去面纱。”

在尉车国的风俗中,女子请男子揭去面纱便有委身之意,卡络索得意地哈哈大笑,左手执杯,右手轻轻揭开蒙在拉亚脸上的面纱。一张宜喜宜嗔的俏脸呈现在卡络索面前,眉如远山眼如秋水唇如烈焰,明艳照人,让人迷醉。

卡络索久历花丛,却从未见过如此绝色的女子,不楞呆了呆。就在这时,双手下垂的拉亚猛然向前进身,一道寒光自裙中突出

,直刺卡络索的腹部。卡络索身材魁梧,高出拉亚近尺,拉亚双手扬起正对着卡络索的腹部。

卡络索还来不及惊呼,就被匕首狠狠地扎中,这把匕首是孙国清送给拉亚的,雌雄两把,用百练钢所制,锋利无比。拉亚感觉匕首扎在鳞甲之上,穿透鳞甲后感觉不是**,里面居然还是铠甲。

卡络索醒悟过来,自己千防万防没想到拉亚居然是刺客,好在为了提防伯廉派人刺杀,今夜他在华袍之内披着三层甲,最外面细鳞甲、中间是板甲,最里面是秘银宝甲。

拉亚的身形如浪波动,波浪向前传导到持刃之手,匕首再次向前捅去,穿透板板扎在秘银甲之上,发出刺耳的“嚓嚓”声,再难突进。卡络索狞笑一声,将左手中的金杯砸向拉亚,右手握拳砸向拉亚的脸,嘴中喝骂道:“好婊子,居然敢行刺我,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拉亚身形往后一退,矮身屈腿盘成球状,借着卡络索劈出的掌风向外滚去。卡络索伸手将仍插在腹间匕首拔下,随手丢在地上,冲着飞跑过来的护卫道:“把这个婊子给我拿住,注意别让她死了。”

弗斯在台边看着,见拉亚行刺失败,立刻跳上台上,对弹过来的拉亚道:“快走。”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卡络索的护卫逼了过来,台下的那些卫士举着刀枪将退路拦住,看庆典的百姓如同受惊的鱼群,四散奔逃。江安义稳稳地站在柱旁,台上大乱,杨思齐怎么还不动手?

只见卡络索身旁的护卫突然有人挥刀向他斩去,卡络索伸手将身侧的一名护卫挡在身前,寒光闪过,那名护卫鲜血喷涌,卡络索冷笑道:“西辅国侯行刺本王,将他拿下。”

杨思齐出刀如风,不断有人倒在他的刀下,可是涌过来的护卫、卫士越来越多,很快杨思齐也和弗斯、拉亚一样被团团围住。至于伯廉,早已经吓成一瘫烂泥,被甲士们看押起来。

石柱旁,饶安思跃跃欲试,道:“主公,咱们冲过去救他们出来。”

江安义笑道:“关咱们什么事,咱们是来看热闹的。”

高台之上,弗斯发出一声惨叫,数根长枪穿体而过,最后看了一眼拉亚,弗斯瞪眼逝去。拉亚惨呼一声,被长枪一压,紧跟着数根长枪从侧旁穿过,将她囚在枪牢之中,有人上前拧住她的胳膊,把她押到卡络索的近前。

看到拉亚被擒,江安义伸手拉了一下石柱上的绸带,饶安思看到从上面掉下件东西来,伸手接住,是副弓,还有三根箭。江安义伸手试了试弓,是两石半的强弓,虽然不是很合适但能用。弯弓搭箭,向卡络索瞄去,卡络索被护卫们重重保护着,偶尔从人缝中闪现一下,根本无法瞄准。

高台上,杨思齐仍在激斗,拉亚却被押在卡络索面前。卡络索狞笑地看着拉亚道:“臭婊子,你受什么人行刺本王,老实交待还能死得痛快一些,要不然我把你挑去手筋脚筋送到军营中当营妓。”

拉亚扬起脸,红唇微启,却有一线寒光朝卡络索射去。卡络索赶紧往侧旁闪去,感觉脸上刺痛,一道血线出现在左颊之上,拉亚的嘴中居然暗藏着飞针。



上摸到血,卡络索被激怒了,抬手向拉亚扇去,拉亚的手突然变得如同泥鳅般滑,从两名护卫的铁爪中挣脱出来,身形再矮,从大腿的缝隙中“游”了出去。

“闪开”,卡络索厉喝道,眼中闪着暴虐的光芒,熟悉他习性的护卫连忙让开了道路,知道卡络索嗜血的狂性发了,大王子狂性发作,能生裂狮熊,上次跟他搏斗的四名护卫被他撕得七零八落。

两击不中,拉亚准备放弃,向台边逸去,身躯有如游鱼,灵活无比,一旦被她混入广场中的人群里,要想再抓住她就困难了。卡络索知道拉亚这种武技是传自天明国的缎体术,他有过对付这种功夫的经验,抬腿准备向拉亚踢去。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嗡”的一声颤响,卡络索身经百战,耳聪目明,当即反应过来有人在射箭,来不及多想,卡络索下意识地往后仰去。一道黑影从鼻尖处掠过,带起的劲风有如巴掌扇在脸上,火辣辣地生痛。

杨思齐终于等到江安义出手,大喝一起,身中弯刀在腰间旋起化成一道光龙盘旋飞舞,那些被光龙碰到的护卫惨叫着向后避去。海潮声起,光龙乘风破浪,身前掠飞,扑向卡络索,那些护卫拼死上前,以肉身化成礁石,阻挡着光龙前行。

还没等卡络索站直身,接连两箭如电射至,“嗖嗖”的箭啸夺人心魄,查觉时箭离体不过丈许远,卡络索知道避无可避,只得靠身上的三重重甲硬扛了。竭力扭动身躯,避开要害之处。

“当当”两声,两只箭分别射在左右胸口,铁箭穿透三重铠甲,卡络索感觉胸口一痛,紧接着箭身传来一股炙意直向心脉钻去。不好,箭身附着真气,卡络索自身也是内家高手,修习伏象功有成,自然知道内家真气的厉害。念起时体内真气激发,层层护住心脉,然后朝着箭身的真气逼去。

卡络索以为箭身所附真气不多能轻易地将它化去,伏象真气与元玄真气一触,有如雪遇热汤般化去,两股细细的元玄真气毫不客气地朝卡络索的心脉扎去。

“啊”,卡络索发出一声惨呼,嘴中窜出一口鲜血,体内真气乱窜,身形摇晃,险些立不住身。拉亚原本要向后退走,看到不知哪来的暗箭将卡络索射出吐血,一咬牙在腰间抽出另一把短刃,身形向前突去。

卡络索此时已经摇摇欲坠,眼前一片昏黑,耳旁听到护卫们呼唤“大王子小心”,竭力打起精神,却见黑影在身前一晃,脖项处一痛,鲜血喷涌而出

拉亚一招得手,身形弹起,从众卫兵的头顶弹起,远远地落在广场之上,三晃两晃钻进人群之中。杨思齐看到从卡络索脖项处飞喷的血花,长笑一声朝另一个方向逃去,光龙过处,无可阻挡。

众护卫大惊失色,大王子遇刺,他们的性命难保,当看到卡络索脖子的开口,众护卫知道无力回来,互看一眼,借着追刺客的借口四散逃去。

台下的卫兵有些茫然失措,到底该抓谁?正在这时,宫城之内浓烟滚滚,有人喝道:“有刺客进宫了,保护国主。”

维森带着众卫士关闭宫门,广场之上依旧乱作一团,高台之上卡络索在血泊中断了气。

第八百八十八章相逢是缘

射出三箭后,江安义也不去看结果,带着饶安思立即离开,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广场上乱成一团,人群挤踏着从王城门向内城跑去,江安义和饶安思轻松地出了城,然后奔向外城。因为今夜庆典,城门并不关闭,江安义和饶安思出了钵石城,才听到城内示警的钟声响起,身后尉车国的士兵乱轰轰地开始关闭城门。

江安义摇头叹道:“王都法纪松驰,混乱不堪,如果西域诸国皆如此,十万大军可覆灭之。”一直以来都是西域联军入侵郑国,给郑人留下强悍的印象,江安义亲眼看过尉车国的乱像,对未来的西征充满了信心。

饶安思看了场热闹,可惜并未尽兴,不知道那大王子死没死,那个拉亚小姐逃没逃走,至于杨思齐饶安思巴不得他死在尉车人手中,虽然这种可能性极小。

在城外汇合了朴天豪等人,众人连夜离开。尉车国当权的大王子被人刺杀,接下来肯定要追拿凶手,虽然江安义没有露面,但瓜田李下总要避嫌,何况那关键的三箭是他所射,万一被人查到岂不是自找麻烦。

一路急赶,十一月二十四日到了尉车国的边关屈碛城,出了屈碛再往前四十里便是莎宿国了。这几天连续赶路,人困马乏,江安义笑道:“歇上一天,后日再出关。”

找家客舍安顿好后,江安义带着众人到酒楼吃饭。说是酒楼更像是个大四合院,四周的房子既干净又清静,中间的天井很大,天气热的时候可以在天井内摆下二十余桌,现在是冬季,天井中没有客人。屈碛城是尉车通往莎宿的必经之道,正当饭点,四合院的房间有七成客,侍者来来往往地穿梭,忙碌得很。

素图熟门熟路地安排吃食酒水,江安义正打量着屋中的陈设布置,突然从隔壁传来郑人的说话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登爷,这城门突然盘查得严格起来,是怎么回事?”

有金属细微的撞击声响起,紧接着有生硬的郑语响起:“赵老板,不干你们的事,你放心,只要缴足了过关税,自然会放你的商队通过。”

“那就好,那就好,登爷,我敬你一杯。”那个郑商的声音响起,不过听语气并没有放松多少。一杯酒下肚,郑商接着问道:“登爷,我看西城外驻扎了不少兵马,前阵子传要打仗了,可是要开打了?要是真要打仗,那我就不去莎宿了,转到车合国去,虽然郑国的东西在莎宿国价格更高些,但咱是生意人还是求个平安为上。”

那个登爷显然喝得有些多了,舌头有点大,原本就不好的郑国话越发磕磕巴巴,“一时打……打不起来,不过,你还是早点出关……平安。”

“登爷,请您赐教。”熟悉的金属撞击声再度响起,传来那位登爷开怀的笑声。紧接着听到登爷道:“我从城主那探听到消息,阿弥陀佛圣诞……庆典上有人刺杀了大王子,现在国主……正四处……缉拿凶手,估计王城卫队……再过两天就会到来,到时候肯定要闭关大索,你要……出关更难了。听我劝,快走……现在只多收两成……出关税,等卫队到来……还不知道会怎样呢,别连老本都折了。”

倒吸凉气的声音,那个郑商急急地道:“多谢登爷提点,那我明天一早就出城。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在庆典公然刺杀大王子?怎么还让刺客逃了?”饶安思兴奋地看了一眼江安义,这是他们首次得到消息确认卡络索已死。

…………

钵石城。卡络索已经下葬,而刺杀他的凶手毫无下落,卫队在钵石城抓了大批的人,监牢中都已经装不下了。王庭,国主瑟加面容憔悴地坐在宝座之上,原本就苍老的面容越发不堪,眼睛耷拉着,强打精神听着两个儿子在互相争吵着。而大臣们也各拥其主,吵个不停。

卡络索死前曾指责伯廉派人刺杀他,瑟加也深表怀疑,可是伯廉辨称刺客杀人后逃走,而宫中守卫森严,他身边的人一个都不少,显然刺客不是他所派,而且他被卫士拘押后,宫城内起火,分明是主使者所为。而宫城内起火,当时只有莫威在宫内,这让瑟加对两个儿子都起了疑心,或许是这两个逆起合谋?

莫威心中后悔莫迭,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当时他怕伯廉难以成事,故而暗中叫人放起火来,好让伯廉乱中成事,不料画蛇添足,反将自己绕了进去。

长子卡络索遇刺后带来的权力空虚两个儿子都想争夺,立谁为继承人都差不多,在他看来这两个儿子比起卡络索差得太多,要是有别的儿子这两个孽子谁也别想继承王位。

瑟加强打精神,想起卡络索瑟加心中绞痛,捂着胸口面色苍白。喘息了一阵,瑟加无力地用手中王杖敲击了一下桌案,制止了王庭内的争吵,森然道:“伯廉,莫威,你们大哥死了,我的王位只能在你们中选一个,做好两件事,这王位就是他的了。”

伯廉和莫威互视一眼,躬身道:“请父王示下。”

“一是抓住刺杀你大哥的凶手拉亚,将她碎尸万断为你大哥报仇。”瑟加咬牙切齿地道:“刺杀你大哥这件事我看多半是莎宿国派人所为,你大哥生前已经聚拢兵马,你们两人各率两万五千兵马,谁的战果最大谁便是尉车之主。”

…………

得知尉车国可能会封关的消息,江安义改变了计划,在屈碛城住了一晚就带着朴天豪等人出关前往莎宿国。出关税涨到了一个半金币,这还是江安义等人没有货物的情况下。看来消息已经传来,关城下排着长长等待出关的商队,这趟的过关税让他们愁眉不展。

打马从商队身边经过时,江安义随意地张望了一下,不知道咱天酒馆中的那位郑商在不在其中。商队中有好几个郑人商队,也不知道是谁,这几年化州畅通商路,郑国各州的商路源源不断地进入边市,促进了商业的蓬勃发展。

突然,江安义的目光一凝,他看到一只等待出关的商队有个瘦小的伙计牵着匹骆驼,正无聊地东张西望,目光与江安义一对便慌乱地避开。江安义过目不忘,总觉得这眼神在哪里见过。

出关行出数里后,江安义惊叫一声,记起来是谁,那目光清澈如水,分明是拉亚。刺杀卡络索后,拉亚乔装男装,一路奔行前往莎宿国,为了混出关到商队中做了名伙计,没想到在屈碛城和江安义又遇上了。

拉亚不知道当日射箭之人是江安义,还以为江安义这伙郑商是贾迪纳用自己引诱来的免费劳力。刺杀卡络索,玛热歌舞团必然受到牵连,特别是弗斯大叔为救自己而死,拉亚心中充满愧疚,但有些事她也没有办法。

王城快马已经把追拿她的封赏送来,抓住或者杀死她赏金千枚,提供线索者赏二百金,重赏之下难免有人会动心,所以拉亚看到江安义时吓了一跳。

江安义出城后,商队也缴了税金出了关,拉亚松了口气,只要出了屈碛关从此海阔天空,自己就像放飞的鸟儿可以自由地飞翔了。想起这两年被拘在坦吉城,有如囚在笼中的鸟儿般,她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她喜欢四处游历学习歌舞,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要不是牵着骆驼行走的队列中,拉亚几乎都要欢快地跳起舞来。

当天晚上,拉亚悄然离开商队,在城中找了家富户,出来时身上多了个包袱,寒风拂体,拉亚却分感兴奋,这才是她梦想的生活。白天购了匹好马,拉亚快马加鞭朝莎宿国国都新伊城赶去,莎宿国的拓枝舞很有名,拉亚一直想好好钻研一番,这次前去一定要将拓枝舞的精髓学到手。

越接近新伊城,江安义越发地沉浸在思念中,思念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明年他就十四岁可以亲政了,现在的个头应该比自己矮不了多少吧,一晃十年没见,平日里倒不觉得,此刻感觉牵肠挂肚起来。

一路之上江安义听到了不少传闻,有关于罗娜的,有吐乐家的也有隆盖的,这些传言让江安义心情沉重。首先是罗娜,当年那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变成了风流女王,从食客们说笑的话语中罗娜的后宫从几十人到几百人,甚至朝堂上的官员都有不少是她的入幕之宾,这样的女人江安义已经不想再有任何牵连,可是儿子却是自己的。

想到隆盖,江安义的眉头皱得越紧了,这些年罗娜秽乱后宫倒是避着儿子,她在后宫旁专门另建了一处宫殿给儿子住,让隆盖拜斯吉为师。斯吉当年支持罗娜得到了回报,从帕火教的大长老成为教主,帕火教更是成为莎宿国的国教,斯吉在朝野中的威望极高。

除了斯吉外,罗娜还让左译长瓦哈教习隆盖文化,出于对江安义的恩念,罗娜还在国中挑选了一个郑国的宿儒教隆盖学习郑国知识,翖侯琅洛未成为大将军之前是隆盖的武师。怕儿子孤单,罗娜在国中精选了五十名与隆盖差不多年纪的伴读,腾恭立的儿子腾毅景就是伴读之一。

罗娜最初的打算是想好好培养儿子,在他成年后可以继承王位,可是人是会变的,吐乐家为了掌控朝庭不断地向她进献美男,让她在宫中游乐,朝政大事自然落在了吐乐家手中。

吐乐布去世之后,吐乐三兄弟更是变本加厉,权力这东西尝过滋味后就不肯再放弃,隆盖渐大,吐乐三兄弟酬谋着说服妹子,把国主之位传给吐乐安的儿子、罗娜的亲弟弟吐乐强,这样莎宿国就变成吐乐家的了。

利令智昏,吐乐三兄弟忘记了民心不可逆、忘记了羌兰国,更忘记了隆盖有个了不起的父亲-江安义。而此刻,江安义骑着马穿行在新伊城的大街上,一别十年,新伊城有些变化,让江安义生出物是人非之感。

骑着马缓缓地朝前走去,饶安思等人东张西望打量着异国风情,朴天豪则在前面带路,江安义在新伊城有个据点,就是那个龙卫典史陈汉家。陈汉受江安义所命在新伊城开了家商铺,他是江安义放在新伊城明面上的探子,罗娜对他另眼相看,吐乐家掌权后也对他诸多照看。郑国境内源源不断地将稀缺物品运来,便是贵比黄金的香水在这也能买到。

好生意自然有人觊觎,有不少王公大臣们想巧取豪夺,结果大多赔了夫人又折兵,甚至把自己送进了监牢中,新伊城的达官贵人都认识到这个郑人的厉害,郑大官人在新伊城成为了举足轻重的角色。陈汉还兼着龙卫收集情报的职责,自然要与众人相交,无论是官场、商场都有陈汉的身影,而当年的那间商铺已经占据了西直街的整条大街。

一匹奔马从身旁驰过,江安义看着那骑马人的背影,嘴角露出笑意,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在新伊城居然又碰到拉亚了,这一趟来莎宿国,变得有趣起来。

第八百八十九章龙驭归天

郑国didu,一场大雪将永昌城装扮得银妆素裹,有钱人浅斟低唱、倚玉偎香、吟风赏雪,无钱人将所有的御寒之物都堆在床上,一家老小挤在一起瑟瑟地发抖,等待京兆衙门派发几枚雪寒钱。

坤安宫广场上的积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太子、安楚王、洛怀王等为首的王公大臣们面色浓重地守候在大殿外,殿中偶尔传出数声有气无力的咳嗽,嘤嘤的哭声隐约传来,让这寒意变得冷彻心脾。

孔省、马遂真等几位大臣奉旨进殿面圣,大伙都知道最后的时候到了。不知是谁想起这些年的君臣相处,分别在即禁不住落下泪来,一人落泪引人众人伤悲,一时间饮泣声大做。

太子石重伟听得心焦,转身低喝道“哭什么,父皇还好好的呢,丧气。”

楚安王石重杰轻声劝道“皇兄,诸位大人一片爱君之心,何忍责之。”

石重伟恶狠狠地瞪了石重杰一眼,他知道自己刚才失言了,在这些大臣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心中没来由地烦躁,这个石重杰处处与自己做对,得知父皇对他的安置后越发地放肆了。

一个来月前,轮到黄淑妃侍疾。趁着石方真精神尚好,黄淑妃跪倒哀告,说太子与楚安王有隙,将来太子即位,她与楚安王将死无葬身之地,请万岁先赐死她,先行到陵中迎候天子。

石方真深为悲怮,次日召孔省、马遂真写下旨意,他死之后楚安王和洛怀王由新皇晋封为一字亲王,守制完毕后各自就藩,特准刘贵妃和黄淑妃随子就藩,非叛逆不准回刑罚于身。楚安王已知夺储无望,原本忧心太子即位后报复,石方真的这道旨意给了他护身符,除非石重伟甘冒不孝、不友之名派大军征讨,否则他远在楚州,天子也拿他无可奈何。

孔省等人含泪而出,对太子道“万岁召太子、楚安王、洛怀王觐驾。”

三兄弟连忙快步入内,床榻之上石方真已经是油尽灯枯,脸瘦得如同骷髅,脸色青黄闭着眼,只是盖胸口处的轻衾有微微有起伏之意。母子连心,父子天性,无论石重伟三人之间如何争斗,看到父皇垂垂待死,都忍不住饮泣出声。王皇后站在床头,木然地看着他们,形如枯槁、心如死灰;刘维国跪在床头处,冯忠、路朝理跪在他身后稍远处,帷幕之内,传来哭泣之声,那是宫中的嫔妃。

好半天,石方真睁开一线眼,有气无力地唤道“伟儿……伟……”

石重伟膝行上前,伸手握住父皇的手,手寒似冰,越发激得泣不成声。感觉到父皇的手微微一动,石重伟竭力止住悲声,凄声道“父皇有何吩咐,儿臣听着呢。”

“伟儿,用心国事……戒……戒奢靡……善待你……母后……兄弟……”石方真的声音微弱、断续,几不可闻。

“儿臣记下了,呜呜呜”,石重伟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杰儿……仁儿……”,石方真轻声唤道。刘维国轻声提醒哭得昏天黑地的太子,

“殿下,万岁呼唤两位王爷。”

石重杰和石重仁跪爬上前,只听石方真喃喃地念道“兄弟……兄弟同心……尽力辅……”

声音渺不可闻,等了片刻,石重杰轻声唤道“父皇,父皇。”刘维国俯下身去,将一丝绒线,半晌没看到绒毛颤动,刘维国双膝一软,哀声告道“万岁爷龙驭归天了。”

…………

建武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天子崩,举国哀。天地一片素白,素白迅速地将整个郑国大地覆盖,哭声从永昌城迅速地向郑国四野弥散开来。石方真在位二十四年,克勤克敛,一改前朝奢靡之风,任用贤臣、打压世家、轻徭薄役、与民生息,要不是最后北征漠国失利,在史书上绝对是一个光彩耀目的明君。

国不可一日无君,确认石方真驾崩,众人便向石重伟跪拜,口呼万岁,当然登基大典是以后的事了。石重伟有些恍然,心伤父皇之逝,又有几分心喜成为天子,目光落在孔省身上,道“孤……朕……父皇归天,朕心乱如麻,一切礼仪听从孔相安排吧。”

天子驾崩有一套规定的礼仪,石方真久病,这些东西早有准备,所以从撰陵名、哀册文、谥册文、告邻邦等都有大臣们按制操办,山陵使、礼仪使、卤簿使、仪仗使和桥道顿递使早已议定了人选,所以操办起来有条不紊。

就是含元殿的广场上高搭灵棚,让朝臣们哭祭。郑礼规定,天子崩,早晚哭祭,天下吏人三日释服,新皇守孝,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除服,朝臣与天子礼同,二十七日后送灵驾至陵门,下宫、掩皇堂,礼成。郑律宽仁,丧礼期间不禁婚嫁祠祀、食肉饮酒,释服后便不再禁声乐,不得擅哭,释放豢养之鹰犬,医官无罪等等。

卯时,石重伟率着一众王公大臣们在灵棚前哭祭完,回到御书房处理公务,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身边侍候的是东宫首领太监张谨,等石重伟办过登基大典后,这位张公公便会成为皇宫新一任的秉礼太监。

石方真临终前对身边的三大太监皆有安排,刘维国准其回乡养老、冯忠守护寝陵,路朝理的去留由石重伟决断,天子曾交待石重伟,路朝伟是大材,内事不决可问之。

孔省觐见,张谨不敢怠慢,这个时候却发不能让人挑出错处来,煮熟的鸭子飞了去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孔省向石重伟躬身一礼,道“万岁,臣和诸位大臣们拟好了先皇的谥号,请万岁御览。”

“开元圣文神武皇帝”,石重伟很满意,道“父皇的庙号是哪个字?”

庙号,是指过世君王在家庙中被供奉祭拜时所称呼的名号,比如说宣帝、昭帝,天子谥号有越来越长、越来越全的趋势,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庙号比起谥号来更能概括天子的一生功绩。

“是肃字,刚德克就曰肃;执心决断袭曰肃;威德克就曰肃;正己摄下曰肃;刚德克服曰肃;身正人服曰肃;法度修明曰肃。”孔省将肃字的含义解释给石重

伟听。肃是上谥,这个肃字还是孔省所提。

石重伟点点头,道“父皇此生为政刚猛,身正节俭,当得起这个肃字,孔相费心了。”

君臣议了议发丧之事,孔省告退出来,与前左相陈成济碰上,连忙向这位老大人施礼。郑国大礼有五使,山陵使、礼仪使、卤簿使、仪仗使和桥道顿递使,这五使多由朝中有威望的官员兼任,事后天子会对这些官员加官一级或荫封子孙,所以五使是美差,历来为朝臣们争抢。唯有山陵使郑国传统由丞相担任,而担任山陵使之后丞相需要卸任,这也是新皇任用新丞相的一种手段。

石重伟没有罢免孔省的打算,所以任用前左相陈成济为山陵使,事后依制陈成济可以保举其子孙一人为正五品的官员,礼仪使是黄平,他是兼职用不着卸任,不过他是楚安王的亲信,估计在御史大夫的位置上也呆不了多久,按制他可保举一子为正六品的官员,至于卤簿使、仪仗使和桥道顿递使这些人或者自己晋升一级,或者恩封其后人。

陈成济建武二年致仕,就在京中荣养,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了。五年时间须发皆白,但是精神矍铄,看起来比担任左相时倒要硬朗几分。

与陈成济寒喧几句,孔省恭送陈成济往御书房行去,直起腰时感到酸痛,看着老爷子身板挺得笔直,孔省暗叹道自己比陈成济小七岁,这身子骨怕还不如他,等辅佐新皇三两年,自己就该乞骸骨了。

出了宫,孔省前往丞相府处理政务。时近年关,事务越发烦忙,要赶在封印之前处理完,翻过年来就要改元了。车轮“轧轧”从青石板上辗过,过坊门的时候一震,将孔省从沉思中唤了出来。撩起车帘往外看了看,已经到了景风门,左右两相的府邸快到了。

先皇驾崩,新皇登基,年后朝堂定然会有一场清洗,有人离开有人进来,这是规律,眼下朝庭正是多事之秋,作为文官之首的左相要辅佐君王、调和阴阳,总理百官治理政务安抚百姓,孔省苦笑,忙完这个年自己至少得瘦五六斤。

车辆在左相府前停上,还没等轿夫掀帘,迎候在左相府门前的官员立刻抢选挑起帘子,小心地扶着孔相大人从车中出来,恨不停趴在地上做马凳让孔大人踩着自己下轿。脸面算什么,升官才是最实在的,新皇登基,肯定有一番变动,这个良机可不能错过。

孔省微笑地拱手、点头与众人寒喧,在门前稍站了站,右相府前等候的官员也挤过来拜见左相,左在右上是其一,还有一层意思大伙心中都在盘算,马相可是楚安王的王傅,楚安王要就藩,作为右相的马遂真会不会被天子逐到藩地去,而天子任用老相陈成济为山陵使,表明了对孔相的信任,若能得孔相一两句推荐,胜过寒窗十年书。

在众人的簇拥下孔省踏上台阶,站在门前看了看天,风云变幻莫测,身边这些人都想着趁势而起,岂不知人生起落无常,不怕青云没踏上反而跌落尘埃吗。

第八百九十章心中有鬼

新伊城西,远在数千里之外新伊城的江安义,根本不知道那个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天子死了,此刻他正感叹地看着陈汉。时光把精壮的汉子变成了大肚便便的胖子,眼前的陈汉比郭怀理还要胖上三圈,那凸出的肚子根本让他弯不下腰来,脸上的肉把眼睛挤成一道缝,还好眼缝中闪着精光。

江安义扶住勉力往前躬身的陈汉,叹道“陈汉,你再不减减肥,整个人就要废了。”

陈汉拍拍肚子,自嘲地笑道“拜主公所赐,陈某饱食终日,享尽人间富贵,纵是死了也不亏。”

众人一路行来看得眼花缭乱,尖顶高拱、弧形拱门的建筑极具异域特色,整个建筑多用白色的石头建成,装饰着彩色琉璃和金色铜饰,就连脚下的甬道也是精心磨制过的,亭院当中树着雕塑,正往外喷着水花。

屋内铺设着柔软的地毯,窗边垂着丝质的帘帐,是郑国上好的丝绸,中间的方桌上摆放着精美的器皿,虽然是冬季,各色水果堆满在其中。方桌四周是靠垫,上面绣着各色花朵,色彩丰富浓重,仿佛散发出阵阵幽香。

陈汉把众人让到靠垫上坐好,双掌轻拍,一行美貌的女子手端托盘袅袅行出,盘中是散发散发出清香的茶水,江安义端起来喝了一口,惊喜地道“居然是安山银针。”

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肥胖的身子,陈汉笑道“托主公的福,有女王陛下照看着,祥裕行生意十分红火,主公许我的三分红利足够陈某在新伊城花天酒地了。”

祥裕行是江家的生意,由彤儿经手打理,不过江安义不准任何人插手,只让陈汉每年一次将红利让郭家的商队带回。这些年祥裕行每年的收益都在五十万两以上,江家香水之外又辟了一个新财源。

“大哥,来客人了。”门外有个三十多岁的裯衫汉子走了进来,陈汉微不查觉地皱了一下眉头,道“三弟,这是我在郑国时的老朋友,路过新伊城来看我。”指着那汉子向江安义介绍道“这是我三弟陈秋。”

江安义听陈汉谈及家事,他是雷州人,家中老大,习武惹事生非让家道中落,后来进了龙卫才会搏命为家人谋富贵,遇到江安义换了种活法,看来陈汉在新伊城把家人也接来了。

此次来新伊城是绝密事,江安义不想暴露身份,站起身冲陈秋礼道“陈三爷,安某有礼了。”

陈秋上下打量了一下江安义,随意拱了拱手,对陈汉道“大哥,郭家发来的香水三百瓶入了库,王城半月前说要咱们留一百瓶,首相家也说要一百瓶,还有些贵人们有预定,三百瓶还不够分的,您看怎么处置?”

陈汉有些不耐烦地挥手道“你没看到我这有客人吗,如何分配你做主便是。”

陈秋又扫看了一眼朴天豪等人,拱手转身离开。陈汉苦笑道“主公,我在新伊城安家后,派人前去雷州送过钱,我父母听说我在莎宿国做大买卖,忙把我三弟送了来,说是我一个人在外面,有兄弟盯着不会被人骗。唉,人都来了我总不能让他回去,我便让他帮着打理生意,主公放心,我三弟不知道我与主公之间的事。”

江安义笑道“孤身在外,有家人在身旁也免得孤寂,我怎么会怪你。这些年你可曾娶妻生子?”

陈汉有些扭捏地道“娶妻朱氏,是我父母所命,最大的男娃是我妻子所生,已经八岁了,姬妾们还生了四个,五岁和六岁的都是女儿,三岁的是男娃,还有个男娃才六个月大,这些的孩子都是姬妾所生。”

江安义看陈汉的神态明白过来,八成其他的孩子是他和西域国的舞姬所生,在西域有许多混血娃,江安义想到自己,隆盖就是自己与罗娜的混血,一笔乱账无法理清。

陈汉摆宴款待郑国来的朋友,陈秋再度出现,一脸热情地向江安义等人敬着酒,话里话外地套问着江安义等人

的来历。陈汉查觉出弟弟的反常,满脸不悦地道“陈秋,你去忙你的,我和安爷说说话。”

陈秋满不情愿地放下酒壶,施了一礼离开,他的住处在宅院的西角,楼台亭院俱全,比起家中老宅豪华了千百倍。陈秋来莎宿国已有七年,他没有带妻子来,陈汉怕他寂寞,给他的院中塞了十名美姬,后来陈秋自己又买了几名。屁股刚落到坐垫上,一群姬妾便蜂拥在身边,替他捏臂揉腿,这个要买头饰,那个看中了耳环,要是平日陈秋上下其手,乐在其中,些许要求随口答应,可是今日心情大坏,冷着脸喝了声“滚!”

屋中清静下来,陈秋哭丧着脸想着今天的那伙来客,该不是来取钱的吧。他来莎宿国多年,知道这家祥裕行哥哥仅有三成份,其他的钱郑国每年都会来人运走,这伙人该不会是来运钱的吧。

祥裕行的财物陈汉交由他打理,因为打仗今年开春的收入少了大半,陈秋手中的用度也变紧了。陈秋手中有来自郑国的紧俏商品,与王宫、新伊城的王公贵族家没少打交道,大相吐乐赞家的二管家巴杨说因为打仗国库吃紧,正四处筹钱,大相说此刻借钱给国库,到时候打赢了仗翻倍偿还,巴杨说看在老交情的份上才把消息告诉陈秋,他可以代陈秋把钱交上去,不过将来偿还下来,他要收一成的好处费。

陈秋知道哥哥与女王、吐乐家都有交情,祥裕行的生意之所以这么好就是有女王照应着,所以巴杨不会骗他。因为打仗,去年的红利没有运回郑国,陈秋知道库房里堆放钱袋,一袋是千枚金币,一共是三十八袋,三万八千枚金币,去年一年的七成利,若是暂时借用借用,不用半年就成翻一番。

陈汉没有亏待弟弟,每个月给他一千银币的花销,寻常人家一年的支出也不过五六十枚银币,这笔钱足够让他在新伊城花天酒地。可是陈秋是个不安生的主,平日替祥裕行与各大商行打交道,看到那些商行的老板穷奢极侈的挥霍,自己那一千银币的花销就变得不起眼了。他经手的一瓶香水,卖给这些富商的价格是三百六十银币,可是这些家伙一开口就是几十瓶,各种香色都要,香水的数量有限,有的时候为了从自己手中拿货,免不了塞给自己百十枚好处费。

看得多了,心便大了,随着这些老板富商一起出入,千枚银币不用几次就花得精光,出门应酬总让别人掏钱实在有损陈二老板的面子。所以巴杨一说陈秋便动了心,偷偷地配了库房的钥匙,没敢把钱都偷出去,用十袋假货换了一万枚金币出去。

四月,巴杨说联军快把化州会野府打下来了,这个时候借钱能有一倍半的利,只等会野府打下来就能还钱了。于是陈秋又偷拿了十袋出去。陈秋盘算等二十多万两的本钱后自己也开个商行,转手些祥裕行的商品,保证能攒得盆满钵满。

算盘打算很好,谁料到江安义到达化州任经略使,很快发动了发攻,西域联军偷鸡不成蚀把米,琅洛还算识机,得知江安义到来后便带着莎宿国的一万兵马往后缩,反攻开始后琅洛没有犹豫,直接带人出了井门关回归莎宿国。一万兵马回来了八千多,损失不大,出兵打仗的钱粮损耗的干干净净,陈秋借给巴杨的钱成了肉包子。

二十万两,陈秋拿什么还,若是被大哥知道了非得剥了自己的皮不可。想起陈汉年轻时的个性,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自己虽然是他兄弟,但偷了他这么多钱估计下场好不到哪去,就算不死也要被赶回家去,在莎宿国声色犬马惯了,陈秋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到雷州去过苦日子。

在屋中愁了半天,灌了两壶酒,没想到什么办法。陈秋越发觉得屋内烦闷,索性出了门去了惯常玩需的酒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再说好了。

激扬的音乐和扭动的身躯立时让陈秋把烦恼抛到了脑后,待者认出这位有钱的大爷,引着他往离开喧闹的大堂往

第八百九十一章六亲不认

看清来人是陈秋,巴杨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坐直身子招呼道:“陈爷来了,快来饮一杯。雅奴,还不招呼陈爷坐。”

陈秋双目赤红,盯着巴扬道:“巴杨,什么时候还我钱?”

巴杨已经安定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道:“陈爷,这话说的,这钱是投资大军东征的,现在大军败了,这钱自然要不回来了。陈爷,你家大哥与女王有交情,要不让他去找女王要去?”

陈秋被噎得做不出声来,雅奴娇笑着拉着他坐下。巴扬斟了杯酒递给陈秋,叹道:“陈爷,你......

《变臣》第八百九十一章六亲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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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二章金动人心

半夜时分,江安义惊醒过来,有人语马嘶之声。

屋外传来敲门声,朴天豪焦急地呼唤着:“主公,主公。”

江安义起身打开门,朴天豪急道:“主公,府外来了兵马,不知何意?”

身在异邦,风险莫测,江安义不敢大意,吩咐道:“通知安思他们做到应变准备,等半柱香如果陈汉不至,咱们就走。”

朴天豪奉命离开,片刻之后走廊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陈汉如同肉球般滚至。

“主公,城防司率军围了府,说是要抓拿奸细。”陈汉喘了几口粗气,匀了匀......

《变臣》第八百九十二章金动人心

变臣

第八百九十三章揣摩上意

新伊城城防司是新伊王城守护衙门,负责王城的防卫安全,治安、稽查、巡逻等职也包含在内。城防将军热合的官职是翖侯,统兵八千守护王城安危,以前琅洛就是担任此职。

做为王城的城防司长官,热合自然是吐乐家的亲信,更准确地说是大相吐乐赞的亲信。热合原是吐乐赞的贴身护卫,在吐乐家未发迹前便跟在吐乐赞身边护卫,当初吐乐家遭逢危机时有不少人逃走,热合始终忠心耿耿,自然得到吐乐赞的信用,琅洛升为大将军之后,吐乐赞便让热合接任了翖侯,并将守卫王城的五千兵马加到了八千。

城防衙门灯火通明,热合身着盔甲坐在大堂之上,就着烛光看兵书。热合曾随吐乐老爷子到过郑国,对郑国戏文中那些儒将的风采甚为羡慕,灯下观书、指挥若定,轻描淡写间便大功告成,这是热合一直追求的境界。

手中拿着书,一个字也难以入心,热合放下书端起热茶喝了一口,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这儒将不好当。陈秋在一旁坐立不安,这个时候酒醒了,大错已铸后悔莫及,只盼着拿住奸细后自己能顺利接掌祥裕行。

热合用眼角扫了一下陈秋,对这个卖兄求荣之人满是鄙夷,就这样的货色还梦想着赶走陈汉接掌祥裕行,他也不问问祥裕行背后站着的人物,哪一个伸出小指都能将他碾成粉碎。

作为吐乐赞倚重的亲信,热合不是巴杨这样的小角色所能比拟,他对祥裕行有些了解,祥裕行陈汉的背后是化州经略使江安义,而江安义与女王罗娜有过一段露水姻缘,王子隆盖就是江安义和女王所生的儿子,当年戎弥、尉车、居须三国联军入侵莎宿,吐乐家危在旦夕,就是这个江安义暗中来援,与大将军琅洛一起击败三国联军,才有了吐乐家执掌莎宿的局面。

去年西域联军入侵郑国化州,将半边化州拿下,正当众人欢欣鼓舞之时,江安义被郑国天子委为化州经略使,他到任后不久西域联军便大败而归,据大将军琅洛讲郑军在江安义的率领下勇不可挡,三十万大军泥塑土偶般被砸得粉碎。上个月参加朝会,有细作称郑国出兵扫荡戈壁,有西征之意,朝堂上一片慌乱,女王当即交待要派人前去化州表达交好之意,但被大相所阻,说是莎宿与郑国隔着尉车国,当镇之以静。

热合作为大相的亲信,对吐乐赞的心思能猜出几分,吐乐家执掌莎宿国朝政十余年,已经将原国主的势力清除一空,朝堂之上,地方各城都是亲吐乐家的势力,整个莎宿都掌握在吐乐家手中。大相今年才四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热合猜想大相是想着更进一步,从大相最近的言谈中得知,他想做摄政王。热合心想,郑国的戏文中做了摄政王之后便是篡位了。

大相想谋自立,困难还是不少,热合细思过,国内的反对主要来自女王和王子,女王虽然亲近吐乐家但终是王子之母,没有帮着兄弟对付自家儿子的道理。王子与国教帕火教关系密切,大相要废除王子帕火教定要反对,帕火教在国内的势力不小,处置不当的话很容易生乱。

国外主要是羌兰国,羌兰国老国主已逝,接位的国主是王妃咄米丽所生,咄米丽是隆盖名义上的父亲窋舍拉的姐姐,是隆盖的姑姑,不过咄米丽一直主张让咄其暴之子窋隆海继位,两国的关系时好时坏,僵持着。大相要自立,咄米丽肯定不会答应,毫无意外羌兰国要出兵干涉,到时候周边国家趁火打劫,大相很可能篡国不成还得拉着莎宿国一起陪葬。作为莎宿人,热合并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另一个隐忧来自江安义,大将军琅洛对江安义佩服得五体投地,大相虽然嘴中不明说,但热合看得出他,包括其他吐乐家的成员都对江安义十分忌惮,而女王谈起江安义来两眼放光,满脸兴奋,甚至让谍报司定期将江安义的行事奏报给她。

江安义暗援莎宿时,热合远远地看过他一眼,普普通通,甚至还比不上军中健儿魁梧,可是他随着吐乐老爷子进宫后便安定下大局,罗娜成为女王,隆盖成为王子,吐乐家控制了朝堂。

面对外敌,江安义隐在琅洛军中出战,让联军挫羽而归,琅洛好命创下好大名头,后来才会顺利接掌大将军之职。热合听参战的将士说过,军中有位箭神将军,此次取胜多亏了他,旁人不知道箭神是谁,热合却能猜到这位箭神将军八成就是江安义。

当时江安义是郑国化州的刺史,不可能在莎宿国久呆,热合知道他留下了两个人,一个姓朴,帮着琅洛驱逐残余的联军,另一个便是祥裕行的东家陈汉。祥裕行刚开张的时候,因为能从郑国进到紧俏物资,不知道有多少人动了心思,结果祥裕行的生意越做越大,那些想夺产业的人成了陈老板的朋友。

这位陈老板是个厉害角色,不光靠着女王和吐乐家,长袖善舞,展露了獠牙之后便拉着那些人一起做生意,有财一起发,自己每年从祥裕行得到的好处就不下千枚金币。

这样的人物热合自然不会去得罪,可是大相的心变了,从以前维护祥裕行变得想斩断与祥裕行的联系,也就是说大相想斩断江安义伸进新伊城内的手,切断女王与江安义之间的联系,让女王只能依靠吐乐家。这背后还有的深意热合不想去猜,既然大相流露出这分意思,做臣下就应该主动为大相解忧。

能做到城防司长官的位置,不光只能靠忠心,热合为人谨慎、处事小心,谋定而后动,在王都这样复杂的环境下依旧游刃有余,谋算着对付祥裕行已经有段时间了,可是热合一时在找寻机会,陈秋出告陈汉收容奸细图谋不轨,把刀送到了热合的手中。

重新拿起书,热合依旧一个字看不进去,祥裕行有多少财产他不清楚,库力克奉自己之命前去查抄,最肥美的那块肯定要送给自己,热合得意地眯起眼,恨不得哼出小曲来,升官发财就在眼前,至于女王不喜大相自会替自己承担。大堂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是库力克带人回来了,热合挺直腰,将书凑到烛光下,做出一副聚精会神地样子。

“末将见过翖候,前来交令。”库力克高声禀道。一旁的陈秋赶紧站起身,紧张地看着库力克,想问又不敢开声。

热合慢悠悠地翻过此页,才放下手中书,坐正身子温和地笑道:“库力克,辛苦了,拿获了几名奸细?”

库力克迟疑了一下,道:“末将未发现奸细。”

“不可能,将军一定是搜漏了,是八个郑国商人,领头的三十来岁。”陈秋急声道:“会不会是从后门逃走了?将军有没有派人看住后门。”

库力克没有理陈秋,继续道:“没有抓到奸细,末将不敢造次,让人将陈府看住,等候翖侯发落。”

陈秋前来出告,热合正中下怀,忙着派人捉拿奸细根本没有细问奸细是谁,在他看来是不是奸细根本不重要,只要安个罪名让大相有借口出手便好了。听陈秋说是八名郑人,领头的只有三十来岁,热合心中一动,冷声问道:“陈秋,你将那名领头郑人的模样说与本侯听。”

越听热合的心中越冷,当陈秋提起那名郑商右眉梢的伤疤时,热合几乎可以确定江安义来了。乜呆呆愣了片刻,热合觉得这件事不能拖,要尽快让大相知道,站起身吩咐道:“库力克,你派人看住了陈府,我去向大相禀报。”

库力克有些摸不到头脑,虽说祥裕行来头不小,但这点小事值得惊动大相吗?心中狐疑口中应是,倒是为自己没有轻举妄动查抄陈府感到庆幸。陈秋在一旁叫道:“翖侯,小人怎么办?”

热合厌烦地看了陈秋一眼,吩咐道:“将这个小人关进大牢,等我回来处置。”

陈秋忙叫起来,道:“小人冤枉啊,是大相家的巴杨管家让小人前来出告的,小人不得不来啊。”

热合往外走的脚步一顿,怎么又跟巴杨牵扯上了,难道陈秋的出告是大相的意思,莫不是大相见自己久不行动有意派人催促?热合有些举棋不定,转身又回了座,若是陈秋的出告是大相之意,那自己就该一鼓作气查抄了陈府,身为下属首尾两端可不行。

仔仔细细地询问一番陈秋与巴杨之间的交往,陈秋总算找到个诉苦的地方,一股脑地将巴杨骗了他两万金币的事倾诉了一遍,热合在心中骂了声“蠢货”,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这样的蠢货就算把祥裕行交到他手中也会被人吞得连渣都不剩。

天色已亮,不能再耽误了,热合示意卫兵将喋喋不息的陈息带走,起身前往大相府。

第八百九十四章莎宿乱局

大相就在王宫不远,热合赶到时看到府门外已经备好了马车,再晚来片刻大相就要上朝议事了。

莎宿国虽小国,所辖十六县人口不过百万,朝会自然不会像郑国那样庄谨,女王罗娜厌政,平常只在逢十的日子上朝,其他的朝会皆由大相吐乐赞主持,参加朝会议事的二十几个人,都是吐乐家的亲信,莎宿国的朝政被吐乐家一手掌控。

吐乐赞最近有点烦,昨天接到消息,尉车国大王子卡络索遇刺身亡,这个好战的王子死了原本是好事,可是尉车国国主却将责任推到了莎宿国身上,对外宣称是莎宿国派人刺杀了卡络索,在边境陈兵四万随时发动攻击。

莎宿国所有的兵马加起来不过七万,琅洛带走了三万前往边城驻守,对于琅洛吐乐赞还是很放心,有他在尉车国的兵马应该难以入寇,怕就怕休梨国借口出兵,那莎宿国就真的危险了。咄舍拉在世的时候,莎宿与羌兰关系密切,守望相助共同御敌,自打罗娜成为女王后,两国的关系转为冷谈,不要说出兵相帮,不趁火打劫就不错了。

将手中的热奶放下,吐乐赞的接过手巾擦了擦嘴,准备起身上朝。今日朝会跟众人议一议如何化解眼前的危局,实在不行就赔点钱、割一座城给尉车国,一切以大局为重,国内不能乱,隆盖亲政的事正好借机推迟两年。自己正在陆续更换城主,两年后莎宿国从上到下便都是自己的人了,休尔顿留在军中的势力也会进一步清除干净,到那时隆盖还不是凭由自己拿捏。

嘴角笑意未展,便由隆盖想到了其父江安义,吐乐赞心中一哆嗦,自己想要对付隆盖还真得考虑一下江安义的反应,若是惹恼了他,自己怕是连饭都吃不香了。最近谍报说江安义布局戈壁有意西征,万一郑国大军打来可怎么办?

忍不住怒哼了一声,看来表面上还得让隆盖做国主,自己要做莎宿国主的野望得往后挪挪,实在不行就像中原史书中说的那样把机会留给儿子吧。旁边侍女见大相面容不悦,赶紧跪下低头看地不语,最近大相喜怒不定,别触了霉头挨顿板子。

门外侍者进来禀报:“大相,热合翖侯救见。”热合是吐乐赞亲信中的亲信,赶在朝会之前见自己肯定有事,吐乐赞吩咐道:“让他进来。”

“见过大相。”热合恭恭敬敬地向吐乐赞行礼,一如从前做护卫时恭谨。吐乐赞对热合的态度十分满意,笑道:“怎么这么早来了,还没吃东西吧,坐下边吃边说。”

热合恭敬地谢过,侧坐在吐乐赞身侧,侍女赶紧为他斟上牛奶。热合简要地把陈秋出告其兄陈汉之事说了说,吐乐赞不动声色,陈汉是江安义的人,明面上是商人暗地里就是江安义安插的奸细,倒是没有污告他。自己早就看这个胖子不顺眼了,这次不妨就就坡下驴,将他赶回郑国去,斩断江安义伸到莎宿的手,也断了妹子不该有的念想。

“大相,根据陈秋描述的那伙郑国商人的容貌,臣下感觉那个带头的极可能是化州经略使江安义。”

“什么?”吐乐赞手中的奶杯“哐当”一下掉落在桌上,白色的牛奶顺着桌子滴落在金色的袍服上。吐乐赞根本顾不上擦拭,身子前倾、紧盯着热合问道:“你说江安义来了?可曾抓住了他?”

热合没想到大相反应如此热烈,忙应道:“臣下昨夜派库力克带了五百兵丁前去抓拿,可是没有搜到江安义。”

“跑了?”吐乐赞颓然地往后一靠,嘴中喃喃地道:“也是,凭江安义的本事哪会被你们抓住。”

热合有些不服气,坐直身子道:“大相,只要您下令,臣下保证在十日之内拿住他。”

吐乐赞想起咄舍拉死时宫中的那场龙争虎斗,名震西域的术空大师都不是江安义的对手,莎宿国内还没有能敌住他的人。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所做所为,吐乐赞惊恐起来,大声吩咐道:“加强戒备,我身边的护卫加倍,防卫司派人到我府前驻守,出入时保卫。热合,新伊城内严加盘查,不可稍有懈怠。”

热合恭声答应,心中暗叹江安义三个字就吓得大相六神无主,那大相凭什么敢对付王子隆盖。大管家延择夫进来禀道:“大相,该起程前往王宫了。”

吐乐赞惊魂未定地道:“本相今日身体不适,不去议事了。延择夫,前些日子本相让你礼聘的高手可有答复?”

延择夫道:“要价太高,我正与……”

“答应下来,让他们尽快到府中来。”吐乐赞迫不急待地道。延择夫见吐乐赞神色不对,诧异地看了一眼热合,恭声应是离开。热合看到延择夫想起巴杨来,低声道:“据陈秋称,他出告陈汉是受了巴杨的怂恿。”

巴杨?吐乐赞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小子又盯上祥裕行的钱了。若是没有江安义的出现,吐乐赞便顺水推舟将祥裕行吞下,国库空虚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可是江安义来到新伊城,就像利刃悬在头顶,又如尖利扎入肉中,吐乐赞怎敢轻举妄动。

“你没让人抄了祥裕行吧?”吐乐赞问道。

“臣下知道祥裕行牵涉甚广,只是让人看住门户,没敢轻举妄动,一大早便来请大相指示。”热合道。

吐乐赞思索了片刻道:“此事尚可挽回,你把人撤回来,不过暗中监视陈府的一举一动,进出之人都得跟踪,若是发现了江安义的行踪立即告诉我,王子隆盖那里多派人保护,不要让他见陌生人,女王那里也不要透露消息。对了,那个陈秋交还给陈汉,他们自家兄弟的事让他自己了断。”

…………

府门前后的兵丁撤走了,库力克陪着笑脸给陈汉说了一大车好话,然后又把陈秋提来交给了陈汉。陈汉明白,这是主公来新伊城的事被吐乐赞知道了,这位权倾朝野的大相心虚了,生怕主公出手报复。

陈汉呵呵地笑着,这些年把他从一名军中莽汉历练成八面玲珑的商人,自家金库中那些装着卵石的羊皮袋可有了着落。陈汉笑道:“此许误会将军不用放在心上,只是昨夜将军手下从库中取走的金币还望还上。将军是知道陈某这家祥裕行其实是替人辛苦,这银两对不上数陈某交不得差。将军走后,陈某清查了一下库房,丢失了二十六袋金币,请将军回禀翖侯,替小人做主。”

库力克差点没喷出血来,昨夜搜查手下的兵丁趁机渔利是有的,二十六袋金币陈汉还真敢说出口,刚想发怒想起来时热合再三叮嘱要和颜悦色,纵有些委屈也要忍耐的话,心中对面前这位笑吟吟敲诈的胖子越发忌惮,涩声道:“陈爷的话我会带给翖侯,收兵回府。”说完,库力克像被撵的兔子般带着人马离开。

陈秋双腿打颤,看到哥哥看向自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哀告道:“哥,你饶了我吧,都是巴杨那小子让我做的,他把我灌醉了,我什么也不知道。那些钱也是他让我拿的,骗我说是投资,哥,我错了,你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不敢了。”

陈汉看着痛哭流涕的弟弟,道:“来人,把他给我押在他自己的住处,不准出外。”如何处置陈秋,要由主公决定。

…………

加斯维大街是王都富人聚居区,城防司的兵马夜间将祥裕行陈汉的住处围了,惊动了整条大街的住户。等城防司的兵马撤走后,左右的邻居纷纷上门来探问究竟,陈汉打着哈哈,只说是发生了点误会。很快,消息从城防司传出,祥裕行陈爷的弟弟出告其兄交结奸细,结果查明是虚告。城防司是做什么的众人心里有数,要查抄商行随便捏造个理由便是,只能说陈爷手眼通天,城防司也奈何不得。

吃午饭的时候,赫吉把陈府外的兵马撤走的消息带回来,又把探听到陈秋出卖其兄的原委说了一遍,最后道:“安爷,您有什么话带给陈爷吗?”陈汉自知身份敏感,与赫吉事先有过约定,出现事情该如何联络,并不要双方见面。

江安义想了想道:“静观其变吧。”

一场风波看似极快地平息,陈汉知道府门前后多了许多双盯梢的眼睛,不过主公既然告诉他静观其变,陈汉便照样每日坐了车到商行打理生意,看起来与平常没有不同,只是陈秋被他关在家中不准离开。

江安义当然不是来新伊城玩的,来的那天陈汉已经将莎宿国的大致情况告诉他,这两天不方便出外,江安义苦思如何才能助隆盖一臂之力,让他能真正掌握朝堂权力,而不是吐乐家手中的傀儡。

从赫吉的口中得知,整个新伊城被吐乐赞经营得有如铁桶一般,朝中的反对力量不是被赶出朝堂就是臣服在吐乐赞的淫威之下,要想变天实在是难。

江安义叹了口气,自己最好先见了见隆盖,看看情况再做决定,实在不行索性带了隆盖回归郑国,总比性命操在吐乐家好。

第八百九十五章王子隆盖

要见王子隆盖不难,每隔三天隆盖就会前往城南的帕火教神庙,拜见斯吉教主,听斯吉教主讲解善恶之道。帕火教信奉火神,认为自然由土地、空气、水、火四大元素组成,光明与黑暗的战争永不止息,唯有恪守善思、善言、善行才能战胜邪恶与黑暗。

帕火教是莎宿国的国教,神庙建得气势恢宏,阳光下神庙圆顶上描绘的花纹繁复神秘,镶嵌的蓝宝石让整个建筑显得富丽堂皇,高耸入云的尖塔像利剑刺向长空,神庙正中的广场是一泓圆形的池水,

江安义和朴天豪在赫吉的带领下,随着拥挤的人群踏进神庙的大门,他俩的头发和胡须都用颜料染成金黄色,发式梳扎成西域样式,用皮箍扎好,不仔细分辨根本认不出两人是郑人。

几声嘹亮而短促的号角声响起,宣告着王子隆盖即将到来。人群向两旁闪开,空出道路,只见数杆飘扬的彩带旗逶迤而来,后面是马队。江安义一眼便认出了骑在马上的隆盖,十年时间隆盖已经变成了一个英俊少年,黑发黑眼,面目结合了他与罗娜的优点,浓眉深目线条硬朗和,穿着金色的劲服,外面披着腥红的斗蓬。

隆盖跳下马,江安义欣喜地看到隆盖的个头很高,十四岁的少年郎个头居然快比得上自己了,他身后那些年岁相仿的少年人纷纷跟着下马,江安义知道这是罗娜替儿子招纳的伴读(随侍),腾恭立的儿子腾毅景就在其中。

人群欢呼起来,那些少女们更是发出惊喜的尖叫声,隆盖带着阳光般的笑容挥手向两旁示意,看得出来王子很受民众爱戴。江安义心中欣慰,儿子长大成人了,一表人才,朝气蓬勃,远比他身边的那些少年人成熟、稳重。

赫吉略带兴奋地道:“王子殿下为人和善,每次来神庙都会与长者交谈,在神殿为百姓祈福。”

两队披甲的卫兵跑来将王子与民众隔开,是城防司热合派来保护王子的卫队,隆盖一脸愤然地与带队的将官说着什么,可是那个将官不为所动,隆盖气愤地一甩斗蓬,迈步往神殿中行去,那些随侍连忙跟在他身后。

那名将官脸上露出一丝诡笑,丝毫不惧地吩咐卫队设防,不准百姓跟在王子身后。江安义心中一沉,他知道城防司长官是吐乐赞的人,吐乐家严密地控制着朝堂,王子身边自然不会放过。

神殿内供奉着长年不灭的圣火,据说是一千二百年前立教时从摩居主殿的圣火所传,如今摩居神殿已毁,圣火已经熄灭,新伊城成为圣火传承之地,每年元旦节都有无数信众从四面八方而来朝圣。

殿内有祭祀官,引领着众人朝拜祈祷,江安义四处打量着神殿,神殿十分空旷,隆盖并不在里面。赫吉打听了消息来到江安义身边,轻声道:“安爷,王子去了后殿斯吉教主的住处。”

神庙很大,后殿是帕火教神官的居处,一条白石甬道通往后殿,两旁是依旧苍翠的松柏,江安义藏身在一棵松树后打量着后殿。后殿是白石建成的方形建筑,用蓝色的瓷砖勾勒出轮廓,橄榄木大门闪着油光,彰显出帕火教的华贵,大门前有名神官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经文。

赫吉上前,双掌朝面躬身施礼,那名神官站起身还礼,两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那名神官收起经文夹在肋下,带着赫吉走向后殿的旁侧,大门处没人看守。

江安义和朴天豪闪身进入后殿,里面是回字型结构,阳光落在天井中的树木上,十分亮堂。石柱走廊上没有人,很安静。江安义没有直接找寻隆盖,看到旁侧的门虚掩着,便推门进去。屋内十分简洁,一床一桌一椅一书橱,衣帽架上挂着白色的服饰,是神官住的地方。

屋内只有一套神官服饰,江安义换上后让朴天豪在屋内等他,自己迈步向后殿内部走去。迎面遇上同样身着白服的神官,双方点头示意,并没有人查觉到江安义是假冒之人。

说话声从最里面的屋中隐隐传出,是少年人清脆的嗓音,隆盖在那里。等江安义走近才发现最里面是间小殿堂,正中供奉着圣火,圣火左右是两尊神像,江安义事先做过功课,知道这两尊神像是光明神和黑暗神,一白一黑的服饰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谁善谁恶。

隆盖站在光明神的下侧,与坐在矮榻上的老者说着什么,那老者头戴白帽、手拿权杖,一脸温和地看着隆盖,江安义认出那名老者是当年斯吉大长老,十年不见,斯吉大长老白发苍苍,苍老了许多。

殿中有不少人,但没有人注意到江安义,江安义悄声挪步进入殿中,藏身在角落里的石柱后,目光落在神情有些激动的隆盖身上。等隆盖说完,斯吉安慰了他几句,然后挥手示意让众人离开。众人举掌施礼,纷纷走出大门,江安义隐在石柱之后,白袍与白石柱颜色相同,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他。

殿门掩上,斯吉叹息一声,坐正身子道:“隆盖,你不要过份忧虑,女王陛下是不会让你受伤害的,神教也是你的庇护之处,实在不行你可以到教中任神官,我将来可以把教主的位置传给你。”

隆盖满面激愤地道:“大师傅,你教导我光明与黑暗之间的战争绝不可退让,小王舅家的心意国人皆知,若是三舅成为摄政王,小王就是操在他手中的傀儡。”

“王子莫急,女王陛下不是没有同意他成为摄政王吗。”斯吉道,心想吐乐赞绝不敢加害隆盖,要是化州的江安义得知锤子被害,一定会不顾一切杀了吐乐赞。

“可是女王同意把小王亲政的时间推迟到两年之后。”隆盖气恼地道:“两年之后,小王就算亲政了又能做什么?”

隆盖跪倒在斯吉面前,道:“大师傅,我想请你帮帮我,向女王建言让我元旦节后亲政,大教在国中信众无数,女王陛下会听您的话。”

柱后,江安义心中凄然,自己十四岁的时候在拼命苦读为家人谋个温饱,儿子隆盖却要为身家性命挣扎了,自己作为父亲着实对不住他。念头闪过对罗娜不禁痛恨起来,这个女人为了享乐居然连儿子的生死都不顾了,你既无情便休怪我手狠。

隆盖的声音有些哽咽,“小王六岁随大师傅学‘善’之道,跟瓦哈师傅学文、琅洛大将军学武,陈先生教我中原礼仪、风土人情,我从十二岁时便不敢耽于玩乐,与身边伴随嬉戏时也在想着如何拉拢他们身后的家族……”

斯吉叹息地打断隆盖的话,道:“殿下不必忧思过深,吐乐家虽然把持朝政但难掩众人之口,殿下已向世人展现亲民、和善的面貌,每次殿下来神庙百姓们都欢呼雀跃;殿下刚才也说过,那些伴随与殿下一起长大情谊极深,他们身后的家族也乐见殿下亲政,殿下不可小视这些家族对朝堂的影响;女王陛下毕竟是殿下的亲娘,她对你的爱护之心绝对超过吐乐家,女王虽然不理政事但影响仍在,她出面说话便是大相也要听从;琅洛大将军虽然出身吐乐家,但忠心为国,殿下要多与他交流,争取琅洛大将军的支持,何况,殿下还有一个有力臂助在外。”

隆盖是少年人,听到斯吉的安慰后精神振奋了许多,除了这些外自己居然还有臂助,不禁兴奋地问道:“谁?羌兰的表兄吗?”

斯吉停顿了下,想着如何组织语言,半晌才道:“殿下还记得你父王死时的情形吗?”

那时隆盖才四岁,时间过去十年,隆盖有些记不清了,吱唔着道:“我听说父王死时,当时的大相盖英和联络了一批朝臣逼宫,想让父王把皇位传给大伯之子咄隆海,是国师、舅舅和琅洛大将军控制住了局面,才让母妃成为女王,稳住了局面。”

斯吉苦笑道:“当时大将军窋必兵困王宫,大相盖英和、兰赫止等朝臣则入内逼宫,情形十分危急……”

隆盖回忆起了一些东西,兴奋道:“小王记起来了,好像有个黑黑的僧人,窜上窜下好生威猛。”

“不错,那名僧人是天明国的高僧术空大师”,斯吉脸上闪过惭色,当时他吓得不敢动手,要不江安义出手莎宿国便是另一番景象。

斯吉看着隆盖问道:“你还记得是谁击退了术空大师吗?”

隆盖竭力地回忆着,摇摇头道:“不记得了。”

江安义再也忍不住,从柱后转出身来,道:“是我。”

殿中居然还藏着人,斯吉和隆盖都吓了一跳,两人方才所说的话要是被吐乐赞知道,免不了生出是非来。隆盖抽出腰间弯刀,二话不说朝走近的江安义劈去。

隆盖的武艺主要传自斯吉和琅洛,罗娜还聘请了一些高手教隆盖技击之术,别看隆盖只有十四岁,练习武功已有八年,隆盖习武十分刻苦,寻常壮汉还真不是他的对手,但在江安义的眼中,这威猛的刀势恰如春风拂体而来,破绽百出。

第八百九十六章相逢不认

刀劈如练,剖向江安义的胸口,但在江安义的眼中,这招威猛的招式处处都是破绽。身子侧闪避开刀芒,江安义抬右手抓住隆盖的手腕,内劲一吐,隆盖感觉被一道火蛇箍上,接着半身乏力,手中刀情不自禁的松开。江安义当然不会伤他,轻轻一推,隆盖向后退去,俯身抓向刀柄,刀未落地便被他握在手中。

斯吉从矮榻上站起身,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江安义,“是我”两个字有如惊雷,只是江安义染了须发,斯吉一时间认不出人来。

隆盖站稳腿,并不气馁,右腿抬高朝着江安义的面门踢来。江安义暗暗赞许,这小子有股子不服输的劲,抬手在脚踝处轻轻一拨,将隆盖的腿拨开。

“隆盖,住手。”江安义的面容变化不大,当斯吉看清江安义眉梢的疤痕时,忙叫出声来。隆盖被江安义拨了个圈,气呼呼地瞪着江安义,像一只生气的小老虎。

斯吉上前施礼道:“原本是江爷来了,斯吉有礼了。”

隆盖见斯吉认识江安义,看样子是友非敌,收起怒容问道:“大师傅,这个人是谁?”

斯吉踌躇不定地道:“是我的一名好友,当年就是他击退术空大师的。”江安义的身份是隐秘,若是揭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隆盖便难以继承王位。

相见不能相认,是人间惨事,江安义自然知道不能告诉儿子真像,看着儿子瞪大眼睛打量自己,江安义思绪万千,心如乱麻。

“不对”,隆盖皱着眉头道:“我记得那人不是你。”

江安义解释道:“我染了头发和胡须,稍稍化了点妆。”

斯吉在一旁肯定道:“殿下,不必怀疑,当年正是这位江爷击退了术空,护佑了女王,我所说的臂助就是指这位江爷。”

隆盖转着眼珠仔细打量着江安义,他年纪虽不大但思虑却深,斯吉称眼前这人“江爷”,这种称呼一般见于与郑人打招呼,这人染了头发和胡须,从胡须的根部能看出是黑色,黑发黑睛,面部线条柔和,多半是郑人了。

按大师傅所说此人当年战胜术空保住母王和自己,应该与母王关系匪浅,隆盖一皱眉,关于自己出身的传言他有过耳闻,有人暗传自己是母王与郑人所生,并不是父王之子。

隆盖见过咄氏的子弟,皆是金发碧眼,与自己黑发黑睛不同,小时候问过罗娜,罗娜说先祖之中也有黑发黑睛之人,让他不用自疑,可是出身之迷像根刺被层层包裹着藏在心中,触碰一下疼痛难忍。

斯吉见隆盖露出猜疑之色,道:“殿下,你出来的时间不短了,该回宫向女王问安了。有什么事等明日再来吧。”咋见江安义现身,斯吉震动不已,他不知江安义的来意,想与他详谈后再做打算。

隆盖满腹疑虑地施礼离开,殿门再次关上,斯吉对江安义道:“江大人怎么会在新伊城?不知大人此来何意?”

江安义在柱后偷听隆盖与斯吉的谈话,能够确认斯吉是隆盖的支持者,道:“江某听闻隆盖要亲政,顺路来看一看。”

这个路顺得可够远的,斯吉心中腹诽着,叹道:“大人方才也听到了,隆盖这孩子要亲政恐怕还得等上两年。”

江安义冷笑道:“谁敢阻拦隆盖亲政,江某绝不轻饶。”

话语中带着凛冽的杀意,殿中的气温仿如随着这句话语降低了几分,燃烧的圣火火光摇曳,似乎出感受到了压力。斯吉苦笑道:“江大人稍安勿躁,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何必伤了和气。”

斯吉可不敢小看江安义话中的威胁之意,他相信即便是大相吐乐赞在这里听到他的话也会发抖,这位爷若是不顾一切放开手来大杀一通,莎宿王朝定然会他拆得七零八落,到时候他拍拍屁股回了化州,莎宿国可就乱套了。

听闻这位爷正在千里戈壁用兵,有西侵之意,西域数十万大军都败在他的手中,一旦郑国大军打到莎宿国,谁也抵挡,大将军琅洛可是对江安义佩服得五体投地。说来好笑,这次莎宿国兵败损失不大,就是因为大将军对江安义心怀惧意,跑得比兔子还快才得以保存实力。

斯吉是莎宿人,帕火教在他手中大兴于莎宿国,他可不想帕火教到时陪着莎宿国一起玉石俱焚。隆盖是斯吉的弟子,斯吉当然支持他成为莎宿国主,帕火教也会因此水涨船高。可是莎宿国的国政操于吐乐赞手中,女王的态度不明,斯吉心存顾忌,一旦撕破脸大相驱逐帕火教怎么办?

这两年吐乐赞不断派人传递信息,让斯吉不要涉足政事,其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谕,所以斯吉才会觉得为难。可是,江安义的到来犹如放进了鲇鱼,原本的僵局被打破,可以预见一场风暴即将来临。斯吉迅速地权衡了一番,开口道:“江大人莫急,我是支持殿下亲政的,且听我说说这其中的一些难处。”

…………

一路之上隆盖都在思量着那个郑人,似乎有些眼熟,看那人的神情很亲切,眼中流露出欣喜之情,只是自己怎么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斯吉大师傅说是他的好友,话中流露出此人能力极强会成为他的臂助,可是此人根本就不是朝堂中人,如何相助自己。仅靠一身了不起的武功吗?

隆盖嗤之以鼻,三个舅舅可都花钱招揽了不少高手,特别是三舅身边至少有五十名各国的高人,那个郑人再厉害能敌得过三舅身边的五十人吗,就算百人敌、千人敌又如何?隆盖叹了口气,自己要的是像大将军琅洛那样的万人敌,可惜琅洛师傅出身舅家,不见得会支持自己,要是有琅洛师傅相助,自己何惧舅家。

身旁的伴随腾毅景听到隆盖的叹息声,笑道:“殿下今日在神庙可是挨了教主的训斥,怎么一路之上都沉思不语?”

腾毅景是五十名伴随之一,是德午师兄的徒弟,按辈份算是自己的师侄。隆盖很喜欢腾毅景,愁闷之时腾毅景常出言开解,不像其他人只是想借着自己的身份谋利。腾毅景父亲是名富商,常年奔走在外,家中还有一个妹妹,这个腾毅景年纪与自己相仿,学识并不在自己之下,更重要的是他和自己一样是黑发黑睛,隆盖寻思将来成为国主,腾毅景可以成为臂助。

南宫就在前面,腾毅景不再言语,安静地随在隆盖身后进入宫中。南宫是罗娜为儿子隆盖兴建的住所,紧挨着罗娜所住的后宫,因在后宫之南被人称为南宫。

南宫的规模只有后宫的一半大,建筑座落在绿茵毯上,修剪整齐的树木让南宫增添了几分俏丽。马队放缓脚步从石道上经过,马蹄在白石上发出清脆的响起,转过一片青松,一座雄伟的宫殿出现在眼前。宫殿不是常见的圆顶、方型结构,而是像一顶王冠落在地上,那高高耸起的尖塔像王冠上的花瓣,那闪闪发光的彩饰便是珠宝,这便是王子隆盖的宫殿-王冠宫。

马队缓缓地在宫殿前停住,早就听到马蹄声的侍从们跑过来牵马,隆盖跳下马,抬抬看看天色还早,转头吩咐道:“毅景、杰翰、诺利你们跟我来,其他人可以自由活动了。”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腾毅景跟在隆盖身后往内宫行去,两旁美貌的侍女纷纷屈膝行礼,向王子殿下投去妩媚的眼光,可是隆盖眉毛紧锁大步向前,根本没有在意。

腾毅景不知道在神庙中发生了什么,但他前天接到父亲的信,得知化州经略使江安义前来新伊城的消息。对于这位化州经略使西域人并不陌生,三十万联军就败在此人手中。当他得知隆盖是江安义之子时惊骇万分,原本传言是真的,王子殿下真是女王与郑人所生,只不过这个郑人不是普通的郑人,看着隆盖的背景,腾毅景不知道王子得知实情时会有怎样的反应。

隆盖没有去接见臣下的大殿,而是拐进了书房,将脚上的牛皮靴踢掉,换了双舒适的绒鞋,往靠枕上一倒,挥手让腾毅景等人随意。有侍女奉上香茶,隆盖问道:“明年小王便要亲政,你们如何看?”

“关键在女王陛下的态度,如果女王同意殿下亲政,大相就算反对也没用。”杰翰抢先答道。杰翰在三人中年纪最大,快要二十岁了,他的父亲米吉昂是五翖侯之一,统兵在北守护边境。

隆盖有些烦心地道:“我在母王面前提过好几次,母王总是说让我放心,到时她自会安排。”

诺利道:“殿下,马上就要过年了,按照安排元旦节便是您亲政的日子,剩下不到二十天的时间,您今天与陛下一起进餐的时候,一定要让女王同意您亲政,就算让大相暂时摄政也要先亲政。”

隆盖看向没有吭声的腾毅景,问道:“你怎么看?”

第八百九十七章母子相疑

腾毅景从其父那里得知的信息比王子隆盖还要全面,在信中更是说了不少好办法,这样的机会当然不能错失,腾毅景准备在隆盖面前树立起足智多谋的形象。

“殿下,眼前的形势对殿下并不利。”腾毅景沉声道:“正如杰翰和诺利所言,此事的关键在于女王陛下,可是女王先前已经答应大相将殿下亲政的日子推到两年以后,正常情况下怕是很难再更改了。”

老生长谈,隆盖往后一仰,长叹了一口气,自己身边缺人才,这些年轻的伴随限于学识对自己的帮助有限。斯吉师傅是帕火教的教主,要顾虑到大教,对自己的帮助有限;瓦哈师傅被大相疏远,在朝堂之上根本没有话语权,而且明哲保身除了教授知识外从不多说一句;至于陈师傅,隆盖摇了摇头,还是不要指望他。大相严防着自己,不让自己交结有识之士,才让自己少了得力的谋臣。

腾毅景看了一眼王子阴沉的脸色,继续道:“摩居国有句俗语,条条道路通帝都,既然女王陛下这条道难通,殿下不妨从旁的路走走看。”

隆盖叹道:“还有哪条路没被大相堵上,便是南宫内也遍布大相的耳目,小王的一举一动大相都知道。”其实隆盖知道自己身边的五十名亲随恐怕也有不少是大相安排的人。

“大将军琅洛虽然出身吐乐家,但素怀忠义,对王子殿下忠心耿耿,可倚为臂助,若是他能出声为王子撑腰,女王和大相都不敢忽视。”腾毅景语气坚定地道。

隆盖思索片刻,道:“琅洛大将军确实忠于王室,大相让他统军在外,除了抵御外敌外原本就有让他远离朝堂不为小王说话的意思。”

腾毅景笑道:“琅洛大将军在外,王子可以派人前去赏赐,只说慰其辛劳,大将军收到礼物定然会明白殿下的心意。”

隆盖坐直身子,拍掌赞道:“不错,毅景这个办法好。”

看到杰翰和诺利投来妒忌的眼光,腾毅景微笑道:“翖侯米吉昂忠心不在大将军之下,杰翰兄更是殿下信用之人,如果杰翰兄写封信给翖侯,想来翖侯肯定会拥护殿下亲政的。”

隆盖看向杰翰,杰翰却暗暗叫苦,他只是米吉昂的次子,自家知道在父亲的心中占位不重,可是这个时候只能硬着头皮道:“殿下放心,一会我便去给父亲写信,父亲定会支持殿下的。”

莎宿兵马七万,精锐仅有两万,像城防司这样战力一般的兵马约三万,剩下的两万只能用来维护治安、抓抓小偷。尉车国入侵关系到莎宿国的生死存亡,琅洛统率的三万兵马半数是精锐,其余的一万五人也堪一战,实际上琅洛的手中掌握着莎宿国一半兵马。米吉昂手中有八千兵马,精锐四千,如果米吉昂也表态支持隆盖,那隆盖完全可以借助军中力量掌握国家政权。

腾毅景又道:“军方是一条路,民间则是另一条路。神教在国内影响甚广,斯吉教主是殿下的师傅,殿下可以请他替你发声,让他号召教众拥护殿下亲政。”

隆盖激动地站起身,连连点头道:“元旦节之前各地的信众都会来神庙祈福,正是发动的好时机。此事不能耽误,今天下午我再去趟神殿。”

亲政之前隆盖以学习为主,琅洛、瓦哈、陈先生等人都在南宫授课,只有斯吉教主不能轻离神殿,每隔三天隆盖要前往神庙一次。隆盖十二岁开始参加朝堂议政,当然只听政不发表意见,罗娜更是厌政,十天半月难得出现一次,间接地造成了吐乐赞在朝堂上的威势。

隆盖拍拍腾毅景的肩膀,笑道:“毅景足智多谋,一下子给小王指点了两条大道,小王将来定有回报。”

杰翰和诺利心中酸味越盛,不过腾毅景所说的两条办法确实高明,当得上王子所夸的足智多谋,这样的人物还是与之交好为上,两人都笑着赞了几句。

打铁要趁热,腾毅景决定把父亲信中所说的办法都抖搂出来,给王子隆盖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谦逊了几句,腾毅景道:“朝堂之上也并非铁板一块,殿下仍有机可趁。”

隆盖对腾毅景已是刮目相看,亲手斟了杯茶递给他,笑道:“还请毅景赐教。”

杰翰和诺利对望一眼,隆盖对腾毅景的用辞已不再是跟身边的伴随说话的随意,而是把他当做谋士了。从今往后,腾毅景便在五十人当中脱颖而出,成为隆盖的谋臣了,等隆盖成为国主,可以想像腾毅景一定会得到重用,两人又羡又妒,可是没有别人办法多徒呼奈何。

“殿下有三位舅公,大舅公是塔扎(相当于兵部、刑部尚书),亲舅公是堪禄(罗娜之父,相当于吏部、户部尚书),三舅公是大相,朝政皆掌握在殿下的舅家,腾某读中原的史书中常读到外戚专权,上个月殿下的亲舅公想让您二舅做支兹城的城主,被大相拦下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隆盖眉头一挑,开口道:“毅景,你不要继续说了,我明白。时间不早了,我要去陪母王用餐,你们先在宫中歇歇,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陈先生没少给隆盖讲中原朝代兴亡的故事,自己的床头就放着几本郑国所出的《史书观要》,里面有不少外戚和宦官干政的记载,隆盖感觉不寒而栗,不知将来是将吐乐家贬斥还是被舅家所胁,或是莎宿国易主吐乐氏也有可能,皇权争夺向来是血淋淋的,隆盖有些茫然无措。

…………

南宫与后宫一墙之隔,有道月亮门相通,石子甬道将两宫联系在一起。隆盖穿过月亮门,眉头不自觉地轻皱起来,从八岁开始他就迁居到了南宫,随着年纪渐大,隆盖知道了原因,后宫越来越多的男侍让他感到愤怒、羞恼、痛恨,隆盖不止一次地说过将来要将这些男侍统统杀掉。

等隆盖查觉到自己说的那些话不妥时,母子已经生出嫌隙,罗娜心虚有些怕见儿子,而隆盖毕竟年少,每次来后宫都无法掩饰对那些美男的厌恶,相见两厌,往来渐少,最后除了午餐在一起吃饭其他时间隆盖也难见罗娜。

为了照顾隆盖的面子,罗娜吩咐她与王子进餐时不准男侍出现,走过楠木长廊,隆盖看到女王罗娜正在温池旁的小亭中等候。这个小亭是罗娜最喜欢的地方,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罗娜经常在池中嬉水。

三十四正是鲜花怒放的年纪,身披黑裘的罗娜风情万种,举手投足带着妖媚,如同园中带露的玫瑰。看着儿子走来,罗娜笑着举起手挥了挥,白藕似的玉臂划出一道亮色,显得风情万种。

隆盖一丝不苟地行礼,道:“儿臣见过母亲。”

罗娜眼中闪过黯然之色,隆盖跟自己不亲,母子相见如朝堂奏对,隆盖早不是在自己膝边嬉笑喊“娘”的儿子了。让隆盖在自己对面坐下,罗娜问了几句隆盖今日的行踪,便找来不出话语,母子相对默默地吃着东西。

看着儿子的黑发黑睛,罗娜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江安义,三叔说他重回化州了,这个冤家如果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会不会杀到新伊城了,自己现在实在是无颜见他了。

隆盖看到母亲愣愣的看着自己,脸色一会红一会白,问道:“母亲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传御医?”

罗娜回过神来,假意用手扶了一下头,道:“只是有些头晕,稍微休息一下便没事了。隆盖,方才你三舅公来过,说琅洛大将军与尉车军交战获胜,东境得安。”

隆盖笑道:“这是好消息,那元旦节时大将军就能回来了。”

“尉车国还没有退兵,你三舅公已经派人到尉车国前去斡旋,尉车国国主年岁已大,大王子遇刺,二王子和三王子争夺王位,给些好处应该就会退兵吧。”罗娜见儿子露出笑脸,心情一松,替隆盖夹了块牛肉。

“谢谢娘”,隆盖两口将肉吞下,笑道:“娘,过年儿子就十四岁了,按祖制……”

罗娜脸色一僵,她就怕隆盖说亲政的事,后宫中几位男宠常在她耳边哭泣,若是王子亲政他们便死无葬身之地。父亲和叔伯也说,隆盖与舅家不亲,当权之后便会驱逐吐乐家在朝堂上的势力,到时候墙倒众人推,吐乐家便完了。

“隆盖,东线虽然没事,但是翖侯米吉昂来信说北边羌兰国陈兵边境,意图不明,大相说羌兰国送国书来要胁让咄隆海继位,莎宿国最近不安生,大相说还是等过两年再说吧。”罗娜有些心虚地道,每次提到亲政之事,隆盖都会怒气冲冲冲地离开。

不料,隆盖这次没有发脾气,只是失望地瞟了一眼罗娜,目光中流露出的冷意让罗娜感到一阵心寒,儿子对自己充满怨恨,他亲政后岂能率性而为。脑海中闪过父亲暗中跟自己说过的话,再生一个儿子,届时找个名目立他为王。

摇摇头,罗娜赶紧将脑中的念头赶走,再怎么说隆盖也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绝不能让人害死他。

第八百九十八章各逞心机

侍女端上来一盘油煎酥白璧,撒着香料和葱花,色香味俱全。栖仙楼推出的百零八道酥白璧菜名扬西域,往来的客商把花钱把酥白璧的做法带到了西域及更远的安印、摩居等国。酥白璧的做法结合本地的特色不断出新,罗娜和隆盖都非常喜欢这道郑国特色的菜,上有所好,宫中御厨便费尽心思不断变换着花样。

夹了一块酥白璧放在嘴里,隆盖笑道:“娘,我今天去神庙时听说祥裕行被城防司给围了。”罗娜筷子一抖,酥白璧被夹成两断掉落在桌上。

罗娜放下筷子问道:“怎么回事?祥裕行是可是最大的郑国商行,宫中用的香水、丝绸还有瓷器都是祥裕行从郑国进来的,城防司抓他做什么?。”

隆盖知道母亲与祥裕行关系密切,在宫中他曾见过祥裕行的那个胖子,甚至还听说过这个胖子是跟母亲关系密切的某个郑人留下的耳目,从母亲的反应来看,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隆盖斟酌地道:“儿臣只是在神庙听到百姓在议论,说是祥裕行收留了奸细,具体情况儿臣也不清楚。”

祥裕行的东主陈汉是江安义留在莎宿国的联系人,这些年罗娜与江安义之间的联系便是通过祥裕行传达,两人之间的关系日远,但隆盖是江安义无法切断的关系,吐乐布临死前叮嘱罗娜,一旦莎宿国遭遇灭顶之灾可以用隆盖的名义向江安义求助。

等到隆盖告辞离开,罗娜吩咐道:“去把大相请来。”

城防司热合曾是吐乐赞的护卫,罗娜认定祥裕行的事是吐乐赞在后面捣鬼。动祥裕行是想斩断自己与江安义的关系,三叔这几年权柄太重,行事越来越放肆,该敲打敲打了,别以为我深居后宫便什么事都不理会。

想了想,罗娜又吩咐道:“去把塔扎(吐乐晴)和堪禄(吐乐安)一并请进宫来。”

隆盖走后,宫中得宠的几名男侍悄然出现,跪在地上替女王捏腿捶肩,罗娜的心中一阵烦乱,喝道:“不用你们在这里侍候,退下去。”

几名男侍恭声应是,悄然离开。等到走出女王视线,几人站住脚步,低声商议着。

“陛下刚才跟王子在一起吃饭,肯定是王子又说了我们的坏话才会让女王不待见我们。”高鼻深目、面目英俊的汉尼在一众男侍中最得宠,被女王赶了出来难免心生怨恨。

汉尼身旁的科奥阴沉着脸道:“王子殿下急着亲政,若等他亲政了咱们这些人便死无葬身之地了。”汉尼冷冷地道:“绝不能让王子亲政,能往后拖延几年就拖延几年。”

扫了一眼身边的同伴,汉尼略带得意地道:“大相昨天请我到他府中饮酒,让我用心照料女王陛下起居。”

身旁的男侍投来羡慕的眼光,他们这些人说白了就是以色侍人,是女王陛下的玩物,但能得大相看重,到大相府中饮酒可就上了台面,将来有可能

加官进爵。先王咄舍拉的宠臣兰赫止身份与他们差不多,就曾担任过图乐官职,图乐之职是国主近臣,论起权势来可算前十,眼下图乐之职空悬着,说不定哪天就会落到汉尼头上。

吐乐赞匆匆赶来,送信的侍官悄声透露王子在进餐时说了些什么导致女王陛下心情不好。边往王宫赶吐乐赞边琢磨,隆盖无非是闹着要亲政,罗娜被儿子闹得心软了,所以又改变了主意。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吐乐赞不急不缓地下了马车,站在宫门前捊着胡须,王宫在阳光下金殿辉煌,殿前侍立的武士看到大相顿枪为礼。满面笑容地往里走,进后宫的时候看到汉尼等男侍在宫门前迎候,吐乐赞站住脚,与汉尼等人闲聊了几句,汉尼等人激动得满面通红,恨不得跪下来舔大相的靴子。

吐乐赞正要举步进入后宫,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看到大哥和二哥出现,吐乐赞心中一沉,罗娜居然召见了他们兄弟三人。兄弟三人见礼,有侍女引领着来到温池旁的小殿中。罗娜换了身王服坐在宝座之上,虽然吐乐安是罗娜的父亲,但君臣礼仪不可废,三人齐齐躬身行礼。

罗娜问了几句战事,道:“我听隆盖说城防司查抄了祥裕行,是怎么回事?”

吐乐赞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道:“陛下,祥裕行东主陈汉之弟举报其兄交结奸细图谋不轨,热合派人前去搜查,未发现奸细便撤回了,并没有查抄祥裕行之事。”

罗娜追问道:“哪里的奸细,尉车国派来的?”

吐乐赞一迟疑,他几乎可以肯定来的是江安义,不过这消息怎么能说给罗娜听。

“只是些往来的客商,事发前陈汉责骂了其弟几句,其弟怀恨在心才到城防司出告,结果发现是污告便撤回了兵马,并向陈汉致歉了。”

罗娜捕捉到吐乐赞的迟疑,事情绝不像三叔所说的那样简单。父辈三人中三叔的能力最强,爷爷在世时夸他是吐乐家的千里驹,可是这匹千里驹跑得太快了,甚至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这绝不行。吐乐家有三枝,不能独重一枝,看了一眼父亲吐乐安,罗娜道:“二哥还在置气吗?”

吐乐安叹道:“成天冷着张脸,懒得提他。”

“二哥,不是我不让合曼做城主,合曼的性子你也知道,身边围着一群吸血鬼,让他独掌一城非出事不可。支兹城是大城,国中税赋有一成半出自支兹,合曼若是去了这一成半的税赋能收到一半就不错了。”吐乐赞苦笑着解释着。

吐乐安不愤地道:“合曼没本事我无话可说,可是你为何让你家的合特前去,分明是偏向自家。”

吐乐赞气恼,自家的三儿子合特比起合曼强得太多,二哥分明是强词夺理。罗娜在一旁轻描淡写地道:“二哥是快四十岁的人,不能再一味玩乐,既然他想做事这是好事,莎宿国这么大还能让二哥闲

着。三叔说二哥不适合做城主,我也觉得不错,让合特前去是我说的。支兹城关系重大,先让二哥从容易做起,等将来历练出来了再做城主也不迟。别说城主了,这朝堂上的职位只要他能做好有什么不能做的,莎宿国这么大,还安置不下咱们吐乐家的叔伯兄弟吗,隆盖将来亲政还不得靠吐乐家。”

吐乐赞感觉到脑袋中轰轰做响,罗娜这席话中传达出太多的意思,一时间难以理清,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对自己的信任不如以前了,二哥家的吐乐合曼是个纨绔,以前没少给他机会,做什么事情最后都弄得一团糟,罗娜借吐乐合曼之事是想表达对自己的不满吗?

吐乐赞头大如斗,一旁的吐乐安却眉开眼笑起来,心中宽慰,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心向着自己啊。吐乐晴插嘴道:“罗娜,你大侄子今年十九岁了,也该让他为你分点忧了。”

罗娜笑道:“是尔班吧,去年元旦节后我就没再见到他,就让他在隆盖身边做个侍从长如何,隆盖明年就十四岁了,身边要有个得用的自家人,他那些伴随大都没有什么用。”

吐乐晴大喜,孙子能跟在王子身边将来隆盖成为国主,情份自然不同,三弟能做大相尔班说不定也能。吐乐赞感到阵阵心寒,很明显女王是在利用大哥和二哥家来分化自己手中的权力,就因为自己针对了祥裕行吗。

低下头,吐乐赞隐藏住眼中流淌出的怨恨,自己为了朝庭呕心沥血,缝缝补补地支撑容易吗,自己再怎么劳心劳力还是比不过骨肉情深,甚至比不过那个郑国的男人。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罗娜就会逐渐削弱自己手中权力让隆盖亲政,自己这些年来付出的心血就会成为泡影,吐乐赞暗暗咬牙,决不能拱手认输,趁着莎宿国还掌握在自己手中要先发制人。

…………

隆盖带着腾毅景轻装再度来到神庙时,江安义已经离开,在斯吉的住处,隆盖好奇地打听着那个战胜术空的高手去哪了。腾毅景掩饰不住自己的惊容,结合父亲的来信他已经猜出那个高手就是江安义,原来江安义已经见过斯吉教主了。父亲在信中告诉他江安义的种种事迹,告诫他不可与之为敌,隆盖有了这样的对手暗助,平添了三分胜算。

江安义向斯吉表明态度,如果有谁阻拦隆盖亲政,他断然不答应,若是有人伤害到隆盖,他一定要报复,将来还会率军灭亡莎宿国。听到灭国威胁从江安义嘴中说出,斯吉苦笑不已,换做旁人斯吉只会付之一笑,而江安义清剿戈壁西进之意明显,这番话便是大相听到也不敢等闲视之。

此时的江安义就像一把暗刃隐伏在新伊城中,暗刃伤人有限,但胡乱挥舞起来造成的恐慌却让人难以承受,莎宿国内忧外患,若是引发大乱如何收场。斯吉是莎宿人,也是帕火教教主,于公于私都不愿看到江安义胡乱出手。

第八百九十九章各逞心机(二)

斯吉向江安义承诺保护好王子隆盖的性命,帕火教相助并适时向女王进言请王子亲政等等,强烈要求江安义不要胡乱杀人引发慌乱。这样的结果江安义比较满意,他知道自己在新伊城能起的作用有限,斯吉能全力相助隆盖,隆盖总算有了一线希望。

江安义相信斯吉的承诺,不过他觉得应该加点注,笑道:“帕火教在化州亦有信众,我想请斯吉教主派神官前往化州传教,江某可以允许帕火教在化州境内修建神庙。”

“当真”,斯吉苍眉抖动,激动地道:“江大人准许帕火教在化州传教。”看到江安义微笑点头,斯吉忍不住面向圣火跪倒,双掌高举向面祷告道:“熊熊圣火,永燃不息,光明之神,普照大地,为善除恶……”

帕火教兴于一千二百年前的摩居国,比在伊教、佛教还要早数百余年,可是随着伊教在摩居国渐渐兴起,摩居国国主迦可信奉伊教开始驱逐帕火教,最后宣布帕火教为邪教,下令摧毁了帕火教在摩居国神庙,致使圣火熄灭。

不过在帕火教在遭到灭亡前也有所准备,当时的教主把神庙中的神官分成数十只小队,带着殿中的圣火奔赴各方,其中有一只便来到了卢弥国。后来卢弥国分裂成莎宿、羌兰、居须三国,帕火教在莎宿国立足下来,而其他的分支在数百年中圣火或熄灭、或者奄奄欲熄,帕火教的前途被黑暗笼罩。

斯吉相助吐乐家政变成功,罗娜按照许诺把帕火教立为国教,让快要熄灭的圣火得以延续,许多残留的帕火教神官从各处前来朝圣,每年莎宿国的帕火教元旦节成为最为重要的节日,而斯吉被教众当成帕火教的中兴教主,他身上的责任和压力可想而知,这也是斯吉不肯轻易相帮隆盖的原因。一旦隆盖失利,吐乐赞追究帕火教的责任,那帕火教最后的希望也要破灭了。

帕火教毕竟渊源流长,一些信奉帕火教的商人把教义带到了郑国境内,可是帕火教教义严苛,除了一些西域的行商,信奉的郑人很少,更不用说建立神庙了。江安义是化州经略使,他开口同意允许帕火教在化州建立神庙传播,对斯吉来说这消息不亚于当初罗娜宣布立帕火教为国教。

郑国的人口是西域二十八国合起来的数倍,帕火教如果能借助江安义之助在化州立足传播,斯吉相信帕火教的圣火会在中原大地上熊熊燃起,甚至远胜于当初在摩居国的规模。借助中原郑国的势力,帕火教将会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反哺西域的圣教,到时候圣教定能大兴于世,自己便是名副其实的中兴教主,为了江安义的这个承诺,斯吉觉得完全值得赌一把。

江安义回到住处,索图已经按他的吩咐买来西域地图,悬挂在书房之中。江安义等人都染了须发化妆成西域人,赫吉告诉他们是大少爷前来做生意了,家中的仆佣并没有查觉异常。

江安义这是第三次来西域,西域二十八国仅路过羌兰、莎宿、尉车、休梨等少数国家,除了莎宿了解多一些其他国家都只是匆匆路过,东西域的国家尚且大半未到过,更不用说西西域了。对照此行经过尉车和莎宿的路程,江安义感觉这幅地图制做很精细,回程时要多购置几份地图回去。郑国也有西域的地图,但很粗糙,国界都有模糊,各国的县城更是少有标注。

此次来西域江安义细心看过,发现自己把西征想得过于容易了,从地图上看西域二十八国面积两倍于化州,人口超过二千余万,各国的兵马加起来将近二百万。单凭军械之利,就算安西都护府的十六万兵马全军出动也无法平定西域,更不用说驻军占领了。

杨思齐的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出现,要想杜绝西患看来只能以夷制夷了,大齐国确实可以作为一枚棋子来用。要下西域这盘大棋,光靠大齐国一枚棋子当然不行,江安义的目光在地图上睃巡着。

如果要西征,首先要解决的是尉车国,大齐国想来很愿意夺取尉车国的地盘;要防着戎弥国相帮,郑国与戎弥是死敌,近几十年的入侵多数是戎弥为主,不过戎弥此次落败元气大伤,可以结交田韦国来牵制,回去后让龙卫配合郭兄助古台格成为田韦国之主,还有腾恭立,用得好的话也不失为一招妙棋。

在西域诸国扶助亲郑的势力是江安义与张先生商议后的方针,这枚钉子自然选中了莎宿国。江安义此行前来莎宿国,除了想看看隆盖外,亦有与莎宿国结盟之意,只是莎宿国的乱局让他始料未及,吐乐赞手握大权欲图篡位,要想与莎宿国结盟便要先扶助隆盖成为国主。

江安义的眉头紧皱,从斯吉的介绍中他得知,罗娜出于自身考虑并不想太快让隆盖亲政,时间拖得越久吐乐赞对莎宿国的掌控便越牢固。身为化州经略江安义不可能在莎宿国久留,元旦节之后无论如何也要返回郑国了,不到二十天的时间里,能做些什么。

“江安义不可能在新伊城久留,至多能呆到元旦节。”大相府内,吐乐赞对着热合道:“离元旦节不过十八天时间,你辛苦点,派人盯紧祥裕行,神庙、南宫以及城中各处要道,对了城门也别忘了派人盯着,让人把江安义的画像发下去,若有发现及时告诉我。”

吐乐赞离开王宫回到府中,第一件事便是把热合召了来,琅洛领兵在外,城外的大营为之一空,新伊城的武力大部分集中在城防司手中,城防司是他的耳目,有个风吹草动城防司都能汇报给他。

罗娜的态度让吐乐赞感到危机,吐乐赞决定把权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热合看了看吐乐赞的脸色,作为城防司长官他知道女王陛下在午后召了吐乐家三兄弟入宫,大相回来便召见自己吩咐加紧防务,显然在宫中发生了什么的事情。

热合小心翼翼地问道:“大相,有事?”

吐乐赞看了一眼热合,此人是自己的亲信,自己行事要靠他配合,有些事不能瞒他,斟酌地把女王对他有所提防,有意让塔扎和堪禄分权的事提了提。

热合焦声道:“大相,此时只能进不能退。如果退步纵然能够保全性命,大相恐怕也只能做个富家翁了,王子亲政之后怎么可能容许大相立于王庭之中。”

吐乐赞阴沉着脸没有作声,热合站起身道:“大相,臣下明白了,请大相放心,臣下时刻准备着。”

…………

大年三十,西域诸国受中原的影响颇深,鞭炮声在新伊城内响成一片。

听着屋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响,江安义叹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天豪、安思,连累你们跟着我在莎宿国过年了,来干了这杯,算我陪罪了。”

莎宿国格沙列城,帅府,大将军琅洛看着桌上堆放的礼物发呆。驻守格沙列城有半个月了,尉车国的数次进攻都被他击退,王庭派出的使者已经前往钵石城,琅洛相信只要给个台阶,尉车国就会退兵了。

每年三十夜王庭都会召开宴会、赏赐官员,作为带兵的大将军,琅洛自然是座上客。今年尉车国进犯,琅洛领兵在外,但王庭的赏赐却派人送到了,只是这赏赐有些多。

往年的赏赐都是女王陛下赐下,今年女王同样送来了一份,除了女王之外,意外地还多出了两份。一份来自大相吐乐赞,看礼单上的物品比女王的赏赐还丰厚,光金币就是千枚,还有田产八千亩,这份厚礼让琅洛感到烫手。

还有一份是王子隆盖送来的,礼物很简单,是一把产自煌林国的钢刀,刀身布满花纹,有如行云似流水,美妙异常,这种花纹是在铸造中自然形成,只要保管得当数百年光亮如新,琅洛十分喜欢,试用过后当即佩在腰间。

三份礼物三份心思,琅洛一清二楚,他出身于吐乐家,受到吐乐布老爷子的信用,与女王罗娜感情深厚,甚至对罗娜有份藏于心中难于喧于口的情感。罗娜心知肚明,所以才会提拔他成为带兵的大将军,对他信任有加,正因为琅洛手握重兵,罗娜才放心在后宫中享乐。

对于罗娜的放纵,琅洛痛在心头却无可奈何,只能把这份关爱放在王子身上,尽心竭力教导隆盖武艺。相对罗娜而言,琅洛对吐乐三兄弟的情感淡了许多,甚至还不上并肩作战的江安义,对于江安义琅洛十分佩服,前次联军惨败琅洛都觉得幸运,幸亏带兵的不是江安义,要不然死伤的人要更多。

想到将来很可能要与江安义刀兵相见,琅洛心中阵阵发寒,为了防止这种局面发生,只有让隆盖成为国主。隆盖成了莎宿国国主,江安义总不可能老子打儿子吧,或许江安义还会想办法替儿子谋些好处。摸了摸腰间佩刀,琅洛觉得自己应该向女王建言及早让王子亲政。

第九百章新年伊始

每个人所处位置不同,考虑事情得出的结论便也不相同,米吉昂收到三份不同的礼物时,与琅洛的看法完全不同。

莎宿**制大将军下有左右骑君,接着便是五翖侯,吐乐赞为大相任用亲信,左右骑君成为虚衔,用于安置那些位高权重又不听指挥的军中将领,除了大将军外,五翖侯是实际上领军的重臣。米吉昂在咄舍拉做国主时便是千长,窟必作乱罗娜对军中进行清洗,米吉昂升任为翖侯,一直驻守在边境,远离了朝堂间的争斗。

女王的礼物是应有之意,王子和大相的礼物表露出的拉拢之意十分明显,前一天米吉昂收到儿子杰翰的信,信中杰翰请他为王子隆盖出声,向王后建议早日让王子亲政。对于这封信米吉昂根本不屑一顾,朝堂大事岂能如此儿戏,王子此举暴露出他的不成熟。

命人把礼物收起来,米吉昂决心不趟这混水,明哲保身才是他的处事之道。王子与大相争权,无论谁最后获胜都离不开他这个带兵的翖侯,所以他根本用不着在局势未明之前盲目下注,就算押中了又如何,升为左右骑君安享富贵,还不如手握兵马坐镇一方。

…………

正月初一,永昌城,天子石重伟临朝接受众官朝贺,昭告天下改元长庆,意味着郑国进入新时代。朝贺之后天子赏赐群臣、赐宴,秘书左监齐国威敬献编撰的《文化大典》,将庆典推向**。

《大典》历时四年编纂完成,全书共一万三千六百卷,汇聚古今图书五千余种,涵盖经,史,子,集,天文地理,阴阳医术,占卜,释藏道经,戏剧,工艺,农艺等各方面。《大典》之献,彰显盛世文治盛世来临,石重伟大喜,亲手赐齐国威御酒三杯,晋爵宣平伯,参加编撰的官员俱加封赏。

欢宴一直到酉初方才散去,石重伟多饮了几杯,带着三分醉意没有乘辇,漫步走在宫殿间的长廊之中,让微风拂面带去几分酒气。石重伟从东宫搬到了兴庆宫,王皇后已经荣升为王太后,从坤安宫移居到了寿安宫,坤安宫的主人换成了熊皇后。

自幼在皇宫中长大,石重伟对皇宫十分熟悉,他所去的方向并非兴庆宫而是寿安宫,新任的秉礼太监张谨知道,天子是准备去向太后问安。肃帝故去,太后伤心过度,形容消瘦,茶饭不思,天子仁孝,每日总要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陪太后吃顿饭,说说话开解一番。

肃宗送入陵寝之后,刘太妃和黄太妃奉先帝遗诏出宫,等到二月楚安王和洛怀王就藩会跟随两王前去藩地,届时久居在京城的宁王、肃靖王、永延王、宁陵郡王等王爷都会一同出京就藩。石方真后宫人数不多,按照临终前的遗诏,有子女的荣养在宫中,无子女任其自择是否出宫,宫中年纪老大的宫人也放出宫去。这样一来,原本人数不多的后宫便越发冷清了,石重伟想着等开春后选择一批宫人充实后宫。

按照肃宗生前安排,楚安王加封楚王,改藩地为楚州永宁府,楚州是大州,多金富庶,超过楚安王以前的藩地方州兴云府,石重伟心中暗怨,父皇对二弟还是偏爱有加;洛怀王加封为洛王,藩地改为并州武阳府;宁王藩地不远,就在福州清江府,离京城不过二百里;最惨的是宁陵郡王,就藩齐州宁陵县,数十年京中经营恐怕要给人做了嫁衣裳。

天色暗下来,宫女们举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灯光黯淡。走下长廊穿过广场便是寿安宫的所在,石重伟注意到广场上的金砖有不少残破了,前几天听张谨奏报,赏菊堂的檐角塌了,宫中朽坏的殿宇不在少数。石重伟站住脚四处打量,暮色之中后宫显得老旧,父皇在位二十五年从未修缮过皇宫,应该修缮一下了。

北边的战事已经停了下来,漠人也支撑不下去了,今日朝贺,漠国使者亦在朝列,让陈因光去跟漠使谈谈,给些金银让他们收兵了事。自打江安义去了化州,西边很快平定下来,商路重新恢复,东西市中的西域货物又多了起来,价格也降下去了。江安义确实是个能臣,三百万税赋居然不打折扣地完成了,早知道自己该多要些。

余尚书奏报去年的税赋较前年增长了一成,特别是福州、楚州、端州、平州等这七个大州为恭贺自己登基,共敬献了三百万两贺银给内库,有了这些钱后宫能粗粗地修缮一下了,余尚书总不该苦着脸说朕动用国库了。

一阵风来,吹得袍服飘摆,石重伟感觉有些头重脚轻,身后的张谨急忙上前扶住他,轻声道:“万岁有了些酒意,切不可吹风,还是早些前去给太后请安吧。”

寿安宫,有些冷清,白色的长幔被风吹得飘动,侍立在角落里的太监、宫人悄然无声。正中供奉着佛像,桌上点着长明灯,香烟缭绕,木鱼声声,王太后一身素服,闭目端坐在蒲团之上诵经。石重伟踏进殿中不禁一皱眉,每次来寿安宫都能感觉到笼罩在殿中的悲恸。

在旁边的蒲团上跪下,石重伟向佛像拜了拜。王太后停住诵经,看着儿子消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等天子向她请安毕,王太后道:“万岁日理万机,不必时时入宫请安,母后没事。”

石重伟在王太后身旁坐下,道:“父皇龙驭归天,母后不要过于悲伤,朕初登大宝,还要母后从旁指点。”

王太后微笑道:“哀家听说伟儿执政宽仁,前几日安寿进宫还说万岁深得百官拥戴,哀家乃是妇人,见识短浅,朝政上万岁多听听孔相、马相这些老臣意见便是。”

石重伟没有做声,心中踌躇满志,左相孔省是要留下的,至于右相马遂真是楚王石重杰的王傅,索性借了楚王就藩的由头让他跟去楚州好了。民间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等过些时候朕要将朝堂中年纪大的臣子换掉一些,要不然举目皆是花白须发,暮气太重了。

风吹得供桌上的香烛火光摇曳,此时石重伟的酒劲消除寒意生出,打了个哆嗦道:“母后这宫中太冷清了,这窗户怎么还会漏风?来人,替母后披上裘衣,若是母后染恙,你们难逃罪责。”

侍立的宫女忙找来裘衣给王太后披上,雪白的裘毛衬得王太后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石重伟心痛地道:“母后,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明天朕就下旨,请母后到雁山别苑静养一段时间,让姐姐带着孩子也去。这寿安宫年久失修,在朕修缮好之前母后且安心在雁山别苑住着。”

王太后连忙道:“伟儿的一片孝心哀家心领了,万岁既然不放心哀家,我便到雁山别苑散散心,这寿安宫就不用再修了。夫子说过‘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你父皇生前节俭从未大兴土木兴修过宫殿,万岁还是不要修缮寿安宫了,省得臣子们说万岁刚继位便大兴土木。”

石重伟愤然道:“朕尽孝心,何惧臣子们谏言,更何况朕用得是内库中的银两,还轮不到朝臣们说三道四。母后不必多言,朕意已决。”

王太后看着儿子,想起丈夫,又是欢喜又是心酸,明日出宫前往雁山别苑,离开这伤心地或许会好一些。

…………

莎宿国的新年欢庆要延续到帕火教的元旦节之后,当大将军琅洛击退尉车国的敌军捷报传来,女王罗娜大喜,下令普天同庆三天。街道上人来人往,在这种情况下城防司的兵士不可能盯住城中的每处,热合下令看住几个关键的地方,其他的地方也只能放弃了。江安义带着饶安思在街头随意的逛着,赫吉昨夜带来陈汉的口信,今日在西城见面。

陈汉府门前后以及祥裕行都是城防司的盯梢,出门时陈汉还同守在他屋旁的几名盯梢打了声招呼。马车去了祥裕行,虽是节庆,门前照样车马喧闹,长长的车队停在商行院内等待卸货。祥裕行是莎宿国境内最大的郑商,每个月从郑国运来的丝绸、瓷器、酒水、茶叶都多达百车,当然还有紧俏的香水,每次有车队到达,其他商行闻风而动,纷纷前来提货,幸运的话还能买到新到的香水。

原本这些事陈汉交给了弟弟陈秋打理,现在陈秋被他关在家中,只好劳动自己亲自来了。祥裕行前的众人看到胖子下了车,纷纷上前寒喧,陈汉满面笑容,左右逢迎,一路走一路笑,等走进自己的房间,出了一头的油汗。

擦了把脸,把管事召来问了问情况,吩咐了几句,陈大老板的事情就忙完了。陈汉对身边的随从道:“你们下去吧,让陈吉在这守着,我到里屋眯一会,昨晚没睡好。”

胖子觉多,身边随从见怪不怪,闻言离开。里屋一张大床,一桌一椅一书橱,陈吉帮着陈汉将书橱挪开,露出黑乎乎的洞口。陈吉是陈汉老家的堂侄,忠厚老实,甚得陈汉信重。

等陈汉钻入洞中,陈吉将书橱挪回,自己来到外面守着,陈汉给人立下过规矩,他睡觉时谁也不能打搅,所以神不知鬼不觉陈汉离开了祥裕行。

第九百零一章异变突起

地道狭长,有的地方陈汉不得不侧转身子通过,等陈汉通过这八十余丈的地道钻出地面时,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出口处在一间屋内,陈汉擦了擦脸上的汗,心想真得少吃点肉减点肥了,要不然真像主公所说废了,当年自己能孤身摸进戎弥人的军镇打探消息,这才几年便连几步路都快走不动了。

主公就任化州经略使,比起化州刺史又进了一步,不说将来如何,就说眼前主公有意出兵西域,自己近水楼台能取到的作用很大,博个封妻荫子应该不难。陈汉的心头火热起来,人间富贵自己已经享受过了,该为子孙后代考虑考虑了。

推门出去是处庭院,这栋宅子还是他的产业,江安义已经在屋中等他了。这个时候陈汉请自己相见,江安义知道一定是重要的消息,从陈汉嘴中说出天子龙驭归天的消息时,江安义惊呆了。

自北漠征战归来后石方真便一直病着,病情越来越重,对于他的死江安义有所准备,可是当死亡消息传来,江安义心如刀绞,眼泪落下。他十八岁得中状元,一路青云直上是因时就势,但归根到底离不开肃帝对他的支持,这位对他信宠有加的天子逝去,对江安义是个沉重的打击。

其他人并不像江安义那样感同身受,饶思安对天子的死便毫不在意,都说天子圣明,为什么圣明天子的统治下父母会饿死,要不是主公和张先生,自己和妹子早成了沟中枯骨,换什么天子对自己来说都差不多。

江安义拭掉眼泪,道:“国内大变,我不能久留,三天之后必须回化州。”可以想像,肃帝驾崩,化州有多少事务要他出面主持,虽然张先生和方仕书等人会替他遮瞒,但晚一天回化州风险就多一分,一旦让人发现他不在会野府,朝堂上的政敌肯定要借机攻讦,御史台肯定巴不得拿自己在新皇面前发发市利。

郑国是根之所在,家人妻儿、亲戚朋友俱在,虽然隆盖也是他的儿子,但与郑国相比孰轻孰重不问自知。这次来西域的决定过于轻率了,江安义有些后悔,将西域联军逐走过于轻易让他生出了自大之心,挥斥方遒,感觉一切尽在掌控,急着马踏西域建立千秋功业。

此行看过尉车和莎宿两国,江安义的想法产生了变化,西域诸国国内虽然矛盾重重,但根基尚在,不说兵马众多,就拿钵石城来说,壁垒森严,两三万人固守足可将十万大军拒于城外,劳师远征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如果再让西域各国联合起来,那只能是兵败身亡的结果。

不能在西域久留,江安义与陈汉分手后,即刻带着饶安思来到帕火教神庙,斯吉已经交待过神官江安义是他的好友,江安义如果来见他不要阻拦。

见到斯吉江安义把三日后将返回化州的消息告诉了他,斯吉皱着眉头道:“我准备在元旦节之时,率领信众一起向女王谏言让政王子,隆盖对我说已经联络了大将军琅洛和翖侯米吉昂,正利用节庆拜访一些老臣,争取他们的支持。江大人此时抽身要走,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说实话没有江大人在旁威慑,大相行事会少了许多忌惮。”

来的时候江安义已经考虑过了,莎宿国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他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慢慢清理,唯有快刀断之。“郑国国内有变,我不得不提前回国。隆盖已经长大,我打算告诉他真像,让他带我去见罗娜,罗娜要是不肯让隆盖亲政,我便带他回郑国,将来再用大军送他归国亲政。”江安义斩钉截铁地道。

斯吉最不愿意看到这种撕破脸的做法,可是江安义心意已决,劝不动江安义,斯吉只好派人前去请隆盖,半个时辰后隆盖兴冲冲地来到。这段时间隆盖谋划亲政的事进行得不错,特别是大将军琅洛明确表示支持他亲政让隆盖信心百倍。不过,拉拢文臣的事遭到了挫败,别说朝堂上的大臣,便是那些老臣子也推三阻四,不愿意掺和到支持他亲政的事当中。身边伴随或明或暗地带来家中的回话,多是观望态度,只能顺风扯旗,想让他们迎难而上是不可能的。

节庆期间,隆盖身边的伴随都回家过节了,只有腾毅景父母不在身边,隆盖把他当成最重要的谋士,时刻带在身边。后殿,腾毅景被留在了门外,隆盖独入进入殿中,目光看向斯吉身旁的江安义。

江安义已经将头发、胡须上染的颜色洗去,露出黑色的本色,配上黑晴肤色,就是个郑人。隆盖被唤醒深处的记忆,当年与那个黑瘦僧人打斗的就是他。自从那日在后殿见过江安义,隆盖就一直在猜测着这个郑人的身份,可惜再没有在神庙见过江安义,数次向斯吉问起他这位好友,斯吉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岔开。

斯吉苦笑着一指江安义,开口道:“隆盖,你不是一直想问他的身份吗,我告诉你,这位是郑国化州经略使江安义江大人。”隆盖一惊,后退半步,手往腰间刀摸去,看着江安义含笑看着他,想起自己轻易败在江安义的手中,拔不拔刀都是一样。

斯吉师傅不会害自己,念头转过隆盖镇定下来,不亢不卑地拱手礼道:“原来是江大人,小王久仰大名,有礼了。”

对于江安义的名字隆盖确实如雷贯耳,教他郑国文化的陈师傅没少在他耳边念叨这位江大人是词仙,天纵之才,他还会背那首《黄羊铭》。真正让隆盖在意的当然不是江安义的诗词,而是琅洛师傅提过江安义武勇过人,曾经数退西域联军,而最近三十万大军折翼而归也是败在江安义手中,这样的无敌统帅、骁勇悍将才是隆盖敬佩的原因。

江安义笑着点点头,斯吉暗叹一声,继续道:“隆盖,你信得过为师吗?”

隆盖一愣,想起前几日斯吉大师傅说过自己有个“有力臂助”在外,看向江安义的眼光变得炽烈起来,莫不是这位化州经略使是自己的臂助?只是化州与莎宿国之间隔着戈壁和尉车国,江安义想要助自己也鞭长莫及。而且江安义怎么会是斯吉大师傅的朋友,当年怎么会出现在宫中,现在怎么又会在莎宿国?

带着一肚子疑问,隆盖点了点头,道:“斯吉师傅,我自然信得过你。”

“殿下,江安义是你的父亲。”斯吉一字一顿地道,略停了片刻,又加重语气道:“你是江安义和女王陛下所生。”

有如焦雷在头顶炸响,隆盖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勉强站稳脚步,耳边犹在“嗡嗡”作响。从腰间拔了刀,指向江安义,隆盖怒吼道:“大师傅,你在说什么,我的父王是咄舍拉。”

斯吉看着面色苍白的隆盖,叹道:“隆盖,我没有骗你,看看你的黑发黑睛,你再仔细看看江大人的容貌,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江安义见隆盖惊惶失措,手中刀抖个不停,知道这个消息对他打击太大,可是自己身有要事不能在新伊城久呆,不得不采取这种方式告诉隆盖真像。

尽量把语气放柔和,江安义道:“隆盖,十五年前我从北漠逃走,途中遇上你曾祖和你母亲,蒙你母亲青眼,你曾祖将你母亲许配于我。后来宫中生变,为保全吐乐家你母亲不得不嫁于当时的二王子咄舍拉,而在出嫁之前,你母亲和我有了合体之缘……”

隆盖抖做一团,手中刀快要拿不住了,原本那些传言都是真的,自己不是父王的儿子,而是母亲跟这个郑人所生,难怪自己黑发黑睛跟咄家的其他人不同,难怪他们背后叫自己的杂种。隆盖像受伤的野兽般嘶吼道:“我不听,都是假的,骗人的,我要杀了你。”

说完,举刀向江安义冲去,江安义闪身避开劈开的刀,伸手抓住隆盖的胳膊,冷声喝道:“隆盖,你清醒点,听我把话说完,有我出手相助,莎宿国国主落不到别人手中去。”

明玉真气舒缓地输入隆盖体内,安抚隆盖激动的情绪,斯吉在一旁劝道:“江安义是你父亲之事,琅洛大将军也知道,你若不信事后可以问他。隆盖你想想,若无这层关系,江大人当年怎么会远赴莎宿国平定宫中内乱。还有,你已十四岁了,咄舍拉是什么样的人也听过他,你想想你会是他的儿子吗?”

隆盖平静了许多,其实在他心里已经相信江安义是他父亲的事实,只是这个父亲远在郑国,这么多年来只见过自己两面,自己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一时之间让自己怎么认他为父。

江安义见隆盖不再吵闹,松开他的手,弯腰把地上的刀捡起来,插入鞘中。为了尽快说服隆盖,江安义决定直指本心,以相助隆盖成为莎宿国国主为入口,赢得他的信任。

第九百零二章飞来横醋

“我能助你成为莎宿国主”,江安义语气坚定地道。

隆盖心中百味杂陈,看着江安义陌生的脸宠,羞恼、心酸、委屈从眼中涌出,化成泪水滴落。斯吉缓缓地陈述着当年往事,江安义偶尔插话补充,隆盖静静地听着,他觉得斯吉师傅没有骗他,江安义真是他的父亲。

目光从江安义那张期盼夹杂着紧张的脸上掠过,隆盖心中恨意陡生,生而不养何谓父母,自打懂事以来自己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小小年纪便不得不费尽心力与权相周旋,相比同龄人自己每日不敢稍有懈怠,习文学武、亲善百姓,不都是因为没有父亲吗?既然姓江的说能助自己为国主,那就让他出力好了。

隆盖冷冰冰地看向江安义,道:“你有什么办法让我成为莎宿国主?”

江安义看出隆盖的冷漠与拒绝,这也难怪,换成自己也一下子接受不了,只能期待隆盖长大成熟后能体谅自己的难处,并非自己不想要他,而是他母亲不肯跟自己回化州。唉,慢慢来吧。

斯吉把帕火教的未来都押在江安义和隆盖身上,关切地追问道:“江大人,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江安义暗暗苦笑,短短三天就想改变莎宿朝局,与痴人说梦无异,自己能想到的便是半夜潜进大相府把吐乐赞杀了,但即便杀了吐乐赞也只会让莎宿朝局大乱,隆盖肯定要受到猜疑,一个不好反倒帮倒忙。

面对斯吉和隆盖期待的目光,江安义故作镇定地道:“我想先见见罗娜。”

对于江安义的这个提议斯吉双手造成,他清楚罗娜对江安义的感情,别看罗娜后宫中面首近百,可是无人能取代江安义在她心中的地位,宫中传言罗娜在吃药控制不让自己怀上孩子,不管罗娜出于什么目的,都有江安义的因素在里面。隆盖更是多次见过母亲看着自己不说话,目光中流露出思忆的深情,现在想来八成是在思念江安义了。

入夜时分,王子隆盖带着名随从来到进后宫的月亮门处,让护卫的侍从通报女王有事求见。罗娜正在汉尼等男宠的侍候下吃晚饭,听到儿子求见不禁一愣,隆盖很少在这个时候来后宫,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隆盖这些天的动作罗娜清楚,儿子大了想亲政,急着把自己赶下去,越是这样自己越不放心,若是让隆盖亲政,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要对付吐乐家,手心手背都是肉,罗娜不愿看到儿子与吐乐家对立。

还是按大相说的过两年再说吧,罗娜主意已定,道:“请王子进来。你们先退下。”

汉尼眼中闪过忿色,想起大相暗中叮嘱他关注女王的一举一动,笑道:“陛下,您这饭还没吃完呢,要奴婢在这伺候你吃完饭吧。”

罗娜柳眉一竖,毫不客气地斥道:“你给我出去,这里不用你伺候。”开玩笑,让儿子看到自己和姘头在一起,原本就冷淡的母子关系还不得变成冰。

汉尼低头转身,脸上写满愤怒,王子对自己这些人恨之入骨,女王又牵就他,将来隆盖成为国主哪有自己这些人的立身之处,更不用想担任图乐之职了。

在殿门前稍立,没有理会科奥等人的冷嘲热讽,汉尼看到王子带着名随从远远走来,冷哼一声,转身避在角落中。隆盖带着江安义进了殿,汉尼脸色一沉,借着灯光他注意到隆盖身后的人一头黑发,是个郑人。心中念头转动,莫不是隆盖为了亲政想讨好女王,送个郑人给女王?脚步悄然前移,与科奥等人来到殿边,透过窗棂往里张望。

罗娜看到儿子,脸上焕起笑容,道:“隆盖,怎么这么晚了还到娘这里来,有什么事不可以明天说吗?”

隆盖冷着一张脸,往旁边一闪,把身后的江安义露了出来。江安义抬头看向罗娜,十年不见,眼前这女子越发地娇媚了,就像一团燃烧火焰,艳丽得能将人点燃、熔化。

罗娜看到隆盖身后的江安义一愣,这张脸如此熟悉,虽然添上了短须,但仍是梦中无数次出现的样子。颤抖地站起身,身披的皮裘掉落于地,罗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声道:“江郎……你是江……”

“郎”字无声地吞咽下,罗娜的泪水“扑籁籁”的落下,伸出的手凝固在空中,红唇张开,再发不出一点声响,时过境迁,江郎两个字已不再属于她。隆盖看到母亲的样子,最后的一丝怀疑也消失了,江安义确实是他的父亲。

江安义百感交集,罗娜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虽然这段感情像轻风吹过,离开莎宿国江安义就准备放下,谁料到罗娜怀上了隆盖,让他无法摆脱这段情缘。罗娜成为女王之后,后宫中广置面首的消息传来,欣菲和彤儿还酸酸地调笑过几句,江安义刚开始有些气恼,后来想开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情感又何必放在心上。只是再见罗娜,江安义发现自己并没有像想像中那样忘却,那份深藏在心中的情感变唤醒,如烟如缕牵扯不绝,弥漫在整个胸间。

“好久不见,罗娜。”江安义柔声道。

罗娜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隆盖怎么会和江安义在一起,他们父子什么时候相认了?隆盖为什么带江安义入宫来见自己?难道他们要联手对付自己?想到江安义神鬼莫测的身手,罗娜惊恐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椅子中,尖叫道:“安义,你要做什么?你要抢走隆盖吗?你要杀我吗?来人啊。”

汉尼等人就守在殿外,听到女王惊恐的叫声,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抢入殿中。汉尼神气活现地挡在罗娜身前,不敢针对王子,但能指桑骂槐,对着江安义喝道:“大胆,居然在陛下面前放肆,给我拿下。”

科奥这些人看不惯汉尼摆出一副老大的样子,没有谁动弹。别人都不动,汉尼有点羞刀难入鞘,看眼前的郑人比自己矮一个头,身体也不如自己强壮,对付他应该不成问题。看女王的样子被吓坏了,自己出手将狂徒拿下,女王陛下一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抢前一步,汉尼伸手向江安义的胸前抓来,准备把江安义扔出殿去。江安义哪会把汉尼这个小丑放在眼中,原本对罗娜的那点情意被这几名英俊壮汉打得稀碎,汉尼伸手过来,江安义怒不可遏,出手如电叼住他的手腕,元玄真气往外一吐。汉尼惨叫一声,真气在他体内碾过,经脉如焚,还算江安义收了手,在攻向心脉的时候收了手,即便如此,汉尼口喷鲜血,软倒在地。

隆盖满面笑容,自己早就想给汉尼脸上一拳了,此举真解恨,心中对江安义的好感增了一分。其他人都吓了一跳,汉尼身材魁梧、孔武有力,平时在男宠是争斗总是占着上风,哪料在这个郑人手中如同泥捏的一般,不堪一击。

罗娜缩在椅中,像只受惊的鹌鹑,看到汉尼满口喷血地倒下,越发尖声叫起来。大殿外脚步声杂乱,知道殿中出了事,有人抢进殿来保护,有人赶紧往外送信。

江安义一皱眉,喝道:“罗娜,你冷静些,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见见你。”

话语中带着明玉真气,施展的是静字诀,有让人安神静气的功效。罗娜见江安义站立不动,目光中带着关切,心安定了一些。母子连心,隆盖虽然不满母亲的所做所为,但看到母亲吓坏了心中并不好受,瞪了江安义一眼,抢步来到罗娜身边安慰道:“娘,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罗娜握住儿子伸过来的手,感觉到掌心的温暖,那温暖向着心头蔓延过来,罗娜的手紧了紧,目光看向江安义,儿子是我的,你夺不走他。

大殿中已经闯入了数十人,把江安义重重围住,罗娜握着儿子的手从椅子站起来,语气坚定地道:“你有什么话说?”这一刻,女王的威严重回到罗娜的身上。

江安义苦笑着示意道:“陛下,这殿中人大多了。”

罗娜已经清醒过来,以她对江安义的了解,以及儿子隆盖陪在身边,江安义不可能会对她不利。

略思片刻,罗娜下令道:“你们都退下去吧。”众人略有迟疑,罗娜不耐烦地喝道:“退下。”

大殿之中只剩下三人,罗娜紧拉着隆盖的手坐好,转过脸对着儿子道:“隆盖,你已经知道了?”

没头没脑的话却很好理解,隆盖看了一眼江安义,点点头。罗娜叹了口气,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江安义,幽怨道:“并非娘要瞒你,你爹的身份特殊,若是被外人得知将无宁日。”

隆盖想明白过来,手轻轻紧了紧,低声道:“儿子明白。”

罗娜心中宽慰,儿子明白做娘的一片苦心,会不会是江安义劝说的原因。抬头看向江安义,物是人非江郎已成路人,当然不能再用以前的口气讲话了,身为莎宿国国主,郑国化州经略使出现在王宫之中,这可不是小事。

江安义的来意她能猜出几分,八成是隆盖十四岁按制要亲政了,他想来看看儿子,前几日祥裕行的奸细是指他了。罗娜心中生出烦恶,儿子跟自己离心,江安义与自己疏远,三叔自打算盘,所有人都在欺瞒自己。

目光坚定起来,罗娜松开隆盖的手,沉声道:“江安义,你来新伊城做什么?”

第九百零三章公事私办

罗娜摆出女王的架式,一副朝堂议政、公事公办的样子。江安义知道罗娜的性子外和内刚、行事果敢,当年不顾一切地喜欢上自己,两人才有了隆盖。隆盖有些担心地望了一眼江安义,母亲和自己的关系缓和了,亲政有了希望,江安义可不要事情闹僵。

为了隆盖,江安义压了压心头怒火,道:“江某此来,是想与莎宿国结盟。”

“结盟!”罗娜喜上眉梢,别看化州仅是郑国的一个州,但强盛尤在戎弥、休梨等国之上,三十多万联军都轻易败在江安义手中,莎宿国在西域诸国是弱国,长期以来靠着与羌兰互助才得以保全,如果真能与化州结盟,那自己的腰杆可要挺直多了。朝江安义飞了个媚眼,就算江安义主要是为了隆盖,但对莎宿国来说是个好消息。

看到罗娜满面笑容,江安义心中闪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念头,这脸变得也太快了。隆盖的脸上也现出笑意,与化州结盟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光商路上的往来就能给莎宿国带来不少收益。不过,也要防着其他国家借机生事,毕竟化州属于敌国,此事只宜暗中进行,不宜大张旗鼓。

看到罗娜和隆盖都一脸兴奋,江安义暗叹,自己远在化州,罗娜母子算得上是孤儿寡母了,不管罗娜的后宫如何,自己和隆盖的父子关系无法抹杀,能帮上忙还是尽点心力吧,何况扶持莎宿国对郑国来说同样有利。

“我会影响大齐国、田韦国前来莎宿国签订盟约。”江安义又抛出一枚甜枣,罗娜和隆盖的脸上笑意更盛。大齐国虽然小,但兵马强壮、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如果能与大齐国结盟,就不用再担心尉车国的威胁了。

至于田韦国在二十八国中属于中上国家,国力蒸蒸日上,颇有取戎弥而代之的趋势,有他在诸国中替莎宿国撑腰,加上一直以来关系不错的羌兰国,莎宿国的处境立时好转,以后羌兰国恐怕不敢再对莎宿国的内政说三道四,反而要看莎宿国的脸色行事了。

罗娜春风拂面,娇声道:“安义,且坐下说话。隆盖,你搬把椅子会到娘身边。”

“还有,此次尉车……”,江安义的话被殿外脚步声、盔甲发出的“鏳鏳”声打断,城防司的兵马来了,将大殿层层包围。呼喝声传来,“里面的贼人听着,赶紧放开陛下和王子,否则将你碎尸万断。”

江安义脸色一变,罗娜笑道:“无妨,隆盖你出去让他们退下。”

隆盖起身就要往外走,江安义道:“且慢,不可大意。我听说城防司是大相吐乐赞的亲信,万一找借口伤害你和隆盖怎么办?要多加小心。”

罗娜柳眉皱起,犹豫地道:“不至于吧,热合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再说众将士也不会听他的。”

“不可不防”,隆盖对这位三舅公充满了戒心,为了国主之位这位三舅公可不会想到母亲和自己是他的晚辈。

江安义道:“我先离开,以防予人口舌,明日你前去神庙,咱们在哪里继续谈。你们母子一起出殿稳住兵马,我从殿顶之上走。”

殿门打开,隆盖扶着罗娜走出大殿,身前是一排排密集的弓箭。隆盖怒斥道:“还不快放下弓箭,速速退开,要是误伤到陛下你们吃罪得起吗?”

那些将士将手中弓低垂,却没有人后撤。热合站在数丈之外,被甲士重重保护着,高声呼道:“陛下,殿下,贼人尚未现身,臣不知陛下是否被胁,不敢撤走兵马,大相马上就会到来,有什么话请陛下吩咐大相吧。”

罗娜脸色阴沉,看来江安义的担心不无道理,自己对三叔过于放纵了,眼下琅洛领兵在外,新伊城内的兵马都掌控在大相手中,万一三叔起了歹念,自己该如何应对。

科奥站在不远处的柱后,看见女王和王子出殿,那个郑人并不在身旁。热合心怀不轨,女王的脸色难看,瞬间科奥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机会就在眼前赌不赌。汉尼把宝压在大相身上,现在还在吐血,就算活下来也差不多死了,自己该如何选择?

念头和身体齐动,科奥高声道:“保护女王和殿下。”边说,科奥边冲到罗娜的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挡在罗娜的身前。

“科奥,你很不错”,耳边传来罗娜的赞语,科奥的身体轻轻颤抖着,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他知道宝已经押上,是荣华富贵还是横死殿前一会就能分晓。

罗娜平日待人不错,有科奥做榜样,不少侍从和宫女纷纷挺身而出,在女王身前筑起一道人墙。天空没有月亮,没有人发现大殿之上伏着的人影。

江安义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得清楚,大殿四周有一千多人,持弓拿枪如临大敌,更远处一圈火光将后宫团团围住。这简直不可想像,城防司的兵马居然胆敢包围后宫,这在郑国便是造反了,现在众人都在等吐乐赞到来,如果吐乐赞敢铤而走险,那自己便脱身离开,以后再带兵马报仇。

殿顶之上寒风呼啸,江安义觉得心在逐渐变得冰冷,隆盖是自己的儿子、罗娜算是情人,可是面对他们的生死时自己居然不是想着奋不顾身相救,而是权衡得失考虑将来。那个为守护家人可以不牺性命的自己已经变了,变得冷静、冷淡、冷漠,自己这种变化究竟是对是错,回去之后要向范师、洪信大师、张先生等人求教解惑。

国主这个位置很锻练人,罗娜做了十年女王,王者的智慧当然不缺,查觉出热合的歹意,罗娜当然不会把自己和儿子的性命寄托于三叔的仁慈上。

“科奥,你带几个人出宫,去请大相、塔扎和堪禄进宫,还有去趟神庙,请斯吉教主也来一趟。”罗娜对着挡在身前的科奥道,科奥平日并不出挑,没想到危难时刻能挺身而出,忠勇可嘉,比起那个汉尼强许多。

科奥大喜,女王让自己出宫找人,这是要任用自己。富贵险中求,科奥大声应诺,叫了两个平时关系不错同伴就要出宫。罗娜叫住他,对隆盖道:“把你的佩刀给科奥,谁敢阻拦就用这刀将他斩杀。”

接过刀,科奥雄纠纠气昂昂地离开。

吐乐赞接到王子隆盖带着名郑人进宫见女王,立知不妙,这名郑人肯定是江安义。江安义见了罗娜,对自己可不是好事,吐乐赞急得在屋中团团转,一名仆人奔进来,气喘吁吁地禀道:“宫中送信,说有贼人胁持了女王和殿下,请大相定夺。”

“好”,吐乐赞脱口叫了声好,这真是天送机会给他,当即吩咐道:“快让城防司热合速带兵马抓拿贼人,我这就进宫。”

说是这就进宫,吐乐赞并没有马上走,他在等待热合的消息。热合久在自己身边,应该能听懂自己刚才的话,自己说的是抓拿贼人并没有说保护陛下和殿下的安全,女王和王子被贼人胁持,什么可能性都会发生,如果女王和王子一不小心伤在贼人手中,那一切都好办了。

兴奋地在屋中来回盘旋,消息如同流星般地报来。“女王和王子出殿,未发现贼人”、“翖侯围住大殿,贼人没有逃走”、“宫中侍卫和宫女与城防司兵马发生冲突”、“女王派人请大相、塔扎、堪禄还有斯吉教主入宫”。

吐乐赞一顿脚,骂道:“热合该死。”

这么好的机会交到热合手中,可是热合不肯为自己分忧,只要他一声令下“拿贼”,刀剑无眼,女王和王子被误伤是情理中的事,即便他们没事,自己也能借口女王和王子受了惊吓,将他们幽禁在宫中,朝政顺理成章地落在自己手中。

大哥和二哥胸无大志,只要能保全吐乐家的富贵应该不会激烈反对自己,毕竟是一家人闹起来只会让外人得利,至于斯吉的帕火教影响虽大,但不能成事,自己许诺保持国教地位不变,斯吉总不会为了死了的王子赔上整个帕火教。

可是热合临场退缩不敢往前一步,他带兵包围后宫难道还想全身而退吗?平日满口忠诚,真要他为自己卖命的时候却瞻前顾后,不堪一用。吐乐赞气急败坏地一跺脚,吩咐道:“速速备车,进宫。”赶在其他人之前进宫,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大相府离王宫很近,而且吐乐赞事先得到消息,赶到后宫大殿的时候其他人还没有到来。热合看到大相来到,急忙上前行礼道:“大相,你来了,臣下听从吩咐。”

吐乐赞狠狠地瞪了热合一眼,这种事能把自己推到台前吗,热合不堪重用,就算事成自己也要想办法把他挪走。罗娜站在高处,朝人声嘈杂处望去,人影幢幢,虽然看不到吐乐赞,但罗娜知道三叔来了。

图穷匕现,要做个了断了吗?

第九百零四章峰回路转

“三叔,既然来了,为何不前来拜见?”罗娜高声道。面对兵马,罗娜胆气很壮,有江安义在,自然底气十足。

殿顶之上,江安义看得清清楚楚,十丈远处正是吐乐赞。从殿顶直掠而下,至少要突进五丈深,吐乐赞身前皆是着甲将士,更不用说近身处的卫士,想出其不易擒住吐乐赞几无可能。

听到罗娜的喊声,吐乐赞并没有上前拜见,轻声地问热合道:“可能确定江安义还在殿中?”

热合摇摇头道:“我派人从窗户里摸进去看了,殿中没人。”

吐乐赞......

《变臣》第九百零四章峰回路转

变臣

第九百零五章开启乱局

江安义把昨夜说过的话重新说了一遍,罗娜转脸问吐乐赞道:“大相,你认为此事可行否?”吐乐家三兄弟脸色都一松,罗娜问政于大相表明她无意追究责任,能够一切照旧对吐乐家来说是件好事。

吐乐赞恭声道:“陛下,此事利多于弊,可行。”

吐乐家放了心,江安义可不满意,他可没想着巴巴地跑到新伊城来帮莎宿国提振国力,此时的他可不是罗娜要嫁给咄舍拉时无能为力的弱者,他是强者,主导着这一切。

让众人兴奋地讨论了会,江安义轻轻咳......

《变臣》第九百零五章开启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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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六章日新月异

二月初二,龙抬头。会野府上空飘起了微雨,空气中仍残留着寒意,温润的雨水却带来了春的气息。按照惯例,官府会组织耕牛下地,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南郊,彩旗飘扬,一头黑色的健牛毛色油亮,涮洗得一尘不染,身披彩带安静地站在大树之下。树下摆着香案,上面摆满了盘子,一块块金黄的煎饼高高地叠放在盘中,这便是所谓的“龙鳞”了。在化州二月二这天有“吃龙鳞”的习俗,吃过龙鳞能得上天保佑,家人安康、农事遂意。

天虽然下着小雨,但挡不住百姓们的热情,将近万余人有说有笑地等候在官道旁,等待官府派人前来主持祭祀活动,府兵维持着秩序。“来了,来了”,人群哄动起来,纷纷踮起脚往官道上张望,一队人马护送着数辆马车到来,当江安义钻出马车时,人群爆发出雷鸣般地欢呼声,经略使大人的终于病好了。

自打去年十月底出兵戈壁,江安义已经四个多月未露面了,便是肃帝驾崩设祭江安义都没有出现,经略府对外宣称江安义悲伤过度卧病不起,这一病时间可不短,会野府乃至整个化州都在暗中议论。

天空中有滚雷响过,压不住此起彼伏的“江大人好”的欢呼声,方仕书站在江安义身旁,佯装妨忌地笑道:“安义,有你在就没老夫的立足之地了。”

江安义感动地朝四周百姓拱手示意,道:“江某何德何能,得父老乡亲如此厚爱,敢不殚精竭虑报效百姓。”

“安义,你过谦了”,方仕书捊着花白的胡须,笑道:“民心如称,好坏自知。老夫就不夸你了,快点驱牛下地,祈求今年风调雨顺吧。”

江安义赶着健牛下田,黑色的土地被犁头翻起,方仕书象征性地洒了几粒麦种,这套仪式就算结束了。早已蓄势等待的半大小孩挤在供桌前哄抢着煎饼,香烛歪倒、杯盘狼籍,却是一团喜气,官府的“龙鳞”最灵气,抢到的小孩都是有福之人。

与父老们寒喧了一会,江安义回到了会野府,府中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离开会野府这么久,桌上的公文堆积如山,江安义连连摇头苦笑。在外面飘荡了太久,要沉下心来处理公务有点难,江安义耐着性子翻看着,他不在的时候方仕书代行职务,经略使的大印交由刘逸兴保管,所以并没有耽误公务,不过有些公文仍需他这位经略使大人知晓。

小吏进大堂来点灯,江安义才发现天色已晚,不知不觉已经埋头工作了两个时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江安义笑道:“算了,别浪费蜡烛了,夫人准备了晚饭,嘱咐我早些回去。不查觉都到了这个时分,回去得挨埋怨了。”

回到家,果不其然挨了通数落,江安义明白这是自己一去四个月,把妻子抛在家里不管不顾,特别是去的是莎宿国看儿子,在欣菲看来江安义旧情未了,想着顺道去见罗娜了,欣菲在借机发怨气呢。江安义只得又把去新伊城的经过讲了一遍,略带得意地把自己分裂西域诸国的计策详细解说了一番,咱去莎宿国是办正事。

欣菲不无忧虑地道:“江郎,肃帝已逝,太子登基,怕对江郎的信任不比从前,你西进之意在朝堂之上怕难得到支持。我看过田先生寄来的信,朝堂之上有人在说你经略化州形如割据,有风声说要召你回京。”

这两天夜里江安义把京中来信细细看过,石重伟登基虽不久,但已经表露出不同于肃帝时期的执政风格,朝堂之上一场大变在所难免。

田守楼的信中讲到,天子大兴土木修缮皇宫,以孔相为首的大臣劝谏,石重伟怒斥群臣皇宫数十年不修,寿安宫四处漏风,太后不得不到雁山别苑暂居,身为天子,当以仁孝治国,何况此次动用的是宫中内库,干臣子们何事?

所谓内库藏银,其中有三百万是数州所献,还有一些来自暗卫的查抄。肃帝送入山陵,原暗卫督抚冯忠到陵寝中侍奉,暗卫副督统黄喜接到举报,查抄了冯忠在京中的产业-千金坊,得银四百余万两,加上冯忠其他的商铺、田产共折银近七百万两献入了宫中内库。宁陵郡王石庆光主动交纳了二百万两银子祝贺石重伟登基,不少州的刺史、王公贵戚、世家官吏以为太后祝寿、修寿安宫的名义共捐了八百余万两,因此皇城新添了三处库房装银子。

那些献银的官员得了天子夸奖,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端州、平州、娄州等州刺史发动民伕入山开采树木、开凿石料,千里迢迢运来京中给天子修缮皇宫,沿路民怨沸腾,不少人被逼得家破人亡,入山为寇。江安义读到此处,愤然击桌,愁怅不已。

“江郎,化州是不是也以为太后祝寿的名义捐献点银子,年初为太后祝寿的消息传到化州,方刺史大为恼火,下令不准各县献银。安义,没献银子的州只有八个,天子会不会记恨。”

江安义叹道:“肃帝勤敛为政之风从此一去不返。明日见到方公,我劝一劝他,化州今日得来不易,还是稳妥为上,该献的寿礼还是要出。好在戈壁的金矿开始出产,要不然去年刚交了四百万的税赋,库房空空如也,这笔钱还真不知从何变出来。”

夫妻俩闲话了几句,欣菲离开书房,留出时间让江安义回信,四个月音信全无,免不了让人生疑。最先是给平山镇的家人回信,平山镇是妍儿夫妻主持,过完年思雨带着儿女也来化州了。笔有千斤重,想到老娘一个人在家,江安义充满了愧疚,他有意让冬儿带了儿女回平山镇替自己尽孝,只是不知道如何向冬儿开口,三位妻妾中冬儿为他付出的最多。

再难开口也要写,江安义在信中述说了思念之情,问了问儿女情况,把自己有意让冬儿回平山镇奉亲的意思说了说,家信最难写,涂涂改改半天才写完。

饶思安被他留在了新伊城,他给外甥买的礼物托自己带了来,这次要派人给他妹子一家送去,同时留下的还有两名亲卫,自己要亲自写信给他们的家人,告诉他们实情。江安义与饶思安等人约定,三年之后派人前来接替他们,不过看饶安思的样子有点乐不思蜀,这小子根本就不想回家。

京中的回信较多,余师、李家、泽昌书院的同窗、田守楼、李世成、林义真,甚至韦祐成、严建材等亲朋好友都要涉及到,无论他愿不愿意,身居官场这些关系都要打理好,以前最讨厌官场上的盘根错节,现在自己身在其中,难以挣脱。

拿过余师的信再读,江安义能从信中品味出苦涩之意,天子一改先帝勤俭之风,用钱大手大脚,让余师深为苦恼,信中透露出求去之意。江安义想起与余师相识在新齐县之事恍如昨日,一晃眼就是十多年过去了,余师已经年过花甲成了老人,真是让人感叹。

提笔安慰了余师几句,最后江安义在信中道:“……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朝中事既不如意,余师何必委屈求全,前日庆山兄来访,谈及新齐家中竹林茂盛,余师岂无归意乎?”

说实话,江安义不希望余师离开朝堂返乡,石重伟登基对自己的好恶不知,朝中有人好做官嘛,余师是户部尚书有他在朝堂之上替自己说话,自己的处境会好许多,只是余师年岁已大,信中流露出思乡之意,做人不能只想着自己,他留下的担子自己理应担起。自己靠余师发迹,余家传承的责任也落到了他的肩头,余师子侄一辈并无出众之人,孙辈之中倒是有好几个可造之材,将来有自己和志诚相助,光大门楣应该不难。

将给余师的信封好,李世成、泽昌书院同窗等人的信只是联络感情,江安义文不加点很快写就。给田守楼的信也很简单,让他不要悋惜金银,该打点结交的官员放手去做,京中香水铺虽被太后夺去,但江、余、郭三家在京中还有别的产业,一年两三万两的支出不成问题。

回信写完已过三更,江安义起身来到院中,夜风清凉拂面,精神为之一爽。在院中活动了一下手脚,江安义猛然想起在新伊城大殿顶上情形来,城防司兵马威胁到罗娜和隆盖的生死时,自己异常冷静,甚至有些冷血,这种心态的变化让自己都感到陌生,是什么原因让自己对亲人的生死感到漠然,宦海浮沉漂去了自己身上的人性吗?

赶紧回到屋中江安义提笔给范师、洪信大师都写了一封信,信中讲述了自己的迷惑,等到明日得空,江安义准备与张先生好好谈谈,这种变化让江安义感到害怕,他害怕变成自己都讨厌的那种人。

(老父生病,这几日要带他到医院做检查,只能抽空匆匆写文,见谅!)

第九百零七章是非得失

细雨绵绵,春意暗透。细雨被锦障屏于亭外,微弱的火光在亭角小泥炉中跳动着,酒香袭人,闻之欲醉。

“这金玉液经过数次改进,越发香醇绵甜,回味甘长,依我看来四大名酒皆不如它。”张克济笑着将小瓷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江安义无心饮酒,用筷子漫不经心地夹起枚长生果,放在嘴中细细地嚼着。这种从西域引进的果子近几年在化州种植,长生果对土地的要求不高,亩产将近两石,果子用盐水煮了或用油炸过之后用来佐酒是一等一的美味,榨出来的长生油也比菜油香,价格比种粮食更为划算。

自打栖仙楼用小碟装了油炸过的长生果作为小菜请客人品尝后,上至高档的酒楼,下至路边的小摊都有了这种小碟佐酒的长生果,而长生果榨出的长生油更是供不应求,比起寻常菜籽油贵了一倍。往来的商人自然不会放过这商机,长生果和长生油随着商队流入郑国各地,京城的东市有了专门卖长生油的郭记油坊。

蜜水果的利润已经变得很薄,长生果的出现让化州的农税直接翻了倍,方仕书不无得意地对江安义说过,他来化州最大的政绩便是推广了长生果,不仅让农税增长了近六十万两,而且让百姓得益,许多农家因此每年多收了两三贯,这个政绩在吏部考绩是上上之评。

拿起温在热水中的瓷瓶,张克济为自己再次满上,看着一脸愁怅的江安义,笑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主公现在就是在自寻烦恼,且饮完这杯,我与主公说道说道。”

两只小瓷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起,江安义将杯中酒饮尽,香味盈鼻、回味甘甜,细雨带来的寒意随着酒水入肚一扫而空。

“人难自知,主公乃是智者,只需经些时日便会自明。”张克济三指转动着手中杯,悠悠地道:“张某出身卢氏,却非嫡枝,看到父母在族中活得不如意,想着通过苦读及第改变命运。主公出身寒微,吃了不少苦,可是张某宁愿生在寒门也不愿与叔伯兄弟们明争暗斗。”

江安义叹了口气,张克济的身世他很清楚,劝道:“往事已矣,张兄不必挂怀。”

张克济轻笑起来,一枯一荣的脸在烛光中飞扬起来,显露着别样风采。“当年事张某早已放下,正是当年之事让张某认识到善恶一体,人性复杂。主公今日之惑,和张某当年之困如出一辙。”

“请先生赐教。”

张克济笑道:“我听主公说起过初心是守护家人平安,随着主公及第为官牧守一方,护国佑民便成了主公所愿。”江安义点点头,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胸前的护法牌,“众善奉行、护国佑民”八个字已经深刻在心。

“舟大者任重,马骏者远驰”,张克济道:“记得张某曾问过主公若是守护家人与护国佑民相冲突,当如何处之?”

江安义喃喃地道:“当以家人为重。”

“张某乃劫余之人,赖主公之助得以幸存,心灰意冷之下连姓氏也都抛弃,只想着用余生报答主公的恩情。”张克济放下酒杯,叹道:“去年八月,张某已是知命之年,老夫人命人置酒相庆,主公派人送来那首《相看半百》贺词,让张某大醉一场,‘风月年年,常恨酒杯窄’,主公,此句当浮一大白。”

江安义微笑,张先生以前少饮酒,现在倒有些向安勇靠齐了,喜欢上了杯中物。张克济已有三分醉意,脸红耳热,站起身来到亭口处,微风带着细雨吹入,在青色的裘衣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微微一动,水珠滚落在地。

面向着院中草木,江安义看不到张克济的面容,听声音略带颤音,“张某的父母托人捎来信和礼物,说是垂垂老矣,思念儿孙,让我得暇带着儿女前去平恩县看看,去晚了怕再难相见。”

一阵急风吹过,细雨打在锦障之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江安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劝解,索性沉默不语,两人静听风吹雨声。

张克济深吸一口气,声音再次变得清亮起来,道:“不料,张某的贱辰居然惊动了我那位族长堂兄,他派人送来了一车礼物,附带着一封让我年底返乡祭祖的书信,卢家终于想起张某是卢家子弟来了。”

江安义知道卢家林从工部尚书卸任后回了登州平恩县,不久以后便接任了卢家族长的位置,随着卢家林离开朝堂,后来的卢家秀从宿州刺史转任门下侍郎仍难挽卢家颓势,如今卢氏在朝堂上甚至不如李家。

随着江安义水涨船高,平山镇张先生其实是当年卢家子弟的消息逐渐传来,江安义曾在石方真面前为张克济说项,石方真说了句既然卢家越成了张克济,当年之事便不再追究。

珠珠和珞珞为张克济诞下一男一女后,接下来的两年又各产下一子,分为名为张承祖、张承玉、张承礼、张承易,张克济让子女以张为姓,表明了与卢家一刀两断的决心。

生下儿女后张克济派人告诉了父母,张克济的父母派人给孙儿孙女送来了礼物,后来张克济的弟弟卢家泽还亲自到平山镇探望侄儿侄女,张克济与自家恢复了往来。可是卢家其他族人来见张克济,张克济一概不见,当年之事对张克济的伤害过深。

张克济转过身面向江安义,道:“主公在新伊城时心生疑惑,以为自己丧失了守护家人的初心,生出计较、得失之心,其实不然,这种表现是主公成长之故。主公少年得志,快意恩仇,是非分明,所以当年才会被人称为‘二愣子’。”

江安义轻轻摇了摇头,道:“当年的我少年锐气,如今被宦海磨去棱角,已经泯然众官了。”

“少年锐气固好,但锋芒毕露终要伤人伤己,老成持重方能后劲绵长。”张克济微笑道:“主公若还如当初一样,那便真是二愣子了。”

“拿元天教来说,当年主公对元天教深恶痛绝,与元天教徒势不两立,不少元天教徒死在主公手中。”张克济重新坐回椅中,似笑非笑地道:“而今主公与大齐国暗中交易,操纵西域走势,与当年所为相比,孰是孰非?”

江安义默然,这些年对元天教的了解加深,江安义知道这群逆党其实多是些被逼造反的良善百姓,那位大齐国国主江安义与他有过共牢之谊,相识虽短却知其人心善;大齐国相帅杨思齐,才学横溢百折不挠,若抛弃立场江安义很愿意交上这样一位朋友。只要大齐国不在国内生事,江安义乐见大齐国在西域立国,西域诸国被掳走的郑人不在少数,有大齐国在,郑人的日子会好过些。

为官十余载,看到太多的官场黑暗、鱼肉百姓之事,元华江之乱半是天灾半是人祸,归根到底还是人祸,江安义曾经想过,若是自己身处其中,为了家人能活下去也就跟着造反了。重重地叹息一声,江安义道:“先生越说,我倒是越糊涂了。”

“问心”,张克济斩钉截铁地道:“心若向善,繁剧纷扰亦不过是过眼烟云,谨守心中大道,是非得失何必介怀。”

右手拿起温水中的酒瓶,张克济替江安义满上酒,道:“醉过方知酒浓,主公见惯这世间险恶,可曾动摇本心,为家为国为民之心可曾放弃,如若初心未改,处事手段只是皮毛。”

江安义的眼神在烛光中变得晶亮,嘴角扬起笑容绽放,道:“多谢先生提点,江某自问所思所行皆是出于公心,是对是错要做过方知。在新伊城心生疑虑,现在想来并非要弃家人于不顾,而是事不可为退而求其次,从结果来看,当时冒然冲出反而坏事。”

举杯相邀,江安义叹道:“先生说的好,醉过方知酒浓,今夜与先生共谋一醉。”

江安义的心情好转了一些,但心结并不易解,张克济并不以为易,想当年他自己要死要活的,最后还不是看开了,只要主公问心无愧,些许烦恼反而有利成长,用佛门的话来说是在“破障关”。

张克济知道主公还向范炎中和洪信大师去信求教,对于这两位张克济可是十分尊敬。范炎中范师,当今士林中的泰斗,老爷子今年七十九岁了,按民间的说法今年要办八十大寿,寿诞在五月,江安义对老师的生诞十分看重,除了派人筹办寿礼外,张克济在书房看到江安义所写的一幅寿联“萱寿八千八旬大寿,范福九五九畴乃全”,估计到时候还少不了一篇传扬天下的贺词了。

范老爷子越老越矍铄,早几年四处游历,现在静下心来在近水村著书立说,范师本现在京中为官,长兄范师良致仕在家中侍亲,同时帮着范炎中编撰《近水论学》,相信这本《近水论学》出版之时,定会永昌纸贵。

范炎中和洪信大师的回信几乎同时到来,江安义满怀希望地打开范师的信,里面是浓墨重彩的两个字“慎独”。“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江安义喃喃地背诵着经文,将两个字铺平在桌上,深深地鞠了一躬。

洪信大师的信中抄写了首灵秀大师的谒语,“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一首谒语唤起江安义初识广明大师时的情景,当日也是自己有惑,广明大师便是用此谒语开解自己,后来还念了首“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心性常清净,何处染尘埃”。

斯人已逝,广明大师赐给自己的三颗念珠仍与护法牌穿在一处,那本《心经》自己更是时常念诵,助自己度过数次危厄。这样想着,江安义在心中又默诵起心经来,“……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经文萦心,一片安宁。

第九百零八章诸王出藩

二月十八日,宜远行。诸王出藩,彩旗障日,号角动天,举城皆动,数十万百姓夹道送诸王。明德门外搭起高台,礼部尚书薛授仁代替天子为诸王赐酒,巳正进分,诸王各奔前程。

此次出京的王爷共六人,宁王、楚王、洛王、肃靖王、永延王和新近被晋封为宁陵王的石庆光。有人欢喜有人忧,楚王和宁陵王不舍京中繁华,宁王、洛王等人却有一种打开囚笼终可展翅高飞的自由感,京中居大不易,贵为王爷也不过是金丝笼里的鸟鹊,到了藩地天高皇帝远,只要不谋反谁还能管束他们。

六位王爷各奔东西,宁陵王的藩地在齐州宁陵县,只不过是齐州的一个大县,比不上楚王、洛王等人封在州府。长长的车队转向西,行出十余里到了长亭,世子石方珪摆手示意停车。

石方珪骑着马来到石庆光的车侧,轻声道:“父王,长亭到了,出来透口气,儿子命人备好了酒宴,为父王饯行。”

得知就藩不可避免,宁陵郡王下令变卖京中产业,大半产业变卖出八百万两白银送到了天子的内宫,银子没白花,郡王的郡字去掉了,变成了宁陵王,宁陵县的封邑加增了四百户,最主要的是恩准亲兵六百骑,比起以前增加了二百人。

郑国的兵马集中在都护府和边城,各州只有府兵,县城只有衙役,后来李东凤奏本各县招收团练,地方上的武装才有所加强。即便如此,六百亲卫也是了不起的力量,天子将兄弟分封到各地,以藩王的势力安抚各地,作为国之屏障。

石庆光在石方珪的掺扶下艰难地下了马车,此次就藩对于体态肥胖的他无异是趟苦旅,哪怕一天只走四十里官道也让他痛苦不堪,石方珪双手吃力,看到父王的双腿微颤,心中暗叹,从京城到齐州有一千四百余里,也不知父王能否平安到达。

收了银子,天子石重伟龙心大悦,看着谦恭的堂叔十分顺眼,想起宁陵郡王一家从来不敢怠慢自己,做太子时就经常塞银子给自己花用,儿子出生时没少给银子,这次更是大出血,以为太后祝寿的名义一共献上了千万两白银,真是国之忠良。对国之忠良不能冷了心,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石字,诸王出京,石姓在京中的势力大弱,石方珪向有贤名,可留在京中任职,于是宁陵王世子石方珪成了宗正寺少卿,掌皇族事务,具体管着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守护皇族陵庙等事务。

石庆光登上斜坡上的长亭,回首东望,黯然神伤。自打出生就在永昌帝都生活,已有五十八年,封地虽然在齐州宁陵,但他一天也没有到过宁陵县,没想到临近花甲还要远涉山水前去齐州就藩,此生不知是否还能回到京城。数十年辛苦经营,被一道圣旨轻易打去,石庆光着实心有不甘,嘴有唅着冷笑,这便是坐在那个位置的好处。

石方珪扶着父亲,一起眺望着京城方向,他不要前往齐州,和父亲的心情并不一样,天子看来对他很信任,眼下京中石姓皇亲一扫而空,正是他的机会。宗正寺少卿只不是吃闲饭的官职,石方珪往南下意识地看了看,宁王向南而行,他的府公位置可空了出来,龙卫督统韩志摆明要跟着下台,府公太远,龙卫督统的位置不妨争上一争。

可惜暗卫让黄喜站稳了脚根,这个死太监见风使舵的本事不小,看到楚王失势立刻改投天子,借着查抄冯忠产业的机会在京中掀起血雨腥风,自己变卖家产无形中也是受了他的压迫。

黄喜的手段让石方珪心生寒意,为了替天子聚财,多少人家破人忙,这个死太监心狠手辣,冯忠是他的恩主,凌迫起来丝毫不见手软,听闻黄喜在暗卫中清除冯忠的旧势力,估计用不了多久冯忠的死讯就会传来。

想到自家的千万两银子送进了内库,石方珪的心抽痛起来,父王和自己经营数十年积下的家业大半空了,真像肃帝所说的那样养肥了猪被人一刀杀了过年,这好处落到了石重伟的手中。

这些天龙首渠进通化门的舟船不断,都是各州运送的木材、石料等修建宫殿材料,肃帝刚死,天子就迫不急待地兴修宫殿,朝中大臣纷纷劝谏,天子以不动用国库为由挡回,气得户部尚书余知节上疏请辞。民间对天子所为也是大为摇头,有老人就在感叹,宣、昭故事怕要重演,天下要生乱了。

这次内库充盈能重修后宫,将天子好奢华的个性显露无疑,有一就有二,将来肯定免不了要修这修那,银子从何而来?石方珪听闻宫中的吃穿用度一改肃帝时的节敛,天子一顿饭的花费就在千两;宫中赏赐无度,自己送入宫中的那个怜夕又怀上了龙种,被天子晋封为淑妃,这条粗腿可要牢牢抱住,再多的花销也值得。

石方珪脑中闪过两天前在御书房,新任的太常少卿程明道启奏,肃帝驾崩按遗诏放归了一批宫人,以至后宫人手紧缺,请天子下诏让各州选拔女子充盈后宫。这个程明道原是东宫少詹事,是天子在东宫时的旧人,暗使小手段将江安义从东宫挤走,倒是个厉害角色,将来肯定会被天子重用。自己与他打过交道,此次要趁机加强往来,再搜罗些女子进宫去,万一被天子看上,自家又多了一条路子。

“珪儿”,石庆光打断了石方珪的遐想,叮嘱道:“为父前往齐州,你一个人在京中要多加留意,重方、重平性子浮躁,留在京中惹事生非我把他们带到宁陵去,重晖性情平和、多加磨砺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石方珪扶着石庆光在铺了锦垫的石凳下坐下,笑道:“父王保重身体,京中事务有我不用挂怀。”

石庆光点点头道:“你行事沉稳我不担心你,京中马上有变,你不要心急,看准了再动手。京中产业剩下不多,若是缺钱送信来,我派人送给你。天子好奢华,能用钱换来的东西别省着。”

“是”,石方珪道。自家的产业分为两块,京城占了六成,齐州等地的田产占一成,还有三成是对西域的商贸,此次京中产业六至七成变卖送进了内库,剩下的产业仍有三四十两两的出息,足够石方珪在京中花用。

别酒苦涩,难入愁肠,饮过三杯明月香,石庆光恋恋不舍地启程前往齐州宁陵封地。

往西去的官道三条之多,另一条官道上,洛王石重仁率队前往并州武阳府。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石重仁满面笑容,恨不得策马如飞,离京城越远越好。往前冲出一段后,石重仁圈马往回跑,他身边的护卫暗暗翻白眼,这位少年王爷真是精力充沛,来回折腾的没停,要知道这是官道,路两旁是农田,哪里有猎物供洛王打猎。

石重仁策马来到刘太妃的马车旁,问道:“娘,你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

车帘掀开,露出刘太妃平静的脸。看见儿子满头大汗,刘太妃忍不住责备道:“仁儿,这一路上你跑个没停,眼下天气还凉,万一着了风怎么办,此去并州路途遥远,娘不累,我看你倒是要歇歇汗了,到前面亭子歇脚。”

庄松伟在后面的马车,不时地掀开帘子看一看前面的马车,并州虽远,却少了皇城的宫墙,天地自宽,能跟在刘太妃身边远去并州,此生何求?放下车帘,庄松伟的露出温柔的笑容。

长桥,两岸的垂柳已经冒出新芽,望柳楼上,两王对坐望着远处的石桥,桥上车水马龙,楼中食不甘味。宁王举起面前的酒杯道:“重杰,此一别不知是否还有再会之期,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饮完这杯酒,你我叔侄别过。”

石重杰起身道:“王叔一路平安。”

“你也多多保重。”两人酒杯一碰,各自饮尽。

石重杰目送宁王带着大队过了石桥南下,转身又回了望柳楼。今日望柳楼被他包下,楼中掌柜、伙计都被赶到了厨房,侍女都是王府所自带。马遂真一脸沮丧地跟在石重杰身后上了楼,他被天子命为楚安王傅,陪同石重杰就藩。从右相到王傅,虽然官阶没有变,天子更是提前让他晋爵三远伯,温言安慰他辅佐楚王成为一代贤王,便是瞎子也能看出马遂真是被天子所厌,逐出京来。

马遂真才五十一岁,一心想着接替孔省成为左相,甚至成为韦义深那样的独相,青史留名,可惜纵有千般志向奈何君王不喜,马遂真真想写奏本告老还乡,可是舍不得眼前功业,沈文清暗中劝他暂时潜藏以待来日。

沈文清是王府府友,石重杰就藩他当然要跟从,王府文学丁楚上疏向天子要求随同前去楚州,结果不许。至于孙朝锋、井成利等王府官员噤若寒蝉,深居简出,生恐被天子想起,将他们打发到天涯海角去。

第九百零九章长庆不宁

望柳楼上,残酒在桌,石重杰皱着眉头吩咐侍女撤下,重摆酒席。

沈文清笑道:“这酒菜几未动过,不必撤换,我看王爷愁眉不展,想来龙肝凤髓也难以下肚,不如就借着这残酒说说话。”

侍女换上新的碗筷、酒杯,沈文清亲自把盏,笑道:“壶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王爷,马相,今日辞京,放虎归山、纵龙入海,且畅饮此杯。”

石重杰心中苦笑,自己被赶出京来,只剩下身边这几个人,朝中党羽尽去,谈什么纵龙入海,不忍驳沈文清的面子,端起......

《变臣》第九百零九章长庆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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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章春生滋长

三月中旬,香雪居的杏花按时开了,粉色的彩霞铺满绿色的大地,最是一年春美处。

香雪居开张已经开张五年了,成了化州最有名的胜地,每年杏花开时,天南海北的游客纷沓而来,欣赏这世间难得的美景。听到杏花大放的消息,便连方刺史也坐不住了,把政务抛给江安义,带着家人去了香雪居的住处赏花。

前往香雪居的道路扩成了八匹马车并行,这样的道路有四条,以香雪居为中心,通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振威镖局的威记车马行每天有数十趟车马在会野府和香雪居之间往来,六枚铜板就能轻松往来,当年与振威镖局相争的威武镖局早已烟消云散,背后的靠山大都督杨祥亮战死,总镖头章天刚谋逆,威武镖局被抄,门下的镖师或坐牢或离散,有的干脆被振远镖局接纳,为对头卖起了命。

章天刚并没有死,江安义出征戈壁的时候,周少锋带人劫狱将他救走,投奔了大齐国。江安义得知这个消息后沉默良久,对他而言章天刚的危害大过杨思齐,妍儿的丈夫李鸣锋是元天教刘子维的徒弟是章天刚透露的消息,这件事江安义谁也没有告诉,如果大齐国用这个消息来胁迫自己,自己该如何处置,章天刚跑了,麻烦没有断。

昨日接到陈汉送来的消息,莎宿朝局稳定下来,隆盖上朝理政,罗娜在后听政,吐乐赞为大相具体处理朝政,吐乐赞已经暗中派人与大齐国约定共同伐尉车国,算算时间差不多发动了。尉车国毫无查觉,老王遭受丧子之痛已经奄奄一息,二王子伯廉和三王子莫威已经返回钵石城争夺王位,两人各有一班人马支持,每日在朝堂上争论不休,不知琅洛和杨思齐提兵勒马,随时准备发动攻击,而索图和卡明斯也送来腾恭立的回信,多谢他的提醒,准备趁火打劫。

江安义把陈汉的谍报放在灯上点燃,西域之乱已经播下种子,等它开枝散叶还早,也不知到时自己还在不在化州。自己从莎宿国回来时路过军寨,金矿已在开挖,累死了近百名马贼,对于这些人江安义不会怜惜,这些无恶不做的人早死早超生。

军寨的修建不尽人意,戈壁没有树木也缺少大石块,靠着从关内运送物资太过昂贵,要知道江安义要在戈壁立两个大军寨,四面漏风的寨墙可拦不住疯狂的马贼,更不用说西域的军队。

回到会野府,江安义把李来高找来,让百工科研制在戈壁就地取材,炼制砖块的办法,戈壁中粘土不少,应该能炼制出青砖,有了砖砌的寨墙,要在戈壁立足就容易多了。李来高很感兴趣,亲自带了二十个百工科的工匠随同何希桂的一千五百轻骑前往戈壁,安勇在戈壁已经呆了五个月,该换防了。

江安义已经去信让冬儿带着晨智和韵思回平山镇侍奉老娘,而让思雨带着儿女来会野府与江安勇团聚,相比之下思雨和江安勇聚少离多,江安义深感对不住他们夫妻。

香雪居的杏花开了,会野府百姓家中房前屋后的桃李杏也开了花,整个会野府都飘荡在清香之中。江府种着的几株梨树也开了花,白清如雪,素洁淡雅,晚来无事,江安义喜欢坐在梨树之下浅饮几杯,花香伴着酒香,日子过得舒美。

香雪居是集观赏景色、歌舞娱乐、酒馆茶楼、青楼赌场于一身的场所,每年大北田沟的杏花开放的时候游玩的人都数以千计,随着香雪居的名气越来越大,这个人数还在滚雪球的增长,现在不光并州、青州、雷州的达官贵人们会来,甚至远在福州、晃州、端州都有人专程前来赏景玩乐,永昌帝都中的公子哥儿提前一个月便借着由头前来。化州在世人的心目中已从满目荒夷的百战之地向着马文翔当年在碧漪园文会中所述的化州靠齐,谈起化州如果不赞叹两句“天苍苍、野茫茫”、“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一准被人鄙夷。

这两年郭怀理把挣来的银子不断投入购买田地、兴建房屋、打理景致,眼下香雪居已经占地四百余顷,能同时容纳六百余人食宿玩乐。香雪居的火爆带动了周边村落民居、小店的生意也兴隆起来,便是腾间屋给游人住的收入抵得上种地的一半收入,无数人因香雪居而受益。

等化州的有钱人明白土地是最值钱的东西,大北田沟风景最美的四百顷地都落入了郭怀理(彤儿)的手中,这些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在香雪居的附近购地,原本四百文一亩变成了十两银子的天价,即便如此新任的乌峰县令姚文清下令没有他的核准严禁香雪居附近的土地。

普通人有钱也买不到地,但像宁老爷子这些化州的权贵以及世家、京中的显贵自有办法,很快香雪居附近的官地被变卖一空,无数别致的宅院像雨后的蘑菇般冒出,成为这些权贵们度假、接待客人的别苑,无数权谋、交易在香雪居以及周边达成,无形之中香雪居已经从娱乐场所蜕变为交易中心。

从乌峰县城前往香雪居不到二十里,官道上车马往来不绝,六匹高头大马护卫着中间的一名少年郎向着香雪居的方向行去。大道之上香车宝马不断,但这七骑依旧惹人注目,那些骑马的卫士个个孔武有力,弯弓挎剑,一看便是豪门子弟出行。

“严大哥,前面那辆大车车身上有个威字,应该是威记车马行的吧。方刺史规定车马靠左而行的法子真不错,这么多车马井然有序,帝都也应该照此规而行。观风使每年奏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像这等有用的东西倒不见他们说一声。”车马太多,行进的速度不快,队伍中的锦衣少年郎东张西望,看到大道上的车马一来一往分成两边,有些惊喜地道。

少年郎身旁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目光凌利地扫视着四周,身子随着马匹迈动轻轻摇晃着,一看便知是个弓马娴熟的高手。听到少年郎发问,严胜森收回目光笑道:“仁哥儿好眼力,前去香雪居的载客马车八成都是威记车马行的,一来威记动手最早,二来后面有人。”

少年郎似笑非笑地道:“你是说江师吧,朝庭可是有明规不许官员与民争利,让御史听到你的话可免不了弹劾江师。”

严胜森脸一白,分辨道:“仁哥说笑了,我哪敢说江大人的坏话,咱天仁哥你在乌峰县也听到了,江大人在化州可是好名声,这香雪居为乌峰县每年至少增加了三万贯的商税,这附近的百姓哪怕是出租自家的房屋也能攒个三五贯,这可都是江大人的德政。”

少年郎嬉笑道:“我姨夫夸你是百战骁将,要不是为了我可舍不得让你跟我来并州,怎么提到江师你怎么一副熊样,这可不像姨夫口中的你。”

严胜森一挺胸膛,傲然道:“不是末将自夸,面对漠骑和西域人末将从未胆怯,手中钢刀斩过数十名敌骑。末将在会野府外亲眼目瞩过江大人冲阵,自叹不如。军中男儿谁不对江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跟着这样的将军能打胜仗、也能立功受赏。”

“好了,好了,孤王开个玩笑,严大哥还当了真。”石重仁眼中的忌色一闪而过,脸色的笑意看不出丝毫异常。

严胜森是严建材的族侄,原是一名亲卫,严建材被贬镇北大营而后率军增援化州,严胜森都随同在身边,因为杀敌立功从九品的陪戎尉一直升到了六品的昭武尉,两年之间跨了十二级,若在文官体系简直不可想像,但在武将体系杀敌记功晋升属于正常,所有不少将士希望边境不宁,有仗打就意味着功劳、升迁。

石重仁就藩并州,身边没有得用之人,严建材把严胜森推荐给了洛王爷,石重仁任用他为洛王府司马,将来统帅六百亲卫。此次诸王出藩过于急促,并州武阳府根本没有准备,仓促之间只能按照诏书在武阳府西城外划出千户封邑,王府根本来不及兴建,临时征用了东城的一片宅院,简单打通装饰作为临时王府。

三月六日,洛王车驾来到武阳府,全兴清率阖府官员迎接,解释王府来不及兴建,只能征宅让王爷和太妃暂住。石重仁和刘太妃看过临时住宅后很满意,让全刺史派人按制改建就作为正式王府了。石重仁来到武阳府,那是彻底地放飞,王府的事务抛给了府司马刘书良(三舅)和府友庄松伟和,他每日带着严胜森等护卫出城打猎、游山玩水。

这日回府听说化州香雪居的杏花开了,石重仁顿时起意想去看看,他在京中就听闻过香雪居的大名,武阳府离会野府只有五六天的路程,算算时间赶到香雪居正是杏花大盛之时。这其中有个难处,郑太宗有诏藩王不能随意离开藩地,越州而行更是忌讳,不过时间过去快二百年,有些规矩已经明存实亡。

对外称病,石重仁带着严胜森等人出南锋县关隘前往化州。回望南锋险关,隘关上空旌旗飘舞,扼守着化州东进之路,石重仁脑中闪过出京前天子对自己的暗中交待:替朕看好并州门户,替朕看一看化州,也看一看江安义。

一路行来,所见的化州百姓安居乐业,称得上民康物阜,比起并州强得可不是一分两分。石重仁曾有意错过宿头,借居在乡村小镇,镇上的百姓虽然衣着朴素,但民风淳朴,乡邻和睦,为招待他们这几位路客,杀鸡切肉,自家所酿的水果酒,称得上丰盛。

从借宿的王大爷口中听到百姓对江安义的交口称赞,江、方两位刺史对百姓的德政惠及整个化州,当石重仁听说这个小镇只有三百余户人家,也聘请了一位先生教孩童读书时大吃一惊,便是在福州、楚州这样的顶尖富州也做不到如此。王大爷的两个孙子大的十岁,小的八岁,都在村西的私塾里启蒙,石重仁叫他们过来问了几句,文辞粗通,学有所成。

“政之所兴,在顺民心”,夜深难眠,石重仁站在院中看着天上明月喃喃语道:“江安义在化州威望太高,若是再让他平定西域,怕非朝庭之福,非我石氏之福。”

虽然对坐在皇位上的大哥好感缺缺,远不及二哥楚王来得亲近,但天子临出京是的交待石重仁不敢忽视。经略使一职兼管民政和军权,位高权重,与以前的大都督差不多,肃帝将四大都护的民政权剥离开来,减轻了风险。可是西域联军入侵化州,朝庭兵马陷在北方应对漠人,不得已让江安义就任经略使,如今西域联军已退,这个经略使的位置便有些碍眼了。

天子初登大宝,需要重臣坐镇边陲,江安义一向对朝庭忠心,加上化州去年缴纳了四百万两的税赋,所以石重伟决定再等一等,过个一两年再将江安义从化州调走。即使如此,石重伟还是有些不放心,借着洛王就藩并州,暗中下旨让石重仁防备江安义,看看他是否忠心依旧。

第九百一十一章圈套套谁

每个初到大北田沟的人都会被眼前的美景惊艳,石重仁也不例外,看着漫山遍野、肆意绽放的花海,香雪海三个字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来。

一个五间房的小院,每日花费百两银,还不包括饭菜,这样的小院在香雪居约有二百余处,若是客满每天就能收到二万两。坐在栖仙楼的二楼,望着窗外“云霞”,一阵微风吹过,花瓣雨飘落,空气中弥漫着花朵的甜香,这哪是人间景象。

香雪居内有二十余处南北口味的酒楼,这栖仙楼自然是会野府栖仙楼的分店,店中的厨师每月从总店派来,手艺绝对与总店一样,那一百零八种花样的酥白璧做法到哪里都是个噱头,石重仁一口气点了其中的六种。

严胜森看着满桌的佳肴叹道:“来过香雪居,这人世间的吃喝玩乐就算都见识过了,就是这价钱实在太贵,我不吃不喝也在这住不了几天。”

石重仁横了严胜森一眼,道:“别说你了,就是我也在这住不起。”看了看四周身着锦衫,面容各异的人群,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道:“化州有钱人真多,和这些人比,我就是个穷人。”

端起杯残酒一饮而尽,金玉液入口火辣,石重仁呛得连声咳嗽,严胜森笑道:“仁哥儿你还是喝果酒吧,这酒太烈,不适合你。阿明,去帮仁哥儿多选几种果酒来,喝完了金玉液,用果酒漱漱口倒是不错。”

石重仁笑骂道:“分明是你想喝还赖到我头上来,不行,钱不够了,不要。”

旁桌坐着两名锦服汉子,其中一人站起身,提了两瓶果酒过来,对着石重仁拱手笑道:“在下徐冲,刚才听到哥儿要果酒,恰巧我那桌多出两瓶,要是不嫌徐某冒昧,这两瓶果酒送给哥儿,交个朋友,将来说不定还有倚仗之处。”

这个徐冲年龄在四十左右,身材肥胖,脸色红润,肥头大耳配上细长的眉目望之可新,身上的衣着华丽,手指戴着碧玉戒指、腰间悬着美玉,像是个商贾。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香雪居鱼龙混杂,坑蒙拐骗抢经常发生,石重仁心中暗笑,这位徐冲八成是把自己当成肥羊了,闲来无趣,耍上一耍也好,当即起身还礼,笑道:“多谢徐兄,相逢是缘,一起坐坐。”

严胜森眼皮也懒得抬一下,这个徐冲若是存了坏心,死字便先写在额上了。这位洛王爷爱玩,这一路上够折腾,让他折腾折腾别人也好。

徐冲放下酒,笑道:“徐某已经吃完了,就不多打拢,告辞。”说完拱手回了自己那桌,与同桌几人说笑着起身付账离开。

看着桌上一红一绿两瓶果酒,石重仁笑道:“这还真是一番好意了,说完一句话就走了,呵呵,有趣得很。严大哥,你说会不会酒里面放了迷药,把咱们迷倒了好谋财害命。”

亲随石康笑道:“瞧爷说的,这大庭广众之下谁敢下迷药,要知道香雪居外可常驻着四百府兵呢,谁敢明面上造次。”

石重仁抚着光滑的下巴,道:“欲擒故纵,想不到化州的骗子都讲究谋略了,有趣得很,这一趟真没白来。把酒打开,不要钱的酒不喝白不喝。”

香雪居的亭阁楼榭间多用长廊相连,木制的走道踏上去平坦舒适,这是江安义的提议,香雪居要保护美景,严禁游人破坏,便是草地也不准乱践踏。郭怀理对江安义的提议向来是严格照办,专门雇请了一百人拾捡垃圾、阻止游人攀摘花木、踩踏草地,更不准放牧牛羊。这几年香雪居接待的游客日增,可是美景却没受影响,郭怀理私下叹道,小江不去做生意真可惜了,要不然妥妥一个陶朱公。

香雪居的做法起初被附近的乡人嘲笑,靠山吃山,大北田沟的牧草肥美,不用来放牧牛羊简直是糟蹋钱。可是过了两年对比就出来了,那些被牛羊啃得像瘌痢头一样的地方来的人少,放牧牛羊得的收入比不上游人食宿所得,更不用说地价,钱教会乡人该如何去做,香雪居一带变得绿草如茵,风景如画,原本这景致也能卖出钱来。

徐冲等人离开栖仙楼,往着僻静处的凉亭走去,一个瘦小的汉子道:“老三,你可看准了,那少年人是肥羊,不要像上回偷鸡不成蚀把米,要不是我托人找陈校尉通融,你现在还在牢里关着呢。”

“二哥,我这双招子虽然小,可看人准得很。”徐冲细长的眼中闪过戾色,道:“那少年郎身上的衣着看似普通,但细看针脚严密,剪裁得体,布料闪着暗花纹,是端州产的浣花锦。”

几人眼神都是一亮,浣花锦是有名的布料,一尺布一两银,而且产量有限,是宫中供品,流于民间的不多,能穿浣花锦的人非富即贵。

左侧面目森冷的汉子道:“这小子能穿浣花锦,家中的背影应该不错,我看他身边的几个护卫都是高手,咱们不可冒然行事,捅了马蜂窝可不好收拾。咱们还是问过大哥后再做决定。”

老大是个和善的半老头,手拿折扇凭栏赏景,身后两名青衣随从垂手侍立,亭中石桌上摆着几样瓜果,分明是富贵人家的老爷子。徐冲几人进入亭中,老二站在老大身边把经过告诉了他,老大沉吟片刻道:“咱们吃这碗饭哪有不冒风险的,老三既然看准了肥羊,再让老五、老六再去摸摸情况,把活做在明面上,让肥羊吃个哑巴亏,若是情况不妙,顶多咱们到西域躲几个月。”

傍晚时分,老五老六把情况摸了来,是端州的一个公子哥,家里现有个五品官,听闻香雪海的大名特意来游玩的,身边带了四名护卫两名亲随,住了南区的一个小院。

老三贺守齐(化名徐冲)笑道:“如何,远道来的肥羊最可口,这笔买卖可不能错过了。”几个核算了一番,出门各自行事。

香雪居有六处大赌场,除了田少秋坐镇的兴意坊外,还有金玉坊(杨家)、和乐坊(宁家)、碧玉坊(崔家)、千金坊(冯忠)、知德坊(韩家)。随着杨祥亮父子战死,冯忠谪守陵宫,韩家叛逃西域大齐国,金玉坊、千金坊和知德坊没换招牌换了东家,不能不让人叹息世事如棋。

石重仁下午到金玉坊转了转,小试了几把手气,新人手旺居然赢了五两多银子。从赌场出来,石重仁笑道:“赌这个东西真是沾惹不得,两个时辰转眼就过去了,要不是肚子饿我还想再赢几把。唉,都说久赌无赢家,可是有几人在赌场能忍住手。”

掂了掂手中的钱袋,石重仁笑道:“手气不错,吃完饭我带你们到醉花楼转转。”

石明苦着脸哀告道:“爷,出门时老夫人可有交待,您要是敢去那些烟花之地,回去要打断我和石康的腿,您就看在我俩尽心服伺您的份上,饶了小的吧。”

石重仁已经十九岁,已经议定王妃林氏是宜湖林氏的嫡女,算起来是林义真的侄女,原本去年十月份迎娶,恰逢石方真病重给耽误了,不过石重仁十五岁便知男女之事,宫中有好几名侍姬。刘太妃怕儿子在外面花天酒地,传到灵州宜湖林家的耳中可不好,推迟一年的婚事可不能再生变。

木道宽约丈许,往来的人群不断,斜刺里猛然窜出一人,一把夺过石重仁手中的钱袋向外奔去。严胜森怒喝一声,“好胆”,抬腿朝那人的后背踢去。那人身手不错,身子往下一矮,动作十分敏捷,三窜两蹦,专门往人多的地方钻,道上的行上纷纷往两旁躲闪,木道上大乱。

严胜森脸一红,身为王爷身边的护卫,居然让一个小贼从王爷手中把钱抢了去,颜面何在。脚尖用力,身形如箭般射起,也不顾两旁的行人,直扑向那小贼。十丈外,严胜森赶上小贼,抬腿朝那贼的屁股踹去。

“唉哟”一声,那贼人被踹出一丈多远,从木道上滚落,跌在草地之上。严胜森抢步过去,用脚踩住那贼的后背,喝道:“还不把钱交出来。”

那贼落在修剪过的草地上,除了屁股生痛外倒没有受什么伤,挣扎着嚷道:“你是什么人,无缘无故地为什么打人?快报巡防司。”

严胜森笑了,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你倒先要报巡防司。”一把将贼人拽起,在他身上搜钱袋。石重仁的钱袋紫色,上面绣着花,是他的一名侍姬所送,可是从头到尾找了个遍,钱袋踪迹皆无。

看热闹的人围成圈,那贼人叫起屈来,反扯住严胜森的衣服,道:“我好好地走道,你怎么诬赖我是贼,你不要走,咱们到巡防司打官司去。”

石重仁目光往看热闹的人群中扫去,不用问这贼人刚才出了手,把钱袋交给了同伙,有热闹看人越聚越多,要找寻他的同伙几乎不可能。人群议论纷纷,不过多数人都见惯这伎俩,有人劝严胜森算了,拿贼拿赃,没有赃物就算到了巡防司也打不赢官司。

突然,人群中有人喊道:“东西在这个人身上,我看到那贼把什么东西塞给了他。”

人群纷纷向发声处看去,石重仁一看那个喊话的人笑了,徐冲现身了。

第九百一十二章圈套套谁(二)

接下来的事变得顺理成章,赶到的巡防司官兵带走了贼人和他的同党,石重仁拿到了丢失的钱袋,为了表示感谢请见义勇为的徐冲前去吃饭,略做推辞徐冲便跟着石重仁一起踏入广聚轩的大门。

石重仁是个顽主,为了避开争储的嫌疑,把大量的时间都花到吃喝玩乐上去了,对于骑马斗狗、花鸟虫鱼、饮酒茶道、古玩字画、金石古董等都有研究,身为皇子不乏高人指点,虽然还不满二十岁,石重仁对于吃喝玩乐可是行家。

这个徐冲专攻此行,与石重仁相见恨晚,从花鸟虫鱼谈到金玉器皿,从大漠风光说到江南水乡,一个多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坐在旁边的严胜森等人都快听傻了,原本人这辈子还可以这样活着,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石重仁心中暗叹,难怪夫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真是处处都有人才,这个徐冲比起父皇派来教自己的那些饱学之士一点也不差,所学博杂,最难得与自己趣味相投,石重仁甚至动了爱才之心,想把这个徐冲招揽到王府中,哪怕做个清客陪自己聊天解闷也不错。

“仁公子被抢的时候是从金玉坊出来?”徐冲看似漫不轻心地道。

石重仁笑道:“不错,下午小试了一把手气,还行,赢了三五两,说起来多亏了徐兄仗义相助,要不然何某可就要衣食无着了,更请不起徐兄吃饭。来来来,徐兄,何某敬你一杯。”

徐冲举杯相迎,心中越发肯定了眼前这位何家少爷是头肥羊,自己跟他谈到玩乐的东西无一不晓,要知晓这些东西要花多少钱。自己从十岁入行,师傅身传言教才有今日成就,这个何少爷不到二十岁对吃喝玩乐的了解就与自己不相上下,不用问用银子堆出来的。

放下杯子,徐冲正色地道:“十赌九骗,何公子运气好,不过还是少去为好。”

石重仁颇感兴趣地道:“看来徐兄对赌场中的千术甚为了解,可否说来听听,让何某长长见识。”

“赌场上的骗人之术太多,在赌具上可分为假骰、切牌、栽花、点晴、捉牛头等诸多办法,手法上还有抬轿、脱靴、放鸡等等,有人做过统计赌场骗术有二十四类,八十一种之多……”徐冲看似坦诚,挑赌场上的骗术简单地给石重仁介绍了几种,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一旦沉溺其中,怕是难得脱身,何公子年纪还轻,大好前程,千万不可沉迷其中。”徐冲看着石重仁,一脸正色地告诫道。

徐冲心里清楚,像何少爷这么大正是自以为是的年纪,你越是告诫他不可以做他偏要去试试,何况这位何少爷下午还赢了点钱,稍花点功夫不愁他不上勾。

果然,石重仁不以为然地道:“徐兄说的不错,但何某在赌场中亲眼看到有人用十两银子赢了五百多两,这可比做生意赚得快得多。”

徐冲暗喜,脸上不露丝毫,道:“香雪居的几家大赌场还算公正,请了高手照看场子,不准人随意出千。”

石重仁眼珠一转,道:“听徐兄之言熟知赌场千术,应该是赌场上的高人吧。”

鱼儿开始咬饵了,徐冲叹道:“不瞒何公子说,徐某年轻时沉迷赌场,十年之间将家业差点输光,幸得高手指点知晓了些赌场上的千术,才逐渐将家产赢回。不过,赌场之上高人辈出,徐某近些年已经很少出入赌场了,实在手痒才带上十两银子,无论输赢二个时辰定然走人。”

石重仁替徐冲满上一杯酒,笑道:“徐兄,你我一见如故,能否带小弟开开眼。”

徐冲将酒一饮而尽,道:“也罢,你我有缘,徐某就破例带你转转,不过事先说好,不可声张,看破不说破,在赌场上坏了旁人的买卖可是生死大仇。”

去醉花楼改成了知德坊,徐冲带着石重仁在赌坊中随走随看,轻声在石重仁耳边指点着,“看那人指甲,里面暗藏着油,在看中牌九面上一摸,便知所要的牌在何处”、“何公子,你那前面那桌,左手的那个摸耳朵,他上方之人斜着眼睛看他,应该是一伙的,摸耳朵是事先约定的暗号,该递牌了,你看,胡了”、“公子再看,那位胡商身旁的女子,应该与对面的汉子是一伙的”……

半个多时辰转下来,在徐冲的指点下,石重仁在知德坊中看到了五起出千骗术,果不出所料,看到有人行骗之后何公子越发来了兴致,硬拉了徐冲下了场,掷骰、双陆、叶子戏、骨牌都试了试,有老手在旁指点果然不同凡响,一个来时辰石重仁便进账了十多两银子。

徐冲笑道:“何公子,赌博最重要的是见好就收,今日就到此吧。”

石重仁有些不舍,道:“时间还早呢,再玩一会吧。咱们别光在大堂玩,到贵宾室转转。”

大堂往里走便是贵宾室,前面有几名打手看着,石重仁气派十足,身后跟着护卫,那些打手知道这是位有钱少爷,没有拦他。里面是间小厅,里面的女侍都是貌美动人的少女,红抹胸配上肚兜,淡紫色的短裳越发衬得玉腿修长,穿梭往来时乳波臀浪,婀娜生姿,看得石重仁等人神摇意荡,两眼放光。两名绮丽侍女带着香风迎上前来,飘飘万福道:“几位爷可有约,要不要奴婢伺侯。”

徐冲老马识途,摆手道:“我家公子爷只是来见识见识,不用你们伺候。”等侍女退开,徐冲介绍道:“赌场内设有小间,专门供人私赌,赌场只出荷官、侍女,输赢不论,每间抽百两银子的抽头。有不少豪客会约好在此相赌,徐某听闻前两年有个西域的豪商一晚上输掉了二万两黄金。”

石重仁倒吸口凉气,二万两黄金,折银四十万两,这些赌客真他妈有钱。徐冲陪着石重仁随意转了转,赌桌上的赌注轻则百两,多则千计,看了几把,便是四五千两的输赢,石重仁觉得口干舌躁,心中暗叹自己身为一字王还不如这些赌徒有钱。

徐冲暗暗打量着石重仁的脸色,看他脸颊发红,两眼放光,知道动了心,轻声道:“何公子,咱们还是出去吧,这里赌得大,输赢万两是经常的事。”

恋恋不舍的石重仁出了知德坊,兴致不减地笑道:“徐兄,多亏你指点,何某长了不少见识,为了答谢徐兄,我请徐兄到醉花楼喝酒。”

醉花楼喝花酒,就算打打茶围也不会少于五十两,徐兄眼眉一跳,这位何公子举手投足带出的富贵气是冒充不了的,这头肥羊可不能轻易放过。看样子这个何公子对自己已经放下戒心,不过他身边的护卫寸步不离,对自己并不放心,不能太上紧。

想到这里,徐冲笑道:“多谢何公子美意,徐某过两日便要前往西域,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就此别过吧。”

石重仁问道:“徐兄可是前往西域行商,不知都做些什么买卖,何某家中也做点小生意,说不定能和徐兄搭个伙。”

徐冲道:“小本经营,贩些茶叶、瓷器。徐某往西域行商多年,倒是结识了不少西域商人,可惜本钱有限,只能赚点辛苦钱。”

“徐兄这一身赌术,何不在赌场中以小博大,若是赢了本钱岂不是就有了。”石重仁很上路,把徐冲的心意说了出来。

徐冲摇头道:“何公子,赌场高手如云,徐某怎敢称雄,万一遇到高手血本无归,徐某怎么去见家中妻儿老小,徐某委实不敢拿身家性命来赌。”

“徐兄若是缺少本钱,何某薄有家资,要不然咱们合伙,赢一票大的,徐兄有了本钱也可做大生意,不知徐兄意下如何?”

徐冲有些发愣,这肥羊自动送上门来,该不是有意在试探自己吧。老五和老六已经盘过他们的底,确实是从远道而来,昨天才住进香雪居云霞栈,自己和他厮混了一天,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徐冲暗咬牙,既然肥羊拱门,那就别客气了。

只听石重仁催促道:“徐兄,何某信得过你,省得家里人总说我除了吃喝玩乐花钱什么都不会,这次我带着银子回家,看他们谁还敢说我的坏话。”

徐冲面带难色地道:“何公子既然信得过我,徐某便舍命陪君子,把准备买货的二千两银子拿出来做赌资,徐某可比不了公子您,只有这些本钱。”

石重仁一副阔少的样子,道:“何某这次出来带了六千两银子,要是不够。”说着从腰间把挂着美玉摘了下来,拍在桌上道:“这块羊脂美玉也值个二三千两,我随身还带着些小玩艺,也能换个四五千两,足够我玩的了。”

徐冲道:“何公子信得过徐某,徐某却不能不避嫌,如何赌去哪里赌,与什么人赌全凭公子你做主,徐某听从公子安排。”

石重仁心中暗哂,这个徐冲看似无私,实际肯定有人暗中监视着自己,无论自己去哪里赌都有人通风报信,做好的圈套自然会套上身来。不过,石重仁可没把徐冲这些人放在眼中,他有他的盘算。

石重仁笑道:“都说兴意坊有高手坐镇,明天辰末咱们在兴意坊前不见不散。”

第九百一十三章圈套套谁(三)

兴意坊是香雪居内最大的赌坊,工部大匠杨全宗精心设置,以杏花五瓣为形,五座建筑形似花瓣,拱护着正中八栋有如花蕊般的高楼。花瓣间以走廊贯通,两旁水池假山、花草树木,五个大厅陈设华丽,摆设着各种赌具,能容纳二三百赌客,美貌的侍女往来穿梭,红绿衣裳平添几分春色。

坐镇赌场的田少秋等闲不再出现,赌场交给了孙女田芝和孙女婿陈安凯打理,他自己专心教育重外孙陈知源和陈知林,陈知林是田芝和陈安凯在建武五年所生。江安义调回京城时陈安凯没有跟随前去,而是被郭怀理聘为香雪居的总护卫,人各有志,陈安凯觉得一年有两万两的薪酬,又可以与家人在一起,胜过官场四处奔波。

石重仁和徐冲在赌坊的门前会合,在侍女的引领下踏进坊内。时间尚早,赌坊内的赌客不多,徐冲在一旁介绍道:“兴意坊分为五院,以杏花天、杏花雨、杏花风、杏花烟和杏花雪为名,这里是杏花天。”

“很雅的名字,咱们就到杏花雪看看吧。”石重仁不轻意地道。徐冲斜目向左,看到老六脚步加快离开,知道消息已经送出。

杏花雪大厅因墙壁上饰以杏花图案得名,入目皆是飘扬的花瓣真如一场杏花雪,侍女上前迎客,柔声问道:“几位大爷可是有约?”

徐冲道:“我们想找人私赌,可有合适的桌子。”徐冲给石重仁介绍过,贵宾间可以自己约集人开赌,也可以随意搭人,有意随意凑桌的可以先行入内等候,侍女会替他们通传。

听到来客要进贵宾间,侍女的眼神一亮,笑着靠过来,用手挽住石重仁的胳膊,有意无意地用胸前鼓胀挤压过来,娇语道:“几位爷来的正巧,刚巧丁字房有位大爷,要不要去看看。”

能邀客进贵宾间有提成,提成顶得上在大厅辛苦十天,何况能进贵宾间对赌的都是有钱的大爷,若是讨了欢心,随手打赏下来就是三五两银子,顶得上一个月的辛苦了。

石重仁哈哈笑着,伸手揽住侍女的腰,把侍女搂紧在怀中,感觉到鼓胀胀得丰盈,石重仁道:“带路。”

侍女的腰扭得像水蛇,恨不能贴到石重仁的身上去,眼前这位公子相貌英俊,年少多金,若是能被他看上,自己可就走运了,经常有姐妹被豪客看中,再见面时满头珠翠,俨然成了贵妇,今天一早起来就听到屋外喜鹊叫,该不是应到这位公子身上了吧。

严胜森冷哼了一声,听在侍女耳中一寒,身子一僵,情不自禁地离石重仁远了些。徐冲心头一震,这位何公子的护卫好生了得,也不知到时候老大能不能拿住他。

侍女撩起珠帘,石重仁当先踏进屋中。屋子三丈见方,中间一张赌桌,十分宽敞。靠窗一侧摆着几张桌椅,一名老者正在侍女的伺候下静静地品茶,看到石重仁进屋,老者举起手中茶杯示意。

石重仁大大方方地在老者对面坐下,徐冲看了一眼老大,假做不识,打横坐下。侍女奉上香茶,石重仁喝了一口,赞道:“好茶,没想到丽州的青雾茶在化州也有了。”

老者淡淡地笑道:“化州乃商家汇聚之地,前往西域的货物多打此处经过,何物没有,别说丽州的青雾茶,便是南洋的珍珠、椰油这里都能买到,这里的货物比起京城的东、西市还要齐全。”

“不亲眼目睹,真不敢相信这羁縻百战之地会变得如此富庶。”石重仁感叹道,端起茶再饮了一口。

三人略作寒喧,介绍一下自己身份,石重仁是端州有钱的何公子,老者是青州致仕的官员吴天赐,徐冲是落魄的行商,三人各怀鬼胎,等了一会又进来个西域富商莫雷,四个人一桌开始玩牌九。

侍女拿来一副玉制的牌九放在桌上,展示给四人看,又拿出数十枚骰子供四人挑选,至少赌场方面没有做假。牌九在荷官的手中洗动、叠放整齐,按照徐冲的指点,石重仁记住了几张关键牌的位置。掷骰是关键,徐冲坐庄先掷,骰子打出众人拿牌,玉制的牌九碰撞发出轻脆的“劈啪”声,第一局石重仁吃庄,另外两家被庄所吃,一百两银子轻松到手。

一轮庄坐罢,石重仁进账了二百两银子,徐冲进了七百两,吴天赐和莫雷分别输了四百和五百两。第二轮莫雷坐庄,手气不佳,偏生有钱豪气,押多少银都照单全收,结果一轮庄下来,莫雷赔出二千三百两银子,石重仁又进账了六百两。看着厚厚一叠银票,即便知道这是场局,石重仁也不禁心头火热起来,赌博这东西瞬间能让人家财万贯,也能让人家破人亡,这刺激让人欲罢不能,沉迷其中。

一圈庄下来,石重仁身前多了二千二百两银子,吴天赐堪堪持平,徐冲手气最佳,赢了三千六百两,这五千八百两都是莫雷所输。输了近六千两银子,莫雷脸色不变,从身上又掏出厚厚一叠拍在桌上,发狠道:“这是一万两,老子就不信手气这么背,我坐庄,有多少收多少。”

气氛炽热起来,荷官得了石重仁和徐冲各一百两的吃红,洗牌的手脚越发麻利起来,就连接一旁侍候茶水的两名侍女也一人得了一百两的赏争。接下来莫雷的手风好转,一局下来,石重仁送出去一千四百两,吴姓老者输得更多,二千六百两换了主家,徐冲手气不错,又进账了八百两。

石重仁知道,开始宰羊了,只不知这肥羊除了自己会不会还有别人。一圈下来,石重仁不仅把赢得钱输了回去,还倒欠着输了九百两。把怀中剩下的银票全部押在桌上,石重仁笑道:“我也来开把庄,押多少都行。”

这把石重仁的手气不错,吃了吴天赐和徐冲各四百两,赔对座的莫雷。莫雷嬉嬉笑道:“多谢何公子,一共是两万零六百两。”

石重仁一愣,诧异地问道:“多少?”

莫雷将押在桌上的银票推给石重仁过目,里面赫然夹着两张正源钱庄开出的大票,一张面额“一万两”,加上六张百两银票正是两万零六百两。

“你阴我?”石重仁勃然怒道,不用问,这些人都是一伙的,联合起来骗自己。荷官显然见多了这情形,事不关己,悄然撤步,和两名侍女一起,躲到角落里看热闹。

莫雷皮笑肉不笑地道:“何公子,这话怎么说的,你自己说押多少收多少,我押两万零六百两,如果你赢了这钱便是你的了,但你输了可不能不认账。愿赌服输,何公子掏钱吧。”

石重仁冷静下来,道:“我没钱。”

莫雷冷笑道:“何公子,这里是兴意坊,不是端州何府,拿不出银子来可别怪我扭送你到官府。兴意赌坊的生意可是官府所准,按月缴纳税银的,你要在这闹事,问问经略使大人答应不答应。”

石重仁眼眉一跳,这个香雪居名义上是郭怀理和李彤儿等人所有,但世人皆知江安义是他们的靠山,兴意坊更直接挂在李家名下,有江安义和李家为后台,便换了朝庭大员也不敢轻易在此闹事。

徐冲站起身,来到石重仁身边轻声劝道:“何公子,好汉不吃眼前亏,这赌局有兴意坊的人看着,应该没有出千,怪只怪公子的手气不好。要不公子先把钱付了,咱们再玩。”

石重仁横了徐冲一眼,道:“我身边只有五千两银子,把身上的物价押上也不过万两,赔不起,还是叫官府来处理吧。”

吴天赐捊着胡须道:“若是报了官,势必要惊动公子家人,老夫也要受牵累。你们之间的事老夫不想掺和,告辞。”

说着,吴天赐站起身要走。徐冲连忙道:“吴爷,您德高望重,今日之事还请您做个见证。何公子,要不这样,你把身上的银子和物价赔给莫爷,不足的部分打张欠条给我,我把手中的银票都借给您,莫爷,你也不要赶尽杀绝,剩下的钱就算了。”

石重仁算了一下,他身上的银子加上物价抵一万两,徐冲手上有六千多两,这一场局坑走了他一万六千多两银子,要是换成普通人,家破人亡就在眼前,那张欠条抵不定还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严胜森,出门时老夫人交待你保护好我,你说怎么办?”石重仁平静地道。

严胜森踏前一步,盯着莫雷道:“刚才拿牌时此人做了手脚,用小指换了牌。”

吴天赐、徐冲、莫雷三人都是一愣,何公子的护卫看到做弊为什么不揭穿,等赌局结束才说。吴天赐的眼光一缩,目光再次落在石重仁的脸上,见这个年轻人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分明不把眼前的事放在心上。不好,这个姓何的不是善茬,莫不是官府的鹰爪?还是道上的同行,准备黑吃黑?吴天赐脑中念头电转,思谋着脱身之计。

赌厅内诡异地安静下来,一时间各有所思忘记了言语。

第九百一十四章上下八将

骗子也算一门行当,以罗观泰(吴天赐)为首的这伙骗子有二三十人左右,在并州、青州、化州、雷州、齐州、娄州这一带活动,主要是在赌场设套,诱人上当。

这行当有千门八将之说,又有上下之分,罗观泰(吴天赐)是正将,主要负责组织开局、设计套路;徐冲(贺守齐)是提将,诱人入局上当;老五老六此行担任的是风将,收集情况,观风打下手;没露面的老二在这场骗局中担任除将,负责善后工作。反将(用反面或激将法诱人入局,与提将类似)是这个西域汉莫雷,他是休梨人,组织中的老四。上八将还有脱将(设局穿帮,帮人逃脱)、火将(被人识破,武力解决)、谣将(散布谣言,骗人入局),罗观泰这伙人核心共六人,其他帮手随招随散,为了这场局,前前后后有二十多人在忙碌。

每年香雪居的杏花开放,罗观泰等人都要来这里小住,去年他们骗了几个京城来的公子哥,得手了三万多两银子,事后露面的人远避到齐州,打听风声的人回报这些公子哥儿并没当回事,照样吃喝玩乐,倒让罗观泰等人白担了一场心。几个人在一起商议,觉得最好骗、风险小的就是这种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于是今年来香雪居首先就把目标定在石重仁这样的公子哥儿身上。

吴天赐(罗观泰)快速地脑海中将整个计划理了一遍,发现并没有破绽,那名护卫没有专场抓住莫雷,便是报了官也不怕。要想在香雪居中设局,没有点背景当然不行,老二与城防司驻守的陈校尉攀上了交情,每年都要送好几百两银子给他,换取他驻守香雪居时给予照应,吴天赐他们每次都是挑陈校尉驻守的时候下手。

心中安定下来,吴天赐冲莫雷使了个眼色,莫雷会意,狞笑道:“何公子,你说我做弊为何不当场拿住我,是不是输了不认账,如果都像你这样,输了就嚷一句对手做弊,那还赌个屁,你当这赌坊是你开的。来人,去请赌坊主事人出来评评理。”

一角的侍女闻声出去,徐冲连连叹气,埋怨道:“何公子,你惹事了,赌坊的人不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辞,要我说赶紧赔钱走人吧。”

石重仁看了他一眼,对着屋角的另一名侍女道:“说了半天,口都干了,赶紧上茶。”

徐冲斜着脸扫了一眼吴天赐,看来这场局难以善了,不过他对老大有信心,老大不光是正将,而且还是火将。见吴天赐眯缝着眼,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捊胡子,徐冲心中大定,脸上依旧是一副焦急的模样,回了自己的坐处等候。

片刻之后,一名青衫汉子走进屋来,抱拳道:“各位,在下是赌坊的管事刘二,有什么话不妨对我说。”

莫雷抢先把经过说了说,刘二一听便明白了,这是个局。赌场之中经常遇到这样的事,转向石重仁道:“这位公子,可是这样?”

石重仁手指在桌上不急不缓地叩着,道:“这个西域人偷换牌,被我护卫发现了,他诈赌。”

刘二暗暗摇头,眼前这位是个不经事的公子哥,发现诈赌就应该当场拿住,那个西域人和其他两人是一伙的,分明是针对他设的局,两万多两银子不是小数目,闹将出去有损香雪居的名声。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得失,刘二道:“赌资数额过大,还是请官府明断吧。”

莫雷不满地道:“都说兴意坊赌得公平,我赢了钱,明明是这小子输了不认账,居然还要去官府打官司,那以后输了钱的人都嚷一声诈赌,以后谁还敢到兴意坊来玩。”

刘二一皱眉,他知晓千门中的勾当,此事惊动了官府,这伙人就会造谣生事,诋毁赌坊的声誉。再看那公子哥儿,端着茶盅目光落在侍女身上,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有气,索性闭口懒得替石重仁解围。

吴天赐已经认定这个姓何的公子哥不是官府中的人,那名护卫出场时倒是有几分官样做派,但说完话之后又退了回去,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是衙门或者龙卫暗卫的人,应该亮明身份了;黑吃黑也不像,没见过黑吃黑吃到送钱给对手的。

这个何公子八成是被家人宠坏了的年轻人,家中有钱有势,在当地横行霸道惯了,没人敢惹,把这臭毛病带到化州来了。吴天赐冷笑一声,化州可是法治之地,无论是经略使还是方刺史都十分讨厌这种仗势欺人的官宦子弟,赫赫有名的镇西男华府、文进县天子赐匾的韩府可都倒在江经略使的手中。这位何公子越是嚣张,到时候就越倒霉。

把手中茶盅一抛,茶水泼在赌桌之上,石重仁不耐烦地道:“你们赌坊主事的是谁,我跟他说。”手指冲着吴天赐、徐冲和莫雷一划拉,道:“都看住了,不准让他们跑了。”

吴天赐手一紧,下巴一痛,捻落几根胡须下来。心中迷糊,这小子到底是做什么的,看样子早就发现自己和贺老三、莫雷是一伙的,这个套究竟是谁套谁,吴天赐都有些迷糊了。

刘二也迷糊了,他算见多识广,可是这个公子哥究竟打的什么算盘还真猜不透。

吴天赐冲徐冲使了个眼色,徐冲会意站起身道:“徐某还有事,告辞了。”拔腿要往外走,严胜森挡住他的去路,冷声道:“我家公子说了不准走。”

“还讲不讲理,你们有什么权力不准我走。”徐冲转过身对着石重仁道:“何公子,咱们可是朋友,你这是何意?”

“朋友?”石重仁笑道:“若是没有今日设局,何某说不定还真把你当朋友看。可是你会同这两人个骗本公子的钱,居心不良又谈什么朋友。”

徐冲满面愤慨地道:“一派胡言,徐某跟这两人根本不认识。徐某还一再告诫你赌会伤身,是你拉着我进的赌场,而且进哪个赌场、跟什么人赌都是你说了算,枉我还好心借钱给你过关,真是恶人先告状。”

吴天赐站起身道:“劳烦刘管事去把巡防司衙门的官兵叫来,老夫看他们像是千门中人。”

石重仁这副做派确实有点像下八将中的马将,赌输了便耍赖,而那名护卫是掩将,充装打手之职。刘二也分不清谁是谁非了,叫过名赌场上杂役,让他去巡防司报官。

官兵来了石头都要榨出油来,桌上的银票可保不住。莫雷手脚麻利,俯下身子在赌桌上一划拉,把石重仁身前的银票全都扒到了自己身下,石重仁冷哼道:“抢钱啊。老严,你也别傻站着了。”

严胜森上前一步,双掌往赌桌上一拍,铺在赌桌上的毡布拱起一道波浪,一股大力沿着桌面向着莫雷传去。严建材是刘家女婿、四十岁不到便是正四品下左监门卫中郎将,在军中算是俊才,凭借的便是一身武艺出众,刘家才会招他为婿。

严家是将门,比不上顶级的朱家、李家、贾家,但与廖家、祝家差不多,祖上出过一名侯爷,后来犯了事家道逐渐中落,不过军中势力依旧在,严建材此次增援化州立功,晋封为新桥侯,算是重振家声,便是门下侍中刘兴节对这个女婿也看重起来,加上洛王这层关系,严建材成了刘府的骄客。

严家有祖上留下的内家传承-伏虎功,这种刚猛的功法讲求力量、速度和气势,既能用于战场厮杀又能作为防身之用,严胜森是严家族人,自幼习练伏虎功法,二十岁便踏入练精化气之境,三十岁顺利突破炼气化神,是严家少数的高手之一。严建材是严家希望所在,族长才会让他护卫严建材的安全。晋封新桥侯后,严建材身边有了龙卫的高手护卫,严胜森的作用不大,为了不耽误他的前程,严建材把他送给了洛王石重仁。

平日里跟着石重仁走马打猎,也没遇到什么猛兽,显不出本事,严胜森早就憋着要在洛王爷面前露一手,今天可算找到机会了。伏虎真气带着劲浪直扑莫雷,莫雷的两只手还在桌面上抓着银票,感觉对面一头疯牛直撞过来,双手弹起,劲气不减冲得他向后倒去,银票扬起,在空中飘飘扬扬。

“小心点,别毁了银票,那可都是钱。”石重仁看到严胜森出手威势,心中大喜,果然还是姨夫对自己好,这样的高手都舍得送给自己。他曾在芙蓉苑看过江家人与风雷门比武,看威势还不如严胜森,说不定江安义也不是严胜森的对手,自己算是拣到宝了。石重仁满脸笑容,如果让严胜森得知他心中所想,定要哀叹一句:外行看热闹啊。

吴天赐目光一凝,这个护卫好生了得,不过自己创下无影门,纵横江湖近三十年,靠的可不光是骗术。看来对方是同行,不过下八将终究是下八将,怎么跟自己上八将相比。

双手幻动,有如千手观音,一阵轻风掠过,那些飘飞的银票全都被吴天赐收拢到了手中。

第九百一十五章赌坊斗武

为了慑服对手,吴天赐显露了一手。可惜媚眼做给瞎子看,石重仁鼓掌喝采,赞道:“吴老爷子这么大的年纪,胳膊甩得像车轮一样,小心别扭到了筋骨。”

吴天赐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来,脸色一狞,单掌往桌上一拍,桌面一震,数张牌九弹起。“请何公子吃块糕”,吴天赐衣袖一甩,击在玉制的牌九之上,三块牌九带着利啸射向石重仁。

严胜森变了脸色,赌桌上的输赢都是小事,但如果让人伤到洛王爷,那可是无数人头落地的事,自己的人头肯定是在其中。身形晃动挡在石重伟前面,双拳向前捣出。

玉制的牌九与拳头碰在一起,“啪”的一声裂成碎片,碎片向四周飞溅,莫雷被一块碎片弹中,碎玉锋利碎边在他胳膊上留下一道血痕。徐冲和刘二等人急忙后闪,吴天赐伸手巴掌向前一捞,大部分碎牌都被他抓入手中。张开手,残破的玉片“劈里叭拉”的掉落,吴天赐的巴掌丝毫无损。

兴意坊五大赌厅各有一名执事,刘二能成为杏花雪的执事自有过人之处,吴天赐出手如有多臂,他的脑中立刻闪过一个人物,二十年前在威名赫赫的千门高手罗观泰。罗观泰有“千魔手”的匪号,精通各种赌技,掷骰如神,暗中出手偷换调动牌九、隐藏棋子无人查觉,后来听说在京城千金坊中诈赌,惹恼了赌坊的后台掌印太监冯忠,出动了龙卫追拿,结果罗观泰凭借着有如下雨般的暗器硬是从包围圈中逃脱,不过自那以后江湖上便再没有了“千魔手”的踪迹,看此人出手如电,莫不是“千魔手”重现江湖。

石重仁吓了一跳,“唉呀”一声叫出声来,江湖人一言不合便出手伤人,要不是严胜森挡得快自己差点伤在牌九之下。惊吓之后,恼羞上头,石重仁怒道:“严胜森,把这死老头给我拿下。你们几个,别傻站着看热闹,一起上。”

能被石重仁挑在身边当亲卫都是好手,严胜森扑向罗观泰,另外三人知道严头不喜欢人帮忙,索性转向徐冲和莫雷。徐冲和莫雷身手也不错,但跟石重仁的亲卫比差得太远,三下五除二便放倒在地,解下腰带四马倒攒蹄地绑了扔在地上。

事情闹大了,刘二越发摸不准这位公子哥的底细,能带着四名这样的护卫之人非富即贵,这个何公子得罪不起,看何公子肆无忌惮的样子,这伙骗子碰到硬茬了。

招呼荷官和侍女出门,屋中的摆设打坏了不要紧,谁敢不赔钱。看着掉了一地的玉石牌九,虽然是些普通玉石,但要找寻同样颜色也花了不少功夫,每副牌九至少要五百银。桌椅都是上好的酸枝木,瓷器是姜州的青窑,这场架打下来,至少得赔给赌坊一千两。

罗观泰已知不好,终年打雁反让雁啄了眼,这姓何的小子分明是故意入套,反过来要对付自己。与自己交手的这人武功高强,以他的身手屈身为何公子的护卫,这位何公子莫不是王侯家的子弟。

这个亏认了,来之前罗观泰便细细看过四周的环境,靠南的窗户通往内楼,从窗户穿进内楼,内楼与五大赌厅相连,四通八达,脱身十分方便,老三和莫雷等自己脱了身再找机会来搭救。

打定主意,罗观泰往后一撤步,左袖扬起,二点白光飞奔严胜森的面门。严胜森不敢有拳头硬碰,谁知道飞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万一有毒怎么办?身子一侧,让开白光,紧接着罗观泰身上的暗器便流星般地飞出,那几名护卫一看不好,连忙拉着石重仁要避出门外,石重仁哪肯放过这热闹,坚持着不肯离开,那三名护卫挡在石重仁的身前,逐渐退到角落。

刘二退到了门口,几乎可以肯定这位老爷子就是当年的千魔手罗观泰,身为赌场执事要有好眼力,今天的事要上报给陈爷,以后兴意坊绝不能让这位入内。

从罗观泰身上扔出的暗器又密又细,严胜森防不胜防,只得连连后退。不过也激起严胜森的好胜之心,暗器终于用完之时,等你暗器都扔光了,再让你尝尝老子拳头的厉害。

罗观泰脚步暗中往南窗移动,将严胜森逼开一丈多远,猛地一甩手,十数点寒光织成网向严胜森掷去,严胜森顺手操起身边的椅子,在身前轮起椅山,“笃笃”声不绝于耳,那些暗器都落在了椅子上。罗观泰脚尖一点,身形朝后越起,松木所制的窗楼一撞退碎,罗观泰落在了内院的草地上。

“休走”,严胜森将手中的椅子往窗外掷出,身形窜起也从破窗中钻出,朝着罗观泰的背景便追。刘二在心里面替窗棂估了价,该赔赌坊的钱一文也不能少。

内楼有八栋三层的高楼,是田少秋、陈安凯和赌坊高层的住处,赌坊每日的收入由专人送进内楼,储存在内楼下面的地下室内。内楼每天有二十名护卫值守,加上田少秋和陈安凯坐镇,前来打主意的贼人早就断了念头。

田少秋已经打算终老化州,但他牢记着自己是灵香谷的一员,每年从化州给苗寨运去大量的物资,他的薪酬大部分都用到了这上面。灵香谷每年都会派一批弟子到香雪居历练,担任赌场护卫或者香雪居的职事,有的甚至被郭怀理聘为商队的护卫,保护商队前往西域各国。这种历练增进了灵香谷弟子的见识,在开阔眼界的同时得到了不菲的收入,每年选拔来化州的人选,灵香谷中都是一场明争暗斗。

脚落在柔软的草垫上,罗观泰没有丝毫犹豫,再度弹身而起,射向左侧的长廊。对于脱身,罗观泰很有经验,当年龙卫数十人在荒山野岭都围堵不住他,何况在人头攒动的赌坊之中,罗观泰自信片刻之后便能在人群之中消失无踪。

罗观泰知道兴意坊坐镇的是通臂灵猿田少秋,这个出身灵香谷的高手不可小覤,不过他很少露面,自己不会运气这么差撞上他吧。身形落在长廊上,身后传来椅子落地声,严胜森的怒吼声入耳。罗观泰微微一笑,身似游龙朝着杏花雨的后门掠去。

身为赌坊总护卫,陈安凯的职司其实很清闲,每日早、中、晚三次各抽出半个时辰到五大赌厅转转,听手下的护卫汇报一下,亥末将赌坊一日所得押进地库。兴意坊初开之时,前来滋事、扫场,打银库主意的人不少,这两年兴意坊威名远扬,二三个月也没有一回事,陈安凯觉得自己身上都快长蘑菇了,着实闲得慌,所以当赌坊来人报他,杏花雪有人闹事,陈安凯精神一振,匆匆往杏花雪赶。

刚从杏花雨赌厅中出来,就看到杏花雪的窗棂被人撞破,一个身影落地弹起向着杏花雨冲去。好敏捷的身手,是个高手,陈安凯不觉技痒,喝了声:“朋友,留步。”

一道劲风从手中飙出,挡住罗观泰的去路。罗观泰暗道不好,若是被缠片刻,后面的追兵一到,自己便插翅难逃了。气息逆转,向前冲的身形诡异地停住,身形轻如飞羽,随着劲风向后荡起,飘至柱边脚尖一点,向后的速度猛然加快,朝着远离陈安凯和严胜森的方向遁去。

“好身手”,陈安凯见猎心喜,在后面紧追不放,严胜森也迈进长廊,朝着罗观泰追去。罗观泰面向追兵,双手齐扬,飞蝗石、金钱镖、袖箭、铁丸等物从袖中喷出,严胜森暗自叫奇,这小子身上到底藏了多少暗器,已经见他射了那么多,怎么还有?

陈安凯是灵香谷弟子,是田少秋的孙女婿,田少秋号称通臂灵猿,除了指他的赌技过人外,在暗器上也是一绝。陈安凯见暗器袭来,不闪不躲,左袖拂出劲气,右手连闪接下石头和金钱镖,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看陈某还礼。”

暗器往来交织,罗观泰暗暗叫苦,他一面要逃一面还要躲闪暗器,身形慢了许多,严胜森避来暗器直接掠到前面,挡住去路,前后夹击,罗观泰只得停下身形。

内院中有护卫,远远地围了过来,罗观泰暗暗叫苦,纵横江湖数十年没想到要在这翻船。右侧是栋高楼,飞檐斗脊,高约四丈,罗观泰纵身朝里掠去,他想着登上楼顶,再寻机逃脱。

看到罗观泰进了楼,严胜森大急,这高楼有三层,四方型面积很大,楼中房屋众多,贼人进了楼内容易躲藏,一不小心便会逃脱。大喝一声,严胜森跟着想掠进楼内。陈安凯身子一横,挡在他面前,道:“这位壮士,稍安毋躁,楼内是长者所居,不可冲撞。”

严胜森哪管这些,要是让贼人逃脱洛王爷怪罪下来,自己可吃罪不起,自己跟着洛王爷身边混前程,若是被王爷不喜岂不辜负了材叔的一片苦心。

“让开”,严胜森抬手向前推去,伏虎掌带着啸声威猛向前。陈安凯不闪不躲,抬掌相应,两只巴掌印在一处,两人都向后退了半步,劲风四溢。

严胜森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之人,看陈安凯与自己差不多年纪,面带微笑,不温不火一副高手模样。不是严胜森自傲,他修习严家伏虎真气有成,在严家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便是严建材也不是他的对手。在军营中没少与人较量,军情司的好手也打败过无数,这让严胜森对自己一身武功颇具信心,没想到兴意坊中居然有这等高手。

正踌躇间,猛听到楼内一声震响,一股劲风从门内涌出,激得窗棂“格格”作响,一个身影从里面踉跄而出,正是刚才逃进楼内的贼人。

陈安凯早有准备,趁着罗观泰立足未稳,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出手连点,只见罗观泰像被抽了筋般软瘫在地。截脉点穴之术,严胜森眉头一跳,此法自己听闻过,据说江安义就会此术,联想到香雪居与江安义的关系,莫非是他所传。

门前出现了一个老者,一手牵着一个男孩,严胜森知道,通臂灵猿现身了。

第九百一十六章得杏得幸

徐冲看到老大被推进来,就像泄了气的球般瘫软下来,刚才还中气十足地叫委屈,现在看到老大都被抓了,什么希望都破灭了。

石重仁很满意,严胜森把逃走的贼人抓回来了,说明他可堪重任。生于皇家,较普通人心智要成熟得多,石重仁虽然还不满二十,但心思缜密胜过成人。

看到严胜森把那老者推进屋来,石重仁笑着站起身道:“我就知道,魑魅魍魉逃不脱严大哥的手心,等会我要好好敬严大哥几杯。”

严胜森脸上现出感动之色,抱拳俯首道:“严某愿执鞭随镫,追随公子。”

逐出罗观泰之后,田少秋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屋,陈安凯跟着来处理剩下的事。听刘二简单地把情况说了说,还未开口身后脚步声杂乱,巡防司的陈校尉带着兵马来了。

陈安凯跟巡防司的兵马很熟悉,有些闹事的人需要官场出面,不光是兴意坊,香雪居的其他赌坊,其他产业都免不了要打点巡防司的兵马。当然有江安义这座靠山在,巡防司也不敢勒索敲诈,保持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合作愉快场面。

陈朋刚冲陈安凯点点头,大手一挥,吩咐道:“把人带走。”

对于陈朋刚来说,无所谓对错,只要有人闹事就意味着他要发财了,事后赌坊方面还要送他一份礼物。驻守香雪居是肥差,特别是上半年更是肥得流油,他是司马姚长风的同襟,所以才会轮到他。这半年下来,至少也有进账七八百两银子。若多有几场争斗,那银子可就要翻上几倍。

石重仁随江安义到姜州清理官田,庄松伟给他解说过官场上的黑暗,若是没有后台的人进了巡防司,桌面上的那些银子注定成为赃银,人还要被反复敲诈一番才能脱身,所以寻常百姓有事宁可吃亏也不愿去衙门讲理。

事到如今,石重仁不想再多做纠缠,对严胜森道:“将这些人打发走,把这几个骗子提到住处,通知江师来见孤。”

严胜森现出洛王府司马的银印,在场的人刚才听到石重仁嘴中说出“孤”字,诸王出藩的事是最近的热议,谁都知道是洛王石重仁来了。陈安凯、陈校尉、刘二等人跪倒拜见,石重仁不耐烦地道:“都起来吧,孤来化州之事不准泄露,否则唯尔等是问。”

罗观泰、徐冲、莫雷三人心如死灰,骗到洛王爷头上去了,这回算是自己把头伸进了绳套,自寻死路。石重仁扫了一眼徐冲,吩咐道:“这几个人应该还有同伙,一并抓拿送到孤的住处来。”

陈安凯忙道:“王爷千金之体,不可随意住在客栈。郭爷在香雪居有几处招待贵客之所,还请王爷移尊,我带人护送。”

这赌坊的人很有眼色,石重仁点了点头,道:“前面带路。”

杏与幸谐音,座落在花海之中的得杏斋是香雪居中最美的庭院。踩着满地的杏瓣,踏着香气走进院内,石重仁叹道:“此间之美,何似人间,香雪居真乃仙境也。”

方仕书得了通报匆匆赶来,验看过严胜森的银印后,确认是洛王石重仁无疑。石重仁道:“父皇在世之时常念及方公,说方公清正忠耿、持正君子,乃辅国安邦的大材,原有意调方公入京任职,可惜……唉。”

一声叹息勾起方仕书的伤心,方仕书老泪纵横,哽声道:“老臣丰乐六年辞别肃帝前往楚州就任司马,一晃已是二十年,本想着化州刺史满三年后可以回京面圣,谁知天人永隔。念及肃帝对臣的厚恩,老臣五内俱崩,痛断肝肠。”

石重仁见方仕书情真意切,连鼻涕泡都哭出来了,感动地安慰道:“父皇驾崩,天下臣民俱感悲恸,方公坐镇化州,安抚边陲,劳苦功高,父皇在天之灵也感欣慰。”

正唏嘘感叹间,脚步声沉重,郭怀理气喘吁吁地来到,看着郭怀理艰难地躬腰行礼,石重仕笑道:“你便是郭财神,孤可是闻名久矣。这香雪居经你妙手点化,成为人间胜景。孤这次前来,叨扰你了。”

郭怀理自来熟的脾气,面对石重仁并不拘束,笑道:“能得王爷夸奖,郭胖子骨头都轻了三两,王爷能来香雪居,那便是金字招牌,这处得杏斋名字真是取得好,三生有幸。若王爷不嫌弃,这得杏斋以后就是王爷在香雪居的落脚之处了。”

香雪居寸土寸金,何况这得杏斋精心设计,处于最美之所,石重仁估计价值不下于十万,郭怀理好豪气,随手便送出。不过石重仁确实喜欢这处宅院,笑道:“郭老板财大气粗,孤王就不假意推辞了。这栋得杏斋幽静雅致、一草一木都见匠心,孤王很喜欢。”

郭怀理露出得意的笑容,送出一栋得杏斋交好了洛王爷,这笔买卖不亏。并州官府经常向自家商队索要,现在洛王就藩并州,并州官府谁敢不给洛王爷面子,攀上这棵大树以后并州境内商队定然畅通无阻。

“这得杏斋是工部大匠冯展图设计……”郭怀理跟在石重仁身边,指点着院中景色介绍着,石重仁听说过当初兴建香雪居时正好是安西都护府从并州移迁化州,工部派遣了许多大匠前来设计安西大营,郭怀理花了大价钱请了这些大匠为他设计香雪居,不过也幸亏这些大匠帮忙,要不然真糟蹋了这满山满野的杏花美景。

来到正宅间,檐柱上一副黑底金字的对联吸引了石重仁的注意,“敢窥人间三更月,好占人间四月天,好联,好句”,石重仁诵读再三,连连称赞。

郭怀理“刷”的一下打开折扇,露出扇面上那首“人闲桂花落”来,带着几分得意地自炫道:“多谢王爷夸奖,这副联是郭某三年前在院中赏月,偶有所感时所做,算不上什么。”

“喔”,石重仁诧异地看向郭怀理,没想到这个体肥态痴之人还有这样雅致的心肝,真真让人刮目相看。目光落在折扇上,看清上面的诗句,石重仁差点没笑出声来,他想起庄先生跟他讲过的一个士林秩事,原来说的就是眼前这位。这位“桂花落”先生与江安义是好友,生平只写过这么一首出众的诗句,众人联想起江安义词仙身份,大都猜测那首桂花落原是江安义所做,没想到现在又多了一副好联。

石重仁调笑道:“孤王早就听说郭财神一把写有‘桂花落’诗句的折扇不离手,果然如此。这幅对联比起‘桂花落’丝毫不差,怎么不见你把他写在折扇之上。”

郭怀理哈哈笑道:“王爷知我。”把折扇转面,赫然正是“三更月”,石重仁指着郭怀理,笑得说不出话来。

香雪居与会野府相距三十余里,江安义收到洛王来到的消息已是未初。江安义没有急着动身,在心中回想了一下与这位洛王爷相处的经历,初识是严建材得罪太子,石重仁上门求情,给自己留下喜好玩乐的印象,后来肃帝让他主持清田司,这位王爷很少来衙门,随自己一同前去姜州清理官田,沿路给自己留下放荡不羁的印象。

返京后不久自己去了镇北大营,石重仁跟着天子北征,自己与他的接触日多,对这位洛王爷有了深入的了解,才知道这位嬉笑无赖的面孔下隐藏着缜密的心思,看似荒诞的行事其实藏着圆滑老到,其时太子和楚安王相争,石重仁在韬光养晦。

太子石重伟出身尊贵,自幼便被立为太子,江安义任东宫直学士时发现石重伟十分聪慧,文武兼修,为人仁厚孝顺,但性好奢靡、喜欢玩乐,三子之中肃帝最喜欢他;楚王石重杰江安义接触不多,因为太子的原因江安义与他一向不睦,但从这位王爷的行事和京中风议来看,这位楚王爷处事细心、侍人友善,有贤王之称;洛王石重仁原本不为世人所重,但肃帝驾崩前几年对他甚为器重,连北征都带在身边,曾有谣言说天子不喜太子与楚安王相争,有意改立石重仁为储。

作为肃帝的宠臣,江安义知道石方真从未想过易储,任用楚安王和洛怀王都是为打磨太子,一方面促使太子心怀警惕改掉毛病,一方面培养另两个儿子的理政能力,将来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但是事与愿违,一场重病让石方真的谋划落了空,边境不宁、朝堂动荡,石方真只能在临终前下旨让石重杰和石重仁出京就藩,省得到时候骨肉相残。

并州是西北重州,扼守化州东进之路,俯看青州、孟州、齐州,遥护姜州、娄州、灵州,地理位置和军事地位比楚州更为重要。肃帝让石重仁坐镇并州,若有战事可以直接指挥安西大营,召集各州府兵,迅速平定战乱、异动。张克济曾笑言,肃帝是用洛王爷钳制化州。

江安义眉头微皱,石重仁就藩武阳府不满一月,怎么就急匆匆地来了化州,他究竟是何用意?

第九百一十七章意在何方

得杏斋,申时将尽,江安义风尘仆仆地赶到。

看到江安义踏进屋内,居中而坐的石重仁站起身往前迎了几步,开口笑道:“江师,小王率性前来,还望江师不要责怪。”在漠北大营时,肃帝让石重仁跟在江安义身边学诗赋,这以后石重仁便称他江师。

江安义躬身施礼,道:“臣见过洛王爷,王爷驾临化州乃是幸事,臣迎接来迟还望恕罪。”

几句没营养的应答,分宾主落座,江安义表达了对先帝的哀思,石重仁抚慰了几句,又略说了说藩王出京的情况,......

《变臣》第九百一十七章意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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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八章鸿鹄之志

送走江安义,望着天空明月,石重仁背着手在院中散步,压抑着兴奋得快要呼喊的心情。淡雅的香风弥散在身旁,石重仁感觉下一刻自己就要飞起来。

戈壁的玉石矿答应分给自己二成,百万斤矿藏的玉石意味着开采出来就有五百万两黄金的价格,二成便是一百万两,合成银子是二千万两,哪怕分成四十年,每年也有五十万两的收入。

江安义提出对玉石雕琢后再售卖,让自己联系刘家,刘家以玉工为本占一成份,石重仁知道这是江安义送给自己的又一礼物。出京时外公就暗示自己就藩并州,要多用刘家人相帮,得知这个消息肯定喜出望外。刘家的玉工多是自家奴仆,这些人所需的成本几可不计,一成红利几乎是白送,娘知道了也一定开心。

经过雕琢的玉石比玉料的价格又会增长数倍甚至百倍,石重仁眼前出现了一条奔腾流淌的银河,有了这么多钱,自己便如虎添翼。深吸了一口气,石重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自己为二成所得欢心鼓舞,那江安义的七成又是多少银子,这些钱又有办出多少大事来。

这些日子在化州的所见所闻,江安义在化州的声誉如日中天,百姓只知江经略使而不知朝庭。寒流随着念头冒起,将喜悦冻结,石重仁有些不寒而栗,以前在朝堂上听到大臣们说起江安义时总说年少高位、将来尾大难掉之类的话,石重仁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些大臣们是出于嫉妒,在父皇面前危言耸听。在北漠他与江安义相处数月,知道江安义对父皇忠心耿耿,而且父皇也曾提过让江安义在朝中历练几年,再让他到大州做几年刺史,将来等皇兄即位可用为户部尚书,再以后是不是任为丞相就是皇兄的事了。

按照父皇的计划,江安义大概会在四十多岁时成为户部尚书,在尚书的位置上磨砺十年,五十多岁成为丞相正是黄金时期,能够再为国效力十年,以江安义的才智,会给郑国带来数十年的繁荣。可是西域联军入侵,正值北线吃紧,父皇不得不让江安义做经略使前去救急,江安义倒是很快赶走了西域人,但他的声望在化州也变得无人能及,过两年若是再让他西征取胜,那江安义携大胜之威朝庭该如何安置?丞相还是太尉?

石重仁感觉到头皮发麻,石家原是大魏朝的高官,魏代帝任用佞臣、卖官鬻爵、沉湎酒色,天下陷入动乱。石家先祖是魏朝的国公,带兵四处平定兵乱,深得魏代宗信任,逐渐掌握了朝堂大权。等魏代帝死后,魏顺帝即位,石家先祖联合当时的王家、朱家等世家,逼得魏顺帝禅位,郑取魏而代,当年的历史可不要重演。

严胜森走近禀报道:“王爷,那几个骗子的同伙抓到了。”

石重仁心头一动,他来并州就藩身边的人才很少,除了庄松伟和严胜森之外,就是以前王府的几名官员,外公家倒是有几位表兄跟着自己一起来了并州,不过石重仁与他们交谈过几次后感觉都不堪用。想到这里石重仁对二哥羡慕得很,马遂真作为王傅随行,而他的王傅是崇文馆大学士原礼部尚书郭从史,这个王傅只是名义上的,郭尚书进洛怀王的次数用手指头都数得出来。建武三年致仁,郭尚书回了老家晃州,当然不可能跟着他来并州。

石重杰就藩楚州永宁府后,第三天便颁下招贤令,将楚王府的多数官位虚位以待招求天下贤士,一时之间前往楚王府应任的文人名士如过江之鲫,楚王石重杰礼贤下士之名响誉士林。自己不能像二哥这样做,皇兄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石重仁嘴角露出哂笑,王府的官位跑不掉,到时候有的是人才上门来,何必像二哥那样大张旗鼓。不过有二哥这面招风的旗帜在,皇兄对自己的关注应该会少些,闷起发大财才是自己的处世之道。

吴天赐、徐冲等人被绑在厢房之中,石重仁没有顾得上他们,听严胜森禀报抓住了同党,石重仁心中一动,吴天赐、徐冲虽然是骗子,但身手不错、见识不凡,魏高祖靠着唯才是举的招贤令夺得天下,徐冲几人若能收为己用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石重仁看了一眼严胜森,他是姨夫的族人,武功高强、忠心不用怀疑,但处事过于方正,而且对江安义有敬畏之心,用他带兵、保护王府安全可以,要做些私密事就派不上用场了。

转身向大堂走去,石重仁吩咐道:“把那些贼人都带来,孤要亲自审问。”

很快,罗观泰等人带到,双臂绑在背后,艰难地下跪叩头。罗观泰道:“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王爷虎威,还请王爷饶小的们一命。”

这伙贼人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石重仁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新抓到的几个贼人,罗观泰等人感到压力倍增,几个胆小的帮闲已经抖成了一团,冷汗滴湿了地面。

“吴天赐,徐冲,你们的真名是什么?”石重仁问道。

吴天赐脑中灵光闪过,洛王把自己这些人抓来,并没有交给官府,现在已过戌正,这个时候来审问自己这些人,说明洛王爷对自己这伙人很感兴趣。祸兮福所伏,说不定自己这些人的运道来了。

罗观泰叩头道:“小的不敢欺瞒王爷,小的名叫罗观泰,江湖上有个匪号‘千魔手’,徐冲名叫贺守齐,他旁边的那个叫……”。罗观泰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和其他人的名字,在团伙中的位置和作用都告诉石重仁。

石重仁饶有兴趣地道:“原来骗子这行还有这么多名堂,还分什么八将,有趣得很。罗观泰,你是积年老贼,龙卫都拿不住你,怎么见了本王就全招了?”

“禀王爷,小人行骗多年从未失手,可是被王爷一眼识破骗局,足见王爷慧智,小人怎敢在王爷面前卖弄玄虚,唯有坦诚相告祈求王爷开恩。”

这马屁拍得石重仁“哈哈”大笑起来,虽知罗观泰多半言不由衷,不过此人还算机灵,言语中露出投靠之意。一摆手,示意严胜森解开罗观泰等人的绑绳,罗观泰心中却发肯定,洛王爷有用自己这些人之意。贺守齐偷瞄了石重仁一眼,看到洛王满面笑容,心中也有了些底,暗思与洛王爷相处时言谈甚欢,王爷该不会赏识自己吧。

石重仁略思片刻道:“本王好玩乐,此次来化州身边没带多少人手。看你们倒是见多识广,就先留在本王身边帮闲,若讨了孤的欢心,自然会抬举你们。”

听到洛王爷的话,罗观泰率先跪倒磕头道:“小的们定当竭尽全力报答王爷的厚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石重仁示意严胜森带他们下去安置,这伙人常在化州出没,将来指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

大北田沟内原有个小村,离香雪居的玩乐场所较远,算是个闹中取静的去处。郭怀理在这里精心修建了十几处小院,江安义等人来香雪居就在这里落足。方仕书喜欢香雪居的雅致,江安义半卖半送地卖给他一处小院,每年杏花开放的时候,方仕书都会带着家人来此住上几日,并且流露出将来就此养老之意。

方仕书的小院紧挨着江安义的住处,骑着马从方仕书的院前经过时,马蹄声惊动了院中人。小院竹亭内亮着灯,方仕书正在灯下品茗,透过竹篱墙看到江安义过来,方仕书起身相邀道:“安义,且陪老夫坐坐。”

江安义将马交给亲卫,让他们先回住处,自己推开小竹门走进院中,笑道:“方公好雅兴,对月品茗,人间逸事。”

等江安义一杯茶入肚,方仕书道:“洛王爷将你留下,怕是伸手要钱吧。”江安义点点头,伸手替方仕书斟茶,感受着轻风明月花香,没有做声。

好半晌,方仕书轻叹了一声,道:“我与洛王初次见面,发现洛王比太子更像先皇,聪明、好强、急切,不知有贤王之称的楚王又是什么样子。唉,先皇安排诸王就藩,是为保太子登基后朝堂稳定,但一切安定后再召诸王返京。可是当今天子喜好奢侈,刚即位就迫不急待地修缮后宫,现在又下诏各州挑选二十名妙龄美貌女子入宫,先皇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家业就要被他挥霍一空了。”

看到方仕书一脸忧思,江安义道:“方公不要太过着急,孔相、段尚书以及余师等人在朝堂之上,定然会规劝万岁,过段时日万岁就会醒悟过来的。”

方仕书摇摇头道:“我听说令师多次在朝堂上劝谏,奏称漠北未定、国库空虚不宜大兴土木,就沿袭先王之道,勤俭持政,可是天子以动用的是内库,与国库无关为由驳回。偏生上有所好下必逢迎,福州、平州、端州等刺史纷纷献银内库讨好天子,安义你怕是也收到京中来信,让化州献银吧。”

江安义点头道:“十天前我接到太常少卿程明道的私信,称我是东宫旧臣,得天子信重称师,天子有意修建宫殿供太后安享晚年,让化州参照福州等地的做法敬献祝寿银,我还没来得及与方公商量。”

“程明道,小人哉!”方仕书愤然道:“老夫老矣,以我之意绝不会把化州百姓的血汗献给天子享乐。可是安义你还年轻,来日方长,倒是不可得罪这些小人佞臣,实在没办法还是献些银子吧。今年化州商路畅通,加上你在戈壁所得,拿个三五十万两出来还是不成问题。”

江安义很感动,老爷子这辈子行得正、走得直,不走歪道,为了自己的前程居然肯花银子。当即道:“不劳方公操心,江某自会想办法,方公只需打理好化州政务就行,银子的事江某自会想办法。”

方仕书默然片刻,道:“也不知还能做多久,老夫年岁已高,已有致仕之意,能在这香雪居中教习后辈子弟,算是善终了。”

第九百一十九章默化军营

洛王回了并州,会野府恢复了正常。方刺史感慨完又兢兢业业地投入到化州治政大业中,身为经略使的江安义把目光投向了西域。

四月初六,莎宿国和大齐国发动了对尉车国的突袭,毫无防备的尉车国被打得措手不及,尉车国的军队多安置在北境与莎宿国相争,南境空虚,被杨思齐率领大军一口气夺下了五城。而北境琅洛与朴天豪分兵两路,三万尉车主力大败,杀死俘虏一万二千余人,夺取三城。

尉车国老王得讯后吐血卧床,眼见得没几天活头了。天天在王庭上争吵的伯廉和莫威傻了眼,这个时候两人都想起大哥的好处来了,卡络索若在定然会带兵反击,而这兄弟两人一对草包。

危急关头,尉车国大相席尔瓦代表群臣发了话,两位王子谁能打退敌军保住尉车国,众人便奉他为尉车国新主。伯廉想着与大齐国相帅做过交易,心中暗喜地去了南境,杨思齐一口气吞下五个县城,扩张过猛兵力接济不上,趁机索要了百万金银,归还了一座县城。

伯廉安定了南境,得意洋洋地回了钵石城。莫威去了北境收拢残兵败将,拒城而守,与莎宿国的军队僵持下来。老王已经奄奄一息,伯廉想趁机即位,莫威手握尉车国六成以上的大军,当然不肯答应。伯廉见南境已安,四处调动兵马前来钵石城,不料黄蜂盗腾恭立召集了三千马贼趁虚而入,夺取了陶居城。

腾恭立夺城并没有抢掠,而是自封为城主,像模像样地割据起来。戈壁上的马贼纷纷来投。势大的漠北帮、黑风煞也怦然心动,召集人手频频出动攻打边城,一时间西域诸国戎弥、大齐、尉车甚至休梨国的边城都变得紧张起来。

马贼的注意力放在了西边让郑军筑军寨少了许多阻力,两处砖制的军寨很快有了外墙,砖砌的营房出在兴建,砖房可比帐蓬要暖和、牢固得多,要不是水源紧张,完全可以驻扎更多的军队。

李来高带着百工科的官吏早出晚归寻找着水源,终于在干枯的河道上发现了地下水源,李来高依据地势,让人每隔十丈远开凿一眼竖井,以竖井作为出口,掏挖地下暗渠,等竖井、暗渠连通后便有了流水。

江安义接到李来高的来信后深为触动,有此法千里戈壁不再是人间畏途。心潮澎湃的江安义提笔写下“博物洽闻,贯乎幽深,措诸政事,堪称奇材”,为李来高及百工科的诸人向朝庭请功,经略府奖励白银二千两。

张克济叹道:“国家开科取士,每届及第多达三百人,皆是饱读诗书之人,却不如一个李来高有用。”

江安义想起李东鸿,这位李家俊秀科举高中第六,石重伟登基时以一篇《长庆疏》深得天子喜爱,超拔为秘书丞(从五品上),成为朝堂新贵,李家在朝堂上老树发新芽,显露出生机。相比之下远赴化州的李来高,只是经略府的功曹参军事兼百工署令(正七品上),比起堂侄低了六阶,李家对他的关注日少。

“李家错把珍玉当砂砾”,江安义摇了摇头,把难怪李家会衰败吞进肚子中。

张克济道:“主公经略化州,政通人和,着眼西域,若要长久,需与安西都护府交好。主公与保承侯(管平仲)关系密切,暂无忧虑,可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旦安西大都督换做别人,对主公来说可不是好事。”

化州的兵力分成三块,主战力当然是安西大营的十六万大军,训练、装备都是最好的,其次是近五万屯兵,这些人是军中淘汰的老弱,战力不足但经验丰富,用之得当比起大营兵马只强不弱,此次逐走西域联军,冯定忠所率的屯兵残部发挥了重要作用。战后论功行赏,冯定忠晋封为明威将军(从四品下),成为化州境内五万屯兵的总屯长,平时归经略使调动,战时归安西都护府指挥。

屯兵在化州得到很好的安置,不少屯兵把家人迁到化州,化州因此多增加了二十多万人口。冯定忠是江安义一手栽培,可以说对江安义唯命是从,这五万左右的兵马是江安义的底气所在。

第三块是五千府兵和各县团练。会野府原是三千府兵,后来从下州升为中州,加上化州战事不断,兵部奏请朝庭准许化州招募府兵五千,相对内陆各州的府兵,化州府兵经过战场,训练也算刻苦,守城、防卫、巡逻还是能派上用场。

李东鸿的《请建团练疏》照准施行后,整个大郑多出十万可用之兵,化州地处边陲,战事不断民风好武,五十三县募得团练近三千人,平日务农闲时操练,不用催促自知勤奋,无论是州府、各县还是各地富绅对这些团练都十分看重,各县从屯兵中聘请了老手训练团练,平日这些团练发挥着保乡安民的作用,整体素质上化州团练比起府兵的素质来更胜一筹。

这些团练平日归县衙调用,战时归司马指挥,华思诚从州司马荣升为别驾,便他从军出身,平日没事还是喜欢和府兵呆在一处,比起文人出身的姚长风来更有声望。华思诚是江安义的铁杆拥戴者,府兵和团练也能为他所用。

张克济道:“主公有意平定西患,手中没有听指挥的军队可不行。”

江安义眉头暗皱,朝庭绝不会允许文臣掌握兵权,他受命经略化州,名义上节度化州境内的军政大事,可是西域联军刚被赶走,太尉府和兵部的钧令就传到,命安西都护府掌管大营兵马,经略府不可插手,防备之心跃然纸上。

“主公到任化州之后,税赋年年增长,军中所费也水涨船高,安西大营将士们的军饷居四大营之首,主公功不可没。”张克济笑道:“杨大都督在位时,这些功劳落不到主公头上,现在保承侯是大都督,主公不妨做些文章,让将士们都知道主公付出的辛劳。”

江安义笑了笑,每月劳军已成惯例,拨给安西大营的过关银也从八十万两涨到了一百二十万两,比起其他大营的的将士安西大营的军饷翻了一倍,除去克扣后普通将士也能得到正常的军饷,此次逐走西域联军,朝庭有封赏,州府有赏赐、那些战俘换回的金银又发放了一些,该抚恤的抚恤到位,在化州当兵吃粮可是条好出路。

“安勇、石头以及主公身边的亲卫进入安西大营,主公在大营之中已有一定的实力,不过主公仍需努力。”张克济的话在江安义的耳中有如惊雷,暗中控制安西大营的兵马,张先生想做什么?

张克济看出江安义的心思,轻笑道:“主公,新皇登基并无抚慰,只是通过信臣索要银两,洛王初就藩就迫不急待地来化州,无不显露出朝庭对主公的提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主公现在家大业大,像张某这样依附主公的人不少,主公为了家人,为了我等也需预做准备,不可让人随意摆弄。”

江安义默然,京中香水铺之事对他的打击确实很大,朝庭能够夺去他的产业,也能夺去他的官职,他的仇家不在少数,到时何以自保,真如张先生所说可能还会牵累家人。

这个话题点到为止,张克济并没有继续深谈,有些事要是水到渠成,现在为时过早。张克济摇了摇手中折扇,继续道:“去年大战,安西大营兵马折损过半,后来征募的多为化州青壮,这些本土的将士对主公深有好感,应该会听命于主公。兵从将命,安西大营的将领却各地皆有,主公要想平定西域,一定要有只听命的大军,收伏众将便是当务之急。张某以为,可以分为三步走。”

江安义心中感叹,张先生真是王佐之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若生在乱世,当建不朽功业,自己能得他倾心相助,实是三生有幸。

“安勇和石头已在军中树立威信,主公身边的那些亲卫皆是军中健儿,若能让化州将士对他们归心,安西大营半数便掌握在主公手中。”张克济眼中闪着光芒,看着江安义道。

江安义心中一沉,安西大营八万大军,加上五万屯兵和近万府兵团练,不知不觉中自己手中实力已是惊人,难怪朝庭会忌惮自己,再想起张先生说过的车马行人手以及许昌化手下的暗兵,江安义觉得心中一阵发慌,自己只想着守护家人、保国佑民,要这么多兵马做什么?

张克济继续道:“主公在戈壁建立两处军寨是神来之笔,进可攻退可守,用来练兵亦佳。驻守在戈壁的兵马半年一次轮换,让安勇和石头等人辛苦些,争取多让他们带队前去,军饷、补给厚给之,在戈壁半年,那些驻守的将士自然会对主将信服。”

“戈壁上的马贼把精力放在攻打西域诸国的城池上,主公不妨让百工科多加勘探,如果能再找出几个矿藏来,那便是天助主公。”张克济笑道。有了黄金矿和玉石矿,江安义手中不缺钱,朝庭加赋他也能应付,戈壁上的那些聚集点也是银库,缺钱的时候前去清剿便是。

“我看保承侯已无进取之心,主公可以多与金银,在安西大营中提拔亲信,朝庭若调动安西大营的将领,不妨将那些异心之人调走,假以时日,整个大营便再无他音。到时候就算朝庭调走保承侯,换他人为帅,也难以控制住安西大营。”张克济手中折扇一合,气势十足地道。

第九百二十章釜底抽薪

回到武阳府,石重仁先去问候了母妃,庄松伟汇报完府中情形,对外宣称洛王爷的“风邪外感”好了。

王府的主体改建已经差不多完成了,银安殿正在加紧装饰,石重仁晃悠悠来到书房小院,院中花开正艳,修竹摇风,清幽雅致,但跟得杏斋相比就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了,想起得杏斋的那副对联,石重仁心想该不该让那位郭财神也替自己“憋”一副来。

景色不如得杏斋,心情却要放松得多,在自己家一亩三分地站着、坐着、躺着都舒坦。惬意地伸完懒腰,石重仁吩咐人侍立的小厮道:“去把罗观泰那伙人叫来。”

罗观泰、贺守齐等人跟着洛王来了武阳府,被严胜森安排在一个跨院内居住。罗观泰暗中叮嘱众人道:“各位兄弟,洛王爷看中了我们,是我们祖上积德,跟着洛王爷众位兄弟由贼变官,这是什么样的机会不用我说了吧。若是谁贼性不改,敢在王府中小偷小摸,恶了王爷,断送了大家的前程,可别怪罗某心狠手黑。”

众人都是在江湖上混了一段时日的油子,自然知道轻重,贺守齐也瞪着眼喝道:“不劳大哥吩咐,这个时候谁要是敢踩了王府一根草,贺某也要找他拼命。”

罗观泰有些羡慕地看着贺守齐道:“老三,属你命最好,投了王爷的缘,将来肯定比我们都有出息,将来可记得要拉扯兄弟们一把。”

贺守齐有些飘飘然,此次随同洛王爷返回并州,石重仁没事就把他叫到身边,在贺守齐的竭力奉承下,看得出洛王爷对他十分满意。当年有个西域胡僧给自己相面,说四十二岁是人生大槛,迈过去后便顺风顺水,自己今年恰好四十有二,这道槛算是迈过了?

想到远在青州的家人,贺守齐不免有些心酸,他父母双全,家中妻小,最大的儿子今年十三岁了。因为在江湖上行骗,贺守齐轻易不敢归家,对家人说自己奔走西域做生意,在过年时才赶回去住个三五天。回家之间要事先张探,住在家中提心吊胆,看似风光的这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如果被洛王看中,混个七八品的官,光宗耀祖,家中父母妻儿也不用再牵挂自己了。

众人各有心思,喜悦、忐忑、焦虑混杂,丰盛的晚餐入嘴也味如嚼蜡。得到通传说王爷召见,众人连忙起身,罗观泰低声嘱咐道:“大家注意礼数,别乱说话,王爷问什么,据实回答。”

以罗观泰为首,老二曹风宁、老三贺守齐、老四莫雷、老五林依平、老六俞文才带着十几名喽啰鱼贯进入书房内,将书房挤得满满当当。贺守齐习惯地扫看着四周,墙上挂着字画,古色古香一时分不清是哪些名家所作,博物架上摆放着古玩,稍一打眼就感觉价格不菲。不敢多看,跟着罗观泰躬身行礼,齐声道:“参见王爷。”

石重仁穿着件淡青色长衫,背倚着躺椅看着罗观泰等人道:“尔等有何打算

?”

罗观泰等人心中一沉,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罗观泰是老大,代替众人发声道:“我等听从王爷安排,赴汤蹈火绝不敢辞。”

“尔等有这番心,孤王定不会亏待你们。”石重仁早已思量过,径自道:“罗观泰你们暂且在王府安身,罗观泰你们六人便以王府中挂个府吏,其他人就充当随从,替孤收集情报。罗观泰,尔等也知道孤王就藩不久,府中官吏空置,只要你们忠心办事,孤王少不了你们的前程。具体做些什么,明日去向严司马请教。”

罗观泰等人大喜,跪倒拜谢。石重仁的目光落在贺守齐身上,道:“贺守齐,你便跟在我身边做个长随,平日无事跟孤说说江湖上的趣闻。既然在孤王身边出入,就安个执仗亲事给你吧,明日一早到院中伺候。”

执仗亲事,正八品上的官阶,贺守齐喜出望外,“梆”的一声重重地叩下头去,哽声道:“贺某粉身碎骨也难报王爷之恩。”罗观泰等人羡慕得眼发红,他们要四处奔走收集情报,才挂了个从九品的府吏,贺守齐这小子运道好,靠着嘴皮子讨好了王爷,一下子就得了八品官,跟在王爷身边,将来免不了还要飞黄腾达。

从书房出来,俞文才讨好地笑道:“三哥,你得了王爷赏识,可不要忘了兄弟们,兄弟请你喝一杯去。”

贺守齐激动得满面放红光,晕晕乎乎地道:“自家兄弟,不用客气。”

罗观泰在一旁插嘴道:“王爷刚安了差事给我们,不可放纵,喝酒便罢了。老三在王爷身边,能关照的地方自然会关照我们,但我们要把王爷交待的差事办好了,将来也会像老三一样。”

一席话说得众人安定了些,罗观泰继续道:“这次随洛王爷回并州大伙算是都得了好结果,从贼人招安成了官人,王爷刚才也说了,将来咱们还有升官的机会,这可是多少读书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大伙不要等闲视之,回去早早睡觉,明天一早随我去见严司马,把差事领下来,大伙妥妥当当地办下来,王爷自然会赏识我们。”

…………

书房,石重仁的心情不错,哼着小调把玩了一下并州官员送来的古玩字画。这些东西都是他生病期间并州的官员所送,庄松伟收了挑雅致地摆放在书房中。

“还是就藩好啊。”石重仁将手中的荷花瓣青瓷樽放回架上,这青花瓷产自魏明帝时的官窑,存世量极少,有一两瓷十两金之誉,顺手拿起樽下的纸片,上面写着“并州别驾顾意达敬献”。

石重仁对这个并州顾别驾有印象,瘦削脸庞、谀笑满面,身上的官袍陈旧,没想到出手如此大方,明日交待罗观泰去查查这个顾别驾是廉是贪。

随手拿起,随手放下,石重仁很快将屋中的器物看了一遍,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坐回到书桌前,他开始思筹如何向皇兄禀奏自己

的化州之行。

化州给石重仁生机勃勃的感觉,士农工商都呈现活力,这种活力看得见、摸得着,石重仁感觉这种活力就像春雨后的竹笋带着响声往上窜。相比之下,京中暮气沉沉,举手投足都有沉重的凝滞感,两相比较,怎不让人担忧。

江安义在化州威名太盛,官员、百姓无不对这位经略使大人交口称赞。石重仁很佩父皇的眼光,破格提拔江安义为化州刺史,而江安义同样以出色的政绩回报了父皇,化州从一个多战的羁縻穷州跃为税赋大州,以前世人谈化州而色变,百姓纷纷逃离,现在化州风物成为士人嘴中常议论的话题。亲眼看过香雪居的美景后,石重仁对“大漠孤烟、风吹草低”充满了向往,要不是身份不允许,石重仁真想在化州多游历一段时日。

臣子做得太出色对君王来说也是压力,江安义还是留给皇兄去头痛吧,自己得了玉石矿两成分红,何况边境不稳也需得力之人坐镇,于公于私都还需多留江安义在化州呆几年。

思谋已定,石重仁开始给皇兄写密信,感谢圣恩的话永远不嫌少,有的时候废话比正话有用得多。虽然是兄弟,但皇兄对就藩的诸位叔伯兄弟可没有一个放心的,自己身边的随从侍女说不定就是龙卫、暗卫的细作,这件事大家揣着明白当糊涂,各自安心。

去化州香雪居的事肯定瞒不过皇兄,圣明莫过天子嘛,主动坦白,自请处分,要给些把柄错处在皇兄手中,皇兄才会安心。自己就是个吃喝玩乐的无用王爷,这样省得皇兄惦记。

谈了谈在化州的见闻,把江安义在官民中的威望点了出来,顺便羡慕了一下化州的豪富,郭怀理送他的那栋得杏斋也没有欺瞒。在暗奏中写道:“……江师经略化州,政绩卓著,不愧能臣之称。臣弟听闻,江师挟大胜之威正在布局戈壁,有平定西域之志……”

写到这里笔一顿,江安义在戈壁发现玉石矿的事可不能泄露给皇兄,要不然皇兄会连锅端走,不要说吃肉怕是连口汤都混不上。

想起在香雪居中遇见方仕书,看得出来江安义与方仕书之间相处融洽,以方仕书之清正仍住在香雪居中,可见方仕书把江安义当成可靠的晚辈、值得信赖之人。既然江安义不宜离开,那便让皇兄把方仕书调走,给化州派一个听命朝庭的刺史来,皇兄对化州的财富垂涎已久,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暗奏提及方刺史恰巧在香雪居中小住,经略使与刺史关系密切、同心同德,化州大治是两人齐心协力所致,化州百姓皆知江、方如同一人,年底时江安义前往戈壁清剿马贼,大印都交给方刺史保管,江安义连经略府都没有,直接与方刺史在州衙里一起办差等等。

该上的眼药都上了,石重仁将密奏封入匣中,明日派人送往京城,以他对皇兄的了解,方仕书恐怕要离开化州了。

第九百二十一章剑走偏锋

欣菲总算空闲下来,夫妻俩有时间坐在一起喝喝茶,偶尔兴致来了,郎吹笛、妾弹琴合奏一曲,只羡鸳鸯不羡仙。

冬儿已经带着晨智和韵思前往老家平山镇,江安义让她顺路前往近水村,让晨智代替自己向范师贺寿。江晨智丰乐十四年出生,今年十二岁,与弟弟江晨益一起跟随范师本启蒙,算是范氏一脉相传,去见见师公,让师公指点几句,冬儿是很乐意的,晨智虽是长子,却非嫡出,年纪渐大,作娘的要为他多争一些。

想到几个儿女江安义心情沉重,自己在外奔波为官,与妻儿离多聚少,便连儿子的学业都不能看顾,实在是愧为人父。

欣菲婉言劝道:“江郎,范师兄学问渊博,德行高尚,智儿、益儿跟着他定然学有所长。宦海行舟,颇多风雨,夫君要掌稳舵,才能护得一家人安稳。”

江安义叹了口气,冬儿前往平山镇,京中就剩下彤儿带着晨益、韵亭、韵婧、晨毅四个儿女。当初江安义前往化州彤儿便想随从,现在冬儿走了彤儿越发像心中长了草,家信中屡屡提到要来化州。可是李明行却私下带来了天子的口谕,化州战事频发,让彤儿带着儿女安心住在京城,免得江安义牵挂。

消息传到化州,江安义沉默良久,天子分明是把彤儿、晨益他们当成了人质,防备之意十分明显。按照朝庭制度,五品以上的官员在外任官,身边家人可以随同前往,江安义在化州任刺史时,家人都在会野府。此一时彼一时,先皇对自己是信任的,太子口口声声称自己为江师,可是刚即位为天子,对自己便满是戒心。

心头的不舒适冲淡了内疚感,先贤说过“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既然天子不把自己当成手足,自己似乎也用不着像对先皇般赤胆忠心。

石重仁不知道他的暗奏呈上,最直接的效果是让江安义一家人无法团聚,他正在书房兴奋地翻看着罗观泰呈报上来的谍报,仅仅半个月时间,罗观泰便将全刺史、顾别驾、伍司马等并州大小官吏的阴私事掏了出来。

“刺史全兴清,凭借辟除属官、吏的权力,三年时间将府中主簿、功曹、从事、掾官都卖了个遍,多则三四百两,少则五六十两,光卖官一样就得银六万两以上;年节各县县令按惯例进献每人八百两,并州八十四县,每年可得银八万两……顾意达利用家人插手道路、水利兴修,开设赌场、粮铺,甚至朝庭增援化州在南锋县聚兵之时,与其妹夫勾结以次充好盗卖军粮……伍元凯虚增府兵数额,五千府兵空额多达半数,从中吃空饷……”

书房中看人阴私事,石重仁开始还有一种雪夜读**的快感,当看到顾意兴居然不顾前线死活,盗卖军粮差点激起兵变时,气得浑身发抖,站起身将荷花瓣青瓷樽狠狠地掷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瓷片飞溅,石重仁破口大骂道:“一群蠹虫,江山就要败在你们手中,可杀不可饶。”

五月的天气,书房内闷热,可是石重仁却感到阵阵寒意,都说三年清县令十万雪花银,这话虽然有些夸大,但全兴清任三年并州刺史,所得的银子早就不下三十万两,如果天下各州的官员都像全兴清、顾意达这样,父皇留下的基业已是千疮百孔,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坍塌。

在京中听到大臣们盛赞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听得多了便当了真,前去化州看到一片繁荣景象,真以为天下都像化州这样兴盛,现在看来化州才是少数,怕多数像并州这般吧。

心中暗暗后悔,像江安义这样的国之栋梁本应倚用,可是包括皇兄和自己在内的许多人都认为他功劳过高,应该有所压制。那封暗奏呈上,皇兄对江安义肯定越发防备,会针对江安义有所动作,石重仁浮出苦涩的笑容,有能臣而见疑,难道要靠全兴清这样的贪官治理天下吗?孤是不是错了?

桌上那叠厚厚的谍报像巨石压在石重仁的心头,全兴清等人的劣绩足以让他们丢官入狱,御史台派出的观风使拿这些封疆大吏没办法,吏部考绩主要看每年税赋,各衙门收到的冰敬炭敬不少自然不会有人打岔子,要欺瞒的无非是高高坐在宝座上的那人。石重仁自失地笑了笑,反正自己远走并州,就算把真实情况奏明天子,恐怕天子心中还多半以为自己想夺权吧。

夺权,念头有如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石重仁陡然坐直身子,看着那叠谍报目光闪动。物极必反,这些谍报若是用得好完全可以控制住全兴清等人,刺史、别驾、司马还有一些小官吏,这些人都乖乖地听从自己命令,那整个并州便掌握在自己手中。

亲王就藩,当地的官府每月初要到银安殿朝拜听训、禀报州务,但藩王只有知情权,严禁插手当地政务,王府的官员也不得在州府衙门兼差,当然手段高明的王爷自会想办法打压州府官员取得一定的话语权。帮亲不帮理,天子总不可能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来责罚自己的叔伯兄弟吧,表面上的和气还是要保留的。

手在谍报上抚过,石重仁嘴角露出冷笑,有了这些东西在手,保管全兴清、顾意达等人像家养的狗般听话,谁要敢叫唤两声,直接拉出去宰了。

罗观泰做得不错,石重仁对于自己收伏罗观泰等人的决定自觉得意,这些江湖人用得好比朝庭官吏有用得多,朝庭有龙卫暗卫为耳目,自己在并州不妨建立自己的耳目,若是能多多收集官员的阴私,这可比二哥所谓的以德服人要快的多。

听严胜森说罗观泰为了办好这件差事,自己贴钱收买线人,这份心意就值个七品参军,明日召见罗观泰等人好生嘉奖,孤可是赏罚分明之人。等化州将玉石开采出来加工,孤就不缺钱用了,到时候让罗观泰多找些武林中人替孤办差,这些武林人不讲规矩,但却好用。

…………

田守楼的急信通过镖局寄来,江安义大吃一惊,派人请来了张克济。将信交给张克济,江安义忧虑地道:“守楼在京中听闻,天子认为我在化州威望过高,有意将方公调走,换周永桐来化州任刺史。”

张克济边看信边道:“文贞公(韦相韦义深)的女婿周永桐吗?他纪比起方公小不了几岁,天子对韦家人倒是信得过。”

韦义深有两个女婿,长婿周永桐殿中少监(从四品上),次婿张源官居右武卫大将军(正三品),肃帝北征之时张源官随同出征,并没有什么功劳,返京后仍回了左武卫做大将军。周永桐是个儒雅文士,年少得中被韦义深看中,招为女婿,韦义深为相时他从县令做到别驾,再调任京官,做到殿中少监,按步就班并没有得到老丈人的照顾。石重伟即位,姐夫韦祐成是他信得过的人,爱乌及屋韦家长婿也得了天子赏识,准备派已是刑部侍郎的周永桐前来化州取代方仕书。

张克济放下信道:“周永桐倒是个忠厚长者,他来化州之后多半萧规曹随,张某猜天子派他来之意,无非是盯着主公是否有异常的举动,这是明谋。估计是洛王爷来化州之后向天子说了些什么,天子对主公有些不放心,但冒然将主公调走,又怕边境不宁、税赋受影响,索性调走方公,换周永桐这样的亲信来盯着主公,等过两年化州安定下来,再做安排。”

江安义怫然不悦,道:“江某自问对朝庭忠心耿耿,怎么如此待我,先是不让彤儿来化州,接着把方公调走换个光会吟风咏月的书呆子来,又要江某为朝庭卖命又把江某当贼看,江某索性奏本回家与家人团聚便是。”

张克济笑道:“说起吟风咏月周永桐可比不过主公你,主公行得正坐得端不用担心周永桐,周永桐算是个君子,不用担心他无中生有陷害主公,天子派他来总胜过派程明道这样的小人来。”

江安义叹了口气,闭口不语。他和方仕书相处七八年,彼此之间十分了解,江安义对方仕书十分敬重,而方仕书也视他为子侄弟子,没少指点他为官做人的道理。前些日子方仕书还说,再在化州做个三两年便告老还乡,在香雪居中教习子弟逍遥余生,没料到圣旨很快就要将他调往别处。

张克济道:“风起于青苹之末,天子对主公生出疑心,不可不慎。”

江安义意气消沉地道:“记得初入泽昌书院有三试,苏先生以‘殷有三仁焉,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试言高下’相诘,江某答‘君可谏则谏,不可谏则去,留有用之身,或牧守一方或教育一地;若国家危难关头,则虽死不避,为国尽忠;若太平安定之时,则退之江湖以待时机,为国为民多做些实事,三仁不分高下’,想不到事隔多年,江某自己要做出选择了。”

第九百二十二章再论三仁

笑容浮现在张克济的脸上,半是欣赏半是讥谑,道:“主公认为三仁不分高下,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主公欲学微子辞官,学箕子委屈求全还是学比干忠勇不顾身?”

江安义心中茫然,学微子辞官归隐,有些不舍;学箕子为天子奴,为其揽财享乐,有所不能;若是肃帝在位,沥胆披肝亦无不可,至于当今天子自己还做不到那个地步,有所不愿也。

张克济漫声道:“夫子云,仁者安仁,知者利仁。主公牧守化州,百姓安居乐业,边境安定,税赋激增,此大仁也。主公胸怀护国佑民之志,焉能被些许风雨吹去,天子见疑,化州百姓却视主公为万家生佛,民为贵君为轻,轻重之择主公何需犹豫。”

“话虽如此,但江某身为臣子,天子若有意制肘,怎能护佑百姓。”江安义闷闷不乐地道。

“知者利仁”,张克济笑道:“为行仁而使些手段并不损主公声名。”

江安义闷声道:“先生不妨直言,江某该如何做。”

“天子初登大宝,正欲树威,主公切不可杵逆。”张克济摇着折扇,风轻云淡地道:“天下州府都在献银为太后祝寿,修缮后宫,主公既不能逆其大势,何妨随波逐流。何况化州是税赋大州,天子的眼光盯在这里,这笔钱还不能少。”

在香雪居的时候,方仕书也这样劝过江安义,看来这笔钱是不能省了。今年边市的税赋已收到一百六十万两,不妨先提出六十万两来,年底的缺口用玉石矿的产出补上便是。江安义并没打算把金矿和玉石矿的收入归为己有,这两笔收入除了分红外,张克济提出用来赎买流散在西域诸国的郑人,提高将士的军饷,修建城寨、道路、水渠,赈济受灾百姓、扶持生产、弥补急需等支出。

“天子下诏挑选良家美女充实后宫之事,主公需放在心上。”张克济道。

江安义皱了皱眉头,今年四月初,他接到天子诏书,诏令各州府县挑选良家美女充实后宫,江安义对此事很反感,推给了方仕书,方仕书把朝庭的旨意转到了各县,让各县百姓自愿报名,选送自家女儿入宫,具体操办的事宜交给了司马姚长风。此次天子选宫女,要求年纪在十三至十八岁之间,要容貌出众、良家出身,民间对此事反应十分热烈。

郑国后宫设六局统管宫中事务,六局之下又分二十四司、二十四典、二十四掌以及宫正、彤史、女史等官。各司之中,女官众多,这些女官便是来自宫女,一旦成为女官家中便是官属,万一被天子看中,选为才人、美人甚至妃子,那全家可是跟着飞黄腾达了,若是能涎下皇子,至少也是个郡王,家人也有荫封,全家都是官了。

姚长风对选宫女之事十分上心,接到旨意后便开始在各县视察,这是件美差,那些想入选的人家要走自己的门路,万一送去的宫女被天子看中,自己也要跟着沾光,至少能抱上条粗腿,说不定因此讨了天子欢心,从此青云直上。

张克济盯着江安义的眼睛道:“主公不可小看此事,此事办得好,主公在宫中便有耳目,能明了天子的真实心意,与守楼一内一外,这样虽然远在化州也能掌握京中动向。”

江安义有些反感,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成了佞臣,而且还是窥探天子行止的佞臣。

张克济冷声道:“张某刚才说过知者利仁,主公这般行事虽然有些拙劣,但是所为是为百姓并非为己,将来史书定然为尊者讳。”

江安义看张克济的眉头竖起,大有怒其不争之意,叹道:“纵使江某有心,选送的宫女也不见得会听从江某的安排,此事先生不用再提。”

张克济道:“请主公恕罪,此事张某已经在着手操办。”

江安义一愣,诧异地问道:“先生做了些什么?”这些时日张克济并未出外,都在会野府家中。张克济的住处就在自家旁边,晚间常过来喝茶聊天,自己怎么没注意到他在插手选拔宫女之事。

张克济轻轻地摇着扇子,道:“主公忙于政务大事,些许小事张某便替主公做主了。这些年张某借主公名义收养落难之人,当年的孤苦男童、女童渐长大成人,他们对主公感激至深。此次来化州,张某不仅带了饶安思等护卫,还挑选了十名貌美女子,从中挑出三人,张某自信这三女都能被选入宫中。我派人去叫她们过来烹茶、弹琴,主公看看她们。”

江府与张宅相邻,穿过胡同相对的小门,三名妙龄女子带着香风飘飘万福,娇声道:“娄小花(云如玉、高昌兰)见过大人,张先生。”

张克济温声笑道:“你们不用拘束,江大人想听听你们的技艺,不妨显露一手。”

江安义瞟了一眼三个女孩,皆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个个青春倩丽、貌美如花。女孩们面现激动之色,低声议论了几句,娄小花调琴、高昌兰执琵琶,云如玉翩然起舞,三女齐声漫唱“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曲调悠扬、舞姿曼妙,比起当年欣菲的吟唱还要娇柔三分。这首词是当年他得中解元写给冯刺史的,一晃十多年过去了,重听此曲让人不胜唏嘘。

耳边传来张克济的低语声,“不瞒主公,去年张某接到信后进京,知道太子喜好女色,当时带她们进京就想把她们送给太子,让太子在肃帝前替主公美言,结果主公自行脱身,这步棋没有用上,张某便把她们带到了化州。这三女皆是孤儿,赖主公养育得以存活,对主公的恩情铭刻在心,主公命她们入宫为应,她们定会欣然前往。”

江安义暗叹,张先生行事如下棋,走一步看三步,许多事情都预做谋划,这三名女子是,车马行是,许昌化亦是,或许还有许多暗棋自己不知,有张先生相助,也不知自己将走向何方。

歌声止歇,琴声消散,三女起身再拜。江安义笑道:“曲好歌妙人更美,辛苦你们了,且下去休息吧。”

娄小花伏身,语气坚定地道:“我等蒙大人恩养,训习歌舞、优礼相待,常思粉身相报。张先生将大人心意告知我等,我等心甘情愿听从安排入宫,若以报答大人思情万一,实乃我等之幸。”

云如玉和高昌兰也跟着道:“我等愿听从大人安排,请大人下令。”

娇语如莺,却刚烈如刀。

江安义站起身,俯身扶起三女,道:“宫中并非安乐窝,其中争斗不亚于战争厮杀,你们要想清楚了。你们年纪青青,江某实不忍看到你们此生陷在宫中。”

三女互望一眼,娇声道:“愿为主公效命。”

江安义看了一旁安坐的张克济,不用问这番言语是张先生所教。三双眼睛晶莹望来,带着钦慕、激动、兴奋,江安义心中暗叹,温言道:“你们可愿认我为父,江家便是你们的家。”

三个女孩闻声大喜,向江安义磕头道:“女儿见过爹爹。”三女感怀身世,尽皆泪落。

江安义让人叫来欣菲,两人入正屋端座,三女重新行礼,张克济作为见证,欣菲已知缘由,命人准备了三份厚礼给义女。张克济恭贺后道:“为防人耳目,你们三人对外不可声扬,仍住在我宅中,有什么需求尽管对我说,这些时日勤习歌舞,等九月入宫选秀。”

等三女告辞离开,江安义叹道:“先生此策固然精妙,却把三名妙龄女子推进火坑,我心不安。”

欣菲瞪了丈夫一眼,道:“江郎行事过于软弱,天子已经把刀架了过来,难道你还要把脖子伸长些吗?彤儿妹子不能出京,表明天子对你生出戒心,张先生这样做是未雨绸缪,难道江郎甘心一番心血付之东流,从此归家养老?你若致仕返乡,以当今天子的个性,家中的产业怕是被谋夺一空,到时候江郎是准备只身杀进宫去与天子讲理吗?”

一席话说得江安义哑口无言,张克济圆场道:“主公谋事想得周全,只是这世间哪能事事求全,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主公心中要有个轻重。”

欣菲道:“此次选秀,天下各州闻风而动,纷纷精选美女参选,娄小花等人虽然貌美才高,但天下美女众多,她们三人不见得就会被挑中。”

张克济笑道:“不错,旨意中说每州二十名女子参选,天下二十七州,便是五百四十人,这只是供天子所选的数目,真正入京的女子恐怕会超过两千,各州官员会利用此机交好京中权贵,到时京中乱像可想而知。”

丰乐六年时有过一次选秀,欣菲当时已在龙卫,差点被宁王进献入宫,对选秀之事算是了解,道:“关键在选秀使。”

“守楼在信中分析,此次的选秀使人选有三人,最热门的便是太常少卿程明道,此次选秀便是他所奏请;还有便是宗正寺少卿石方珪,这位天子族叔深得石重伟信任,挑选宫女很有可能让他负责;第三人是由东宫家令转任太仆寺少卿的石昱。无论是谁充任选透使,恐怕都要金山银山过账。”张克济讥讽地笑道。

欣菲笑道:“说句实在话,钱这东西,咱家真不缺。”

第九百二十三章郑漠定盟

辰初的阳光照进皇宫,翘起的飞檐将弯弯的弧线投影进廊中。天子石重伟坐在肩辇中,目光从熟悉的楼阁殿宇掠过,原本显得颓败的宫殿整葺、修缮、涂漆后重新焕出金碧辉煌的光彩,呈现出勃勃生机。

与父皇在世时相比,后宫已经焕然一新,母后移居雁山别苑休养,刘太妃和黄太妃出宫,一批女官、宫女出宫,让后宫变得冷清了许多,不过等到九月,后宫将迎来许多妙龄美貌女子,比以前更热闹、更生气。

肩辇在紫辰殿的东侧停下,石重伟进入殿中,在宝座上坐下,扫了一眼跪拜的大臣。玉阶下少了石重杰,视线都开阔了许多,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随着一声“免礼平身”开始了紫辰殿中的常朝,能跻身于紫辰殿中的除了孔相外,便是六部尚书、九卿卿正以及有要事奏报的五员大员。马遂真被石重伟赶出京去后,石重伟一直没有任命右相,由吏部尚书段次宗暂时帮着孔相处理朝务,众人皆知,等朝堂变动时不出意料段次宗就要变为右相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堂人事变动是必然的,有许多位置空了出来,马遂真留下的右相没人争,御史大夫黄平的位置可是不少人眼红,如果段次宗成为右相,吏部尚书可是肥缺,还有户部尚书余知节数次上疏请致仕,天子驳回了,不过这老爷子去意已决,估计他的位置也会让出来,还有二十七州的刺史,肯定要变动几个,风传化州刺史方仕书的接替人都选好了。

一切都在酝酿中,朝堂上、官场中暗流汹涌,肉多狼更多,百官们各找门路,各州的官员纷纷派人进京找关系,相互串动,相互提防。酒楼、青楼的生意异常地红火起来,在笙歌声中交易着……

高坐在宝座上的石重伟对此了如指掌,暗卫督统黄喜每两日便会将京中动态详细地呈报到他的案头,“……宣武侯暗中遣散家人,不少族人前往楚州,御史大夫黄平闭门谢客……太常少卿程明道府门前有如集市,门子每日收取的红包超过百两……”,目光从臣子们身上扫过,石重伟感觉一切尽在掌握。

屁股底下的宝座深有讲究,前朝含元殿、宣政殿以及紫宸殿在一条中轴线上,这条线统率皇宫全局,是皇家龙脉所在,可保江山平安。宝座设在龙脉的节点上,只有真龙天子方能坐得,石重伟感觉他在宝座上与殿下的诸臣有无形的气运线连接着,而诸位臣子的气运则连着天下百姓,这大郑国的一草一木都随着他的呼吸生长飘摇,难怪说“雷霆雨露皆是圣恩”。亲近自己的给些雨露,疏远违逆朕的给他们的便是雷霆,程明道虽然贪了些,但是精明强干,比起多数臣子来要得用得多,为自己捞些好处朕只当不知。

目光落在黄平身上,这位御史大夫站在朝班之中,双目下垂,一语不发,这几个月来黄平都是这个样子,大概知道自己在朝堂上呆不久了,哼,朕是太子时黄平没少替石重杰摇旗呐喊跟朕作对,等朕腾出手来把他打发得远远的。

念头转到三弟石重仁身上,石重伟微感欣慰,这个三弟虽然跟自己不亲,但对自己的旨意丝毫不敢怠慢,出京时朕暗中吩咐他去化州看看,他刚到武阳府王府都没有修好就去了化州,还给朕寄来了一封详细的奏报,办事还算忠谨。石重仁在信中说洛王府中官员空缺,让朕派人前往任官,比起石重杰一到楚州永宁府就张贴招贤令,弄得天下臣民议论纷纷,其心可诛。三弟跟他相比,谨守君臣大义,微有逾越便向朕请奏,他若能坚持下去,朕自会在史书上留下兄友弟恭的美誉。

奏章中提到的化州兴旺富庶让人心喜,但江安义在化州威望过高让人隐忧,石重伟的眉头微微一皱,江安义是个能臣,父皇说他是国士,确有国士之能,可是他待朕之诚远不如父皇,给太后的祝寿银这么久还不见奉上,朕要好生敲打敲打他,让他尽心为朝庭卖力。

“万岁,臣方林宾有本上奏。”光禄寺卿方林宾出班禀奏,将石重伟神游的注意力叫了回来,石重伟在宝座上直了直腰,今年朝会的重头戏来了。

“臣禀万岁,光禄寺左少卿陈因光与漠人和议已定,现有和约呈上,请万岁御览。”方林宾双手将和约高高举起,秉礼太监张谨接过和约,呈到了龙书案上。

这份和约石重伟早在两天前便接到了陈因光的密奏,对其中的内容十分清楚。肃帝征北失利,抱憾而终,二十万漠人在利漫的率领下不断地向漠北城发动进攻,大帅齐新文据城而守,漠人凭借霹雳车之利,镇北城北面数次出面险情。齐新文率重骑突击,斩刀队押阵,才将颓势稳住,等工部将改进的霹雳车运到镇北城,北线已稳。漠人不再攻打镇北城,而是四处抢掠,那些归降郑国的部落重投漠国,或者纷纷进入郑国关内。

利漫击退郑军后,在漠人心中声望日高,多数部落首领都要求利漫继承汗位,随着冬季来临,不宜动兵,利漫率军返还王庭,谋求汗王之位,而昆波不甘失败,竭力拉拢部众与利漫抗衡。郑漠相争,两败俱伤,肃帝身死、数十万郑军败亡,国库为之一空,而漠人的日子也不好过,牛羊消耗将尽,战死的青壮近二十万,许多部落因此消失。渠逆道在王庭会议中提出与郑人议和,向郑人索要赔偿,重启榷场,交通商贸,恢复元气。这个建议得到法王和圣女支持,于是漠庭遣使入告,重启和谈。

恰逢石重伟登基,国库空虚,急于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漠使的到来让石重伟有了台阶,立刻同意派光禄寺少卿陈因光为使前往镇北城谈判。临行前,石重伟召陈因光入奏,暗授机宜,划了二个条件:一是郑国占据的漠土绝不可让,镇北城以南的土地绝不允许丝毫退让;二是漠人如果索要金银财物,不妨许之。石重伟让陈因光便宜行事,尽快缔结和约,安定民心。

石重伟召陈因光入奏时没让孔省在场,因为孔省的态度是不肯退让的。孔省认为,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去平定北患,郑国难漠人更难,漠人青壮战死四成,实际上已经无力南下,而且利漫与昆波争夺汗位,国内不稳。郑国家大业大,眼前虽有艰难,但休养两三年元气会恢复,而漠人却拖不起,镇北大营牢牢插在漠人的体内,终有一天会放干漠人的血,届时不战自胜。

陈因光进宫入奏,孔省已知,等他出宫后派人叫来到左相府询问情况,陈因光不敢隐瞒孔省,把天子所说的不弃土可花银的条件告诉了孔相。孔省闻后摇头叹息,道:“天子急于平息外患,就怕漠人抓住天子的心理狮子大开口索要无度,陈因光,老夫不管天子许了你什么前程,此去与漠人谈判,地不可失是其一,金银粮草等物折银不能超过百万两,否则老夫会领满朝文武向天子弹劾你卖国求荣,斩你以谢天下。陈因光,你好自为之。”

等陈因光离开,孔省戚容满面,与漠人和谈这样的大事天子居然不与他商量,分明是怕自己反对。天子急于构和的心理他能理解,可是此时赔偿漠人财物分明是在资敌,肃帝两次北征的成果除了些许土地赔得干净。漠人得中原财物后可借此缓过气来,等三五年新一代漠人长大,北境怕是战火再燃。天子想安定北境,恐怕事与愿违。

镇北城,陈因光与漠使卡多希(卡律上人)会谈,通过内线卡律已经对郑国急于达成和约的心理了解得一清二楚,和谈时态度强硬,大肆索要,私下里与陈因光相处甚欢,送给陈因光不少珠宝,从醉酒的陈因光嘴中得知了郑国的底线所在。

五月初,耗时三个月的和谈终于达成,双方约定:以镇北城以北二十里为界,界北属漠,界南属郑;为补偿漠人所失,郑国每年资助漠国粮食百万石(大郑粮均价三百文一石,百万石折银三十万两)、瓷器茶叶丝绸等物五十万两、各种匠人五百人折银二十万两;恢复边市,允许双方百姓交易;约为兄弟国,漠为兄郑为弟等等。

接到陈因光的密奏后,石重伟大喜,区区百万两的财物对大郑算什么,便是下州一年税赋也能抵上,只要镇北城不失,这份和约对郑国来说大大有利,陈因光居功甚伟。

将孔省召进御书房,石重伟洋洋得意地将这份和约内容告诉了孔省。孔省暗叹,漠人若是要金银丝绸等物不妨多与些,可是百万石粮食可以让漠人渡过冬季难关,更不用说匠人入漠给郑国带来的危害。

可是,石重伟满面喜色,心意已定,孔省提了提担忧被天子驳斥了便没有再开口,得了宰相的默许,石重伟将这份和约在朝堂上正式公布。

第九百二十四章天子有梦

郑漠结盟的消息很快传遍大郑国土,会盟的誓书昭告天下,“长庆元年六月,大郑天子告天下臣民,郑与漠结为兄弟,共遵诚信,虔守欢盟。两朝城池,依旧存守,淘壕完葺,一切如常……”

大学士杜雪齐的文章写得再花团锦簇也掩盖不住“以风土之宜,助军旅之费,每岁予财物百万两”的事实,廖廖数声的谏言被淹没在“万岁圣明”的欢呼声中,欢呼过后回到自家书房的臣子们心中免不了嘀咕,明明占着上风却巴巴地花钱买太平,说得好听些是财大气粗,说得不好听是败家子。

普通百姓看不懂誓书上的文字,只知道北边不打仗了,前两年老皇帝带兵打仗可死了不少人,终于可以吃两天太平饭了。不过听说新皇帝即位后就兴修宫殿、选美女入宫,就算不打仗了怕也难得安生。老皇帝喜欢打仗对老百姓却好,“合税为一”之政让每家的税收减了几文,能多吃上几天饱饭,换了他儿子做天子,但愿日子能够继续好下去。

从紫辰殿退朝,张谨小心地扶着石重伟登上肩辇,看似无意地提醒道:“万岁,怜妃娘娘派人送信,清阳公主新学会了一首曲子,想唱给万岁听。”清阳公主是怜夕的女儿,石重伟登基后由郡主升为了公主,清阳是长公主,在宫中分外得宠。

后宫之中怜夕最为得宠,建武八年生下第二个皇孙石守齐,石重伟即位后怜夕被封为淑妃。熊皇后时常规劝天子学肃帝勤俭,石重伟与她相敬如宾起来,一月之中有半数时间在怜夕那里度过。不过自打石守齐出世以来,怜夕开始替自己的儿子争取各种好处,石重伟算是体会父皇当初对待自己兄弟三人时的心情了。将来宫中的皇子肯定会更多,石重伟可不想现在就立太子,人生该即时行乐,那些头痛事等过十年再说吧。

“起驾乐游苑”,听到天子的吩咐,张谨尖起叫道。身为秉礼太监,张谨便是石重伟肚中的蛔虫,对他的心思了解得清清楚楚,前几日选秀使程大人精心挑选了一批秀女进宫,这些秀女是姜州、晃州所献,天子是想去乐游苑散心听歌舞。

张谨心中暗暗鄙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当官人丝毫没有节操,天子旨意让各州九月前选秀女进宫,福州、平州、霸州、端州这些州都送了好几批秀女进宫了,说是先让天子挑着,要是不满意接着再送。张谨有些眼红程明道,选秀使这个差使可是肥得滴油,那些不要脸的官员拼命地给程大人塞银子,让他把秀女送到万岁面前来,不过程大人还算上路,在东宫时便对自己很客气,每次送秀女进宫都没少了自己那份好处,天子即位不过半年,自己所得的好处就超过五万两,比起在东宫那么多年的积攒还要多。

另外,暗卫督统黄喜还送了自己三家铺面,绸缎庄、酒楼和茶楼,干儿子去看过告诉自己这三家铺面都在京中在好地段,折算成银子至少得七八万两。这位黄公公是个狠角色,见楚王失势立刻投靠天子,借着查抄贪官往内库送了大量的银子,楚王就藩他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坐上了暗卫督统的位置。当年冯公公对他有知遇之恩,可这是个黄公公下起手来毫不留情,冯公公在京中的家产尽数抄没进了内库,这三处铺面说是借花献佛,也是抄没冯公公贪腐所得。

这样的狠角色还是要提防一些,依照黄喜狠毒的个性,冯公公怕是命不久矣,自己哪天失了势这位黄公公就会像对待冯忠一样地对自己,冯公公留下来的掌印太监的位置绝不能让他得了去。肃帝朝的四大太监换了三个,张谨接替了归家养老的刘维国,宫谒太监路明理没有变动,唐文忠身死后王太后身边伺候的太监高随义接任了司务太监,冯忠留下的掌印太监暂由张谨兼任着,还没有委任新人。黄喜送铺面给自己,想来是盯上了掌印太监的位置。张谨心中冷笑,自己找到机会要提醒天子几句,黄喜是条恶狗,就让他在暗卫中对付文武百官吧。

此番宫中大修,乐游苑是修缮的重点,增加了数处观赏歌舞的歌楼舞榭,荷香榭修建在水边,轻风带着荷香的香气从清心湖上吹来,丝竹歌舞声变得缥缈了几分。石重伟斜倚在藤制的软榻之上,微闭着双目,手指在榻上轻扣着打着拍了,身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化州瓜果,只要一个眼神,张谨便会让人送到他的嘴边。

后宫修缮,黔州刺史马腾飞进献了一批藤制的器物,这批藤器制作得十分考究,色泽素雅、光洁凉爽、轻巧灵便,石重伟送到雁山别苑,王太后十分喜欢,石重伟下旨让黔州今后将藤器作为贡品进献入宫。

暖风清凉,石重伟昏昏欲睡,张谨吩咐丝竹歌舞声小一些,别惊扰了天子休息,昨夜天子连御三名宫女,有些乏累了。

似睡非睡时,石重伟仿佛来到了静心亭,亭边刘维国笑吟吟地道:“太子爷,万岁爷让您前去。”石重伟有些狐疑,刘维国不是出宫了吗,看到亭中明黄色的身影,石重伟加快脚步亭中,躬身道:“儿臣见过父皇。”

石方真满面怒容,道:“伟儿,你因何与漠人缔结盟约,把朕和数十万将士的心血付之东流,漠人狼子野性,割肉喂之,肉不尽则无了时。”

石重伟有些畏缩地回禀道:“父皇,儿臣并非真心要与漠人构和,只是朝庭国库空虚,实在无力支撑镇北大营的开支。儿臣想暂时平息战火,与民生息,待国库充盈后再……”

“休要巧言骗朕,你无钱支付军费却有大把的银子修缮后宫。不要说那是内库的银子,天子无私,内库亦是国库,何况各州所献的祝寿银又何尝不是拆东墙补西墙,把国库的银子塞到内库中,这其中的缺口从何弥补,还不是要盘剥百姓。”石方真怒容满面地斥道。

恍惚间石重伟醒悟到父皇已经不在人世了,自己已经是天子,胆气一壮,应道:“父皇,后宫年久失修,母后所居的寿安宫四处漏风,儿臣怎能让母后住在这样的地方。父皇,就算你责怪孩儿,孩儿也会修缮后宫。”

石方真的脸色转晴,欣慰地点头嘉许道:“伟儿有这份孝心,朕很欣慰。”

在梦中石方真已经记起父皇已逝,难道是父皇的在天之灵前来看自己。石重伟的眼眶湿润了,道:“父皇,儿臣很想你,娘想你想得形容枯槁,儿臣才让她去雁山别苑静养。父皇你放心,等过两年朝堂稳定下来,国库有了银子,儿臣会效仿父皇御驾北征,完成父皇未成之伟业,以告慰父皇在天之灵。”

石方真的脸像蒙上了层薄纱,看不清楚是喜是怒,身形像轻烟被飘动,石重伟叫道:“父皇,不要走,孩儿还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轻烟凝住,石方真冷着脸道:“朕临终前让你厚待兄弟,你为何不听朕的话。”

“父皇冤枉儿臣了,儿臣按照父皇遗旨,将二弟封为楚王,三弟封为洛王,一应礼遇并未稍减,三弟前些日子还来信感谢儿臣呢。”

石方真的脸变得狰狞起来,骂道:“你这****还敢欺瞒朕,你派出龙卫暗卫伺探两个弟弟的起居行止,暗中下旨给楚州、并州刺史,让他们按月详细奏报重杰和重仁的一举一动,你是何居心。你这个不孝子,朕要废了你,让重仁做天子。”

梦中石方真的身形像恶魔般向着石重伟扑来,石重伟惊叫起来,“父皇不要啊”,手舞足蹈地挣扎着。耳畔传来张谨轻轻地呼声:“万岁,醒来。万岁,你做恶梦了。”

石重伟惊坐而起,耳边丝竹轻柔歌声娇媚,原来是梦。长出一口气,才发现衣裳已经汗透,粘在身上十分难受。张谨连忙唤过宫女伺候天子换下汗衣,石重伟坐在榻上心犹自“怦怦”乱跳。有心召人前来圆梦,只是梦中情形实在不能告人,看来是父皇怪罪自己了,要派人去皇陵祭祀。

“张谨”,石重伟开口道。张谨连忙躬身听命,看天子颜色更变,一定是做了什么恶梦,听到天子吩咐前去皇陵祭祀,张谨心中有数,天子是梦见先帝了。

张谨抹着眼泪道:“万岁爷仁孝无双,先帝在天之灵定然倍感欣慰,天下臣民都会被万岁你的仁义孝顺感动。奴才读书少,但万岁爷当年读书时奴才在旁边也听了几句,像万岁爷这样以孝治国的天子只有齐文帝和魏明帝可比,奴才斗胆说句逾越的话,便是先帝也比不上万岁您。”

齐文帝和魏明帝都是史书上有名的明君,他们所处的朝代是盛世,张谨的这番话搔到了石重伟的痒处,石重伟开怀大笑,梦境中的不快随风飘散。

歌声再起,一派升平。

第九百二十五章漠北变局

六月的王庭,天蓝水碧、草绿花红、牛羊成群,无数帐蓬盛放在王城方圆百里的范围内,彩旗飞扬,欢声处处。白天牧人们赛马、射箭、摔跤、叼羊,晚上围坐在篝火旁喝酒、唱歌、跳舞,庆祝草原新大汗的产生。

乌施大汗死后,昆波王子和利漫王子争夺汗位,缇珠圣女暂主王庭,草原部落四分五裂。郑国入侵促使草原部落联合起来,利漫王子率领勇士们赶走了郑军,迫使送人送来了粮食、各种精美的物品求和,这些好东西按照部落大小都分了下去,草原部落到处欢声笑语,这些都是利漫王子的功劳。

草原汉子最为耿直,拥护利漫王子成为大汗的呼声越来越高,法王和圣女在王庭召开部落会议,利漫王子被众人推举为草原汗王。王帐前筑起了高台,法王亲自为汗王祈福,新的草原汗王诞生了,草原部落进入狂欢中。

王城东侧十里,昆波的两万部众驻扎在这里,周围是拥护他的部落。须卜纳英踏入帐内,看到满身酒气的昆波颓然地桌前,目光呆滞地盯着酒杯。须卜纳英大怒,上前一腿将桌案蹬翻,铜盘金杯“叮叮当当”地滚了一地,昆波茫然地抬起头,看了须卜纳英一眼。

须卜纳英已过六旬,精心修饰过的胡须染满银霜。指着昆波的鼻子,须卜纳英破口大骂道:“昆波,你这个无用的狗才,当初老夫就不愿把女儿嫁给你,你苦苦对老夫哀求说会善待她,可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草原上等死的老狼有什么区别,你死老夫不婉惜,只是痛惜我的女儿嫁给了个无用的蠢货。”

昆波茫然的脸色渐渐变得愤怒起来,猛地站起身,不等他说话,须卜纳英道:“帐外勇士们在摔跤,等你赢过五场再进帐来跟老夫争吵吧。来人,摆好桌案,把酒肉端上桌来。”

昆波大踏步向帐外走去,片刻之后欢呼声四起,须卜纳英举起金杯喝了口酒,酒是郑人按照和约送来的烧刀子,这酒喝下去有如一道火线入胃,够劲。利漫称汗,昆波失利,作为昆波的支持者,须卜纳英也随之失势,左大沮渠的位置要让给别人了。

须卜部落跟着拔都部落已有百年的历史,为了子孙后代须卜部落,须卜纳英当然不甘心离开王庭,像草原上的牧草一样无声无息地枯荣,所有的希望都要寄托在昆波身上。

帐帘掀起,昆波光着上身闯了进来,满身的大汗流淌,像只从冬眠中醒来的黑熊,深身散发出威猛彪悍,刚才的颓废在几场摔跤较量中尽扫而空。兰祦焘跟在昆波的身后,入帐后俯胸向须卜纳英行了一礼,默不作声地在他对面坐下。

贲起的肌肉在汗水的润泽下闪着光亮愈显精悍,须卜纳英下意识地鼓了鼓手臂,暗叹岁月不再,自己早不是拉动三石弓、手搏熊罴的年纪了。放下金杯,须卜纳英冷然道:“利漫成了草原的大汗,但你还是草原上的左贤王,有六十多万部众视你为主,除了黑狼骑外还有近十万控弦之士,你在草原上的武勇之名远胜利漫,老夫、兰家都是你忠心不二的辅佐,千里草原是你的牧场。数百年来,草原上的大汗换过多少,你拔都氏以前不过是千余人的小部落,成为草原的大汗才三十余年,只要握有一只纵横天下的雄兵,大汗的位置尽早会是你的。”

昆波起伏的胸膛逐渐平复下来,涩声道:“郑人入侵,我率儿郎奋勇杀敌,利漫在后拣便宜,收买人心,输给他我着实不服。汗王已立,再留在这里无益,兰祦焘,传令下去,起程回巴尔噶驻地。”

原本的左贤王拔都启和在对郑作战中损兵折将,部落被乌施吞并,利漫成为汗王后,再封部众,除了利漫自己外乌施的势力最大,不得不封乌施为左贤王,将巴尔噶草原作为他的驻地。

兰祦焘见乌施回复了精气神,起身欣然道:“大王,中原人常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切不可失了心中锐气,我这就去安排起程事宜。”中原人三个字触动了须卜纳英,须卜纳英道:“且慢,咱们回巴尔噶时带走一个人。”

…………

草原册立大汗盛典,前来观礼的部落数以百计,远在数千里外的呼延恩都带着妻儿来参加盛会,贺牢山以西的部落也相邀前来道贺。郑国新近送给大量的粮食,还有丝绸、瓷器、茶叶、酒,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利漫刚册立为汗,出手大方,来道贺的部落都有馈赠。

渠逆道让利漫把除了粮食之外的物品全都送出去,那些精美的瓷器、华美的绸缎、香醇的酒水让部落的首领们个个眼红,利漫称这些东西都是郑国所产,只要草原的兵马强壮,随时可以从郑国取来,在一双双通红的眼睛中看到贪婪的欲望,利漫暗自欢喜,一个习惯抢夺的草原才是强盛的草原,而自己也终将把中原肥美之地踏于马蹄之下。

欢宴接连举行,贵人们喝得兴高采烈,伺候的人却叫苦连天。这么多部族前来参加大典,马匹不可能都进入王庭,利漫在王庭四门都设立了专门的牧马处,周处存便是东门的养马官。

一身马粪味回到自己的帐蓬,周处存将伺候自己的两名妇人赶走,这两名妇人是利漫汗赏赐给他的郑女,年纪都过了四十,在草原上风吹日晒皮肤就像干裂的松树皮,周处存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在昌城家中的小妾,那皮肤就像刚剥的鸡蛋,嫩滑水嫩。

想起永昌城,周处存的心如刀割,石重伟登基了,当年东宫的人个个受到重用,如果自己还留在京中,正四品的官阶自然少不了自己,眼下京中风头最劲的程明道在太子的心中还不如自己,依照石重伟的个性肯定要新任一批臣子,说不定自己就是六部尚书了。

美梦越好心就越痛,早知道肃帝会这么快驾崩,自己说什么也要再忍一忍在镇北城牧马,等石重伟登基后想起自己肯定会把自己召回京中,可是叛逃到漠北绝了自己的后路,还断送了家人的性命,可怜我的几个孩儿。

周处存滴了几点泪水,起身从帐蓬角落的橱中取出一壶酒,酒酸涩难以下咽,不要说比四大名酒,便是寻常的村酿也不如。周处存自伤心事,原以为逃到漠北会受到重用,自己疯狂地搜捕郑人奸细,结果人嫌狗厌,别说漠人不待见他,便连身边那两个蠢女人也瞧不上自己。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酸涩滋味充满了整个口中,周处存自失地苦笑起来,自叹道:“周某一身才学,原以为到漠北后能凭此封王,想不到仍是个管马的官儿。哈哈哈哈,利漫身边有渠逆道,哪会把我放在眼中。天啊,我周处存就这般命苦吗。”

“周先生,你可是对汗王不满?”帐外传来一声喝斥,周处存吓得亡魂出窍,手中酒杯“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漠人可不像郑人那样讲理,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自己一时大意口出怨言被人听到,这条性命今天交待在这里了。裆下一热,尿水淋漓而出。

帐帘掀开,一名银甲将军走了进来,周处存浑身抖成一团,哀告道:“将军,周某多饮了几杯,狂吠乱语,请将军饶命。”竭力站起身,周处存摇摇晃晃地向帐蓬角落的箱中走去,道:“我这里有些银两,请将军收下,饶过周某一回。”

兰祦焘注意到周处存身上淋漓的水渍,暗暗撇了撇嘴,真不知道须卜沮渠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胆小鬼,利漫身边的渠逆道虽然也是汉人,但手段高明诡异,让人生畏,须卜沮渠怎么认为这个周处存能与他相比。

“不必了,我乃左贤王帐下大将兰祦焘,奉左贤王之命前来请先生一同前往巴尔噶,请周先生起程。”兰祦焘拱手礼道。

原来是左贤王来请自己,周处存的脚立时不抖了,欢喜从心涌出。利漫与昆波争夺汗位以利漫获胜告终,周处存本是利漫这边的,可是有渠逆道在,利漫并没有看重他,周处存想投靠昆波不得其门而入。

兰祦焘是昆波的妻兄,是昆波的亲信,他来请自己前往巴尔噶,说明昆波对自己的重视,分明是把自己当成利漫身边的渠逆道看待了。一时间心中念头翻涌,周处存真想仰天长啸,苍天不负苦心人,我周处存终于熬出头了,那些亏待自己的人等着,我周处存会带着十万大军席卷天下,将石方真从陵寝中挖出鞭尸,把江安义车裂死,让石重伟替自己倒尿盆,后宫的那些嫔妃……

“时间紧迫,请先生速速动身。”兰祦焘的话语打断了周处存的遐想。感觉到身下的凉意,周处存轻咳一声,沉稳地道:“请将军帐外稍待,容周某更衣。”

换好衣服,将箱中的金银塞入怀中,周处存迈着方步走出大帐,见那两名女子跪在一侧。周处存狞笑道:“这两人是利漫的奸细,请将军杀了她们。”

惨叫声中上马,周处存回望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两女,心中冷笑,流血才刚刚开始,等着我用血洗出一个天下。

蹄声向东,急促而去。

第九百二十五章贿赂近臣

六月盛夏,瓜果飘香,各种时新的水果出现在京城大街边的水果摊上,时常可以看到妇人、少女挎着小篮,装着红桃黄杏在小巷中叫卖,清脆的声音成为街巷悦耳的音符。

蜜水罐已成为普通货物,苗寨的商路打通,冰糖源源不断地输入内地,价格大降,而蜜水果的制法连西域人都知道了,郑国各州都在制做蜜水果,原本难以储藏的水果有了保存的办法,普通百姓人家的房前屋后、荒山野地便多了些果树,多了几文卖瓜子的辛苦钱。不过化州的气候得天独厚,瓜果比别的地方要香甜,化州郭胖子蜜水罐还是比其他蜜水果要畅销,宫中指定专供。

兴禄坊与太平、兴道、务本等坊与皇城隔朱雀大街相望,是朝庭官员居住的首选之地。帝都地价寸土寸金,靠近皇城的坊市房屋价格是边远坊市的四五倍,而且有价无市,这些街坊的宅院多半是官有,天子用来赠给朝中大臣们暂居,方便他们上朝和办差。

今年四月,太常少卿程明道搬到了兴禄坊的三进宅院,紧接着选秀使的差事落到了身上,京中的老百姓都知道这位程大人红得发紫,府门前的车马都排到了里许外。太常寺掌礼乐、郊庙、社稷等事,平日并没有什么事,程明道每天按时到官廨喝茶,等候紫辰殿天子传唤,等紫辰殿散朝天子没有召见,便可以回家了。

府门前的情形程明道清楚,半是得意半是警醒,吩咐门子收了拜帖后将来客请到侧厅喝茶等候,省得给人傲慢无礼的形象。刚在书房坐下,管事便抱着厚厚一叠拜帖放在桌上,程明道不紧不慢地喝着茶,这高高一摞拜帖就是一叠银票。程明道心想,自己被天子看重,不能什么银子都收了,要不然天子嫌恶,因小失大。

朝中马上将有大变,不少位置空了出来,程明道当然不愿意呆在太常少卿这个清闲的位置上。户部尚书余知节已经第五次上疏请辞了,天子在考虑接替的人选,程明道数次在天子面前表示,礼曰:唯王及后世子之膳,不会,天子威仪四方,方显中原富庶,四戎当望风拜服。石重伟显然对他的说辞很感兴趣,数次单独留他下来召对,程明道欣喜地感觉到他离户部尚书的位置越来越近了。

顺手拿起最上面的拜帖,是晃州司马姚士昱,不用问这张拜帖能放在最上面,府中的管事及门子都收了不少好处。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懂,自己吃肉总要给下人们吃口汤,但前两日天子在召对时笑他门前若市,连看门的门子都暴富起来,准备在坊间购屋。

身为臣子对天子的每一句看似无意的话都应该警醒,要不然杀头的刀很快就会落下,程明道回到家中便开革了门子,警告家仆不可过于放肆,看来自己的话不如银子来的有效,程明道心中暗火滋生,将姚士昱的拜帖丢到了一边。看来要有意冷落几人,让那些拿了好处的狗才落些埋怨。

飞快地翻看着拜帖,程明道的手停住,这张拜帖上写着“司农寺丞田守楼敬拜”。司农寺丞不过是从六品的微末小官,在京中毫不起眼,但他身后的人物却是江安义。田守楼原本不过是礼部的一名不入流的小吏,在江安义任礼部员外郎时投靠其门下,随着江安义的水涨船高官职也一路迁升,特别是江安义常年在京外任职,田守楼俨然成了江安义在京中的代言人。这个田守楼得江安义的财力相助,交游广阔,是京中算个长袖善舞的人物。

程明道想了想,吩咐道:“去请田守楼田大人来见。”

侧厅的待客处,摆着数排椅子,三十多号人在品茶等候,相熟的聚在一起高谈阔论,也有挤在角落窃窃私语,有枯坐饮茶的,也有谈笑风声的。田守楼身边聚集了一伙官员谈得兴起,有几个外地进京的官员邀他晚上到酒楼饮酒。居移气养移体,田守楼早摆脱了猥琐的模样,红润的脸颊配着半尺长的黑须,一看日子便过得和美,举手投足间带出自信从容让那些外官们暗生羡慕。

管事走进屋内,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程扬挺了挺胸膛,扫看了一眼屋中众人,带着几分倨傲地开口道:“田守楼田大人在哪,我家大人请你移步书房相见。”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程明道在京城做官,前来投奔他的族人不在少数,程扬是他的族弟。程杨跟在程明道身边有七八年了,办事还得恭谨,程明道任选秀使,前来求见的人不断,便让程场专门做了通传的管事。

田守楼站起身,朝身边的众人拱拱手,笑道:“程大人有召,田某先行告退,得空再与诸君相聚,告辞。”

青衫飘飘,在众人羡慕的低语中跟着程管事前往书房,田守楼拈着一张银票递向程扬,笑道:“程管事,有劳了。不知程大人可有什么交待?”

程杨飞快地接过银票,手在袖中一缩,再拿出来时银票已经不见。程杨的脸上换了笑容,道:“老爷今天第一个便要见田大人,可见看重。老爷心情不错,田大人只管放心前去,必定诸事顺遂。”

十两银子换了一句心情不错,田守楼脸上微笑着,心中明白程明道要见的是身后的江大人。自打追跟随主公以后,自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为报答主公的大恩,田某当竭尽心力,便是以死相报,亦视为乐途。

走进书房,田守楼冲着端坐的程明道深深一躬,道:“田某见过程大人。”

程明道在椅中略欠了欠身,招呼道:“守楼不必拘礼,随意坐吧。我与安义同为东宫臣子,如同兄弟,守楼前来可是替安义带信?”时间有限,还有几十个人等着会见,程明道不打算兜圈子,直奔主题。

田守楼四平八稳地在椅中坐下,笑道:“田某是主公门下走狗,无事不敢打扰大人,主公让我带了一封信给程大人。”

从怀中掏出信递上,程明道看信,田守楼静坐品茶。信是江安义亲笔,略略提了提东宫同僚时的情义,然后谈到化州挑选了二十名秀女准备送进宫来,请他多多照应。信后是礼单,程明道飞快地扫看了一眼,除了一些化州特有的特产外,还有玉佛、玉镯、玉如玉、玉壶等物。程明道心中一跳,化州所产的羊脂美玉是玉中极品,有“金有价玉无价”的说法,这些玉器的价值应该不下于两万两。

把秀女送进宫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若是旁人送上这份厚礼,程明道多少会有些心动,顺手而为,可是江安义可是大财神,用区区两万两就想打发自己,哼,太小瞧自己了。

将信放在桌上,程明道抚着胡须道:“江大人的意思程某知晓了,安义着实见外,凭我和他的交情,他交待的事程某能不用力,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这不是打程某的脸吗?东西你带回去,你告诉安义,程某得万岁看重,将选秀使的差使派给我,就不能辜负天子信任,一切自当照章办事。”

田守楼看过那些玉器,都是上好的羊脂玉,而且雕工精美,价值最少在五万两以上。他对程明道收礼的标码十分清楚,万两以上送进宫,选不选得上看自己;两万两把画像送给天子过目;五万两便直接在天子面前美言了。这批玉石是按高的标码送上,程明道居然不收。

略一思索田守楼明白了程明道的心思,一是狮子大开口,二是对玉石的价值不了解。放下茶盅,田守楼笑道:“都是些不值钱的玩艺,我家主公知道大人清廉,不敢用阿堵物来污了大人的清白。那些玉石虽是上好的羊脂玉,却是西域败军的赔偿,唯一可取的便是雕工,我家主公知道大人是谦谦君子,说君子如玉,这些玉石给了别人不过是换了俗物,送给大人却是雅物,还请大人收下。”

程明道捊须笑道:“安义知我,既然如此,程某就厚颜留下把玩几日,届时定当完璧送还。”

田守楼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呈上,笑道:“我家主公知程大人为国操劳十分辛劳,想请大人得暇到化州一游。化州除了香雪居外,还有罗白山温泉可堪一游,身体劳累在温池之中泡泡澡,有消除疲乏、振奋精神之效。”

程明道听说过罗白山温泉,当年黄家人与江安义争夺温池地产失利,还在天子面前告过状,说江安义飞扬跋扈、强买田地,结果黄家人反遭了肃帝训斥,江安义在肃帝心中确实恩宠无比。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肃帝辞世,天子对他的信任大不如前,倒是自己有点像当年的江安义之于肃帝,难怪江安义派田守楼送礼讨好自己。

带着几分自矜的得意打开信,里面是一张房契,罗白山温池旁的庄园一栋,占地五十亩。虽然罗白山温池的地不如京中值钱,但是化州这些年地价迅速窜高,特别是有好景致的地方地价高得吓人,程明道估计这处庄园至少也要万两银子。

看到程明道满面笑容地收下地契,田守楼起身告辞,程明道起身相送到檐下,让外面等候的程杨暗暗吃惊,多少大官来见老爷都不见老爷相送,这位六品的小官居然能让老爷送出门来,当真不可小视,下次来时记得要更热情几分。

马车不急不缓地从朱雀大道上驰过,“红彤彤的桃子黄灿灿的杏,咬上一口甜掉牙”,清脆的叫卖声传入耳中。出门时老妻交待,给孙儿买些水果,差点忘了。

跺了跺脚,马车靠边停下,掏出一两银票让车夫去买水果,田守楼靠在垫枕上想着心事。京中传言主公在化州威势过重,天子有意调走方刺史,自己去信后主公已暗生警觉,这次给程明道送礼大概是应对之策。程明道是天子近臣,有他帮着主公说话,主公在朝堂上会好过些。

一篮满满的水果放进车厢,车内弥漫着水果特有的甜香,田守楼随手拿起一枚红桃,咬上一口汁水四溢,香甜满口,擦了擦溅出来的桃汁,田守楼微笑地想着,跟着主公这日子越过越甜,无论主公走向何方,自己紧随其后便是了。

第九百二十六章新旧交替

朝庭的旨意终于来到会野府,刺史方仕书进京朝觐,另有重用。化州刺史一职由刑部侍郎周永桐接任。看着方仕书与周永桐交接大印,江安义面沉似水,一脸不快。周永桐知道自己犯了嫌,不过他也委屈,自己在京城呆得好好的,又不想出人头地,只想着风月诗酒平安渡过此生,却被天子打发到化州来了。

向这位比自己儿子年纪还小的上官行完礼,周永桐温和地笑道:“周某久闻江大人大名,一直无缘识荆,此次有幸来化州任官,不请大人不吝指教。”

“岂敢,岂敢”,江安义干巴巴地应道:“江某备了酒席,为周大人接风。”在化州的一亩三分地,江安义用不着看别人的脸色,心中不高兴,径直摆在脸上便是。周永桐像是没有看到江安义脸上的严霜,微笑着继续道:“周某出京时,祐成托我捎了封信给江大人,等晚间我派人送到大人府上。”

江安义和韦祐成、张志诚同年及第,三人都才识过人,得肃帝信用,政绩突出,短短十余年相继成为了四品大员,比他们早几届及第的进士还在五六品中打磨,不能不让人羡慕,三人被称为“三杰”。韦祐成得祖父韦义深指点,将来他们三人为相的可能性很大,无论将来谁执掌相权,韦祐成都觉得应该先经营好关系。

韦祐成在朝中任官,每月都会给江安义和张玉诚去信问候,聊些朝中见闻、诗词歌赋,联络感情。礼尚往来,江安义常与他讨论诗文,偶尔寄些化州的新奇物给他,在朝堂上韦祐成也会替江安义直言,两人的关系不错。周永桐拿韦祐成说话,江安义拉不下面皮,脸色缓和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周公,江某失礼了,还望长者不要见笑。”

方仕书也在一旁缓和气氛,笑道:“老夫就要离开化州了,你可得好好替我饯行,要不然我可要到万岁面前告你的黑状。”

众人哈哈笑起来,尴尬的气氛为之冲散,周永桐心想,难怪万岁要把方仕书调走,从这句玩笑就能看出江安义和方仕书关系密切到了不分彼此的地步。自己此行来化州任刺史,带了些亲信来,按照惯例原太守离职府衙中的属官和吏员要相应去职,让新刺史安排自己的人。可是化州情况特殊,刺史头上还有个经略使,自己想大动手腿恐怕困难,初来乍到江安义就给了自己这样一个脸色。

按照天子临时前的旨意,让自己逐渐把民政权控制到手中,要保证化州的税赋每年不低于四百万两,周永桐暗自苦笑,让自己写几篇诗赋倚马可待,但要治理实务,增长税赋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在化州恐怕要荆棘遍地、寸步难行。

方仕书还没有起程,周永桐暂住在寅宾馆内,等周永桐带人安歇,江安义和方仕书两人在花厅内喝茶。江安义郁闷地道:“方公离开,江某如断臂膀,朝庭塞个周永桐来,分明是制肘。”

方仕书叹道:“老夫亦不愿离开化州,可是君命难违。周永桐为人谦和,在政务上应该会听从安义你的安排。唉,说起来真是不舍,老夫原以为要终老化州,没料到年近花甲还要宦海游历,有心致仕又不忍辜负先皇所托,只好再挣他几年。安义,老夫在香雪居的住处可要让人替我打理好,老夫要在那里颐养天年。”

江安义道:“化州能有今日,是方公、江某以及众多人的心血凝聚,周永桐安生为官江某自不会与他为难,若是他胡乱插手、搅乱化州政务,有损百姓,江某决不容他。”

两人默然饮茶,不再言语,一壶茶尽,江安义起身告辞,郁郁地离开。站在府门前回望“化州府衙”的匾额,江安义沉着脸想道,要不把这个块匾就换成“化州经略府署”,让周永桐到另找衙门。

十里长亭送别方仕书,方仕书带着二十名化州秀女和六十万祝寿银,在二百府兵的护送下离开会野府前往京城朝觐。回到府衙大堂,江安义居中坐了,周永桐在侧旁椅中坐下,笑道:“江大人,周某有几句话想跟大人讲明白,以免将来生了嫌隙。”

“周大人请说。”

周永桐斟酌了一下,开口道:“化州在江大人、方大人以及诸位大人治理下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税赋增长,周某自问才学平庸,让我来治理化州做不到方大人这般。知雄守?,只要大人能保证化州税赋不减,周某这个刺史绝不会对化州政务指手划腿,对于江大人的决策一定表示支持。”

江安义松了一口气,周永桐如此识时务,自己理应投桃报李。江安义笑道:“周大人客气了,你是韦相佳婿,才名天下皆知,能与周大人共事是江某的福份,江某向来行事莽撞,还望周大人像方公那样多多提点才是,化州政务江某理当与周大人一起协商办理。”

周永桐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周某向来懒散惯了,又过知命之年,来到化州只想诗酒自娱。江大人,周某有几个条件还望大人答应。”

“周公但说无妨”,江安义改了称呼,换了态度。

“其一,周某随行带了些人来,府衙要空出些位置来,周某虽然不想理事,但门面还是要的。”周永桐道。按照郑国惯例,刺史有权任命府衙的参军、主簿、功曹、从事等大小官吏(当然安排的人要有相应的官身),周永桐把这件事摆在桌面上,让江安义好感倍增。

江安义点了点头,道:“这是应有之意,周公将要安排人和位置告诉我,我让他们做好交接,那些顶替下来的人正好安到经略使府中。”

周永桐笑道:“说到经略使府,正是周某要说的第二件事。江大人与方大人关系密切,同在府衙办差无妨,现在换了周某恐怕有所不便,周某想请大人将经略府与州府衙门分开。若是大人习惯在州府办差,那周某请大人为我另寻一处衙门安身。”

江安义原有此意,当即应允道:“我在府衙住的时间长,一草一木都熟知于心,就不搬到别处去了。周大人得空一妨四处看看,有合意之处改建成府衙便是。”

周永桐早就看好了地方,笑道:“这两日周某四处看过了,原镇西男府就不错,让人略做修缮便将府衙设在那里吧。”

镇西男华政因为叛敌被抓,家中男丁皆斩,女眷被官卖,他所住的府邸被官府查抄,一直空在那里。华府面积跟府衙差不多,里面的装饰还更精美,周永桐听到江安义有意让自己另设衙门的传言后,就看中了此处。

“周公好眼光,就依你。我这就安排人前去改建修缮,进衙之前委屈周公先在寅宾馆暂住。”

周永桐道:“先让匠人整理出大堂和官廨,至于住处华府原本就有,稍加清扫便可入住,周某就不占着寅宾馆了。”

江安义笑道:“就依周公。”

周永桐端起茶润润喉,道:“刺史之职宣布德化、劝课农桑,敦谕五教,巡属县,观风俗阅丁口,知百姓疾苦。周某素闻化州风景秀美,千里草原天苍野茫,万里翰海长河落日,雪峰飘雪如拳如席……”

江安义满面微笑地听着周永桐夸着化州美景,他已经把化州当成第二故乡,有人夸自己的家乡好心中怎能不高兴。

“周某有意四处看看。”周永桐看了一眼江安义,道:“周某虽然比不上江大人才华横溢,但所做的诗赋在士林中多少有些名气,能为化州多多宣扬一番。”

江安义笑道:“此乃雅事,江某拭目以待。”

周永桐微笑道:“周某借巡看属县之机,行风花雪月之实,还望大人不要见怪。诗酒相娱,免不了呼朋唤友,少不了银两,周某所说的第三件事便是请大人不要吝啬,多多资助些酒资才好。”

江安义哈哈笑道:“化州缺不了周公的酒钱,周公尽管敞开花。”

周永桐很快搬到了新的州府衙门,录事参军、司仓参军、司户参军都换了周永桐带来的人,司功、司法、司兵参事仍留任,至于府衙中主簿、功曹、从事、佐、史等大小官吏换了近半,周永桐带的亲戚、朋友和家人填了位置。那些被顶替了位置的人反倒高兴,从州府衙门换到了经略使衙门,抱紧了江大人的大腿,比在州衙守着周刺史要好得多。

周永桐无心争权,他带来的几名官员却想揽权,变得法儿发作了几个属县,哪知这些县令直接告到经略使那里。江安义顾着周永桐的面子,把他找来一起商议,周永桐很识趣,回到府衙向属官重申了一切政务听从经略府安排。

周永桐的堂侄周浩晨建武四年的进士,这次被他带到化州做了司仓参军,掌着租调、公廨、仓库等事物。化州富庶,仓库内积满了财物,周浩晨想着自己家叔叔是刺史,又是韦相的女婿,经略使也要给面子,便监守自盗,从库中偷出百匹绸缎变卖,被人告发。周永桐没有姑息,直接将族侄赶了回去,司仓参军交由江安义重新安排。

经此一事,周永桐的属下明白了他真无心争权,个个息了心事,安份地办差拿钱了。在会野府熟习之后,周永桐开始呼朋唤友,召集士林文人,开始了巡看属县的风花雪月之旅,化州人新旧变更在风平浪静度过。

第九百二十七章朝堂风起

化州波澜不惊,帝都却闷热难当,整个朝堂都期待一场大雨来临。

七月初一,大朝。石重伟穿戴整齐,乘坐肩辇彰往含元殿,辇上放着冰盆,小太监跟在身旁打扇,仍然消除不了石重伟心中的躁热。

与漠人的和约已经签订,北境已无战事,除了常驻的十万大军外,镇北大营的官兵逐渐回归,可是和约惹来议论,黄喜在谍报中奏报说有人在挑动不满,石重伟重重地一捶扶手,是该打扫打扫的时候了。肩辇停下,张谨躬身道:“万岁爷有何吩咐?”石重伟一摆手,没有作声,肩辇重新行进,万岁爷的心情不好,众人的脚步声都变得轻不可闻,担心吊胆地将天子送到含元殿外。

朝拜完毕,左相孔省出班奏道:“臣启万岁,先皇在丰乐九年开始清仗田亩,追缴欠银,推行‘合税为一’,朝庭税赋增长,百姓负担减轻,天下谓之德政。建武五年,肃帝下诏清理官田,并设清田司,由江安义任司使,在姜州试行清理官田,而后因对北用兵,清理官田之事耽搁了下来。清仗田亩已经过去十七年,清理官田尚未推开,臣请万岁再次清仗田亩,重启清理官田。”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心中一沉,官田关系到每个人的利益,而且孔相这个奏请很可能是天子对朝堂清洗的前奏。石重伟点点头,沉声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吏部尚书段次宗出班奏道:“臣附议。”紧接着一连串的附议声响起,六部九卿的主管都表示了支持,前几日在紫辰殿便通过气,谁也不会跳出来反对。

大势所趋,石重伟很满意这种一边倒的结果,道:“朕决定重新清仗田亩,官田、私田一并清理,朝庭有清田司衙门,清田之事应由清田司衙门负责。不过清田司主管之职空悬,需一得力之人前去主持,不知众位爱卿谁愿担此重任?”

清田使是正四品的官阶,朝中四五品的官员有不少人意动,接连有人出班自告奋勇。

石重伟心中早有计较,笑道:“诸位爱卿勇于任事,朕心甚慰。不过清理田亩是朕即位以来推行首个大政,事关朝庭声誉和朕的颜面,不可不慎,朕准备委任一位位高权重的大员亲自主持此次清理之事。”

“黄平,黄爱卿。”

黄平听到天子的呼唤,心中一凉,石重伟登基,楚王出京,他对自己的下场已经有所准备,只是没料到天子居然他这个御史大夫(从三品)去做清田使(正四品上)。不得不出班躬身,“臣黄平候旨”。

想起自己做太子时黄平种种暗中作对,石重伟看着一脸戚容的黄平,心中满是快感。石重伟戏谑地看着黄平,那感觉就像猫抓到了老鼠不急着吃进嘴,而是先逗弄一番。

“黄卿,当年你向先皇奏请清查官田,此事因你而起,你便善始善终,把清理田亩之事办好。黄卿你是老臣,办事持重,朕对你是很放心的。”

黄平躬着身听着天子对自己的评点,“老臣,办事持重”,最希望听到的“忠谨”二字没有出现,天子对自己的嫌弃之心跃然纸上,分明是有意借清理田亩之事处置自己。可是身为臣子能如何,总不能当场搁担子不做吧,如果自己敢这样做,抄家远贬就在等着。人在矮檐下就得学会低头,谁让楚王没争赢呢,黄平满嘴苦涩地躬身道:“臣遵旨。”

石重伟道:“黄卿是从三品的官身,任清田使官阶不变,待功成之日朕当以爵位封功,黄卿莫失朕望才是。”

御史大夫的位置空了出来,众人心头火热等着天子宣布接任之人。

“韦祐成”,三个字从石重伟的嘴中说出,众人都默不作声,这位是天子姐夫,谁也争不过他。

韦祐成躬身施礼。石重伟笑吟吟地道:“韦卿家学渊源,才识过人,多有建树,先皇曾许以‘佳婿’之誉,朕对韦卿也甚为期许。御史大夫一职掌国家刑宪、典章政令,肃正朝堂,职高任重,非卿不能胜任。着韦祐成(正四品上官阶)暂掌御史台,韦卿勉之。”

“三杰”之中,江安义是状元,年纪最小,今年三十四岁,以正四品上官身任化州经略使;榜眼张志诚,正好是不惑之年,任晃州刺史(正四品上);探花郎韦祐成三十八岁,以正四品的官阶暂掌御史台,三人之中韦祐成走在前面。以他和石重伟的关系,可以预见将来会越走越高,把江安义和张志诚甩在后面,御史大夫可以顺延为相,当年韦义深期待的“一门两相”指日可待。

韦祐成心情激动,谢恩还班,身边的大臣纷纷轻声道贺。也有人紧张地注意着宝座上的天子,等待天子嘴中吐露出下一个幸运的名字。一个萝卜空了,拔出另一个填空,韦祐成做了御史大夫,他身上的吏部侍郎就空出来了,吏部侍郎在六部侍郎中是最大的,向来是六部尚书的预备,能坐上这个位置六部九卿可期。

“段卿”,石重伟的目光落在吏部尚书段次宗身上,众人心中一喜,早有传言段次宗要任右相,那岂不是吏部尚书的位置也空出来了,虽然吏部尚书的位置太高,多数人只能眼热,但不少人前期可对有望及位的官员做了投资。吏部尚书可是执掌着官员的考核升迁,一旦投资的官员落到实处真成了吏部尚书,那自己的仕途就要平坦许多。

侍郎、少卿们纷纷挺直了身子,树起了耳朵,唯恐错漏了天子的言语。石重伟很满意众臣们这种充满期待、诚惶诚恐的样子,有意沉默了片刻,让众人期盼的心跳动得更加激烈一些,才开口道:“段卿,马遂真前往楚州,右相一职空悬,孔相对朕说政事堂事务烦多,精力不济。朕委你为右相,帮着孔相打理朝务,段卿辛苦一些,吏部尚书一职暂且兼任,待朕找到合适人选后再委他人。”

众臣倒吸凉气,右相兼吏部尚书,段次宗手中的权柄超过了孔相,看着段次宗一副宠辱不惊地谢恩,不少人盘算着该如何跟这位权臣打交道,段次宗为人清正刚直、明达政务、识具明允、不言私利,才会被肃帝一路超拔到吏部尚书的位置,新皇登基命其为右相兼任吏部尚书,信宠尤在肃帝之上,将来孔省致仕接任左相是肯定的了。

能站在朝堂上的人都是人精,知道刚正的人有刚正的结交方式,无非是投其所好,自己也摆出一副刚直的态度,专心治事定会讨得段次宗的欢心,段次宗一儿一女,女儿嫁给了一名进士在外地任官,儿子段明昕今年二十三岁,已中举人,荫官给事郎(郑律规定正三品的官员荫一子正八品上给事郎),在国子监读书,尚未婚配。要是他人段公子肯定被世家皇亲看中,不过段次宗肯定不会做如此选择,反而一般的官员家中有女品貌端庄的容易与这位右相攀亲,殿中数百人,转着这个念头的估计不在少数。

“余爱卿”,石重伟看向朝班中的余知节,余知节忙出班行礼。束发冠下白发苍苍,一捧胡须也是白多黑少,余知节今年六十六岁,已经老了。石重伟看着这位朝堂重臣,叹道:“余卿为国操劳,功在社稷,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乃卿之功。爱卿多次请求致仕,朕虽不舍却不忍夺卿怡养天年之意。”

说罢,石重伟冲身侧站立的张谨示意。张谨手中捧着事先写好的旨意,打开高声读道:“户部尚书余知节,识量清举、德宣内外、声溢庙堂、材推栋梁、绸缪帷帐,功在社稷。非爵无以酬劳,着晋为新齐伯,建新齐伯府,再荫子孙一人。赐龙头拐杖一根,金六百,银二千,丝绸彩缎百匹,着礼部以车舆送返,德州刺史率府衙众官相迎,新齐县令四时问候,不可怠慢。钦此。”

余知节百感交集、老泪纵横,既是感谢皇恩浩荡又是感慨仕途终结,拜倒在金殿之上,哽声道:“老臣拜别万岁,愿陛下保重龙体,臣……臣告辞了。”石重伟站起身走下御阶,亲手扶起余知节,文武百官送出含元殿,礼部官员相伴送归府中不提。

金殿之上重列朝班,程明道的心“怦怦”直跳,户部尚书的位置会不会落到他的头上就看万岁金嘴一开了。石重伟没有急着宣布户部尚书的人选,而是调着众人的味口宣讲了一通“忠君爱国”的大道理。讲到口干,石重伟这才道:“余爱卿所留户部尚书一缺,由福州刺史杨全栋接任,福州政务由长史吴延平暂理……”

众臣一片哗然,福州是京城所在州,天子脚下自然高人一等,福州在天下二十七州中历来排在第一位,福州刺史重用进京是寻常事。建武三年,福州刺史薛授仁进京任礼部尚书,时隔五年又是福州刺史杨全栋进京任户部尚书,福州真是风水宝地,就连心灰意冷的黄平都动了念头,等清理田亩结束后能否就任福州刺史。京中风雨狂,能在外州安享一方也不错。

第九百二十八章破釜沉舟

程明道的心从火热变得冰凉,这些天的辛劳化成泡影,余知节走了,户部尚书却不是我。

天子说些什么根本没有听入耳,脑袋里一片“嗡嗡”响,猜测着是不是有人在告自己的恶状,家中仆役是不是做了什么恶事传到了天子耳中,自己是不是失了天子的欢心……

身后,太常右少卿严建强(太常少卿两人,程明道为左卿)用指头捅他的后背,轻声提醒道:“程大人,万岁在喊你的名字,赶紧出班应答。”

程明道猛地一惊,清醒过来,连忙出班施礼,高声道:“臣候旨。”

石重伟见程明道精神有些恍惚,知道他听到户部尚书的位置给了杨全栋而有些失神。其实以石重伟的本意是想任用程明道的,可是孔省和段次宗都说起程明道收授各州送来的财物,帮忙把秀女送进宫来。石重伟倒是觉得没什么,秀女送得越多越好,而且程明道所送的秀女个个貌美如花,为朕操劳顺手拿点好处也不算什么,朕话里话外答应了程卿任用他做户部尚书,结果食言了,是朕对不住程卿。

“程爱卿”,石重伟温声道:“户部侍郎一职为国之重任,卿宜勉之。”吏部主管官员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权力极大,位于六部之首,吏部侍郎自然在六部侍郎中位于前列。何况段次宗兼着右相,吏部尚书不可能久任,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程明道大喜谢恩。

接下来宣布方林宾告老,陈因光接任光禄寺卿正,陈因光算是多年媳妇熬成婆,这次与北漠和谈合了天子心意,顶走了方林宾。接着是一批东宫官员的任职,何子英任户部侍郎、崔元护任礼部侍郎、熊以安任工部侍郎等等,东宫官员及天子亲信占据了朝堂上的重要位置。

宦海浮沉,有起有落,朝堂这番人事变动牵动着众人官员的心,谁也不知道这波浪潮什么时候终止,第一批浪潮涌起,退潮时定然有人倒伏在沙滩之上。

…………

新任清田使司黄平走进他的官廨,这处衙门从户部衙门中僻出,当初江安义任使司时与余知节是师生关系,自然感觉不到别扭,可是黄平从御史台来到清田司衙门,站在小小的院中,觉得连喘气都有些困难。

众官吏参拜新来的使司,黄平茫然地扫看了一眼,感觉这些官员多半灰头土脸,没有御史台那些属官身上的朝气。这也难怪,江安义在清田司的时候得肃帝信任,大权在握,无数人找着门路想挤进来,可是随着江安义被天子遣往镇北大营,清田司便冷清了下来,几十号人成天只能翻弄着旧档案打发时间。

天子重新清理田亩,差使交给了清田司的消息众人都知道了,要是换成江安义程明道这样的宠臣做主管,这就是升官发财的机会到了,天子把原御史大夫黄平派来,官倒是够大,但谁也知道天子是想借此事清算黄平,这件差事还没开始就注定要以失败结束,谁掺和进去谁倒霉。

黄平没有心情树威,简单地说了几句挥手让众人先散去,职田署署令潘和义同众人一起施礼,转身要出大堂,听到身后呼唤声:“潘大人,你且留一下。”潘和义用一封《请罢职田疏》作为投身之阶,倚上了楚安王石重杰,石重杰替为奏报肃帝石方真,石方真认为他是可用之材,擢拔他为职田署署令(从七品下),专司清理职田事宜。潘和义投靠楚安王,经常出入王府,黄平见过他数面,对他印象不借,可是沈文清曾私下评点此人,确有才学、做事严谨,性情阴忍、胸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需慎用其才。

潘和义在清田司的日子不好过,他那封《请罢职田疏》窃自江安义思路被李来高宣扬得尽人皆知,加上后来兴风作浪挤走江安义,清田司的地位一落千丈,众官吏对他都十分鄙薄。江安义去了镇北大营后清田司没有任命司使,潘和义的处境好了一些,加上他得楚安王器重,自然有投机者与之交好。可惜好景不长,楚王就藩,他不可能跟着一同前往,后台没了,那些投机者自然离开,随之风言风语又起。潘母以梅花香自苦寒来告诫儿子,叮嘱他要坚守本份,做好职司,静候时机,朝庭终会再次清仗田亩。时机终于到来,只是不知是良机还是危机。

潘和义转身,朝黄平拱手道:“黄大人有何吩咐?”

失意人见失意人,同病相怜,黄平看着面色从容的潘和义心生佩服,光这番养气的功夫便将多数人比下。黄平示意潘和义坐下,道:“和义,天子命清田司重启清理天下田亩,特别是官田的丈量,和义你久在清田司,熟知事务,此次清田要多多倚重,还望和义不要畏难。”

潘和义淡然道:“黄大人首倡清理职田,对其中的难处自然清楚,天子让黄大人担任清田司使,用意十分明显,大人若想有所作为,唯有破釜沉舟、死中求活。”

话说得很平静,蕴含的意思却如惊天骇浪,拍打着黄平的心。黄平暗叹一口气,看似平静地问道:“如何破釜沉舟?”

潘和义从黄平的话语中听出决心,带着几分冷意笑道:“黄大人何必明知故问,无非是铁面无私、不徇私情罢了。”

黄平捊着胡须沉默不语,要动职田便是与天下百官作对,当初自己用此事来针对太子,既断太子的臂膀又能助楚王拉拢百官。江安义在朝堂上发出“苟能利于江山社稷,岂以安危祸福趋避之”的忠言,天下人无不为之震动,反而助长了江安义的声名。江安义在姜州清理官田遇刺,最后雷声大雨点小草草收场,天子急于平定北漠,清理官田一事实际上耽搁了下来。

此一时彼一时,太子成为天子,再拾起清田大旗,只是此时身份不同,再不用顾忌百官反弹,自己被天子派来清理天下田亩,真是自作自受。而有江安义那句忠言在前,若是畏葸不前,天子正好借此罢免自己的官职,而天下人也会笑自己无用、无能。

潘和义慢慢地喝着茶,他知道自己和黄平都被逼上了绝路,此次清理官田是险途,但潘和义隐隐觉得亦不失为一次机会。肃帝病逝得太快,潘和义来不及从楚安王身边脱身,他身上的烙印太深,为了将来计也不能做改换门庭的“家奴”。楚王就藩,潘和义借口衙门有事没有前去相送,暗中上疏弹劾楚王阴蓄谋士、交结大臣、似有不轨事,结果奏章石沉大海,也不知天子怎么想的,潘和义不敢再试探。

黄平放下手,双掌按在干燥的桌面,沉声道:“和义说的不错,日暮途穷,你我唯有放手一搏。和义先准备一份清理田亩的奏疏,届时随我一同前去紫辰殿面圣,万岁既然把此事作为即位以来的第一要政,咱们就借着圣威扫荡天下,清洗千年积弊,纵被粉身碎骨,也当快意一番。”

…………

七月六日,紫辰殿,清田使司携职田署署令潘和义觐见,禀奏清理天下田亩事。

石重仁知道潘和义,正是这位潘署令以一封《请罢职田疏》投靠楚安王,后又借韩太保藏书一事逼得江安义远走镇北大营,是个人物。但潘和义官小职微,没有机会出现在他的面前,石重仁仅闻其名,不识其人。

带着些许紧张,潘和义在天子面前侃侃而谈,“……着各县先行自查,将田亩数、职田数以五年为期,呈报府衙审批;各州府派员前去核查,看是否有隐报、瞒报,贪污侵占等不法事。清田司暗中派人前往各地督查,但有发现串通一气、欺瞒圣上者一律革职严办……”

石重伟暗暗点头,潘和义初次面圣能从容不迫,奏对条理清楚,确实是个人才。石重伟神思有些恍惚,思绪飘到了有“贤王”之称的石重杰身上,楚安王府人才济济,天下有识之士纷纷相投,朕身为太子却不及他。就藩楚州后,石重杰贴出张贤榜,天下英豪纷沓而至,楚王府客满为患,着实让朕羡慕。想当年父皇在做太子时,结识下段次宗、方仕书等大批人才,待父皇登基后,这些人成为了朝庭中流砥柱。朕除了东宫官员和伴读外,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可造之材,现在所用的人都是父皇留下,朕不如父皇,难道还不如石重杰吗。

“……请万岁圣断!”潘和义禀奏完毕,拱手施礼,退回一侧。石重伟心中一动,潘和义在石重杰离开京城后写暗奏表露投靠朕的意,朕鄙薄其为人没有理他,父皇在世时常告诫我要‘唯才是用’,这个潘和义德行虽亏却是把利刃,朕不妨试用试用。

黄平奏道:“万岁,臣以为当初余尚书清理官田成功,有一点便在于起用新科进士,这些新科进士初涉官场,心怀报国之志,正可用其锋锐,臣请万岁依从先例,从今科进士中挑选可造之才充实清田司衙门清理田亩,再功成之日以功封赏。”

余知节奉旨清理田亩时他才八岁,不过清理田亩、推行合税为一作为肃帝朝的德政、重政,石重伟没少听父皇得意地炫耀、讲解,其中有一点便是用新科进士前去清理田亩。看来黄平用了心,是真心想要将清理官田之事办好。父皇教导自己身为天子要心怀天下,胸襟广阔,黄平若是真能将职田之弊清除,朕便容得下他。

“今科取士三百二十七人,要选用谁黄卿与段卿商量后禀告朕知。”石重伟的目光落在潘和义身上,嘴角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潘和义想为朕所用,朕要先看看他的本事。

石重伟道:“潘卿,你刚才所奏甚好,那篇《请罢职田疏》写得很有见地,朕听闻你是江安义所举荐,后来因这篇奏疏生了嫌隙,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江卿前往仁州清仗田亩时不满二十岁,我看潘卿年岁也不大,当奋力向前,不让江卿。”

天子嘉许,潘和义出班,激动地道:“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竭尽忠诚。”

“此次再次清理田亩是朕亲政以来第一件重政,潘卿要用心办差。先皇发五万屯兵到化州屯田,化州的田地增长了不少,田税也年年增长。潘卿,朕让你前去化州清理田亩,你可愿往?”石重伟盯着潘和义道。

潘和义脑袋“嗡”的一下,万岁怎么能让自己去化州,自己把江安义得罪苦了,前去化州清田岂不是羊入虎口。

转瞬之间念头闪动,潘和义猜出了天子的几分用心,让自己前去化州清田,一是看看江安义是否会不顾天子旨意对付自己,二是看看自己是否能不惧艰难忠心办差,三是差事办得好自然于国有利,若是办差了正好借机把自己办了修复与江安义之间的关系。

心头苦涩,后背冷汗潺潺,后退无路,潘和义挺胸吐气,坚定地道:“臣,遵旨。”

第九百三十章旧恨难消

朝庭再次清查田亩的诏书颁到了会野府,江安义没有在意。紧接着田守楼的信到了他的手中,得知化州清田督查使是潘和义,江安义感觉像金玉液中发现了老鼠屎,让人腻烦得不行。

回到家中,江安义把这件事告诉了欣菲,欣菲竖起柳眉道:“姓潘的居然敢来化州,我非打折他一条腿不可。”当初欣菲有意撮合思晴和潘和义,结果潘和义背叛江安义投靠楚安王,这场亲事自然泡了汤。如今恩晴与右卫长史(已升任右卫司阶,正六品上)肖升宜成亲,夫妻两人感情和睦,已经有了宝宝。可是欣菲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一直想着寻机报复,潘和义送上门来,此仇不报非女子也。

“我去找思雨去商量,如何对付那个潘和义,非把这口恶气出了不可。”欣菲一脸兴奋地抛下江安义出了门。冬儿回了平山镇后,思雨带着孩子来了会野府与江安勇团聚。江安勇没有住在府中,欣菲让人把旁边的宅院买了下来,江安勇、张克济、刘逸兴等人就住在江府旁边。

看着妻子兴冲冲地离开,江安义不觉好笑。这段时间化州风平浪静,龙卫府没有什么大事,把欣菲闲坏了,潘和义来化州,正好让她解解闷。思雨也是个惹事精,两人凑在一处指不定兴起什么事来。

江安义自不会为潘和义担心,对他来说潘和义是颗老鼠屎,虽然觉得腻味,但却无足轻重,不值得花心思对付他。对于江安义来说,西域才是值得他关注的大事。

戈壁上的两处军镇已经立起,獠牙已经向西域张开,建立军镇的事进行的异常顺利,戈壁上的马贼把注意力都放到攻城掠地上去了,对于郑国的小动作没人在意。无论是郑国、西域还是马贼,都知道商路畅通的重要性,今年夏季往来化州的商队增长了三成,边市的三个月的税赋超过了一百六十万两。

陈汉的信每半个月一次寄来,江安义对莎宿国的事十分了解,隆盖已经亲政成为国主,太后罗娜听政,大相吐乐赞执政,朝堂稳定了下来,一批吐乐赞的亲信被换下,隆盖任用瓦哈为副相,与吐乐赞分庭抗礼,将腾毅景、杰翰、诺利等亲随安排成王宫近侍,启用了一批不得志的官员,朝堂之上不再是吐乐家说了算。

对尉车国作战夺取的三城被隆盖分封给了大相作为属国,吐乐赞陆续把家族成员往属国迁移,像热合这样不被隆盖所用的亲信也被他派去了属城。在吐乐家的人力、财力支持下,依靠莎宿国的保护,属国很快安定了下来,百姓们的日子比以前好过了,自然不会思念以前的国主。

莎宿国因为江安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让隆盖对中原文化兴趣大增,与陈师傅的交流时间渐多。隆盖抱怨身边的人才太少,陈师傅劝他分两步走,一是让各城推荐人才,二是学习中原开科取士。

隆盖颇为意动,向太后罗娜禀告后,罗娜很支持,并让隆盖广开门路,只要是有用之材不拘是莎宿国人,西域诸国、郑国、北漠、安印、摩居等国只要愿意来莎宿做官,来者不拒。

六月,田韦国、大齐国相继派遣使者前来结盟,羌兰国主动派人前来参加会盟。六月十八日,四国结成攻守互助同盟,加上莎宿国与江安义暗中的这层关系,莎宿国的声威大涨。

新的同盟结成,削弱了戎弥国的霸主地位,东侵失利作为盟主的戎弥国声威大落,国内又开始不稳,虎锐专心镇压国内反叛,无心答理尉车国的求助。

尉车国老国主已死,伯廉在大相席尔瓦的支持下成为新国主,莫威却在大帅拔科汉的拥护下割据七处城池自立,不尊伯廉的命令。尉车国原有二十七城,被大齐国夺走五处,后归还一座,被莎宿国抢走三处,又被莫威分走七座,尉车国四分五裂,元气大伤,实力甚至比不上仅有六城的大齐国。

最为可怕的是莎宿国与大齐国、田韦国、羌兰国结盟后,绕过尉车国和休梨国新辟出商路,郭怀理在江安义的指使下,开始通过新的商路贩运商品,在他的带动下,新的商路日见繁荣起来。

伯廉着了慌,若是没有商路支撑,尉车国很快便会失血而亡。戎弥国原是郑国前往田韦国的主要道路,现在郑商绕道而行,虎锐坐不住了,主动派使者与伯廉相商,准备联合起来对位于大齐国和莎宿国境内的商道发动袭击。消息走漏,杨思齐与琅洛联手作局,借机消灭了戎弥国和尉车国的两万军队,稳住了商路。

尉车国元气大伤,伯廉索性醉生梦生,只顾自己寻欢作乐,不管百姓死活。这么大一块肥肉摆在那里,莫威、大齐国、莎宿国、休梨国,甚至连戈壁上的马贼都在虎视耽耽,准备把尉车国撕咬得粉碎。

西域乱局已现,江安义的目的已经实现,剩下的要交给时间。每三月一次往戈壁军镇换防成了安西大营的美差,只要是从戈壁回来的将士一个个腰包鼓鼓的,一个小道消息在军营中流传:修建军镇时无意中找到金矿和玉石矿,前去戈壁驻防不但能拿到都护府发的两倍军饷,还能在军镇领到一份不菲的补贴。

安西大营募兵八万,由于待遇丰厚,一年时间就招募满员,十六万大军化州人占据了六至七成。江安义按照张克济的主意,开始往安西大营塞人,最初跟随他的亲卫全部被他送到了大营,这些人成为了六到八品的校尉,六品昭武尉可能掌管三千兵马,八品宣节尉手中也能五百人,加上江安勇(从四品上宣威将军)、何希桂(从五品上游骑将军)、朴天豪(正五品上定远将军)三人是中层将领,管平仲有的时候想起也暗暗心惊,安西大营已有半数姓江。

安西都护府除了大都督外还有两个副都督,大都督杨祥亮战死,朝庭让管平仲继任了大都督之位,另一个副都督马辰光,管平仲留下的空缺暂未填补。马辰光在副都督的位置上呆了近二十年,朱质朴做大都督的时候他就是副都督,那个时候管平仲还是他麾下的将领;等朱质朴进京,杨祥亮成了新的大都督,管平仲便通过江安义帮忙成了副都督;杨祥亮战死,朝庭任命管平仲为新的大都督,马辰光差点没气得吐血,可是他在朝中无人说话,只能忍气吞声。

管平仲受封保承侯之后,知道自己仕途走到尽上,封公的可能性几无可能,至于太尉的位置更不可能落到他的头上,他只想着多捞些银子平安归乡,让子孙三代不愁钱花。

对西域联军作战,马辰光被管平仲安排在后军,立功甚微,只得了五百两银子的赏赐。马辰光看出管平仲对他的忌惮,他已经年近六旬,再有两年兵部就会将他召回京,塞进太尉府给个爵位荣养两年便是解甲归田之时,到了这个年纪,马辰光已无争雄之心,倒是同管平仲一样把目光放在金银上。

安西都护府这么大一块饼,管平仲当然不可能一个人独吞,身为副都督的马辰光也分到了可口的一块,一年也能捞到四五万两银子。江安义往大营里塞人,马辰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银子打点到,随意。

张克济每天饭后都会来江府串门,两人照常在院中凉亭饮茶闲聊,听到江安义提及潘和义要来化州清理田亩,张克济道:“主公不可大意,潘和义乃是小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天子派他来化州清理官田,既是敲打潘和义亦是敲打主公你,天子对主公颇有猜忌,他若是暗中使坏极可能坏了主公的大局。”

江安义道:“既如此,让周刺史回来应付他,江某懒得理会他。好在化州的田亩都有登记造册,职田这块方公安排的很妥当,让府衙再发个公文让各县按照旨意先行自查,发现疏漏之处及时填补上。”

“化州各种补贴发得足,但也要防着有人被钱迷了心窍,让潘和义鸡蛋里挑了骨头,牵累了主公,经略府还需派人到各县督促。”张克济深知官场弊端,并不像江安义那样乐观,无论查什么,总能查出点东西来的。

江安义满不在乎地道:“无妨,这些事让周刺史去操办,省得让人说我把他挤兑得只能游山玩水。再说化州税赋超四百万,在诸州中排在前列,田赋不足百万,天子不会因小失大。”

张克济不再相劝,心中寻思找刘逸兴说说,让他派人前去督促各县重清田亩,特别是不可多占职田。按律经略府的官员由经略使自行委任,刘逸兴现在是经略府的治中(正六品上),李来高是行军司马(正六品下),史明玉、颜易等人本是府衙的参军,位置让给了周永桐带来的人,他们是江安义的亲信,江安义一股脑将他们招进经略府中做了参谋(从六品上),官阶反比以前升了两阶,皆大欢喜。

石重伟登基后,江安义想起受他牵累的马远翔来,把这位“化州狂士”招进了府,做了八品掌书,当年与马远翔一同发落到化州的十人,还剩下陆树锋、娄清、何建柱三人,都已是化州属县的县令了,有这位经略使大人照看着,前程自然远大。

这让那些回归故乡的士子颇为眼热,江安义回化州任经略使,叶孜得到消息马上收拾行囊前往会野府,被江安义委任为经略府中的八品主簿。江安义倦于政务,经略府日常政务甩给了刘逸兴,治中之职治簿书之要,刘逸兴则任用叶孜帮忙,又招录了一批举人任从事、佐、史之职,加上史明玉、颜易等老手相帮,经略府运转通畅。等到林兴义、陈海涛等人闻讯到来,只能做做九品的市正、监丞了。

在化州一亩三分地,经略府比府衙可重要得多,各县进府办事都先到经略府再去府衙露个面,周永桐带来的那些人气得要命,可是周刺史都认了,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加上周浩晨这个例子在前面摆着,谁敢去触江安义的霉头。好在化州的补贴发得够足,不用伸手也有些银两,足够安家花销。

时间长了,府衙的官员习惯了办差喝喝茶,公文盖盖章,做起了上传下达的传声筒,等到散衙后相邀着到街边小摊喝上两杯果酒,月末发了俸领了补贴,可以到酒楼中痛饮一回,遇到节庆发钱,那就可以到栖仙楼这样的大酒楼打打牙祭了。衙门差使不多,性喜山水的可以告了假,呼朋唤友或带了家人乘了威记行的马车前去香雪居游玩,也可以前往罗白山泡泡温泉,或不怕旅途劳累,还可以走得远一些,来过之后方知,化州景色赛过江南;若是喜欢舞文弄墨的,登翠山中济民书院多得是知己,可临风长啸,对酒而歌,吟花赏月,临溪濯足,用周永桐深有感慨的一句话形容:此中乐,不思归。

第九百三十一章人情冷暖

七月将尽,会野府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京都却闷得像蒸笼,稍一动弹便是满身大汗,清理田亩的旨意已下,清田司每夜灯火通明,无数书信以京城为中心往来的,一场大风雨即将来临。

永安坊申国公府,大门闭着,开着小门出入。府门前悬着的红灯笼被风雨吹打得有些掉色,与斑驳的朱门合在一处显出颓败之意。申国公王克明是太子太傅、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按制当在门前列戟十四根,由持驰弓、四旒旗、佩刀剑的卫士守护,门前的列戟早被主人收进了府内,大门关着,自然用不着卫士摆架子。

北漠征战失利,身为主帅的王克明深受打击,须发斑白迅速苍老下去,太子监国给出的处分是罚俸三年。王克明上表称自己罪孽深得,请革去太子太傅、申国公、骠骑大将军的称号,石重伟不准。王克明再三奏请,石重伟无奈,只得革去他太子太傅,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降从二品的镇国大将军,申国公的称号保留下来。

王克明自觉罪重,吩咐,大门关闭,谢绝来客,自己深居府内闭门不出,原本王克明喜欢游猎,常带着家将走马放鹰,归京后他再也没有出过延平门。唯有一次的露面是江安义被陷入狱,他受欣菲所托找到王皇后给江安义求情,江安义让出京中香水股份后得以脱身,虽然是钱的作用,但也是申国公的情面。主人闭门思过,家中仆佣也没有了精气神,不少投靠的家将寻找门路离开,申国公府内变得安静下来,府门前蹦跳着寻食的鸟雀。

宅西花园有高楼“千里目”,王克明常在此登高饮酒,一旁相陪的是他的三弟赵伟,一个锦衣公子站在屋中间,向王克明禀报着府中事务。王克明二十岁开始便在边关建功立业,三十四岁从边关立功归来,晋爵申国公,宣帝为之娶妻秦氏,秦氏是当时的集贤殿大学士秦凤阁之女,秦氏温柔贤惠、秀外慧中,王克明对妻子十分满意。两人婚后恩爱,育有三子二女,嫡长子王知祥今年二十二岁,王克明闭门不出,申国公府的事多由这位少国公出面。

今年八月初二是申国公的六十寿辰,肃帝已逝,新皇登基,王府上下都觉得要借这次寿宴一洗颓势,重振申国公府的声威。作为嫡长子,王知祥觉得自己身负重兴家族声望的重任,父亲老了,申国公要传承到自己手中,他可不想像堂兄弟那样躺在家族的功劳簿上醉生梦死,父亲是英豪,自己怎能坠了父亲的声望。

“……宫中还没有消息,太后在雁山别苑,不过二叔他们会带家眷前来为父亲祝寿;太尉府送来贺礼,朱长史说太尉重病卧床不能亲来,会派子侄相贺;四大都护府都派人送来了贺礼,京中诸卫的将军们都派人送来了贺礼,但是都说怕有事难以到场祝贺;宣武侯说不上门道贺替父亲惹是非……”

出门送请帖,居然遇冷,申国公府难道缺了他们送的那些贺礼吗?王知祥愤愤地想道。北伐失利父亲归来后,王知祥感觉到身边的恶意,往日自己出门总有人围绕在身边,少国公长少国公短地拍着马屁,那些将门子弟有事没事登门邀自己去骑马射箭,现在府中便连王氏族人也不上门了。府中追随的家将有不少人找借口离开,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父亲居然还赠给他们金银马匹,给他们写推荐信,换了自己非打折他们的腿不可。母亲说这是父亲心胸过人,让他多向父亲学习,作为申国公嫡长子,要有这样的胸怀。

作为申国公嫡长子,王知祥自小学文习武,王克明夫妇对他要求严厉,不许他交结损友,堂兄弟王知行、王知至等人登门秦氏都会派管家王成意盯着,不准儿子随意跟着堂兄弟出门。第二次北征时,王克明有意让王知祥随他出征,可是秦氏心痛儿子以他年纪尚小没有放行,这让王知祥感觉十分沮丧,当年父亲十八岁便前往边关从军,自己都二十了还窝在家中,这些年所学的功夫都浪费了。

赵伟看到王知祥脸色不愉,笑道“知祥,人情冷暖,向来如此。你放心,国家有难时,天子保准第一个想到你父,到时候府中想不热闹都不行。”

王克明摆出严父的脸孔,教训道“对北作战,数十万将士埋骨草原,他们的妻儿老小艰难度日,为父有何面目大排筵宴庆祝生辰,要不是你母亲竭力劝我,我就想自家人喝两杯便是,他们不愿来更好,我乐得清静。”

赵伟站起身,将手中酒递给王知祥,道“行了,大哥,知祥够委屈了,你还说他。知祥,你父亲说得也在理,申国公府的面子不是靠办寿宴得来,靠得是你父亲在沙场上一刀一枪的拼杀。你父亲老了,申国公府的担子要落在你肩上,你要带着知宜、知易还有威光(赵伟之子)、学川(李学川,王克明结拜二弟李易行之子,李易行战死家人失散,后被找到,带进府中)他们继承父业,底子是靠刀枪得来的,那些酒桌上的面子只能在酒桌上用。”

王知祥将酒一饮而尽,道“三叔,我明白了。不过父亲的六十寿辰是大事,无论其他人来不来,咱们自家可要好生庆贺一番。”

王克明摆摆手道“你去忙吧,不要影响我和你三叔喝酒。要什么跟你娘说,别耽误了练功。”

赵伟想起一件事,叫住王知祥问道“化州可派人送了贺礼来,江家呢?”

王知祥知道三叔说的是江安义府上,父亲与化州经略使江安义的关系密切,去年江安义被陷入狱,就是父亲到皇宫向王太后说情的。

“前几天化州原刺史方仕书登门拜访,以化州的名字送来送来了五百坛美酒,还有二匹好马。那马着实神骏不凡,孩子试着骑了一程,速度平稳飞快,好马。”说到马,王知祥眉飞色舞起来,道“请父亲赐一匹给孩儿,那马比父亲从北漠带来的飞黄马还要好。”

赵伟拍打着王知祥的肩膀,笑道“好小子,不错,申国公的儿子就要喜欢利刃好马,像那些公子哥儿成天在女人的裙边打转算什么男儿。去把江安义送的酒搬两坛来,他家的金玉液喝得过瘾,江安义这小子豪富,出手不会这么小气吧,还有什么好东西?”

王知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孩儿说到马一高兴话只说了半截,江府还送来了许多东西,有几箱玉器十分贵重,都是上好的羊脂玉,雕工也出众,娘看过说这礼有些重了,准备让我退回去。”

赵伟一瞪眼,道“怕什么,江安义送的东西你只管收下,那小子为从狱中脱身甩手就将京中香水铺的股份全让了出去,你知道那香水铺一年有多少红利,至少二百万两以上,几箱玉石就想打发大哥,这小子可不地道。”

王知祥暗暗咋舌,他知道父亲的俸禄每年有三万两,家中还有地产、铺面、家庄的收入,加上前往西域的几只商队带回的收益每年府中不下于四十万两,可是家中养着不少家将,那些跟随父亲战死的袍泽家中需要资助,到了年底算账剩不下多少钱。郑朝除了王爷就是国公,自家算是顶尖的权贵,跟江家比钱光香水一项就被甩出很远,传言中江家财路众多,难怪天下人都叫江安义“点金手”。

王克明放下酒杯交待道“江府送来的东西不妨收下,为父与安义交情甚厚,倒不怕别人说什么,他家也有钱,这点东西对他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不过,别的人送厚礼,你就要注意,或者退回或者补一份相当的回礼。”

“孩儿明白。江府来人还说父亲寿诞那天,江夫人会携子上门道贺。”

王克明若有所思地道“当年江安义可说要替老夫写祝寿词的,莫不是交给了他夫人。这些东西倒罢了,这份祝寿词可是稀罕物,五月份范夫子八十寿辰,他这个得意弟子所写的‘宴席展、欢声起,蕊宫仙子绕,玉砌莱衣戏’可是天下传唱,我与范夫子文武不同,再说范夫子是八十寿辰,我才六十岁,不知道安义会给我写些什么?”

端起杯喝了一口,王克明两眼放光地道“真是期待啊。”

…………

八月初二,申国公府张灯结彩,朱红大门被重新漆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府中的家将仆役全都喜气洋洋,身披红缎在门前迎接前来道贺的客人。

……“原国公之子明义伯李建昭携家人来贺”、“温国侯程希全携家人来贺”、“韩国侯之子、明威将军魏猛刚来贺”、“右卫庞大将军遣使来贺”……

管事在门前高声呼喝,少国公王知祥、王知宜、王知易都一身新装,满面笑容在门前迎客,早早随父母来到的王知行、王知至等堂兄弟也在帮忙招呼客人,申国公府中一派喜气洋洋。

管家王成意的笑容里藏着隐忧,看似风光的场面少了许多重要角色,一是天子和太后的祝寿词还未到;二是朱太尉府上派谁前来还不知道;三是世家会派谁前门道贺,十六卫大将军不知有谁能够亲来。

数辆马车停在府门前,一个盛装女人带着几名孩童下车,是江府的人来了。国公爷早有吩咐,让自己好生接待江府贺客,身旁的管事高声喊道“平山侯、化州经略使夫人携家人来贺!”

彤儿抬阶而上,江晨益(十岁)牵着弟弟江晨毅(六岁)跟在她左侧,江韵婧(八岁)和江韵亭(七岁)则走在右侧。彤儿微微有些紧张,江郎、欣菲和冬儿都不在京中,今天她要带着四个孩子在众人面前露面,自己和孩子们的表现代表着江家的颜面,千万不能出错。

彤儿生性活泼,但在这个场面下不得不做出一副温文贤淑的样子,显得有些拘谨,唯恐让人看了笑话。

第九百三十二章国公寿宴

王成意迎上前施礼道:“江夫人,老朽是国公府上的管家,老爷让我在此专程迎候,请带着公子、小姐随我前往内院,我家夫人正等着江夫人到来呢。”

彤儿还没开口,她身旁的江晨益像模像样地拱手道:“王管家,你让人带二娘前去内院,我奉父亲大人之命,要带着弟弟给国公爷祝寿。”江晨益并非江安义的长子,但他却是嫡长子,将来会继承江安义的爵位。

彤儿特意为他装扮了一番,束发金冠,青色紧身箭袍,收拾得干净利落,一张小脸粉嘟嘟惹人怜爱,举手投足学着大人样让人发笑。王成意看江晨益比他孙儿还要小,在大庭广众之下并不怯场,心中十分喜爱,笑道:“少侯爷,里面请。江夫人,你放心,等少侯爷给国公爷拜过寿后,老朽会把他送到内院。”

江晨益重新牵起弟弟江晨毅的小手,道:“弟弟,跟哥哥去给国公爷拜寿。”

王成意领着两个小孩往正厅走,吸引了不少来宾的目光,众人交头接耳地打听这是谁家的公子,怎么大人不来派两个小孩来拜寿,真真好笑。不过这两个小孩倒有模有样,看得出平时的家教不错。

开宴的时间还未到,王克明与贺客们在正厅中喝茶谈笑,国公府的正厅够宽敞,能进正厅与他聊天的人也不多,三十多个人坐在一处说笑还显阔绰有余。

王成意进屋通禀道:“国公爷,江府两位公子前来为你拜寿。”

王克明一时没有反映过来,随口应道:“好好,请进来吧。”

等江晨益两兄弟迈步进屋,屋中众人都停住了说笑,鼓起眼睛打量这两个小孩,互相打听这是谁家的小孩。

王克明醒悟过来,这是江安义家的孩子,笑着招手道:“好孩子,过来,你们二娘可够宽心的,让你们这两个小不点到处乱窜。”

江晨益带着弟弟来到王克明面前,按照事先的排演,两个小孩跪倒在地,奶声奶气地同声祝道:“江晨益(江晨毅)恭祝国公爷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两个孩子在家中练习过多次,有板有眼地说出来让人看得心喜,王克明哈哈笑道:“好孩子,难为你们了,快起来。成意,快给他们拿果子。”人老了喜欢小孩,王克明成亲晚他的嫡长子王知祥才二十二岁,去年十月成的亲,还没有孙子,看到江晨益和江晨毅天真可爱,打心眼中喜欢。

两小孩爬起来,互望一眼,齐声诵道:“壮志常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吹角连营唤主将,亲射虎,定北荒。酒酣胸胆尚开张,鬓有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听第一句,王克明就知道这是江安义写给他的祝寿词,心中暗笑江安义搞怪,让两个孩子来当面念诵。其实王克明错怪江安义了,江安义写得是条幅,彤儿看过后自作主张让两个孩子在王克明面前诵背,以彤儿的精灵古怪猜出国公爷定然喜欢。

听到“酒酣胸胆尚开张,鬓有霜,又何妨”时,王克明身子前探,眼中闪着光亮,胡须微颤,双手死死攥住椅子两边的扶手。满堂无语,静听两个孩子清脆的声音念道“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两个小孩念完,屋中一片寂静,江晨毅才六岁,有些胆怯地朝哥哥身边靠了靠。王克明如梦方醒,感激地看了两个孩子一眼,站起身高声吩咐道:“拿笔墨来。”

仆从拉开空白的横幅,王克明执笔在手,深吸了一口气,运笔如飞在横幅上疾书。王克明文武全才,一手草书如天马行空,又像蛟龙过海,纸上墨迹飞舞,酣畅淋漓之致。

写罢掷笔,王克明看了看,自觉十分满意,吩咐道:“挂在‘千里目’楼上,此词可以用来佐酒,一洗胸中颓废。”

转过身王克明俯下身子轻轻抱了抱两个孩子,道:“多谢你们了。”一手牵着一个孩子面向众人,王克明高声道:“这两个孩子王某十分喜欢,将来谁要是为难这两个孩子,便是跟我王克明,跟我申国公府为难。”

一语即出,举座哗然。申国公这句话给了两个孩子护身符,别看申国公这两年闭门不出,但他家世显赫,又多年在军中为帅,天下一旦有事,只要他还能走动天子定然要起用他,有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相助,江家这两小子有福了。

王知祥一脸兴奋地跑了进来,高声禀道:“父亲,天子和太后派人来祝寿了。”

王克明将两个孩子交给王成意,让他带着两人去后院找彤儿,这才整理衣襟,笑道:“劳烦众位随我一起去接天使吧。”

香案早已预备妥当,来宣旨的是宫谒太监路明理,肃帝朝四大内监如今硕果仅存,天子派他来宣旨足见对申国公的器重。骈四俪六的圣旨有如繁花簇锦,王克明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脑海中全是江安义写的那首词,等到路明理念到“钦此,谢恩”时,王克明叩下头去,道:“臣领旨谢恩!”

站起身接过圣旨交给一旁站立的儿子,王知祥激动得满脸通红,看着风清云淡的父亲着实佩服,天子将太子太保和骠骑大将军又发还回来,父亲居然若无其事,这份养气的功夫到了家。

周围围观的人暗暗庆幸,这次来申国公府祝寿算是赌对了,天子对申国公比肃帝还要信任,想想也是,当年天子还是太子时没少和安寿公主一起到申国公府上玩耍,要说太后一族谁与天子最为亲近,便是这位申国公,王氏族长宜城侯王克彦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王克明与路明理熟稔,接着他手道:“老路,你平时躲在宫中不出来,难得出来一趟,今天非喝几杯再回去。”

路明理笑道:“国公爷别急,咱家少不了叨扰几杯。这旨意念完,还有万岁爷和太后赐您的礼物没送呢。来人,将万岁的题词和太后的礼物呈上。”

身后的小太监捧着字轴,闻声拉开,石重伟在上面写着“国之屏障”四字。王克明看着这四个字,想起半生为国征战,身上大小伤疤有数十处之多,却落得个待罪闭门的下场,着实心有不甘。好在方才江安义所写的祝寿词让他心胸大张,所有的委屈都在奋笔疾书中发泄了干净,此刻心情大佳。

天子与自己亲厚,国家有战多半会重新启用自己,想当年战国名将廉颇年近七旬尚不服老,我才刚过甲子,照样能骑上马、拉开弓沙场杀敌,像安义词中所说,“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就算老得走不动路,自己还有坐在马车中参赞军事,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朗笑声从王克明嘴中发出,王知祥眼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这两年父亲困坐府中,颓废异常,每日饮酒至醉,苍老得非常快。今日天子赐字,重获信任,父亲又重新变回那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了。

“开宴”,王知祥兴奋地吩咐道。鞭炮声震耳欲聋,觥筹交错,香气四溢,笑语欢声,院中乐声起,舞女们翩翩起舞,齐唱“射天狼”。赵伟一拍桌子,喝道:“这曲子娘们嘴中唱出来一点味儿都没有,大哥,你且听我唱来为你祝寿。”

破锣般的声音响起,唱腔走腔走调,却别有一番豪迈,渐渐地和声四起,雄浑的声音压过了乐声、笑声,整个申国公府中都在欢唱着“吹角连营唤主将,亲射虎,定北荒”。

歌声传到内院,那些女子们都侧耳倾听,国公夫人秦氏面色温柔、目现泪光,仿佛看到了丈夫身披战甲奋勇杀敌的身影,自己能嫁给这样一样顶天立地的英雄,此生何憾。

刚才有侍女告诉她这首词是词仙江安义所做,江安义的两个孩儿在大堂上对着丈夫吟诵,让丈夫十分欢喜。爱乌及屋,秦氏夫人感激地看向身旁坐着的彤儿,彤儿眼波闪动,嘴角露着笑意,一脸情思女儿态。

秦氏微微一笑,她在镜中见过自己这副神态,彤儿一定是在思念夫婿了。秦氏不止一次地听丈夫提起过这位状元郎,说他是少有的人杰。秦氏知道丈夫才学、胆识过人,能入他青眼的人不多,而丈夫提到这位江大人时自叹不如,听闻肃帝说他国士无双,究意是怎么的人物才能用一首词重新唤起丈夫的斗志,这位江状元该是怎样一个风流人物?

路明理回宫缴旨,带回申国公的感激之意,又把江安义写的那首词念给了天子听。石重伟叹道:“朕听到这首词都觉得精神振奋,申国公肯定要热血贲张,江卿不愧词仙之名,可惜可惜。”

两个可惜说得很轻,路明理悄然退下,天子的心意他不想去惴测,在天子身边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安全。当年的四大内监,司务太监唐文忠死于贪婪;秉礼太监刘维国向来谨慎,天子是太子时便十分恭敬,所以得了善终返乡荣养;冯忠是掌印太监,手握着谍报暗卫,如今在寝陵中苦熬,若不是自己时常派人关照,恐怕早已身死。路明理暗叹了口气,自己护得住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黄喜这条恶狼时时盯着他,恐怕冯忠早晚难以活命。

第九百三十三章恩怨难了

夜色下的太尉府,笼罩着厚厚的暗色,府门前灯笼发出昏暗的光芒,被风吹得摇摆不定。大门前站立着十二名持枪的卫士,面无表情地对立着,彰显着郑国最高军事府第的威严。

一声呻吟从后宅的卧房传出,太尉朱文南不知是从昏睡还是昏迷中醒了过来,一旁打着瞌睡的朱质朴听到呻吟声立刻清醒过来,伏下身子凑到朱文南耳边轻声呼唤:“父亲,父亲。”

朱文南的嘴唇颤动了半天,轻轻地哼了一声。朱质朴问道:“父亲,你两天没吃东西了,想吃些什么?”

“……申……申……”,朱质朴忙端起放在桌上的参汤,用勺子舀了送到朱文南的嘴边,朱文南喝了两口,有了些精神,歪头避开匀子,继续道:“王……王克明……”

朱质朴醒悟过来,父亲说的是申国公王克明寿辰的事,连忙道:“申国公的寿辰我让敬儿代表朱家去道贺了。”

朱文南闭着眼睛艰难地喘息着,心中涌起一阵悲哀。他的三个儿子只剩下光杆一个朱质朴,朱质朴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天子看在朱家忠烈的份上自己死后质朴会继任太尉,太尉是武官之首,质朴并无显赫战功,光靠家世余威怎么可能镇得住骄兵悍将。

自己死后武将之中声望最大的便是申国公王克明,王克明生性高傲又是外戚,不可能会来争太尉的位置,自己与他有些香火情,质朴能得他全力相助,做个十年安生太尉不成问题。十年之后,易锋便足以继承家业,朱氏将门第一家的位置便无人能动摇。

此次王克明六十寿辰,自己让质朴亲去道贺,可是质朴不但没去还让他的长子朱易敬代表朱家去了。敬儿是质朴的嫡长子,从身份上讲倒是可以代表朱家,质朴让他前去有私心,可是王克明是什么人,岂会把敬儿放在心上,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世家子在他面前连话都说不上,可叹善儿、良儿死得早,要不然朱家不会败落至此,但愿锋儿能快些成长,支撑朱家门户。

三天后,安国公、太尉朱文南病逝。天子亲往吊唁,辍朝三日,以示哀悼,极尽死后哀荣。朱文南谥号“武毅”,葬在宣陵陪墓,其子朱质朴接任太尉之职。朱氏一门恩宠如故,可是明眼人却能看出朱府外强中干的本质,暗中觊觎的人不在少数。

…………

郑国历代皇帝死后都安葬在云行山脉的栖龙山中,离京城一百二十余里。陵寝依山而建,地上建筑群和地下墓穴相结合,参差布置在“龙盘凤翥”的山峦之上,规模宏大,雄伟富丽。陵园仿照皇城建设,外围有高高的宫墙,常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不要想出去,守城的卫士可以轮换,而陵园里面的人此生便再无出去的可能。

肃帝死后冯忠被遣送到肃陵守墓,每日重复着洒扫、添香、祭拜等事,枯躁乏味,让人麻木,在自己那间小小的住处,冯忠时常想起手握重权,文武大员在他面前胆颤心惊的情形,往日越是风光今日越是不堪。除了路明理时常派人送些日用品来,冯忠没有访客,同在陵园中的太监宫女对这位落势的暗卫督统十分排挤,根本没有人理会他。

把破旧的躺椅搬到廊下,冯忠望着头顶方块的天空,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黄喜那个狼崽子不会放过自己,自己做暗卫督统的时间手中掌握着太多阴私事,其中就有黄喜是德州士子张伯进为脱罪责,买通唐文忠改名换姓躲进宫中,唐文忠之死大半就是因为这件事。自己原以为拿住了黄喜的把柄,可以拿捏住他,不料肃帝死得太快,自己来不及动手就被天子遣送到陵寝来了。自己过于大意,以为肃帝至少还能活个十多年,没有着意讨好太子,结果只能吞下这苦果。

昏沉沉似睡非睡,门外有人尖声叫了一句,“冯忠,有人来看你了。”

冯忠坐起身,前向日路明理才派人来看过自己,怎么又来了。一个中年人走进院中,穿着太监服饰,下巴光光,冯忠愣住了,手指着来人道:“你,你……”

那人抢先道:“冯公公,你家里人托我带了几句话来,咱们屋里谈。”

来人是严青泽,肃帝将死之前,冯忠把就京中投靠他的亲人托付给严青泽以防万一,严青泽弃官而走,带着他的家人和自己的家人出京消失不见,没想到今天出现在这里。严青泽把胡须剃掉,显然是化妆成宫中的太监,好在路明理时常派人看他,那些守卫得了好处便放行。

来到屋中,严青泽拜倒在地,涩声道:“青泽见过冯公,冯公受苦了。”

冯忠一把拉起严青泽,赶紧问道:“一切可好?”

“冯公放心,青泽不敢有负所托。青泽已经将冯公家人送到了化州居住,有个风吹草动便带他们前往西域。”

冯忠放下心来,松开严青泽的胳膊,一屁股坐在椅中,道:“如此,咱家也可以死得放心些了。”

看到严青泽眼中含泪,冯忠心中感动,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严青泽倒了碗水,自嘲地笑道:“都是宫中陈年旧茶,青泽且润润喉吧。咱家权倾朝野,百官低头,真正交下的朋友仅有路明理和青泽两人。”

“青泽得冯公信重,怎敢不以死相报。严某已经安排妥了家人,此交来便不再离开,就在山陵外找一住处,得空来看看冯公,虽然内外有隔,也算与冯公做个伴。”严青泽道。严青泽知道黄喜心狠手辣,对这位曾经的上司必欲图之而后快,而天子对冯公并无好感,肯定会默许黄喜下手。

冯忠笑了笑,道:“咱家年近六旬,享尽人间富贵,家人既得平安,此生便再无憾。青泽不用陪在我身边,你将咱家在京中产业变卖,这些钱足够你和我的家人富贵几辈子了,我给你那些备用的东西,过些年就烧了吧。咱家这几日时常梦到肃帝,想来是他在召我前去了。”

肃帝将死,冯忠感到不妙,把严青泽遣走,将一些暗卫中抄录的秘闻交给了严青泽,其中就有关于黄喜冒名进宫,杀死唐文忠的内容。天子死后,冯忠先行被遣送来了陵寝,内外消息不通,没有人告诉他他置下的那些家业早被黄喜查抄一空,变卖成钱送到了内库中。

严青泽见冯忠面带微笑,一副看开之后云淡风轻的样子,暗叹一声,实在不忍告诉他真像。远处传来嘈杂声,冯忠一惊,陵寝之中十分安静,怎么会有人吵吵闹闹,多年在暗卫养成的习惯让他感觉出不妙,忙对严青泽道:“你快走。”

严青泽不敢耽误,从小院的角门出了院,就听到前门被人推开,有人嚷道:“冯忠,冯忠快出来。”严青泽心头一动,没有立即就走,看到院墙处有把扫帚,假装在清扫院外的胡同。

脚步声杂乱,院中涌进不少人,冯忠的声音响起:“咱家就是冯忠,有何事?”

“冯公公,你的事犯了。”一声厉喝响起。

冯忠淡笑道:“徐良,别装腔作势了,是黄喜让你来的吧。咱家早有准备,要如何只管动手。”

一阵阴冷的笑声响起,徐良道:“冯公公识趣,往是都是让别人上路,今日徐良有幸请冯公公上路,你们别愣着了,快些动手,咱家还要赶回去复命。”

徐良也是宫中太监,原是冯忠的亲信,被冯忠委为暗卫副镇抚,冯忠倒台后投靠了黄喜,黄喜让他害死冯忠送投名状自然不得不来。

严青泽紧紧地握住扫帚,心如刀割一般,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冯忠是个该死的暗卫头子,有不少人冤死在他手中,有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可是对严青泽来说冯忠对他有知遇之恩。

缓缓向远处走去,身后的吵闹渐不可闻,人有亲疏远近,冯忠的死让严青泽心伤不已,若是冯忠死于天子旨意或者被臣民们弹劾获罪而死,严青泽只会替其收敛尸身好生安葬了事,可是冯忠死在昔日手下黄喜的暗害之下,严青泽就不能不为恩主报仇血恨了。

待出了陵苑,来到无人处,严青泽放声痛哭,他知道冯忠完了。哭罢多时,严青泽擦干眼泪,略一思筹,也不进京,径直往化州而去。要替恩主报仇,就要借助化州经略使江安义,江安义与黄喜是生死对头,自己便去投了他,早晚让为恩主报仇血恨。

…………

朝庭准备在全国境内清理田亩,原来的清田司衙门便有些小了,右相段次宗奏明天子,拨了一套三进的宅子给清田司做衙门,黄平在今年进士中挑选了一百人。有当年清仗田亩的故事,那些被挑中的进士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立功受赏。当年江状元的故事可是世人皆知,焉不知自己就是下一个。

各州自查田亩的奏报在七月底送到,二十七州的清田督查使出陆续敲定,除了潘和义被天子指明前往化州,其他各州的督查使从各个衙门选调而出,每个督查组都有二十人组成。新科进士锐气很足,但经验不足,黄平让清田司的官吏先给这些进士们讲解如何清查田亩,离中秋节只剩下八天,黄平准备节后让这些督查组上路。

第九百三十四章直捣腹心

大通坊潘府,已经修缮一新。潘和义成亲之时,楚安王让人将隔壁的院子买下作为贺礼,潘和义和妻子汤氏住在西院新房。

与从前相比,潘家已经大变模样,汤氏嫁过来的时候带了两名丫头,潘家有一对父子族人上门投靠,父亲潘平寿作了管家,儿子潘和齐做了潘和义的亲随,又到牙行雇佣了厨娘、院公、车夫等人,潘家赫然已是官宦人家。

东院潘母所住的上房,潘和义和汤氏依例前来请安。潘母与汤氏谈了几句中秋过节的事,然后问潘和义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前去化州?”

汤氏眉头一皱,愁容泛起,自打得知丈夫要去化州清理田亩后,她便寝食难安,从父亲嘴中得知丈夫与化州经略使江安义之间的恩怨,这次天子让潘郎前去化州清田,那江安义还不得为难丈夫。可是皇命所差,潘郎又不能不去,真是让人愁肠寸断。

潘和义应道:“等中秋节一过,孩儿便带队动身。娘在家中要保重身体,玲儿要好生伺候母亲,替我尽孝。”

汤氏弱弱地应了一声“是”,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潘母板着脸喝道:“哭什么,义儿前去为国效命,身为他的妻子应该欢喜才是。”

见汤氏垂头落泪不已,潘母心中着实不喜,这个媳妇过于柔弱了,最关键的是现在还没怀上,等义儿回来后该张罗地替他娶房妾氏了。

潘母不耐烦地吩咐道:“玲儿,你身子骨弱,先回房歇息吧,我与义儿还有些话说。”

等汤氏告辞离开,潘母道:“义儿,此去化州看似凶险,其实无障。你受天子委派前去查田,江安义就算再不情愿在大面上还是会过得去,私下里的小动作你且先忍了,等回京后寻机向天子提上一提便是。”

潘和义简短地应道:“孩儿心中有数。”

“你到化州后准备如何清查田亩?”潘母问道。

潘和义略思片刻,道:“化州报来的自查情况孩儿已经细细看过,官田和私田都看不出什么疏漏,孩儿想过,要找化州的漏洞要从屯田下手。”

潘母欣慰地点头道:“跟为娘想的一样,看来不用娘提醒你。不过,你不能在中秋后动身,你去跟黄大人暗中禀报,明日就动身前往化州。”

潘和义心中一动,明日了母亲的心意,如果随大队前往化州,江安义肯定有所准备,对他有所防备,江安义在化州威望极高,如果他暗中做对自己将寸步难行。要想查出化州田亩的漏洞,必须趁其不备,直捣腹心。明日动身将比大队快上八天,从京城到化州走驿站需一个月,而通过车马行能缩短一半时间,这个自己就能多出半个月到二十天的时间,这段时间差足以让自己把化州屯田的情况摸个清楚。

…………

从化州来京城的官道向来繁华,西域商队源源不断地从化州入境,再分散到郑国各州,其中半数便汇入到京城的东西两市。化州风物经狂士马远翔之口在京城传播后,除了香雪居的大名渐为人知外,罗白山中泡温泉喝果酿、临沙城外看翰海落日、千里草原驰骏马射野鹿都成为京中豪少们津津乐道的事。

化州热的兴起带动了前往化州车马行的迅猛发展,威记车马行成为行业中的姣姣者。这个崛起不到十年的车马行,凭借着雄厚的财力、特制的车厢和沿路布设的威记客栈迅速地郑国境内组成一张交通网络。

潘和义带着潘和齐登上威记车马行的马车,车厢特别加宽加长,十二个人对面而坐,并不觉得拥挤。从京城前往化州会野府,全程一千八百里,官府的车马一天行进六十里,需时一个月,而车马行戴人的马车速度是官府的一倍,只需半个月就能到达会野府。马车只准每个人带三十斤重的行囊,超过这个重量则要另行收费,若是大量的货物,车马行有专门载货的业务,还有专人护卫。

威记车马行内贴着一条条幅,“时间就是金钱”,据说这是化州经略使江安义所提,潘和义暗暗心折,能被世人誉为点金手江安义并非浪得虚名。

车马费一人五两银,包吃包住,潘和义算了一下,一辆车十二个人,得银六十两,刨去吃住所用、车马损耗、人工费和税赋,这一趟下来能赚二十两,半个月二十两,一个月便是四十辆,如果客源充足的话,一年至少有四百两的收入,不知威记车马行有多少车马,如果过千的话一年收入便有四十万两。

听说威记车马行只是振威镖局的副业,这个镖局的年入至少过百万两,振威镖局当初不过是德州新齐县一个不起眼的小镖局,二十年时间已经成长为郑国四大镖局之一,而振威镖局的背后便是江安义。潘和义心中泛起酸涩,尽管不想承认,但江安义确实比自己强。

潘和义装扮成前往化州游历的学子,潘和齐是他的长随,他的位置在车厢尾部,一道竹帘垂下挡住车外的灰尘。一声音鞭响,马车开始驶动,潘和义身子后仰,靠在身后的皮垫上。

车厢内座位的设置花了心思,这个背垫呈弧型,后背靠在上面很贴实,天热皮垫散发出凉意,两旁有扶手,有块挡板垂在扶手下,可以支起来做简便的茶几,放书本、茶壶、瓜果之类的东西。

潘和义打量着车内的乘客,四个青衫学子凑在一起,从他们兴奋的言语中可知是前去化州游历的学子,安静地坐在他们身边的显然是他们的随从,潘和义身边是身着绸衫的汉子,带着两名随从,还有一人面色阴郁,胡须像是剃过,脸上露着青青的须茬,坐在车厢的最前面,闭着眼睛假寐。

马车驰出延平门后,那四个士子中站起一人,笑着跟众人打招呼道:“小生姓杨,杨得义;这三位是苏永志、花展佳、史林洁,我们四人是国子监的监生,此次请假前往化州游历,一路与诸君同行,深感荣幸,还望多多照看。”苏、花、史三人也站起身,满面笑容地拱手示意。

车厢够高,能够让人站直腰。潘和义拱手道:“小可林天祥,在京中教几个蒙童度日,听闻化州风景秀美,有意前去一观。”京中人口过两百万,每日游动的人口数以十万计,官员多如牛毛,潘和义不用担心被人认出。

那个绸衫汉坐在潘和义身旁,等潘和义说完起身道:“在下刘安杰,前往化州做些小生意,请多关照。”那个青茬胡子睁开眼,淡淡地说了句“叶应年,生意人”便又闭上了眼睛,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至于潘和齐等几个亲随众人选择性地将他们忽略了。

马车出了京城,平衡地走在官道上,事先几人得了车马行的通知,出城后每天辰初出发,酉正休息,午时有半个时辰的吃饭时间,每天在路上五个时辰,若有三急告诉车夫,车夫会找空地让他们解决。

出城已经五天了,潘和义注意到他们每天入住并没有进城,而是住在城外的威记客栈,客栈的掌柜和伙计像驿馆的官吏一样,事先准备好了热水饭菜,下了车自有人领着前往住处。饭菜还算可口,住处是两人一间,潘和义随意扫了一眼客栈院中停放着十多辆马车,那些车夫凑在一起热络地聊天。

起初潘和义还担心长途跋涉车夫和马匹会吃不消,后来发现两匹拉车的马只要出现疲态便会换过,车夫三日一换,每天会经过两家威记客栈,这样算起来从京城一路到会野府至少有三十家威记客栈,潘和义暗暗吃惊,如果每家客栈养六匹更换的马匹,那光这一路威记车马行就有近两百匹马,四五十个更换的车夫,加上客栈的伙计有二三百人,那整个威记车马行的马匹岂不是超过了千匹,人数在三千以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第二天上路,潘和义假做不经意地提出。刘安杰笑道:“林先生目光果然敏锐,能见人所不及。这威记车马行的振威镖局的附属,车马行所用的马匹多是镖师们淘汰下来的。至于车马行的人手,有的是受伤的镖师、趟子手安置在里面,有的是镖局的家人。威记车马行的线路有好几条,但通往化州的线路是最好的,其他的远比不上。”

杨得义笑着接口道:“肃帝对北用兵,从北边抢了数万匹战马回来,又占了漠人六百里地,有好多漠人部落归降了咱们,每年用马换东西,朝庭这些年不缺马。京中十六卫每年都要更换数千匹马,那些更换下来的战马有不少让镖局买了去,想来威记车马行得了这块好处。”

“不光北边有马,西域人也卖了不少马过来,国内几家大的车马行,哪家没有上千匹马。”史林洁道。潘和义点头受教,心中不以为然,这个史林洁好为人师,一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的架式,其实远不如身边的苏永志少言多才。

马车已经进入灵州境内,众人已经彼此熟悉,有的时候穿城而过,彼此会买些果瓜时鲜在车上吃,便连潘和齐这五个长随他聚成了圈子,彼此闲聊打发时间。

杨得义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每日在车上不是论文就是联句,偶尔赌斗一下,为晚间的吃食加两个好菜。潘和义装扮的是举人,杨得义自然要拉着他一起,刘安杰为人豪爽,也搭在里面逗趣,他所吟的诗句自是破绽百出,不过自有风趣,晚间加餐多半由他掏了钱。

唯有那个叶应年,与众人格格不入,每天上车便闭上眼,不管身边人如何说笑,众人相邀过几次,被他婉言谢绝,便不再理会,只当他是空气。

潘和义开始还留意这个叶应年,后来发现此人吃饭时要把桌上的剩菜全都吃完,一副不舍得浪费的小家子气,心中不禁释然,这位就是靠节省省下几文钱来做买卖的小生意人。

第九百三十五章送投名状

第九百三十五章送投名状

马车颠簸着,严青泽随着马车轻轻摇摆着,耳边杨得义在大声诵读他的得意之作,刘安杰的喝彩声分外响亮。严青泽明白刘安杰的心思,花点钱搭上国子监的四名监生是小投资大回报。国子监是天子门生,就算考不中进士将来也可进六部九卿衙门中办差,对刘安杰来说这层关系肯定有用。

化名叶应年从京城出来已经十天了,今天下午就能进入并州境内,京城发生的事情仍像一把刀插在他的心头,只要想起便心头滴血。从陵寝出来后严青泽在附近找个了小山村住下,隔了几天遇到前来采购食物的太监,花了一两银子从他的嘴中确知了冯公公畏罪上吊的死讯,严青泽买了香烛纸马遥祭过冯忠,这才动身前往化州,恰巧与化名林天祥的潘和义同乘一辆车。

一路之上潘和义与杨得义等人谈笑风声,自以为毫无破绽,殊不知严青泽早在倾听潘和齐同另外四个亲随的交谈中将潘和义的身份推测了出来。

潘和齐无意中冒出的“我家老爷”表明林天祥是官身,隐藏身份前往化州的最有可能的是御史台的巡风使、龙卫暗卫的人员,要不就是肩负特殊使用的官员,京中正在着手清理田亩,这个林天祥极可能是清田司的官员。严青泽留了心,这些天陆续从潘和齐的嘴中不经意地蹦出“潘府”、“堂兄”、“清田司”之类的字眼,联想到京城众人皆知的事情,天子命职田署署令潘和义前去化州清理田亩,林天祥是谁呼之欲出。

严青泽打定主意投靠江安义,借助江安义之手替恩主报仇,潘和义与江安义有怨,这是送上门来的投名状。严青泽往靠垫上缩了缩,让自己感觉上舒服一些,为了替恩主报仇,仁义道德且放在一边。在冯忠的提拔下,严青泽已经是暗卫的五品镇抚,没少替冯忠出谋划策,在暗卫行事,双手怎可能干净。严青泽紧闭的双眼闪过悲哀,等替恩主报了仇,自己便出家为僧,青灯古佛忏悔罪过。

八月二十三,马车经过十五天的跋涉准时进入会野府--威记车马行的总店。潘和义走下马车,被眼前的喧哗惊住了,即使在西市街头,也没有这般热闹。数十辆大车井然地分两路停靠,他下车的这边是载客的马车,东边上西边下,人流交织。对面是载货的马车,无数精壮汉子光着膀子,扛着大袋的货物从车马行的大货车分流到小货车上……整个车马行内人喊马嘶,沸反盈天。

不等潘和义细看,身旁靠过来几个人,大声地吆喝着,“爷,要雇车吗,小人的马车干净便捷,会野府内去哪都行”、“要不要知客(导游),小女子祖宗三代都是化州人,化州景色全都知晓,每日只需二百文就能伴爷四处游玩”、“住店住店,干净便宜喽”……

刘安杰不耐烦地挥手道:“不要,不要,散开,快散开。”

引着众人往车马行门外走,刘安杰边走边笑道解释道:“这些人多是些骗子,上了他们的车拉着你们乱转,然而张口要钱;那些知客更是无赖汉,至于拉客住店的都是些脏乱之所,一句话,想方设法骗钱。”

苏永志诧声问道:“听闻江经略使和方刺史治理化州有方,怎么会放任这些骗子肆意乱为。”

刘安杰笑道:“经略使大人和刺史大人哪管得了这些小事,再说水至清则无鱼,能管这些人的是府衙的差役和司马府的府兵,只要这两处打点到了,官府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潘和义在心里暗暗替江安义记上一笔,纵容劣吏不法,会野府内骗子横行。出了车马车便是大街,街上车马不断,左右分行,不时有胡商牵着骆驼引着长长的商队经过,街两边的店家支起遮阳棚,将货物摆到了行道之上,小贩推着车挎着篮沿街叫卖,好一副繁华热闹景象。

刘安杰笑道:“几位,一路同行是缘,刘某来过几次会野府,算是半个地主,我请几位到酒楼喝上两杯,算是接风洗尘。”

一路之上,刘安杰曲意结交杨得义等人,潘和义化名的林天祥是个举人,也在他奉迎之列,至于叶应年(严青泽)自然被他漠视。

杨得义等人乐得有人做冤大头,笑着答应。潘和义想了想道:“林某有个朋友在会野府,来前他让我前去一会,就不讨扰刘公了,他日有缘再相聚吧。”

至于严青泽,早已自觉地背起行囊,消失在人流之中。严青泽并没有走远,在车上已经打定主意,要跟着潘和义看看他做些什么。送投名状也不能胡乱跑到经略使衙门求见江安义,说一声潘和义乔装改扮来了会野府,这样就算江安义领情也作用不大,严青泽准备探清潘和义的打算后,再到合城县取了冯忠交给了他的密件后再行投奔江安义。

不一会,看到刘安杰领着杨得义等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潘和义却不在其中。严青泽一愣,连忙四处扫看,没有看到潘和义的身影。严青泽一跺腿,自己一时大意居然把人丢了,人海茫茫,再要找寻怕是难了。

在车马行边来回寻了几趟,没有发现潘和义的身影,严青泽心想只能先回合城县,拿了密件投靠江安义,让江安义派人找寻潘和义的行踪。返身进了车马行,找寻前往合城县的马车,前往合城县的马车一天有三趟,两天到达四百文。严青泽交了钱踏上马车,惊讶地看到潘和义带着随从坐在马车之中。

潘和义看到严青泽也是一愣,笑着起身拱手道:“没想到又遇到叶兄了,真是有缘。叶兄也去合城吗?”

严青泽有些拘谨地回礼道:“林先生也去合城县啊,真是幸会,幸会。”

两人一路同行,算是熟悉,潘和义见叶应年前去合城县,问道:“叶兄可曾到过合城县?”

“叶某做生意到过几次,对合城县算是了解一些。”严青泽心中一动,军屯衙门设立在合城县内,朝庭新设的屯军帅帐也设在合城县巴清镇,总屯长明威将军冯定忠就在巴清镇。潘和义前往合城县,莫不是把主意打到了屯田之上。

严青泽之所以把家人和冯忠家人安置在合城县,一是因为合城县是边城,但江安义经略化州将西域联军赶走,西域人元气大伤,攻守之势逆转;二是合城县外有井门天险,内有屯军驻扎,安如泰山,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又可以带着家人迅速出关逃往西域;三是江安义与黄喜是生死对头,他在化州势重,黄喜轻易不敢把手伸到化州来。

潘和义笑道:“林某有个堂叔在合城县屯田,他的家人听说我前来化州游历,托我捎封信给他。”

严青泽已经确认潘和义想从屯田着手,心中暗暗称赞,此人眼光毒辣,看到了症结所在。化州虽然治理得好,但也不是净土,隐瞒兼并田地的情况同样有不少,特别是屯田隐报的情况尤为严重。

化州有五万屯军,驻扎在合城、易定、景源、晃仁、临沙、雁途等六个屯田县,共有屯田将近三万顷,可收粮五百万石以上,按照朝庭当年约定,半数作为屯粮上交,每年可收屯粮二百五十万石以上,除了支应安西大营所用军粮之外,还有结余。

有了足够的粮食,加上江安义和方仕书的鼓励,屯军纷纷把家小迁到化州,五万屯军带来了二十多万家眷,这些人自然不会坐着吃干饭,几年时间新开垦出万余顷田地,这些田地自然不会上报给官府。朝庭当初规定每个屯军给田五十亩,而实际上这个数字已经达到了六十亩、甚至七十亩,而向官府上报的数字还是按照每兵五十亩的规格。

冯定忠率屯军对抗西域联军立功,被朝庭封为明威将军,作为屯帅掌管五万屯军,帅帐设在合城县巴清镇。巴清镇驻扎着万名屯军,加上四万多屯军家眷,巴清镇比起合城县的人口还要多三分,有“小小合城县,大大巴清镇”之说。冯定忠是江安义的心腹,又是从四品的将军,加上屯军的特殊性质,官府清理官田绝不会上门,这块的漏洞很大。

潘和义看似无心地套着严青泽的话,严青泽有意地引潘和义上钩,借着潘和义的发问把听到了屯军家眷开垦田亩不上报官府、屯军侵吞官府田地、有人把田地挂在屯军名下偷漏田税等事都告诉他。严青泽巴不得潘和义查到的问题越多、事情越严重,他送上的投名状分量才越重。

两天后,马车进入合城县,潘和义和严青泽各怀鬼胎分手。在合城县住了一晚,第二天潘和义便前往巴清镇“访亲”。

巴清镇比起冯定忠刚到时扩大了五倍,星罗密布地分布着近万户人家,除了没有城墙,巴清镇俨然就是县城规模,最中心的位置便是屯军帅府所在。冯定忠被封为屯帅之后,手下的弟兄张罗着重新翻新了帅府。朱红大门,五级石阶,八名挺胸叠肚的汉子,虽比不上安西都护府气派,但这气派普通的县衙是绝比不上的。

第九百三十六章见义有为

屯军帅府大堂,冯定忠正聚众议事,东西南北四大屯军长都在坐。冯军长被朝庭任为屯帅后,安西屯军长的位置被赵大良接任,安南屯军长付祥意,安西屯军长范良,安北屯军长周传源。

当年伍、计、郑三位屯军长闹事,被朝庭裁撤,肃帝下旨把屯田事务归于府衙管辖。去年屯军帮着大军逐走西域联军,朝庭下旨屯军升格,设屯帅,下设四大屯军长,军务归经略府管辖,民事则归府衙处理。

“各位,府衙发来公文,让我们清理田亩,大家认为该如何处置?”冯定忠端坐在帅案后,扫视着左右两边的屯军长,满是威严地道。

赵大良是他的亲信,在老上司面前很放得开,笑道:“依我说,朝庭这是吃饱了没事干,咱们屯军每年交给朝庭二百五十万石粮食,安西大营的军粮都靠咱们供应,还派个什么姓潘的鸟官来清查田亩,听说这个姓潘的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曾经背叛过江大人。天子派他来,分明是对江大人不信任,他要是敢来咱们这,让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冯定忠一瞪眼,喝道:“放肆,赵大良,你是朝庭官员,怎能信口雌黄,天子旨意岂容你置疑,还不住口。”

在座几人也不在意,当兵吃粮拿命换钱,真没有几个人把皇命看得很重。付祥意为人谨慎,斟酌着开口道:“周刺史发出公文命屯军清查田亩,若是置之不理岂不驳了周大人的面子。依我看,还是报些田亩上去,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

范良笑道:“付兄过于小心了,赵老弟刚才也说了,姓潘的绝不敢到咱们这里来。再说江大人怎么会让潘和义对屯田下手,屯田乃是朝庭要务,潘和义要对付屯田影响了安西大军的军粮,他吃罪得起吗。”

冯定忠知道四大屯军长手中都私垦了数千顷粮田,安西屯军也有二千多顷田地没有上报官府纳税,每年能省下二千多两税赋银子来,进了嘴的肉要吐出去着实有些不舍。合城县是与西域通商的要道,官府富得流油,加上众人都知道冯定忠与江安义的关系,没有人把主意打到屯军上来。

周传源赞同付祥意的看法,认为该上报千把顷田地上去,再补点银子了事。手下四个屯军长分成两派,二比二,冯定忠有些为难,他内心其实倾向于上报些田亩,毕竟是朝庭旨意,天子许以执政后的第一要务,屯军屯田眼下情况大好,不要因小失大。

赵大良看出冯定忠的犹豫,笑道:“冯帅,你拿不定主意索性去一趟会野府,见见江大人,向他讨个主意。”

一句话点醒冯定忠,冯定忠笑道:“不错,我有三个来月不曾见到江大人了,正好去拜望一下。赵大良,你让人准备两车新出的粮食,看看有什么新鲜果瓜蔬菜,我明日带去会野府送给江大人。”

冯定忠还没有动身,潘和义先到了巴清镇。走在前往巴清镇的路上,潘和义陶醉在浓浓的秋色中。眼前是红黄绿交叠,色彩斑澜的美景,收割过的麦田仍是金黄,成捆的麦秸散落在田中,那是牛羊的口食;田地带着丰收后的荒凉,被马蹄声惊飞起落的鸟儿用身影诉说着丰收的喜悦;雪峰在阳光下如同宝石,闪耀着光芒,近处的胡杨林用金色装饰着峰峦,清清的河水从金色中穿过,倒映着蓝天白云;无数木屋散落在天地之间,美不胜收。

潘和义暗叹,都说化州风景秀美,这份壮阔之美看得让人心胸一宽,这巴清镇只是屯军驻扎的所在,不知道那闻名遐迩的香雪居又是怎么的美法,等办完了差,一定在化州好生游玩一番,也不枉自己来化州一趟。

巴清镇很大,镇内酒楼、客栈、各类店铺一应俱全,在合城县能见到、买到的东西在这都能看到。潘和义在街上随意地转了转,想着该如何探听屯军田亩的真实数。

在街上转悠了一个来时辰,眼见午正将至,仍然毫无头绪,潘和义带着潘和齐进了街边的一座酒楼。酒楼的生意红火,楼下的七八张桌子差不多坐满了。潘和义扫了一眼,见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不少人光着膀子,脚踏着凳子,吆三喝五地划着拳,用碗大口地喝着酒。

引路的伙计见潘和义一身长衫,举止文雅知道是读书人,忙引他上楼进了雅座。竹帘垂下,将喧闹声也隔断在外面。点了四个菜,叫上一壶酒,潘和义和潘和齐相对而坐,忙里偷闲。

“两位爷,要听小曲吗?”竹帘被撩起,一张俏生生的脸探进来问道,是卖唱的女子。那女子及笄年纪,长得俊俏,眼巴巴地望向潘和义,目光中写满了恳求。潘和义心中烦闷,心想听听小曲也好,发散发散郁闷心情。

见客人点头,那女子撩起竹帘,向身后招呼道:“爹,客人让咱们进去。”一个持琵琶的汉子进屋,与女子一起朝潘和义行礼,那汉子也不多言,在屋角坐下,琵琶声清脆悦耳,那俏女子开口唱道:“槛菊愁烟兰泣露……”

开口第一句,潘和义就知道女子所唱的是江安义所写的《蝶恋花》,这首词是江安义写给他夫人的,情致深婉又寥阔高远,不愧词仙大名。潘和义在青楼之中无数次听过歌女们吟唱此曲,在巴清镇的酒楼之上,眼见这个乡间女子轻声吟唱,少了几分思念的凄苦,多出几分俏皮的活泼来。

不待一曲歌罢,门外有人高声喝彩道:“唱得好,这声音娇滴滴让人听得心痒。”竹帘被高高掀起,数名壮汉闯了进来。卖唱的女子吓了一跳,急忙闪在屋角,与弹琵琶的汉子挤在一处。

潘和义怫然不悦,喝道:“好生无礼,你们怎能闯进屋来,店家,店家在何处?”

为首的汉子满面通红,酒气冲天,袒着胸,露着黑乎乎的胸毛,没有理会潘和义,冲着卖唱女子“嘻嘻”笑道:“小娘子,我们不是坏人,我家将军听你的小曲唱得好,请你过去。只要你讨了我家将军喜欢,银子有的是。”

小姑娘吓坏了,缩在父亲身边连连摇头,连话都说不出了。那汉子讷讷地起身,施礼陪笑道:“几位军爷,小女胆小,不敢伺候军爷,请军爷饶过咱们父女吧。”

潘和义直接被人无视,胸中闷气陡生,这些日子淤积在心中的苦闷、彷徨、惊恐,借着几分酒意,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重重地一拍桌子,潘和义站起身喝道:“该杀的军痞,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民女,还有王法吗?”

那汉子被潘和义说得一愣,转过脸看到一个义愤填膺的书生,莫明其妙地问道:“兀那书生,你说什么?”

潘和义抄起一碟菜朝汉子掷去,骂道:“不要脸的贼军汉,你作奸犯科爷还说不得吗?”

小女孩缩在角落看到潘和义仗义相帮,一脸正气,止不住心头乱跳,两眼放光。

那汉子一时不觉,被碟子砸中左襟,一盘红烧羊蹄汁水淋漓地全浇在了身上,那汉子新做的衣服被污了。想起婆娘在灯下辛苦了十多天,汉子怒火中烧,上前一拳朝潘和义擂去。潘和义文弱书生,哪丁得住汉子的拳头,痛呼一声向后倒去,连带着身后的座椅摔倒,头磕在桌角上,划了道口子,鲜血涌了出来。

小姑娘惊叫出声,潘和齐抢到潘和义身前,仗着胆子道:“你怎么乱打人,伤了我家公子,咱们到官府打官司去。”

那汉子扑拉着衣服上的油水,吐了口唾沫,骂道:“晦气,将军让我来请这小丫头唱只小曲,还惹出这等事来,污了洒家的衣服,你们赔。”

店家闻讯进来,认出了军汉,道:“黄爷,您又喝多了,你们快扶黄爷去醒醒酒。”说着来到潘和义身边,看到头上只是破了个小口子,长出了一口气,轻声劝道:“这位公子,莫与军汉一般见识,这些人粗鲁得很,我派人去请郎中,你先坐着歇歇,这顿饭算我的。”

潘和义捂着胸口坐在椅中,心中暗暗发恨,百无一用是书生,便是胸中有千条妙计也敌不过粗汉的一个拳头。想起在姜州时,江安义连毙刺客十余人,自己远不如他,越是如此,对江安义的恨意越深,潘和义暗暗咬牙,这次来化州清田一定要把江安义拉下马。

见事情平息,弹琵琶的汉子带着小姑娘上前道谢。潘和义头上破了个小口,鲜血顺着脸颊往下直淌,看得小姑娘两泪涟涟,心痛不已。

潘和义和声道:“些许小事,老兄不必放在心上,这位姑娘,刚才可吓到你了。和齐,拿二两银子给这位姑娘,刚才那曲子唱得好极了。”

那姑娘连连摆手,不肯拿潘和齐递过来的银子,看着潘和义捂着胸口皱着眉头连声咳嗽,冲着她爹道:“爹,这位公子受了伤,咱们请他到家里面坐坐,歇息片刻。”

弹琵琶的汉子眼中闪过迟疑,潘和义柔声道:“会不会太打扰了。”

“不会,不会,家里就我和爹爹两人,我家就住在镇上,公子请跟我来。”小姑娘带着泪珠笑道。

汉子暗叹一声,道:“公子爷,多谢你仗义出手,若不嫌家中粗陋,便请到家中坐坐。”

小姑娘在前面引路,那汉子和潘和齐一左一右扶着潘和义,朝镇西走去。潘和义轻声地咳着,心中却满是得意。

第九百三十七章打探虚实

红糖鸡蛋香又甜,香味飘来引得潘和齐直咽口水,可是那个柳儿小姑娘只煮了一碗给老爷,自己只能和张老哥一起坐在一旁光看着。张家家徒四壁,堂屋正中的墙上挂着张佛祖像,下面陈旧的供桌,几把竹椅,几只母鸡“咯咯”地叫着,也不怯人,大摇大摆地屋中踱着步。

张家住在巴清镇镇西,那个弹琵琶的汉子张天德是家主,五年前带着妻女从齐州逃难来到这里,租种了四十亩地,只要交三成租钱,只是齐州的一半。日子本来逐渐红火,三年前张天德用积攒下来的钱请人搭了三间木屋,算是在化州安下了家。

谁知西域人入侵,逃难的过程中柳儿娘病死了,等大军逐走西域军,张天德带着柳儿返家,家中存粮被抢一空,连今年的粮种都是租借的。眼看柳儿十五岁了,张天德筹划着替女儿置办嫁妆。张天德会弹琵琶,柳儿会唱曲,于是趁着农闲,父女俩到镇上的酒楼挣点钱。镇上多是乡里乡亲,知道这对父女的难处,酒楼茶肆都会让他们进入,偶尔会有调笑、逗弄的事情发生,但像今天这样的事还是头一回发生。

柳儿站在潘和义身旁,含羞带怯地看着潘和义将红糖鸡蛋吃完,红着脸上前收碗。潘和义站起身拱手施礼,道“多谢姑娘。”

“小女应该感谢公子仗义相助才是。”柳儿拿着碗,屈身福了一福。张天德咳了咳,柳儿拿了碗转身离去。

来的路上潘和义已经从柳儿姑娘嘴中了解到张家的大致情况,张家租种了四十亩地,只要向田主交三成租粮,这田地一定有问题。潘和义打定主意从张家入手,当然不会因为张天德的脸色离开。

潘和义早有定计,看到柳儿姑娘的衣裙在屋外一闪而过,便笑着对张天德拱手道“不瞒张兄,林某是来巴清镇寻亲的,张兄是当地人,不知是否听闻过林子易的名字。”

张天德思索了片刻,道“张某来巴清镇不满五年,对镇上人家并不是很熟悉。林子易,没有听过。”门外,柳儿皱着眉头也在苦思林子易的名字。

潘和义略等了片刻道“既如此,多有叨扰了。和齐,咱们到镇上先找个住处,慢慢寻找吧。”

不等潘和齐站起身,柳儿先从屋外探出头来道“爹,咱们家就有住处,就让林公子住咱们家吧,省得住客栈花钱。”

“这太麻烦你们了。”潘和义以退为进地拒绝道“我们还是住到客栈去吧。”

柳儿站在门前急道“我家有三家屋,我和爹各住一间,还有一间空着呢,正好让公子住下。爹,你说呢?”

女大不中留,张天德心中暗叹,我还能说什么,总不能当面把人推出门去,何况这位书生刚才还帮过自己父女的忙。张天德苦着脸道“公子要是不嫌我家脏乱,就住下来吧,也好安心寻找家人。”

潘和义求之不得,笑道“小可也是穷人家出身,小时家中和张兄一样贫苦,我倒是觉得张兄家中比客栈要清静,正好白天寻访家人晚间读书。”

柳儿听说林公子愿意留下,眉眼一弯,冲着潘和义露了个甜美的笑容,如同一只小鹿般蹦跳着前往西厢收拾床铺。

潘和义有意在张家住上十天半个月,把屯田的弊处摸清楚,等清田督查队伍到会野府再赶去会合。但张家够穷,光靠柳儿姑娘的情面住不了两天,所以潘和义从行囊中掏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笑道“张大哥,我们在你家中住下,也不知要多久,这吃住的花销不是小数目,大哥家中不富裕,这点银子就算是我们两人的食宿费。”

五两银子,能在镇上客栈住上一个月的了。张天德羞红了脸,连连摆手道“林公子,你这是打我的脸,你在我家住几天哪能要你的钱,你要是这样,还是请你去住客栈吧,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菩萨。”

柳儿听到争论声,也赶了过来,得知潘和义要给钱,红着眼道“林公子,我们家虽穷但不贪财,你把银子赶紧收起来,要不然就按我爹说的去住客栈吧。”

潘和义心中一暖,这对父女穷困到要上街卖唱,可是面对五两银子居然毫不动心,利用这样敦朴的人心有不安。一丝愧疚闪过随即被潘和义掐灭,看得出来柳儿姑娘对他有好感,娘正张罗着要给自己纳妾,到时候把她带到京中,张天德要是愿意便一同前往,在家中做个管事,张天德父女岂不是求之不得。

在张家住下,潘和义白天出门打听消息,晚间与张天德父女闲谈,有意无意地打听着屯田消息。每天回来,潘和义都会顺路带些酒菜,张天德推辞了两次,便不再多说。面酣耳热之季,难免放开胸臆,张天德把知道的屯田内幕都告诉了潘和义。

…………

冯定忠带着人进会野城西门的时候已近申末,离衙门散衙没有多久了。看看身后几辆大车,冯定忠吩咐道“直接到江府去。”江安义仍住在自家的宅中,经略府的住处暂空在那里。

江安义对他有知遇之恩,虽然冯定忠碍于身份不能称呼江安义主公,但其实已把这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岁的大人看成了主公。他冯隔几个月便要来一趟江府,府中的人对这位屯帅很熟悉,笑着张罗着把车马赶进大院,冯定忠问前来迎接他的汪管家(汪小虎,汪伯的二儿子)道“老汪,大人在家没?”

汪小虎不是当年那个乡下汉,跟着江安义走南闯北,眼界大开,待人处事早已历练通透。他知道冯定忠是自家老爷的心腹人,也不避忌,笑道“老爷还没回来,夫人在家,冯帅去见见?”

冯定忠对江夫人欣菲有些犯怵,龙卫的凶名可让小儿止哭,虽然这位督监大人不会对他如何,冯定忠还是想着不见为妙,忙道“算了,我就不去拜见夫人了,在屋中等大人回来,还有事禀报大人。”

江安义比较清闲,西域诸国安定下来,六月份帕火教的一处分庙悄然在会野府中落成,至于朝庭清查田亩的事推给了府衙。周刺史游山玩水的行程被打断,匆匆赶回府衙处理朝庭清理田亩的大事,府衙中的官员暗暗欢喜,只要有差使办,总有油水过手。

听到散衙鼓响了,江安义起身回家,经略府循规蹈矩的生活让他有些厌烦,江安义寻思着洛王爷的大婚就要来了,自己是不是亲自前往并州祝贺,不过并州刺史全兴清跟自己的关系不好,见了面怕多尴尬。

听到冯定忠来访,江安义露出笑容,快步前往正厅,看到冯定忠已经站在檐下迎候。张克济潜移默化地时常在他耳边鼓动,江安义心中已经下意识地把冯定忠的五万屯军视为自己的禁脔。

简单地寒喧后,江安义问了问今年屯田的收成,对于冯定忠带来的礼物也没有推辞,这是将冯定忠视为自己人的表现。汪小虎安排下酒宴,江安义把张先生也请了来,三人边吃边聊。

冯定忠知道张先生是江安义的谋臣,不用避忌,在酒席间把清理官田的事说了出来,告诉江安义屯军手中大概有万顷隐报的田亩,朝庭清田该如何处断?

江安义放下酒杯,脸色阴沉了下来,道“冯定忠,你们的日子过得难吗?可缺银子用?”

冯定忠看到江安义生气,脸上的汗冒了出来,虽然他是四品的明威将军,比起江安义不差几阶,但江安义是他的恩主,能有今天全仗江安义的一手栽培。除了大力提拔他外,江安义任刺史时每年拨给屯军五万两银子作为费用,此次来化州任经略使,更是暗中给了他二十万两军费,让他购买物资,加强训练,安定人心。冯定忠目睹过江安义的骁勇,知道自己如果生出异心,以江安义在化州的声望,轻而易举地就能拿掉自己,说句不客气的话,五万屯军包括冯定忠在内,全家人的身家性命都握在这位大人手中。

张克济笑道“主公,冯将军也是障于情面,这种事情不可能禁止,只要不让朝庭督查使查出来便无事。”

冯定忠感激地冲张克济笑了笑,江安义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道“你缺银子向我开口,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拨给你,何必贪图那点小钱,让人诟病。回去之后让人把隐报的田地上报给官府,该补的银子补上,我让刘逸兴通过经略府的账给你再拨二十万两,够不够用?”

“多谢大人,足够了。我回去之后立刻让各屯镇清查田亩,一定不给大人招惹是非。”冯定忠道。

张克济的说法江安义被驳了,也不生气,道“人心不足,为了银子总有人不怕死。冯将军回去后除了补贴银子外,还要抓几个典型,杀鸡给猴看,树立起权威来,才好令行禁止。”

江安义关注的不是屯田,问冯定忠道“屯军的操练不能落下,你们处在边境,说不定哪天就要打仗。现在多数屯军将家小都迁了来,为了妻儿老小也不能大意。”

冯定忠道“大人请放心,操练之事冯某绝不敢有丝毫大意。不是冯某夸口,五万屯军中至少有两万人不比安西大营的兵马差。”

江安义道“要舍得花钱,从西域多买些战马,还有兵器,经略府刚从西域买进了一批好兵器盔甲,你走的时候挑一些走。”

当兵的都喜欢战马和兵器,冯定忠大喜,笑道“多谢大人了。”

“把身手练好了,家中有愿意当兵的儿男,不妨让他们加入团练,跟着你们一起操练。说不定哪天我还要带你们到西域转转。”江安义笑着举杯相邀道。

冯定忠知道江安义有平定西域之志,此生若能追随他踏平西域是人生快事,当即笑道“大人,到时候一定记得要带上我,哪怕老冯抡不动刀枪了,也可以随军喂喂马,替大人喝两声彩。”

第九百三十八章大治在民

送走冯定忠的第二天,严青泽来了。

经略使没住在衙门,在官场上来说是一奇,在化州老百姓眼中,这位“自家官”熟如家人,是邻家大兄弟。常看到江大人早上上衙的时候到街边买两个馕,晚上偶尔会呼朋唤友在摊头吃羊肉串,啃牛尾巴。据抚慈养幼院的黄吏官说,江大人府上每年资助了大把银子给那些老人孤儿,便是大人被调到了京里,这银子也没有断过。

去年逐走西域联军,江大人从西域各国要回了许多被掳走的郑人,官府拿出银子安抚这些难民,替他们造房子、置田地、置营生,在化州无数人家视他为万家生佛。

江府门前一年四季果蔬不断,都是那些承了恩德的百姓自发送来,一小篮桃、一筐子杏,一捆自家的青菜,一小袋细磨精刷过的面粉,值不了几文钱,但却是寻常百姓最诚挚的心意。

严青泽一路打听着来到江府门前,看到墙边放着数十个篮子,里面装着各式的瓜果暗自诧异,拉住一个放篮子的十二三岁的少年,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把这篮枣子放在墙边做什么?这一排的篮子放在墙下莫非有人来买?怎么不见人看着?”

那少年打量了一眼严青泽,严青泽此次换了件青衫,胡须也长出了半寸多长,手中拿着包袱,看上去像个教书先生。少年人拉了拉身上的短褂,向后退了半步,双手拱起有模有样地行礼道:“小子见过先生,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严青泽愣了一下,这少年肤色黝黑,看样子不似在私塾中读书的少年郎,不过举止言谈像是读过书的人。严青泽下意识地还礼,道:“不错,严某是外地人,有事来会野府,看到这满墙瓜果有些奇怪,不知是何风俗?”

那少年人笑道:“这些瓜蔬都是送给经略使江大人的。”不等严青泽发问,那少年人主动地告诉他道:“江大人在化州主政,化州百姓得益匪浅,就拿小子来说,父母本是普通农人,家中耕种二十亩地,上有爷爷奶奶、下有兄弟姐妹,日子过得困苦。江大人将蜜水果法授以百姓,家父母又种了两亩瓜田,日子好过了些。”

“家母看小子年岁渐大,有心让我读书,但在晚间摆个小摊卖点吃食补贴家用,不瞒先生说,江大人时常到我家摊上吃东西。”少年人笑容满面,一脸自豪。

“喔?”严青泽满是惊奇,身为经略使江安义居然会在街头小摊上吃东西,倒是一副亲民姿态。

少年人起了谈兴,滔滔不绝地道:“江大人爱民,约束衙吏不许扰民,也不向小摊贩征收税收,家中有了闲钱送小子进私塾念书,去年小子侥幸通过了县学考试,算是个童生了。”

严青泽一惊,身为读书人知道成为童生并不容易,自己家境富裕,父亲是饱学之士,自己读书也算刻苦,也是十二岁才过的童生,十五岁中的秀才,十九岁中举之后却一时蹉跎着没能及第,后来被冯公公召入暗卫中。十二岁的童生,可以称之为“神童”,没想到自己随便在街边就能遇上个神童?

“化州的童生可多?有多少童生参加府试?”严青泽疑惑地问道。

那少年人笑容敛了起来,正容道:“这位先生,化州童生试并不容易,会野府三年二试,仅有十分之一入选,至于秀才每三年取五十人,参试之人多达千人,并非如先生所想。要说化州应试与别州有何不同,只能说化州应试只凭真实本事,并不看家世钱财,江大人说过,谁要敢在应试中做手脚,就让他断手断腿。”

严青泽心知自己失礼,连忙躬身赔罪道:“小哥,是我鲁莽了,以己度人,请小哥见谅。还未请教小哥尊姓大名,严某失礼,失礼。”

“严先生有礼,小可姓林,单名一个益字。”少年人重新泛起笑容,道:“我化州自江大人来后,文风大盛,济民书院名声雀起,有不远千里前来求学之士,今年会试,化州又得中八人,天下谁人还敢说我化州是蛮荒之地。”

少年人脸上泛着自信的笑容,眼中闪着希冀的光芒,严青泽暗自感慨,文治武功、民富州强,江安义在化州确实功绩过人,堪称能臣,从这少年身上可以看出化州人的自信以及对江安义的尊崇。

“小子还有二个弟弟,一个十岁,一个八岁,都开始认书识字了。”少年人笑道。

什么,严青泽今天的惊吃了不少,一个普通人家要培养一个读书人不容易,何况要让三个娃念书,要知道在普通农家,这么大年纪的娃儿要帮家里干些活放牛、打猪草、拾粪之类的活了,难道晚上摆小摊这么赚钱?能一下子将家中三个孩子都送去上学。

少年人得意地横了严青泽一眼,满意他这种惊讶的态度,笑着解释道:“江大人为了鼓励孩童读书识字,下令在会野府兴办坊学,官府拿钱请先生为八岁以上孩童启蒙,官府通告百姓,适龄蒙童可以免费入学,小可的两个弟弟便在坊学中读书识字,会野府中六成以上的孩童皆在念书识字。”

严青泽猛然想起一事,他在合城县的时候听过官府兴办雨学和夜学之事,就是在下雨天无法出门干活的时候官府会在县学内免费教授文字,逢三、七晚间戌时也会授课一个时辰。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以为是官府做秀,县学的那些教谕们本身的差事都是敷衍,哪里有那功夫免费教人识字。

如今看来,免费教授适龄儿童识字是江安义在化州推出的一项德政,开千年之先河,此事若能坚持下去,江安义的地位将不亚于一代文宗。夫子说有教无类,也仅能教习弟子百余人,可是江安义大打门户,化州有多少适龄儿童,有多少人因之受益,同为读书人,严青泽深感江安义此举功德无量。

“我家院中蜜枣新熟,娘前些日子跟江大人提过,江大人说等枣子熟了要尝尝鲜,树梢处的枣子已经红透,娘让我送上一篮给江大人尝尝。”少年人一指墙边的那些篮子,道:“这些人都像我家一样,受了江大人的恩惠,无以为报,只有用这些家常之物聊表心意。”

严青泽暗暗心惊,江安义笼络民心到了如此地步,但是自立为王恐怕化州百姓多数也会跟从,不知其志如何?严青泽心中隐隐期待起来,他感于冯忠的真诚加入暗卫,其实从内心来讲十分抗拒,作为一个读书人还是想着能跻身朝堂,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

从江安义的作为来看,成为一代名臣不成问题,如果能追随他既能报了私仇又能施展抱负,何乐而不为。紧了紧夹在腋下的密报,严青泽对此次求见充满了期待。

这时,从江府内走出几名女子,“叽喳”笑着奔向墙边的篮子。林益解释道:“江府每天都会派人前来收取这些礼物,然后将回礼放在篮中。”

“回礼?”严青泽一愣,对于百姓送的这些东西江府居然还还礼,还些什么礼?

林益解释道:“江府会在放还的篮中装几样竹器、瓷碗、酒水等物。严先生,小可失赔一下。”说着,林益往前几步对着一名五十来岁的妇人行礼道:“小可见过霞大娘。”

霞大娘,李云霞,江府的内管家。江安义带着彤儿等人回京任职,李云霞并没有跟随,她知道自己当初的做派惹了主人的厌,江安义对她的观感很差,虽然心中舍不得彤儿和她的两个孩子,还是请求留在了化野府照看江府。江安义重回会野府,彤儿却没有回来,李云霞有些失落,动了念头前去京城,她丧偶后返家,儿女们都留在夫家,因为她生性刻薄,连儿女也少有来往,所以把彤儿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也当成了自家晚年的依靠。

大夫人欣菲可不是善茬,李云霞小心伺候,趁欣菲心情好时提出要去京城照看几位少爷小姐。欣菲知道她的心事,看在彤儿的面子上也没有为难她,让她等天气九月天气凉爽再动身不迟。李云霞喜出望外,眼看前往京城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行事越发勤勉,生恐得罪了欣菲耽误了进京。

收取府外的果蔬原本用不着她亲自前去,不过李云霞喜欢上了百姓们对她的尊敬、亲切,这种感觉无论在夫家还是李家都不曾有过。李云霞知道这是因为她是江府的内管家,爱屋及乌,会野府的老百姓见到她才会称呼她“霞大姐”、“霞大姑”、“霞大娘”。

自家儿女不亲是李云霞心中之痛,年过五旬越发注重亲情,让她忘记了曾经的倔强,来会野府后托人给儿女捎了不少东西,母子、母女间的关系缓和不少,互相之间有了书信往来。孙子、外孙差不多跟眼前的林益一样大,也在读书识字,只是比不上林益已经是童生了。

“林益啊,今天送了些什么来?”李云霞微笑着打招呼,跟几年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自家院中的蜜枣,可甜了,霞大娘你尝尝。”林益指着身后的竹篮笑道。

李云霞点点头,收到的这些礼物夫人让她们自行分配,等下自己要尝尝这蜜枣滋味。彤儿和几个孩子在就好了,他们肯定喜欢,自己进京要不要带点枣子去,九月正是蜜枣大熟的时候。

心中想着,李云霞笑道:“林小子,你现在是童生了,可要好好用功,你爹娘为了供你们几个读书可不容易,长大了要好好报答爹娘。”

“霞大娘说的是,小可记下了。”

林益恭谨的态度让李云霞十分舒坦,笑道:“小子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我那孙儿要像你一样就好了。你慢些走,府中新近进了一批纸砚,老爷吩咐我用来回礼,小梅,小梅,你去取一套笔墨纸砚来。”

严青泽看着林益与江府的女管家寒喧着,举步走向府门,向门子道:“劳烦通禀一声江夫人,就说京中故人求见。”

第九百三十九章千里投名

郑国男女礼教并不严苛,妇人女子也可随意出行,不过上门求见夫人的行径还是让门子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严青泽。严青泽神色从容,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拜帖递上。

门子打开,见上面写着“故友严青泽拜见”,再打量一番严青泽,短须青衫,拿不准眼前这位是做什么的。想起夫人的身份,门子脸色一变,道:“请先生稍待,我这就是替你通报。”

欣菲看到拜帖上严青泽三个字一愣,她在京中与严青泽打过交道,严青泽是原暗卫督统冯忠的谋士,暗卫的五品镇抚,冯忠以师礼事之。冯忠失势后此人便消失不见,暗卫还发出过追缉的通告,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拿着拜帖思量了片刻,欣菲吩咐道:“请来人到大厅略坐,派人去衙门请大人回来,请张先生前来陪客。”

严青泽是冯忠心腹,暗卫诸多事宜都由他来谋划,知晓许多阴私隐秘事,眼前这张半枯半荣的脸的主人是是卢家弃子、江安义的谋臣张克济。文人相轻,何况严青泽此次抱着投靠江安义的心思而来,难免想和张克济别别苗头,两人在大厅中谈笑风声。

张克济原本就猜这位严镇抚是不是想改换门庭,说了半刻便心知肚明了。严青泽的才学自不用说,要不然冯忠也不会师礼以待,这位严大人大概是看不起我,话里话外在考究,不露一手今后还真压不住他。笑语欢声中无形的刀光剑影飘荡,几个回合下来两人都暗自心责,对方不是省油的灯,等江安义踏进屋内,两人倒有几分惺惺相惜了。

传信的亲卫把严青泽的求见告诉了江安义,江安义并不认识严青泽,不过知道他是冯忠的谋臣,前几日田守楼来信提及冯忠自缢身死的消息,揣测极可能是黄喜派人动的手,没想到消失多日的严青泽便出现了,江安义对他来意有几分明白,且见上一见,听他说些什么。

严青泽没有废话,直接把冯忠被黄喜派的人所害说了出来,然后道:“严某得冯公厚恩,听闻江大人与黄喜有仇,严某愿为江大人驱驰,借江大人之手为冯公报仇。”

江安义一皱眉,心中不喜,严青泽为报恩所以拿自己做刀,这话**地听到耳中着实不喜。张克济笑道:“严先生,我家主公虽然跟黄督统有些不睦,但同朝为臣,都是为天子效力,些许小怨怎么用生死决之。”

严青泽早已准备,打开放在桌上的包袱,从最上面拿出几张纸递给江安义。江安义接过一看,赫然写着唐文忠收受贿赂,帮张伯进改名换姓以小喜子的身份进宫,这件事欣菲曾暗中查探过数次,皆无结果,没想到暗卫已有记录。明眼人不说暗话,江安义与黄喜之间仇怨唯以你死我活方能解之。

张克济将谍报放在一边,看了看包袱里厚厚的一大叠,应该都是暗卫这些年搜集的阴私事,这东西拿到手可以替主公拿捏多少人的短处。严青泽知道张克济心意,将包袱往前一推,道:“这些是我出京前冯公交给我的,让我把它转给江大人,冯公说与江大人有旧,请江大人看到往日交情上替他报仇。”

江安义一愣,他与冯忠交情泛泛,最初搭上交情是因为千金赌坊的缘故,江安义在碧玉坊、云山坊大杀四方,给了冯忠面子放过千金坊,后来在宫中遇上,冯忠不咸不淡地感谢了两句。说起来朝堂上下提起冯忠之名无不惊悚,他对自家倒从未有过什么为难,莫不是念着当初的交情。

张克济不待江安义答应,早已起身伸手将包袱拿在手中,这东西就是匕首、毒箭,有了它纵横官场将百战不殆。江安义有些尴尬,张先生的做派有些丢脸,掩饰地道:“严先生请喝茶。”

严青泽见张克济收下谍报,放下大半的心来,收下谍报意味着接纳,不过他不想在江安义身边做个可有可无的人,要加重分量潘和义这个投名状不能少。

端起茶呷了一口,严青泽抛出了投名状,道:“江大人,严某从京城逃出,乘坐威记车马行的马车来化州,同行遇到了来乔装前来化州清理田亩的潘和义。”

“什么?”一石击起千层浪,低头看谍报的张克济也惊得投起头来,京中公文称清田督查组八月十六日从京城出发,潘和义居然已经悄然来了化州。

严青泽很满意江安义和张克济的神情,道:“说来也巧,我到了会野府后准备先行到合城县住处取这些谍报,在前往合城的马车上又遇到了他。”

江安义和张克济互视一眼,合城县,潘和义的目的在屯田。江安义暗道侥幸,幸亏昨日冯定忠来家中讨要主意,要不然真让潘和义抠到了痛处,屯军私隐万顷田地可不是小数目,潘安义借此可以做篇大文章,踩着自己往上升。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欣菲从后面转出,张克济与严青泽交谈的时候,欣菲便躲在后面倾听。严青泽见到欣菲,连忙起身施礼道:“见过江夫人。”

严青泽知道欣菲是龙卫、暗卫双料的督监,这位出身彩蝶门的前辈惊才绝艳,年纪轻轻便在一众龙卫中脱颖而出,龙卫暗卫中现在仍有不少倾慕者。不过,可别被她的美貌迷惑,严青泽听闻了不少有关欣菲办差的故事,这女子冰雪聪明、行事果决,兼之心狠手辣,也就是江安义能降得住她,让她安心在家相夫教子。

欣菲与严青泽打过交道,点头招呼道:“严镇抚,好久不见了。你说潘和义来了化州,不防详细言说。”

张克济对欣菲十分了解,他有时候甚至觉得欣菲比主公更要果决,若是把欣菲换成主公,迈进的步子可以再大些,前行的速度可以更快些。当然,主公弘毅宽厚、心怀百姓、识人善用这些优点又为人所不及,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便愿随着时势变化主公能更加果毅些。

严青泽开始详细讲述见到潘和义的经过,欣菲不时的插嘴相询,等严青泽讲完,欣菲道:“江郎,潘和义身为朝庭清田督查使,乔装前来化州这是对你的不信任,此事你只做不知,交由我来处理。严先生,你是冯公的谋臣,既然有意投奔江郎,那便从此是一家人了,暗卫有令追拿你,虽在化州你也不好抛头露面,你以后便随我一起行事,江郎以为如何?”

见江安义点头答应,严青泽大喜,起身施礼道:“严某从命。”

对于严青泽来说,跟随欣菲确实胜过江安义,江安义身边有张克济,自己是后来者,肯定不能超过张克济去;他与欣菲出身相同,行事风格一样,对于严青泽来说还是熟悉的事,只不过把冯忠换成欣菲罢了,走夫人路线是条捷径。

欣菲行事雷厉风行,当即起身道:“严先生远道而来,我让人安排酒宴接风,不过还有些时间,先生随我到书房细谈,我把师妹思雨也叫来,咱们商量商量如何对付这个潘和义。”

等欣菲和严青泽离开,江安义叹了口气。张克济抬起头,笑道:“主公不用担心,夫人善长处理此事,何况还有思雨和严青泽相帮,又在巴清镇上,潘和义是自投罗网。主公来看,京中碧轩居、环采阁居然都是宁陵郡王的产业,满春院是彩蝶门的外院,还有……”

张克济兴高采烈地翻看着那堆谍报,不时地发出惊叹声。江安义暗自好笑,他不是担心欣菲处理不了潘和义,而是替潘和义可悲,落入欣菲和思雨的手中,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在张家住了八日,潘和义对屯军隐匿田地的情况已有初步了解,光巴清镇这一带所驻的屯军就隐报了近万顷田地,这些田地有的是无主之田被屯军充装屯田占下,有的是屯军及家属新垦所得,当然也少不了侵吞暗夺之事。

张天德租种的四十亩地便是屯军私垦的田地,屯军精力有限,开垦出的田地耕种不过来,租给张天德这样没田的人,白得三成粮食,而张天德的身份是无业游民,不用向官府纳税服役,能得到耕种的七成粮食,比起在老家还多得二成粮,皆大欢喜。

九月初二,潘和义一大早就带着潘和齐出门“访亲”,潘和义打算再住二天就回会野府,在会野府与朝庭的清田督查组会合,自己表面上什么也不做,到时候把手中的证据带回京中,在天子面前狠狠地告江安义一状,到时天子定要处罚江安义。

张天德父女等潘和义出了门,收拾一下拿了乐器准备到镇上转转,门外传来呼唤声:“张老弟在家没?”是里正杨全宗,张天德连忙答应道:“在家呢,杨老哥快往里请。”

冯定忠以军制治驻地,巴清镇是帅府所在,镇上的大小官吏都是屯军中的将官,杨全宗是屯兵的小头目,从九品的陪戎校尉,巴清镇被冯定忠划了八块,张天德所住的镇西这块归杨全宗管,而且张天德租种的四十亩地就是杨全宗所有。

第九百四十章私订终身

张家小院养着鸡,杨全宗霸气十足地进院,吓得鸡飞狗上墙。张天德陪着笑不敢做声,柳儿气恼地一扔扫帚,扭腰进了屋中。杨全宗站在院中,目光紧盯在柳儿姑娘的身上,露出满满的淫欲。

张天德拿起檐下的竹椅,挡在他的身前,躬身道“杨老爷,您怎么来了,快坐,我给你倒碗水去。”

杨全宗咽了咽口水,淫笑着道“柳儿这小妮子是越长越可人了。老张,把柳儿嫁给我作妾如何?那四十亩地就算是我给的聘礼,老张你就是我的老丈人,以后这巴清镇就可以横着走了,下半辈子就享福吧。”

屋内传来“哐”的一声响,张天德苦笑道“杨爷说笑了,您是贵人,我家柳儿哪高攀得上。杨爷,您有事?”

杨全宗沉下了脸,冷声道“不识抬举,你不愿意爷还能逼你不成,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受穷的狗骨头。爷这次来有两件通知你,一是帅府有令,让各家各户这段日子小心一点,朝庭派清田使来清查田亩,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要是出了事可别怪我没事先通知。家里如果来了外人,要赶紧告诉我,要是被查出是别有用心之人,窝者同罪。”

张天德心中一沉,借宿在自家的林公子说是找亲戚,可是每天拉着自己喝酒尽往屯田的事上扯,搞不好这位林公子就是朝庭派来清田的暗使。张天德在酒楼时听食客们说起,朝庭又开始清理田亩,前来化州的官员据说跟江经略使有仇,大伙都说要防着朝庭派来的官员对江大人不利。

“咣”,屋内又是一声响,柳儿听到外面的对话,手中拿着的勺子吓得掉落在地。

杨全宗自顾自地继续道“还有便是冯帅发了话,朝庭来清查田地,那些没有上报官府的田地都要如实上报,你耕种的那四十亩地就在内。既然报了官府,那从明年开始就要交纳税赋了,你明年要交的租赋涨了一成,要给我四成了。朝庭还要清缴前几年的漏税,你准备补交三年的税,等官府最后的章程下来再上交。”

张天德苦了脸,为替柳儿娘治病,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哪有余钱来补交税,明年税赋还涨了一成,这日子难过了。张天德哀告道“杨爷,我家的情况您还不清楚,我哪有钱补交税,您宽限我两年,求您了杨爷。”

杨全宗斜着眼看了张天德一眼,道“老张,我虽然看上了你家姑娘,但绝不会做逼迫你的事,要不然被冯帅知道了还不得扒了我的皮。这个忙我还真帮不上,要怪就怪朝庭派人来清田,从江大人、冯帅到我都没办法,你要是觉得种地不划算,提早给我打招呼,我租给别人就是了。”

张天德一屁股坐在檐下的石阶上,杨全宗朝屋内扫了一眼,“嘿嘿”笑了笑,大摇大摆地出了院。

等杨全宗离开,柳儿从屋里出来,看到爹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痛地道“爹,林公子前两日说要返京,让咱们跟他一同前去,要不咱们就随他进京去看看?”

看着柳儿满是希冀的眼神,张天德怎会不明白女儿的心思,这傻丫头是看上那个姓林的书生了,若是姓林的能在巴清镇扎根,自己不妨把柳儿许配给他,可是那个姓林的来历不明、心意难测,甚至是不是姓林都两说,自己怎么能把女儿推进火坑。

叹了口气,张天德也无心再上街卖唱,坐在檐下呆呆地想着心事,四十亩地靠自家父女两人耕种十分吃力,收成也不好,只能略有结余。明年租税涨了一成,就只租二十亩算了,有空带着柳儿多到酒楼转转,比种田来钱来得快。只是柳儿这丫头大了,出落得水灵,遇事的机率也大了,万一出点差错,我怎么对得起娃她娘。

柳儿见爹不作声,便忙着把屋里的东西搬到院中晾晒,林公子的脏衣服放在床头,也被她放进篮中,提着到镇边河中涮洗。张天德越发心事重重,后悔当初就该狠下心,不让这个林公子住到家来。杨全宗刚才说有生人要禀报他,自家不能做这样的事,不过为保险起见,等林公子回来就让他去住客栈,省得连累了自家。

潘和义感觉到镇上的异常气氛,茶楼内众人都在谈论屯帅下令清查田亩,要将这几年隐报的田地上报给官府。潘和义心中冷笑,清田督查组快来了,屯军想抹掉隐匿不报的痕迹,好,很好,朝庭留了时间给他们自查,不过现在来上报似乎有些晚了,自己手中已经握有屯军隐报近万顷田地的证据。

万顷田地想一下子登记造册可不是一两天能完成的事,等会合督查组后自己带着他们直接就来合城县,看看合城县衙登记上报的时间是几月几日,要是敢造假的时间,可别怪自己将整个合城县掀翻。这合城县向来是化州的标杆县,江安义做刺史时他的师兄范师本就是合城县县令,府衙没少往合城县投银子,就算屡遭战火,合城县的规模和繁华在化州仍是屈指可数的。

差不多该回会野府了,潘和义眼中闪过柳儿娇俏的身影,眼中跳过温柔之意,这趟来化州遇上柳儿是他生命中的亮色。他奉母命娶汤氏为妻,汤氏是个典型的官家小姐,容貌一般,只知一味地柔顺,潘和义表面上与汤氏夫妻和睦,其实对汤氏并无多少感情。

或许是因为得不到才分外思念,潘和义时常会想起与思晴相处的美好时光,对当初的选择暗生悔意。柳儿的出现重新唤起他对这份美好情感的渴望,他真的想带柳儿回京,纳她为妾,可是怎样开口才好,柳儿应该会欢喜雀跃,不过张天德不见得会答应。潘和义微笑着出神,甜蜜地烦恼着。

午时回到张家,潘和义意外地看到张天德坐在檐下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柳儿在筛子上晾晒着豆子,不时地朝路上张望一眼,远远看到潘和义的身影,连忙抹了抹头发,扯了扯衣服,装着不在意地弯下腰翻着豆子,嘴角的含不住的笑意出卖了她的心情。

“张大哥,柳儿姑娘,你们都在家啊。”潘和义扬了扬手中的卤羊脸,笑道“我刚经过孙大娘的羊肉铺,买了点羊头肉,晚上和张大哥喝两杯。”

柳儿上前接过油纸包,带着笑低声道“林公子破费了。”

潘和义笑道“柳儿姑娘说得哪里话,潘某在你家白吃白住,可是把你们当成自家人了。”

柳儿欣喜地瞅了潘和义一眼,甜丝丝地转身扭腰去了厨房,潘和齐鼓起眼睛看着,心中暗叹自己什么时候能娶上像柳儿这样的媳妇就好了,老爷真是好命,随便找家人住下都能被这家人的闺女看上。

张天德站起身拍拍屁股道“林公子,你是咱家的贵人,按说我不该说这话,不过早上镇上的杨里正来了,说是帅府在盘查生人,我怕他们对公子不利,公子爷还是快些走吧。”

厨房内,柳儿一边切羊脸肉一边侧着一只耳朵听外面动静,听到爹爹赶林公子走,差点没切到自己的手。放下刀,柳儿冲出来道“爹,林公子是来访亲的,他还没找到亲人怎么能让他离开呢。那个姓杨的分明没安好心,故意吓你呢,爹你别当真,下次那个姓杨的还敢来我用扫帚赶他出去。他要是敢胡来,我就敢到闯帅府告他。”

潘和义心中一沉,官府派人来查看了,不好,得赶紧离开。他身上带着官凭印鉴以防万一,可是在化州尤其是合城县巴清镇,天高皇帝远,要让一个人消失用不着江安义出面,甚至就是柳儿嘴中的那个杨里正就能办到。要知道天下并不太平,天子兴修宫殿各州采伐材料新逼反了不少百姓,离开官道就有可能遇上山贼,到时候只要推说自己被山贼所害,天子恐怕不会为了自己问罪江安义。

这样想着,潘和义觉得后背冷汗直趟,强做镇定地道“既然如此,林某不能连累张大哥,这就收拾东西动身离开。和齐,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收拾东西。”

柳儿嘴一扁,眼泪汪汪地挽留道“林大哥,要不你明天再走吧,衣服刚洗完,还没有干呢,还有你买回来的羊脸肉还没尝一口呢,那姓杨的刚来过,这几天应该不会再来了,林大哥你是读书人,不用怕他。”

潘和义知道柳儿姑娘的不舍,但性命攸关可顾不上儿女情长,强笑道“柳儿姑娘,既然官府有令就不能违背,我要是再呆在这里便给你们惹祸了,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柳儿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泣声道“林大哥,你还会回来吗?”

最难消受美人恩,潘和义心中一软,从腰间解下双鱼玉佩,递给柳儿道“柳儿姑娘,这块玉佩是我家传之物,你若不嫌弃就收好。等过段时日,我定会再上门来。”

话没有说明,但意思很清楚,柳儿的俏脸上堆满了红霞,接过玉佩,深情地看着潘和义道“我等公子回来。”

张天德连连咳嗽,女儿胆子真大,居然敢当着老爹的面接别的男人的信物,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这个林公子是个读书人,很有可能是朝庭派来清查田地的官员,性情也不错,柳儿能嫁给他也不错,女儿大了总要嫁人,只是自家的身份配不上他,柳儿嫁过去只能做妾,唉,只要这丫头自己愿意,自己又能说什么。

既然快成一家人,张天德难免对潘和义多了几分关心,催促道“林公子,快些走吧,等过些时日再来。”

潘和齐背着包袱从屋中出来,柳儿红着脸道“院里的衣服还没干,且放在我家,公子下次来再取回去吧。”

潘和义哪有心关注这些,朝张天德和柳儿拱拱手道“后会有期,走。”

还没出院门,只见官道上十余匹快马急驰而来,潘和义暗道不好,该不是冲自己来的吧,连忙闪身进屋,交待张天德道“张大哥,若是有人相询,替我遮掩一二。”

张天德见潘和齐如此心虚,心中暗暗叫苦,柳儿这丫头可别嫁错了郎,到时候后悔可就晚了。不行,我得好好跟丫头说道说道,让她长点心。

马蹄声如雷,正好在张家院前停下,院中人、屋中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马上人下马,张天德认出领头的居然是屯帅冯定忠。冯帅为人谦和,经常在镇上闲逛,镇上人都认识他,张天德和柳儿就曾到帅府唱过曲。柳儿也认出冯帅,见他朝院中走来,心中又惊又怕,林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惹动冯帅亲自前来。

“张兄弟,听说你家来了客人,请出来见见吧。”冯定忠笑道。

张天德张着口,“啊啊”地说不出一句话来,柳儿姑娘冲到爹爹身边,道“我家没有外人,是我表哥来探亲了。”

冯定忠身后站着个美貌妇人,打量了一眼柳儿,笑道“小姑娘长得好水灵,我见尤怜。小姑娘,你可知道,你家表哥可不简单。”

另一侧的女子不耐烦地冲着屋内叫道“潘和义,别猫着了,既然有胆来,还猫着藏着做什么,快出来吧,省得我们进去请你。”

柳儿听到潘和义三个字,连忙分辨道“我表哥姓林,你们找错人了。”

张天德心道,傻丫头,那位林公子分明在骗你,他分明就是潘和义。

屋内,潘和义知道躲不过去了,来人就是冲自己来的。整整衣裳,潘和义从容迈出屋,来到院中躬身行礼道“化州清田使潘和义见过冯帅,见过江夫人。”

思雨冷笑道“姓潘的,好本事,来了化州也不打个招呼,咱们岂不是失了地主之谊,请到帅府一叙吧。”

事到如今,潘和义也豁出去了,道“自当从命。”

转身看了一眼张天德和柳儿,道“他们父女不知道潘某的身份,还望江夫人不要为难他们。”

欣菲冷笑道“潘大人,那点小心思还是不用为妙,我会为难他们吗?既然你这么关心他们,那就一并请到帅府吧。”

潘和义心中一凉,他说这话的用意是让欣菲他们不要带走张天德父女,有张天德父女在,自己被欣菲带走的消息就瞒不住人,那自己也就安全了。可是欣菲识破了他的用意,连同张天德父女一起带走,这样自己来巴清镇的消息就没人知道了。

第九百四十一章请君入瓮

潘和义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打定主意面对胁迫时要大义凛然,从容不迫,威武不能屈,方为大丈夫。

与张天德父女分坐在两辆马车上,车轮轧轧走的时间不短,潘和义在心里揣度着马车行进的方向。走出有一柱香的功夫,按说屯军帅府早到了,怎么还不见停下来,莫不是去了别处,还是欣菲他们准备把自己拉到僻静处一刀砍了,各种惊恐的猜测浮上心头,潘和义觉得屁股像扎了针,以目示意让潘和齐撩起窗帘往外张望。

马车被骑士围绕住,惊鸿一瞥看到的是金黄的颜色,这是出了镇,潘和义越发惶恐起来,高声叫道“你们把我带到哪里去,我是朝庭派来的清田钦差,你们想干什么,我要见江经略使。”

车窗处出现思雨的俏脸,一脸冰霜地喝道“叫什么,放心,不会杀你,再乱叫就把你的嘴堵上。”

潘和义知道江安义的夫人和弟媳都出身龙卫,两人现在还兼着龙卫暗卫的官职,对于这两处衙门,潘和义同样闻风丧胆,落到江安义手中还有条活路,到了龙卫手里十条命能有一条爬着出来都是侥幸。

马车停下,下车的时候潘和义脚一屈,差点没跪倒在地,旁边一个汉子伸手拉住他,耳边听到思雨讥讽的笑声。潘和义暗暗咬牙,若是自己能回京,一定要报今日羞辱之仇。

马车停在一处庄园内,四望皆山,山林金黄一片,风景十分秀美,环境非常清幽。潘和义哪有心欣赏美景,回头找张天德父女坐的另一辆马车,目光落到了空处。

“张大哥父女去了哪里?你们把他们怎么了?”潘和义再度惊恐地叫起来,张天德父女的安危关系到他的生死,如果张氏父女都不能活,那他的人生路也就走到了头。

思雨对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殊无好感,抬手便给了潘和义一个响亮的嘴巴,骂道“嚷什么嚷,再乱叫老娘一刀捅了你。”潘和义懵了,自己是朝庭的钦差,七品的职田署署令,怎么让一个女人给打了。等回味过来这个女人是龙卫中人,以前听思晴说过她手上也有数十条人命,这女人不是吓自己,急了真会用刀捅自己。威武不能屈此时变成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潘和义不敢再开口,心中暗恨,等着爷,只要爷能平安回去绝不善罢干休。

旁边的汉子推了潘和义一把,让他进屋。潘和义看到欣菲居中而坐,旁侧是冯定忠,别说潘和义见了欣菲心中发虚,便是冯定忠在一旁也是正襟危坐,一脸肃容。两旁的椅子上还坐着几名汉子,看样子不是屯军就是龙卫中人。

“搬把椅子请潘大人坐。”欣菲吩咐道。有人端来椅子,摆放在屋中间,潘和义稳了稳心神,一撩后摆坐下,微笑道“江夫人,潘某有些渴了,请倒杯茶吧。”潘和义目视欣菲,语调缓慢地道。

欣菲点头,心中暗赞这个潘和义是个人物,寻常人面对龙卫早就吓瘫了,潘和义开始时有些惊恐,很快情绪就稳定了下来,此来与江郎为敌,是个不小的祸害。微微一笑,欣菲正色地道“潘大人,现在是龙卫问案,你还是称呼我吕大人吧。”

潘和义心头一紧,这个女人真难对付,他称欣菲为江夫人是私,私绑朝庭官员,折辱朝庭钦差可是死罪,可是欣菲没上当,应他是龙卫办案,龙卫有权对四品以下官员先行捉拿,欣菲这句话先站稳了脚根。

“潘某奉皇命前来化州清查官员,是朝庭的钦差,龙卫虽然势大,但却无权抓拿钦差,再说,潘某行正端正,有何罪状?”潘和义知道不能轻口,据理力争道。

欣菲淡然道“朝庭派往化州的清田督查组,八月十六日自京城出发,昨日发来行文,进入并州境内,估计至少还要十天才能到达会野府,吕某得知有人冒充朝庭钦差,暗中探听屯田军务,没想到是潘大人。”

潘和义心中一定,只要承认自己是潘和义就行,怕就怕假装不认识自己,一刀把自己杀了,那才真没地说理去。端起茶喝了一口,潘和义道“本官身受皇命,责任重大,生恐误了天子所托,奉清田使黄大人之命于八月初八便起程前来化州,印信都在包袱中,吕大人不妨让人验看。”

欣菲笑道“吕某认识潘大人,印信倒不用看了。此次请潘大人来问话,主要是巴清镇里正杨全宗出告,说有贼人乔装改扮,暗中打探军务,勾引良家少女,没想到是潘大人。”

潘和义勃然怒道“这是血口喷人,欲加其罪,龙卫滥用国家权柄,污陷朝庭官员,我要向天子奏报。”

“潘大人稍安勿躁,龙卫办差最讲求证据。”欣菲吩咐道“传举告人杨全宗。”潘和义深身发冷,他知道落入了欣菲的罗网中,在龙卫的手中,要什么样的证据没有,自己根本无力反抗。

潘和义听着杨全宗对自己的构陷,心死如灰,他知道再怎么争辩也是无益;很快,张氏父女的供状呈到了他的面前,指认他存心不良,勾引柳儿,看着上面鲜红的手印,潘和义知道八成是伪造的,柳儿不可能污陷自己,可是到哪说理去呢;最后是潘和齐的供认,证实了潘和义要他打探屯军虚实,存心不良勾引柳儿之事。

小屋,月色透过头顶的小窗斜入,地上铺着麦秸,抵挡着夜间的寒气。潘和义和潘和齐坐在麦秸之上,背靠着墙,潘和齐絮絮叨叨说着被龙卫拷打,逼他写证词的事,潘和齐带着哭腔道“老爷,他们用绸布沾了水,一层层贴在我脸上,我透不过气来,要炸了。呜呜,老爷,我怕死,不按他们说的做就要闷死我……”

潘和义烦躁地挪了挪屁股,离潘和齐远了些,潘和齐怕死,他也怕。耐住性子安慰了潘和齐几句,让他睡下,潘和义坐在月光下,看着窗外在云中穿行的月亮,回想着白天的事情。道家《黄庭经》云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生于心,显于身,难道我潘和义就要无声无息地死在化州了吗?我胸中志向还未施展,家中老母妻子还在翘首盼望我归来,潘和义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脑中浮出欣菲娇美的面容,那张红唇中吐露出的话语却似毒蛇的嘶鸣,“潘大人,你是聪明人,按我所言写下供状,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我家夫君相助,以潘大人的才学,定然能大展鸿图”。

可是那是一份卖身的供状,自己如果写下这辈子就被欣菲牢牢控制住,稍有违逆便万劫不复。潘和义回想着那叠让他抄写的供状内容,包含着他构陷江安义、投靠楚王、心存怨望、为楚王间阴伺天子等等,哪一条拿出来也够死罪了。关键是这里面的内容有不少是真的,不知欣菲从哪里探知,难道龙卫早就在留意自己了吗?潘和义悲哀地闭上眼,左右都是死字,我怎么这么难啊。

欣菲命人把潘和义关在小屋中,让他好好想一晚,耳边传来潘和齐的鼾声,这憨货倒是吃得饱睡得着,潘和义有一种将潘和齐踢醒的冲动。抬头看了看房梁,腰间有腰带,绕个圈把头伸进去一了百了,潘和齐这蠢货估计也不会发现。伸手摸了摸脖子,潘和义想到吊死的人舌头会吐出老长,上了鬼门关也缩不回去,回魂的时候别吓坏了汤氏。

要不先假装写了供状,等脱了身再想办法,找机会向天子陈述江安义夫妇利于天子信任挟持大臣,阴蓄私兵,图谋不轨,只是到时候欣菲把自己的供状呈上,里面有些事确实属实,到时候天子命人查问,自己还是难逃一死。

迷迷糊糊中潘和义沉沉睡去,等到被开门声惊醒时,天光大亮。来人端来了洗脸水,待潘和义洗漱完毕后又送来了早饭,昨天午前被带到此处便水米未进,潘和义确实饿了,想着做个饱死鬼,把送来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

秦子炎看着潘和义狼吞虎咽,别看这小子昨天一语不发,其实并无死志,只要再加些筹码,应该不难收伏。龙卫做这样的事很有经验,半数以上的线人就是被抓住弱点后屈服的。

两天后,潘和义在亲笔抄写的供状上按下手印,鲜红的手印就像是心头所滴的血,潘和义知道从今往后,自己就是提线木偶,线的那一头掌握在欣菲的手中。

收好供状,欣菲看了一眼像抽去脊梁般的潘和义,笑道“潘大人,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潘和义强笑着拱手道“还望吕大人多多照应。”

欣菲笑道“那是自然。潘大人前来化州清理田亩,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来人,把礼单呈上。”

秦子炎把事先准备好的案牍递给潘和义,上面写着化州自查清出田地一万三千顷,补交税银十二万四千两,另外还有二千五百顷地隐匿未报等等。

潘和义拿着这份“礼单”有些激动,心知把这份“礼单”呈到天子面前,自己肯定是大功一件,这是自己卖身换来的好处。潘和义看着“礼单”,以将来隐隐多了些期待。

第九百四十二章武阳结亲

从九月初开始,刺史全兴清就张罗着整理寅宾馆,将王府所在的南城所有的客栈包下,准备接待前来祝贺的宾客。王府重新粉饰一新,处处张灯结彩,银安殿作为大婚的喜堂,布置得喜气洋洋。顾别驾、伍司马忙得脚不沾地,带着府兵、衙役挨家挨户地搜查,城中的乞丐早被赶了出去,整个武阳府像被用刷子洗漱过一遍,透出整洁光亮来。

身为主角的石重仁悠闲地坐在书房中与贺守齐闲聊,说起并州官府上下的奔忙,笑道:“全兴清等人前程都操在孤的手中,这个时候不卖力讨好等什么时候。”

贺守齐知道这是大哥他们的功劳,大哥罗观泰现在已经是王府的七品致果副尉,王府的骑曹参军,二哥、四弟他们也是八品的宣节校尉,行参军;而自己也升为七品的西阁祭酒,除了陪王爷聊天解闷还担着王府接待外客,导引宾客的责任。

想起半年前让人恍如隔世,一下子从流窜江湖的骗子变成了朝庭七八品的官员,把家人也陆续接到了武阳府,自己一家人得以团聚,有的时候真怕醒来是梦。

大哥受洛王所托,招揽了一批江湖人士,组成了洛王府的亲事府,替王爷打探机密事,协助严典军护卫王府安全,成为王爷的耳目。自己的身份虽然有些尴尬,但胜在没有什么风险,而且陪在王爷身边,与大哥他们相聚时众兄弟还是都十分羡慕自己。

石重仁吩咐道:“离十六日没几天了,你是王府的祭酒,这几日多辛苦些,寅宾馆、客栈每日都去看看,安排好来宾的食宿。朝庭派来的主婚使迎到王府的西院入住,送亲使和王妃他们安排在悦朋客栈,官场上的人你让全刺史安排,其他贺客就由你出面安排。让罗观泰他们睁大眼,别让人搅了孤的喜事。”

贺守齐躬身应是,石重仁想了想又道:“孤请了江安义前来赴宴,你把他安在王府的迎宾馆,他是孤的老师,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孤的却扇诗还要靠他。”

九月十日,朝庭派来的主婚使礼部侍郎邓怀肃带着仪仗和天子的赏赐进了城,满城百姓皆来围观。石重伟为表示对三弟的亲近之意,赏赐了十八名太监,十八名宫女,五十四箱珠宝玉器、各种绫罗绸缎,知道石重仁喜欢花鸟鱼虫,天子特意从各地的贡品中选了一些送给他。

老百姓看着明目众多的东西大开眼界,并州名士齐一鹏坐在临街的茶楼之上,津津有味地向众人指点着什么是提炉,什么是把灯,执杆灯与提灯有何不同,收获了不少惊叹和佩服的眼光。有人将洛王大婚天子的赏赐与三个月前楚王大婚时宫里的赏赐相比较,惊叹洛王爷深得天子宠爱,说不定哪天就会召回京中。

九月十二日,送亲使林义真带着王妃仪仗进了城,全刺史带着阖府的官员前去相迎,武阳府的百姓再次目睹了世家的豪奢。长长的送亲队伍像一条红色的河流,八抬喜轿扎满红绸,轿顶上红焰焰的宝石足有鸡蛋大小,站在酒楼上护卫的曹风宁直咽口水,真想纵身而下,抢了宝石就跑。一百零八箱嫁妆珠光宝气,五十四名使女、五十四名随从,就连陪嫁的十八匹骏马都是一色的红焰焰,周身看不到一点杂色。

九月十四日,江安义带着十名亲卫押着两车礼物进了武阳府。西城门处有专门的迎宾之人,江安义刚进城门就有人上前相迎,接着贺守齐闻讯赶来,满面笑容地引着江安义前往王府迎宾馆。能住进王府迎宾馆的自然不是普通人,刘府来了大舅刘书贤,带着一班子侄辈;严建材的次子严兴华;石重仁在京中的好友等等都住在里面。

江安义住下没多久,石重仁居然匆匆赶来,说是与众人见上一见。刘书贤心中明白,自己来武阳府都三天了,只是前去看妹子刘太妃时洛王露了个面,而江安义一来,洛王爷就到了,对江安义的看重可见一斑。

刘家是乐见江安义与洛王亲近的,如今江安义经略化州,坐镇一方,位高权重,掌握着前往西域的商路,与他交好,意味着源源不断的银流。刘府通过洛王爷与江安义联合开发戈壁的玉石矿,刘府只要出玉工便能分到一成红利,半年不到的时间,刘府就进帐了二十万,还有不少上成的玉石,这买卖简直是送钱给他们。

钱还在其次,刘家老小曾暗中密议过,洛王就藩并州,若是善加经营,西北数州便都握在他手中,化州的态度最为关键,如果江安义能依从洛王爷,洛王的地位便安如泰山,刘家自然也安如磐石,一旦天下有变,洛王坐观西北,俯视中原,进退自如。

等众人见礼落坐后,刘书贤笑着调侃道:“江大人好大的面子,你一来洛王爷就到了,要知道我这个做舅舅的都没你面子大。”

石重仁笑着接口道:“舅舅说的既是也不是,孤前来确实是听到江师来了,不过天地君亲师,江师来为孤道贺,孤怎么也要来见上一见以表谢意。”

江安义连忙起身谢过,连称“不敢”。

石重仁接着道:“孤王刚才在书房看催妆诗和却扇诗,催妆诗尚可,却扇诗却不合孤意,正准备命人重做,恰闻江师到来,孤不胜之喜,此乃天助孤王,这首却扇诗就要劳烦江师了。”八月初二,申国公寿宴,江安义一首《江城子》天下传唱,词仙之名再无人撼动,洛王向他借问却扇诗,确实是问对了人。

刘书贤笑道:“正是,江大人挥笔泼墨后,以后的却扇诗就难写了。”

此事推脱不过,江安义略思片刻,念道:“宝扇持来入禁宫,本教花下动香风。姮娥须逐彩云降,不可通宵在月中。”

九月十六日,洛王大婚。王府与寅宾馆间用红地毯铺地相连,路上高搭着彩楼,大红绸带到处都是,红双喜字,吉祥图案贴得到处都是。

吹吹打打,喜庆声中,新人入洞房,整个仪式算是结束,剩下的便是欢饮了。主婚使邓怀肃松了口气,天子交待的差事总算圆满完成了,笑吟吟地与人互敬了几杯,完成了礼数,起身走向邻桌的江安义。

江安义起身相迎,招呼道:“邓兄,辛苦了。”

邓怀肃与江安义碰了碰杯,道:“我过两天就要返京,安义什么时候有空与我聚聚。”

江安义能猜出邓怀肃的几分心意,方林宾致仕离京,泽党魁首的位置落在了邓怀肃身上,理匦左监魏怀超失意之下求去,于今年八月到宿州是任刺史了。邓怀肃找自己,肯定是想让自己资助泽党,江安义以前不想结党,现在的想法变了,远在化州,天子忌惮,余师离任,确实需要泽党替自己在朝堂上发声。

将杯中酒饮尽,江安义道:“明日戌时,我去找邓兄。”酒宴上不便多谈,邓怀肃点点头,拿着酒杯去找下一个相熟之人寒喧了。

来参加宴会的人多为联络感情,并州刺史全兴清居然也上前来寒喧,让江安义有几分意外。全兴清笑容有些发僵,要不是王爷吩咐,他才懒得跟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同僚攀交情。

一通寒喧过后,身着红绸服的送亲使林义真来了,江安义笑道:“林兄,你这副装扮跟新郎官也差不多少了。你成亲的时候我没到喝喜酒,这杯酒就算补当年的礼了。”

江安义与林义真相识于贫寒,身为世家子的林义真并没有瞧不起他,真心把他当成朋友,这让江安义对富家子弟并无恶感,当初不是阴差阳错,林义真差点还成了他的妹夫。

林义真笑道:“你若有意,咱们结个儿女亲家,我长子林怀清(八岁)你是见过的,我替他求娶你家韵婧(欣菲所生,八岁)如何?”

江安义大喜,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在京城的时候江安义见过林义真的儿子林怀清,虽然只有七岁的娃却看得出家教很好,言谈有礼,江安义很喜欢,当时便有结亲之意。江安义当年有意把彤儿嫁给林义真,林义真寄来生辰八字,结果彤儿跟人跑了,让江安义深感内疚。若是两家能结成儿女亲家,也算了了江安义的一场心事。

林家是世家,林义真行二,但他是长房嫡长子,是林家默认的接班人,他的长子将来也会承续林家,算起来这门亲事江安义还有些高攀。林义真笑道:“安义,此事先不急,等你回家问过弟妹后再定,可不要像当年一样让我空欢喜一场。”

江安义举杯,歉声道:“林兄,当年之事是江某对不起你,这杯酒陪罪了。”

林义真道:“玩笑话,何必当真。安义,此处嘈杂,你我兄弟到静处细聊。”

两人出了银安殿,来到江安义所住的迎宾楼,两杯清茶相对而坐,两人都感觉回到了当年的竹韵居。

清风明月如旧,故人安好,人生快事也。

第九百四十三章私谈国事

“天子登基以来,朝局变幻莫测,天子重用东宫官员,与楚王亲近的官员不论贤愚,一律贬斥压制,朝堂之上一片颂圣媚上的逢迎之声。”林义真闷闷地道。时过境迁,两位知己坐在一处,不会再去谈论诗书文章,他们关注的是朝庭动向,家族命运,天下安危了。

江安义从田守楼的来信中对朝堂之事有所了解,但田守楼的官阶较低,不可能像林义真那样本身是五品官员,又是世家子弟,对朝堂动态十分了解。脑海中闪过那句话,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想起肃帝对自己的知遇之恩,江安义愁绪满胸,怅然无语。

林义真继续道“天子延续了肃帝时对世家打压的政策,这段时日正加紧对黄氏清算,宣武侯黄永盛闭门不出,华坊侯黄继飞前往镇北大营效力,黄平迁为清田司使,黄家子弟纷纷被谪出京,就连司农寺少卿黄继伟也调任方州别驾,黄氏势力在京中几乎被扫荡一空。唉,天子行事如此急进,逼得其他世家不得不联手相抗。”

十大世家,除了石、王、韦外,还有崔、卢、柳、黄、刘、林、李,李家最早势微,近年有所起色,柳、卢被肃帝打压处于隐伏状态,如今黄家迎来急风骤雨,是否能支撑下去关键在华坊侯能否在镇北大营立住脚,剩下的崔、刘、林三家难免有兔死狐悲之伤,说不定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家,暗中拉拢卢、柳、李、黄结盟相抗是必然的事。

江安义轻叹了一声,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十大世家的明争暗斗定然会让朝局不稳,最终表现在天下动荡不安,黎民百姓深受其害。

林义真看着江安义,恳切地道“安义,你我是多年知己,又要结成儿女亲家,有件事我想对你直言。林家世代经营灵州,积累的财富支撑着整个林氏一族,天子大兴土木,喜好奢靡,索要无度,将来极可能向世家伸手。所以我林家在意将部分产业转移到化州,还望安义你能相助。”

江安义暗暗心惊,局势不至于严重到这个地步吧,林家开始想转移资产了,娄州与化州间隔着并州,林氏、崔氏、卢氏、刘氏包括后来的李家都通过化州与西域通商,只不过他们各自有自家的途径,比如说宁家,以前的韩家、华家跟他们都有往来,李家是跟着江安义进入化州的,他的背景就是江家。

随着江安义在化州逐渐扎根,掌控力超过了那些土生土长的化州势力,特别是再次回化州担任经略使,而韩家、华家这些老牌的势力消亡,这些世家开始谋求与江安义的合作,林义真代表林家表面态度,其实也是代表其他世家出面试探。

不说林义真的情面,这种事对化州来说也是好事,江安义当然不会拒绝,笑道“林兄放心,只要我在化州一天,林家的产业定然安然无事,说句大话,便是以后我不在化州,还是能说上几句话。”

“安义不要大意,你在化州威望过高,天子已有忌惮,需有所防备才好。”林义真皱着眉头,认真地道。

江安义心中一暖,笑道“林兄放心,天子看重税赋,今年化州的税赋定然会让天子满意。”江安义说这话底气十足,今年边市的情况恢复了往年水平,估计税收不会少于三百万,加上田税、商税等税赋肯定要超过四百万,新增了戈壁的金矿和玉石矿,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但所得的收益却可灵活处理,往税赋中添个四五十万两不成问题。

林义真摇了摇头,端起茶喝了一口,没有作声。天子下旨对官员的考绩注重税赋的增长,天子重税赋,却忘了民生,天下官员为逢君之好,拼命搜刮,今年的夏赋比上年增长了三成,这些增长都是民脂民膏。

“合税为一”后田税每亩只需交纳三十文左右的税钱,约合粮食二斗左右,每亩平均能得粮一石三半左右,对百姓来说免除了杂税后能有这样的收成很不错。肃帝强制天下推行,税赋不减反增,国家和百姓均得益,那些贪官污吏少了好处。治理天下离不开官吏,江安义看到其中的弊处,奏请肃帝适当补贴官吏,肃帝下令田税留存一成作为各级官吏的补贴。

石重伟登基后,为太后修缮宫殿祝寿,那些送银子的官员事后都得到褒奖,福州刺史杨全栋更是升任了户部尚书,这让不少官员都看到了升官的捷径。等到考绩注重税赋增长的旨意传达到州县,不少人动起了脑筋。

“各地官员为了升官,拼命想办法多交税赋,有资源的地方加重商税,不少县城对商队开征了入城税,雁过拔毛;再有便是想办法从地里面要钱,“合税为一”之政天下百姓皆知,这一点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过为了升官发财,这些人脑瓜子灵通的很。”林义真愤然道“官府以村中田多者为粮长,负责该区田赋的收缴,完不成任务则由其掏钱补上,不少乡绅叫苦连天,又不好向乡人过份逼讨,只好贴钱了事。饶是如此,各地乡绅与百姓之间矛盾渐起,冲突不断,仅六月兵部就收到各地报来的冲突、动乱多达数百起。”

江安义心想,难怪林家开始要往化州转移资产,估计看到朝庭有吃大户的苗头,未雨绸缪。历朝历代乡绅都是国家稳固的基石,这样做是从根本上刨自己的根。江安义问道“朝堂上没有大臣向天子劝谏吗?孔相和段相视若无睹吗?”

“孔相、段相还有不少大臣纷纷奏本,认为粮长之制伤及国本,应严禁实施,可是户部尚书杨全栋以为‘乡绅富户田连阡陌,平日享受皇恩,亦当为国效力’,吏部侍郎程明道称‘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天下臣民皆为国守财,国家依律取赋,何错之有?’”

江安义愤然斥道“国以民为本,乡绅为筋骨,社稷乃立,朝庭与民争利,鼠目寸光,恐怕祸不远矣。”

林义真苦笑道“安义,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我听闻有些地方官府为征集赋税,逼着农民卖粮,同一时间大量粮食上市,谷价大降,钱重而物轻,官府以银价征收田税,以一两银折一千一百钱甚至一千二百钱,普通百姓哪有银子,无形中只能多交铜钱。这还不够,有些地方官府以运送朝庭税赋需以五十两整银起运为由,收取散碎银子熔铸过程中产生的耗费,一两银收火耗多达一至三钱。”

“无耻至极”,江安义愤然将手中茶盅掷在地上,朝庭要求各州上缴税赋时以银两入库,每绽官银重五十两,下面有各州的字样,这样方便查明各州银两的成色。银子熔铸成绽确定会有所损耗,但一两银的火耗仅为百分之一二,哪里会达到一成甚至三成,不用问多出来的火耗成了官府鱼肉百姓的余利。

由钱变银被盘剥一次,再由碎银变整银又盘剥一次,百姓田税实际上翻了番,甚至还不止。这便是朝庭夏税猛增的缘由,每一分毫都是百姓血汗,江安义感觉心被揪起,同时无力感升起,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江某只能保证化州不出现这样的事情,谁要敢残民自肥,江某定让他不得好死。林兄,你提醒了我,回会野府后我会交待周刺史,让他督促各县保护粮价,准许百姓以粮抵税。”

林义真道“安义主政化州,实为化州百姓之福。”

…………

九月十七日戌时,江安义依约来到邓怀肃的住处。几句寒喧后,邓怀肃果然谈到京中情势,大致与林义真相同,不过在邓怀肃眼中危机与机遇并存,天子大刀阔斧地变动朝庭大员,让郑怀肃看到了更进一步的希望。

如今泽党中有江安义、魏怀超、余景山、于明阳等一批四品以上的官员,至于六七品的地方官员更是众多,身为泽党党魁,邓怀肃感觉自己有能力朝六部九卿的位置努力一把,他的前任方林宾主是光禄卿卿正。

“安义,我等出身泽昌书院,无论你是否愿意,天下人都将我们视为一党。党者,同道也……”邓怀肃显然做了准备,打算对江安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足足说了一柱香的功夫,才端起茶喝了一口,润润发干的喉咙。

见江安义似乎意动,邓怀肃把心中目的抛了出来,道“我泽昌同窗在朝堂上同进退共出声,为百姓疾呼,铁肩担道义,世人无不敬仰。自肃帝登基以来,压世家抑朋党,无认是泽党还是章党都逐渐势弱,加上同窗之间暗中倾清轧,比不上章党齐心,在朝堂之上渐渐边缘化。”

江安义点点头,他亲眼目睹了邓怀肃和魏怀超两人的争斗,结果让方林宾外来居上,成为泽党党魁。

邓怀肃继续道“方公进京任光禄寺卿正,将我等同窗纠集在一起,泽党声势渐超章党,此方公之功也。可惜方公年岁已大,将薪火传到邓某手中,邓某不才,既得方公看重,敢不为泽昌同窗竭尽心力。”

“邓兄在京多年,人脉极广,泽昌同窗尽皆信服,江某相信有邓兄在,泽党声威必能更上一层楼。”江安义淡淡地捧道。

邓怀肃兴奋起来,笑道“能得安义你相助,邓某信心百倍。这些年邓某论资历官阶升到正四品上,但职官仍是礼部侍郎,比起方公的九卿之位还差得远。泽党要想在朝堂上发声响亮,党魁的位置很重要,邓某若能更进一步,泽党在朝堂上的地位自然要水涨船高,安义远在化州,如果有什么诉求邓某也能代为陈述。”

江安义心中暗自生厌,又是一个追逐名利之人,不过张先生说的对,天下攘攘无非名利二字,自己何尝脱开。想到这里,江安义微笑道“不知邓兄要江某做些什么?”

邓怀肃见江安义答应,大喜道“京中传闻天子有意在明年更换刑部吴尚书和兵部丁尚书,太仆寺、钦天监、少府监也极可能更换卿正,安义在天子心中地位极高,若能得你相助,邓某或有希望谋其一位。”

江安义明白,这个相助无非是要银子走门路,想到太仆寺卿是李明行,心中暗叹如果李明行被换,李家在朝堂之上后续无人了,李东凤至少还需十年方能成长起来。

不过李家事用不着他操心,江安义笑道“邓兄若有用江某之处,尽管开口。江某远在化州,通讯不便,我的门下田守楼邓兄应该知道,有什么事不妨通过田守楼转告我,若是需用银两,不妨向他索要。”

邓怀肃笑道“我与守楼十分熟悉,出京之前守楼还专程到我府中送了程仪,此玲珑人也。安义,感谢的话我不说,咱们兄弟携手并进,共创大业。”

第九百四十四章画饼充饥

九月二十二日,江安义回到了会野府,立即召刺史周永桐前来议事。

把从林义真处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周永桐,周永桐笑道“江大人,你所说的这些事情我亦有所耳闻,不过请大人放心,我化州绝无此事发生。”

说起来周永桐很感激江安义和方仕书,给自己留下一只会生金蛋的鸡,边市的繁荣让化州的税赋稳定在保持在三百万两以上,方仕书引入长生果让原本增长困难的田税又猛窜了一截,加上其他的税收今年上缴朝庭四百万两税赋不成问题。税赋多留存相应也多,各县官府年终时能分到的留存都超过了万两,有几个富县甚至超过了两万两,有这么多银子官吏的福利自然好,只要不傻谁愿意犯经略使的虎威以身试法,能搏个清官的名声何乐不为。

官府有钱老百姓也富裕,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周永桐真不敢相信化州百姓衣食无忧,多数孩童都能读书识字,孤寡之人老有所养、幼有所抚,这简直是书中的“王道乐土”。周永桐是奉旨来“掺沙子”,但看过化州的山水、百姓之后,他真心觉得自己不能“硌”坏了化州的好局面,何况相处久了周永桐发现江安义其实很好相处,并不揽权,行事光明正大,一心为民。这样的好官不多见了,周永桐自问换成自己绝不会比江安义做得好。

“江大人,朝庭的清田督查组九月十七日到了会野府,你是不是要见一见督查使潘大人,出面为督查组接接风。”周永桐道。

九月十日江安义起程前往并州祝贺洛王大婚,在周永桐看来颇有避开清田督查组的意思,带队的督查使潘和义与江安义之间的矛盾京城百官皆知,周永桐还担心江安义发难给潘和义难堪,他夹在中间难以做人。看来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江安义显然没有对付潘和义的打算,这气度确有大臣之风,周永桐想着在给天子的密奏中是不是夸一夸江安义。

从欣菲的口中得知潘安义被治得服服贴贴,在龙卫的帮助下,清田督查组在化州会查出一些东西,收获颇丰,不过那都是事先设计好的,根本无须挂虑。江安义道“朝庭清查田亩,经略府和刺史府做好配合便是,不要插手其中,正好借清田督查组之手整肃一下化州官场。朝庭事先有旨,府衙亦有公文,让各地先行自查,言之再三,如果还被督查组查出什么,依律严惩。”

周永桐暗暗心折,江安义心中无私,倒显得我有些小人心思了,笑道“大人一片公心,可对日月,周某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化州清田督查组一行九月十三日进驻了会野府,潘和义与督查组会合后,被安排住进了寅宾馆,对于江安义的避而不见,督查组的成员都暗自猜测是不是经略使大人不想见到潘和义。

对于此次化州之行,督查组的多数人都准备好享受一次“盛宴”,然而结果让他们大为失望。除了刺史府招待的那顿接风宴外,他们的食宿都在寅宾馆中解决,陪同他们的是府衙的录事参军唐志明。唐志明是周永桐的好友,随周永桐前来赴任,周永桐不善实务,府衙的大小事宜其实都是唐志明在操办。

唐志明能感觉到这些“钦差大臣”们的怨气,也难怪这些人怀怨在心,他来化州前是礼部的八品主事,曾被派到平州公干,虽然只是个小小主事,但地方官员仍把他当成“钦差大臣”,每日三次饮宴,刺史、别驾、司马等官员皆来陪同,屋中有美貌的侍女,出行有四抬的轿子,临走收到的礼品足足装了两车,至少顶得上他五年的俸禄。

在京中,像他这样的小官吏,谁不巴望着能出趟外差。清田督查组的成员中半数是新科进士,这些人尚未被官场风气带坏,而另一半多像从前的自己,指着这趟差事捞点油水回京,可是被化州官府如此慢待,怎么会不满怀怨气。

唐志明叹了口气,他曾向刺史大人建言,提醒他好生接待这伙“钦差”,可是周大人并不在意,告诉他秉公行事便是。对于这位书呆子气十足的周大人,唐志明真是有苦说不出,我的周大人,有些事怎么能秉公而行呢,要在桌面下行事,还有那位江经略使,你莫非真以为化州吏治一清如水,真让清田督查组翻出些腌臜来,让潘和义借机对付你,看你到时如何收场。

不是唐志明皇帝不急太监急,而是他上个月借自查之机在乌峰县买进了四百亩山地,价格是二百文一亩,这个价在别处并不出奇,可是在乌峰县离大北田沟不远的山地,可是寸土寸金,别说二百文就是十两银子估计都有人抢着要。

乌峰县令姚文清之所以用这么低廉的价格把山地卖给自己,是因为他在做假账,明明四五两银子一亩的山地帐面上仅是三四百文一亩,昧下的银子五成归了他的腰包,三成分给了县丞、主簿等官员,还有二成落进了小吏和衙役的手中。唐志明随周刺史到乌峰县巡视,周大人的心思都在香雪居的风花雪月上了,他却在户房的档案中发现了破绽,于是便有了这四百亩便宜的山地。

早知道自己不该贪这便宜,唐志明后悔不迭,真没想到经略使和刺史大人如此对待督查组,这不是有意让人家去对付自己吧,何况带队的潘大人还和江大人有隙。唐志明坐卧不安,有心自己掏钱请清田督查组的人去享乐一番改善关系,可是自己得的那些钱还不够赔的,再说这有用吗?想起周浩晨被周刺史撵回了京城,自己的下场恐怕还不如他。这十多年来辛苦逢迎周永桐,好不容易随他来到了化州,还没有开始享受,就要结束了吗?

戌时,潘和义照例召集督查组的人汇总一日所得,和往日一样,自查的公文找不出漏洞。抽调的御史台监察御史谢光锋看到潘和义脸色铁青,小心地道“潘大人,咱们不能光在会野府中看帐,还是要到各县实地看看。”

潘和义“唔”了一声,没有作声。谢光锋的话打开了话匣,众人纷纷表示要到各县地查看,越说火气越大,这些天被化州官府冷遇的郁闷全都爆发了出来。要是没被欣菲拿住之前,潘和义肯定要欣喜军心可用,如今他心如死灰,勺子再大能盛过盆去,一切都在人家手中握着呢。自己只想安安生生把差事办完,早点离开化州,离江安义欣菲越远越好,这些日子恶梦连连,睡都睡不安稳。

众人见潘和义阴沉着脸一语不发,越发以为猜中了他的心事,新科进士冯雪松神秘地压低声音道“今日我在如厕时无意中听到府衙的两名小吏闲聊,说是乌锋县县令变卖官田地做手脚,从中渔利超过万两。大人,乌锋县在会野府旁边尚且如此,其他各县恐怕多有贪腐之事,我等下去定要查实化州官府在田地上动的手脚,出出这口怨气不可。”

谢光锋冷冷地道“大人,屯田是个肥肉,恐怕有不少瞒报的田亩,屯军事务归经略府管辖,若是屯军隐报田亩,江经略使怕是难辞其疚。”

潘和义一哆嗦,心说我就是前去查屯田被欣菲拿住,签了要命的供状不说,后来见到柳儿被她狠狠甩了一记耳光。潘和义下意识地伸手在脸颊上摸了摸,似乎还在火辣辣地痛,这痛一直痛到心深处。

强打起精神,潘和义道“很好,大伙勤于王事,勇于担当,本官回京后一定要奏明天子为尔等请功。既然你们都有意到县城查验,明日我便跟周刺史商量,让府衙派人带你们到各县去。化州五十七县,你们自行分组前去清查,只需将分组情况告诉我备案便可。以一月为期,十月三十日诸君务必在此聚齐,汇总清查所得。”

众人哄然应诺,多数人面带喜色,兴冲冲地拉朋结伴,在地图上划分着五十七县。潘和义明白他们的心意,在会野府有江经略使和周刺史压着,他们不敢胡乱作为,到了各县,那他们就是名副其实的钦差了,谁敢稍有违逆,有人说不定在盘算六个县能搜刮到多少银两,可以想像,等到十月三十日,寅宾馆中要多了许多辆装载财物的马车了。

潘和义心中冷笑,这些人怕是错打了算盘,江安义何其强横,他的妻子欣菲是龙卫暗卫的督监,整个化州被把持得严严实实,自己最初都是乔装而来,生怕被江安义探知,可是造化弄人,还是落到了他的手中。想起自己写下的供状,潘和义的心在滴血,自己这般倒霉,你们这些人但也陪着吧,你们想捞银子自己找死,就别怪我见死不救了。

潘和义道“合城、易定、景源、晃仁、临沙、雁途六县是屯田所在县,清查屯田事关重大,容易激化矛盾,由我和谢御史带队前往。”

写下供状之后,欣菲给了他一份“礼单”,这份“礼单”足以让他回京后得到重用,既然将自身都卖了,那就争取卖份好价钱出来,这份大礼潘和义可不想便宜了别人。之所以带上谢光明,是因为谢光明虽是八品小官,却是监察御史,位卑权重,而且年岁不大,目光敏锐,倒是值得投资,将来说不定可以用得上。

肃帝朝的许多重臣都是他在太子时所结识的,当今天子游乐的时候也喜欢结交才学之士,这个谢光明据说与太子相识,天子整肃御史台时谢光明从大理寺主簿调任了御史台监察御史。虽说**品的微末官员调动惊动不了天子,但谁能说得清是不是天子在从中授意。天子派自己来化州清理田亩,说不定督查组中就暗伏着他的眼线,自己还是小心为妙。

谢光明听到潘和义点名让他一同前去清查屯田,一脸喜意地躬身施礼道“多谢潘大人栽培,谢某定当竭尽心力。”

第九百四十五章天下乌鸦

十月的化州天气已凉,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在飘雪了,一年一度的赈灾准备又开始了。

江安义初到化州时经历了一场雪灾,所以他任刺史时致力于建立完善赈灾体系,方仕书接任刺史后继续不余余力地夯实基础,所以化州有一套完整的救灾赈灾体系。

自打有了屯田,化州不缺粮,为防谷贱伤农的事情况发生,官府会大量地收购粮食,这些粮食除了作为军粮存储之外,便是充实到各县的粮仓,而在江安义的倡导下,各县甚至各村的乡绅纷纷向设立的义仓捐粮,资助那些家境贫寒之人,遇到灾害可从义仓取粮应急。

年关算账时,府衙会拨给各县一笔专用于赈灾的款项,这笔钱可用于灾时清扫积雪、赈济灾民、灾后重建,同时江安义下令,遇到雪灾官府要开放县学、抚慈养幼院乃至宗教场所收容灾民,不能发生百姓冻饿而死的情况。

府兵、团练、屯军训练的一个主要内容便是保障道路畅通,遇到大雪封路会紧急出动打通道路,保证赈灾的物资尽快抵达灾区。

有江安义和方仕书打下的基础,府衙的工作量便减轻了许多。饶是如此,作为周永桐最得力的助手,唐志明这几天还是忙得脚不沾地,等到将最后一份公文处理完,已是戌时将至了。

伸了伸懒腰,唐志明指着处理好的公文对侍立的小吏道“明日一早送给周大人过目,若没有异议便让大人尽快用印,尽快发出去。”

官廨角落坐着数名前来办差的属县官吏,看到唐志明起身,连忙笑着上前道“唐大人辛苦,我等备下淡酒薄宴,请唐大人赏光。”这些官吏是来办理救灾的钱粮的,唐志明是录事参军,周永桐倦涉政务,府衙的大小事唐志明有极大的话语权,讨好了他多个千把两银子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要是平日,唐志明定然欣然前往,除了能好吃好喝之外,这些人必定准备了礼物,一顿饭吃下来少说也有百两银子的好处。不过,今日乌锋县姚县令派来的亲随约自己晚间在庆丰楼见面,这件事更重要。

“今日本官有事,改天,改天吧。”唐志明回过头对那些小吏道“你们去吧,不要辜负了好意。”官场之上,自己吃肉,也得留些汤水给手下人,要不然这些小吏暗中使坏,足以坏事。

天气已冷,大街上仍然人来人往,店家门前的灯笼将会野府照得通亮,那些吃食摊上冒出腾腾的热气弥散在空中,无形中增添了许多温暖。唐志明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庆丰楼行去,来会野府不过半年,他便深深地喜欢上了这里。

庆丰楼以烹饪牛羊肉出名,招牌菜有红烧牛尾、凉拌蹄筋、清蒸牛肉、酱毛牛肉、小炒羊肉……,满满一桌都是唐志明喜欢的菜,可是在听过姚县令的亲随姚刚的话之后,唐志明没了半点食欲。

“……前往乌锋县清查田地的官员冯雪松、刘泉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一来便将户房的账本封存,然后核查卖地的情况,不时地召人询问,唐大人你买那四百亩山地的事也被问过了。”

姚刚的话让唐志明手中的筷子一抖,掉到了地上。唐志明没有弯腰去拾,而是追问道“姚大人怎么说?”

“我家大人暗中送去了两千两银子,银子收下了可是核查仍在继续,我家大人说这两人的胃口太大,让我转向唐大人,让您也想想办法。”姚刚边说边弯腰拣起地上的筷子。

唐志明拈着胡须,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冯、刘两人收了银子,说明事情还有转机。平定下来的唐志明恢复了精明,沉声道“冯雪松是新科进士,此人我不熟悉,不过前些日子接触下来,此人好名多于贪利,嘿嘿,新科进士总想着立功得赏,在天子心中留个好印象。”

刘泉是大理寺的录事,我与他在一起吃过酒,算是熟识,唐志明在心中盘算着。这个刘泉跟自己的情况差不多,在京中衙门中历了十多年,自己靠着倚附周永桐得了机会,而刘泉交好的那位与楚安王关系密切,听说七月被谪出京去,刘泉失了靠山,估计心灰意冷,想借着此次清田之机多得些实惠。

姚刚见唐志明沉吟思索,识趣地将冷酒泼掉,换上杯热酒。唐志明端起酒杯慢慢饮着,一杯金玉液下肚,心中已经有了定计。

唐志明道“你明日一早到我府中取信,你把信交给姚大人,我会在信中详细交待。”

姚刚见唐志明神态平静,知道他想到了办法,当下不再提清田之事,端起酒杯敬酒,两人尽兴而散。

第二天午时不到,姚刚便带着唐志明的信回了乌锋县,他是姚县令的亲随,从大门径直而入,拉住一个抱着公文的胥吏问道“大人在哪?”

那胥吏应道“大人在二堂办差。刚才还吩咐过门子,姚兄来了且先到西花厅等候。”

姚刚在西花厅坐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县令姚文清便匆匆来到。屏退左右,姚刚把唐志明的信递给姚文清,展信细读,姚文清眉头时皱时松,看罢信思忖片刻,吩咐姚刚道“辛苦了,你且下去休息。”

等姚刚离开,姚文清将信折起,塞回信封揣入怀中,唐志明在信中分析了冯雪松和刘泉两人的禀性,认为要分而处之。刘泉好办,无非是花钱消灾,再送个千把两银子应该能填满他的胃口,至于冯雪松,已经收了一千两银子,不妨再让他查出点东西来,送点功劳与他,只要不伤筋动骨,将这场是非掩过。

还要花一千多两银子,姚文清有些肉痛,虽说明面上不是自家掏钱,可是库中的银子早被他看成自家的了。乌锋县是个肥差,他为了得到位置上下打点了五千两银子,不过还算值得,任县令不到一年就回了本,此次要打点这些清田官员,收成可就比不了上年了。

唐志明在信中还信中还说了几个法子,让当地的乡绅出在宴请两人,让他们也送点好处出去,集少成多;在青楼召几个红牌或者青倌人,送到两人的屋中,和婊子睡过了估计也就清高不起来了;等到休沐时带两人到香雪居赌上几把,见识见识风花雪月,找到机会直接敲定价格……

拍了拍怀中的信,姚文清感觉安稳了许多,目光望向西南方向的户房,冯雪松和刘泉还在那里询三问四,明天是十月初十休沐,就照唐参军的办法带两人前去香雪居,吃喝嫖赌在一起,当然要带上些乡绅富户,这笔钱自己可不想出。

…………

十月二十日后,清田的官员陆续从各地返回寅宾馆,一个个面带笑容、行囊丰满,有的甚至带回来一两个美貌女子,当然不敢直接往寅宾馆里带,安顿在了客栈中。

府衙,唐志明向周刺史禀报着这些清田官员的情况,笑道“这些清田使们在化州捞得盆满砵满,会野府有不少客栈被他们包下,放着索要来的财物,吃饭的时候我看他们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了。”

周永桐在官场三十余年,对官场上的这些弊情一清二楚,叹道“水至清则无鱼,化州官场被江大人和方大人整治过,仍有不少营私舞弊之事,只要这些官不鱼肉百姓,本官也只当看不见。”

唐志明笑道“大人英明,我估计江大人也是这个看法。等潘大人从屯田回来,清理田亩一事就该告一段落了。”乌锋县的事已经平安解决,刘泉又收了一千两银子,而冯雪松身边则多了个美貌温柔的侍女,他们在乌锋县查出隐报的田亩五十六顷,查漏税银二千三百两,职田侵占三十二顷,至于贱卖田地之事没人提及。

在化州,江安义的耳目最为灵通,清田官员们在各县的种种行为通过龙卫清晰地呈报在他的案头。看着江安义铁青的脸色,张克济笑道“主公,天下乌鸦一般黑,寒窗数十载谁能逃得脱名利二字,只要对化州有利,对主公有利,对百姓有利,有些事只做不见。”

江安义叹了口气,满是怀念地道“想当年我随余师前往仁州清理田亩,一心想着扫除国蠹,为民除害,可如今,这些蠹虫就在我眼前,江某却拿他们无可奈何,实是心中有愧。”

“主公,不可因小失大。”张克济劝谏道“清田督查的官员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让他们挟私在天子面前乱言,化州大好局面定然被他们所坏,等清田官员返京后,对那些贪腐的官员进行处置便是。”

江安义长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张克济继续道“化州境内的蠹虫主公随时可以清除,而这些清田督查使们代表朝庭而来,是天子颜面,主公不能随意处置。要想扫除国蠹,主公需更进一步,登堂拜相,宰执天下,任贤用能,让官场风气为之一清。”

江安义挺直背,目光变和坚毅起来,道“为天下百姓,吾当勉之。”

张克济脸上的面具银光一闪,一丝淡淡的笑意在嘴角浮现,心道主公,便是宰执天下也不过是帝王傀儡,真正要一畅胸臆便需取而代之,吾当勉之。

第九百四十六章垂衣梦治

重新翻修过的乐游苑很多亭阁内都铺设了地龙,荷香榭临湖而建,冬季清心湖上的寒风吹来,榭内根本站不住人。可是如今四周垂下锦幔,地龙散发出热意,整个榭内温暖如春,那些翩翩起舞的宫女们身着薄裙,一如春花般明媚动人。

已经是十二月了,长庆元年就要过去了,对于自己即位的第一年,石重伟感到十分满意。朝堂按照自己的意愿梳理了一遍,那些喜欢跟自己作对的官员不是被自己贬出了京就是不敢再胡言乱语了,朕的威严无人敢冒犯;与北漠的和约已经生效,北境的压力大减,十六卫的大军陆续回归京城,西境江安义在戈壁设立了两处军镇,西域人转攻为守了;户部尚书杨全栋奏报,今年税赋预计能超过五千万两,这比父皇在位时最好的年份还有多出近千万两来,石重伟满是自得。

手一抬,身旁侍立的宫女递上一杯美酒,入嘴酒温正合适,醇香扑鼻,未饮反醉。国库有了银子,明年该修一修雁山别苑了,把别苑改成行宫,每年夏季让母后前去消暑,母后一定喜欢。母后十月返京,已经从父皇驾崩的阴影中走出,人变得精神多了,也胖了些。母后怕冷,新修过的宁寿宫铺了地龙,这个冬天母后在宫中一定过得很舒适。

一曲歌罢,歌女们拜倒在地,石重伟笑道“赐酒。”这批歌女是九月选入宫中的秀女,个个貌美如花,能歌善舞。云如玉在这批歌女之中,她被封为才人,十分得宠。此次入宫的宫女中被封为美人(正三品)的有一人,才人(正四品)三人,若要再往上走,便是仪人和妃子了,一般来说要靠怀上龙子了。

张克济送来的三女中,娄小花和高昌兰都被选为内官,娄小花是尚宫局的掌簿(正八品),在熊皇后的坤安宫听用;高昌兰是尚服局的掌饰(正八品),安排在程淑妃宫中伺候。在东宫时,在石重伟的授意下,怜夕认了当时的少詹事程明道为义兄,所以宫中称其程淑妃。

同样进宫的宫女多达六百之众,能被封为内官的不过五十人,娄小花和高昌兰从普通民女成为内官,显示出她们自身的出色,至于云如玉因得到石重伟的宠幸一跃成为正四品的才人,更是可遇而不可求,至于那名被封为美人的王美人,是王家族女,等她怀上龙种,仪、妃可期。

歌女们悄然退下,门外等候的小太监趁着空档捧着今日的奏折进来。锦帐掀起时带进一阵寒意,看到天子皱了皱眉,张谨盘算着等会要交待掖庭局在锦障丈许外再设一重锦障,这样就不会有寒风吹入了。

小太监将手中的奏折放在桌上,躬身施礼离开。自打天气冷下来后,石重伟开始倦政,不愿意起早前往紫辰殿,上朝的时间拖到了辰末,后来干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把政事交给孔省和段次宗处理。诸臣劝谏,石重伟振振有辞地道,古代圣皇皆垂衣而治,朕信得过诸卿,大事奏朕,小事卿等自决。

石重伟这样说当然有信心,楚王派系在朝堂上早已烟消云散,孔省、段次宗都是信得过的臣子,加上韦祐成、程明道这些心腹人,就算朕不上朝朝中大事已焉能瞒得过朕,何况大臣们处理过的朝政要报朕知,若是朕不满意,下旨驳回便是,朝庭养士便是为国操劳,朕何必学父皇那样事必躬亲,白白受累。

“念”,石重伟斜了一眼侍立在身旁的张谨,在锦榻上调整了一下坐姿,身子陷进松软的裘皮中,既暖和又舒服。一只柔荑般的手伸过来,肤如凝脂,指尖捏着的一枚葡萄干,张开嘴,甘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散开来,泌入心里。

这是化州进贡的果脯,石重伟闭上双眼品味着口中的甘甜,自打江安义去了化州之后,化州便多了许多好东西,蜜水果、长生油、金玉液,最近东市涌进了许多上好的玉器,黄喜奏报这些玉器出自化州,朕问过杨全栋,今年化州的税赋有四百万两。

去年朕向化州索要了四百万两,江安义又送了八十万两的祝寿银,原以为化州了不起有三百万的税赋,没想到仍有四百万两,着实让朕有些惊喜,化州真是有钱,不用几年化州就要成为税赋最多的州了。石重伟长出了口气,化州,江安义,让朕既喜欢又忌惮,难以处断啊。

“臣清田使黄平奏报,臣自领旨以来……”,一连窜的官样文章从张谨的嘴中念出,石重伟不耐烦地摆手道“直接念此次清理田亩的结果。”

张谨目光飞快地从奏章上扫过,找到要读的地方,念道“此次清理田亩,各地州府自查上报十三万八千顷,其中职田二万三千顷,共补缴税银五十七万九千余两;清田督查使到各地清查,共查出隐匿不报田地六万四百顷,其中职田八千七百顷,共补缴税银三十二万六千两……”

此次清理田亩清查出的隐匿田地不到二十万亩,每年能增加的田税不过才六十万两,此次补缴的税银不足百万两,着实让朕失望,这个黄平办事不力。相比之下,潘和义倒是让朕刮目相看,光化州一地便查出田地二万多顷,超过了清查的十分之一,补交的税银将近二十万两,更是达到了五分之一,此次化州的清查力度和成效居各清查组之首。

五天前,石重伟便接到了几份来自化州的密奏。江安义的密奏是请罪的,化州查出这么多隐匿的田地,身为经略使失察之责难逃。收到江安义请罪的奏折时石重伟十分高兴,在他内心深处江安义如同一块石头般压在他心头,当初的长桥相迎、大理寺门前迎接,都是为了减轻心头上重压。江安义对他助力极大,而在江安义受陷入狱时他反而趁机夺了京中香水产业,石重伟知道有不少人在暗中耻笑自己。

心中阴影积得重了,石重伟有些怕见江安义,西域联军入侵父皇将江安义派去化州平乱让石重伟暗松了口气,要不然整天在朝堂上照面,要一脸笑容,江师长江师短地叫着,实在是累。难怪史书上说功高莫赏,当年朕还笑话那些帝王是昏君,换到自己做了皇帝才知道这句话有道理啊。

拿着江安义的请罪奏折,石重伟觉得压在心头的石头搬空了,江卿也会犯错,居然放纵屯军隐匿了那么多良田,纵容失察之过至少要降级罚俸。手中的奏折就像把利刃,石重伟感觉自己终于抓到了江安义的把柄,兴奋得想高唱一曲。对于江安义的处罚石重伟已经想好,在密旨中严加训斥,然后抚慰一番,表明朕对他还是信任的,让他放手行事,朝庭明发的旨意罚俸三年便是,反正他不少这点钱。

周永桐的密奏同时送到,这位新任刺史有些倒霉,摊上这场事,石重伟读着密奏中请罪的词句,可以想像到周永桐的满腹委屈的样子。朕不是昏君,自然知晓这事与周永桐无关,等化州正式的公文到来,让政事堂含糊地拟个训斥的旨意便是。朕本来有意让方仕书接任福州刺史,出了这场事,便让他在集贤殿大学士的位置上清闲养老吧。

石重伟关心的是周永桐到化州之后的所见所闻,不少朝臣都说江安义在化州势大,将来可能尾大不掉,让朕及早将江安义调离,朕让周永桐去做朕的耳目,他到任半年多了,不知道都替朕看到了什么。

翻动着奏折往下看,石重伟越看眉头越皱,周永桐在奏章中夸赞化州政通人和,江安义一心为民,诚为不可多得的能臣、干臣。石重伟怒哼一声,江安义的才干朕还用你来提醒,朕是要你前去拿捏江安义的短处,不让他为所欲为,这个周永桐,风流名士,怕是读书读迂了吧。

略过周永桐夸赞江安义的话,奏章的末尾周永桐委婉地提及此次前往化州清查的官员中多有吃拿卡要的现象,请万岁明察。石重伟冷哼一声,皇帝不差饿兵,这些人能替朕清出银子来,些许回扣朕允了,但若是光顾着损公肥私,朕绝不轻饶。

等清田督查的官员回京述职,朕要命吏部好生考核,能干的自然要重用,潘和义朕准备用他做清田司的副使,官阶暂定在从五品下吧,从从七品下职田署署令提至从五品下的副使,一下子擢升了八阶,朕对潘和义的恩德不谓不重,当年父皇对江安义也不曾这般。

用潘和义这人有三处考量,一是谁都知道潘和义是楚王的人,但朕重用其人,朝野上下不是暗中议论朕打压亲楚王的臣子,看看潘和义,谁还敢胡说八道;其二是潘和义确有才华,此次清田督查组派出五百多人,属他功劳最大,朕要让百官看看,任贤用能,朕不输于父皇;其三,潘和义与江安义有怨,此次前去化州清田又狠狠地得罪了他,父皇说过制衡之道,将来可用潘和义来制衡江安义。

张谨念完黄平的奏折,见天子闭着眼没有作声,便接着拿起兵部尚书丁大为的奏章,丁尚书在奏章中提到,各州因徭役、抗税动乱之事时有发生,请天子速派钦差查明原由,安抚民怨。

石重伟睁开眼问道“孔相和段相怎么说?”

张谨拿起夹在奏折中的纸片,道“两位相爷都认为兹事体大,不可忽视,请万岁早下旨意定夺。”

石重伟想了想道“州县有乱,当问责刺史和县令,命府兵和团练加强戒备,防止刁民做乱,让龙卫暗卫派人查明缘由,看看是否有元天教贼人在暗中策划。”一旁有笔墨,张谨提笔记下,等下交给中书省加以润色后再交由政事堂用印发出。

在张谨舒缓的诵读声中,石重伟朦胧睡去,梦中看到万国来朝,北漠、西域、南洋诸国的使者拜倒在金阶之下。“哈哈哈哈”,石重伟在梦境中发出畅快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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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七章八面来风(一)

十二月二十六日,长宁元年最后一次朝会,从明日开始上至朝庭君王下至各县衙门都封印九天,要等到年后初五才开印理事。

石重伟身着龙袍坐在宝座之上接受群臣朝贺,看着满殿朱紫颜色,开口道:“长庆元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战事不起、税赋增长,皆赖诸卿之力。”

“臣等恭祝万岁龙体安康,江山永固。”

一番对答之后,开始宣布年节的赏赐。今年是石重伟即位的第一年,国库中又多收了些银子,石重伟决定大方一点,赏赐加倍,普天同庆......

《变臣》第九百四十七章八面来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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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八章八面来风(二)

晃州武清县,张庄。

化名张天生的李鸣锋有些焦急地吩咐道:“怎么还没备好车,再不上路二十八日就赶不到平山镇了,张福,你再去催催,让他们快点。”

管家张福应了声“是”,转身前往庄子的后院,心中暗暗发笑,老爷是怕挨夫人骂。夫人二十日便来了信让老爷早点去平山镇过年,可是老爷一直磨蹭到现在,眼见得快赶不上才了发急。唉,老爷是不太想去夫人娘家,也难怪,谁会料到夫人居然是江状元的妹子,江家豪富天下皆知,摊上这样一个有权有势的舅家,老爷是有点心虚啊。

脚步声响,李鸣锋看到三黑走了进来。李鸣锋看到江家训练了不少孤儿,教他们学习文武艺,十多年下来已经有造就了数以千计的可用之材。有样学样,李鸣锋在张庄也收养了不少流离失所的难民,这些人被他安排在庄子四周种地,李鸣锋从江家请了几位高手过来教习他们练武学艺,虽然比不上江家,但李鸣锋手下也有数百个可用之人。李鸣锋从中挑选了三十六人作为亲随,这三十六人被庄上人戏称为三十六天罡,而三黑便是这些人的队长。

“大哥,盘岭上下来人了。”三黑压低声音道。李鸣锋不让亲随称他老爷,而是让他们叫自己大哥,这是深藏在心底的一种情结。盘岭就是江安义和杨思齐当年从平山镇打斗到武清县所经过的山脉,方圆数百里,山深林密,人踪罕至。

三年前晃州常元县人舒永杰在山中落草为寇,手下有七十多人,为筹粮舒永杰把主意打到了张庄身上,带着弟兄来抢张庄的酒。恰逢李鸣锋在家,随便一招呼便是一百多条汉子,舒永杰傻了眼,踢到铁板上了。用话套住李鸣锋,要来个单打独斗,结果头破血流,跪地求饶。李鸣锋没有为难舒永杰,反而送了他千石粮食四百斤酒,舒永杰深为感动,拜李鸣锋为大哥,盘岭的伏虎寨其实成为李鸣锋暗中招兵买马的地方。

杨思齐已经暗中派人与李鸣锋取得联系,把刘子维临终的遗书交给了他。刘子维在信中祝福了弟子,遗憾没有见到他的妻儿,让他安生活着不要再牵挂元天教。师傅的宽容反倒让李鸣锋心生愧疚,虽然没有明说,暗中却在积蓄力量,舒永杰便是他的暗手。

“寨子来人说什么?”李鸣锋问道,他心中估计是来要钱要粮了。在他的支持授意下,伏虎寨迅速扩张,三年时间已经有二百多人。人多了消耗自然大,伏虎寨偶尔出山劫掠商贩,可是随着官府筹建团练,对山贼打击日紧,晃州州府组织府军进山清剿过两次。

朝庭实力强大,李鸣锋生恐自己扶持的势力被消灭,叮嘱舒永杰潜伏不出,除了资助粮草外,让他们在山中垦田打猎维持。养二百多人消耗不少,幸亏妍儿多数时间住在平山镇,张庄的钱粮都由他调度,所以才没有出漏洞。

三黑是他的心腹,伏虎寨往来联络的事都交给他打理。三黑道:“舒大哥说新近寨子里又收了三十多人,储藏的粮食只能维持到明年元月,让大哥再送些粮食进山。”

李鸣锋想了想道:“山下的庄子还存了千石粮,让舒永杰派人去取一半。”张庄做酒,自然少不了粮食,李鸣锋为了方便资助伏虎寨,派人在盘岭山下买了五百亩山地,建了处别庄在那,安排了百余人在别庄酿酒,庄上存了不少粮食。

三黑点头,笑道:“我来的时候看到管家在催促大伙赶紧装车,大哥准备去平山镇过年了。见到书仪和书卉给我带好,我有大半年

没见到他们了。山里送了些野味来,大哥是不是带点去?”

一刻钟之后,李鸣锋骑着马,带着身后长长的车队出发前往平山镇。一路不时有人跟他打着招呼,李鸣锋在这一带口碑不错,赈济困苦、修桥补路的善事没少做,是远近闻名的张大善人。

陶细毛冒着寒风回到了住处,自家的几间茅屋四处漏风,屋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西侧的房中传来咳嗽声,老爹一到冬天就咳嗽,家里也没钱请大夫,只能干挨的。

哪天挨不过了,也就用不着受苦了,陶细毛进屋,摸了摸桌上的陶罐,还温着,倒了碗水递给他爹。喝了水,陶大虎的咳声停住,喘息着问儿子道:“今天可得了活计?”

冬季农闲,陶细毛会赶到二十里外的武清县城扛活,碰到有活也能挣个三四十文补贴家用。陶细毛将碗中的残水泼了,自己倒上一碗灌下去,抹了抹嘴闷声道:“没得。”

陶大虎叹了口气,儿子一连三天没找到活了,这个冬天难扛了。今年官府收的税比去年多了三成,家中的粮食坚持不到开春,孙子正在长个子的时候,少了吃食怎么长得开。

“我刚才看到张大爷了。”陶细毛闷声道。

陶大虎知道张大爷去德州过年了,这是个有福之人啊,家里良田千顷,酿的酒水不愁卖,为人和善,六月份里正催要粮款,还是张大爷让他们把粮食卖给了庄上,要是运到县城要少百十文,城里那些开粮铺的人心都被狗吃了,听说都是当官的家人开的铺子,收粮时压价,卖粮时涨价,两头赚钱,分明是不给穷人活路啊。

陶细毛接着道:“我在路上同张大爷说了,过完年想到他家酒铺做活,张大爷答应了。”

陶大虎满是皱纹的黑脸松开,露出一丝笑意,念了声佛,道:“那敢情好,能支撑到明年开春了,狗子也能吃上几顿饱饭了。”

陶细毛歇了片刻没作声,然后鼓起勇气道:“刚从村里过来时,看到徐婶四处借粮,像是断了炊。”

不等陶细毛接着往下说,陶大虎急声道:“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娃,上面还有老人,这哪活得下去。你到咱家仓里给装袋粮食送去,哪怕喝粥也要帮她们把这个冬熬过去,等过几年铁娃他们大了就好了。”

陶细毛欢快地答应了一声,小时候徐哥没少带自己玩,娶了徐婶后还常叫自己去喝酒,可惜前几年修堤时被水卷走了,靠徐婶种着十亩薄田度日。同在一村住着,村里人常搭把手,有什么好吃的也会送去,徐婶要强,抽空替人缝补衣服补贴家用,一家人勉强维持着。

今年官府要用银子交税,一两银折一千三百钱,穷苦人家哪来的银子,换了银子又要收什么火耗,里里外外一折腾,家家留下点吃食外还要赔上老本,徐婶家没有当家男人,哪支撑得下去,只能卖田活命了。

到县城扛活,陶细毛听到不少庄家人卖田卖地的事,还是那帮子黑心人趁机压价,上好的田地分明要六至八两一亩,现在只能卖三两半了,听说苗县令的弟弟今年冬天收了二百多顷地,要不了几年,这武清县的地都要姓苗了。

拿了个大口袋,陶细毛装了满满一口袋粮食,跟爹打了个招呼,往徐婶家走去,寡妇门前是非多,赶在天黑前把粮送去,省得有人嚼舌根。

一百多斤粮食扛在肩上倒不重,陶细毛的心底却沉沉得堵得慌,前几年日子眼见得好了些,这老皇帝死了,新皇帝坐了龙庭

,日子怎么变难了。前几天根子、狗剩他们聚在一起发牢骚,根子说日子活不下去了,索性去投了山里的好汉,杀进城去抢了那帮黑了心的狗东西。

…………

平州银岭山,被官兵捣毁的山寨重新建立起来,聚义厅前树着旗杆,三丈高处杏黄旗帜在寒风中烈烈飘舞,“银岭寨”三个黑字在风中时隐时现。饶强锋面容肃穆地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广场上数百儿郎在操练,虽然是腊月寒冬,儿郎们光着膀子,身上冒着腾腾热气,个个龙虎精神。

饶强锋看得意动,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喝道:“冲我来。”话音一落,立时有十多条汉子扑上来,饶强锋身形晃动,抬手踢腿,身手矫健有如青壮,片刻功夫身旁地上便倒满了人。

攻打林华县失利后,饶强锋逃走了,官府遍张文榜、画影图形缉拿他,龙卫也派了不少好手前来追拿。饶强锋身手不错,数次遇险数次逃脱,追追逃逃又回到了平州。回到熟悉地,饶强锋干脆再上银岭山树起旗帜,数年时间聚拢二千人马,重现当年风光。

接连失利后,饶强锋深感不能过于嚣张,引得朝庭注目便是死路一条。经过深思之后,饶强锋派人交结官府中小吏、衙役作为耳目,对官府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利用银岭山绵延平州、登州、方州、娄州数州之地的特点,神出鬼没四处劫掠,尽量不伤人性命;绝不劫掠周边百姓,山中猎户、樵夫只要不深入山寨任其往来,时常下山与百姓交换粮食,买卖公平,遇到百姓有难还出手相帮,打出了替天行道的名号,周围百姓对山寨充满好感,遇到官府打探消息甚至还替他们通风报信。

回到聚义厅,到山下打听消息的探子回来禀报,今年老百姓日子过得艰难,官府盘剥得厉害,民间开始在流传“长庆难宁、家家干净”的谣言。

饶强锋对着侧旁文士打扮的军师董浩云笑道:“董先生写得这八个字,胜过八万雄兵。”

董浩云是娄州镇远县的童生,久试不第又喜夸夸其谈,为乡人耻笑,年近三旬尚未娶亲。两年前饶强锋带兵前往镇远一带取粮,董浩云闻讯前来入伙,饶强锋与其相谈之后,发现这位夸夸其谈的董先生确实胸有才学。

饶强锋当即拜董浩云为山寨军师,以先生呼之。董浩云给饶强锋定下“平买平卖、广积粮草、以待时机”之策,山寨逐渐兴盛,而且耳目灵通,官府、民间皆有内应。

石重伟即位之后,大兴土木,邻近的官府驱使百姓到银岭山中取木,被饶强锋率人伏击,饶强锋并不强征百姓入寨,而是让他们归家,这样一来银岭寨借着百姓口碑名声大振。方州、平州、娄州聚了一万府兵前来清剿,结果刚进山便中了埋伏,白白送给银岭寨万石粮食。

按照董浩云的指点,饶强锋没有杀俘,将虏获的平州司马放回,还低声下气地表示愿意归顺官府,让官府有了台阶下,于是这几州的官府对银岭寨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官府征收夏税,百姓苦不堪言,饶强锋认为是壮大山寨的机会,董浩云却认为山寨不宜过大,养兵于民,等天下动乱那些穷苦百姓皆是山寨之兵。饶强锋派人暗中散布,“长庆难宁,家家干净”的谣言,收拢失地的百姓在银岭山附近开垦田地、屯种山田,数月之间前来依附的百姓多达千人。

坐在聚义厅的大堂,敞开的大门正对着那面旗帜,饶强锋的心中也像旗帜一般烈烈飞舞,这天要变了。

第九百四十九章八面来风(三)

楚州永宁府,楚王府。细雪飘飞,难掩红彩,往来的人群脸上挂着笑容,处处洋溢着过年的喜庆。

怡园,王府西侧的小花园,远不及碧漪园奢华。几树腊梅迎雪傲放,梅边有亭,锦障之内楚王石重杰、王傅马遂真、王府长史(从四品上)沈文清、司马黄继平(宣武侯二弟黄永辉之子)、谘议参军事焦凌(原安东大营将领)、王友邓国伦(青州名士)、文学鲁平阳(楚州名士)、祭酒张天宇(仁州名士)围炉而坐,赏梅吟诗,录事参军黄文祥则在一旁温酒,酒香四溢,惹得细雪也不断地向内飘飞,刚及锦障便被里面的暖意化成水滴。

鲁平阳笑道“诸公,良辰美景不可辜负,当满饮此杯。”鲁平阳是本地名士,做过一任县令,因不惯官场逢迎索性归家闲居,石重杰听闻他的名声,亲自前往相请打动鲁平阳,被委为王府的文学(从五品下)。

焦凌道“王爷,你们都是雅人,小小一杯酒能喝上半天,老焦可耐不得,要用这小杯饮酒,这肚中的酒虫就要爬出来了。”焦凌原是左武卫的宁远将军(正五品下),因在比武时伤了将军钟离全,被他寻了个错处发落到安东大营任振威校尉(从六品上),他在京中便与楚安王交好,石重杰就藩楚州后,想办法将他调到了王府。

石重杰笑道“大碗饮酒方显将军英豪本色,来人,给焦将军换大碗来。”

沈文清道“焦将军,你可得悠着点,我可替你数着,我们喝一杯你可六七杯下了肚,这再换成大碗,我估计那坛酒都要进你的肚中了。”

众人哈哈大笑,张天宇摇头晃脑地道“梅,我所欲也,酒亦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兼,舍梅而取酒也。”张天宇是个久试不第的举人,性情疏狂,写得一手好词,在士林中颇有声望。

邓国伦为人严谨,最看不惯张天宇佯痴卖狂,正色地道“王爷,我等在此赏风吟雪,贫苦百姓却缺衣少食,一家老小挤在床上以体温御寒。王爷要敦促胡刺史派人四处巡视,若发现贫苦之人要及时救济,莫使其冻馁而死。”

石重杰笑意一僵,自打就藩以来,这位楚州刺史胡立真没少暗中针对自己,不用问是奉天子所命故意为难自己。今年楚州税赋四百六十万,胡立真恨不得把地皮都搜刮干净送进国库换取晋升,自己前段时间随意在楚州乡间走了走,楚州百姓的日子都过成了什么样,实在让人痛心。

沈先生说胡立真打错了算盘,胡立真越是“能干”,天子就越不会轻易动他,使惯了的刀用得顺手,割下来的肉还多,换了别人指定要打折扣。肉不尽而索无止,鹰犬亦不得歇,只是可怜那些身为鱼肉的百姓。

马遂真明白楚王心意,道“王爷只需放手去做,不必顾虑过多。胡立真如果救助不力,王爷自可上本参奏他,事情摆在桌面上,天子也不好过于袒护他。州中百姓困苦,王爷派人送钱粮给养慈抚幼院,让官府出面赈济百姓,王爷既收其誉又没有收买人心

之嫌。”

沈文清等人皆称“善”。

…………

并州武阳府,洛王府。院中摆满了各地送来的礼物,石重仁兴致勃勃地看看这个,拿起那个,啧啧称赞着,等他看罢,一旁的仆人便抬起箱柜送入库房。

从二十日开始,来送礼的客人把王府变成了市场,每天府门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石重仁来者不拒,王府的四个库房被塞得满满当当,司马刘书良紧急命人清出了一个院子,这才能容纳延延不断到来的礼物。

等石重仁回到书房,刘书良笑道“王爷,离过年还有几天,各县的礼物还在不断送来,看样子又要腾地方装了。”

石重仁不在意地摆摆手道“礼尚往来,你按照礼单相应的还回去便是,还有大伙跟着我辛苦了大半年,挑些东西赏赐下去,那么多的东西摆在库中生灰做什么。”

庄松伟劝道“王爷,你初来就藩就大肆收授礼物,传到天子耳中恐对王爷不利。”

并州自刺史全兴宗至各县县令都派人送来了礼物,还有一些权贵之家也送来了年礼,庄松伟略略估算过,这些礼物的价值不会少于二十万两,他着实替石重仁担心。

石重仁微微一笑,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心中想道庄先生忠心是不用说的,可惜见识不足,要知道我越是肆无忌惮地收礼,天子哥哥对我才越放心。

王府中的那些官员,庄先生和三舅(刘书良)都只能处置内事,护卫等武事有严胜森足以胜任,而罗观泰等人可为耳目,天子派来的那些官员可处理日常事务,孤身边还少了几个运筹帷幄的谋士。

此事可交由罗观泰去打听,等过完年后孤便以游玩、打猎为名去寻访贤才,这种胡闹式的寻访很合我性格,皇兄听到了也只会笑骂一声,绝不会放在心上。

孤读史书的时候每多感叹贤才隐于市井、草莽之中,这些人若得风云便能趁势而起,创就一番伟业青史留名,可惜太平年间,这些贤士多寂寂而终,不为人知。孤读过江安义之父所写的那首定风波,读人让人心境豁达,江父身怀大才而困苦而终,但身处逆境仍心胸旷达,着实让人钦佩。据说当年范夫子就是被这首词打动,才收下江安义为徒,唉,也许正是有这样的父亲,才有江安义这样的儿子。

想到江安义,石重仁的眉头微不查觉地皱了一下,化州的礼物很早就送来了,除了一些化州特产外,还有四匹宝马,牛羊百头,黄金二百两,美玉二十件,这些东西至少价值二万两,江安义真是有钱,出手大方。

收到这些礼物石重仁并无喜意,要知道江安义当年可是出了名的“二愣子”,官场的清流,石重仁在宫中听父皇说起江安义时,心中满是敬佩。当初的清流变得随波逐流,甚至犹有过之,对朝庭来说并非好事。

化州之行,让石重仁对江安义充满了警惕,方仕书被调走,周永桐来了,听说与江安义相处愉快,皇兄“掺沙子”的想法落了

空。江安义究竟在图谋什么,真的只是一心要平定西域吗?唉,本事大的人不能不防着点啊。年后让罗观泰暗中派些人前去化州,江安义的一举一动孤都要清楚。

…………

仁州安阳府,安阳王府别苑梅园,满树的梅花迎风怒放,暗香浮动。

安阳王石方道身披青色裘袍,站在窗前望着满院的梅花笑道“我这里叫香雪堂,江安义在化州弄了处香雪居,强子,你说他会不会剽窃孤王的创意?说来也巧,想当年他的夫人欣菲前来给父王拜寿,就住在这里,那时欣菲还怀疑江安义是元天教余孽,这世间事真真奇妙无比。”

魏猛强已是王府的领军司马,他显然对石方道的话不感兴趣,岔开话题道“方至重这小子去了平山镇看望干娘,看来是打算在那过年了。这半个月都没有与人交手,浑身都不得劲。”

石方真笑骂道“王府之中高手无数,就没有人跟你打斗了。”

“那些人不是软绵绵的没力气就是一味地闪躲,哪像方至重能跟我硬碰硬,过瘾。”魏猛强两眼放光,摩拳擦掌。

“呸,看你们俩比武,就像进了铁匠铺,乒乒乓乓地无完无了,吵也被吵死了。”石方道转过身,岁月让他添长了胡须,不过须发乌黑,一如当年。

与北漠签订和约之后,朝庭开始从漠北大营撤回部分兵力,京中十六卫抽调的兵马陆续返京,方至重也回归了安阳王府。方至重在北征之中屡立战功,已经是定远将军(正五品上)。回到王府后,石方道任他为典军,与魏猛强一起统率王府一千兵马。安阳王在仁州经营数十年,老王爷更是节度东南五州,手中的实力自然不止表面上的八百人,王府的那些随从、护院,别庄的守卫、还有商队的护卫加起来不下于三千之数,而暗中还有什么隐伏只有石方道清楚。

香雪堂内还坐着个六旬老者,穿着红色的官袍,披着灰色的皮裘,此人是王府长史涂方林,老王石庆丰在世时是王府府友,善于处理政策务,石方道继任安阳王后将他拔为长史。

涂方林捊着花白胡须道“王爷,江南一带连续两年干旱,按照地方志记载,要当心来年水患。元华江长堤虽经修缮,但仍有不少疏漏之处,王爷要提醒金刺史趁着农闲时分上堤巡修,不然等到来年洪灾到来就晚了,三年前故事可不能重现。”

石方真道“身为藩王守土有责,孤明日便召金刺史前来叙话。不光是河堤,还有贫苦百姓过冬之事,仁州税赋增长不多,对百姓还算仁厚,我听金刺史说他把府库中的积存都凑进了税赋中,州府的日子不好过了。涂老,你辛苦辛苦,让人盘盘王府的底,看看能拿出多少钱粮来,帮金刺史、也帮穷苦百姓过好这个年。”

窗外,寒风呼啸,将梅花吹落,雪无声地飘落,片刻功夫便将梅园装点在银妆素裹之中。三人尽皆无语,看着纷纷雪落,瑞雪兆丰年,只不知这一场雪会不会成为祥瑞?

第九百五十章八面来风(四)

狂风带着雪花扫荡着大地,将沟豁填平,小河冻结,给整个草原都披上一层厚厚的雪衣。即便是最勤快的牧民也不会在这样的天气出外,狂风大雪会让人迷失方向,冻死在雪原之上。这个季节只适合留在帐蓬内,饮着马奶酒,品着酥油茶,吹着胡笳,欢快地歌舞。

漠人王庭,金帐的金顶被积雪涂成了白色,帐外的护卫已经变成了一个个雪桩,依然峙立不动。侍女端着热气腾腾的羊肉走来,门前的侍卫掀起帐帘,欢声笑语夹杂着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大帐内,利漫汗居中而坐,两旁是王庭的官员和部落的头领,渠逆道并没有出现在欢宴中。

铜盘盛放着羊肉被小刀趁热分割成小块,混和着烧刀子送入肚中,在这滴水成冰的季节的,暖意一直泌入心中。利漫举起手中金杯,笑道“愿长生天保佑草原儿女吉祥如意、兴旺发达,干。”

众人纷纷举杯,齐声祝道“愿长生天保佑!愿大汗骁勇无敌,草原勇士纵横天下。”

与郑国签订和约之后,草原部落推选利漫成为新汗,昆波率领所部回归巴尔噶草原,缇珠将金狼军交给利漫后从王庭搬到了神山,专心侍奉天神,王庭是汗王利漫的驻地。

随着郑国粮食、物资源源不断地输入,漠国很快恢复了生机,牛羊自由地吃草,歌声飘荡在草原上空,利漫从郑国购进了大量的粮食,分给各个部落,这个冬季雪虽大,对漠人来说并不严寒,只要有吃食再大的风雪也不怕。等到来年春天,牛羊的数量便会多出一倍,部落中会增添许多小孩,这些都是大汗利漫给大伙争来的。

金狼军交给利漫后,恩翰以箭伤损坏了胳膊为由去卸去了首领之职,新首领是利漫的亲信赫特德。赫特德放下金杯,笑道“大汗,明年开春可要率领我们南下,郑人的东西真好,你赏赐给我的那套瓷器比玉还要白净,我都舍不得拿出来用,生恐打破了。”

“是啊,郑人的丝绸真薄,穿在身上就像没穿衣服一样,滑溜着呢。这酒也不错,比马奶酒要有劲,我喜欢。大汗,你多赏赐我两坛吧。”

“诺扎,你这个熊货,要什么东西只管向郑人伸手,向大汗要算什么好汉。”

“格斯尔,你是不是不服气,要不要咱们再摔一跤,你同样不是对手。郑人,哼,我部落的勇士早就准备好了弓箭,只等大汗一声令下,咱们南下夺下镇北城,一路打到郑人皇帝住的地方去。到时候咱们再比一比,谁的刀砍下的人头多,谁的部落抢得东西多。”

眼看帐篷内乱糟糟地要吵起来,利漫重重地一拍桌子,争吵声安静下来,众人都看向他。利漫很满意这种状态,这表明自己这个汗王说话有人听,为了把这些部落的首领凝合在一起,自己可没少花钱粮。

“本汗与渠先生商量过了,明年不打算南下。”利漫的话音刚落,大帐内便吵成一团,利漫将手边的金杯一磕桌子,喝道“我的话还没说完,你们吵什么?你们要南下吗,那好,谁想南下给本汗说,本汗绝不

拦着。”

众人安静下来,谁都知道没有大汗出兵,自己这些部落南下只是给镇北城的郑军送菜。看到帐中众人老实下来,利漫缓和了语气道“我们刚与郑国签订了和约,郑人每年赔给我们不少东西,如果兴师南下,这些赔偿恐怕就没了。”

座中有老成者点头赞同道“郑军也不是泥捏着,前年还差点打到王庭,要不是长生天眷顾,我们恐怕连放牧之地都被郑人夺去了。郑人死伤众多,我们部落也需要休养生息,大汗说得对,还是安生几年等娃儿们再长大些。郑人的东西放在那里,什么时候也可以去取。”

利漫微笑地冲他点点头,道“左大都尉浑格林说得对,和约暂时对我们有利,不可冒然南下动兵。”

“不过勇士们的刀箭不能放着生锈,明年雪化后我准备率领勇士们翻越贺牢山,把草原西部的儿郎重召回王庭帐下。”利漫加重声音道。

贺牢山脉将草原一分为二,东草原水草丰茂,是王庭所在地,大多数部落都在东部逐水草而居。西部草原更为贫瘠,原本是放逐之地。东草原争斗不断,有些小部落为避战祸越过贺牢山,当年巴岱、萨蛮和乃仆三部想避战祸,数十万人准备翻越贺牢山,结果被郑军伏击,真正越过贺牢山的不足十万人。

不过,天长日久,日积月累,数十年生息,在西部草原生存的漠人已多达八十万。渠逆道接到探报后,便与利漫商量将这些漠人征召回来,王庭一下子便能多出二十万兵马。

贺牢山山道崎岖,峡谷深沟密布,是隔绝东西草原的天然屏障。要从东草原前往西草原,要沿着山脉往北行进一千三百多里,等到山势渐缓再越过屏障,南下进入草原。这一路上水草不多,如果没有充分准备好粮食,容易饿死在途中,所以漠人视为畏途,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前往西部。

利漫看到众人脸上的难色,笑道“渠先生已经带人去勘探可以让大军通行的道路,前两天已经派人送来好消息,他带人找到了一条通往西草原的捷径,这条道路只需稍加修整便能让大军车马通行。”

帐内的气氛立时热烈起来,大汗设下战功封赏部落,立功越多得到的部众、牛羊、兵器就越多,若能将西草原的部众并入自家部落,那自家在王庭的地位就越高了。

…………

郑国,永昌帝都。碧瓦红墙披着银衣,飞檐翘角有如干戟直指长空。

大年三十,寿安宫前的戏台上鼓乐喧天,《升平除岁》之后接着是《福寿迎年》,这是宫中过年传统上演戏目,王太后侧倚在椅中,怀里搂着石守盛,正看得入神。

皇孙石守盛(六岁)显然对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不感兴趣,在祖母怀里挣了一下,王太后下意识地将他搂得更紧了。石守盛羡慕地看着两个表兄(韦云霖、韦云霐)与妹妹清阳公主在一起打闹,母后从不让自己跟清阳玩,成天让自己读书念字,无聊死了。

熊皇后端坐的椅中,脸上的笑容僵硬,目光

放空望着戏台,根本没有听台上在唱些什么,耳朵注意听着对面天子与程淑妃说笑。怜夕手里抱着皇子,不时低声与天子讨论着唱腔,偶尔娇柔地轻唱上两句,引得石重伟点头微笑。

怜夕的下首是亲进宫的王美人,双手轻覆在小肚上,太医已经诊脉确定她怀了上龙种。王美人不时地把目光瞟向居中而坐的太后,她只是王氏族人,与太后这枝已经远了数辈,因为容貌出众被送进宫来,有太后照看,自然不同于其他秀女,一举成为美人。天子对她还算亲近,进宫两个月便怀上了龙种,若是皇子自己应该能被封为妃子,母因子贵,家中父母兄弟,也能跟着富贵一生了。

王美人看了一眼熊皇后,天子与皇后不亲宫中皆知,天子尚未册立长子为太子让很多人动了心思,那位程淑妃不就想着废后而立吗。王美人心中冷哼了一下,就凭这个青楼女子也想着母仪天下,真是痴心妄想,虽然改姓了程,她的出身谁人不知,就算将来废后,继任者也会是自己。王美人轻抚着肚子,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心中祈祷着孩儿你可要争气,千万要是男儿身。

石守盛用力挣了一下,脆声道“皇祖母,孩儿给你剥葡萄吃。”化州进贡的水果,藏在冰窖之中保鲜,即便是寒冬腊月,宫中也有水果。

王太后亲了石守盛一口,松开怀里的石守盛,笑道“盛儿乖,祖母不想吃,你要吃什么自己拿。”

石守盛站起身,从盘中摘了粒葡萄,努力地剥去葡萄皮,汁水淋漓地举到王太后嘴边,道“祖母,你吃。”

王太后也不嫌,张口吞下,道“真甜,盛儿真乖,你自己喜欢什么就拿。”

熊皇后的眼中多了一丝亮色,欣慰地看了一眼互动的祖孙,盛儿颇得太后喜欢,自己抽空要向太后谏言,请皇上早立太子,只要盛儿定下储君之位,自己就不用担心宫中的那些狐媚儿了。

…………

化州会野府,江府。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过年,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着,江安义和欣菲两人对坐,满桌的菜肴渐冷,两人谁也不没有兴致动筷子。江安勇夫妇本来想带着孩子陪他们过年,被江安义劝了回去,安勇已经成家,该和家人一起过年。

欣菲叹了口气,道“也不知孩子们怎么样了,过年都不能陪在他们身边,我这个做娘的心中不是滋味。”

江安义安慰道“有彤儿照看,孩子们反倒更快活。前几天几个孩子不是写信来说买了许多炮仗,准备过年玩个痛快吗。”彤儿生性活泼,喜欢和孩子们一起玩乐,几个孩子都特别喜欢她。

欣菲微微一笑,嘴角牵动心事,眼角突然一潮,哽声道“我想益儿和亭儿了。”边说,眼泪边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江安义举袖替妻子拭泪,道“明年我向天子奏本,让孩子们前来化州就亲,天子要是不肯,那我就辞官不做。夫人不要哭了,咱们好久没有合奏了,你弹琴我吹萧,共度良宵。”

第九百五十一章屯田之变

长庆二年在欢庆声中拉开帷幕,鞭炮声一直响到上元灯节之后。雪地上残留着鞭炮燃放炸裂后的红屑,就像星星点点的血。欢庆过后,朝会开始,六部九卿各衙门正常运转,休憩了几天的车轮又开始缓慢地转动着。

二月初一,大朝。吏部侍郎程明道呈报了去年官员的考绩情况,列在首位的清田司职田署署令潘和义。众人都知道,潘和义去年前往化州清田,清出的田亩、补缴的税银居各州清田使之首,传言中的封赏要落到实处了。

“……政绩卓著,擢为从五品上清田郎中……”,潘和义站在朝列末尾,虽然早知道结果,当听到秉礼太监念出自己的名字和新封的官职,潘和义还是有些恍惚出神,一下子从正七品上的署令跃迁至从五品上的郎中,跨越了六阶在历朝历代都是罕见之事,“潘和义,还不谢恩领旨”。

潘和义连忙出班趋步上前,跪倒在金阶之下,朗声道:“臣潘和义,领旨谢恩。”

一连串的封赏念过,便是罚过了,张谨念道:“清田司使黄平,专恃权门,稔恶嫉贤,载亏政道,免去清田司使之职,贬为丽州司马……”,众官皆惊,黄平并无大过,只是依附楚王,便被天子寻机贬去了丽州,还降为司马,恐怕此生再无返京的机会了。

“化州经略使江安义,见事不明、纵容下属,致屯田多有隐报,税赋漏失……”,众人心头发紧,江安义是肃帝重臣,功业甚伟,说起来还是帝师,算是天子亲近人,难道因为清田之事要受惩处。联想起诸多谣言,有人心中暗叹,一朝天子一朝臣,连江安义都逃不脱了吗?还是天子有意借敲打江安义来警告其他人,自家亲信做错了事一样惩处?

“……罚俸三年,以观后效”,结果宣布,金殿之上齐齐呼气,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天子对江安义还算宽容。

“明威将军冯定忠身为屯帅,治军不严……宜加惩诫。贬为定远将军,罚俸三年,以观后效。先帝屯田以固四边,而屯军侵吞、隐匿田地有逆先帝所托,着安西屯军、安北屯军、安南屯军再行清查,有或违者、严惩不贷。”

化州屯田取得成效后,肃帝又下旨在登州、雷州一带设安北屯军、在黔州、韶州设安南屯军,不过这两处屯地远不如化州的安西屯军成效显著,不过总算能妥善安置那些退伍、伤残的老兵,减轻各县的负担。

等张谨念完对冯定忠的处罚后,石重伟道:“先帝推行屯田之制,安置老弱军士,给田五十亩,令其耕种自保,许其半数为赋,半数归己。朕听闻,屯军所得粮食食用不尽,贩卖他人因此而富,不少失地流地拖家带口前往屯地租种屯军之田。但亦有屯田军将侵吞屯兵田地,驱使屯兵如佣如奴,屯田之法徒具虚名之事发生。”

此次朝庭派遣清田督查使前往各州,还是发现了不少问题,政事堂将这些问题收集后呈报给了石重伟,经过月余思考,石重伟把他的打算在朝堂上公布了出来,“朕以为,地有肥瘦之分,田有膏瘠之别,若是以田产半数征税难免苦乐不均。不如让屯军将所以屯田上交朝庭,朝庭根据屯粮总数再发放给屯军,这样便能掌握屯粮多寡,让屯军之间相对平均。诸卿以为如何?”

“不可”,孔省当即大声反对道。天子这个想法没有跟他商量,石重伟这样的做法看似公平,其实有削减军粮、更变屯田之政的嫌疑。屯田之政是肃帝朝的德政,产生的效果不仅仅是多收了些粮食,此政加强了边关防御力量,安置了大量老弱残兵,同时为都护府提供了军粮,免除了运输的消耗,无论从哪一点上说都不能乱改变屯田之政。

石重伟脸色一变,没想到孔省反应如此激烈,当着文武众臣的面一通说教,近乎嘶吼,让他颇下不来台。等孔省说完,石重伟的脸色有些难看,转而问段次宗道:“段卿,你以为如何?”

段次宗坚定地道:“臣以为孔相说的极是。屯田之政虽有有少许弊情,但绝不能因噎废食,因为一点点小毛病坏了屯田带来的大好局面,请万岁三思。”

左右两相都不同意自己的见解,石重伟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痛,心中觉得委屈,收拢屯军之粮统筹发放是他这段时间来思虑的事,他想着一劳永逸地改变屯田弊端,并没有想要屯军的那点粮食,没想到被孔省和段次宗打了脸。

目光掠过孔、段二人,看向户部尚书杨全宗。杨全宗感觉到天子的目光,心中为难,说实话他也觉得天子乱折腾,就算初衷是好操持起来也可能坏了事,天子即位不久,去年折腾了一年修皇宫,今年就不要再折腾了,大伙安生几年吧。

但他是顺应天子心意才从福州刺史成为户部尚书的,此刻不说话就是逆了天子心意,将来别想更进一步。硬着头皮出班,杨全宗躬身道:“万岁方才所说是针对屯田之政可能出现弊情的治本之策,实乃目光长远,圣照万里。不过,臣以为孔相和段相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屯田之政颁行尚不久,成效显著,贸然改变会引起屯军不安,或许会有不测发生。”

模棱两可的话让不少人在心中暗骂“滑头”、“佞臣”,石重伟的脸色稍为缓和了些,杨全宗也是给了自己面子,和声问道:“杨爱卿以为该如何行事?”

杨全宗心中暗喜,听天子的语气对自己的应答还算满意,道:“臣记得当初‘合税为一’之政初行之时,也有很多人诟病,先皇让江安义在丽州富罗县、段相在楚州试行,而后再推行天下,成为惠及苍生的仁政。万岁要想改变屯田之政,不妨先试行,看看成效和屯军的反应再做决定。”

一席话说得石重伟点头,孔省和段次宗也颔首。吏部侍郎程明道出班禀道:“万岁,臣以为解铃还须系铃人,屯田之政是江安义所提,化州所倡,此次清理田亩发现安西屯军诸多弊端,不妨让江安义戴罪立功,试行屯粮统筹之政,若化州施行见效,再推行安北、安西屯军。”

石重伟大悦,笑道:“不错,传旨,令化州经略使江安义试行屯粮统筹之政。”

…………

三月初五,经略府大堂。天子旨意到,宣布了对江安义和冯定忠的惩处,然后是让他带罪立功,在安西屯军试行屯粮统筹之政。杏黄色的圣旨摆在桌案上,就像捂在江安义的脸上,让他有呼吸不畅之感。罚俸三年的处罚都在预料之中,用张先生的话说该落些把柄在天子手中,这样天子才会对他放心。冯定忠降了一级,江安义相信自己前去安慰,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屯粮统筹新政却让江安义感到极不舒服。

屯田政策的好处天下人都看在眼中,隐匿了些田亩不过是白璧微瑕,天子何其不智拿屯军开刀,就不怕玉石俱碎吗。让自己戴罪立功、主持屯粮统筹新政的说法让江安义极为腻味,自己何罪之有?田守楼已经来信告知自己这是程明道的主意,这个小人,莫不是因为过年时自己送的礼物太薄而有意刁难。

叶孜在一旁道:“大人,圣旨已下,多想无益。此事恐怕还需大人亲往屯田跟冯大人分说。”

江安义点点头,叶孜明决果断、处事分明,实是不可多得的帮手,说实话比起刘逸兴强不少,江安义擢其为七品推官,主理法纪之事。林兴义、陈海涛等人皆有不俗的表现,江安义准备让他们到县衙去做做县尉,知晓民情后将来再重用。与周刺史已经打过招呼,周永桐对他们很是赞赏,欣然同意。

一直在化州任官的陆树锋、费清、何建柱等人都已是六品、七品的县令了,至于马远翔得了郭怀理的资助,四处游历,结交名人逸士,偶尔到同济书院讲讲学,活得无比快意,狂士之名已经远播天下。

元年十杰有七人留在化州,这让江安义有些得意。这七人比起建武元年得中的进士丝毫不差,状元郎包立铭也不过是六品的礼部员外郎。至于那位千年老二范志昌是寻常人不能比的,家世显赫,科举榜眼,天子妹夫,洛王的亲姐夫,词仙弟子,这么多光环照耀着,石重伟即位不久便召他入京任了起居舍人(从六品上),看上去与包立铭官阶相同,相差却如天地。

交待完政事,江安义回到了府中,把前往合城县推行屯粮统筹新政的事告诉了欣菲。欣菲怒道:“天子如此作为,安能长久?”

江安义长叹一声,道:“我已经向天子奏本称思念儿女,请求让彤儿带晨益他们前来相聚,正好借推行新政让天子答应。有我在,推行新政不难,至多补贴些银两给冯定忠。我担心的是一旦化州推行无碍,天子要向安北、安西屯军推行,势必惹出事来。”

欣菲冷哼道:“天子自家愿意折腾,出了事也不能怪到你头上,随他去吧。”

江安义想了想道:“既是前往合城,我想借机出关到军镇转转,若是时间来得赢便率军清剿一下马贼,朝庭要的税赋渐增,用钱的地方多,要向马贼讨要些。”

欣菲笑道:“我左右无事,随江郎一起转转。”

第九百五十二章屯田新政

长庆二年七月,石重伟看到了化州的奏本,屯田夏粮已经统计造册,请朝庭下旨公布分配方案。翻看着厚厚的账册,石重伟笑道:“杨卿,江卿倒是实成,把夏粮的账册都寄来了,朕难道还替他算回账吗?杨卿,你把安西屯田的情况给朕说一说,朕懒得翻这东西。”

杨全宗清了清嗓子,奏道:“安西屯军共有军士五万零八百二十四人,每人给田五十亩,共计田亩二万五千四百一十二顷。化州今年丰收,平均每亩地收粮一石六斗,得粮四百一十万石。”

孔省在旁边喜道:“四百一十万石粮半数归公,便是二百零五万石,按安西大营将士每日二斤粮的标准算,足够三十多万大军一年所需,安西屯田不仅解决了大营的军粮,甚至可以供给给青州、孟州、齐州等缺粮之地。”

石重伟心中打得却是另一个算盘,屯军五万余人便能得二百零五万石粮,每个屯军可得粮四十多石,现在斗米二十钱,能得银八两左右。按一人二斤一天算,这些粮食足能支应三十四万人一年所食,也就是说一年七口人不用为吃食发愁,难怪那些屯军多将家人迁往化州。如果再种些果树,养些牛羊,一年所得至少超过了十二三两,普通百姓一年所耗不过四两银子,化州屯军之富远胜普通百姓。

“朕早就听闻过化州之富,原以为是设立边市与西域通商之故,如今看来屯田亦能致富。我郑国男子成年官府授二十亩地,而父皇为安置这些老弱屯军,给地五十亩,条件实在是过厚了。”

段次宗道:“朝庭推行‘合税为一’之政后,收取的税赋不过一成半至两成,而屯田要交出五成出产,不能算是优厚。屯田亦是官田,不能变卖,主要是化州土地肥沃,多是熟地,每亩出产高达一石六半,其他州平均不过一石一斗左右,这才能多收了几斗粮食。这些屯军交纳的粮赋实为普通百姓的两倍多,万岁切不可因此减少屯军的分成,以免闹出兵变来。”

石重伟想减少屯军的分配的想法没说出口就被段次宗憋了回去,好在事先石重伟已经准备,微微一笑对孔省道:“孔卿,今年青州遭了虫灾,能不能从化州调集百万石粮食入青州赈灾?”

孔省道:“万岁此议甚好,化州与青州相邻,从化州调集粮食既快又节省,乃是捷径。臣以为化州粮食累年丰产,可在化州与并、青、雷等州交界处设立粮库,以备不时之需。”

段次宗道:“若是调集百万石粮食入青州,留给安西大营的军粮就不够了,每处粮库至少要准备二十万石粮食,化州所产不知能否足用?还是分三年筹备稳妥一些。”

石重伟不想在此事上纠结,道:“粮仓筹粮之事交由化州刺史周永桐解决,费用准许化州以斗米十钱的价格在税赋中扣除,不足的银两让化州衙门为朝庭分忧,想办法自行解决。”

段次宗想了一下,一百石粮只需补贴十万两银,对化州来说真不是大数目,便没有开口反对,不过天子想从屯田多要些好处的想法没变。

石重伟继续道:“着安南、安北屯军仿照安西屯军于州境处设立粮仓,同样以斗米十钱的价格准许当地州府在税赋中扣除。”

不等孔省等人说话,石重伟道:“化州屯粮具体如何分配由政事堂和户部商议后拿出个章程来奏朕。此事先议到这里,下一项。”

兵部尚书丁大为奏道:“臣启万岁,化州经略使江安义奏报,今年五月他在巡视戈壁军镇之时遭遇马贼,遂带军镇八百兵马逐贼,杀贼一百二十四人,俘三百四十人,剿贼窝两处,获金银器皿折价二百零四万两,军械、粮草若干。”

这个消息石重伟在前半个月已经接到了江安义的密奏知晓,江安义在密奏中表示要把缴获的二百万两银子送交给国库。今年重修雁山行宫,银子如流水般地花出,内库早已空了,王太后把自己的私房银子贴进去二百万两仍然不够,石重伟也没脸再让各州为太后献祝寿银了。杨全宗私下挪用了八百万两国库银两才把窟窿勉强堵上,要不然就要停工了,两百万两银子虽不多,也够支应一时了。

“万岁,臣以为江安义未经朝庭许可,私自率军出击,必须严加惩处,否则此例一开,军纪溃坏。”礼部尚书薛授仁道。

丁大为道:“战机一瞬即逝,故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说,江安义与贼遭遇,难道让他固守不出,任贼人猖狂吗。臣以为,江安义私自出兵有违军纪,但杀贼亦有功劳,不妨功过相抵,让他把缴获的银子缴入国库便是。”

这种说法合乎石重伟的心意,石重伟点头道:“丁卿所言甚是。不过私自动兵也不可姑息,着太尉府与兵部拟定意外遇敌的用兵及缴获物资分配等事条陈报朕钦定后,颁行天下。化州在戈壁设立军镇、镇北大营与漠人相对、各大都护府平定动乱,这些意外如果事事先报呈兵部恐怕来不及,朕的意思是千名以内的兵马调动事后详细奏报太尉府和兵部即可,超过三千人就一定要有大帅的将令。太尉府和兵部拟条陈时不妨考虑在内。”

从紫辰殿退朝后,石重伟前往醉霞殿探望王美人,十天前王美人诞下一女,情绪十分低落,王太后对这个族孙女很是关爱,让天子有空前去多陪陪她。说实话,石重伟对这位王美人好感缺缺,怀孕期间王美人显露出骄横的性子,无故责打宫女,弄得宫中不安,就连皇后都没得她好脸色。

石重伟打算看过王美人后去临华宫看看云才人(云如玉),云才人身怀有孕三个月了,孕吐得厉害,瘦下去的云才人有些弱不经风,越发显得楚楚动人,石重伟对这位能歌善舞的云才人十分挂念。

云才人是化州所献的秀女,家人尽亡身世可怜,在抚幼养慈院中长大。云才人说起抚幼养慈院时充满了感激,说父皇的仁德救了化州数以万计的孤儿老弱,江大人让他们要牢记朝庭的恩德,看来江安义对父皇和朝庭还是忠心耿耿,细想起来对朕也还不错。

在东宫任崇文馆直学士时对朕也算尽心,被贬到丽州富罗县常写些见闻寄给朕,让朕增长了阅历,对民间疾苦有所了解;江安义善于理财,分给母后三成红利,让朕有钱可用,朕要购置雁山别苑的产业,出手便是一百万两,还算忠心;后来进京,助朕站稳脚根,说起来朕能顺利即位也有他的功劳;临危受命,平定化州之乱,让朕即位后无西顾之忧,居功甚伟;此次因屯田之事朕对他薄加惩处并无怨言,而且还全力推行屯田新政,出关剿贼有所收获知道进献国库,对于这样一个能臣朕是不是有些苛待了?

石重伟想到江安义再次提到思念儿女,说化州局势平缓,请求让妻儿前往会野府团聚。石重伟没有咨询孔省和段次宗,而是分别召暗中见韦祐成和程明道询问此事。韦祐成以为朝庭有制,五品以上官员外任,家人可以随任,即有制便当按制行事,不可因人而异,伤了大臣之心;程明道很直白,留江安义的家眷在京是怕江安义有异心,如今看来江安义对朝庭忠心耿耿,何况他老母、另一个小妾带着一双儿女住在平山镇,江家产业也多在平山镇中,最近朝庭对化州及江安义有所惩处,从他的反应来看,当可放心。当然石重伟不知道程明道收了田守楼送来的中秋礼物若干,这若干超过两万之数,替江安义说句好话自然是顺手人情。

离中秋节只有一个多月了,就让李彤带着儿女前去化州团聚,石重伟在心中盘算着该怎么写道秘旨,江安义不是在中秋词中写道“千里共婵娟”吗,朕让他们夫妻儿女团聚,算不算千里送婵娟。

…………

政事堂和户部商议的屯田新政用印颁发。新政规定,每个屯兵授五十亩田不变,但其原籍的二十亩地要被官府收回;屯田所得依旧例不变,五五分成,五成归公,但朝庭要以十文一斗的价格收购屯军手中的一成粮食,筹建粮仓以备不时之需……

新政在中秋节前颁发到了各屯地,化州屯军的反响不大。一成粮约合四十万石,在化州斗米二十文,也就是减少了四万两银,而经略府拨给屯帅府的补贴是五万两,一进一出还多有一万两。不过化州屯军对朝庭的朝令夕改深为不满,对江经略使却充满了感激之意,如今屯军的幸福生活还仗经略使大人而来,屯军之中有不少人暗中立了江安义的牌位,祈求上天保佑这位江大人万事如意。

彤儿带着儿女来了会野府,欣菲宣布中秋节节赏翻倍,江府上下沉浸在一片喜悦中,除了霞姑稍有些郁闷,自己刚到京城便又回会野府了。

第九百五十三章大乱之始

一样月色两样看,屯田新政颁发到安南屯帅府,安南屯帅刘维看过政事堂寄来的屯田新政后,怒哼一声,将那道公文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安西屯军屯田初见成效,两年后肃帝仿效安西屯军同时设立了安西和安北两处屯军。安北屯军设在登州和雷州,就近安置安北都护府退役以及与漠人作战伤残的将士,整个安北屯军有六万余人,不过伤残之人过半,帅府设在雷州;安南屯军的设立主要是考虑到安南、安东都护府的退役屯兵前往安西屯田路程太远,而且水土不服易造成人员死亡,兼之苗寨时降时叛,所以在黔州和韶州交界处设立安南屯帅府,归安南都护府管辖。

安南屯军仅有两万三千人,规模在三大屯军中最小。由于黔州、韶州多山少地,屯军分到的多为坡田,因为缺水,种植的稻米仅有八九斗的产量,交纳一半公粮外,所余不足二十石,远不能与安西屯军相比。当地米价斗米三十钱,一人所食不过七石,安南屯军随军家眷极少,多出来的粮食也能卖个四五两银子,寄回家中补贴家用,屯军还算安定。

屯田自有不少的油水,刘维能坐在屯帅的位置上自然离不开安南大都督宁滔的信任。他是安南大营的游击将军,多年驻守在苗寨附近,宁滔就任安南大都督之后,一改封锁严防政策,鼓励与苗寨通商,不准无帮侵害苗人利益。安南大营不少军将习惯了从苗寨获取好处,而刘维却严格遵照大帅所令,他所驻军镇从未发生过伤人之事,宁滔特意奏请朝庭将他提为屯帅,而刘维不负所望,保障了安南大营十万人的粮食。

刘维在军中二十余年,自然不会一清如水,虚报屯军人数、暗中里组织屯军与苗寨通商、贩卖粮食等等,一年得利亦有三五万两。去年朝庭派来清田督查组,仅清理出隐匿农田二百来顷,其实这个数目二十倍尚不止。安南屯田分布广,多在山中,兼之刘维有意无意地向清田使灌输苗人为患杀死郑人的事,那些清田使在县城周围随便转转便交差了事。

石重伟登基后,有传言说要更换四大都督,甚至有传言右武卫大将军张源官会取宁大将军而代之。刘维知道,屯田之利瞒不过人,这是个肥差,如果张源官就任安南大帅,自己这个屯帅的位置不用多久就要换人了。

目光落在桌上的公文上,刘维心中一动,他能想像出新政让屯军得知后定然会引发喧哗,一成粮约合四至五石,一斗亏二十文,一石便是二百文,四至五石差不多就是一两银子了。对于普通屯军来说,可是一下子少了二成收入,肯定不干。

刘维摸着胡子想着心事,若是趁机闹出点事来,宁大将军肯定要让自己出面摆平,自己不妨等事情闹大一点,惊动了朝庭再出手,这样朝庭就会知道离了自己屯军可不服管。自己手下有三个屯军长,这三人吃用可都是从屯田而来,那些隐匿田地由屯军耕种,好处多数落到了他们的口袋。刘维吩咐道:“来人,请赵、徐、杨三位将军明日到帅府叙话。”

第二天,三位屯军长来到安南屯帅府,赵秉忠笑道:“刘帅,眼看就是中秋了,您老是不是大发慈悲给大伙发节赏啊,老赵代表手下八千弟兄谢过刘帅了。”

刘维冷哼一声,道:“节赏,别做梦了,朝庭下旨要咱们以十文一斗的价格卖粮,筹建粮仓以备不时之需。这是公文,你们看看吧,回去后按朝庭旨意行事。”

徐明德首先炸了锅,吼道:“十文一斗收粮,朝庭怎么不去抢,这是不给咱们活路。刘帅,你要向宁帅进言,让他替咱们作主,向朝庭陈情。”

刘维冷冷地道:“安西屯军已经实行了新政,据说一下子卖了六十万石粮食,江经略使和冯定忠得了天子褒奖。有先例在,咱们要是违旨,恐怕板子很快就要打下来了。”

“咱们能跟化州比吗,化州都是熟田,咱们都是坡田,安西屯军一亩能产一石六七半粮食,咱们一半都没有。”赵秉忠气恼地叫道:“安西屯军吃饱了,有钱来拍朝庭的马屁,咱们守着穷山恶水,就这点粮食朝庭不打主动,这田索性不屯了,咱们各处归家。”

杨思玄看完公文,往下传给徐明道,沉吟片刻道:“朝庭十文一斗收粮仅占一成,倒不是什么大事,顶多咱们从别处补贴些给屯兵便是,关键是朝庭要收走屯兵家中分配的二十亩田地,恐怕绝大多数屯兵不能答应,这里的屯田多是坡田,哪抵得家中田地,家中二十亩地至少能抵这里四十亩。这些屯兵抛家弃子远在黔州、韶州屯田,无非是让家中能多有口吃食,如果朝庭将家中田地收走,恐怕很多人会想回家种地。”

“不错,安西屯军有江安义照应,听说一年补贴的银子就多达十万两,而且屯田靠近边关,就是靠在路边卖水都有赚钱,所以安西屯军的家眷多数去了化州,家里的田地要不送了亲戚,要不租种给了别人,朝庭要收回也没有什么。”徐明德放下公文,冷着脸道:“但是咱们不一样,许多弟兄指着家里二十亩地混个温饱呢。”

刘维道:“弟兄们的难处我不是不知,你们现在就随我一同前往安西都护府见宁帅,把咱们的难处说给大帅听,请大帅为我们做主。”

安西都护府离屯帅府有半天路程,申正时分刘维等人进了黔州怀仁府,安西都护府就设在此处。宁滔听闻刘维等人到来,眉头一皱,朝庭推行屯田新政的公文他先看过,知道刘维等人是来述苦的。可是宁滔有自己的难处,肃帝驾崩,新帝对他的信任远不及先帝,他已从京中朋友处多次得知张源官要来接替他的消息,这个时候刘维等人前来,肯定是让他出面向天子求情反对屯田新政,这样做的结果只会加快自己的离任,而且于事无补。

听完刘维等人的述说,得知新政推行可能造成屯兵要求返乡,宁滔道:“屯田之政安军固边,大营因之不缺粮草,绝不能因新政而废。刘维,你们几个写明推行新政可能在屯军中造成的后果,本帅签名拜发,力求能使朝庭收回成命。不过,设立粮仓之事不可耽误,此事有益国家百姓,可以先做起来。”

有些事明知其难也要迎难而上,第二天安南大营和安南屯军的奏本从怀仁府寄出,送达京城是九月份的事了。朝庭推行屯田新政的事果然在屯军中引发了风潮,在刘维等人的默许下,风潮越演越烈,连宁滔也惊动了,专程到各处安抚屯军,声称已经向朝庭奏本,不会收回众军家中的田地。

九月初八,政事堂收到了安南屯军的奏本,收文的主事读过之后不敢耽误,当即向右相段次宗禀报。左相孔省年岁渐大,精力不济,细务多由段次宗来处理,段次宗看过安南屯军的奏本,再看宁滔的奏本中写道“……两万余屯军不过四万余顷田地,收回于国并无大补,而收回田地军心则乱,安南屯田之政必废,朝庭筹措安南大军军粮所耗亦不止此数,臣请万岁收回成命,暂缓收回屯军家中之田……”

天子拍屁股想出的屯田新政段次宗和孔省其实皆不赞成,可是在安西屯军处推行顺利,天子感觉是完善了肃帝推行的屯田之政,没少在众臣面前自赞,两位相爷也不好给天子泼冷水。然而这盆冷水终究由安南屯军泼来了,段次宗想了想,拿了奏本来找孔省商议。

孔省看过之后叹道:“宁滔的奏本说的极是,收回屯军家中田亩必然引得屯军归乡,甚至引发屯军军变,因小失大,屯田新政之事咱们还是一起劝劝万岁,让他暂缓一缓吧。”

紫辰殿,石重伟看过安南屯军和宁滔的奏本,孔省和段次宗相继劝说,石重伟阴沉着脸道:“屯田新政在安西屯军处顺利推行,效果极佳,怎么到了安南就推不动了,要发生兵变,朕就不信了,朕的大军会举旗反抗朝庭,分明是主帅无能,以此为借口。”

段次宗刚要开口,石重伟站起身道:“朕不是听不进谏言之人,既然两位相爷都认为此事应该暂缓,那便到明年再说。孔卿和段卿与太尉府、六部议一议,该如何缓步推行为妥。朕有些乏了,散朝吧。”

一拂衣袖,石重伟走了,留下孔省、段次宗等人面面相覤。御书房,石重伟怒气难消,吩咐道:“让朱太尉、丁尚书进觐。”

一柱香功夫,两人都奉旨来到,紫辰殿中两人皆在场,自然明白天子召他们来的用意。石重伟径直问道:“先皇在时曾称安南大都督宁滔是名骁将,将他放在黔州实在大材小用,朕想调入进镇北大营为副帅,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朱质朴这个太尉可不如他爹来得硬气,天子有命只是唯唯。兵部尚书丁大为知道天子有意更换自己,石重伟即位以来刚愎自用,听不进逆耳之言,自己但求平安致仕,何苦惹天子发怒,当即点头同意。

于是,宁滔调任镇北大营为副帅,右武卫大将军张源官接任安南大都督的旨意很快从朝庭发出。

一场席卷天下的大乱,即将由安南屯军而始。

第九百五十四章萧墙之祸

九月,巴尔噶草原,左贤王昆波驻地。

近千里的草原,正是牧草丰茂的季节,放下刀箭的骑士驱赶着牛羊放牧,欢快的歌声从朝阳唱到月上中天。孩童们倚在父亲的怀中,在奔驰的骏马上洒落银铃般的笑声,妇人提着木桶,忙里忙外地操持着家务,偶尔抬起头看看远处的男人和孩子,嘴角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笑容。老人们终于可以歇上一歇,在帐蓬前晒晒太阳,聊会天。

左贤王大帐设在高坡之上,坡下四周护卫着黑狼骑,马蹄声急、箭只呼啸、弯刀破空,呼喝声传入大帐之中。昆波侧耳听着帐外的马蹄声、喊叫声,心中想着等下去与儿郎们比斗一番。周处存看着心不在焉的昆波,心中暗暗发苦,这位漠国的左贤王可一点没有礼贤下士的样子。

“大王,利漫汗率领十二万大军翻过贺牢山,金狼军、苍狼军大部都随行而去,此时王庭空虚,大王若能趁虚而入夺取王庭,然后振臂一呼,这草原汗位便是大王您的了。”周处存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兰祦焘有些意动,道:“大王,周先生说得有理。据探报,利漫率军于八月初渡过贺牢山,留在王庭的兵力不足五万,大王若是此时夺取王庭,确是良机。”

须卜纳英抚着胡须沉吟,没有作声。

昆波站起身道:“我与利漫争夺汗位,是为草原儿女争一个未来,利漫率军去招揽族人,我若趁这个时候夺取汗位,岂不让勇士们耻笑。”

周处存急道:“大王,天赐不取反受其咎,等利漫汗招揽了贺牢山西的族人,实力大增,大王你要夺取汗位便难上加难。”

昆波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我昆波顶天立地好男儿,只会在马上夺取,不会下暗脚,周先生,你不用再劝我。我出去活动活动手腿,你与沮渠商量商量收集牧草过冬的事吧。”

兰祦焘拍拍周处存的肩膀以示安慰,迈步随着昆波走出大帐,帐外欢呼声响起,马蹄声渐急渐远,大帐外安静了下来。

…………

黔州怀仁府,虽然已经十一月,依旧温暖如春。

安南都护府,新任大都督张源官宣读了圣旨,宁滔领旨谢恩。张源官侧身扶起宁滔,笑道:“宁兄,恭喜你能前往镇北大营建功立业,以宁兄大材不用多久便要封侯了。”

宁滔笑笑,道:“贤弟,咱们先论公务再述私情,我与你介绍都护府中将领,咱们先行交接吧。”

“宁兄,你这是在埋怨小弟我了,哪有赶着让你交接的。我初来怀仁府,你怎么也要容我歇上两天。宁兄是东主,可得赏小弟两杯酒喝。”张源官知道自己说得就算再好听,此来也是挤走了宁滔。宁滔在安南经营多年,深得众心,看帅府两旁的将官满脸愤色就知。自己初来乍到,姿态不妨摆低一些,等站稳了脚有的是时间收拾他们。

伸手不打笑脸人,宁滔就算心中再不乐意面子上总得过得去,一通各怀心事的酒宴表面上吃得尽欢而散。三日后,张源官率安南都护府大小将领恭送宁滔回京,天子有旨,给假半年,半年后才让宁滔前往镇北大营赴任。

回到安南督护府,张源官居中而坐,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问道:“刘维何在?”新的安南大都督到任,安南屯军归都护府管辖,刘维与三大屯军长皆来到都护府等候参见。听到张都督开口便问自己,刘维暗道不好,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看样子这头一把火就要烧自己了。

刘维赶紧出列,躬身礼道:“末将刘维拜见大帅。”

张源官打量了一下刘维,冷笑一声道:“刘维,你好本事,连天子都知道了你的名字,简在帝心啊,本帅将来可要倚仗你照应了。”

刘维头皮发紧,冷汗直淌,低着头一声不吭。周围的将官同情地看着他,知道刘维因为屯田新政之事惹恼了天子,宁帅被调走很有可能也是因屯田之事引起。

“刘维,万岁让本帅问问你,屯田新政可能在安南推行?你若不能,本帅便换个能干的人。”张源官冷冷地道:“今天是十一月十二日,年底之前我若再听到屯军之中有人反对新政,说什么要返乡种田之类的话,本帅便唯你是问。”

刘维连忙应道:“末将遵令。”

刚要退下,不料张源官道:“本帅初坐帅府,难免有人想看本帅的笑话。今日便借你立立威、见见血,解解煞气。来人,将刘维拉下去抽二十鞭子,他手下还有三个屯军长,一并绑了,也抽二十鞭。”

二十鞭抽罢,刘维等人上帅堂谢过。张源官冷喝一声,道:“今日让你们长长教训,还要推诿皇命,本帅便斩了你们的狗头,还不滚了出去。”

刘维等人抱头出了都护府,上马出了怀仁府奔岑柱县屯帅府所在,一气往南奔出十余里,刘维勒住马,北望怀仁府方向咬牙切齿道:“今日之辱刘某定要十倍奉还。”

二十鞭抽在背上,四人的后背血痕粘在衣服上,轻轻一动扯得肉痛。徐明德嘴角抽动着道:“刘大哥,张帅命咱们月底前平定事端,这哪做得到?”

刘维有些后悔,屯军躁动吵闹要回家种地,有他在暗中鼓动,原想着朝庭能投鼠忌器和气收场,没料到天子居然出了狠招,直接调走了同情屯军的宁帅,换来了要命的张源官,帅堂张源官说得清楚,月底前平定不了事端就要拿他的人头祭旗,后背上的伤火辣辣地告诉他,张源官可没有开玩笑,到时候自己的项上人头真要不保。

赵秉忠有些胆怯,道:“还有十多天时间,咱们赶紧回去,各自摆平自己麾下的人,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再说。看样子张帅不是好说话的主,明年我便请辞,回家养老去。”

杨思玄冷哼一声道:“赵兄,你想走怕是没有想得那样容易,这个时候你手下的弟兄会让你带着银子自己走?刘大哥,此事非讲话之所,咱们先回屯地,再从长计议。”

回到岑柱县,四人简易地处理了一下鞭伤,刘维命人摆酒,四人在屯帅府中边喝边商议对策。酒有三分醉,办法依旧没有,赵秉忠一愁莫展地道:“要不咱们凑点银子送给张帅,让他高抬贵手,放过咱们。”

杨思玄冷笑道:“张源官缺你那点银子,别忘了他是韦相的女婿,家中豪富,把咱们所有的银子奉上也不见得他会动心。张源官得天子信任,挤走了宁帅,一门心思地想着讨好天子,拿咱们的人头换人的功名利禄。”

徐明德道:“张源官和我都是恒州人,说起来我们还是邻县,张家在金定县有‘张半城’之称,其实何止是金定县,乐昌府内张家有十余家商铺。恒州是韦氏的族兴之地,张源官文武双全、有神童之誉,被韦家看中,韦义深招他为婿。张源官倒是不负老丈人所望,以军司马的身份随军平定西域入侵,关键时候挺身而出打退西域人的伏击,由文转武;后来调任安北都护府任副都督,屡立战功,升迁至右武卫大将军,算起来今年才五十二岁。”

刘维沉声道:“当今天子信宠韦家,韦相之孙韦祐成是天子姐夫,已是御史大夫,韦相的长婿出任化州刺史,张源官被派到了安南做大都督。这样一个家世显赫、年纪尚轻的大帅,一门心思只想着往上爬,咱们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当成儆猴的那只鸡。”

“那怎么办?”赵秉忠惊恐地叫起来。

徐明德轻蔑地扫了赵秉忠一眼,这个靠溜须拍马成为屯军长的人平日盘剥屯兵比谁都狠,遇到事比谁都怂,这种软蛋不足与之共谋。冲刘维使了个眼色,刘维会意,举杯道:“今日大家都累了,喝完这杯早些回去歇息,咱们明日再议。”

送赵、徐、杨三人离开,刘维回了书房,后背如同针扎一般,刘维望着桌上的烛火,脸色阴沉。一刻钟过后,徐明德来到,冲他行了一礼,在一旁椅中坐下,片刻之后,杨思玄也来了,三人再静坐了一刻钟,刘维开口道:“不用等了,赵秉忠不会来了,咱们三个在一起议议吧。”

三个屯军长在岑柱县都有私宅,赵秉忠的宅子在城北,三进的宅子养了房小妾,有几个仆妇佣人伺候。菱香轻手轻脚地替赵秉忠重新敷好金创药,担心地道:“爷,张大帅刚来就下狠手,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抚了抚隆起的肚子,菱香“呜呜”地哭出声来。她本是城里王裁缝的女儿,被赵秉忠看上,五十两银子作为聘礼,纳为小妾,如今有了六个月的身孕。

“嚎什么丧,爷还没死呢。”赵秉忠怒喝道。菱香不敢作声,抽抽答答地落泪。赵秉忠烦躁地摆手道:“你到西厢去睡,别吵了爷的好梦。”

第九百五十五章行险一搏

月色透窗而入,赵秉忠睁着眼睛殊无睡意,越是琢磨心中越是害怕,张源官那充满杀气的话语让他打了个寒颤,扯动了背上的伤,“哎哟”,赵秉忠呻吟出声。睡不着,索性披衣而起,打开房门,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赵秉忠觉得昏沉沉的脑瓜清楚了许多。

目光朝西望去,那里是屯帅府所在,刘维今夜肯定也要睡不着了,张帅可是冲他而来,我和徐明德、杨思玄只是陪绑,这样想着,赵秉忠觉得安定了许多。张帅对刘维很不满,他的屯帅位置做到了头,赵秉忠心头一动,如果自己能让张帅满意,屯帅的椅子说不定能轮到自己坐一坐。

“咱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刘维艰难地将几个字吐出,感觉胸中烦闷轻松了些,继续道:“一方面尽量安抚屯军,让他们不要闹事,借过年的名义提前把节赏发下去;另一方面把张帅的严令传达下去,就说不遵令者严惩不贷,恩威并施,希望能拖到明年。”

杨思玄道:“大哥,你放心,咱们兄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定齐心协力共度难关。”

徐明德冷不丁冒出一句:“还有一只准备单飞呢。依我看,指不定在想办法怎样卖了咱们讨张源官的欢心呢,眼睛瞄上刘哥的位置了。”

刘维脸色一狞,恶狠狠地道:“我会派人盯着他,赵秉忠这小子敢动坏心思,我先活剐了他。”

屋内空气一凝,连烛火都被杀气凝滞住。那半天,杨思玄轻声道:“大哥,若是动了刀恐怕你我便再难回头了。”

刘维苦笑道:“兄弟,你我都没有了退路。张源官奉天子之命来处理屯军之事,强行推行屯田新政,你我已经成了碍脚石,搬走是肯定的,说不定这位张大帅顺手还要打碎了我们,给后来人铺路。宁帅被挤走了,我恐怕是落不了什么好结果,你们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所以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连着两次提及“最坏的打算”,徐明德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道:“刘哥莫非想带着大伙反了?”

“官逼民反,张源官要是一再逼我,刘某只能铤而走险了。”刘维凶狠地看向徐明德和杨思玄,道:“到时候还望两位兄弟助我。”

徐明德和杨思玄互望一眼,心中暗自后悔,早知道今夜就不该来屯帅府,刘维吐露造反心声,自己两人如果不跟从,恐怕难以走出屯帅府了。

杨思玄一拍胸脯道:“大哥,小弟唯你马头是瞻,哥哥让小弟去哪里,小弟绝无二话。”徐明德也发誓跟从。

刘维笑道:“好兄弟,今后咱们兄弟三**福与共、生死同命。造反的事两位兄弟放在心里即可,请两位兄弟放心,不到万不得已刘某也不会冒险行事。这几日咱们兄弟住在同寝,食则同桌,一同前去安抚屯军,若是说服屯军听命自然万事皆无,万一若有不恻,也好共同行事。”

事已至此,已无退路,便是向张源官告发刘维恐怕也难脱其罪,只能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了。杨思玄道:“屯军地处黔、韶境内,都是多山之地,真要有不恻,咱们带着大军往山中一躲,便是十万大军也抓不住咱们。相反,咱们久呆在此,地形熟悉,可以利用地利打几个胜仗,逼迫朝庭招安。”

徐明德的心大,笑道:“若是能将两万多名弟兄都拉走,咱们就南下,占个南洋小国,刘哥做皇帝,杨哥做丞相,小弟做个兵马大元帅,哪怕只是过几天瘾,也不枉此生了。”

一席话说得刘维和杨思玄的眼神都亮了起来,原本造反是被逼无奈,被徐明德这样一说,两人都动了心思,或许造反并不是件坏事。刘维笑道:“咱们两手准备,一方面劝说屯军听从朝庭安排,一方面准备刀枪粮食,准备应变。到时候张源官要苦苦相逼,咱们设个套让他来岑柱县视察,斩了这个安南大帅兴兵举旗,不是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说不定咱们兄弟也能称皇称王。”

…………

安南屯军主要分布在黔州的宜明、五岭、师泽以及韶州的会良、怒河、泽广六县,六个县相邻,看起来相离不远,要从一县到另一县要穿山越谷,天不亮出发也要快到晚间才能到达,六七个时辰耗在路上。刘维带着徐、杨、赵三人和二十几名亲兵从岑柱县赶往宜明县,宜明县是这六个屯县中最近的,是赵秉忠管轄的屯地。

申时,一行人来到宜明县,赵秉忠的驻地没有在县内,设是宜明县西的一处农庄。农庄的屯军远远看到赵秉忠的身影,知道他前去安西都护府参见新来的张大帅,临行前说过替大家向张大帅说项,让朝庭免除收回家中二十亩地的新政。

现在是冬日,正是农闲之时,庄园门前一下子聚拢了百余名屯军,看到赵秉忠过来,纷纷开口问道:“赵将军,怎么样了?张帅答应咱们的要求了吗?”

赵秉忠板起脸孔,喝道:“乱糟糟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散开,有消息本将军自然会告诉你们。你们看,刘帅随我一起来了,有什么事等刘帅训示吧。”

几个人洗漱完毕,将校尉以上的官员召集进大厅,赵秉忠将主座让给了刘维,自己侧坐,徐明德和杨思玄则坐在另一侧。十六名校尉见礼毕,赵秉忠道:“诸位兄弟,刘帅带来了张大帅的训示,大家仔细听。”

刘维对两旁站立的校尉道:“大伙都坐吧,自家兄弟用不着太多规矩。”

等众校尉坐好,刘维叹了口气,道:“此次前往怀仁府参拜张帅,张帅对安南屯军推行屯田新政不力甚为恼怒,本官替大伙分辨了几句,结果我与赵、徐、杨三位将军都挨了二十鞭。张帅严令,如果在年底之前新政仍不能推行,就要我等的项上人头。”

徐明德和杨思玄会意,站起身脱下上衣,展露后背上的鞭伤,鞭伤纵横交错,红肿贲起,看得出抽鞭子的人没有容私。

刘维凄声道:“我与弟兄们同来屯田,自当同甘共苦,可是张帅严令,刘某就算拼了性命恐怕也难让大帅改令。今日将兄弟们召来,是想请兄弟们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帮哥哥一把,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按朝庭的旨意行事吧。”

座中十六人,面色各不同,有凄惶无措的,有怒容满面的,有人面如土色,有人咬牙切齿。杨思玄有意叹道:“我等屯军本为朝庭所弃,抛家弃子来这荒山野岭开山种田,无非是想让家中老小能多有口吃食,可是朝庭现在要收回家中田地,唉,辛苦半生为何?”

杨思玄的话挑起座中人的怒火,有人吼道:“不错,当初朝庭让我们屯田时说得清楚,家中田地并不收回。如今朝庭言而无信,不仅要收回家中田地,还以十文一斗的价格收粮食,这分明是不给我们活路,我们绝不答应。”

“张帅不顾我等死活,一味强压,我等绝不能坐以待毙。”

“索性反了吧,杀了这直娘贼,打到京城去,把狗娘皇帝的心掏出来看看是黑是红。”

…………

有人嚷出了反字,刘维等人心中暗喜,赵秉忠却吓得颜色更变,大声喝道:“吴彦浩,你他娘地做死别拉着弟兄们,当众称先按律当斩。安南大营十万大军离这里就一天路程,咱们这些老弱残兵拿着破枪烂棍去造反,你是嫌死得不快吗,还要连累你娘老子一起死吗?来人,把吴彦浩拿下,听候处治。”

刘维摆手道:“且慢,咱们这是议事,吴兄弟只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用不着动刀动枪的。吴兄弟,造反话不要乱说,朝庭法纪森严,你要是再乱说本帅也保不了你了。”

吴彦浩起身谢过,大厅内安静下来,呼吸声沉重,众人想着心事没人开口。刘维打破沉寂道:“时间不早了,赵秉忠,摆两桌酒,我与兄弟们喝几杯。也不知道过了年这酒还能不能喝上了。”

酒席的氛围很沉闷,大伙都无心谈笑,半个时辰便散了场,赵秉忠安排刘维等人住到了后跨院,自己回了平日的住处。门前有值守的亲后,赵秉忠吩咐道:“去把汪益铭叫来。”汪益铭是他手下的屯团长,是他的心腹人,片刻功夫汪益铭便来到他的住处。

“益铭,刘帅今天的说得那番话,你怎么看?”赵秉忠问道。

汪益铭转着眼睛回忆道:“卑职一直在观察刘帅的表情,吴彦浩说要造反时,刘帅似有喜色,将军,你要谨防刘帅铤而走险。”

赵秉忠倒吸口凉气,道:“难怪他不让我抓吴彦浩,还有杨思玄那番话分明是在挑动大家的情绪,这一路上我总感觉刘维和徐明德、杨思玄像在背着我做什么,莫不是他们想造反?”

汪益铭道:“我估计刘帅他们是走一步算一步,如果能平息事端,便按朝庭旨意推行屯田新政,如果平息不了,张帅又紧紧相逼,便索性反了,左右是死路,不如行险一搏。”

赵秉忠连连点头,道:“不错,刘维他们肯定是这样想的。安南大营十万大军就在不远,他们这是找死,妈的,把老子可害苦了。不行,我不能被他们裹胁,我要向张大帅告发。”

打定主意,赵秉忠来到桌边,拿起纸笔向张源官写告密信,信中说刘维串通徐明德、杨思玄,暗中挑动军心,鼓动造反,自己深受朝庭大恩,不能同流合污,特向大帅告发等等。

写完信,赵秉忠交给汪益铭道:“刘维肯定会紧盯着我,明日前去五岭肯定要拉上我,你等我走了之后,亲自去趟怀仁府,把信交给张大帅,让他暗中发兵,一举将刘维等人拿下。”

汪益铭揣好信,道:“将军放心,卑职一定办妥。”

“益铭,若能平定刘维等人的叛乱,张帅一定会论功行赏,我估计能接替刘维成为屯帅,那个时候我便保举你为屯军长。”赵秉忠笑着许愿道。

汪益铭从前门离开,后门矮墙处翻过一道黑影,赫然是杨思玄。辨了辨方向,杨思玄朝吴彦浩的住处行去。

第六百五十六章谁主沉浮

杨思玄与吴彦浩是旧识,曾到他家中喝过酒。借着月色,杨思玄找到了门前那棵歪脖柳树,透过木栅,看到屋内亮着灯。推开虚掩的院门,杨思玄走进院中,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什么人?”屋中传来怒喝声,房门打开,吴彦浩手提着粗木棍现身。

“老吴,是我,杨思玄。”

吴彦浩仔细分辨了一下月色下的来客,认清是杨思玄,丢了手中木棍,警惕地朝他身后张望了一下,侧身让开门。灯光从屋中漏了出来,在杨思玄身前铺出一道昏黄的光路。

踏进屋......

《变臣》第六百五十六章谁主沉浮

变臣

第九百五十七章帝都闻变

朱雀门,大红灯笼高高挂,离长庆三年的新年还有三天。朝庭已经封印,文武百官放假与家人团聚,右监门卫的将士手持长戟,身着盔甲站在寒风之中值守。

长庆二年对多数人来说并不平静,江南水患频发,朝庭的赈济被贪没,御史大夫韦祐成接连奏本,魏州刺史冯绍钧被谪致仕、端州刺史卢家诚贬官二级、罚俸三年,江南转运使袁德成遭到严斥,更有一大批小官吏斩得斩、坐牢的坐牢、贬官的贬官;朝庭通过火耗等手段变相加赋,百姓生计艰难,卖田之事多如牛毛;加上兴修雁山行宫,采购木材石料,百姓徭役增多,入深山伐木采石死伤无数,卢家诚便因将修河堤的石料献给雁山行宫,致使河岸溃堤,淹没了五个县,受灾之人多达四十万;天下反贼纷起,多则千人,少则数十,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官府疲于应付,只能保障官道畅通,乡绅纷纷募集庄丁,筑堡自守……

一匹快马从明德门直驰而入,骑者背着一面令旗,京城百姓见多识广,纷纷闪退到道旁,看着绝尘而去的快马,交头结耳地议论着,“哪里又遭灾了,今年年头真不好,水灾、旱灾,现在连雪灾也来凑热闹”、“依我看,该是哪里又有人叛乱了吧,我媳妇娘家是登州的,听说不少农夫没了田,走投无路进了山,在山中种田,不准官府入内收税”、“你们知道吗,平州银岭山的饶大王又回山树旗了,招揽百姓前去种田,不用交税,有不少人真的去了”、“是哟,我老家写信来提过此事,我老家的村子里就有几个人真的投奔饶大王去了”。

议论声被“咚咚”的鼓声打断,所有人都驻足北望,那是朱雀门方向,登闻鼓响了。登闻鼓响,天下有变,大伙惊疑地互相探看,最后各自低头,匆匆赶回家中。大街上冷清下来,只有寒风送着那不祥的鼓声,重重地落在每个人的心头。

皇城,御书房,天子石重伟正在兴致勃勃地写“福”字,写好一张身旁的太监便轻轻揭起,拿在手中晾干,一柱香的功夫,御书房外就站了两长排小太监,红纸黑字的福字夹道欢迎着新年到来。

“咚咚”,鼓声响起,石重伟一愣,手中的笔顿住,问身旁的张谨道:“哪里响鼓,太后在看戏?”

张谨略一分辨,听出鼓声从前方传来,是朱雀门方向,脸色苍白地奏道:“万岁爷,是登闻鼓。”

鼓声如同爆豆般响个不停,石重伟掷了手中的笔,恼怒地喝道:“过年也不给朕清净,更衣上朝。”笔落在红纸之上,留下一片墨污。

登闻鼓响,在京的文武官员纷纷上朝,半个时辰不到,宣政殿便站满了五品以上的官员,众人窃窃私语,打听着登闻鼓响的缘由。

一声“万岁驾到”,众臣参拜,石重伟脸色铁青地坐在宝座之上,方才他已经看过安南都护府副都督尤顺功寄来的急报,安南屯军反叛,袭杀安南大都督张源官,尤顺功统兵四万前去清剿,中了埋伏,大败而归,整束兵马固守怀仁府一带。叛军利用缴获的安西大军军械,招兵买马,攻占岑柱、宜明、五岭、会良、怒河等五县,打开粮仓发放粮食,打出“朝庭无信,均田免粮”的旗号,失地农人纷纷投奔,已经

聚集了四万多人。

张谨尖利的声音诵读着安南副都督尤顺功的奏报,众人从奏折中了解到安南屯军之变的始末:张源官到任安南大都督,当日即责罚屯军统帅刘维及三位屯军长,严令年底之前平息屯军之乱,刘维等人遂前往屯地劝说压制屯兵。行至宜明县,刘维宣读张源官命令,当场有人反驳,甚至叫嚷造反,刘维未加惩处。屯军长赵秉忠写信向张源官密报,屯军有谋反之意,屯帅刘维意态不明,有纵容包庇之嫌。

张源官接到密报之后,亲率五百精兵前往五岭县平乱,进入五岭之前,张源官将随行的五百精兵埋伏在五岭县城外五里,只身带着二十名亲卫入屯营,意图拿下刘维,恩威并施收伏屯军。

结果张源官刚到大帐,刘维等人不容分说拔刀相向,乱军之中张源官被斩杀,随行亲卫尽皆丧身,赵秉忠亦死。刘维以张源官的人头为胁,逼迫从屯军随其谋反,袭杀城外的五百兵马。统军的将领看到张源官的人头,下令撤退,不断道路被挖断,刘维派手下杨思玄、吴彦强带着数百名弓箭手伏于路边高山,五百兵马脱逃三十余人,伤亡一百余人,其他三百余人降贼。

安南副都督尤顺功得知张源官的死讯后,率领四万兵马清剿。此时,刘维派杨思玄、吴彦浩等人说服其他各处屯军,聚兵一万六千余人,退守山林之中。尤顺功为替大帅报仇,深入山中,因地形不熟,中了叛军火攻之计,辎重亦被偷袭,尤顺功中了一箭,只得带着一万五千名残兵败将退回怀仁府大营,叛军借势攻占岑柱、宜明、五岭、会良、怒河等五县,刘维在宜明县自号天王,封麾下杨玄思和徐明德为左右天将,其余从贼之人各有封赏,隐有攻打怀仁府之意,请朝庭早做定夺。

等张谨念完急报,石重伟重重地一拍桌案,怒吼道:“奇耻大辱,张源官无能,丧师辱国,死不足惜。安南大军居然连万余屯军都打不赢,朕不知道这样的军队能做什么?”

孔省暗自叹息,当初自己劝过天子稍安勿躁,对待安南屯军应徐徐图之,收回屯军家中田亩不过得些薄利,现在逼反屯军酿成大变,损失何止十倍。身为左相,孔省当先躬身奏道:“万岁,当务之急是平定屯军之变。安南大营尚有七万大军,屯军不过一时势大,被其迷惑裹胁之人甚多,只需派一名得力干将前往安南大营,便能很快平定叛乱,平息事端。”

“派谁去?”石重伟怒哼道,张源官是他亲自选拔的大帅,结果到安南不到两个月被逼得屯军造反,自己人头落地,这仿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脸上。

段次宗躬身道:“原安南大都督宁滔坐镇安南都护府多年,对当地情况熟悉,麾下也是他的旧部,派他前去平乱是最合适的。”

这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调回宁滔是石重伟所提议,现在局面可以说是石重伟一手造成。羞刀难入鞘,石重伟打量着殿下的众臣,似乎每一张脸都在讥讽他的失策。绝不能再用宁滔,要不然自己在众臣面前抬不起头来,楚王等人会借机攻击朕,片刻之间石重伟有了决断,道:“宁将军是位骁将,朕准备用他在镇北大营为副帅,抵御漠骑。方才孔相也说过,南边之

乱不过是癣疥之疾,不足为患。”

段次宗抗声道:“万岁,数万兵马之叛,焉能儿戏,一旦应对失措,但是元天教之事重现,万岁却不可忽视,还是派遣宁滔前去平乱为妥。”

石重伟脸色一变,强笑道:“段卿,朕已经有了更好的人选,镇北大营副帅、安南侯祝谨峰前些日子奏本,想回乡祭祖,朕已经答应他让宁滔接替他后就许他回乡。祝侯父子皆是镇南侯,世代为国镇守黔州,祝家在黔州、韶州门生故吏不少,军中诸将更多出自门下,有祝侯前去平乱,朕无忧矣。诸卿以为如何?”

天子都说了无忧,何况祝谨峰出兵确实不比宁滔差,孔省和段次宗躬身应道:“谨尊圣谕。”

兵部尚书丁大为奏道:“万岁,是否要招安叛军,屯军反叛多为刘维等贼首裹胁,若是朝庭能网开一面不追究普通将士的责任,相信这场叛乱很快就能平息。”

石重伟怒道:“先皇和朕待屯军何其厚也,可是这些屯军以何报朕,参与叛乱的贼首刘维、杨思玄、徐明德三人绝不能饶,校尉以上将官若能幡然醒悟杀贼投降可免死罪,普通屯军若是被胁迫行事,赦其无罪。”

扫看了一眼殿下的臣子,石重伟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诸卿都早些回家团聚吧。政事堂、太尉府、兵部、吏部辛苦些,争取在年前拿出平叛的方案报朕。唉,想到黔州、韶州百姓处于战火之中,朕心不安啊,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一日后,太尉朱质朴、兵部尚书丁大为联名合奏平叛之策:一是安南大营步步为营,封锁道路,将叛兵封锁在岑柱、宜明、五岭等范围内,逼迫叛军弃守城池,往南逃窜;二是急调安东大营二万精锐前去帮助平叛,阻住叛军东进之路,形成合围;三是请天子下旨,让苗寨派兵帮助朝庭平叛,苗兵熟悉地形,有他们相助能事半功倍;四是让安南侯祝谨峰早日南下,统一指挥平叛大军,尽快平息叛乱消除隐患。赶在过年之前,数道旨意出京,紧急应对安南屯军之叛。

长庆二年的除夕在风雪交加中到来,石重伟站在御书房的榴下,看着漫天风雪,心中满是疑虑,自己登基以来,无非是修缮几处宫殿,将雁山别苑变成了行宫,所需的银两多数是从内库所拿,至于屯田新政,在化州推行顺利,为何到了安南屯军就闹出事端来了,朕到底做错了什么?

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封密奏上,是镇北大营大帅齐新文所奏,称漠人汗王利漫已经从贺牢山西带回了三十多万部众,漠人一下了增加了十二万控弦之士,请朝庭增派兵马驻守。

石重伟在心中长叹一声,安南屯军反叛,在平定之前安南大营和安东大营的兵马不可能调往镇北大营,安西都护府的兵马半数是新募之兵,操练尚未熟悉,冒然派往漠北恐怕不妥,除了京中十六卫能抽调出几万人马外,朕还真调不出多余的人马。

张谨悄然近前道:“万岁,太后设下酒宴,请您前去赴宴。皇后娘娘、程淑妃和王美人都已经去了寿安宫,大伙都在等您呢。”

石重伟披上裘衣,坐上肩辇,在风雪之中前往寿安宫,耳边隐约传来鞭炮声,是京中百姓在过年了。

第九百五十八章静观其变

每年正月,江府都是宾朋满座,从初二开始前来拜年的亲朋故友、门生故吏、名流乡绅甚至普通百姓络绎不绝,江安义要从早忙到晚,比起平日办差还累。江安勇、刘逸兴等人都被他拉了来帮着接待客人,这场热闹一般要延续到上元节之后。

初六,郭怀理一家、田少秋一家子前来拜年,女眷由欣菲和彤儿接待,几个孩子聚在一起跑到后院玩,江安勇陪着坐了一会,悄悄地溜出去领着孩子放炮仗,炮仗的炸响混和着孩子们的笑声,传到屋中几个人的耳中,大家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郭怀理道:“小江,你不声不响地与林义真结了亲,咱们是不是也结个亲家,我家虎头算半个你的学生,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田少秋也在一旁凑趣,笑道:“安义,我家两个曾外孙也不错,你挑挑?要不跟安勇结亲也行?”

江安义苦笑道:“你们就饶了我吧,自从我把韵亭许配给林兄之子,这前来提亲的招呼就不断,前些时日我娘来信说余师有意跟我结亲,无论是娶还是嫁都可以,还有李家、宁家,刘逸兴也提过,我算是怕了,虎头若有本事得韵思、韵婧的喜欢,我自然不会拦着,但是要让我指配,还是再等几年再说吧。”

说笑过几句,田少秋正色地道:“安义,这次来我有个事情要告诉你,你可知道安南屯军叛了。”

江安义一愣,道:“田老爷子,你刚才说什么?”

“安南屯军反了,斩杀了新任的安南大都督张源官,击溃安南大营的四万清剿大军,夺取了岑柱、宜明等五个县,招兵买马树起反旗,聚焦了四万多人准备对抗朝庭。”

“什么?”江安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天子推行屯田新政会在屯军内造成一定的影响,但万万没想到逼反了安南屯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少秋叹了口气,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安南屯帅刘维自号天王,派手下天将杨思玄前往我们苗寨求见苗王,带了二千石粮食和一些军械作为礼物,让苗王能放开道路让叛军出入,苗王把此次告诉了我师兄卓灿,我前两天收到了灵香谷的信才得知。”

江安义心中大震,虽然化州与黔州相隔近二千里,但安南屯军反叛必然引发天下震动,引发一系列事情,细究起来安南屯军之叛与化州屯军也有关联。江安义道:“田老爷子,此事关系重大,有什么消息让安凯尽快告诉我。”

吃罢晚饭,江安义把欣菲、安勇、张克济、严青泽等叫到书房,把田少秋处听来的安南屯军反叛之事告诉了他们。屋内呼吸声沉重,众人都想起了六十年前元天教之乱,肃帝苦心经营的中兴之势,就要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反叛葬送了吗?

在哥哥面前,江安勇向来是直言不讳,道:“当今天子即位,大兴土木,要各地增交税赋,搞得乌烟瘴气,妍儿上次来信不是说新齐县为了多交税赋,从咱家多要了三千两银子,说是咱家花田得按上等田计赋,那些地分明是没有要的荒山荒地。”

“安勇,不要发牢骚,咱们就事论事,说屯军的事。”欣菲道。

严青泽因为潘和义之事被欣菲接纳,因为他身上还挂着朝庭的通辑,江安义让他把家人接来,化名赵泽,就住在江府一条街,与张克济相邻,化州龙卫自然不会找他的麻烦,偶尔秦子炎来江府撞上严青泽,只当不认识。

严青泽急于在江安义面前表现他的价值,开口道:“江大人,安南屯军之叛只是癣疥之疾,安南大营元气未伤,足以应变,朝庭只要派一名得力干将不难将叛乱扑灭。反而是安南屯军的叛乱,会让朝庭对屯军生出戒心,我安西屯军说不定要受到牵连。”

江安义点点头,他和严青泽的判断一致,黔州和韶州道路崎岖,易守难攻,只要朝庭将道路困死,据城而守,安南屯军除了南下求生外别无他途。

严青泽得了江安义的肯定,振奋地道:“从史书上看,中原有过多次南征经历,皆因气候不服、染上时疫而失败告终,安南屯军要想南下也难,依严某看来,这场反叛注定失败,绝不可能像当年元天教那样天下动荡。”

欣菲亦道:“青泽说得有理,朝庭经肃帝苦心经营二十余年,虽称不上国强民富但民心在郑,天下思稳,安南屯军叛乱动摇不了社稷。不过,当今天子即位之后,大兴土木、增加税赋,这样下去不用几年农夫失地,自会动荡四起,那么今日安南屯军之叛便会成为朝庭的祸基,日后叛乱将会不断。”

“不错,朝庭处断不力安南屯军之叛必定埋下祸根。天下盗匪四起,官府勉强维持,一旦盗匪集聚攻城掠地,朝庭内乱不止,漠人定要趁火打劫,到时就算能平息内乱,江山也将变得千疮百孔,朝庭元气大伤,百姓死于战火。”张克济沉声道。

屋中众人默思无语,江安义道:“我等远在化州,只能静观其变,保持西北安定便是助朝庭一臂之力。陈汉来信说,戎弥国有意纠集尉车、居须国对田韦国动兵,因田韦国与大齐、莎宿、羌兰等国是盟友,派使者说动休梨国出兵钳制莎宿等国,此事不可坐视。”

严青泽入江安义帐下不久,对西域诸国与他的关系并不清楚。经过数月观察,欣菲感觉严青泽是真心投靠,便轻声把江安义与莎宿国国主隆盖以及大齐国、田韦国之间的关系简略地告诉了严青泽。

欣菲透露的消息严青泽大吃失色,他知道江安义有西征之意,但要想以一州之力就算加上安西都护府也难以办到,顶多攻占几座城池,然后撤兵回归,占领的城池又被西域人夺回去,劳命伤财而无功。

江安义在戈壁设立两处军镇练兵,剿灭马贼夺取财物,严青泽觉得只是小打小闹,没有十余年准备根本无法对西域用兵。而过了十几年,江安义肯定已经不在化州了,到时候定然人走政息。

谁会想到莎宿国国主隆盖居然是江安义的儿子,田韦国国主古台格居然是江安义在暗中扶持,更没有料到江安义与生死大仇的大齐国也有沟连,江安义要做什么,莫不是心怀不轨,也想造反不成。

张克济看到严青泽惊恐的神情,轻笑道:“青泽,主公打算以夷制夷,利用田韦、莎宿等国分散戎弥、休梨等国的精力,为将来平定西域埋下伏笔。主公此举是为中原百姓根绝数百年之患,青泽以为如何?”

银色面具在灯光下一闪,严青泽心中一寒,欣菲将这个秘密告诉了自己,是将自己看成自己人,往日自己唯恐不被江安义信任,而这份信任来得如此沉重,今后江安义便是真要造反,自己也只能跟着了。想到冯公之死,严青泽暗自咬牙,唯有借助江安义方能替冯公报仇,江安义的实力越强,这个希望越大。想到这里,严青泽整理衣襟,对着江安义躬身一礼道:“青泽愿为主公驱驰。”

主公两个字说出口,便再无回头路,江安义与张克济对视一眼,露出满意的笑容。严青泽的本事这些时日两人皆知,此人大局观很强,善于抓住事情的关键,可是他只是为替冯忠报仇而投靠江安义,出发点并非是对江安义信服,江安义和张克济暗中说过几次严青泽的事,张克济力主找机会收服严青泽。今日欣菲吐露江安义的最大隐秘,将严青泽逼到了墙角,没想到居然让他认江安义为主。

江安义欣喜地站起身,扶住严青泽的手腕道:“严先生免礼,有你相助江某又添一条臂膀。冯公之仇,江某定然替严先生讨回公道。”

张克济笑道:“严老弟,主公等你这句话可是等了很久了,今天总算一块石头落到了实处。”

认了江安义为主公,严青泽与众人间那点隔阂便消失了,严青泽自觉放松了许多,言谈从容了许多,笑应道:“是严某自己放不开,能在主公身边效力,乃是严某福份。”

这句客套话说出,严青泽方才查觉纵观天下确实没有几个比江安义更好的主公了,便是冯忠也远不及他,更不用说身处暗卫与他的理念相背,江安义今年才三十六岁,这样一个有实力、有能力的主公,除了替冯公报仇之外足以让他实现心中报负。

众人说笑几句,表达了对严青泽的欢迎之意。江安义道:“严先生,安南屯军之事我们鞭长莫及,西域之事却是眼前的重中之重,还望严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请主公明示。”严青泽十分振奋,刚认江安义为主,重任就来了,越是重任便越能体现自身的价值,严青泽可不想混吃等死度过此生。

年前江安义收到了延择夫送来的礼物,隆盖在信中提及休梨陈兵边境,尉车有意夺回失地等情况,罗娜则在信中直言让江安义帮帮儿子。

江安义对隆盖有一份愧疚之意,但是他不可能直接出兵相助,前次剿灭马贼他便收到了朝庭的训斥,太尉府和兵部随即下了钧令,严申非朝庭旨意、大帅将令不得调动兵马,不过化州驻军镇在戈壁,情况特殊,准许特殊情况下出动一千兵马,事后向安西都护府、兵部和太尉府详细报备。

“严先生,莎宿国主向我求助,我有意让先生和天豪带些人前往莎宿国,为莎蓿国主出谋划策抵御休梨大军,不知先生意下如何?”江安义问道。

严青泽站起身道:“定不负主公所托。”西域虽是异邦,但是隆盖与江安义是父子,自己前去定然受到礼遇,而且能帮着莎宿国对抗休梨国,这可是国战,能成为国战的棋手,这样的机会是自己做梦时才会想到的事情。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能指挥千军万马建立功业,方才不负此生。

这样想着,严青泽激动得不能自已。

第九百五十九章云遮雾障

三月,黔州怀仁府,繁花锦簇,安南都护府内的玉兰树鲜花盛放,洁白胜雪,有如铃铛在风中摇晃,散发着浓郁的幽香,让人迷醉。

帅堂,安南侯祝谨峰以手支颊正听着左侧的将领奏报战事,“……二月十九日,末将在江仁县击溃围城的叛军,斩杀、俘获一千四百多人,二十四日趁胜夺下宜明县,叛军逃往五岭、会良方向。”

“不错,居彬骁勇不减当年。”祝谨峰直起身子,捊着胡须赞道。

谢居彬起身拱手道:“多谢大帅称赞,若无大帅调教,断无末......

《变臣》第九百五十九章云遮雾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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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章兴云布雨

六辆大车上堆满了圆木桶,里面装着蔗糖。商路开通后,这种苗寨出产的水果很受欢迎,吴柱尝过,甜丝丝满是汁水,好吃,信南县城内是三文一根,听说卖到京城去至少得十五文。

苗人将甘蔗制成糖,价格便成倍往上翻,吴柱打开一桶蔗糖,一股甜香味扑鼻而来,拈起一小块丢进嘴中,真甜。蔗糖可是好东西,听说化州出产的蜜水罐就放了蔗糖,吴柱咽了一口唾沫,甜味入喉口水越多了。

吴柱在城里的杂货店里见过蜜水罐,两斤装一小坛要卖二百文,有梨有桃还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水果,听店里的伙计说以前要卖二三两银子,这东西是富人才吃得起。从桶中抓了一把蔗糖塞入口袋中,有了这玩艺晚上上刘姐家可以不用买酒了。

身旁的马头开始在要过城税了,“一桶蔗糖五十文,一车十桶,六车六十桶,一共是三两银子”。

吴彦浩穿着黑色劲装,镖师打扮,桶中装的蔗糖是苗寨所送。三百兵马隐在信南县十里外的山中,吴彦浩带着八名弟兄化装成客商押运着蔗糖进信南县,半个时辰前,已经有五十人先行进了城,吴彦浩准备今夜将信南县夺下。

三两银子的过城税,这群狗东西是在抢钱,信南县是交通要道,一天往来的客商不于百人,如果照这个数算,不用一个月就能购宅买田了。

不愿多事,扔下三两银子,吴彦浩带着车队缓缓驰进城内,身后是急不可耐的吵闹分钱声。城门处有人在迎候,带着车队往前走了里许,拐进了一处客栈。后面的两个跨院被包下,蔗糖桶被扛进院中,先到的五十人陆续走进院内。吴彦浩示意手下打下事先做了记号的木桶,里面盛放着刀剑。

“胖子,你说说情况。”吴彦浩边擦脸边道。

“吴哥,信南县县令姓王,是个狗官,听城里的老百姓说,这小子来信南县三年,地皮被他刮去了三尺,县衙后宅光小妾就养了三房,三个小妾成天打斗,弄得乌烟瘴气,有个小妾去年六月给他生了个儿子,这小子连摆了三天宴席,收礼收到手软。”

吴彦浩丢了毛巾,道:“地形可摸过了?”

“我带牛仔来回走了两趟,后墙只有七尺高,不难进。不过,里面有狗。”胖子应道。

吴彦浩笑道:“翻墙多累,咱们直接走后门,先控制住王县令,他不是生了个儿子吗,这小崽子正好用上。”

二更,信南县的大街上悄无人声,吴彦浩带着二十几名手下从客栈的后门摸上了街。让过一队稀稀拉拉的巡逻队,胖子在前面引路,一行人飞快地来到了县衙的后门处。

院中很热闹,女人的哭闹声、狗叫声交织一团,夜间听得分外清楚。吴彦浩一笑,冲着胖子一点头,胖子从腰间拨出短刃,顺着门缝插入,往上一提,门栓被削断,轻轻一推,门便开了,争吵声越发清晰可闻。

牛仔一闪身进了院,院门处黑乎乎,门子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一招手,吴彦浩等人鱼贯而入,留了两个人看守后门,其他人沿着甬道穿过后花园,朝县令所住的东西花厅。

东西花厅灯光明亮,两名女子站在过道上,跳着腿高声叫骂着,估计喊的时间不短了,声音都在发破,有些嘶哑。一个男子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喝着,“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再要吵闹,明日把你们全都赶出府去。”

吵闹声像是油上泼了把水,两个女子叫骂得更厉害了,要不是身旁各有丫环拉着,估计便要打到一起了。吴彦浩带人突然出现,迅速地把住门户,吓得后宅众人浑身发抖,王温驰脚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是遭贼了。有心高喊,喉咙却如堵上了东西,“嗬嗬”地发不出声来。

吴彦浩目光落在王温驰身上,一身锦花绸服,不用问这位就是王县令了。王温驰的侄儿王元辉是县里的户曹,恰巧来向叔叔报帐,顺便买了几样银饰送给那个小堂弟,不料被三娘看到了,一把抢了去。二娘看到了,当然要替儿子讨回公道,于是两个女人闹了大半个时辰,这不,把贼都招来了。

看到吴彦浩迈步过来,一瘸一拐的,王元辉胆气一壮,死瘸子还敢做贼,伸手指着吴彦浩喝道:“好贼子,居然敢私闯县衙,你不要命了。来人……”

吴彦浩箭步上前,手中长剑往前一送,直刺入王元辉的胸口,穿心而过。王元辉无力地倒下,后宅尖叫起立起,吴彦浩喝道:“莫作声,要不然就只能全宰了。”

众人多数软瘫在地,死死地捂住口生怕得罪了眼前的凶神。一声儿啼响起,二娘浑身一颤,可别让这伙贼人伤了自己的孩子。挣扎地站起身道:“好汉爷,我儿子哭了,我去看看他,让他别哭。”

吴彦浩神情一恍惚,十多年前自己儿子也是这样哭闹,脸上泛出一声笑意,柔声道:“许是饿了,你是奶他几口,让他别哭了。”

二娘向东花厅第三间半爬着过去,吴彦浩道:“胖子,你在门口盯着,别让她做傻事。”胖子狐疑地看了吴彦浩一眼,心想大哥看上这娘们了?平日里兄弟们逛窑子大哥可是从来都不去。得了,不管大哥怎么想,听命就是。

县丞景云飞的住处就在东花厅左侧,一墙之隔,哭闹声将他从梦中唤醒,听了大半个时辰隔壁的吵闹声总算安静下去,景云飞恨恨地丢开捂在耳朵上的被子,倦意涌上来,片刻之后鼾声响起。

王元辉胸口的血在地上积了一滩,缓缓地向王温驰漫去,王温驰惊恐地缩起脚,恨不能缩进身后的墙壁中去。杀人贼子就站在自己面前,那把剑还在滴血,王温驰死死盯着剑尖那滴血,仿佛下一刻血滴落自己也将死去。

“王大人,不要怕。”耳边传来吴彦浩温和的话语,王温驰像从恶梦中惊醒,勉力抬起头来道:“好汉爷,你要什么只管拿去,不要伤人。”

吴彦浩笑道:“王大人,不要怕,我们是安南的屯军,想请王大人帮帮忙。”

安南的叛军怎么到了信南县,怒火从王温驰的胸中升腾而起,白天自己刚接到通报说是朝庭十万大军将叛军围堵在五岭、会良一带,指日可灭,叛军难道长了翅膀飞到了信南县。

得知来人是安南的叛军,王温驰知道自己已无退路,若是普通贼人无非是劫财劫色,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自己平安一切皆可舍去,可是落在叛军手中,不是从贼就是一死。

片刻之间,王温驰便下定决心,道:“原来是安南屯军的将军,下官对你们的遭遇深表同情,可是身在官场身不由己,将军,有事请到屋中谈。”

王县令如此识趣出乎吴彦浩的意外,将剑归鞘,吴彦浩吩咐道:“你们各自回屋,不准发出声响,谁要是敢通风报信,别怪我心狠手辣。牛仔,你带人看住四门,不准人出入,顺道挖个坑,将他埋了。”

王温驰将吴彦浩让在椅中坐下,自己恭敬地站在书桌旁,歉声道:“只有凉茶,请将军见谅。”

吴彦浩摆摆手道:“王大人,坐下说话。你放心,只要你帮忙,我绝不会伤你,便是衙中的一草一木都不会动。”王温驰嘴角抽动了一下,想起倒在血泊中的侄子,惊惶不定地坐了下来。

“王大人,我想请问一下,朝庭从晃州运来的军粮什么时候到?”

原来是打晃州军粮的主意,王温驰不敢撒谎,道:“今日下官接到行文,说是军粮明日酉正时分才会到。一共是两万石粮食,五百府兵押送,装车四百辆,征用役夫八百人,让下官准备好食宿迎候。”

酉正,天差不多要黑了,一千三百多人,不可能进城,应该在城北扎营。吴彦浩盘算了一下,自己所带的三百轻骑都是精兵,拿下五百府兵应该不难,不过能不开战最好,让王县令将带队的校尉骗进城来接风洗尘,然后接管军营,兵不血刃,或许能将这一千三百人掳为新兵。

想到这里,吴彦浩又问道:“安南大营可有派人来迎接?”

“有,昨日下官收到安南大营的行文,说是安南大营派遣了八百兵马前来护送,算算时日,应该就在明、后两天会到来,行文中说让运粮队在信南县等候会合。”王温驰已经打定主意先保住命再说,有问必答,唯恐说得不详细惹恼了这位煞神。

吴彦浩笑道:“王大人,不瞒你说,我此次来信南县就是冲这批粮食来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应该怎么做王大人应该清楚吧。”

王温驰惊恐地站起身,躬着腰道:“请将军放心,王某一定全力配合,将军说怎么做便怎么做。”

第二天县衙开门,众人发现王县令身边多了两名亲随,说是老家的亲戚。众人心中鄙夷,这位王老爷家的亲戚何其多,小小县衙就分走了六七个位置,现在又冒了两个,过两天不知又有谁要倒霉了。

第九百六十一章变起偏隅

晃州的运粮队今天会到达,众人顾不上思量王县令身边的亲随,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把事先准备好的帐篷、大锅等物拖到城北,保证大军一到就能喝上热食,住进帐篷,这群兵痞可不好惹,闹将起来王老爷也兜不住,最后倒霉的还是办差的人。

酉正三刻,王温驰总算迎来了运粮队,一通乱糟糟的安置过后,已是戌正时分。王温驰对着带队的许校尉道“许将军,下官略备了两桌薄酒,请将军赏光,请营中的将军们一同前去。”

许虎是晃州司马府的宣节校尉,押运粮草可不是轻松差事,沿路之上有不少山贼,若是损折了大军粮草丢官罢职是轻,惹恼了祝大帅斩了自己没处说理去。这一路上夹着万分小心,总算到了信南县,许虎也接到了安南大营的行文,让他在些等待接应大军到来,总算可以歇口气了。

身旁的弟兄们听到有酒喝一个个眼睛放光,许虎笑道“到了信南县可以歇口气,不过不能全去喝酒,今天去一半人,明天换另一半。”

王温驰嘴角闪过一丝苦笑,还想着明天,怕是今夜都过不去了。

洪福楼,红灯高悬,县太爷在此宴请运粮的将军,谁敢不小心伺候。杯盘罗列,酒香四溢,歌女翩翩舞,漫声轻轻唱,许虎已有三分醉,他带来的弟兄越发不堪,有几个已经歪歪倒倒,把酒往鼻中灌了。

许虎不敢大意,举杯笑道“王大人,多谢你盛情款待,喝完这杯许某就回军营了,押运粮草不容疏忽。”

王温驰想起吴彦浩的交待,要留许虎到亥初,算算时间还有一刻钟。忙笑道“许将军不忙,今夜就歇在城中,我请来了桂华院的姑娘们伺候将军。姑娘们,还不上前敬酒。”

那些歌舞的女子闻声娇笑着上前敬酒,许虎身旁倚了两名女子,温香入怀早将回军营的事抛到了脑后。

脚步声沉重,许虎惊觉,从身旁女子的酥乳中拔出脸来,看到二十余名持刀的汉子闯入。王温驰站起身假意喝道“大胆,你们是什么人,擅闯本官的宴席?”

许虎站甩开身旁女子的纠缠,起身,手按佩刀喝问道“什么人?”

闯入的汉子中有个胖子,笑道“我们是安南的义军,来向将军借点粮。”

安南叛军,许虎头皮一炸,伸手想要拔刀,不料身旁飞起一腿踹在他腰间,许虎打横飞出去丈许,摔倒在地。斜眼看去,踢他的人居然是王县令身边的那个瘸子。不等他喝骂,那瘸子纵身过来,一脚踩在他胸口,有如巨石压胸,许虎挣了两下动弹不得。

片刻功夫,以许虎为首绑了一大串,县丞景云飞惊恐地问道“王大人,你这是何意?”

王温驰默不作声,身子往后一退,把正中的位置让给吴彦浩。吴彦浩拉了把椅子居中而坐,笑道“诸位,认识一下,我乃安南义军将领吴彦浩,特来信阳县借粮。”

众人茫然,安南的反军怎么会出现在县太爷的宴席上,那个吴彦浩今天跟在王县令身后跑前跑后,大家都认识,怎么会是安南反军的将领。

县尉任威铭怒喝道“反贼,尔等食朝庭兵饷不思尽忠报国,反而为祸一方,早晚……”

不等任威铭说完,吴彦浩冲胖子一摆手,胖子狞笑挥刀,透胸而入。任威铭惨叫一声,鲜血喷射出来,溅在周围人的身上,任威铭摔倒在地上抽搐着,引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胖子在任威铭衣服上擦干净刀身上的雪,手腕翻动,雪亮的刀身在空中劈出两道刀练,“咻咻”的响声听到耳中让人生寒。胖子笑道“我大哥说话,大家都认真听着,不许打岔。”

吴彦浩笑笑,道“大伙别怕,我来信阳只为借粮,并无伤人之意,只要粮食到手,众位保管安然无恙,但谁要阻我,那就说不了请他先走一步。”

凌利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众人感觉目光如刀,割得浑身难受。吴彦浩身后的王县令知道自己已无退路,迈前几步来到吴彦浩身前,跪倒道“下官愿意归降义军。”

县令大人都降了,县丞景云飞连忙有样学样,跪在王温驰身后道“下官也愿归顺义军。”立时,县里的官吏跪倒一片,任威铭的身子已经不再抽动了,谁也不想跟他去做伴。

晃州府军的十余人目光落在许虎身上,许虎左右为难,投降反贼是杀头之罪,还要祸及家人,他的家小在晃州,朝庭一旦得知自己反叛,妻儿老小怎么办,要是不降,今天性命可就交待在这里了。

胖子提着刀逼上前,狞笑着问道“大爷,我大哥的话您听清了吗?给句痛快话,那小子走得还不远,能追上做伴。”

府军之中有人喝道“许校尉,切不可降贼,叛军已是秋后蚂蚱,没几天活路了,咱们死就死了,何苦连累家人。”

“不错,咱们就算死了也不会降贼。”

这些人远比信阳县官吏有骨气,不少人叫嚷起来。

吴彦浩站起身,冷冷地逼视着叫嚷的众人,等众人安静下来,吴彦浩道“吴某也是当兵的出身,兵不畏死,是条汉子,吴某佩服。不过,真以为离了你们我便夺下来粮草了吗?实不相瞒,吴某此行带了一千兵马,就屯在城外,上天有好生之德,吴某只是不想多造杀孽罢了。你们想死,吴某便成全你们,来人。”

胖子等人提刀在手,齐声喝道“听候将军吩咐。”

吴彦浩手高高扬起,目光如箭射在许虎脸上,沉声道“许将军,最后问你一句,降是不降?”

千古艰难唯一死,真要直面砍来的刀许虎心中发虚,原本临死前的喝骂变成了“我要看看你们的兵马”。吴彦浩微微一笑,许虎降了,自找台阶下。有人悲愤地叫起来,“许虎,你降了叛军,可曾想过家中父母妻儿。”

吴彦浩笑道“放心,我不会让许将军抛头露面,对外宣称许将军英勇不屈,战死了。你们怎么说?”

许虎都降了,立时有人学样道“我等愿跟随许将军行事。”

有五人破口大骂,誓死不降。吴彦浩也没有立即杀他们,对王温驰道“王大人,劳烦你派个人打开城门,接城外的大军进城,我们先到县衙等候。”

两刻钟后,蹄声如雷,惊醒无数人的美梦,三百轻骑出现在县衙之前的广场。灯光下,许虎看着黑压压满是肃杀之意的轻骑,虽然这些轻骑的人数不过三百,但绝非自己手下的府兵所能敌挡。

耳边传来吴彦浩自傲的声音,“许将军,城中狭小,大部人马尚在城外,不过我想这些轻骑也足够了。”

许虎长叹一声,道“我愿带吴将军前去军营,但求吴将军不要伤害府兵和百姓。”

“呵呵,那是自然。来人,把那五个不愿降的汉子推上来,用他们祭旗。”吴彦浩吩咐道。

看到三百轻骑,五人之中有两人生出悔意,大声叫嚷着“愿降”,吴彦浩冷笑道“首鼠两端之辈,吴某不希罕,来人,拿把匕首给许将军。”

许虎知道,这是让自己递投名状,事已至此,许虎只得朝那叫嚷愿降之人刺出一刀,十二个愿降之人全没了下,十三人刺出,那五人鲜血直流,痛呼叫骂,许虎等人羞愧难当,不敢直视,王温驰等人双腿颤颤,尿意陡生。

等十三人都送了投名状,吴彦浩挥手,胖子等人结束了那五人的痛苦。有人牵来马,吴彦浩笑道“请许将军引我们入营吧。”

有许虎带着,吴彦浩等人直入大营,召集众将议事,宣布投降义军,有了反抗,当场格杀。第二天一早,五百府兵和八百役夫运着粮草进了信阳县,信阳县四门紧闭,只说是等候朝庭前来护粮的大军,谨防贼人做乱。

接到安南大营八百兵马离信阳县四十里时,吴彦浩和许虎率领二百轻骑以及归降的三百屯兵出城迎接,选择午时大军就餐时拜见统军的游击将军钟明劲,钟明劲不疑,在大帐接见时被当场擒下,帐中诸将猝不及防,被斩杀大半,八百官兵死伤百余人后成为俘虏,钟明劲怒骂不止,被杀。

吴彦浩带着俘虏进信阳县,派人传令四处,以粮招兵,招纳各处山贼,十天之内,前来聚义的山匪盗贼、走投无路的百姓就多达五千。吴彦浩将七千人马分成七组,加紧操练,一面命人搜集船只,准备由梅子河进入元华江,奔袭四方。

怀仁府,祝谨峰眉头紧锁,最近坏消息不断传来。一是信阳县被叛军占领、晃州军粮被劫;二是叛军左天将徐明德出蒙山劫粮,被谢居彬识破,六千叛军死伤过半,谢居彬贪功心切,追入五岭境内,中了叛军的埋伏,一万兵马损折四千。刘维率军趁胜追击,谢居彬所率的安东大军被击溃,弃守宜明县退守江仁县整军;三是苗寨摇摆不定,动机难明,一旦与叛军合作,叛军便能在十万大山之中出没,数年之功亦难剿灭。

帅案之上,是天子诏书,给他加邑二百户,荫封一子为宣德郎,这是天大的恩德,要是平日祝谨峰定然感恩载德,可是此刻圣旨却如同石头压在心头。祝谨峰知道这是天子预付给自己平定安南叛军的赏赐,如果能平定叛军肯定还有封赏,但若是平定不了叛军那对自己的处罚便会加倍。

曹景涵站在地图前已有两刻钟了,不时地用削尖的竹片沾了淡墨在地图上划一划,祝谨峰起身来到他身后,和他一起默然看着地图。

好半晌,曹景涵丢了手中竹笔,在盆中洗净手,叹道“北上信阳县是招妙棋,叛军之中有高人啊,我等过于轻视叛军了。”

祝谨峰道“信阳叛军有如后背芒刺,必先除之,否则大军无法安心剿灭刘维叛军。据探报,信阳叛军的首领是叛军右天将杨思玄,不过真正值得注意的吴彦浩。我让人收集了吴彦浩的资料,曹叔你看一看,是不是这个吴彦浩在掌控着信阳叛军。”

第九百六十二章一线之机

六月,会野府又到了瓜果飘香的季节,桃、李、杏、蜜瓜的甜香飘荡在每个人的鼻尖,这日子越过越甜了。

书房内,江安义和张克济吃着蜜瓜,议论着南方战事,这段时间,两人讨论最多的便是平定安南叛军的战事。四个月过去了,叛军并没有如意想中被剿灭,变数便是夺取信阳县的吴彦浩所部叛军。

“这吴彦浩是个了不起的将才,他所率的叛军不足万人,面对祝谨峰四万大军的清剿,当机立断弃守信阳城,将七千人马分成两部,一部由杨思玄率领转战山林,自己则率三千精锐乘船进入元华江,顺江而下袭拢德州,此招真是神来之笔,妙不可言。”张克济将瓜皮放在桌上,叹道。

江安义是德州人,对吴彦浩袭扰德州满是怨念,闷声道“叛军连克北盘、依山、兰水三县,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先生怎么还替吴彦浩说好话。”

张克济笑道“就事论事,吴彦浩的仗确实打得好。再说吴彦浩也没有为难百姓,不但不许兵马扰民而且还开仓放粮,我可听说不少百姓都盼着他前去呢。”

江安义恨恨地骂了声,“贼子狼性,居心险恶。”

官兵开到之时,杨思玄率四千兵马避入山林,祝谨峰令手下大将彭建宇统兵八千追剿。四月,彭建宇将杨思玄围堵在青峰山,彭建宇命麾下举火焚山,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过火百里,杨思玄所部四千人大都丧身火海。

“祝谨峰命麾下将刘维所部叛军困在五岭、会良一带,自己则亲率四万大军追剿吴彦浩,足见对他的重视,这样一来让刘维所部得以喘息。”张克济指着桌上的地图道“吴彦浩在德州补充了人马和军粮后,逆河而上进入晃州,等祝谨峰率军西向再度南下脱出官军包围前往仁州,祝谨峰是宿将,他身边有曹景涵这样的兵法大家辅佐,依旧被吴彦浩摆了一道,我估计天子的训斥要让这位安南侯头痛了。”

江安义在仁州泽昌书院就读,范师也是仁州人,对仁州局势十分牵挂,看着地图沉思半晌后道“吴彦浩率兵进仁州,若是祝谨峰回兵不及时,仁州恐怕就危险了。仁州没有什么兵马,府兵和团练难以御敌,但愿范师能早些离开近水村避到安阳府去,还有泽昌书院的同窗,一旦叛军攻打书院可怎么得了。”

张克济笑道“主公是杞人忧天,泽昌书院在安阳府侧,有五千府兵和安阳王府的卫队,吴彦浩的叛军不敢前去袭扰。一旦让祝谨峰抓住他的尾巴,他便只有死路一条。依我看,吴彦浩只会依德州故事,攻打几个临江的县城补给,然后匆匆南下逃窜。”

“吴彦浩率军从德州的时候与官军有过数场交战,原本万余人的叛军只剩下五千左右。吴彦浩显然用得是以战养战之法,多经过几场大战,他麾下便有了一只骠悍的队伍了,来去如风,行踪不定,相比刘维部叛军,吴彦浩才称得上大患。”江安义叹道。

“祝谨峰让人收缴船只,并在狭要之处设寨,以投石车封锁河道,逼迫吴彦浩上岸。一旦吴彦浩离开元华江,就会被密布的城池所困,祝谨峰便能迅速地追上他。一旦困住叛军,官军势众,祝谨峰能轻松地剿灭吴彦浩所部叛军。”张克济的

手指在地图上来回逡移,显然已经代身吴彦浩寻找脱身之计。

江安义自知不是心思缜密之人,拿起一个杏子慢慢尝着,酸甜入嘴,别有滋味。张克济突然重重地一拍桌子,叫道“主公,你说吴彦浩会不会死中求活,冒险南下直下魏州吧?”

谢居彬败后,所率的两万兵马只剩下一万六千余人,叛军声势大振,徐明德率叛军攻打江仁县,与其部多次激战,互有胜败。祝谨峰被吴彦浩牵制,安南大营兵马不足,刘维趁机出动,数月之间又夺取了宜明、正宁两县,声势大振,附近的山贼、水匪纷纷前来投奔,刘维所部叛军重新涨至四万余人。

江安义丢了半拉杏子,问道“安东都护府在魏州,尚有八万大军,吴彦浩前往魏州岂不是自投罗网,祝帅在元华江晃州、德州、仁州尚岸都设有军寨,就是想逼他南下,吴彦浩这样做岂不是自投罗网。”

张克济手拈胡须笑道“吴彦浩转战数月,祝谨峰随后紧追不舍,光靠县城的粮仓补给已难支撑,北上便是安阳府,府兵虽然训练稀松,但守城还能支撑十天半月,何况还有安阳王府的卫队,吴彦浩绝不会冒险攻城。六月正是稻谷成熟之季,吴彦浩定然要率军就粮,祝谨峰不可能不注意到这点,吴彦浩只能冒险南下前往魏州,死中求活。”

江安义盯着地图,道“只要安东都护府派兵驻扎在宁田、南流、建安一带,叛军便前有阻敌、后有追兵,插翅难飞。”

张克济哈哈笑道“吴彦浩的生机就在安东大都督苏光祖的身上。”

江安义立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当初祝谨峰从安东大都督的位置调往京城,接任他的便是右骁卫大将军苏光祖,据说苏光祖到任大都督之后任用自己人,大动手脚打压祝谨峰的亲信,安东大营有不少将领投奔了当时在镇北大营的祝谨峰,两人之间的仇怨算是结下来。

这种局面对天子而言是乐见的,统兵的大帅之间互有怨隙,天子才能安心掌握。可是安南屯军之叛,牵动江南七州,安东大营和安南大营不得不协手对付叛军,天子有旨平叛之事由安南侯祝谨峰负责,安东大都督苏光祖配合,苏光祖除了依旨派出两万兵马外,便对平叛之事不闻不问,祝谨峰也不会自讨没趣,把帅令传到安东大营来。

“所以说,祝苏两人的怨隙极可能给吴彦浩一线生机。”张克济的巴掌重重地按在魏州地图之上。

…………

元华江,百余条大船从码头顺流而下,百帆映日,甚为壮观。江风烈烈,一洗夏日暑气,吴彦浩按刀站在船头,目光深邃地看着前方,船如奔马,两岸树木村庄一闪而过。这艘蒙冲舰是个富商家的货船,改造之后成为吴彦浩的坐舰,船上可载将士二百余人,粮食千石。

转战千余里,大小战斗数十次,吴彦浩感觉自己有如百练之刀,锋芒毕露、锐不可挡,前方即便有安东大营的八万兵马,吴彦浩也感觉自己能带着弟兄们杀出一条血路。

烈风如酒,逸兴惴飞,身后传来胖子、牛仔、老眯等人的说笑声,吴彦浩感觉热血沸腾,有身后这些肝胆相照的弟兄们,朝庭的那些酒囊饭袋能奈我何,指不定哪天能

把天捅个窟窿,到京城把那狗皇帝拉下马。

六十里外,元华江畔,祝谨峰和曹景涵站在一处高坡,看着将士们排成数十条长龙登船,朝庭并没有水师,这些船是从江南转运司调来的,仅有五十艘大小船只,加上征集的商船,一百多艘船只停靠在岸边。

曹景涵道“可惜,这些船只能运一万人马,再多就有风险了。”

祝谨峰看到曹景涵被江风拂动的白发,叹道“曹叔,你匿大年纪就不要跟着我东奔西走了,叛军已经落入罗网,你就在仁州坐等消息好了。”

曹景涵笑道“我写了那本《练兵纪要》后,不少人称我为兵法大家,也有人说我是纸上谈兵,安南屯军反叛历时半年多仍未剿灭,实在有辱声名。”

祝谨峰默然,他知道曹叔并不在意所谓的声名,无论是赞是毁,那本《练兵纪要》都是诸将必读之书,便连漠人都派细作前来购买,从镇北大营到四大都护府都在按书中所述练兵,曹叔是因为自己才不辞劳苦。天子督促的圣旨如雪片般飞来,开始来用辞斟酌,这个月旨意中已不掩饰斥责、焦灼之意了。

“谨峰,我老了,此战过后便不再跟着你了。我准备回老家贻养天年,说不定还能写点什么出来,到时可要你替我找个山清水秀之处。”曹景涵拈须轻语微笑,驱散眼前的凝重。

祝谨峰默然片刻,大声道“传令,加快登船速度,半个时辰后起拔。飞信给安东都护府,在我大军到来之前,如果被叛军突破宁田、南流、建安一线,让苏光祖自己去向天子请罪。”

身后应诺声,数骑奔向船队,紧接着数只鸽子腾空而起,展翅向东飞去。

信鸽展翅顺着江风飞翔,不久后便看见江面上长长的船队,翅膀拍动,片刻功夫船队便落到了身后,两个时辰后,信鸽落在安东都护府的鸽棚之中。一双手取下鸽腿上的情报,抄录之后连同原件迅速地送到了安东大都督苏光祖的手中。

“贼于辰初乘船南下,务必死守防线,等候大军到来。”苏光祖将情报放回桌上,起身来到身后地图前,他在宁田、南流、建安布署了三万兵马,安东大营精锐已经全部派出。宁田在元华江北端州境内,而南流、建安则在魏州,这三个县如同巨爪将元华江抓在手中。

早在一个月前苏光祖就接到了太尉府和兵部下的钧令,让他听从祝谨峰的调遣,无论他心中如何不舒服,接到祝谨峰的帅令后还是抽调精锐前往宁田、南流一带布署。统兵的三个将领都是他的心腹,临出发前苏光祖再三叮嘱不可大意,万一被叛军冲破防线,祝谨峰便会将剿贼失利的罪过推到自己身上来。

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从仁州赤怀到南流一带约有七百里,船行江中顺风一时辰约行百里,叛军辰时出发最少要亥时才能到达宁田、南流一带,黑夜行船风险极大,叛军很可能半途驻扎,明日才会到来。

苏光祖背着手沉吟,万一叛军趁夜来袭,何、黄等人平时松散惯了,不见得会把自己的吩咐放在心上,此事事关重大,绝不能丝毫大意,万一叛军破围,那自己只能解甲归田了。

“来人,备马,本帅要赶往南流。”

第九百六十三章背水之战

元华江奔腾不息,江水拍岸的“哗哗”声在黑夜清晰入耳,弯月已经向西,不知疲倦地在云层中出没,淡白的月辉给江面上笼上一层薄纱。一条黑龙无声地在江面上游动,鼓起的风帆是就像巨龙的背鳍高高竖起,无声地露着狰狞。

吴彦浩手持坚盾,盯大眼睛紧张地注视着两岸,探子回报安东大营在岸边树起了军寨,寨中设有投石车。吴彦浩吃过投石车的亏,这种传自西域的利器能将百余斤重的巨石弹起,小点的船被砸中立时粉碎,冲出晃州时船队被投石击破二十余艘,损折将士近千人,要不是大军不敢久留,加上船只载重有限,吴彦浩都想夺下几个军寨,搜罗几辆投石车。

“下帆”,吴彦浩轻声传令,船帆降落,速度变慢,靠着水流的带动船只在江面上缓慢地前行。月破云出,吴彦浩隐约能看到数里外耸立着军寨,江风摇曳着星点的光亮,不知军寨中的守军是否睡着了。

吴彦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做了个手势,众人伏低身子,手持盾牌做好准备,但愿能平安的渡过两岸军寨,顺利到达南流县,进入庞华山,自己事先派人联络了伏牛寨,有他们帮忙就不怕官军围剿。

突然,两岸火把亮起,火花将江水映得红通一处,“轧轧”声入耳,是投石车。不好,官军早有埋伏,吴彦浩大声传令“船只向南靠,弟兄们,拼死一搏。”

数道黑影挂着风声朝船砸来,是投石。身旁的胖子嚎叫一声,手持盾牌朝石块迎去。

“胖子,小心”,话说半截石头已经重重地砸在盾牌之上,铁皮盾牌被砸得飞裂开来,胖子重重地向后摔去,万幸胖子使得是巧劲,将石块往左侧推。石块余势不减,“咵”的一声将船板砸烂。

身后破裂声、惨叫声、呼喝声乱成一片,无数火箭如雨般倾泻过来,落在脚边将船板点燃,吴彦浩知道这些船保不住了。“快往岸边靠,不要减速。”岸边的火把排成长龙,火光中官军盔明甲亮,旌旗飘舞,是安东大营的兵马。

心中最后一丝幻想破灭,吴彦浩的眸子中闪耀着红红的血光,狭路相路唯有以命相搏,置于死地而后生。船只重重地撞在河堤之上,船上的人立足不移,吴彦浩借机腾身而起,像只苍鹰般扑向身前的官兵,长刀挥出匹练,鲜血溅在火上,浓浓的血腥味腾起。

“杀”,船只纷纷靠岸,如猛虎般扑向岸边的官兵,哪怕面对刺来的枪尖也毫不退缩。枪扎入体内,来不及抽回,钢刀便斩至,以伤换杀,片刻之间岸边的官兵便溃不成军。

投石机向江心投出巨石时,苏光祖按剑在岸边军寨上观战,驻守南流的宁远将军何其远笑道“大帅果然料敌机先,算定叛军今夜会前来偷袭,这些叛军已是网中之鱼。叛军气焰嚣张,祸乱江南七州,朝庭折损数万兵马,张源官身丧叛军之手,祝大帅半年无功,却被大帅轻易平定,恭贺大帅,封侯之日可期。”

苏光祖左手沾须,微露得色,叛军中了埋伏,确实是给自己送了封侯的功劳,安东、安南都护府不比安北、安西,直接面对漠人和西域,战功不缺。若不是安南屯军叛乱,自己恐怕只能靠剿灭些山贼立些微功,所以安南和安东大营听闻安南屯军叛乱,不少人都喜形于色,百年难逢的立功机会来了。

祝谨峰父子两辈坐镇东南,军中将领多出自祝氏之门,加上有曹景涵这个兵法大家帮着,祝谨峰去了镇北大营反倒因祸得福被封为安南侯,此次安南屯军叛乱,天子对他十分期许,以为派他前来安南之乱能迅速平定。谁知将近半年过去,安南叛军不但没有剿灭,反而有越演越烈之势。

苏光祖分析过叛军作战的战例,不足万人牵着祝谨峰的四万人马东奔西走、游刃有余,说明叛军之中有高人,平心而论换了自己为帅不见得比祝谨峰做得好,更何况曹大家并不是浪得虚名。那么只有一个原因,率领这只叛军的吴彦浩有过人之处,看过吴彦浩的简历之后,苏光祖暗自叹息,这样一个有勇有谋的大将居然被迫去了屯军,而且还只是个校尉,此事过后,太尉府和兵部肯定要清查军伍,防止再次出现这样的事端。只是陈弊已久,难以扫除了。

无论是苏光祖还是何其远都没有把叛军放在眼中,一只由老弱屯军和山贼水匪组成的军队与官军相遇,从装备、训练上都远不及,一直以来靠着游击之术躲避官兵清剿,真要正面与官兵对上,一触即溃。

战局果然是一触即溃,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溃败的居然是官兵,看着叛军如驱羊追逐着官兵,苏光祖捻断了数根胡须。

“何其远,你带人下去,如果挡不住叛军也就不用来见本帅了。”苏光祖冷声道。这万名官军是何其远的麾下,因为何其远是苏光祖的爱将,这万名官军在安东大营中也变得强势,吃好占好、军械优先,牛气冲天,可是拉出来一战让苏光祖大失所望。

何其远听出苏光祖话语中的滔天怒火,大声应道“请大帅放心,若是挡不住叛军,末将提头来见。”说罢转身下军寨,身后传来的话语让何其远差点从阶梯上滚落,“挡不住叛军,就不用来见了。”

麾下迅速溃败,何其远有些不解,平日操练自己并未偷懒,自己手下的一万兵马在安东大营称得上精锐之师,苏光祖才会对自己另眼相看。这伙子叛军这么厉害?安东大营也送过不少老弱残兵前去屯田,何其远自信麾下兵马能够以一敌十,怎么也不可能被叛军所败。

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何其远不拼命,为保护大帅安全,军镇下驻有八百精锐,何其远高声道“大帅有令,挡不住叛军斩我项上人头,何某死前定斩尔等之头,今夜不是破贼立功便是身首异处,随我杀敌。”

八百精锐同声呼喝“诺”,气势如虹。

有人牵过战马,何其远心中一动,找到了溃败的原因。此刻是子末时分,战马根本无法在夜中驰聘,自己麾下三千轻骑无用武之力,而叛军被伏,生死关头,是兵书上所说的哀军,自己平日训练,盾牌在前长枪在后,弓箭押中,刀手最后,轻骑左右游弋,而为拦截叛军,让弓箭手站在最前,打乱了平时训练的阵型,难怪给了叛军可趁之机。

明白叛军并非骁勇无敌,何其远心中大定,喝道“黑夜无法骑马,众军随我步战。”八百精锐随在何其远身后朝着喊杀声最为猛烈的地方扑去。

吴彦浩长刀劈出,对面的官兵长枪被刀削断,身侧的牛仔迅速前突,弯刀一闪,那人惨叫倒地,胖子挥刀将偷刺向牛仔的暗枪挑飞,吴彦浩大步向前,挥刀砍向另一人,身后身侧兵器的破空声、惨叫声响成一团。原为袍泽,相互挥刀算是人间惨事,便连月儿都躲进云中,不忍相看。

吴彦浩站住脚,听到左侧不远喊杀声不对,他久在军中能听出叫喊声凝成一片,并不杂乱,就像是校场上操练时的喝声。不好,官军来了只劲旅,吴彦浩抬头前看,前面的火光零乱,只要再前突半里就能突出重围,可是大部分弟兄恐怕会被这队官军拦住。

片刻之间,吴彦浩有了决断,大喝道“胖子、牛仔,带人跟着我。”说罢,掉头向左,胖子和牛仔二话不说,提刀紧随在他身后,他们身后的弟兄纷纷转向,毫不犹豫地跟在首领身后。

何其远劈飞一名叛军,“嘿嘿”地笑道“我还真以为叛军有三头六臂,原来连何某的一刀都接不下。弟兄们,大帅就在军寨上看着,战功难得,奋勇杀敌啊。”

身后传来兴奋的嗷叫声,何其远得意地笑了笑,朝着火光零乱处大步行去,八百精锐手持刀枪,像坚不可破的盾墙向前推去,所过之处叛军非死即伤。

隔着五六丈远,吴彦浩便看到这队兵马,这是精锐,个个彪壮、身着皮甲,手中的刀枪闪着耀眼寒光,行动之间相互配合,一看便知训练有素。身上是不断向后溃退的弟兄,吴彦浩回头望了一眼,人影幢幢,黑暗中看不清有多少身影相随。吴彦浩心中一暖,半年征战兄弟们生死与共,对自己有着无比的信任,自己绝不能带着他们赴死。

前方火光亮处,从晃动的人影空隙中可以看到何其远在张狂地叫嚷着,吴彦浩目光如箭落在何其远身上,他知道成败就在能否杀死此人身上。

“胖子、牛仔”,吴彦浩轻声呼唤,用手一指何其远,胖子识机,仰面倒在地上,牛仔一愣,明白过来也趴在地上装死。吴彦浩站住腿,高声叫道“我乃吴彦浩,谁来与我决一死战。”

两军对阵,这种通名报姓的争斗有如儿戏,不过吴彦浩想赌一把,赌对面的将领立功心切。攻破赤怀县时,吴彦浩看到贴在城门处自己的悬赏爵封晋平子,官升五级,赏银二千两。

第九百六十四章祸及江南

两丈外,何其远听到吴彦浩的喊声,手中刀往空中一举,大军停住脚步。正如吴彦浩所料,何其远此时脑海中闪过的正是吴彦浩的悬赏。

看到官兵停住,吴彦浩有意向前行了两步,面向何其远道“请问将军尊姓大名?”瘸子,何其远有五分相信对面之人是吴彦浩了,眼睛一斜,示意身旁的亲卫上前答话。

行军打仗,安全第一,除非为了提振士气、指挥作战、率领军队冲锋陷阵需要,何其远和亲卫身上的穿着盔甲是一样的。五十名亲卫是他的护身符,个个孔武有力,混在这群亲卫之中,倍觉安全。

那名亲卫刚举步,吴彦浩轻蔑地笑了,道“这位将军,吴某腿瘸了眼可不瞎,是凤是鸡还分得清。派个亲兵过来,将军未免太小心了吧。”

何其远脸一红,反正脸黑又是暗夜谁也看不见,心中带着几分得意,吴彦浩从人群之中能分辨出自己与众不同,这眼力够好,关键是自己是人中之凤,便是黑夜也难掩自己的出众。何其远没有立即上前,先打量叛军中是否伏有暗箭手,不要一时得意误了性命。

厮杀渐渐停了下来,吴彦浩眉头轻跳,如果让官兵结成阵势那义军就危险了,要速战速决。想到这里,吴彦浩纵声笑道“原来是个无胆鼠辈,吴某就不多陪了,兄弟们,咱们走。”

吴彦浩要逃,黑夜之中在乱军中要找一个人就像大海捞针一般,若是让到手的功劳跑了,自己这辈子都要懊恼,还要被旁人嘲笑。何其远连忙喝道“吴彦浩,何某便与你一决生死。”

冲身旁的亲卫使了个眼色,亲卫会意,悄然向后退去,将军是准备拖延时间,重整大军将这伙叛军困住。吴彦浩知道时间紧急,多耽误一刻都可能无法顺利脱围,见何其远迈步上前,提刀便向前迎去。

吴彦浩如今名振天下,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知道叛军中出了个将才,率领五千叛军转战元华江,朝庭四万大军围剿半年不能将他剿灭。何其远看到吴彦浩的情报,知道此人骁勇,不过何其远对自己更有信心,身边亲卫都是高手,但自己能力战五人不败,吴彦浩身手是不错,但腿瘸了,步法自然不灵,怎么会是自己的对手。

看着大步而来的吴彦浩,何其远压了压求胜之心,自己要求稳,拖住吴彦浩拖住叛军,若能彻底剿灭这伙叛军,自己的功劳说不定就要变成晋平伯了。

刀风凛冽,拦腰砍来。何其远侧迈一步,先避其锋,手中刀往外一引,“当”的一声两把刀碰在一处,溅出火星。感觉了手中的力道,何其远心中有数,力量与自己差不多。吴彦浩垫步向前,刀尖分心就搠。何其远退后一步,扬刀磕去,将刀荡开,翻腕横扫,直奔吴彦浩的前胸,吴彦浩退后一步,刀从胸前扫过。

两人相斗了三四回合,何其远心中有数,吴彦浩不过如此,胆量放开,手上加劲,刀如风车连连进击,“当当”声不断逼得吴彦浩连连后退。天黑地不平,吴彦浩一时不查,加上腿脚不便,被地上的尸体跘了个列趄,向右歪去。

好机会,何其远箭步上前,刀尖恶狠狠朝站立不稳的吴彦浩扎去。火光映照在吴彦浩眼中,何其远看到一丝讥讽之色,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地上的两具尸体突然弹起,两把短刃一左一右朝自己的肋下扎来。

不好,中了埋伏,何其远顾不上懊恼,身子不退反进,向前窜去。吴彦浩站立不稳的身子定住,手中钢刀指向何其远的小腹。三面被伏,陷入死地,何其远狂叫一声,临死拉个垫背的,不管插向小腹的钢刀,手中刀不管不顾地朝吴彦浩的脖项砍去。

吴彦浩已经预防着何其远狗急跳墙,钢刀不慌不忙地竖起挡在身前,左腿前伸,用力抵在地上,阻住何其远的进路。两把匕首在何其远后背上的铁甲上划出串火星,胖子力猛,刀尖透甲斜入,留下深深的血槽。

何其远怒吼一声,身子拧转,刀借势横扫向胖子,胖子的匕首被甲片卡住,被何其远扭动身子带动脚步,刀扫来时再松手已来不及,胖子闷哼一声,迎刀不避,匕首直刺进何其远的体内。

血光飞溅,胖子的前胸被刀划开,何其远感觉后背像一根火棍直插向心,紧接着下腹一热,吴彦浩的刀从他小腹透体而入。胖子和何其远同时摔倒,临死前看到吴哥那张铁脸,胖子想笑笑,嘴角刚起笑容已僵。

“牛仔,看好胖子”。吴彦浩知道不是伤心的时候,带血钢刀扬起,指向军寨的方向,怒吼道“兄弟们,随我杀敌。”

“杀”,吼声如雷乍放,吴彦浩像被激怒的公牛般向前冲去,沙场之上见惯弟兄袍泽之死,原本以为自己能麻木相待,胖子的死却将结满伤疤的记忆再次撕裂,痛苦如潮袭满全身,只有挥刀,挥刀,挥刀。

吴彦浩不知道自己冲杀了多久,耳边传来急切地呼声,“大哥,大哥,官军逃了。”

茫然地站住脚,吴彦浩听到了欢呼声。胜了,吴彦浩扔了手中刀,无力地坐向地面,连抬手的力量了没有了。喘了片刻,吴彦浩艰涩地问道“胖子呢?”

人群分开,牛仔满面是泪地抱着胖子走了过来,哽咽地道“大哥,胖子,胖子他去了。”

心再次被狠狠的揪了一把,吴彦浩急喘了几声平复心口的剧痛,那张时刻挂着笑容的胖脸会离自己而去。牛仔小心地将胖子放在地上,吴彦浩看到胖子胸前血糊糊一片,强抑心痛道“替胖子换件好衣服,和战死的弟兄们一道化了,撒入江中。打扫战场,统计伤亡,准备撤离。”

天微明时,老眯前来汇报战损,“……战死的兄弟多达七百二十六人,重伤的一百四十多,还有四百多轻伤,杀死官军一千四百多人,俘获八百多,大哥,这些俘兵要怎么处置?依我说把他们都杀了,替胖哥报仇。”

五千人马折损超过二成,这场恶仗只能叫险胜。自起兵以来,有多少兄弟战死沙场,信阳城投降自己的许虎死了,胖子也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轮到自己了。生死早已看淡,只要活着就要带着兄弟们往前闯。

烈焰飞腾、黑烟腾空,战死的弟兄不用掩埋,怕被官军刨尸领功。太阳已经升起老高,胖子的骨灰已经撒进了江中,吴彦浩面无表情地站在江边,看着滔滔江水发呆。

牛仔走近道“大哥,人生不能复生,想来点,胖子喜欢水,说不定这会被龙王请去做女婿了。时间不早了,大哥,我们要动身了,要不然朝庭的狗要咬上来了。”

说话间,对岸有了动静,阳光明媚,隔着数里远能看清旗帜挥舞,是驻守宁田的官军出动了。牛仔愤然道“这些狗贼鼻子倒挺灵的,大哥走吧。”

吴彦浩沉声道“与伏牛寨的弟兄联络上了吗,让受伤的弟兄先走一步,让老眯带队,你和我再留一阵。”

岸对面旌旗招展,却看不到船只,隔着元华江,除非用绞车弩才有可能射到对岸来。吴彦浩背着手沿着河堤边走边看,夜间船只靠岸有些猛了,有些河堤表面的青砖被撞落,露出里面的泥土,被江水冲刷出大大小小的窋窿。

六月,正是涨水的季节,吴彦浩想起从赤怀顺流而下,一路畅通,没有碰到搁浅的事,问过投奔而来的水贼,每年五至九月都是元华江的讯期,要格外注意。吴彦浩想起几年前元华江溃堤的事来,江南转运司贪污修堤的银子致使河堤坍塌,数十万百姓无家可归,被山贼裹胁攻打林华县,差点酿出大祸。

江水扑岸,松垮的河堤被带落大片,泥水落入江水中越发混浊,吴彦浩站住脚,脸上阴晴不定。牛仔看出吴彦浩的脸色不对,问道“大哥,怎么了?”

吴彦浩深吸一口气,问道“牛仔,我记得你是娄州人吧。”

“不错,咱们这些弟兄天南海北都有,恐怕是再没有机会回去了。跟着大哥,便是做了异乡鬼也没有什么,咱们弟兄在地府在一起也不会寂寞。”牛仔脸上闪过一丝痛意,随即笑道。

“我想把元华江堤掘来,让这滔滔江水化成十万雄兵,阻挡官军的追击。”吴彦浩咬着牙,扬起手臂用力地空中挥舞着。

牛仔吓了一跳,道“大哥,掘开堤,那可无数人家要淹了。这,这好吗?”

吴彦浩转过脸看向牛仔,眼中露出疯狂,道“水淹大地,官军便无处就粮,只能退兵。百姓流离失所,咱们可以趁机壮大,带了他们捅破天。”

牛仔打了个寒颤,脑海中出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的场景,讷讷地劝道“大哥,那这孽可就造大了,咱们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的。”

“怕什么,老子就算死了也能带着你们捣烂阎罗殿。”吴彦浩双眼血红,喘着粗气吼道“来人,挖开河堤。”

第九百六十五章风起末路

七月二日,京城,石重伟接到了祝谨峰寄来的急报。

“……叛军从仁州赤怀县乘船南下至南流县河堤处与官兵激战,官兵不敌退守南流县城。逆贼吴彦浩为挡大军追剿,丧心病狂命人掘开元华江河堤,致使魏州二十八城受灾,淹没田地百万顷,冲毁屋舍无数,死者蔽川,漂沉经日。臣率军赶至南流县,叛军逃窜进入庞华山中。臣见饿殍满野,数十万百姓号哭求助,斗胆下令停止追击,命大军收拢死尸焚烧,请万岁下旨命各地急运粮草赈济……”

石重伟感觉眼前金星乱转,嗓子发甜,胸口如堵,大叫一声歪倒在宝座之上。天子晕倒,群臣大乱,孔省喝道:“慌什么,万岁一时不适,请太医诊治便是。尔等在此静候,监察御史记好今日在殿的每个人姓名,不可遗漏,谁要是敢胡言乱语,严惩不贷。”

太医匆匆赶到,问明情况,一针扎下,石重伟幽幽醒转。听到天子长出一口气,众人也随着长出了一口气,天子醒了。张谨连忙让太监将天子扶上龙辇,送回宫中休养。

孔省拉住太医,低低地声音问道:“万岁如何了?”

“禀孔相,万岁急怒攻心,逆血上涌,并无大障,静养些时日便可复原。”太医禀道。

另一旁的段次宗大声将太医的诊断告诉殿中众臣,得知天子只是一时急火,众人心中稍定。天子回宫了,江南的烂摊子可耽误不得,孔省想了想吩咐道:“咱们先议一议该如何善后吧,有了结果再奏明天子。”

赈灾、平乱、善后等事都是大事,哪一样都离不开钱。户部尚书杨全宗苦了脸,天子兴修雁山行宫,他偷偷地从国库划走了一千六百万两,库中剩银不过千余万,要做这么多事哪来的银子。

听到孔相和段相商议至少要安排一千万两用于江南,杨全宗硬着头皮禀道:“两位相爷,库中银子不足,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段次宗一愣,道:“我记得去年的税赋是四千六百万两,今年支出不过一千八百万两,库中还有二千八百万两银子,除去日常支出,一千两万银子应该能拿出来,怎么会没有钱了?”

杨全宗讷讷了半天,在段次宗的连声逼问下只好说实话,道:“万岁修建雁山行宫,从库中划走了一千六百万两。”

这话如同一声炸雷,众人都知道天子在修建雁山行宫,以孔省和段次宗为首的文臣多次劝谏,可是石重伟以修建动用的银两为内库所出为由拒谏,谁知杨全宗偷偷地动用了国库,而且还是一千六百万两。

“佞臣”,段次宗毫不客气地怒斥道:“韦祐成,你这个御史大夫是做什么的,朝堂之上有奸佞之臣居然不闻不问,设御史台何用?”

韦祐成被段次宗骂得满脸通红,杨全宗调用国库银两修建雁山行宫之事他倒是听到过风声,还特意私下劝谏过天子,可是石重伟不以为意,说国家税赋年年增长,国库中的银两足够支用,修建雁山行宫是为太后贻养天年,是尽孝,还说他是太后之婿,应该支持才对。韦祐成回家向妻子诉苦,安寿公主叹了口气让他不要多事,韦祐成只作不知,结果今日在众人面前被段相劈头盖脸一通痛骂。

孔省缓和道:“眼下不是追责之时,先度难关才是。杨尚书,国库还有一千万银子,先拿出五百万两来救急,发文丽州、端州、仁州、德州,让他们筹措粮食运往魏州,务必保障军粮,不让百姓饿死。”

段次宗肃声道:“眼下最急的是救助百姓,若是百姓无食很容易被叛军裹胁,几年前元华江溃堤就差点酿成大祸。”

兵部尚书丁大为道:“安南侯做得不错,调集大军赈灾比当地官府要方便得多。刚才段相担心叛军裹胁灾民,这一点不能不防,要妥善安置灾民,把他们分散到附近各县去,不能让灾民聚集在庞华山附近。叛军逃入庞华山中,要在周围广设军寨,将叛军困死在山中。这伙贼子罪恶滔天,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因为安南之叛,太尉朱质朴按时上朝,平叛之事可是太尉府的职权范围,作为太尉朱质朴不能不出声。略思片刻,朱质朴道:“丁尚书的广设军寨可行,可补充一点,让庞华山附近的乡民加强戒备,团练增加巡逻,织成密网不让叛军脱逃。庞华山叛军暂先围而不攻,以赈济灾民为主,但是刘维叛军却不能继续让他们为祸,应派兵及时剿灭。”

丁大为道:“安南侯统兵在魏州赈灾,安南大营副都督尤顺功不堪重用,手握六万兵马却拿刘维叛军毫无办法,眼见得刘维叛军越打越多,要不是临阵换帅军中大忌,我早就有意向天子奏请更换此人。”

“不错,朱某亦有此意。”朱质朴道。

刘谨匆匆走进来,高声宣诏:“天子口谕:朕躬龙体不适,朝政大事暂由两相、太尉主持,奏朕施行即可。”

…………

庞华山、伏牛寨后山。吴彦浩一脸疲惫地站在高峰之上,脚下是苍莽起伏的群山,风拂动树木,发出阵阵涛声。

进入伏牛寨将近一个月了,掘开元华江堤阻挡了朝庭大军的追击,为义军赢得了喘息之机。进山之前抢收的稻谷足以让大军支撑到年底,缺粮的难题得到了缓解。

打探消息的兄弟带回来噩耗,掘来元华江水淹了数十城,受灾面积千里,淹死百姓万余人,数十万人无家可归,朝庭大军放弃追击转而赈灾。吴彦浩听到这个消息呆愣了在那里,他真没想到这样的结果,罪孽深重四个字盘旋不去,几天时间吴彦浩便消瘦了一圈。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牛仔。牛仔有些担心地看着吴彦浩,在他的记忆中大哥永远如同一把利剑,不断遭受打击却让他越发锋锐。掘开元华江堤魏州百姓受灾惨重的消息传来,大哥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剑锋钝了。

两人默立着看着风景,好半天,吴彦浩出声问道:“牛仔,出什么事了?”

“大哥,伏牛寨的人有些不安份。”牛仔闷声道。

吴彦浩没有作声,良久叹了口气,道:“伏牛寨的弟兄都是魏州人,我掘开元华江让他们的亲戚朋友遭了灾,他们难免对我有所怨恨,伏牛寨怕是不能久呆了。”

“大哥,要不要把伏牛寨的人给灭了。”牛仔杀气腾腾地道。

吴彦浩摇摇头道:“伏牛寨的兄弟接纳了我们,我们不能做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掘来元华江是我思虑不全,大错已铸悔之晚矣。趁官军尚无精力对付我们,你去通知弟兄们,准备南下丽州,离开这是非之地。”

…………

关于派谁南下接替尤顺功引发了小小的争论,段次宗推荐化州经略使江安义,而朱质朴则推荐了他的侄子忠武将军朱易锋,奏明天子后石重伟拍板,忠武将军朱易锋南下平叛。

江安义从田守楼的来信中得知了这场争论,心中有些遗憾,戈壁清剿马贼过去几个月了,一直闲居的会野府,着实有些手痒了。叛军为阻挡官兵围剿,居然穷凶极恶地将元华江堤挖开,江安义清查过元华江溃堤一案,看过那些被裹胁的百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惨状,对吴彦浩这伙叛军那是恨之入骨,若有机会率军剿灭他们,江安义绝不会手下留情。

张克济摇头叹道:“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这世道要乱了。”

江安义不以为然地道:“先生有些危言耸听了,安南叛军虽然祸害不浅,但先帝爱民、百姓信服,朝庭的元气仍在,只要万岁迅速平定叛乱、轻徭薄役、与民生息,天下很快就会安定下来。”

张克济摇着折扇微笑着没有说话,主公对朝庭依旧忠心耿耿,想凭借一身才学建功立业登堂拜相的念头始终没变,只是肃帝换成了当今,主公这个期望怕难达成了。

严青泽前往莎宿国后,很快展露锋芒,在他的设计下,莎宿大军突袭尉车境内,击溃尉车二万守军,于夺两城;紧接着联合田韦、大齐、羌兰共七万兵马与戎弥、居须国决战,饶安思大放异彩夺将斩旗,当阵斩杀戎弥国金护将军乐达,夺戎弥三城,戎弥开始由强转衰,居须转而向莎宿结盟,隆盖在莎宿国声望大振,王位无可动摇;严青泽又用金银诱使腾恭立等马贼对休梨国袭扰,休梨国不得不撤回大军应付袭拢……

说实话,看到严青泽在西域风生水起,张克济有些羡慕,同为谋士当然免不了暗中比较,自己第一谋士的地位有些不稳了,折扇轻摇,张克济嘴角习惯性地露出笑意,在银面具的陪附下高深莫测。西域,不过是边角之地,主公的功业在大郑,或许在那永昌帝都。

从各处车马行汇报来的情况张克济知道,官府对百姓的盘剥渐烈,不少失地百姓只能逃于山中,而安南屯军叛乱给天下人开了个坏头,朝庭十万大军半年多时间不能剿灭叛军,叛军波及七州,无形中将反叛的种子播下,或许一场不起眼的骚乱,就会引发大崩塌。

第九百六十六章蓄势待机

十月,平州银岭寨,聚义厅。

一个小头目向饶强锋汇报着山寨的收成,“东岭垦田一千二百顷,交粮百石,南寨八百顷地交粮六十石……今年秋粮共入库五千三百石”。

董浩云插话道:“可是按山寨定下的规定,二成征缴。”

那个头目不敢怠慢,恭声道:“军师再三告诫,我等不敢逾矩。”

董浩云点点头,道:“我会派人前去查验,若发现尔等敢假冒山寨之令多征百姓粮食,定斩不饶。”征缴夏粮的时候有人弄虚作假,被董浩云查出,二话不说斩了,......

《变臣》第九百六十六章蓄势待机

变臣

第九百六十七章三元之始

长庆四年元日,朝庭照例要举办大朝贺。元日是岁之元、时之元、月之元,象征着新的一年开始,是朝庭最为隆重的朝贺。朝贺在含元殿举行,殿上陈设礼乐,仪仗庄严,天子衮冕临轩,皇后、百官、朝集使以及皇亲国戚都身着朝服一同参加。仪式包括皇子献寿、中书侍郎奏地方的贺表、黄门侍郎奏祥瑞吉兆、户部尚书奏诸州的贡献之物,礼部尚书奏诸蕃的贡献等等内容。

长庆三年对石重伟来说有些煎熬,安南屯军之乱在他的脸上重重抽了一巴掌,将他抽得吐血颜面尽失。吐血之后石重伟以需要静养为由暂停了朝会,躲在后宫之中懒见朝臣,朝政交给孔省等人打理。坐在水榭听着歌舞,石重伟总会想到那停工的雁山行宫,胸口便会隐隐作痛。

高坐在宝座,目光从那些伏拜的臣子身上越过,看向大殿外的天际,阳光映照朱阙栏杆之上,这一刻石重伟仿佛看到了大郑广袤疆域,亿兆的百姓也在向他叩拜,欢呼“万岁”。石重伟不禁心潮澎湃起来,这是朕的江山子民,朕是天子,恩泽四方。

石重伟有意借助长庆四年的元日朝贺一洗去年的颓运,今年参加朝贺的人特别多,不光二十七州都派出了规模宏大的朝集使,石重伟授意光禄寺卿陈因光朝贺之时要让北漠、西域以及南蛮诸国的使者上朝朝贺。

这可为难了陈因光,厚着脸皮来到四方馆拜会漠人使臣,暗中许下好处才让漠人使者答应将写好的贺正表在朝贺时呈上,西域诸国的使者好办,东市有不少胡商,找人假扮便是,反正天子要的是场面,真假没有去管,那些胡商听说扮贺正使有吃有喝,个个踊跃得很,至于南蛮小国便更容易了,找些南人涂抹了脸,便是使臣了。

石重伟看着乱糟糟下拜的诸蕃使臣心中暗自鄙夷,这些蛮荒小国哪知礼仪,朕早晚要将他们纳入王化之下。目光落在漠人使者身上,石重伟轻轻一皱眉,漠人使者单膝跪拜后随即站起,在一众藩国之中有如鹤立鸡群,着实无礼。

漠人汗利漫从贺牢山带回来数十万部众,草原实力大增,陈因光奏本说漠人以人口增多为由要求今年多赠送他们五十万石粮食,五十万石粮食不算什么,可是朕不能让漠人随意宰割。

朱易锋南下之后,刘维部叛军大部被歼灭,剩下的数千人南窜蛮荒,已经不足为患,吴彦浩部叛军趁朝庭赈灾之机逃进丽州,祝谨峰已率军前去追击,年前祝谨峰奏报,数次接战吴彦浩部死伤过半,现已把吴部逼到沿海一带,吴彦浩有跨海而逃之意,祝谨峰正在加紧歼击。等朕平定屯军之叛后,整顿兵马与漠人一战,挫一挫漠人的傲气,父皇差点夺下漠人王庭,要不是漠人放火烧草原,此刻漠人不是归顺朝庭就是远窜北荒了。

阳光如金,洒落在含元殿外,映照在将士手中的兵器上,闪着寒光,石重伟心雄万丈,朕手握百万雄兵岂能被漠人欺凌,朕当发愤图强完成父皇未尽的大业,将漠人王庭纳入朕的河山。

熊皇后带着皇子石守盛站在宝座左侧,程淑妃没有资格参加朝贺,她所生的皇子石守齐还小,也没有参加朝贺。熊皇后有些激动,这样朝贺的机会对石守盛十分重大,作为皇后所出的皇长子依照大郑惯例会被册立为太子,盛儿过年叫八岁了,太子十岁便要入东宫,让熊皇后怎么不急。

余光扫了一眼端坐在宝座上的天子,熊皇后心中的焦虑越发重了,生下盛儿后自己与天子的情份渐薄,宫中选秀之后天子前来坤安宫的次数更是少得可怜。父亲让自己不要争宠,身为皇后母仪天下不能让人指责善妒,为了盛儿能成为皇储,自己受再多的委屈也忍了。

程淑妃争储之意昭然纸上,吏部侍郎程明道是天子宠臣,这个佞贼推波助澜不断地在天子耳边替石守齐说好话,三四岁的小孩居然就被他说成仁孝、聪慧,最可气的天子居然信以为真。要不是太后十分喜欢盛儿,恐怕天子很可能立石守齐为太子。

目光看向朝列中的父亲--国丈熊执仁,自家出身寒微没有助力,成为盛儿的硬伤。父亲当年有意交好化州经略使江安义倚为臂助,可是天子亲近小人并不喜欢江安义,江安义的老师余知节从户部尚书的位置退下后,江安义在朝堂之上的声音越弱,恐怕自身难保,不可能替盛儿撑腰。

朝列的最前面是两位相爷,父亲探问过两位相爷的口气,都说立储之事不能急,父亲感叹两位相爷易担心卷入到立储之争中去,史书上因为立储掉的脑袋可以堵成数座大山了。

朝贺已经进入尾声,熊皇后暗暗叹息着,等朝贺结束后带着盛儿前去探望王太后,自己趁太后开心时提一句,但愿太后能帮着盛儿成为太子。

大朝贺,最累的是光禄寺卿陈因光,将朝集使、贺正使送回四方馆中,陈因光感觉自己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接下来是饮宴,敬过几杯酒后自己便可以归家歇歇了。看天子的神情对此次大朝贺很满意,陈因光知道自己讨了天子的欢心,自己也不想六部尚书的位置,能平平安安再做几年光禄寺卿卿正,致仕之时赐个子爵就心满意足了。

说罢客套话,敬完三杯酒,陈因光举杯走向漠人使臣蒙可夫,别的使臣自己可以不用放在心上,漠使可不能得罪,自己的功业就建立在与漠人和谈之上。

看着陈因光端着酒杯满面笑容地走过来,蒙可夫眼中闪过鄙夷之色,这个郑人胆小如鼠,一心想着讨好郑人皇帝,只想着用钱财安抚,坐看草原壮大,利漫汗派人告诉自己,今年开春便要挥兵南下,南下之前让自己争取从郑国多要些好处,特别是粮食。为了此次朝贺,陈因光答应送给自己二十万石粮食,并在开春之前将和谈中资助的百万石粮食先行运往漠国。

蒙可夫露出诡异的笑容,若是郑人得知草原勇士吃着郑人资助的粮食南下,不知会是什么表情,郑人皇帝会不会下旨将眼前的陈大人斩了,笑着站起身,蒙可夫与陈因光开怀畅饮。

长庆四年开始,石重伟恢复了早朝,看到精神焕发的天子,孔省、段次宗等人都露出了笑容,天子一洗颓废、重新振作,受点小挫不算什么,吃一堑长一智,天子还不到而立之年,来日可追。

…………

从榷场运来的粮食源源不断地经过镇北城深入草原,齐新文满面肃容地看着长长的粮车分成五路进漠,粮食已经运送了三天,数量超过了百万石。这么多的粮食入漠,漠人便有了军粮,若是南下便无粮草之忧,今年开春形势不妙。

真不知道朱太尉是干什么吃的,居然会让天子下旨将全年的资助全部运往草原。朱质朴推荐朱易锋前去平叛,战绩卓著,如果不出意外朱易锋会接任太尉之职,朱家太尉之职不会旁落。朱易锋比朱质朴强出太多,将来朱易锋执掌太尉之职会比他的叔叔强许多,不像朱质朴只是天子的应声虫,根本不敢违逆天子的意思。

与漠人签订和约之后,朝庭不断召回兵马,前两年安南屯军叛乱,朝庭又抽调了一万轻骑,眼下镇北大营的兵马不过二十四万,这些兵马要阻挡四五十万漠人南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新任的副帅宁滔按剑而立,沉声问道:“康军使,可知这些粮食运往何处?”康千峰已经升为军情司副使,留在镇北城效力。

“禀副帅,这些粮食大部分囤居在一百二十里外的札塔拉附近,有万余漠骑在那里驻守。”康千峰拱手禀道。

齐新文冷声道:“天子心存侥幸,以为漠人得了好处便不会南下。”天子的心思他能猜出几分,想在今年上半年彻底平定安南屯军之叛,然后腾出手来陆续增加镇北大营兵力,只是漠人会给朝庭半年时间吗?

宁滔道:“齐帅,我们是不是要预做防备,如果探知漠人南下,便先下手为强,派人烧毁这些粮食。”

齐新文沉默片刻,叹道:“老宁,你说得没错,只是等到漠军南下再要想动这批粮食就不可能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在不准粮食出关,即刻派兵北上抢粮。”

宁滔也默然,他和齐新文的想法一样,只是这样一来轻启边衅,致使漠人南侵的罪名可就落到他们身上。不管天子在暗旨里怎么说,从他的行动上看对漠人十分忌惮,一心只要求稳。

“康副使,多派探马前往王庭打探,一旦漠人王庭有聚兵迹象,即刻报我。”齐新文道。

漠人王庭,依旧是冰天雪地。金帐之内,利漫召集众首领饮宴,话题只有一个,南下。

第九百六十八章家仇国恨

渠逆道不时地咳嗽着,利漫停下话语,侧转身子关切地问道:“渠师,你不要紧吧。我已经送信给蒙可夫,让他向郑皇要几名御医来为先生看病。”渠逆道胀红着脸,像要把肺腑都从嗓中咳出来,那些部落首领纷纷停下酒杯,静候这位郑人停住咳声。

利漫大汗把哥哥昆波赶去了巴尔噶草原,缇珠居次把金狼骑交给了大汗专心在神山上静修,而利漫大汗从贺牢山西带回了失散的兄弟,声望达到了顶端,成为了草原部落无可动摇的共主。利漫大汗尊重渠逆道众人皆知,去年年底有个部落首领喝醉了酒骂渠逆道是郑狗,结果被利漫汗剥了皮挂到旗杆上风成了肉干,如今谁还敢对渠逆道有半点不敬。

好半天,渠逆道止住咳声,捂嘴的白丝绢上显见腥红。渠逆道闭着眼喘息了片刻,当年在北漠冰海的旧伤复发,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不知道能否看到明年的白雪了。

利漫看到丝绢上的血迹,霍然站起身喝问道:“来人,把那几个郑医带进来,给渠先生看病。”

渠逆道将丝绢揣入怀中,轻声道:“大汗,不用了,送我回帐中吧,让大夫到我帐中为我诊治,我就不在此影响大汗与众位头人喝酒了。”

多年跟随在渠逆道身边,利漫明白渠逆道有话对自己说,连忙下令道:“来人,拿副担架来,把渠师抬回帐中。”

那几个大夫是石重伟送给丽华公主的医官,与漠人签订和约后,石重伟为加深两国情谊,除了明面上的资助外,还送了不少珍宝、器物给利漫的阏氏丽华公主,其中就有三名医官,希望丽华公主能吹吹枕头风,维系两国间的和平。

诊脉的医官一脸苦色,渠逆道道:“我还能活多长时间?”

利漫正好一脚踏进帐中,听到渠逆道的话大惊道:“渠师,你不过是偶感风寒,静养些时日自然康复。渠师放心,郑国的御医再过几天就会到来。”

转过脸,利漫恶狠狠地对着医官道:“渠师若有个万一,本汗就剥了你们的皮,把你们做成肉干喂狗。”

医官吓得抖做一团,渠逆道摆手道:“不要为难他们,我旧伤复发,怕是再难痊愈。人皆有一死,我已年过七旬,早就该死了。”

利漫心如刀绞,他自幼跟随渠师学习,一晃三十余年,在渠师的相助下,自己成为了草原大汗,当初答应渠师挥军南下替他报仇的事却没有实现。利漫挥手逐走医官,跪倒在渠逆道的榻前,握住渠逆道冰冷的手,强颜道:“渠师,等雪化了我率军南下,带师傅你回家。”

渠逆道的手抽动了一下,喃喃地语道:“回家,家早就没了。”老母早成了刀下之鬼,家中亲人也受自己连累被宣帝下旨族灭,家门前池塘边的那棵老梅树不知是否还是,便是归家自己也是孤魂野鬼了,无一熟知之人。

依稀仿如回到南院书房,自己灯下苦读,母亲在灯下缝补,困倦时母亲会轻声吟唱几句,渠逆道情不自禁地凄声唱道:“金井……锁……梧桐,长叹……咳咳咳……”

凄风冷语不成调,利漫紧握住渠逆道的手,大声道:“渠师你放心,我这就调集兵马南下,一定为渠师报仇。”

刚要起身,手被渠逆道拉住,渠逆道道:“利漫,别急。”

喘息了片刻,渠逆道轻声道:“郑**情司的细作遍布草原,你调集兵马定然被他们发现,一旦镇北城得知大军南下,会倚城死守。镇北城有二十多万兵马,加上绞车弩、霹雳车这些守城利器,很难攻破,郑人还有重骑、斩刀,坚守两个月不成问题,等郑国境内增援来到,胜负恐难预料。”

利漫沉声不语,渠师与他多次议过南下之事,得出的结论是郑国元气尚在,安南屯军叛乱对郑国造成的损伤不大。以渠逆道的看法漠国还需休养四至五年,待控弦之士超过六十万才有入主中原的实力。利漫低头看了看渠逆道腊黄的脸,只是渠师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你去我桌上把地图拿来。”渠逆道道。利漫起身来到桌上,与郑人签订和约后,他派人到郑国搜罗了不少地图,再不用站在臭烘烘的牛皮地图前了。

渠逆道挣扎地坐起身,示意利漫把地图铺在他的身上,枯瘦的手指指点着镇北城道:“镇北城是契进草原的一颗钉子,要想南下势必要拔除这颗钉子。不过这颗钉子已经在草原扎稳,要想蛮拔会伤筋动骨。”

“那该如何?镇北城的位置挡在南下的必经之地,几无可能绕过。”地图利漫也看过无数次,理论大军可以绕过镇北城南下,可是将背后交给数十万郑军,腹背受敌,只要不傻谁会这样干。王帐内争吵过多次,甚至有人提议大军越过贺牢山,绕道孟州攻打郑国,可那想法实在太过离奇,数十万大军的补给从何而来,要想攻郑,镇北城是绕不过的关卡。

渠逆道的手指点向东边,道:“这里是乌梢江入海口,这个季节应该被冰冻住了,让昆波带领所部从这里渡江,绕过镇北城前往恒州。郑国将兵力布署在镇北城、百胜关一带,平海关仅有五千兵马守卫,昆波大军若能夺下平海关,郑国的防线便撕开了口子,郑国要从安北大营抽调兵马回援恒州。”

渠逆道说着兴奋起来,腊黄的脸色有了一丝血色,道:“昆波打仗是好手,安北大营回防的兵马挡不住他,届时郑国朝庭只有两个办法,一是从镇北城抽调兵马回援,二是等永昌城内十六卫兵马前去增援。从永昌派遣兵马前去恒州,远水解不了近渴,我猜郑国皇帝很可能抽调镇北城的人马回援。到那时,大汗再挥兵南下,镇北城内空虚,便不难攻破。”

“从巴乐噶草原前往乌梢江入海口要经过三百里盖苏沼泽,那里终年笼罩浓雾,风雪无常,牧民走失了牛羊都不敢入内搜寻。”利漫语气沉重地道:“昆波怎么肯冒险过沼泽,就算他听命行事能否度过沼泽地还是两说,有人会说我在借机害他。”

利漫发出一阵森冷的笑声,道:“草原争夺原本就是拼个你死我活,你率军南下会放心留昆波在巴尔噶吗?如果你损兵折将昆波会讲兄弟情谊不与你争夺汗位吗?就会昆波不争,其他部落的首领会坐视吗?你身为大汗还存在妇人之仁吗,你难道想你几个孩子将来替人放马挤奶吗?”

一连串的发问让利漫遍体生寒,成为大汗之后他和昆波的关系缓和下来,毕竟是兄弟,昆波是左贤王,是草原上一只重要的力量,能拉拢到身边当然好,草原足够大,能够容纳他人当然也能容纳昆波。

一通咳嗽后,渠逆道森冷的声音继续教训道:“身为大汗,要总揽全局,化解危险。让昆波行险过盖苏沼泽,若是成功,昆波功大,你大可重重地封赏他,若是失败,你可以将新收的部众划归他进行补偿,若是他抗命,那就是先行逐走他。论功行赏,论过行罚,抗命则讨这是大汗的职责,你如果做不到,自然会有人取代你成为新大汗。”

…………

五天后,昆波接到了大汗利漫的命令,让他率领所部四万人马穿越盖苏沼泽到达乌梢江入海口,攻打郑国平海关。大帐内,兰祦焘破口大骂,利漫这是借刀杀人,有意削弱左贤王部的实力。

昆波脑筋崩起,手中的金杯被捏得变了形,须卜纳英看完利漫送来的命令,抚着胡须沉思道:“大汗的命令不能违抗,要不然便是草原的公敌,王庭的兵马就会来对付我们。利漫汗让我们穿越盖苏沼泽进攻平海关,是想让我们从侧翼进攻吸引郑军的注意力,为大军南下做准备。”

周处存来到左贤王部后昆波待他还算礼遇,被任为当户,参与军政议事。周处存知道自己已无退路,积极参与到左贤王部的建设中来,提出在河流两岸耕种、加强部落往来、奖励生育、与郑通商等策,都得到昆波的认可,在左贤王部施行。

此刻,周处存知道自己要发表意见,争取在昆波心中更大的话语权。清了清嗓子,周处存道:“大王,现在是冬季,盖苏沼泽冰冻,越过的机会大增,值得冒险一试。而且利漫汗送来了二十万石军粮,这批粮食对部落来说有大用,到开春之前用不着担心粮食不够用了。越过盖苏沼泽夺取平海关,是招险棋,但用得好却是招妙棋,值得冒险一试。”

须卜纳英也道:“周先生说得不错,一旦夺下平海关,整个恒州便掌握在手,恒州的男女、财物任由掳取,我也认为值得一试。”

昆波丢开手中的金杯,沉声道:“既然如此,挑选勇士,三日后随我起程,我要亲自踏破平海关。”

第九百六十九章战起平海

北漠的人口仅有郑国的十分之一,面积却跟郑国差不多大小,把边远、无人之地都算进去的话,恐怕比郑国还要大上三分,千万人口撒在草原之上星星点点,有的时候骑马走上三天都不一定能碰上人。

哈硕部是个仅有千余人的小部落,居住在巴尔噶草原的东南角,是左贤王麾下的部族。快马带来了左贤王的命令,哈硕部挑选五十名勇士前往左贤王帐下听命,要打仗了。

姜健在哈硕部已有五年多了,当年他重伤昏倒在伊根河边,便随牧场迁徙的哈硕部所救,身上穿着漠人的服饰,哈硕部众以为他是受伤的战士,首领尼切桑命人小心照看。三个月后姜健逐渐恢复了力气,随着部落迁徙到了千里之外,因为沉默不语,被哈硕部的族人叫做赛额,意思是不说话的石头。

哈硕部前去参战的一百个勇士只回来了二十二人,没有带回来期待的牛羊、食物,带回来的是郑漠交战两败俱伤的消息,头人苏和克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沉默地说了一句:这个冬天难过了。

这个千余人的部落面临缺衣少食的状况,部落里的牛羊本就不多,打仗时带走了一半,若是过冬宰杀了干净明年吃什么。姜健养病的日子多数是一个名叫札杨的女子在照看,她的丈夫出征没有回来,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部落分给的食物根本不够吃,两个孩子没有吃食根本挨不过冬天。

圈里只有五头羊,是札杨丈夫留下的遗产,札杨流着泪杀了一头羊,羊肉端上桌招呼姜健一起来吃,看着两个孩子狼吞虎咽,姜健转身出了帐,走进风雪中。

两天后,姜健背着两头马鹿回来,惊动了整个部落。马鹿十分机敏灵活,要多人配合才能狩猎,眼下风雪漫天,出外连方向都无法辨别,姜健是如何狩猎到马鹿的。姜健把分到的一条马鹿后腿交给札杨,当天晚上札杨钻进了姜健的帐蓬,姜健没有拒绝,为了两个孩子能好好地活下去,札杨做出了选择。

这个冬天,赛额带着部落中剩下的一百多名汉子猎获了数百只鹿、兔、野羊、野驴等物,靠着这些猎物哈硕部度过了最难挨的冬季,赛额成了部落中最出色的勇士。

跟着哈硕部东奔西走地迁徙,姜健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远离了郑国报仇的事也变淡了,他和札杨有了个儿子,取名拉普,看着札杨背着儿子在圈子挤奶,时不时回过头来冲他露出笑脸,姜健想这样在草原上放牧打猎过完此生也不错。

若是没有战争,这一切平静而美好着。左贤王的召集令传来,战争又要开始了。札杨流着眼泪替姜健收拾行装,空地上燃起的篝火,部落中的神师在火前舞蹈,为出征的勇士们祈福。马奶酒散着着草原特有的芬芳,族人们纷纷上前向勇士们敬酒,姜健抱着拉普,将马奶酒倒入口中,作为部落最勇敢的勇士,他要带领部落的勇士赢得胜利,为部落带回了“猎物”。

夜已深,竭尽体力的札杨沉沉睡去,帐篷外传来马匹轻轻的响鼻声,姜健辗转难眠,这才安生了几年,郑漠之间又要开始打仗了。姜健有些茫然,替漠人打郑人是肯定不会的,但是再让他向漠人动刀也不可能了,在哈硕部落生活了五年,有了自己的孩子,这里便也是他的家,身处夹缝,左右为难,不如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

打定主意后,姜健起身,伸手在札杨的颈后轻轻一拍,札杨昏睡过去。找到根牛皮绳,姜健将札杨绑在背后,伸手抱起儿子拉普,轻手轻脚地出了帐蓬,至于札杨的另两个儿子已是少年,在部落中自然有人照应他们,姜健不想带上他们。拉着马绕过守卫,行出里许后翻身上马,姜健辨了辨方向,朝西南而去。

第二天,哈硕部的人发现赛额不见了,带走了札杨和儿子,不用问,赛额害怕打仗带着妻儿逃走了,众人恨恨地咒骂着,重新挑选了一个勇士补足名额前往左贤王帐下。

哈硕部的骑士来到左贤王大帐驻地时,这里已经是人山马海,四万多兵马聚集在一处一眼望不到边,马嘶声响成一片,连说话都要大声地叫嚷。

姜健逃了,周处存却无路可逃,他被昆波指令随军出征,参赞军事。平日想着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但真的骑上战马跟着大军出征,周处存却忐忑不安,盖苏沼泽可是杀人窋,一不小心就会被泥潭吞没,让别人冒险一试可以,自己还是不去为妙。

周处存紧紧地跟随在昆波身边,沿着前军走过的路向前,不断有连人带马被沼泽吞没的消息报来,周处存估算了一下,从进入草地以来,至少有一百多人没了。这才刚进草地,三百里盖苏沼泽,按这个比例下去至少损折千人以上。

昆波冷着脸问道:“你们有什么办法,这样下去士气低落,过了沼泽恐怕也打不成仗了。”

周处存灵机一动,道:“大王,可以让将士们把牛皮索绑在腰间,这样互相拉着,就算陷入泥潭也能救上来。”

三天后,昆波的四万人马以二百一十六人的代价越过了盖苏沼泽,前面百余里便是郑国的平海关了。昆波下令道:“休整一天,明日出发,拿下平海关。”

因为要穿越盖苏沼泽,大车无法通行,这四万人马只随身携带了七天干粮和肉干,路上已经花费了六天,明日如果夺下来平海关大军就要断粮杀马了,夺取平海关是招险棋,如果平海关的守军能支撑三天,到时要逃亡的便是昆波了。

撒出侦骑,大军休息,昆波召集将领议事。

兰祦焘道:“平海关多年不历战事,守备十分稀松,但平海关地势险要,据险而守,强攻不易,若能派人入关潜伏,里应外合,则可事半功倍。”

周处存赞同道:“可化妆成客商入城。乌梢江入海口离平海关很近,时常有海商从平海关入城。”

“海商?”一名将领道:“大王,要让儿郎们加点小心,别让海商发现大军的存在,泄露了消息平海关有了准备就麻烦了。”

昆波问道:“此处离港口有多远,索性派人将港口控制住,既不会走漏消息又可以补给。”

一个时辰后,昆波大军将海港围得水泄不通,守港的三百郑军连同港口的商贩一个也没走脱。半个时辰后,周处存和一百多名化妆成商贩的漠军赶着车队前往四十里外的平海关。

平海关,依山襟海而设,城高四丈三,厚达二丈五,地势十分险要,是郑国东北的屏障。关内驻守五千郑军,因多年未有战事,平海关成为清闲无事的关卡。

镇将胥义刚来到平海关两年了,接手的时候发现五千守兵实际只有三千不到,关中守卫暗中经商,通过港口贩运货物,不曾想这样一个边远的关卡暗中的油水真不少。年底胥义刚往家中寄回了二千四百两银子,他打定主意,如果能再做满两年就解甲归乡,花钱运动运动,争取做个州司马,胥义刚打听过了,一个州司马大概要花费五千两银子,若是如愿,这笔钱花得值,不要几年就能回来了。

每天例行巡关,胥义刚站在箭楼上极目远眺,从港口过来了一只长长的商队,守关的兄弟今天的收成不错。胥义刚微微笑着,没打算去分一杯羹,自己吃肉总得给手下的弟兄们吃口汤,这些入关税银还没有放在他眼里。今年多弄两条大船出海,争取分红超过四千两,胥义刚信心十足地想着。

交了十两银子的入关税,车队平安地进入了平海关内,周处存紧崩的心弦放松下来,吩咐道:“找个客栈歇息。”来之前与昆波商议过,如果顺利今夜三更里应外合打开平海关,入关时看守关的郑军一副懒散的样子,对即将到来的杀身之祸毫无查觉,也不知道守关的镇将会不会派侦骑出去打探。

提心吊胆地等到二更三点,周处存等人从车中拿出兵器,悄悄地朝着城头摸去。城门已闭,千斤阐放下,要升起千斤阐要到城头拉动绞盘。客栈就选在关卡不远,周处存等人摸到关下里居然没有人发现,整个关卡静悄悄的,关卡下营房内鼾声四起,关下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分出一半人守在下面,另一半人顺着马道摸上关卡。

正月天,寒风朔起,城头之上根本站不住人。守城的军兵躲在箭楼内烤火打盹,根本没有人在外巡逻。绞盘“轧轧”的转动声惊动了箭楼内值守的军兵,等这些人冲出箭楼,迎接他们的是闪亮的刀光,惨叫声响起,关卡被惊动了。

周处存急呼道:“快,加快速度,发送信号,打开城门。”

十里外昆波带着大军静静地守候着,看到平海关头升起的数点烟火,大喝一声,“随我来”。

蹄声滚滚,势不可挡。

第九百七十章烽烟四起

长庆四年二月初三,未正时分,朱雀门的登闻鼓再次敲响。石重伟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被鼓声震得跳出来,在张谨的伺候下坐上龙辇,石重伟暗暗发恨,自己要下旨禁止敲击登闻鼓,有什么急报不能直接送到朝堂上,非要敲响登闻鼓弄得京城人心惶惶才好吗?

八名太监抬着龙辇一路小跑奔向紫辰殿,等在紫辰殿外落下龙辇,张谨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郑朝有值守制度,除了当值的十六卫将军外六部九卿的大员都要轮流在直庐中值宿,等石重伟在宝座上坐好,张谨从值守的大理寺卿吕良真手中接过奏本,呈给石重伟。

孔省、段次宗、朱质朴等大臣纷纷赶至,石重伟即位不过三年出头,这登闻鼓可就响了第二回,第一次是安南屯军叛乱,这一次不知又是为何?众人看向宝座上的天子,石重伟双手微颤,心中发苦,漠人撕毁和约南下了。

急奏来自恒州乐昌府,刺史狄利亮奏报正月二十七日,北漠左贤王昆波率四万轻骑夺取平海关,二十八日分兵三路夺取安里、黄远、锦云三县,三十日纵兵逼近武泉县,武泉县是武泉王的封邑,武泉王据城而守向乐昌府求救。狄利亮派遣州司马赵传瑞率三千府兵前去营救,结果中了漠军的埋伏,三千府兵惨败,漠人纵兵四处劫掠,请朝庭速派援军,否则恒州危矣。

石重伟颓然地垂下手,疲惫地闭上眼,心中哀叹,朕做错了什么,上天为何如此待朕,接二连三降下灾祸。感觉胸口烦闷,石重伟按照御医吩咐深呼吸几口平静了一下心情,睁开眼将手中奏报交给张谨,道:“念。”

漠骑入侵恒州,消息如同巨石投在平静的湖面,炸起冲天浪。恒州在郑国的东北角,南下是霸州,向西可以威胁京城,这伙漠军犹如刺向胸口的匕首,又利又狠。

太尉朱质朴率先奏道:“万岁,形势危急,应速从安北大营调兵马救援,再从京中十六卫派遣两马兵马前往恒州,同时下旨让齐新文加紧戒备,镇北城的兵马不足,万岁要及早调遣兵马北上,防止漠人大举南下。”

石重伟强打精神,道:“太尉府和兵部即刻下令,从安北大营调遣三万兵马救援恒州,从京中十六卫中抽调二万兵马明日动身前往恒州增援,一定要把昆波这伙漠军阻在恒州境内。飞报镇北城,让齐新文加强戒备,不准漠人突破镇北城防线。”

想起年初时自己同意陈因光所奏,把资助漠人的一百万石粮食先行运送出关,简直是资敌以粮,让漠人吃饱了来打自己,漠人居然如此戏耍自己,真是奇耻大辱。石重伟怒喝道:“陈因光可来了?”

陈因光听到漠骑入侵的消息便知不妙,自己信誓旦旦向天子保证漠人无心南下,只是贪图一些财物,元旦贺时漠使不是也参加了吗,那只狗熊居然在骗自己,自己被头笨熊耍了,那自己岂不是笨猪。

正胡思乱想中,听到天子喝问,陈因光连滚带爬出班跪倒,叩头请罪道:“臣罪该万死,没有查觉漠人的狼子野心,请万岁降罪。”

石重伟真想下令把陈因光斩了,可是当初朕多次当着朝臣们的面夸赞陈因光是栋梁之材,这回栋梁长成了歪脖子树,不定有人在暗中等着看笑话,朕不能让人轻视,要不然将来如何君临天下。想到这里,石重伟压压怒气,冷着脸道:“你速与漠使商谈,让他对左贤王部南侵之事做出解释,让利漫汗约束左贤王部退回草原,郑漠和约罢兵,利于两国子民,若是漠人擅动刀兵,我大郑绝不坐视,和约所定的资助断绝,而且还要兴兵讨伐,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陈因光道:“臣领旨,这就前去。”

出了紫辰殿,陈因光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算是暂时逃过一劫,可是见到漠使蒙可夫说些什么,漠人毁约南下光靠嘴皮子哪说得动,但若是多与钱粮恐怕天子不会答应,朝堂众臣也会骂自己是卖国求荣。

胡思乱想着来到四方馆,四方馆的差役告诉陈因光漠使前两天出外打猎还没有回来。陈因光大惊,蒙可夫跑了,漠人南下之事已成定局,蒙可夫能跑,自己可无处可逃。垂头丧气地回到朝堂交旨,石重伟大怒,将陈因光押入大理寺监牢待罪,一面下旨令龙卫缉拿蒙可夫。

朝堂上奔忙起来,调兵遣将、筹措粮草、征集役夫、运送军械等一大堆事要忙,石重伟也天天从早忙到晚。镇北大营的三万兵马在漠军围困乐昌府前赶到,武泉县则没有那么好运,城破之后武泉王殉国。等到十六卫的两万兵来也赶到恒州,昆波占据了恒州十一县与郑军相持。

二月二十六日,利漫率领四十万漠军大举南下,在镇北城外接连激战十余天,齐新文动用了重骑和斩刀队才将漠军进攻的势头挡下,双方罢兵休整,等待着下一次激战到来。

…………

平州银岭寨,漠人大举南下的消息已经传来。饶强锋认为进机已到,于三月十六日率三千兵马出银岭山奔袭灵州西水县丰济仓,守军毫无防备,丰济仓被夺。饶强锋开仓放粮,前来就粮的百姓超过十万人,饶强锋趁机招兵买马,半月时间聚集了二万人马,挥师北上,攻打宜湖县。宜湖林氏事先得到消息,举族迁往津阳府,灵州刺史孙全福向朝庭急报,请朝庭下旨让安西大营兵马前来救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石重伟接到急报后身心疲惫,连今年开科取士都无心关注。圣旨还在路上,传来一个好消息,齐州绿林好汉秦怀杰(许昌化)主动向官府投诚,率领麾下八千喽啰夺取西水县,饶强锋无奈只得回兵相抗,与秦怀杰在安河两岸对峙。

石重伟接到奏报后且喜且忧,喜得是饶强锋所部的叛军被遏制,忧的是遏制这场叛乱的居然是另一伙山贼,幸亏两伙贼人没有合兵一处,要不然灵州堪忧。饶强锋部叛军有二万人,秦怀杰的人马有八千多,石重伟感到阵阵心悸,这样看来这天下反贼何其多也,朕的江山不稳啊,外敌尚不可怕,若是天下各州接二连三地发生叛乱,朕恐怕要寝食难安了。

对于秦怀杰的投诚朝堂上有两种态度,一种是赐官重赏,以秦怀杰为马骨,笼络人心,迅速平定叛乱,安定天下,然后再调遣秦怀玉等人前往北疆为国立功;一种看法认为秦怀杰本是反贼,归顺朝庭不过是投机,反骨难驯终要成为祸害,要防微杜渐,即便不追究其罪也应将其闲置,绝不可让秦怀杰执掌兵权,否则安南屯军之叛便是先辙。

石重伟比较偏重第二种意见,一日为贼终身为贼,秦怀杰不值得信任。可是眼下正是用人之计,若是行事不妥激得秦怀杰索性叛反,那朝庭遭受的打击就大了。

朱质朴建议道:“秦怀杰投诚,应该奖赏,以安其心,臣以为可赐官为昭武校尉(正六品上),令其率军抵抗饶强锋叛军,战后论功行赏。不过对秦怀玉不可不防,可令其暂时抵御叛军,万岁要下令安西大营派遣两万兵马平叛,待安西大营的两万兵马到达,再将秦怀玉调往安西大营受训,区区一个昭武校尉在大营之中翻不起风浪,他若是安心归顺朝庭自可容他,他要是起了异心,覆手可灭。”

孔省道:“既然秦怀玉能投诚,不如索性招降饶强锋,赦免其罪让其南下平灭吴彦浩残部,等到北疆战事平定,再慢慢处治他不迟。”

漠人南下,朝庭紧急下旨从安西大营调走了四万大军,此次饶强锋作乱,朝庭又调两万人前去灵州平叛,留在化州的兵马便只有十万了,而且多是未经大战的新兵。好在西域诸国这段时间内乱不止,戎弥、休梨等国自顾不暇,无力组织东向,让管平仲稍感安心。

两万援兵由安西副都督马辰光统率,有仗打就意味着有军功,管平仲自觉前路已尽,把机会让给了马辰光。马辰光年近六旬,到了将致仕的年纪,为了将来和子孙计,憋足了劲要立场大功,可是没等马辰光的兵马到来,饶强锋便先得到消息,权衡利弊之后,率军撤进了银岭山中。

派来招抚的钦差只好拿着圣旨冒险进了山,兜兜转转见到饶强锋后把朝庭的招安的旨意亮出,同样是六品昭武校尉,不过要饶强锋率军南下协助平叛。

饶强锋佯做答应,要求朝庭给粮换装,补充军械战马,刚被漠人摆了一道的朝庭怎么可能答应他的要求,催促饶强锋率队出山整编,而马辰光严阵以待,只等朝庭一声令下即刻进山清剿。

董浩云建议饶强锋率军南下,取道方州,游战晃州、仁州与官兵打游击战,沿路裹胁百姓,壮大声势。四月二十七日,饶强锋率领喽啰出银岭山,南下方州,将马辰光的两马军马远远甩在身后。饶强锋听从董浩云建议,遇强而走,遇弱取之,驱赶百姓,破坏村庄,一时间,方州境风狼烟四起。

第九百七十一章老将出马

随马辰光出征的两万将士中有不少校尉曾是江安义的亲卫,所以他一直密切关注着饶强锋叛军的动向。江安义在林华县与饶强锋交过手,知道此人久经沙场,是个骁勇善战之人,马辰光带着两万人马追赶叛军,被牵着鼻子东奔西走疲惫不堪,再这样下去不但灭不了饶强锋,恐怕还要小心被饶强锋反歼。

张克济道“整个方州被饶强锋祸害了一遍,较之吴彦浩掘开元华江堤不相上下,他所过之处故意纵兵踏毁田地、焚烧村庄,今年方州的粮产能有往年一半就算不错了,可怜方州百姓,不知多少人要逃难他乡。主公不妨向朝庭奏本,接引逃难百姓入化州安置。”

江安义叹道“多事之秋,生灵涂炭,百姓何辜。”

“主公何不救民于水火,平熄战火。”张克济微笑着道。

江安义眼神一亮,若能历兵秣马胜过舞文弄墨,只是天子对他颇多猜忌,怎么可能让他统军杀敌,再说郑国三品以上的将军有二十多人,他一个经略使凭什么统兵,在化州境内带着府兵剿剿匪差不多,只是化州境内歌舞升平,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张克济看出江安义的心思,笑道“世事难料,主公在戈壁军镇操练兵马,说不定先要用于国内。对了,朝庭把许昌化的八千人马塞到了安西大营,要管平仲加紧看管,主公不妨将他们调到戈壁军镇上见见血,洗洗他们身上的匪气,将来也能派上用场。”

江安义点头同意,他与管平仲好的穿一条裤子,管平仲自不会驳他的面子。张克济心中却想着,朝庭对许昌化这些投诚之人戒心十足,自己可借着戈壁剿匪的名义让主公多报些战死,八千匪兵所剩无己朝庭想来乐见,而这八千人换个名字便明正言顺地成了朝庭兵马,成了主公手中的实力。

江安义的担心很快变成了现实,六月初五,饶强锋以三千人为饵,诱引马辰光的兵马进入两山夹一道的伏圈,居高临头以弓箭、石头、树木杀伤官兵,马辰光大败,奔逃回驻地抚马县。不料饶强锋在马辰光追赶诱兵之际,率八千精锐强攻抚马县,抚马县城高不过丈半,饶强锋亲自上阵,用准备好的绳钩攀上城头,激战半个时辰夺下抚马县,严守四门不准走漏消息。马辰光兵败之后匆匆赶至,饶强锋命人打开城门,马辰光不察入城,被乱箭射死,一万多名败兵或逃或降,朝庭所派的两万追兵被饶强锋击溃。

此战俘获官兵二千余人,饶强锋将他们打乱编入军中,命部将黄三本、王凯、李宗明、曹成铎、孟子辉各率三千兵马外出抢粮,方州官府看到贼兵闭门不出,放任叛军收割粮食,叛军气焰嚣张,不可一世。

董浩云让饶强锋打出“当兵吃粮不纳税”的旗号,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便招收到三万百姓,不过这也让叛军的粮食吃紧。方州的粮食有限,饶强锋为抢夺更多的粮食招纳更多的兵马,下令五将出方州前往晃州、仁州、平州、娄州等地抢粮,官府的府兵和团练无力阻挡

贼兵,只能据城而守,等待朝庭大军到来。

永昌帝都,石重伟看着雪片般飞来的告急奏章,愁得茶饭不思,镇北城新增了十万兵马将战事稳住,恒州境内也在转守为攻,刘维部叛军只剩下千余人逃往南蛮,朱易锋正在率兵追击;吴彦浩部被祝谨峰逼到了丽州一角,灭亡只是早晚的问题;还没等他喘口气,方州又出了乱子,马辰光的两万人马居然被贼军所败,真是死有余辜。石重伟抚着自己紧皱的眉头,轻叹了口气,朕登基以来,就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

朝堂对如何应付饶强锋叛军众说纷芸,有说招抚的,有说让朱易锋回师的,有说从大营调集兵马的,朝堂上吵做一团,石重伟拂衣而去。回到御书房,张谨端上来安神汤,石重伟服下后心神平稳了一些,吩咐道“召申国公入奏。”

旨意传至申国公府,世子王知祥帮着王克明穿朝服,笑道“万岁可能是想重新启用父亲了,父亲这回若是重新披甲上阵可要带上孩儿我。”

王克明一捊胸前花白胡须,脑海中闪过江安义的祝寿词,“鬓有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自己胡须花白,仍能为国效命,是何等幸运。

看着雄姿英发的儿子,仿如当年的自己,不禁老怀大慰,拍拍儿子的肩膀,王克明笑道“你去跟你娘说,只要她愿意我便带你出征。”

御书房,张谨笑吟吟地引着王克明入内,看到桌案后端坐的天子,王克明大步流星上前躬身施礼,“臣王克明见过陛下。”

石重伟自登基后便没有再召见过王克明,王克明六十寿诞也只是派人送了礼,事隔五年再见王克明,石重伟的第一印象是申国公老了,须发皆白,哪里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儒雅风流的舅舅。

恍了一下神,石重伟醒悟过来,起身笑道“舅舅,自家人不必多礼,赐座。”

等王克明坐好,石重伟忍不住感叹道“舅舅,一别有年,你可见老了,身子骨还硬朗?”

王克明朗声笑道“多谢万岁挂念,臣已年过花甲,怎能不老。不过请万岁放心,臣须发虽白,雄心不老,仍骑得上马挽得开两石弓,万岁若有所差,不必以臣老迈为念。”

石重伟欣慰地道“朕小的时候最佩服舅舅,常听父皇母后说起舅舅从军打仗的趣事,朕一向羡慕安寿能跟着舅舅四处游逛,唉,一晃就几十年过去了,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闲话几句,石重伟把方州的情形简短地告诉了王克明,道“如今朝庭四处用兵,内腹空虚,致使饶强锋数万贼军居然横行无忌,朕想问问舅舅,有何良策对付这伙贼军?”

王克明虽然赋闲在家,但在军国大事十分关心,对方州局势也了解,见天子有问,胸有成竹地应道“万岁这里可有地图,臣指图为万岁解说。”

小太监张挂起地图,王克明站在地图前先指点到镇北城,道“镇北

城与漠军交战是关键,从这段时间交战的情况来看,洪化侯(齐新文)稳扎稳打,战局已经稳定下来,不过万岁要保障镇北大营的补给不断,防止粮道被劫。洪化侯有爱兵如子,将士乐为效命,但其人对部下亦多有放纵,万岁要暗中提醒洪化侯不可纵兵掳掠那些依附的草原部落。”

手指向东,指向恒州,王克明继续道“恒州危局已解,昆波部正在加紧掳夺财物、人口,并无久驻之心,朝庭派出五万兵马足以将其逐出恒州。届时派人重修平海关,加强守护便可无忧。武泉王身死,臣听闻万岁怜其为国尽忠,让其子继任武泉王,可增其护卫,命其为国守藩。”

“朝庭将宗室子弟封为藩王,将他们分封到各处,本就有为国守土之意,宁王、楚王、洛王地处腹心未遭兵乱,可命其筹措钱粮助国之难,安阳王(仁州)、武泉王(恒州)、定嘉郡王(娄州)、宜丰郡王(宿州)、连兴郡王(韶州)、宁陵郡王(齐州)等地多有叛军出没,可命诸王操练卫队,临时统领府兵、团练抵御贼后。”王克明的手指在这些藩王的领地逐一点过,石重伟的眼神亮起来,这些领地或将叛军围在中间,或将叛军挡在外面,朕自己没想到让藩王为国效力呢。

王克明继续道“丽州吴彦浩部是个祸患,此时不宜调动安南侯,而刘维部逃窜至南蛮地段,此地气候湿势,易发瘴役,非战减员增多士气受损,万岁可令朱易锋回兵休整,待大军恢复后再行北上。”

巴掌按在方州位置上,王克明道“至于饶强锋,不过是无根之木,靠着裹胁百姓四处侵战,只能为患一方。万岁若是信得过老臣,只需五千兵马,节度各州府兵、团练之权,再令朱易锋暂时听从臣的指挥,臣不用两年时间便可将其平定。”

石重伟大喜,朝堂之上那些没用之人争吵不休,哪像申国公这样一锤定音,让朕宽心。石方真笑道“舅舅一把年纪还为国奔劳,朕着实心中不安。舅舅所提的几点朕都准了,且回去等消息,很快便有旨意传下。”

王克明起身告辞,临出门时想起儿子的请求,道“万岁,老臣有个不情之请,请万岁应允。”

石重伟正想着该如何补偿申国公,升官加爵是不可能的,只能从金银财物上赏赐,不过这些东西申国公好像真不缺,听到王克明有请求,正合心意,笑道“舅舅尽管说,只要能做到朕都答应。”

“犬子王知祥已过而立之年,一直想着为国建功,臣请万岁让他随老臣出征,将来为万岁效命。”王克明道。

石重伟有些感动,申国公真是大大的忠臣,不但自己为国竭尽忠诚,而且让儿子也不享安逸为国效命,京中多少纨绔子弟坐在父兄的功劳簿上混吃等死,要是人人都效仿申国公,朕还有何忧。

“知祥表兄愿意为朝庭出力,朕岂能不准。舅舅有了年纪,有知祥表兄在身边照顾也好,舅舅放心,朕不会薄待他。”

第九百七十二章为国守藩

六月二十六日,朝庭命令王府统领卫队、州府兵和县团练守护本州的旨意下到了安阳王府,在三天前饶强锋部将曹成铎率五千人越过元华江南下到了仁州,仁州大为惊恐。

接旨时州刺史、别驾、司马等人皆在,王府长史涂方林、司马魏猛强、典军方至重都在。刺史吴若雄听完圣旨暗松了口气,贼兵入境他吓得浑不附体,与别驾、司马商量一起前来安阳王府求助。安阳王石方道以藩王无旨不得插手地方事务为由,让州府自行御敌,如今圣旨已至,这副担子人自己肩上挪到了安阳王的身上了。

吴若雄笑道“王爷,万岁已经下旨让您统一指挥仁州御敌事宜,该如何做请王爷吩咐。”吴若雄是个书生,不习武事,治理政务是把好手,让他领兵打仗确实有点为难他。

石方道与魏猛强等人议过如何御敌,总不能贼兵都打到安阳府来还坐看不理吧,天子下旨理顺关系,石方道也不推辞,道“既然万岁有旨,本王便暂时接管御敌之事。当务之急,是探明贼兵动向,知此知彼方能调兵遣将。”

司马童锦民是行武出身,拱手道“下官已经派人打探消息,今早得到回报,贼兵在普仁、天江一带抢粮。”童锦民说着让人把随身所带的一张地图悬起,指点贼兵的位置给众人看。

“普仁、天江靠近元华江,看来贼兵只在仁州边境抢粮,应该不会孤军深入。”别驾周世昊心虚地揣测道。

魏猛强讥道“依周大人的意思,贼兵抢到了粮食就会离开,不用交战为上,惧战鼠辈。”

石方道道“魏将军,就事论事,周大人的说法也有可能。不过天子既然让本王守护仁州,就不能不多做准备。仁州有四千府兵,加上各县团练加起来应该会超过三千,本王护卫有一千人马,加起来有八千人,比五千贼兵要多,诸位大人不用担心。”

方至重沉声道“贼兵飘忽不定,不能坐等其到来,我等应该主动突击,歼灭这伙贼兵。”

吴若雄看了看方至重,沉稳坚定有如铁塔,听闻此人在镇北城与漠人作战,勇猛过人,有这样的铁汉坐镇安阳府安如磐石。

石方道道“吴大人,州府行文各县让百姓抢收粮食躲进县城,在贼兵到来之前兴修工事,多备守城之物,让百姓上城协防,让他们不用担心,若遇敌两日之内援兵必到;从仁州东南诸县征调团练到府衙集训五日,与二千府兵一道分配到北边几处要城防守,这样一个县约能分到三百多人,足够抵御到援兵到来了;泽昌书院要保护好,好在书院的学子多半文武兼修,比起府兵来要强,只需发放军械,派五十人帮着他们据险而守就行;粮草、军械要……”

一连串的命令发布下去,众人皆感心安,军情紧急,待石方道布署完毕,众人散去。石方道带着王府众人回了书房,魏猛强笑道“区区五千贼兵,把府衙那群官吓得恨不得钻进洞里去,靠他们怎样御敌。王爷,你给我二千人马,我保管把贼兵杀得屁滚尿流。”

在自家人面前,石方道向来不端王爷的架子,笑骂道“你个糙人,就知道打打杀杀,我给你二千府兵,你去把贼兵杀退?”

魏猛强怪叫起来,“那些没见过血的怂蛋哪能打仗,当然要王府的卫队,不然别庄的护卫、庄丁也行。”

朝庭给安阳王的卫队是一千人,可是多数藩王都不可能真正只有这些人马,安阳王父子两代坐镇安阳府,数十年积累的财物足以支撑王府招兵买马,明面上只有卫队一千人,可是别庄的庄丁、商队的护卫,甚或家中奔走的奴仆披上盔甲都能变成战士,魏猛强一直跟着石方道,是心腹中的心腹,对王府的底子一清二楚,他知道只要安阳王一声令下立时能拉起一只三千人的卫队,这些人是魏猛强和方至重亲自操练,实力比京中十六卫只强不弱。

涂方林看魏猛强冲王爷翻白眼,笑着解释道“强子,王爷说你是糙人是有道理的。你光想着击溃贼兵,就没想过暴露王府的实力,如果天子秋后算帐怎么办,不要退了敌反倒遭了忌。”

魏猛强嘟嚷道“俺老魏没你们那么多花花肠子,成天算计来算计去,反正要打仗,可别忘了派俺上。”

石方道摇摇头道“此次御敌还真不能派你去,你就在安阳府老老实实守着,本王的性命可交在你手中。”

魏猛强眼中露出精光,他当然不可能真是个粗人,反问道“可是怕俺立了功被天子看中,调去镇北大营效命,说实话要不是跟了王爷你,俺老魏说不定早就封侯了,可叹俺老魏一身本事,憋屈在这安阳府了。”

这话半真半假,石方道沉默片刻,拍拍魏猛强的肩膀道“是我误了你。”

“那王爷酒窖里的百年明月香送我两坛”,魏猛强粗眉一扬,眉开眼笑道。

石方道笑唾一声,骂道“你早晚会淹死在酒坛里,一共才五坛,你拿去两坛,涂先生一坛,至重一坛,本王自己留一坛,你可不要再打主意了。”

涂方林正色地道“强子,说笑归说笑,此次御敌确实不可大意,谁知天子心中是什么主意,王爷如果锋芒毕露,恐怕非福。要知道丽华公主可是王爷的妹子,北边可是大敌啊。王府之中朝庭的密探可不在少数,绝不能让人抓住把柄针对王爷。”

石方道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贼兵只抢些粮食便由他,若是攻城便由至重率兵前去援救,小打小闹便可。至重,明日你率一千五百兵马先行开拔,五百王府卫队,一千府兵,驻扎在扶安县。”

方至重起身一礼,点头应下。扶安县离安阳府一百八十里,交通发达,是贼军南下的必经之地,而且从扶安救援北边各县也很方便,五百卫队皆是轻骑,至多一天半便能到达。

魏猛强羡慕地道“至重,你小子命好,先是在镇北大营过足了瘾,来了王府遇上仗打还是让你上。王爷,要不让我化装成至重手下的小兵,上战场见见血也好。”

…………

天江县南三十里,曹成铎的五千兵马依山傍水驻扎在开阔地。营寨四周是车辆和树枝布成的寨墙,高耸的箭楼上有军兵防守,营内帐蓬排列整齐,井然有序。马辰光被击败后,饶强锋俘获了二千多官兵,董浩云让饶强锋把这些人打散分配到各军,让这些官军教导喽啰们如何排兵布阵、守御防守、搭建营房等。刚开始喽啰们看不起这些手下败将,不愿跟着学,董浩云行军令斩了几名悍兵之后,喽啰们这才不得不听命行事。通过一段时间的学习,贼军的执行力大增,战斗力显著增长,已经有了正规军队的初模。

曹成铎是银岭寨最初的老人之一,跟着饶强锋一起历经生死,两人情如兄弟。饶强锋下令向官兵学习,曹成铎不折不扣地遵从,经过一个多月的磨合他所率的五千兵马驻防扎营已经有模有样了。

已过酉正,营中将士正在用餐,这些日子四处劫掠大营中粮食堆积如山,牛羊猪鸡鸭等家禽不缺,整个营寨内飘着令人垂涎的肉香。普通将士不能饮酒,但中军大帐内却酒香四溢,曹成铎与八名手下据桌大嚼,这八个人是他手下的“八大金刚”。

“曹爷,这干吃酒也没味,要不要掳几个村姑来助助兴?”说话是个秃子,光头上满是油汗,闪闪发亮。

秃子的话立时引得一片赞同声,曹成铎用手中的**敲着桌子,喝道“吵什么,军营不准掳掠女人是军师下的令,谁敢不从。”军师董浩云的声望已立,在大军之中仅次于大王饶强锋,有不少用血淋淋的人头证实了军师的威望。

秃头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道“大王让我们八月前回归,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咱们是不是再走远了一点,多抢些粮食和金银,到时候见了大王曹爷你脸上也有光不是。”

曹成铎冷哼一声,道“秃子,你那点小心思别以为爷不知道,不就是想着离了爷的管束能够胡作非为,你小心点别让军师抓到把柄,到时候军师行军令杀你头的时候便是大王求情也不见得管用。”

秃子嘿嘿笑道“曹爷,天高皇帝远,军师哪知道这里的事,兄弟们憋得久了,也该让他们松快一下了。我出去十天就回来,保管给曹爷带回来万石粮食。”

下首的马脸道“曹爷,听说朝庭下旨让安阳王统兵对抗咱们,这官府的兵马算起来也不少,可不能大意,若是折损了兄弟曹爷可没脸见大王。”

秃子的光头泛出红光,喝道“老八,瞧你那老鼠胆,成天担心这担心那,过江的时候你担心官兵在江边堵截,在普仁的时候你担心官军出城,结果都屁事没有。你看那些官人一个个像兔子一样缩在窝里,咱们不去掏兔子窝他们就谢天谢地了,哪敢出城跟咱们做对。”

曹成铎也觉得马脸有些过于担心了,道“那行,秃子你明天带一千五百弟兄外出抢粮,只给你七天时间。你们谁愿意去也可以一起跟着。”

众人欢声应诺。

第九百七十三章力挫贼军

一千五百兵马进驻扶安县,暂时驻扎在城西的空校场之上,统军的方至重和几名校尉被徐县令请到了寅宾馆入住。第二天一早,徐县令带着几名访客求见。

来访的是扶安县乡绅沈清才夫妇,能让县令老爷做陪,可知这位沈乡绅来历不凡。落座之后,从徐县令的介绍中得知,这位沈清才的祖父做过灵州刺史,其父也是个六品官员,沈清才二十二岁中举,参加会试不第后便在家中清闲度日。

沈家豪富,光扶安县就是三成产业属于沈家,城外有千顷良田,县令虽是父母官但办事少不得这样的大乡绅相助,逢年过爷当然也没少拿好处,才会这样巴巴地陪着来见方至重。

“方将军,沈家在城北有四百多顷稻田,眼下稻谷已经成熟,可是匪军南下,徐大人下令闭门防贼,所以一直没有收割。恰逢将军率兵入驻,真如久旱逢雨,沈某冒昧想请将军派兵护卫,让沈家抢收稻谷。”沈清才伸手捊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道。

沈清才年近四旬,看上去却像刚过而之年,面如冠玉、三缕黑须,透着儒雅。方至重微笑道:“王爷派方某前来便是的护佑百姓,沈员外放心,我派五百人马护佑你们收粮。”

沈清才笑道:“多谢将军,沈某愿将此次收割粮食的三成捐出,用于赈济难民。”四百顷地就算亩产一石,也有四万石,三成便是一万二千石,眼下匪兵为患,四处缺粮,这些粮食能救不少人的性命。

方至重站起身,冲着沈清才拱手礼道:“员外仁义,方某替百姓们谢过。”

一旁安静坐着沈夫人开口笑道:“方将军,说起来我们还有些关系。”

这位沈夫人眉目如画,十分美艳,见礼时方至重看了一眼不便多瞧。此刻听沈夫人说话,应道:“恕方某眼拙,不记得与夫人相识。”

沈夫人用团扇掩嘴笑道:“多与将军并不相识,但提一个人将军便知,江安义江大人是将军的义弟吧,我在年幼时与江大人相识,他的好友林义真是我的嫡亲二哥,我在林家行五,江大人当年称我为林五妹。”

方至重醒悟过来,他曾听江安义提过读书时遇到的好友林义真,年前他到平山镇看望干娘,听干娘说过江安义与林义真结为儿女亲家,这层关系还真不算远。

重新见礼,彼此间的关系近乎了许多,聊了几句闲话,方至重道:“明日我亲自率军护卫沈家收粮。”

第二天,方至重率领五百官兵出城,身后是长长的队伍,总算开了城门,又有官军保护,城中的百姓都借着这个机会出城收割粮食,沈家的队伍跟随在方至重身边,出乎方至重的意料,主持收粮的居然是沈夫人。林五妹笑着解释道:“拙夫不通数算,往年收粮都是妾身前去主持。”

沈家的田地离城三十余里,数百顷地连成一片,风翻稻浪一片金黄,看在眼中十分可喜。方至重把五百兵丁分散在高处驻防,收粮自有家中的佃家和雇请的农夫,沈夫人当然不会站在山岗上督促收粮,沈家有农庄就在附近,林五妹邀了方至重到农庄歇息。

林五妹只是开鐮的时候跟着方至重来了农庄,当天便回了城,方至重则留在了农庄中。收割下来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运进农庄,七月初的太阳正烈,新割的稻谷要晾晒干躁后才能入仓。四百顷地,三千余人一连劳作了七天,方至重还让一半手下帮着抢收,这才勉强收割了七成。

七月九日,沈夫人的马车又出现在农庄,随行有数百辆大车,此次来农庄是准备把晾晒好的稻谷装袋运往城中。

…………

秃子带着一千五百人出营已经四天了,该享乐的都享受过了,可是答应曹爷的粮食却只抢到了几百石,这数目差得太远,回去可不好交差。

看着手下一个个眉开眼笑,行囊鼓鼓,秃子骂道:“你们这群小子可快活了,老子抢不来粮回去得挨曹爷的军棍,到时候曹爷打我一棍,我就抽你们两棍。都他们别光想着抢东西祸害女人了,想想他妈的到哪里找粮食去。”

身边有个新入伙的凑近道:“秃爷,前面不远就是扶安县,扶安县有个姓沈的大财主,他家有几百顷地,估计最少能收四五万石粮食。”

“喔,你小子详细给爷说说。”秃子道。问清情况,秃子没有马上动身,派了几处探马前去打探消息,傍晚时分秃子对扶安县的情况已经知晓,朝庭派了一千五百人驻守在扶安县,沈家这几日正在收割粮食,扶安县派了五百官兵保护他们。探马回报,沈家的农庄里存放着两万多石粮食。

战胜马辰光的两万大军后,饶强锋的匪军对于官兵已无惧意,在方州一路肆虐,官军躲在城内不敢出门,曹成铎率兵南渡仁州,一路之上如入无人之境,所以五百官兵在秃子的心中就是个屁。

“今天晚上都好好给我呆在营里,吃好睡好,明日秃爷带着你们抢粮去。”

…………

哨探发现了出现在十里外的匪兵,飞报给农庄中的方至重。方至重站起身,安慰面色有些发白的沈夫人道:“夫人且放心,方某这就前去迎敌。”

上马提棍,方至重感觉浑身是劲,从镇北大营回安阳府有三年了,平日除了和魏猛强“打打铁”外,几无出手的机会,今日手中棍要畅快一回了。随他前来护卫的官军中有两百名王府亲卫,剩下的三百是府兵,方至重看着那些府兵和惊恐的百姓一样,四处乱窜,下令道:“所有百姓进庄,府兵在庄墙外防卫,王府兵随我前行里许,布阵迎敌。”

二百人虽少,却屹立如柱,排列整齐,寒光闪闪的刀枪在烈日下杀气腾腾,看在那些府兵和百姓的眼中,忐忑的心安定了不少。方至重手提镔铁棍立马在队伍最前,官道之上烟尘大起,匪兵来了。

最先入眼的是飘扬青色的飞彪旗,那是官军的旗,被匪军举在手中着实不伦不类。方至重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虽然不认识马辰光,但分属同僚,这份羞辱亦是自己的。

秃头没有走在队伍的前面,而是驻足的高处打量数里外的农庄,首先看到的便是农庄外排列整齐的二百官兵,秃头撇了撇嘴,那些投靠的官兵也教他们站队列来的,只是站得再整齐能打仗吗,自己手下这么多弟兄往前一拥,这些官兵保管吓得屁滚尿流。

心中大定的秃头催马赶往队前,他准备和那个最前面骑马的将领说几句,戏文里不是都演未开战前双方的将领要通名报姓,老子要借官军的口扬扬名,别总是秃子秃子的叫自己。

方至重看到匪军左右分开,数骑从队伍中冲出,最醒目的便是那颗闪着油光的大秃头。方至重策马迎上前去,秃子勒住马,对着直冲过来的方至重喝道:“来将通名。”

方至重扬起手中铁棍,朝着油亮的脑袋砸去,秃子大惊,怎么不按戏文里演,慌乱地举起手中铁枪往外摚,棍砸在铁枪之上,将铁枪砸成弧形,棍势不减落在秃头之上,一声碎响,红白飞溅,有如生鸡蛋被碾碎。到底没有报出名姓,临死之前秃子遗憾地想道。

秃子的死尸尚未跌落马下,方至重手中棍横扫左侧的骑将,那骑将吓得赶紧策马往旁闪躲,闪得慢一点,棍端扫在腰间,立时被拍得从马上横飞而起,方至重不再理会,让过右侧劈开的砍刀,棍交左手,右手握拳,一股白浪直奔对方的马头,马儿惨嘶一声,瘫倒在地,将骑将摔落在地。方至重一牵马,马蹄扬起,重重地踏在那人胸前,血光飞溅,那人眼见得没了出气。

眨眼之间,方至重连杀三人,而且都是匪军将领,那些匪兵都有些呆傻了,这个朝庭的将领该不会金刚附体,罗汉下凡吧。方至重扬起手中棍,身后的二百王府护卫明白他的心意,齐声呐喊向前杀去。

匪军有些发懵,统军的三名将领都死在地上,谁来指挥大伙做战,方至重可不管匪军四下张望,手中铁棍轮起,有如巨浪滔天,沾着就死擦着就伤,还没等匪军清醒过来,二百王府护卫冲至,有如虎入羊群一般,匪军四散溃逃。三百府兵打硬仗不行,打顺风仗抢功劳谁不会,率军的校尉高声招呼,“兄弟们,随我杀贼。”

追亡逐败一个多时辰,秃头所带的一千五百兵丁只逃走了一百多人,其他的不是死就是做了俘虏。方至重率领得胜之师押着七百多俘虏返回农庄,看到农庄之前沈夫人笑吟吟地捧着酒相迎,待方至重近前,娇声高呼道:“方将军以少胜多,大破贼军,立下大功,妾身先行为将军贺。方将军,请饮三杯得胜酒。”

七月十二日,曹成铎得知秃头兵败身死的消息,率领三千五百匪军前往扶安县为他报仇。扶安县,战火再起。

七月十五日,方至重率五百王府官兵直冲匪军阵营,方至重勇不可挡,直接杀透敌营后再次返身杀回,如此两次匪军溃败,曹成铎在败逃中死于方至重之手,所部五千匪军仅有一千余人渡江逃走,仁州兵祸暂解。

第九百七十四章误中埋伏

方州抚马县县衙,是饶强锋暂时的行营。一个月前,饶强锋听从董浩云的谏言,将所属兵马统称为“讨天军”,讨天不平,饶强锋号“讨天大将军”,董浩云为军师,麾下将军十人,对外宣称十万大军,声振天下。

然而,朝庭派申国公为帅率兵讨逆以来,饶强锋发现大好形势发生了变化,那些慌乱失措的官员们像是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以城为营,抵御变得顽强起来。

七月五日,申国公率五千兵马进驻方州兴云府,发出公告,号召百姓杀贼立功,匪军附逆归顺朝庭可既往不究等等。公告一出,饶强锋发现外出抢粮的喽啰莫名其妙地消失多起来,不知是死是逃,危机感临头。

县衙大堂,饶强锋聚将议事,共商对策。新投军中的浮明山寨主华立柱抢先道:“大将军,兵来将挡,申国公不过是个糟老头,怕他做甚。咱们出兵兴云府,把这老小子揍趴下便是。”

“不错,朝庭才调来五千兵马,太小看咱们的讨天军了,当初安西大营的两万人都败在咱们手中,这五千人更不用说。”大堂之上,附和声响成一片。

饶强锋沉吟不语,申国公王克明的赫赫威名是用无数对手的血肉铸就,纵横沙场数十年所向无敌,此人到了兴云府后,用一张公告便逆转了形势,与这样的对手遇上不小心谨慎那是自寻死路。

董浩云捊着胡须道:“大将军,打是肯定要打过一场的。不过兵法云:未料胜先料败,未料进先料退,事先的周全安排不可少,毕竟申国公是智勇过人的老将。若是能打败申国公,大将军声威更盛,便可称王称霸了。”

饶强锋点点头,自出兵以来,手下兵马越聚越多,但真正经历的大战只有与马辰光交战一场,朝庭派申国公前来征讨自己,也算是看得起自己了。饶强锋纵声朗笑道:“兄弟们,大伙都是被官府逼得走逃无路之人,官府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用自己手中的刀砍出一条活路来。”

七月十四日,饶强锋率二万兵马逼近兴云府,申国公率三千兵马迎敌。王克明此行的五千兵马是十六卫中的精锐,其中有五百重骑、五百斩刀、一千轻骑。手握雄兵,王克明信心十足,就算贼势浩大,他也自信能完胜贼军。

饶强锋率军来攻兴云府,正合王克明之意。再度披挂上阵,大纛旗下横刀立马,王克明感觉找到几分少年轻狂的意味,看着对面张牙舞爪冲来的匪军,王克明沉静地下令道:“贼入八十步,弓箭漫射。”

贼势如潮,汹涌澎湃,席卷而来。三千铁甲,安如礁石,丝毫不差地执行着主帅的命令,五通箭雨后,贼人已倒下数百人,但也冲入近前二十步。

“弓箭手后撤,长枪结阵”,十六卫的兵马训练有素,执行将令毫不延迟,华立柱冲到官军阵前的时候,迎接他的是有如刺猬般坚起的长枪。华立柱厉吼一声,左手盾牌抡起,朝着面前的“尖刺”横扫过去。他原是山中牧牛人,曾有两牛相斗,被他从中分开,一牛角断而死,东家怪责要鞭打他,华立柱怒而杀人,落草为寇。

盾牌在华立柱手中有如巨锤,枪头碰到纷纷断折,华立柱把盾牌挡在身前,大步往前突去,右手中的长刀劈出,血光飞溅而起。多数冲来的匪军被长枪刺中,串成血葫芦,长枪后撤,另一组长枪交替刺出,片刻之间官军阵前便倒下了一大片。

王克明在马上看到枪阵出现了个小豁口,吩咐道:“堵上漏洞。”王知祥就在他身旁,看到两军交战早已跃跃欲试,听到父帅吩咐,当即提马向前。赵伟对着王克明笑道:“虎父无犬子,知祥这小子不错。大哥,我跟过去看看。”

华立柱撕开枪阵口子,带着手下往前突,王知祥纵马来到,居高临下弯刀朝华方柱的头顶砍去。华立柱早就注意到骑马而来的官军将领,看到刀砍来,盾牌上举,刀盾相碰,王知祥的弯刀被颠起。华立柱右手砍刀横扫,削向马前腿,王知祥轻轻一提缰绳,战马受过训练知其心意,往旁边一纵让过砍刀。

“好马”,华立柱赞了声,手中可不容情,盾牌往向砸去,打人不容易打马容易。王知祥被华立柱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往后退去,要不是身边的亲卫相帮,座骑就要伤在华立柱手中。

赵伟没有急着上前帮忙,平日与亲卫们搏杀,亲卫自不会真伤到他,而与敌厮杀就不同,稍不留意便见生死。在亲卫的掩护下,王知祥逐渐找到了感觉,手中弯刀如雪片般向华立柱飘去,身为申国公世子,王知祥一身所学自是高明,华立柱仗着力猛招沉,从围攻中脱身而出,向后退走。

王知祥首战强敌得胜,自是不舍,带着亲卫往前追杀,饶强锋和董浩云看官军杀出枪阵,立时下令两侧的轻骑掩杀,看追出的官军骑着高头大马,应该是军中将领。

赵伟心中暗叹侄子莽撞了,身为大将要审时度势对战局有个全面的掌控,轻率出击的结果就是中埋伏。王知祥数十骑陷入包围,赵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侄子受伤,该有的教训也有了。王克明把五百重骑交于赵伟统率,赵伟下令道:“重骑,随我出战。”

重骑上阵披挂完毕,上马冲出,一身黑甲有如乌云压顶,董浩云看到官军阵中冲出一群披着马铠的骑兵,惊呼道:“是重骑,大将军,下令撤军。”

装备简陋的讨天军在重骑的冲击下,就像纸片般不堪一击,王克明见贼军已经挫动向后退走,高声传令道:“追击。”

讨天军四散奔逃,饶强锋和董浩云有意引着官军向埋伏地跑去。

王知祥冲杀在最前面,这是他出征首战,多年学艺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他从小就有个愿望,能像父亲那样为国征战四方,立下赫赫威名。此战王知祥自问奋勇争先,数万匪军在他的马蹄前分崩离析,这种畅快感难以言谕。

当然,王知祥知道“穷寇莫追这”的道理,父亲有时会向他谈及遇到的各种陷井,眼前的匪军有一大股聚而不散,要当心他们伏击。王知祥注意着四周,四周开阔无山,前面平坦的稻田,稻谷已经收割,只剩下半尺高的稻根。

贼军直接奔下田,向前逃去。王知祥来到田边勒住马,注意到收割后的田地经过月许的风吹日晒,已经干涸龟裂。身边有亲卫纵马跃进田中,在上面跑了一圈,没事,可以策马。王知祥一提缰绳,战马如箭射出,继续向前追去。

这片稻田有数百亩,因为靠着不远处的河水,是块难得的水田。饶强锋和董浩云已经奔到了五里外的水边,他们已经派人在这里筑起了堤坝,蓄满了河水,而在堤坝两旁埋伏着千名弓箭手,只等着水漫稻田,田地变成泥潭,尺许高的泥浆会让人提不起脚,战马到了上面也奔驰不起,那时便成了网中之鱼,任由宰割。

赵伟领着五百重骑来到田边,看到王知祥已经率出追出二里开外,赵伟的脑海中闪过这片地图,记取这里有条河。看着脚下干涸的稻田,赵伟立时担心起来,高声传令:“鸣金。”

闻鼓而进,鸣金而回,这个规矩王知祥懂。听到身后的锣响,王知祥有些犹豫,可是前面数丈远就有百余匪军正气喘吁吁地往前跑,这些人是送上门来的功劳。王知祥一咬牙,假装没听到锣声,纵马挥刀向那群匪军冲去。越追越远,离设伏点越来越近。

董浩云听到了锣声,当即下令道:“打开水坝。”积蓄了半丈高的河水从缺口处冲出,快速地浸润着农田。王知祥身边的亲卫高声叫嚷道:“少帅,小心。匪军用水攻之计。”

王知祥向前看去,一股急流奔泄而来,不过水并不深,仅有尺许高,这样的水不要说骑在马上,便是站在地上也仅有膝盖高。王知祥“哈哈”笑道:“贼人见我们打仗太累,放点水给我们洗洗脚。”说话之间,河水一漫而过,才能盖过马蹄,而前面五十步外立起无数弓箭手。亲卫大急,道:“快走,中了匪军埋伏。”

策马回奔,马蹄深陷入泥泽之中,提蹄困难。身后,箭雨如蝗,飞射而来。王知祥身边的亲卫机敏,上前将王知祥从马背上扑落,掉落在泥水当中,借着马匹的掩护,躲挡着箭雨。

片刻功夫,马儿惨嘶地卧倒在地,亲卫将王知祥按在马倒下的一侧。王知祥看到马身另一侧密密麻麻的箭羽,心如刀绞般难受。这匹战马是江安义送给父帅六十岁寿辰的贺礼--西域的宝马,父帅赐于自己,自己爱如珍宝,亲手打理,有如兄弟。没想到第一次上战场,就将兄弟折在了战场之上。

箭雨倾泻,惨叫声不断在四周响起,那些跟随出战的官兵被箭射中,在泥水中挣扎着,鲜血将泥浆染成红色。身后,赵伟带着盾牌兵赶到,在众人身前树起长盾,且战且退掩护众人退走,总算一身泥泞地脱离了湿呼呼地稻田。

第九百七十五章纵兵南下

申国公的帅旗立在十五里外,王知祥垂头丧气地来见父帅。

赵伟生怕大哥责骂侄子,抢先禀道:“大帅,少帅身先士卒,追击逃窜匪军,阵斩百余人,俘获四百余人。”

王克明早已接到探报,知道儿子轻敌中伏,被困以稻田之中,座骑中箭而死,亲卫数人受伤,随行将士死了数十人,全靠赵伟营救及时方才得脱。王克明原本打算借此次好好教训一通儿子,打他二十军棍让他长长记性,赵伟都闻锣了,这小子居然敢抗令不遵,若是犯在别人手中就这一条就能要他的命。

板着脸捊着须,王知祥知道父帅生气了,不敢多言,老老实实地跪在父帅身前请罪。想起惨死的座骑,心如刀割,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这眼泪忍不住掉落。

王克明暗中叹息,怜子未必不丈夫,自己这个儿子还算成材争气,只是被夫人看护得过度,年近三十才随自己出征,哪怕出征北漠时跟在自己身边,祥儿也不至于会犯下这样的过错。今日犯错或是好事,打他一顿让他将来能少犯些错,二十军棍,打在儿身痛在爹心也要打。

等王知祥受刑之后,赵伟笑吟吟地道:“大侄子,松松筋骨,感觉不错吧。想当年我和你爹三天两头要被朱老头打军棍,隔了十天半月不打浑身都不自在了。”

王知祥的屁股火辣,心情确实好了一些,苦笑道:“三叔,你用不着安慰我了,小侄犯了错,理应受罚,只是可惜了我的赤电,都怪我。”

赵伟叹道:“吃一堑长一智,今日教训当谨记在心。你爹打你也是心痛你,这点道理你要清楚。好了,别难过了,你看我带什么来了。”

说着,赵伟往身后一指。王知祥看到一匹白色的骏马,当初江安义送给父帅两匹骏马,一红一白,红的赤电给了王知祥,白的飞霜王克明自骑。赵伟笑道:“你父帅知道赤电为救你而亡,让我把飞霜给你,让你沉下心来多想想,打仗不能一味勇猛。”

王知祥连连点头,脚步却向飞霜迈去,爱惜地抚摸着飞霜的脖项,飞霜打了个响鼻,亲呢地舔了舔王知祥的脸,王知祥顿时感觉好多了,要不是屁股还在痛,真想翻身上马策马扬鞭驰聘一番。

…………

申国公没有下令追击贼军,这让饶强锋和董浩云事先准备的许多埋伏落到了空处,郁闷地回到了抚马县,此战明面上出动了两万人马,暗地里设伏准备了一万五千兵马,兴师动众,劳而无功,倒折了二千多人马。

大堂之内,众将没有了往日嚣张,打败马辰光后讨天军便得不可一世,认为官军不过是酒囊饭袋,可是进攻兴云府,官军以三千人迎战,大破两万人,官军中出现的重骑简直是恶梦,这些连马都披上铠甲的官兵,箭射不透,枪扎不进,被撞上直接碰飞,这仗没办法打。

董浩云提声道:“诸位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军虽然小有失

利,但优势仍在,官军亦不敢追击。”

大堂内沉郁的气氛松动了些,华立柱问道:“军师,那马儿也穿甲的官军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从未见过这种官军?”

董浩云解释道:“那是官府的重骑军,整个大郑仅有两万左右,主要用于对抗北漠人,有少数装备在京中十六卫,没想到王克明此次南下居然带了重骑军。不过从数量来看,不过五百骑左右,这种重骑冲击力大,难以正面抵御,但是重骑速度不快、难以袭远、怕登坡、机动不灵,只要不在平原地带相遇,重骑很容易破解。”

要造反当然对朝庭的兵种、军械有所了解,饶强锋和董浩云花了大气力去收集这方面的资料,连化州新献的投石霹雳车都探听到了。可是知道是知道,要想仿制就没办法了,不光是财力的问题,还有技术,就拿斩刀来说吧,董浩云命人根据图样打造出数把,可是强度不够,不用几下刀就钝了,无法使用。至于重骑,两人都没有打算去试,讨天军中战马不多,更不要说能披甲的骏马,还有马铠,要知道漠人不缺战马,也没有能力组织起重骑队,朝庭为打造两万重骑,可是掏空了国库的银子。

“知耻而后勇”,董浩云大声道:“诸位将军,官军并非土鸡瓦狗,如若大伙再不加紧操练,大祸就要临头了。”

饶强锋接过话头道:“传我的命令,各处征粮的部队五日内集结,于扶马、驻平、盘水一线结成阵营、修筑工事,与官军决战。”

命令传下后不久,曹成铎部溃兵带回来败亡的消息,饶强锋面如铁色,曹成铎是他的兄弟,虽然说从造反的那天开始就有准备,但真的面对曹成铎死亡的消息时还是难以接受。

“方至重,饶某要将你碎尸万段。”好半天,饶强锋才从嘴中挤出几个字。

董浩云皱着眉头道:“朝庭命令各地藩王统兵守御本州,从仁州兵马与曹成铎交战的情况来看,方至重仅出动了五百兵马,这五百兵马战力之强远超府军,由此看来王府的卫队实力很强。”

饶强锋恨意滔天,咬牙切齿地道:“安阳王府不过一千卫队,我大军南下举手可把他击成齑粉,替曹成铎报仇雪恨。”

董浩云叹息一声,道:“大将军,我知道你心伤曹将军之死,不过军情如火,还望大将军能冷静下来。”

等饶强锋平静了些,董浩云继续道:“安阳王府明面上只有一千卫队,暗中恐怕不止此数。将军大举兴兵前往仁州,仁州定然固守安阳府待援,讨天军要在短时间内攻破安阳府几无可能。王克明的大军就在身后,一旦被他率军追来,里应外合,恐怕讨天军离灭亡便不远了。”

饶强锋道:“依军师之见,该如何行事?”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董浩云抚着胡须道:“讨天军实力还不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跟官军硬碰硬,兴云府一战,大军士气低落,方州

不可久留。”

饶强锋有些诧异地道:“军师不是说让大军集结,在扶马、驻平、盘水修筑工事与官军决战吗?”

董浩云狡黠地一笑,道:“这些话是说给官军的探子听的,讨天军内良莠不齐,大军新败,肯定有不少人打算投奔官军。我让将军这样说是麻痹王克明,只派少量兵马在这里虚张声势,大军迅速南下,脱离战场远走高飞。”

饶强锋在心中盘算了片刻,讨天军虽然人多但真跟官军打斗起来不见得能赢,而且缠斗得越久前来增援的官军越多,讨天军只能靠一路游斗、裹胁百姓壮大。饶强锋一咬牙,就算死也要折腾个底朝天。

目光落在桌上的地图上,离开方州有两种办法,一是学吴彦浩在元华江上飘行,元华江两岸有八个州,除了方州还有七处选择;一是渡过元华江,大军南下仁州或晃州,边战边走,朝庭一时间难以抽调大军围困住他们。

董浩云来到桌边,指着地图道:“沿江而走,我们没有那么多船,而且祝谨峰在清剿吴彦浩时,在江边设立了不少军镇,军镇内有投石车,对大军威胁太大,讨天军只能南下。”

饶强锋念念不忘替曹成铎报仇,道:“既然南下,索性就进仁州,顺手替曹成铎报仇。”

董浩云苦笑道:“大将军,方才我已经说过,仁州安阳王府实力不弱,讨天军难以短时间取胜,而晃州并无藩王,相对实力弱,因此我建议南下晃州。”

看到饶强锋一脸悻悻,董浩云灵机一动,道:“大将军,晃州刺史张志诚是江安义的好友,伤害曹将军的方至重是江安义的义兄,当年大将军攻打林华县时也被江安义所坏,说起来江安义与大将军可是宿敌。”

一句话翻起饶强锋心中的新仇旧恨,饶强锋恨声道:“不错,这江安义确实是饶某的宿敌,可惜他远在化州,要不然饶某拼却一死也要杀了他。”

董浩云笑道:“大将军,那江安义是德州新齐县平山镇人,大将军兴师南下入晃州,然后径直向东前往德州。江安义是有名的点金手,江家豪富,大将军不妨灭了江家取了他家的不义之财,而且江家产名酒金玉液,储存的粮食不在少数,可以充装军粮。”

饶强锋狞笑道:“不错,饶某都有些迫不急待了。”

…………

八月初二,饶强锋留黄三本统领五千人在扶马县驻守,四万大军费时三天渡过元华江进入晃州。晃州刺史张玉诚早有准备,境内粮食早已抢收完毕,下令百姓就近入城或散于边远山村之中,饶强锋大军连续攻打数城不克。

申国公王克明已经察知饶强锋大军远遁,八月初六击破黄三本部,接连收复扶马、驻平、盘水等县,方州境内基本平复。王克明让刺史善后,统率五千大军渡河追击,八月初八大军进入晃州境内。而此刻,饶强锋已经率领大军准备进入德州。

第九百七十六章毁家之仇

晃州武清县,张庄。

庄主不在家,一家人去了德州平山镇过中秋节去了,庄内做主的管家张福。讨天军来了的消息早已传来,武清县派来衙役通知张福把粮食运进城去,张福盘算着这粮食进了城八成是羊入了虎口,与其便宜了官府不如帮帮乡亲,大爷回来后也不会怪自己。三黑要走了四成粮食,张福知道三黑跟伏虎寨的人有联络,伏虎寨是大爷养的一条狗,这年头不太平,有条狗看家护院是好事。

在李鸣锋的看顾下,伏虎寨这两年迅速壮大,从数十人的山头变成了三百多人的队伍,大寨主舒永杰心气大涨,常想着带着兄弟们出门威风威风,可是张大爷让他要隐忍,这要隐忍到什么时候,这老是窝在山里锦衣夜行多憋屈的慌。

五天前,山寨来了个拜客,带来了讨天大将军饶强锋的一封信,请他下山入伙,让他做一个将军,答应为他补齐二千人马。舒永杰怦然心动,讨天军自起事以来,先是夺取灵州丰济仓,然转战方州,击溃朝庭两万追兵,声势大振,兵马壮大到六万,号称讨天军;朝庭派申国公率军清剿,讨天军迅速南下,进入晃州,晃州官府固守城池不敢出战,讨天军如入无人之境,投奔讨天军的义军和百姓多如牛毛。

几日前,讨天军在晃州宁川府大摇大摆列队而过,宁川府四门紧闭,就连有人朝护城河中撒尿都没人做声。舒永杰知道造反有风险,从逆需谨慎,何况申国公发出招抚公告,准许绿林好汉投诚朝庭,为国效力。

所以,舒永杰答复讨天军的信使说考虑两天,一面把人安置进寨中歇息,一面派人下山找黑爷,让他问问张大爷的打算。可是不巧,张爷去了德州平山镇,黑爷居然也跟了去,山寨和张庄没了联络人。

两天后,饶强锋的信使再度来到聚义厅,这一次态度变得强硬起来,直接告诉舒永杰,讨天军要从武清县经过,舒永杰若是不参加讨天军,那就准备消亡吧。讨天军经过晃州宁川府后没有继续南下,而是折返向东,所来的方向正是武清县,舒永杰派人打听过,沿途的山寨不是归顺就是被灭亡,再不就是逃进深山躲避。

思前想后,舒永杰答应投奔讨天军,带着寨中三百多兄弟下了山迎接讨天大将军。见到饶大将军后,饶大将军没有食言,果然封他为武清将军,将一千多兵马划归他掌管,舒永杰麾下有了二千人马,虽然这些兵马多是被裹胁而来的百姓。

军师董浩云派舒永杰先行夺取武清县城,盘岭伏虎寨离武清县很近,闲时舒永杰常化了妆来武原县逛逛青楼、酒楼,这小子还算细心,每次来都会注意查看武清县四城以及城墙情况,时刻准备着哪天率众喽啰下山攻占县城,没想到还真让他赶上了。

武清县西城门不远有块空地,许多穷苦百姓但在这块空地上安家,有人为省几块木板便把家安在城墙之下,日积月累便将城墙掏出大大小小的洞来,从外面看城墙并无不妥,其实这块地方早被挖空了近半。舒永杰让其他人假装攻击四门吸引城头守军注意,自己带着五百拿着锄头的手下挖城墙,不到一个时辰便掏出洞来,武清县城被攻破了。

饶强锋大军来到,听闻武清县已破大喜,给舒永杰增添了一千手下,这次增添的人手中有二百轻骑,装备也明显不同,显然是讨天军的精锐。乱世之中有人、有粮、有装备便可称王,舒永杰心满意足,归顺讨天军这步棋没有走错。

在讨天军南渡之前,晃州刺史张志诚便下令坚壁清野,

讨天军在晃州得到的粮食极为有限,大军又从四万人增长了近倍,粮食快不够吃了。

武清县内的储粮不多,大将军饶强锋和军师董浩云把地头蛇舒永杰找来,询问他哪里可以找到粮食。升米恩斗米怨,李鸣锋曾经的施恩成为了舒永杰的心魔,既然已经跟着讨天军造了反,那便索性撕破了脸。于是,新归顺的武清将军再立新功,带着人马从张庄抢回了六百石军粮,临走之前还放了把火,把张庄化成残垣断壁。

马上便是九月,晚稻将熟,讨天军粮食不多,急需抢粮。武清县地处晃州,却与德州、黔州交界,四周皆山,进退可以自如,官军若要清剿至少要十万兵马,而且地处山区重骑根本无用武之地,饶强锋和董浩云商议就在此处驻扎过冬,等明年春天再定去留。

以武清县为中心,八万兵马四散分布开来,依山设寨,靠水立屯,割据一方。王克明的五千兵马已经进驻宁川府,见到了与江安义齐名的“丰乐三杰”张志诚,张志诚谢过申国公的救援之恩,把自己坚壁清野的做法告诉了申国公。王克明大为赞赏,认为张志诚此举甚妙,匪军没有粮食,届时不攻自破。

得知匪军夺取武清县后不再前行后,王克明凝视着地图久久不语。好半天,考问身边的儿子道“王知祥,匪军停驻在武清县,进山立寨似有长久驻扎之意,你认为该如何应对?”

王知祥早就等着父帅问话,立刻答道“眼下秋粮将熟,匪军停驻是因为缺粮。进山立寨是匪军所长,而且不利于官军展开,父帅所率的重骑和轻骑都无法入山做战,对匪军有益。武清这一带皆是山区,连接晃州、德州、黔州三地,易守难攻,而且利于匪军逃窜。需奏明朝庭,让安南大营北上,安东大营西入德州,安西大营南下,父帅居中指挥,趁着冬季大军行动不便,将匪军围困在盘蛇山中。”

王克明微微颔首,儿子眼光不差,能看出匪军的用意,只是盘蛇山方圆数百里,林密涧深,入山清剿谈何容易;若是围而不攻,耗时太久,朝庭北境急需兵马,不能把十万兵马耗费在此;何况江南一带元天教曾在此起事,多年来仍未消除其影响,元天教余孽不断肇事,现在更是在西域立国,如果饶强锋与元天教余孽勾结起来,就算能剿灭匪军要肃清余毒也非易事。

…………

德州,新齐县平山镇,江府。

管家张福带来张庄被毁的消息,李鸣锋又气又急,十余年辛苦化为泡影,最可恨的是自己养了条白眼狼,难怪妍儿一直不喜欢自己与伏虎寨往来。

看到丈夫脸色发青,呼呼直喘,妍儿劝道“人没事就好,些许浮财,没了也就没了。”舒永杰带兵前往张庄,张福见事不妙带着庄丁先跑了,直接投奔平山镇,有将近两百人。妍儿张罗着安排这些人住下,那边车马行送来了急报,近万匪军进入德州,正朝新齐县方向而来。

李鸣锋一拍扶手站起身来道“来的好,我正要报毁家之仇,这些贼兵送上门来了。妍儿,你让庄上的弟兄跟我前去迎敌。”

张庄逃来二百人,江家在平山镇至少能拉出四五百人,若是发出召集令等上两天,千余人马可至。妍儿一直认为张先生兴建后寨、救助孤儿的做法有些太过了,今天看来张先生确实是深谋远虑,为江家谋百年基业。十余年间后寨的那堵石墙已经远比新齐县的城墙要结实,加上护墙河、守城器械,称得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贼军要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无法攻进其中。

寨内里面存储着足够的粮食,足够二千人在里面生活一年,万一石寨攻破,后山还有通道逃走,可入山而走、可顺河而下,有府中这么多护卫保护,根本不用担心安全。

江老夫人已经不再管事,江府名义上的主人是江安义长子江晨智,江晨智已经十五岁,去年通过府试,成为秀才,比起其父江安义还要早上两年。雏凤清于老凤声,无数誉美之辞涌来,江老夫人对这个长孙更是宠溺得过头,江晨智难免有些飘飘然。

冬儿看到儿子变得趾高气昂、目空一切,心中暗急,带着江晨智前往新齐县拜见余师,余知节一通考校拍打把江晨智从天才梦中打醒,原来自己以为的天纵之材不过是死记了几本书,自己所做的诗勉强称得上中规中矩,哪有父亲诗赋的半点灵气,刺史大人取中自己多半是看在父亲的情面上。

回到江府的江晨智放下浮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家中事务由冬儿和妍儿两人打理。冬儿不愿抛头露面,只管着府中内务,对外之事便是妍儿的事,而这位姑奶奶未出嫁前便做着江家的主,被江安义寻回家后,一年之中大半时间都住在江家,只要冬儿不与她争抢,顺理成章地成为江家对外话事人,所以李鸣锋才会向她请求调动江家护卫。

这些多年夫妻,李鸣锋已经向妍儿坦诚了他的身份,不过他表示与元天教不再牵扯,安心与妻儿生活。妍儿知道丈夫是条困龙,一时渴望着腾空兴云布雨,因为自己和儿女才甘愿蜗居在张庄,他与伏虎寨的那点小动作妍儿心知肚明,常感对有些愧疚。

妍儿曾私下里试探过李鸣锋,是否愿意到哥哥手下任职,二哥在大哥的照看下已经是定远将军(正五品上)了,丈夫的武功才学不在二哥之下,不用几年也能做个将军吧。可是李鸣锋严辞拒绝,妍儿暗中叹息,知道丈夫是不想被人看成依靠裙带关系,真是成也自己败也自己,不知是谁拖累了谁。

李鸣锋跃跃欲试,妍儿只能遂他心意。一声令下,江家护卫迅速武装起来,府内、车马行、镖局有战马二百余匹,上好的兵器不缺,多是张先生从西域购进的百练钢刀。丈夫要出征,妍儿把江家的家底都搬了出来,带着李鸣锋来到后寨,打开军械库,里面陈列着居须轻甲、细鳞甲,上好皮甲。

郑朝允许百姓拥有刀剑,但对甲胄的数量却是严控,普通百姓私藏盔甲便是死罪,八品武官(县尉)允许自置皮甲一副,七品武将则许两副,六品武将许置甲五副,五品则为十副;四品以上武将许二十副,文官许十副;三品以上武将许五十副,文官二十副;男爵五副、子爵十副、伯爵五十副、侯爵百副,公爵二百副,王爷置甲数与护卫数同。江安义是平山侯,按制可置甲五十副,加上江安义是五品将军,再添十副,也就是说江家允许置甲六十副。

李鸣锋看到仓库中银白的居须甲就有五十副之多,细鳞甲、明光甲、锁子甲等铠甲不下百副,至于皮甲更是堆积如丘,若是被人告发,江家恐怕罪责不轻。

李鸣峰挑选了二十副居须甲,二十副细鳞甲,二十副皮甲,刚好是江家能拥有的盔甲数,不过细究起来,江安义兄弟身边还有百余名亲卫个个都有盔甲,早已超出了朝庭规制。这种事情谁也不会认真查究,那些王爷身边的卫队真如规定的那么多吗?哪个公侯家中的盔甲没有超过定制,甚至连乡间士绅家中也藏有几副铠甲。

送走精神焕发的丈夫,妍儿开始处理家务事。

第九百七十七章火烧匪军

匪军大举东来的消息已经通知了新齐县官府,官府如何应对江家管不了,也不能管。余家、郭家住在城内,江家却是不能不管,妍儿派出车队去接余府和郭家的人来平山镇避乱,后寨这几年把山掏空,延展开去,容纳二三千人不成问题,相比县城,后寨的安全性高得多。

郭家的百余口人很快接来,去接余老爷子的车马却走了空,领队的杜世磊带回来老爷子的话,“老夫是新齐县人,多年食朝庭俸禄,自当为国出力,贼军若来攻城,老夫便与新齐县共存亡”。

讨天军要来的消息很快传开,平山镇内乱做一团,商队急匆匆地离开,前来找活的百姓也各回各家,原本住在镇上的人家,大车小包地装着家私往外逃难,半天不到,原本热闹不堪的平山镇变得冷冷清清。风从空荡荡地大街上刮过,卷起落叶,一片萧瑟。

江家的后寨虽大,总不可能将平山镇所有的百姓都收容进去,何况后寨有许多机密,人多眼杂被人发现于江家不利。谁也不愿意背井离乡,看到江家从县城接来郭家人,不少乡人想着也能到石墙后避避,可是被妍儿拒绝,于是江家为富不仁、毫无乡邻情义的流言便随着逃难的乡人散播开了。

…………

平山镇以西六十里,信业县境内,李鸣锋接到探马的禀报,守天军三千人正朝官道而来,还有十里的距离。来敌有三千人,一味硬冲上去显然不行,李鸣锋是刘子维的弟子,知晓地利的重要性,一路行来李鸣锋便观察着地势,得知匪军相隔十里的消息后,率军折返。

身后五里有片树林,树林后面有条小河流过,九月正是芦花盛放的季节,漫天芦花随风起伏,美不胜收。李鸣锋常年在这条道上往来,曾带妍儿到这里看过芦花,对这片地形十分熟悉。接连十多天的太阳,早将芦苇荡晒得发枯,只要一个火星便能燃起冲天火焰,李鸣锋准备把讨天军引入其中。不敢将兵马隐伏在芦苇荡中,李鸣锋让众人退到五里外,挑选了三十名高手,李鸣锋立马在官道之上,等着讨天军的到来。

毁灭平山镇江家是饶强锋的心愿,饶强锋开拓盘蛇山根据地的大事都交给军师董浩云,自己亲自领了八千人马前往德州新齐县,他要亲手将江家化为齑粉,新仇旧恨一起清算。

先锋官是舒永杰,这位讨天军的武清将军正是春风得意时,夺取武清县立了首功,接着张庄抢粮再立新功,军师董浩云对他十分欣赏,说动大将军让他顶替了曹成铎死后的空缺,成为讨天军十大将军之一。

大将军要前来德州对付江家,舒永杰以熟悉道路为由主动请缨,领着麾下三千弟兄成为大将军的开路先锋。骑在马上舒永杰顾盼自雄,大将军答应他只能顺利拿下江府,给他再添三千兵马,让他独立成军。大将军手下有十大将军,独立掌军的不过五人,自己要后来居上,成为五虎上将了。

探子飞驰来报,前面有人拦路。舒永杰一惊,官军来了?忙问道“多少人,是哪里的官军?”说实话,对上官军舒永杰心中还是没底。

“禀将军,不像是官军,只有三十来人。”

舒永杰松了口气,冷笑道“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阻挡本将军的去路,该不是哪里的好汉听闻本将军路过想入伙吧。来人,随本将军前去一观。”

在亲卫的簇拥保护下,舒永杰来到前列。他在伏虎寨的喽啰中挑选了五十人作为亲卫,作为将军的亲卫自然装备要比旁人好,战马、砍刀、长矛,身着皮甲,在一群破衣烂衫、手持棍棒锄头的百姓中自是威武不凡。

向前望去,明晃晃地耀眼,银白色的铠甲看在眼中十分喜人,舒永杰一看喜欢上了,自己要是换上这身铠甲肯定比现在还要威风百倍,这银色的盔甲不在少数,献几副给大将军外,还可以用来交好别的将军,自己身边得用的兄弟也可以笼络一下。

“舒永杰,好贼子。”一声厉喝打断了舒永杰的遐想。声音很熟悉,舒永杰眯起眼仔细分辨了一下光团中的脸,居然是张庄主(李鸣锋)。舒永杰下意识地一哆嗦,当初到张庄抢粮食时给他的记忆太深,只要想起还感觉到背上有一只沉重的脚踏着。

舒永杰随即醒悟过来,自己现在是讨天军十大将军之一,身边跟随着三千兵马,身后还有大将军的五千兵马,哪用得着怕这个小小的庄主,张庄不是让自己带人给毁了吗?呵呵,八成是这位张庄主得了消息气愤不过,带了人准备到半道上教训自己吧。

想起张天生的武勇,舒永杰悄悄地勒马往后缩了一步,高声道“原来是张庄主啊,有些日子没见了,舒某专程到庄上拜访,听说庄主跟夫人到娘家过中秋佳节去了,真是无缘啊。”

“舒永杰”,李鸣锋怒喝道“张某待你不薄,你却让人焚毁我的庄子,真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小人。”求书寨中文

舒永杰干笑了两声,道“张庄主,误会了。舒某是奉饶大将军之命前去请庄主入伙的,为绝庄主后顾之忧才命人放火烧庄。张庄主,你我是旧识,你若愿意投奔到我军中,我立时禀报大将军委你为我的副手,你我共同执掌六千兵马。我知庄主素有大志,投奔讨天军正是大鹏展翅之机,庄主切莫错过。”

李鸣锋差点没被舒永杰把鼻子气歪了,要自己做他的副手,也不知舒永杰哪来的自信。话不投机半句多,李鸣锋伸手摘弓,一箭向舒永杰射去。舒永杰身边的亲卫早有准备,箭只射在盾牌上,深达半寸,箭羽微微颤动。

舒永杰冷笑一声,道“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好心没好报。来人,将张天生拿下,最好别伤了马。妈的,这小子的马比我的都高大。”

一声令下,众军突出,李鸣锋等人边走边战,一囊箭射完,身后倒下了数十人。舒永杰躲在人丛之中盾墙之后,高声笑道“张庄主,趁早降了还能保全性命,要不然别怪舒某不讲旧情。”

李鸣锋恨声骂道“狗贼,有种你上前来,咱们两人较量一番。”

舒永杰冲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带人绕到前面去拦李鸣锋的去路,嘴中笑道“舒某早就想和庄主一战,今日如愿不胜之喜。庄主且稍待,等我紧紧盔甲。”李鸣锋知道舒永杰的打算,只要他不将芦苇荡的路堵上便不去管他。

磨蹭了半柱香功夫,舒永杰看到李鸣锋的退路已经被挡,得意扬扬地现身,扬起手中马鞭笑道“张天生,你已经落入我的手掌之中,还不速速归降。”

“小人”,李鸣锋怒骂一声,旋转马头朝树林冲去,一片明晃晃在树林之间时隐时现。舒永杰急了,自己看好的盔甲、马匹可不能飞了,一声“追”,手下喽啰们跟在李鸣锋身后闯进芦花荡。

李鸣锋有意诱敌,当然不可能跑得没有踪迹,不时地返身回射,舒永杰的前路又倒伏下几具尸体。追进二三里,舒永杰发觉不对,这四周一片茫茫芦花,要是李鸣锋点起火来如何应对?

勒住马,舒永杰高声喝道“停住,不要追了。”

李鸣锋暗道可惜,至少还有半数匪军未进芦苇荡中,既然已被识破,那只有立时点火。命令手下晃着火折,四处点火,片刻之间浓烟滚滚,烈焰飞腾。匪军深入芦苇荡中,前面的拼命往后退,后面的还在往前追,两处挤在一起,动弹不得。

大火片刻之间席卷过来,惨呼起不绝于耳。舒永杰吓得魂飞魄散,身后是拥堵的人马,身前却是大火。急中生智,舒永杰大叫道“用盾牌护住我,往前冲。”

死死地夹着马腹,催着战马往前冲去,几名亲卫手持盾牌在前面开路,舒永杰屏住呼吸,将头埋在马脖之后,闭着眼睛往前冲。

感觉脸上热意消减,舒永杰睁开双眼,居然被他冲出了火阵,还没来得及欢喜,就看到不远处李鸣锋催马挥刀冲了过来。舒永杰被李鸣锋狠狠教训过,哪敢跟他较量,吩咐身边亲卫道“给我挡住他。”

目光四扫,看到右侧没有火,不管三七二十一,催马往右逃去,等李鸣锋解决了几名亲卫,舒永杰早已不见了踪影。

李鸣锋不可能把精力浪费到追舒永杰身上,要知道还有三千匪军,一旦重新组织起来自己的五百人应付起来吃力,死伤过多的话不好回去向妍儿交待。

从事先看好的道路脱出芦苇荡,李鸣锋召集人马杀了回来,舒永杰还像没头的苍蝇般在芦苇荡中乱窜,匪军群龙无首乱成一团,李鸣锋带兵杀至,没有费多大功夫便将匪军杀散。

李鸣锋正要趁胜追击,饶强锋的大队人马赶至,李鸣锋见贼势浩大,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第九百七十八章平山浩劫(一)

舒永杰灰头土脸地来见饶强锋,三千先锋军仅收拢回一半,芦苇荡中烟熏火燎倒下五六百人,李鸣锋带人杀了一百多人,还有七八百人见势不妙溜之大吉。

饶强锋抬手一巴掌,将舒永杰扇倒在地。舒永杰的半边脸肿了起来,满嘴是血,不过心情却松快了下来,饶强锋肯打自己就表明没有起杀心,虽然投靠饶大将军不久,舒永杰知道这位饶大将军可不是吃斋念佛的善主,曹永铎兵败身死他部下逃回来不少,被饶强锋生劈了好几人。

“我再给你一千人,连同你手下的残兵,给我扫平平山镇,要不然不要再来见我。”饶强锋冷声道。舒永杰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不能扫平平山镇,估计自己只能流亡天涯了。

新齐县平山镇,状元家乡,财富之源,谁人不知,离着平山镇还有十余里,舒永杰就感受到了平山镇的不凡,道路宽敞平坦,道旁店家林立,当然讨天军过境,诸神退避,这些店铺都上板关门。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浓香,让舒永杰想起江家的香水产业,他在逛青楼的时候可没少听楼里的姑娘念叨神奇的香水。

大道上空无一人,显然是平山镇的百姓听到了大军要来的消息都逃走了,舒永杰摸摸了犹未消肿的脸,下令道“前面不远便是平山镇,众军给我小心了,注意敌人偷袭。”

吃过亏,舒永杰可不想再犯第二次错,再说饶大将军也不会再给他犯错的机会,前面派出了五哨探马,流星般地回报平山镇的情况,半个时辰后,大军已经能看到平山镇外高耸的状元牌楼了。

舒永杰下令大军停住,就地休整,走了大半天的路,可不要让李鸣锋以逸待劳。饶大将军新给的一千人马还算精锐,像模像样地摆开阵势,盾牌立地,长枪随后,弓箭手压阵。

亲信赵大刚带着几名手下从镇中驰出,来到舒永杰面前禀道“禀将军,平山镇内空无一人,江家紧闭府门,看不清内中情形。”

跑了?那是皆大欢喜。舒永杰转着眼珠,李鸣锋手下可有四五百号人,真打起来自己就算能赢损伤也不在少数,看样子饶大将军是不会再给自己加人了,手下的兵马就是实力,自己要想成为五虎上将手下没人可不行。

“赵大刚,你带五百人进镇,四处搜一搜,看看有没有人藏在家里的,把人带过来见我。”舒永杰吩咐道“先不要动江家,等大将军的兵马到了之后再说。”舒永杰心想,江家是饶大将军的心头恨,这毁家泄火的机会还是留给大将军吧。

功夫不大,赵大刚真抓了几个老头老太太过来,秀铃娘就在其中。圆脸姑娘秀铃嫁到了城里,平时没事就会来平山镇干活,匪军要来,秀铃早早就把家人接进县城了,秀铃娘放心不下家里喂的两头猪,和江老夫人说好,等匪军来了便躲在后寨去。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当初两人差点成了亲家,

江黄氏答应了。

昨天李鸣锋带来匪军将至的消息,原本镇上还有零星的几个人要么进了后寨、要么早早离开了,秀铃娘想着喂完猪就去后寨,哪知猪窜出了圈,在外面乱跑,要是平日有人帮忙很快就能把猪赶进圈,现在镇上哪有人,等她费尽力气把猪赶进了圈,自己也被赵大刚抓住了。

“乡亲们,不用怕,江家人都到哪去了?江家姓张的女婿带着人去了哪里?”舒永杰尽量摆出一副和善的样子,可是半脸肿脸不时地抽抽着,让人看得害怕。

一片沉默对答,舒永杰笑道“不用怕,你们谁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放他走。你们谁告诉我,这镇上的人都到哪去了?”

这个问题好答,有个老头壮着胆应道“听说你们要来,大伙都跑了。”

舒永杰点点头,示意手下道“让他走。”

看到那老头以兔子般灵敏消失,其他的人都动了心,眼巴巴地望着舒永杰,等着他提问。舒永杰很满意这种状态,笑道“谁知道江家人去哪了。”

秀铃娘抢先答道“江家人都去了后寨。”

“后寨?”舒永杰一愣,问道“后寨在哪儿?”

秀铃娘抖机灵,横了一眼那些没有说话的人,道“这位将军,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舒永杰抬手给了秀铃娘一记耳光,冷笑道“真当爷是菩萨了,给你个梯子还想上天了。后寨在哪,快点说,不然宰了你。”

等饶强锋的大军到来时,舒永杰屁颠屁颠地将他迎往江府宅内,一面介绍着情况“江家人躲到后寨去了,江安义的老母、妹子、小妾还有一双儿女都在。后寨就在江家宅院后面五里处,我带人去探看过了,在山坳之中,易守难攻,我不敢强攻,只等大将军来下令……”

江家这些年不断修缮,于细微处下功夫,楼台堂榭华美异常,一草一木都别具匠心,饶强锋脚步不停向里走,直接来到竹山之下。抬头看着满山青翠,饶强锋道“都说江家风水好,才会出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世人都传江家的这片竹山是风水宝地,护佑江安义一路顺风顺水,本将军今日便先挖断江家的风水。来人,给我把竹子都砍了,连根刨起。”

竹山是江家的风水宝地可是从安龙寺洪平大师口中传出,谁不知道洪平大师是明普寺的高僧,高僧慧眼定然不会说瞎话。有机会来江府的人都想亲眼看看这片风水地,有人在自家院中也置起竹山,希望能沾点福气,希望家里有人像江安义那样中状元,然后攒个金山银山回来。

江家对这片竹山保护得很好,可惜今日遭了兵祸,竹子被砍断,竹根相连要掘出来可不容易,饶强锋站在檐下看着满山狼籍,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时间不早,饶强锋让人继续刨着竹根,由舒永杰引着来到后寨。远观后寨座落在群山

怀抱之中,青石砌成的寨墙高达三丈,从外面看不透有多厚,但二里多长的寨墙上人影幢幢,至少也有三四百人守在墙头,饶强锋估摸这寨墙至少也有二丈宽。

寨前有护城河,舒永杰介绍道“这护城河中的水是活水,源自山间瀑布,据末将探知,后寨内可容纳三千余人,江安义的妹夫就是那个张庄的庄主张天生是个好手,江家的庄丁约有五百来人,凭借石寨而守,恐怕不容易攻打。江家产金玉液,里面是酒厂,平日有数万石粮食,加上有天然山泉,里面的人吃喝不愁。”

“可探清楚了后寨通往哪里,有什么退路?”饶强锋问道。

舒永杰从秀铃娘等人口中询问过后寨的情况,可是江家后寨乃是重地,寻常人哪知道其中的秘密,见饶强锋问话,舒永杰答道“末将问过,江家没修建寨子之前,这里本是一片山坳地,里面有一潭池水,镇上许多人曾到过里面游泳和钓鱼。这片山坳四周都是悬崖峭壁,没有道路通往他处,是处死地。”

饶强锋狞笑道“瓮中之鳖,江家想凭险而守,做梦。传令下去,在寨前扎营,明日一早随本将军攻寨。”

第二天攻寨,饶强锋见识到江家后寨的坚固,百余条性命垫进去,居然连护城河都没有填平。从寨墙上射下的箭雨没有止歇的意思,看样子江家在寨内储藏了足够多的箭只。

晚间,江家府内,饶强锋召众将商议。

从今天攻寨的情形来看,没有半个月根本无法攻下石寨。而讨天军入德州境,朝庭不可能坐视不管,何况攻打的是化州刺史江安义的家,德州府兵无力相援,但安东、安南都护府十天后极可能前来救援。到那时,兵成疲兵,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饶强锋道“五天之内,一定要拿下后寨,便是用人填也要给我把后寨填平了。”

众人沉默不语,后寨的坚固众人都见识过了,加上江家箭只不缺,要硬冲恐怕枉送性命。寨墙够高,又隔着护城河,攻城梯也递不上去,递上去也被砍断了,江家的后寨比起府城来还要难打。

饶强锋的目光落在畏畏缩缩的舒永杰身上,道“舒将军,你足智多谋,可有什么好主意?”

舒永杰既是得意又是为难,大将军对自己高看一眼,自己将来在讨天军中的地位肯定看好,可是江家后寨易守难攻,大将军让自己上,自己怕是凶多吉少。

点将点到自己,舒永杰硬着头皮道“禀大将军,江家后寨难以硬攻,明日要先让人先装了土袋将护城河填平,然后再从长计较。”

饶强锋冷笑一声,道“本将军怕是等不了从长计较,舒永杰,给你三天时间,三天攻不下后寨,那就不劳烦你了,本将军亲自来。”

舒永杰暗暗叫苦,看来自己在芦苇荡损兵折将的后遗症还没有消除。

第九百七十八章平山浩劫(二)

苦思一夜,舒永杰想了些攻寨的办法。

大军从晃州武清县远来德州平山镇,并没有携带攻城器械,磨刀不误砍柴功,舒永杰向饶强锋请求,让军中工匠先行打造攻城军械。平山镇多山多木,从竹山上砍下的竹子正好用来做攻城梯,在石寨前搭起了十处箭楼与寨墙上的庄丁互射,将木板钉成搭在护城河上,午时过后,讨天军开始了攻寨。

李鸣锋在寨墙上指挥着反击,张克济在设计寨墙的时候没有采用平齐的寨墙,而是凸向外边,而且有如锯齿,看上去有如张着獠牙的大嘴。庄丁在锯齿状的寨墙上能从左右同时射击登梯的匪军,一时间匪军如同饺子下锅般掉落。

饶强锋忍耐不住,一手持盾一手拿斧,亲自登梯。讨天军看到大将军亲自出马,士气大振,舒永杰命令箭楼上的弓兵掩护饶强锋往上攀。

双方箭雨交织,饶强锋逐渐登上梯顶,刚冒出头来,一把钢刀便横扫而至,饶强锋用手中盾牌抵挡,“当”的一下,震得他身子往下一沉,好大的劲。

心中怀疑是不是舒永杰所说的张天生,手搭在寨墙的垛口处用力往下一按,身子借力而起,猛地往上一蹿。人在空中看见寨墙上有不少人,三把钢刀带着利啸从左右向他劈来。

光听风声就知来势凶猛,饶强锋厉吼一声,左手盾牌往外摚向左侧的两把刀,手中斧子朝右侧的钢刀迎去。左手盾牌先行与钢刀相触,从盾身传来的大力震得饶强锋的身形向右倒退,恰好这时右手斧与右侧刀相遇。饶强锋手中硬劲化柔,借助右侧刀的猛力竭力扭转身形,险之又险地将右脚尖点在了寨墙之上。不等他身形站稳,左侧钢刀如附骨之蛆般跟至,一刺前心,一插小腹。

饶强锋眼眉一跳,高手。激起胸中战意,手中盾牌护住上身,饶强锋身形前探,抡起斧子向身前之人劈去。长梯上,孟子辉随后登上寨墙,看到大哥遇险,孟子辉奋不顾身向前扑去,手中刀斩向左侧一人。那人不得不撤回刀,架住孟子辉劈来的刀。

右侧那人被斧子震得略退半步,立稳脚后挥刀再上,此时饶强锋已踏前一步,稳稳地站在寨墙之上,护住身后的长梯。讨天军看到大将军成功登上寨墙,欢声雷动,沿着那架长梯不断向上攀去。

李鸣锋在半里外巡视,听到寨墙上乱声起,发现匪军居然攀上了寨墙。很出乎意料之外,没想到讨天军中居然有这样的高手,居然能硬扛江家的护卫,要知道江家的护卫都是龙卫供奉调教,多是能以一敌十敌百的高手。

若被匪军占据寨墙,若寨内数千人就危险了,李鸣提刀向使斧的贼人跑去,借着奔跑的势头,钢刀猛地向饶强锋劈去。饶强锋越打越心惊,江家居然有这么多的高手,怕是把讨天军的高手加起来都有所不及,这寨墙之上二百余人,真如铜墙铁壁一般,身边登上寨墙后的弟兄不断地惨叫倒地,饶强锋心生退意。

左侧

,一把钢刀带着尖啸而来,一道白芒透刀而出,刀芒,是内家高手。饶强锋心中苦涩,江家到底还有多少底牌未出。若是平日较量,饶强锋绝不会退缩,但此刻他已无战心,向后避去,用手中盾牌往侧旁卸开刀身劲气。

刀斫在盾牌之上,饶强锋感觉手上一轻,铁盾居然被钢刀劈落一段,“当啷”落在地上。饶强锋顺手将手中残盾向李鸣锋甩去,转身抓住身后的孟子辉,纵身跳下寨墙。三丈高的寨墙难不住他,快要落地时饶强锋挥斧向地面砸去,一股劲气拍得地面尘土飞扬,借助劲气反震,饶强锋稳稳地站在地面上。

…………

江府已经变得杂乱不堪,竹山变得童山濯濯不说,院中空处堆满了喽啰们抢来的财物、粮食。天色已晚,饶强锋下令收兵,带着手下将领穿过杂乱的院落来到大厅,酒席摆上,饶强锋却没有食欲。

舒永杰小心地道“今日大将军大展神威,差点就把后寨拿下,今晚末将命人多造攻城器械,明日定将后寨拿下。”

饶强锋沉吟片刻,道“舒将军,今日一战我发现江家护卫实力颇强,要想拿下后寨并非易事,是饶某有些轻敌了。昨日所说,让你三天之内拿下后寨之事作罢。”

舒永杰跪倒在地,哽声道“多谢大将军休谅,舒某就是肝脑涂地也要报答大将军的恩德。”兵败之后,舒永杰没少听到冷言冷语,大将军这席话算是给自己正名了,不是舒某无能,而是江家太厉害。

孟子辉随饶强锋攻上寨墙与江家庄丁交过手,对江家庄丁的厉害深有体会,他与黄三本、王凯、李宗明、曹成铎等几人跟随饶强锋十余年,情同手足,说话没有顾忌,道“大哥,照这样打下去咱们拿不下江家后寨,不如先将新齐县城拿下,补充给养再做打算。”

八千兵马带了十五天军粮,从武清县来平山镇用了七天,在平山镇并没有搜刮到多少粮食,原打算拿下江家后寨可以补足粮食,照眼下看来江家后寨怕是难是顺利拿下。一旦耽误的时间久了,朝庭的援兵赶来,那便要赔了夫了又折兵了。

饶强锋心中犯难,此次远征平山镇董军师并不赞同,认为他因小失大,可是为替曹成铎报仇、为林华县失利讨回公道,饶强锋说服董浩云他去平山镇速战速决,顺道抄了江家的财富补充给养,现在看来有些冒失了,江家并非可以随意啃食的鱼腩,是只生猛多刺的刺猬。

江家后寨范围不大,六千多兵马难以展开,饶强锋想了想道“子辉,明日你带三千兵马前去新齐县,我留在此继续攻打,咱们兵分两路,两不耽误。”

…………

匪军来到平山镇的消息传至,新齐城内风声鹤唳,四门紧闭,李县令把衙役和团练都派上了城墙,又在城中征募了上千青壮帮着守城。原户部尚书余书知节更是慨然将家中五十多名青壮仆佣全部派出,捐粮二千石,又号召城中乡绅出

人捐钱,保城卫家。

夜已深,静思斋内余知节手拿书卷在灯下看书,归乡之后无案牍劳神,余知节脸色变得红润,气色比京中好了许多。手拿书本,余知节有些出神,讨天逆军东来,已经在平山镇与江家人交战,随时可能前来攻打新齐县,余知节就算养气的功夫再好,这个时候也沉不下心来看书。

江家派人来接他,被余知节拒绝了,二个弟弟带着子侄辈都避去了文平府,孙辈们皆在京中读书,整个余府只有他一个当家人。余知节放下书,嘴角露出释然的笑意,自己了无牵挂,贼人若是破城,便最后为国效把力,用这把老骨头激励志诚、安义他们为国尽忠吧。

江家劝不动自己,派来了四名高手保护,这四名高手就住在府中。余知节伸手捊须,自己已经决意与新齐县共存亡,竭尽余忠,有几封信倒是可以托四名高手带出去。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余知节抚着花白胡须面现苦痛之色,想起还未等到几个孙儿金榜提名的消息,想到四世同堂家族兴旺的希望,心潮起伏,脑海中浮现出许多话要跟天子、儿孙、女婿、弟子交待。

青史留名,读圣贤书不外如是,余知节神情激荡起来,大郑立国近二百年,天下承平久矣,很长时间没有听闻到忠臣烈士的事迹了。当今天子即位以来,战事不断,风云激荡,这些信会让天子、世人看到自己的忠烈,借以激发世人报国之志,那自己纵是身死也值了。想到这里,余知节拿过纸笔,奋笔疾书起来。

…………

饶强锋兵分两路,孟子辉带着三千兵马攻打新齐县,战火两处燃起,两处战事都不如意。傍晚时分,饶强锋接到了孟子辉送来的军情新齐城防守严密,百姓上城协防,仓促之间难以攻克。

夕阳下石寨染上层金色,真如铜墙铁壁一般,饶强锋心中暗自嘀咕,江安义会不会是自己的克星,自己自起事以来,凡是不利之利都与江安义能搭上关系,若是再有几日攻不下石寨,自己只能灰溜溜地率兵回返,这对讨天军是个沉重的打击。

寨内升起炊烟,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饶强锋看看身边疲惫不堪的军士,下令道“收兵回营。”

“大将军,末将想到一计,可以拿下石寨。”舒永杰在身旁惊喜地叫道。

饶强锋转脸看去,道“什么办法?”

舒永杰指着寨中冒起的炊烟道“火攻。”

火攻,饶强锋想了想,道“石寨在山坳之中,若是能将引火之物丢进去,里面的人倒是插翅难飞。只是如何将火丢进寨内?”

舒永杰眉飞色舞地道“可以垒土成山,从山头将木头、竹子等易燃之物掷进寨中,然后用火箭点燃,寨中之人除了冲出来别无他途。嘿嘿,末将也能报芦苇荡被烧之仇。”

饶强锋大喜,道“舒将军,你真是足智多谋,待取下石寨之后,你便是我讨天军五虎上将之一。”

第九百七十九章知节尽节

大火熊熊燃起,将后寨化成一片火海。土山之上,简易的撬杆不断地把木料投向寨中,连寨墙外残破的竹梯也燃着了,护城河中的水蒸起腾腾热雾,寨门处被赤堆了高高的木材,就算寨中人想往外冲也不容易。

寨墙上已经看不到人影,隔着寨墙二十多丈远,仍能感觉到热浪滚滚炙人,饶强锋带着兵马列阵在百步之外,严防着寨中人冒死往外冲,舒永杰则一脸狰狞地站在土山之上,让兵丁不断地往寨内投木材。

饶强锋和董浩云专门研究过投石车,没有实物只能根据描述做出简易的撬杆,把平山镇人家的房梁拆下做为简易的杠杆,一头用皮袋兜着木料,一头用人用力往下拽,木料腾空而起向寨中砸去。这种简易的撬杆用不了多久就坏了,舒永杰让人把平山镇人家的房梁尽皆拆下,坏了一架便换上一架新的,边坏边造,拽杆之人换班,一刻不停地往寨内投木料。

大火一直烧了两天两夜,便连护城河也烧干了,饶强锋试着往寨墙上射了一箭,大片的石料粉末般地落下,都烧酥了。出乎饶强锋的意料,寨中并没有人冲出来,饶强锋没有打算进寨看看,大火犹在,要等温度降下来至少还要三两天,时间来不赢,寨中的粮食肯定也化成了灰烬,如果寨子没有退路,寨中人恐怕也被烧成了灰,自己将江家乃至平山镇化成一片灰烬,算是报仇了。孟子辉攻打新齐城不利,是时候前去增援了。

离开平山镇,舒永杰命人将房屋点燃,状元牌坊早被砸烂在地,舒永杰骑着马从破石块边经过时,恶意满满地吐了口唾沫。

饶强锋的到来不仅给孟子辉带了数千兵马,而且还带来了许多攻城器械,看着城外浩浩荡荡的讨天军,城墙上的守军面如土色,谁都知道新齐县守不住了。

舒永杰奉命策马来到城前,高声喊道“讨天军饶大将军有令,尔等速速打开城门归降,大将军答应不伤害尔等性命。否则,城破之时,鸡犬不留。”

李县令在衙役的护卫下,颤微微地探头应答道“这位将军,本县愿意开城归顺,但愿将军言而有信,不伤害我城中百姓。”

城门打开,李县令率着官吏出城,跪在舒永杰的马前,迎接讨天军进城。舒永杰感觉扬眉吐气,当年自己见了衙门的小吏都要弯腰屏气,今天高高在上的县老爷跪在自己的马前抖成一团,大丈夫当手握杀人刀,纵横天下。

讨天军接管了新齐县四门,李县令将饶强锋等人迎到县衙,饶强锋在正中坐下,看了一眼心神不宁的李县令,宽慰道“李大人放心,你既然开城投诚,本将军就不会为难你。等大军西归,李大人便随我一同前行,讨天军极缺李大人这样的治事之才。”

李林逸只得应是,他开城迎敌,虽说是为了保存城中百姓性命,但天子恐怕不会体谅自己的苦衷,信南县县令王温驰降敌后被擒获,被凌迟处死,家人贬去青州服苦役,自己开城迎接讨天军进城,家人怕是要受牵累。

一人苦不如众皆苦,李林逸拱手道“大将军,要论治事之才,李某怎能跟前户部尚书余知节余大人相比。余大人现居在城中,大将军若能请动余大人相助,胜过李某百倍。”

“余知节?江安义的老师留在县中。”饶强锋眼眉一立,这真是意外之喜。他知道余知节是新齐人,不过以为余知节得知讨天军要来肯定要逃到文平府去,没想到他居然还在新齐县中。余知节做过户部尚书,江安义是他的弟子,晃州刺史张玉诚是他的女婿,这样的人物若能投靠自己,对朝庭的打击是巨大的,就算他不降,自己把他掳到军中,对外宣称余知节投降讨天军,将来攻打城池招降官兵会容易许多。

饶强锋当即站起身,笑道“大贤在此,饶某当登门拜访,李县令,劳烦你带路。”

城西余府,大门打开,余知节得知李县令开城降敌之后,当即遣散了家人,把信交给江家派来保护他的四名高手,拒绝了他们保护自己的要求,独自坐在静思斋中,他知道讨天逆贼不会放过自己。老管家余福说什么也不肯走,逼急了干脆说留下来替老爷收尸,余知节见他心意已决,也便随他去了。

屋外脚步声杂乱,余知节深吸了口气,贼子来了。李林逸神情复杂地引着饶强锋走进屋内,冲着端坐在书桌后的余知节一躬到地,道“余公,讨天大将军饶强锋前来拜望余公。”

余知节手捊胡须,叹道“李大人,你在新齐县居官尚称清廉,怎么能屈身事敌,将清名毁于一旦。人生自苦谁无死,何必如此爱惜生命,苟活一时,还连累了家人。”

说罢,余知节连连摇头。李林逸急声辨道“余公,李某何惜一死,只是城中百姓何辜,李某愿以自己的声誉换阖城百姓的生存,此心天地可鉴。”

余知节没有理他,看向饶强锋道“你便是逆贼饶强锋了,我听安义说过你在林华县做乱,可惜官府没有将你拿住治罪。你不思悔改,居然变本加厉,再度叛乱,致使百万生灵因你涂炭,你罪孽深重,老天也难容你。”

饶强锋“哈哈”笑道“老天何曾有眼,好人不长命,祸害享荣华。饶某不怕老天,只信手中钢斧,胸中但有不平,砍过去便是。余大人口口声声为国为民,饶某造反也是让百姓不用受官府盘剥,志向相同,饶某此来请余大人到我军中主政,也好造福天下苍生。”

“老夫若是不肯呢?”

饶强锋冷笑一声,道“这恐怕就由不得余大人你了,来人,请余大人动身。”

余知节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笑道“不劳相请,余某先行一步,看逆贼如何下场。”

杯中是毒药,余知节早有准备,说话间黑血从鼻中滴落,倒伏在书桌之上。饶强锋上前扶起余知节,探手在鼻端,已经气息全无。放开手,将余知节扶在椅子上靠好,饶强锋道“倒也是条汉子,让人好生安葬吧。”

…………

九月十八日,京中热议着花

魁会,青楼酒肆、街角巷尾无不在谈论着今年夺魁的热门人选。从启夏门急驰而入的快马没有吸引多少人的注意,这一年多来八百里加急经常看到,京中百姓已经见怪不怪了。

登闻鼓已被天子严禁敲响,快马在兵部衙门前停下,急报很快送到了兵部尚丁大为手中。自安南屯军叛乱以来,天下战事不断,身为兵部尚书,丁大为日夜操劳,两鬓白发迅速地漫延开来,丁大为不止一次地对侍郎贾楠说,等天下稍定便告老还乡。

德州急报,讨天逆军东袭新齐县,县令李林逸为保百姓平安开城降敌,前户部尚书余知节大骂贼人服毒而死,贼军纵火焚毁化州经略使江安义故乡-平山镇,江安义老母、妾室及一双儿女、妹妹等家人,连同避进后寨的千余百姓生死不明……

丁大为感觉头晕发眩,手中那纸急报无力飘落,一旁的贾楠轻声呼唤,“丁大人,你怎么了,喝口茶,歇一歇。”温茶入肚,丁大为安稳了些,指了指桌上的急报,涩声道“余大人为国尽忠了。”

“啊”,贾楠惊呼出声,拿起桌上的急报细看。他和余知节同朝为官,但级次不同彼此间的交往不多,江安义在朝中里他随江安义一道到过余府,余知节给他的印象是个和蔼的老头,一点也不像朝堂上那样给人刚毅的感觉。前几天丁尚书还和自己谈起过余大人,说他急流勇退不恋权位,准备学他一样告老还乡,让贾楠多做些差事准备接手。

斯人已逝,唯留清忠。贾楠定定神,道“大人,此事要报于天子知晓。”

一个时辰后,紫辰殿,朝中众臣们都知晓了余知节身死的消息。急报中还有一封余知节的遗表,是呈给天子的。

石重伟悲声道“余爱卿在遗表中说了三件事。一是让朕罢土木、积财力,朕准了,五年之内不再兴修宫殿;二是轻徭役、薄税赋,朕也准了,着各州将入山采伐木材、石料的百姓悉数放回家中,命各州严格按照‘合税为一’之法征收税赋,除新增田亩之外,税赋不得高于朕即位之前的数目;三是除逆首之外,赦免从贼的百姓,此事稍后再议。”

扫视了一眼殿中臣子,石重伟继续道“余爱卿为国尽忠,不能不嘉奖,晋封余卿为新齐侯,着其长子承袭侯位,其长孙补录为进士,礼部准备仪式,三日后朕要亲自前往祭祀。”

礼部在余家搭起灵棚,前来吊奠的官员络绎不绝,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百姓,纷纷前来为这位大郑忠臣上香祭拜,余知节死后极尽哀荣。

九月二十二日,化州会野府,江安义接到了余师临终前写给他的信,信中让他为国尽忠,护佑苍生百姓。同时,江安义也收到了饶强锋率军焚毁平山镇,火烧后寨的消息,不过冬儿派人送来信,后寨中的家人亲朋都从后寨的暗道逃脱,让他安心。

江安义在家中设灵堂祭奠余师,向朝庭奏本,愿亲率两万大军南下平灭饶强锋,为余师报仇血恨,为平山镇讨回公道。

第九百八十章年关是关

天气转冷,漠人的攻势停了下来,利漫率军北返过冬;恒州的昆波带着大包小包也离开了恒州,左贤王部有几年好日子过了。大军刚退,举着和谈旗帜的漠使又来了,准备着跟郑国和谈,看看能不能为明年的出征要到些粮食。

齐新文恨得牙痒痒,半年交战手下儿郎伤亡了近万人,漠人居然厚颜无耻地还敢来要粮,可是漠使打着元旦朝贺的旗帜,齐新文不仅不能拿他们怎样,还要派兵沿路护送。

化州,江安义接到了儿子江晨智写来的家信,信中描述了平山镇遭劫后的惨状,“……房屋被毁,竹山被刨,后寨积灰盈尺,镇中房屋尽皆被焚,牌坊砸烂,花树砍伐一空……”

江安义气得浑身发抖,毁家之仇焉能不报,可是朝庭把他率兵剿贼的奏本驳了回来,让他安心守御化州,为国多收税赋,剿匪之事朝庭自有安排。

张克济道:“主公曾多次请老夫人来化州,可是都被老夫人以不愿离乡拒绝,此次平山镇被贼人所毁,主公何不请老夫人来会野府,一家人团聚。”

江安义点头道:“不错,贼人盘据在晃州盘蛇山一带,离平山镇很近,有一便有二,后寨被毁,贼人若是再来怕是难以抵挡。我这就让安勇回趟家,说什么也要把老娘接来。还有问问郭兄,他是否要把父母兄弟接来化州,若是愿意便一趟了事。”

饶强锋率军回了武清县,给舒永杰补齐五千兵马,让他独自领军扼守德州入晃州的关卡。董浩云在盘蛇山中广设山寨,依据地势相互呼应,饶强锋十分满意,站在山巔俯望着莽莽群山,笑道:“盘蛇山纵横五百里,山高林密、泉水淙淙,地势险峻,有如是天然的关卡,官军要想抓住我,难比登天。”

董浩云这段日子走遍盘蛇山的山山水水,对盘蛇山深为了解,道:“盘蛇山沟壑纵横、山峦叠障,山间有无数资源,足可容纳讨天军在其间生存,不过要防着官军封山,趁官军尚未合围之季,多收拢些百姓到山中种田,我仔细查看过,山间平地不多,但土地肥沃,可以开垦梯田。只要手中有粮,便是三十万官军攻山也不惧。”

王克明已经率军来到了铜南县。铜南县与武清县交界,是讨天军西进的必经之路,王克明站在铜南县城头东眺,心情沉重。他向天子保证两年时间扫平匪患,可是讨天军在盘蛇山区扎下根来,要入山扫荡两年时间怕是不够。饶强锋刚带后前往德州,夺取了新齐县,焚毁了平山镇,余知节为国尽忠,江安义的家被毁,整个平山镇变成残垣断壁。

江安义奏请前来剿匪的请求被驳回了,王克明其实很期待江安义的到来,江安义在镇北大营时的表现让他十分满意,手下能多出这员骁将,胜过三千兵马。

朝庭派来合围的大军进展缓慢,安南大营兵马仍在休整中,朱易锋率领着五千人马先行到达黔州信阳县一带布防,防止讨天军南窜,安东大营西向的一万兵马刚进德州境内,估计还需半个月才

能驻防。

北边的战事稍定,南方却还不能结束战斗,朝庭发来的邸报中透露,祝谨峰剿灭吴彦浩的战斗进行的并不顺利,吴彦浩奇袭丽州临海的明化县,夺取了数十条出海的大船,在祝谨峰大军合围之前,带着三千多人马出海逃亡,消失在大海当中。

郑国东线临海的城市不在少数,吴彦浩出海,增加了无穷变数,祝谨峰不得不把清剿大军分散成小队,分驻在不同的临海城池,防止吴彦浩突然窜出。吴彦浩不灭,安东大营的人马难以收回,对饶强锋的合围便难以构成威胁。

朝庭今年的日子不好过,战乱四起军费激增,方州、恒州不仅没有税赋还需朝庭赈济,晃州、化州只有七成,丽州仅有五成,娄州剩下六成……过兵的州府都不同程度地出现减收。税赋大州福州、楚州、化州、端州、辰州没受什么影响,特别是化州,今年的税赋达到了四百二十万两。

眼看到了年尾,户部尚书杨全栋犯了难,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余知节致仕时朝庭的税赋高达四千六百万两,可是今年因战事减收,加上天子下旨不准各州征收田亩税赋超过即位之前,杨全栋估计至少减收一千万两。三千六百万两银子要支付军械费用、伤亡将士的抚恤、赈济百姓、必要的水利等支出约要一千五百万两,便只有二千一百万两了,官员的俸禄、年底的节赏、庆典的花费大概要八百万两,也就是说明年即便不打仗,天下风调雨顺也只有一千三百万两支用,加上库中结存的二百万两,一共是一千五百万两,这些钱能抵什么用?

正发愁呢,宫中传旨,让他御书房见驾。杨全栋揣磨着天子是不是向他要钱,自己要不要把实情奏明天子,天子得知户部这样的烂账会不会把自己贬谪出京。

果然不出所料,石重伟伸手向他要钱,六百万两。天子手中也没钱,平山镇被毁了,香水产业断了来源,重新栽植花树至少要三年才能形成规模,少量的香水存货炒到了五百两一瓶,还有价无市。石重伟让司务太监高直先下手为强,把香水铺留存的五百余瓶香水以百两的价格全部买进宫来,要不然宫里的妃子们非得吵翻天不可。

京中香水铺的产业已经姓了王,王太后自然把银子给了石重伟,这几年年年得到的分红超过二百万两,没了这个进项,石重伟感觉打赏妃子的银子都没了。

看到杨全栋苦着脸不做声,石重伟也知道自己有点为难这位户部尚书了,国库处处要花银子他清楚,不过再苦不能苦了天子不是。平日里杨全栋还算恭顺,石重伟决定替他减减压,笑道:“杨卿掌管国库,替朕理财辛苦了。今年战事颇多,处处需要银子,想来国库也没有多少积蓄。这样吧,朕也不要六百万两了,杨卿给朕四百万两就行了,要不然朕这个年真过不下去。太后那里……娘娘那里……过年赏赐……”

石重伟耐着性子跟杨全栋算起了账,边说边觉得委屈,朕真的是节俭的君王,雁山行宫的修建停了

,宫中的采买也减少了,怎么会有人说朕骄奢?石重伟心中有笔账:今年天下不太平,税赋会减点,大概四千一二百万左右,除去抚恤赈济能有三千万两,过年花个五百万两,自己拿了四五百万两也还有二千万两,支撑到夏税征收应该不难。

杨全栋越听脸色越白,最后决定还是实言相告,要不然等到御史台弹劾自己,万岁爷肯定要弃卒保帅把自己抛出平息众怒,到那里恐怕受到的处罚越重,光禄寺卿陈因光可还在大理寺内关着的。

“万岁,国库存银不足二千万两了。”杨全栋跪倒在地,硬着头皮禀道。

“什么?”石重伟按着桌子站起身,俯视着地上的杨全栋,厉声道:“杨全栋,你说什么,国库怎么可能只有二千万两银子,你给朕算来。”

杨全栋把收支一笔笔算给天子听,石重伟木然地坐在椅子,不是只有二千万两,而是只有一千五百万两,这些钱能支撑多久,朕的江山社稷要破产了。好半天,石重伟才心事重重地下旨道:“召孔相、段相,六部九卿官员到御书房议事。”

等众人知晓国库空虚的消息后,韦祐成率先道:“打理国库是户部之职,国库空虚杨尚书难辞其咎,臣请万岁罢免杨全栋,另任尚书。”

杨全栋怨恨地看着韦祐成,分辨道:“韦大夫,这国库空虚是因战事引发,并非杨某无能,便是换了谁来做户部尚书也是一样。”

段次宗皱着眉头道:“杨全栋虽有失职,但诚如其言,国库空虚因战事而起,非人之罪。”

孔省道:“事已至此,唯有开源节流应对。杨尚书,你看看有哪些费用能压,尽量往下压一压。万岁,国库没钱,今年的节赏便减半,臣提议大臣们的俸禄不妨用粮食布帛代发一部分,还有各类庆典能省则省吧。”

段次宗道:“银钱并非关键,物资才最要重要,要不然再多的银钱买不到东西,不过是物价飞涨,万岁不可不察。”

杨全栋缓了口气,道:“方州、平州、娄州、恒州、晃州、仁州、德州、魏州、丽州、黔州、韶州等十一个州皆遭兵祸,粮食减产,百姓失所,急需朝庭赈济。”

孔省道:“前几年粮食丰产,各地都设有粮仓,命令当地官府开仓赈民,提供官学、寺庙等处让百姓安身,勿使百姓不冻饿而死,要严防百姓走投无路附贼。”

新任的光禄寺卿崔元护道:“前次化州经略使江安义清剿戈壁马贼,颇多收获,何不让其向西用兵,既可摄服西域诸国,又可丰裕国库。”

孔省斥道:“我中原礼仪之帮,焉能学蛮夷四处抢掠,成何体统。”

石重伟眼神一亮,道:“西域诸国屡屡入侵我大郑,来而不往非礼也,着太尉府和兵部研讨对西域用兵是否可行,若是可行着江安义统领安西大营兵马清剿马贼,所得斩获八成交于国库。”

不等群臣反对,石重伟站起身,退朝了。

第九百八十一章天下大事

长庆四年除夕,江家人二十多年后首次全家团聚守岁。

江黄氏逐渐习惯了会野府的环境,两个儿子一女一婿,加上八个孙儿孙女和二个外孙一个外孙女,大厅内热热闹闹,小孩子吵吵闹闹,这才是过年。江黄氏倚在软裘之中,笑得合不拢嘴。

妍儿自己花钱买了栋宅子,离着江府不远,但并不在同一条街。妍儿心细,顾及到丈夫的不自在,李府的招牌让李鸣锋有了自家的感觉。除夕守岁,江黄氏让妍儿一家人都来,李鸣锋多少有些不自在,总有上门女婿的感觉,江安勇拉着他斗酒,不一会李鸣锋就把自己灌醉了,壶中日月长,不去想其他事。

得知江老夫人来化州团聚,前来拜望的人络绎不绝,江黄氏生恐儿子难做,耐着性子见了一拨又一拨的访客。江安义发觉母亲有些疲惫,让安勇和家人陪着娘带着孩子去了香雪居,虽然是冬季杏花未开,但大北田沟比城中暖和得多,住进别苑中闹中取静,香雪居多山多树,还有点像平山镇。

…………

长庆四年的战乱,十余个州遭受兵祸,楚州还算安定。刺史胡立真按照旨意收拢了三十余万逃避战火的难民,还算楚州富裕,境内有两处大粮仓,勉强能支应难民的吃食。胡刺史没有让难民进城,而是在四城门外搭建了许多简易的木棚,年前官府发放了五天的口粮,许多灾民都返乡了,永宁府内看不到破衣烂衫乞讨之人。

上元灯节将至,城内到处可见高搭的彩棚,商铺都悬着彩灯,锣鼓声中小孩子欢笑地追逐着龙灯、彩船,整个城池都笼罩在过年的喜庆中。

楚王府,新刷的红漆大门映着黄铜门钉闪闪发光,出来进去的仆佣穿着簇新的衣服,脸上挂着笑容,王妃传出有了身孕的喜讯,今年王府给的节赏丰厚,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干起活来劲头十足。

怡园,锦幔围亭,楚王石重杰与王傅马遂真、长史沈文清、司马黄继平、谘议参军事焦凌等人团坐,园中梅开正盛,五人边喝边聊。这四个人是石重杰亲信中的亲信,所谈之事毫无避忌。

焦凌道:“……多是无能之辈,区区山贼就搅得天下不宁,不是焦某夸口,贼人若敢踏进楚州半步,管叫他有来无回。”

石重杰今年二十有三,唇上留着短须,看上去成熟了不少,闻言道:“焦凌不可大意,申国公王克明乃是沙场宿将,他率五千兵马南下便迫得饶强锋匪军渡河南下,朱易锋家学渊源,也不容小视,匪军借助地势苟延残喘,终究难逃灭亡的下场。”

沈文清笑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贼军在江南一带肆虐,楚州奉旨提供钱粮,今年上缴国库的税赋仅有三百八十万两,听说胡刺史捻断了不少胡须。”

众人哈哈大笑,胡立真与王府不对付,永宁府的人皆知。黄继平轻蔑地道:“胡立真向来会打算盘,他与王爷作对自然是讨天子欢心,可是他没想过越是能干,天子让他呆在楚州的可能性就越大。”

马遂真端起杯饮了口酒,道:“匪军是小事,漠人才是大患。攘夷必先安内,朝庭应该趁冬季漠人无法南下之机,迅速平定匪军,要不然北方战事再起,朝庭要顾此失彼了。”

石重杰望着亭外红梅,悠悠地出着神,天子将自己赶出京就藩楚州,倒是落得无事一身轻,只是父皇留下来的大好河山,石重伟即位后折腾得七零八落,实在心有不甘。

沈文清明白石重杰的心意,意味深长地道:“国家有制,太子十岁入驻东宫。皇长子石守盛过年已经九岁了,天子仍无立储之意。”

石重杰虽然人在楚州,但耳目灵通,特别是暗卫督统黄喜与之暗通消息,所以石重杰对朝庭乃至后宫的消息十分了解。后宫之中除了熊皇后所生的皇长子石守盛外,程淑妃有一子石守齐(三岁)甚得天子宠爱,去年云才人(云如玉)产下一子,名石守远,被天子加封为婕妤,位在王美人之上。王美人到太后面前哭诉,天子晋封王美人为修仪,但对她的情份却淡薄下来,一个月都难得去一趟月华宫。

石重杰微笑道:“我那大侄子也是个可怜人,皇后不为天子所喜,莫非天子要废后?”

马遂真摇头道:“不会,熊皇后并失德之处,孔省、段次宗都不会让天子胡乱行事。”

沈文清捊着胡须,道:“储位悬而不决,定然引得朝堂诸臣人心动荡。孔省和段次宗身为宰相,应该向天子谏言才是。沈某以为,朝庭最大的危机不在于战事,而在于立储,太子一日不立,朝堂一日不稳。”

石重杰没有作声,看着绽放的梅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

宁寿宫,天子石重伟来见王太后。

王太后屏退左右,对石重伟道:“万岁,盛儿已经九岁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立他为太子?”

石重伟勃然怒道:“母后,可是皇后在你面前哭诉,立储乃是国家大事,怎可仓促决定。”

王太后摇摇头道:“皇后从不在我面前提起此事,是哀家看不过去了。伟儿你三岁时你父皇便立你为储,盛儿已经九岁,按制明年就要入驻东宫,你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去?”

石重伟皱着眉头道:“盛儿生性柔弱,恐非雄主。朕当初也是十二岁才入驻东宫,还有三年,不用着急。”

王太后道:“盛儿本性良善,足可守成,皇后为人贤淑,能够母仪天下。我知你不喜她对你诸多规劝,所以冷遇她,但细究起来,是你对不起她。那个程淑妃以色侍人,妖媚惑人,你宠爱她我不管,但我绝不许你立他的儿子为太子。”

石重伟尴尬地道:“母后教训,孩儿谨记在心。要是没事,儿臣便回御书房处理国事了。”

诚意侯府,书房,熊家父子对坐无语,一两声鞭炮声远远传来,分感冷清。

熊以安开口道:“父亲,守盛已经九岁,还不立他为储,天子对妹子也是十分冷落,难道准备另立他人?”

熊执仁眉头紧锁,道:“正月为父到孔相和段相家中拜年,提及立储一事,两位相爷都劝我多些忍耐,守盛是皇长子,又是皇后所出,按制当立为太子,只是天子年岁尚轻,不想急着立太子。”

沉吟片刻,熊执仁继续道:“两位相爷都表态,支持立守盛为太子。”

熊以安长出一口气,笑道:“如此就不用过于担心了,宫中有太后在,守盛立为太子当无意外。”

熊执仁的眉头并未舒展,沉声道:“立储乃天子家事,就算太后、两位相爷也抵不过万岁的心意。万岁去坤安宫的时候不多,守盛在坤安宫中与天子相处的机会更少,父子之间情份淡薄,着实让人担忧啊。”

“父亲,咱们是不是要广造声势,让天下人逼天子早立太子。”熊以安建议道。他现在是工部侍郎,又是国舅,在京中颇有声名,身边有不少阿谀之人,这些人若是一齐发声,确实能在京中掀起风潮。

“不可”,熊执仁断然喝道:“此事乃是大忌,你若不想天子废掉你妹,就安心呆在家中读书,少跟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京中有耳目众多,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报送给天子,你若兴风作浪,让天子怎么想,一家人的性命就要断送在你手中,你妹子也要受你连累。”

熊以安嘟囔道:“那就什么也不做,等着天子废掉妹子吗?”

熊执仁长叹一声,道:“为父深悔,当初就不该把你妹子送进宫去,宫中是虎狼窝,是我害了瑜儿。”

熊以安不以为然,若没有妹子进宫,哪来一家的荣华富贵,眼下不是后悔不后悔的事,是如何让外甥守盛早日成为太子,只要太子之位定下,妹子,还有熊家自然安如磐石。

熊执仁拧着眉头苦思良久,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的那些狐朋狗友除了添乱之外别无他用,为父再次郑重告诫你,不能在他们面前提立储之事。不过,有一人倒是可以援为臂助,将来说不定能帮上忙。”

熊以安想了想道:“江安义?”

“不错”,熊执仁点点头,对儿子的机敏还是很嘉许,道:“江安义经略化州,今年化州税赋超过四百万,朝庭新近下旨让他率军清剿戈壁马贼,以缴获充盈国库,为父猜万岁肯定有暗旨给他,说不定让江安义对西域用兵。江安义经略化州,原本便位高权重,这次得了朝庭用兵许可,若能开疆拓土,朝中还有谁能与之并肩。”

熊以安捊着胡须道:“就怕江安义不愿意相帮。”

熊执仁道:“江安义在东宫任少詹事时,为父与他有些香火情,看江安义此人行事,颇念恩义。为父也不明说,只是叙旧,以他的聪明自然会理解为父的用意,至于成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第九百八十二章天赐需争(一)

上元灯节后,朝庭的诏书到了,说来也巧,宣旨的公公是熟人,当年江安义和欣菲成亲时宣旨的公公王保忠。一别近二十年,王公公鬓发雪白,不过面色红润,从京城一路远来没有疲色。

“江大人,可还认得咱家?”宣完旨后,王保忠笑吟吟地跟江安义打招呼。

当年宣旨时,王保忠并没有因为江安义被贬颐指气使,对江安义还温言安慰,当然也拿了江家给的红包,两人算是结下了香火情。江安义笑道“王公公,江某怎能不认识你,此次来化州,可要多呆上几天,让江某尽尽地主之谊。”

王保忠眉开眼笑起来,道“那咱家就不客套了,咱家在宫中早就听闻化州是塞上江南,风景美不胜收,就多多叨唠大人了。大人,可有安静之处,咱家还有几句话要说。”

江安义明白过来,天子有密旨给他,连忙道“书房安静,王公公请到书房用茶。”

果然,到了书房王保忠把天子密诏取出,江安义展开细看,诏书中天子对江安义恢复了江师的称呼,夸赞了几句江安义在化州劳苦功高,安定了西线还缴纳了四百二十万两税赋,堪称官员楷模等等。

密诏很长,倒像封长信,诏书中天子还对江家被毁表示了慰问,声称要替江家报毁家之仇,替余知节报仇等等,当然石重伟也满是幽怨地说起平山镇被毁,香水产业也被毁了,自己的五成红利不知何时才能重回。石重伟称已经下诏让新任新齐县令恢复平山镇原貌,补种花树,又问江安义能不能在化州别起炉灶,恢复香水生产。

江安义心中一动,早两年张先生就暗中让郭怀理把江家的香水产业转移到化州来,没想到居然暗合了事情发展,看来过段时日可以对天子宣称在化州能另置香水作坊了。不过此事不能急,天子贪婪,如果得知香水产业能迅速恢复肯定要生出事端来。

继续往下看诏书,天子半遮半掩地提到国库空虚,朝庭运转困难,明年若是战事再起,无钱筹措军需实在可怕,石重伟让江安义率军出关,以剿灭马贼的名义看看有无机会对西域国用兵,既报西域入侵之仇又顺便缴获些金银财物补充国库。

刚才王保忠宣读的诏书只是让江安义清剿马贼,暗诏却开了大口了,允许江安义对西域用兵,这个用兵的权限也有了,五万兵马,而且让安西大都督管平仲配合江安义的行动。

晚间,将醉熏熏的王公公送回馆驿休息,江安义回到书房。书房内,张克济看过天子密诏,抚着面具正在沉思。江安义没有打扰张克济,替他斟上一杯茶,自己也在一旁思索起天子的这份密诏来。天子让他对西域用兵,毫不隐违地提到国库没钱,这是对自己的信任还是病急乱投医。要知道史书上多记载,经略使掌兵权可是致乱之源。

张克济笑道“主公,不

论天子出于何用意,此事对主公来说都是好事,天赐不取,反受其咎。主公不必想太多,只需按照密诏行事便可。”

江安义看到张克济银面具下的那只眼睛闪着灼灼的光芒,心中暗叹,一直以来张先生都在明里暗里地替自己积蓄着力量,他的用意江安义有时不敢往下细想。张先生为家国所弃,对朝庭没有分毫好感,对于他来说重塑天下是场有趣的游戏,得他全力相助不知是幸是祸。

“天子肯定有诏书给保承侯,主公可以明正言顺地调动安西大营的兵马。”张克济笑道“安西大营十六万兵马,马辰光败走折损了近万人,镇北大营又调走了四万兵马,眼下安西大营仍有十一万兵马。这十一人马新兵居多,老兵不到三万,天子许给主公五万兵权,用来攻打西域诸国略显不足啊。”

江安义道“零敲散打,对付马贼足够用了。先练练兵,剿灭几个马贼窝给朝庭送点银子去。”

张克济道“主公先别忙着想出兵,出兵之前要先跟你妹夫谈了谈。”

江安义的眉头皱了起来,对于李鸣锋江安义实在亲近不起来,二个原因,一是妹子跟着李鸣锋私奔,让他颜面大失,而且江安义还和林义真谈及嫁妹;二是李鸣锋是元天教的人,自己和元天教是旧仇,虽说在西域自己暗中与大齐国联手压制戎弥国,但谁也说不清哪天就又变为对手。

张克济笑道“主公若感为难,张某便代主公前去相问。”

江安义忙点头道“如此最好,我和他没有话说。”

张克济笑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主公这个妹夫确实是不安定因素。安勇接老夫人来化州的时候,李鸣锋原本不想来,可是武清县的张庄被讨天军占据,平山镇的住处也毁了,妍儿想见大哥,所以拉着李鸣锋一起来了。江安义要对西域用兵,定然会与大齐国打交道,无论是敌是友李鸣锋都要有个态度,要不然到时候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第二天张克济拉着江安勇一起去李府,江安义和李鸣锋没有话说,江安勇和李鸣锋却十分亲近,两人有个共同的爱好,酒。朝庭派钦差传旨让江安义出关剿匪,李鸣锋就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尴尬,看到张克济拜访,李鸣锋立时明白了,江安义不好跟自己说,派张先生问自己的态度了。

酒过三筹,张克济笑道“李兄弟是明白人,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朝庭派来钦差传旨让主公清剿戈壁马贼,同时还给主公下了道暗旨,让主公寻找合适机会攻打西域。大齐国在西域立国,李兄弟是元天教元老刘子维的弟子,若是两下起了冲突,李兄弟将何去何从?”

李鸣锋烦闷地应道“还能怎样,我早就答应过妍儿,两不相帮。”

张克济替李鸣锋满上酒,笑道“李兄弟,你和主公是一家人,有些话不妨当面说清,省得

伤了和气。主公有意统兵西征,李兄弟既然两不相帮自然不会跟随,届时主公家人的安全就要拜托李兄弟你了。若是元天教有人对主公家人不利,李兄弟该如何行事?”

江安勇一瞪眼,道“妹夫,这可不能两不相帮,你可得分得清轻重。“

李鸣锋心烦意乱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当然不会坐视元天教的人伤害江家人,这些年岳母待自己如子,儿女们与江家同辈情同手足,扪心自问江安义虽然对自己不冷不淡,对自家儿女却是十分宠爱,逢年过节大包小包的礼物寄来,自己说是独立,其实早已和江家不能分割。可是,自己在元天教长大,除了恩师这些长辈外,还有许多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如果他们来伤害江家人,自己又怎能举刀相向。唉,当初自己就不应该来化州,哪怕把头埋进沙里也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

张克济再替李鸣锋斟满酒,微笑道“李兄弟用不着烦恼,张某倒有一个两全之策。”

李鸣锋抬起头,满是期待地看着张克济,道“请先生赐教。”这些年相处,他对张克济十分钦佩,这是个跟师傅不相上下的智者,他有两全之策定然能解决自己的难题。

张克济手捻胡须,不紧不慢地道“主公与元天教有隙,明面上自不能与大齐国有什么来往。可是要对西域用兵,绕不开大齐国。依我看来,大齐国在西域的存在,对主公无疑是有利的。”

李鸣锋精神一振,江安义能不与元天教起冲突最好。

“李兄弟是栋梁之材,韬武略不次于主公,为了妍儿姑娘和家人才甘愿寂寂。张某想问一声,如果有机会让李兄弟一展宏图,李兄弟可愿一试。”

烛光下,张克济的银面具闪着光,看在李鸣锋眼中满是魅惑。李鸣锋当然不甘寂寂,多少次梦中策马挥刀征战沙场,在张庄暗中扶持舒永杰亦是尝试,张克济的话揭开李鸣锋心头的封盖,放出内心中的渴望。

张克济盯着李鸣锋的眼睛,眼神骗不了人,那双眼晴如明星般亮起来,露着渴望和希冀。张克济朗声笑道“男儿当自强,李兄弟的心意我明白了。我想请李兄弟去一趟大齐国,见见昔日故人,说服大齐国配合主公对西域用兵,这是合则两利,斗则两伤的事,李兄弟是最合适的人选。”

江安勇嘀咕道“这事我哥可没交待,张先生怎么自做主张。”

张克济笑道“不错,主公没有交待,以主公的个性也不会交待。主公对朝庭忠心耿耿,一心想要报答先皇的知遇之恩,可是当今天子即位以后对主公多有顾忌,除了伸手要钱外还暗中打压。亚圣曾经说过,君视臣为手足,臣视君为腹心,此先皇也;君视臣为国人,臣视君如国人,此当今也。主公素有护佑百姓之志,只要能利于天下百姓,又何必拘于一家一姓。”

第九百八十三章天赐需争(二)

张克济的话有些大逆不道,可是在坐的三人谁也没把天子当回事。

李鸣锋笑道:“张先生真乃妙人,这话让江兄听到不知是如何反应。”

江安勇道:“我哥做事磨磨叽叽,顾忌这顾忌那,当今皇帝这样对他,还一心想着替他卖命。皇帝没钱了,又想到我哥了,当初我哥坐牢的时候怎么不见他出面帮忙。”

张克济道:“主公拘于忠义,行事诸多顾忌,张某则不一样,只要能有利于主公,便百无禁忌。大齐国现有兵马两万,而且地处戎弥和尉车国之间,地理位置十分关键,主公统军的限额是五万,五万兵马想要灭国,几无可能,若能得到大齐国相助,可事半功倍。”

“天子答应主公对外用兵,并不是要主公平灭西域,而是要主公多缴获金银物资”,张克济脸上现出惯有的讥意,道:“只要钱到位,天子对主公的些许的逾越会只做不知。”

李鸣锋出身元天教,对郑国朝庭根本没有好感,问道:“先生让我前往大齐国,不会让我去空口说白话吧。”

张克济道:“主公这边无非是想联合大齐国对马贼和戎弥、尉车、休梨等国用兵,而且不能喧诸于口,摆在明面之上,至于能得到什么好处就各凭本事,你前往大齐国是通通气,免得引发不必要的误会,这便是最大的善意。”

张克济笑着说话,话语中却带着杀气,别看大齐国在西域立国,但毕竟只有六城之地,百姓不过数十万人,又身在异邦,还算元天教底蕴深厚,教中子弟团结一心,兼之帅相杨思齐手段高明,才在西域混得风声水起。化州虽是一州,实力比起大齐国强出太多,五万兵马出关,足以扫荡大齐国。如果江安义首战选在大齐国,想来京城的天子和朝臣们会大为振奋。

从内心讲,李鸣锋还是偏向元天教,张克济既然指了条路,李鸣锋为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也会竭力一试。接下来的酒吃得热火起来,李鸣锋慢慢问、细细想,这顿酒吃了一个多时辰。

待到张克济和江安勇从李府出来,已是月上中天。看着空中皓月,张克济抚须笑道:“天将有变,鹿失其所,亦当奋力逐之。”

江安勇不满地道:“张先生,我读书少,你少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张克济哈哈笑道:“安勇,我是说老天给了机会,还要自己去抢。”

江安勇狡黠地笑道:“张先生是说我哥见到好处也不肯伸手,那咱们就替他去争去抢。”

“安勇是明白人,你在军中要和石头一起牢牢掌住兵马,把安西大营握在手中。每年那么多钱粮洒出去,那让那些将士们明白是吃谁的饭,到时候主公有命,要命至军行。”张克济道。

江安勇漫不经心地道:“在化州谁敢乱呲牙,打断他的腿。军中之事先生放心,我和石头有数,大多数将士对我哥心存感激,加上

管都督帮忙,少数一些人翻不起风浪。我和石头轮流带兵去军镇驻守,管将军已经向兵部奏本提升我和石头的官阶了。”

江安勇此时是明威将军(从四品下),石头则比他低一阶,是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如果两人都能提升一阶,那在安西都护府中除了正副都督就只有军中司马有监管他们的权力,而军中司马也被银子喂了个饱,对江家在军中的扩展只作不见。

江安义默许了李鸣锋带着三黑等人出关去大齐国,诚如张先生所说,要攻打西域诸国离不开大齐国的配合。张克济同时往莎宿国派出了信使,隆盖已经坐稳了王位,朴天豪化名朴豪成了莎宿国的将军,饶思安成了隆盖的亲卫长,而严青泽成了客卿,隆盖对他言听计从。至于田韦国、羌兰国与莎宿国是盟友,由莎宿国出面沟通更为方便。

要对西域用兵,自然得与安西都护府商量,管平仲也接到了天子暗旨,对于江安义的来意一清二楚。安西都护府自然由大都督管平仲说了算,但是马辰光战死,朝庭任命了一个新的副都督,是左领军卫的将军冯思延,此人到达安西都护府后暗中与管平仲较劲,拉拢部将,散布天子有意将管平仲调任太尉府让他接任新都督的消息。

管平仲当然不会容忍冯思延的小动作,脏活累活派给冯思延,借机寻错斥责,接到天子暗旨后,管平仲就盘算着把冯思延拱出去剿马贼。安西大营的兵马多数是从化州募集,这些化州兵士对江安义十分忠诚,加上低级的校尉多是江家兄弟的亲卫充任,冯思延一心想着立功,让他去跟江安义唱对台戏去。设立两处军镇后,江安勇和江安义的弟子何希桂轮流带兵戍守,实际上便是练兵,本来在戈壁戍边是苦差事,可是回来的将士个个喜笑颜开,据说戍守三个月能得到近五十两银子,大营的将士个个争抢着要去,看这样子,真要到了战场上自己这个统帅发令说不定都没有江家兄弟的话灵。

对于江安义在化州的威望和实力,管平仲暗暗心惊,如果江安义生了异心,化州转瞬间便会成为他割据的藩镇。不过自己在化州呆不了几年了,只要江家给的银子足够,有些事用不着去管,朝庭在化州有龙卫暗卫,江安义有无异心是他们操心的事。想到化州龙卫府,管平仲暗叹,这化州龙卫府分明就是江家的。

帅堂之上,冯思延打量着对面的经略使江安义,天子命江安义统军西伐的旨意他也知晓,在他看来天子分明是乱命,江安义是个文官,凭什么让他统军征讨西域。有仗打就意味着军功,自己若能从西域多抢些金银回来,安西大都督的位置就是自己的了,再通过军功拉拢一批将领,自己便能在安西都护府立稳脚跟。自己还不到天命之年,至少还有十年的大都督可做,化州是块宝地,哪怕做上十年大都督也能混个金银满屋。

冯思延扫了一眼居中而坐的管平仲,这小子真是好运气,

十来年前还只是个宣武将军,跟自己官阶相同,自打江安义来化州任刺史后,接连打了几场大仗,升任了安西大都督,成为了怀化大将军,而且封爵保承侯,这气运在诸将之中可以算得上独一无二了。

管平仲不光官运亨通,财运也不错,江安义被世人誉为“点金手”,生财有道,管平仲与他好的穿一条裤子,有发财的机会江安义自然不会忘记他。自己来安西都护府不过半年,听闻江安义每年送给管平仲的金银至少不下十万两,江安义在化州的产业有不少管平仲都有暗股,所以管平仲才会放任江安勇和何希桂在军中提拔任用亲信。

“……江某奉旨清剿马贼,调动兵马、补给军械粮草之事还望大都督支持。”江安义道。

管平仲笑道:“既有旨意,本都督自然全力配合江大人行事,愿江大人早日平定戈壁马贼,护往来客商安全。”

冯思延听着管平仲和江安义说着官话,知道他们两人是在演戏给自己看,两人私下里称兄道弟,哪用这般客气。冯思延心中冷笑,天子对管平仲和江安义关系密切已有耳闻,派自己来之前曾在御书房暗示自己,到了化州之后要注意江安义和管平仲之间的联系,要防止他们串通一气欺瞒朝庭。

想到这里,冯思延皮笑内不笑地道:“江大人真是能者多劳,治理民政增长税赋是好手,便连行军打仗都是高手,着实让冯某汗颜啊。朝庭正是用钱之机,冯某以为江大人应该多把精力花在增长税赋上,这次出兵剿灭马贼,冯某愿替江大人效劳。”

江安义一愣,对西域用兵牵涉到他在莎宿国、大齐国、田韦国以及与腾恭立之间的联系,这些东西不能让朝庭知道,再说江安义有点闲得慌,很是怀念骑马挥枪沙场纵横的感觉。

管平仲隐晦地朝江安义丢了个眼色,他曾暗中数次与江安义谈过冯思延到来后的作为,好几次管平仲在军中任用江家亲信冯思延都反对过,这个冯思延可能是天子派来监视两人的,说不定身上就有天子的暗旨。

江安义笑道:“冯副都督的好意江某心领了,不过天子有旨明令江某统军出战,江某不能抗旨不遵吧。再说江某在化州有些年头,曾经数次出关,对马贼的行踪和基地也有所了解。杀鸡焉用牛刀,清剿马贼这种小事不敢劳动冯副都督的大驾。“

冯思延一心想着在西征中立功,当然不肯放过机会,笑道:“江大人既然对冯某不放心,那冯某甘愿作为大人手下的将领,听从大人将令。冯某来安西都护府,天子曾交待冯某要多向大人请教,特别是抵御西域之事,大人不敢抗旨不遵,冯某也不敢违抗圣命啊。”

管平仲暗喜,他巴不得冯思延死在关外,当即接过话头道:“既然都是天子的旨意,那本帅就做主,由冯副都督先行操练兵马,届时由江大人择优选拔,一起出关剿贼。”

第九百八十四章天赐需争(三)

二月初八,在凛冽的寒风中,李鸣锋到了大齐国国都兴齐城,见到了昔日兄弟大齐国相帅杨思齐。

在杨思齐的引见下拜见了大齐国国主吴海生,杨思齐陪着李鸣锋祭扫了刘子维的坟墓。一别二十余年,师徒天人永别,李鸣锋痛哭一场,也不知当初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杨思齐设宴款待李鸣锋,前来相陪的故友有李清、蒋飞鱼、任强、朱雷等人,而章天刚、赵良铁、周家兄弟(韩元实归顺大齐国后,恢复了旧姓周)则是新人,故友新朋欢聚一堂,开怀畅饮。

大齐国定都在垣猗县,杨思齐把垣猗县改名为兴齐城,所辖五县分别叫做安平城、永定城、开阳城、济源城和元同城。李鸣锋从安平城进入大齐国,过开阳城到达兴齐城,沿路看到商队络绎不绝,城中百姓安定,郑人和胡人和睦相处,大齐国呈现出勃勃生机。

看到大齐国在西域重生,师傅终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在西域一隅逐渐实现,李鸣锋感慨万分,举杯道“杨大哥,这杯酒要敬你,大齐国有今天你功不可没。鸣锋有愧,不能追随在师傅身边为国效力,对不起师傅的教诲之恩。”

杨思齐笑道“大齐国有今天,是诸位长辈和兄弟们拼死得来,杨某只是不甘人后罢了。这杯酒我提议敬大齐国那些死难的先辈和弟兄们,大家请。”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杨思齐放下酒杯,道“刘师临终前让我若能见到你时转告你,人各有志你选择成家生子远离争斗他并不怪你。他收到你娶妻生子的信后,十分开心,说当年让你前往平山镇对不起你,让我们不要去打搅你的生活。”

李鸣锋声音哽咽,道“师傅,弟子不孝,不能替你养老送终,心中有愧啊。”

李清对李鸣锋这么多年的避而不见心有怨恨,出声讥道“李兄弟成为了江家女婿,大富大贵,怎么会想起见咱们这些苦哈哈了。”

“清哥,你就别刺我了。小弟不对,这杯酒算是陪罪。”李鸣锋说着端起杯一饮而尽。李清叹了口气,都是光屁股长大的弟兄,还真恨不起来,拿起杯子陪着喝了一杯。

杨思齐替李鸣锋布菜,道“鸣锋,别光顾着喝酒,也吃点菜。你这次的来意,我多少知道一点,不过今天不谈公事,只叙私谊,不醉不休。”

第二天,相帅府,同样是晚宴,不过前来参加的人却少了许多,只有杨思齐、李清两人相陪,李鸣锋知道这是准备谈正事了。

喝过两杯后,杨思齐道“鸣锋,我听说朝庭给江安义下了道旨,让他剿灭戈壁的马贼,我就琢磨着大郑国是不是要对西域用兵了,正要派人再仔细探听,恰巧你来了,看来大郑国是真想对西域动手了。”

化州地处西域东进之地,西域各国在化州都设有细作,大齐国与大郑国是仇敌,自然地有不少探子。钦差大张旗鼓地来化州会野府,普通百姓皆知,清剿戈壁的消息连马贼都知道了。

杨思齐摆手让李鸣锋先不要说话,继续道“鸣锋,我昨日已经说过,人各有志,你做出什么选择我们都不怪你。但是如果你是奉命而来,置身事中,那我就把话先说明,你还是不是我们的兄弟,我们还信不信得过你?”

李清毫不客气地道“鸣锋,你是江安义的妹夫,也曾是我们的兄弟,虽然我们现在和江安义暗中有来往,但毕竟是两国仇敌,你究竟偏向哪边?”

李鸣锋正色地道“两位哥哥,来大齐国之前我已经反复考虑过,两不相帮,但若无损于江家又有利于大齐国,小弟当知无不言。来之前张先生说过,郑国用兵并不针对大齐国,对双方来说是合则两利的机会,小弟此来是作为联络人,沟通双方,以免产生误会。”

李清对李鸣锋的回答很不满意,瞪起眼刚要说话,杨思齐抢先道“如此甚好,咱们谈公事时便公事公办,私下里还是兄弟。”

“杨哥、清哥,我知道你们怪我不讲兄弟情份,但我真的只能做到这一步。”李鸣锋诚恳地道“我虽然是两不相帮,但换个别人来,可能对大齐国的帮助远不如我。这些年我置身事化,对兄弟们心存愧疚,也希望有机会出点力,告慰恩师的在天之灵。”

杨思齐拍拍李鸣锋的肩膀,笑道“鸣锋,你能来便是心意,也算了了刘师的未尽心愿,不过你既然代表江家而来,那咱们谈判时便公事公办,这样你也用不着心中不安。鸣锋,郑国可是准备向西域用兵了,准备出动多少兵马?”

“郑国皇帝给江安义下了旨意,让他剿灭戈壁马贼,缴获金银充实国库,暗中还下旨让他酌情攻打西域诸国,抢夺物资”,李鸣锋挑张先生交待他可说的情报说道“郑皇准许江安义出兵五万。”

李清冷笑道“郑国现在是四面楚歌,居然还想打西域的主意,他就不怕惹火烧身。区区五万兵马就想平定西域,亏得郑家皇帝敢想,给西域人送菜差不多。”

李鸣锋正色地道“清哥,不可大意。我年前才到的化州,对安西大营兵马知之不多,但我听说江安义在安西大营中花了大气力大价钱,有些兵马是江安勇和石头训练出来的精锐,这些兵马对江安义忠心耿耿,装备又好,在战场上能发挥大作用。”

杨思齐问道“鸣锋,你可知道这样的兵马有多少?可曾见过其战力?”

李鸣锋沉吟了片刻,道“我从江安勇嘴中得知,这样的兵马约有六七千人,都曾到过戈壁驻防,对西域的气候、地形有一定的适应。至于战力如何,我未曾目睹,不过听江安勇谈起时颇为自得,我想应该不弱。”

“鸣锋,你刚才说到装备,可知他们装备了什么军械?郑国研制出了重骑、斩刀,江安义还研发出了转动投石车,不知新近又有什么发明?”杨思齐颇感兴趣地问道。

李鸣锋摇摇头,道“军械研发是经略府百工科的机密,江安义在西城外专门划了一块区域给百工科

使用,设有重重关卡,常人根本无法靠近。即便是江安勇也知之不多,更很少对我谈起。正月在一起喝酒,我听他无意中提了一句‘火弹’,然后感觉失言便没有再说。”

“火弹?”杨思齐思索着,究竟是什么东西?杨思齐曾派人想潜入百工科,都被百工科内防御的高手发现。杨思齐不好自己亲身前往,一旦被江安义发现便难保持现在微妙的合作局面。

“你认为是咱们大齐国的兵马强壮还是化州的兵马厉害?”李清问道。

李鸣锋苦笑道“清哥,这让我怎么比较,我对双方兵马都不了解。不过,我一路行来看过大齐国的兵马,装备也就跟化州府兵差不多。过年时,屯军将领前来给江安义拜年,我见过他们所骑的战马和护卫的兵丁,似乎不弱。”

杨思齐道“也就是说,大郑国的五万兵马能当八万甚至十万人马用,若是十万大军倒是可以在戈壁间横行无忌,咱们大齐国倒是可以跟着捞几块肉吃。江安义可有用兵方向?”

“临行前张先生交待,兵无常势,各种变化都会发生,江安义的初步打算是先吓服尉车、居须,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然后集中兵力对付戎弥或休梨。张先生说大齐国怎么行动他不管,他可以保证郑军不针对大齐国,不过希望大齐国能帮着筹集些粮草。”李鸣锋将张克济的用意挑明。

杨思齐手指轻扣着桌面思索着,大齐国、田韦国、莎宿国、羌兰国是盟友,江安义与莎宿国的关系密切,郑国出兵届时另外三国肯定会出兵呼应,大齐国趁机夺取数城应该不难。杨思齐心头火热起来,经过几年休养生息,大齐国国力猛增,是时候开疆拓土了。左邻戎弥国实力过于雄厚,平时不敢招惹,只能与尉车、居须这些弱国较量较量,但江安义率军前来,正好混水摸鱼,从中渔利。

…………

晃州盘蛇山。饶强锋和董浩云都进了山,夺取的武清县、丰节县、南水县、中桥县和铜阳县分别交给了黄三本、王凯、李宗明、孟子辉及舒永杰驻守,舒永杰心想事成,成为了讨天军五虎上将之一,统军一万驻守武清县。

申国公王克明坐镇在铜南县,与武清县相距四十里,麾下的兵马增到了二万五千人,天子从十六卫中抽调了一万人马,又从安西都护府调来一万人,合在一起正规军便有二万五千人,加上各州紧急召来的府兵、团练有一万多人,一共是三万五千多人。

王克明没有急着进剿,而是在道路上广设军寨,派兵扼杀讨天军西行、北上的可能;安西都护府的三万大军也开到黔州信阳县,与朱易锋先前到达的五千人马合在一处,南路主帅朱易锋听从申国公的将令,同样广设军寨扼守道路,禁止人员、粮食、盐铁等物资流入到盘蛇山区。安东都护府的三万大军最后到达,将盘蛇山通往德州的道路封堵住,对讨天军的封锁合围形成了。

只等春暖花开,最后的决战便要到来。

第九百八十五章故人再见

化州磨拳擦掌地准备对西域用兵,冯思延更是有些迫不急待,他准备用事实告诉天子,他能够做得比江安义更好,要把缴获的金银全部交给国库,早日荣升大都督之职。

三月,天气稍暖,冯思延便向管大都督请命,统军一万出关剿灭马贼。管大都督很配合,派兵八千,并下令驻守军镇的何希桂作为先锋。冯思延小人心思,唯恐被何希桂分了功,匆匆出关,命令何希桂护卫先行出关的粮草物资,不得擅自出动。

江安义有些气恼,天子有旨让他统军,这个冯思延贪功心切,居然敢先吾着鞭。送走冯思延,管平仲来了会野府,专程解说此事。

“安义,用不着跟冯思延这样的小人置气,他急着带兵出征是为了讨好天子,我看他欲速而不达,多半要闹个灰头土脸回来。”管平仲微笑道。

江安义愤然道“我打听过冯思延的来历,此人年青时曾做过肃帝的护卫,在一次围猎中护在肃帝身前杀死一只猛虎,得了肃帝的赏识,在军中一路提迁,四十岁时便升任到左领军卫的将军,天子派他来安西都护府任副都督,确实有替代管兄之意。不过此人多在十六卫中历转,只是率军剿灭过几次山匪,并没有打过硬仗,更没有与西域军交战的经验,他草率统军出战,我怕他眼高手低,枉送了无辜将士的性命。”

有的时候管平仲觉得江安义不适合统军,自古有云慈不掌兵,江安义对普通士兵的安危过于关注,每战必先亲自奋勇杀敌,虽然这样做能提振士气,但也容易被敌所陷,一旦主将陷落,战斗也不用打了。

作为一名合格的统率,应该着眼前局,排兵布阵,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才是。战场上有的时候需要做出牺牲,放弃一部分将士来顾全大局,管平仲觉得江安义做不到,这一点江安义甚至不如江安勇和他的弟子何希桂。不过管平仲对江安义的悍勇还是十分佩服,这样的骁勇之将用来冲锋陷阵是主帅的心头爱。管平仲叹了口气,若是朝庭肯让自己与江安义一起统军,自己倒不妨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江安义也认为冯思延胜算不大。”管平仲道“让他尝尝滋味也好,省得一天到晚用鼻孔看人。”

江安义叹道“大营里的兵马要加紧操练,我争取在五月能率军出征,让冯定忠准备好军粮,先行运往军寨储存。”

管平仲压低声音道“咱们合伙的金矿、玉矿要不要先停一停,若让冯思延知道了报给天子,天子肯定收为国用,到时候咱们便连汤都吃不上了。”

江安义点点头,道“我会写信给石头,让他封闭矿区,把马贼看好。”

为了避嫌,管平仲和江安义会面的机会不多,这次管平仲借着商量出兵之事来见江安义,于公于私江安义都应该好好招待一番。会野府中最有名的栖仙楼,江安义宴请保承侯,周刺史以及江安勇等人做陪。

经略使大人请客,汤老板拿出十二分精神,亲自跑前跑后的张罗,等菜上齐之后,倚仗着郭怀理的面子,汤老板入内敬酒。管平仲知道栖仙楼的大老板是江安义的好兄弟郭怀理,很给汤老板面子,与他对饮了一杯,笑道“这光饮酒过于枯躁,楼中可有舞女,让她们来助助酒兴。”

汤老板陪笑道“大帅有令岂敢不从,恰巧店中请了西域歌舞班助兴,不是小的自夸,大帅看过之后一定叫好。”

栖仙楼是会野府数一数二的酒楼,能在这里歌舞助兴的班子肯定不错,功夫不大,一队身着黄裙的舞女走进大堂内,急促的鼓声如同马蹄般踏响,胡琴越来越急,那些舞女随着乐声翩然起舞蹈,舞裙有如花瓣绽放……

这队舞女手舞足蹈、身姿妖娆,特别是伸向空中的手臂变幻着姿态,手指或拈花或树掌或如钩,有如千臂挥舞,姿态优美。管平仲在化州近二十年,看过的西域舞多得数不清,却从未见过这样的舞

蹈,情不自禁地高声叫道,“好”。

周永桐摇头晃脑地吟道“环行急蹴皆应节,反手叉腰如却月。妙,妙极,妙不可言。”

江安义原本对歌舞兴趣不大,但这群舞女的姿态让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耳边急雨般的琴声突然放缓,那些舞女四散开来,露出正中俏立的女子,身着黄裙,姿态婀娜,薄纱遮面亦难掩其动人姿容,江安义一眼便认出此女是刺杀尉车国大王子卡络索的拉亚,难怪自己感觉这舞蹈看在眼中似曾相识,分明就是拉亚的手印舞的改编。大堂之中拉亚的裙摆飞旋起来,双手变幻着各种手印,时而含情妩媚,时而铿锵奔放,既有女子的娇柔,又有男儿般的刚健,展露着万种风情。

一曲舞罢叫好声四起,拉亚隐在众歌女之间施了一礼,退了出去。江安义想起在西域时结识拉亚,此女身世成迷,刺杀卡络索极可能是受杨思齐所托,新伊城惊鸿一瞥后便消失不见,突然出现在会野府做什么,该不会有什么图谋吧。

想到这里,江安义对汤老板道“汤老板,这队歌女确实跳得好,我家夫人也喜欢西域舞,明日请他们到我府上表演一场。”

江安义在化州名声极佳,家中娇妻美妾从不流连欢场,众人不疑有他,江安勇笑道“明日我和思雨带着孩子们也过去,把张先生他们都叫上,这队舞女确实跳得好,看得有劲。”

拉亚没有认出主座上的江安义,更不曾想到当年的旧识竟是化州经略使大人。她刺杀卡络索之后了结了恩怨,在西域各国流浪了一段时间,四处研习歌舞,最后耐不住性子,又召集人手组建了歌舞团。不敢再用拉亚的名字,化名丽塔,歌舞团的名字也便称为丽塔歌舞团。好在拉亚跳舞之时多数用薄纱蒙面,见过她面容的人极少,所以没人识破。

即便如此,拉亚还是不敢去戎弥、田韦、尉车等国,莎宿国逐渐强盛,便索性在新伊城内住下来,由于舞跳得好,歌舞团渐渐有了名气。帕火教在化州建神庙有两年了,有人找到她让她的歌舞团来会野府表演,顺便宣扬大教。拉亚早有意来郑国借鉴中原舞蹈的长处,加上给的钱够多,于是便带着歌舞团来了郑国。

在会野府表演过后,拉亚并没有回莎宿国,而是一路往东去了郑国的京城永昌城,在那里表演了一段时间,感觉此行收获颇丰才决定回返莎宿国。郑国境内不安宁,歌舞团放慢行程,盘缠不够用了,便只能边表演边筹集盘缠,在栖仙楼表演说好五两银子一场。

听到汤老板说让歌舞团前去经略使府中表演,拉亚一皱眉,她见惯太多持强凌弱之事,这位经略使大人不会动了什么坏心思吧。

汤老板笑道“姑娘且放心,江大人是什么人你到大街上随便找个人打听便知,汤某敢保证江大人绝不会有什么坏心思,你且大胆前去,江大人被人称为点金手,家中豪富,若是得了赏赐胜过在我楼中一月所得。”

第二天,拉亚应约带着歌舞团来到江府表演,看到院中坐满了观看表演的人,放了心。歌舞完毕,有人请她到大厅说话,拉亚摸了摸藏在腰间的匕首,踏进了大厅内。

大厅正中坐着经略使江大人,左侧一名女子,右侧是个戴着半边银面具的书生。拉亚盈盈一礼后,敛身不语。

“拉亚小姐,好久不见。”江安义微笑开口道。

拉亚震得往后退了两步,便是歌舞团的人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这位化州经略使怎么会识破她的真实身份。仔细打量江安义,感觉有几分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江安义笑道“拉亚小姐是贵人多忘事,把安某人给忘记了。”

拉亚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吃惊地道“你是安爷,怎么会是你?”

江安义有些得意地笑道“江某恰巧到西域有事,有幸和拉亚小姐一路同行,没想到在会野府又见到了,真

是三生有幸。”

欣菲不满地哼了一声,这个拉亚生得千娇百媚,又善长歌舞,江郎不会看上她了吧,自家可不想有一个胡人女子做四娘。

拉亚醒悟过来,当年刺杀卡络索被困,还是这位安爷救了她。拉亚娇声学着郑人女子飘飘万福道“小女子谢过安爷当年救命之恩。”

河东狮子哼了声,江安义讪讪地摆手,干巴巴地应道“小事一桩,江某想问问拉亚小姐来会野府做什么?”

拉亚明眸一转,盈盈笑道“安爷,小女组建了个歌舞团四处游历,到了会野府没了盘缠,只得在酒楼卖艺,既然见到了安爷,还望安爷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帮小女的忙,随便赏赐点盘缠给小女。”

欣菲冷笑道“休得装痴卖傻,你来历不明,究意到会野府做什么?”天子让江安义对西域用兵,拉亚此时出现确实可疑。

拉亚转着眼睛,道“夫人错怪我了,我确实是没有盘缠,我去年八月便去了京城,在京城过完年后准备返回西域,路上不太平,走得慢,花光了盘缠才在栖仙楼内卖艺。”

张克济笑道“刚才有幸目睹了小姐的表演,着实是千姿百态,堪称一绝。”

拉亚对着张克济甜甜一笑,道“多谢这位先生夸赞,小女愧不敢当。”

“看来拉亚小姐对中原文化颇多了解,言辞得当,小姐一定听过瓜田李下这四个字吧。”

拉亚的脸色一变,张克济的脸在她眼中变得狰狞起来,她在栖仙楼卖艺近十天,对会野府的情形多少有些了解,面前这位安爷,化州经略使江大人准备出兵剿灭戈壁马贼,明眼人都知道剿灭马贼只是借口,郑国极可能要对西域用兵了。这位面具男提起瓜田李下是在暗指她是西域的奸细,这还真是百口莫辩。

拉亚可怜惜惜地望向江安义,道“安爷,您可要替小女做证,小女子决不是西域的奸细。”

昨夜江安义回家后,将欣菲和张克济找来,三人商量了一下,也认为拉亚是西域奸细的可能性不大。张克济在听过拉亚的经历后,认为此女可以善加利用,大战在即,打探西域诸国的情报变得尤为重要。

张克济笑道“拉亚小姐,我家大人对你有救命之恩,也愿意看在故人情份上助你一臂之力,不过我家大人有件事也希望拉亚小姐能帮帮忙。”

拉亚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力,只得道“请先生明示。”

“好,拉亚小姐快人快语,张某佩服。”张克济笑道“不瞒拉亚小姐,我家大人准备出兵西域,大战在即,军情最为重要,想请拉亚小姐替我家大人探听探听西域各国的情况。”

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拉亚是舞女,出入王公贵族的居所十分方便,那些人交谈时也不会避忌拉亚,要打探情报确实较常人方便。拉亚道“我可以替你们打听情况,但仅限于一国,事后咱们两清,再无瓜葛。”

张克济道“好,请拉亚小姐打探一下戎弥国的军情。拉亚小姐放心,我家大人向来言而有信,只要你将戎弥国的军情报来,随时可以带着歌舞团回归莎宿国,我家大人还会奉上丰厚的仪程。”

拉亚暗咬银牙,这是要把歌舞团扣下做人质,歌舞团是她的心血,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忍放弃。张克济继续道“为了能让拉亚小姐早日带着歌舞团回莎宿国,张某替小姐挑选了两名护卫,保护小姐的安全。”

张克济高声唤道“马孟凡、赵似定,你们进来。”

声音刚落,从门外走进两条汉子,躬身行礼道“见过主公、夫人,见过先生。”江黄氏此次进化州,随行有数百人之多,这两人都是张克济在平山镇培植的高手,对江家、江安义忠心不二。

拉亚看了一眼两人,知道这是张先生派来监视自己的,形势比人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九百八十六章人生多忧

并州武阳府,洛王石重仁接到了江安义的来信,声称大战在即,戈壁的玉石矿暂时停工。石重仁一笑,放下手中信。有罗观泰等人充装耳目,他对化州的情形十分清楚,皇兄下旨让江安义出征西域,安西副都督冯思延为抢夺功劳,率先出征,江安义是怕冯思延发现了玉矿的秘密,所以才暂时停工。

国库空虚的事石重仁知道,他年前还悄悄地给皇兄寄去了二十万两银子表示心意,石重伟很是感慨,自家三弟还是贴心,不像楚王只献了几样不值钱的土特产。二十万两银子对石重仁来说已经不算什么,玉石生意给他带来的收益超过六十万两,加上王府的生意以及州府官员的孝敬,王府去年的收益超过了一百四十万两。

借助这些钱石重仁办了几件大事,首先是置齐了八百护卫军,战马、长刀、铠甲一应俱全,每个护卫军配备两名辅兵,其实便二千四百将士;其次是让罗观泰招收了二百多武林人,组成王府的机要堂,替他打探各方消息;其三是组织了八只商队,北上南下东奔西走地做生意;其四是资助了辅仁书院,招揽人才培育学子。两年多时间,石重仁已经在并州深深扎下根去。

关于冯思延,石重仁猜测是皇帝兄长派到安西都护府“沙子”,江安义与管平仲关系密切,朝堂上的人皆知,所以击溃西域联军之后,就有人提出调走管平仲,只是当时局势未稳,才搁置了下来。

江安义和管平仲只能留下一个人是朝堂共识,只是漠人入侵、安南屯军叛乱等事接连发生,天子一时没有精力理会化州,安西副都督马辰光战死,冯思延走马上任,摆明要顶替管平仲。天子命江安义剿灭戈壁马贼,冯思延抢先出兵便是摸准天子的心思,只要能往国库送上几百万两银子,这安西大都督的位置便很快就要姓冯了。

石重仁甚至可以想像,接下来天子会让冯思延把屯军收入手中,江安义这个经略使被刺史周永桐架空,专门替国揽财,等国库充盈之后江安义就要另有“重用”了。

依照他的吩咐罗观泰等人的精力主要放在化州,得到情报越多,石重仁对江安义的顾忌便越深,江安义不仅在化州声望无人能及,安西大营的将士也是他的亲信,这样一个军民皆得人心的经略使长期呆在边镇,实非朝庭之福,所以石重仁在暗奏中也隐隐加深着天子对江安义的忌惮。

当然,从目前得知的情报来看,江安义对朝庭还是忠心的,何况还牵连到玉石矿,这几年江安义还不能离开化州。化州是块肥肉,石重仁转动着手中的玉葫芦,思索着等江安义离开化州,周永桐差不多也要离开了,到时候自己能否安插人手做刺史,把这块肥肉送进嘴中。

…………

江府,家主出征在即,府中显得有些忙乱。江黄氏带来了六百多人,家中肯定安置不下,江安义分给妍儿一些人,又将二百多人分给了江安勇和何希桂,送进了军营;给百工科送去了二十名护卫,其他的人多半分散到了家中的产业。那些已经成家的欣菲发给银两让他们自行安家,剩下一些还未出嫁的小姑娘只能留在府中,新购置了三处宅院也还是显得拥挤。

彤儿又有了身孕,这让冬儿很是羡慕,她和彤儿年纪相同,也想趁着年轻再生个儿女,可是她不如彤儿那样会缠人,江郎又忙,难免对她有些忽视。冬儿并不怪江安义,每天只要看着江郎出来进去的身影,她就很满足了,何况无论多累,江郎每天都会来她的屋中和她说说话,问问晨智的功课,抱着韵思亲呢一会。江郎便会宿在她这里时,冬儿便会竭力承欢,希望能像彤儿一样再为江家怀上骨肉。

欣菲可没有功夫像冬儿这般女儿情思,丈夫此次远征西域算是劳师远征,而且兵马仅有五万,以少战多,并不容乐观。天子的用意很明显,要江郎多抢些金银财物回来,可是那金银岂是地上的石块,要用无数人命往里面填,这五万出征的将士,说不定就有万余人要埋骨他乡。江郎打起仗来不要命,自己要跟在他身边看着点。

对于妻妾们的心思江安义没空理会,此刻他正为一封京中来信发愁。信是诚意侯熊执仁写来的,亲切地回顾了两人交往,谈了谈京中风物,最后写道:“……安义文名响誉天下,皇长子石守盛正是读书上进之时,若能得到安义指点定能有所增益。安义在丽州富罗县所写的日记,由微见著……”

江安义放下信,皱起了眉头,熊执仁让他有空时写些化州的风土人情,以日记的形式寄给皇长子石守盛。京中多少宿儒名师,比自己强的数不胜数,天子岂会让皇长子少了老师。天子尚未策立太子,皇长子已经九岁,诚意侯这是想让自己表态,支持皇长子为太子。当年自己在富罗县写日记给太子,一来自己是崇文馆直学士,名义上是太子的老师;二来得了天子许可,否则弹劾自己交结太子的奏章会比人高。

“去请张先生来。”江安义吩咐道。

立储是天子家事,然而天子无私事,何况太子关乎国家安定,从江安义的本意来说希望天子早立皇长子为太子,安定人心。江安义没有见过皇长子石守盛,田守楼的信中提过太子柔弱,不为天子所喜,但太后却极喜欢这个长孙,宫中有传言天子有意立皇次子石守齐为太子。皇长子之所以不为天子所喜,多半是因为熊皇后劝谏天子要亲贤臣、尚节俭,不像程淑妃那般会查颜观色,讨天子欢心。

石守齐的生母程淑妃,也就是当年在长桥的歌女怜夕,江安义眼前浮现出那个千娇百媚的身影,此女确实美艳,比欣菲等人都要强上三分,难怪天子对她迷恋。这个女子给他的印象并不好,京中传言此女烟柳媚行、迷惑天子,江安义心生厌烦,怜夕与吏部侍郎程明道结为兄妹,互为倚助,让江安义对她越生厌感。他虽然与程明道委与虚蛇,逢年过节让田守楼奉上重礼,但程明道是佞臣几为天下人所知。

韦祐成多次弹劾程明道收授银两,在吏部考评时弄虚作假,只是天子对他信任有加,谁也没办法。脑中闪过年前收到的消息,化州进献宫中的秀女云如玉诞下皇子石守远,被天子加封为婕妤,张先生曾笑称如果皇长子成不了太子,这位石守远倒是有机会。

脚步声响,张克济进入书房,江安义把熊执仁的信推给他看。

看罢信后,张克济道:“此事主公还需慎重,若是按照诚意侯所说行事便是表明立场,乃是大忌。天子有意立皇长子为太子还有拥立之功,若是天子无意,这样做遗害无穷。朝中两相至今都未开口,主公就算一片忠心也会引来猜疑。诚意侯一向沉稳小心,看来也是被逼急了,才写信试探主公。”

江安义苦笑道:“诚意侯这是病急乱投医,这封信若被人知,他和我都难脱罪责。”

张克济笑道:“我猜诚意侯写这封信也没有想要主公应答,只是让主公心中有数,在使得上劲的时候帮着用力罢了。主公远在化州,对京中情形不了解,更无法对京中事及时做出响应,只能静观其变。”

江安义拿起信凑近烛火,看着信化成灰烬。银面具映着火花跃动着,张克济微微低着头,脑海中想着天子的第三子石守远。江安义松开手,灰烬飘落无声,此一刻江安义脑海中闪过的也是石守远。

…………

冯思延出关后按照何希桂绘制的地图,在向导的带领下带着八千兵马直扑戈壁最大的马贼窝点-枭镇。出征前下个功夫,冯思延对戈壁上几个补给点了如指掌,这些补给点便是马贼窝,什么十里范围内不准动刀枪,这些规定对他来说有用吗,官军剿匪还用讲什么道理。擒贼先擒王,先一举捣毁枭镇,马贼定然星散,剿灭残余便轻松了。

戈壁上三月的寒风依旧如刀,冯思延的心思如火。戈壁上有三股最大的马贼,漠北鹰、黄蜂盗、黑烟煞,这三股马贼的人数都超过了三千,其余有名号的马贼有四五十家,多的千余人,少的百余人,剩下的零零碎碎的多不胜数,但人数多不超过百人,用不着在意。

据龙卫的谍报,自打江安义在戈壁设立两处军镇后,马贼的空间受到挤压,黄蜂盗腾恭立抢了尉车国的一座城池,改行做了城主,收过关税过活了;漠北鹰的大头领埃尔哥被江安义弄瞎了眼,镇不住场子,手下马贼四分五裂,漠北鹰已经成为过去;只有黑烟煞趁机收并了不少漠北鹰的人马,成为戈壁滩上独一无二的老大,手下人马近五千。其他的马贼加起来大概也有五六千,不少小马贼被逼得走投无路,有的甚至做起了商队护卫,以前戎弥、尉车的边军会客串一下马贼,现在生恐惹恼了郑国,也不出现了。应该来说,江安义任经略使后,戈壁变得安生了不少,往来的商队也多了些,所以去年化州的商税才又有增长。

据线报,枭镇是戈壁上最大的补给点,也是最大的马贼窝,几乎所有的马贼都会派人在此驻点,这里每天交易的赃物都超过十数万两银子。枭镇的势力错杂,即便现在黑烟煞最为强势也无法枭镇一手遮天,龙卫的细作三天前发来谍报,说枭镇内吵作一团,是战是守是逃众说纷纭。聚焦在枭镇左右的马贼约有六七千人,不过马贼终归是马贼,冯思延不屑地笑着,就算所有的马贼集合起来与己交战,自己也有信心击溃他们,何况这些马贼贪生怕死,不可能拧成一股绳跟自己挑战。

在马上看了一眼身旁沉默行进的大军,管平仲在出兵上没有为难自己,八千兵马就给了自己四千轻骑。冯思延暗生感慨,管平仲带兵确实有一套,安西大营的兵马训练有素,令行禁止,如臂使指,比起京中十六卫的人马还胜一筹,能带这样的部队打仗是主将的福气。

想到福气二字,冯思延火热的心思再添一把火,按照自己的推断,枭镇最少有四五百万两金银物资,把这些东西送到京城可解朝庭的燃眉之急,天子定然欢喜,只要自己再打上几个胜仗,管平仲就要奉旨进京了,安西大营就归了自己,这份福气就要降落在自己头上了。有安西大营十六万强悍的将士,自己就能东征西战的资本,不光可以平定西域,延延不断地把金银送进国库,还能奉命北上抗击漠人,到时候最少封侯,说不定还能做个勇胜公呢。

第九百八十七章战机莫测(一)

离枭镇还有三十里路程时,已近申正,冯思延下令扎营,待中军帐扎下之后,召集将领议事。

冯思延首先发问道:“枭镇的探子可以情报传来?”

行军司马赵完峰摇头道:“最后一封情报是两天前的,说枭镇内有人开始撤离,黑烟煞在召集人马。”

大军出动以后,按照约定龙卫的探子会在每日三更前将情报送到,大军接近枭镇,探子却失了约,不用问不是被困在镇中就是被发现了。

冯思延略思片刻,下令道:“明日卯正就食,辰初一刻拔寨,轻骑先行......

《变臣》第九百八十七章战机莫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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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八章战机莫测(二)

三月,戈壁依旧寒意迫人,晃州盘蛇山的杜鹃花却开得满山红艳,饶强锋和董浩云站在云岗之上,眺望着满山红艳,两人已经站了一刻多钟,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郑军对盘蛇山的封锁已有五个多月了,前期准备的粮食还算充足,暂时还用不着为粮食发愁。盘蛇山中有足够的田地,讨天军足以支撑到今年的夏粮丰收。不过,有一点饶强锋和董浩云都没有事先意料到,过完年后,讨天军储藏的盐不多了。

盐的用量很少,但十万大军的用量就可观了,盘蛇山区不产盐,郑军军队封死了进出的道路,自打朱易锋在山道上树起杆子,将暗中前来做生意的商贩吊死在上面,讨天军便无法再从商贩手中获取盐,哪怕是一两盐一两金的高价也难以买到。

董浩云沉声道:“大军若是缺盐,战力便无法保证,不少将士的腿都肿了,操练也没有劲。再这样下云,不用官军来打,只要派些团练兵就能把咱们当成蛤蟆给串了。”

饶强锋道:“大军休整了半年,是该动一动了。树挪死,人挪活,要撕开朝庭布的这张网。”两人讨论过多次,三路围困大军谁也不是软杮子,从哪面撕网一直议而未决。

身后响起脚步声,一名亲卫近前禀报道:“舒将军进山了,送来了一批东西,还有几袋盐。”

饶强锋笑道:“过年时我跟几个带兵的将军提了一句,没想到这个舒永杰还真有办法,居然搞到了盐。这几袋盐真是及时雨,回去,我得好好犒劳他一下。”

讨天军的总寨设在云山山腰间,群山环抱,环境幽美。舒永杰坐在聚义厅中,身旁喽啰热情地招呼着他,又端茶水又送点心。他驻守在武清县,相比山中更易搜刮到物资,特别是朝庭封锁盘蛇山区,舒永杰等人便成了讨天军的红人。

看到饶强锋和董军师走进来,舒永杰赶紧站起身躬身行礼,笑道:“见过大将军,见过军师。”该有的礼节绝不能少,这是舒永杰的处世之道,其他将军仗着与大将军有交情,平时见礼时大大咧咧,舒永杰可不会学他们的样。

“永杰来了,辛苦了,今天就住在山中,我和军师好好跟你喝几杯,你给我们聊聊外面的情况。对了,你那几袋盐是及时雨,山中缺盐缺得厉害,可有办法多买些来?”饶强锋道。

舒永杰道:“大将军,这几袋盐是私盐贩子冒险送进来的,一共六袋,我给山里送来了四袋。”

董浩云眼睛一亮,问道:“舒将军,这私盐贩子从哪里进来的?”

“是从德州入境的。”舒永杰早有准备,笑道:“我把那几个私盐贩子也带来了。”

董浩云大喜,道:“舒将军办事稳妥,很不错,快把人请进来。”

功夫不大,三个穿着村民服饰的人走了进来,向饶强锋等人行礼。饶强锋打量着为首之人,此人皱纹堆累,脸上的皮往下耷拉着,下巴上几根焦黄的胡须。眼皮垂着,像是看着地面,偶尔撩起闪出精光。

“贵姓啊?”一旁董浩云出声问道。

那人应道:“山野草民当不得贵字,姓马。”

“马当家是哪里人?现在官军围山,马当家有路子进山?”董浩云颇感兴趣地问道。

姓马的答道:“缺钱,没办法,只有拿命搏。”

饶强锋插口道:“看上去马当家以前是个胖子?”

一句话像是戳中姓马的心事,姓马的低头不语。

董浩云微笑道:“马当家,你能冒险进山,就是讨天军的朋友。不瞒你说,讨天军打算突出官府的包围,马当家既然进得来当然也便出得去。马当家若是肯帮忙,要钱给钱,要在讨天军当官,给你三千人马。马当家,你意下如何?”

姓马的苦笑道:“大王发话,小的怎敢不听,若是我带了讨天军走出官府包围,愿意在大王手下听用。”

“好”,饶强锋一拍椅子扶手,道:“你既有归顺讨天军之意,那不用等到将来,饶某现在就封你为将军,给你三千兵马。”

姓马的跪倒在地,道:“多谢大将军,马八愿为大将军肝脑涂地。”

这位马八便是当年的胖衙役马八,侯七死后马八生恐江安义报复,带着家人悄然离开新齐县。人离乡贱,加上没有什么谋生的本事,攒下的积蓄不到两年就花光了,一般的肥膘也跑没了。

最后,马八不得不在德州边境的远禾县红岗村落下脚,最后的银子买了六亩地,算是安了家。田租给别人种,马八靠着贩运山货维持着一家人的生活,听到江安义的官越做越大,马八越发不敢抛头露面。

红岗村与盘蛇山相隔不远,村外的山林与盘蛇山相通,讨天军来到盘蛇山后,大军将盘蛇山困住,马八的生意便断了。大儿子要娶亲,马八咬着牙背着一袋药材进了山,在武清县换了几两银子,总算把亲事定了下来。娶了儿媳妇家里的开销越大,马八不得不冒险再次进山,红岗村远离大道,只有樵夫砍柴的小路与盘蛇山相通,官军没有在这里设卡。不过从红岗村前往武清县,沿途要从好几处军镇旁经过,只能趁夜潜入。

带着货物通过官军的关卡那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马八不是没有看到那些高悬在木杆上的尸体,可是家中没钱豁出命也要干。饶强锋让他加入讨天军,马八没有什么犹豫,何况反正都是死,不如赌上一把大的。只可惜江家让讨天军先给平了,要不然自己带着兵马杀去江家报仇雪恨,是何等的快意。

在德州设围的是安东大营的三万人马,统军的是明威将军萧炎武。前次围堵吴彦浩失利,安东大都督苏光祖遭了天子严斥,罚俸一年,罚钱是小,失了面子事大。此次天子下旨抽调三万兵万帮助申国公合围讨天军,苏光祖不敢怠慢,要是再出了错,自己的这个安东大都督便做到头了。萧炎武是安东大营的宿将,曾在漠北大营跟申国公并肩作过战,派他前去应该能让申国公满意。

吴彦浩水淹魏州,安东都护府损兵折将,苏光祖颜面大失,对于萧炎武来说却是个好消息,营中苏光祖一系的亲信夹起了尾巴,不再嚣张跋扈横行无忌了,苏光祖对于萧炎武这些不属亲信的部将态度也温和下来,物资军械的供应也做了调整,萧炎武猜测苏光祖发现他所倚仗的强兵原来只是纸糊的老虎,想起他们这批宿将来了。

苏光祖命萧炎武统兵三万围困讨天军,他其实并不情愿前来。萧炎武今年满六十岁,在安东大营十余年,历任两任大都督,祝谨峰调任后苏光祖对他多有打压,萧炎武早有解甲归田之意。只是身在军中岂能不遵将令,萧炎武到达德州与晃州交界处后,将三万大军分成五部,扼守晃州与德州交界的远禾县、南当县、开峰县,并按照申国公所令在沿途的关道、小路、山村设立军镇关卡。

考虑到困堵讨天军是件长期的事,萧炎武让又将三万人马分成十份,八份人在前线值守,六千人在后休整,每月轮换两批。轮值的兵马在前线后方三十里,这里是三万大军的辎重营,萧炎武严令大军不准扰民,轮休的兵马只能在辎重营附近活动。可怜那些山上的飞鸟走兽,大军在此扎营一个月,便连藏在洞里冬眠的蛇都不知被挖出来多少。

当兵吃粮打仗,有点朝不保夕的味道,往往手中有了银子存不住,于是大营三里外就有了生意,热闹得就像赶圩的集镇,吃的、穿的、用的尽有尽有,稍为僻静点的地方拉起帐蓬,皮肉生意红火得不得了……

萧炎武身先士卒,在南当县坐镇,此次在后方休整的是定远将军孟光亮,按照萧炎武的将令,酉正营中击鼓,营外的闲杂人等在两刻钟之内必须离开。

鼓声已过两刻,孟光亮笑吟吟地道:“今日本将亲自巡察。”身边的亲卫心领神会,一个个满怀深意地笑起来。果然,巡察一圈后,孟将军带着他们往西转,往前三里地,有百余顶帐蓬,那里是最受兵丁欢迎的好地方。可别的烟花地不同,这里的帐蓬到了晚间显得有些冷清,军中有规定,鼓响二刻之后必须回营,若有停滞在外的以“违期不至”的慢军之律处之。

慢军按律当斩,不过这些禁律斩条多半由主将说了算,在辎重营当然更不会严格执守。孟光亮来大营轮休二十三天了,犯了这条军纪的将士不在少数,多半打了二十军棍了事,自己他自己在帐蓬过夜有七晚,但谁还敢挑他的刺不成。

孟光亮等人走进大帐,里面的欢声笑语一敛,孟光亮心中明白,不用问这帐蓬群中有不少军中同僚。看破不说破,有几个老鸨已经笑着迎了出来,孟光亮是熟客,这些老鸨知道这位孟将军是辎重营的老大,这可是大爷,得罪不得得罪不起。

娇语香风中,孟光亮倚红偎绿走进最大的一顶帐蓬。

第九百八十九章战机莫测(三)

月色很淡,红岗村的西山笼罩在黑色之中。马八身着皮甲站在队列的最前面,身后是宛如长蛇般的队伍,正源源不断地下山,在平地上汇聚,一刻钟时间,近千人将平地铺满。

山道马匹无法通行,偷偷潜入红岗村的讨天军全都步行,包括大将军饶强锋。沿路还算平安,马八带路绕开军镇和暗设的关卡,五千人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官军的包围。

饶强锋提着斧子来到马八身边,问道:“马将军,这里就是红岗村吗,这里离官军的辎重营还有多远?”

马八应道......

《变臣》第九百八十九章战机莫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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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章战机莫测(四)

卯正不到,萧炎武接到辎重营被袭的消息,惊得目瞪口呆,讨天军不是被困在盘蛇山中吗,这伙劫营的贼人从何而来孟光亮无能,累及三军。

萧炎武不敢耽误,驻守在南当县的兵马有八千,其中轻骑有四千,萧炎武聚将简要地说了说情况,便亲自率了四千轻骑援救辎重营。从南当县前往辎重营不过三十里,对轻骑来说只要二刻钟时间,军情紧急,萧炎武顾不上爱惜马力,卯末时分便赶到了辎重营。

天色已亮,隔着数里远便能看到黑烟滚滚,萧炎武心中一沉,他原来还怀着一丝希望,贼人为抢劫粮食军械而来,辎重营里那么多东西,贼人一时间运不走,会被自己堵上。等轻骑驰近,萧炎武看到整个辎重营都笼罩在烈焰之中,隔着数十步都能感觉到炙人的热意。

“四处找找,看看能否发现贼人的踪迹。”萧炎武吩咐道。火是没法救了,看这样子这把火至少烧了半个多时辰,连最外的寨墙都在冒火,怎么救

一刻钟不到,有人将西边帐蓬的老鸨提了几个来,萧炎武得知昨夜孟光亮居然宿在青楼之中,恨恨地骂道“该死,死有余辜”。

这个时候有逃兵看到郑军的旗帜,从藏身的树林、山岗上冒了出来,萧炎武很快就得知昨夜三更,大约四千多讨天军袭营,杀进营内四处放火,孟光亮阵前被杀。

“可知贼人什么时候逃的,从哪里逃了”萧炎武问道。

四千多人踩踏过的地面很容易发现,那些溃兵禀报贼军卯初时分离开,已经离开近一个时辰了。这些贼军是步行,一个时辰也就能走出二十余里,轻骑去追不过一刻多时间。

萧炎武没有下令追击,反而让人搜集食物充饥,让轻骑下马休息。萧炎武将行军地图铺在地上,查找贼军撤走的地形,贼军逃走的方向并非官道,在地图上并没有道路标识,应该是有熟人带路。这段路要爬山越沟,对轻骑行进来说并不算轻松,而且所过之处多是山高林密之处,容易设伏,萧炎武戎马一生,自知应该谨慎。

饶强锋的人马在离辎重营二十里外的一处山坳休息,他从辎重营内抢了百余匹战马,拉了十四车盐,又拉了八车干粮、肉干,便撤离了。一夜奔袭,众人都累了,听到休息的命令后东倒西歪地坐在路边、靠在树上吃干粮,不少人边吃鼾声边起。身为主将,饶强锋不敢大意,让李宗明骑马带人沿回路侦查,防止郑军来袭。

两边的侦骑远远地照了面,彼此用箭只问候了一下便各自离开,饶强锋得到回报后知道官军已至,算算时间应该都是轻骑,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两条脚肯定跑不过四条腿,饶强锋回忆着来时走过的路,要找地方设伏了。

冯思延的兵马走近大齐国边城安平县百里范围,杨思齐便接到了守将袁维先的急报。李清勃然怒道“江安义言而无信,李鸣锋居然不念兄弟之情,帮着官府骗咱们,可恶。”

杨思齐道

“应该不关鸣锋的事,江安义这个人倒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这次统军的是安西都护府的副都督冯思延,这个人上来化州抢功。要不是咱们大齐国底子太薄,要不然索性给他点甜头,让郑国皇帝把江安义调走,对大齐国来说反倒是好事。”

李清道“冯思延带兵去枭镇扑了个空,想在咱们大齐国找找面子,咱们就好好给他的面子,让郑国朝庭长长记性。我带军前去迎敌。”

看着李清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杨思齐笑道“你呆在这里,我亲自带军前去,打仗可不光是硬打,这里面的弯弯道不少,你去了会坏事。对了,你派人四处找找那到马贼,看看能不能将他们招进来。”

李清郁闷地道“行,好差使都归你,我看家找人。对了,鸣锋怎么办”李鸣锋一直呆在安平县,作为江安义的使者,日子过得开心快活。

杨思齐想了想道

“我带他一同前去,让鸣锋带个面具不要露面,说不定用得上。”

狮子搏兔用全力,杨思齐调集了一万二千兵马集结顺安平县等候冯思延的到来。冯思延的八千兵马没放在杨思齐心上,安平县的地理环境烂熟于胸,便是再多一倍杨思齐也不会在意,便是江安义亲来杨思齐也有信心。

杨思齐没打算与冯思延在安平城外决一死战,在安平城外十里处摆开阵势与冯思延相战。冯思延打量着眼前三千大齐军,身上的盔甲杂乱,队形也不整齐,冯思延暗喜大齐国毕竟是流寇出身,在西域抢了块地盘立国,底气不足,哪像安西大营的兵马训练有素,此战必胜。

冯思延听过大齐国中多有高手,他可不想被隐在军中的高手所伤,而且大齐国的兵马人数不多,眼前一望无垠,除了远在天边的安平城外,根本没有伏兵隐藏的地方,送上门来的功劳不要白不要。一鼓作气,冯思延传下军令,“往前冲,击溃敌军,论功行赏”。

两军交战,郑军人数的优势显现了出来,大齐国的兵马有些抵敌不住。杨思齐从阵中抢出,连斩数名将官,冯思延一眼便认出了杨思齐。大齐国相帅杨思齐,大齐国的顶梁柱,可以说杨思齐被杀大齐国也就离灭亡不远了,所以朝庭给出的封赏是平齐侯,封邑六百户,是侯爵中的上等。

一心想着升官发财的冯思延当然不会放过这机会,冯思延暗中调动兵马,向杨思齐围堵过去。只要能抓住或杀死杨思齐,那些大齐思的兵马全放跑了也无妨。

杨思齐似乎发现了情况不妙,大齐国的兵马开始收缩往后退去,看样子想回安平城。冯思延有些发急,他事先并无意攻打大齐国,只中清剿枭镇失利才临时做的决定,大军携带的攻城器械并不多,如果让杨思齐退守安平城,再要抓住他就难了。

令旗摇动,两千轻骑往前兜去,准备将大齐军的退路阻住,冯思延紧盯着杨思齐,令旗发出指令让将士们死死拖住杨思齐。杨思齐显然发现不妙,长嘶一声,骑上一匹马,率着十余人向南侧突围。

冯思延大喜,杨思齐急中生错,此时脱开大队无疑将自己置于险地。令旗急摆,游弋在侧的千余轻骑尾随在杨思齐身后追去,两者之间相隔不过三十步远,追兵不断射箭,杨思齐的十余人再度分成两部,看样子是想引走一部分追兵。

看到杨思齐有些慌不择路,离大队越来越远,冯思延心中大定,逐渐来到队伍的前列,就算杨思齐返身杀来,自己也能从容面对。

冯思延哈哈一笑,道“今日杨思齐便是跑到天边,本帅也要将他抓住。”像是回应冯思延的这句话,杨思齐的马放缓,回身射出一箭,一名轻骑应弦而倒,紧接着又是一箭,又有一人倒地。冯思延缩在军中,冷笑道“让他射,看看他能射几只箭。”

杨思齐边射边走,突然马像踩在砾石之上,前蹄一弯。杨思齐反应十分快,飘身从马背上跃起,落在地上。杨思齐的马落在队伍最后,前面的马仍向前奔驰,没有人发现杨思齐的异状。

冯思延仰天笑道“天助我也,不要急,慢慢围上去,杨思齐跑不了了。”

杨思齐丢了手中弓,腾身而起向着两里外的一片石林奔去,石林前是片两里宽的沙地,杨思齐身形飞掠,快如奔马。

石林地形变幻莫测,冯思延生恐杨思齐进了石林借机逃脱,高声下令道“大伙撒开,不要让杨思齐进石林,小心石林中有埋伏。”

马蹄踏在沙子上面不受力,速度减慢了许多,眼见得杨思齐已经掠过近半沙地,冯思延急声道“快一点,别让他跑了。”

千余匹战马散开半里长,将士们用力地鞭打着马匹,突然,马蹄一空,向下陷去,那些黄沙像水一般流动起来。前面的马陷入沙中,后面的马根本停不住腿,接连向前冲去,转瞬之间二百多匹战

第九百九十一章孤岗攻防

饶强锋和萧炎武两军之间的战斗在巳时二刻打响,战场是饶强锋所择一处山岗。讨天军驻守在山岗之上,居高临下防御,从山脚往上约有三十多丈高,急挖出四道壕沟。山上的树木被伐下,简易地做成拒马,留下二尺高的树桩绕上绳索,便成了阻挡马行的屏碍。

萧炎锋没有立即下令攻击,而是骑着马围着这处无名的山岗转了转。山岗高有三十丈,十分陡峭,骑着马向上十分困难,称得上易守难攻。不过山上的贼军要下山也不容易,萧炎锋所部有四千轻骑,还有二千多招拢的溃兵,将整个山岗围得水泄不通。讨天军皆是步卒,要是到了平地上与轻骑相遇,几无逃生的可能。

了解情况后,萧炎锋让步兵试着发动了攻击。讨天军居高临下,用石头掷击,官军出现了伤亡。萧炎锋注意到,讨天军没有射箭,想来远道袭营并没有带什么军械。

萧炎锋决定亲自上阵试试讨天军的战斗力,身为统军大将,他身边亲卫中有两名龙卫高手,四名军情司的好手,而且他的几十名亲兵也是军中精锐,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向上进攻的人数用不着过多,要不然簇在一起反而容易被石头砸伤。郑国轻骑兵的标配是轻甲、弯弓、砍刀、圆盾,萧炎锋命令五百轻骑下马,左手盾右手刀步行随自己杀上山去。主将亲自上阵,官军士气大振,“嗷嗷”叫着往上冲。萧炎锋小心地向上攀去,砸落的飞石被身边的护卫用盾牌拨开,前面的将士已经跳进了第一道壕沟,与讨天军厮杀到了一处。

讨天军的战力不弱,与官军纠缠地战在一处,并没有向后退走。萧炎锋对身边的亲卫道“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话音刚落,四名军情司的好手立刻腾身而起。军情司是肃帝北征时新立的机构,主要是愿为朝庭效力的江湖人物,原司使是暗卫督统黄喜,天子在长庆二年任命了风清山庄庄主胥义祥为新的军情司使(正四品上官阶)。

凭借着胥义祥在江湖中的人望,军情司迅速成为龙卫、暗卫之外的得力的谍报组织,主要是刺探军情、保护官员以及刺杀敌军将领等职,军情司在镇北大营颇立战功,天子对其多有嘉奖,军情司俨然与龙卫、暗卫分庭抗礼。

四大都护府都有二十名军情司的好手,萧炎武率军困守盘蛇山,苏光祖为保护他的安全派出四人,军情司中亦中派系,风云山庄的人自然是最好的,风雷门、落意门等投身军情司早的门派也在军情司中拥有一席之地,后来加入军情司的门派或者个人要想出头就难了。镇北城大战以命搏功名有不少人立功受赏,而被分派到各都护府保护官员的军情司属员就是运气较差的这种了,只要不是傻子谁没事去刺杀护卫森严的都护府大将,这些武林人都被边缘化了。

讨天军南下盘蛇山,朝庭派大军围困,对于某些人来说立战功的机会来了,这四名军情司的好手也是

这样想法。四人皆是江湖名震一方的好手,因为性情太直不知逢迎才会到安东都护府听用,此次随萧炎锋出征自是卯足了劲要立功升迁。

四人如同投出四块巨石,砸落在战场之上,长刀挥出血光四溅,几无一合之敌。四人的加入立时改变了战局,讨天军开始向后败退,萧炎锋笑道“此四人皆悍勇之将,战后当为之请功。”

那两名龙卫高手一听,有些眼热,压钢刀也冲了上去,讨天军原本不敌,这两人加入后讨天军便开始向山上溃逃。

饶强锋站在山腰第二道壕沟处,看到那几人杀戮、驱赶着部下,提着斧子从侧旁下山。

肖光义正杀得兴起,左旁突然寒光闪起,肖光义忙侧身,手中刀随手抖出,在他想来,自己出手快,不等对手的兵器伤到自己,自己能先将他砍翻在地。

哪料寒光迅捷如电,刀尚未劈出,寒光已至眼前,肖光义吓得大叫一声,忙撤刀挡在面门之前。斧子劈在刀面之上,肖光义力气不如,手中刀被斧子拍在了面门之上,鼻子被刀面拍平。面临生死关头,肖光义不敢有丝毫耽搁,借势向后倒去,哪敢管身后是陡坡。

对手向后滚落,饶强锋不再追赶,转向不远处的赵文华,赵文华丝毫不惧,踏步向饶强锋迎来,隔着半丈远,掌中刀便抡起,一道白色的匹练直奔饶强锋。

饶强锋身形微蹲,双脚扎稳,手中斧向着匹练迎去。“当”声巨响,赵文华没有看到贼人被自己劈退,手中刀反倒被震得脱手飞出。好大的劲,脑海中刚闪过念头,饶强锋已经箭步窜上前,斧刃抹过,人头飘起。

另外两名军情司的人看到饶强锋势如猛虎,转瞬之间便有两人败在他手,互相以目示意,一左一右向饶强锋围去。饶强锋垂下斧子,冲着前面人头大的石块用力一挥。斧面砸在石块之上,石块被砸得腾空而起,飞出之时裂成大小十余块,像激箭一般朝前射去,那两人皆在石块飞射的范围。

左侧的徐志辉站在低处,立时伏身低头躲避,高处的马乐立则无避处,只得向侧旁闪躲。饶强锋大喝一声,顿足跃起,有如猛虎扑食,朝徐志辉扑去。

“志辉留神”,马乐立见徐志辉还未直腰,赶紧高声提醒道。徐志辉听到恶风从头顶压来,心知不好,也不敢抬头直腰,就势懒驴打滚,一路磕跘着向山下滚去。饶强锋见徐志辉逃脱,目光转向马乐立,马乐立胆气已丧,不敢上前争斗,径直向山下逃去。

相比军情司的四人,龙卫两人的处境要好得多,年纪稍大的张安平是龙卫典史、年轻的是龙卫力士席力。张安平看到饶强锋,立时高声叫出来,道“是讨天军的逆首饶强锋,不要放走了他。”

朝庭对杀死饶强锋的赏赐是镇逆侯,赏邑四百户,金二千两,银五千两,良田二百顷。名利动人心,席力听到眼前就是饶强锋时,立时直冲上前,手

中铜锏向饶强锋的脑袋砸去。张安平暗暗叫苦,这个席力太过冲动,不过席力是龙卫镇抚席德的侄子,席力来安东都护府任职时带来了席德的信,信中席德托张安平关照,眼见席力涉险,张安平只得硬起头皮往前冲。

饶强锋看到铜锏砸至,身形一侧,锏便走空。饶强锋伸出左手,向席力的前胸抓去。席力冲得太猛,收势不住,被饶强锋一把薅住了前襟。张安平头皮发炸,被饶强锋抓住还有好吗,也不敢上前营救,便将手中用的两把短刺甩出,朝饶强锋刺去。

他的短刺是精铁混杂镔铁制成,看似短小分量不轻,挥舞起来破空声极小,张安平祈望饶强锋不察中了他的暗算。席力被饶强锋拿住,当然不会乖乖就范,用力向后挣去。饶强锋冷哼一声,提着席力往旁边一摚,那两柄短刺轻巧地扎入席力体内,席力惨呼一声,手足搐动起来。

饶强锋举起席力朝张安平砸去,张安平见自己短刺扎中了席力的后背,尺许长的短刺入体近半,肯定是伤及内脏,估计席力是难活了,若是席德知道自己杀死了他的侄儿,估计自己也难活命了。

闪身让过砸来的席力,张安平冲着扑来的饶强锋嚷道“饶当家,张某愿降。”

饶强锋一愣,随即醒悟自己刚才砸出的年轻人可能是个重要人物,被眼前此人误作,此人没有退路才会归降。

“归降可以,送五个投名状来。”饶强锋冷笑道。张安平无奈,捡起一把刀,转身向官军杀去。讨天军见大将军神勇无比,转瞬之间将官军的攻势化解,欢呼着朝下杀去,气势如虹。

萧炎锋见势不妙,下令撤退,回守在山岗之下。饶强锋将官军赶下山岗,看到山脚之上官军阵势严密,官军的轻骑都上马待敌,传令不必追击,返回山岗重修工事。

此一战,官军失了锐气,萧炎锋看着有些沮丧的部下笑道“贼军被困守孤岗,逆首饶强锋就在山上,等到大军到来,饶强锋只有乖乖就擒,到时候论功行赏,你们个个都是大功。大伙打起精神,千万不要让到手的功劳飞了。”

一席话,说得众军精神大振,萧炎锋一面派人前去调军,一面让人在山脚修筑工事,防止讨天军逃脱。申时,大军陆续到来,辎重营的溃兵也前来聚集,孤岗之下聚集了一万六千兵马。

由于辎重营的军械被焚,前线的绞车弩、投石车等攻防利器还在途中,萧炎锋没有下令攻山,而是让辎重兵砍伐树木,打造器械,准备明日辰时一股作气歼灭饶强锋等贼军。

夜色降临,站在高岗下眺,重重光亮将山岗重重围住,为防止饶强锋等人趁黑脱走,萧炎锋下令将周围的树木砍下,堆在山脚下围成一圈,燃起大火,便是只兔子靠近也有无数利箭在等着。

山岗之上,饶强锋神态自若,眼前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第九百九十二章牢笼暗设(一)

萧炎锋一夜未睡,让轻骑分成五班,不断地绕着山岗巡查,以防讨天军突围逃走。要知道夜色之下,以饶强锋的身手,能轻易逃入山林,一旦饶强锋逃脱,就是将山上的所有贼军都拿下意义也不大。

天渐渐亮了,萧炎锋来到山脚下眺望,看到山上冒出炊烟,与山下营中的炊烟一样,轻如薄雾,淡如烟霞。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木被砍伐一光,那些失去家园的鸟儿在空中盘旋悲鸣,寻找栖身之所。

鼓声“隆隆”响起,卯时二刻大军起床的时候到了,萧炎锋转身回帐,点卯聚将,等到辰时发动攻击,一举将无名岗拿下、擒住饶强锋。

山岗之上,饶强锋眯着眼睛看着东边的朝霞,太阳快出来了,大战即将开始。从山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官军从营中推出二十架投石车出来,还有不少绞车弩也张弦封住道路,显然是防着自己逃走。饶强锋一直想缴获几辆官军的投石车,这玩意杀伤力极强,如果有几辆投石车,朝庭的城池便是泥捏的了。

“大伙留点神,下面那玩艺是投石车,待会躲着点石头。”饶强锋吩咐道:“我在红岗镇已经派人给军师送信,让他率讨天军攻打驻防德州的官军,咱们只要坚持半天,军师就能攻破官军的防线,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打个大胜仗。看见下面的投石车没有,如果谁能完好地缴获一辆,便是大功一件。”

朝阳将温暖洒下大地,投石车发出巨响,大块的石头腾空而起,砸向对面的山岗。南瓜大小的石块砸在地上,砸得乱石崩飞,尘土飞扬;落在残留的木桩之上,将木桩砸得木屑乱溅。讨天军缩在壕沟之中,不敢抬头,官军开始从四面八方向上攀。

投石车只能将石块投至半山处,饶强锋站在山顶,目光望向西面的道路,算算时间董军师应该已经发动对德州驻军的攻势了。董军师会率四万讨天军同时攻打远禾县、南当县、开峰县三处的官军,看山下至少有一万五千官兵,而且有大量的攻城防守军械,军师进攻的阻力应该会减轻很多。

阳光下,饶阳辉的笑意也变得灿烂,前来偷袭官军辎重营之前他便与董浩云商量好,他劫营调动官军死守,董浩云则趁虚破围,一举撕破东面困住讨天军的网。远处的大道上尘土飞扬,数匹快马直奔战场而来,饶强锋微微一笑,来了。

萧炎锋同时接到驻军的急报,约五万讨天军于卯初时分同进对远禾县、南当县、开峰县三处发起攻击,沿途拨掉军镇、破毁关卡,现在正向县城发动攻击。萧炎锋考虑过讨天军会趁虚攻打驻地的事,但在他看来,只要将讨天军的逆首饶强锋擒住,便让讨天军攻占三处县城也不要紧,没有饶强锋在,讨天军很快就会溃亡。

“传令,加紧攻击,一个时辰后本将要占领山头。让远禾县、南当县、开峰县三县固守到午时,届时本将会率军回援。”萧炎锋吩咐道。

官军已

经冲到第一道壕沟,与讨天军搏杀在一处,投石车停下,以防误伤。萧炎锋心急驻地战事,多耽搁一刻钟战局也可能发生变化,高声道:“除轻骑外,所有人都随本将进攻,不占领山头绝不收兵。”

鼓声传出号令,官军有如蚁群般朝山岗杀去,饶强锋提声高喝道:“兄弟们,军师已经率大军在攻打县城,马上就要来救援咱们,官军快顶不住了。等破开官军的防线,饶某领着大伙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咱们把皇帝拉下马,大伙都做官。”

方圆不过数里的山岗上簇拥着万余人在厮杀,倒下的尸体铺满了山岗,血流汇成小溪,一直流淌在山下。

讨天军四面被围已无退路,加上饶强锋告诉他们大军随时可能前来救援,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官军对每一条壕沟的争夺都变得异常困难。尸身将三尺深的壕沟填平,惨叫声充斥在四面八方。

饶强锋浑身浴血,不知砍翻了多少官军,但官军悍不畏死地往前冲,讨天军伤亡近半,不得不一步步后退,被挤压在最后一道壕沟圈内。饶强锋心如火焚,顶多再能坚持两刻钟官军就要将他们全歼了,望了一眼西面,还看不到大军到来的动静。

“把官军赶回去”,饶强锋怒喝道:“随我往下冲。”说罢,饶强锋率先跃起,朝身前的官军扑去。他手下的大将宗明、徐亮等人毫不犹豫地跟在身后,向着官军反扑,在饶强锋的带动下,不少讨天军振起余勇,发动了反冲锋。

马八躺在地上装死,但是仔细看能发现他的衣裳在瑟瑟地抖动着,此时的马八心中满是悔恨,自己不该贪财进盘蛇山,更不应该带人去劫辎重营,讨天军马上就要败了,官军秋后算账自己哪有好,想个什么办法能投降就好。

见识过饶强锋的骁勇后,萧炎锋并没有靠前,而是站在第二道壕沟处指挥,看到饶强锋等人反扑下来,萧炎锋笑道:“讨天军已是垂死挣扎,大伙顶上去,把逆贼的最后力气消耗光,胜局已定,我为大家请功。”参战一万余人,最大的功劳当然是萧炎锋的,萧炎锋仿佛看到了封侯的诏书到来。

紧要关头,西面的大道上尘土扬起,时刻注意西面动静的饶强锋看到尘头大喜,叫道:“兄弟们,军师率军前来,官军完蛋了。”

萧炎锋则头皮发麻,眼看胜利就在眼前,讨天军的援军居然到达,看看太阳尚未到午时,算算路程驻地的守军连二个时辰都没能支持住。不过,萧炎锋在山下还有四千轻骑,足以挡住来援的贼军。

萧炎锋嘴角露出残酷的冷笑,有什么能比让贼军眼见着希望破灭更打击士气的,只要将饶强锋或擒或杀,自己便能带着饶强锋或者他的人头前去招降,建立不世之功。

山脚下号角声响起,万德成按照萧炎锋的将领率领四千轻骑向着尘头迎去,讨天军没有多少战马,看那些尘头杂乱,应该是步兵踏起的,以轻骑

对战步卒,万德成脸上满是虐杀的快感。

离着二百步远,万德成就看清来敌果然是步卒,长途奔袭的步兵有何战力可言,万德成高举手中砍刀,狞笑着发令道:“冲过去,杀透这伙贼军。”

董浩云就在军中,接到饶强锋送来的信后,他从讨天军中挑选了四万精锐,悄悄摸到远禾县、南当县、开峰县等官军驻地,于卯初发动了攻击。远禾县、开峰县各出动六千兵马,而萧炎锋所驻的南当县则动用了两万八千人马。

南当县原有八千官军,其中四千轻骑,加上城中守御军械充足,足以抵御讨天军的进攻。可是萧炎锋带走了四千轻骑,后来又抽走了二千兵马,守城的官军只剩下二千,兼之主将不在,董浩云事先准备好了长梯、云车等物,不到一个时辰便夺下了南当县。

留下三千兵马守城,董浩云不敢耽误,率领两万五千人马前来救援饶强锋。对于讨天军来说,饶强锋是军中之胆,真要被杀或被擒,讨天军真可能要散了。

从南当县到无名岗约有三十余里,董浩云从俘虏的官军口中了解到官军有四千轻骑,一万多万步兵,讨天军没有轻骑,如果冒然前去,很容易被轻骑冲溃。不过从南当城董浩云得到了六架投石车,还有十二架绞车弩,连发弩箭二千架,弓箭更是多不可数。

时间耽误不起,董浩云带着大军拉着军械前往无名岗,离无名岗八九里处,董浩云发现一处绝佳的设伏地-两山夹一沟,大道盘旋弯曲,正好伏兵。于是弓箭手和弩箭手藏在了山林之中,董浩云让舒永杰率八千人先去救援,只许败不许胜。

万德成的轻骑与八千讨天军相遇,讨天军一触即溃,万德成有一种小时挥舞着竹枝驱赶鸡鸭的感觉。砍刀不断挥出,人头飞旋而起,应该有二十多颗了吧,万德成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次的战功足以让自己官升二级,从昭武校尉升到游骑将军吧。不过与萧将军封侯之功相比,还是远远不足,自己再努把力,争取多升几阶,自己不贪,得个男爵就心满意足了。

四千轻骑人同此心,争先恐后地斩杀着逃窜的讨天军,不知不觉追逐出数里。

有校尉催马近前提醒万德成道:“万将军,穷寇莫追,当心埋伏。”

万德成勒住战马,看着四散奔逃的讨天军,好像并没有朝一个方向跑,吩咐道:“派出侦骑,四处看看。”

功夫不大,有人回报,前面不远有大军阻路。万德成率众观看,一排绞车弩拦在大道之上,绞车弩后黑压压的讨天军,看样子比刚才杀散的人还要多。这得多少战功,万德成心头火热,自己的梦想似乎小了些,子爵甚至伯爵都在向自己招手。

“驱使讨天溃军在前面冲阵,咱们在后面尾随,大伙小心点,别被弩箭伤着。这玩意只能射一次,等弩箭射过后咱们再冲过去,这是老天帮咱们呢。”

第九百九十三章牢笼暗设(二)

看着溃兵向军阵冲来,董浩云暗自懊恼,讨天军的整体素质太低,不许冲阵多次跟将士们说过,可是事到临头没有几人记得。官军的轻骑尾随在溃军之后,不徐不急,显然是等着弩箭发射,让这些溃兵挡死。

董浩云冷笑,慈不掌兵,这些溃兵既然不遵军令便别怪自己无情。看到轻骑进入百步内,董浩云一摆手,下令道“弩箭发射。”

那些发射弩箭的兵丁多半是投降的官军,服从军令已经刻入骨中,虽然前面满是自家兵马,军师既然有令,那就要遵从。

“崩崩”声连续响起,十二只弩箭像十二道闪电,划破前面的阻挡,带起无数血雨。那些溃兵被弩箭穿身而过,裂成碎片,而没有被射中的兵丁也吓傻了,不少人尿湿了裤子。

靠着前面溃兵的阻挡,弩箭射到轻骑近前时威力大减,只有少数几匹马被弩箭插伤,万德成挥舞着砍刀大叫道“贼军的弩箭射完了,冲过去,砍人头立功。”蹄声如雷,向着前面的讨天军杀去。

董浩云看着迫近的轻骑,留下一千人拒敌,带着其他人向后退去,在身后里许处是第二道防线,那里已经挖出了壕沟,垒起了土墙,防御力大增。像这样的防线身后里许处还有两道,而最后一道也是他防守的底线。董浩云连设四道防线,便是要将官军引入真正的伏中。

轻骑的战报不断地送给萧炎锋,“轻骑击溃八千讨天军,万将军率军追敌”、“报,讨天军设伏,以绞车弩拒敌,被万将军所破”、“贼军挖沟垒土坚守,万将军率军与敌激战”……

萧炎锋得意地哈哈大笑,对着退守山岩的饶强锋高喊道“饶大将军,讨天军的援军已被我轻骑所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还是乖乖地投降吧,若能率讨天军归顺朝庭,天子仁慈,说不定会饶了你的性命。”

饶强锋相信董浩云,军师既然率军来援就绝不会轻易被官军击败。不过,自己身边的将士激战多时,困守在山峰之上,倒是可以借机喘息一下。饶强锋高声应道“且待饶某与众人商量。”

萧炎锋大喜,他没想到饶强锋居然真的答应了,若是饶强锋能归降官军,那自己这功劳可就立得太大了。按捺住心中狂喜,萧炎锋尽量用平静地语气道“我给将军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过后便发动攻击,到时玉石俱碎,饶将军,为了你手下儿郎的性命,你一定要慎重考虑,归顺朝庭。”

十里外,万德成的四千轻骑快意地收割着讨天军的性命,队伍拉至三四里长,散得到处都是,董浩云见时机已至,下令吹响号角。低沉的号角声响起,两侧的山林中冒出无数持弓的人影,箭雨朝着大道上的官军倾泄而去。官军肆意杀戳讨天军的情形众人都看在眼中,都是讨天军的弟兄,同仇敌忾。

圆盾能护住自身却护不住战马,马匹

的痛嘶声不断响起,轻骑不断地被扬蹄的战马掀落在地,箭雨毫不留情地落在身上,收割着官军的性命。万德成大惊,自己刚开始时还留意着是否有埋伏,杀顺了手便得意忘形,讨天军的首领好生心狠,用数千手下的性命诱自己入伏。

“冲回去”,万德成大声下令道。前面有讨天军堵路,万德成可不敢赌冲破这队讨天军,前面是否还有拦路的兵马。轻骑纷纷拨转马头,向来路冲去。箭雨和弩箭交织成的密网扑天盖地,万德成被亲卫护在中间,身旁不断有人中箭落地,万德成的战马也挨了两箭,眼见快到讨天军发射弩箭(绞车弩)的地方,冲过这里前面便是开阔地,万德成想着重整人马,将那些可恶的贼军斩杀殆尽。

冲破绞车弩的时候,万德成让人把弩弦割断,防止贼军重新利用。那些废弃的绞车弩被推到了道旁,此刻却重新堆积到了路中,十二架绞车弩连同带枝连叶的树木将道路封堵的严严实实,而舒永杰聚拢溃散的讨天军,手持连发弩箭在另一头封住了去路。

去路已绝、身陷死地,万德成当即下马,朝着道旁的山林冲去,他麾下的将士自然有样学样,弃了战马向两旁的山林冲去。弩箭急射而来,官军竖起手上圆盾,或者躲在树后,箭只的杀伤力大减,万德成带着手下躲躲闪闪地向山上杀去。官军身着皮甲,身拿圆盾,很快与山林中埋伏的讨天军战在一处,讨天军不是官军的对手,万德成率领手下冲破包围,算是逃了出去。

董浩云领大军从后面掩杀而来,看到官军弃马往山林逃窜,数里长的道路上无数战马游窜。董浩云大喜,顾不上追击万德成等官军,先命人收拾战马,讨天军的战马不多,有了这些战马讨天军的实力大增,最重要的是机动性增强。未受伤和轻伤的战马有一千余匹的,需要救治的马匹还有千数,董浩云让人救马,挑选出好些好马,带上会骑马的将士,朝着孤岗处杀去。

一刻钟的时间未到,战报却让萧炎锋大惊失色,万德成的轻骑陷入讨天军的埋伏,道路被阻,生死未知。萧炎锋决定不能再耽搁,若是被饶强锋知道轻骑落败的消息,肯定不会投降。而饶强锋先降了,即便是讨天军杀至,自己也可让饶强锋命令讨天军投降。

萧炎锋再度出现在山岩下呼喝道“饶大将军,时间已到,是降是战,一言决之。”饶强锋算着时间未到,萧炎锋如此急不可耐应该是军师破敌了。

暗令手下做好准备,饶强锋现身山岩道“萧将军,饶某愿降。”

萧炎锋大喜,道“识时务者乃为俊杰,饶将军深明大义,萧某一定在天子面前替你说好话,说不定将来咱们还要同朝为臣。讨天军既然愿降,饶将军且先让手下将兵器抛出,接受收编,饶将军你先与萧某到营中等候,萧某摆酒为将军压惊。”

饶强锋

心中暗笑,萧炎锋是在做梦。不过时间拖得越久对讨天军来说越有利,饶强锋笑道“多谢萧将军,饶某这就带人出降。”

萧炎锋退后两步,轻声吩咐手下道“当心有诈,若是饶强锋有异动,立时射杀。”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山岗上没有动静,西面大道传来马蹄声,萧炎锋以为万德成回归,纵声喝道“饶强锋,我轻骑击溃讨天军的援军已经回归,你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饶强锋眯着眼仔细打量迎着太阳而来的轻骑,一面赤红的大旗迎风飘舞,虽然看不清旗上的“讨天”二字,饶强锋心中大定,纵声笑道“萧老儿,你瞪大你的狗眼,看看来的是谁?”

萧炎锋惊得募然回首,红旗胜火,迎风招展,分明不是官军的旗帜。上当了,萧炎锋大怒,喝令上攻。石块如雨点般落下,官兵损失惨重,眼看着轻骑越来越近,萧炎锋只得含恨下令撤退。

饶强锋率先跳出山岩,手中板斧飞舞,杀得官军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萧炎锋是宿将,虽败不乱,下令万余官军结成阵势,董浩云率领千余轻骑冲阵,被长枪、盾牌挡了回去。萧炎锋亦不敢恋战,收拾残兵徐徐后撤。

董浩云与饶强锋会合并没有追击萧炎锋,打扫战场后,除了得到二千多匹可用的战马外,还缴获了不少军械,只可惜投石车被萧炎锋下令摧毁。合兵一处,稍做休息,饶强锋和董浩云带着得胜之师回攻远禾县和开峰县,有了近两万人的讨天军加入,申时不到,两处县城相继陷落,朝庭布置在东线的封锁被彻底撕开。

萧炎锋收拾残兵败将,三万人马只剩下一万八千,已经无法阻挡讨天军,只得退守在新齐、南河一县,向安东都护府告急,请求援兵。

…………

戈壁,冯思延逃往军镇的路并不平坦,黑烟煞在半途拦劫,冯思延已无战心,夺路而逃,回到军镇的轻骑仅有二千六百余人。何希桂连忙向江安义和管平仲告急,李鸣锋悄然又回到会野府,此次他被杨思齐派做了使者,来与江安义说换取俘兵之事,四千步兵加上三百多名轻骑,换取十万石粮食和二千套盔甲、刀枪。

江安义与管平仲商量后,决定赎人为重,依言送给大齐国粮食和军械。冯思延沮丧地回到安西大营,出师不利不敢做声,管平仲看着像落水狗般的冯思延,心中解气,这小子也有今天,还想着老子的位置,这回恐怕要先想着保命了。

德州和戈壁接连兵败消息报到朝庭,石重伟怒火中烧,下旨将萧炎锋和冯思延等罪臣押运进京问罪,让申国公主动出击,年底之间剿灭讨天军。同时,让江安义出兵大齐国,报一箭之仇。

旨意还在路上,江安义已经率领三万兵马出了关,正式开始了西征。

(喝醉了酒,脑袋晕乎乎)

第九百九十四章隐秘重骑

郑国有意出兵西征早被西域各国所知,从冯思延出兵再到江安义出兵,各国的探子时刻关注着郑国的动静。

得知江安义统率三万兵马出关,戎弥王虎锐纵声笑道:“大郑四面皆敌,国内叛乱不断,居然还敢来犯我天国,真是自取灭亡。江安义虽勇,但想以三万兵马行灭国之战,岂不是痴人说梦。”

建武七年兵败,戎弥国元气大伤,四万多精锐丧身郑国,赎回被俘的将士又花费了大批的金银,为了补充军队,打造军械,虎锐下令征收备战税,国内百姓苦不堪言。老王虎敢的弟弟-西萨城主虎当,暗中串连拉拢,散布对虎锐的不满,而虎利虽死,他的亲族也不甘打压,与虎当一拍即和,共同对付国主虎锐。

莎宿、田韦等国结成联盟,戎弥国的处境越发不堪,就连莎宿等国合攻尉车、居须时两国向戎弥求救,虎锐都无力派兵援助,尉车、居须见宗主国无能,自然也不再向其进贡。

金护将军希帕是虎锐的亲信,抢先道:“郑国有句俗话,兵来将挡,江安义胆敢率三万兵马出关,我愿向大王请令,将其埋葬在戈壁之中。”

赤扣哲道:“眼下江安义意向不明,若是主动出击,恐怕让郑军着力对付我国。虽然不怕他,但两军交战必有伤亡,恐怕让其他国得了便宜。”

两人说法不一,大殿上吵成一团,虎锐拍了拍王座的扶手,喝道:“都给本王住口。”

臣下们停住了嘴,依旧鼓着眼互瞪,虎锐感到一阵厌烦,兵败之后这些臣下的心思杂了,恐怕有不少人在盼着我下台,给在新王面前讨封。

戎弥国的现状虎锐一清二楚,莎宿国强势崛起,逼得居须和尉车国无还手之力;大齐国原本是戎弥国所立,可是如今也生了异心,暗中与郑国勾勾搭搭,上个月郑国派兵攻打大齐国,杨思齐一下子俘虏了四万多郑军,换取了一大批粮食和军械,自己派人前去要粮,却被婉言拒绝。

要不是大齐国与田韦、莎宿、羌兰等国互为盟友,自己便先要出兵灭了大齐国,养了一只白眼狼,居然敢噬主。休梨国既是盟友又是对手,戎弥国势弱,休梨国是乐见的,甚至在暗中拉拢尉车、居须两国,派人与虎当联系,在戎弥国内搅风搅雨。

虎锐威严地扫视着殿中臣子,心生厌恶,这些人中有不少怀着别样心思,他们能站在这大殿之上已是富贵之极,还想要些什么,岂不知戎弥国乱了,他们也没有好处。

目光掠过这些臣属望向殿外,仿如望向戎弥国的每个角落,虎锐清楚自己强行征税国内百姓困苦不堪,只是自己这样做也有苦衷,只要能够歼灭江安义的三万郑军,一切矛盾都会迎刃而解。

目光落在队列末端的卑俟斯身上,虎锐问道:“卑俟斯,我让你训练的骑兵可能一战?”

戎弥

国十大金护将军,卑俟斯原本排在第一位,戎弥国组织联军入侵化州时,他是东侵联军的主帅。兵败之后自然少不了下脚踩的人,希帕、赤扣哲这些排名靠后的金护将军以及五六个银护将军都向虎锐谏言,要国主严惩卑俟斯。虎税没有拿卑俟斯做替罪羊,而是主动将兵败之过揽到自己身上,只是将卑俟斯降为第八金护。卑俟斯感恩戴德,一心一意为虎锐驱驰。

虎锐见识过郑军重骑的厉害后,暗中让卑俟斯打造五千重骑兵,西域不缺马、不缺铁,将士的身材也较郑军高大,但装备五千重骑抵得上三万将士的花费了。强征的税赋都花在了重骑身上,不过虎锐和卑俟斯都认为值得,有了这五千重骑兵,可以横扫西域,什么大齐国、莎宿国、田韦国届时无不要在蹄下称臣。

这一仗,无论郑军是不是冲戎弥国而来都要打,要打出戎弥国的威风,这样才能重振戎弥国的威风,借大胜之威再次组成联军东侵郑国,郑国现在是四面楚歌,这一次马蹄可不只止步于化州,要一路东进,与漠国呼应,平分大郑疆土。

五千重骑已经操练了三年多,卑俟斯满怀信心地道:“禀大王,重骑必不会让大王失望。”

郑国的重骑、斩刀给了戎弥国惨重的教训,猛然从卑俟斯嘴中听到重骑两个字,不少人把敬畏的目光投向国主,原本国主并非毫无作为,而是暗自置下了一只重骑军,看来不要急着下注,等战局分明后再说。

虎锐没有在意臣子们的小心思,西域以武立国,只要将江安义的三万郑军歼灭,接着向各属国索要物资,国内的反抗声很快就会平熄,至于这些臣子们一个个会比狗还要忠心,尾巴摇得比谁都欢。

“大相,你派人给江安义下战书,就说本王欲与他了结当年恩怨,让他率军前来一战。”虎锐道:“希帕,你所部的飞虎军驻守国都,听大相调遣,飞彪、飞狮、飞鹰三军随孤出征,卑俟斯你率重骑一同前往,孤要让江安义从此不敢西望我戎弥。”

…………

江安义的兵马驻扎在枭镇,在这里接收了被大齐国放回的四千多兵马,这四千多人的装备自然归了大齐国。在心里记下这笔帐,江安义重新装备好这只败军,告诉他们胜败兵家常事,要知耻而后勇,用敌人的鲜血洗刷被俘的耻辱。

打仗没有辎重可不行,枭镇的位置靠近西域诸国,面积也足够大,江安义命人改建营寨,屯积粮草军械,准备以此为据点向西域进军。枭镇驻军后,与两处军寨互为犄角,将戈壁的主要商道纳进保护范围,江安义严令不准袭拢商旅。三万大军不可能都驻扎在枭镇,江安义把两万兵马安扎在野羊湖的东面,而西面则准许商贩驻扎取水。江安义的信誉不错,商旅放心进驻,当然免不了化装成各国探子,只要不潜入大营,哪怕在寨外张望,江安义也听之

任之。

戎弥国的战书还未送至,拉亚先行进了枭镇。江安义的帅府设在镇中心的快意酒楼内,二楼宽敞的大厅把桌椅搬走,便成了江安义的发令施号之所。对于张先生强行威迫拉亚成为密探,江安义有分愧疚,见拉亚安然归来,高兴地道:“拉亚小姐,此行还顺利吗?你的歌舞团我已经让他们先行回莎宿了。汇报过军情之后,小姐便可自行离开,若是要派人护送,不妨跟江某说。”

拉亚化身舞娘,游走在新月城酒楼舞肆卖艺,很快就被戎弥国最出名的歌舞团看上,进入喀魁歌舞团后,拉亚经常出入戎弥国王公大臣府中,便连王宫都进过两次。

虎锐在王庭决定与江安义决一死战,晚间希帕便把喀魁歌舞团请到了府中。希帕被虎锐委以守王都的重任,表明国主对他另眼相看,希帕在十大金护中的位置已经前挪到第四位,成为飞虎军的统领,能成为戎弥国四大亲卫军的统领,都是国主信任之人。

金护将军、飞虎军统领请客,自然少不了军中银护、铜护将军来捧场,新任不久的金护将军皮洛斯和希帕关系密切,也主动前来参加宴会。歌舞已毕,拉亚和舞女们伺侯将军们饮酒,从希帕和众将的谈论中得知虎敢将亲率飞彪、飞狮、飞鹰三军出征,还有五千重骑,加上其他附属的军队约有五万人。得知这个情报后,拉亚连夜离开新月城,她已知江安义的大军驻扎在枭镇,所以径直寻来。

拉亚将情报告知江安义,回想起这段做探子的经历,刺激、惊险,让她有点欲罢不能。看到江安义起身送客,拉亚咬了咬银牙,道:“江大人,不知你军中可要兼职的探子,若是以后我探知了军情怎么告诉你?”

这算是意外之喜,拉亚连戎弥国的重骑军都能打探到,比起龙卫和暗卫的谍子还要强上几分,如果她能替自己打探消息,能取到奇效。江安义大喜,道:“求之不得,来人,去请吕督监来。”

吕督监,欣菲也,此次江安义西征,欣菲、安勇、石头、张先生、李来高等人纷纷随军出战,刺探军情之职便是欣菲管辖。得知拉亚有心成为暗探,欣菲大喜,拉着她去了自己的官衙商量。

戎弥国有五千重骑军,这情报不可忽视,江安义召集众将商议。重骑乃是郑国首倡,人马俱披甲,一人配三骑,所乘之马皆是良驹,方能负起这么沉的重量。重骑首战在漠北,将漠人杀得人仰马翻,重骑的威力也迅速地被人所知,西域常年与郑国交战,当然对郑国新研制出的军械十分关注。

小国无力负担重骑的供给,但戎弥、休梨、勒离等三个大国都在暗中研发仿照郑国的重骑军,虎锐更是从漠国花重金购置了几副郑军被漠人缴获的重甲装备,不顾国内民怨沸腾,强行研发装备了五千人,就是为了能在与郑国的下一场战斗中让重骑绽放异彩。

第九百九十五章理财之策

重骑作战对地形的要求很严格,像漠北草原平坦,适合重骑军冲阵,而戈壁地形复杂,严格来说并不适合重骑出战。江安勇满不在乎地道:“重骑跑得不快,将他们随便引到沙地,重骑就废了。戎弥人真搞笑,花那么多钱做点什么不好,偏要搞什么重骑,看得用不得。”

何希桂道:“戎弥人对戈壁的地形比我们要熟悉,戈壁虽然多有沙地、砾石、蚀岩,不利马行,但也有平坦的硬土地,戎弥人既然来建重骑军,当然不会自陷死地。”

游击将军郭威重提醒道:“不光是戎弥军,我们还要提防其他西域国偷袭,三万多将士要对付整个西域,实在是太难了。”郭威重并非江系将领,对江安义在西域的布局不明了,孤军在外,强敌环伺,着实有些提心吊胆。

张克济以幕僚的身份站在江安义身后,开口道:“重骑不一定是马匹,要是戎弥人给骆驼披甲充装重骑,那戈壁的地形对他们来说便是坦途了。谍报称戎弥国的兵力倍于我们,而且四大亲卫军出动三只,实力不弱于我军,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诸位将军千万不可大意。”

连江安义也被张克济说得心中一凛,他与西域的飞驼军交过手,骆驼奔跑的速度不下于战马,在戈壁之上更是如鱼得水,前次要不是斩刀队抵住飞驼军,胜负还真难预料。此次出征既没有重骑也没有斩刀队押阵,如果面对身披盔甲的飞驼重骑,真的难以想像该如何破敌。

帅厅内安静下来,呼吸声变得沉重,张克济轻咳一声,提醒江安义这个紧要关头需要主帅出声给众人信心。江安义会意,轻笑道:“诸位请放心,江某绝不会把众将士的性命当成儿戏,当年三十万西域联军占据半数化州,却败在新式投石车、重骑和斩刀之下。百工科这几年精心研制了一批新军械,江某此次西征,便是这些利器扬威之时。”

众人把目光投向坐在右侧的百工署令李来高,他任百工科署令之后百工科的规模扩大了一倍,江安义专门在城西划出一大块区域作为百工科的试验场所,百工科防守严密,除了四百府兵常年值守外,里面还有龙卫的高手,据说江大人还将自己的亲卫派出不少在里面帮着防守。

前几日大军经过军镇看到军镇的外墙全都由青砖砌,这种砖墙比起木墙要牢固得多,军镇内将士们的住处多用青砖搭就。据从军镇回去的将士称,整个营寨地下还用砖砌了地龙,以戈壁所产的一种黑油为燃料,即便是寒冬军镇内也温暖如春。

李来高见众人用探究的眼神看他,摇着折扇笑道:“不是李某不说,兵法云: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方为制胜之道。现在辎重营是何将军管着,我没有大帅的将令也靠近不了,就是想说也说不清。反正李某保证,这些军械是百工科数百同僚数年心血研制,绝不

会让你们吃了亏。”

众人松了口气,绝大多数将领都跟随江安义一起参加过驱逐西域联军之战,见识过江安义的骁勇,在座二十余人,半数跟江安义有关系,甚至曾是江安义的亲卫,这三万多人马,对江安义充满信任,相信主将会带领他们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

…………

京城,五月,槐花飘香。

漠北的战事、江南的乱局没有影响到公子小姐们游春的心情,城门处每日香车宝马不断,依旧是太平盛世景向。

户部尚书杨全栋度日如年,国库没钱,可是边关的军饷、工部的开支、赈灾的支出哪一样也不能少,东墙和西墙都拆光了,无处挪移,杨全栋只能让几个富庶的州先行缴纳税赋,勉强支用。至于天子有意让江安义在西域搜刮财货,已经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天子明显越来越不待见杨全栋,多次不留情面的喝斥他无能,撤换之心昭然。杨全栋有苦说不出,漠北战事,加上安西屯军、讨天军作乱,近半州府遭受兵祸,去年的税赋只有往年的六成,天子花费还不能省,这国库空虚能怪他吗?

实在逼得没办法,杨全栋只得上疏请辞。

石重伟想到杨全栋是自己即位后选用的户部尚书,这样灰溜溜地致仕于自家颜面有损,于是下旨让天下贤能通过铜匦上疏,寻求经济富国的理财之策。诏书宣称:一旦理财之策被朝庭先中,献策之人授予户部理财郎中(从五品上)之衔,专司为国理财,若是所献之策卓有成效,另行封赏。

一时间,铜匦内的献疏盛放不下,每天都有十余辆大车装载着挑择后的奏疏送向理匦监。魏怀超已是宿州刺史,而王克复是天子的舅舅,石重伟即位后不久就把他升任为太常寺卿正,原来的周卿正回家养老去了。理匦监成了冷衙门,左、右监合成一个,由原太仆寺少卿石昱升任。石昱是天子家仆,天子在东宫时任东宫家令,算是天子信得过的人。

石昱知道天子对此次天下贤能献策理财非常重视,督促着理匦监的官吏们将送来的献策分条梳理,每隔三日亲自携了进宫呈献给天子。一人智短,众人智长,石重伟还真从文山牍海中翻出几条可用之策。

其一:酒茶专营。郑国的盐、铁由国家官营,对酒和茶则是课以重税。肃帝年间,农业发展迅猛,粮食年年丰收,酿酒业随之迅猛发展,获利甚丰;中原产茶,历代朝庭皆用茶叶与北漠、西域换马,肃帝在化州开启边市之后,与西域的茶交易数量激增,促进了江南一带茶农的数量大增,不少商人到江南买茶贩运到北漠和西域,得利在五倍以上。

齐州举人赵立奇在疏文中称,商旅贩运酒茶,并未依律纳税,朝庭收到的税赋五不足一,建议朝庭设立专门的酒榷和茶榷,控制酒水和茶叶的生产和流

通,不许私自酿酤,商旅贩卖酒水和茶叶需经官府发给凭引,方才能够购买。赵立奇称,酒茶专营之后,朝庭每年至少可增税八百万两以上。

其二:加征商税。魏州人周大宽认为当今天下商富而农穷,肃帝朝对商人过于优厚,至使天下财货多积于商贾之手,如今国库空虚,征战不休,这些商贾却无回报之心,屯货积奇,哄抬物价,为富不仁,这些商贾实不事生产,靠贩卖致豪富,实是国家之蠹。对各类商人应该由所在官府根据其资产多少编造成册,对其财产加征税赋,每二十征一;对商贾家的车船课税,每辆马车征税三百钱,船五丈以上一百五十钱。若有抗拒不交、隐匿家产者,一律查没所有家产,鼓励百姓出告违法商贾,出告者可奖励一半家产。

其三:鼓励捐纳。户部九品令史颜开怀上疏称,“自古有捐纳助国之制,大魏时捐纳千两,无官可授九品官,有官可迁一阶,二千两则超迁二阶,举人捐纳千两以上可先行授优官”、“元天教作乱,国库空虚,昭帝下旨命将门子弟纳捐,千两可得仁勇校尉,五千授官宣节校尉”,现国家边乱不止,可参旧例着将门子弟、举人秀才捐纳,充盈国库。

其四:官田租民。清田郎中潘和义上奏,朝庭清理官田,除官员的职田之外尚有大量的官田空闲,可将空闲的官田租种给无地的农民,依照朝庭规定的田税向农民收取租税,这样朝庭既得了田税又能安抚无地的流民。光禄寺和太常寺多有荒废的官田,皇家园池、苑囿内的土地都可以租种给百姓,让无地的流民得以自食其力,缓解朝庭的压力。同时,应该大力鼓励百姓开垦荒地,广开财源,增加税赋。

除了这四条外,石昱送来的奏疏中还有抄没贪官家财、广设关卡、以钱赎罪等提法。石重伟大喜,这些都是生财的好办法,哪一条实施都能给国库带来数百万两的收入,若是能够全部实施,国库的税赋要增长一倍。

身为天子也不能一言决之,石方真在紫辰殿召集孔、段二相以及六部九卿官员讨论。当张谨逐条念完理财之策,石方真笑道:“集思广议,朕没想到天下的能人这么多,这些理财之策朕认为都不错,大伙逐条议议,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哪些改动一下用。”

新政推出,必然触动一些人的利益,就拿酒茶专营来说,酒水和茶叶的经营多半掌握在世家官员手中,明月香是王家的产业,碧罗香是安阳王在掌控,琼州液是安南都护府的背景,黄酥醉更是天子家的产业,金玉液近些年挤进名酒的行列,天下人皆知是江家的手笔。除了五大名酒外,天下大大小小的酒坊无数,绝大多数都有着深厚的背景,而那些名茶亦如是,如果酒水和茶叶专营,便是断了这些人的财路。

朝堂之上,争论之声立起。

第九百九十六章利益所在

温文尔雅在利益面前不堪一击,朝臣们打着为国着想的旗号争论不休,两刻钟的时间过去了,众臣还在引经据典,拐弯抹角地表明酒茶专营不可实施。

段次宗有些不奈,天下有多少大事急待处理,看着宝座上的天子不开口,段次宗明白,酒茶专营最大的障碍其实在天子,天下名酒一出石家一出王家,专营之后天子及太后家族必然受损,天子的耳根怕是难以清净。

有些话别人不说他要说,段次宗拱手道“朝庭急需用钱,既然酒茶专营能增加八百万两税赋,臣以为可行,请万岁决断。”

石重伟知道皮之不存毛之焉附的道理,铜匦献上来的理财之策哪条都要触及到有些人的利益,身为天子应该率先垂范,至于石家和王家利益受损,事后想办法弥补就是。石重伟开口道“段相所言极是,酒茶专营可为国增财,势在必行,政事堂议出具体的章程呈朕,用印后颁行天下。”

天子发了话,众人知道已成定局,只得拱手“遵旨”。孔省见不少人脸上现出悻悻之色,决定先挑好决定的事议起,笑道“万岁,潘郎中所奏的官田租民之策极佳,不但能为国生财还能安抚百姓,潘和义是万岁亲手简拔,万岁识人之明老臣不如也。”

拍天子的马屁自然不能落后,一时间大殿内颂圣之声大作,石重伟得意地哈哈大笑,道“潘和义才学过人,不负朕望。前次前去化州清理官田,成绩斐然,此次建议官田租种,卓识远见,这等贤才需破格使用。传旨,升任潘和义为户部侍郎。”

潘和义现任清田郎中是从五品上,户部侍郎是正四品下,一下子升了五阶,踏入四品便是朝庭高官,除了相国六部九卿也不过是正三品,潘和义才过而立之年,此人深得天子赏识,可谓前途无量。

户部设两个侍郎,左侍郎余光辉,右侍郎何子英,何子英是东宫之人,自然不会落下他。石重伟道“左侍郎余光辉年岁老大,命其致仕,礼部送归。何子英接任左侍郎,潘和义为右侍郎专司官田租种之事,其清田司所任的清理天下官田的差使一并兼任。”

朝班之中余光辉满面苦涩,这真是祸从天上来,自己还有两年才到花甲,这朝班之中有不少人比自己年纪大,怎么就年岁老大了,天子要空位置给潘和义,完全可以让自己到别的官位上去吗,自己完全可以为江山社稷再操劳十年。

被众臣夸赞了一番,石重伟的精神大振,笑道“接下来议一议加征商税,父皇在世之时,曾不止一次地跟朕说过要调整商税,朝庭也对某些商品的税赋做了调整,可是都仅是涉及皮毛。化州税赋众卿都见到了,从以前不足百万到现在超过四百万两,江安义靠得什么,就是边市收取商税。朕听闻商人贩运取利数倍于货物,黔州运至京城的甘蔗百文一根,而在当地不过一文,啧啧,百倍之利,官府收了多少税?就算收了三十文税,扣去路上所费二十文,商人还是得了五十倍的利。”

石重伟在宝座上侃

侃而谈,下面的臣子一个劲翻白眼,哪有天子这样计利的,这些人大多家中有商队,知道贩运货物利润虽大但是一路辛劳,兼之路程远货物价格变化、路上劫匪多,十成商品能获得的不过七成,扣去税赋、过关钱、路上吃住能倍利就算不错了,当然能站在紫辰殿中的人多有办法获得紧俏物资,偷漏税赋,或者干脆充装保护网,获取干利。

“……登记商人资产,收取财产、车船等税,于商无大损,于国有大利,朕以为可行。”石重伟扫视着群臣,不容置疑地道。

大臣们纷纷附和,并没有人反对,有些出乎石重伟的意料,他知道光靠俸禄这些大臣根本没有办法在京中置华宅养美婢,花天酒地,不说世家有专人经商,朝堂之上的诸人谁没有百顷良田、几家商铺,要说真正清贫的只有段次宗、何子英等数人。

其实大臣们心中有数,天子加征商税,针对的是商贾,怎么也征不到他们的头上来,自家的商铺都挂在家人、奴仆的名下,资产转入主家,官府能登记到的财产少得可怜,对他们来说那点税赋不过九牛一毛,乐得大方。难道那些登记财产的小吏还敢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头上,况且真要不讲情面,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天家、王爷、世家、王公贵戚们多得是,哪轮到他们出头。

孔省暗叹,这项加征商税之策只是针对那些无钱无势的商贾,这些人偏生靠得是勤俭发家,他们在变富的同时给国家带来了巨大的税赋,商税撑起了国库的半边天。征收财产税、车船税是竭泽而渔,短时间内可以聚拢大量的财富,可是对整个国家的损害是无法估量的。

“万岁,此策需慎重”,不等孔省反对,段次宗先行奏道“士农工商皆为国本,先帝大力鼓励经商,国库渐丰。天下商贾数以百万计,真正有钱的怕是少数,多数商贾不过是小商小贩,常年抛家弃子奔走道路,一年辛苦所得不过养家糊口略有盈余,此其辛劳所得,商贾往来贩运已经交纳了各种税赋,实不宜再加征税赋。”

孔省接口道“段相说的是实情,多数商贾家产不足百两,仅能衣食无忧,若是征收财产车船税后,臣恐这些商贩被逼得弃了营生,反为不美。臣以为可命官府对商贾财产登记造册,可对家产过千两的商贾加征税赋,不知万岁以为如何?”

“不光是商贾,家有十顷以上的地主亦可加征田税,土地兼并严重,天下失地百姓日多,臣闻讨天军逆贼以不纳粮为由,吸纳百姓前去种田,从者多达数十万,万岁不可不查。”御史大夫韦祐成奏道。

石重伟眉头一皱,这些积弊历朝历代皆有,而且立朝越久积弊越重,唯有改朝换代方能暂时缓解。究其原因无非是官夺民利致使百姓失地,加上天灾**战乱不止,王朝便要走向灭亡,似乎眼下有这样的迹象。

石重伟惊出一身冷汗,他从未想过自己是亡国之君,他还想着完成父皇未尽之业,平定北漠征服西域,成为魏武帝那样的千古明君。可是

自己即位后,天下动荡不安,莫不是自己真的做错了?难道姐夫暗中的谏告是真的,天下百姓苦不堪言,那些州刺史在奏疏中说百姓安居乐业,龙卫暗卫和观风使说天下百姓虽有小困却还算安平,日子比起父皇在位时要好一些,让朕究意该听谁的?

石重伟心乱如麻,连臣子们停止了争论都没有发觉,张谨在侧旁轻声提醒道“万岁,诸位大人在等陛下决断。”

“喔”,石重伟恢复了清醒,他刚才出神也没听清众人说些什么,只好按照心中所想道“加征商税和对地主加征田税之事暂缓,等各州造册登记报户部报备再做决定。”

石重伟已生倦意,径直问道“户部令史颜开怀奏称捐纳入库,诸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不可”,已经升任吏部尚书的程明道率先道“历朝虽有捐纳赐官的故事,但从长远来看,捐纳为官弊多于利,国家以科举取士,对天下读书人都很公平,如果允许捐纳赐官,臣怕朝堂之上所立之人都是有钱之人。这些捐纳得官之人,学识浅薄,让他们来治理国家怕是吏治败坏,效率低下。”

“臣附议”、“臣亦附议”,朝堂之上难得一片附议之声。孔省心中明白,这些大臣们看似一片公心,其实亦有自己的算盘。开科取士看似公平,但寒门子弟迫于生计哪能安心就读,每科取中的进士中多是官宦人家,这些人家从小就注重儿孙的培育,家中有书有师,比其他人先行一步。官场的位置有限,捐纳赐官反而将他们的份额变小了。

太尉朱质朴道“万岁,当年元天教之乱,昭帝准许将门子弟捐纳为官,很快筹集了用兵的钱粮,而将门子弟多是家学渊源,上战场杀敌屡立战功,如今讨天军做敌,臣以为可参照昭帝故事,准备将门子弟为国效力。”

大郑立国近二百年,将门子弟不知凡几,除了长房长子一脉外,还有许多支脉在十六卫中混日子,这些人的素质比起普通将士要好,若是能把他们用到前线杀敌倒是不错,石重伟当即道“将门子弟捐纳为官,可依照昭帝故事。”

朱质朴退回朝班,他任太尉为将门所诟病,此次为将门子弟谋了一条出路,定然会得到将门感激,自己这个太尉总算不会被人说是吃干饭的。

石重伟对捐纳之事多有考虑,朝庭急需用钱,捐纳势在必行,当即下旨道“准许童生捐纳二百两为秀才,秀才捐纳五百两入学国子监,举人捐纳二千两吏部可选官,进士捐纳二千两可优先选官,普通军民捐纳千两以上者可授虚衔,不得朝庭俸禄,可免除杂役但不免田税,各地官府当以相应礼节相待……”

接下来抄没贪官家产没人反对,谁要是反对岂不是说自己是贪官;广设关卡和以钱赎罪被否决。很快,旨意颁发天下,酒茶专卖、官田租种、捐赠得官,还有命各地官府登录商贾资产、地主田产等等。

长庆五年夏,一场变革的风暴在郑国大地上刮过。

第九百九十七章引蛇出洞

戎弥国的战书写得嚣张无比,让“江安义引颈待戳,郑军跪地求饶”,江安勇气得怒吼连连,要斩杀傲慢无比的信使立威。

江安义遣走信使,对着满面愤色的众将道“靠言语打不了胜仗,戎弥人越是嚣张就越是心虚,咱们要给戎弥人一个狠狠地教训,让他们从此后见到郑人就发抖。”

帅堂的空间足够大,丈许方圆的沙盘摆入在正中仍显得宽绰,沙盘将戈壁以及周边的西域诸城立体在呈现在众人面前,这是何希桂的功劳,驻守军镇的时候,他按照江安义的吩咐,用半年多的时间将戈壁的地形还原在沙盘之上,哪里是集镇,哪儿有绿洲,沙漠、砾石、沟壑、石林等,一眼看去,清楚无比。

江安义赞许地道“石头,做得不错,当记首功一件。”

众将冲着何希桂挤眉弄眼地调笑,要知道石头已经是五品的游骑将军,更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在军中颇有威严,可是在江安义的眼中仍是个孩子。何希桂无奈瞪了同僚一眼,看来自己在师傅眼中是长不大了。

众人围在沙盘四周,张克济用竹棍指出枭镇的位置,枭镇位于戈壁靠西的位置,距离尉车国约三百里,离两处军镇也差不多是三百里,离郑国边关却是六百里,郑军已经远离郑国了。

“根据探马回报,戎弥国五万大军驻扎在此。”张克济的竹棍在多义枭镇西北约六十里处点下,这里是一片砾石滩,与枭镇之间极为平坦,适合大军作战。旁边的小吏赶紧在沙盘上放下戎弥军营寨的模型,营寨的大小范围与实际差不多。

张克济指着戎弥人的营寨道“此处离戎弥国有二百余里,离大齐国却仅有一百二十里,据线报,戎弥国主虎锐亲自前来,命大齐国协助提供粮草补给。戎弥国还让大齐、尉车、居须等国出兵助战,可是田韦、莎宿、羌兰等国屯兵边境,尉车、居须自顾不暇,此次出战只有戎弥的五万兵马,但我们亦要提防尉车和居须的突袭。”

大齐国因戎弥而立国,虽然这几年貌合神离,但戎弥势强,杨思齐亦不敢在明面上得罪戎弥国,他刚从江安义手中换取了一批粮食,半数送到了戎弥**中。杨思齐打着从中渔利的算盘,无论是谁赢,大齐国都能跟着胜方喝口汤,江安义心中冷笑,等打败戎弥军,自己要找杨思齐好好算笔账。

张克济的竹棍落在枭镇东南面五十里处,这里是一片宽约十五里,长有五十余里的乱石林,道“这里是阴雾沟,常年狂风怒吼,进入其中容易迷失,黑风煞马贼劫击冯思延后消失,龙卫多次在阴雾沟附近发现马贼踪迹,因此这些马贼很可能就藏身于此,大战在即,这批马贼的动向不能不防。”

江安义接过张克济手中的竹棍,道“马贼乘马,来去如风,四十里只是半个时辰的路程,与戎弥人交战之前,先要扫平这伙马贼,绝除后患。”众将

看着沙盘上这片乱石林,方圆数百里,兼之地形复杂,便是上万军队入内恐怕也难找到马贼,更不用说剿灭他们。

“我早有安排,对于这伙马贼要引蛇出洞”,江安义微笑道“香饵已经撒下,就看马贼上不上钩了。”

半个月前,金矿上的马贼俘虏发生了一场暴动,十数名马贼趁夜逃脱,罗格斯是其中的一人,罗格斯被俘前是黑风煞的一名小头目。躲藏了两天,这伙马贼劫杀一伙西域来的客商,摇身一变成了商旅,大摇大摆地进了野羊湖。

在野羊湖,罗格斯找到了一伙来自煌林国的客商,与煌林王派来的人取得了联系。罗格斯也是煌林人,是最早跟随黑风煞科托夫的人,深得科托夫的信任。罗格斯其实还有个身份,但是煌林国主派到科托夫身边的细作,定时把黑风煞的情况禀报给国内。

煌林国在西西域,与郑国并不接壤,但作为西域五大强大之一,煌林王的眼睛可不只盯在煌林国一处。陆续收伏了依疏、漫温、姑陆、卑恒、弥动、车兹、安头等属国,压得另一大国载昌喘不过气来后,煌林王把目光投向了东西域,有意一统西域,成为唯一的雄主。。

科托夫是煌林王伸往东西域的一条线,郑国远征东西域,煌林王当然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巴不得郑国与东西域的各国两败俱伤,对于他的统一大业来是好事。罗格斯得到指示,让黑风煞伺机而动,将水搅混。

罗格斯被郑军俘虏后,送到了金矿做了大半年苦工,金矿的条件极苦,罗格斯多次暗暗发誓,若能逃走定报此仇。国主让他便宜行事,罗格斯首先闪过的念头便是替自己报仇血恨。

在逃跑的这段日子,罗格斯已经打听清楚,郑军夺了枭镇将黑风煞赶出老巢,作为科托夫的亲信,罗格斯自然知道黑风煞的落脚点,在阴雾沟内有几处隐蔽的饮水点,他曾被黑风煞派到里面运藏物资,除了劫掠来的金银珠宝,还有大量的粮食,五千人马在里面能够呆上半年,黑风煞肯定带着马贼们驻扎在那里。

如何说动科托夫,罗格斯也有了主意,郑军金矿旁的军镇只驻扎了一千多点人马,采炼了来的金子就藏在军镇之中,每年的四、七月份换防时才运往关内,算算时间军镇内储存的金子应该有三四万两了,足以让科托夫动心了。

罗格斯带着人进入阴雾沟,他进出过多次知道如何行走,很快便见到了科托夫。罗格斯知道煌林王的命令对科托夫影响不大,军镇的金矿对科托夫来说却是块肥肉,果然科托夫听说军镇内有三四万两金后,抚着焦黄的胡须不断地转着眼睛思索。罗格斯知道,科托夫动心了。

“大哥,郑军大部来到枭镇,军镇内驻扎的兵马不足一千了,我见看管比以前薄弱了许多才趁机逃脱了。军镇内的郑军只是随意地追索了一会,根本无力远出。”罗格斯加把火,道“军镇内还储藏着

郑军的许多物资,若是能夺下或者焚毁,郑军不战自溃。”

科托夫眼中蓝光一闪,他的“戈壁王”王冠被郑军打落,虽然后来报了一箭之仇,但是枭镇还是在郑人手中。有仇必报,科托夫无时无刻不想着夺回枭镇,袭杀郑军。前几日他收到戎弥国送来的情报,向他通报戎弥大军到来要与郑军决一死战,让黑风煞趁机袭扰,事后论功行赏。

对于戎弥国的承诺黑风煞嗤之以鼻,做马贼多年只信奉战马和砍刀,别人的施舍靠不住,科托夫看过太多的背信弃义,兄弟之间为了点利益还伸刀子,国与国之间的承诺更是不值得相信,手中的兵马才是说话的权力。

…………

阴雾沟北面,四千马贼悄然出现,为了防备被郑军发现,科托夫特意选择了清晨时分,虽是六月,清晨的戈壁依然寒意十足。风卷着黄沙,一路追赶着顽皮的砾石前行,科托夫驻马在高岗上四处眺望,身后是怪石嶙峋的石林,身前是漫漫黄沙,没有任何人烟。四千马贼并没有直接向东,而是绕向东北方向,远远地避开枭镇方向,科托夫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郑军军镇,拔掉郑国的钉子,抢走金子和物资。

三里外的沙丘之上,江守平躺在上面,藏身在黄色的软袋之中。这种软袋用两层皮裘制成,中间充实着鸭绒,是百工科新制的用具,专门给戈壁上的探子使用。晚上躲在这种裘袋中,根本不会冷,而裘袋的颜色与沙地相同,便是走近二十步也不容易发现。

江守平是江家收养的孤儿,连父母的名字也不记得了,他感念江家的恩情,把自己的姓改成了江,因为从小在平山镇长大,便取了个守平的名字。江黄氏来到化州,江家六百多人跟着来了会野府,江安平被江安义送到了安西大营,成为了一名侦骑。他在江家受过训练,身手不凡,在军中很快立功脱颖而出,成了一名陪戎副尉,手下管着五十名侦骑。

江安义驻兵枭镇,把江守平等三百名侦骑派到阴雾沟附近留意黑风煞的动静,江守平带着二十余人守在北面。黑风煞出动时江守平惊觉,在沙丘之上默默地观察着马贼的数量。

估算出马贼的数量约在四千左右,江守平小心地缩回袋中,等待着太阳升起。等到太阳照射在沙地上,沙地很快就热起来,江守平从怀中掏出铜镜,对着西北方向连晃,军中有一套利用铜镜传送信息的方法,江守平在江家学文习武,加入军中很快便掌握了。

眯着眼看两里外有回应,重复确认了传递的信息,铜镜的光芒接着向下传递,一个时辰不到,四千马贼从阴雾沟向东北方向出动,意向不明的情况便送到了江安义手中。

蛇,出洞了。

(早上刚回来,下午上班便接到通知,这个星期五、六、七要参加培训,现在还不知道晚上有没有课程,如果晚上有课,就难更新了)

第九百九十八章试用军械

罗格斯是放出的饵,四千马贼出动目的地不用问是军镇。沙盘上,江安义很快确认了马贼的行军路线,在戈壁行军离开了水源可不行,所以马贼的行踪瞒不了人。

张克济指着军镇西北一百二十里处的一处凹地道“这里是片绿洲,按路线马贼前往这里需要两天,再要往前走便没有补充水源之地,马贼肯定会在这里停住,补充水让马吃食。”

江安义注意到绿洲离枭镇的直线距离约二百余里,轻骑一天能赶至。因为马贼绕道而行,郑军能先行到达此处。

“让石头带三千轻骑前去”,张克济道“让他带上三百镜盾和六百脚弩,试试实战效果。”石头何希桂是张克济的女婿,百工科新研发的军械,张克济当然想先给自家女婿用上,要知道新军械的数量有限,不可能装备三万大军,更不用说安西大营了,正所谓先用先得,如果好使,石头所部的轻骑便是安西大营中的精锐了。

镜盾是李来高从铜镜反光中得到的灵感,在立盾之上镶嵌磨制好铜片,有如镜面,对着阳光算准角度向对面照去,光茫晃眼,可以迷乱对手的眼睛,特别是战马被晃花了眼,立时乱了阵型。李来高研制出镜盾是想用来对付北漠人,没想到先在戈壁滩上用到了。

脚弩则由绞车弩和臂张弩两者结合改进,绞车弩上弦太难,虽然弩箭威力大,但造成的杀伤力却有限,臂张弩上弦容易威力却有所不如。百工科属员研发出一种用脚蹬拉上弦的弩,威力在两者之间,耗时也在两者之间。

江安义感觉也似鸡肋,不过张克济却不这样认为,脚弩可以分成数列发射,第一排瞄准射击,第二排上箭,第三排则调整上弦,这样周而复始,总有一排处于射击状态,只要脚弩的数量足够,可以在百步外对敌军造成巨大的杀伤力。

小半个时辰后,何希桂带着三千轻骑出发了,身后二百辆马车拉运着镜盾、脚弩和补给。戈壁行军的速度远不及草原,不过郑军还是在天黑前赶到了绿洲。

绿洲是个三里多长的狭长地带,河水两旁长满了绿草,稀疏的几棵树,四周都是沙漠和砾石滩。先行到达的侦骑报告未发现敌踪,何希桂吩咐扎营,将探子设在三十里外。此处绿洲是马贼必经之处,何希桂不太担心马贼逃往别的地方,人和马都要饮水和吃食,黑风煞就算知道了郑军在这里恐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前来。

每个出关的郑军都随身携带着羊皮裘囊,裘囊平时能当口袋用,展开后可以睡觉,虽然比不上侦骑所用做工考究,用来保暖却是足够。江安义为了给出关大军装备好物资,花费了近百万两银子,打仗打得是钱粮,这些东西是取胜的保障。

六十里外,马贼们在一处僻风处驻下,没有收到前面绿洲的回报,科托夫心中生出不祥之感,这种预感曾数次让他逃脱危险,莫不是此次偷袭郑军军镇是中了郑人的计谋。离开阴雾沟已有二百七十余里,路上花费了两天,携带的水只够一天的量了,非要到前面的绿洲补充水了,箭已射出收不回去了。侦骑前往绿洲打探,探知三千郑军驻扎在那里,科托夫狠狠地甩了罗格斯一巴掌,不用问罗格斯是郑军放出来的饵,引自己上钩呢。

黑风煞的老三亚东尼跟罗格斯关系密切,打圆场道“老大,现在不是问责之时,郑军派了三千人来堵截咱们,是把咱们当成可以任意宰杀的牛羊了。刚才探子也说了,郑军没有扎营,显然也是刚到,郑军若不倚仗军寨,跟咱们比骑马冲锋,那不是自寻死路吗。三千郑人轻骑,用不了兄弟们费多大功夫,老大给我两千人我就可以杀得他们哭爹喊娘。”

科托夫动了心,前次劫杀冯思延的四千轻骑轻松得出乎想像,内行看门道,科托夫发现郑军轻骑的整体素质不如自己的手下,或许让亚东尼带两千人马试试深浅,届时自己可以进退自如。

巳初接到马贼前来的消息,何希桂便命令整军以待,结果大半个时辰过去,马贼还没有出现,探马回报马贼不紧不慢地在二十里外行进。何希桂跟马贼打的交道不少,知道马贼十分狡猾,看来是有意在疲乏己军。

何希桂已经不是当年的小石头,从军已有十五年,马贼这点小伎俩不可能难得住他,让五百兵丁戒备,脚弩上好弦,其他马匹和将士们都就地休息,反正绿洲的环境要比沙漠好,拖再久也不怕。

接近午时,侦骑回报,马贼在十里外加快速度,朝着绿洲杀来。这伙马贼的时机抓得很准,郑军的规矩是卯正三刻早餐,午时二刻中餐,酉正晚食。马贼午时来攻,就是算准郑军的早餐差不多消化干净,此时腹中空空,作战力下降。

何希桂冷笑一声,他在巳正时分已让将士们食用了肉干,马贼错找了算盘。下令整装上马,何希桂来到队列最前,高声道“马贼猖狂,明知我等在此驻守依然前来袭杀。你们当中有些人曾入在马贼手中,一将无能累及三军,那场败仗不怪你们,今天何某人要带着你们一雪前耻,将这些做恶多端的马贼斩杀在刀下。”

亲卫举刀相和,高声呼道“愿随将军杀贼。”无数雪亮的砍刀举起,众军齐中高呼,“愿随将军杀敌”。

隔着数里远,亚东尼就听到郑军高昂地呼声,亚东尼纵声笑道“牛羊在发出惨叫,等着咱们前去宰杀呢。兄弟们,把刀擦亮,咱们杀牛宰羊去。”

身后的马贼发出“哟哟”的呼和声,纵马向绿洲杀去,亚东尼冲在队列最前,看到郑军结成长条型的阵列,高竖着盾牌等候。亚东尼嘴角一撇,他最看不上郑军的列阵,这种死板地站在地上等敌人的刀砍来的战法简直是呆瓜,浪费了马儿的四条腿。当然,郑军的弓弩还是有一定威力,只要小心避让开,等战马冲进郑军的阵中,那便是马贼的天下。

隔着郑军还有一百步远,亚东尼已经能看见郑军竖起的盾墙和像刺猬般向外伸出的长枪。亚东尼笑道“兄弟们,不要硬往前冲阵,咱们从两侧绕过去,狠踢郑人的屁股。”

说话之间,马驰如风,已经冲进八十步的距离。突然,郑军的盾墙和枪林一收,露出后面明晃晃的物件。还不等亚东尼看清是什么东西,无数道亮光刺眼而来,马匹惊得嘶鸣扬蹄,马贼们眼中一片光亮,根本看不清前面的东西。前面的战马急停,后面的战马向前冲,顿时撞在一处,人仰马翻。

还不等拨转马头,亚东尼听到“崩崩”的弦响,不好,郑军发射弩箭了。这些马贼都跟郑军打过仗,知道郑军的绞车弩威力极大,弩箭可以将马匹射穿,要是人挨上能串上一串。不少马贼经验丰富,眼中虽看不见,反应极为敏捷,翻身下马,向地上躺去,反正地面上多是砂子,掉下去也不疼。

破空声呼啸入耳,亚东尼在地上抬头向上看,只见一只只鸡卵粗的箭只破空而来,身后箭只入体的声音伴随着惨呼、马嘶声不断响起,亚东尼心中疑惑,这比绞车的弩箭细了许多,但比箭只又粗了许多,是郑军新研制的军械。

待破空声稍留,地上的马贼骂咧咧地站起身,扑打着身上的黄沙准备再次上马。亚东尼刚才趴在地上仔细看过,发亮的东西是盾牌,郑军的盾牌磨得光亮如镜,反射着太阳照得人和马眼发花。

一只脚刚踩进镫,要翻身上马,“崩崩”声又起,亚东尼大惊失色,郑军新研发的弩射居然可以连续发射吧。来不及细思,一只弩箭已经朝向他射来,亚东尼急翻上马,躲在马脖之后。

那只弩箭带着尖啸扎进马脖之中,前端将马脖穿透,尖头余势不减,扎向亚东尼的前胸。亚东尼身上穿着居须轻甲,十分坚固,可是弩尖重重地刺破轻甲,扎进亚东尼的体内近寸。

亚东尼惨呼一声,被弩箭带起的大力推得向马背后倒去,马匹摔倒在他的身旁。看着胸口向外喷血,空中弩箭不断地飞舞,身后的惨呼声连成一片,亚东尼尽量地缩着身子,躲避在马尸之后,希望能逃过此劫。

弩箭发射五轮,二千马贼便留下了七百多人,剩下的马贼四散奔逃。何希桂见马贼逃得分散,脚弩已难取得大效,下令停止射击,带着两千轻骑出动,追击溃逃的马贼。

在亚东尼身后五里,科托夫正准备派人前去打探交战的情况,只见无数马贼奔逃而回,科托夫一愣,这才半柱香的功夫,就败了?喝住一名马贼,问清郑军动用了明晃晃的物件耀花了人与马的视线,然后有一种新式的弩箭不断地发射,大军很快就被弩箭急射摧破。

科托夫无奈,只得下令收拢溃兵向后退却。郑军的军械厉害,改进的投石车将西域联军赶出化州,如果又新制了两种器械,这场仗怎么打?

往后退却十里,科托夫下令停住,军械移动缓慢,郑军不可能携带军械来追,科托夫决定在此与郑军较量一番,要不然军心溃散,黑风煞的名号也就完了。

第九百九十九章搬石砸脚

何希桂带着轻骑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逐着马贼溃兵,遇到掉队的马贼便上前结果。郑军轻骑休整了一上午,体力充沛,马儿也吃饱喝足,脚力强健,反观马贼掉队的越来越多,何希桂知道用不着上前厮杀,只需跟在马贼身后就能将他们耗死。

科托夫的两千后队集结成阵,逃亡的马贼在指挥下往两旁整队,何希桂看到前方马贼肃杀而立,看样子识破了自己的计量。将弓挂好,何希桂摘下了银枪,狭路相逢勇者胜,那就费点力气斩杀黑风煞。

何希桂在军镇驻守,戈壁马贼黑风煞的名头是如雷贯耳,以前的三大马贼变成了一个,何希桂轻轻握紧手中枪,就让黑风煞在自己手中终结吧。何希桂是江安义的弟子,但他的武艺却多是在平山镇跟随龙卫中的供奉所学,江安义任化州刺史后,偶尔会指点江安勇和他的功夫。

江安义的武功不成体系,讲求随机就变,不拘于招法,张克济评说这是进入境界之后的反璞归真,迹近于道了。说实话何希桂并不是很理解,幼时所学的招式深入脑海,对战时会不由自主的使出。在与江安义的对练时,这些招式像铸铁般地被敲打过,招式依旧是旧招式,却变得精练简洁了。军营之中同僚之间时常较量,何希桂惊喜地发现自己的武艺见涨,出手更为迅捷,眼光更为敏锐,以前相持不下的人已经不是自己的对手。

黑风煞首领武功高强,纵横戈壁十余年罕有对手,何希桂奉命前来堵截时就想着与科托夫一较高下,江安义在化州以及西域创下赫赫声名,都说明师出高徒,何希桂想用科托夫的人头来铸就他的声名。

策马扬枪,何希桂意气风发,座下的棕马是木炭的后代,神骏无比,踩在砾石滩上有如急风,身后的轻骑个个奋勇争先,朝着马贼杀去。

科托夫隐在马贼当中,见何希桂手持银枪与身后的郑军兵器不同,知道此人很可能是统军的将领,当即吩咐道“围上去,杀了这名郑将,赏银万两。”

重赏之下,马贼们像闻到蜜香的蚂蚁般朝着何希桂簇去,何希桂凛然不惧,手中银枪如龙,远挑近扫枪扎棍扫,马贼们根本近不了身。他身边的亲卫当然不会坐看主将被围,冲上前与马贼战在一处。何希桂身边的亲卫有不少是江家的好手,对付马贼十分轻松,二十几人像二十多把利刃,轻松地将蚁群碾死,向着纵深杀去。

科托夫身边聚拢了五十余名箭手,劫击冯思延时从郑国轻骑手中夺下了二十多架连弩,都聚焦在此地。看到何希桂策马而来,离他不过三十步远,科托夫下令道“对准那名郑将,射!”

箭发如蝗,****恰似急雨,朝着何希桂倾泻而来。何希桂左手有盾,护住马头和左半身,右手枪舞出枪花,拨打着箭只,身后亲卫奋不顾身,策马冲在他的身前,替他遮挡着箭雨。三十几步远,不过数个呼吸,亲卫中有四五人中箭,有一个坠落马下,何希桂看到箭只插在那名亲卫的脖上,血染黄沙,只是战场之上顾不上他。

双方接近,弓箭已经失去作用,何希桂心伤亲卫受伤,手中长枪如怪蟒出洞,毫不留情地噬向马贼。枪扎进一名马贼的体内,还不等何希桂抽出枪,一把弯刀斜劈而来,回枪不及,何希桂左手扬盾,迎向弯刀。何希桂手中的盾是铁木制成,坚固与铁盾无异,弯刀砍在圆盾之上,发出沉闷的响起,何希桂左手一沉,差点没让弯刀朝头顶劈落。

对手力猛刀沉,出手刁毒,显然不是一般人。何希桂抽出银枪,对着那人道“好身手,就是人不怎么样,报个名吧,省得做了无名之鬼。”

科托夫冷笑道“马贼要什么姓名,刀下见生死便是。”

说罢,策马挥刀砍来,何希桂长枪一颤,斗大的枪花向前一吐,科托夫弯刀往枪身上一搭,感觉随着长枪的颤意一股炙意透刀而入,不好,是内劲。

科托夫能横行戈壁、威服马贼自然不是等闲之人,弯刀稍撤左手击出,一股劲气直奔何希桂的面门,赫然亦是内家高手。何希桂见猎心喜,盾牌护面,劲气四溢,不等劲气散去,盾牌就势向科托夫的马头砸去。科托夫一提缰绳,马儿一偏,让开盾牌,两人双马交错而过。

何希桂长枪一横,横扫向科托夫,科托夫早有提防,弯刀余劈,似挡似削,将枪势卸开。两人前面皆有人马,不可能圈马再战,各自向前杀去。待何希桂杀透马贼,圈马回身,身后二千轻骑折损不大,反观马贼几无战心,剩下千人不到。

科托夫见这只郑军骁勇无比,与前次冯思延所率的轻骑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再要纠缠下去恐怕性命难保,吩咐一声道“各自逃命,到阴雾沟汇合。”

首领下了命令,马贼们四散而逃,何希桂略追出几里便收兵。打扫战场,杀死马贼近四百人,俘虏了六百多人,黑风煞三头领亚东尼流血身死,罗格斯命运不济,又成了郑军的俘虏。

何希桂认识罗格斯,当初选择诱饵时就是他提议让罗格斯逃走的,见何希桂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罗格斯两腿直抖,这位何将军可是个煞星,矿上有十多个不听话的马贼就死在他手中。

“扑通”一下,罗格斯跪倒在何希桂面前哀告道“何将军饶命,小的愿意将功赎罪,科托夫的藏宝地我知道,我愿意献与将军。”

来之前岳父张克济有过交待,让他顺藤摸瓜把马贼藏在阴雾沟中的宝藏找到,没想到藤蔓自动地送到了自己手中。何希桂微微一笑,道“若能找到藏宝,便饶了你的狗命。”

…………

科托夫夺路而逃,等到达阴雾沟时身边仅有二百余人,其他的马贼怕是多半不会再回来了。老巢中还有一千守兵,看到首领大败而回一个个面如土色,人心浮动。科托夫回来半天,就有百余人偷了金银逃走。

人心散了,四千马贼出去仅剩二百回归,肯定有不少人做了郑军的俘虏,这些俘虏中有不少认识阴雾沟的路,阴雾沟守不住了。科托夫一咬牙,召集所有的马贼道“科托夫上了郑军的当,对不起兄弟们,阴雾沟守不住了,郑军很快就要到来。兄弟们跟随我一场,大难临头各自奔命吧,我打算投奔戎弥国,借助戎弥国的势力报仇血恨,兄弟们若愿意随我一同前往,我科托夫发誓,今年荣华富贵共享。若是弟兄们另有打算,洞中的金银藏宝任由你们带走,只是有一点,不要投靠郑人,否则让我知道一定想尽办法取尔性命。”

何希桂没有先前往阴雾沟,而是先行通知了枭镇的大军,江安义派张克济带着三千人马前来支援。罗格斯领路,郑军开进阴雾沟,一路之上可以看到掉落在地上的金银,整个阴雾沟中空无一人。

黑风煞十余年抢来的积蓄数量惊人,最值钱的珠宝玉石被科托夫带走,大量的金银被马贼拿掉,留在那些藏宝洞中的器物价值依旧惊人。张克济略作估算,从藏宝洞中得到的物资将近五百万两。

此时,科托夫带着五百来马贼出现在戎弥国的北大营外,虎锐得到通传后让人把科托夫请了进来,科托夫狼狈不堪地拜见戎弥国国主,陈述中了郑军埋伏,五千马贼已经星散。

虎锐一皱眉,他曾写信招降黑风煞,自是看中黑风煞手中的五千轻骑,可是现在五千马贼只剩下十分之一,这一点人对戎弥国来说可有可无。

赤扣哲在虎锐的耳边轻语道“大王,中原有千金买马骨的说法,不妨把科托夫当成马骨,那些失散的马贼会纷纷前来投诚。科托夫也算一名勇将,大王收在帐下让他冲锋陷阵也算助力,他与郑人交战失利,让他仔细说说缘由。”

虎锐朗声笑道“本王久闻黑风煞的大名,科托夫你能相助本王,本王不胜之喜。”

说罢,虎锐站起身,亲自上前扶起科托夫,笑道“摆宴,本王要为科托夫将军接风。”

酒席宴上,赤扣哲详细地询问了郑军出现的两种军械,反射光的盾牌和介于连弩和绞车弩之间的新型弩弓。吃罢饭,科托夫派人送上了两箱带来的宝石,箱盖打开,满箱的宝石在灯光下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便是虎锐也呆了呆,这么晶莹粒大的宝石,便是在戎弥国王宫中也不常见,粗粗估算价值不下于三百万两。

虎锐收下礼物,笑道“将军的威名本王早有耳闻,不妨先在我国主任个银护将军,等打败郑军之后本王再论功行赏,以将军的本领,金护将军不在话下。”

戎弥国最兴盛时有十大金护、十大银护,连番与郑国交战,金护只剩下五名,银护也只有七名。科托夫知道银护将军地位不低,赶紧谢恩,虎锐调拨了三千人马为他的手下,科托夫算是投靠了戎弥国。

(星期四下午的火车,星期天吃完中午饭回家,争取晚上能更新)

第一千章仗打钱粮

虎敢的王帐设在大营的正中,外层是飞鹰军护卫,飞彪防御前营,飞狮看护辎重,重骑则隐在后营之中,虎敢还不知道自己的王牌已被江安义探知。

王帐内,戎弥国主召集随军的四大金护将军商议军情,道“根据科托夫所说,郑军又研发出了新军械,前次在化州失利便是郑军改进了投石车,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加上诸国各怀心思,才会葬送掉大好局面。”

佩里在金护将军中排位第五,是个纯粹的将领,只喜欢带兵打仗,从不掺与到政治争斗之中。虎敢为王的时候,佩里便在戎弥西疆镇守,压得田韦国喘不过气来。几年前东侵失利,虎锐将佩里调回国都新月城,让他操练新兵。

看到国主露出怯意,佩里沉声道“兵来将挡,只要事先知晓,这些新军械并不可怕。就拿镜盾来说,要对向阳光,太阳东升西落,我军驻扎在西面,午时之前作战镜盾影响不大。镜盾主要是影响战马,大王可令人制造马眼罩,战马套上眼罩后可由将士掌控,就不用担心镜盾的影响了。”

赤扣哲也想到了这些,不料被佩里抢了先,悻悻地道“镜盾威力有限,关键是郑军新制的脚弩可以连番发射,杀伤力很大,要多制些铁盾抵御。”

卑俟斯道“我听科托夫所说,这脚弩的****用硬木制成,价格不菲,郑军应该没有太多的储备。届时可用小股兵马吸引郑军射弩,多打几天,消耗掉他的****。要多派细作前去打探,看看郑军还有什么新军械,免得猝不及防之吃亏。”

虎锐侧身召唤身后侍立的稠可多,道“稠可多,你带人去探探。”

虎敢死后,稠可多成了虎锐的亲卫长、金刀护卫首领,率领着二百亲卫队,保护虎锐的安全。这些卫士有戎弥国本土的高手,也有重金从他国招募来的好手,此次出征虎锐将他们悉数带来,除了保护己身安全外,还有意让卫队充装谍探,搜寻郑军的情报。

稠可多是戎弥国人,天资过人,年少时游历西域诸国,就学于众多武学高手,短则一旬,长则半年,便能将其技艺精通,而且不拘泥于招式,融洽贯通自成一体,似是而非深得精髓。二十六岁,稠可多远赴安印国天罗教学艺,三年后艺成出师,被其师天罗法王誉为武学奇才。

戎弥国主虎敢听到稠可多的声名,礼聘他为宫中金刀护卫,为其在国都立擂一个月,约战天下高手。稠可多一月之间败尽西域高手,因其身法矫健如鹰,被西域武林尊称为“西域雄鹰”。

成为金刀护卫后,稠可多并未沉迷于花天酒地,而是潜心研习武功,与军中好手较量,百尺竿头更上一步,深得国主虎敢信重,将王宫的护卫安全将于他的手中。井门关前稠可多败在江安义手中,引为奇耻大辱,回到天罗教重新苦修两年,虎锐继承王位后接连接派人相请他才回归戎弥国。此次出征,稠可多有意再次与江安义交手一雪前耻。

国主有令,稠可多恭声应诺,带着精选的十名手下骑马绕道来到枭镇。细作早已探明,郑军的重要军械储存在枭镇之中,防守严密。

今夜无月无星,稠可多与众手下站在枭镇四里外的高处远眺,只见灯火通明,整个枭镇像一团燃烧着的篝火。稠可多目光敏锐,看到不时有人影闪动,应该是巡视的郑军。枭镇防守十分严密,要想不被发现潜入镇中很难。

“弥罗,你带人从南面潜入,若被发现不用纠缠,径直回营便是,不用等我。”稠可多吩咐道。虬须汉弥罗明白稠可多是想声东击西,让自己等人吸引郑军的注意力,他好潜入枭镇。首领的功夫弥罗十分佩服,他一个人潜入枭镇郑军想要抓住他也难,所以弥罗放心地应道“遵令。”

一刻钟后,枭镇南侧的郑军发现了细作,警报声四起,蹄声大作,等今夜值守的郑将赶到时,细作已经逃走,从杀死的两名细作的容貌来看,应该是戎弥军派来的。

西侧,稠可多从郑军的巡队间隙插过,了望楼上的郑军注意力被南侧的喧闹吸引,根本没有留意到暗影之中有轻烟一般的身形飘过。稠可多爱穿白袍,一袭宽大的白袍成为了他的标志,因此有人称他为“银鹰”。可是今夜为潜入枭镇,稠可多特意地换了身黑袍,而且将宽大的袍袖用皮筋扎紧,有点像郑国的箭袖了。

枭镇之内灯火通明,大道两侧相隔不远都插着火把,不时有巡逻的队伍穿过。喧闹声逐渐安静下来,搜寻细作的郑军逐渐回归,枭镇内似乎恢复了平静。稠可多隐在一栋石屋之后,没有立即前行,而是静心屏心探听周围的动静。片刻之后,他听到身前、身左传来细微的呼吸声,显然狡猾的郑人设下了暗岗。

身前三丈外是高楼,那里视野开阔,稠可多听清里面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呼吸声细微绵长,应该是好手,稠可多冷笑一声,径直朝身前的高楼掠去,站在那里应该能清楚地了望到整个枭镇的概况。

三丈开外的两层木楼以前是间茶楼,往来的商旅会这里歇脚谈生意,四周的房屋低矮,二楼的视线极佳,所陶安云选择此处作为哨点。陶安云曾是军中斥侯,多次出入戈壁打探情报立功,江安勇提拔他做了旅帅,管辖百人的从九品上的陪戎校尉。

陶安云身边的伙伴是他麾下的刘景瑁,三年前入伍,小伙子为人机敏,肯学上进,陶安云年过四旬,没有家世,很喜欢刘景瑁,把他当成子侄,只要有任务便带着在身边,提点他。

“小刘啊,这次与戎弥人交战可是个好机会,争取多立功,说不定打完仗你也是旅帅了。”陶安云笑道。

屋内没有点灯,借着街道两旁火把透窗而入的光亮,两人坐在西窗旁的桌边,打理着窗外的情况,街道上不同有同僚走过,两人都很放松。夜间守哨十分寂寞,江安义下令值夜的暗哨发一份夜宵风干的牛肉或羊肉半斤,烤制的面馕一个,果脯一包,但不准饮酒,随身皮囊中装着浓茶。

刘景瑁见陶旅帅有些艰难地咽着肉干,忙从身旁的皮裘中拿出茶囊,替陶安云倒了碗茶水,茶水放在羊裘袋中仍有微温。

陶安云就着茶水将肉干吞下,叹道“如今当兵可算享福了,军中的装配比起以前来可强太多了,想当年老子出关打探情报,别说喝茶,能有马尿喝就不错了,有的时候干脆就只能喝自己的尿。”

刘景瑁想到要喝尿,苦着脸道“那哪喝得下。”

“喝不下就得死”,陶安云的声音大了几分,查觉到自己的失态,压低声音道“你们这些新兵蛋子没吃过苦,打起仗来也不知顶不顶用。”

刘景瑁不服地道“陶叔,你可是看过我训练,哪回偷过懒,你不是常说平时多吃苦打起仗来活命的机会就大,这次随大军出征,我可不比人差。”

陶安云笑道“你小子训练起来确实没偷懒,到时候你就知道陶叔没有骗你。自打江大人主政化州,咱们大营的日子是一天好过一天,多亏了江大人啊。以前咱们别说有肉吃,就连该发的军粮都被克扣,饷银发到手有一半就谢天谢地了,哪像现在该有的军饷一文不少,伙食有菜有肉,打仗还有补贴,立功能封赏,光这身装备就能多给咱们一条命。”

感叹地拍拍身上的鳞甲,里面还贴身穿着软皮甲,桌上放着上好的钢刀,陶安云有些出神,若是当初也有这样的装备,许多袍泽就不会战死在沙场之上。

刘景瑁有些兴奋地低语道“陶叔,我听人说江大人与管帅好的穿一条裤子,在大营里安插了不少亲信,江大人才会不断地给大营送银子。陶叔,咱们是江将军的麾下,这装备在大营里可是头等,其他营的弟兄可羡慕得很。”

陶安云懒声道“这化州有了江大人才得了安宁,咱们当兵的也过了几天好日子,现在江大人带着咱们出来,咱们打好仗回报就是,其他的事情咱们管不着。”

刘景瑁是化州人,说到江大人满是感激地道“我家多亏江大人才……”

陶安云笑吟吟地端着茶听刘景瑁说话,眼角的余光扫到东面窗户黑影一闪,多年的斥侯经验告诉他有人潜入,手中茶碗一甩,朝东窗丢去,正要起身拔刀高声喝问,那黑影却如鬼魅般一闪而至,一只手掌向他的胸口拍来。

“啪”的一声轻响,手掌快速地印在陶安云胸口,陶安云感觉像有无数把小刀向心口扎来,身子猛地向墙上撞去。稠可多一掌击实,看也不看,反手一掌拍向愣在一旁的刘景瑁,刘景瑁猛醒过来,双手护住胸口向后倒去。

劲风从面门上方刮过,刘景瑁倒在地上,竭力向旁侧翻滚过去,稠可多一愣,没想到自己居然失了手,这小子反应十分灵敏。只是想从自己手中逃脱没那么容易,稠可多轻哼一声,身形跃起,脚尖朝刘景瑁的头颅点去。

第一千零一章双雄再斗

自打入伍以来,刘景瑁没拉下过一场训练,每次都认真刻苦地完成教官下达的目标,这让他在同时入伍的兵丁中脱颖而出,被旅帅陶安云看中,选入斥候营。

要知道斥候都是军中精锐,身手矫健、为人机敏,选入其中危险性大增,但立功升迁的机会却远高于普通兵丁,而且装备优良,饷银是普通兵丁的两倍。

苦训的成果在生死关头体现出来,刘景瑁躲过稠可多的迎面一击,竭力向楼梯口滚去,想从木梯上滚落。可是稠可多身法太快,离楼梯口还有丈许远,脚尖便向他的头颅点来。

刘景瑁知道已经是生死关头,若被脚尖点中自己性命难保,双手用力往地面一推,在木地板上生生挪开尺许,稠可多的脚尖再度落空。稠可多轻“咦”了一声,没想到这个郑军居然能接连躲开自己的出击。

稠可多脚尖点地,右脚抬起向前踢去,这一次刘景瑁再难躲开,被踢得身形飞起,越过栏杆,“砰”的一下砸落在地上。稠可多见刘景瑁落地后挣了两下便不再动,也懒得下去探其生死,来到窗边将陶安云的尸体丢在一边,侧身打量着枭镇的情况。

枭镇的主要街道燃着火把,火光将镇子分为块,稠可多知道辎重是军中之重,一般会放在大营的中间位置,郑军的辎重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在野羊湖,在枭镇的辎重不会太多,研制的新军械肯定是藏在镇中。

枭镇的面积足有四千多亩,房屋林立,郑军大部驻扎在镇外,相对而言镇内反而显得安静,除了不是骑马巡逻而过的兵丁,多数地方静悄悄的。稠可多知道,这黑暗安静中隐伏着不少暗哨,自己要格外小心。镇中心位置左侧有一大块区域没有灯光,稠可多估摸那里应该便是郑军的军械营,飘身下楼,从房屋的暗影中向着那里潜去。

快要接近,耳边听到的呼吸声稠密起来,除了进出路口的护卫外,四周的房屋内还潜伏着不少暗哨,稠可多越发确信来对了地方。沿着这块区域的四周游走了一圈,找寻着切入点,稠可多挑选了一处暗哨潜伏点,冒险进入击杀两名暗哨,潜进那片区域。

进入其中稠可多便知没有找错,里面用砖木围着寨墙,四角树着了望楼,俨然是处小军营。稠可多看到里面的建筑显然重新规整,道路变得通畅,留下的楼房皆是两层的高楼,空地上安放着牛皮帐蓬,里面传出鼾声,是守卫的兵丁。

稠可多来到一处墙根之上,凹凸不平的墙体对他来说是可以借用的台阶,足尖轻点,身形窜起,悄无声息地来到窗边,内劲一吐推窗,发现里面堆放着东西,根本无法推开。稠可多索性上了屋顶,揭开屋瓦往下观看。

天黑无光,难不住稠可多,他早晋虚室生白之境,借助远处若有若无的火光,稠可多看见屋内明晃晃一片,是镜盾。稠可多飘身入屋,落在空处,那些镜盾堆满屋中,光二楼一层就有三百之数。稠可多拿起一块试试轻重,与起戎弥步军所用的立盾差不多轻重,盾面光亮如镜,是打磨光亮的铜。

稠可多暗暗心惊,这一面镜盾所用的铜至少有三四斤,若是装备三千这样的镜盾,光铜材一项就需万斤以上,打造一面这样的盾牌价值怕在十两银子,化州真是有钱。都说打仗打得是钱粮,有钱就能制造更好的装备,兵丁能得到更好的伙食,训练得到加强,实力自然会猛增。

放下镜盾,稠可多再次从屋顶出来,来到另一处房屋,再度从屋顶进入屋内,这里面是弩弓。稠可多见过郑军的绞车弩,也看过缴获的连弩,这种摆放在地上的弩弓明显是一种新型的弩弓。

****堆往在弩弓一侧,稠可多先取了一根****在手,****粗如儿臂,长约四尺,将弩前搭在弦上,稠可多用力往后拉,弦力约在二石,普通军士无法用手拉来,这个力度适合用脚蹬踏,难怪科托夫称他为脚弩。一连查看了数处房屋,稠可多大概估算出镜盾的数量在三千左右,而脚弩只有千架,****的数量约在十万。

茶楼,刘景瑁幽幽醒来,浑身剧痛难忍,忍着痛疼喘息了几口,鲜血从嘴中汨汩冒出,刘景瑁估计自己的胸骨怕是尽断。屋内很安静,那个黑衣人已经走了,不知陶叔怎么样了?刘景瑁竭力抬身向怀中探去,那里有报信的烟火,作为一名斥候,陶叔不只一次地教诲过自己,只要有口气在就要把情报送出。

“呯”,烟花在屋中炸响,刘景瑁不知道是否被巡逻的兄弟听见,强忍着不昏过去。很快,马蹄声传来,刘景瑁心神一松,再度晕了过去。

镇西暗哨一死一重伤的消息很快报到值守的江安勇处,江安勇下令在镇内大搜,军械营旁又发现两名兄弟被害,不用问,有人潜入了军械营。江安勇下令将军械营团团围住,绝不能放奸细离开,新研制的军械是此次制胜的关键,若被戎弥细作探知,肯定要为战力增添变数。

江安义闻讯后亦赶来,听过江安勇的禀报后,江安义道:“不能让细作在军械营中久呆,若是毁坏了军械就算拿住细作亦是得不偿失,燃起火把,我要入营。”

火把光中,江安义步入营中,纵声喝道:“朋友,你被重重包围已无路可逃。你杀我军中将士,江某身为大军主帅,愿与你一决高下,替死去的弟兄报仇,你若能胜我,江某便放你离开,绝不为难。”

稠可多站在屋顶之上,看到军械营四周的火光亮起,将整个军械营圈在其中,帐蓬内休息的兵丁纷纷穿戴整齐,将军械营的路口守住。

是江安义,稠可多眼神一亮,他是个武痴,败在江安义手中后一心想着报仇,两国交战对他来说反是小事。听到江安义的话语,稠可多朗声应道:“甚好。”

稠可多解开扎紧的衣袖,夜风吹得衣襟飘舞,有一种随风而去的畅意。江安义抬头看向屋顶的稠可多,屋顶的黑影与漆黑的夜空融成一体,似有顶天立地之感。

江安义长啸一声,身形斜冲而起,朝着屋顶冲去,豪气十足。稠可多袍袖一展,有如雄鹰展翅,两脚如爪,朝着江安义的身形踏去。江安义双拳挥出,直击稠可多的足心,稠可多知道江安义的内功怪异,不敢硬接,左手袍袖迎风一鼓,身形居然在空中玄妙奇奥地划出一道弧线,从江安义的左旁划过。

掠过江安义身侧时,稠可多右手并指,一股劲气似箭直戳向江安义的肋下,江安义呼气外吐,衣襟向外一鼓,劲气击在鼓胀的衣襟上发出一声闷响。江安义旋身而踢,有如旋风般朝着稠可多袭去。

两人在空中停留的时间不过一个呼吸,给人的感觉却如骤风暴雨,江安勇暗暗心惊,换了自己与来敌交战,怕是要被逼得后撤。

江安义和稠可多相继落地,相隔丈许,稠可多心中暗凛,自己这几年苦修不辍,得天罗法王倾心指点进益很快,自觉再遇江安义能胜他一筹,可是一交手发现自己有长进江安义也没停滞不前,刚刚交手与自己不相上下。两人相对而立,一动不动,风吹着火把烈烈作响,四周一片安静。

身处敌营不宜久呆,稠可多从袖中探出一把银弯刀,脚步飘忽朝着江安义袭来,江安勇身在数丈之外,看到稠可多身上的黑袍有如黑云压顶,身法难以捉摸。江安义一皱眉,他已经认出来敌是稠可多,此人身法十分怪异,出手的角度十分刁钻怪异,与中原的武学迥异,应对起来十分吃力。

明玉心经从经脉中流过,江安义查觉到稠可多飘忽的身形从左侧而来,左拳扬起,元玄真气凝成气柱直击而去,稠可多并不硬接,体内气息变幻,身形随之飘挪,银刀划出弧线,抹向江安义的腰间。江安义化拳为掌,拍向银刀的刀身,稠可多手腕翻动,刀刃立起迎向江安义的掌心。江安义劲气一吐,元玄真气与透刃而出的真气先行碰在一处,“呯”然之声响起,劲气吹得火把摇曳不定。

再度前往天罗教习艺,稠可多在天罗法王的指点下研习出一套刀法,刀法与身法、步法配合,迅如疾风,转瞬之间便能斩出数十刀,一经施出,真如刀山刀潮涌向江安义。透刀而出的真气,却如缚体的蛛网,不让江安义从刀海之中挣脱。

江安勇在旁边着急,高声喊道:“哥,用兵刃。”说着,将手中拿着的砍刀朝江安义抛去。稠可多身形一退,让江安义接过刀,才又重新朝前袭来。执刀在手,江安义精神大振,久未逢敌着实寂寞,今夜可以畅快畅快。

密集的撞击声传出,周围观战的人只见两团光影在不断地滚翻,有些人看得目眩眼花,不要说上前争斗,便是看看也觉得心寒。一柱香功夫,两人身形分开,江安义向后趔趄几步,稠可多则抛飞而起,落立亦是站立不稳。

看了江安义一眼,稠可多身形再度掠飞而起,没有奔向江安义,而是朝着营外奔去。众军士纷纷举弓持枪,江安义喝道:“让他走。”

稠可多人在空中,用生硬的郑语道:“江将军,今日尽兴,来日再战。”

第一千零二章战定乾坤(一)

根据稠可多探知的情况,戎弥军开始试探性地发动了攻击,领教过镜盾和脚弩的威力后,双方对彼此的战斗力有所了解,虎锐决定对郑军发动总攻。

七月初三,阴。戎弥军大举出动,飞彪、飞狮、飞鹰三军的旗帜皆在军阵中飘飞,而五千重骑则隐在阵列之后。正如张克济所猜想,五千重骑中三千是飞驼重骑,两千马匹,虎敢在众将的护卫下来到阵前,打量着对面的郑军。

两军相隔五百步,江安义同样在打量着对面的戎弥军,这十天来两军之间三千人以上规模的战斗发生了十余起,晚间还有劫营,此次戎弥军出动的规模超过两万人,看来是准备决战了。

江安义仔细分辨着戎弥军的旗帜,想找寻到重骑的所在,人数太多,没有看到重骑的身影。郑军背靠枭镇,出动了一万五千兵马,天气阴沉镜盾派不上用场,脚弩分成三路列于阵前。

虎锐冲卑俟斯点头示意,此次大战的指挥权交到了他的手中。卑俟斯多次任过联军统帅,别说赤扣哲皮洛斯,便是佩里也有所不如。当仁不让,卑俟斯当即下令道:“科托夫,你率三千兵马先行冲阵,力求撕破郑军防线,往里突。费尼尔,你率飞狮军三千,从左翼协击,注意郑军弩箭;汉达,你领三千飞彪从右路进攻,你们两人稍后出发,记得牵制住郑军两翼,不让郑军向中合围。”

科托夫暗自咬牙,他率黑风煞投奔戎弥国后,陆续收拢了近千人,其他人除了被郑军俘虏外,有不少投靠了腾恭立,曾经叱咤戈壁的黑风煞已经成为了历史。卑俟斯摆明想用他吸引郑军弩箭,可是如今他只是戎弥军中的一名银护将军,大帅所命怎么不听。

虎锐任他为银护将军,给他补齐了三千人马,轻骑一千,步卒两千。千数轻骑是他黑风煞的老人手,科托夫可不想葬送在郑军弩箭之下,若没有这千人亲信,他在戎弥军中只能任由人欺侮。这些日子,不少将领借着替他报仇的借口,想从他手中勒索财物,科托夫不胜其扰,索性告到虎锐面前,虎锐大发雷霆才暂时阻住贪心。

举刀前指,科托夫率领所部的三千人马向前杀去。科托夫知道与郑军作战自己若不能立功受赏,将来到戎弥国的日子会很艰难,多年马贼的凶性激发,无非是舍命求生。

为防郑军的弩箭,戎弥国内送来了一批坚固的铁盾,科托夫让三百盾兵排成三排,在前开道前行,其他步卒手持圆盾跟在铁盾之后,圆盾上举护住头部;一千轻骑缓步在盾阵左右两侧,随时准备做出反应。

身后,虎锐一皱眉,不满地道:“这个科托夫,还说什么是纵横戈壁的大盗,本王看他分明是怯战了。擂鼓,催他快些,不要再拖拖拉拉。”

卑俟斯心中暗叹,科托夫的谨慎并没有错,只是君王有令不能不听。鼓声爆豆般响起,科托夫脸色一变,这分明是

在催命,再往前三十步便是弩箭的射程,这些日子的大战他曾参与,千只弩箭铺天盖地而来,射人人死,马中马亡。

“回快速度,往前冲“,科托夫没办法,只得高声下令道。

郑军阵内,九百脚弩一字排开,分成左、中、右三路,每路三排,箭已上弦、严阵以待,等候主帅下令。江安勇对江安义道:“大帅,戎弥军防御甚严,用弩箭射击见效不大,不如让我带人前去拦截冲杀。”

江安义想到军需官的禀报,点头道:“你率两千轻骑出击,杀散来敌。不可大意,注意安全,随时归营。”

江安勇领命,旗帜摆动下达军令,两千轻骑从阵中冲出。江安勇一马当先,并没有直接冲向盾阵,而是将轻骑一分为二,杀向科托夫所率的轻骑,只要杀散戎弥轻骑,剩下的步卒便是待宰的牛羊。

科托夫见郑军出阵,下令盾牌围成圈,将千余轻骑围在盾阵之中,形成一个防御阵形。捕捉战场上稍瞬即逝的战机是主帅之责,卑俟斯见到郑军没有用使用弩箭,脑中闪过郑军的弩箭不足的念头,口中传令:“汉尼尔和汉达夹击迎敌,将这伙郑军轻骑反围在中间,郑军投鼠忌器,不敢动用脚弩,此乃灭敌良机。”

蹄声如雷,震得沙砾乱颤,飞狮军迎着江安勇直击而来,飞彪军则拉开弧线,远远地想兜住郑军的退路。江安勇毫无惧色,高举起向身中钢矛,回首吼道:“养兵千日,今日杀贼,随我来。”

座下红骑如风似箭朝着飞狮军迎去,身后将士发出齐声呐喊,声震天地,听到耳中让人热血沸腾。江安义经略化州,安西大营招募新丁,江安勇在新丁中挑选了精壮强悍之士作为他的部属,三年多的苦训,精良的战马装备,上好的补给,都是等着今日建功立业。

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江安勇压抑不住胸中热血,忍不住纵声长啸起来,身后的将士感染到主将的杀意,一个个嘶吼出声,两军狠地撞在一起,血光飞溅,战马嘶鸣。

江安勇手中的长矛像腾空的怪蟒,所过之处人仰马翻。银护将军费尼尔见郑将气势如宏,连忙上前迎战,长矛刺来,费尼尔用刀往外拨,想着顺着矛身往前走,削断郑将的手指。

“当”,弯刀被弹起,顺矛身而走的打算落空,费尼尔一惊,弯刀弹起露出右肋空档,眼见江安勇矛尖一拐,朝着右肋扎来,费尼尔只得甩开右脚镫向马左侧避去,长矛走空。

两马交错,江安勇手中长矛下砸,落在费尼尔的马臀之上,抽得那马痛嘶,往前一蹿差点没把费尼尔甩落马下,费尼尔一拉缰绳,贴身马身才重新上马,不敢回头再战,挥舞着弯刀朝后杀去。

虽然郑军战意旺盛,但飞狮骑不愧是戎弥国的精锐,两军绞杀在一起难分难解,江安勇浑身浴血杀透飞狮骑,看到百步处另一只戎弥军朝他袭来。

一鼓作气,刚才交战并未获胜,己军气势已弱,若是被这只戎弥的生力军围住,恐怕伤亡过多。江安勇正准备率军脱围,郑军营中何希桂带着三千轻骑来援,江安勇笑道:“众儿郎,何将军与我们并肩作战,可有余勇再战。”

“战、战、战”,呼喝声再起,江安勇豪笑道:“砍不尽的戎弥头,杀。”

何希桂率军迎向飞狮军,飞狮军战过一场已是疲军,杮子先挑软的捏,能杀散飞狮军再与安勇师叔一起合战飞彪军。费尼尔竭力按抚着战马,江安勇的长矛在马臀上留下一道紫色的肿痕,费尼尔心痛不已。对于将领来说,战马就是第二条性命,这匹战马是国主所赐,奔跑疾速,费尼尔爱若珍宝,真有点伤在马身痛在我心的味道。费尼尔轻抚着马脖,真想率军回归阵营,让人给战马疗伤,可是身在战场不能如意。

何希桂率军出阵,费尼尔自然知晓,他打算借机后撤,与飞彪军合在一处,再做打算。何希桂早就注意到费尼尔,离着数十步远,摘弓搭箭。他的箭术是江安义所授,心弓意箭,以心为弓、以意为箭、以气引路,石头的箭术已经出神入化。

费尼尔侧转头,正要下令后撤,何希桂抓住机会,松弦箭出,箭似流星,正中费尼尔的咽喉,费尼尔愕然地摔落。主将死了,飞狮军大乱,何希桂带着将士直冲过来,没有指挥,飞狮军各自为战,无所适从,有的迎战有的后撤,转瞬之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卑俟斯沉声道:“传令,让科托夫前去救援飞狮军。飞彪军不必与郑军纠缠,营救飞狮军回返。”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科托夫的圆盾阵开始向飞狮军移动,飞彪军也转向飞狮军,何希桂衔尾追杀了一阵,与江安勇合兵在一处,徐徐后撤。

卑俟斯传令道:“飞狮军暂由汉达指挥,飞彪、飞狮缠住郑军,不准郑军顺利后撤,科托夫率部趁机冲阵,赤扣哲率军一万从左侧出击。”

号角声传达命令,戎弥军像只巨大的怪兽,张着大口向着郑军吞来。

江安义面无表情地观察着战场,不时地下达命令,“命江安勇、何希桂部后撤到阵前三十步列阵”、“脚弩射击”、“前锋营立盾,防止敌军冲阵”……

木炭发出一声短嘶,马蹄踩踏着地面,江安义露出微笑,轻拍着木炭的脖项,笑道:“老伙计,知道你急了,不要着急,会让你冲锋陷阵的。”

木炭已二十五岁了,对于马来说已经是老龄了,毛色已没有当年油亮光泽,速度也有所变慢。在江安义的心中,木炭就是不会说话的兄弟,家中马廊中多了十余匹好马,但江安义还是习惯性地骑着木炭出征,他知道木炭渴望在战场上奔驰,喜欢听到金鼓的声音,而多年在一起,木炭熟知他的每一个动作,知道他的心意,所以江安义习惯与木炭一起并肩作战。

第一千零三章战定乾坤(二)

****的落点在百步开外,将戎弥军分成两段,前半段的戎弥军不过千五人左右。江安勇和何希桂趁机率兵反攻,人数上占优,戎弥军很快节节溃退。科托夫所部快速地插入战场,用盾墙将两军分隔开。

郑军和戎弥军的号角几乎同时响起,江安义和卑俟斯同时下达了出击的命令。弯刀借助马势,轻巧地切入**,鲜血飞溅,将砾石染成红褐色,怒吼声、马嘶声掩不住痛呼声,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腥味……

杀月刀噬血之后散发出淡淡的红晕,江安义从容地挥刀,刀光过处,肢断血崩。他身边的数十名亲卫个个骁勇,跟随在主将身边如同锋利的刀锋在戎弥军中切割纵横。

卑俟斯下令道:“稠可多,你带人挡住那股郑军。”

稠可多率领亲卫队迎向江安义,两刀相遇,火星崩发,江安义被稠可多缠住,一时间难以摆脱,他手下的亲卫也被戎弥的亲卫队挡住,刀锋陷于钝处。

卑俟斯接连下令,戎弥军人数上的优势逐步体现出来。鏖战大半个时辰,虎锐有些不耐,问道:“郑军已处劣势,也看不出他们还有什么新军械,是不是可以出动重骑了?”

在卑俟斯看来,郑军虽然处于下风,但韧性十足,而且背后就是枭镇,可以凭镇而守,此时出动重骑,作用其实不大。但是国主之命他不敢不听,只得下令吹响号角,二里外休整的重骑开始进击。

感受到大地的颤动,江安义知道戎弥军的重骑出击了,郑军阵中张克济代替他指挥,按照事先的约定,鸣锣后撤。郑军潮水般地向后退去,虎锐大笑道:“郑人知道大祸临头了,传令,杀死江安义升为金护将军,赏金万两。”

上次入侵占领半边化州,虎锐在西域诸国声名大振,俨然有一枝独秀之意,可是功业败在江安义手中,虎锐对江安义恨之入骨,眼下戎弥国内的种种困境皆因此而来,只要能杀死江安义,再入化州,他将重振声威,率领戎弥再度成为西域最强。

戎弥重骑着黑甲,乌沉沉如同铁块般向着郑军压来,其他戎弥军都闪在两旁,避让出重骑冲锋的道路。卑俟斯紧张地注视着郑阵,要知道重骑是他、是国主乃至整个戎弥国的希望,若是出现意外,将祸不可测。

看到郑军并没有退缩回枭镇之意,卑俟斯心中一沉,莫非郑军还有什么新军械可以对付重骑。虎锐在身旁一脸振奋,嘴中不断地嘟囔着:“冲回去,将郑人撕成碎片,一雪本王之耻,快冲。”

多年的经验让卑俟斯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对虎锐道:“大王,郑军见到重骑依然安稳,似有所倚,不可不防。”

虎锐虽然急于雪耻,但卑俟斯的提醒也让他感觉到有些不对,道:“命令飞驼重骑后撤,让二千战马重骑继续前冲。”

号角声传达命令,前冲的飞驼重骑闻令停止追击,此时重骑离郑阵仍有二百余步。看到飞驼重骑止步,江安义恨声道:“可惜,事倍功半,让飞驼重骑逃过一劫。”

张克济道:“世事岂能尽如人意,能歼灭眼前这数千重骑也算不错。”

号角响起,前面持盾拿枪防御的郑兵向后退去,露出身后数十辆投石车。虎锐和卑俟斯已经登上木制的高台观战,看到郑军阵中露出的投石车,虎锐哑然失笑道:“郑人居然想用投石车来阻挡重骑,岂不是笑话。本王知道了,江安义前次在化州用改进的投石车侥幸赢了一回,这回想故技重施,真是愚不可及。”

卑俟斯的心头也暗松,重骑浑身铠甲,连马也穿着马铠,就算百斤重的石头砸在身上,也只能让重骑受伤,而改进的投石车虽然投掷的石头众多,但对重骑的损伤几可不计,莫非郑人真的计穷了。

雅泊热是戎弥国银护将军,四年前被选入重骑,成为二千重骑的将领,雅泊热知道自己晋身金护的机会来了。国主耗尽国力打造出的五千重骑不可是摆设,今日与郑军决战,重骑是克敌制胜的法宝,只要冲溃眼前的郑军,事后论功自己铁定晋升金护。

郑军露出投石车,雅泊热铁面罩之下的脸上露出笑容,投石车来对付重骑,郑军主将何其蠢,就算正面被石块砸中,又能损折几个重骑。雅泊热扬手示意众骑小心,急催战马向前冲去,二千重骑像铁流般向郑军涌去,相距不过百步。

“放”,一声令下,无数陶罐腾空而起,这种改进后的投石车更为轻巧,一个人便能够推动,射程仅有百步,但通过百工科改进,精准度大大的提高。

化州盛产蜜水果,连带着兴起了一批陶罐产业,百工科研制出火弹,陶罐便成了最好的盛放之物。江安义曾在攻打红柳河镇时动用过火弹,用陶罐装盛桐油投掷,不过桐油的价格太高,用于战场的耗费太大,即便以化州之富也难以消耗。

李来高从朴天豪的嘴中得知西域盛产一种石中黑油,气味难闻像漆般黏稠,能够燃烧,当即便想到用石中黑油取代桐油。经过反复试验,李来高从这种黑油中蒸馏提练出一种极易燃的火油,混杂在黑油之中,再在里面加上硫磺、磷粉等物,能在空中自燃,李来高称之为火弹。

由于火弹极不稳定,稍不留意便可能自燃,江安义从化州运送这批军械时,火油、黑油、硫磺、磷粉分别装在密封的大陶坛中运来,在枭镇内临时合装成进小罐,今日出战将所有装好的火弹都拿来,也不过才二千多枚。

陶罐在戎弥重骑身上或者地上破碎,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刺鼻的味道。雅泊热刚才用手中弯刀砍破一个陶罐,整只右手都湿粘难受,右臂的铠甲也溅满了液体。

郑军用毒,雅泊热心中闪过念头,高声喝道:“尽量躲避,屏住呼吸,冲过去就没事了。”

话音刚落,右手发热,手上、刀上粘着的黑东西居然冒出火来,眨间之间火苗腾起,整条右臂都被火焰包住。雅泊热惊得大叫起来,丢了手中刀,用左手拍打火焰,哪知左手粘在那东西,连左掌也烧了起来。

几乎同时火焰腾起,重骑的身上,经过的地面,熊熊大火几乎将整只重骑包围在其中。火焰之中,重骑乱突,不时有马匹惨嘶倒地,重骑从马上摔落,落在地上,地面上也燃着火,片刻之间死伤无数。

高台之上,虎锐惊得差点没坐地上,双手死死地抓住台上的木栏,勉强支撑着身体。这只重骑是卑俟斯一手打造,耗费了他无数心血,眼见手下儿郎在火焰中挣扎逃命,心如刀绞一般。有些重骑冲出火阵,浑身冒着火向着大阵逃来,卑俟斯知道不能让他们冲进阵中,要不然整只大军都会被挫动。号角发出命令,让溃败的重骑向两侧闪避。

眼见对面郑营开始整队准备出击,而戎弥军惊惶不知所措,卑俟斯知道此战已败,对着虎锐道:“大王,郑军要反攻了,我军锐气已失,还请大王下令收兵。”

虎锐看着不远处熊熊火光,已经看不到挣扎的重骑,灰心丧决地道:“收兵吧。”

江安义率领郑军追杀了一阵,不过卑俟斯防守严密,且战且退,郑军并没有捞到什么好处,江安义也下令回归。

枭镇帅府,众将眉飞色舞,今日火弹建功,威力无比,让不少人愿本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众人围着李来高赞个不停。李来高笑容满面,这份快乐可不是舞文弄墨所能比拟的。

帅座后,张克济轻声对江安义道:“主公,当趁热打铁,今夜前去劫营,彻底粉碎戎弥人的希望。”

看到火弹的威力,当江安义宣布晚间准备劫营时,众将纷纷请战,开玩笑,几乎注定要胜的战斗谁不愿去,打胜仗就意味着战功,凭借战功封爵是武将特有的升迁途径,这一点文臣远不能及,便是当年的韦义深韦相,也是在致仕时才改伯封侯,而江安义凭借战功不过三十岁便是平山侯了,此次大胜戎弥军,说不定帅府之中便要多出几个伯子男来。

…………

郑军一片欢腾,戎弥军中却是愁云惨淡,二千重骑仅回来四百七十八骑,五千重骑刚出战便折损了三分之一,虎锐面沉似水,心如刀割,郑军这种能够自燃的新军械,几乎断送了戎弥制胜的可能。在虎锐的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回国了,能保留剩下的三千多重骑和军队回归,至少还能镇得住戎弥国国内的局势,一旦这些人马损折大半,恐怕自己能不能平安归国都在两说。

王帐内气氛沉闷,谁也不作声。卑俟斯低声道:“大王,我刚才看过烧伤的军士,郑军投掷的火弹像是石漆。这种石漆戎弥国内亦有,郑军能研制我国亦能研制。假以时日,我军便多出一种制胜利器。”

虎锐点点头,强打精神道:“这种石漆郑国国内没有,本王知道戈壁之中倒是有几处,可惜现在戈壁被郑人控制,要不然郑军没有石漆,也是无米之炊。回去之后,本王会让人也研制这种火弹,这种军械威力实在是大。”

想到那些在火中挣扎的重骑,虎锐打了个寒颤,这可是活活被烧死。虎锐道:“即刻拔营,回归国内。”

(昨天加班过了零点,对书友说声抱歉,养家糊口不容易,望理解)

第一千零四章战定乾坤(三)

数万大军拔营不是易事,戎弥军退走二十里后在一片开阔地重新扎营,此地距枭镇有八十里,虎锐的心中稍安。枭镇要到此处劫营,只能动用轻骑,而轻骑不可能运送投石车,在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卑俟斯将大营分成前后两部,前部的营盘扎得疏散而广,形成一个弧形,将后军护在当中。戈壁沙子不缺,营寨的四周用沙子堆出高丘,营中也堆满了沙子,郑军用火弹可以用沙子灭火。虎锐的王帐在重重保护之中,稠可多和众亲卫护在他的帐蓬四周,王帐周围同样堆满了沙子。

王帐内,虎锐有些心神不安,脑袋中总是盘旋着火海中重骑的样子,要不是怕动摇军心,他真想连夜起程回返国中。

卑俟斯劝慰道“大王不用担心,臣下看那火弹能自燃,储存应该不易,臣细心看过数目,郑军约投掷了千余枚火弹后便没有再掷,估计存量不多。此处离枭镇有八十里,只需加紧戒备,郑军应该不敢前来。”

虎锐心有余悸,道“要多派侦骑,各个方向都要,散出二十里外,有风吹草动随时报告本王,若是郑军来了,本王睡着了也要叫醒我。”

“稠可多”,虎锐叫道“你带人去探探,你办事我放心。”稠可多踏着松软的沙子走出大营,夜色开始在戈壁上漫延,身后的大营亮起了灯火,映得黄沙如金。

…………

枭镇,戎弥军拔营退走的消息传来,众军一片欢腾,戎弥军败了。

帅府大堂,众将就追击戎弥军争论起来。本来两军大营相隔数十里,晚间劫营就有风险,但是有火弹这个利器在手,众人立功心切,都想着冒险一搏。现在戎弥军退走,投石车一夜之间无法运送到八十里外,火弹要随身携带,这样就要杀进戎弥军的大营内,才能纵火焚营。

八十里路,步军显然是无法前去,郑军有一万名轻骑,而戎弥军有五万人,可以想像,戎弥人初败,今夜肯定防守严密,孤军远袭到达戎弥军营时已是疲军,还要作战回返,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功劳谁都想要,可是失败的机率过大,多数将领都不赞成冒险出击。

江安义有些进退两难,冒险出击风险太大,但今夜若不前去突袭,明日两军之间的距离越远,戎弥军虽败,但元气未伤,如果平安返回国内据城而守,郑军凭三万人马要攻城掠地恐怕有困难。大军远征补给困难,火弹的数量也有限,若不能大量地歼灭戎弥军的有生力量,此次西征很可能功败垂成。

出征之前江安义和张克济反复研究过此次出征的目标一是将戈壁地区掌握在郑军手中,戈壁虽然荒凉,却是西域与郑国通商的必经之路,而且探明有石漆的存在,现在火弹是江安义手中最得力的军械,石漆的产量意味着火弹的数量。二是打击戎弥军,让戎弥国元气大伤。数十年来戎弥国一直都是西域东侵的召集国,两国之间的仇怨不可解,只有打残戎弥国,将其分化,西域诸国对郑国的威胁便会大大减弱。三是抢掠物资,天子准许江安义率兵出击,主要的目的便是解国库空虚的燃眉之急,如果江安义做不到这点,相信朝庭的斥责很快就会到来。

江安义长出了一口气,从阴雾沟黑风煞处得到的财物已经运送入关,按约定管平仲会再派遣两万兵马前来,这样江安义手中的兵马就达到了天子许可的上限五万人。江安义准备在击溃戎弥军之后,暗中与大齐国、莎宿国、田韦国取得联系,让他们参与痛打落水狗,撕咬戎弥、尉车、居须等国,削弱西域好战国的实力,而郑国的大军则北上寻机与休梨一战,顺道替张克济出口气。

张克济一言不发地看着沙盘,戎弥军的驻地重新设定过,从枭镇出发到戎弥驻地要一个时辰,中间要让马儿休息保持体力,那便是一个半时辰,现在是酉时二刻,一个时辰后出发要将近子时才能到达。

往返作战耗时三个多时辰,必然人困马乏,为保证战力,至少要一人双骑,那么前去袭营的轻骑数量至多五千人,以一敌十,而且远途奔袭,张克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江安义来到沙盘边,道“无论成败都要一试。今夜袭营随机应变,不用太多人马,只需三千轻骑,一人两骑,再用一千战马驮运物资,我要亲自率队前去。江安勇随我出征,即刻前去挑选将士,一个时辰后出发。”

用手点指着离枭镇三十里位置的一处峭谷道“何希桂率领六千步兵半个时辰后开拔,前往此处布防,接应袭营的轻骑,枭镇、野羊湖统一交由参军张克济指挥。”

张克济道“主公,此次袭营事关重大,无论如何我也要随行,枭镇防守不妨交于他人。”

这次袭营若是成功重挫戎弥军,戎弥国必然陷入乱局,而田韦、大齐等国定然趁火打劫,带动莎宿、羌兰甚至藤恭立,居须、尉车定会卷入其中,按照江安义的设想再威慑休梨国,那么郑国至少十年之内无西面之忧。在张克济的心中,此战将决定主公江安义未来的走向,身为谋臣,绝不能错过。

将令传下,众将应诺,三军闻风而动。

…………

亥正二刻,离戎弥**营十五里处,六千匹战马,二千郑军在一处低洼处休息。江安义只精选了二千轻骑,一人三骑,换骑前行至此只用了半个时辰。一千六百名轻骑身上背着个羊皮囊,火弹就装在囊中,囊中是松软的羊毛,骑在马上颠簸才不用担心陶罐碎裂起火。

张克济脸色有些发白,在马前上奔波一个时辰对于他来说并不轻松,照顾他的亲卫饶峰取出酒袋,让他抿了几口。军中不许饮酒,但是张克济是例外。几口酒下肚,张克济脸上恢复了一丝红润,看到江安义走过来,站起身道“主公,此处离戎弥大营不远,到处都是侦骑,我们的行踪恐怕已被戎弥人发现,不能久留。”

江安义道“一路行来已经碰到多起戎弥国的侦骑,数千兵马行动起来声响太大,不可能瞒得过人。索性让将士们和马匹恢复体力,咱们再行动。”

这场劫营从一开始便注定了是强袭,戎弥军营,灯火通明,郑军远道来袭消息已经传遍军营,大营中的将士全都穿戴整齐,等候国主的命令。

王帐内,虎锐神情略带着一丝惶恐,胡乱地念叨着“郑军居然敢来送死,他们居然远驰八十里来劫营,他们是来送死的,我要杀了他们……让人多准备砂子,小心火弹……”

卑俟斯小心地建言道“大王,据最新的探报,郑军在大营西北侧十五里处休整,还请大王下令该如何应对。”

虎锐像被扎了一下,身子挺直道“派人去杀了他们,他们有多少人?多派些人去,不能让他们靠近大营。”

卑俟斯心中暗叹,国主已经心神大乱,这个时候不能让他胡乱作主。卑俟斯加重声音应道“大王,黑夜之中分不清有多少郑军来袭,不过侦骑听马蹄声分辨应该在五千骑以上,大营中有五万将士,只要据营坚守,不用担心这些郑军。等他们力疲之后,臣下率三千人马便可将他们全歼。”

虎锐镇定了一些,郑军的人数不多,自己着实用不着担心。虎锐道“迎敌之事由卑俟斯处置,本王要听到得胜的消息。”卑俟斯躬身答应,带着众将离开王帐,听到帐中虎锐的声音道“稠可多回来了吗,让他速来见本王。”

子时二刻,休整了半个时辰的郑军重新起程,似乎嗅到大战的气息,木炭脚步轻快地冲在队列的前列,要不是江安义时不时地带一下缰绳,木炭要一骑当先了。

江安勇羡慕地道“哥,木炭真是神骏,我骑的这匹马是它的孙子,看上去还不如它这个爷爷。”

江安义爱怜地拍拍木炭的脖子,对弟弟江安勇道“安勇,你率一千轻骑佯攻西面,只要吸引戎弥军的注意力,不要贪功,千万不能冲进营寨,听到了没有。”

虽然已是四品的将军,江安勇看到哥哥板脸还是有几分惧意,点头答应道“哥,你放心,我知道轻重。”

距离戎弥军营只有五里了,江安勇带着一千轻骑和四千空骑向着戎弥军营西面冲去,江安义则带着另外一千轻骑悄然地折向南面,今夜风吹向南。

戎弥军营内,号角连声,卑俟斯站在高台之上指挥着战斗。西面蹄声大作,听声音应在五千骑左右,郑军的主力是朝西面而来。卑俟斯下令将士布成盾墙,弓箭手排成长列,前蹲后立,只等郑军靠近便轮番射击。高堆的沙子被马蹄震得不断滚落,卑俟斯隐约已经能看到黑乎乎的郑骑,若是能将这五千郑军轻骑歼灭于此,胜败之机便会发生逆转,大军可以再度攻击枭镇。

第一千零五章战定乾坤(四)

戎弥军营外堆着高高的沙丘,戎弥兵站在高高的沙丘之上朝下射箭。沙丘松软不受力,马匹踩踏上去立时坍塌下来,郑军轻骑短时间冲不上沙丘。

江安勇带着轻骑从沙丘前横掠而过,这些轻骑全是精挑细选出的精锐,骑射精良,在马上朝着沙丘上的戎弥弓箭手还击着。江安义让他吸引戎弥军的注意力,所以江安勇命令手下不时地向沙丘上投掷一枚火弹。

火弹多数落在沙地之上,燃起的火光很快被沙子扑灭,高台之上卑俟斯心中大定,只要应对之策准确,郑军纵有火弹也不可怕,只是这伙郑军的进攻软绵无力,根本对大营造不成任何威胁。

“派三千轻骑出营迎敌”,卑俟斯心中有惑,决定冒险一试。营寨留有进出的道路,三千飞彪军奉命出营,江安勇看到戎弥军出营,带着手下朝他们扔掷了百余枚火弹,燃起一堆熊熊大火后便率军后撤了。

卑俟斯得知来袭的郑军实际不过千人,多数是空战马,立时醒悟过来,郑军是在声东击西,急声下令道“命令四营加紧戒备,当心郑军偷袭别处。”话音刚落,大营南面响起喊杀声。

“赤扣哲,你在此应敌,我到南面看看。”卑俟斯吩咐了一声,匆匆向台下行去。卑俟斯知道,今夜来犯的郑军,南面才是真正的主力。

…………

南面像西面一样,高高地堆砌着沙丘,数丈高的沙丘上排列着弓箭手,看到郑军驰来放箭阻击。

“下马”,江安义从木炭身上一跃而下,他身后二百余名将士跟着他跳下马,这两百余人多是江家安插在大营中的好手,受过平山镇供奉的指点,个个身手不凡,这是江安义敢来强袭戎弥军营的底气之一。

江安义一马当先,朝着沙丘顶端掠去,戎弥军的箭只纷纷射向他,明玉真气在江安义的体外布起一道气墙,箭只隔着寸许便被震落。离丘顶还有丈许,江安义提气上跃,手中杀月刀吐出一道淡黄的刀罡,所过之处血光崩飞,数名戎弥士兵脚断腰折。

踏上沙丘顶,江安义短啸一声,横刀向左右杀去,那些戎弥士兵哪是他的对手,转瞬之间便在刀下倒下一片。其他郑军此刻纷纷登上沙丘顶部,戎弥弓箭兵抵挡不住,纷纷向下逃去。

沙丘之下戎弥军严阵以待,盾牌成墙,长枪如林,再远一些轻骑呼喝来回。江安义并没有急着往下冲,片刻之后木炭跑到他的身边,江安义翻身上马,从马背上的羊皮袋中掏出火弹,用力向下掷去。

江安义的力气够大,又是居高临下,火弹落在十丈开外的盾墙之上,“啪”的一声炸裂,紧接着火光亮起。他身旁将士纷纷向下投掷火弹,片刻之间,戎弥军阵前便是一片火光。

守御南寨的戎弥军银护将军莫雷,大帅卑俟斯已经召集众将研究过如何对付火弹,那就是用沙子灭火。莫雷对着有些惊恐的士兵吼道“不要慌,身上着火的赶紧在地上打滚,旁边的人往他身上扑沙子,盾牌着火压在沙上,地上的火用沙子扑灭。阵型不要乱,郑人就要冲下来了,挡住。”

江安义率领着一千轻骑已经从沙丘上直冲而下。刚才投掷的两百枚火弹对戎弥军的影响并不大,但是排列整齐的盾墙也出现了豁口,郑军轻骑像一把利刃在江安义的率领下从缺口中直插而入,突进了戎弥军营之中。

卑俟斯匆匆赶来,看到不远处郑军在大营中肆虐,郑军不时地朝牛皮帐蓬上砸落火弹,火光紧接着冲天而起,照亮整个南大营。借着火花,卑俟斯看到郑军的人数不过千余,心中大定,这点人马敢冲军营,是在找死。扎营的时候卑俟斯吩咐帐蓬之间隔开一段距离,别看南大营中火光冲天,其中燃着的帐蓬不过数十顶。

莫雷得知大帅到来后急忙赶到,卑俟斯下令道“让将士们组成军阵,不要急着上前厮杀,将这些郑军困死在营中。”号角声此起彼伏传达着命令,戎弥军在号角的组织下,逐渐组成十余个军阵,盾牌在前,长枪在后,军阵向内收缩,要把郑军困在当中。

江安义率领轻骑向前冲击着,他想找到辎重营或者戎弥国主的王帐,可是戎弥军大营的面积太广,根本就是碰运气。二刻钟过去了,眼见四周火光渐渐合拢,张克济催马上前提醒道“主公,身在敌营不可久留,该走了。”

江安义一勒缰绳,木炭停住脚步。江安义长刀朝南一指,高声道“且往来处回去。”

再想回去可没那么容易,卑俟斯已经将召集起两万大军前来夹击郑军,南去的道路卑俟斯亲率着五千戎弥军挡住了去路,决心要将郑军埋葬在大营之中。

前有阻敌,江安义当然不会恃勇直接往前冲,戎弥军扎营时为防着郑军用火弹攻击,有意识地将帐蓬之间的距离扩大,这样整个大营的空间就变得十分大,这便给了郑军回旋的余地。江安义发现前面有阻敌,但斜刺里驰开,在戎弥军尚未合围的大网中游走。

借着燃着帐蓬的火光,卑俟斯发现冲在最前面的郑军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那张脸他记忆深刻,是郑军主将江安义。卑俟斯心中狂喜,没想到江安义居然亲涉险地,真不知该赞他勇敢无畏还是得意忘形,若是能将江安义擒住,整个郑军便不战而溃,还可以换取大量的好处。

略思片刻,卑俟斯下令道“加紧合围,绝不能让这只郑军逃走。传我命令,调飞驼重骑待命。”

号角声四面而起,江安义知道不能迟疑,戎弥军一旦合围自己纵是再骁勇善战也是死路。前面又有一哨人马拦住去路,看人数不过两三千人,江安义长刀前指,喝道“冲过去。”

江安义一马当先,如同箭锋带着手下儿郎向拦路的戎弥军射去,元玄真气随着杀月刀肆意挥洒,收割着戎弥军的性命,郑军见主将骁勇,个个如同杀神附体,片刻功夫便在这只戎弥军中留下一道宽宽的血胡同,江安义带着轻骑扬长而去。

卑俟斯衔尾追来,看到眼前惨状眉头一皱,问道“方才郑军可使用了火弹?”

“回大帅,只零星用了几枚。”

卑俟斯哈哈大笑道“郑军的火弹用光了,儿郎们,这伙郑军技穷了,我们死死咬住他们,不让他们跑了。这伙郑军远道来袭,人困马乏,大家再使把力,他们便只能受死了。本帅将向国主进言,杀死一名郑军,赏银百两,杀死郑军将官,赏银升迁,若是谁能擒住或杀死江安义,万两黄金,官至银护。”

重赏刺激得戎弥将士红了眼,一个个不要命地往前冲,眼见前面就是寨外的沙丘,江安义看到身后的戎弥军越来越多,一眼望不到头,问身后的张克济道“张先生,该动用那批火弹了吧。”

张克济被众亲卫保护在中间,一路冲杀没有丝毫损伤。听着身后如山般地嘶叫声,张克济摇了摇头,道“再往前冲一冲,我想戎弥军的重骑就要出现了。”

话音刚落,“隆隆”的蹄声响起,飞驼重骑出现了。

张克济大喜,笑道“天助主公,且先退到沙丘之上。”江安义带着轻骑直冲上沙丘,八百多轻骑在沙丘上排成里许宽的队伍,沙丘之下便是密密麻麻的戎弥兵。

“掷弹”,江安义下令道。

火弹腾空而起,砸向沙丘下的戎弥兵。

“盾护,准备灭火”,戎弥军中早有准备,一连窜的命令声下达。卑俟斯捊须大笑,道“郑军无技可施了,等这批火弹用完,郑军便只有挨宰了。”他身边的将士想到重赏,个个开怀大笑。

火弹在盾面上碎裂,火焰并不大,却冒出浓烟。六百枚特制的火弹很快将南营笼罩在烟雾之中,咳嗽之声大起。持盾的戎弥军感觉最为强烈,吸入烟气之后胸口犹如火焚,双眼刺痛,流泪不止,而胸中犹如吸入了火炭,咳嗽不止,根本不无持盾,一个个软瘫在地,双手抓着喉咙边喘边咳。

风吹送着浓烟朝大营内卷去,随着浓烟掠过戎弥军的软瘫像是一股风潮刮来,由近及远,转瞬之间数千戎弥军倒在地上。卑俟斯已经闻到烟气中刺鼻的味道,这股味道与火弹的气味不同,不好,郑人在用毒。

几声咳嗽已经冲嘴而出,卑俟斯赶紧下令道“烟中有毒,众军捂住口鼻,避开毒烟。”

戎弥军中咳声一片,无数将士倒在地上喘息,江安义笑道“事成矣。”

这是江安义敢冒险前来袭营的底气之二,随行所带的火弹中有八百枚是特制的毒弹,在原本的火弹中加入了断肠草粉等毒药,火燃着后毒烟四处飘荡,有伤敌之效。可惜药粉有限,八百枚毒弹几乎竭尽化州所能,为了制胜,江安义在袭营时全部用出。

江安勇已经按照约定来到南面,跟江安义的兵马汇聚在一处。张克济注意到飞驼重骑也被毒烟所罩,道“主公,趁此时戎弥军没有战力出击,清除掉飞驼重骑。”

戴好事先准备的罩面,近二千轻骑如潮水般地奔涌而下,马踏刀劈朝着戎弥军营杀去。

第一千零六章战定乾坤(五)

中了毒烟的戎弥军口吐白沫,手足发软哪有力气抵御如狼似虎的郑军,一个个只想着能够爬开些避开这伙杀神。

江安义的目标很明确,径直朝里许外的飞驼重骑而去,那些骆驼吸入了毒烟,趴在地上动弹不得,驼背上的将士又咳又喘,看到郑骑奔来,纷纷解甲想轻装逃走。

杀死这些重骑兵作用不大,只要铠甲尚在戎弥人很快又能组织起飞驼重骑。江安义早有准备,最后三百枚火弹派上了用场,很快大火围着三千重骑燃起,火光中戎弥将士和骆驼垂死挣扎着,但是身上披着重甲又吸入了毒烟,根本无力挣脱。

此刻,毒烟逐渐变淡,张克济道:“主公,险地不可久留,戎弥人重骑全失、元气大伤,已经不足为患了。”

郑军冲出军营,换乘座骑离开。戎弥军营,卑俟斯强忍着喉头肿痛,沙哑着声音指挥着众军灭火,抢救飞驼重骑。好不容易将火救灭,发现三千飞驼重骑伤亡大半,被烧死杀死的骆驼超过两千,而重骑也伤亡了一千六百余人。

卑俟斯顾不上关心将士的伤亡,上前查看铠甲的情况,只见那些铠甲被火烧得黝黑变形,过完火的铠甲变脆发软,绝大多数不能用了。卑俟斯惨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栽倒在地。

虎锐铁青着脸听赤扣哲禀报着战损,“……重骑铠甲焚坏二千三百四十余具,重骑兵伤亡一千七百余人,骆驼几乎损折殆尽,其他将士伤亡五千八百余人,帐蓬焚毁……。”

赤扣哲脸色沉重,心中却在窃喜,伤亡如此惨重卑俟斯这次无论如何是脱不了罪了,自己要争取将主帅的位置拿到手中。虎锐脑袋里“嗡嗡”作响,满怀信心出兵却遭受到惨败,归国之后如何向臣民们交代,虎当等人定要借机生事,自己的王位怕要不稳。

“大王,当务之急是加快退兵,防止郑军再次来袭。”佩里道。

虎锐清醒了一些,道:“不错,郑军会再来,要尽快回国。”

赤扣哲见被佩里抢了风头,忙插言道:“大王,臣建议借道大齐国回国。”戎弥军驻地离大齐国的元同城不过六十里,而回戎弥国的奢羯陁城还有一百二十里。

佩里点头道:“不错,借道大齐国能节省一半路程,而且有大齐国相助,郑军不敢来袭。”

虎锐沉吟不语,大齐国名义上奉戎弥国宗主国,实际上却另有打算,和莎宿、田韦等国眉开眼去,趁着戎弥无暇对外之机,吞并了尉车好几座城池,如今有五座城池,二万多兵马,俨然已是一个独立国,尉车国都不是他的对手。

此次出兵虎锐就有敲打大齐国的意思,命大齐国出兵协粮,大齐国以兵少为借口没有出兵,但是却提供了十万石军粮表示了臣服之意。若是大胜郑军,虎锐准备率军再从大齐国敲要此好处,甚至让大齐国还给尉车国一两处城池,以彰显宗主国的威风。可是兵败在郑军手中,兵马折损过万,特别是自己倚为锋锐的重骑损折殆尽,此时借道大齐国,如果大齐国生出异心趁机劫杀,自己还有机会平安归国吗?

佩里看出虎锐的忧虑,道:“大王,我军虽败,但仍有近四万兵马,而且粮草不缺。此次借道并不一定要从大齐国内经过,大军可以从大齐国城外走,命大齐国沿路提供补给便是,这样一来大齐国便无机可趁,万一郑军胆敢追击,则命他们打开城池避敌,甚至可以让大齐国出兵对付郑军,臣想郑军投鼠忌器必不敢来追。”

虎锐被佩里的话打消疑虑,道:“命人给大齐国送信,就说本王要借道大齐归国。”

三军不能无帅,卑俟斯吐血卧床,虎锐扫了一眼身边的三大金护--佩里、赤扣哲和皮洛斯,道:“即刻派人通知大齐国,本王要借道大齐归国,让他们准备好大军所需粮草补给;皮洛斯,你率三千轻骑先行回国,守住奢羯陁城,迎候本王;一个时辰后本王和赤扣哲率一万人马先行出发,剩下的人两万多人由佩里统帅,严防郑军再度来袭,两路大军在大齐国元同城下汇合。”

…………

杨思齐就在元同城。戎弥国与郑国交战,关系到未来西域局势的走向,同样关系到大齐国的命运,杨思齐岂敢怠慢,半个多月前便暗中率领八千兵马来到元同城。

元同城离两国战场最近,城内鱼龙混杂,各国的密探云集,茶楼酒肆是他们交换情报之所,各种消息在这里汇集又传送出去。郑军剿灭黑风煞、郑军出现新军械、戎弥军与郑军试探性交战……一天之后,情报便会交到杨思齐手中。

杨思齐知道,戎弥国与郑国的决战很快就要爆发,作为大齐国的相帅,实际的掌控者,杨思齐感觉大齐国行走在一条独木桥上,左边是戎弥、右边是郑国,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深渊中。

大齐国在西域立国,比起当年在青山水寨时的状况要好得太多,许多元天教的兄弟姐妹们闻讯来投,大齐国呈现出勃勃生机。可是大齐国的力量还是弱小,杨思齐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戎弥军出征勒索他十万石粮食,背地里又与江安义暗通款曲,国内的议论声不小,杨思齐承受的压力不小。

元同城的城主涂志强是元天教的人,他不谙武事却善长处理政务,大齐国在西域立国后,杨思齐将海岛上的教众暗中迁来,涂志强六年前来到西域,后被任命为元同城城主。元同城在他的治理下,日见兴隆,每日往来的客商不断,在大齐五城中繁华仅次于国都兴齐城。

杨思齐来到元同城,就住在城主府的后院,涂志强急匆匆地脚步声惊动了议事的众人,杨思齐朗声道:“志强来了,快进来吧。”

大堂内除了杨思齐还有章天刚、任强、赵良铁和蒋飞鱼,李清被留在兴齐城坐镇。涂志强走进屋中,将手中的谍报递给杨思齐,道:“相帅,这是刚收到的急报。”

杨思齐展开一看,吃惊地“咦”了一声,任强坐在他身边,忍不住歪着脑袋去看,问道:“戎弥人与郑军交战的结果出来了?”任强是杨思齐的亲信,这几年杨思齐着意培养他在军中的威信,作为自己的接班人,章天刚等人反而不及他被杨思齐看重。

将手中谍报交给任强,杨思齐道:“郑军动用了一种新型军械-火弹,一举焚死了戎弥军的二千重骑,戎弥国主已经下令撤军。”

任强将谍报往下传给赵良铁,道:“没想到戎弥人居然藏着这样一个大杀器,幸亏当初相帅力排众议给了戎弥军十万石粮食,要不然戎弥人对大齐用兵,我们还真难抵挡。”

章天刚道:“江安义一向狡诈,他敢以三万兵马出征西域,我就知道他有所恃,火弹是什么东西?相帅要派人打探清楚,要不然将来交战我们要吃亏,要不派人问问李鸣锋?”

杨思齐摇摇头道:“鸣锋说过两不相帮,不要去难为他。江安义主政化州,化州财力倍增,才有钱财支撑新军械的研制,唉,我们纵是知道,也无力仿制。而且戎弥国举国之力仿制出五千重骑,初一出战就败在火弹之下,关键在于能研制出别人没有的东西来,待我回国都之后要奏明国主,多招揽人才研究军械。”

赵良铁拍拍手中的谍报道:“这份谍报说戎弥人已经退军,但实力损折并不大,江安义应该不会就此罢休,接下来肯定还要打上几场。相帅,要不我们悄悄地潜到战场上,亲眼看一看郑军火弹的威力。”

这个提议让杨思齐有些心动,杨思齐知道:“不知现在戎弥人的驻地在哪里,等新谍报确定位置后,我们几个人偷偷瞧瞧去。”

外面又传来脚步声,过门处有人高声叫道:“急报。”这份急报是江安义夜袭戎弥军营的消息,具体战况不明,但一万戎弥军朝元同城方向而来。

杨思齐在墙上的地图找到戎弥军昨夜的驻地,沉声道:“此处距我元同城不过六十余里,戎弥军向元同城而来,不用问,昨夜江安义袭营大胜,虎锐感觉直接归国不安全,想要借道我大齐国,想把祸水引到大齐国来。”

任强冷声道:“趁他病要他命,元同城有一万多兵马,索性灭了这伙戎弥人,省得他们摆出一副大爷样,成天吆三喝四要这要那。此次出征的五万人是戎弥人的精锐,没有了这五万人虎锐便做不成国主,戎弥国内乱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蒋飞鱼笑道:“江安义肯定不愿放过戎弥人,若是能让郑军出手,我们从中捞取好处就更妙了。”

章天刚冷哼一声道:“蒋将军,要占江安义的便宜没那么容易,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看你是被江安义吓破了胆,一说到他是胆颤心惊。”蒋飞鱼反口相讥道。

“都给我住口”,杨思齐怒喝道。大齐国立国后,杨思齐广纳人才,以元天教教众为基,招纳了赵良铁、章天刚、韩家甚至一些投诚的马贼、西域各国的人才,大齐国称得上人才济济,欣欣向荣。可是人多了明争暗斗也出现了,元天教出身的人看不起后来加入的人,认为他们抢了位置,而后加入的人也抱怨处处受制,杨思齐调和矛盾颇为头痛。

正准备申诉两人,门外有人高声禀道:“城主大人,戎弥国派使者前来下书。”

第一千零七章战定乾坤(六)

杨思齐装扮成侍卫,站在涂志强身后。戎弥国的使者苏曼大踏步走进大堂,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站在屋中迎候的涂志强,道:“你就是元同城城主?”

涂志强拱手礼道:“涂某见过上国使者。”

苏曼哼了一声,径自走到主座坐下,道:“我奉国主之命前来下书,你且收下了。”

杨思齐从侧旁看着戎弥国的国书,国书的口气傲慢无比,让元同城准备五万大军三日所需的粮食,要牛羊千只,还要骆驼二百六十峰。

苏曼咬着梨子,含糊不清地道:“这些东西今日之内要备齐,国主大驾明日就会来到元同城,若是少了东西怪罪下来可别怪我事先没说。”

涂志强得到杨思齐的暗示,陪笑道:“请上国使者到馆驿歇息,下官这就派人筹措物资。”

当看过戎弥国的国书后,任强气愤地道:“戎弥国把我们当成臣属了吗?相帅,要我说干脆撕破脸,打一仗。戎弥人退走元同城,估计是在江安义那里吃了大亏。”

杨思齐沉吟道:“关键是要知道戎弥人到底折损了多少兵马,尤其是他们暗藏的重骑还剩下多少,江安义劫营,八成是冲着重骑去的。天刚,你带几名弟兄去探探戎弥人的虚实。”

章天刚起身离开,杨思齐又道:“强子,飞鱼,你们两个人即令回军营备战,等候我的命令。”

元同城有三千守兵,杨思齐带来的八千兵马并没有入城,而是在城西十里处驻扎,任强和蒋飞鱼领命离开。

涂志强有些紧张,道:“相帅,戎弥人要五万人的粮食,看来人数不少,我们仅有万余人,怕不是戎弥军的对手,还是小心为上,不要轻易动手。”

杨思齐笑道:“志强你放心,我不会鲁莽,会见机行事。对付戎弥人光靠咱们不行,不是还有郑军吗?我会写封信给江安义,让他率军夹击。志强,你且派人做出筹粮的姿态,麻痹戎弥人。”

元同城内客商们得知戎弥大军将至,纷纷起程离开,热闹的城池迅速地变得冷清下来。胡风酒楼门前,戎弥谍探看着大街上满载粮食的车辆驰过,回到店中找到装扮成伙计的手下道:“你去见国主,就说元同城依照国主之命在筹集物资,让大军放心前来。”

一个时辰内,有数匹快马先后出东门,带着不同的目的驰向远方,申初时分,一匹快马驰到了百里外的枭镇。很快,这名信使见到了郑军主帅江安义,呈上了杨思齐的亲笔信。

看过信之后,江安义淡淡地说了声,“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等我回信”。信中通报了戎弥军准备借道大齐国返回戎弥的消息,邀江安义一起袭杀戎弥大军。

江安勇笑道:“哥,你不常说痛打落水狗嘛,不能放过这些戎弥军。”

张克济亦点头道:“主公此次西征的主要目的就是打残戎弥国,既然大齐国邀咱们一起合击,机会不容错过。枭镇离元同城有百里之遥,只能轻骑前去,一万轻骑主公不妨全都带上。百工科新近又调配出四百枚火弹,可以应急。”

江安义来到沙盘边查看地形,道:“轻骑需要休整,明日卯时出发,在此处驻扎。”

手指点在元同城北面的一处沙地,江安义道:“此处离元同城三十余里,戎弥军的侦骑不会到达。我准备在后日丑正时分发动攻击,让杨思齐拖住戎弥军一天。”

张克济笑道:“轻骑若是明晨出发,今夜还能赶制出二百枚火弹。”

…………

先行的一万戎弥军在巳正时分来到元同城外,元同城城主涂志强率领属员迎出十里,恭请戎弥国主虎锐进城休息。

虎锐笑道:“本王要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入城休息就不用了,大军就在城外十里扎营。涂城主,粮草物资可准备妥当了。”他接到元同城内的谍报,大齐国正在筹措粮食、牛羊等物资,城中也仅有三千人马,所以比较放心。

“大王之命,下臣不敢不从”,涂志强谦卑地笑道:“粮食已经筹齐,只是牛羊一时无法调集,还有骆驼需要到别处搜集,大王再给下臣三天,一定办妥。”

虎锐脸一沉,喝道:“本王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候,明日一早,这些东西便要送到营中,否则别怪本王屠了元同城。”

涂志强苦着脸连连应是,又道:“下臣略备了些酒席,替大王接风,请大王赏脸。”

这些天在军营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香,虎锐还真有些馋了,笑道:“难为你有心,那就送上来吧。”

十余桌酒席送去军营,国主和将领们有吃有喝,虎锐怕将士离心,吩咐杀牛宰羊犒赏三军。涂志强还让人送来了五百坛美酒,虎锐怕将士饮酒误事,规定每十人只许饮酒一袋。戎弥军营中酒肉飘香,欢声笑语,低垂的士气重新振作起来。申末,佩里带着剩余的二万六千余人撤至,虎锐吩咐加紧戒备,不可松懈。

元同城内,任强悄然进入城主府,向杨思齐禀报,八千人马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击。

杨思齐道:“我刚刚接到江安义的信,他的一万轻骑到达了索拉荒漠,离戎弥人的大营有三十里,他准备在今夜丑正从北面发动袭击,届时我们从东面出击,务必将几万戎弥军留下。”

戎军大营,劳乏了一天又饱食后的将士早早睡下,大营内鼾声一片。佩里骑着战马巡视大营,发现巡逻的将士打着哈欠,一副缺觉的样子,了望楼上的兵丁靠在柱子打瞌睡,整个大营防备漏洞百出。

佩里急忙来见国主虎锐,却被拦住告知国主已经睡下,佩里问身旁之人到了什么时辰,得知已过子时。佩里来的较晚,大营的防卫和侦骑的派遣都由赤扣哲负责,佩里带着人来找赤扣哲。

赤扣哲从梦中被叫醒,得知佩里找他有事,一肚子起床气,半夜三更这个佩里分明是在折腾自己。

板着脸来见佩里,佩里心急火燎地道:“赤扣哲将军,我刚才巡营发现戒备轻散,若是有敌来袭恐生不测,还望将军下令加强巡视。”

赤扣哲打了个哈欠,道:“佩里将军过于担心了,此处在元同城旁边,郑军真要来袭,我们可以进城暂避,到时再率军出击,郑军便有去无回。佩里将军放心,郑人不敢来,劳乏了一天,早些歇息吧,哈……”

从赤扣哲的大帐中走出,佩里的不安越发强烈,身为主将都如此轻敌,难怪将士们懈怠。回到自己的住处,佩里吩咐道:“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让儿郎们分成三拨,加强巡视,预防郑军来袭。”

佩里手下有三千直系人马,他的将令得到遵从,一千人又分成二十组,在大营中来回巡守。赤扣哲得知消息后冷笑了一声,道:“多事,随他去吧。”

子末,索拉荒漠,一万郑军轻骑已经整装待发。想到要与百年宿敌做了断,江安义心潮澎湃,今夜若胜,西域大局初定,戎弥国无力组织东侵,只需再慑服休梨,郑军二十年之内再无西患,而自己也将借助此战成为当代名将,便是朱易锋等将门子弟亦不能能及。

兄弟同心,江安勇显然也是这样的想法,在马上挥舞着砍刀笑道:“兄弟们,谁要是能砍下戎弥国主的人头可就立下奇劳,我估计一下子能封侯了。”

郑军将士被鼓动得热血沸腾,江安义长刀前指,道:“破敌。”

佩里和衣而卧,听到蹄声如雷,滚滚而来,连忙起身道:“鸣号,郑军来袭了。”

号角打破午夜的宁静,熟睡的戎弥军被惊醒,一连两夜郑军来袭,火弹留下的阴影太大,戎弥军慌乱失措。赤扣哲被号角惊醒,随即听到逼近的蹄声,暗道不好,郑军居然还敢来袭。

“弓箭手漫射,结成防御,不要让郑军冲进营来。”呼喝声此起彼伏,江安义率军冲至大营时,戎弥军已经仓促在军营内布起一道防线。箭只如雨落在身上的甲片上,发出“当当”的脆响,江安义用手拨打着羽箭,听到身后传来的闷哼声,有将士中箭了。绝不能让戎弥军组织起有效的防御,隔着五六丈远,江安义便高声下令,“投弹”。

火弹在空中划出死亡的轨迹,那些戎弥军惊恐地躲避,无论是纵火的“火弹”还是散发毒气的“毒弹”,都让戎弥军谈弹色变,火弹摔在寨墙之上,将寨墙点着;落在盾牌之上,盾牌着火;粘到将士身上,衣甲冒火,那些着火的将士惊恐地大叫着“救命”,身旁的同僚却纷纷躲避,唯恐让被魔鬼诅咒过的鬼火沾上。戎弥将领大声地喝斥着,竭力维护阵型,可是惊恐的士兵四处奔逃,根本不听命令。

江安义带着一万轻骑轻松地杀进军营之中,江安勇挥刀将一名持枪的戎弥兵砍翻,叹道:“今夜的西风不小,可惜,毒弹没了,要不然这些戎弥人根本用不着打,只要沿路砍过去便是。”

前面号角起响起,一队兵马将郑军的来路拦住,佩里带着他的三千兵马来到。害怕毒弹袭击,佩里命麾下用衣巾将口鼻包住,命人收拢溃兵排列在两翼,等江安义率兵冲至时,佩里已经组织起防御阵线。

轻骑撞向盾墙,弓箭来回交织,喊杀声震耳欲袭,佩里发现郑军似乎没有了火弹,下令利用营帐死死缠住郑军。虎锐已被惊醒,正要让稠可多打听战况,赤扣哲飞奔而来,禀道:“大王,一万多郑军轻骑以火弹开路,已经杀入营中。臣让佩里将军阻敌,还请大王迅速动身,前往元同城暂避。”

火弹和毒弹让虎锐心惊肉跳,根本没想过组织反击,听到赤扣哲让他暂避元同城,连声道:“稠可多,保护本王前往元同城。赤扣哲,你也一同前往。”

元同城东墙,杨思齐看着十里外的点点火光,笑道:“江安义已经动手了,咱们不能光看着。任强,让弟兄们随我出发。”

城门打开,八千大齐国将士在杨思齐的率领下朝着戎弥军营杀去,半路与保护虎锐的五千戎弥军撞在一处。杨思齐不容分说,带着将士就往前杀,稠可多见事不妙,带着亲卫队保护着国主虎锐朝南退去。

第一千零八章伐谋伐交

大战持续到天亮,不足一万戎弥军在佩里的率领下朝南溃走,打扫战场,戎弥军被杀死六千余人,俘虏一万二千多人,留下的战马、军械、粮草无数。

江安义和杨思齐在虎锐的王帐内会了面,两人寒喧几句开始谈叛分配物资。江安义认为戎弥军主要是被郑军杀败,大齐军不过是敲敲边鼓,战利品应该八二分,杨思齐则认为郑军与戎弥军相持陷入困境,要不是大齐军杀至很可能败亡,所以战利品至少五五分。

双方分歧太大,直到何希桂率领一万郑军来到元同城下,双方的谈叛还未结束,可是郑军大破戎弥军的消息却飞速地传遍了西域诸国。

休梨国,国都梵罗城,因为城中菩提树很多,被郑商称为佛木城。休梨国国主弗依特年近五旬,十年前继位,他生性平和、待民宽厚、不喜争战,对于入侵郑国并无多大兴趣。

王庭大殿,戎弥国五万兵马大败,精心打造的五千重骑伤亡殆尽的消息传来,那些主战的大将惊得张口结舌。休梨与戎弥同为西域强国,但从实力上来说戎弥国要强于休梨国,休梨国也在暗中打造重骑,不过数量仅为二千人。

郑军新式军械的出现引发了激烈的争论,弗依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道“郑军击败戎弥国,我估计很快就要对休梨用兵,诸位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吧。”

想到要面对郑军神鬼莫测的火弹,大殿内顿时安静了不少,弗依特心中厌烦,平日里这些人在自己耳边吵闹,要踏平这个灭掉那个,遇到强敌一个个成了缩头乌龟。

目光落在国相莱洛泽身上,弗依特问道“莱洛泽,你认为该怎么办?”

莱洛泽也是主和派,主张把精力放在治理好本国上。听到国主问他,莱洛泽躬身礼道“大王,这几年西域联军频频东进,郑国不胜其扰,江安义主政化州后,化州兵强马壮,所以才会反守为攻,出兵西域。臣观郑国的目的并非要占领我西域疆土,只是想削弱我西域诸国力量,因此,臣建议派出使者向郑国求和。”

此语一出,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大将军诺维斯怒吼道“未战先降,丧权辱国,我反对求和。”

“与郑军一战”、“扫平郑军,反攻化州”,怒吼求战声响成一片,大殿内“嗡嗡”作响。

莱洛泽毫不示弱,冷声道“大将军,要战容易,若是战败该如何收场?到时再想求和怕是郑人会索要无度。而且休梨仅有十二万兵马,莎宿羌兰边境不宁,需四万人马守御,想与郑军一战,也至多抽调出五万兵马,大将军以为休梨的五万兵马能胜过戎弥的五万人吗?这次出兵,戎弥国四大亲卫军出动三只,还有五千重骑,尚且惨败在郑军手中,大将军可以把握战胜郑军,若大将军有把握胜过郑军,我自然赞同大将军出兵。哪位将军能打赢郑军,不妨向国主请战,钱粮不用担心,我会全力支持。”

诺维斯被堵得哑口无言,若是郑军没有火弹他倒想一试,可是火弹出现改变了战场的局面,诺维斯不敢冒险。大殿内那些吵闹的将领也一一个没了声响。

弗依特开口道“既然如此,不如何存实力,我休梨国城池坚固,只要据城而守,郑军难以攻破。还有一个半月便是郑人的中秋节了,卡利,你带队前往郑国国都,向郑皇献上礼物贺节,就说休梨国愿意奉郑国为宗主国。”

诺维斯张了张口,反对的话没有说出口,重重地哼了一声。

…………

夜色已深,杨思齐站在元同城的城头眺望着城外的郑军大营,两万兵马的大营将元同城的东面堵得严严实实,这两天通过元同城往来的商旅少了许多。

任强愤然道“这江安义也太霸道了,摆明是想封堵元同城的交通,谈判是寸步不让,相帅,依我看咱们不如调集兵马,与郑军一战,郑军远道而来,补给困难,不可能长时间在此。”

杨思齐面容严肃地道“此次与江安义会面,我发现他改变甚大,以前的江安义称得上是温文君子,这次给我的感觉却是锋芒毕露,大胜戎弥军之后变得咄咄逼人起来。唉,我大齐国国弱力薄,不能与郑国争强,看来这次谈判只能吃些亏了。郑国国库空虚,江安义出征的目的主要为了财物,不妨多与他金银换取物资。”

付出四百万两银子的代价,一万二千多俘虏以及军械、粮草等物资归了大齐国,江安义得到了五千匹战马,带着兵马回归枭镇休整,战事暂告一段落。

然而,风波才刚起。看着郑军拔寨离开,杨思齐道“江安义经略化州以来,对西域的威胁越来越大,大齐国是郑国的死敌,郑军早晚要与大齐国一战。”

章天刚道“相帅,要不要带人在半路上劫击。”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杨思齐笑道“对付江安义不能一味用武力解决,郑国天子有贤才而不能用,我听说他对江安义颇为忌惮,只不过想借重江安义替他揽财。今年夏初,郑国颁布了不少新政,听说见效显著。”

大齐国虽然立国在西域,但杨思齐十分重视郑国的情报工作,可以说郑国境内的风吹草动很快就有谍报报给他。郑皇颁行酒茶专营、官田租民、加征商税、鼓励捐纳等政,短短三个月便揽聚到三千万两银子,可谓一剂猛药。可是,银两入库的同时自然也有副作用,郑国境内商户叫苦连天,酒茶价格上涨,军中充斥着捐纳为官的少爷兵等等,好与坏要过一段时日方知。

国库有了银子,郑皇对江安义的倚重就变轻了,杨思齐胸有成竹地道“联络京中耳目,让他们替江安义刮刮风,让郑皇帮帮咱们的忙,把这个碍眼人弄走。”

元天教在郑国深耕多年,朝中官吏中也有他们的人暗伏,现在是该动用的时候了。

…………

戎弥国,奢羯陁城。五万将士出征,回归的仅有一万三千余人,而且多是戎弥国的精锐,虎锐又气又急,病倒在床。坏消息不断传来,王叔虎当网罗了一批人上窜下跳,指责他穷兵黩武,至使民生凋零,国力衰弱,要罢黜他国主之位,另择新主。

虎锐知道,这次危机真有可能威胁到他的王位,所以他决定带病返回国都新月城。人在半途,就接到消息,驻守国都的金护将军希帕迎王叔虎当入主,虎当宣布继位国主之位,重赏群臣。

虎锐大惊失色,急忙退到西边的重镇堵伽城,召集旧部征讨叛臣虎当。戎弥国五十二处重镇一分为二,拥立虎当的东部、北部重镇十八个,包括国都新月城,而二十四个城池依旧以虎锐为主,另有十个重镇态度不明。

消息传到枭镇,江安义对张克济笑道“果如先生所料,戎弥国内斗不止,再无余力东向。”

大齐国和田韦国趁着戎弥国内乱,各自从戎弥国夺取了两处城池,大齐国新添了金沙城和望京城。大齐国所夺的两处城池皆是虎锐所辖,消息迅速地报到虎锐暂居的优兹城。

优兹城是戎弥国第三大城,虎锐在此修建有避暑行宫,如今行宫成了暂时的王宫。一场病让虎锐变得削瘦,两颊深陷,一双眼睛却如同鹰目般咄咄逼人。

戎弥国事实上一分为二,拥立他的兵马不到十万,与王叔虎当的实力相差无已,两人之间发生过几场战斗,互有伤亡,田韦国和大齐国替乱夺城,虎锐和虎当都休兵不战,一致对付外来的侵略。

六大金护将军中卑俟斯、赤扣哲、佩里和皮洛斯跟在虎锐身边,但经历过亲信希帕之叛,虎锐对身边的四大金护将军都充满了戒心,皮洛斯与希帕亲近,首先为他所不信,而此次兵败需要替罪羊,卑俟斯被贬为银护将军,掌管兵马的是赤扣哲和佩里。

国都新月城有一批臣子前来投奔,搭建起朝庭的文武班子,今日议政,商量如何应对大齐国的攻击。对于大齐国背后插一刀的做法,虎锐恨之入骨,只是眼下不是与大齐国交战的时候,这口恶气只能先忍下了。虎锐命令佩里统兵三万前往北境镇守,有这位老将在大齐国之忧可解。

虎锐道“戎弥国元气大伤,是本王之罪。眼下当务之急是派人前往郑国国都求和,戎弥国愿奉郑国为宗主国,请宗主国出兵帮我扫平叛逆,借郑军之手平灭虎当之叛。”

…………

八月,西域戈壁的气温下降,江安义率领兵马回归关内,历时三月,郑军打残了戎弥国,将戈壁掌控在手中,初战告捷。化州百姓箪食壶浆迎接经略使归来,百余年来化州一直被西域诸国欺凌,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样被动挨打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江安义跳下马,扶起跪地的老者,接过得胜酒一饮而尽,对着满是欢喜的百姓高声道“为官一任,守土有责,江某有幸主政化州,自当护得父老周全。江某向诸位父老宣誓,只要江某在化州一日,西域人便绝不可能踏进关内一步。”

“万岁,万岁”,欢呼声此起彼伏,没有人注意到茶楼之上,一双阴冷的眼神正注视着欢腾的场面。

第一千零九章非战之罪

帝都永昌,宫中长廊两侧摆放着盆栽的桂花,八月桂花吐露馨香,泌人心脾。石重伟从长廊中漫步走过,心情十分舒畅,近来好事不断,让他颇有拨云见日之感。

首先是战事,北边与漠人的战事已经稳定下来,漠人的大举进攻变成了袭扰,回归到以前的状态;西边江安义大破戎弥人,戎弥、休梨这些西域强国都派出使者来朝求和贺节;饶强锋的讨天军突破德州防线后,申国公迅速应对,从安南、安东大营抽调三万人马重新形成合围,饶强锋已经派人向朝庭请降。

其次是国库银子的事,空荡荡的国库重新被填满,三千万两真金白银到账,石重伟做梦都要笑醒。江安义从化州送来的四百万两银子已经不放在他的眼中了,不过大小也是块肉,石重伟又动了重修雁山行宫的心思。

其三是宫中又添了两个皇子、一个公主,石重伟现在有五个儿子和三个女儿了。这一点可比父皇强,王太后可期待他儿女成群,江山够大,足以分封这些皇子公主。正因为他儿子众多,所以才不急着册立太子,立子立贤,两位相爷都被他说通,立储之事再等上几年,石重伟觉得自己再生十个八个不在话下。

诸事顺心,石重伟觉得今年中秋应该大庆一番,借庆典之机洗一洗这两年的晦气,礼部尚书薛授仁和光禄寺卿崔元护已经领旨操办,今日奏报各项事宜颇称他的心意,特别是崔元护准备借戎弥、休梨求和之机,打造出万国来朝的盛况,着实让石重伟有些期待。

离中秋佳节不过六天时间,京中各坊处处张灯结彩,沿街铺面粉饰一新,糕点铺子生意兴隆,酒楼、青楼人声鼎沸。升平坊位置在京城偏东南方向,在京城八十一坊中属于中等偏下的地方,住户混杂,既有京中官员,也有富商士子和普通百姓。

升平坊中有处酒楼-吉运楼,除了临街的三层高楼外,里面还有数栋清幽的小院,可以邀朋唤友在院中赏花谈月,也可与人相约谈些私密事,因而颇得一些人青睐。今日吉运楼的高升院欢声笑语,院中摆着两桌酒席,十七八个人围坐,吃喝笑闹,司农寺少卿洪佐祥在此宴客。

司农寺有左右两个少卿,左少卿洪佐祥,右少卿王知行,洪佐祥原是吏部郎中,原左少卿黄继伟调迁外任后他接任少卿之职,洪佐祥是章义书院出身,地地道道的章党。随着原章党党魁吏部尚书潘临风致仕,章党在朝中的地位变得不如泽党,前几年方林宾致仕,泽党大旗交于礼部侍郎邓怀肃手中,泽党和章党在京中又变得势均力敌起来,而这种变化同样是天子所乐见的。

“洪大人,我听说司农寺卿李大人已经向天子奏本致仕,孔相有意推荐大人接任卿正的位置,小弟在此先贺上一杯。”兵部员外郎沈道鸣笑道。

他身旁的人显然刚听到这个消息,纷纷向沈道鸣打听,得知这消息是从政事堂传出,众人纷纷举杯向洪佐祥道贺。

洪佐祥已经听到风声,将杯中酒饮尽,自矜地捊着胡须,笑道:“不过是些传言,当不得真,诸位同窗不要到处去说。”

“洪兄若能接掌司农寺,那可是力压泽党一头,咱们章义书院的同窗可就要跟着扬眉吐气了。”秘书郎吴承祥有几分醉意,手舞足蹈地挥着酒杯道。

中书院主书付宾冷笑道:“不要高兴的太早,泽党亦有强手。”

孔省推荐洪佐祥接任司农寺卿的消息就是他所传出,虽然中书院主书只是从七品上的官阶,但洪佐祥对付宾极为重视,亲手替他斟满酒,笑着问道:“付兄此话怎讲?”

付宾谦卑地冲洪佐祥笑着,道:“京中泽党由邓怀肃为首,邓怀肃进取不足,洪大人自可压他一头。只是化州刺史江安义风头正劲,我无意中听到孔相和段相商议,要调他进京接任户部尚书,这江安义进京,泽党必然声威大振,恐怕洪大人也要避他一头。”

洪佐祥默然无语,他自问难以与江安义相比,这位可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素有词仙之名,诗词传唱天下,士林美誉不断,随先帝出征北漠,平定西域东侵之乱,封爵平山侯,文武相全,此次率军远征西域,平定戈壁、击溃戎弥,战功赫赫,前段时日安西都护府押运战利品进京,轰动全城,天子在朝会上大嘉赞许,称其栋梁之材,便是御史大夫韦祐成家世显赫与他相比也要逊上一头。如果江安义入京,自己这个章党党魁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座中有人朗声笑道:“洪大人无需烦恼,江安义看似烈火烹油,但其势难久。”

众人集目在工部主事赵全忠身上,赵全忠刷地一下打开手中折扇,好整以暇地道:“诸位只看到表面,却不知江安义实际已是危如累卵,稍不留意便要粉身碎骨了。”

付宾讥道:“赵老弟,你总是喜欢危言耸听,我就看不出江安义哪里要倒霉了。”

“功高难赏,此其一也”,赵全忠从容语道:“肃帝在位时就有意打压江安义,但这个江安义确实能干,任富罗县令推广合税为一,主政化州税赋激增,肃帝只能相应提拔韦大人和张大人来平衡关系。征漠失利,军情司出告江安义,天子和太子本有意借此压一压江安义,哪知西域联军入侵,危难关头不得不用他平乱,江安义经略化州,权势更大。要知道江安义现在位居正四品上,还不满四十岁,这样一个年轻有威望、且有赫赫战功的重臣,当今天子怎能料以轻心。”

“此次江安义大败戎弥国,逼得戎弥、休梨等国遣使议和,西境百年之患消除,这样大的功劳让天子怎样封赏?赏赐金银田地,这位江大人富可敌国,真不放在眼中;封爵,江安义已是乡侯,再要往上封就是县侯、开国侯了。江安义还年轻,将来可能再立新功,如果江安义能平定北患,那就要封公了。公爵之后呢?要知道本国有制,非石姓不能封王,莫不要赐姓江安义为石安义?呵呵。”

这些话众人多半心知肚明,只是没有赵全忠看得透彻、说得明白,洪佐祥沉吟道:“不错,诚如赵兄弟所言,江安义功劳太大,根基过浅,确有功高莫赏的困境。”

礼部郎中严顺放吸了口凉气道:“难怪这两天我听到一些不利于江安义的传言,看来空穴来风并非无音啊。”

“在下也听到有人说江安义私下劫留了马贼黑风煞的财物。”国子监主簿钱谦道。

沈道鸣道:“兵部也有传言,说江安义与大齐国沟通,合力才击败的戎弥国。”

众人默然,如果传言是实,那江安义真的不但无功反而势如累卵,大祸就在眼前了。泽党和章党虽然相争,但都是郑臣,凭心而论,江安义确实是国之栋梁,为了一己之私针对他似乎与所学大道相违,众人端起杯,默饮了一杯。

郑制,皇城寅初一刻开启戌时一刻关闭,若有紧急奏折可从宫门特意留的狭缝中递入。黄喜在宫门关闭前一刻出了安福门,来到暗卫衙门,一般情况他晚间都会宿在暗卫衙门内。

楚王带着黄太妃前往楚州就藩,这宫中对黄喜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牵挂,他在肃帝死后投靠天子,顺从天子心意与楚王划清界线,又揣磨天子心意查抄了不少楚王党,搜刮千万银子充实了内库。正因为他如此卖力,天子才打消疑虑,任他为暗卫督统,充装爪牙。

黄喜很有爪牙的自觉性,脏活抢着做,丝毫不顾忌名声,此身已是太监,又成为暗卫督统,要那虚无瞟缈的名声做什么。黄喜缩坐在圈椅中,眼底流露出一丝悲哀,余生两件事,报仇和报恩。

长庆二年,龙卫的督统也换了人,原东宫的右御率府率正张河清,这是天子的近臣。知其雄守其雌,黄喜在表面上从不与张督统争锋,张河清数次有意针对他都选择了退让。

以退为进很快有了效果,天子数次斥责他软弱无用,而龙卫和暗卫共同办差,暗卫的能力明显强于龙卫,张河清强势逼人,终惹得天子不快,几番训斥打掉了张河清的气焰,如今张河清总算体会到这位黄公公被人称为毒蛇的原因了,龙卫和暗卫之间的争斗在表面上平静下来,张河清不敢再招惹黄喜了。

黄喜拿起桌上的书,靠在烛边细看,等着戌正时分送来的谍报,若有要紧事明日早朝之后,他便会像冯忠一样携了那个令百官痛恨无比的黑木匣向天子奏报。

暗卫经过换血,冯忠的人手被换去大半,黄喜从军情司中选拔了一批人充实到暗卫中,这些江湖好手的加入让暗卫的实力大大增强,申国公率军围剿饶强锋,给天子的奏疏中多次提及暗卫的功劳:打探军情、暗杀敌将、破坏防御等等。

今日的谍报送来,厚厚一叠,黄喜凑在灯下细看,他喜欢一个人坐在阴暗的屋中看密报,这让他有一种难言的快感。灯下,黄喜的眼神发亮,嘴角露出阴冷的笑容,他终于又等到了报仇的机会。

第一千一十章精心设计

杀父之仇,刻骨铭心,执掌暗卫之后,黄喜将大量的人手派往了化州,名义上是监察西域,其实不少人暗中奉命搜寻江安义的“劣绩”。

有心算无心,鸡蛋里面都能挑出骨头来,黄喜手中积了厚厚一堆江安义的谍报。通过精心归纳,黄喜得出了四点,无论拿出哪一条都是天子所忌,足以要江安义的命。

一是收买人心,化州百姓不知天子朝庭;二是广布党羽,尤其是安西大营多为其亲信充斥;三是捞取财物,利用戈壁军镇开挖金矿积蓄财物;四是暗通叛逆,与元天教在西域所立的大齐国暗有往来。

想到上次借军情司出手失利,黄喜的眉头紧锁,当今天子对江安义的信任不如肃帝,但恐怕也不会因为这些谍报就拿掉江安义,江安义坐镇化州安定西域,新近立下功劳,天子正是倚重之时,自己不能冒然行事。对付江安义,要务求一击而中。

黄喜拿起一份谍报,这是会野府中的暗探所报,说的是江安义率军回城时百姓夹道欢迎,山呼“万岁”。黄喜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万岁两个字岂能轻易叫出,江安义又多出一条图谋不轨、大逆不道的罪名来。

小心地将所有谍报归整好,黄喜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他的宿处就在大堂后方。皇宫足够大,黄喜有自己的住处,但若无必要,黄喜都宿在暗卫衙门中,衙门的住处简陋,却让他有家的感觉。

黄喜接任了暗卫督统之位,但原由张谨兼任的掌印太监之职两年前落到了太监赵冲手中,这个赵冲后宫承直,是王太后的亲信,这样一来后宫四大监秉礼太监张谨,掌印太监赵冲,司务太监高随义,宫谒太监路明理。冯忠之死让这四人对黄喜都十分不满,黄喜在宫中势弱,索性每日住在暗卫衙门内。从内心讲,黄喜更喜欢被人看成朝庭大员而不是侍候人的宦官。

中秋节临近,京中谈论最多的是西域戎弥、休梨派使者前来祈和,百姓们都知道江经略使在西域再立新功了,这位状元郎真是辅国良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称誉总是伴着诋毁而来,何况有不少别有用心的人在兴风作浪。

对于京中这些动态黄喜一清二楚,有西域人散播的谣言,也有元天教在妖言惑众,甚至连北漠人也掺和其中。有江安义从西域诸国夺取了无数财物,光从戈壁马贼手中就查抄了近三千万两金银,多数财货被隐匿下来;有说江安义与元天教合作,联手打败了戎弥军,大齐国送给江安义数处金矿作为答谢;还有说江安义意图在西域称王,要划疆而治、自立为王……

这些谣言龙卫应该也探听到了,黄喜眼中闪过一丝讥意,张河清那个蠢货就任龙卫督统以来就一直与自己争斗,最近得了教训总算消停了些,对自己也还算客气。不过贼心不死,暗里动的手脚可不少,在暗卫衙门中拉拢些人手,还以为自己不知道,岂不知他拉拢的人中有一些就是自己安排的。

摸着光光的下巴在大堂内踱了几步,黄喜筹算着张河清奏报的成功率有多大,如今的江安义坐镇化州,每年花费大量的银两交好朝中大臣,泽党更视他为接班党魁,冒然告状定然有不少人为他说话,便是天子也不见得会轻易动他,若是不轻不重地小小责罚,枉自浪费了好机会。

想到江安义,黄喜心头恨意大生,这一次绝不能放过他,自己与江安义有隙众人皆知,若是亲自动手反被人疑为借公徇私,借龙卫的刀对付江安义,张河清那个蠢货说不定会弄巧成拙,看来自己还要暗中助他一助。

“什么时辰了?”黄喜问站在角落里服伺的小太监。

小太监回道“回义父,已经过了戌时。”

黄喜吩咐道“叫康千峰带几个人陪我出去一趟。”姜健不知所踪,黄喜便着力栽培康千峰,将他从军情司转到暗卫衙门任督抚,位高权重。

夜,永昌帝都灯火辉煌,街道两边商铺高悬着灯笼,光亮透过车帘的缝隙而入,在黄喜苍白的脸上闪过,鼎沸的人声充斥耳边,京中夜禁在亥正,此刻正是夜市兴旺时分。前两年战事紧张,百姓购买欲不强,马上就要到中秋,出门逛街、购物的百姓多如过江之鲫,马车走走停停,好不容易过了西市,速度快了起来。

待贤坊在京城西南延平门旁边,黄喜要来见冯思延。冯思延兵败后被天子下旨押送进京,大理寺待罪,他的家人当然不会坐看。冯思延的儿子变卖家产,打理大理寺、兵部、太尉府以及十六卫的官员替他求情,最后连布政坊的宅院也卖了换银,大理寺判决冯思延立功心切,损折兵马,罪责重大。但其人平日为将尚能忠谨守职,可减罪一等,贬官为民。

在大理寺呆了近两个月,冯思延总算得以重见天日,布政坊的家卖了,全家三十多口人迁到了待贤坊租了栋三进宅院安身,冯思延想着找寻昔日旧友帮附,找机会重入军旅立功,说不定还能东山再起。可是人在人情在,任安西副都督时家中高朋满座,如今是人见人躲,唯恐沾上他的霉气,冯思延关在大理寺没事,出了狱反倒气病在床。

晚间吃了两口稀粥,冯思延拄着杖在天井中,望着头顶四方块的天空,四周的屋檐就像铁块般向他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听到咳嗽声,妻子陈氏连忙出屋扶着他在檐下椅中坐下,等冯思延咳声平息后,道“相公,再有几天就是中秋节了,妾身明日想带忱儿、希儿回一趟娘家。”

冯思延默然无语,他知道妻子带两个儿子回娘家是告帮,家中为了救自己出狱已是萧然四壁,每日靠吃稀饭度日,中秋节的月饼都添置不起了。妻子娘家为帮自己出狱出了不少力,冯思延实在无脸再去求告。

老仆冯泰拖着脚步走来,躬身道“老爷,门外有客。”

冯思延一愣,自己出狱后门前冷落,根本没有人来,自己天到这般时分还有客来。冯思延心中一紧,问道“是什么人?”

“老奴不知,一辆马车,数匹大马,几名武士。”冯泰禀道。

冯思延拄着杖站起身道“请他们进屋叙话。”

片刻功夫,黄喜带着康千峰等人走近,冯思延迟疑地拱手,对着黄喜道“这位兄台,恕冯某眼拙,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尊驾。”

黄喜笑道“冯将军,本官暗卫督统黄喜,有事前来见你。”黄喜的笑声尖利,有如枭叫一般,冯思延打了个寒颤,这真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看着黄喜似笑非笑地面容,冯思延连忙丢了拄杖,躬身迎道“大人光临寒舍,蓬壁生辉,请在屋中用茶。”

二刻钟后,冯思延恭恭敬敬地送黄喜出门登上马车,一直等到马车拐过街口才直起腰来,这番折腾让他尚未痊愈的身体出了一身汗,转身入内,长子冯治忱候在二门前,连忙上前掺扶。

冯治忱已过弱冠之年,冯思延入狱之后都是他在外奔走,有子成材,冯思延对长子的表现很满意。冯治忱忧心忡忡地问道“父亲,黄督统来咱家做什么?会不会对父亲不利。”

冯思延没有作声,在儿子的掺扶下进了书房,示意儿子在一旁坐下,把黄喜的来意说了一遍。

“什么,黄公公要父亲出告江安义在军中安插亲信,把持安西都护府,与元天教勾结,致使父亲出征失利。父亲,此事关系重大,稍有不慎恐怕祸不可测,父亲可要小心。”冯治忱惊叫道。

冯思延苦笑道“为父何尝不知此事凶险,只是黄喜身为暗卫督统亲自上门来说,为父现在已被削官为民,怎敢不从。要知道黄督统随手罗织个罪名,我们全家便要死无葬身之地,与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黄督统答应为父,若是能告倒江安义,他将替我张罗重回军中,只要能重回军伍,为父拼却一死也要为你们搏个前程,胜过现在四处求告。”

这些日子四处举债,冯治忱小小年纪也尝遍人间冷暖,母亲已经流露出返乡之意,一旦返乡离开京城,恐怕便再无出头之日。冯治忱自小锦衣玉食,若是让他去田间劳作,真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冯思延咬着牙道“忱儿,你是国子监的监生,文彩胜过为父。今夜你我父子便细研一番,写篇举状告到铜匦之中,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灯一直亮到四更,冯家父子按照黄喜的意思写出了一篇举状,冯思延做过一阵安西副都督,对安西大营的情形有所了解,所说的举状看上去有凭有据、有名有姓,冯思延把自己的兵败推到了管平仲与江安义串通一气,有意刁难,兵员不足、补给缺乏,又暗中与元天教通气,致使他功败垂成。

巳正,理匦监前的铜匦被打开,寥寥几封文牍很快送到了理匦监上官林的手中。

第一千一十一章天子之怒

理匦监早已风光不再,新皇登基后对理匦监少有过问,随着左监魏怀超和右监王克复相继离职,理匦监更是门可罗雀,衙门内有门路的官吏都想办法离开,原本热闹的理匦监仅剩下二十余人勉强维持。

长庆三年接任理匦监之职的上官林是个官场老油子,三十多年的宦海生涯历练出他一身功夫,处世圆滑、八面玲珑,凡事都说好,大事要化小。上官林年近六旬,转任理匦监对旁人来说是个苦差,对于他来讲却是个好差使,至少官阶升了一阶,再做几年能以四品官身致仕荣归故里,将来在墓志铭上可以记上一笔。

理匦监的奏本原是三天一奏,石重伟继位不久便改成十天一奏,数次面圣,上官林揣测到天子不喜多事的心思,理匦监的奏本多言好事、少言难事,石重伟看到他还有个笑脸。上官林深譄官场规矩,清水衙门也被他攥出油花来,收到的谏言挑颂圣歌德的呈上,遇到私下告状的便酌情公事办成私事,既全了官场颜面又得了好处,皆大欢喜。

理匦监原本还分左右监,因为没人愿意来此,所以合左右监为一,上官林一身兼了。天子不喜,铜匦里的奏疏日见稀少,有时三五天也不见有一封文书,衙门的差使极为清闲,别的衙门忙得脚不沾地,理匦监内倒是可以聚在一起晒晒太阳聊聊天,上官林见了也不斥责,有时还笑眯眯地凑过去说上两句,京中有人笑叹理匦监成了养老的衙门。

几封奏疏摆在上官林的桌上,上官林慢条斯理地品完茶,茶是青山甘露,香味浓郁、入口回甘,这茶是韶州司马任浩飞所送,有人检举任浩飞侵吞田地,上官林点拨了一回,任浩飞知恩图报,送来了许多韶州特产。

不愧是十大名茶,唇齿留香,上官林放下茶盅,懒洋洋地拿起桌上的文书。第一封是建言于交通要道设卡收取税银之策,上官林冷嗤一声,天子寻求丰盈国库之策,这段时间关于理财之策的奏疏不少,但多是泛泛而谈或者急功近利,就像这要道设卡一样,鼠目寸光之辈,妄图以一策幸近。

将奏疏扔开,上官林拿起第二封,眼光一扫便惊得坐直身了。《告化州经略使江安义不法事》,光这个标题就让上官林感到心惊肉颤,急急地看内容,文中列举了江安义与安西大都督管平仲交结,大肆安插亲信把持安西大营,与元天教逆匪暗中勾结,致使冯思延出兵败绩等等。

上官林的脑袋“嗡嗡”直响,这封奏疏呈给天子,一场大祸就要到来。端起茶灌了一口,刚才还香甜可口的茶水变得苦涩难喝,上官林思忖着能不能将此事先告知江安义换取好处。很明显,江安义的回报会很丰厚,不过上官林摇了摇头,这件事太大,自己若牵连其中,恐怕也要随之粉身碎骨。

最近京中关于化州的流言上官林也听到过不少,冯思延挑这个时候举告江安义怕是背后有人主使,朝庭刚刚安生些便又要多事了。一壶茶水下肚,上官林思之再三,觉得不能隐瞒,袖了这封举告信起身前往紫辰殿。

理匦监正是从四品上的官阶,有资格上朝面圣,不过平日无事上官林从不去凑热闹。上官林来到紫辰殿已快午时,天子已经退朝回了御书房,上官林来到御书房觐见。

对于这位“和气翁”石重伟还是看得顺眼,笑道“上官卿,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又给朕送什么好消息来了。”上官林见天子心情舒畅,心中暗暗叫苦,自己这封举告信呈上,怕是天子要转喜为怒了。

果然,看完举告信,石重伟的脸色变得铁青,压抑着怒吼声从喉中喷出化为低沉的咆哮,“冯思延好生大胆,自己兵败还要污告大臣,朕绝不轻饶他”。上官林低头看着脚下的砖地,默不作声,这样的事少插嘴为妙,明哲保身。

张谨侍立在旁,轻声劝道“万岁息怒,气大伤身,主忧臣劳,有什么事万岁不妨让大臣们处置便是。”

这句话提醒了石重伟,前几日龙卫督统张河清奏报京中有不少关于化州的流言,自己不以为意,让他查清源头看看是什么人在造谣,今日又有冯思延通过铜匦举告江安义,空穴来风恐非无因。

石重伟重新拿起冯思延的举告信细读,越看心中越发生疑,江安义果如举告信中所说与元天教勾结吗?化州在边陲,与西域隔戈壁相通,元天教逆党在西域立国,江安义此次西征击败戎弥国,为何不顺势攻打大齐国?

“召张河清、黄喜前来见朕”,石重伟道。

…………

听完张河清讲述的京中传言江安义的诸宗罪隐匿钱财、勾结叛逆、邀买人心、插手军营,石重伟双眼快冒出火星来,怒喝道“江安义有这么多不法事,你们为何不早向朕奏明,是不是拿了他的好处。”

张河清禀道“万岁,这些只是京中传言,臣已派人前往化州查验,想等到查有实据后再奏报万岁。”

石重伟冷静了一些,转脸问黄喜,道“黄喜,暗卫可有所查觉?”

“启禀万岁,暗卫亦有所风闻,不过臣派人搜罗了一些证据,本想在中秋节后再奏报万岁,免得让万岁生忧。”黄喜不动声色地禀道。

石重伟骂道“放屁,这等重要的事情哪能拖延,你速将搜罗的证据呈给朕看。”黄喜去取证据,石重伟想了想吩咐道“去请孔相、段相和朱太尉前来。”

黄喜的证据很充分,每一条下面都有人证,张河清心中暗恨,看来暗卫早就在针对江安义,这些东西可不是短时间内拿得出来的。

一条条看过黄喜送来的谍报,石重伟的脸上开了染色铺,由青变黄,由黄变白,白又呈红,最后将桌上的笔砚横扫落地,怒吼道“贼子,欺朕太甚,枉朕还把他当成肱股之臣,父皇还当他是国士无双,气死朕了。”

段次宗扫了一眼黄喜,道“万岁息怒,此事真伪尚不可知,万岁不要忘了,当年江安义就曾被人说成私通漠国,最后证实不过是污告。”

石重伟心头一动,盯了一眼旁侧谦卑地低着头的黄喜,莫非这次又是黄喜污告江安义,不过这次事情是因冯思延而起,张河清奏报,黄喜倒是朕问他之后才奏起。石重伟看了一眼桌上厚厚的谍报,有凭有据不像是在污告江安义。

孔省拱手道“老臣亦听到一些针对江安义的风言风语,臣想这些谣言多半是西域人有意传播,江安义大败戎弥国,威摄休梨国,今年中秋节西域不少国家前来贺节求和,正是因为江安义战功赫赫。江安义与元天教多次交手,两者之间有大仇,江安义与元天教沟通之事不大可能,极可能是江安义与大齐国之间为对付戎弥国共同出手,只要于国有利,些许逾越万岁不必深究。至于邀买人心,更是谈不上,江安义在化州多年,深得民望,大胜归来百姓欢呼万岁确有不妥,但小民愚昧,因此而降罪有功之臣恐失大臣之心。”

石重伟被两位相国说动,自言自语地道“难道是西域人的反间计?朱质朴,你原是安西大都督,与安西大营的将领多有联络,你说,江安义在军营之中安插人手可是事实?”

朱质朴有些迟疑,他任安西大都督多年,与安西大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不少亲信手下仍在安西大营任职,往来书信自然对安西大营的情况有所了解。江安义把身边的亲卫派到安西大营任低阶军官之事他都知道,不过在朱质朴看来并没有什么大错,江安义有意西征,自然要有一只如臂使指的队伍,要不然将不知兵这仗不用打就先败了。他任安西大都督的时候,军中大半都是他的亲信部下,相比之下江安义安插的人手还不算多。

石重伟看到朱质朴半天没开口,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朱太尉,朕问你的话呢?莫非江安义与你有什么勾连,他在军中安插人手你事先知道?”

朱质朴一机灵,他知道天子对他这个太尉并不看重,只是却于情面才将太尉之职给了自己,这几年有不少将军在暗中活动,想将自己从太尉的位置上挤下去。

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江安义了,朱质朴连忙应道“臣与安西都护府的旧部联系不多,不过确有人提到江安义将身边的亲卫送到大营任校尉,那些人都是军中好手,加入军中让安西大营的战国大增。”

军队是天子的禁脔,就藩的王爷是天子叔伯兄弟,他们身边的亲卫队也不过八百、六百之数,安西大营有十六万兵马,如果这些人都听从江安义指挥,那石重伟怕寝难安枕。

事涉军务,孔省和段次宗不便作声,对望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出深深地忧虑。

第一千一十二章千里换帅

石重伟阴沉着脸默不作声,御书房内静无声息,众人都在等天子最后的决断。

半晌,石重伟道“传旨,召江安义九月入京觐见。”

天子语调低沉,黄喜心中窃喜,石重伟已对江安义生出杀意,此次进京不死也得扒层皮,只要天子不护,自己有的是办法对付江安义。

孔省心中暗叹,江安义此次进京怕是再无机会回化州了。段次宗显然也想到这点,化州如今地位显要,不单税赋居于诸州前列,而且是与西域通商的门户,不容有失,段次宗道“万岁,既然宣江安义进京,化州事务当派人打理。”

石重伟略一沉吟道“撤除化州经略府,政务由化州刺史周永桐处理。”接着,石重伟冷冰冰地道“朕想让安西大都督管平仲一并入京朝觐,转任太尉府长史一职,朱太尉,什么人可接任安西大都督之职?”

朱质朴知道天子只是依例询问,不会傻到真的给了人选,躬身答道“躬请圣裁。”

“右武卫大将军薛民林,太尉以为如何?”石重伟道。薛民林原是东宫左卫率,王太后的侄女婿,石重伟即位后不久便升任他为右武卫大将军,是石重伟最信重的将领。

朱质朴连忙应道“薛将军有勇有谋,有他坐镇西北,定可保得西陲安定。”

石重伟道“薛民林前去接任安西大都督,朕怕他一时难以压服骄兵悍将,太尉不妨给安西都护府的旧部去信,让他们配合薛民林顺利接手大营。”

朱质朴点头应是,石重伟疲倦地闭上双眼,道“朕累了,你们退下吧。”

众人躬身行礼离去,黄喜走在最后,等众人都出了书房,转身重新回到石重伟面前,轻声奏道“万岁,种种迹象表明江安义有不臣之心,那江安义武功过人,万一他抗旨不遵,恐生风波。”

石重伟一瞪眼,道“他敢。”

黄喜越发谦卑地道“万岁仁德,准许江安义的妻妾儿女随他就任,前次饶强锋为患,攻打德州新齐县,将江安义的故乡平山镇焚为平地,江安义便顺势将家人接到化州,如今江安义的家人、亲朋多在会野府了。”

石重伟一皱眉,道“他难道不怕众口悠悠,天下人指责吗?”

黄喜道“万岁,若是江安义果真有不臣之心,又岂会怕天下人指责。”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臣请万岁下旨,从龙卫和暗卫中选派高手随同前去下旨,以防万一。江安义的妻子欣菲原是龙卫督监,他的弟弟江安义,弟子何希桂都是军中大将,如果留他们在化州,恐怕生出事端。万岁可下旨,宣江家义全家老小一同进京。”黄喜阴森森地道。

石重伟盯着黄喜道“朕如果这样做,天下人便会说朕薄待功臣。江安义是先帝信臣,于国有功,士林颇具声名,新近又立下大功,朕让他进京只是为了辨明是非,若是有人故意构陷大臣,朕绝不轻饶。”

黄喜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叩头道“奴婢对万岁一片赤诚之心,绝不敢做构陷大臣之事。正因为奴婢与江安义有隙,所以才不敢向万岁奏报他的不法事,唯恐万岁误会。臣去年曾接到谍报,诚意侯熊执仁与江安义往来密切,江安义有意拥立皇长子石守盛为太子。”

“什么?”,石重伟霍地站起身,问道“你可有真凭实据?”

“奴婢命人暗中截抄了诚意侯写给江安义的书信,只是原件都寄给了江安义。”黄喜道。

石重伟坐回椅中,粗重地喘息了一阵,道“朕命你选派高手,随同传旨钦差一同前往化州,诏江安义全家老小进京,江安义若是抗旨不遵,可着情处治。”

黄喜心中狂喜,天子的这道旨意分明将生杀大权交到了他的手中,若不是他不便出京,黄喜都想亲自带人前往化州。

…………

长庆五年的中秋佳节,京城热闹非常。天子在麟德殿大宴群臣,今年的赏赐也较去年更多。不过,细心的大臣们发现天子脸上的笑容僵硬,时不时地出神,显然有心事,不少人揣磨着、预备着,准备着在风潮中捞取好处。

薛民林在中秋节前一天便离开了京城,随行带着二十名亲卫,没有惊动官府,乔装成镖师前往化州。薛民林心情沉重,若果如龙卫暗卫所奏,江安义的亲信遍布军营,自己想要顺利接管军营并不轻松。他并不相信江安义有不轨之心,身为将领安插亲信在军营是普遍的做法,这样有利于将领指挥军队,他到任之后同样也要这样做。江安义是化州经略使,插手安西大营军务确实有些逾越,但江安义不是纯粹的文官,当初他就任经略使便率军逐走西域联军,而且朝庭命他西征,如果不能让大军听命如何取胜。

江安义任东宫少詹事的时候,薛民林与他有过交往,两人在镇北大营曾并肩作战,江安义的弟子何希桂更在他麾下任职。英雄相惺,薛民林甚至认为江安义不应该耽于政务,应该专心沙场杀敌立功,可以预见其将来又是个申国公般的人物。

天子暗令薛民林控制安西大营,清洗江安义在军中的势力,并将江安勇和何希桂扣押,并同江安义押进京来。薛民林暗自叹息,天子这样做是自毁干城,郑国对西域好不容易转守为攻,经此一乱恐怕又要回复到以前的状态。不过,薛民林是宜城侯王克彦的女婿,王太后的侄女婿,算起来也是外戚,自然不会违逆天子的旨意,君叫臣死、死不能不死,只能对不住江安义了,但愿他回京后能自辨清白白。

进入化州境内,薛民林并没有直接前往安西都护府,而是在会野府东的塔善县住下,一面派人打听情况,一面等待宣旨钦差到来。薛民林有勇有谋,他准备等钦差在经略府宣旨的同时接管安西都护府,这样江安义就没有应变的时间。

出京宣旨的太监是江安义的老熟人--太监路怀恩,对于前往化州宣旨,路怀恩是很开心的,前次晋封江安义为平山侯,路怀恩在会野府吃喝玩乐了近半月,回去去还带回满满五辆大车的东西,江安义送给他的银票就有三千两之多,这样的美差谁不喜欢。

圣旨的内容路怀恩并不知晓,不过他查觉出此行并不简单,因为随行还有百名龙卫和暗卫的高手,带队的是暗卫督抚康千峰夫妇,得知丈夫要前来会野府缉拿江安义,白芊凝便吵着要一同前来。康千峰到暗卫任职,白芊凝便回到他的身边,也在暗卫做了名典史,暗卫之中风雷门和落意门的高手众多,以前六华门的势力受到排挤淡出,借助康千峰之势,风雷门隐有取代星月阁、天行宗成为江湖十大门派之意。

康千峰知道此行风险很大,江安义以及其家人的功夫都十分高强,稍有不慎便可能被江安义逃掉,所以康千峰精心挑选了九十八名好手,其中供奉级的人物便有十二名之多,内家高手将近四十人。

白芊凝对当年之败梗梗于怀,咬牙切齿地道“等抓到欣菲那个贱人,我一定要好好修修她,还有江安义也不能轻易放过,要不是因为他华爷爷也不会死。”

康千峰没有作声,天子的旨意是让江安义一家人进京觐见,并没有把江安义当成罪臣,事情可能会发生变化,而黄督统暗中下令让他废掉江安义夫妇的武功,推说江安义抗旨不遵,先定其罪。思之再三,康千峰决定遵照黄督统的吩咐行事,废掉武功的江安义便是没有了爪牙的老虎,不足为惧,而天子只要江安义活着进京,其他的并不会管。

瞅了一眼身旁满面愤色的妻子,康千峰笑道“不可大意,等江安义夫妻落入咱们手中,自然交由夫人炮制,不过夫人不要伤了他们的性命,否则为夫不好交差。”

此次千里换帅十分隐秘,除了几个当事人外知晓的人十分少,便连出京的龙卫暗卫高手也不知此行目的。思风是龙卫的镇抚,张督统挑选五十名高手前往化州公干的事引起了她的注意,稍加打听,思风便得知暗卫同样也出动了五十名高手前往。

百名高手前去化州,越是不明原因思风越觉可疑,联系到京中的传言,思风不觉有些担心,这些人不会去对付江安义的吧,江安义可是师姐的夫婿。思晴、思晨相继成亲生子,思风的婚事便成了欣菲关心的头等大事,虽然相隔千余里,欣菲经常给师妹们捎来礼物,每个月都要给她写封信,介绍化州的青年才俊。思风无心成家,但对师姐的这番心意却感激在心,此次龙卫暗卫派高手出京,如果真是对付江安义,自己要先通报一声让师姐做好准备。

第一千一十三章临机而断

龙卫、暗卫衙门与旁的官衙不同,除了少数文职官员用不着呆在衙中,思风是镇抚,龙卫的高层,自然更没有人敢管她的行踪。起身离了衙门,思风先是去了趟西市,东看看西瞧瞧,假装买东西,观察身后是否有人跟踪。

确认没有人跟着她,思风骑着马进了怀远坊,思晴和思晨成家后都住在怀远坊中,两家比邻而居,两女成家后便从龙卫退出,专心在家相夫教子。思晴和思晨成家后各有一子一女,思风没有成家之念,但对师妹的儿女却十分喜爱,是几个孩子的义母,平日无事总会来两家玩耍,逗弄小孩。

思晴的丈夫肖升宜在左卫值守,要五日一换,不在家中,思晨的丈夫李来高更是跟着江安义远在化州,李来高现在是六品官,再等两年升任到五品,家眷可以随行,思晨便打算也跟着前往化州了。

思风来到思晨家中,让她派人把思晴召来,把心中的怀疑说与两人听。思晨一听便急了,道“得赶紧通知师姐和姐夫,让他们做好准备。”

思晴冷静些,道“龙卫暗卫派这么多人前往化州,而且还瞒着师姐,很可能是要对付姐夫,若是朝庭真要对付姐夫,我们恐怕也被人盯着,此事得计议一番。”

半个时辰后,思风离开思晨家,接着思晨带着一大包衣物来到振威镖局,托镖局将冬衣送给远在化州的丈夫李来高。第二天,镖局押运着货物前往化州,出京后不久,两匹快马悄然离开大队,急驰向会野府。

九月二日日巳时三刻,两匹快马驰入会野府,在江府门前停下,半柱香后,欣菲看到了思晨写来的急信。信中讲述了最近京中关于江安义的种种传言,然后讲到百名龙卫暗卫高手伴随钦差出京前来。欣菲大急,她在龙卫多年,当即便确认这是针对丈夫而来。

此次风险来得突然,便连思风也不知龙卫暗卫高手来的目的,田守楼等人也没有消息传来。欣菲刚想派人请江安义回府,想到事情隐秘,说不定龙卫暗卫已经派人在暗中监视江郎,自己派人去请反倒打草惊蛇。

略一沉吟,欣菲装做若无其事地样子道“去把张先生请来,就说有人送了几坛美酒,请他过府品尝。”

张克济看完思晨的信,捻着胡须沉吟片刻,道“从信中看来,龙卫暗卫派遣这么多人来化州,应该是为了主公。这么多人出京,一定要天子旨意,看来天子听信了流言。主公是朝庭重臣,新近立下大功,仅凭这些流言不可能治罪,因此张某认为钦差前来极可能让主公进京。”

欣菲柳眉紧蹙,道“前次江郎被污入狱,差点性命不保,这次天子派遣龙卫暗卫前来缉拿,进京恐怕凶多吉少。”

张克济微微一笑,道“祸兮福所伏,夫人何不借此机会劝主公自立,不再受朝庭约束。”

欣菲一愣,她知道张克济在暗中为江家积蓄力量,以备不时之需。起初,欣菲并不以为然,以一家之力能做什么,若被龙卫暗卫探知反倒是取祸之道,还曾暗中告诫过江安义。

江安义成为化州经略使后,欣菲与张克济的沟通渐多,不禁对张克济这些年积蓄的力量感到震惊平山镇数百人能力敌万余讨天军,带着老夫人及亲朋好友平安脱险;安勇、石头在安西大营,江郎的亲卫在安西大营,数百名校尉是江家人,加上新募的兵丁,安西大营大半只认江郎之令;许昌化在齐州暗练就八千兵马,摇身一变成了江家的私军,遍布天下的车马行,还有振威镖局;江、郭、黄、余、李几家联手通商,与西域通商,真正是富可敌国;对内化州百姓只知江郎不知天子,对外千里戈壁控制在手,戎弥、休梨俯首,莎宿、羌兰、田韦、大齐可为盟友,这样强大的实力着实不用仰朝庭鼻息。

张克济继续道“主公为朝庭立下无数功劳,当今天子对主公却颇多猜忌,正应了那句老话功高震主。就算此次平安脱险,那下一次又会如何,张某怕主公终究逃不过丢官罢职的下场,甚至会有杀身之祸,祸及家人。”

欣菲断然道“绝不能坐视江郎犯险。”

张克济见说明欣菲,笑道“所以张某才主张借机自立。眼下国内饶强锋的讨天军做乱,吴彦浩的残兵骚乱丽州、魏州、端州沿海,北漠寇边不断战事不止,朝庭无力针对化州,正是自立良机。”

欣菲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诚如张克济之言,此时自立可谓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朝庭不但没有精力对付化州,反过来还怕化州兴兵做乱。欣菲的眼中燃起熊熊的火光,为了益儿的将来,值得冒险一试,纵是将来事有不协,一家人出关前往西域,照样能够逍遥自在。

张克济看到欣菲脸上泛出兴奋的红光,知道说动了她。江安义的性情温和,虽遭不公待遇,对朝庭依旧忠心,若无巨变恐难激起他的抗心,欣菲则不同,权力欲强,有她相助主公自立的事添了两分可能性。

“先要派人打听朝庭钦差到了哪里,此事不能告诉主公”,张克济道“百名龙卫暗卫高手前来缉拿主公,万岁爷对主公倒是十分忌惮,怕是那位黄公公在暗中使坏。”

欣菲柳眉一竖,娇咤道“这个阉货,我早晚要砍下他的头来。”

“百名高手,不可不防。”张克济道“我猜龙卫暗卫会兵分两路,一路前去宣旨缉拿主公,另一路恐怕会来府中抓拿主公的妻儿,逼主公就范。府中有护卫五十余人,都堪一战,但仍显力薄,要立刻派人前去香雪居,召田少秋、陈安凯等人,加上郭怀理身旁的高手,约有五六十人,就不用怕龙卫暗卫了。同时,派人告诉安勇和石头,朝庭极可能更换管都督,要让他们做好应变准备,不能让朝庭派人把持了大营”

欣菲担心地道“我就怕江郎会听旨从命,束手就擒。”

张克济哈哈笑道“这便要夫人助上一臂之力了。”

…………

九月三日,路怀恩在塔善县的驿馆住下,当天夜里薛民林悄然来访。路怀恩从薛民林的嘴中才得知此次宣旨是召江安义一家进京,而随行这些龙卫暗卫高手是防范江安义抗旨不遵。

路怀恩在内谒监当差多年,外出宣读的旨意无数,此次宣旨江安义怕是凶多吉少。路怀恩暗自叹息,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祈求江安义能够化险为夷,薛民林吩咐他,明日申正时分到达经略府宣读旨意,四十多里路程还要算好时间。

九月四日,城门刚开,薛民林便带着亲卫前往安西都护府。安西都护府设在会野府西三十里处的通桥镇上,在安西大营和会野府之间。午时不到,薛民林驰进通桥镇,他没有直接前往安西都护府,而是来到镇头的酒楼。薛民林在塔善县呆了六天,已和朱质朴的旧部取得了联络,军中司马徐国宏、定远将军蒋铭、游骑将军邓军威等十三人早早就在二楼迎候。

酒席摆下,薛民林与众人寒喧几句,问了问军中情况,众人回禀安西大都督管平仲在帅府,江安勇、何希桂等人均在玛台安西大营之中,一切如常并无异状。

薛民林道“诸位将军少饮些酒,吃罢饭随本帅一同前去宣旨,保承侯镇守化州多年劳苦功高,万岁召他返京任太尉府长史,可与家人团聚。”

郑制,在外统军的正四品以上大将家眷皆要安置在京中,江安义是经略使是文职,所以不在此列,江安勇和何希桂则不够资格。

“为防万一,尔等可有所准备?”薛民林问道。

蒋铭应道“末将接到大帅的将令,今日带来了一千将士驻扎在镇南,大帅放心,这一千弟兄皆是我的麾下,没有江家安插的人手,不会走漏消息。”

匆匆吃罢饭,薛民林带着这些人来到安西都护府,管平仲听到通报太尉府派人前来一愣,他并没有接到京中公文。升坐帅帐,看到徐国宏、蒋铭等人簇拥在一个中年人身边,他并不认识薛民林。

薛民林客气地朝帅案后的管平仲抱拳拱手道“末将薛民林见过保承侯,薛某奏天子诏令前来接任安西大都督之职,这是天子所赐的符印和太尉府和兵部的钧令。”

管平仲接过公文,心中狂震,虽然他已有离开安西都护府之意,但是朝庭不通声气地换走自己是何原因。他听闻过薛民林,薛民林是天子信臣,由他来接替自己莫非天子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莫非与江安义合作谋利之事被人举告了?

满腹狐疑看过钧令,合对符印无误,管平仲站起身道“既然天子有命,管某遵命行事,请薛都督升坐。”

薛民林暗松了口气,管平仲的配合让接任安西大都督变得异常顺利,当即笑道“薛某多谢侯爷支持,侯爷荣升太尉府长史,薛某以后还望侯爷多多照看。”

两人客套了几句,薛民林升坐了帅帐,在都护府的将官、官吏齐来参拜新都督。薛民林传下第一道帅令,召安西大营五品以上将官申正前来都护府参见。

第一千一十四章石破天惊(一)

玛台,安西大营。

江安勇和何希桂接到了欣菲送来的信,朝庭派钦差前来召江安义进京问罪,薛民林就任安西大都督。欣菲告诉江安勇和何希桂,此次不能听从朝庭安排,让他们控制住军营,等候下一步消息。

江安勇连忙召集营中亲信。这几年,江安义在军中安插的将官、校尉就多达三百余人,这些人手下多则数千人,少则百人,安西大营十六万兵马,至少有十万兵马听从江安勇和何希桂的指挥。

得知安西大营要易帅,朝庭派钦差来问罪江安义,众将......

《变臣》第一千一十四章石破天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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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五章石破天惊(二)

薛民林大怒,江安勇此举与造反无异。

催马上前,薛民林怒喝道:“江安勇,你想做什么?莫非要杀了本帅不成?”

江安勇与薛民林是旧识,看到薛民林呲目欲裂,笑道:“大帅息怒,末将遵照帅令前往都护府参见,不料大帅却去了军营,末将心急与大帅相见,率军往回赶,失礼之处请大帅海涵。”

“海涵个屁,让开道路,让你手下轻骑回营,你随我回都护府。”薛民林喝道。

与江安义不同,江安勇对天子、朝庭并无多少好感。朝庭忠奸不分,大哥多......

《变臣》第一千一十五章石破天惊(二)

变臣

第一千一十六章石破天惊(三)

欣菲的话让江安义如被电击,许多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油灯之下苦读,老娘在一旁编竹篮,双手被划出道道血痕;卖竹器归来,斜阳辉里,一家人紧紧相依;宦海行舟、沙场征战,时时牵挂着家中老母妻儿……

张克济从人群中闪出,银面具在阳光下闪着光,对着神情恍惚的江安义道:“张某曾问过主公,有一天守护家人与皇命大义相冲突,主公当如何取舍?”

“没有什么比我的家人重要,便是天子所命也不行”,江安义喃喃地复述着当年的回答,目光变得清明起来,望向康千峰手中的金牌,再无一丝疑意。康千峰暗道不好,自己弄巧成拙让妻子去抓拿江安义的家人,反倒逼反了江安义。

衙门外马蹄声急切,康千峰转急为喜,笑道:“江安义,天子已命薛将军接任了安西大都督,薛都督已经派遣兵马前来相助于我,你还不伏首受绑。”

江安义剑眉一扬,冷声道:“江某倒要看看,薛都督要怎样拿我。”

江家的护卫毫无惧色,纷纷抽刀亮剑护卫在江安义的身旁。路怀恩从大堂内探出头来张望,看到外面剑拔弩张,吓得又缩回大堂,闭上眼睛双掌合十祈求平安。周永桐惊得面无人色,连声道:“这是为何?这是为何?”

康千峰看着涌进广场的兵马,高高举起手中金牌,对着领先而来的将官高声道:“罪官江安义,抗旨不遵,袭击暗卫,意图谋反,请将军协助暗卫办案,将这些人一并擒下。”

哪料那名将官瞧也不瞧他一眼,快步来到江安义身前单膝跪倒,俯首道:“徐文冬奉安勇将军之命,前来听从主公吩咐。”

徐文冬身后的四百轻骑齐齐单膝跪倒,齐声道:“见过主公。”

康千峰吓得差点丢了手中的金牌,惊恐地道:“薛都督在哪里?你们莫非真要造反不成?江安义,你蓄养私兵,好大的胆子。”

江安义轻蔑地扫了一眼康千峰,高声道:“诸军请起。”甲叶声中,四百轻骑齐齐起身,静立如林,悄无声息,齐刷刷地望向江安义。

徐文冬高声禀道:“启禀主公,安勇将军已请薛都督到军营歇息,请主公放心。”徐文冬曾是江安义的亲卫,他的话中透露出的信息让欣菲暗松了口气,只要军营不出事,康千峰等人不过是跳梁小丑。

欣菲道:“江郎,事已至此,早做决断。”

江安义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康千峰,道:“康镇抚,麻烦你们先在馆驿中暂歇。文冬,你带弟兄们看住他们,收了他们的兵刃,若有人想逃,格杀勿论。”

徐文冬右拳擂在轻甲之上,发出砰响,带着轻骑向康千峰等人围去。康千峰脸上阴晴不定,看看四周都是轻骑,轻骑手中端着连弩,知道难以脱身。将金牌揣回怀中,掷了腰间长剑,冷笑道:“江安义,看你如何收场。都解了兵刃,到馆驿歇息。”

江安义见康千峰没有抵抗,转脸对身旁的刘逸兴道:“刘兄,你带上付浩光、李自兴几个人前去司马府传我命令,让姚长风下令关闭四门,不许出入,姚长风若是抗命,你便将他拿下。”

刘逸兴脸色发白,恍如身在梦中。听到江安义的命令,刘逸兴回过神来,脑中念头闪过,江安义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现在的一切都是江安义所赐,既然江安义要反,自己只能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了。决心一定,刘逸兴立时高声应诺,带着付浩光等六名亲卫匆匆奔出府去。

“欣菲,你带几个人前往龙卫州统府,让秦子炎看住宁府、赵府这些乡绅,不准他们乱动。”化州龙卫早已听命欣菲,秦子炎更是江安义信得过的人,欣菲应诺,率人离开。

周永桐从大堂走出,来到江安义身边道:“安义,江大人,你要反了不成?先帝待你不薄,望你三思啊。”

江安义苦笑道:“周兄,并非江某有意谋反,而是朝中奸佞逼迫太甚,江某为了家人不得不如此。周兄请放心,江某绝不会伤害你,再说江某只是为了挣命,并非造反。”

路怀恩从大门后探出头来,哀告道:“江大人,咱家只是奉天子之命前来宣旨,不干我的事。”

“路公公放心,江某不会为难你,不过暂时要委屈公公也住进驿馆。”江安义无心跟他啰嗦,转头对张克济道:“张先生,经略府要烦你坐镇,我要立刻前往军营。”

张克济笑道:“主公放心前去,有我在会野府出不了事。”江安义看到广场上出现的江家护卫就近二百人,田少秋、陈安凯等人皆在,还有徐文冬的六百轻骑,足以控制局面,眼下最急的是控制住军营,只要十六万大军在手,自可进退自如。

…………

酉末时分,夕阳已落,玛台军营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十六万将士的心头也蒙上了一层灰影。酉正晚食,众人无心就食,三五成群聚在一处窃窃私语,交流着听来的消息。

“天子糊涂啊,冤枉江大人这样的好官。”

“我听说江大人以前就被人冤枉进过大牢,唉,这世道真是好人不得好报啊。江大人来化州后,我们化州人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江大人走了,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安勇将军把新来的薛大帅请到了军中,你们说会不会……”

“嘘,赵老四,你别嘴上没把门乱说,这些事我们做小兵的别乱多嘴,我们听周校尉的。周校尉,你说咱们怎么做就怎么做。”

“老子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江大人走了,安勇将军和何将军这些人恐怕也要走,这军营要变天了,要是换了以前那些喝兵血的畜牲上台,老子索性解甲归田,不干了。”

“是啊,这几年江大人给大营的粮饷充足,当官的也没人敢克扣军饷,要是换了大帅能拿到现在三成就不错了。照我说,江大人就不应该走,咱们索性让江大人做大帅,大伙的日子绝对会更好。”

“不错”、“江大人做大帅”、“江大人不能走”……军营之中议论纷起,何希桂带了亲信亲自到各营安抚将士,听到将士们殷切的期盼声,何希桂心中大定,军心可用。

数百名将士刀剑出鞘,将中军大帐牢牢围住。大帐内,酒菜飘香,江安勇设宴款待薛民林,薛民林的亲卫被押走,大帐内只有他一人。薛民林已经认命,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丝毫不理睬旁边劝酒的江安勇。

帐外,响起欢呼声,欢呼声如同浪潮般四散开来。江安勇放下酒壶,高声喝问道:“怎么回事?”有人满面笑容地走进帐中禀道:“江将军,江大人来了。”

大哥来了,江安勇大喜,大踏步出帐迎接,薛民林目光一黯,看来康千峰等人失手了,江安义来到军营,最后的结局来了。苦笑着举起碗,将酒一饮而尽,没想到与江安义再见面,居然是生死两难的境地。

江安义带着十几名亲卫飞驰入营,守营的将士看到江安义到来,率先欢呼出声,欢呼声一路传递,沿路聚满了前来迎接的将士,“江大人好”、“江大人你没事吧”、“江大人你不能走”的呼起此起彼伏,将士们将江安义团团围住,堵得水泄不通。

十余年辛劳今日终见成果,江安义深为感动,跳下马对着四周将士作了个罗圈揖,哽声道:“承蒙诸位兄弟不弃,江某定当与兄弟们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从营门前往中军大帐,江安义足足走了一柱香的功夫,看到大帐外含笑而立的弟弟江安勇、弟子何希桂以及诸多闻讯赶来的将领,这些将领排列成两行,夹道迎接江安义的到来。

江安勇和何希桂快步来到江安义面前,不待江安义说话,江安勇和何希桂单膝跪倒在地,江安勇扬起脸看向大哥,高声道:“请主公升坐帅帐。”

两旁侍立的将领纷纷单膝跪地,齐声吼道:“请主公升坐帅帐。”他们的身后,是无数将士,依样拜倒在地,“请主公升坐帅帐”、“请主公升坐帅帐”。十数万人发出的呼声动天彻地,哪怕面对数十万漠人薛民林亦神色不动,此刻也不禁面如死灰。

欢呼声响了好一阵才逐渐止歇,脚步声响,江安义在众将的簇拥下进入帐中。昂首挺胸而入的江安义带着无形的威压,逼得薛民林站起身来,干涩地道:“江大人,你是来取我性命吗?”

江安义微笑道:“朝庭不公,天子乱命,江某为了家人性命不得不自保。薛兄放心,江某并不打算反叛,不会伤害到薛兄。”薛民林长叹一声,没有作声,走到这一步,江安义已经不可能再回头,自己有负天子所托,不知回去该如何向天子交待。

天色暗下来,军营之中火把通亮,大营中的将士欢呼着。何希桂笑道:“师傅,跟兄弟们说几句,打打气。”

中军大帐的空地上飞速地搭起高台,鼓声“咚咚”响起,军营之中逐渐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高台之上,火光之中,江安义换了戎装,英姿飒爽地出现在高台之上,欢呼声再度如雷鸣般响起。

第一千一十七章朝堂闻变

并州,南锋县西城关隘,洛王石重仁忧心忡忡地望向化州方向。

十天前,罗观泰给他带来化州经略使扣押了朝庭钦差、软禁了新任安西大都督薛民林、接管了安西大营的消息,石重仁吓得魂飞魄散,十六万大军易主,这消息不亚于北漠人入侵。

石重仁紧急召见并州刺史全兴清等人通报消息,让全兴清下令关闭南锋县关隘;司马伍元凯抽调府兵,召集各县团练;长史胡展宁筹措钱粮,别驾顾意达募招兵丁,石重仁亲率着六百亲卫前往南锋县。

南锋县是化......

《变臣》第一千一十七章朝堂闻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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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章一石千浪

江安义的奏折还没进京,杨思齐便知道化州自立的消息了。郑军西进战役获利最大的是大齐国,大齐国付出四百万银子的代价得到了二万多套军械和无数粮草,杨思齐趁力打铁索性撕下面子,从戎弥国身上咬下两座城池,大齐国的实力猛增。

戎弥国一万二千多人的俘虏是块肥肉,这些战俘是戎弥国的精锐,虎锐很快派出使者要赎回战俘,而虎当也遣使前来结盟,要求大齐国将俘虏归还给他。杨思齐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历时一个月的谈判将这批俘虏分成了三股,一股三千六百多人归降了大齐国,一股四千余人从虎锐手中换取了战马五千匹,剩余的五千人从虎当手中换来了银两五百万,还有结盟互助的盟约。

当化州自立的消息传来,杨思齐立即召集李清、任强等人商议。李清笑道:“郑国天子中了咱们的反间计,化州自立对咱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任强摇头道:“李叔,从送来的情况来看江安义并没有反叛,只是不再听从天子的调动,以江安义的个性如果郑国天子让他攻打大齐国,江安义八成是会听命的。化州自立,祸福尚未可知。”

杨思齐道:“我原本打算散播谣言,让郑国皇帝将江安义调离化州,换个平庸的官来,咱们的压力会小一些,谁知过尤不及,居然把江安义逼得自立了,真有些始料不及。眼下情形不明,让永昌城内的兄弟们留意郑国朝庭的消息,咱们要提早应变。”

戎弥国堵伽城,虎锐得知化州自立的消息后,一直阴沉的脸上总算绽出一丝笑容,道:“化州自立,江安义要面对郑国朝庭的压力,估计无力西向,可以将精力放在虎当身上。等本王讨平逆臣,再与江安义决一死战。尉车国的五千桶黑油还没有送到吗,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以为本王势弱好欺吗,等五万新兵训练完毕后,本王非出这口恶气不可。”

莎宿国,严青泽接到欣菲送来的密信,立即将朴天豪、饶安思、陈汉等人召到他府中。这几年,欣菲派遣了百余名江家人来到莎宿国,或明面上跟着严青泽等人,或暗中在莎宿国行商、开店,江安义的势力在莎宿国已不容忽视,在隆盖的默许下,朴天豪和饶安思各有一千亲兵,而陈汉则拾起老本行,打探消息。

得知化州自立的消息,几人无不喜形于色,他们都是江安义的亲信,像严青泽身上还背着叛逃的罪名,江安义自立为主,严青泽自然名正言顺地不再担心郑国的追捕了。休梨国、居须国、尉车国或喜或忧,无不选择了静观事态发展,等待着郑国朝庭的决定。

看到江安义的奏折,石重伟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江安义并没有举旗造反,而且化州的税赋也照常缴纳,官员也听从朝庭委派,安西大营的十六万大军镇守西境,实际上对朝庭的影响不大。

程明道勃然怒道:“江安义拥兵自立,此乃割据致乱之始,万岁切不可姑息,要严旨斥责,召江安义进京问罪。”

石重伟心想,说的容易,现在江安义怎么可能进京,逼急了恐怕连这层面子都要撕破了。朕何尝不知这是致乱之始,关键是朝庭抽调不出兵马平乱,朕且先隐忍,待平定饶强锋之后自然不会放过江安义。

孔省叹了口气,道:“朝庭此时不宜动兵,万岁可下旨严斥,令江安义矫枉归正。”

朱质朴道:“镇西大营有十六万兵马,万岁不可掉以轻心,朝庭至少要调动三万兵马防御并州南锋关隘,以防万一。”

石重伟道:“从镇北大营抽调两万兵马,十六卫中选调一万人前往并州,由薛民林统率,让他见机行事。并州、雷州、青州、灵州、娄州招募新兵五万,筹措钱粮,此事暂由洛王石重仁筹办。”

江安义自立让石重仁对身边的臣子产生了信任危机,洛王石重仁在并州应变得当让天子有“打虎亲兄弟”之感,关键时候信得过的还是石姓人。石重伟决定要给石重仁写封密旨,让兄弟多用点心,在并州组建新的安西大营,将来成为清算江安义的先头军。

略顿了顿,石重伟道:“申斥江安义的旨意由政事堂发出,江安义若能悬崖勒马朕可以既往不究,否则朕绝不轻饶他。”眼珠一转,石重伟想起江安义与晃州刺史张志诚是好友,当即传旨道:“着晃州刺史张志诚接任并州刺史,协助洛王守护并州。”

孔省暗自皱眉,郑制藩王不插手当地政务,而这道命令却将并州的政务大权交到了洛王石重仁手中,而五州招募新兵、筹措钱粮的权力都交给洛王,洛王的权力便太大了。有意开口劝阻,石重伟已经站起身,离开了紫辰殿。

…………

进入九月,漠北变冷,冬季冰雪封地不利于轻骑出动。利漫率领二十万大军北上回到王庭,让战士们回归部落休息,从四月到八月连续作战了五个月,付出了数万条性命,漠骑并没有突破郑军的防线。

利漫有些沮丧,渠师在今年三月病重身亡,临终前让他修整三五年再南下,在休整的时间里要努力将昆波和熊汗部落的并入王庭统治。可是那些部落首领这两年从郑国抢到了不少好处,天气刚转暖就急不可耐地南下了。

昆波从恒州抢到了许多物资,拉拢了不少小部落。尝到甜头后,开春前趁着盖苏沼泽尚未解冻,昆波又率领五万大军前往平海关,不过这一次昆波没有捞到好处,平海关驻扎了三万郑军,防御森严,攻打了半个月后,昆波不得不带大军折向西行,抢掠关外的村庄,收获甚微。

战争考验着两国的财力物力,北漠远及不上郑国富庶,恢复能力比不上郑国,如果冲不破郑国在镇北城的封锁网,这场战争的主动权便会逐渐转移到郑国手中。

帐帘掀开,卡律带着一股寒风从帐外进入,渠逆道死后,卡律成了利漫最主要的谋士。

“汗王,刚刚收到郑国的消息,化州江安义自立了。”卡律满面喜色地道。

“什么?”利漫惊喜地问道:“消息可准确?”

当年利漫到郑国娶亲,江安义是送亲使,利漫对他的印象深刻。肃帝第二次北征,江安义作战勇猛给漠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不少漠人视他为郑国新生代的领军人物,利漫对江安义的忌惮超过镇守镇北城的齐新文,在利漫看来齐新文等人老矣,将来与漠国争雄的定然是江安义。江安义居然在化州自立,对利漫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兴奋地在王帐内走了两步,利漫道:“派出使者前往化州与江安义联络,本汗愿与他联盟,只要他愿意东进配合漠军南下,本汗愿与他共分郑国江山。”

卡律道:“从得知的情报看,江安义并没有跟郑国朝庭决裂,只是不听从郑国天子旨意进京朝觐,官员任命,税赋缴纳依旧,不过郑国安西大营的十六万兵马不再听从郑国指挥,前往化州结盟恐怕江安义不会答应。”

利漫想了想,道:“不管怎样使者还是要派出,江安义率军与戎弥人交战使用了不少新军械,看看能否探听到消息,还有顺道与大齐、戎弥、休梨等国取得联系。卡律大师,这件事事关重大,我想请大师辛苦一趟前往化州。”

卡律道:“愿为汗王效劳。”

…………

晃州盘蛇山,随着朝庭不断增兵,王克复围困讨天军的兵马已经多达二十四万,包围网越来越严密,讨天军的日子变得艰难起来,董浩云建议饶强锋向朝庭投诚请降,石重伟不许,下旨让王克复困死讨天军。

冬季的盘蛇山一片萧条,山中不缺粮但缺盐的问题再度凸显,抢来的盐又将告罄,如果不能及时补充,来年春天便是讨天军的末路。王克明吸取三月份的教训,加强了对讨天军的封锁,军镇密集如网,包括红岗村在内的村镇都有官军驻守,讨天军再想钻空子很难了。朝庭对东线统军大将萧炎武的处置十分严厉,萧炎武被重现四十军棍贬职为民,罚银六百两,天子下旨若再有玩忽职守贻误军机者斩。那些前线的将领暗暗心惊,谁也不想功劳没捞到反送了性命。

饶强锋得知化州自立的消息已是十月将尽,与军师董浩云商量应变之策。董浩云心情沉重地道:“江安义自立,朝庭恐怕会加紧对我们的攻打,天子恐怕会催促王克明冬季进兵,大将军要做好应敌的准备。”

“山中的盐不多了,就算官军不来攻打我也要发动攻势,要不然等到明年开春将士们得不到食盐补给,全身乏力,不战自溃。”饶强锋听着寨外呼号的寒风,斩钉截铁地道。

董浩云多了几分沉郁,道:“战是必战,如何战、何时战却需思量,我们不能困守盘蛇山,此战若胜,讨天军的处境会得到改善,届时是战是和便由咱们说了算。”

饶强锋狞笑道:“这世道,从来都是狼行千里吃肉,要想活舒坦了就要以命相搏。”

(中午休息的时候赶了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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