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水青烟半水寒 - xp1024.com
《半水青烟半水寒》


第一章 缓解尴尬的好办法,就是躲得远远的

峨眉山。

云蒸霞蔚,仙气缭绕。

自古剑仙侠客辈出。

本来应该孤高而绝立,不沾人间烟火。

偏偏此时却热闹非凡。

满眼的大红色,让紫凌头晕目眩。

紫凌觉得,这些热腾腾的红色,像极了自己心中的那道伤痕。

那道伤痕,也是红得这样触目惊心,鲜血淋淋的。

可是这道伤痕,不为人所知,也不能为人所知。

这时,穿着大红喜服的一对新人走了过来。

新娘弱骨纤纤,却眉目如画。此时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更显得容光焕发。

新郎身材挺拔,面容俊朗。但他的神色,冷静得有点不自然,甚至仿佛带着一丝愁苦。

新娘文鸳,是紫凌的幼时玩伴,两人情同姐妹。紫凌对文鸳即将到来的幸福充满了祝福。

新郎练英纵,是紫凌的师兄,正是她心中的那道伤痕。

看到来往穿梭的人,个个喜笑颜开,紫凌觉得自己是那么格格不入。

哭?不能。伤害朋友的事情紫凌绝做不出来。

笑?也不能。此时的虚伪无异于在自己的伤口上撒盐。

紫凌决定逃!

偏偏这时这对新人走过来敬酒了。

周围的同门,是那么欢欣雀跃。

唯独紫凌,有点麻木而笨拙地举起酒杯。

“文鸳,你一定要幸福!”紫凌对着文鸳,真诚地说。

“英纵师兄,文鸳的情义,你不要辜负。”紫凌不敢抬头看英纵的眼睛,只是望着他的方向,涩声说道。

英纵呆呆地望着紫凌,没有说话。

正在周围的人,对着谜一样的冷场,感到尴尬的时候,英纵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紫凌有些惊讶。

她随即笑了笑,这大概是个仪式,饮尽这杯酒,就是和前尘往事做个了断了吧?

于是紫凌也一口气饮尽了杯中酒。

酒,原来这么苦涩辛辣。

难道是将人生的痛苦,都融化在了酒里?所以人们才能在酒中找到安慰?

紫凌觉得自己几乎被酒辣得流出了眼泪。

这一瞬间,她却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空荡荡的。

真的了断了前尘,自己的心中,又还剩下什么呢?

人群,依旧在欢乐。

紫凌如释重负,慌乱地退场。

退场的,竟然不止紫凌一个人,还有她的师父,峨眉掌门秦毅。

秦毅站在月夜下,背影冷清。

“师父。弟子,想暂时离开峨眉。”紫凌对着秦毅一拱手,轻声说道。

“嗯,也好。”秦毅没有回头,却竟然同意了。

紫凌有点发怔,没想到师父这么轻易地就同意自己离开。

秦毅这时指着一轮明月,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星繁如斯,明月却只有一轮?”

紫凌茫然地想了一会儿,答道:“徒儿不知。”

秦毅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不悔地追求,寂寞地执着,才成就了今日的一轮明月。”

紫凌觉得很迷茫。

秦毅转过身来,望着紫凌,说道:“你是望吾剑剑主。只有坚韧的心智,和寂寞的心性,才能有所成就。”

紫凌有些似懂非懂。

秦毅接着说:“望吾和恪离剑,本是对剑,千年以来,一直是武林趋之若鹜的天下至宝。吾离二剑,已经通灵,可以自行选择剑主。你机缘巧合之下,得到望吾剑,是我峨眉之幸!也是正道之幸!现在恪离剑已然出世,你应该去寻找恪离剑剑主冰阳,引导他向善。”

紫凌的神色有点惊慌,说道:“师父,这个冰阳,据说是魔教中人。弟子跟他只有一面之缘。如何引他向善?”

秦毅慈爱地望着紫凌,说道:“冰阳,是昆仑门下。昆仑派行事,亦正亦邪。而冰阳此人,心性纯良,并非奸恶之徒。因此恪离剑的正邪,尚有变数。”

这时秦毅神色一肃,沉声说道:“吾离双剑,只有合二为一,才能成为战无不胜的天下至宝。追寻吾离的双剑功法,是历代望吾和恪离剑主的责任。”

紫凌感觉前途复杂,满脸都是愁苦的表情。

秦毅觉得有点好笑,神色一缓,说道:“你且宽心,你此一去,自有机缘。”

紫凌深吸一口气,只能恭恭敬敬地一躬身,说道:“师父,弟子明白了。”

第二天,天微明,紫凌已经站在峨眉山门前。

她选择了悄然离开,没有告诉任何人。

年少就上山,紫凌早已经把峨眉派,当成了自己的家。

以前下山,都是和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结伴而行,欢天喜地。

今天,竟然是自己一个人,落寞地,孤独地,离开。

或者说,是逃避。

自己曾经,豪情万丈,想要成为一代剑侠。

现在,却是无比的迷茫。

前途,不但未知,还貌似很艰险。

薄雾中,清冷的晨风吹来,紫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望吾,只剩下咱俩了。”

背上的望吾剑,瞬时发出幽幽的紫光,及时地安慰着内心惶恐的主人。

紫凌回望一眼山门,然后万般不舍地,磨磨蹭蹭地,沿着薄雾中蜿蜒的山路,向山下走去。

离开了峨眉,本该找个人来问下方向。

但是紫凌竟然忘记了。

她望着脚下,顺着路走,走得浑浑噩噩。

她仿佛满怀心事,但其实脑子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一声寒鸦啼叫,紫凌仿佛猛然被惊醒了。她抬起头来,迷惑地望了望四周,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她有点恨自己。一点情伤而已嘛,至于像个小女人一样吗?

紫凌觉得自己应该洒脱地哼着歌,开心地面对天宽海阔的生活。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洒脱得像个女侠,是自欺欺人的辛苦。

紫凌突然想起来,俗世中的情伤男女,都是喜欢一醉解千愁的。

于是她像个病中乱投医的人,走进村子的酒坊,胡乱买了几瓶酒。

之后,紫凌提着酒瓶,漫无目的地晃悠着。

不知不觉,走进了村子旁边一个不知名的小山中。

紫凌看中了一棵看起来很顺眼的大树。

她爬到大树的枝丫上。

然后装模作样地,开始借酒浇愁。

酒,这么难喝,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为它赋诗吟对?紫凌有些郁闷地想。

明月如水。月光清冷得让她有点凉意。

酒很快喝完了,紫凌有些恼怒。

酒真是个骗人的玩意。

自己明明还是很清醒,想忘的,一件也没有忘掉。

紫凌失望地跳下树。忽然发现铺满松针的地上,月光投下她的影子。

她冲着自己的影子招招手。

她忽然理解了那些吟诵影子的古人,那是怎样的寂寞。

这时,紫凌突然觉得有些头晕,并且隐隐发热起来。

“喂,我是个剑侠,你知道吗?”紫凌冲着地上的影子说,“你不信啊?我舞剑给你看。”

于是她取出望吾,在月下舞起剑来。

月下的人影越舞越快,紫凌觉得自己看得眼花缭乱。

这就是醉的感觉吗?

舞得累了,紫凌一头倒在松软的松针上。

月亮那么高冷,明朗朗地悬在无云的皓空中。

周围是那么安静,只有松涛和鸟鸣声。

空气中,弥漫着幽幽的松香味。

紫凌突然觉得莫名的轻松。什么责任,什么情伤,一切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睡觉。

一觉醒来,紫凌大吃一惊。

分明记得自己是躺在松软的松针上。而这一刻,自己怎么会躺在一张破旧但是很干净的床上。更可怕的是,自己身上竟然也换上了一套村妇的衣服,散发着泥土的芳香。

“难道我被坏人占了便宜?”紫凌无比惊恐,这难道就是喝酒的下场吗?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推门进来。

“姑娘,不要害怕,你的衣服是我帮你换的。你的衣服被弄脏啦。”老妇像是见多了这种情景,及时地解释道。

“多谢婆婆,是你发现我的吗?”紫凌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这种行为有损侠女的形象。

“不是我发现你的。你是被一个男人送来的。”婆婆笑眯眯地不遗余力地打击着紫凌。

紫凌刚放下的心又被狠狠的揪起来了。

“那个男人是不是穿着白衣?”紫凌心中还是放不下那丝期盼。

“不是,那个男人穿着黑衣。”婆婆还是笑眯眯的,仿佛早看穿了天底下的风月。

“黑衣?”紫凌有些迷茫了。这么复杂的情况,让她有点感觉不在自己掌控的飘忽感。

出了老妇的茅屋,紫凌终于看到了那个让她困惑了半天的黑衣。

冰阳!

他坐在不远处的树杈上,一身黑衣,晃荡着一条腿,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似笑非笑的看着手中的恪离剑,仿佛恪离是一个很有趣的东西。

“喂,你!”紫凌突然很生气。

“干嘛?”冰阳眼睛也没有抬一下,仿佛还沉浸在对恪离剑的有趣观察中不能自拔。

“你笑什么?”紫凌感觉自己的情伤、软弱、不淑女都被这个男人看到了。这让她感到愤怒。

但是这个男人没有回答。他跳下树,结束了对恪离的有趣观察。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似笑非笑地望了紫凌一眼,竟然转身走了。

“喂,你!”紫凌仿佛找不到其他词语了。

冰阳却头也不回,嘴角不自主的勾了起来。

他在前面走,她就气鼓鼓地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很久,冰阳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差点碰到跟在后面闷着头走路的紫凌。“你,跟着我干嘛?”

紫凌一愣,哎呀,这个问题怎么回答?

刚成为英纵师兄感情中的失败者,就立即跟在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后面。这难免会让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误会和轻视自己。

但是刚出峨眉,就遇到了恪离剑。这么好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难道直接跟他说,自己正在觊觎恪离剑吗?

显然太突兀了。

吾离双剑已然出世,引导恪离剑向善,正是自己最大的责任。

但是眼前这个男人,玩世不恭。紫凌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在这个人面前,维持自己孤高冷傲的形象。

正在紫凌电光火石激烈思想斗争的时候,冰阳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喂,我不过是走过路过捡了个醉鬼,你不会是要以身相许吧?”

“你!”紫凌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怒火。“你看,我有望吾剑,你有恪离剑。”紫凌尽量轻言细语地循循善诱。

“然后呢?”冰阳眯着眼睛盯着紫凌,勾着嘴角:“你是说上天注定我们应该在一起?你喜欢我可以直接说,干嘛绕那么大弯?”冰阳盯着紫凌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脸,仿佛更加开心了。

“你!”紫凌想立即跳起来胖揍眼前这个男人。但是理智又让她维持住了和蔼可亲的表情:“我其实觉得你是个人才,想收你为徒。”

“收我为徒?”冰阳似笑非笑的表情一下凝固了。“你是不是想说,你想拜我为师?”冰阳不甘心地再次确认。

“当然是收你为徒!”紫凌毫不示弱地盯着冰阳。

“姑娘,无论你的年龄、个头、武功,都没有我高。你凭什么收我为徒?”冰阳吃惊地盯着紫凌,觉得碰到了比自己还要有趣的人。

“先哲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我自然有可以做你师父的地方。”紫凌理直气壮地说。

“比如说呢?”冰阳气得有点想笑。

“比如,额,比如……”紫凌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自己的过人之处,顿时打乱了理直气壮的节奏。

“比如,我的轻功比较好。”紫凌终于想到了自己的一项拿得出手的本事。

“轻功?”冰阳若有所思了一会。“好吧,这样吧,姑娘,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你能追上我,我就拜你为师。”

“好!一言为定!”紫凌听到这么简单的条件,立即答应了,仿佛害怕冰阳反悔一样。

“我要去叶城。”冰阳说完又用手指了指叶城的方向,仿佛怕紫凌找不到似的。之后脚尖一点地,风一样地消失了。

紫凌站在原地,看到冰阳的速度,有点发懵。但是她很快清醒过来,祭出望吾剑,朝着冰阳刚才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三天后,叶城。冰阳在一家酒楼的二层阁楼上,磨皮擦痒地晒着太阳。他不时往城门口的方向望去,似乎有点焦急。

正午时分,城门口终于走过来一个女子。一身紫衣如华,只是步伐有点凌乱,表情有点狼狈。

冰阳冲着这个女子打了一声招呼:“姑娘,上来喝杯酒啊。”

紫衣女子没好气地坐在冰阳对面。抹了一把灰头土脸,恨恨地说:“没想到有些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紫凌姑娘的轻功还是可圈可点的!”冰阳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哼!”紫凌大声地回应了一声,仿佛要把怒气发泄到音量里面。

“既然姑娘与在下在叶城相会了,就算姑娘追到了在下。这一局算姑娘赢了。”冰阳盯着酒楼外面的来往行人,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嗯?”紫凌不可置信地盯着冰阳。

“不是姑娘的轻功打动了在下,而是姑娘的这份执着让在下很感兴趣。”冰阳仍旧盯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面,举起茶杯,淡淡地说道。

“那么从现在开始,你要叫我师父。”紫凌一扫刚才的萎靡,兴奋地望着冰阳。

冰阳瞪了一眼紫凌,没好气地叫了声:“师父姑娘。”

“师父就师父,不要加娘。”紫凌一脸愠色。

“好吧,小,师父。”冰阳又望向了外面热热闹闹的阳光。

“你知道吾离双剑怎么才能天下无敌,独步江湖,傲视群雄吗?”紫凌一看目的达到,立即乘胜追击,丝毫遮遮掩掩都没有。

“不知道。”冰阳对于紫凌毫不掩饰的功利表现表示不满。

“我知道。”紫凌故作神秘地对冰阳说:“如果要吾离双剑发挥最大的威力,必须双剑剑主都修炼同一种功法。”

“那你收我为徒,就是说你已经掌握了这种神秘的功法了?”冰阳问。

“没有。”紫凌回答地施施然:“吾离双剑的功法,分为六部,分散在不同的地方。”

“是七部。”冰阳忍不住纠正。

“你又说你不知道!”紫凌恶狠狠地盯着冰阳。

“那你打算教我什么呢?小,师父?”冰阳有点哭笑不得。

“暂时没有想到。我们先去北长山岛找一下灵感。”紫凌下达了成为人师的第一个命令。

“不行!”冰阳立即否定了成为人弟子之后得到的第一个命令。

“为什么?”紫凌有点惊讶:“莫非北长山岛上有你的妻妾?”

“咳咳”冰阳被惊得一阵咳嗽:“为什么不是有我的仇人?”

“因为你长得比较招桃花。”紫凌也学会了冰阳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必须去北长山岛!”紫凌坚定地说:“因为我只知道北长山岛这么一个线索。”

冰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第二章 桃李满天下,我感觉也不是很难

第二天一早,一青一紫两道剑光,在叶城上空出现,向北方长山岛方向遁去。

北长山岛,北方诸岛中毫不起眼的一座小岛,盛产一种不能食用的沙棘果。这种沙棘果浑身长刺,酸涩无比。要食用这种果子,所花费的时间和力气,让人们把它直接划分到不能食用一类。岛上常年雾遮霞蔚,貌似有什么高人剑仙居住的样子,附近的渔民都不敢靠近。实际上,岛上并没有什么神仙妖怪,而是住着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头。

紫凌和冰阳的剑光刚一落到岛上,就看到了这个古怪的老头,或者说,立即就被老头抓住了。

这个老头红光满面,身材高大,一颗硕大的脑袋上,有一双小小的眼睛。老头看人的时候,反而喜欢眯起眼睛,看上去几乎就只剩下一个圆溜溜的肉球了。

老头腰间别着一个巨大的棋盘,此刻正高兴地搓着手:“太好了!两位小朋友!长山岛好久没有人来过啦。”

“前辈,”冰阳听到这么热情的招呼,反而一阵寒意:“我们无意冒犯。我们是想向您打听一下吾离双剑功法的下落。”

“吾离双剑?”这时努力睁开小眼睛的老头才注意到二人背上闪烁紫青光芒的双剑。“你们就是新的吾离剑主?”老头瞥了瞥油乎乎的嘴:“吾离双剑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竟然找了两个绣花枕头当剑主!”

紫凌狠狠地瞪了老头一眼。

老头却一点不生气,小眼睛闪烁出狡黠的光芒:“让我告诉你们也可以,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冰阳有种不祥的预感。

“除非你陪我下棋。”这个胖老头是个棋痴。但凡靠近北长山岛的人,无一例外被他抓到岛上,陪他下上数月甚至数年的棋。导致附近渔民宁可饿肚子,也决然不敢靠近北长山岛捕鱼。

“陪您下棋啊,这个很简单!”冰阳有些不相信:“那我陪您下几盘呢?”

“看你长得挺好看,就陪我下个五年的吧。”胖老头咂着油嘴说。

“你!前辈,你是在强人所难!”冰阳有些不高兴。

“你这个小娃娃,一点都不友好。”胖老头气呼呼地说,胖脸显得更红了。

“不陪我下棋,你们两个就不要想离开!”老头脸色一寒,腰间的棋盘一下子飞到头顶,发出白森森的光芒。

冰阳轻哼一声:“雕虫小技!”背上的恪离剑瞬时发出一阵清鸣,带着耀眼的青芒,飞到空中。

老头诧异地变了变脸色,棋盘的白光瞬时涨大了数倍,把老头全身上下密密实实地包裹起来。

恪离剑被冰阳一指,一阵嗡鸣,一道耀眼的青虹向白色光罩刺去。只听“当”的一声巨响,青色剑光和白色光罩交缠在一起。瞬息之后,白色光罩竟然完好无缺,一丝损伤都没有。

“哈哈哈,小朋友,你的这些个花拳绣腿,还是过来陪老夫下棋吧!”老头笑得满脸的肥肉乱颤起来。

冰阳的脸色变得难看,他低喝一声,浑身突然青光暴涨。手臂一挥,恪离剑突然向后折回,剑身竟然增长了数倍,隐隐发出龙吟之声。

站在一旁的紫凌暗暗心惊,冰阳的功力果然远在自己之上。望吾剑在自己手中,何时有这样的气势和神威。幸亏冰阳是个不计较名分的人,要不然自己当他的徒弟也是合情合理的。

正在紫凌神游外物的时候,恪离剑突然暴起,狠狠地向白色光罩劈去。

胖老头只觉巨大的压力从天而降,他不禁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白色光罩已经开始摇摇欲坠。老头顾不得后悔自己的轻敌,向空中一跃而起,两袖一甩,虚空一抓,两手竟然连续甩出一把黑白棋子。

冰阳看见黑白棋子飞来,身形已经高高跃起,敏捷地闪过数枚欺身而过的棋子。他刚一落地,让他不可置信的一幕发生了。胖老头竟然已经悄无声息的跃到冰阳的身前。刚才还在头顶的棋盘,被老头托在手中,向冰阳胸前击去。

冰阳大惊之下,用右手硬生生接下棋盘一击。但他已然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向后连退数步。

冰阳稳住翻涌在胸中的血气,双手微微一抱拳:“多谢前辈手下留情!”他深知,如果不是胖老头未用全力,内伤一定是难以避免的。这个老头内力深厚,自己绝非他的对手。

冰阳暗暗心惊,神色肃然地问道:“前辈可是南海神拳晋满?”

“嘿嘿,不好玩,被你猜到。”老头看见身份被识破,竟然摇头晃脑起来。

站在一旁发懵的紫凌仍然如坠云里雾里。殊不知眼前这不起眼的胖老头曾经是个叱咤风云、威震天下的人物。他以一双神拳闻名江湖,即使紫凌的师父见了他也要尊称一声前辈。但是晋满其人,行事离经叛道,喜欢研究奇门异数。后来竟躲在这不知名的小岛上,研究起了棋艺。

冰阳神色有些低落,已经知道对方的底细,用强是绝无可能了。但是舍上五年大好青春陪晋满下棋,又觉得心有不甘。

正在冰阳想破脑袋的时候,旁边发懵的紫凌仿佛突然想明白了一样,大喝一声:“嘿,打什么架,不就是下棋嘛,简单,我来。”嗓门之大,把附近各怀心思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晋满嘿嘿一笑:“小丫头,你会下棋嘛?”

“不会啊。”紫凌施施然地回答。

晋满和冰阳都想跳起来咬她。

“但是我经常看我爹下棋。”紫凌看见两人不大友好的眼神,立即补充了一下。

说完,紫凌自顾自地走到晋满面前,一把抓过晋满手上的棋盘,走到旁边的石桌旁坐下。

晋满一看见摆好的棋盘,立即心中发痒,飞快地跑到石桌旁坐好,一双小眼睛都快贴到棋盘上去了。

冰阳心中暗叫一声苦也。刚拜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师父,就被坑得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吃五年的沙棘果吗?冰阳苦着脸,仰天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盘腿坐下。他干脆闭上眼睛,不再去看不远处下棋的两人,直接盘算起沙棘果的数种吃法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冰阳逐渐恢复了内力,突然感到肩上被重重地一拍。

“喂,走啦。”原来是紫凌走过来。

“去哪里?去摘沙棘果啊?”冰阳很郁闷地问。

“沙棘果?我可不喜欢吃沙棘果,我喜欢吃酸菜!”紫凌表示不同意。

“小师父,这里哪里给你找酸菜呢?”冰阳恨恨地说。

“当然是回叶城去吃啊。”紫凌奇怪地望着冰阳,对他恶狠狠地表情感到迷惑。

“那个老头,额,晋满前辈,不是要我们陪他在岛上下五年的棋吗?”冰阳用眼睛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晋满,对紫凌小声地说。

“没有啊,他让我们走了。”紫凌对着冰阳挤挤眼睛。

“不对,是我和你们一起走。”这时晋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依然眯着他的小眼睛。不同的是,他的胖脑袋恭恭敬敬地低着,一脸恭顺的表情。

冰阳惊讶地睁大他的眼睛,就像吃了个苍蝇。

“师父的棋艺精湛,世间罕有,天下无双。晋满连输数盘,输得心服口服。”晋满边说边陪着笑脸,简直要在脸上开出一朵花来:“以后弟子就要留在师父身边,把师父的棋艺全部学到手!”

“你叫谁师父?”冰阳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当然是我啦。”紫凌得意地冲着冰阳笑了笑:“我刚才已经收晋满为徒啦,以后他就是你的师弟。”

冰阳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然不能承受如此多变化。只能晕乎乎地跟着紫凌和晋满二人,架起剑光,离开北长山岛,破空而去。

第三章 不拘一格降师父

紫凌终于明白了冰阳为什么坚决反对来北长山岛的原因。

北长山岛地处北地,而北方大部分都属于昆仑派的管辖范围之内。

昆仑派,创派之初,以巍巍璇玑玉衡昆仑山为本。经过数百年的发展,昆仑派已经在北方形成雄踞之势。据说昆仑派创自鸿钧老祖。但鸿钧老祖座下的三个徒弟,却不是省油的灯。这三人纷争不断,将昆仑四分五裂。如今的昆仑掌门清野散人,是当年三人之中通天教主的传人。此人修炼魔功,用生人魂魄祭练法宝,在武林之中留下酷名。

偏巧,冰阳就是这清野散人的徒弟。

更巧的是,冰阳现在还成为了别人的徒弟。

此刻的紫凌正驾着剑光,哼着歌,时不时还和旁边的晋满讨论一下待会回叶城吃什么菜。两人一个喜欢吃肉,一个喜欢吃酸菜。经过友好而激烈的讨论,他们最后达成了待会吃酸菜红烧肉的共识。

而冰阳神色凝重,谨慎地环顾着周围,刻意地收敛着自己的剑光。

可惜人生往往就像演戏一样精彩。

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往往就像被许愿了一样地发生。

冰阳最不想见到的人,此时此刻正站在云端,冷眼看着三人,等着他们送上门来。

刚才还风和日丽的北海,转瞬之间,阴风四起,乌云密布。

紫凌一愣:“咦?北方难道也有台风?”

而冰阳和晋满已经大感不妙。冰阳一招手,恪离剑已然出鞘,横在三人前方,在昏暗的雾空中发出幽幽的青光。晋满一转身,巨大的棋盘飞到三人头顶,白光暴涨,把三人裹在其中。

“哈哈哈,晋满老儿,你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空中兀自传来洪亮的声音。随之昏暗乌云突然被一道红光分开,几十个人影出现在红光之中。为首的一个身材异常高大,一身红袍,虎目虬面,声如洪钟地哈哈大笑。

“清野老头,多年未见,你还是不改霸道的作风啊。”晋满一声冷哼,仿佛和这红衣老者很不对付。

“晋满老儿,你一向不管江湖纷争。今天怎么会和我的逆徒混在一起?”清野散人笑意一收,脸色阴沉下来,声音一出,四周的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逆徒?你是说冰阳啊?”晋满的小眼睛顿时睁大了,一脸诧异地回头看着冰阳:“好你个小子,你脚踏两只船啊?你到底有几个师父啊?”

冰阳阴沉着脸,走上前来,在离清野散人两丈远的地方停住,竟然跪了下来:“弟子不孝,今日已拜峨眉派紫凌为师。从此脱离昆仑,望师父成全!”

“逆徒!”清野散人蓦然大怒,大手一挥,一道红光激射而出,直奔冰阳而去。

冰阳竟然一动不动,毫不抵抗。红光击在冰阳胸口,发出砰的一声,随之冰阳已经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喷出大口鲜血。

“喂,你这个丑八怪,怎么这么凶啊!”紫凌看见冰阳受伤,一个箭步飞奔向前。望吾剑也感应到主人的愤怒情绪,发出阵阵清鸣声。

“你就是冰阳的新师父?简直不知所谓!”清野散人斜着眼睛瞟了一眼紫凌,表情就像看到了挡路的蚂蚁。

“对啊,我就是他的新师父。冰阳现在已经弃暗投明,是我峨眉门下了。”紫凌显然没有意识到对方的鄙夷,不卑不亢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你峨眉是明?我昆仑是暗罗?”清野散人冷冷地问。

“对啊!”紫凌刚说一句,突然一道掌风袭来,紫凌猝不及防,一下子倒退几步。竟然是冰阳一掌袭来,把紫凌逼了回去。

冰阳抹了抹口角的血丝,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跪好。吃力地说道:“师父,即使没有紫凌,徒儿也会离开昆仑。”

“为何?为师待你不薄,也没有勉强你去做那些杀人的事情。”清野散人脸上阴气滚滚,厉声说道。

“师父,用生人魂魄祭练法宝,有悖人伦。即使师父所用魂魄,生前都是奸恶之徒。但是让这些魂魄永世受人奴役,遭受炼魂之苦,不入轮回,弟子于心不忍。离开昆仑之心,早已有之。”冰阳抬头望着清野散人,沉声说道。

“放肆!”清野散人厉声大喝,一股巨大威压滚滚而来:“为师的所作所为岂是你可以妄论的!”

“师父,冰阳自幼孤苦。师父对冰阳有养育之恩。冰阳的学识、武功、人品都是师父所教。徒儿知道,师父绝对不是邪恶之人。”冰阳并没有畏惧清野散人的威压,反而朗声而言,只是声音之中竟带有一丝哽咽。

清野散人神色一缓,仿佛追忆起和冰阳的师徒情分,幽幽地说道:“为师知道你本性良善,所以只教给你剑术,没有让你修习魔功。这反而让你和为师越走越远,背道而驰了。看来,是为师错了!”

“徒儿永远铭记师父的教导之恩!只是徒儿去意已决。徒儿愿意废去一身修为,离开昆仑。请师父成全!”冰阳向着清野散人一抱拳,沉声说道。

“孽障!”清野散人勃然大怒,浑身红光大放,周围阴气翻涌,烈风吹来,附近的人个个站立不稳。清野散人大喝道:“你废去修为,就为了跟着这个峨眉的鼠辈?我看你是色欲攻心了吧。”

“哼!老妖怪,说我是鼠!你难道是猫吗?”紫凌显然没有抓住重点,但也听出来了清野散人的轻蔑,于是大声地回击。

“清野老儿,你不要太嚣张,现在你的这个徒弟已经不要你啦。现在我罩着他。你有本事来欺负我啊!”晋满也不遗余力地跟着掺和起来。

“大胆!”清野散人怒目圆瞪,一挥手,空中蓦然出现一个血红的小鼎,放出夺目的红光。随即红光之中,竟然隐约出现一个白色的鬼影。鬼影白袍长发,却面目清秀,竟然是个女子。

“师娘!”冰阳失声喊出来,一下子把紫凌和晋满惊呆了。清野散人用生魂祭练的法宝竟然是他的亡妻穆成雪,生前也是赫赫有名之辈。清野散人对穆成雪极为爱重,穆成雪病亡后,清野散人竟然将亡妻的魂魄收入法宝血芝鼎中,并用一些大奸大恶之辈的生魂来进行喂养,让穆成雪的魂魄不灭,灵智不昧。而穆成雪也甘愿放弃轮回之路,将自己的魂魄藏于鼎中。用这种方法,夫妻二人可以时时见面,令人唏嘘。

此时的白衣女鬼衣袖飘飘,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跪在跟前的冰阳,脸上竟然露出悲伤的表情,仿佛认得冰阳一般。穆成雪生前与冰阳情同母子,感情极为深厚。而此时的冰阳,也是眼角含泪。

只听清野散人一声厉喝:“峨眉妖女,你胆敢与我抢夺徒儿,我今天就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说罢,向着血红色小鼎遥遥一指,小鼎顿时血光大盛,四周阴风凄厉,鬼哭狼嚎之声四起。而白衣女鬼突然面目一变,双眼通红,口角流血,变得狰狞可怕。女鬼随着清野散人的手指一点,竟然望向紫凌,露出痛恨至极的表情。随之腾空而起,一声尖啸,竟然向着紫凌的方向飞驰而来。

紫凌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不知所措。竟然站在原地,傻傻地盯着转瞬就要到自己跟前的白衣女鬼。

晋满大惊失色,这穆成雪的杀手锏是阴魂掌,一击之下,必无生还,而且魂魄飞散,难入轮回。清野散人让自己的亡妻来对付紫凌,真是用心险恶至极。

转念之间,晋满已经将巨大的棋盘挡在紫凌身前,并咬破自己的舌尖,一口精血喷出。棋盘的白色光罩竟瞬间变成金色,将紫凌团团围住。光罩顿时坚硬数倍,金石难破。

这时,穆成雪已然欺身到紫凌跟前。只见她双手乌黑,向紫凌拍来。

晋满的棋盘金光闪闪,突然暴涨,挡住穆成雪的这一击。

一击之下,棋盘纹丝不动,而紫凌也仍然瞪着大眼睛,木然地望着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鬼爪。

晋满神色一松,看来自己的法宝已然挡下穆成雪的致命攻击。

突然间,女鬼一声厉啸,手指忽然伸长数倍。棋盘上的压力陡然增大。咣的一声巨响之后,棋盘竟然裂成两瓣。乌黑的鬼爪突破光罩,再次向紫凌击来。

一声惊呼之后,只见一个人影软绵绵地倒在地上。竟是冰阳在紫凌生死之际,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这最后一击。

重击之后的冰阳胸前出现一个乌黑掌印,他更是面色苍白,气若悬丝。

紫凌好像终于清醒过来,紧紧抓住冰阳,惊恐地盯着那个可怕的掌印,哆哆嗦嗦问了句:“冰阳,你,你会死吗?”

晋满一脸悲伤,长叹一声:“小子,你才刚刚成了我师兄,怎么就这么短命呢?”

紫凌听见晋满这样说,眼圈一红,竟然说不出话来。

冰阳惨然一笑,突然挣扎着爬起来,对着女鬼恭恭敬敬地跪下,艰难地磕了三个响头。

只听清野散人冷冷说道:“冰阳,这一掌之后,我们的师徒情分,就算终了。”

说完之后,清野散人大袖一挥,竟然转身离去。而那女鬼,也翩然飘走,眼中竟然带着一丝不舍。

转瞬之间,只剩下紫凌、晋满、冰阳三人。

阴风消散,恍如隔世。

紫凌望着冰阳,心中沉重,黯然地说道:“你是恪离剑剑主,怎么能就这样让恪离剑陨落呢?”

“主要是你克我。”这时冰阳竟然还不忘打趣紫凌。

“嘿,师父,你不要被他骗了!”晋满突然嘿嘿一笑:“冰阳那个师娘最爱冰阳,怎么会忍心杀他呢。清野散人那个老怪物,让他的亡妻来对付冰阳,就是想留下冰阳一命。”

“你!”紫凌气得一下跳起来:“骗子!”

冰阳突然一口鲜血喷出,昏死过去。

第四章 爱心是个好东西,你值得拥有

终于吃到了酸菜红烧肉。但是不包括热爱红烧肉的晋满。

晋满气呼呼地坐在一间客栈的房间里,离他不远处的床上,坐着一个面无血色的年轻人。虽然这个人貌似病重的样子,却捧着一碗红烧肉吃得很香。

这人正是冰阳。

紫凌坐在一个圆桌前,打着饱嗝,恶狠狠地盯着一旁的晋满:“反正不说就没有肉吃。”

“我不知道!我说什么!你把我饿死了,就更没得说了!”晋满看起来很生气。

“我师父,就是你师祖,清楚地告诉我,吾离双剑的功法线索就在北长山岛上。”紫凌饶有兴趣地盯着吃着红烧肉的冰阳,慢悠悠地说:“而且你自己也说过,我们陪你下棋,你就告诉我们功法。”

“我那是为了骗你们陪我下棋。”晋满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拼命咽了下口水。

“你住在北长山岛那么久,怎么会不知道北长山岛的秘密!”冰阳抹了一嘴的油,口齿不清地说。

“我在北长山岛上才住了两年而已!”晋满眨巴着小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那个鬼地方能有什么秘密。”

“那你去那个鬼地方干什么?”紫凌不依不饶。

“那是一个冬天。”晋满清清嗓子,摆出一副村口的老爷爷讲故事的姿态:“我走过路过经过北长山岛,发现岛上有个很奇怪的山坡,竟然一棵树都不长。于是我飞到高处一看,嘿,你猜怎么着,我发现整个山坡竟然是个很大的棋盘。于是我就把这个山坡缩小,变成了我的法宝。我觉得上天既然送我一个棋盘,就是在暗示我,我会成为举世无双的棋圣!于是我就干脆住在岛上,专门研究棋艺。现在可好,棋盘破了。但是好歹还救了师父您一命呐。”晋满双手挥舞着破成两半的棋盘,仿佛在极力提醒紫凌,自己的汗马功劳足以奖励一顿红烧肉。

“你是说这个棋盘本来是在北长山岛上的?”冰阳大声喊起来,扯动胸口的伤,不禁一阵剧烈地咳嗽。

紫凌一把把棋盘抢过去:“这个东西有什么古怪吗?”

棋盘用一种乌黑的石质做成,模样古朴,触手光滑冰凉。就在棋盘背面的角落里,赫然有几句词:

“暮日南山寻旧树,

断桥野花渡。

肃霜无言星零落,

不知魂归处。”

“果然有线索啦!”紫凌兴奋地嚷嚷起来:“看来下一个线索就在南山!”

“也有可能是在叫野花渡的地方。”冰阳若有所思。

“我觉得是要我们去找一棵树。”晋满表示不同意。

“这首词可能是要我们去找一个地方,也有可能要我们去找一个东西,甚至,所有的线索都在这一首词里面。”冰阳分析。

“是呀,南山、断桥、野花渡,说不定是不同的地方。我们先去南山!”紫凌觉得灵光一闪。

“拜托,小师父,你知道天下叫南山的山有多少吗?至少上百个。如果我们一个一个去找,你都变成老太婆啦。”冰阳摇摇头。

“但是我知道鹔鹴只有一个。如果这里的肃霜就是鹔鹴的话。”晋满突然说道:“五大神鸟之一,传说住在西方贡山。”

紫凌很高兴;“走,出发!”

“不行!我很饿!”晋满激动地叫起来。

“也要同情一下走不了路的病人。”冰阳无可奈何,有气无力地翻着白眼。

一个月后,西方贡山。

贡山,说是山,却长得实在太不正规了。

独木成林多见,独石成山却颇艰难。

偏偏这贡山,其实就是一块孤零零的大石头,却高耸参天,直插云霄。

石山不但光滑,还异常陡峭。

简直就是直上直下。

只有一些巨大的松树,固执地将树根扎入石山中,把自己的松针摇曳在白云之中。

紫凌、冰阳、晋满,此时正灰头土脸地站在山下,仰着头,张着大嘴,仿佛等着吃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鸡蛋。

“难道要爬上去?”晋满揉了一把眼睛:“我又不是猴子!”

“也没有这么胖的猴子。”紫凌瞥了一下嘴。

“御剑飞行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冰阳已经祭出恪离剑,但是他眉头微皱:“只怕这山有其他的古怪。”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这个古怪。

山上住着成千上万的蚂蚁。

不是普通的小蚂蚁,这种蚂蚁直立起来竟有一人高。蚂蚁乌黑发亮,披着一身坚硬外壳,刀枪不入。

幸亏三人所用的的不是普通的刀枪。

望吾剑、恪离剑紫青光芒闪烁不停,而晋满祭出一个形状可笑的葫芦,通体碧绿,滴溜溜旋转不停。三件法宝所到之处,势如破竹。蚂蚁一接触就被绞成粉碎,黑色粘稠的汁液喷洒得到处都是,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但是这种蚂蚁貌似灵智不高,反而前仆后继地往三人冲过来。

紫凌三人露出厌恶至极的表情。但只能硬着头皮驱动法宝向上飞遁。

很快,他们发现,越往上走,蚂蚁竟然越来越少。最后一只也看不见了。这时三人已经距离地面数千尺,云雾在脚下悠然飘过。

“哈哈哈,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啦!”晋满开心地哇哇大叫。

冰阳紧锁的眉头反而更加凝重:“这里没有蚂蚁,是不是因为这里有蚂蚁的天敌呢?”

事实证明,冰阳是个乌鸦嘴。

随着一声尖锐的啸声,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三人面前。

一只碧绿的螳螂!

螳螂有茅屋大小,瞪着脸盆一样的眼睛,两只螳螂臂扇来,带起的大风让人站立不稳。

“哇哇哇!”晋满叫得更大声了:“我晋满横行一世,今天不会成了虫子的腹中餐吧!”

“它不会吃你的!”紫凌大声安慰晋满:“因为你太聒噪啦!”说罢紫凌的望吾剑光已然飞到螳螂臂前方。一道紫虹落下,铛的一声,曾经让天下妖邪闻风丧胆的望吾剑,竟然像泥牛入海一样,一击之后,螳螂臂竟然完好无损!

螳螂似乎被激怒了,两个螳螂臂像铡刀一样刷刷向紫凌斩来。

“啊!”立志成为一代豪杰的峨眉新秀紫凌大侠,看见山一样的螳螂臂向自己袭来,大喊一声,竟然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就在大铡刀要斩到紫凌的时候,一个人影从斜刺里蹿出,将紫凌拦腰一抱,从大螳螂的身下飞遁而出。

“我又救了你一命,小师父。”冰阳望着惊魂未定的紫凌,似笑非笑地说。

“记在账上!”紫凌脸一红,飞快地推开冰阳。“我们三个一起攻击它的眼睛!”紫凌仿佛又恢复了侠女的本色。

吾离双剑、碧绿葫芦,一时间齐齐飞向大螳螂的眼睛。

果然奏效!

大螳螂一吃痛,尖啸一声,竟然转身向巨树的高处逃去。

“追不追?”晋满迟疑地望向冰阳。

“当然追啦!这等妖物,岂能让它为祸人间!”紫凌大义凌然地说,更像是想遮掩刚才的失态,想杀虫灭口。

三人尾随大螳螂,一路向石山的更高处遁去。

半柱香的功夫之后,三人在石山一处小小的空地上,竟然看见了另一只螳螂!

不是另一只!

而是另一群!

一群圆头圆脑的小螳螂出现在三人面前。

每个小螳螂只有小狗大小,翠绿可爱。小螳螂看见大螳螂到来,发出嗡嗡的叫声,一拥而上,仿佛开心至极。

“原来是只母螳螂。”晋满自言自语地说,手中的碧绿葫芦宝光一下顿住了。

大螳螂看见三人追到,害怕自己的幼崽有难,突然向天长啸一声,转过身来,面对三人,疯狂地挥舞两个螳螂臂。

“小心!它护崽心切,可能要拼命了!”冰阳沉声到。

话音刚落,螳螂的一臂已然挥到。三人向两侧一闪,刚才站立的石壁上,豁然出现一道触目的深沟。

三人倒吸一口冷气。各自将法宝祭在身前,做出防御的架势。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清冷的长鸣从高处传来,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有荡人心魄的威力。紫凌三人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摄魂术!”晋满大叫起来:“大家快捂住耳朵!否则非疯即傻!”

紫凌慌忙捂住自己的耳朵,仍然感觉脑袋像要炸裂一样。

正在三人手忙脚乱的时候,让他们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一只庞然大物从高空飞落,凤身火眼,全身银白色羽毛,流光溢彩,最特别的是,竟长有三足!

鹔鹴!

鹔鹴挥动双翅,带起巨大的厉风,同时,细长的鸟颈高高扬起,发出一阵阵清鸣。

三人站立不稳,被吹得东倒西歪,同时在鹔鹴摄魂术的攻击下,个个嘴角带血。

“我们三人一起用法宝攻击!”冰阳大喝一声。

吾离双剑感应到巨大的危险,双双光芒大盛。晋满从怀中又甩出一个黑色的小盾,迎风而涨,飞到三人前方,将鹔鹴的清鸣隔断。三人纷纷神色一缓。

刹那间,三人的法宝已飞到鹔鹴跟前。顿时紫、青、绿三色光芒交错,形成光幕,向鹔鹴步步逼近。鹔鹴一时间竟被威压逼得连连后退。

鹔鹴大翅一挥,立即稳住身形。鹔鹴用火红的双目向三人冷冷扫来,就像神一样藐视匍匐在它脚下的蝼蚁。当看到忤逆它的,竟然是三个不起眼的小东西时,鹔鹴再次仰天长鸣,同时用巨大的鸟爪向三人的法宝狠狠一抓。

转眼间,吾离双剑、碧绿葫芦的光罩砰的一声被击得粉碎。三人法宝七零八落地跌回。同时紫凌三人感到巨大威压迎面而来,周身竟提不起一丝真气,无法再催动武功和法宝,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鹔鹴是上古神兽!我们根本不是它的对手!”晋满苦着脸大喊道:“我们要折在这里啦!”

“鹔鹴已活了上万年,灵智已开,怎么会轻易袭击人类呢?”冰阳不解地问道。

“大概是它觉得我们抢了它的食物吧。”紫凌指着一旁张牙舞爪的大螳螂说。

“那些螳螂是鹔鹴的食物啊?”晋满也望向那群缩在一旁的螳螂,突然又哇哇大叫起来:“哎呀!小螳螂要被风吹下山啦!”

果然,翠绿的小螳螂在鹔鹴扇起的罡风中,纷纷向空地边缘滑去。

大螳螂大急,拼命地向空地的边缘爬去,企图阻止下滑的小螳螂。

一只翠绿小螳螂已被罡风吹到空地边缘,经过几下徒然地挣扎,向万里深空坠去。

令紫凌震惊的一幕再次出现了。

晋满竟然跟着那只小螳螂一起,翻身跳了下去。

“晋满!”紫凌惊得大喊:“你疯啦!你没有真气,会摔死的!”

说完紫凌奋力伸手去拉晋满,却落了空,只能眼睁睁看着晋满向深空落去。冰阳死死抓住紫凌的手臂,怕她也跟着跳下去。

“晋满!”紫凌忍不住捂住双眼,大哭起来。

只听一声清鸣,鹔鹴的声音再次响起。

紫凌止住哭声,睁开双眼,顿时张大了嘴巴,看到了一个怪异的场面。

鹔鹴挥动着翅膀停在半空中,其中一个巨大的鸟爪上,豁然挂着一个人。

一个胖乎乎大脑袋小眼睛的老头,本来红光满面的脸已变得苍白不已,怀里死死抓着一只小狗大小的小螳螂。

“晋满!”紫凌跳起来,破涕而笑:“是鹔鹴救了你呐!”

只见鹔鹴将晋满往空地上一扔。晋满显然已经吓傻了,呆呆地瘫坐在地上。

“看来螳螂不是鹔鹴的食物,而是鹔鹴的朋友。”冰阳走过来拍拍晋满的肩膀:“晋满,你救了小螳螂,所以鹔鹴救了你。”

刚才剑拔弩张的氛围荡然无存。人、鸟、螳螂,瞬间变得友好平和。

鹔鹴幽幽地落在旁边的树枝上,看着三人,鸟目中已然没有了刚才的戾气。

螳螂一家团聚了,小螳螂再次发出嗡嗡的叫声,围绕着晋满,显然已经把他当成了朋友。

晋满是个动物爱好者,他的善举,无意之间化解了紫凌三人的灭顶之灾。

第五章 表决心,往往是因为没有决心

夜凉如水。

紫凌坐在一棵巨大的松树上。松树如此高,月亮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摸到。

这一刹那,仿佛曾经发生过。

只是物是,人非。

紫凌不禁有点枉然。

身后传来晋满和鹔鹴的甜美鼾声。除了鹔鹴的鼾声与它白天的高冷形象不太相符之外,一切都是那么安宁祥和。

冰阳走过来,看到发呆的紫凌,不禁皱了皱眉。

“你在想他?”冰阳也坐下来,淡淡地问。

“谁啊?”紫凌被人看破心事,不禁有点恼怒。

“不要忘了,落英谷,我也在。”冰阳也望向那一轮明月,声音竟带着一丝苦涩。

“以前的事情,我已经全忘了。”紫凌气鼓鼓地说:“以后你也不要再提醒我!”

“从今往后,我只想斩妖除魔,捍卫正道。儿女情长的事情从此与我无关!”紫凌朗声说道,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哦。”冰阳淡淡地回答。

紫凌等了一会儿,冰阳竟没有再答话,不禁有点奇怪:“没啦?”

“没啦。”冰阳转过头望着紫凌,眼神有点飘忽。

“你不相信啊?”紫凌觉得冰阳不像是在支持她的决心。

“不相信。”冰阳轻轻地回答。

一阵无言。

“你为什么要斩妖除魔呢?”冰阳突然问。

“斩妖除魔,是我峨眉的责任!”紫凌想都没想地回答:“正邪两道势不两立。”这个答案是自幼师长告诉她的,自然而然地刻在她的骨子里,成了她的潜意识、她的行动准则。她从来没有想过质疑。

“但是正道也有奸邪之徒,妖魔之中也有良善之辈。”冰阳用一种复杂地眼神看着紫凌。

“妖魔怎么会良善呢?”紫凌不解地问。

“比如螳螂、鹔鹴,也是妖,你觉得它们都该死吗?”冰阳问。

“额,这个…”紫凌一时语塞。

“比如我,出身魔道,你觉得我是坏人吗?”冰阳盯着紫凌的眼睛,继续问道。

“额,你,你不同。”紫凌觉得自己有点混乱了。

“我有什么不同?”冰阳凑到紫凌跟前,轻轻地问。

看到冰阳靠近的脸,紫凌不由得一阵慌乱:“你,你是我徒弟,反正就是不同。”

冰阳重新坐好,轻轻叹了一口气。

紫凌觉得气氛很尴尬,她决定缓解一下。于是问道:“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啊?”

“有!”冰阳很快地回答道,有些出乎紫凌的意料。

“真的啊?快讲来听听。”紫凌一听感兴趣了,仿佛触动了某根八卦的神经。

“我年少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小女孩,一见钟情,不能忘怀。”冰阳说着自己的故事,眼睛却看着紫凌。

“然后呢?”紫凌问。

“没了。”冰阳把自己的眼睛从紫凌脸上移开,淡淡地回答。

“没啦?”紫凌表示很失望。

“晚安。”冰阳站起来,转身离开。

紫凌对冰阳的节奏有点发懵,有些意犹未尽。

冰阳没有回头,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

天才蒙蒙亮。

鹔鹴友善地邀请紫凌三人参观了它的洞府,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鸟巢。

三人失望地发现,没有任何关于吾离双剑功法的内容。

“难道我们理解错了?此鹔鹴并非彼肃霜?”晋满有点气恼。

“应该不会。”冰阳笃定地说:“你们知道鹔鹴以前有个主人吗?”

“鹔鹴那么高冷,它还给别人当过宠物啊?”紫凌惊讶地说,顺便吐了一下舌头。

鹔鹴不满地瞪了紫凌一眼。

“据说是瑶姬。”晋满果然是见多识广。

“没错,传说瑶姬是炎帝之女,神女之身,但是在人间盘桓了上千年。据说鹔鹴就是她的坐骑,瑶姬飞升神界之后它就被留在了人间。”冰阳解释道。

鹔鹴听到冰阳说起它的旧主,一双火目中竟流露出少见的悲伤神色,发出一声清鸣。

“但是这跟吾离双剑又有什么关系呢?”紫凌不解地问。

“瑶姬,是个拥有大神通的人物,但是修习魔功,行事亦正亦邪,颇有威名。她在人间的千年间,所用的武器,就是恪离剑!”冰阳是现在是恪离剑剑主,瑶姬算是他的传承前辈,自然对这段历史很清楚。

“哦!也就是说瑶姬会把吾离双剑的功法,通过鹔鹴传承下来!”紫凌有点崇拜地看着冰阳。

“但是诗里面都说,鹔鹴无言。鹔鹴不会说话,怎么告诉我们功法呢?”紫凌又开始苦恼了。

冰阳沉吟了一下,走到鹔鹴面前,恭恭敬敬地一作揖,手臂一挥。恪离剑突然飞到空中,围绕着鹔鹴跳动不已。

鹔鹴一见恪离剑,突然激动地仰天一声长鸣,仿佛认出了旧友。

鹔鹴一振翅,飞到空中,竟仿佛和恪离剑嬉戏起来。

突然,鹔鹴浑身金光大盛。这时鹔鹴仿佛一分为二,就在原来鹔鹴的旁边,竟然出现一只一模一样的鹔鹴。唯一不同的是,新出现的鹔鹴,貌似虚影,身形缥缈。两只鹔鹴仿佛很久不见的情侣,亲昵地交颈旋转。

而此时紫凌三人张着大嘴,睁大眼睛看着这惊人的变化。

一阵欢快的玩耍之后,两只鹔鹴身形一缓,动作突然变化。两鸟巨翅扇动,上下翻飞,却身形凌厉,气势惊人。更奇的是,望吾剑和恪离剑竟然自行飞到空中,随着双鸟的身形而动。

“快!鹔鹴在演示吾离双剑的剑招!”晋满一声大喊,惊醒了一旁发呆的紫凌和冰阳。

二人大喜,这绝世的吾离剑招,竟以这种神奇的方式展现在他们面前。

三日后,紫凌三人站在贡山下,各自感慨。

晋满,还沉浸在对小螳螂的恋恋不舍中不能自拔。

紫凌非常满意,她的剑招可谓一日千里。

“我们学到的,只是吾离双剑功法一个小部分。”冰阳心事重重地说,“下一步,应该是去寻找其他六部功法。”

“去南山!”紫凌是个执着的人。

冰阳毫不犹豫地给了紫凌一个白眼。

“我觉得应该顺着瑶姬这个线索。”冰阳若有所思。

“也可以从瑶姬的情人入手。”晋满摇头晃脑地说道。

“瑶姬还有情人啊?”紫凌一听到八卦,双眼立即烁烁发光。

“小师父,你昨晚不是说正邪不两立吗?”冰阳望着紫凌,狡黠地一笑:“瑶姬被世人称为魔女,但是她的情人却是个货真价实的正道中人。而且,还和你很有渊源。”

紫凌听冰阳提到昨晚,莫名地脸一红:“和我有什么渊源?”

“她的情人,嘿嘿,可是峨眉的一代宗师萧南!”晋满一生不近女色,但是对这些风月之事竟然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萧南师祖!”紫凌惊叫起来。

神剑萧南,正是上一代望吾剑剑主。他一生嫉恶如仇,威名远播,可惜三百年前陨落,最奇的是,竟无人知道他葬在何处。

“我才不相信,师祖是魔女的情人!”紫凌气鼓鼓地,感觉自己的价值观正在崩塌。

“小师父,世间之事,很难用正邪来划分。”冰阳的表情有点无奈:“只有善恶,无分正邪!”

“只有善恶,无分正邪?”紫凌一愣,竟有点恍惚了。

“萧南身为正道泰斗,却爱重魔女,确实不被世人所接受。所以萧南一生极为矛盾挣扎。据说他死后,其实是和心爱之人合葬在了瑶姬的家乡。”冰阳幽幽地说。

“瑶姬在南疆建立魔教,他们可能就葬在南疆!”晋满一拍脑袋:“去南疆!”

第六章 传说中的蛊毒

南疆,万里苗山。

一家简陋的茶馆里,三个风尘仆仆的人,围在一个破桌子前,狼吞虎咽地吃着米粉。

米粉之辣!

三人流着眼泪,吸着鼻涕,但依然吃得很香。

被辣得满脸通红的女子,一身紫衣,面容清秀,掩饰不住一股英气。

“好吃!再来一碗!”女子抹抹嘴,赫然正是紫凌。

冰阳笑笑地看着紫凌。吃货的快乐真是简单。

他们三人此时已经深入南疆苗岭腹地,瑶姬的下落还是没有头绪。

苗山苗寨中大多苗人,都以瑶姬为尊。但是却没有人知道瑶姬的所葬之处。

三人有点气馁。

幸亏有酸汤鱼、菠萝饭、酸辣粉各种美食,安慰他们受伤的耐心。

酒足饭饱之后,一个苗族小姑娘走过来,一身苗银叮叮当当,大眼睛忽闪忽闪很是可爱。

她看到紫凌,有点吃惊:“小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紫凌被她逗笑了:“小妹妹,你真有眼光!”

冰阳忍不住笑出声来。

紫凌狠狠地瞪了冰阳一眼,又继续逗着小姑娘:“小妹妹,你知道瑶姬吗?”

“知道啊!神女瑶姬!”小姑娘脆生生地答道。在苗人的眼中,瑶姬不是魔女,而是神女。

“那你知道神女死了以后,葬在哪里了吗?”紫凌继续问道,虽然她并没有抱什么希望能从一个小孩口中知道答案。

“知道啊,她就葬在魂归。”小姑娘答道。

“魂归!”三人异口同声地大叫。

不知魂归处。原来就是指的瑶姬的所葬之处!

三人欣喜若狂,转瞬又被一盆冷水浇醒了,魂归竟然在巫苗之地。

巫苗之地,在苗山深处,民风彪悍,巫术盛行,各种毒虫猛兽,让当地苗人都不敢轻易靠近。

茂密的丛林小路,青苔上斑驳的阳光与溪水跳跃的闪光交错辉映。两旁是修长的绿藤和五光十色的奇花。林中潮湿而静谧,只能听到水声、虫声、鸟鸣声。

还有晋满哇哇的乱叫声。

此刻的他双手红肿,泛出古怪的紫色。

“我不高兴!”晋满大声嚷嚷:“太不友好了!竟然对我下毒!”

“谁对你下毒啊?”紫凌此时也一脸狼狈的样子:“是你自己要去摘那些奇怪的果子。”

“这种果子叫百灵果,千年难遇的灵药!谁知道这个鬼地方的百灵果怎么就有毒呢?”晋满愤怒地挥舞着他的紫色胖手。

“巫苗之地,你还敢到处沾花惹草的!”冰阳强忍着笑意:“这里很古怪,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太阳落山前我们必须赶到大旻寨。”

“听说大旻的苗人是魔教后裔。我们会不会有麻烦啊?”紫凌有点担心。

“我宁愿和魔教的人在一起,我也不要待在这个毒树林里!”晋满强烈要求立即启程。

但是,着急的时候,必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在紫凌的英明领导下,三人在密林中晃荡了半天之后,又一次成功地迷路了。

偏偏此时阳光一收,树林里出现了诡异的浓雾。

“大家不要走散了!”冰阳沉声说道。他一把把紫凌拉倒自己身后,小心翼翼地向浓雾深处走去。

紫凌和晋满跟着冰阳,哆哆嗦嗦地向前走着。林中安静得可怕,虫声鸟声突然都消失了,只听到三人的脚步踩在松针上的沙沙声。

紫凌面色苍白,感觉到令人窒息的压抑,手心竟然隐隐渗出冷汗。

冰阳突然握住紫凌的手,似笑非笑地问:“害怕了?”

“哼!谁说我害怕了!”紫凌甩掉冰阳的手,努力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看!那是什么!”晋满突然大叫起来,指着前方浓雾中,隐隐出现的一个巨大黑影。

冰阳上前一步,将恪离剑持在手中,剑尖一指前方黑影,灼灼的青光在白雾中分外耀眼。

这时周围的浓雾突然如它们诡异出现一般,又诡异地消散开去。

三人这才发现,那黑影竟是一尊巨大的石像。

石像衣襟飘飘,宫装云髻,眉目如画,竟是一个绝色女子!

但这倾城倾国的容貌之中,却有一丝忧愁和清冷。

“瑶姬!”冰阳盯着石像,脱口而出。

“难道瑶姬就葬在这里?”紫凌觉得自己的运气好得有点难以理解。

三人环顾四周,却并没有发现墓碑。周围空荡荡的,离石像不远处,孤零零地刻着一行字:

多情皆自苦,

江山空余恨。

冰阳若有所思地说:“这石像,惟妙惟肖。雕刻这石像之人,一定是极熟悉瑶姬。但这两句诗,却仿佛充满了遗憾。”

“好奇怪!”一旁的晋满盯着石像,揉揉眼睛,惊讶地说:“我是不是眼睛花了?这个石像好像活了!”

话音刚落,一阵低沉的声音滚滚而来:“无知小辈!找死!”

巨大石像的眉眼竟然发生变化,变得阴厉可怕,眼神却依然空洞。

“前辈可是瑶姬?”冰阳向石像一拱手。

“哈哈哈,瑶姬?”石像却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仿佛带着一丝悲凉:“瑶姬已死。我不过是她的一丝残念,盘桓人间,只为代替瑶姬守护这万里苗山!”

“前辈,我们无意冒犯。只求前辈赐教吾离双剑功法。”紫凌恭敬地说。

“吾离双剑?”石像低头看了看紫凌,仿佛陷入了回忆。突然,石像面色一厉,尖喝一声:“什么理法?什么道义?统统都是骗人的东西!执望吾剑者,都要死!”

说完,石像举起巨大的手掌,一道黑色浓烟滚滚而出,竟然向紫凌击去。

紫凌大吃一惊,慌忙一挥望吾剑,御起紫色剑光,准备抵挡黑烟。

冰阳突然拉住紫凌手臂,大喊一声:“快走!”

两人刚一闪开,黑烟轰的一声砸到地面,竟然出现一个深坑。更可怕的是,深坑周围,草木发黑,赫然是剧毒的表现。

“魔教的蛊毒!”晋满惊得直咋嘴:“万万不可接触此毒,否则会死得很难看!”

这时,石像的手掌左右交替,又打出数道黑烟,一路追击紫凌和冰阳。

晋满一声低喝,腾空而起,甩出自己的碧绿葫芦,向石像面部击去。

石像一掌收回,扫向迎面袭来的葫芦,另一掌向晋满一拍,打出一道黑烟。

晋满一边躲闪,一边哇哇大叫:“死魔女!死毒妇!有本事你不要用毒啊!”

紫凌和冰阳神色一缓,纷纷祭出吾离双剑,向石像手掌击去。二人的吾离剑招已然纯熟,此刻剑势凌厉,气势非凡。

转眼紫凌和冰阳已持剑飞到石像手掌。二人紫青剑光一闪,竟将石像手掌击断。

石像动作一滞,发出惨厉叫声。石像大怒,大袖一挥,竟然从衣袖中射出密密麻麻的细针。

紫凌和冰阳二人急忙将双剑一收,倒飞而回。而这细针竟向长了眼睛一样,追逐二人而去。

冰阳的轻功果然了得,他护着紫凌,左突右闪,把细针甩在身后。

晋满大急:“我们快撤吧,这个毒妇不好对付!”说罢也脚底抹油似的跟随冰阳遁去。

三人一口气飞出数里,累得个个瘫倒在地。

“奶奶的!一个石像都那么厉害,瑶姬的真人岂不是要逆天?”晋满恨恨地说。

这时紫凌却发现,冰阳面色发黑,全身已经湿透。

“冰阳!”紫凌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受伤了?”

冰阳笑了笑,却突然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晋满上前一看,冰阳肩上,赫然两枚细针深入骨髓。刚才全靠一口真气坚持,才能护着紫凌勉强逃出。

“我又救了你一次,还是记在账上吗?”冰阳望着紫凌,艰难地说。

“这是蛊毒,你会死得很难看的。还记什么账啊?”晋满没好气地说。

“只要你不死,记在账上的我都还给你。”紫凌心中一痛,抱住冰阳,忍不住的热泪夺眶而出。

第七章 人面桃花相映红

大旻寨。

屹立在苗山深处,巫苗之地。横亘数千年,历经风霜,却依然巍峨庄严。

寨中的苗人,相传大部分是瑶姬所创魔教的后裔。魔教虽已灭亡三百年,但当年杀伐残暴的酷名仍在。因此人们普遍认为大旻寨的苗人都是凶狠暴戾之徒。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这里长年与世隔绝,却男耕女织,民风淳朴,鸡犬之声相闻,其乐融融。

突然到来的三个人,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一个紫衣女子,本来英姿飒爽,此时却犹如丢了魂一样。一个胖胖的老头,满头大汗,背上还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

正是紫凌三人。

三人一出现,寨中的苗人纷纷围了过来。

“这个人是中毒了吧。”一个老妇热心地说。

“大娘,可有解毒之法?”紫凌着急地拉住老妇。

“蛊毒难解,只有去求我们的大长老。”苗人们纷纷指着山坡上一座古朴的阁楼。

在苗人的簇拥下,三人向长老居所赶去。

入夜,紫凌和冰阳已在大旻寨的禁地之中。

这禁地,其实是一处温泉。

万物相生相克,到处是剧毒之物的苗山之中,却偏偏存在这一处可解百毒的灵泉。

据慈眉善目的大长老所说,冰阳需要在这灵泉中待上七天,所中之毒才能化解。但是每逢阴冷天气,还是会受到余毒的锥心之痛。但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紫凌陪冰阳坐在温泉中。

冰阳已经清醒,却依然气息虚弱。

“你说这瑶姬不是萧南师祖的情人吗?她怎么会袭击我呢?”紫凌仍然心有余悸。

“可能是嫉妒你长得比她漂亮。”冰阳盯着紫凌,幽幽地说。

“没有正经。”紫凌瞪了冰阳一眼。

“你可记得自己的承诺?”冰阳突然问。

“承诺?”紫凌一脸迷茫。

“你说只要我不死,你就把记在账上的都还给我。”冰阳紧紧盯着紫凌的眼睛,似笑非笑地问:“你打算怎么还呢?”

紫凌被冰阳盯得一阵慌乱,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还,还没想好。”

此时温泉中雾气蒸腾,紫凌长发微湿,双颊微红。

冰阳不禁看得呆了,心中仿佛有一把烈火。

他一把将紫凌拉到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

紫凌吓了一跳,惊慌地抬起头。

紫凌感觉一阵眩晕,但她很快冷静下来,一把推开冰阳。

冰阳好像也冷静了,有些慌乱地看着紫凌。

紫凌脑中一片混乱,只想赶快逃走。她迅速地从温泉中跳出来,顾不得衣服还滴着水,头也不回地跑出温泉所在的山洞。

冰阳大急,顾不得身体的痛楚和虚弱,追了出去。

紫凌头脑一片空白,毫无目的地往林中跑去,山中冷风一吹,她感到冷得刺骨。

身后突然有人用力把她一拉,她不得不停了下来。

身后那人正是冰阳。

“紫凌,”冰阳显得很迟疑:“对不起。”

紫凌没有答话,还在努力地平复自己的混乱。

冰阳见紫凌没有说话,慌张起来:“你不要走。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他吸了一口气,有些痛苦地说:“我别无所求。只希望留在你身边。”

紫凌有些黯然,心里一软。她也吸了一口气,装出轻松的模样说:“我差点忘了,你是中了蛊毒,神志不清了。我是不会和一个病人计较的。放心吧!”

说完,紫凌转过身,大大咧咧地往回走去。

冰阳心中一阵刺痛,默默的跟着紫凌走在月夜下。

晋满也不理解,剩下的六天,竟是自己陪着冰阳在温泉里度过,而没有见到师父紫凌的身影。

七天后,冰阳走出禁地,山洞外面喧闹的声音吵得他有点头晕。

大寨寨门前的巨大广场上,燃起了篝火,在夜空下显得格外妖艳。

男女老少穿着色彩斑斓的衣服,围着篝火又唱又跳。紫凌和晋满赫然混在其中,没心没肺地欢乐着。

紫凌看见冰阳走出山洞,神色有些不自然。她扭扭捏捏地走过去:“喂!你活过来啦!”

冰阳按捺住自己心中翻涌的情感,笑得有点僵硬:“嗯,活过来了。”

紫凌笑靥一展:“快来!今天是苗人的花山节,好多好吃的!”

看到眼前这个活蹦乱跳的紫凌,冰阳不禁有点淡淡的忧伤。他轻叹了一口气,跟着紫凌走到了广场上。

苗人的花山节,热闹非凡,主要用来祈求丰收和健康。到了夜间,年轻人则会对歌起舞,寻找自己的意中人。如果遇到喜欢的人,他们甚至会互赠礼品,互诉衷肠。

冰阳很快就收到了一大堆礼物。

有腰带、香包、水果,都是貌美如花的小姑娘红着脸塞给他的。

冰阳高大挺拔,剑眉星目,俊朗不羁,确实如紫凌所说,招桃花。

此刻的他,有点不明就里,无可奈何。

晋满颠颠地走过来,无比的羡慕:“冰阳!你有那么多好东西!你真是人见人爱啊!”

紫凌看到冰阳抱着的大堆礼物,愣了一下,脸色一变:“哼!他这么讨人喜欢,就让他留在苗寨好了。”说完竟转身走了,连平时最喜欢的烤鱼也没能留住她。

“喂,师父好像生气了。”晋满有点迷惑地说:“你有麻烦了!”

谁知冰阳却露出狡黠的笑容,他把礼物全部塞给晋满,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师父生气,我很开心。”

桃花,纷纷扬扬,飘飘荡荡,散落到篝火旁男女老少的头发上。

花山节,果然是浩荡的桃花将满山遍野都铺满的日子。

花下的大旻寨,因为简单的欢乐而欢乐。

百年前的腥风血雨,被这一地落花洗刷得不留痕迹。

什么仇恨,什么刚强,都被柔化得异常温暖平和。

篝火旁的男女老少,红扑扑的脸,把周围的花雨,映衬得更加绚烂。

红着脸的,还有招桃花的冰阳,和生闷气的紫凌。

两人都有些惘然。

人生中,总有一些地方,开满了桃花。

这些桃花,开在心中的某个角落,明艳艳,热腾腾。

这些桃花,让人的心,变得有所依靠,有所安放。

每每回忆,便是满满的欢喜。

值得让痛苦淡忘,让一生漫长。

第八章 天下本无正邪,庸人自困扰之

第二天,按照大长老的指引,紫凌三人向离大旻寨不远的魂归行去。

魂归,其实是一道山谷。终年云停雾锁,行人断绝。

传说瑶姬就葬在魂归,但是只有包括大旻在内的少数苗人知道这个秘密。

瑶姬在南疆建立魔教,历经千年,却在三百年前悉数被灭,只剩下大旻苗人作为魔教后裔,安居乐业地隐居在这苗山之中。令人唏嘘感叹。

但此时走在山路上的紫凌三人,却惴惴不安。

瑶姬石像的威力他们还记忆犹新。

瑶姬突然对望吾剑发难,让他们感到很困惑,也对探访瑶姬安葬之地充满了担忧。

“那个臭毒妇,不会又留下什么厉害的鬼东西来招呼我们吧!”晋满嘟着嘴,表示很不高兴。

“没事的,最多就是把你毒成个粽子,然后我们把你放温泉里泡七天,放心啊!”紫凌安慰人的功夫,让人吐血。

正说着话,只听砰一声,晋满竟然捂着头大叫起来。

冰阳忍住笑:“你走路也能撞树上啊。”

“你才撞树呢。是鬼打墙!”晋满大声嚷嚷。

三人走近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横在他们面前的,竟是一面透明的墙,墙内的景物,隐隐绰绰。

三人架起剑光飞到高空,发现这道透明墙范围之广!竟像一个水晶罩子罩住了整个山谷。

“这可能是一个法宝,保护着魂归。”冰阳沉思着:“难怪山谷外没有人守卫。原来瑶姬根本不用担心有人来打扰。”

这边晋满已经掏出七、八样法宝,叮叮咚咚地对着水晶墙一阵乱凿。

电光火石之后,水晶墙纹丝不动,连一条浅浅的痕迹都没有。

晋满有点尴尬:“臭毒妇,你以为我想进去啊?嘿,我就不进去!气死你!”

紫凌唤出望吾剑,持在手上,也打算对着水晶罩使用一点暴力。

望吾剑刚一接触墙面,忽然金光一闪,紫凌竟然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紫凌!”冰阳大急,立即抽出恪离剑,追上前去。结果冰阳也消失在晋满的眼皮子底下。

“喂!你们两个,带上我啊!太不厚道了!”晋满着急地又蹦又跳,却无计可施。

水晶墙内。

竟然别有洞天!

到处古树参天,鸟语花香,远处隐约露出小桥流水,飞檐楼阁。

紫凌和冰阳惊讶地张着嘴,样子傻傻的像刚进城的乡下人。

两人边走边看,啧啧称奇。

“咦?竟然有人进来!”旁边的花圃中突然响起浑厚的男声:“看来是旧友啊!”

紫凌吓了一跳,慌张地拔出望吾剑,横在身前。却惊讶地发现,望吾剑黯淡无光,竟然无法驱动。

“哈哈哈,望吾!”浑厚的男声再次响起:“好久不见了!”

说罢,一个中年男子从花圃走出来,一身灰色长袍,手里却拿着一把花锄,仿佛正在修剪花草。

这个男子面如冠玉,气质儒雅,此时正笑吟吟地看着望吾剑。

“前辈!您认识望吾剑?”紫凌对这个慈眉善目的男子大有好感,有一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冰阳却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我们是来拜访瑶姬的。您知道她葬在哪里吗?”紫凌怀疑这个男子正是瑶姬的守墓人。

“你们来拜访拙荆?”男子仍然微笑着。

“拙荆?”紫凌和冰阳惊得下巴要掉下来了。

“前辈是,神剑萧南?”冰阳沉声问道,却突然拔出恪离剑,剑尖指向男子:“你撒谎!萧南前辈三百年前就已经陨落!你到底是谁?”

“哈哈哈!”男子突然仰头大笑,周身赫然金光大放,一阵巨大威势四散开来。

望吾剑突然从紫凌手中飞出,盘旋在男子身前,竟发出阵阵悲鸣,仿佛认出旧时主人。

“您真是萧南师祖!”紫凌不再怀疑,惊喜地上前,恭恭敬敬地一作揖。

冰阳却惊异万分,仔细打量这三百年前,名动江湖的人物。这才发现,这个男子,身形虚无,气息散而不凝。

“前辈,您不是活人吧。”冰阳迟疑地问。

紫凌一听,吓得像个兔子一样蹦起来,滋溜一下缩到冰阳身后。

“这位小友眼光如炬。”萧南对着冰阳露出赞赏的表情:“老夫确实在三百年前就已经在此处坐化。你们所见到的,不过是老夫的魂魄罢了。”

一个魂魄竟还有如此大神通威势,神剑萧南确是一代枭雄。

“前辈,晚辈刚才无礼了。”冰阳恭敬地一拱手。

“小友气度非凡,将来造化必定在老夫之上!”萧南似乎非常喜欢冰阳。

“师祖,您是峨眉宗师,怎么会在这南疆坐化呢?”紫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又恢复了对萧南的亲近感。

萧南脸上笑意突然一滞,有点悲切地长叹一声,幽幽地说:“你们不是来拜访拙荆吗?我带你们去见她吧。”

紫凌二人一惊,难道瑶姬也没有离开人界?

两人之前断了瑶姬石像的手掌,此时有点心虚地跟在萧南的身后,向不远处的楼阁走去。

一座精致优雅的小阁楼,坐落在一棵古树下,门前是一条小溪,溪中竟还有鸭子嬉戏。

一派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模样。

萧南推开阁楼的竹门,木桌竹凳,青灯绿帘,一副平凡夫妇长相厮守的景象。

三人走进里间,终于看到了瑶姬!

那个有着绝世容颜,性情乖僻,被世人称为魔女,却被正道泰斗爱重的女子。

瑶姬双眼微闭,黑发如云,唇如含樱,面若桃花。

但是她此时却睡在一口冰棺之中。

“这?”紫凌不解地望着萧南。

“拙荆三百年前,正是死在老夫的剑下。”萧南望着瑶姬的脸,幽幽地说:“这是老夫在北地寻到的万年寒冰,可让她的肉身不朽。”

紫凌和冰阳面面相觑,这一对爱恨交缠的旷世奇才,世人对他们的恩怨情仇有着诸多猜测。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悲伤的结局。

难怪瑶姬石像对望吾剑主有着这样大的怨恨。

“我和瑶姬,也是吾离剑主,当年其华灼灼,正如现在的你们。”萧南望着紫凌和冰阳,感慨地说。

“瑶儿虽是魔教,却本性善良,我与她,早已情根深种。”萧南望着瑶姬,眼神中满是怜爱。“可惜,老夫当年,受困于正邪不两立的迂腐观念,一生痛苦挣扎,不能和她厮守。”萧南脸上,逐渐流露出悲凉的神情:“现在想起来,真是愚蠢至极啊!”

“后来魔教逐渐被正道所灭。瑶儿最后一次来峨眉找我,要和我切磋剑招。我哪里知道,其实她那时,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萧南陷入回忆,表情痛苦不堪。

教众被灭,爱人不能相守。当时的瑶姬想必是已经生无可恋。

“我们大战百招,瑶儿故意露出破绽,死在我的剑下。”萧南已经眼角泛泪:“她就躺在我的怀中,说她恨我。”

这最后一句,已然哽咽,萧南闭上眼睛,再也说不下去了。

“所以前辈带着瑶姬的肉身回到魂归,苗山的石像想必也是前辈所刻吧。”冰阳轻叹一声。

“多情皆自苦,江山空余恨。”萧南低声吟诵起自己的诗句,恍如隔世。

“师祖匡扶正道,并无做错。”紫凌想安慰萧南。

“哈哈哈,正道?正道屠杀苗山十万教众,所谓的正道中人,包括老夫,个个满手鲜血。这就是所谓的匡扶正道吗?”萧南的脸色突然阴厉起来:“错!错!错!”

“世上哪有什么正邪之分?只有善恶而已。”萧南竟说出一句冰阳说过的话,令紫凌一阵迷茫。

“老夫大错铸成,已经追悔莫及!”萧南的目光又落在了爱人的脸上:“我只想用余下的时间,和她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但是瑶姬前辈已经死了啊。”紫凌有点着急。

“生死算什么,现在什么都阻挡不了我们了。”萧南淡然地说。

“师祖你肉身已经坐化,强行将魂魄留在人间,不入轮回,魂魄终将会彻底消失的。”紫凌不想萧南是这样魂飞魄散的结局。

“瑶儿一生所愿,就是和我相守。即使我魂魄消散,能和她相守数百年,我也绝不后悔。”萧南淡淡地说。

他又转过头,望着紫凌和冰阳:“年轻人,吾离双剑,注定一世交缠。希望你们不会走我的老路,直到失去,才懂珍惜。”

冰阳不禁望向紫凌,心中黯然。

一日之后,冰阳和紫凌才又重新出现在水晶罩的外面。

晋满气得直跳脚:“你们在里面有吃有喝,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喂蚊子!”

但发现紫凌二人神色忧伤,晋满吓了一跳:“师父,不会是那个毒妇又欺负你们了吧。”

“哎,没有为难我们。昔人已经尘归尘,土归土。”紫凌叹了一口气,将里面的所见所闻告诉了晋满。

晋满咂咂嘴,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所以说世间儿女情长最是麻烦。天下武功,都有破解之法,偏偏只有这情伤诛心,无药可救。幸亏我晋满没有自寻烦恼。”

冰阳摇摇头,正色道:“萧南前辈已经将吾离双剑的部分功法传授给我们,但是我反而觉得我们离吾离双剑越来越远了。”

“你们得到了功法!”晋满一听,高兴了,裂开嘴笑嘻嘻地:“怎么会离双剑越来越远呢?”

“我也不明白,萧南师祖说,我们还需要心境上的磨练。”紫凌也一副茫然的样子。

三个人的脑袋又开始凑在一起研究棋盘上的那首古词。

“不用说,词上面的线索全是地点。”晋满觉得自己发现了重大的秘密。

冰阳翻了个白眼:“可惜上面的地点我们一个也没有头绪。”

“怎么没有头绪,南山啊。”紫凌气呼呼地,每次说到南山就会被人否定。

“好吧,小师父,我们就去南山。”没想到冰阳竟然同意了。

“额?那我们去哪一个南山呢?”紫凌反而有点心虚了。

“就去最近的那一个。”冰阳笑笑地,有点怜爱地望着紫凌。

第九章 多才多艺,也是交友神器

南山,果然什么都没有。

紫凌三人颓然的坐在山顶的凉亭里,郁闷地吹着山风。

“三位来郊游啊?”一个过路的樵夫,背着一捆柴,走进凉亭:“我们这南山,风景好得很呐!”樵夫无异于在三人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大叔,您知道附近还有其他的南山吗?”紫凌问,准备采用地毯战术。

“南山我就不知道了,我倒是知道有个南山寺。”樵夫回答。

“南山寺!”冰阳一下站起来:“对啊,这个南山,有可能不是一座山,而是南山寺。”

东海城,面朝东海,有一个不大的港口,平日里渔船往来,很是热闹。

南山寺,就在离港口不远的山坡上。依山而建,规模不大,平日里香火并不是很兴旺,甚至有点冷清。

紫凌三人已经连续吃了三天的斋饭,口里快要淡出鸟来。却还没有发现任何和吾离功法相关的线索。

寺中倒是有一个依阁听海楼,是个有趣的地方。

其实就是一个七层高的阁楼,却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在阁楼上,可以看到浩瀚的东海,听到潮水的声音。

更有趣的是,阁楼上有个有趣的和尚。

这个和尚叫昙妙大师,虽说是大师,其实很年轻。

不但年轻,而且很秀美。

不但很秀美,还多才多艺。

他每天黄昏的时候,就会在依阁听海楼上弹古琴。琴声悠远动人,悲凉婉转。

紫凌这个时候就会颠颠地跑去听琴,脸上挂着花痴的表情。

冰阳觉得很不爽。

“这么年轻,又有才华,遁入空门太可惜了。”紫凌这样说。

冰阳狠狠地瞪了紫凌一眼:“你喜欢听琴啊,那我去学琴。”

于是冰阳每天和紫凌一起出现在依阁听海楼,表面上是去学琴,实际上是去生气。

第三天,听琴的人又多了一个。

这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昙妙大师的身后,连紫凌和冰阳也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

昙妙大师一曲终了,已经天色昏黄,海上新月初升。

“大师一曲潇湘水云,曲中春江明月,一叶扁舟,一点渔火,让人好生向往!但是曲调又似乎幽怨呜咽。仿佛扁舟上的人孑然一身,形影相吊,正在苦苦等待什么人吧。”这个站在昙妙大师身后的人幽幽地说话了。

紫凌和冰阳吓了一跳,站起来盯着这个说话的人。

这个人竟是一介中年书生,气质儒雅,却是面色蜡黄,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昙妙看到此人,也是一愣,但随即微笑着向着来人一作揖:“施主精通音律,对贫僧刚才所弹之曲,理解颇为通透,真是贫僧难得的知音啊!”

紫凌和冰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听了三天琴,除了觉得好听之外,实在没有听出什么月,什么舟,什么人的。

书生也露出欢喜的模样:“大师琴艺高超,世间罕有,杜仲能听到大师弹琴,真是三生有幸。”

这个自称杜仲的书生又接着说:“在下平时喜欢吹笛,不如请大师指点一二。”说罢竟然从腰间取出一支玉笛,走上前来,自顾自地吹奏起来。

杜仲确实也是个音律高手,笛声悠扬凄美,竟与昙妙不相上下。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杜仲、昙妙二人相见恨晚,互相切磋。完全忘记了紫凌和冰阳的存在。

紫凌二人讪讪地离开依阁听海楼。紫凌气呼呼地批评昙妙大师是个喜新忘旧的人,但还是每天去听琴不误。

只是接下来的两天,古琴独奏变成了琴笛合奏。

第三天,昙妙突然来拜访紫凌三人。

“三位施主已经在敝寺一段时间。敝寺今日将有佛法仪式,不便接待外人。还请施主今日离开吧。”昙妙温言细语地说。

紫凌一脸失望,刚要说话,冰阳一拱手:“一切听大师安排。我们先行告辞。”说完竟拉着紫凌和晋满走了出去。

紫凌很不高兴:“为什么赶我们走?那个杜仲怎么没走?”

晋满有点奇怪:“佛法仪式?怎么没有听其他和尚讲呢?”

“昙妙是故意赶我们走的。”冰阳眨眨眼,神秘地说:“这个昙妙有古怪。”

紫凌一听很着急:“那我们不能走,万一昙妙大师有难呢?”

冰阳很郁闷,简直想跳起来咬紫凌。

昙妙果然有难。

他故意赶走紫凌三人,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大限已到。

他和杜仲站在依阁听海楼上,落日的余晖把二人的背影照得血红。

二人正在合奏,一曲如山之雄浑,水之幽深。

一曲终了,二人不禁抚掌而笑。

“昙妙大师,琴艺绝然于世,杜仲一生难忘!”杜仲向昙妙一拱手。

“你我二人惺惺相惜,视彼此为知音。只可惜三日太短,贫僧深为惋惜。”昙妙望向杜仲,表情颇为遗憾。

“杜仲得一知音,此生无憾!只是这支玉笛,今后再无琴声与之相伴。又留它何用!”说罢,杜仲竟然把手中的玉笛折断!

“哈哈哈,杜兄说得对!我这古琴,没有杜兄的笛声为友,也没有必要独存于世了!”昙妙说完,竟一掌拂去,顿时琴弦寸断。

杜仲的脸色顿时阴厉起来:“妖孽!你我二人俗世缘分已断。你就速速受死吧。”

说完,杜仲竟一掌向昙妙袭来。

昙妙却淡然一笑,飞身跳下依阁听海楼。

杜仲见一击不中,立即追逐昙妙飞出阁楼。

二人一个逃,一个追,向寺院后山而去。

躲在阁楼下的紫凌看了大吃一惊,平日里文文弱弱的昙妙大师,竟然有如此轻功。

正在紫凌发愣的时候,冰阳一拉紫凌道:“快走,跟上去。”

紫凌三人也立即飞身而去。

转眼到了后山塔林。

昙妙停了下来,空地上竟有一口古井。古井深不见底,冒着森森寒气。

杜仲冷冷地说:“你何必逃呢?”

昙妙凄然一笑:“我不是逃,我只是想再看一眼这口井。”

杜仲点点头:“你已经看到了,现在可以安心了吧。”说完,手中祭起一面铜镜,白光大放,向昙妙激射而去。

昙妙双手一挥,周身突然腾起一圈青光,将自己团团围住。抵抗铜镜的白光。

杜仲大喝一声,一手又甩出一个金色的符纸,向昙妙的青光拍去。

金色符纸一接触昙妙的青色光罩,光罩竟然渐渐碎裂,砰的一声消散开去。铜镜的白光一下打在昙妙身上。

昙妙大叫一声,痛苦地倒在地上。

“昙妙大师!”躲在旁边的紫凌看见昙妙受伤,再也按捺不住,大喊一声,跳了出来。望吾剑随主人心念而动,发出耀眼的紫光,挡住铜镜的白光。

“望吾剑!”杜仲认出望吾剑,惊讶地喊出声来。

冰阳和晋满看见紫凌跳出去,也只能跟着跳了出来。

杜仲一声冷哼:“望吾剑是正道翘楚,阁下既是望吾剑主,为何要助纣为虐?”

“助什么纣?为什么虐啊?”晋满不满地叫起来:“倒是我们看见你在欺负这个和尚。”

“和尚?”杜仲冷冷地说:“你们和他相处数日,竟不知道他是个妖物吗?”说着一指旁边的昙妙。

“妖物?”紫凌惊讶地回头望向昙妙,不禁一声惊呼。

只见昙妙在白光照射之后,手臂、面颊竟生出青色的鳞片,变得诡异可怕。

“哎呀,真的是个妖怪啊?”晋满大叫一声。

只见昙妙艰难地站起来,对紫凌一拱手:“多谢姑娘相助,在下的确是这东海中的蛟妖。”

紫凌也是一惊,结结巴巴地说:“那你,你怎么会在这寺庙中?”

昙妙一声轻叹,有些悲凉的说:“在下的母亲,两百年前被这寺中高僧抓住,镇在这古井之中。在下不忍离去,于是幻化为人,留在寺中。每日弹琴,陪伴母亲。”说完昙妙眼中竟泛出泪光。

古井中突然发出一阵龙吟之声,隐隐透出悲伤之意。

杜仲阴沉着脸,说道:“你等妖物,只会为祸人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说罢,突然双袖一挥,数把金灿灿的飞剑向昙妙打去。

昙妙猝不及防,向后连退数步,突然一咬牙,向古井中跳去。

“你不能跳!”紫凌大喊一声,飞身向前,一把拉住昙妙,自己却被昙妙拖入那古井之中。

冰阳和晋满大惊,双双飞出,去拉紫凌。

经过一番折腾,紫凌和昙妙终于被拖出古井。二人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晋满不禁恼怒,跳起来指着杜仲的鼻子,大骂起来:“你真是死脑筋,你哪只眼睛看到这个小和尚为祸人间了?你要是伤了我师父,我跟你没完!”、

杜仲冷哼一声:“你们身为正道中人,竟然和这些邪门歪道混在一起。”

紫凌顾不得发冷,跳起来,高声说:“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正道邪道,只有善恶之分!”

冰阳在旁边摸摸鼻子,脱下外衣,裹住紫凌,柔声说:“你引用我的话倒是挺顺口。”

紫凌瞪了冰阳一眼,继续对着杜仲说:“吾离双剑,斩妖除魔,但是也不会滥杀无辜!”

杜仲沉吟了一下,朗声说:“几位道友,我今日就放这妖物一马。如果将来我知道这妖物为祸人间,我必定手刃此物!”说罢,杜仲召回金色飞剑,破空而去。

昙妙站起来,向紫凌三人走来,竟一下跪倒在地:“三位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在下身为人子,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受苦。求三位助我母亲脱困!我母子二人从此回归东海,再不入人界!”

听到昙妙得寸进尺,晋满刚想跳起来大叫,却只听冰阳缓缓地说:“我和紫凌最近剑招和心法大有长进,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罢,冰阳手一挥,恪离剑带着一声清鸣夺鞘而出。

紫凌望着冰阳,也将信将疑地祭出望吾剑。

双剑随心意而动,紫青双色交缠,气势果然大盛于从前,风驰电掣地向古井刺去。

只听一声龙吟过后,一个青衣美妇出现在紫青光芒中,与昙妙抱头痛哭。

而那古井,竟然化为一个小小的金碗,落入冰阳手中。紫凌惊喜地发现,金碗上竟赫然刻着部分吾离功法。

蛟妖母子二人,随即遁去东海,从此人世间,再无昙妙的绝世琴音。

第十章 牡丹花下撑死,做鬼也不遗憾

接下来的数月,紫凌三人竟然没有任何进展。

断桥、断桥村、断桥山、野花渡、野花渡镇、野花渡寺,统统都不存在。

紫凌和冰阳的吾离剑法倒是突飞猛进。

晋满也又胖了一圈。

冰阳有点气恼,提出了建议:“我说,我们不如做点正事。”

“什么是正事?”紫凌有点费解。

“享受人生啊。”冰阳如是说。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享受!”晋满表示非常同意。

紫凌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

冰阳笑笑地说:“现在是四月了。”

“然后呢?”紫凌有点不明白。

“正是牡丹花开动京城的时候。”冰阳说:“我们不如去洛阳。”

东都洛阳,政治权利的中心之一。

但是,在普通人的心中,自古花比权利更有吸引力。

四月的洛阳,已经是繁花似锦,人如潮涌。

冰阳感觉有点头痛。

如果不瞪大眼睛紧盯着紫凌和晋满,这两个人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各种小摊小贩堆里。美食、小玩意,应接不暇,紫凌和晋满此时此刻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正在享受人生。

冰阳还是更喜欢看花。

“葛巾紫、大胡红、墨玉、豆绿、白雪……”冰阳一边走,一边给紫凌和晋满二人介绍各种牡丹。

花色缤纷,花香袭人。

紫凌和晋满看得眼花缭乱,吃得肚满肠肥,还大包小包地买了一大堆小玩意。

三人坐在一家茶楼里,深刻地意识到,享受人生,其实也是很需要体力的。

小二端上来一壶牡丹花茶。

冰阳不禁数落起紫凌和晋满:“叫你们来看花,你们就知道吃吃吃,买买买。败家!”

紫凌有点委屈:“喜欢那些个花花草草的,都是些附庸风雅之人。”

冰阳气得有点岔气。

这时,隔壁桌发出了一声轻笑。一个公子打扮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这位姑娘,是个真性情的人。”公子向着紫凌一作揖。

冰阳充满敌意地打量起这个公子。

这位公子一身藏青色长衫,上面绣着明黄色的图案,显得贵气逼人。他皮肤白皙,面容俊美,气度儒雅,一双眼睛笑笑的,却流露出一种让人看不透的神色。

“纨绔子弟。”冰阳心中暗暗地想着。

公子丝毫没有察觉到冰阳的敌意,竟自顾自地坐了下来,眼睛还是望着紫凌,说道:“几位是从外地来洛阳吧。”

“是呀。”紫凌点点头,对公子一点都不反感。

“其实洛阳除了牡丹花,确实还有很多好吃的。我这里有好多点心,请姑娘尝尝可好?”公子微笑着说。

“好好好,尝尝,尝尝。”晋满一听,突然大声地抢着回答。

公子站起身来,从隔壁桌端来两盘制作精致的点心,殷勤地放在紫凌面前,说道:“这个是鸳鸯果,这个是牡丹酥,都是洛阳有名的小吃。”

紫凌和晋满盯着点心,眼睛闪闪发光,飞快地拿起筷子,就准备下手。

冰阳冲着两人大喝一声:“喂,你们不怕有毒啊!”

紫凌一迟疑,有些生气地说:“这位公子热情好客,为了一尽地主之谊,请我们品尝点心,怎么会有毒呢,?”

冰阳忍不住瞪了紫凌一眼,站起身来,对着公子一抱拳:“这位公子,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我们江湖中人,自然行事谨慎些。”

公子一愣,神色一肃,也站起身来,对着冰阳一作揖:“是我大意了。在下对几位一见如故,才贸然前来结交。但是区区薄礼,既然赠与各位,又岂有收回之说。为了打消各位的疑虑,在下不如自证清白。”说罢,公子竟然从腰间掏出一根银针,在面前的牡丹酥上扎了一下。

公子取出银针,举到紫凌三人面前,微笑着说:“各位现在相信在下了吧。”

话音刚落,公子、紫凌、冰阳、晋满全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银针竟然变得乌黑。

“真的有毒啊!”晋满倒吸一口冷气。

冰阳的脸色已经阴厉起来。

只听刷刷两声,公子身边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几个黑衣劲装之人,将公子围在中间,个个表情紧张,低喝一声:“有刺客!”

公子此时,原本俊美的面容,突然阴沉下来,眉宇间竟透出一股杀气。

一个黑衣人,已经将茶楼的老板和小二抓来,一把推在地上。几个黑衣人的长剑出鞘,剑尖指着二人,厉声道:“你们胆敢下毒!”

店老板和小二已经像筛糠一样全身发抖。结结巴巴地说:“小的,小的哪敢下毒啊。”

晋满这个时候突然大叫起来:“你们这是在演哪一出啊?”他又指着公子大声说:“你这个小白脸,我刚才看你就不顺眼,我看就是你想毒死我们。”

围着公子的几个黑衣人,猛地抽出佩剑,指着晋满,大声喝道:“大胆!”

公子突然摆摆手,示意黑衣人放下剑。同时他神色一缓,对着紫凌三人说道:“实在抱歉,让各位受惊了。不是在下想毒死你们,而是有人想要毒死在下。”

紫凌早已经被这复杂的情况搞得目瞪口呆,还举着一双筷子发愣。

冰阳却朗声说:“我相信公子所言。如果公子想要毒死我们,又岂会自己证明点心有毒呢?”

公子对着冰阳一拱手,两人相视一笑,大有冰释前嫌之意。

接着,公子转身向着店老板和小二,冷冷地问:“说吧,是谁指使你们下毒的?”

店老板此时磕头如捣蒜,颤抖着说:“这些点心不是小店里做的,而是你们随行的晴儿姑娘拿过来的。我们真的不知道是谁下了毒啊。”

“晴儿?”公子沉吟道,忽然神色变得有些悲伤,竟然喃喃自语起来:“姑母她,她竟然想杀死我!”

紫凌看见公子有些忧伤的神色,很友好地安慰他:“公子,你不要难过,说不定你和你姑母,是有些什么误会呢?”

公子从悲伤的情绪中缓过来,向着紫凌三人说:“在下姓李,几位如果不嫌弃,可以唤在下为三郎。”他顿了顿,又恢复了刚才儒雅的神色,说道:“今天打搅了各位的雅兴。在下心中难安。不如请各位到在下别苑一叙如何?在下正是在这洛阳城中长大,知道很多好吃好玩的地方,可以给诸位介绍一二。”

冰阳刚想拒绝,就听见紫凌喜滋滋地说道:“太好了,李公子,我正想仔细研究一下那个牡丹酥。走吧,我们去你家吃。”

自称三郎的李公子大喜过望,一扫刚才的阴霾,挥散了围着他的黑衣人,颠颠地给紫凌引路去了。

冰阳对紫凌的自来熟很不满意,只能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

第十一章 大户人家的难言之隐

李公子果然是大户人家出身。

家里的亭台楼阁,蔚为壮观。奴仆婢女川流来往,看到李公子,都异常恭敬。

李公子带着紫凌三人参观了书房、兵器房,还有偌大的厨房。看到了好多从没见过的珍贵食材,晋满不禁啧啧称奇。

一路上李公子和紫凌聊得火热。紫凌给李公子讲了很多这段时间的经历,讲得眉飞色舞,精彩程度堪比说书。听得李公子跟着一惊一喜一悲,完全沉浸其中,浑然不知外物。

冰阳和晋满大眼瞪小眼,无比郁闷。

转眼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李公子的庭院中显得流光溢彩。

李公子在一个水亭中宴请紫凌三人。桌上竟摆了上百种美味珍馐。

晋满咋咋舌,小声地说:“看来李公子不是个普通人啊。”

紫凌不以为然:“朋友嘛,不分贵贱。”

李公子有点感激地望着紫凌,说道:“多谢几位能把三郎当成朋友。三郎自小,身边只有敌人,或者互相利用的伙伴,从来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

说罢,李公子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自嘲,又仿佛有一种悲凉之态。

紫凌有些同情地望着李公子,不解地问道:“你没有父母或者兄弟姐妹吗?”

李公子脸上的悲凉之色更重了,他轻叹了一口气:“我既有父母,也有兄弟,但是在我的家族中,没有任何亲情可言。父母与子女之间会勾心斗角,兄弟手足之间会兵戎相见。”

紫凌听了很惊讶,说道:“你们大户人家,果然是复杂。我们平常人家,谁不是母慈子孝,兄友弟亲,其乐融融的。”

李公子听了,脸上的竟流露出一种羡慕的表情,他望着紫凌,认真地说:“我何尝不知,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出生在普通人家,碌碌一生,却能享尽天伦之乐。”

看到这个表面繁花似锦,却内心孤寂的李公子,紫凌不禁有些同情,说道:“难道你的家中,就没有对你友善的人吗?”

李公子沉吟了一下,仿佛有些纠结地说道:“其实,在下的姑母,以前对我很好的。”

他仿佛陷入了回忆,继续喃喃地说:“姑母智通古今,才可济世,文学武功,都不输男子。她一直是三郎心中的大英雄,大豪杰。她对我而言,亦师亦友。而姑母对三郎,也一直照顾有加。”

李公子的表情变得阴晴不定,继续说道:“她曾经和我并肩战斗,让我从泥潭之中,直上云霄。但是现在,我和她却不能在云霄之上并肩。很多人,可以共患难,却难以共富贵。”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有点痛苦地说:“今天,你们都看见了,她竟然想杀了我。”

说罢,李公子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紫凌正想说点什么来安慰李公子。

突然一阵疾风过后,竟从水亭的屋顶上跳下几个人来,个个黑衣蒙面。

宴席上的几个人都惊住了。

其中的一个蒙面人大喝一声:“拿命来!”

只见寒光闪过,几个蒙面人腾空而起,手持刀剑向李公子方向劈去。

站在水亭外的侍卫们,大惊失色,纷纷抽出长剑,向蒙面人攻去。

一时间,不怎么宽敞的水亭之中,塞满了各色人等。

刀光剑影之中,连紫凌等人围坐的金碧辉煌的桌子都被劈成了两半,可惜了那一桌倾城倾国的美食,都散落在地上。

晋满气得哇哇大叫,跳着脚叫骂:“你们什么时候来打架不好,非要挑老子吃饭的时候来!”

晋满的恼怒显然没有任何效果,两方的人还是缠斗在一起。

显然蒙面人一方来的都是高手,几人身形凌厉,招式毒辣,很快占了上风。

其中一个蒙面人脚尖一点地,从混战在一起的双方中飞身而出,向李公子方向攻来。

李公子身边的两个侍卫向前一步抢出,护住李公子,手持长剑挡住攻来蒙面人的攻击。

谁知这个蒙面人动作异常灵巧,手中一把软剑,竟然游刃有余,左突右击之下,竟将两个侍卫的长剑缠住。蒙面人向后一扯,侍卫的长剑竟脱手而出。失去武器的两个侍卫,转眼之间就软软地倒在地上,二人脖颈之上,赫然一道深深的血痕。

这个蒙面人,竟是个用剑的高人!

蒙面人软剑一指,正对着已经失去侍卫防护的李公子。

蒙面人一声冷笑,挥剑就向李公子心口方向刺去。这一刺,显然要一击而中,不留余地。

李公子看见敌人势如破竹,已经心惊不已,现在看见自己命悬一线,他的一颗心,反而轻松了下来。他想起这些年来的挣扎求生,现在这个结果,对自己来说,可能反而是个解脱。

于是他闭上眼睛,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瞬息之后,李公子期待的那一剑,却迟迟没有刺过来。

李公子有些奇怪,睁开眼睛,仔细一看。

只见一把闪着青色光芒的长剑,悬在半空中,转瞬就将蒙面人的软剑绞得粉碎。

蒙面人大惊失色,显然从来没有见过可以自行飞行的宝剑。但是蒙面人很快冷静下来,一伸右手,向李公子颈部抓去。

正在这时,只见一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蒙面人欺身而来。

此人一身黑衣,正是冰阳。

冰阳轻轻用手一挡,蒙面人的右手就像断了一样,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冰阳反手一扭,蒙面人就被控制住,无法动弹。

李公子松了一口气,抬眼向水亭里望去。

其余的蒙面人,也纷纷被晋满和紫凌击倒在地。

李公子走向差点要他性命的蒙面人,伸手将蒙面的布扯掉。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这个蒙面人,竟是个面容娇艳的女子。

李公子却好像早已经知道,轻叹一声:“晴儿,果然是你!”

这个叫晴儿的刺客,此时低下头,竟嘤嘤地哭起来:“公子,晴儿对不起你。”

李公子也仿佛很有触动,有些悲伤地对这个女刺客说:“虽然你是我姑母的人,但是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这些年,你一直在我身边,多次救我于危难。我早就把你当成了我最信任的人!”

晴儿也难掩悲伤,说道:“主上对我有大恩,主上要公子死,晴儿不得不从。晴儿本想杀死公子之后,就追随公子而去。黄泉之下,再报答公子的主仆情谊。”

李公子突然激动起来,大声地说:“我姑母,她就这么恨我吗?三番两次要我死!”

晴儿止住哭声,朗声说道:“公子和主上,都是惊才艳艳之人,可一不可二。山中岂容二虎?世间岂容二日?”

她望了李公子一眼,突然提高音量,说道:“公子想要成就大业,必须先发制人,杀掉主上!”

说完,晴儿竟然咬破口中毒药,黑色血丝从嘴角渗出,她软软倒地而死。

李公子转过头去,眼角竟有泪光闪动。

亭中的侍卫陆续将蒙面人处死,又纷纷撤离。

一时间,水亭又恢复了安静。月光洒在水面上,显得无比冷清。

李公子平静下来,转过身,充满了歉意地对着紫凌三人说道:“没想到一天之内,竟然连续两次破坏了诸位的雅兴。都怪三郎连累了你们。”

他又转头望向冰阳,郑重地一拱手:“冰阳,承蒙相救,不胜感激。”

冰阳笑了笑,摸摸鼻子,说道:“小师父说你是朋友,那自然不能见死不救了。”

李公子意味深长地望了望紫凌,说道:“你们是师徒?我还以为…”

紫凌有点不好意思,扯开了话题:“不用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不过你这个姑母,看来是真的要置你于死地了。”

李公子略一沉吟,突然向紫凌三人郑重地一作揖:“李某一是为了自保,二是想要成就一番大业,三位可愿相助?”

冰阳问道:“你想除掉你姑母?”

李公子面色一寒,冷冷地一点头。

冰阳皱皱眉头,说道:“我们武林中人,不便介入你们俗世的纷争。”

李公子难掩一脸失望之色。

但是冰阳又说道:“不过,我们可以以朋友的身份,保你性命无忧。”

李公子大喜,对着冰阳又是一作揖:“三位能保李某平安,已经是李某大幸!”

冰阳又补充:“我还有一个条件。”

李公子仍然沉浸在喜悦之中,说道:“你们的任何条件我都应允。”

冰阳眨眨眼睛,很神秘地说:“我想要你一本书。”

李公子一愣,没有想到冰阳会提出这么简单的条件。他立即说道:“不要说书,书库送给你都可以。”

冰阳微微一笑,说道:“我只要一本,就在你的书房之中,名字叫星零落。”

第十二章 曾经,有一个暴富的机会放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

回到住处,紫凌和晋满挤在一起,仔细地研究起这本叫做星零落的书。

这是一本古诗词抄本,表皮已经发黄。

晋满喜欢研究九宫之术,很快就发现了书中字词排列的古怪。

可以确认,这本书,就是吾离功法的一部分。

紫凌很高兴,忍不住夸奖冰阳:“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那个李公子有这么一本书?”

冰阳翻了个白眼,恨恨地说:“你们两个,一个只看厨房,一个只看帅哥,当然看不见书了。”

紫凌有点脸红,再一次转移了话题:“喂,我们真的要去帮那个李公子啊?”

晋满也凑过来,说道:“那个李公子可不简单,说不定是什么皇亲国戚呢。”

冰阳幽幽地说:“他是当今皇上。”

紫凌和晋满差点岔过气去。

三天后,李公子出现在德化殿前。

他只带了三百亲兵。

紫凌、冰阳、晋满却赫然在李公子身后。

紫凌觉得有点莫名的激动,对即将要出现的李公子的姑母,那位一代奇女子,充满了期待。

但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气势浩荡的羽林军。

李公子的姑母,显然军权在握。

上千人组成的羽林军,在离李公子亲兵十丈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布好阵型。站在前方的,是手持弓箭的弓箭手。

一时间,双方人数悬殊,对比强烈。

羽林军中,突然闪开一条路。

只见一个宫装美妇走了出来。

正是李公子的姑母!

在两军对垒之时,竟然敢一人前来,李公子的姑母果然是胆色超群!

美妇对着李公子高声喊道:“三儿,你真的要与姑母为敌吗?”

李公子泪眼婆娑,对着美妇一拱手:“姑母之恩,三郎永记!但是三郎想要成就大业,望姑母成全!”

美妇冷冷一挥手,突然羽林军中,弓箭齐发,向李公子这边汹涌而来。

紫凌有点头痛。

本来说好,只是保护李公子的安全。但是,面对那么多人的生死,紫凌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因此,密密麻麻的箭雨之下,李公子和他的三百亲兵,竟然毫发无损。

紫凌和冰阳的吾离双剑组成了光幕,挡住了大部分的飞箭。

美妇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李公子的亲兵看到对方一击不中,顿时士气高涨,高喊着向对面的羽林军冲过去。

顿时双方混战在一起。

李公子的亲兵人数虽少,但个个是骁勇善战之辈,皆与李公子一起历经百战。因此以一当十,很快就将对面羽林军杀得溃不成军。

紫凌三人围在李公子身边,寸步不离。

紫凌皱着眉头,权利的欲望,只是少数人的,但是,却要以成千上万人的鲜血为代价。残酷的政治斗争,只是野心家们的一场游戏罢了。

很快,羽林军的首领被擒,剩下的数百羽林军不战而降。

李公子的姑母被带到李公子面前。

她面容绝美,惊为天人,但是一双美目中,有着和李公子一模一样的难以洞悉的深邃。

她虽然被擒,却依然风华绝代,没有丝毫愁容。

她竟然对着李公子笑了起来:“姑母我这一生多次成功发动政变,甚至亲手扶你坐上龙椅。没想到今日,我自己竟然成为政变的阶下囚。真是时也,命也!”

李公子黯然道:“是姑母把侄儿逼入绝境!”

美妇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因为我的身体中,流动的是武氏一族的血液。我向往的是权力!”她突然向李公子正色道:“今日兵败,我毫无怨言,只求皇上赐我白绫三尺!”

李公子慌忙道:“侄儿定会奉养姑母安享天年!”

美妇却冷笑一声:“你是李家子孙,就应该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妇人之仁,只会葬送大好河山!”

说罢,美妇竟然转身决然而去。

李公子含着泪水,向美妇远去的方向深深一拜。

仍然是在那个水亭之中,李公子再次宴请紫凌三人。

晋满终于能安安稳稳地饕鬄盛宴了。他表示很满意。

“今日一战之后,从此政局稳定,国泰民安。三位功不可没!”李公子真诚地对紫凌三人说道。

冰阳淡淡一笑:“希望你能记住今日的承诺,就是天下百姓之福!”

李公子望着三人,认真地说道:“三位可愿意留在我身边,共同治理这天下?”

晋满停下暴饮暴食,好奇地问:“皇上打算安排什么官位给我们呢?”

李公子心中一喜,沉吟一下,说道:“冰阳和晋满前辈,武功高强,可封王侯。”

紫凌觉得很好笑,于是也凑过来:“那我呢?”

李公子深深地望了紫凌一眼,轻轻地说:“紫凌姑娘,可愿意做我的皇后?”

冰阳顿时把刚喝的一口水喷出来。

紫凌红着脸说:“不用了,不用了。我才貌疏浅,不堪大任,不堪大任。”

冰阳正色道:“我们习武之人,志在锄强扶弱,无意栈恋权位。我们一生所求,其实是自由自在,快意江湖。”

紫凌立即点头附和。

李公子听了,竟有些惘然。他呆呆地没有说话,仿佛很有些触动。

半晌之后,李公子才无比遗憾地说:“如果可以选择,我真心希望,能随三位而去,从此仗剑江湖,不问前尘!”

第二日,紫凌三人离开李公子的别苑,远离了这无比繁华的是非之地。

李公子一脸落寞,挥笔写下:“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1]

[1]李隆基好时光宝髻偏宜宫样712-756年

第十三章 幸好,我是自由的

紫凌有点闷闷不乐。

冰阳凑过来,盯着紫凌,幽幽地说:“皇后娘娘,是不是后悔了?”

紫凌狠狠地瞪了冰阳一眼,有些气恼地说:“是啊,哀家现在很生气。我们接下来到底应该去哪里呢?”

晋满此时也不遗余力地高声抱怨起来:“你说这个吾离双剑的创立者,是不是在故意消遣我们?他不好好地把吾离功法写在一本书上,而是要分成七个部分。分成七处也就算了,这些地方还那么难找!”

冰阳摸摸鼻子,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把吾离功法写在一本书上,估计我们就更加不能双剑大成了。”

“为什么呢?”紫凌有些迷茫。

“练成双剑,需要吾离剑主心意相通。”冰阳忽然凑到紫凌面前,似笑非笑地说:“小师父,我们心意相通吗?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紫凌脸一红,向后躲了躲:“不知道,不知道。”

冰阳反而凑得更近了:“你什么时候明白了我的心,双剑就能非同凡响了。”

紫凌的脸更红了,她有点慌乱,但又有点迷惑自己慌乱的原因。

这时晋满一拍脑袋,仿佛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吾离双剑的创造者,现在让你们跑来跑去,其实是想磨练你们的心智!”

冰阳恢复了往日的神色,点点头,说道:“不错,双剑,除了功法,还需要心境上的磨砺。”

紫凌再次陷入愁苦之中:“那我们应该去哪里磨砺心境呢?”

冰阳沉吟了一下:“剩下的线索,断桥、野花渡,都有一个共通点。”

紫凌和晋满神色一振:“是什么?”

“都和水有关。”冰阳说道。

“去海边!”晋满高兴地大声说,立即沉浸到对海鲜的思恋中。

冰阳翻了一个白眼:“你见过什么海上有断桥的?”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说:“江河目标太大。我估计这个线索和湖有关。”

紫凌有点崇拜地望着冰阳:“我就知道,我教出来的徒弟,肯定没问题的!”

冰阳有点抓狂。

接下来的数月,紫凌三人开始寻访大大小小有名字没名字的湖泊。

湖泊,多在深山之中,往往景色绝美。

就像镶嵌在山中的一颗明珠,更像落入凡尘的仙子,淡然回眸,惊鸿一瞥。

紫凌三人虽无所获,但是一路上被这些壮美景色所折服,一直心情大好。

如果不是断桥和野花渡一直没有下落,三人的浪荡简直堪称完美。

西南高山上的一个小镇。

紫凌惊叹着这里的阳光,灿烂烂的,不遮掩,也不过于直白。温暖却不灼热。

天空就像蓝色的水晶,透彻而纯净。

这里的人,温和而直爽,简单而不虚伪,仿佛受到了阳光的影响。人们的脸上,挂着惬意的笑容,享受着这种穷而不困的生活。

这里还居住着一种奇怪的民族。

他们自称为“诺苏”[2]。

这种民族的女子,大多美艳异常,而男子,容貌刚毅俊美。

但是这个民族世世代代居住在深山之中,与世隔绝,还过着狩猎农耕的原始生活。

和任何一种高度保守的文明一样,他们的文明,有着极其鲜明的特点。

他们疯狂地热爱黑色、黄色、红色。

他们的服装,器皿,都描绘着黑、黄、红三色的条纹,显得古朴而神秘。

他们还全心全意地崇尚着火。

当火光映红黑夜,他们就会围着火堆,热情洋溢,饮酒欢歌。

这个民族,有着独立不屈的性格。他们固执地守着自己的家园,拒绝踏入外面的繁荣盛世,也对闯入他们领地的外族人充满敌意。他们的语言和文字独特而繁复,成为他们与外界沟通的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他们有着神秘的宗教。掌握着神的旨意的大祭司,有着判定是非、决定生死的大权。

偏偏这么一个神秘的民族,却引起了紫凌三人极大的兴趣。

因为,据说在这个民族村落之中,有一个很大的湖泊。

据说这个高原湖,水质清澈,犹如美玉,因此得名“琼”。

紫凌觉得既然来到这么一个湖泊旁边,就应该去碰碰运气。

但是怎么接近琼湖[3],三人却有点犯难。

“诺苏族民风彪悍,不好惹啊。”晋满皱着眉头,难得一副苦瓜脸。

“我们去看风景,又不去惹他们。”紫凌觉得这个不是事儿。

“如果有人来你家里看风景,你会不会开心?”冰阳望着紫凌,说道。

“开心啊!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紫凌不以为然。

“但是他们怎么知道你是朋友,还是敌人?”冰阳还是盯着紫凌,笑笑地说:“你告诉他们吗?你知道诺苏话怎么说吗?”

“额,我长得这么好看,当然是朋友啦。”紫凌有点不服气。

冰阳气得有点想笑,他凑近紫凌,神秘地说:“听说诺苏男子,喜欢抢亲。特别喜欢抢你这种长得好看的姑娘回去做老婆。”

紫凌一阵咳嗽。她盯着冰阳,恨恨地说:“那你说怎么办?”

冰阳眨眨眼睛,说道:“不想被抢,首先,你得是某个人的老婆。”

“某个人是谁啊?”晋满觉得很有趣,凑过来问道。

“我。”冰阳笑嘻嘻地说。

两天后,琼湖边,出现三个陌生人。

三个人穿着诺苏人的服装。

其中的女子,面容秀美,却戴着黑色缠头帕,穿着绣着精美花边的拖地长裙。

这种服饰,昭示着这是个已婚女子。

来往的年轻诺苏男子,惊叹于女子的容貌,却慑于女子已婚的身份,不敢造次。

女子旁边一个高大的年轻人,穿着宽大的襟衣,黑色的长裤,青布裹头,额前留着一缕头发,面目英武不凡。他的服饰,也同样昭示着,他是隔壁这个已婚女子的丈夫。

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胖胖的小老头,圆圆的脸上挂着笑容,身上的衣服有些窄小,显得有点滑稽。

他们虽然穿着诺苏人的服饰,却目光游离,有些心虚的样子。

正是紫凌三人。

他们混迹在诺苏人中,偶尔有人来跟他们攀谈,三人只能傻笑着点头,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琼湖!

果然像是镶在巍巍群山中的一块碧玉。

而且是一块巨大的碧玉!

湖面浩瀚无边,波光粼粼,湖水通透,发出幽幽的绿光。

湖边是巍峨的高山,倒映在湖面上。

湖上不时有飞鸟略过。

或是几只渔船。

一派祥和安宁。

紫凌三人慌张的心情放松下来,陶醉在这和风旭日中。

冰阳笑嘻嘻地望着紫凌,打破了宁静:“夫人,你觉得这里有断桥或者野花渡吗?”

紫凌狠狠地瞪了冰阳一眼:“夫君啊,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去找个人问问?”

冰阳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说:“你夫君我,不会讲诺苏话。”

紫凌给了冰阳一个鄙夷的眼神。

晋满跑过来打圆场:“这个湖上没有桥,好像也没有渡口。”

“那可不一定,万一野花渡就在这里,我们可就错过了。”冰阳皱着眉头说。

三人有点郁闷。

语言不通,能找到野花渡的可能性很小。逗留太久,又有被发现假冒诺苏人的危险。

走还是留,三人有点犹豫不定。

正在三人发呆的时候,只听到噗通一声,什么东西落入了水中。

晋满跳起来,大声喊道:“是个女人,跳到湖里去了!”

“人家说不定在游泳吧,你叫个啥!”紫凌对晋满的咋咋呼呼有点不满。

只见女人的身影逐渐没入水中,没有动静了。

紫凌急了,推搡着旁边的冰阳,大声喊道:“快点快点,快去救人!”

冰阳无可奈何地说:“你不是说人家在游泳吗?”

说完,冰阳也不含糊,衣服也没脱,纵身跳进湖中。

一会儿工夫,冰阳抱着一个女人爬上岸来。

这个女人很年轻,她面色青紫,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衣裤,甚至有点破旧。

三人七手八脚地一阵折腾,女人终于醒过来了。

女人茫然地望着三人,说了一句听不懂的话。

紫凌三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明白女人说了啥。

紫凌和颜悦色地对着女人说:“你掉进湖里了,是我们救了你。”

女人一听,露出惊异的神色。

晋满有点着急,哭丧着脸:“完了,小师父,我们的身份暴露了。她不会叫人来抓我们吧。”

这时,女人突然开口说道:“不会的。”

她竟然用的是生涩的汉语。

紫凌很高兴,蹲下身来,对着女人说:“太好了!你会说汉语啊?”

女人点点头,有点虚弱地说道:“以前经常去汉人的地方买东西。”

她奇怪地打量着紫凌三人,说道:“你们是汉人?为什么穿着我们的衣服?”

紫凌不好意思地说:“听说你们不太好客。”

女人解释道:“我们大多数人都是热情好客的。只是你们私自进入我们的地方,可能会被认为是细作,被我们的兹莫抓起来。”

“兹莫?”紫凌有点迷惑。

“就是我们的主子。”女人耐心地解释。

“主子?”紫凌更迷惑了:“你是在大户人家里当丫鬟吗?”

女人的神色变得有点黯然:“不是,我,是连丫鬟都不如的人。”

她沉默了一会,有点痛苦地说道:“我是个呷西。”

“呷西?”紫凌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文盲。

“就是奴隶。”女人低下头,轻声说道。

“哦。”紫凌有点尴尬,她迅速地转移了话题:“那你怎么会掉到湖里去?”

女人沉默了,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良久,她才幽幽地说道:“我们呷西,是主人的财产,没有生的权利。但是,我至少有死的能力。”

紫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女人,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为,为什么要死呢?你看,你们这里的景色那么美。”

冰阳实在听不下去了,也蹲下身来,说道:“你是你们兹莫的财产,你跑出来寻死,会不会被兹莫发现?”

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吵吵嚷嚷的人声和脚步声。

女人慌张地说:“他们来追我了。”她抬头望着紫凌,央求道:“求求你们,救救我。”

冰阳将女人一拉,沉声道:“快走。”说完飞身而去。

紫凌和晋满跟在冰阳身后,也御剑而起,将来人远远地甩开了。

四人落在一片树林中。

女人惊讶得合不拢嘴,她怯生生地问道:“你们难道是神仙?”

紫凌有些得意,解释道:“这是轻功,我们会御剑飞行。”

女人露出有点羡慕的神情,喃喃地说道:“你们的命真好。”

紫凌拉住女人的手,认真地承诺:“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我们可以带你走。”

女人有些感激,但是她摇摇头:“我并不是想离开这里。”

紫凌有些不解:“那你为什么要寻死呢?”

女人的眼睛有些放空,她呆呆地望着地面,像是在自言自语:“你知道什么是呷西吗?”

她望着紫凌,说道:“我的父母是呷西,所以我一生下来,就注定一辈子都是呷西。我们在主子家里,和一头牛、一头羊没什么两样。主子可以随便把我们买卖、当礼物一样送人。甚至可以随时把我们处死。”

“那你为什么不想离开这里呢?”紫凌有点想不明白。

“因为有尔古。”女子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

晋满听到一丝八卦的味道,也凑过来。

女子继续说道:“我的名字叫格英,尔古也是一个呷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他是你的情郎?”晋满眨巴这小眼睛,貌似对风月之事很有兴趣。

格英脸上浮起红晕,她点点头:“嗯,尔古他对我很好。他经常帮我干活,我挨饿的时候,他还会到主人的厨房里偷东西给我吃。”

“我们已经对着这琼湖里的水神发过誓,永远不分离。”格英望着琼湖的方向,语气异常的坚定。

“那你为什么会投湖?”紫凌不理解。

“兹莫他,要把我送给加拉大人。”格英的面色突然变得惊恐,仿佛想到了令她恐惧的事情:“加拉大人,就是个魔鬼!送到他房里的女人,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来。”

“那你就让尔古带你逃跑啊,何必要寻死呢?”冰阳这时突然插嘴道。

紫凌赞同地点着头。

格英的面色现出无奈的神色:“如果呷西逃跑被抓住,就会被活活打死。尔古他不愿意冒险。”

“如果这个男人都不愿意为你而死,那他根本就不值得你托付终生。还谈什么永远不分离?”冰阳冷冷地说。

格英有点气馁,呆呆地不说话。

紫凌安慰格英道:“我们去找尔古,让他带你逃跑。”

格英抬起头来望着紫凌,眼中闪烁出光芒。

紫凌拉住格英的手,转身就要杀回去。

冰阳一把抓住紫凌,有点无可奈何:“我说夫人,你去闯龙潭虎穴,也要筹谋筹谋吧。”

紫凌瞪了冰阳一眼:“我说夫君,你如果都不愿意为我而死,还做什么夫妻?”

冰阳盯着紫凌,突然认真地说道:“我愿意为你而死,我们能做夫妻吗”

紫凌脸红了,有点慌张地说:“额,我,我开玩笑,开玩笑…”

格英疑惑地问:“你们不是夫妻吗?”

紫凌有点不好意思:“不是,不是。他是我的徒弟。我们假扮夫妻,是为了掩饰身份。”紫凌机智地话锋一转:“来,我们好好筹谋筹谋。”

[2]诺苏:彝族人数最多的一支,主要分布在四川大小凉山、云南等地。唐代时处于奴隶社会。

[3]琼湖:现名邛海。位于四川西昌市。

第十四章 只要长得帅,坏不坏的不重要

入夜。

琼湖旁最大的山寨,诺西大寨,灯火通明。

身着藤甲的诺苏族武士,手持着弓箭,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有条不紊地来往巡视。

整个山寨,仿佛一个独立的王国,戒备森严。

紫凌三人蹑手蹑脚地出现在大寨外面的树林里。

琼湖的月夜,清凉如水。

山寨高台上的武士,困惑地用手揉了揉眼睛,对着旁边的同伴说道:“我是不是眼花了?我怎么看到有人影一闪而过?”

旁边的武士打了一个哈欠,说道:“夜深了,你不但眼花了,脑子也不清楚了吧。”

其实能在紫凌三人的轻功中,看到三人的身影,这个武士不但没有眼花,而且视力是非一般的好。

这时紫凌他们已经闪进了大寨。

三人猫着腰,按照格英说的路线,左闪右避,最后来到马厩。

在马厩里,三人找到了在草垛上熟睡的尔古。

晋满一把将尔古提溜起来。

尔古皮肤黝黑,面目很俊美。但是此刻,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迷惑地望着面前的三人,嘴里不知道嘟囔着啥。

紫凌一脸鄙夷的神情,失望地说:“是个窝囊废。格英真是所托非人。”

尔古仿佛听懂了格英两个字,突然睁大眼睛。

“你们,认识,格英?”尔古只懂得少量汉语,含糊不清地说。

紫凌一把将一件衣服扔在尔古面前。

尔古将衣服捡起来,仔细看了看,突然有些着急,一把抓住了紫凌,大声地说:“格英的,衣服,她,哪里?”

冰阳一把将尔古推开,冷冷地说:“格英已经死了。”

尔古愣住了,他摇着头,大叫道:“我,不信,格英,死了。”

紫凌冷哼一声:“就是因为你不愿意带格英逃跑,她已经投湖自杀了。”

紫凌觉得不解恨,又狠狠地说:“格英真是看走眼了,你就是个负心人!”

尔古呆呆地望着紫凌,突然用格英的衣服,捂住脸,抽泣起来。

晋满也鄙夷地说道:“大男人,哭哭啼啼地,真难看。”

尔古不为所动,仍然自顾自地痛哭。

这时,马厩之外,突然火光大放。

诺苏族的武士已经将马厩围得严严实实。

“喂,就是你哭得太大声,害得我们被发现了。”晋满对着尔古大声嚷嚷起来。

没等晋满抱怨完,诺苏武士已经冲进了马厩。

密密麻麻的弓箭对准紫凌三人。

冰阳皱皱眉头,叹了口气:“诺苏人果然不是好惹的。”

一个头领样的武士,吱吱哇哇地对着紫凌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

转眼间,数个手持弯刀的武士冲进来,将弯刀架在了紫凌三人的脖子上。

奇怪的是,紫凌三人乖乖地站在原地,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

武士们推推搡搡地,将三人和尔古带走了。

终于,在一个气势宏伟的木质大殿里,紫凌见到了传说中的兹莫。

格英口中的兹莫,有着罄竹难书的恶行。但是紫凌觉得眼前的兹莫,不但不凶恶,反而有点,迷人。

兹莫是一个中年男子,皮肤稍黑,五官深邃,面目威严。

他穿着黑色的衣裤,披着深蓝色的短披风,腰间挂着一把弯刀。他的头上缠着黑色头帕,头帕的左侧高耸成锥形,右耳上挂着粗大的耳环。

他坐在大殿中间的木椅上,一只手搭在腰间的弯刀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被捉进来的四个人。

他的身后,站满了手持弓箭的武士。

他的身旁,站着一个形容枯瘦,贼眉鼠眼的老头。

明明是被捉成了阶下囚,偏偏紫凌三人感觉自己是来观光的。

三人左顾右盼,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大殿里精美的诺苏建筑和装饰。

紫凌甚至小声地对冰阳说:“你看,这个兹莫好帅哦。”

冰阳用一声冷哼,算是对身旁这个花痴的回应。

兹莫身旁的枯瘦老头有点气恼,用尖声尖气的汉语说道:“放肆,见到土司大人还不跪下。”

晋满不满地瞪着小眼睛:“不是应该把好酒好肉端上来吗?你们诺苏人果然不好客!”

枯瘦老头看到三人不把他放在眼里,气得脸色发青,正想跳起来叫骂。坐在木椅中的兹莫突然摆摆手,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紫凌三人跟前。

他挨个打量了三人,最后停在紫凌面前,若有所思地盯着紫凌,然后对着紫凌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话。

紫凌听得云里雾里,但是依然笑眯眯地望着兹莫,脸上简直要开出一朵桃花来。

冰阳气鼓鼓地说:“小师父,你的哈喇子要流下来了。”

这时一旁的枯瘦老头又尖声尖气地说道:“我们土司大人说,你不是诺苏人吧。”

紫凌点点头,依然笑得很灿烂:“对对对,我们是汉人。”

冰阳忍无可忍地对着紫凌说:“小师父,你不是想留下来做压寨夫人吧。”

兹莫深邃的目光又打量了紫凌许久,接着他对枯瘦老头一阵低语。

尖声尖气地声音再次响起来:“你们既然是汉人,混进我们诺西寨干什么?你们一定是细作。”

晋满不满地嚷嚷:“我那么胖,怎么细得起来?我们是来找尔古的。”

兹莫走到尔古面前,脸色阴沉对他说了几句话。

只见尔古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兹莫磕头如捣蒜。之后,尔古直起身来,垂头丧气地对着兹莫说了几句话。

晋满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冲着尔古说道:“小子,你说了些什么?”

尔古神色木然地说:“我对兹莫说,你们,是细作,我,是,你们内应。”

晋满一听,大惊失色,一张圆脸涨得通红。他哇哇地叫起来:“臭小子,你想害死我们啊!”

兹莫又悠悠然地踱着步,走回到紫凌跟前,说了句话,一脸惋惜的表情。

不用小老头翻译,紫凌也明白兹莫在讲什么了。她抬起头,对着兹莫说:“土司大人,我们不是细作。这个尔古是失心疯了。”

兹莫脸上现出犹豫的表情,他沉吟了一会儿,又对着小老头一阵低语。

小老头阴阳怪气地说道:“土司大人说,你们和尔古,肯定有人在说谎。土司大人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让神来惩罚这个说谎者。”

“神?”紫凌瞪大眼睛,莫名地对这个神有点期待。

小老头对着周围的武士又叽哩哇啦说了一阵。几个武士迅速地离开大殿。

剩下冰阳和晋满大眼瞪小眼,尔古依然低着头沉默不语,而紫凌继续沉浸在对兹莫的欣赏中不能自拔。

一盏茶功夫,大殿外叮叮当当地传来奇怪的乐声。

一队衣着古怪的人进入大殿,簇拥着一个五彩斑斓的老者。

这个老者形容枯槁,却精神矍铄。他穿着宽大的华丽的衣袍,头上还插满了绚烂的羽毛,着实像一只硕大的孔雀。

紫凌好奇地盯着这个老者,兴奋地说道:“这就是他们的神啊?”

阴阳怪气的老头恶狠狠地瞪着紫凌,说道:“这是我们的大祭司。他的话就是神的旨意。”

紫凌吐了一下舌头:“你们大祭司怎么知道,我们谁在说谎呢?”

大祭司走到兹莫跟前,兹莫竟然站起来,恭敬地行了个礼。

足可见大祭司的地位尊贵异常。

兹莫和大祭司一阵低语之后,大祭司手一挥,几个人抬上来一个箱子。

阴阳怪气又不遗余力地响起来:“你们几个,挨个上来,把手伸到这个箱子里。神会告诉我们,你们谁在撒谎。”

晋满觉得很有趣,问道:“这个箱子里是什么?”

阴阳怪气说道:“毒蛇。”

晋满差点岔过气去,他大叫起来:“你个死孔雀,你想让我们喂毒蛇啊!老子最讨厌毒蛇啦!”

阴阳怪气冷冷地说道:“没有说谎的人,神就不会让他死。只有说谎的人,才会被毒死。”

紫凌有点吃惊:“这只蛇这么聪明啊?”

冰阳翻了个白眼:“小师父,这个应该是利用了撒谎的人,心虚的心态,不敢将手放进箱子里。”

冰阳想了想,又说道:“诺苏族盲目迷信宗教,也有可能是用这些方法,来草菅人命的。”

紫凌有点似懂非懂的,问道:“那我们会不会被草菅?”

两个人正在窃窃私语,只听尔古突然大哭起来。

尔古一边哭,一边爬过去,抱住大祭司的腿,喃喃地说些什么。

紫凌鄙夷地白了尔古一眼,说道:“这个软骨头,不会在求饶吧。”

这时,只见大祭司一挥手,几个人走上来,竟然又把箱子抬走了。

一时间,紫凌三人看得莫名其妙。

阴阳怪气叹了口气,说道:“便宜你们几个了。尔古刚才招认了。他说他才是细作,你们不是。”

冰阳皱皱眉头,对着尔古说道:“尔古,你想干什么?”

尔古抽泣着,说道:“我,对不起,格英,我,只求一死。”

紫凌三人大惊失色。

尔古,在爱人危难的时候,懦弱地选择了逃避。在失去爱人之后,却又追悔莫及,想要以身相殉。

有多少人,是因为失去,才看明白自己的心。

有多少真情,是因为错过,而泯灭在红尘中。

紫凌三人,此刻都有点神伤。本来以为是格英看走了眼,结果竟是他们自己看走了眼。

这时,兹莫疲倦地挥挥手。一队武士走过来,将尔古拖起来,拉了出去。

紫凌大急,大声问兹莫:“你们要把尔古怎么样?”

兹莫冲着紫凌笑了笑,又露出一副迷人的表情。

但是紫凌此刻已经无心欣赏,她焦急地抓住冰阳,问道:“他们要杀了尔古,怎么办呀?”

冰阳似笑非笑地望着紫凌,说道:“还是我靠得住吧!”

说罢,冰阳拉住紫凌,转身大步向殿外走去。

晋满颠颠地跟了上来。

兹莫有点惊讶,他一挥手,大殿内的武士,纷纷上前,拔出腰间的佩刀,向三人劈过来。

但是让他们惊异的是,锋利的佩刀一劈到三人面前,刀刃就硬生生地断成两截。

仿佛三人周围,有一层看不见的坚硬的外壳。

更令他们吃惊的是,三人的头顶上,有一个碧绿的小葫芦,正在滴溜溜地旋转着,发出幽幽的光芒。

武士们露出害怕的表情,仿佛看到妖怪一样。

紫凌三人就这样施施然地走出了大殿。晋满还不忘回过头来,对着呆立在原地的兹莫,做了一个鬼脸。

刚出大殿的门口,紫凌就看见,尔古已经被推上了一个小土坡。

土坡之外,就是琼湖。

夜幕下的琼湖,黑乎乎,阴森森的,只听见哗哗的波涛声。

看来,尔古是被判了投湖之刑。

刚才还被紫凌他们称之为软骨头的尔古,此时此刻,却异常的平静。

他望着黑洞洞的琼湖,眼中却浮现出温柔的神色。

仿佛他看到的,是昔日的爱人。

他曾经畏惧过私奔可能带给他的危险。但是,此时面对死亡,他却觉得,是和爱人相聚的时刻到来了。

尔古的脸上,甚至出现了笑容。

他向着琼湖,大声地喊着格英的名字。

旁边的武士有些不耐烦,推搡着尔古,催促他跳下去。

紫凌有些着急,刚想要飞身上去。

突然,只见一个人影闪过。

竟是格英!

她从藏身的地方跑了出来,飞一样地跑上土坡,一把抱住了尔古。

尔古有些发懵,看着自己怀中,死而复生的格英。

但是瞬间,这两个经历了生死离别的恋人,紧紧相拥,痛哭起来。

失而复得,弥足珍贵!

更为重要的是,直到此刻,这两个人,才真正看清了对方的真心。

有些感情,只能存在于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之中。一旦遭遇危险、诱惑、利益,就会土崩瓦解。

而有些感情,却是同历风雨,共赴生死。

紫凌的鼻子有点发酸。

这时,却突然听见冰阳高喊一声:“不好!”

只见小小的土坡,已经被手持弓箭的武士团团围住。

紫凌他们身后,兹莫手持弯刀,也带领着大批武士赶到了。

“格英他们有危险!”紫凌有点着急,自己的轻功再好,也难以在弓箭射出去之前赶到相救。

冰阳略一沉吟,转身向后飞去。

转眼间,他就像鬼魅一样,出现在兹莫的身边。

兹莫甚至没有看清楚冰阳是怎么出现的。

本来拿在兹莫手里的弯刀,不知道怎么的,就到了冰阳的手里。

冰阳用弯刀轻飘飘地抵住兹莫的脸,却恶狠狠地说道:“长着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只能迷惑小姑娘吧。”

紫凌有点愤懑。

冰阳的心眼真小。

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兹莫,此时已经吓得脸色发青。

他絮絮叨叨地对着冰阳说些什么。

冰阳厉声说道:“让你的人,放了格英和尔古。”

刚才站在兹莫身旁的小老头连忙跑过来,满头大汗地对着兹莫一阵低语。

兹莫连连点头,手一挥,围着土坡的武士立即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紫凌终于松了一口气。

紫凌想起什么,对着小老头大声说道:“让你的土司大人,给格英和尔古自由!”

刚才还阴阳怪气的小老头,此时已经吓得直哆嗦,他忙不迭地向兹莫低语起来。

兹莫面色一寒,他沉吟了一下,对着格英和尔古说了几句话。

站在土坡上的格英和尔古,听完兹莫的话,突然双双又哭又笑,手舞足蹈起来。

看来他们已经得到了,世世代代,梦寐以求的自由!

冰阳满意地放下弯刀,将兹莫向旁边一推。

然后冰阳施施然地带着紫凌和尔古等人,大大咧咧地从诺西大寨走了出去。

留下雄踞琼湖的诺西大寨,数千雄兵,却静悄悄地,站在原地发呆。

习惯于掌控别人生死的一方霸主兹莫,此时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也不知道,是震惊,还是遗憾。

第十五章 有些传说,可不是空穴来风

数天后,一条小船,出现在琼湖中。

冰阳懒洋洋地,横躺在船头,晒着太阳。

紫凌和晋满,挤在一起,紧紧地盯着格英手中,正在烧制的土豆和烤鱼。

“好香啊。”晋满咂咂嘴。

“比我做的烤鱼好吃!”紫凌由衷地赞叹。

最终,吃货得到了美食。

尔古得到了美人。

大家都觉得生活很美满。

紫凌不好意思地向尔古道歉:“那天骗你说格英死了,其实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尔古憨厚地笑笑,感激地说:“如果不是,你们,来这里,我,格英,都死,在琼湖了。”

说罢,尔古和格英双双站起来,向着紫凌三人深深一拜。

紫凌扶起二人,突然一拍脑门:“哎呀,差点忘了正事。”

紫凌擦擦嘴,问道:“你们这里,有叫断桥或者野花渡的地方吗?”

格英想了想,困惑地摇了摇头。

紫凌和晋满难掩脸上失望的表情。

这时,尔古突然发话了:“以前,有地方,叫野,花渡。”

紫凌三人一听,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围住了尔古。

尔古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现在,没,了。”

“为什么现在没了?”冰阳拉住尔古,有点焦急。

格英也拉住尔古,问道:“你是说野花渡在梓潼县城[4]里?”

尔古点点头,说道:“我听,老人,讲,的。”

紫凌很惊喜,她抓住格英,问道:“梓潼县,在哪里?”

哪知,格英却皱着眉,摇了摇头,说道:“梓潼县城,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是什么意思?”晋满也着急了。

格英低下头,说道:“梓潼县城,已经沉没了。”

“沉没了?”紫凌三人倒吸一口冷气。

格英站起身来,指着面前的浩瀚琼湖,说道:“当年的梓潼县城,就沉没在这琼湖之中。”

紫凌三人彻底惊呆了。

格英看着三人失望的神色,有些不忍,缓缓地说道:“以前,这万里琼湖,根本是不存在的。这里,是一个叫做梓潼县的小城。

相传,那梓潼县城中,住着一对贫苦的母子。儿子每天上山砍柴为生。

这个儿子心地善良,砍柴的时候,就会把自己的午餐,分给河里的一条小蛇吃。

后来,母子二人,生活越来越贫困,终于在一个冬天,难以为继,快要饿死了。

结果,儿子夜间梦中见到了那条小蛇。

小蛇说平日里,受到了儿子的照顾,现在要来报答。

结果儿子一梦醒来,竟然发现,屋子里堆满了粮食。

母子二人靠着这些粮食,度过了冬天。

但是,城中的一个财主,诬赖母子二人偷了他家的粮食。

县官将母子二人抓了起来,就要以偷盗罪,将母子二人处死。

儿子夜晚又做一梦。梦见小蛇告诉他,行刑当天,就踢断地上的竹笋。小蛇自会来救他。

果然,第二天行刑的时候,地上出现一根竹笋。

儿子将竹笋踢断。从竹笋断处,竟然涌出了大量的水,瞬间就将县城淹没。

而小蛇,化作一条青龙,将母子二人,还有无辜的村民救起。

从此,世上再没有梓潼县。取而代之,是这千里碧波的琼湖。”

格英的故事讲完,紫凌三人都沉浸在其中,回不过神来。

过了许久,冰阳才说道:“传说不一定是真。但是,这梓潼县城,真的在这湖中?”

尔古肯定地点点头:“没错,天晴,时候,在水面,可以,看到,水底,城墙。”

冰阳有点惊喜地站起来,说道:“只要梓潼县城还在水底,我们就能找到野花渡!”

晋满倒吸一口气,嚷嚷道:“你不会要跳到湖里去找吧?”

紫凌突然跳起来,高兴地说:“你是旱鸭子,但是我水性好啊。我从小就在渔村长大。水里的鱼,都认识我。找个水下古城,一点问题没有!”

冰阳也微笑着说:“我游泳也不错。”

格英和尔古有点犯难:“我们诺苏族人,都比较害怕水,怕惊扰了湖中的水神。我们都不会游泳,帮不上忙了。”

紫凌眨眨眼睛:“你们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

三天后,阳光明媚的一天。

正适合寻找水下古城。

紫凌三人划着小船,按照格英和尔古说的方位,果然看到了水下影影绰绰的城墙。

紫凌很高兴,一个猛子就扎到水里去了。

冰阳对紫凌的冲动有点无可奈何,他摇摇头,紧跟着跳到湖里。

水下,是另一番天地。

琼湖之水,晶莹剔透。阳光透过湖面,洒到水中,形成一条条色彩斑斓的光柱。

水中大大小小的鱼,浑身的鳞片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闪闪发光。

这些鱼,都好奇地观察着,出现在水里的两个不速之客。

紫凌好多年没有游泳了,欢腾得有点得意忘形,上蹿下跳的。

冰阳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

二人很快潜到了水面十余米之下。

果然出现了巨大的城墙。

城墙经过水的侵蚀,已经残破不堪。

但是依然可以看到,城墙高达数十米,非常壮观,弯弯延延地向远方伸展,看不到尽头。

城墙之内,是一片狼藉。依稀可以辨认出一些建筑物的房顶。

这个曾经繁华的小镇,早已经掩埋在厚厚的淤泥和水草之下了。

紫凌被这水下古城深深吸引,瞪大眼睛在水里发呆。

冰阳则一把拉着紫凌,浮到了水面上。

晋满见两人回到水面,大声地问道:“找到古城了吗?”

紫凌气鼓鼓地说:“找到了,我正打算仔细研究一下,冰阳就把我拉回来了。”

冰阳没好气地说:“小师父,你又不是鱼。你也要缓口气的嘛。在水下太久了,有危险。”

晋满点着头,表示赞同:“对对对,小师父,安全第一。我还等着你回来给我烤鱼吃。”

紫凌瞪了晋满一眼,望向冰阳,语气缓和下来:“古城损毁得这么厉害,这个野花渡怎么找呢?”

冰阳思索了一下,说道:“尔古说,这个野花渡,就在古城的边上。我们只要顺着城墙找,就一定能找到。”

紫凌点点头,又露出神采飞扬的神色,仿佛这野花渡就在不远处等着她。

二人略微休息了一下,又跳到湖里,潜了下去。

紫凌和冰阳沿着巨大的城墙,一路追寻下去。沉沉浮浮,来回了好几趟。

紫凌这才意识到,这个古城之大,超过她的想象。

要沿着城墙游上一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转眼间,阳光逐渐暗淡了下去。

冰阳有点忧虑,望着紫凌,说道:“今天你已经累了,明天再继续吧。”

紫凌对自己的一无所获感到很不满。她气呼呼地说:“谁说我累了!我们再走一趟,说不定这一趟就能找到!”

说完,紫凌自顾自地扎进水中。

冰阳摇摇头,吸了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紫凌潜到城墙边,立即就发现,自己有点体力不支了。

但是怎么能在冰阳和晋满面前,轻易地示弱呢?

于是,紫凌咬着牙,继续向前游去。

还没游出几米,紫凌突然感到小腿吃痛。很快,一侧的小腿就疼痛得不能活动了。

紫凌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腿抽筋了。

在几十米的深水之中,抽筋是一件致命的事情!

紫凌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她手忙脚乱地挣扎起来。

更糟的是,混乱中,她喝了几大口水。身体开始往下沉。

她觉得自己一下子有点头晕,出现了缺氧的现象。

跟在后面的冰阳,立即发现了紫凌的异常。

冰阳迅速地游到紫凌身边,拉住紫凌,向上游去。

但是紫凌已经开始面色发青。

冰阳大急。

他一把抱住紫凌,吻住了紫凌的嘴。

紫凌很惊讶,她想挣脱开来,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

冰阳一手搂住紫凌的腰,一手固定着她的头,让紫凌动弹不得。

很快,紫凌发现,冰阳正在把口中的空气,灌倒自己口中。

紫凌的头晕感,立即减轻了很多。

两人很快浮到了水面上。

冰阳放开紫凌的嘴。两人都大口地喘着气。

但是,冰阳还是紧紧地抱着紫凌。

紫凌想推开冰阳,却发现冰阳正盯着自己。

“你刚才吓到我了。”冰阳喘着气,低声说道。

晋满也被吓到了,他很快将小船划到两人身边,把二人拉到船上。

晋满着急地问道:“小师父,你怎么了,你的脸好红。”

紫凌有点不好意思:“刚才我的腿抽筋了。是冰阳救了我。”

冰阳望了紫凌一眼,神色有些不自然。

晋满不明就里,颠颠地摇着船,返回岸边。

格英和尔古已经准备好了香喷喷的晚餐。

晋满吃得很开心。

美中不足的是,紫凌和冰阳两个人,一个晚上都有点魂不守舍。

[4]梓潼县:民间传说,邛海为地震时梓潼县沉陷所致。

第十六章 子非鱼,安知鱼之怒?

第二天,琼湖水面平静如镜面。

薄雾还没有散开,低低地弥漫在水面上。

一条船缓缓划来,仿佛将镜面打碎,碎成了一把闪亮的水晶,乱乱地铺洒开来。

阳光逐渐灿烂起来,雾气逐渐散开。

小船上,紫凌光着脚,坐在船头,踢着水。

湖水很清凉,最有趣的是,一群小鱼围着紫凌的脚,痒酥酥的。

紫凌完全沉浸在这有趣的自娱自乐中。

冰阳站在紫凌背后,也出神地望着水里的鱼和脚。

晋满不识时务地打破了平静:“就是这里了,昨天你们两个就是在这里,被我捞上来的。”

冰阳和紫凌仿佛惊醒过来。

冰阳清清嗓子,说道:“今天我一个人下水。”

紫凌跳起来,不满地说:“为什么?昨天,那是个意外。”

冰阳不为所动,盯着紫凌,说道:“我不能忍受意外。”

紫凌用她的光脚,使劲地跺着船底,叫道:“我也不能忍受坐在船里,什么都不做,干等着!”

晋满眨着小眼睛,困惑地说道:“坐在船里,干等着,晒太阳,也挺好啊。”

冰阳露出狡黠的笑意,说道:“小师父,你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紫凌咬着嘴唇,涨红了脸,凶巴巴地说道:“反正我要跟你去。”

冰阳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也不说话。

他突然从身后拿出一捆绳子,又兀自将绳子的一端系在了紫凌的腰上。

“你干什么?”紫凌有点困惑。

冰阳懒洋洋地将绳子的另一端拴在自己的腰上,笑笑地说:“如果想去,就要听我的话。”

两人终于一前一后潜入幽深的水中。

巨大的城墙弯弯曲曲,逐渐向琼湖深处延伸。

越往湖中心,水下的景色就越奇丽。

水草越来越浓密,有的甚至长得像树一样高,将城墙掩映在影影绰绰的光影中。

湖中的鱼也越来越大。甚至有两米长的大鱼,呆头呆脑的,慢悠悠地穿梭在紫凌和冰阳身旁。

紫凌开心地盘算着这些鱼的几种吃法,几次想去追逐这些大鱼,都被腰上的绳子,无情地拉了回来。

紫凌叹了一口气,只能悻悻地游回来,故作老实地跟着冰阳。

两人沉沉浮浮,几个来回之后,船上的晋满哇哇大叫起来。

紫凌二人浮上水面,看到了让晋满大惊小怪的景象。

他们沿着水中城墙,竟然游到了琼湖的对面。

一处山崖,突兀地突出到湖面之上。

山崖上,竟孤零零地坐落着一座小小的寺庙。

“青龙寺!”晋满的眼睛虽小,视力确实一点不含糊,他饶有兴趣地说道:“好奇怪,这个小寺庙,却有个这么霸气的名字啊。”

冰阳双手扶在船舷上,若有所思地说:“青龙?有可能就是传说中,当年梓潼县的那条小蛇。”

“难道梓潼县城,真的是因为小蛇而沉没的?”紫凌也托着腮,望着远处的寺庙。

这碧空下,绿水旁,青山中的小小寺庙,显得孤高冷清,格外出尘脱俗。

“小蛇是只是传说。不过这个青龙寺所在之处,可能有什么古怪。这里像是琼湖之中最深的地方。”冰阳沉吟道。

“有古怪?”紫凌一脸迷茫。转瞬,她突然高兴地叫起来:“说不定,野花渡就在这里呢!”

说罢,紫凌一把拉住冰阳,急吼吼地转身向水中潜去。

果然是琼湖最深之处!

水中冰凉幽暗。

城墙斑驳,若隐若现,而古城之外,赫然出现几只沉船!

有船,就有渡口!

两人飞快地游到沉船附近。

沉船大部分已经腐朽,埋在厚厚的淤泥之中。

两人围绕着沉船游了一周,很快发现了一截露出淤泥之外的石壁。

拨开石壁周围的水草,赫然一个“渡”字!

紫凌两人很高兴,说明这里果然是个渡口。

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野花渡。

但是,野花两个字去哪里了?

冰阳绕到半截石壁后面,仔细看了一会,又向紫凌招了招手。

紫凌凑过来一看,那半截石壁背面竟密密麻麻刻满了字。

刻字是用古篆书写,而且字迹模糊,难以辨认。

紫凌正打算装模作样地读一读。

冰阳突然一把抓住紫凌,飞快将她拖回了水面。

紫凌一脸不解,喘了口气,有点生气地说道:“每次有重大发现的时候,你就出来捣乱了。”

晋满一听有重大发现,立即将肥脸凑过来,两只小眼睛烁烁发光。

冰阳有点迟疑地说:“我也搞不清楚,但是刚才,我感觉到了危险。”

紫凌翻了一个白眼,恨恨地说:“危险?我怎么感觉到无比的安全呢?”

冰阳没有理睬紫凌,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感觉到什么东西正在看着我们。”

紫凌一听,脸霎时白了。她滋溜一声翻身爬上小船,有点惊恐地看着周围的水面。

冰阳一看,不禁笑出声来:“小师父,你不是感觉到很安全吗?”

晋满倒是很有兴趣,他大声地说:“是什么东西?把它抓住烤来吃了!”

紫凌一副大彻大悟的表情:“我明白了,是水下的大鱼在看着我们!”她手舞足蹈地向晋满比划着:“那么大的鱼,抓住一条就够我们吃个饱!”

晋满感到很振奋,他拍着手说:“太好了!冰阳,快去,抓一条上来!”

冰阳露出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说道:“你自己怎么不去?”

晋满有点不好意思:“我虽然武功盖世,偏偏不识水性。这确实是我人生中的一点美中不足。”

冰阳也翻身上船,将紫凌腰上的绳子解下来,拴在晋满的腰上,说道:“这样吧,待会我将绳子套在大鱼的身上,你就用力拉绳子,把大鱼拉上来。”

晋满满口答应:“这个主意非常好!”

紫凌有点吃惊地问冰阳:“我们真的去抓鱼啊?”

冰阳眨眨眼睛,说道:“我们去把石碑弄上来。”

“你太狡猾啦,还骗我说让我拉鱼,结果是要我拉石碑!”晋满不满地大声嚷嚷。

紫凌没有理会晋满,仍然问道:“那个石碑?弄上来干嘛?”

冰阳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个石碑上刻的字,有可能就是吾离功法。”

紫凌和晋满瞪大了眼睛,紫凌吃惊地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冰阳笑笑地说:“因为我很有才华!”

紫凌瞪了冰阳一眼,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发现了线索,那就不要犹豫了。晋满,拉石碑的事情就交给你啦!”

说罢,紫凌拉着冰阳又跳到水中,向下潜去。

只剩下晋满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紫凌和冰阳很快潜到了石碑跟前。

两人将绳子套在石碑上。

冰阳一拉绳子,小船上的晋满也不含糊,立即哼哧哼哧地拉动绳子。

只见石碑一点点地被拉出淤泥。

紫凌和冰阳顿时面露喜色。

这时,紫凌却吃惊地发现,天好像一下子暗下来了。

本来就不太明亮的水底,瞬时变得更加黑暗。

“难道这么快就天黑了?”紫凌有点迷惑地想。她不禁抬起头来,向水面望去。

这一看,不禁把她吓得半死。

天并没有黑。

水中之所以变暗,是因为,有个巨大的东西,出现在紫凌二人的头顶上,挡住了水面的光线!

这个巨大的东西,黑压压的,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铺在水面上。

紫凌和冰阳不敢在水中停留,奋力地向水面游去。

逐渐靠近这张巨大的网,紫凌瞪大了眼睛。

这个巨大的网,竟然是一群密密麻麻的红鱼!

这些鱼,个个都有一米左右长,通体火红,身形扁平,两只眼睛在头部两侧,显得有些呆萌可爱。

紫凌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离她最近的一条红鱼。

这个呆萌可爱的家伙,竟然张开鹦鹉一样的嘴,一口咬住紫凌的手。

紫凌大惊失色,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她却发现,这个呆萌的红鱼,有着锋利坚硬的牙齿。要想拿回自己的手,简直不可能了。

这时冰阳一把抓住红鱼的尾巴,双手蓦然发力。

红鱼一吃痛,松开大嘴。

紫凌连忙抽回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向水面游去。

刚才还呆头呆脑的红鱼,突然露出了凶残的本性。纷纷向紫凌和冰阳围拢过来。露着尖刀一样利齿的大嘴,不顾一切地向紫凌和冰阳咬来。

紫凌和冰阳的身上,立即变得伤痕累累,鲜血甚至染红了二人身边的湖水。

冰阳拉着紫凌,奋力地向上游。

怎奈二人周围的鱼越来越多,把二人围得严严实实。

二人游得越来越慢。

这时,只听见几声巨响,水面仿佛被气浪掀开。

原来这时晋满已经将石碑拉到小船上,却发现水面变成血红色。他大惊之下,连忙向水面的红鱼连击数掌。

红鱼群受到惊吓,暂时放弃对紫凌二人的围攻,纷纷向水底沉去。

紫凌被冰阳连拉带拽,终于游到水面。

晋满看到浮起来的两个血人,吓得半死,慌忙将二人拉到小船上。

紫凌和冰阳躺在船上,浑身是血,回想起刚才的惊魂一幕,仍然心有余悸。

晋满慌手慌脚地摇着小船,飞一样地离开这片可怖的水域。

第十七章 其实,我也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入夜。

烤鱼的香味又充满了小小的茅屋。

晋满却是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躺在木板床上的两个人,也吃不下去了。

这两个人,全身上下,缠满了布带,只露出两只眼睛。布带上还透出红色的血迹。

这两个人,正是在鱼口下余生的紫凌和冰阳。

晋满唉声叹气地说:“奶奶的,老子以后再也不要看到鱼了!”

格英在一旁熬着草药,也唉声叹气地说:“奇怪了,以前没有听说过这琼湖里的鱼会咬人啊。”

闷声不响的尔古说话了:“水,怪。”

晋满一听,跳起来,哇哇叫着:“尔古,你太不够意思了。你明知道这湖里有水怪,怎么不告诉我们呢?你看我小师父,差点喂了鱼了!”

尔古也有点着急,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水怪,不伤,人。”

晋满更气了:“不伤人,只咬人是吧?”

格英看晋满生气了,慌忙帮着尔古说道:“这种水怪,在我们诺苏人眼里,是神圣之物。我们不会捕食水怪,水怪也很少伤人。”

格英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紫凌两人,有点歉意地继续说:“这种红色的鱼,只在青龙寺附近生活。我不知道你们会去那里,所以没有告诉你们。”

尔古又冷不丁地插了句话:“不能,抢,东西。”

格英听了尔古的话,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这种红鱼,有一种特殊的爱好。它们喜欢收集亮晶晶的东西。你们是不是拿走了什么它们的东西?”

“亮晶晶的东西?”晋满有些疑惑,他摸了摸圆脑袋,望了一眼他费力拉回来的石碑,问道:“你是说这个吗?”

晋满站起身来,将石碑拖过来,仔细研究起来。

他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用手将石碑表面的泥垢擦去。

石碑露出它本来的面目,竟是一块青玉!

晋满用衣服将青玉表面反复擦拭几次之后,青玉闪出幽幽的绿光。

晋满吸了一口气,恍然大悟地说道:“果然是亮晶晶的东西!小师父,你抢了红鱼的宝贝了,难怪它们要咬你!”

格英也说道:“这种鱼,喜欢在水底挖坑,作为自己的窝。然后,它们喜欢将找来的亮晶晶的东西,堆在自己的窝里。如果你们抢了它们的东西,它们确实可能与你们拼命的。”

紫凌和冰阳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更看不出表情。

这一躺,竟躺了半个月。

半个月之后,紫凌和冰阳,才被拆掉了身上裹住的布条,勉强可以下床走动。

两个人,下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捧着青玉做的石碑看了半天。

“果然刻着吾离功法。”冰阳说。

“可惜只有一小部分了。”紫凌叹了口气。

冰阳眨眨眼睛,说道:“我知道剩下的部分在哪里。”

晋满很好奇,问道:“在哪里?”

“你忘了格英曾经说过的话?”冰阳脸上的表情很古怪,他说道:“红鱼喜欢将亮晶晶的东西堆在自己的窝里。”

紫凌突然跳起来,面色苍白地说:“难道说上半部分石碑,还在那些怪鱼的窝里?”

冰阳艰难地点点头。

紫凌摆摆手说:“反正我不会再去!”

冰阳无可奈何地望着紫凌:“我也不去。”

晋满有点沮丧:“你们都不去,那石碑就拿不到了。”

冰阳眨眨眼睛,望着晋满,狡黠地说:“那可不一定。”

晋满被冰阳盯得有点心虚,慌张地说:“你看着我干嘛?难道是我去吗?我又不会游泳!”

晋满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三天后,果然是晋满下水了!

晋满被塞进了一个用竹条做成的盔甲之中。

然后,他的脚上,被缠上了一块大石头,扔到了水里。

他觉得很不高兴。

他憋着气,一张圆脸很快就憋得通红。

他很快被沉到了水底。

他拖着石头,艰难地在水底走来走去。

他发现了传说中的鱼窝。

不止一个,而是很多。

水底有很多圆形的大坑。每个大坑里面,果然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

大红鱼在大坑周围游来游去,警惕地盯着晋满。

晋满大大咧咧地在鱼窝里面翻来找去。

红鱼不满地围拢过来,开始疯狂地对晋满展开了撕咬。

幸亏竹条做成的盔甲很坚固。

但是晋满有点害怕,立即拉拉绳子。

站在船上的紫凌和冰阳迅速地将晋满拉回到水面。

紫凌仔细地检查了竹条做成的盔甲,然后高兴地安慰晋满:“放心吧,你在盔甲里面很安全!”

不等晋满表示不满,他又无情地被扔回到了水中。

就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天。

晋满很愤怒,他简直被折腾得瘦了一大圈。

但是,他终于从大红鱼的窝里,将上半截石碑抢了回来。

晋满成了大功臣。

紫凌奖励他了一顿全鱼餐。

晋满严厉地对小师父的诚意进行了质疑。

第二天。

紫凌三人挥别了这片壮美的神山圣水,挥别了这片山水之中勇敢相守的格英和尔古。

紫凌有点恋恋不舍。

“我们以后也来这里隐居吧。”冰阳看出紫凌的不舍,望着她说。

“不行,我的心脏受不了,这里太刺激了。”晋满立即表示了反对。

“你不同意,就把你扔水里喂鱼。”冰阳恶狠狠地威胁晋满。

晋满打了一个冷战,迅速地架起剑光破空而去。

只剩下,这浩瀚山水,掩映在漠漠烟波中。

隐居,大概是每个人,心中难以触及的桃花源。

上到王侯,下到平民,强硬如英雄,软弱如鼠辈,总会在某个时刻,冒出个隐居的念头。

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从此倦鸟归巢。

从此不惹尘埃,不问西东。

但何时隐居?何处隐居?

却是很多人,穷尽一生,都在寻找的答案。

大概等到看尽繁华,历尽困苦,就是隐居之时吧。

这也许成为了借口,让执着者,前仆后继,再战江湖,让困苦者,纠缠在困苦之中而不自苦。

毋庸置疑,归隐,定是个比扬名更重要的终极目标。

平凡,仿佛,比非凡更加难以企及和捉摸。

淡泊,往往更加考验修行和人心。

第十八章 若再相见,我定是长发飘扬

一个暖洋洋的午后,紫凌三人正悠闲地在一个茶馆里品着碧螺春。

一道飞剑从窗户里飞进来,落在紫凌的面前,剑上赫然一封小信。

紫凌将信取下来一看,顿时脸色苍白,拿起望吾剑夺门而出。

信上只有四个字:

峨眉有难!

这四个字,足以让紫凌心惊不已。

冰阳和晋满也慌忙跟着紫凌,向着峨眉山的方向而去。

峨眉山。

这个风景奇秀之地,人杰地灵,千年间培育了数代叱咤风云的剑仙,已然成为武林正道翘楚。

山中到处是奇花异草,灵泉异兽。常年云雾缭绕,仙气十足。

但是世间之事,往往祸福相依,正反并存。

就在这峨眉山中,却有着人世间最邪恶的所在。

峨眉派[5]后山一个山谷之中,隐藏着一个叫铸魔洞的阴森山洞。

相传,进入铸魔洞,就能得到无上神功,呼风唤雨。

众多心术不正者,狂热地前赴后继,想尽办法进入铸魔洞。

实际上,进入铸魔洞的人,得到的并不是神功,而是魔功。这铸魔洞还能让人迷失本性,进入之人无一不成为了给武林带来腥风血雨的大魔头。

峨眉派建派于此,自然肩负起了镇守这铸魔洞的重责。

历届峨眉掌门,在铸魔洞口处,建立了坚固的禁制和阵法。

想进入这铸魔洞,简直难于上青天。

但是,还是有人进去了。

其实此人进入铸魔洞已有数年之久,一直蛰伏在洞内,没有动静。峨眉数位长老几乎以为此人已经被困死在洞内。

哪知近几日,铸魔洞突然有了异动。山洞四周突然红光大放,洞口的禁制压力大增,隐隐有东西破禁而出的迹象。

峨眉一时如临大敌。

众多长老、弟子守在洞外,严阵以待,势要将这魔物就地斩杀。

洞口的禁制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轰然瓦解。

洞内射出大片妖冶的红光,一个红衣人影出现在洞口。

竟然是一个貌美的女子!

女子长发及腰,一身红衣,眉眼如画,左侧眉角到脸颊上,却有一道淡淡的伤疤,看起来有点美中不足。这个被峨眉上下认为是魔物的女子,非但没有怪异可怕,反而显得楚楚可怜。

“小女子借贵派铸魔洞一用,现在大功告成,还请各位放小女子离去,来日必定登门道谢。”红衣女子温言细语,竟像个大家闺秀。

峨眉掌门秦毅对女子一抱拳,朗声说:“阁下擅入我峨眉禁地,魔功已成,峨眉自然以阁下为敌,不能放阁下离去了。”

女子神色一变,却没有动怒,反而对着秦毅微微一福:“小女子家中巨变,不得已而修习魔功,望秦掌门成全。”

秦毅一沉吟,仍然朗声说:“看姑娘本质不坏,如有困难,自然应该找光明正大的方法解决。修习魔功,会让人迷失本性。我峨眉断不能放虎归山!”

女子一听,突然仰天大笑:“光明正大的方法?哈哈哈!我夫君为了攀附权贵,将我休掉,娶了尚书郎的女儿。我父母去找他理论,反而被他乱棍打死!他视我为他的挡路石,一心想要致我于死地。可怜我的女儿,三岁不到,在随我逃亡的时候病死在路上!”女子越说越大声,几乎近于嘶吼:“我有什么光明正大的方法?这种衣冠禽兽,可以富贵荣华!我一个小小的弱女子,反而家破人亡!我只能修习魔功!我要他偿还血债!”说到这里,女子已经面目扭曲,狰狞可怕。

秦毅眉头紧锁,沉声道:“姑娘身世可怜,老夫感同身受。但魔功会使姑娘嗜杀嗜血,不能回头。”

女子面色阴厉,大吼一声:“我姚青兰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任人宰割的弱女子了!从今往后,挡我者死!”

说罢,自称姚青兰的女子突然一挥红色衣袖,一股血腥之气喷薄而出。女子的双眼,隐隐透出血红之色。她突然大喝一声,腾空而起,双掌向离她最近的峨眉弟子击去。

两名持剑的峨眉弟子,立即御剑抵挡,却根本不能抵挡姚青兰的掌风,双双应声倒地,伤口竟然立即变得焦黑!

秦毅大怒:“你竟然修习乾阳魔火!”随即对着门下弟子朗声说:“峨眉弟子,今日断不能让此魔离开峨眉!”

峨眉众弟子齐声一应,纷纷拔剑向姚青兰攻去。

姚青兰周身红光暴涨,双掌齐出。转瞬之间,又有十几名峨眉弟子倒地。

秦毅惊怒不已,刷一声拔出自己的两仪清风剑,就要攻上前去,突然被一人拉住。

此人正是峨眉大弟子练英纵。

英纵沉声道:“师父是峨眉掌门,弟子代师父前去。”说罢,已祭出自己的幻尘剑,飞身向前。

转眼幻尘剑的白色剑光已欺身到姚青兰的前方,英纵一身白衣飘动,和红色的魔影缠斗在一起。

数个回合之后,英纵面沉如水,而闪烁着白色光芒的幻尘剑丝毫不落下风。

姚青兰不由得大惊,冷哼道:“好你个峨眉小子,挡我去路,我就让你见识无上魔功!”

说罢,姚青兰面目现出妖异的血红,接着竟然从口中吐出一颗血色珠子,迎风暴涨,发出烈火一般的炙热。

珠子向前飞出,一接触幻尘剑,突然火光大盛,熊熊燃烧起来。

而幻尘剑一下光芒暗淡,缓缓后退。英纵面露痛楚,却一咬牙,强行催动幻尘剑抵挡火光。

姚青兰尖啸一声,珠子火光突然暴涨。幻尘剑难以维持,向后猛地一退。

英纵一口鲜血喷出,倒飞出去。

但是珠子的火光却没有再继续向前,反而停在空中,像是被阻挡住了。

英纵这时才看到空中,蓦然多出一把闪耀着灿烂紫色光芒的长剑。

望吾剑!

一个女子落在英纵身旁。她一身紫衣如华,长发飘动,双眼盯着前方的火珠,秀美的脸上露出坚毅的表情。

正是紫凌!

经过一年多的历练,紫凌已经全然不是当年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女孩。此时她面容沉静,隐隐透出望吾剑主的威势。

英纵看得呆了。心中的痛又隐隐而来。

姚青兰见火珠被望吾剑克制,面露惊讶之色,但看见操纵望吾剑的是个年轻女子,不禁又露出轻蔑的表情。她冷哼一声:“臭丫头,你以为凭你一把剑可以阻挡我的魔功?”

“谁说只有一把剑啊?”只听紫凌身后传来笑嘻嘻的声音,正是晋满赶到。

这时恪离剑带着耀眼的青芒破空而来。冰阳一身黑衣,落在紫凌身旁,浑身带着刚劲之势。

恪离剑立即和望吾剑交缠在一起,向血红的火珠逼近。那火珠骤然气势大减,随即火光垂死挣扎几下后,完全熄灭了。

姚青兰面色苍白,喃喃自语道:“我苦心修炼数年,竟然一息被灭?”

晋满哈哈大笑:“吾离双剑,专门克制魔功,你还是认个输,讨个饶吧。”

姚青兰大怒,周身突然腾起浓重的血雾,她仰天长啸,声音凄厉,震耳欲聋。

峨眉弟子个个手捂双耳,表情痛苦。

紫凌觉得尖啸声就像利针一样扎入耳膜,头痛欲裂,不禁摇摇晃晃起来。只觉一个人在身后将她一扶,紫凌稳住身形,定睛一看,竟是师父秦毅。

秦毅沉声说:“乾阳魔火阴毒无比,不可小视。”说罢,他的两仪清风剑已然飞到空中,竟然幻化出数十把一模一样的剑来,顿时金光大盛,在众人面前形成一道剑幕。

顿时姚青兰的长啸声一滞。

紫凌和冰阳立即伸手向吾离双剑一指,操纵双剑向姚青兰击去。

姚青兰猝不及防,慌忙一躲,却已经被吾离双剑击中一臂。她负痛尖叫一声,顿时面容扭曲,暴戾之气更重。她咬着牙狠狠地说:“我魔功尚未大成,你们才可侥幸伤我。他日我必定重返峨眉,以血今日之仇!”说罢,竟然化作一道血光,远遁而去。

“追!”晋满大叫一声,就要追上前去。

秦毅却一摆手:“不用追了。我等不是此魔对手。”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秦毅又说:“刚才此魔尚未施展出全部魔功,否则我等会有更大伤亡。”他望向紫凌:“只有吾离双剑,才能克制此魔。”

紫凌面色一红:“师父,我和冰阳的吾离双剑还没有研究明白。”

秦毅轻叹一声:“此魔今日受伤,短期内难返峨眉,我们还有时间。”

秦毅又转身向晋满一拱手:“多谢晋满前辈相助!”

晋满一听,扑通一声跪下,恭恭敬敬地对着秦毅一磕头:“徒孙拜见师祖。”

秦毅一愣,迟疑地望向紫凌。

紫凌面色更红了,扭扭捏捏地说:“徒儿已收晋满和冰阳为徒。”

站在旁边的昔日好友卜凡、飞鸿等人一听,高兴地拥上前来,抚掌大笑:“太好了,我们这么快就当师叔了!”

剩下的时间,就是文鸳等人和紫凌互诉离愁。

练英纵,强作镇定,偶尔望着紫凌的背影,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

而冰阳不时用眼睛瞟着练英纵,表情复杂。

[5]峨嵋派:创始人相传为战国时期司徒玄空。

第十九章 谁没个爱恨情仇的往事?

又是夜凉如水。

峨眉山的月夜,美得令人屏住呼吸来欣赏。

紫凌静静地走在后山,两旁是婆娑的竹影。

往事一幕幕袭来,难以抑制。那些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此时此刻又是如此清晰。

后山山腰的寒冰洞,曾是紫凌最喜欢去的地方。

寒冰洞,只是个不大的山洞,但师父说,是个异宝。寒冰洞四周洞壁,满是万年寒冰,其寒无比,可疗伤病。但是紫凌那时内力低微,好几次偷偷溜进寒冰洞,都以严重的伤风而告终。

但是一些高年资的师兄师姐,有机会定期进入寒冰洞闭关,提高内功修为。

紫凌彼时,羡慕嫉妒恨得牙痒痒。

那时候,紫凌刚入峨眉,不知为何,跟大师兄练英纵很不对付。练英纵总是有意无意地跟紫凌找茬。一度让紫凌很郁闷。

练英纵还经常有机会到寒冰洞去打坐修炼,让紫凌更加郁闷。

打坐就打坐,嘚瑟个啥?

打坐就打坐,竟然还要指定紫凌给他送饭!

太欺负人了!

但紫凌哪里是任人搓扁捏圆的人?

她自然是要让英纵师兄吃些苦头的。

于是,紫凌走到寒冰洞外,故意将饭菜藏起来。然后她得意洋洋地大声吆喝道:“英纵师兄,非常不好意思。我走得急,忘了给你带饭菜了。今日只有委屈你饿肚子了。”

结果坐在寒冰洞里的英纵,瞟了紫凌一眼,竟然笑了笑:“巧了,今日我不饿。”

紫凌的存在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她气呼呼地提着饭菜往回走,结果在山路上扭伤了脚。

更让人沮丧的是,山雨欲来!

紫凌哭丧着脸,坐在山路上,很恨地说:“没想到我紫凌一代侠女,就要变成落汤鸡了。”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笑:“好个一代侠女!不如叫落汤鸡大侠可好?”

紫凌吓了一跳,随即看到了英纵的一脸坏笑。

紫凌更气了,涨红了脸,翻着白眼。

英纵抱着手,蹲在地上,饶有趣味地盯着紫凌:“女侠,再不走就真要淋雨了。”

紫凌挣扎着站起来,却痛得站立不稳,几乎跌倒。

结果英纵一把扶住紫凌,摇摇头说:“女侠,我可不想陪你一起淋雨。”

说完,竟将紫凌一把抱起,大步向寒冰洞走去。

紫凌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得脑袋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英纵,僵硬地待在英纵怀里,连挣扎都忘记了。

走进了寒冰洞,英纵将紫凌放下来,看着紫凌发呆的表情,觉得有点好笑,于是扶她坐下来,又自顾自地升起一堆火来。

随着火光逐渐温暖了山洞,紫凌仿佛终于清醒过来。

这时英纵将自己的饭菜分为两份,递给紫凌一份。

紫凌不好意思地接过来,抬头望了英纵一眼,正好看到英纵望过来的眼神。英纵是峨眉新一代弟子中最耀眼的人才,他总是一身白衣,俊朗清冷。而此时的他,眼神中透着温柔,让紫凌心中一动。

火光映红了两人的脸,两人突然都不好意思起来,闷着头吃饭。

那天两人都没有吃饱,但是饭菜好像格外香甜。

在英纵的要求下,后来的几天中,紫凌将送一份饭变成了送两份饭。两人每天一起在寒冰洞里吃饭,寒冰洞仿佛也没有那么寒冷了。

紫凌初入峨眉时,虽是望吾剑主,但严重实不符名。

与其说勉强控制望吾剑,还不如说是望吾剑多次在遇到危险时,自动自觉地飞出来做出护主的行为。紫凌根本做不到剑由心动,不但御剑飞行时多次从望吾剑上摔下来,甚至有一次外出捉拿一只伤人的山魁时,把自己都给弄丢了。

那是一只在附近山中修行百年的山魁,站起身来有一人半高,力大如牛。多次伤害上山打猎的猎户。

掌门秦毅将门下弟子分成三拨,围捕山魁。

紫凌被分到卜凡、飞鸿一组,任务非常简单。就是等到山魁被抓到以后,把它运回峨眉。

可是就在山魁运回峨眉的过程中,山魁突然狂性大发,撞破了车牢,逃之夭夭。

等到英纵得到消息,带着其他两队弟子,再次将山魁抓回,大家才发现,紫凌把自己弄丢了。只剩下望吾剑孤零零地被落在山崖边,而紫凌不知所踪。

卜凡和飞鸿从来没有看到英纵师兄那么惊慌。

他抱着望吾剑,疯狂地找遍了整个山谷。

紫凌依然没有下落。

寻找三天之后,其他弟子都说紫凌八成是跌下山崖,被野兽吃掉了。

卜凡和飞鸿也劝英纵回峨眉复命。

但英纵还是站在山崖上,对着望吾剑发呆,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悲伤。

后来英纵执意沿着山崖下的小河向下游寻找。

直到十几天后,才在小河下游一个小村子里找到了掉下山崖又被河水冲到这里的紫凌。

紫凌神色狼狈,灰头土脸,却被英纵一把抱在怀里。

平时清冷严厉的英纵师兄,此时却又哭又笑,好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

卜凡和飞鸿这才看出了英纵的心思。

以前师父令年轻一辈峨眉弟子轮流在后山值守,是紫凌最为头痛之事。

一到夜里轮值,她就疑神疑鬼,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后来英纵师兄出现了。他说晚上睡不着,又说最喜欢峨眉山的月夜,总之各种奇怪的理由。结果一到紫凌值守,他就会来陪伴紫凌直到天明。

那时紫凌和英纵就喜欢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背靠着一棵巨大的桂花树,看着月亮的盈缺。

那时的桂花树总是发出让人迷离的幽香。

那时的月光,柔和而温暖,让人觉得,这一刹那,大概就是一生了。

一次,英纵从青城派[6]回来。掌门秦毅却突然宣布了英纵即将迎娶青城派弟子许文鸳的消息。

对于紫凌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更重要的是,这许文鸳,竟是紫凌的儿时伙伴,二人情同姐妹,感情极好。

后来,听卜凡讲,英纵在去青城途中受了重伤,昏迷中被文鸳用素女功所救。

这素女功,竟是让文鸳耗费半生修为为代价。

青城派掌门莲净师太,当即要求英纵迎娶文鸳。

英纵誓死不从。

回到峨眉后,英纵受到了峨眉掌门秦毅的威胁:如果不迎娶文鸳,就逐出师门。

又是一个月夜,英纵也受到了紫凌的威胁。

紫凌说:“男人就应该有担当。不能辜负文鸳。”

英纵说:“我心里的人不是她,娶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开心。”

紫凌又说:“开心不重要,道义更重要。”

英纵说:“我做不到。”

紫凌望着那一轮明月,幽幽地说:“如果你做不到,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英纵怔怔地望着明月,一言不发。

几天后,文鸳被送到了峨眉。

文鸳见到紫凌很高兴,但是紫凌的心情却很煎熬。

文鸳对英纵是一见钟情,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夫君,看着英纵的眼神,都是充满了柔情蜜意。

卜凡和飞鸿虽然愤愤不平,但是还是在紫凌的授意下,对文鸳三缄其口。

所以文鸳并不知道英纵的心思和紫凌的痛苦。

偏偏在这个时候,传来了恪离剑的下落。

据说恪离剑即将在落英谷出世。

望吾、恪离,至尊的神器,得之而得天下。

但是望吾和恪离已存世上万年,早有灵智,会自行选择剑主。一代剑主陨落,双剑会蛰伏一段时间。当合适的剑主出现,双剑就会出世。

其中望吾刚正,望吾剑主多是正道中人。

但是恪离不羁,恪离剑主中,不乏魔道中人。

所以恪离剑是正是邪,关系着武林未来几十年的太平与否。

现在峨眉已得望吾剑,自然希望恪离剑主是良善之辈。因此恪离出世的事情,峨眉不敢小视,立即派出弟子前往落英谷。英纵和紫凌都在其中。

[6]青城派:相传创自东汉道人张陵。

第二十章 落英不缤纷

落英谷,是个极阴森的峡谷。

千百年来,无数的武林中人选择在落英谷兵解。

因此落英谷中,遗留了很多厉害的武器法宝。

无论人、妖、魔,都在觊觎这落英谷的宝物。

但是成功者甚少。

因为这落英谷之外,有极强的风暴,一旦进入其中,就很难再出去。

但是恪离剑出世的消息太有吸引力了,谁都幻想着自己被幸运砸中,成为恪离剑选中的剑主。所以,落英谷之外,已经聚集了大批的人。

紫凌有意躲开练英纵,于是抱着望吾剑站得远远的。

谷中罡风四起,让人望而却步。

望吾剑可能是感应到了恪离的气息,竟然自行飞到空中,盘旋数周之后,竟然就要向谷中飞去。

紫凌大急,急忙飞身而起,去抓望吾剑,哪知却迅速地被谷中的罡风吹得摇摇欲坠,向谷中落去。

英纵一看紫凌遇险,大惊失色,竟然毫不犹豫地飞身而起,去拉紫凌。

结果两个人都被罡风卷到了落英谷中。

虽然美其名曰落英谷,其实一点不缤纷。

谷中阴暗寒冷。更严重的是,紫凌和英纵发现,在这里,竟然一点内力都没有,不能使用任何武功和法宝。

连望吾剑都是灰蒙蒙的,看不到那耀眼的紫光了。

山谷上空被昏暗的密云遮盖,罡风猛烈,看来真是插翅都难飞出去了。

紫凌有点气恼:“英纵师兄,你跟着我进来干什么?现在出不去了吧。”

英纵却望着紫凌,很认真地说:“只要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出去我也愿意。”

紫凌心中突然一痛,自古情深,总是缘浅,所以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正在两人相望泪眼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他们并不是唯一进入谷中的人。

臭名昭著的袁天罡竟然也在谷中。

袁天罡曾是华山派的一个长老,因为心术不正,屡范杀戒,被华山逐出师门。

虽然袁天罡声名狼藉,但是他的武功修为却是远远在紫凌之上。

他很快就控制了紫凌,用以威胁英纵。

他抓住紫凌的手臂,皮笑肉不笑地对着英纵说:“你们两个有时间在这里谈情说爱,不如帮我去找恪离剑。”

“恪离剑如果选你当剑主,那它就是瞎了眼!”紫凌冷冷地对袁天罡说。

袁天罡狠狠一抓紫凌的手臂,紫凌吃痛叫出声来。英纵慌忙说:“我帮你找就是,你不要伤害她。”

接下来的数天,三人都是在谷中的一个湖旁折腾。

据袁天罡说,恪离剑最有可能就是在这个湖中。

英纵被袁天罡要求跳到湖里去找恪离剑。

湖水寒冷刺骨,英纵下水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紫凌心痛如绞,只能暗暗祈祷英纵平安。

最后一次,英纵竟然半个时辰都没有上岸。

紫凌慌了,她跑进水里,大声地呼唤着英纵。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如果英纵死了,她活着也就没有意义了。

就在紫凌心急如焚的时候,英纵一脸疲惫,跌跌撞撞地从湖里走出来。

紫凌哭着跑过去,抱住了英纵。

正当两人忘情相拥的时候,湖中异变陡生!

一阵龙吟之声过后,一道青莹莹的光芒从湖中升腾而出,青光一出水面,立即光芒大放,一边清鸣,一边在空中盘旋。赫然是一把青色的长剑!

恪离剑!

袁天罡双眼露出贪婪的神色,他立即飞身而起,想去抓住恪离剑。

“不能让他得到恪离剑!”练英纵冷静下来,大喊一声,也飞身而起,向恪离剑抓去。

而紫凌则向袁天罡飞去,企图阻止他抢夺恪离。

袁天罡看见紫凌朝着自己扑过来,冷笑一声,一掌向紫凌拍去。

幸亏这落英谷中,内力受限,袁天罡这一掌并无多大威力。但是紫凌还是在掌风之下倒飞出去。

紫凌突然觉得有人在自己身后接住了她。

她惊疑地转头望去,竟是一个面目英俊的男子,一身黑衣,带着刚劲不凡的气势。

正是冰阳!

就在袁天罡命令英纵下水寻找恪离剑的时候,冰阳就已经出现在了湖边的一棵树上。他一直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直到恪离剑出世,紫凌被击。他才出手相救。

这是冰阳第一次看见紫凌的脸,他一下子惊呆了。

他很快认出了紫凌,那个他已经寻找了很多年的小姑娘。那个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女孩。

而多年之后的重逢,竟是看到这个自己念念不忘的女子,已经心有他属。冰阳感到心中一阵伤痛。

但是此时的紫凌,或者因为时间久远,或者因为完全沉浸在与英纵的情伤中,完全没有认出这个故人。

冰阳将紫凌放到湖边的地面上,若有所思地朝恪离剑一挥手。

令人吃惊地一幕出现了。

恪离剑竟然清鸣几声,盘旋几圈后,径直飞到冰阳手中。

紫凌吃惊地望着身边这个黑衣男子:“恪离剑选择了你?”

冰阳高兴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恪离剑,然后抬起头来,望向紫凌,表情复杂地说:“在下冰阳,好像正好被这恪离剑选中了。”

袁天罡看见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恪离剑竟然选择了别人作为剑主。不禁怒火中烧,怪叫着向冰阳扑过来。

冰阳立即持剑飞身向前,手起剑落,竟然在一招之中手刃敌人,干净利落。

袁天罡顿时身首两处。

紫凌和英纵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冰阳向二人拱拱手:“姑娘是望吾剑主,将来还要向姑娘多多讨教。后会有期!”

说完竟手持恪离剑,飞身向谷外激射而去。

在恪离剑的作用下,山谷上方的罡风竟然短暂地停止了。

紫凌大喜,拉着英纵说:“好机会,快走!”

但是英纵却拉住了紫凌。他深深地望着紫凌,沉声说道:“紫凌,我们不要走了。我们就在这个山谷中开开心心生活一辈子!”

紫凌这时才猛地清醒过来。一出谷,就要面对残酷的现实,就要承受与英纵分离的痛苦。

但是,为了能和一个人厮守,就要放弃自己匡扶正道的梦想和责任吗?

不行!自己是望吾剑主,身负重责。不能这么自私!

紫凌电光火石间,脑中已经千回百转。她故作冷静地甩开英纵的手,说道:“师兄,我们不能这么自私!我们的命都不是我们自己的,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说完,紫凌祭起望吾剑,准备飞出谷外。留下英纵站在原地,一脸颓然。

临走之前,紫凌回过头来,对英纵说:“师兄,今日出谷,我们的缘分就此终了。从今往后,你只是我的师兄。文鸳是我的好朋友,希望你不要辜负她!”

说完,紫凌架起剑光匆匆而去,

其实是不想让英纵看到自己脸上滑落的,那滴眼泪。

第二十一章 闺蜜,在我心中,是无价之宝

出谷之后,英纵和文鸳的婚事如期举行。

而紫凌,则借口吾离双剑而远走他乡。

一年多过去,紫凌终于又回到了峨眉。

峨眉月夜依旧,却恍如隔世。

紫凌不知不觉间,竟又走到了桂花树下。

紫凌有点惊慌,因为她看到树下有个熟悉的身影。

一袭白衣,清冷和落寞。

紫凌想转身离开。那身影却听到了响动,转过身来。

英纵看到紫凌,不禁呆住了。

紫凌觉得很尴尬,生硬地憋出一句话:“师兄,这么巧啊。”

英纵苦笑了一下,没有答话。

紫凌觉得更尴尬了,她只能继续说:“你和文鸳过得还好吗?”

英纵突然盯着紫凌的眼睛,问道:“冰阳对你好吗?”

紫凌不由得一愣,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只是他的师父。”

话音刚落,紫凌有点后悔,自己这么着急地解释是为了什么?

就在紫凌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时候,站在不远处的冰阳摸摸鼻子,有点郁闷地看着两人。其实他一直跟着紫凌,只是紫凌太投入于回忆,根本没有发现他。

冰阳清清嗓子,走近两人:“小师父,你不是说要带我看看峨眉后山的风景吗?”

紫凌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望着冰阳:“额,是,是啊,走吧,我带你去逛逛。”

说完,紫凌带着冰阳一溜烟地跑了。

英纵望着两人的背影,沉沉地一声叹息,又转过身去,望向那轮明月。

几天之后,消息传来,嵩州何尚书府一家二百余口,一夜之间,被人杀死。

何尚书的女婿,被掏心而死,死后双目圆瞪,貌似极度恐惧。

坊间传言,这一惨案,是一红衣女鬼所为。而且这女鬼,还是何尚书女婿休掉的那个前妻。

峨眉众人听闻,个个惊怒,这姚青兰果然是有仇必报之人。

而更令正道中人担忧的是,自从铸魔洞开启之后,道消魔长。各地接二连三出现伤人妖魔。

武林中人,相约齐聚武当,共商抗敌大计。

峨眉众人,也在秦毅的带领下,向武当山而去。

武当山[7],被称为天下第一仙山,山势巍峨,正气凛然。

一路上一步一景,可惜紫凌浑身不自在。

英纵面色阴郁,而冰阳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紫凌觉得很不爽。

于是她拉着文鸳,一路小儿女般窃窃私语,越走越快,很快把其他人远远地甩开了。

确实成功把其他人甩掉了。

但是最后把紫凌自己也搞糊涂了。

武当山怎么那么多岔路!

拐来拐去之后,紫凌和文鸳彻底找不到方向了。

二人迷茫地看着日薄西山。

紫凌故作轻松:“没事,我们俩找个地方先住一晚,明天他们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文鸳也很赞同:“我们姐妹俩这么久没见面了,正好说说话。”

于是二人找了个山洞住下来。

紫凌和文鸳从小在渔村长大。以前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升起火,烤鱼。

山中没有鱼,但是二人还是升起一堆火。

火光跳动闪烁,二人好像又回到了欢天喜地的童年。

可惜童年美好,也只能存在于回忆,永远回不去了。

紫凌呆呆地望着火光。旁边坐着的,是自己的儿时好友,但又偏偏和自己恩怨交缠。既欢喜不得,又无法记恨。

山中竟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阵阵冷风吹来,紫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文鸳站起身来,走到山洞洞口,望着洞外的雨夜。

紫凌觉得气氛有点沉闷,于是没话找话地说:“文鸳,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做错了事情,就跑到山洞里面躲起来。”

文鸳没有转身,依然望着风雨,淡淡地回答:“当然记得。有一次我弄坏了洪大叔的渔网,我们就躲在山洞里面。后来还是被大人找到。你怕我爹骂我,就说渔网是你弄破的。结果你就被你爹打了一顿,叫得跟杀猪一样。”

“哈哈,我紫凌一世侠女,怎么可能叫得像杀猪!”紫凌表示很不满,但是已经笑出声来。仿佛童年的一幕幕,就在眼前。

文鸳转过身来,望着笑得没心没肺的紫凌,叹了一口气:“小时候,你总是会照顾我,好东西总是让给我。”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啊。”紫凌想也没想地回答。

“所以你连英纵师兄也要让给我!”文鸳突然脸色一变,冷冷地说。

紫凌被惊住了,抬起头来看着文鸳,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啊。你不要听别人乱说。”

文鸳盯着紫凌,面色变得森然:“紫凌,你想知道我和英纵师兄成亲以后,过得如何吗?”

紫凌更惊慌了,她低下头,手足无措地说:“我,我不想知道。”

“但是我想告诉你。”文鸳叹了一口气,眼光有点迷离:“我和他成亲到现在,根本形同陌路。”

紫凌很震惊,她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文鸳。

文鸳苦笑了一下:“我们成亲的那晚,英纵师兄告诉我,他其实一心向道,所以不会流连俗世的儿女情长。他和我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们之后一直分房而居,形同路人。”

紫凌的心突然有点痛,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她很不自然地说:“英纵师兄确实道心坚定。”

文鸳轻哼一声:“我以前也以为他是道心坚定,不爱女子。但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他的心中,放的是其他的女子。”

文鸳向紫凌走过来,紧紧地盯着紫凌的眼睛:“这个女子就是你!”

紫凌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仿佛一个天大的谎言被人揭穿。她无力地企图辩解:“你不要听卜凡他们瞎说。”

“哈哈哈。”文鸳竟然笑起来:“你们峨眉上下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过。是我自己看出来的。”文鸳厉声说,眼角却泛出了泪光:“英纵师兄看你的眼神,那是看着爱人才会有的表情!”

“既然你们相爱,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当初我就不会和英纵成亲。”文鸳抓住紫凌的手臂,激动地说:“你以为把什么都让给我了,我就开心了吗?”

紫凌被文鸳抓住手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一点都不开心!”文鸳痛哭起来:“你这样做,我们三个人一辈子都不会开心!”

紫凌黯然了,当初以为只是牺牲了自己。到头来原来都是错的。

紫凌望着拂面痛哭的文鸳,一时怔住了。

突然,从山洞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一股腥臭之气扑面而来。

紫凌二人清醒过来,紧紧地盯着山洞深处。

一条蛇!

一条巨大无比的蛇!

一条车轮粗细的大蛇,从山洞中逶迤而来。三角形的蛇头高高竖起,双眼如铜铃圆瞪,滋滋地吐着猩红的信子,浑身散发着冷冷的青色光芒。

紫凌二人惊呆了。

巨蛇转眼到了二人跟前,腥臭之气更加浓烈。突然蛇头一昂,一股墨绿的汁液向二人激射而来。

“小心!”紫凌一把推开发愣的文鸳。望吾剑已随心意而动,飞到紫凌前方,紫光大盛。

墨绿汁液落到地面,发出呲呲的声音,地面立即变成焦黑颜色。

“有毒。”紫凌倒吸一口冷气。

文鸳清醒过来,也祭出自己的法宝琉璃伞,护在二人身前,发出淡绿色的光芒。

巨蛇显然不满意自己的食物还会抵抗,大口一张,向二人又喷出数口毒液。

紫凌和文鸳翻身腾空而起,一边躲避飞来的毒液,一边操纵法宝向巨蛇攻去。

不想巨蛇皮糙肉厚,望吾剑和琉璃伞击打到巨蛇身上,竟然被反弹出去。

巨蛇被激怒了。巨大的尾巴向二人扫去。

山洞狭窄,二人躲闪吃力。

“快走!”紫凌高喊一声,拉起文鸳向洞口遁去。

巨蛇显然发现到口的食物竟然要溜走,勃然大怒,再次将巨尾扫来。

但巨尾并不是向着紫凌二人而来,而是向着洞口而去。转眼间,巨尾打到洞口的石壁上。石壁瞬间摇摇晃晃,砂石滚落,一时间摇摇欲坠起来。

“不好,它想把我们困在山洞里!”文鸳大惊道。

紫凌猛地一掌推向文鸳。

文鸳瞬间被推出了洞口。

洞口轰然倒塌。

文鸳大惊,慌忙转身,看向洞口。只见洞口被巨石填满,紫凌、巨蛇,都被留在了洞里。

“不!紫凌!”文鸳的心沉了下去,眼泪不自主地落了下来。她疯狂地去推洞口的巨石,却纹丝不动。

文鸳的头发、衣服已经被雨淋湿了。但是她丝毫没有察觉,她只是拼命地击打着洞口的巨石。

望着丝毫没有减少的巨石,文鸳渐渐冷静下来,她含着眼泪说道:“紫凌,你不要死,你等着我,我去找人来救你!”

说罢,文鸳一咬牙,转头向着漆黑的雨夜跑去。

蛇洞洞口的巨石在数道法宝的攻击下不堪一击。

冲进蛇洞的人们,个个面色沉重。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手持青剑的黑衣男子,神情焦急,正是冰阳。

英纵紧跟其后,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而文鸳已然跌跌撞撞,站立不稳。

蛇洞里面空空如也。

晋满迫不及待地向山洞深处寻去,突然又哇哇大叫起来:“这里有血迹!”

众人慌忙追了过去。

山洞阴暗崎岖,但一路上赫然可见清晰的血印。

英纵阴沉着脸,用手蘸了血迹仔细看了看,声音嘶哑地说:“是人的血迹。”

晋满突然激动地大哭起来:“小师父!你不会被大蛇给吃了吧!”

“住口!”冰阳愤怒地打断晋满:“紫凌不会死的。”

“对对对。”卜凡点头附和:“紫凌说不定只是受伤了。”

众人继续往山洞深处寻找,心情却越发沉重。

山洞尽头堆满了动物和人类的白骨,发出浓重的臭味。

唯独不见巨蛇和紫凌。

文鸳不禁掩面而泣,在幽暗的山洞中显得格外悲切。

“看来这个山洞有其他的出口。说不定大蛇和紫凌都从那里走了。”卜凡望着英纵师兄,小心翼翼地说。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晋满又大声嚷嚷起来,带着哭腔:“小师父如果逃出去了,怎么会把望吾剑留在这里!”

大家这才注意到晋满手里,赫然拿着一把长剑,竟是望吾!

但此时的望吾灰蒙蒙的,没有了紫色的光华,剑身上沾满了发黑的血迹。

望吾已经通灵,会自动保护剑主,与主人同生死,共进退。

现在望吾剑竟然被弃,那紫凌的生死已然堪忧。

众人心中已经知道结果,却都站在原地,沉默不语,不愿接受现实。

这时,冰阳突然一把夺过晋满手上的望吾剑,转身大步向洞外走去。

剩下的人有些惊讶,也跟了出去。

只听英纵冲着冰阳大喝一声:“站住!你拿着望吾剑要去哪里?”

冰阳没有回头,冷冷地说:“你们都以为紫凌死了。可是我不相信。我要去找她!”

英纵哑着嗓子说道:“望吾剑是峨眉圣物,你不能带走!”

冰阳转过头,盯着英纵,眉眼中现出凶狠之色:“我今天就是要带走望吾剑,你待如何?”

英纵眼中厉色一闪,背上幻尘剑突然白光大放,瞬间飞到空中。

冰阳冷哼一声,恪离剑也青芒暴涨,与幻尘剑形成对峙之势。

众人一看,紫凌下落不明,冰阳和英纵二人反而成了水火之势,纷纷上来相劝。

正在大家七手八脚拉开冰阳和英纵的时候,掌门秦毅沉声道:“冰阳,你心中焦急我很理解。但是望吾剑不能离开峨眉。”

冰阳一愣,毕竟秦毅是自己名义上的师祖,不便造次。于是他略一思索,收回恪离剑,上前一步,竟双手将恪离剑递到秦毅面前:“师祖,我今日以恪离剑为质,带走望吾剑,只为寻找紫凌。”

秦毅略一沉吟,朗声说道:“好!你既然唤我一声师祖,就是还承认自己是峨眉门下。望吾剑在你手中,就不算离开峨眉。”随即他接过恪离剑,对着冰阳摆摆手:“你去吧。”

众人大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冰阳提着望吾剑,转身决然而去。

[7]此处仅有武当山,而无武当派。因武当派创于元而兴于明,唐代时尚无武当派。

第二十二章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酸菜慰我心!

一个月后,众人疲惫地回到峨眉山。

整整一个月,他们寻遍了武当山的每寸地方。

竟然一无所获。

巨蛇、紫凌,都凭空消失了。仿佛这一切只是文鸳的一场梦。

冰阳竟也不知所踪。

从武当当地人的口中,他们得知那武当山中,确实有一条千年的大蛇,唤作埗悌,其毒无比。此蛇虽然一直深藏不出,但一旦伤人,绝无生还。

众人心中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英纵却是出奇的平静。

大多时候,他只是呆呆地坐着,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

卜凡和飞鸿反而觉得有点担忧。

果然,回到峨眉山的三天后,英纵不辞而别。

一时间,悲伤的气氛在峨眉蔓延开来。

曲阳,距离汉江不远的一个小镇。

镇上的居民不多,大多以农耕为生。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丰衣足食,其乐融融。

午后的暖日下,居民们七七八八的围坐在一起,晒晒太阳,拉拉家常。

谁也没有留意,从镇口走过来的一个陌生人。

此人身材高大,面容俊朗,却神情木然,难掩眉间的憔悴。

他毫无目的地走在镇上唯一的一条石板路上,步伐有些沉重。

一个月来,他已经走遍了上百个村镇。

路旁一个正在叫卖的老妇,吸引了他的注意。

“老婆婆,你刚才说,你这是什么饼?”他走过去问道。

买饼的老妇不禁打量起这个有些奇怪的男人。

他一身黑衣,气度不凡,最奇怪的是,他的手中拿着一把紫色的长剑。

老妇望着他,说道:“酸菜饼啊。”

穿黑衣的男子一听,不由得呆住了,想起了那个喜欢吃酸菜的姑娘,心中不由得一痛。

他涩声对老妇说:“婆婆,把你剩下的酸菜饼都卖给我吧。”

老妇一听,展颜一笑,脸上的沟壑显露出人生的沧桑。她颤巍巍地取出一张油纸,把酸菜饼包起来,却唯独留下了一个。

黑衣男子有些奇怪,不由得问道:“婆婆,你为什么要留下一个?”

老妇笑着说:“这个不能卖给你,我得留给一个客人的。她每天都来买我的酸菜饼。”

“每天来买你的酸菜饼?”黑衣男子沉吟道,他突然一把抓住老妇的手,颤声说:“婆婆,那个客人,是男是女?”

老妇被他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答道:“女的啊。”

黑衣男子的眼中,突然放出奇怪的光彩,他急切地对老妇说:“婆婆,她几时来?我和你一起等着她好吗?”

于是,为了卖这一个饼,老妇竟然从午后一直等到了黄昏。

而她的身边,赫然站着那个黑衣男子。他左顾右盼,仿佛在焦急地等着什么人。

买饼的客人终于出现了。

竟然是个中年的大婶。

大婶付了钱,卖饼的老妇一把抓住她,神秘地说:“张大婶,这个年轻人等了你一下午了。”

张大婶奇怪地看了一眼站在老妇身旁的黑衣男子,问道:“我认识你吗?”

这个黑衣男子没有答话,却突然像气球泄了气一样,有些站立不稳。他缓缓地转过身,木然地向前走去。

张大婶觉得更奇怪了,连忙追上前去,拉住黑衣男子,问道:“小伙子,你不会生病了吧。”

黑衣男子默然的摇摇头,难掩一脸失望的痛苦表情。

张大婶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她仍然拉住黑衣男子,边走边说:“小伙子,走吧,去我家,大婶请你吃饭。什么困难的事情,只要吃饱了,就不难过了。”

黑衣男子一脸颓然,被张大婶拽着,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张大婶住在镇边的一个小山坡上。两间茅屋,两亩薄田,茅屋前放着一架纺车。

张大婶和黑衣男子迎着斜阳一路向茅屋走去,她边走边说:“其实我的老头子死得早,女儿都嫁到外村去了。平时我都是一个人住。但是最近家里住着一个病人,你不会介意吧。”

“病人?”黑衣男子终于说话了,仿佛醒了过来。

“是啊,一个可怜人,年纪轻轻的,就得了那样的病。”张大婶轻叹了一声:“她喜欢吃酸菜,所以每天我都给她买一个酸菜饼。”

“她喜欢吃酸菜?”黑衣男子突然停了下来,定定地望着张大婶,声音竟有些哽咽。

“对啊。”张大婶觉得很奇怪。

黑衣男子突然甩开张大婶的手,飞快地向茅屋跑去。

手中的望吾剑竟然发出一阵嗡鸣。

黑衣男子一把推开茅屋的门,眼里已经含满了泪水。

“冰阳!”屋里坐着的一个人,看见有人推门进来,突然惊叫起来。

这个人裹着一件灰色的麻布大衣,全身上下,连头和脸也蒙得严严实实。

冰阳的泪水已经滑落,他颤抖着,缓缓地向这个人走过来,轻声地说:“紫凌!”

这人却不顾一切地向屋外跑去。

冰阳大惊,急忙追出去。

这人刚跑到屋外,被冰阳一把拉住。

她突然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我不是紫凌,你认错人了!”她的声音沙哑,极其难听。

冰阳仍然死死地拉住她:“你就是紫凌,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这人突然冷笑起来:“你认得我?连我自己都不认得自己。”

说完,她一把将自己身上的麻布大衣扯掉。

冰阳一下惊呆了。

眼前的这个人,头发花白,脸上和手上竟然全是暗绿色的疤痕,显得狰狞可怕。

这人冷冷地说道:“现在你还认得我吗?”

这时,冰阳却一把搂住了她,痛哭起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得你。”

望吾剑也发出阵阵悲鸣,飞到空中,围着这个相貌奇丑的女人,盘旋不已。

这个女人想推开冰阳,但冰阳却搂得那么紧。

冰阳哽咽地说:“紫凌,我好害怕,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紫凌轻轻地说:“你又何必出现呢?让我一个人走完这最后一段路,不是更好?”

冰阳终于放开紫凌,他紧紧地盯着紫凌的眼睛,说道:“不管你要走什么路,都让我陪着你,好吗?”

紫凌心中一阵酸楚,她望着冰阳认真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

望着紫凌的脸,冰阳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紫凌告诉冰阳,那日蛇洞洞口坍塌之后,她几乎被大蛇杀死。

大蛇用巨大的蛇身将紫凌缠住,将她拖入山洞深处。幸亏望吾剑在危急时刻,拼尽全力将大蛇刺伤。大蛇负痛挣扎之下,竟和紫凌一同落入山洞的缝隙之中。那道缝隙极其隐蔽,不易发现。缝隙之下竟是一道暗河,水势湍急,很快将紫凌和大蛇冲散。

等到紫凌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早已经不在武当山范围之内。

但是紫凌却发现自己身中剧毒,更可怕的是,已经容颜尽毁!

她一身皮肤都被蛇毒侵蚀,溃烂发黑,痛不欲生。

紫凌在河滩上躺了两天两夜,才能勉强行走。

这时候的她,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望吾剑已失,内力全无,身中剧毒,紫凌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但是就算是死,紫凌也不愿意死在峨眉。

那些她爱过的人,还有爱她的人,她统统都不想见。准确的说,她不想让他们见到自己现在的这副模样。

她想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死去。

就在这时,张大婶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紫凌。

善良的张大婶,以为紫凌得了重病,将她带回了自己的茅屋。

在张大婶的茅屋里躺了十几天之后,紫凌皮肤上的伤口愈合了,变成墨绿色的疤痕,显得更加狰狞可怕。

更糟糕的是,蛇毒逐渐深入骨髓。每次蛇毒发作,紫凌都会痛苦不堪,犹如剜心。

直到冰阳出现。

冰阳用自己精纯的内功来压制紫凌的蛇毒。虽然不能把蛇毒排出体外,但是紫凌的痛苦减少了很多。

张大婶的茅屋里,开始充斥着无穷无尽的酸菜味。

酸菜饼,酸菜粥,酸菜炖猪肉,酸菜鱼。

张大婶很奇怪冰阳从哪里找来那么多酸菜。

冰阳还给紫凌做了一个紫色的斗篷。紫凌不再需要躲在灰色的麻布大衣里,还可以穿着斗篷和冰阳出去晒太阳。

冰阳甚至从镇子里弄来了一把古琴,叮叮咚咚地弹起来。紫凌觉得弹得很难听。冰阳却坚持认为自己已经得到了昙妙大师的真传。

生活突然变得平淡而单调。

但是,人们总是为这样的日子而着迷。

冰阳有的时候有点恍惚,他甚至希望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就这样长长久久地下去。

曲阳的夜晚,温暖而安静。

紫凌和冰阳就坐在山坡上,仰望繁星。

冰阳摆弄着手里的狗尾巴草,竟做出了一只精致的草蜻蜓。

他将草蜻蜓递给了紫凌。

紫凌愣了一下,接过来仔细地看了看道:“这个草蜻蜓很眼熟。”

冰阳望着紫凌,微微笑起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第二十三章 原来是你?

“那是在一个渔村。那里的夜晚也是像这样宁静。

渔村被高高的芦苇环绕着。芦苇花白茫茫的,就像一层白雾笼罩着那个祥和的渔村。

芦苇滩成了小孩子们的天堂。

无忧无虑的童年,是多少人痛苦中的一点慰藉。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像往常一样,在芦苇滩上晃悠,打着河滩里小鱼的主意。

没想到小鱼没有打到,反而发现了一个男人。

准确地说,只是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只有十七岁,却受了很重的伤,昏倒在河滩上。

小姑娘很害怕。但是她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瞎胆大。于是她找来一个木棍,扒拉着那个男孩。

男孩呻吟了一声,醒了过来。他看见身边惊恐的小女孩,低声地说:“救救我。”

小姑娘发现男孩不是个死人,立即没那么害怕了。她飞快地跑过来,扶起男孩,怯生生地问了句:“怎么救你呢?”

男孩指着自己的腿说:“我的腿断了,你快把我扶到安全的地方去。”

小姑娘瘦瘦弱弱的,却面容清秀,尤其一双大眼睛,忽闪闪水灵灵的。她眨眨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一个特别安全的地方。”

小姑娘说的特别安全的地方,其实就是一个浅浅的小山洞。小姑娘的宝贝都被藏在了里面。

这些宝贝包括各种形状的木头、碎布、还有小姑娘养的几只蜗牛。

小姑娘搀扶着男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走到了山洞。

男孩坐下来,有些郁闷地看了看满地的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

小姑娘麻利地给男孩升起一堆火。男孩的湿衣服逐渐被烤干了,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于是男孩自顾自地打坐调息起来。

小姑娘好奇地观察着男孩。男孩穿着一种蓝色的长衣,花纹古朴,却显得很干练,和村子里的男人穿着的短衣短裤完全不同。男孩高高瘦瘦的,面目很好看,眉目间却带着一种狠厉的感觉,嘴角还渗着血丝。更奇怪的是,男孩随身带着一把长长的武器,闪出蓝幽幽的光。

男孩感觉到小姑娘的目光,睁开眼睛,无奈地说:“看够了吗?”

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急忙说道:“看够了,看够了。”

男孩笑了起来,眉眼温柔了许多,他有点有气无力地说:“有吃的吗?”

“哦,有有有。”小姑娘有着渔家儿女热情好客的本性,立即跳起来,在山洞的一堆杂物中翻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纸包:“这是我上周藏的点心,可好吃啦。”

男孩接过纸包打开来,盯着那一堆碎得看不清楚形状的点心,叹了口气:“有别的吗?”

“我家里有,我带你回家去吧,我爹可好啦,他做的饭菜可香了。”小姑娘发出了热情的邀请。

“不行,我不能到村子里去。”男孩面色沉下来:“你也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

小姑娘为难起来,她咬着嘴唇想了半天:“这样吧,我去抓条鱼来给你吃。”

于是小姑娘一阵风地跑了。

等男孩从短暂的睡梦中清醒过来,已经闻到了一股烤鱼的香味。

小姑娘满头是汗,手忙脚乱地一阵倒腾,终于把一条小得可怜的烤鱼递到男孩手里。

鱼虽然小,但是却烤得很好吃。男孩吃得很香。

“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本事。”男孩虽然没有吃饱,但是已经恢复了大半的体力。他抹着嘴,回味着烤鱼的滋味。

“那当然,我在村子里的名气可大着呢。”小姑娘听见有人夸奖自己,显得很得意。她因为烤鱼而被搞得黑一块白一块的花脸,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两个麻花辫垂在肩上,显得很可爱。

“哦?你有什么名气?”男孩显得很感兴趣。

“很多啊,比如抓鱼、烤鱼、打架啊。”小姑娘一本正经地说。

“打架可不好。”男孩皱皱眉头。

“怎么不好!我以后要当一个女侠!专门打坏人!”小姑娘望着远方,被自己的宏大理想感动得双眼烁烁发光。

“那什么是坏人呢?”男孩的眼光有点黯然,表情复杂地问。

“就是欺负好人的人啊。”小姑娘觉得这个问题很抽象。

“那什么又是好人呢?”男孩追问道。

“额…”小姑娘彻底蒙圈了。

她立即转移了话题:“哥哥,你是不是一个大侠?”

男孩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不是大侠。”他立即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我也不是坏人。”

小姑娘没有意识到男孩的纠结,反而饶有兴趣地盯着男孩的武器:“哥哥,你的这个长长的是什么?”

“一把剑。”男孩取过长剑,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长剑,她用手摩挲着长剑的外壳,一脸羡慕的模样。

男孩拔出长剑,剑身闪出寒光。

小姑娘张大嘴巴,惊呼一声:“我以后要做一个有一把剑的女侠!”

男孩笑了起来,弯弯的眼睛看着小姑娘,目光温柔。

几天后,小姑娘的愿望就实现了一半。

她得到了一把剑。

男孩给她做了一把木头剑。

小姑娘每天兴奋地在山洞里挥舞着木头剑。

作为报答,小姑娘每天都给男孩烤鱼。还从家里偷来了馒头、花卷、米糕。小姑娘的家人一度以为家中养了一窝耗子。

男孩不但腿伤快好了,甚至被小姑娘养得长胖了不少。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着小姑娘烤鱼,这给他一种等待美食的幸福感觉。他还很喜欢做些小玩意送给小姑娘,比如狗尾巴草编的小蜻蜓。

一天傍晚,小姑娘又提着一筐鱼,哼着歌,踏着夕阳向小山洞走去。

经过芦苇滩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人。

这些人全都有剑!和男孩一样的长剑。不同的是,他们全都穿着灰白色的长袍,头发高高束起。

小姑娘贪婪地盯着他们的长剑。

这群人很快发现了小姑娘。其中一人像抓小鸡一样,抓住小姑娘的手臂,把她提溜过来,有点凶恶地问:“丫头,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拿剑的小子?断了腿的。”

小姑娘很快听出了这人语气中的不善。

她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没有!”

这人把小姑娘一推,冲她一摆手:“快滚。”

小姑娘连忙抓起鱼筐,向着来路的方向飞奔而去。

但是她的心中无比焦急。她担心那群凶恶的人发现男孩藏身的小山洞。

于是她又偷偷折回来,躲在芦苇滩的一块大石头后面,盯着那群人。

直到那群人走远了,小姑娘才探头探脑地从石头后面闪出来,飞也似地朝山洞方向跑去。

没想到貌似走远的那群人,又出现在了小姑娘的身后。其中一人冷笑道:“这丫头果然有古怪,乡下人怎么会认识剑?”说罢,这群人偷偷地跟着小姑娘而去。

小姑娘没走几步,就发现了跟在自己后面的尾巴。

她惊慌地扔掉鱼筐,打算逃到树林子里面去。

后面跟着她的一个人突然飞身而起,一掌袭来,拍在小姑娘的后背上。

小姑娘被拍飞出去,重重地摔在泥地上。一口甜甜的东西从她的胸腔里喷薄而出,她吐在地上,发现竟是一口鲜血。

小姑娘吓坏了,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受了重伤快要死了。

她坐在地上,发着抖,抹着眼泪,悲伤地想起来自己想当一个女侠的壮志还未酬。

打伤她的那人走上前来,抽出长剑,指着小姑娘:“臭丫头,快说,那个小子在哪里?”其他人也跟上前来,威胁道:“不说就杀了你。”

正在这时,那个举着剑的人突然大叫一声,手中的剑落在地上。而他刚才举剑的手上,赫然被什么东西打中,多了个冒着血的窟窿。

又听刷刷几声,从树林里面飞出几个黑黑的东西,打在剩下的几个人身上。几个人纷纷负痛大叫。小姑娘定睛一看,那黑黑的东西竟然是小小的石子!

正在混乱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影从林子里闪出来,拉起小姑娘,低声说道:“快走!”

小姑娘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来人,已经被悬空提起来,飞了出去。

两边的树木飞一样地倒退而去,让小姑娘看得眼花缭乱。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半空中。

她瞪大双眼,望了望紧紧抓着她的人,正是那个男孩。

“哥哥,你是在飞吗?”小姑娘虽然害怕,仍然掩饰不住自己的好奇。

男孩面色苍白,气息不顺,很勉强地答了句:“这是轻功。”

刚说完,二人就从空中坠了下来。男孩一口鲜血喷出,剧烈咳嗽起来。

小姑娘慌忙跑上前去,扶住男孩。

男孩腿伤未愈,行走还很费力,他抓住小姑娘的手,喘着气说:“我们快走。”

话音刚落,几个人影闪过。小姑娘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七八个人,已经将小姑娘和男孩团团围住。

男孩一抹口角的血丝,刷地一声抽出手中的长剑,横在自己身前,闪出冷冷的寒光。

追上来的几个人,也个个提着长剑。其中一人厉声道:“好小子,竟然敢一个人闯我化易门,盗我噬魂珠。快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就留你一条全尸。”

男孩冷哼一声:“萤火也敢与明月争辉?”

来人大怒,大喝一声,提剑就向男孩刺来。

男孩用剑一挡,一个侧身,轻飘飘地晃到来人身后,左手一掌击出。来人立即被击飞出去。

其他人一看,也纷纷抽出长剑,攻了上来。

男孩面沉如水,一边用身体护住后面的小姑娘,一边用剑抵挡凌厉的进攻。

几个回合之后,男孩丝毫不落下风,威风凛凛地长身而立,周围的人根本不敢再上前。

小姑娘有些崇拜地盯着男孩,就像看到了一个大英雄。

周围的人小声地嘀咕起来:“此人剑术高强,不能强攻。只能用其他的方法。”

只见白烟一闪,男孩突然捂住双眼,大喝一声:“卑鄙小人!竟然用毒!”

周围的人一看男孩双眼被毒烟所伤,立即提剑攻上前来。

转眼间,男孩的手臂、前胸已多处受伤。他一手捂住双眼,一手依然紧握长剑,奋力抵挡剑雨一样的进攻。

小姑娘看见男孩受伤,心急如焚,却只能含着眼泪无助地惊慌。

这时,小姑娘突然看见,已经昏黑的天空,几道明亮的闪光划过,就像流星一样璀璨。

小姑娘以为自己花了眼睛,于是使劲揉了揉眼睛,却发现眼前突然多了几个人。

几个身穿蓝袍的少年,竟是和男孩一样的服饰。

蓝袍少年一看见受伤的男孩,大喊一声:“谁人敢伤我师弟!”说罢,几人已飞身上前,几个模样怪异的兵器,已然发出轰鸣声,飞到空中,瞬间将进攻男孩的剑雨挡开。

电光火石之间,小姑娘还没有回过神来,围困他们的人竟然纷纷倒地。小姑娘定睛一看,倒地的人个个身首异处,死相可怕。小姑娘惊得大叫一声,死死地捂住了双眼。

几个蓝袍少年围上前来,扶住男孩。最年长的一个,有些责怪地对着男孩说:“师弟,你让师父好生担心。”

经过简单的处理,男孩已经可以睁开双眼,他吃力地向他的师兄拱拱手:“各位师兄,让你们费心了。”

男孩转过身,看见捂住双眼的小姑娘。他有些怜爱地说:“没事了,坏人都死了。”

小姑娘想起几个蓝袍少年杀人的狠厉手段,心惊不已,说什么都不肯松开捂住眼睛的双手,大声说:“你们杀了人,你们也是坏人。”

最年长的蓝袍少年突然脸色一寒,向小姑娘举起了手中的一柄白晃晃的短刀。

男孩一看,连忙挡在小姑娘身前,对着蓝袍少年说:“师兄,这个小姑娘对我有恩,还请师兄手下留情。”

蓝袍少年冷哼一声,收起短刀,对着男孩说:“我们赶快走吧,师父还在等着你。”说罢已然转身而去。

男孩看见蓝袍少年走开,于是转过身,蹲下来,掰开小姑娘的手。

小姑娘捂着眼睛的手被掰开,看见了浑身是血的男孩,突然伤心地哭了起来:“你好疼的吧。”

男孩有些感动,他鼻子一酸,对着小姑娘认真地说:“我现在还不是好人,但是,我答应你,我一定不会当一个坏人。”

这时站在远处的蓝袍少年已经在催促男孩。

男孩站起身来,在几个蓝袍少年的搀扶下,就要离开。

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来,吃力地走到小姑娘身边,红着脸说:“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小姑娘看见男孩就要离开,也突然有点伤心,哭得更大声了。

男孩有些不舍地看了小姑娘一眼,跟着几位师兄,破空而去。”

冰阳讲完了故事,定定地看着紫凌,又补充了一句:“后来那个男孩回去找过小姑娘。但是那个渔村,已经被瘟疫所毁。男孩很伤心,以为小姑娘已死。”

紫凌听完故事,身体竟微微发抖,仿佛有点难以平静,她叹了口气,轻轻地说:“男孩走了以后的第二年,瘟疫袭击了渔村。小姑娘的家人,都死在了那场瘟疫之中。小姑娘孤苦无依之时,是峨眉派的掌门救了小姑娘,并把她带回了峨眉。小姑娘十七岁那年,意外得到了望吾剑,终于圆了成为侠女的梦想。”

冰阳气息有些不稳,竟有些哽咽地说:“那个男孩对小姑娘一直念念不忘。直到在落英谷之中,又看到了那个小姑娘。当年的那个小姑娘,已经长大。但是男孩还是一下就认出了她。可惜的是,那时的小姑娘,已经心有所属。”冰阳顿了顿,仿佛有些痛苦:“后来,男孩偷偷地跟着小姑娘,到了峨眉山,突然听到了小姑娘的师兄与别人成亲的消息。”

紫凌突然站起来,打断了冰阳:“你不要再说了。”

冰阳也站了起来,他激动地拉住紫凌的手:“我知道你那时很伤心。你在山中醉酒,我并不是碰巧经过,我其实一直跟着你。当年,我答应过你,我会成为一个好人。所以我不惜一切代价,脱离了昆仑派。后来你让我留在你身边,我真的很开心。”冰阳越说越激动,越走越近,几乎要抱住紫凌:“紫凌,从你还是那个小姑娘开始,我就喜欢你了。”

紫凌突然推开冰阳,有些悲伤地说:“我就快要死了,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不管你是谁,这些前尘往事,都再与我无关。什么侠女,什么神剑,什么恩怨情仇,都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说罢,紫凌突然转过身,跑向茅屋,重重地关上门。

门内和门外的两个人,都痛哭起来。

第二十四章 死来死去也死不了

紫凌的毒伤突然恶化了。

蛇毒发作的频率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长。

冰阳不得不花费更多的内力来替紫凌压制毒性。

但是紫凌越来越衰弱。

冰阳心急如焚,他请来了附近所有的大夫。

得到的结果是:天下奇毒,无药可治!

更糟的是,紫凌求生的意志逐渐崩溃了。

冰阳决定带着紫凌去寻访天下名医。

但是紫凌坚决不同意。

她说,她喜欢这个阳光明媚的小镇,她希望把最后的时光放在这个与世无争的地方。

冰阳无计可施,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无能。

如此懦弱。

如此无助。

一天清晨,紫凌从噩梦中醒来。

她觉得从来没有那么疲倦过。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她轻轻地呼唤着冰阳,但是没有人回应。

“冰阳可能出去了。”她自言自语地说,突然感觉到很口渴。

“望吾,快过来扶一下我。”紫凌只能呼唤望吾剑。平时她只要呼唤望吾剑,望吾剑都会贴心地飞过来,充当一个拐杖的角色。

但是,望吾剑也没有出现。

紫凌觉得很困惑,难道望吾剑也出去了?

她抬起头来,环视了一下房间。

望吾正好端端的待在不远处的木桌子上。

但是,望吾剑剑身灰暗,没有一丝生气。

“望吾!”紫凌有点着急,她想调动自己的内力来催动望吾剑,但是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体内一丝内力都没有。和望吾剑的那种感应已经完全消失了。

紫凌焦急地想站起来,却双脚一软,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突然口中一甜,她开始大口地吐出黑色的污血,并且全身就像被剥皮抽筋一样地疼痛起来。紫凌明白,自己又开始毒发了。她痛苦地挣扎着,爬到木桌旁边,一把抱住望吾剑。

“望吾,连你都不再理我了吗?”紫凌望着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望吾剑,现在却变得那么冰冷陌生。她的眼泪滑落下来。

“也许在望吾心里,我这个望吾剑剑主,是时候陨落了。”紫凌悲伤地对着望吾剑说。

她一咬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勉强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茅屋,艰难地向着山中走去。

山中的清晨,薄雾和晨曦辉映。

鸟儿叽叽喳喳的,欢快地交流着新的一天有什么打算。

紫凌突然有些恍惚,仿佛自己还是那个欢天喜地的姑娘,没有畏惧,没有惆怅,流连着美好的人生,憧憬着精彩的未来。

只有全身的痛楚,在提醒着她,这些美好的事情都与自己无关了。

紫凌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滑地走到一处山崖边。山崖很高,脚下甚至可以看到白云在缭绕。

她突然想起来,以前在峨眉山,学习轻功的时候,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为了练习轻功,她经常从树上往下跳。结果摔得各种鼻青脸肿。

英纵师兄经常取笑她是翅膀还没有长好的鸟,就想学习飞行。

取笑归取笑。英纵师兄还是很友好地,常常站在树下,等着紫凌摔得鼻青脸肿的时候,再笑得面目扭曲地把她扶起来。

今天,紫凌又一次打算这么纵身一跃。

不同的是,没有人再来救她了。

“山中那么美,从这里跳下去,我的魂魄,就永远留在这个山谷中,也是不错的。”紫凌竟然微微笑了一下,喃喃地说。

她慢慢地走向山崖边,发觉自己竟然没有一丝悲伤。

死,原来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突然,紫凌身后,传来了她极为熟悉的声音:

“翅膀还没有长好的鸟,就想学飞吗?”

紫凌心中一惊,泪水簌簌地滑落下来。

她没有回头,却哽咽地回答:“可惜鸟儿的翅膀已经断了,再也飞不了了。”

突然,紫凌身后,一个人走上前来,从后面将紫凌抱住,痛哭起来。

是英纵师兄!

他泣不成声地说道:“你不要死,这世上,还有很多人舍不得你。”

紫凌心中一痛,掩面而泣。

英纵松开紫凌,走到她面前,轻轻地对她说:“紫凌,跟我回峨眉吧。师父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没用的,没人能救我。”紫凌不愿意松开捂着脸的手,激动地说:“你走吧,我不想你看到我的样子。”

英纵掰开紫凌的手,看到紫凌瘢痕累累的脸,心中悲痛不已。但是他还是硬着心肠说道:“你曾经对我说过,我们的命都不是自己的。你还这么在乎这一张脸吗?”

紫凌心中一动,往事一件件,一幕幕,都浮现在眼前。

上山,得剑,学剑。曾经那么豪情万丈,想要成为一代大侠。

而刚才,自己差点就要像个懦夫一样地用死亡来逃避痛苦。

紫凌仿佛醒悟了一样,望着英纵,眼泪落了下来。

英纵抓住紫凌的手,抓得那么紧,他坚定地说:“紫凌,我带你回去。”

紫凌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英纵扶着紫凌,沿着山路往下走。

山路这么崎岖,紫凌走得很费力。

英纵突然一把将紫凌横抱起来,就像从前那样,大步地往前走去。

紫凌呆住了,只觉得心中一痛。原来自己的心中,那些往事,从来没有忘记过。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无语。

这时,山路上,一个人急匆匆地往山上跑来。

这人满头汗水,一脸焦急,正是冰阳。

他的心,从来没有那么惊慌过。他害怕自己会再一次失去紫凌。

这时,冰阳终于看到了往山下走来的英纵和紫凌。

冰阳呆了呆,脸色变得阴沉。

紫凌也看到了冰阳,她有点不好意思,低声对英纵说:“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了。”

英纵冷冷地看了冰阳一眼,轻轻将紫凌放了下来。

冰阳上前一步,拉住紫凌的手,有些急切地说:“你去哪里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离开吗?”

紫凌刚想说话,英纵突然将冰阳的手挡开,冷冷地说:“我会带紫凌回峨眉。”

冰阳面色一寒,厉声道:“你凭什么?”

紫凌看到两人争执,心中一急,突然胸中血气翻涌,一口鲜血喷出。

冰阳和英纵二人,都大惊失色。

冰阳扶住紫凌坐下来,强行用内力稳住紫凌的毒性。

一盏茶之后,冰阳已经面色苍白,因为内力消耗而憔悴不堪。

英纵有些触动,语气缓和下来:“冰阳,我们不能看着紫凌死。她一定要回峨眉。”

冰阳略一思索,盯着紫凌的眼睛,说道:“只要能救你,去哪里都可以。”

终于有机会坐到寒冰洞里去了。

紫凌一回到峨眉,就被送到了后山的山洞。

紫凌环顾着这个熟悉的山洞,以前一接近寒冰洞,就会各种寒颤。但是现在坐在寒冰洞里,她反而觉得一股深厚的凉意,在自己的血脉中奔涌,全身都没有那么痛了。

掌门秦毅和峨眉多位长老从山洞中走出来,阴沉着脸。

众人围了上去,秦毅却一言不发,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众人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轮流在山洞守着紫凌。

结果,紫凌觉得很疲倦。

众人像走马灯一样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紫凌觉得他们更像是排着队,来跟自己诀别的。

晋满仍旧很聒噪,他红肿着一双小眼睛,大声地向紫凌抱怨:“小师父,我本来想去找你。但是师祖不让我离开峨眉,说是要让我守着冰阳的恪离剑。”他将恪离剑向冰阳扔过去:“你们两个不厚道,以后不许不带着我!”

文鸳走进来的时候,只是流着眼泪,来来回回地说着那句:“紫凌,对不起”。紫凌其实很想告诉文鸳,不管是放弃英纵,还是在蛇洞中救了她,自己从来没有后悔过。但是紫凌终究没有说出口。她不想把告别搞得太悲戚。于是她拉着文鸳的手,回忆童年,讲述经历,两个人又哭又笑。

英纵轮值的时候,紫凌的心情,竟然无比的紧张。既想见,又怕见的感觉,让紫凌觉得很矛盾。而且,她有点恨自己的拖泥带水。

还是冰阳出现的时候,紫凌最轻松。她可以轻轻地靠在冰阳的肩上,表现得像个病人一样,肆无忌惮地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又是一个月夜。

文鸳有点郁闷,她在去山洞的路上,遇到了英纵。

气氛有点尴尬,两人互相点点头,无话可说。

二人走到了山洞门口,却发现了晋满,他竟然在洞口抹眼泪。

英纵和文鸳心中一沉,赶紧走过去,问道:“晋满,你哭什么?”

晋满抹了一把鼻涕,颤声道:“我的小师父就要死了!”

英纵心中一惊,却厉声道:“不要胡说。”

晋满哭得更大声了:“谁说我胡说了。刚才,小师父把她自己写的棋谱都送给我了,还说以后不能跟我下棋了。你说,她是不是要死了。”

英纵和文鸳一听,心中大急,转身就要跑进山洞。

这时从山洞里,却跑出来一个人。

这人身材高大,怀里还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急匆匆地往外跑。

英纵一把拉住此人,大声地说:“冰阳,你要带紫凌去哪里?”

冰阳冷冷地甩开英纵,悲痛地说:“峨眉根本救不了紫凌。我带她去找别的办法。”

英纵定睛看了看冰阳抱着的紫凌。此时紫凌已经陷入昏迷,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衣服上大片的血迹。显然是再一次毒发了。

英纵心中大痛,他略一沉吟,突然抬起头对着冰阳说:“好,我和你们一起去。”

文鸳含着眼泪,慌忙说:“我也去。”

冰阳没有迟疑,大步向前走去。

晋满也抹着鼻涕跟了上来。

第二十五章 男人啊,不招烂桃花?谁信!

英纵再一次拦住冰阳:“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冰阳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但仍然坚决地说:“为今之计,只有去千渊谷。”

“你是说毒夫人林郁?”英纵皱了皱眉头:“千渊谷谷主林郁是魔道中人,和峨眉一向不睦。恐怕不会轻易相救。”

“而且如果掌门师叔知道我们带紫凌去找魔道相助,一定不会同意的。”文鸳也觉得正魔殊途,不应该往来。

“没有其他办法了。哪怕是龙潭虎穴也要去。”冰阳说道,仿佛根本没有想过要与别人商量。

日夜兼程,一行人赶到了千渊谷。

千渊谷,在离蜀地不远的高原山脉中。谷中星罗棋布着景色绝美的湖泊,因此得名。

这个地方的风景奇丽,不同于俗世。而千渊谷的谷主,也是个很惊世骇俗的人。

谷主林郁,是一代毒王林轻候的独女,据说深得毒王真传。她一身用毒制毒的功夫,天下闻名,被世人称之为毒夫人。

这林轻侯生前性格乖僻,极其反感那些装模作样自命清高地标榜自己是正道的人。于是他干脆直接宣布自己是魔道中人。但实际上,他与正魔两道,皆不怎么来往,一直特立独行。

而这毒夫人林郁,也深受其父的影响,清冷孤高,既不买正道的账,也不向魔道献媚。

而且,林郁正值青春年华,却一直面带黑纱,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武林之中对她的猜测很多,有的说她奇丑无比,也有的说她容貌倾城,莫衷一是。

但是几年前,林郁却做了一件轰动武林的事情。她竟然邀请魔道各派中人,举行了一次比武招亲。当时也是轰轰烈烈,盛况空前的。

可惜,据说那次比武招亲并不成功。林郁非但没有找到理想夫婿,反而成为武林的笑料。

从那以后,林郁变得更加闭关自守,轻易不会离开千渊谷。甚至连前来拜访她的人,都很难有机会入谷相见。

冰阳一行人,此刻正提心吊胆地站在谷外。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谷主林郁竟然立刻同意与他们相见。

紫凌已经清醒,被晋满和文鸳搀扶着,虚弱地前行,却也被这谷中的壮美风景吸引得左顾右盼。

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坐落在半山腰上。宫殿前方,是一个色彩绚烂的湖泊,宫殿后方,赫然是终年不化的雪山。平静的湖面,倒映着巍巍雪山,恍若仙境。

紫凌一行人,在一个宫装女子的带领下,走进了巨大的宫殿正门。

大殿之中,宏大而奢华,正中有一个高椅,一个黑衣蒙面的女子正坐在椅上。她仿佛是一个女王,冷傲地俯视着来人。

众人走到黑衣女子面前。冰阳向前一步,一拱手道:“林谷主,多谢相见。”

这个黑衣蒙面女子,就是传说中的毒夫人林郁。

她冷冷地注视着冰阳,半晌,才慢慢地说道:“冰阳,多年不见,你还是气度依然啊。”

晋满用手碰了碰冰阳,低声说:“小子,你们认识啊。不早说,害得我还担心半天。现在好了,熟人就好说话了。”

冰阳没有理会晋满,朗声对着林郁说道:“林谷主,今日冰阳前来,是有事相求。”

谁知林郁突然从高椅上站起身来,似乎有点激动地说:“怎么你也会来求我吗?当年你决然离开,可曾想当会有今日!”、

冰阳神色有点黯然,望着林郁,说道:“当年之事,确实是冰阳对不起你。”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晋满瞪大眼睛,像看着怪物一样地盯着冰阳:“我的天,你们不会是老相好吧?”

紫凌也抬起头望向冰阳,心中莫名有点苦涩。

林郁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还是盯着冰阳:“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冰阳望了紫凌一眼,说道:“我想让你救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林郁冷冷地打量起紫凌来。半晌之后,她冷笑着对冰阳说:“你为了这个人,肯低声下气地来求我。她对你很重要吗?”

冰阳沉吟了一下,抬起头来对林郁说:“是!”

林郁听了愣了一下。她突然暴怒起来,大声地说:“冰阳!当年你拒绝我的时候,你说你的心上人是一个曾经救过你的小姑娘。所以你不会喜欢别的女人。怎么今天又冒出来一个重要的人了?”

冰阳愣了愣,望向紫凌,目光温柔,说道:“她就是当年那个姑娘。”

话音刚落,众人表情各异。

紫凌很不自在。

英纵脸色阴沉。

晋满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被这个复杂的关系搞得有些糊涂。

林郁听完,面色一寒,竟然有些失控地吼道:“你就是为了这个丑八怪,让我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冰阳低下头,涩声道:“林谷主,当年冰阳来参加比武招亲,是奉家师之命。并非真心求娶谷主。”

原来数年前,林郁轰动一时的比武招亲,冰阳也参加了。

千渊谷的威名,加上林郁赫赫有名的制毒之术,不论哪一个门派求娶了林郁,都是莫大的助力。因此当年来到这千渊谷的人之多,简直要踏破门庭。

那时冰阳有些郁闷,清野散人强迫他来到这千渊谷,自然也是垂涎千渊谷的实力。而冰阳完全是打算来忽悠一圈,走个过场。

哪里知道,偏偏这神秘莫测的林郁,就看上了冰阳。

天下人都知道,毒夫人林郁的制毒之术高明。但是只有当年参加比武招亲的人才清楚,这林郁的武功之高。

几乎所有上台挑战林郁的人,都大败而归。其中不乏被林郁在数招之内就打成重伤甚至残废之人。

后来竟出现了无人敢上台的局面。

这时林郁竟然主动邀请冰阳上台挑战。

冰阳大为头痛,只能打算制造一个英雄不敌美人的假象。

哪里知道,冰阳上台不到两招,林郁就主动认输。

台下一片哗然,傻子都能看出来,林郁对冰阳有意。

但是冰阳竟然在台上,当场拒绝林郁。他的理由就是,自己已有心上人,不会再接受其他女人。

林郁自然颜面扫地,从此一蹶不振。心中对冰阳怨恨至极。

现在冰阳竟然再次来到千渊谷,而且还是带着那个传说中的心上人。怎么能不让林郁狂怒。

林郁此时冷笑着,对着那个曾经让自己又爱又恨的人说道:“冰阳,你觉得我会帮你救她吗?”

冰阳低头沉吟了一下,脸上露出决然的表情,对林郁说道:“林谷主,冰阳自知有负于你。只要你能救紫凌,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林郁神色一动,竟然笑了起来:“任何代价?好!如果要你一命换一命,你可愿意?”

众人一听,都露出惊慌的表情,看来林郁是要借此来报复冰阳。

谁知冰阳急切地回答:“我愿意。”

紫凌一惊,慌乱之中喊出来声来:“不!冰阳!不能!”

林郁却仿佛陷入了疯狂的状态。她高声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太好了!”

林郁一边笑,一边偏偏倒倒地走下高椅,手中端着一个酒杯。

她走到冰阳面前,深深地盯着冰阳的眼睛,慢慢地取下自己的黑色面纱。

一时间,大家都呆住了。

林郁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是因为,她有一副出尘脱俗的面容。她的面容,就如同这千渊谷一样,美若仙子。

林郁涩声对冰阳说:“冰阳,你为了这么一个丑八怪,拒绝了我。现在你可后悔?”

冰阳目光闪动,他仍然望着林郁,沉声说道:“不后悔。”

林郁的脸上,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她的眉眼之间,露出扭曲的神色。

她猛然将酒杯递到冰阳面前,厉声道:“好!你既然不后悔,那就喝了这杯酒。”她突然有些癫狂地望着冰阳,继续说道:“这酒里有七星散,剧毒无比,七天毙命。而且,这天下绝无解药!你喝了这酒,我就救她。”

冰阳一把接过酒杯。

晋满大喊起来:“冰阳,你不会做傻事吧。这个蛇蝎女人摆明了想玩你啊。”

紫凌浑身发抖,她感觉到了异常的恐惧,一种不祥的预感,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英纵也露出不安的神色,低声说:“冰阳,不要中计!林郁未必有办法救紫凌。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冰阳笑了笑,他望着酒杯,自言自语地说:“还好,还有七天。”说罢,他竟然一仰头将毒酒一饮而尽!

“不!”紫凌大叫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林郁呆在原地,像是瞬间石化了。

半晌之后,林郁突然如同崩溃一般,跪倒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

她突然抓住冰阳的衣襟,有点语无伦次:“冰阳,我恨你!我恨你!”

英纵走上前来,抓住林郁的手,阴沉着脸说道:“希望你能遵守承诺。”

“哈哈哈,承诺?”林郁猛然甩开英纵的手,说道:“可惜埗悌之毒,我根本就解不了。”

“你!”英纵勃然大怒。只听刷一声,幻尘剑已然出现在他手中,白光大盛。他的脸上出现从来没有过的暴戾的表情。他厉声道:“我杀了你!”

文鸳急忙冲上来拉住英纵。

晋满也被激怒了,他恶狠狠地威胁着林郁:“对,你以为我们不敢杀你吗?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死得很难看!”

这时,却只听见冰阳淡淡地说:“算了,不要为难她了。”

冰阳转身看了一眼紫凌,脸上竟然有了一丝笑意。他轻轻地说:“如果生不能相伴,死能相随,也是我心之所愿。”

冰阳话音一落,众人都沉默了。

一时间,偌大的宫殿之中,竟安静得可怕。

林郁仿佛很有些触动,她抬起头,深深地望着冰阳,说道:“我虽然救不了她,但是我知道谁可以救她。”

英纵急切地问道:“是谁?”

林郁仿佛冷静了下来,她站起身来,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冰山一样冷清的表情。她对着冰阳说道:“我父亲擅长制毒,母亲擅长解毒。可惜我母亲宋松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千渊谷。所以解毒之术我并不精通。你们可以去古竹山庄找她。”说完,她又向冰阳递过来一颗丹药,说道:“这药可以暂时控制她的毒性,直到你们找到古竹山庄。”

第二十六章 无限放大的责任,可能是压死骆驼的一根稻草

又是无穷无尽的噩梦。

为什么自己的梦境和现实一样冰凉。

紫凌觉得自己已经分不清楚,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

朝阳透过窗阑,阳光铺洒在地上,暖洋洋的。

一阵琴声传来,紫凌被唤醒了。

她迷茫地站起身来,像梦游一样,追寻着琴音,走出了房间。

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他正在奋力地拨弄琴弦,虽然谈不上动听,但是在紫凌听来,却是很动人。

弹琴之人听到响动,停了下来,转过身。他看到紫凌,愣了一下,立即笑嘻嘻地走过来,说道:“怎么样?我弹琴是不是很有进步?”

紫凌只觉鼻子一酸,喃喃地说道:“冰阳。”

冰阳仍旧是一副轻松的表情:“喂,小师父,你不是要我这七天都是哭哭啼啼的吧。”他顿了顿,说道:“我最开心的日子,就是我们在一起开开心心的。”

紫凌吸了一口气,竟然露出了笑容,说道:“好,那我给你烤鱼吃!”

紫凌果然天天烤鱼。

冰阳和晋满吃得很开心。

好像日子又回到了从前。大家无忧无虑的时候。

除了赶路,紫凌、冰阳、晋满三个人就是凑在一起下棋,疯疯癫癫,没心没肺地谈笑。英纵和文鸳有点担忧,但也无计可施。

很快到了古竹山庄。

见过了千渊谷的壮美,紫凌觉得自己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

但大家还是对古竹山庄充满了不安和畏惧。

因为一代神医宋松实在太古怪了。

她出生在医学世家,祖上数代都是御医。她年少成名,医术精湛,据说被数位医学泰斗啧啧称奇,称她是千年难见的奇才。她在熠熠发光的时候,突然宣布不再行医,下嫁给千渊谷毒王林轻侯。但她在初为人妇,初为人母之际,突然离开千渊谷,不知所踪。她就像颗闪闪发光的流星,划破天空,时间虽短暂,却成为传奇。

这样一个传奇的人物,竟没有人知道她住在这古竹山庄。

而这个古竹山庄,实在是太神秘了。

如果不是林郁指明了路线,没有人能够找到这个地方,甚至,没有人听说过这个地方。

如果不是看到了大片的竹子,大家都以为走错了路。

大家有点迷茫,因为只看见了古竹山,而没有庄。

漫山遍野的古竹,郁郁葱葱。

烟云缭绕在竹叶间,如诗如画。

竹间小径,冷清而幽静。

大家在竹间穿来穿去,大半天之后,终于找到了古竹山庄。

一个小小的竹屋!

竹屋修葺得简单而干净,坐落在斑驳的竹林光影下。

竹屋周围环绕着一个小院子,鸡鸭大大咧咧地闲逛着,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竹屋前坐着一个中年女人,面容普通,却气定神闲,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着一个竹筐。

大家有点懵。

文鸳怯生生地走上前去,问道:“大婶,请问宋神医住在这里吗?”

中年女人抬起头来,看了看众人,粗声粗气地嘟囔了一句:“没有。”

众人大眼瞪小眼,一时冷了场。

晋满有些着急,大声地问道:“那这里是古竹山庄吗?”

“是啊。”中年女人连头都不想抬了,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道。

“那宋神医就是住在这里!”晋满生气了,嚷嚷起来:“你这个骗子!”

中年女人也生气了。她站起身来,手插着腰,一副泼妇骂街的样子,高声叫道:“谁是骗子了?你说谁是骗子了?”

英纵抬抬手,打断了二人的骂战,恭敬地说道:“大婶,请问宋松前辈是住在这里吗?”

中年女人大量了一下英纵,对他的礼貌仿佛很满意,回答道:“是啊。”

晋满简直要跳起来了。他红着圆脸,骂道:“还说不是骗子,你刚才才说没有。”

中年女人也不示弱,瞪着双眼,恶狠狠地冲着晋满说:“这里没有什么神医,只有一个姓宋的。”

英纵仍然很有礼貌地一拱手,说道:“那请问宋前辈在哪里?”

“我就是啊。”中年女人很随意地回答。

众人看着眼前这个形容粗鄙,有点发福的中年女人,差点岔过气去。

晋满的红脸霎时变得苍白,他不敢说话了,缩头缩脑地躲到冰阳身后去了。

英纵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他上前一步,向着宋松深鞠一躬,说道:“宋前辈,我等千里迢迢来寻访前辈,是有事相求。”

宗松翻了个白眼,有点不满地说:“我又不是观音菩萨,求我干嘛?”

英纵望着宋松,有点急切地说道:“前辈是一代神医,求前辈救我师妹一命!”

宋松有点气呼呼地说:“第一,我已经不是神医了。第二,即使我是神医,我凭什么要救你的师妹呢?”

文鸳有点不解地说道:“前辈,行医者,不是应该悲悯天下,济世为怀吗?”

宋松更气了,说道:“你说的那是菩萨,不是医者。”

文鸳继续说道:“但是医者,不是应该有父母之心吗?”

宋松冷哼一声:“医者也是人,和常人一样,有七情六欲,凭什么医者就只能有悲悯之心?你们是不是把医者太神话了?”

她的眼神有点放空,仿佛回忆起往事,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以前人们说我是神医。但是人们对我的要求,显然远远超出了对于医者的要求。但凡来找我看病的人,我都不能推辞。只要推辞,人们就说,我丧失医德,没有悲悯之心。但凡我没有治好的病人,人们就说,是我的医术不精,甚至是我的过错造成的。在人们的心中,医者应该有求必应,起死回生。他们想要的,不是医者,而是神!”

她顿了顿,仿佛有些疲倦的样子,颓然地说:“不是我不想当医者,而是这天下人,既想要高明的医术,又想要慈悲的心肠,还想要长生不死的承诺。是这天下人无穷无尽的贪念,让我这样的医者,不堪重负。”

她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不再是神医,这个包袱终于可以卸下来了。”

众人听得哑口无言,一阵沉默。

紫凌突然开口了:“前辈,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千渊谷呢?”

宋松打量了一下紫凌,有点吃惊地说道:“丫头,你中了埗悌之毒啊。”

紫凌微微一笑:“前辈虽说自己不是神医,但还是难掩神医的风采!”

宋松也笑起来,有些得意的样子。

但转眼她的脸色又阴沉下来,说道:“林轻侯那个老毒物,自命不凡,说自己制毒之术天下第一,没有人可以解得了他的毒。我虽然不再行医,但是也不能忍受枕边人说这样的大话。”

她冷哼一声:“这个世上,没有我宋松解不了的毒。只要有我在,他林轻侯就永远不敢说自己是毒王。所以他容不下我,我也容不下他。我干脆就住到这古竹山中,岂不逍遥快活!”

众人有些感慨,这一对夫妇,一个制毒,一个解毒,正如水火不能相容,注定不能相守。

紫凌慢慢地走上前,对着宋松一作揖,说道:“前辈,我很尊重您的选择,我不想用道德来强迫您来救我。”她顿了顿,回头望了望冰阳,继续说道:“我只想请前辈回答一个问题。”

宋松一愣,饶有兴趣地说:“一个问题?好,我可以回答你。”

紫凌指着冰阳,说道:“您刚才说天下没有您解不了的毒。但您的女儿林郁说,我的朋友中了七星散的毒,天下无解。您看他的毒,您能解吗?”

宋松仔细看了看冰阳。沉吟了一下,说道:“我解不了。”

众人一听此言,脸上都露出失望的神色。

紫凌却微微一笑,朗声对宋松说:“多谢前辈回答。既然他的毒不能解,那我的埗悌之毒,我也不想解了。”

“紫凌!”冰阳一听大惊,急忙打断紫凌。

英纵等人也大惊,焦急地望着紫凌。

紫凌回望了一眼冰阳,说道:“你不是说,生不能相伴,那死可以相随吗?”

紫凌话音一落,冰阳眼圈一红,竟说不出话来。

宗松愣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她忿忿不平地说:“喂!丫头,虽然我不再行医了。但也不能在你身上坏了我的名声!我刚才说,我解不了他的毒,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中毒啊。”

此话一出,大家呆住了。

七星散,天下无解的毒药!竟是林郁的一句戏言!

林郁虽然恨毒了冰阳,但是依然不忍心让他死。

真是情为何物?

众人不禁唏嘘。

正当大家沉默不语的时候,宋松又说话了:“丫头,我虽然不再行医,但是你身上的埗悌之毒,我很是感兴趣。可否借我练练手?”

大家一听大喜,围在一起边哭边笑。这么多天的阴霾,终于要雨过天青了。

宋松再一次不遗余力地打破了这种欢乐的气氛。她幽幽地说:“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她转向紫凌,问道:“丫头,有两个选择。第一,解毒。第二,保住容貌。”

大家一听,顿时沉默了。紫凌的脸上也现出了纠结的表情。

只听冰阳急切地说:“前辈,选第一,解毒。”

紫凌有点惊讶地望着冰阳。

宋松点点头,对着紫凌说道:“那好,丫头,你随我进来吧。”

推开竹屋的门,紫凌才发现,这个小小的古竹山庄,竟然内有乾坤。

竹屋的地下,有个巨大的地下室。

地下室简直像个仓库,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

地下室的正中,还有个水池。水池中显然有个泉眼,水花不停地翻涌。原来这个古竹山庄,竟是修建在一口天然的泉眼之上。

水池中漂浮着各种药材,散发出阵阵药香。

刚才还言行粗鄙的中年女子,现在眼中突然闪出精光,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她向紫凌使了一个眼色,说道:“坐到水池里去。”

紫凌坐在水池中,才发现这水池中的水,寒冷刺骨。

“我昔年在这古竹山中,无意间发现了这口寒泉。”宋松向紫凌解释道:“这可是天下罕有的宝贝。伤者可以疗伤,常人可以强身健体。丫头,你走运了。”

这时宋松脸上现出狡黠的表情,说道:“你的小情人,刚才为什么要选解毒呢?”

紫凌脸红了红,说道:“前辈,冰阳他不是我的小情人。”

宋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是情人,干嘛要生要死的?”

紫凌愣了愣,有点迷茫地想了想,说道:“冰阳他情义深厚,我只是觉得无以为报。”

宋松仿佛没有听懂这复杂的关系,仍然自顾自地说:“你的小情人不计较你的容貌,那你自己呢?也不在乎吗?”

紫凌想了想,脸上露出决然的表情,说道:“前辈,我此生只愿匡扶正义,不想纠缠于儿女之情。因此这副皮囊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宋松翻了个白眼,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谁信啊。”

她又眨眨眼睛,似笑非笑地说:“你为什么不两个都选呢?”

紫凌差点吐血:“前辈,你没有说可以两个都选啊。”

宋松狡黠地说:“我也没说不能两个都选啊。”

接下来的日子,晋满觉得很开心。

他把山里面的美食搜罗了个遍:竹笋、竹荪、竹鸡,甚至竹虫。被他炸得香喷喷的竹虫,竟受到了大家的好评。

竹屋的门终于打开了。

紫凌出现在竹门口,宛若新生。

冰阳和英纵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紫凌。

晋满高兴地冲着宋松说:“我说宋神医,你还是有些本事的。小师父比以前还好看了。”

宋松对着晋满瞥了一下嘴,翻着白眼说:“哼,高兴个啥。有人说不想纠缠于儿女之情,我只是偏偏不让她如愿而已。”

冰阳和英纵表情复杂,沉默不语。

紫凌吐吐舌头,向着宋松真诚地说:“宋前辈宅心仁厚,堪当神医之名!”

宋松皱皱眉头:“不要跟我搞这些繁文缛节的事情,我最讨厌这些虚名。”说完竟然转身走进竹屋,闭门谢客。

紫凌等人只能对着竹门深深一拜。

第二十七章 活那么久,不会累吗?

从古竹山庄回峨眉的途中,经过骊靬城[8]。

紫凌一行人,心情愉悦,坐在一间小酒馆中,正筹划着要烤个羊腿。

骊靬城地处河西走廊,城中有很多异域打扮的客商往来不息。

但奇怪的是,除此之外,紫凌他们还发现了很多中原武林的弟子。

青城、华山、甚至少林弟子,不时出现在这个边陲小城中。其中不少弟子,紫凌他们都认识,大家彼此打着招呼。

英纵有点奇怪,说道:“这个偏僻小城,为什么吸引来这么多武林中人呢?”

文鸳也皱着眉头说:“而且这些同道,显得有些神秘,讳莫如深的样子。”

“可能这里要举行西域美食节吧。”晋满嚼着羊肉串,油光满面地说。

紫凌赞许地对着晋满点了点头。

正在大家迷惑不已的时候,一个艳丽的女子走了进来。

这个女子身材修长,一身彩色长裙,梳着云髻。此人面若桃花,双目含情,顾盼生姿。但怪异的是,这个娇滴滴的女子,却背着两把弯刀,闪着寒光。

这个女子刚走进来,就看见了英纵。她愣了一下,随即含着笑走过来。她向着英纵一福,说道:“练师兄,竟然在这里见到你。”女子的声音甜美,简直甜得发腻。

英纵认出女子,也站起来对她一抱拳:“原来是崆峒派[9]师妹蒲若依。”

原来这个女子,正是崆峒派飞虹子的门下。

崆峒派花架门中,极多女弟子,而且个个貌美。

蒲若依用一双杏眼扫了紫凌等人一眼,笑吟吟地说:“各位远道而来,怎么不到崆峒山,好让小妹一尽地主之谊。”

紫凌绞尽脑汁想说点客套的话。

这时晋满突然凑过来,问道:“若依小师妹,这个骊靬城中,是不是有什么宝贝?怎么这么多人冒出来?”

若依宛然一笑,说道:“难道你们不是来寻宝的吗?”

“真的有宝啊?”晋满大感兴趣,一双小眼睛烁烁发光。

若依有点惊讶,说道:“原来各位真的不知。前段时间,江湖中突然流传出一份藏宝图。本来藏宝图这种东西,应该是极其隐秘的。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很多门派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虽然各派对于藏宝图都不置可否,表面上不屑一顾。但是私下里还是派出门人追寻到此。”

“这么说,藏宝的地点,就在这附近?”冰阳若有所思地问道。

“没错,而且就在崆峒山附近。”若依娇媚地望了冰阳一眼。

“是什么样的宝藏,能吸引这么多门派?”英纵皱着眉头。

“据说是慧昭法师[10]的手本。”若依幽幽地说道。

慧昭法师!

此人的一生极其传奇。

这位慧昭法师具有大智慧,能断生死,知晓祸福。而且,他极为长寿,据说已200岁有余,远远突破了常人的极限。甚至传说他已有了不死之身。

但是慧昭法师生性孤僻,难觅其踪。

现在竟出现了他的手本。

其中有可能记载着他的秘密,比如长寿的秘诀。

长生不死,一直是人们孜孜不倦追求的目标。

上到君王,下到市井小卒,都不能免俗。

难怪这些自命不凡,出尘脱俗的剑仙侠士,也会趋之若鹜。

“各位,长生不死的秘密,可有兴趣?”蒲若依望着默不作声的众人,柔声问道。

“我才不想活那么久。”紫凌翻了一个白眼。

“我有兴趣。”英纵突然说道:“若依师妹,那我们就到贵派叨扰几日吧。”

紫凌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英纵,说道:“英纵师兄,我们真的要去寻宝啊?”

“对啊。”英纵眨眨眼睛:“我可是一个俗人。”

崆峒山。

河西走廊上的一颗明珠。

与戈壁黄沙相望,因此造就了崆峒山雄浑苍凉的气质。

从山下一路向上,紫凌等人大饱眼福。

崆峒派弟子往来不绝,其中不乏众多貌美如花的女弟子。

崆峒派花架门,自飞虹子创立以来,一直以武功诡谲而著称。

飞虹子,是个惊才艳艳之辈。他早年醉心于敦煌的舞蹈,竟从中创立了一种独特的武功。

这种武功,形容优美,如梦似幻,仿佛飞天的神女翩翩起舞。但往往在柔美之中,出其不意,杀人于无形。

因此这种柔中带刚的武功,非常适合女子修炼。

尤其适合绝色女子修炼。

看着这么多环肥燕瘦的美人,冰阳幽幽地说:“崆峒派的男弟子真是好福气啊。”

紫凌瞪了冰阳一眼,恶狠狠地说:“羡慕吗?你可以改投崆峒派啊。”

冰阳笑嘻嘻地望着紫凌,说道:“小师父,你吃醋了吗?”

紫凌脸一红,迅速地望了一眼旁边阴沉着脸的英纵,岔开话题:“英纵师兄,为何我们要来趟这个浑水呢?”

英纵回过头望了望紫凌,脸色缓和下来,低声说道:“引得这么多武林中人来到这崆峒山,其中必定有什么阴谋。”

“我就知道你不是个俗人!”紫凌恍然大悟,一脸开心地对着英纵说。

一时间两人目光交错。但随即两人都低下头,神色有些黯然。

冰阳盯着紫凌,说不出的郁闷。

此时的崆峒派,已经热闹非凡。

山腰的广场上,已经堆满了各门各派的人。各色服饰,各色表情。

其中甚至有丐帮四大长老之一的陆铭寒,华山派的冷剑客齐雨,少林的无憎大师,点苍派的勾魂爪单清泉等赫赫有名的高手。

晋满跟在紫凌身后,啧啧称奇道:“这些人,都是武林中宗师级的人物,没想到也这么俗!”

这些人看到晋满,也露出了惊骇的表情,仿佛看到了劲敌到来。

正在这时,广场上的人肃然下来。只见一队身着彩裙,容貌美艳的女弟子,正簇拥着一个身穿藏蓝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向广场中央的平台走去。

这个中年男子身材不高,却精瘦干练,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这是我爹蒲正,他是花架门的掌派。他可是飞虹子师祖嫡亲的徒弟呢!”蒲若依轻声地向紫凌等人介绍这个中年男子,脸上难掩得意的表情。

崆峒派由八个部分组成,这花架门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分支。而花架门的掌派蒲正,一度被认为是接替飞虹子,成为新一代崆峒派掌门人的候选人。

只见蒲正走上广场平台,清清嗓子,对着众人一抱拳,朗声说道:“各位武林同道,今日齐聚我崆峒山,真是有失远迎。我代表家师飞虹子,欢迎各位的到来。”

晋满一撇嘴,低声说道:“欢迎?这么多人来跟你抢宝贝,你还欢迎?真是虚伪。”

只听见蒲正继续说道:“各位同道来我崆峒山的目的,想必都是一致的。今日异宝将在崆峒现世,我崆峒派愿意和各位武林同道共同分享这永生不死的秘密!”

话音一落,广场上顿时人声鼎沸。

有人说:“蒲掌派果然是豪气干云!”

有人说:“崆峒派行事光明磊落,堪堪是武林正道的翘楚!”

一时间,对蒲正和崆峒,尽是赞美之词。

蒲正微笑着扫视了一下广场上数以千计的赞扬的目光,气度非凡地抬抬手。刚才还群情激动的广场,立即安静了下来。

他高声说道:“把人带上来。”

这时数名崆峒弟子,推搡着一个矮小的身影,走到平台之上。

这个矮小的身影,穿着一身破旧的灰色长袍,甚至连头面都裹在其中。他步伐蹒跚,摇摇晃晃,走上平台之后,甚至摔倒在地上。

蒲正指着地上这个矮小的身影说道:“这个人是魔道长春门的丁不三,藏宝图就在他身上。”

[8]骊靬城:今甘肃永昌。

[9]崆峒派:创始人为唐代飞虹子。

[10]慧昭法师:526-815年。传说历经了梁陈隋唐四个朝代。

第二十八章 名门正派,正人君子?这个笑话有点冷

广场上的正道中人,顿时个个面露喜色,七嘴八舌地说道:“让他交出来。”

丁不三颤抖着,突然一阵剧烈地咳嗽,仿佛一片秋风中的落叶,摇摇欲坠。

这时蒲正突然将咳嗽的丁不三一脚踢倒,厉声道:“不要装模作样的,快点把藏宝图交出来。否则杀了你!”

紫凌大为反感地小声说道:“这样对待一个病人,哪像正道中人的作风?”

冰阳也皱着眉头,面色阴沉。

丁不三挣扎着爬起来,坐在地上,却突然狂笑起来。他的声音嘶哑,异常难听。

丁不三收住笑声,仍然把脸藏在灰色长袍中。他哑着嗓子说道:“我一个风烛残年之人,即使你不杀我,我也多活不了几年了。”

这时华山冷剑客齐雨冷哼一声,高声说道:“你不愿多活,那长春门中,你的亲人好友,难道也不想多活几年?”

丁不三愣了一下,他仿佛有些失控,叫起来:“我的亲人好友跟藏宝图有什么关系?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中人,连无辜之人也不放过。你们与魔道的区别就是,你们都是些伪君子!”

“放肆。”点苍派的勾魂爪单清泉厉声打断丁不三:“和你们魔道,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

丁不三冷笑一声:“那你们正道中人,会对谁讲江湖道义呢?”

“当然是对正道中人讲江湖道义。”单清泉回答得一身正气,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被丁不三带入了荒谬的逻辑。

这时无憎大师念了声佛,用浑厚的佛门内功说道:“施主,我佛慈悲,众生平等。施主还是不要再做口舌之争。交出藏宝图,我们必定让施主安然离开。”

丁不三沉吟了一下,说道:“大师,你是信佛之人,我只信得过你。藏宝图我只交给你一个人。另外,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大师。”

无憎大师双手合十,念了声号,躬身走上平台。

无憎大师走到丁不三身前,向丁不三略一施礼。只见丁不三向无憎大师低语了几句,又塞给无憎大师一个书简样的物件。

只见无憎大师一愣,顿时神色古怪起来。

平台之下的各派众人,一看此情景,心中疑窦顿生。

单清泉高声地对无憎大师说:“大师,既然藏宝图已到手,就快些让大家来参详一下,也好早日找到不死之谜。”

谁知无憎大师沉吟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道:“还恕贫僧不能交出藏宝图。”

此语一出,众人震惊。

冷剑客齐雨阴沉着脸,说道:“大师是佛门高僧,难道也有贪念?”

一时间,群情激愤。

只听一声浑厚的佛号传来,震耳欲聋。原来是无憎大师用了少林的千里传音。

愤愤不平的各派众人安静下来。无憎大师恢复了原来那种无波无澜的神色,说道:“贫僧不能交出藏宝图的原因是,刚才丁不三说,用这份藏宝图,只能让一个人得到长生不死的秘密。”

齐雨冷哼一声:“大师以为这种荒谬的话,就能将我等糊弄过去吗?”

无憎大师也不恼怒,仍然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说道:“我等以为这藏宝图所指,是慧昭法师的手本。其实并非如此。藏宝图所指,其实是慧昭法师所留的一颗丹药。”

“不死丹药!”众人一听,个个脸上露出贪婪的表情。同时大家又黯然地意识到,如果真的只有一颗丹药,那就意味着,今日来寻宝的上千人中,只有一人可以得到不死之身。

一时间,正道众人的脸上表情复杂,各有所思。

丐帮长老之一陆铭寒发话了:“大师,那您觉得这个藏宝图应该归谁所有呢?”

无憎大师面露难色,没有回答。

蒲正上前一步,说道:“能拥有不死丹药的人,应该是像慧昭法师那样,德才兼备的人。”

这时丐帮的弟子中间,突然有人高声说道:“我丐帮是正道翘楚。师叔陆铭寒刚正不阿,正是这德才兼备之人!”

此话一出,立即引来其他各派不满。

华山门下立即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陆大侠刚正不阿?真是笑话!前几年你们丐帮弟子陆奇,与人争风吃醋,竟将一个不会武功之人打死。陆铭寒大侠身为丐帮执法长老,竟然因为是陆奇的叔父,就将陆奇法外开恩。草草赔了几个银子了事。如此护短徇私,如何刚正?如何不阿?”

丐帮门下一听华山派竟然当众揭短,个个激愤。又有人大声说道:“你们华山派就是干净的地方了吗?你们号称华山剑术第一的冷剑客齐雨齐大侠,据说就是个阴险之辈。当年为了得到剑术真传,玩弄手段,陷害同门,排挤他的师兄风烈,害得风大侠远走他乡。这在江湖之中,也是人尽皆知之事。”

这时齐雨和陆铭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华山派和丐帮弟子也瞬间吵得不可开交。

晋满看得很开心,笑嘻嘻地说道:“再这样说下去,这些个武林泰斗,都没脸混下去了。”

英纵摇摇头,低声说道:“正道武林,沽名钓誉的伪善之辈比比皆是。”

这时点苍单清泉走上平台,高声说道:“德才兼备,都是虚名。这不死丹药,应该是有能者居之!”

陆铭寒冷哼一声:“单兄的意思是,你就是这个有能者咯?”

单清泉听出陆铭寒不善的言语,眼中射出寒光,冷冷说道:“是不是有能者,咱们手底下见真章!”说完,单清泉亮出他的成名武器追魂爪,向着陆铭寒一抱拳。

陆铭寒一个腾空,飞上平台,一抬手,手中蓦然多了一把长刀。他寒着脸,向单清泉道:“丐帮阎王刀陆铭寒向单兄讨教。”

说完,陆铭寒长刀一挥,寒光一闪,就向单清泉扫去。

单清泉的追魂爪乌光闪闪。他向前一抛,一拉锁链,追魂爪就向着陆铭寒的长刀扑去。

陆铭寒长刀一挡,追魂爪被挡飞出去。陆铭寒冷笑一声:“追魂爪,不过如此啊。”

单清泉锁链一抖,飞出去的追魂爪又倒飞回来。

陆铭寒再次用长刀挡出去。哪知,这追魂爪如同附骨之蛆,不管陆铭寒怎样抵挡,追魂爪立即从各个方向飞回来。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大。

云南点苍派的武功以灵巧狠辣著称,这追魂爪果真有追魂之能!

陆铭寒的抵挡越来越吃力,他面色苍白,额头隐隐渗出汗滴。

陆铭寒把心一横,大喝一声,强行运行自己十成内力。长刀突然暴涨数倍,只听砰一声,长刀一扫追魂爪,立即将追魂爪削成两段。

陆铭寒心中大喜,忍不住哈哈大笑。但是很快,他笑声突止,吃惊地望着自己的胸口。胸口上赫然几个血洞,突突地冒着鲜血。

“你!竟然用暗器!”陆铭寒指着单清泉,不可置信地说道:“你是正道宗师,竟然用这么卑鄙的手段!”但是话刚说完,陆铭寒就一头栽倒在地。

丐帮弟子大惊,纷纷亮出武器,围住点苍派弟子。两帮混战,一触即发。

单清泉却冷笑一声,走到无憎大师面前,说道:“大师,有能者,不择手段。现在藏宝图可以给我了吧。”

只听冷剑客齐雨一声冷哼,走上前来,说道:“这么点雕虫小技,就敢自称有能者?华山齐雨领教!”

说完,齐雨将长剑往空中一抛,低喝一声,腾空而起,两三步向平台飞来。他一手握住空中剑柄,长剑立即出鞘,空中拖出一道长长的白光。

齐雨还未飞到平台,已将长剑剑尖直指单清泉。巨大的剑气袭来,单清泉不由得向后连退数步。

转眼齐雨就欺身到单清泉面前,长剑剑尖向单清泉咽喉部刺去,显然打算痛下杀手。

单清泉眉头紧锁,向后倒飞出去,同时他又故技重施,双手连挥,多枚暗器从他手中飞射而出。

齐雨收回长剑,护在身前,左右连挥数剑,暗器尽数被挡开。齐雨号称冷剑客,果然不负盛名,瞬息之间他剑光已转,长剑剑尖再次向单清泉袭来。

单清泉闷哼一声,吃惊地看着齐雨的长剑已然穿透自己的胸壁。齐雨的剑速之快,单清泉避无可避。

齐雨哈哈大笑,说道:“看你还有多少暗器?”

单清泉嘴角渗血,面色已经苍白,他突然露出诡异地笑容。只见他一张口,忽然白光一闪,一个暗器竟然从他口中激射而出。

齐雨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他的咽喉上赫然就是那枚暗器。

单清泉阴森森地对齐雨说道:“这最后一枚,你想不到吧。”

齐雨一脸惊骇地轰然倒地。而单清泉也面色青紫,胸口剑伤冒血,奄奄一息。

转眼间,三大高手,就两死一伤。

第二十九章 欲望,万恶之源

三派弟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不知所措。这时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声:“替师叔报仇!”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正道弟子纷纷亮出武器,陷入混战。一时间,广场上喊杀声不断,刀光剑影不绝。

“糟了,中计了。”英纵着急地说。

英纵突然飞身而起,转眼间落在平台上。他长身而立,对着无憎大师和蒲正朗声说:“二位前辈,必须阻止各派混战。这藏宝图背后的阴谋,就是要正道中人自相残杀。”

无憎大师点点头,说道:“为今之计,只有毁了这藏宝图。”

说完,无憎大师展开刚才丁不三塞给他的书简,扫了一眼,双手突然腾起火光,将书简烧得干干净净。

英纵神色一松,刚想说话。

突然无憎大师身形一虚,转眼间他已经腾空而起,飞身向崆峒山后山而去。他速度极快,显然用了少林的轻功秘术。

英纵一脸错愕,立即想要向前追去。

站在一旁的蒲正却仰天而笑:“不死之身,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连心无杂念、无欲无求的佛门高僧都要占为己有。”他又对着英纵说道:“你不用追了,无憎大师刚才看了藏宝图,必定是取宝去了。”

这时,晋满也跳上了平台。他冲着广场上还在浴血厮杀的正道弟子大声说道:“还打什么打?宝贝已经被人取走了!”

晋满嗓门之大,广场上的人一时间愣住了。这时,广场上已横七竖八地躺倒了大半正道弟子,非死即伤。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弟子,也是个个身上带血。

蒲正又笑着对晋满和英纵说:“你们也不用着急。无憎那个秃驴,也取不到宝的。”

英纵不解地望着蒲正。

蒲正得意地继续说道:“因为藏宝图是假的,等着无憎的,是可以要了他性命的陷阱!”

“你就是这个幕后黑手!”英纵一惊,面色一寒,背后的幻尘剑已然飞到空中。

突然,广场的四个方位,同时冒起股股白烟。转眼间,英纵、晋满、广场上残存的正道弟子纷纷倒地。

“英纵!”紫凌大急,但是她自己也觉得一阵头晕,四肢发软,跌倒在地。

冰阳冲过来蒙住紫凌的口鼻,低声说:“这是毒烟,屏住呼吸,调整内力。”冰阳顿了顿,又沉声说道:“不要着急,看看再说。”

只见平台之上,英纵对着蒲正怒目而视,厉声道:“蒲正!你这个伪君子!你想做什么?”

蒲正哈哈大笑,眉眼中全是得意之色:“伪君子?我可不敢当。”他指着平台上的单清泉等人,说道:“这些平时满口仁义道德的正道宗师,武林泰斗,一旦利益当头,就不惜机关算尽,勾心斗角,甚至杀人越货。他们才是真正的伪君子!”

蒲正环顾了一下广场上七零八落的正道弟子,满意地说:“今日到我崆峒派的,都是正道各大门派的精英。经此一役,各大门派,必定实力大减。从今往后,再不能与我崆峒派抗衡!”

“爹!你怎么能做下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蒲若依也倒在平台之下,她看到平时正气凛然的父亲,竟然做出今日卑劣之事,不无痛心地说道。

“放肆!”蒲正手一挥,一股气浪向蒲若依打去。蒲若依娇俏的脸上顿时多出一个乌黑的掌印。

正在这时,突然一阵苍老的男声传来:“你想要的,就是崆峒派称霸武林吗?”

蒲正突然惊慌地左顾右盼,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怖的声音。他有些疯狂地大喊道:“不可能!我明明已经看着你服下了毒药!”

这时,一个白衣老者幽幽地走上平台。他身材干瘦,童颜鹤发。步履却说不出的沉重,似乎受了重伤。

此人正是崆峒派开山祖师飞虹子!

飞虹子走到蒲正面前,望着蒲正,有些伤心地问道:“为师待你不薄,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待我不薄?”蒲正的面色变得阴厉起来,他高声吼道:“我是你最有天赋的弟子,也是最勤奋刻苦的一个!我几十年来,为崆峒派费尽心血!但是最后,你却要把掌门之位,传给别人!”

飞虹子苦笑道:“我的众多徒儿之中,你确实是天赋最高的一个。但是你也是最有心机的一个!崆峒派,如果有一个心术不正的掌门,我宁可崆峒派永远不能称霸武林!”

“哈哈哈!”蒲正突然一阵狂笑:“可惜现在你已经不能阻止我了!”

说罢,蒲正的身形突然变得模糊,他围着飞虹子飞速地旋转起来。

飞虹子的周围,仿佛出现了无数个人影。这些人影,有的在旋转,有的在跳跃,有的手捻兰花,有的仿佛正在反弹琵琶。所有的影像,竟都是敦煌飞天神女的动作。

蒲正所施展出的,正是赫赫有名的花架门武功!

这些人影越转越快。突然一声低啸,这些人影竟然一齐停止了各自的动作,然后纷纷向中心的飞虹子袭去。

站在中间的飞虹子,一直面沉似水,冷冷地看着自己昔日的得意弟子,施展自己当年创立的成名武功,来攻击自己。

当周围的人影向飞虹子袭来的一瞬间,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飞虹子竟然在原地消失了!

所有向飞虹子攻来的人影呆住了。这些人影逐渐变得虚化,最后只剩下蒲正站在原地。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飞虹子消失的地方。

这时蒲正的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清啸。

蒲正惊恐地抬起头,已经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天而降。

蒲正慌忙举起自己的成名武器厄仄,想要抵抗这股压力。

厄仄是两把弯刀,和蒲若依所用的弯刀极为相似,但是却有着惊人的戾气,通体闪烁着红光。蒲正曾经使用这厄仄,东征西战,为崆峒派立下威名。

只听哐一声。

厄仄竟然在压力下,变成了碎片!

蒲正惊得面目变形,满头大汗。更重要的是,他的内心已经崩溃,他觉得自己两腿发软,根本无法站立。

扑通一声,他跪倒在地上。

空中一个人影,轻飘飘地落在蒲正的身前,就像一个王者,冷冷地从高处俯视着蒲正。

蒲正喘着气,头也不抬,声音低哑地说道:“为什么?你中了毒,我还是打不过你!”

这个人影冷冷地说:“因为你太想赢了!你的心中,全是功、名、利、禄!就像这花架门的武功,你只能学到花哨的招式。而你没有纯粹的内心,来体会这门武学的精髓。”

蒲正抬起头,望着眼前的这个人,脸上露出怨毒的表情,说道:“花架门的精髓,难道不就是繁复的招式,和出其不意的进攻吗?”

“你错了。”这个人的声音飘忽而悠远:“花架门的真正精髓,是看尽繁华之后,归于平凡。任何武功,无论是怎样磅礴的开始,它的最终,都应该是用最简单的方式,一招制胜。而你,你早已经失去了一颗平常心,只会迷失在这万丈红尘中。”

蒲正呆呆地盯着眼前这个人,突然长叹一声:“师父,弟子明白了!”

蒲正眼前这个人,正是飞虹子!

飞虹子走到蒲正跟前,缓缓地伸出手,向蒲正头顶拂去。

瞬时蒲正表情痛苦,口角渗出血丝。但是他却丝毫没有躲避,反而露出一丝笑意。

飞虹子向蒲正一挥手:“去吧,如今你已经被废去武功,重归平凡。希望你能真正领悟这平常心。”

蒲正点点头,对着飞虹子恭敬地一磕头,随即站起身来,大笑着离去。他虽然步履蹒跚,却是说不出来的轻松。他处心积虑数十年,步步为营,只为追名逐利。如今他已经身败名裂,他却发现,今天反而是他数十年来最开心、最轻松的一天。

有时候,自己奋力追求的东西,也许其实并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就在蒲正的身影逐渐走远的时候,突然从平台的某个角落,飞起一个黑影。

这个黑影转瞬就到了飞虹子跟前。只听砰一声,飞虹子竟然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平台之下的正道中人个个大惊失色。

只见飞虹子胸口一个乌黑的掌印,周围的衣服已经化为黑色。

“玄阴魔火?你究竟是谁?”飞虹子已受重伤,他强行提起真气,厉声问道。

这个黑影赫然竟是刚才在风中摇摇欲坠的长春门丁不三!

“哼,你这个徒弟,就是个废物!不堪大用!”丁不三鄙夷地望着远去的蒲正,冷冷地说。此时他的声音已经大变,竟然是女人的腔调!

丁不三脱掉罩着自己头面的破旧长袍,露出一张娇美的脸。

第三十章 感情用事,情何以堪?

“姚青兰!”坐在平台之上的英纵立即认出了这个人,脱口而出:“原来是你指使蒲正制造了这个阴谋!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姚青兰转身望着英纵,笑靥如花地说:“峨眉小辈,我们也算旧相识了。什么阴谋阳谋的。”她扫了一眼平台之下横七竖八的正道中人,不无厌恶地说道:“你看,你们正道中人,平日里多么光鲜亮丽,张口闭口仁义道德。其实呢,只要利益当头,就会丑态百出,当真可笑!”

飞虹子一阵剧烈咳嗽。他勉强稳住自己的心脉,对着姚青兰说道:“正道中人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残害这么多无辜的人?”

姚青兰露出吃惊的表情:“这些人,明明是自相残杀而死,怎么是我残害的呢?”她顿了一下,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厌恶的表情,说道:“我姚青兰这一生,最恨伪君子。死上一些,又有何妨?”

她走到飞虹子跟前,幽幽地说:“我本来想利用蒲正,清洗武林正道,将你这崆峒派,建立成天下第一的魔教。可惜啊,这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看来只有我亲自动手了。”说罢,姚青兰的脸上,出现阴厉的表情。她慢慢地抬起右手掌,一团火光蓦然出现在她的掌心。

这团火光越来越大,透出妖冶的红色。

“玄阴魔火!”飞虹子盯着姚青兰手中的火光,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

“你也不愧是一代武学宗师。”姚青兰对着飞虹子一笑,突然面色一沉,厉声道:“那就受死吧!”

说罢,姚青兰手一挥,魔火腾空而起,化作一条火蛇的模样,向飞虹子扑去。

飞虹子却不动声色。只见他盘膝而坐,双手掐诀,竟然双眼微闭,仿佛进入了禅定的境界。

火蛇转眼就飞扑到飞虹子面前,火光大涨。转瞬间飞虹子就被熊熊大火吞噬。

众人皆惊。

姚青兰近似于疯狂地抚掌而笑。

这时,仿佛一阵似有似无的仙乐从天而降。

包裹飞虹子的大火之中,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身影。身影飘忽虚无,俨然是一个盘膝而坐的神女形象,面容庄严,双眼微闭,单手触额,仿佛正在入定沉思。

神女的虚影越来越大,周围的火光逐渐暗淡,大有被压制之势。

神女虚影之后,飞虹子毫发无伤,仍然盘膝入定,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姚青兰大怒,双眼变得血红,她突然飞身而起,双掌向神女虚影击去。

神女虚影虽然飘忽,但姚青兰一掌击到,竟如打在寒冰之上,坚硬无比。

姚青兰厉声尖啸一声,双掌齐发,接连击打在虚影之上。

飞虹子在与蒲正对战之前,就已经身中剧毒。与蒲正对战,又消耗了他大量的内力。之前又被姚青兰偷袭一掌。现在他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回天乏力了。

很快虚影之上,出现道道裂痕。

终于,虚影破碎。

姚青兰的身形穿过虚影,一掌向飞虹子袭去。

但令姚青兰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她的一掌竟然在离飞虹子半寸的地方生生地停住了。

姚青兰有点气急败坏。

她仔细一看,飞虹子的前方,竟然出现了一道光幕。

这道光幕流光溢彩,发出紫色和青色的光芒。

光幕之上,竟盘旋着紫色和青色两把剑。

正是望吾和恪离!

姚青兰猛一回头,看见冰阳和紫凌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冰阳二人面色有点苍白,紫凌还有点头晕。

姚青兰面色一沉,冷声道:“又是你们两个峨眉小辈,多管闲事!”

紫凌一脸正义凛然,高声说:“魔女,吾离双剑除魔卫道,你的事情就不是闲事!”

姚青兰冷哼一声:“我早晚会去找你们吾离双剑,既然你们要急着来送死,我就成全你们!”

说罢,姚青兰的双手之中,同时腾出两团火焰。火光红得妖冶。姚青兰双手一抖,两团火焰竟幻化成两把双刃刺。

冰阳皱着眉头,低声说道:“姚青兰的魔火已经可以化形,她的魔功不容小觑。”

紫凌伸手虚空一指,望吾剑如紫虹贯日,飞回到紫凌手中。紫凌将望吾剑向姚青兰一指,飞身攻去。

冰阳手持恪离剑紧随而上。

二人化为紫色和青色两股光芒,向姚青兰缠绕而去。

姚青兰手持双刺,在紫凌二人的剑光中,面色阴沉,左挡右击。

紫凌和冰阳的吾离剑法日益娴熟,二人的剑阵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三人一时间竟成了僵持之势。

姚青兰暗暗心惊,自己苦苦修炼魔功多年,这吾离双剑却是自己的大敌。幸亏紫凌二人还不能双剑大成,否则自己绝不是她二人对手。姚青兰暗下决心,今日绝不能放虎归山,让紫凌二人离去。

姚青兰突然仰天厉啸,双手之中的火红双刺蓦然变长。她不再抵抗吾离双剑的进攻,而是任凭双剑在自己的身上留下道道血痕。她看准紫凌的方向,飞身攻去。

紫凌看到姚青兰突然改变策略,有点发懵。

转瞬姚青兰已经飞身到紫凌面前。

紫凌已经避之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姚青兰的火红双刺向自己刺来。

冰阳大急,慌忙收回恪离剑,向姚青兰追去。

可是为时晚矣!

姚青兰的双刺已经刺入胸膛。

紫凌睁大双眼,惊得呆住了。

英纵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前,替她挡住了姚青兰的双刺。

紫凌突然清醒过来,惊慌地抱住英纵。

姚青兰也呆住了。转瞬她狠狠地对着英纵说道:“峨眉小子,我本来还觉得你是一个人才。哼,感情用事,难成大业!”

英纵吐出一口鲜血,冷笑着对姚青兰说道:“大业?我要大业做什么?我这一生,能无怨无悔,岂不痛快?”

姚青兰厉声道:“你想要无怨无悔?我偏偏不能让你如愿!”

说罢,姚青兰一把抓住英纵,突然腾空而起,绝尘而去。

“英纵!”紫凌大喊一声,只觉得自己脑中轰的一声,仿佛炸开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思考,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追上去。

紫凌架起剑光,准备向姚青兰的方向追去。

但是姚青兰已经无影无踪,天地之大,何处寻踪?

紫凌只觉得自己被一个人拉住,动弹不得。

紫凌心中大悲,她跪倒在地,大哭起来。

第三十一章 优柔寡断,果然是共病

接下来的若干天,紫凌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不管冰阳、晋满和文鸳怎么相劝,紫凌都是呆呆地坐着,不眠,不语。

冰阳觉得心中很痛。不但为紫凌,也为自己。

紫凌心中的这个人,原来是这么重要。

这时的崆峒山,已经一片萧条之色。

飞虹子重伤闭关,掌派蒲正叛教出逃,上千正道精英弟子在崆峒山陨落。

一时间武林震动。

崆峒山变成了人间炼狱场般的存在,人人谈之色变,避之不及。

崆峒山中早没有了当日人头涌动的繁荣景象。

冰阳拉着紫凌,走在崆峒山的山路上。二人逐渐走进了崆峒山的后山深处。

山中薄雾微凉,鸟鸣阵阵。

但是紫凌还是一副无悲无喜,充耳不闻的模样。

冰阳望了紫凌一眼,不禁一声叹息。他停下脚步,幽幽地说道:“你说英纵看到你这个样子,会不会后悔救了你呢?”

紫凌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冰阳盯着紫凌,继续说道:“你难道不知道,其实是你害了英纵吗?”

紫凌身躯一震,她抬起双眼,望向冰阳。

冰阳皱皱眉头,说道:“如果不是我们一直没有找齐吾离功法,不能吾离双剑大成,又怎么会有今日的结果呢?”

紫凌仿佛有些触动,双眼泛出泪光,喃喃地说道:“都是我的错。”

冰阳抓住紫凌的肩膀,有些不忍地说:“紫凌,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只有找到吾离双剑功法,才能救英纵。”

紫凌的眼中,突然闪出光芒,仿佛清醒了一般。她抓住冰阳的手,急切地说:“你说得对,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英纵还在等着我去救他。快走,我们去找断桥。”

说完,紫凌就打算拉着冰阳往回走。

冰阳心中酸楚,一把拉住紫凌。他望着紫凌焦急的脸,轻声说道:“断桥就在这里。”

紫凌茫然地环顾四周,不解地自言自语:“这里只有山,没有桥啊?”

冰阳解释道:“当日崆峒一战之后,飞虹子前辈也发现我们不能做到双剑大成。我就将记载吾离功法的那首词,请教飞虹子前辈。谁知,他看完以后,就斩钉截铁地说,他知道断桥的下落。”

“断桥就在崆峒山中?”紫凌有些不相信。

冰阳指着不远处的一道山崖,说道:“断桥就在那石崖上。”

紫凌定睛一看,不远处的山崖,与对面的山崖遥遥相望。崖高百丈,深不见底。崖壁由平整的岩石构成,仿佛如刀削过一般。

还是不见断桥。

冰阳拉着紫凌走近山崖,向下望去。

紫凌这时才看清,山崖之下数十丈的地方,竟然孤零零地长着一颗松树!

这课松树形状怪异。树身近似垂直于山壁,如同钉子一样扎在山壁之中。

虽然生长在险绝的环境中,松树却长得异常繁茂。巨大的树冠呈弧形隆起,横亘在绝壁之上,甚至有云雾缭绕在松树周围。

整个松树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断桥!

紫凌很惊喜,问道:“断桥原来是一棵松树?”

冰阳点点头:“飞虹子前辈说,崆峒山断桥之名,早已有之。他也是早年在此地练功,才发现了这个秘密。”

“秘密?”紫凌有些不解。

冰阳拉着紫凌飞身跳下山崖,落在松树之上。

紫凌看到,松树前方的山壁之上,赫然刻着,他们梦寐以求的吾离功法!

吾离七部功法,找到了六处。

这最后一处,却怎么也没有线索了。

英纵还不知道是生是死。紫凌数人,不敢耽搁。只能暂时回到峨眉。

峨眉上下,早已经知道英纵被姚青兰抓走的消息。掌门秦毅,连续派出数拨弟子,去打探英纵的消息。但是竟然一无所获。

紫凌开始没日没夜地练剑。

与其说紫凌想提高剑术,倒不如说,她想得到解脱。

只有在无穷无尽的剑招之中,紫凌才能暂时忘记痛苦。

冰阳、晋满、文鸳,这一干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仿佛对着紫凌说了很多话。

但紫凌好像听见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峨眉的秋夜阴冷,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峨眉后山,紫凌已经把六部吾离功法,演练得纯熟无比。

她抬起头来,才发现细雨正打在自己的脸上。自己的头发已经完全湿了。

紫凌迷茫地揉了揉眼睛,困惑地发现自己完全想不起来,在这里练了多久了。

突然,她发现,一条长长的红色光芒出现在不远处。

紫凌觉得那种妖冶的红色很眼熟。

她的一颗心突然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脑中只有挥之不去的姚青兰的血红的双眼,还有英纵胸口的鲜血。

“英纵!”紫凌低唤一声,毫不迟疑地向红光方向飞去。

很快,紫凌就发现,红光降落的地方,正是峨眉的铸魔洞口。

自从姚青兰偷偷潜入铸魔洞后,峨眉加强了铸魔洞的守卫。铸魔洞口的玄清罡天大阵,被空前地加固。峨眉的八大长老,轮流在铸魔洞前驻守。

但是现在,紫凌发现,洞口的玄清罡天大阵已经七零八落,铸魔洞竟然门户大开。而驻守在铸魔洞外的长老罗蕴,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紫凌不敢大意,立即将望吾剑架在自己身前。

突然一声冷笑,从洞前的阴影里,闪出一个人影。

准确地说,是两个人影。

一个红衣长发的妖媚女子,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姿态婀娜地走了出来。

她的一只手上,却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红丝。红丝的另一端,竟然套住了一个男子的双手。这个男子身材高大,一身白衣,此时却面容憔悴,仿佛大病初愈。

“英纵!”紫凌失声叫了起来。

这么多天的煎熬,终于看到英纵平安无事。

紫凌的鼻子一酸,心中却是说不出来的开心。

英纵也看到了紫凌,眼中露出焦急的神色,却说不出话来。显然是被什么秘法控制了心神。

紫凌上前一步,用望吾剑指着红衣女子,厉声说道:“姚青兰,你快放了英纵师兄!”

姚青兰哈哈一笑,懒洋洋地说道:“你以为我到你们峨眉来,就是为了放了你的英纵师兄吗?”

紫凌冷哼一声,说道:“那你来峨眉做什么?”

姚青兰笑得更灿烂了,她的声音甜得发腻:“为了等你啊。”

“等我?”紫凌有点迷惑。

第三十二章 我竟然是一把钥匙!

“对啊,就是等你。”姚青兰说完,突然飞身向紫凌扑过来。

紫凌一惊,望吾剑顺势一挡,紧接着身体一侧,轻飘飘地从姚青兰身边闪了开去。

姚青兰一击不中,立即在空中猛地一转身,面向紫凌,面带愠色。她浮在空中,双手轻轻一挥,掌心蓦然腾出两团红得发黑的魔火。

姚青兰早年虽然是一个弱质女子,但是生逢家变、丧子、被抛弃等巨变,心性大变。后来她不惜代价地修习魔功,竟不失为难得的武学奇才,短短时日,魔功就一日千里。

此时姚青兰双手一抖,两团魔火就化为两把熊熊燃烧的双刃刺,她的化形之功更加出神入化。

她冲着紫凌冷冷一笑,说道:“你们吾离双剑都不是我的对手,更不要说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不如束手就擒,我可以给你一个不那么痛苦的死法。”

紫凌也冷哼一声,答道:“多谢你的好意!既然都是死,痛不痛苦我倒是不在乎的。”

姚青兰神色一变,双手将火红双刺一抓,厉喝一声:“那就纳命来吧!”说罢身形化为一道火光,向紫凌袭来。

紫凌面沉如水,紧紧地盯着风驰电掣般袭来的火光,突然腾身而起,翻身到火光的锋芒之上。她的剑锋在空中划成一个紫色的圆弧。之后紫凌身形一收,竟然干净利落地出现在姚青兰的身后。望吾剑尖清鸣一声,反而追随火光而去。

姚青兰发现再击不中,紫凌的望吾剑反而对自己紧追不舍,不由得有点惊讶。她的火光再次停下来,转身站定,面色阴厉,冷冷地看着望吾剑化作绚烂紫虹向自己刺来。只见姚青兰用魔火双刺在胸前划成一个圈,魔火轰然增大,双刺幻化成一个火红的圆盾,护在她的胸前。

紫凌手持望吾剑,死死地盯着姚青兰,剑尖指着姚青兰的方向。

紫凌发现自己的脑中,不断看到的,是崆峒山上,姚青兰的双刺刺向英纵的一幕。

紫凌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胸中充满了戾气。她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战胜姚青兰。

她将自己的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望吾剑尖。似乎这一剑,就可以分胜负,定生死。

紫凌前进的速度很快,冷雨打在她的脸上,她却丝毫没有觉察。

转眼间,望吾剑已经攻到姚青兰跟前。

姚青兰冷笑着看着紫凌,仿佛正看着挡车的螳臂。

只听一声尖锐的声响,望吾剑剑尖已刺入姚青兰的魔火圆盾。

紫凌突然感觉一道巨大的阻力反弹而来,震得自己胸中血气翻涌。而望吾剑如同泥牛入海,不能再前进寸许。

紫凌大喝一声,双掌齐用,强行催动望吾剑。

望吾剑受到剑主的真气催动,顿时紫光大盛。

姚青兰顿时发现魔火圆盾上压力大增,圆盾上甚至出现了道道裂痕。

姚青兰不敢轻敌,又从口中喷出数道魔火,打在圆盾之上。

顿时反弹到紫凌身上的压力骤然增大。紫凌不禁一口鲜血喷出。她毫不迟疑,又用一掌拍在望吾剑上。

魔火圆盾上的裂缝瞬间增大,圆盾碎裂成点点火光,四散而去。

紫凌脚尖一点地,手持望吾剑向姚青兰扫去。

姚青兰大惊,双手一招,火光立即重新凝聚成双刺。她手持双刺,试图挡开扫来的望吾剑。

哪知望吾剑刚被双刺一挡,立即变化方向。紫凌原地一个旋转,望吾剑立即从另一个方向,向姚青兰扫去。

姚青兰慌忙改变双刺位置,挡住扫来的望吾剑。

可是,紫凌立即腾空而起,手持望吾剑,从姚青兰头顶向她刺去。

姚青兰心中大惊。没想到几日不见,紫凌的进步远在她想象之外。

紫凌身形灵动,望吾剑的剑势不断变化,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很快姚青兰只有招架之力。

但是姚青兰毕竟魔功内力深厚。紫凌仅凭望吾剑之力,难以攻破她的防守之势。

一时竟成了僵持之局。

姚青兰和紫凌都不禁心中焦急。

姚青兰一沉吟,手中双刺仍然艰难地抵挡紫凌的望吾剑,却从嘴里吐出一团魔火,化成一把小小的飞剑,竟向着英纵的方向打去。

英纵此时被姚青兰禁锢了心神,毫无还手之力。

紫凌不禁大急。她顾不得与姚青兰纠缠,飞身而起,向着飞剑的方向追去,企图追回飞剑。

但是飞剑还没有追到,紫凌却觉得背部一阵剧痛。她踉踉跄跄了几步,无法再支撑,摔倒在地。

紫凌心中骇然,自己的背上火辣辣地疼,显然是被姚青兰的魔火打中了。

紫凌吐出一口鲜血,强忍住疼痛,回头盯着姚青兰,狠狠地说道:“魔女,你卑鄙!”

姚青兰却仰天大笑:“你都叫我魔女了,我怎么好意思跟你用什么君子之道呢?”她慢悠悠地走到紫凌跟前,一脸嘲弄的表情:“丫头,我以前以为你就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紫凌冷哼一声,一手抹掉嘴角的血丝,说道:“魔女,我也真是高估你了。你要耍手段才能赢我!”

姚青兰把脸凑近紫凌,有点神秘地笑着说:“不是我耍手段,而是我知道,你和你的英纵师兄,都有一样的弱点。”

紫凌有点迷惑地抬头望着姚青兰。

姚青兰站起身来,带着嘲弄的表情,向英纵走去,边走边说:“你们的弱点,就是对方!”

英纵的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看见姚青兰向自己走来,干脆闭上眼睛。

姚青兰走到英纵跟前,看到英纵闭上眼睛,竟也不生气,仍然笑得娇艳无比。她含情脉脉地看着英纵俊朗的脸,说道:“你看,你的师妹,这么快就落到我的手里了。”姚青兰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双如玉的手臂,勾住了英纵的脖子,整个身体几乎倒在英纵的身上。

紫凌不禁大怒,破口大骂:“贱妇!不知羞耻!”

姚青兰脸色一白,向着紫凌凌空一抓。

紫凌只觉得喉头一紧,只见一条妖冶的红丝从姚青兰手中飞出来,缠到紫凌的脖子上。紫凌用手抓住红丝,却发现红丝灼热无比。而且她越是挣扎,红丝缠得越紧,紫凌几乎快要窒息,瞬间脸涨得通红。

姚青兰用手一招。

紫凌只觉得红丝将自己往前一扯,她身体立即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在姚青兰和英纵跟前。

英纵睁开眼睛,焦急地看着紫凌,却无法动弹,无法言语。他转眼望向姚青兰,眼中变成近乎哀求的眼神。

姚青兰谄媚地用手摩挲着英纵的脸,柔声说道:“你终于肯求我了是吗?”说罢,姚青兰对着紫凌挥了挥手。

紫凌瞬间感到脖子上的压力减轻了。

姚青兰仍然笑靥如花地对着英纵说:“我带你来峨眉山,就是想当着你的面,杀了你的师妹。这样,你就再没有什么牵挂,也再没有任何弱点。从此,我们就可以双宿双栖,逍遥快活!你说好不好?”

这最后一句话,姚青兰脸上的表情已经如痴如醉。

说罢,姚青兰突然面色一寒,转头对着紫凌,伸手狠狠一抓。

紫凌脖子上的红丝蓦然紧缩,几乎嵌入皮肉之中。很快紫凌的脖子就渗出殷红的血迹。紫凌痛苦地叫出声来。

这时,英纵突然大喊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姚青兰大惊失色,慌忙封住英纵身上的穴位。她面色阴沉地说道:“你竟然自毁修为,来冲破我的摄心术!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做,可能会让你经脉逆流,走火入魔?”

英纵这时已经可以说话,但是他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姚青兰,你放了她。”

姚青兰软绵绵地靠在英纵的身上,娇媚地一笑:“放了她?凭什么?”

英纵厌恶地将姚青兰一把推开。他望了一眼紫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

半晌,他才涩声说:“放了她。你要求的,我答应。”

紫凌心中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着急地叫起来:“英纵,你答应了她什么?”

姚青兰此时却仰天大笑起来。她冲着紫凌得意地说道:“你的英纵师兄,答应了和我共赴魔道。”

紫凌震惊地对着英纵说道:“英纵,你疯啦!我们是峨眉弟子,我死不足惜。你怎么能受人要挟,叛道入魔?”

英纵望着紫凌,目光闪烁,却不说话。

姚青兰走过来,将一张胜利的脸凑到紫凌面前,说道:“你倒是想得很通透。可惜你的英纵师兄,偏偏看不透。”她站起身来,望向铸魔洞的方向,继续说道:“我想和你的英纵师兄长相厮守,就必须让他进入魔道。而这个铸魔洞,如果不是自愿,是万万进不去的。幸好,我有一把让你的英纵师兄,进入铸魔洞的钥匙。”

“钥匙?”紫凌有点迷茫地盯着姚青兰。

姚青兰深深地望了紫凌一眼,说道:“这个钥匙就是你!”

说罢,姚青兰冷笑一声,望向英纵的方面,继续说道:“练英纵,枉你自称名门正道,偏偏看不透一个情字。不过你放心,等我们进入铸魔洞,你就会忘却前尘。我们两人,就可以携手驰骋人间,让正魔两道都在我们的脚下臣服!”

姚青兰扭着腰肢,风情万种地走到英纵身边,拉着他的手,转身向铸魔洞走去。

英纵竟没有反抗,木然地跟着姚青兰。

“英纵!”紫凌声嘶力竭地喊道,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英纵脚步一滞,他回过头,望向紫凌,神色有些恍惚。

姚青兰不再犹豫,狠狠一拉英纵,向铸魔洞飞去。

转眼间,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铸魔洞内。

只留下清冷的风雨,还有呆坐在地上的紫凌。

第三十三章 我咋的就不能是个大家闺秀?

峨眉掌门秦毅,已经是峨眉的第七代掌门。

他为人低调,沉稳儒雅,不喜欢参与武林的争权夺利、阿谀逢迎,反而对闲云野鹤的生活非常痴迷。

秦毅对于门下弟子,如兄如父,或者说,更加像个睿智的朋友。无论是武学上,还是人生中的难题疑问,弟子们都可以在他那里得到指引。他的门下数百弟子,个个如沐春风。

秦毅,唯独对自己的大弟子练英纵,心存愧疚。

他一直觉得当年的无心之失,改变了英纵的人生轨迹。所谓一步错,步步皆落索。

“师父,英纵师兄会入魔道吗?”紫凌如是问。

“不是所有进入铸魔洞的人都会入魔道。”秦毅回答。

“什么样的人,会入魔道呢?”紫凌觉得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铸魔洞只会引导本身有心魔的人,进入魔道。”秦毅如此回答。

“什么是心魔?”紫凌觉得不明白。

“比如,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秦毅望着远方说道。

“那英纵师兄有没有心魔?”紫凌不屈不挠,仿佛想抓住那根救命稻草。

“我觉得他,应该有。”秦毅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

紫凌有些怔住了。

秦毅慈爱地看了看紫凌,叹了口气,说道:“天下之事,其实因果循环,自有定数。我们终日惶惶恐恐,不如顺其自然,静待其变。”

他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选择正道还是魔道,全在英纵一念之间。外物天命,我们无能为力。但是不放弃希望,不抛弃同门,就是我们能做的事情。”

紫凌的目光,逐渐明亮起来。她开心地向着秦毅恭恭敬敬地一抱拳:“师父,徒儿明白了!”

冰阳有点惊喜。

紫凌没有他意料中的悲戚。

坚强而洒脱,紫凌越发明白人生是一场历练。

山中岁月容易过。

转眼三个月过去。

铸魔洞还是没有动静。

但是,果然是天运改变,道消魔长的时候。

峨眉接连接到告急的文书,各地频频发生妖物为害的事情。

峨眉弟子,陆续被派往各地,平息祸乱。

紫凌、冰阳和晋满,也没有闲着。

道州城[11]。

空气中充斥着辣椒的味道。

这里的人,惬意地吃着热腾腾的辣椒,恣意地发着热辣辣的脾气。

但是最近,道州城却充斥着悲伤的气氛。

城中不断出现死于非命的年轻人。

而且都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妙龄少女。

这些女子,多半是藏在深闺人不识的未出阁小姐。平日里循规蹈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偏偏这样的人,却在光天化日下,平白的从家中消失。

几日后,这些失踪女子的尸体,就会在附近的九疑山中被发现。

这些女子,往往死相惨烈,像是被野兽抓咬致死。

但是野兽怎么可能随意出入闹市之中。所以人们普遍认为,这些女子,是死于妖物之手。

偏偏这个妖物,却始终不见踪影。

道州城里,连续派了十余拨猎户和官兵,到九疑山中寻找,都一无所获。

这个妖物是否真的存在,都逐渐被人怀疑起来。

城中议论纷纷,这些女子是被采花大盗所杀。

一时间,人心浮动,人人自危。

有女儿的人家,更是如临大敌。

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自家的女儿。

可是,这些女孩还是在不断地失踪。

失踪女孩的家中,平整干净,没有打斗的痕迹。

但是,却门户大开。

仿佛这些女孩,是自己走出去的。

找不到凶手,也搞不明白行凶的方法。

一时成了悬案。

紫凌三人,此时正在茶馆中,津津有味地听着茶馆中的人议论这些个怪事。

“冰阳,你怎么看?”晋满眨巴着小眼睛,望着冰阳。紫凌心情沉重,晋满不敢轻易招惹他的小师父。

冰阳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道:“行踪这么神秘,应该不是人所为。”

“如果是妖或者魔,他的目的很让人困惑啊。”晋满一本正经地分析:“既不劫财,也不劫色。只为杀人?”

“难道是心理变态,以杀人取乐的怪物?”晋满倒吸一口冷气,表情夸张地说。

紫凌瞪了晋满一眼,说道:“不管他是什么。我们来这里,就是要尽快抓住他。否则会有更多无辜的人送命。”

冰阳点点头,说道:“不如,我们去九疑山看看?”

紫凌却摇了摇头:“已经有那么多人去找过了,都没有线索。我们再去,就是浪费精力。”

晋满的圆脸上堆着献媚一般的笑容,忙不迭地说道:“小师父说得非常好。我们应该找个更有效的方法。你说对吧,小师父?”

紫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冰阳望着紫凌,问道:“看来你已经有办法了?”

“嗯。”紫凌淡淡地答道:“美人计。”

“美人是谁?不会是小师父你吧?”晋满瞪大了他的小眼睛,吃惊地说道:“小师父是想用自己为饵,引出这个怪物?”

“不行!”冰阳却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不行?”紫凌有点着急了。

“太危险了。”冰阳望着紫凌,神色活像个长辈。

紫凌有点不服气,恨恨地说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没有。”冰阳还是望着紫凌,施施然地说。

紫凌更气了。突然想起来自己才是师父,于是凶巴巴地说:“就这样定了。美人计。”

冰阳叹了口气,还是望着紫凌,说道:“那我来当这个美人。”

旁边的晋满突然笑出声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冰阳,哈哈哈,你在男人中,确实是好看的。但是,在女人中嘛,哈哈哈。如果你来当这个美人,估计我们这一辈子都引不来这个怪物。”

冰阳简直要跳起来揍晋满。

紫凌皱皱眉头,对着冰阳说:“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紫凌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阴郁,她顿了顿,又说道:“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

冰阳望着紫凌,沉吟一下,终于叹了口气,说道:“我也绝不会让你有事的。”

很快,城里一处废置的宅院里,搬来几个陌生人。

但是,城中的人,很快就对这户人家大感兴趣。

因为,据说这家人有个绝色的女儿。

这个绝色的女儿,足不出户,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但是,不清楚事实的事情,总是对人们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人们反而对这个神秘的美人,各种议论纷纷,把她的美貌吹得天花乱坠。

此时,这个神秘的美人,正坐在二层阁楼的窗户旁。

她一身水绿色的宫装,梳着乌黑的云髻,目似朗月,唇如朱砂。

此时她却手托香腮,唉声叹气。

她面容有点悲苦地,盯着坐在自己身旁的一个黑衣男子,无可奈何地说道:“我是个未出阁的小姐,你说你一个年轻男人,老跟着我是怎么回事?”

这个黑衣男子也托着腮,似笑非笑地对着神秘美人说:“小姐,我已经跟着你这么久了,你现在才想起来不妥吗?”

美人有点气呼呼地说:“冰阳!你老这么盯着我,那个怪物能来吗?”

冰阳有点无可奈何,说道:“小师父,我不盯着你,你被会被抢走的。”

这个神秘美人正是紫凌,她站起身来,摇晃着自己插满珠钗的脑袋,晃荡着自己带满翠玉的手臂,说道:“如果我不被抢走,这些苦,我不就白受了吗?”

冰阳觉得有点好笑,说道:“小师父,这些首饰,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你竟然说是受苦!”

紫凌失去耐性了,她恶狠狠地将冰阳一推,说道:“你还是到楼下去等着吧。”

于是冰阳和晋满只能并排着,坐在一楼正厅的椅子上,盯着庭院里的树影发呆。

这一坐,竟然坐了一下午。

冰阳和晋满等得磨皮擦痒,又不敢轻易跑到阁楼上去找小师父的不痛快。他们只有竖着耳朵,听着阁楼上的动静。

转眼日沉西山。

晋满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冰阳说:“看来怪物对小师父不感兴趣啊。”

冰阳说:“这个怪物的眼光不怎么样。”

事实证明,这个怪物,还是很有眼光的。

冰阳二人,走上阁楼,竟然发现,阁楼上已经空无一人。

紫凌就在他们的眼皮子上面,消失了。

阁楼的窗户依然打开,屋里没有一丝争斗过的痕迹。

冰阳和晋满快要急疯了,两人将楼上楼下仔细翻找了一遍,竟然没有任何线索。

仿佛紫凌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冰阳面色铁青,有些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喃喃地说:“都怪我。”

晋满抱着望吾剑,哭丧着脸,嚷嚷着:“完了,小师父落到怪物手里了。关键是,她还没有带着望吾剑。”

冰阳站起来,有些奇怪地说:“如果紫凌遇到危险,望吾剑为什么没有预警呢?”

晋满也想不明白:“大概望吾剑正在打瞌睡?”

冰阳打断晋满,有些急切地说道:“走,去九疑山。”

二人没有耽搁,架起剑光,向九疑山方向而去。

但是九疑山之大,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更何况,紫凌此时正待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

[11]道州城:今湖南永州。

第三十四章 永远的好盆友

紫凌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她甩甩脑袋,觉得自己的头很痛。

不单是头,全身都痛。

她的满头的珠钗,已经七零八落。云髻散落下来,长发乱糟糟地披散在肩上。那身水绿色的新衣服,此时已经沾满了污泥。

紫凌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泥坑里。

她从泥坑里站起来,费力地观察起自己周围的情况。

之所以费力,是因为周围很黑。

简直一点光都没有。

紫凌发现自己好像是掉到了一个洞里。

洞的四壁都是突兀的石头,洞口很狭小,根本看不到洞外的情况。

紫凌的手脚上都有伤痕,仿佛是掉下洞口的时候擦伤的。

但是紫凌却发现自己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掉进这个洞的。

唯一能记起来的,是阁楼上的情景。

当时,自己正在阁楼上,静静地等待着怪物。

怪物却迟迟没有出现。

紫凌打着哈欠,揉着打架的眼皮,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觉得自己有点失败。

失败的美人计,这让美人情何以堪?

突然,紫凌睁大了双眼。

从窗户里,紫凌看到了她最想看到的人。

英纵!

英纵还是穿着一袭白衣,长身而立,俊朗的脸上,挂着微笑。他正站在不远的街道上,抬起头来看着紫凌。

紫凌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英纵从铸魔洞里出来了?

他平安无事了?

紫凌的眼睛有点湿润了。她的心激动得按捺不住,她想立即就冲上去拉住英纵问个究竟。

但是英纵,竟然微笑着转身离去。

紫凌大急。

她毫不犹豫地翻身出了窗户,从阁楼上飞身到那条无人的街道上,向英纵追去。

但奇怪的是,不管紫凌怎么追,都无法追上英纵。

英纵总是在她的前方不远处,摸不到,触不着,却又若即若离,不时回过头来等着她。

就这样,两人一追一赶,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周围的景色越来越陌生。

但是紫凌全然不顾。

她一心,只想着追上英纵。

终于,英纵停了下来,转过身,静静地站在前方,等着紫凌。

紫凌很开心,她向着英纵走过去。

越走越近。

紫凌却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连英纵都似乎看不真切了。

“英纵!”她冲着英纵高喊一声,伸出手去,想要拉住英纵。

但是英纵的身体,竟然像泡沫一样消散开去。

紫凌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手,只觉得这些泡沫开始围着自己旋转,越来越快,直到自己昏倒在地。

至于后来怎么掉到了这个漆黑的山洞,紫凌完全想不起来了。

紫凌叹了口气,很是落寞。

自己昏迷以前,看到的英纵,很可能只是一种幻象。

英纵,还是生死未卜,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紫凌揉着自己的头,抬头看着山洞两旁突兀的巨石。

她尝试着,攀住两旁的巨石,费力地向洞口爬去。

这些石头上,长着一种滑腻腻的青苔,根本无法固定手脚。

紫凌几次从攀爬的巨石上滑落下来,摔得浑身疼痛,全身像散了架一样。

偏偏这个奇怪的地方,无法使用内力和真气,轻功竟然无法施展。

也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紫凌终于觉得,自己应该稍微消停一下。

她颓然地坐在山洞的底部,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好歹也是一个剑侠,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山洞给困住了。

更关键的是,自己有可能被饿死。

因为紫凌深切地感觉到,自己好饿。

非常地饿。

尤其在攀爬那么久,耗尽了体力之后。

紫凌摸着自己的肚子,开始幻想烤鱼和酸菜。

结果越想越饿。

这时,突然砰的一声,什么东西,从洞口砸了下来。

紫凌被吓了一跳,她一下子蹦了起来。

瞪大眼睛看了许久,紫凌才看清,掉下来的,竟然是一个苹果!

她困惑地捡起苹果,又抬头看了看洞口。

竟然有人知道她饿了!

紫凌觉得不管对方是敌是友,都不应该饿着肚子来思考这个问题。

于是她飞快地将苹果吃掉了。

果然恢复了不少精力。

紫凌开始冲着洞口大叫起来:“喂!你是谁啊?”

她的声音,竟然轰隆隆的,产生了不少回声。显然这个山洞外面,还有不小的空间。

等了许久,才从洞口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你还想吃苹果吗?”

紫凌有点惊讶,这个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小男孩。

于是她又冲着洞口喊道:“好啊,我还没有吃饱。”

接着更多的苹果从洞口被扔了下来。

紫凌觉得很开心。她从来没有发觉,苹果那么好吃。

她一边吃着,一边和那个细细的声音聊起天来:“喂!你是什么人啊?”

那个细细的声音,仿佛有点腼腆,怯生生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紫凌有点奇怪,问道:“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呢?你是住在这里吗?”

细细的声音回答道:“我住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紫凌又问:“那你知道是什么人把我抓来的吗?”

那个细细的声音,显然迟疑了一下,有些犹豫地说道:“我知道,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紫凌忽然有点明白了,她问道:“这个人,不会是你的主人吧。”

细细的声音没有回答。

紫凌仍然不屈不挠地问道:“或者,你也是被抓来的?”

细细的声音依然没有回答。

紫凌有点急了。她站起身来,向着洞口使劲张望起来,同时喊道:“喂,你还在吗?”

细细的声音终于说道:“你害怕吗?”

紫凌有点不好意思:“嗯,这里这么黑,有你跟我说话,我就没那么害怕了。”

洞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竟然扔下来一个火把。

紫凌瞬间感觉到了光明和温暖。一颗心,也安定了不少。

洞口这个细细的声音,显然对紫凌充满了友好。

紫凌决定得寸进尺。

她冲着洞口喊道:“喂,你,可以把我救出去吗?”

细细的声音沉默了。

紫凌于是苦口婆心地劝告他:“抓我的那个,是个怪物。被它抓来的女子,后来都死了。而且死得很惨。”

细细的声音有点惊讶:“那些女子都死了吗?”

紫凌继续吓唬他:“对啊,如果你不把我救出去,我也会像那些女子一样,被那个怪物杀死。”

细细的声音再一次陷入沉默。

紫凌又采用了利诱的手段:“你把我从这个洞里救出去,我们两个一起逃走吧。”

细细的声音还是不出声。

过了许久,从洞口竟然垂下来一根绳子。

紫凌大喜。

她立即抓着绳子,迅速地爬到了洞口。

紫凌终于看到了那个细细的声音。

哪里是什么小男孩,而是一个年轻人。

一个很瘦很高的,很白的,很好看的年轻人。

他长着很长的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身上穿着一件兽皮做成的衣裤。一副普通猎户的打扮。

但是年轻人的脸,轮廓很分明,就像是精心雕刻出来的。但是他的脸色异常的苍白。一双乌黑的眼睛,深邃而迷人,竟然还有着长长的睫毛。

紫凌不禁看得呆了。

年轻人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怯生生地问:“姑娘,你在看什么?”

紫凌也有点不好意思,她赶紧说:“额,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显然不善于与人交往。他有点木讷地说:“他以前,叫我小兔。”

“小兔?”紫凌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一个男的,名字叫小兔?”

小兔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紫凌想到一个问题,问道:“你说的他,难道就是那个怪物?”

小兔抬起头来,望着紫凌,表情有点奇怪,说道:“他是我的主人,他不是怪物。”

紫凌正色道:“抓我来的那个怪物,是什么样子的?”

小兔流露出害怕的表情,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似乎发着抖,说道:“他很可怕,他有着长长的毛,还有锋利的牙齿和利爪。”

紫凌皱皱眉头,说道:“原来是个妖物。”她想了想,又问道:“你怎么不逃出去呢?”

小兔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说道:“逃不出去的。”

紫凌觉得很奇怪,问道:“怎么可能逃不出去?”她站起身来,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紫凌掉下去的那个洞口的外面,竟是在一个更大的山洞之中。

山洞中很昏暗,洞壁上,有一种奇怪的物质,发出幽幽的亮光。山洞中的路,弯弯延延的,看不到尽头。

紫凌一把将小兔拉起来,说道:“走,我们现在就逃出去。”

小兔惊讶地看着紫凌抓住他的手,有点不知所措。

紫凌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拉着小兔的手,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两人沿着山洞中的小路,摸索着向前走。

但是这个诡异的山洞,到处都是岔路。

更何况,紫凌还是个习惯性迷路的人。

不容易迷路的地方,她都会把自己搞得迷路。更不用说这种容易迷路的地方。

果然,经过晕头转向的长途跋涉之后。紫凌有点愧疚地对小兔说:“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对方向,特别不敏感。”

小兔望着紫凌,很认真地说道:“没关系,不是你搞不清楚方向。而是这个山洞,我们根本就走不出去。”

紫凌看看周围,无穷无尽的岔路让她也有点气馁。

但是她仍然不甘心地说:“那我是怎么被抓进来的呢?总有一条路的,我们只是没有找到而已。”

小兔解释道:“只有抓你来的那个怪物,找得到那条路。”

紫凌拍拍小兔的肩膀,安慰地说:“只要我们不放弃,一定能找到。”

这时,紫凌却发现,小兔的脸色发生了变化。

小兔突然定定地在原地站住,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紧张。他苍白的脸变得铁青,额头上竟然渗出细细的汗珠。

紫凌被吓了一跳,她盯着小兔,问道:“你怎么了?”

小兔突然猛地拉住紫凌,疾步跑起来。

紫凌差点被小兔拽得摔倒。

小兔又猛然停了下来,一把将紫凌塞进山洞洞壁上,一处很隐秘的暗洞之中。接着他惊慌地低声对紫凌说:“那个怪物来了,你藏在这里,他找不到你的。不管听到什么,你都不要出来。”

紫凌大惊,慌忙对小兔说:“你也快些躲进来。”

但是小兔却惨然一笑,说道:“他不会伤害我的。”

说完,小兔竟然飞快地向前方跑去。

紫凌虽然内心恐惧,但是她拼命地透过暗洞的缝隙,向外张望。

只感觉到一阵腥臭之风滚滚而来。

突然,不远处竟然传来某种动物低沉的吼叫声,还有小兔的惨叫声。

“小兔有危险!”紫凌无法再容忍自己像缩头乌龟一样。她义无反顾地跑出了暗洞,向着叫声的方向寻去。

偏偏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紫凌再一次迷失在岔路之中。她简直要恨死自己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紫凌终于在一处山洞的石壁前,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小兔。

小兔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紫凌跑过去将小兔扶起来。

紫凌这才发现他竟然全身滚烫,正在意识不清地喃喃自语:“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紫凌轻轻地拍着小兔,柔声地安慰他道:“放心,不会丢下你。”

这样过了许久,小兔终于醒转过来。

紫凌有些愧疚地对小兔说:“下次再遇到那个怪物,我不会再丢下你了。我会保护你的!”

小兔有些发懵,愣愣地盯着紫凌。

紫凌仔细看了看小兔,放心地说:“幸亏你的身上,没有什么伤痕。走吧,你受到了惊吓,应该补补压压惊。光吃苹果可不行。这个山洞里有鱼吗?我最会烤鱼啦!”

这个山洞里果然是有鱼的!

山洞里竟然有一条暗河,暗河里可以捉到一种没有眼睛的白色的鱼。鱼肉异常鲜美。

紫凌驾轻就熟地将烤好的鱼递给小兔。

小兔定定地看着手中的烤鱼。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泪光。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小兔没有吃鱼,反而盯着紫凌,傻乎乎地问道。

紫凌正在对另一条鱼大快朵颐,她抹着嘴,含糊不清地说:“你救过我,我们是好朋友,我当然要对你好啦。”

结果小兔竟然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了。

紫凌一脸惊讶地望着小兔。心中暗暗嘀咕:这个男人,长得这么好看,就是有点娘。

第三十五章 路痴,不影响我的高智商

接下来的几天,紫凌和小兔,既没有找到出路,也没有碰到怪物。

紫凌有点焦急。

紫凌觉得冰阳和晋满可能快要疯掉了。

事实上他们两人确实如此。

两人差不多快把九疑山翻过来了。

冰阳找遍了所有的山洞,一无所获。

他们陷入了迷惑和恐惧之中。

同样迷惑的,还有紫凌。

经过几天的寻找和观察,紫凌认为,这个山洞,根本没有出口。

就像是一个独立的封闭的空间。

小兔虽然讲不清楚自己在山洞里住了多久,但是他也斩钉截铁地说,洞里没有出口。

紫凌坚决不相信。

她一脸愁苦地坐在火堆旁边,满怀心事,差点把鱼烤糊了。

小兔托着脸,望着紫凌,幽幽地问:“你很想出去吗?”

紫凌从思绪中清醒过来。她不好意思地望向小兔,说道:“当然啦,我的朋友可能很着急。”

“真好,你有你的朋友,在等着你。”小兔的目光纯净,在火光的辉映中,仿佛闪烁着光芒。

“你的眼睛真好看。”紫凌忍不住又开始欣赏小兔的盛世美颜。

小兔有点羞涩地回避着紫凌的目光,轻声道:“以前我的主人,也说我的眼睛好看。”

紫凌很感兴趣地问道:“你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兔望着火光,目光变得迷离,仿佛陷入了回忆。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地说:“我的主人,是这个世界上,长得最好看的人。”

“比你还好看啊?”紫凌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的想象力不太够用了。

“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小兔想了想,如是回答。

“你的主人,是个女人?”紫凌觉得有点出乎意料。她很难将女人和可怕的怪物联系在一起。

小兔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仿佛沉浸在幸福之中。他说道:“嗯。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她带到家里。她经常摸着我的头,跟我说话。她的声音,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好听的。”

紫凌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你这样赞美她,她不但是你的主人,还是你的养母吧。”紫凌转念一想,又觉得仿佛哪里有问题,于是问道:“那你怎么后来住在山洞里呢?”

小兔脸上的幸福笑容,突然凝滞了,然后像潮水一样一点点地褪去。最后,他脸上的表情,变得痛苦不堪。

紫凌吓了一跳,她立即抓住小兔的手,却发现小兔的手冷得可怕。紫凌有点着急,关切地问道:“小兔,你怎么了?”

小兔的眼神,有点呆滞。他喃喃地说:“后来,那个坏人总是欺负我,还欺负我的主人。”

紫凌心中一紧,急切地问道:“什么坏人?”

小兔抬起头来望着紫凌,眼中失去了光芒,说道:“那个坏人,是主人的丈夫。他不喜欢我,总是骂我,打我,踢我。他喝醉了酒,还会打我的主人。”

紫凌心中很难过。她抬起手来,轻轻地摸了摸小兔的头,安慰他说:“小兔,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就忘了吧。”

小兔望着紫凌,眼中逐渐闪出泪光,仿佛藏在心里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

紫凌用手擦了擦小兔脸上滑落的泪水,问道:“是不是那个坏人,把你赶出了家门?”

小兔摇了摇头,说道:“是我自己离开的。有一次那个坏人,又喝醉了酒。他打了我的主人。我很生气,就咬了他的手。那个坏人,气得要打断我的腿。我的主人,就抱住那个坏人,让我赶快逃跑。于是,我就逃跑了。我躲到这九疑山中,没有吃的,没有地方住,也没有朋友。后来,我怎么到了这个山洞中,我自己也不记得了。”

紫凌望着小兔苍白的脸,想着他受过的苦,不禁鼻子一酸,眼泪扑哧扑哧落了下来。紫凌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兔,只能陪着他哭一场。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抹了一阵眼泪。

紫凌抬起头来,拉着小兔的手,认真地说道:“小兔,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我带你出去。你就跟着我们吧。外面的世界很有意思的。”

小兔含着眼泪,望着紫凌,轻轻地说:“有你这个朋友,我很开心。”

紫凌瞬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小兔的未来,就系在自己身上了。于是她站起身来,说道:“小兔,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但是紫凌随即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山洞,顿时有点气馁,又说道:“但是,我们怎么出去呢?”

紫凌重新坐下来,抱着头,有点苦恼地说:“那个怪物怎么就知道出口在哪里呢?”

突然,仿佛灵光闪过。

紫凌开心地蹦起来,拍着手说道:“我想到了,既然那个怪物知道出口。我们就把怪物抓住,让它带我们出去!”

紫凌简直被自己的聪明才智震惊了,不停手舞足蹈。

剩下小兔在一旁一脸错愕。

过了许久,小兔才不好意思地打断了紫凌的盲目欢乐:“那个怪物是不可能被抓住的。”

紫凌仿佛被一盆冷水浇醒了。

她呆了呆,不甘心地说道:“没关系,我们一定可以抓住它的。因为我知道它的弱点。”

“弱点?”小兔很迷惑。

“嗯,这个怪物的弱点就是,它特别喜欢美人。”紫凌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设计把它引出来。”

紫凌用暗河的水,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洗干净了。

然后用鱼骨做成了梳子,梳着自己的长发。

一身水绿色的衣服,虽然已经破了,但是山洞里昏暗如斯,怪物应该不会计较这些细节。

紫凌满意地想着自己的计划。

小兔坐在在一旁,看着梳头的紫凌,目光有些迷离。

“你真好看。”小兔突然对着紫凌说道。

紫凌冲着小兔微微一笑,说道:“我觉得你更好看。”

紫凌梳好了头发,将长发简单地束在一起。又找来了一块石头,认认真真地打磨起来。

小兔有些不理解,问道:“你在做什么?”

紫凌将石头打磨出棱角,说道:“我要做一个武器。”

紫凌想了想,对着小兔说道:“你不能和我待在一起,怪物可能随时会出现。你还是去躲起来吧。”

小兔的面色仿佛有些异样。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不自然地说道:“我有点不舒服。我真的不能陪你了。你自己小心些。”

说完,小兔转身向山洞的一侧通道走去,逐渐不见了踪影。

紫凌看见小兔离开,觉得反而没有了牵挂。于是,她站起身来,散开自己的长发,清清嗓子,唱起一首家乡的民谣来。

紫凌一向觉得自己唱歌比哭还难听。

但是非常时期,她还是勉为其难地唱起歌来。而且,她还尽可能地让自己的歌声显得婉转动听。

不但唱歌,紫凌还即兴跳起舞来。

她回想着自己平时看到的舞姬的模样,有板有眼地模仿起来。虽然动作生硬,但是在火光的掩映下,也显得婀娜动人。

紫凌觉得很庆幸,幸亏冰阳和晋满没有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否则可能会笑掉大牙。

紫凌的卖力表演,终于有了成效。

紫凌听到身后的山洞深处,传来了异常的声响。

又是一阵浓重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怪物来了!

第三十六章 既是朋友,我不在乎你是什么

紫凌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的额头手心,渗出了汗水。

她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石块,强行压制内心的恐惧。

紫凌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弱女子了,她是一个剑侠。

可以无所畏惧,可以坚定地追求自己的理想,还可以保护别人。

紫凌想到小兔,觉得心中充满了勇气。

她想要给小兔新的生活。

安定的,温暖的,充满善意的生活。

紫凌握紧了手中的石块。

哪怕望吾剑不在自己的身边,紫凌也依然是个剑侠。

因为她的心中,有希望,有情义,有勇气。

她必须一击而中。

紫凌的歌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转过身,握住手中的石块,像握住一把剑,飞快地向身后刺去。

但是,她并没有刺中。

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呆住了。

忽明忽灭的火光中,向紫凌缓缓走来的,竟然是英纵!

还是一袭白衣,挺拔俊朗,温柔地看着她。

“英纵!”紫凌不敢相信,她的声音,有点颤抖:“你来救我了吗?”

“我来救你了。”英纵微笑着,对着紫凌说道:“有我在,你不用怕。”

紫凌的眼眶红了,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英纵在她的心中,就像是一座山,一个港湾,一棵遮风挡雨的树。

英纵缓缓地走过来,轻轻地握住了紫凌的手,将紫凌拉到自己怀中。

紫凌有点惊慌,但是也没有反抗。

紫凌把头伏在英纵的肩上,两手环住了英纵的腰。

突然,紫凌看到了自己手中的石块。

自己的手中为什么会有一个石块呢?自己好像是准备用这个石块,进攻什么人吧?

紫凌有些费力地想着。

紫凌猛然将英纵推开。

“你不是英纵!”紫凌指着英纵,大声说道。

英纵一脸错愕地望着紫凌:“你在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不是我呢?”

紫凌努力地让自己保持冷静,说道:“你就是用同样的幻象,把我骗来的!”

“英纵”突然哈哈大笑,说道:“这不是幻象。我只是让你看到了,你最想看到的人而已。”

紫凌冷哼一声,说道:“原来是迷心术。你就是用这种方法,让那些女子自己主动走出了家门。然后又害死了她们!”

紫凌不再犹豫,大喝一声:“怪物,受死吧!”

紫凌随即向“英纵”猛冲过去,同时她举起尖利的石块,向“英纵”的咽喉刺去。

“英纵”向旁边一转身,竟然避开了紫凌的一击。

紫凌转到“英纵”的身后,突然横扫一脚,正中“英纵”的腰部。

“英纵”被踢得向前踉跄了两步。他勃然大怒,仰头发出一声怒吼。

这声怒吼,完全是野兽的吼声。

而“英纵”的幻象逐渐溃散。原地现出一个巨大的奇怪的动物。

它有一身纯白色的皮毛,双眼通红,獠牙交错,四足上有乌黑的利爪,像是一排尖刀。

咋一眼看上去,像一只狼,但它没有狼的长嘴。仔细看上去,倒像一只狗。

这个怪物,瞪着通红的铜铃大小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紫凌。它脖子上的白毛,根根竖立,它兹着獠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声。它的利爪,狠狠地向后抓地,整个身体绷成弓形。怪物突然腾空而起,像箭一样向紫凌扑来。

紫凌一个旋转,向旁边闪开,避开怪物的攻击。

怪物看见紫凌闪开,立即将利爪向紫凌扫过去。

紫凌没有料到怪物的利爪这么锋利。她的手臂上立即被乌黑的利爪抓出了三道血痕,火辣辣地疼起来。

紫凌顾不上疼痛,立即一个高抬腿,向怪物的头部踢去。

一脚正中怪物的嘴部。

怪物吃痛,又是一爪挡过来。

紫凌的腿上很快又出现数道血痕。

紫凌很快发现,无论她从什么方向向怪物进攻,怪物的利爪,都能轻而易举地化解。

紫凌的身上,到处都是血痕。

她意识到自己在与怪物的较量中,明显处于下风。

必须改变战术!

紫凌闪到怪物的身后,一把拉住它的尾巴。

怪物一惊,使劲地甩动尾巴,企图把紫凌甩掉。

紫凌紧紧地抓住怪物的尾巴,双脚一点地,蹭一下跳到怪物背上。

怪物大惊失色,疯狂地向前跑起来。

紫凌的双腿牢牢地夹住怪物的脖子,任凭怪物怎么挣扎,就是没有摔下来。她一手抓住怪物脖子上的毛,一手举起尖利的石块,朝着怪物的头部,狠狠地砸下去。

很快,怪物就头破血流。

紫凌不敢停下了,仍然拼命地向怪物的头部重击。

一会儿工夫,怪物轰然倒地,站不起来了。

紫凌这才敢跳下来。她走到怪物的面前,打算看看它是不是死了。

哪里知道,怪物突然一跃而起,迅速地向着山洞的深处跑去。怎么也追不上了。

紫凌有点懊恼。

放走了怪物,很可能就是放虎归山。

突然,紫凌想起来,怪物逃跑的方向,好像就是小兔躲藏的地方。

紫凌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小兔可能有危险!

她不敢犹豫,飞快地向小兔的方向跑去。

紫凌觉得自己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她一遍又一边地祈祷着小兔的平安。

她终于看到了小兔。

小兔躺在角落了,一动不动。

紫凌的心,仿佛一下子沉到了底。

如果小兔因为自己要捉怪物而受到伤害,紫凌觉得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紫凌慌乱地跑过去,将小兔抱起来。

她含着眼泪,伤心地说道:“小兔,你醒醒,怪物被我打伤了,我很快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了。每天都会很开心,天天都有好吃的。”

紫凌很快发现,小兔浑身是血。

奇怪的是,小兔身上的伤痕,不像是怪物的利爪留下的。

却像是,被石头砸伤的。

而且,小兔的伤痕,主要在头部。

紫凌的表情变得很复杂,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她将小兔的手拉起来,仔细看了看。

小兔的手上,竟然有长长的指甲!和怪物的利爪,一模一样!

紫凌大吃一惊,她恐惧地将怀中的小兔推了出去。

紫凌向后退出两步,惊恐地望着小兔,摸索着将一块石头抓在手中。

小兔,就是那个怪物!

就在紫凌不可置信的时候,被推出去的小兔醒了过来。

小兔吃力地睁开眼睛,气若游丝。他俊美的脸上,全是鲜血。

他看到紫凌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手持石块,戒备地盯着他。

小兔艰难地坐起来,靠着石壁,冲着紫凌惨然一笑。

“你已经知道了。”小兔的声音很微弱:“我就是那个怪物。”

“为什么要骗我?”紫凌涩声说道,难掩自己的失望。

小兔抹了抹脸上的血迹,望着紫凌。他幽幽地说:“我没有骗你。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

这时小兔的眼中,仿佛浮起一层雾气。他继续说道:“我很小的时候,主人刚收养我。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和我的主人一起开心地玩耍。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

那时候,主人最喜欢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她不喜欢人,她只喜欢我。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并不是人。

后来,主人嫁给了那个坏人。我看到了主人在受苦。我很伤心,但是却无能为力。

再后来,我到了这九疑山中。我也不记得,在这里孤独地生活了多久。

我发现,我的形状逐渐发生了变化。我有了人类的身体,学会了说话,而且,我还有一种特殊的本事。我能让人们,看到自己的内心所想。

但是,我一心挂念着,我亲爱的主人。

于是,我回去找她。

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说到这里,小兔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

紫凌终于明白,小兔,很可能是人类曾经饲养的一只小狗。后来不知道在九疑山中生活了多少年,终于幻化成妖。

但是,他一心想着自己在受苦的主人。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人类的世界中,只为了寻找他的主人。

殊不知,物是人非,他的主人,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紫凌觉得有点感慨。但是,她还是厉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杀死那些女孩?”

小兔的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他有点着急地说:“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去寻找我的主人。很多次,我好像已经找到了她。但是,我又发现,我找回来的,根本不是她!她们都在骗我!”说道这里,小兔的脸上,出现一种可怕的戾气。

紫凌心中骇然。小兔多次寻找美人,并将美人当成了自己的主人带回山洞。当他发现,这些美人,并不是自己主人的时候,愤怒地杀死了她们。

紫凌有点生气地说:“她们不是你的主人,你就可以杀死她们吗?”

小兔的面色越发地苍白了,他抬起头来,费力地说道:“我有时候,会变回动物。而且这个变化的过程,我自己并不能够控制。我对于变成动物时做的事情,也记不清楚了。”

紫凌回想起刚才怪物的暴烈模样,相信了小兔的话。她又问道:“那,你怎么没有杀死我呢?”

这时,小兔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呼吸越来越费力。

紫凌心中蓦然疼痛起来。

不管小兔是什么,当他是人的时候,他是善良、单纯的。

紫凌冲过来,扶住小兔,拍打着他的背。

小兔感激地抬起头,望着紫凌,轻轻地说道:“我不会伤害你,你是我的朋友。”

紫凌的眼中,抑制不住的眼泪涌了出来。她摸了摸小兔的头,却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鲜血。

此时小兔的眼中,满是悲伤。他说道:“我曾经想当一个小动物,陪着我的主人。但是,他们没有给我这个机会。现在,我想做一个人,和你,一起去看这个世界,但是,也没有机会了。”

紫凌再也忍不住了,抱住小兔痛哭起来。

一边哭,紫凌一边喃喃地说:“你不会死的,我要带你出去。我们永远在一起。”

小兔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说道:“我很喜欢,听你唱歌。你,再唱一遍,给我听好吗?”

紫凌抹了一把眼泪,颤抖着,又唱起了那首民谣。

歌声凄婉,在幽静的山洞中,显得更加悲凉。

小兔突然痛苦地抓住自己的脖子,撕扯起自己的衣服来。

紫凌很惊慌,死死地拉住小兔的手,高声叫道:“小兔,你怎么了?”

只见小兔的脸,逐渐发生了可怕的变化,他的身上,出现越来越多的白毛。

他又变成了那个怪物!

紫凌吓得向后跌倒,惊恐地望着这个巨大的怪物。

但是,怪物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它踉踉跄跄地,几乎不能站立。

只见它费力地,爬到紫凌身边,一双眼睛,竟流露着和小兔一模一样的悲伤神色。

紫凌虽然害怕,但是直觉告诉她,怪物不会伤害她。

于是紫凌只是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这个巨大的怪物。

怪物吃力地站起来,仰头长啸一声,突然咬住紫凌的衣服,将紫凌抛到自己的背上。

接着,怪物竟然狂奔起来。

紫凌只能紧紧抓住怪物的皮毛,任由怪物奔跑。

怪物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岔路,最后竟然跑到了暗河边上。

怪物在暗河边转了两圈,然后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暗河,顺着暗河游去。

一路沉沉浮浮,最后竟然完全潜入水中。

紫凌只能抱着怪物的脖子。

数息之后,紫凌突然发现,周围变得异常明亮。

怪物带着紫凌,从水中冒出来,竟然出现在了一个瀑布的深潭中。

难怪紫凌一直找不到山洞的出口。

原来,山洞的出口,是在水下。

紫凌很高兴,迫不及待地望向外面世界的晴空碧日。

但是,她却发现,身边的怪物,逐渐向水中沉去。

“小兔!”紫凌高声含着怪物的名字,死死地抓住它的头,将它拖到了水潭的岸边。

小兔已经又变成了人形,但是,他已经耗尽了自己的力气,逐渐变得冰凉。

“小兔,你不要死。你看,你已经把我救出来,我们马上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紫凌抱着小兔,哽咽着说。

小兔美丽的眼睛,逐渐变得灰暗。他最后望了一眼这个为他付出真心,却也结束了他生命的人,脸上浮现出一丝幸福的微笑。

冰阳和晋满终于在一个瀑布的水潭边,找到了紫凌。

紫凌的神情有点恍惚。

让冰阳更加担心的是,紫凌坚决要带走小兔的骨灰。

“不能让小兔待在九疑山。他太孤单了。”紫凌如是说。

最后紫凌把小兔带回了峨眉。葬在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山坡上。

人生之中,活着,不一定能在一起。死去,却也不一定代表分离。

紫凌恪守了自己的承诺。

阳光,鲜花,歌声,还有陪伴。

这些都是小兔喜欢的。

第三十七章 大漠,孤烟,旧国

迟迟没有铸魔洞的消息。

峨眉上下都很焦急。

英纵在铸魔洞的时间越长,魔性越深。

将来是敌是友?是杀是纵?

将是正道中人面前的一道难题。

掌门秦毅认为,应该迫使英纵和姚青兰尽早从铸魔洞中出来。

但是姚青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没有任何牵挂。还有什么能够让她走出铸魔洞?

最后还是崆峒派的飞虹子,找到了办法。

飞虹子说,姚青兰曾在崆峒派,和蒲正暗中勾结,企图将崆峒派变成魔教。虽然后来事情败露,但是崆峒派附近,还遗留了姚青兰的魔教教众。

如果撼动这些魔教余孽,就是触动了姚青兰的根本。

这可能是唯一可以让姚青兰挂心的事情了。

紫凌等人,立即赶往了崆峒山以西的风城[12]。

准确地说,应该是,骑往。

紫凌三人,骑着马,驰骋在满目的黄沙中。

紫凌从没有来过戈壁大漠,兴奋地瞪大眼睛左顾右盼。

“黄沙一望无际的,好壮观啊!”紫凌高兴地嚷嚷。

晋满觉得很郁闷。

炎热,干旱,风沙。没有一样能让他高兴。

“又热又干,谁要是住在这里,那就是脑子进水了。”晋满嘟嘟囔囔地说。

“那脑子进水的人可多了去了。”冰阳瞟了晋满一眼,说道:“这里曾经是楼兰国[13]的地方,以前也是水草丰美之地。”

“楼兰?”紫凌凑过来,一脸好奇地问:“去哪里了?”

“没了。”冰阳望着远处起伏的丘陵,一声叹息:“赫赫楼兰国,横亘在中土和西域之间,曾经辉煌一时。以前是兵家必争之地,繁荣的经商之路,现在却成了一座死城。上无飞鸟,下无走兽。”

紫凌听得津津有味,急切地问道:“为什么呢?”

冰阳皱了皱眉,说道:“连年战乱,楼兰不堪重负。水源逐渐消失,让这里的生活无以为继。百年前的那场瘟疫,也是压垮楼兰的最后一根稻草。”冰阳脸色变得有些沉重,继续说道:“据说当时,楼兰居民举家逃离楼兰城,溯河而上,企图寻找新的居住之地。却最终都死在了路上。可想而知,这里,曾经是哀鸿遍野的死亡之城。”

紫凌一听,刚才对于戈壁美景的陶醉表情,立即荡然无存。

她狠狠地瞪了冰阳一眼:“明明是一个凄美的故事,被你说得那么悲惨。”

冰阳摸摸鼻子,无可奈何地说:“那我下次尽量讲得凄美一些。”

晋满抹了一把圆脸上的汗水,有气无力地说道:“小师父,我又热又渴。你们再讲下去,我的结局一定更加悲惨。”

冰阳望望逐渐西去的骄阳,正色道:“我们确实要抓紧赶路。天黑之前,必须赶到风城。”

三人不再多愁善感,立即快马加鞭,向风城方向赶去。

转眼间,落日西斜。地平面上,出现了影影绰绰的巨大建筑模样。

在落日的余晖下,这些建筑,被蒙上一层血红之色,显出一种雄浑悲凉之感。

三人终于到了风城。

紫凌惊得下巴快要掉下来了。

所谓的风城,竟是这样一个可怖的存在。

所谓的风城,根本就不是城。

所谓的建筑,也根本不是建筑。

这些建筑,竟是一些奇形怪状,绝然矗立的巨石!

而且这些建筑的建造者,不是人,而是,风。

这些巨大的岩石,被千万年不息的风,雕刻成了各种巨大诡异的造型。有的像宫殿,有的像高塔,有的像山谷。

这些巨大的造型,静静地屹立在万里风沙之中。

远远望去,竟然真的像是个人类繁荣的城邦。

只有走进了风城,才会明白,这浩瀚的城邦,其实是个无人之境。

整个风城空空荡荡,廖无人烟。

虽然到处都是凄厉的风声,但紫凌还是觉得,这里安静得可怕。没有一点生命的声音。

余晖逐渐变成青黑色。巨石变得张牙舞爪,阴森可怕。

白天的热浪一扫而空,周围突然之间阴冷了下来。罡风刮在皮肤上,就像刀子一样生疼。

紫凌有点不自在,她哆哆嗦嗦地环顾着四周,迷茫地问道:“飞虹子前辈是不是搞错了?这里连半个人影都没有。魔教的人怎么可能待在这里?”

晋满一屁股瘫坐在沙地上,气鼓鼓地嚷嚷:“有没有人影不重要。但是水的影子也没见着。是想渴死我吗?”

冰阳摸摸鼻子,也露出困惑地表情,说道:“飞虹子前辈的消息不会错。魔教的人,一定在某个我们没有找到的地方。”

紫凌迎着冷风,打了个寒战。她挑了一个背风的地方,缩成一团。

冰阳赶紧跟过去,升起了一堆火。

三个人围着火光,发起呆来。

没有水,没有食物,气温还在继续下降。

真是又渴又饿又冷。

想想就心酸。

但是,倒霉的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三人很快就发现,自己正在被围观。

而且是被很多双眼睛围观。

这些眼睛,就像是夜空中的繁星,闪闪烁烁,忽明忽暗。

三人的马,发出不安的嘶鸣。

晋满瞪大了小眼睛,说道:“有东西冲着我们来了。”

冰阳沉声道:“是狼。”

果然是狼,而且是一群狼!

戈壁上的狼,凶残而嗜血。是严酷的环境造就了这种阴冷的性格。

此时这些狼,对紫凌三人形成了包围之势。而且,包围圈正在一点点缩小。

紫凌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说到:“几只小动物罢了,哪是我们飞剑的对手。大不了我们还可以御剑逃走。”

晋满却搓着手,喜滋滋地说道:“太好了,老子正好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这些狼就傻乎乎地送上门来了!是老天爷对我晋满当真不薄啊!”

说完,晋满撸起袖子,两只小眼睛已经烁烁发光,仿佛看到了一群行走的烤肉。

冰阳清清嗓子,瞪了按耐不住的晋满一眼,低声说道:“你们可以飞走,那我们的马呢?难道我们明日走路回去吗?”

紫凌愣了愣,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啊。不能走,不能走。”

正在三人聊得热乎的时候,狼群已经失去了耐心。头狼仰头一声长啸,四周的狼群一拥而上,向紫凌三人扑来。

紫凌三人慌忙站起来,取出武器,将马匹围在中间,陷入了与狼群的混战之中。

紫凌和冰阳双剑翻飞,在夜空中划出道道紫色和青色的光弧,绚烂夺目。两人身边很快堆满了野狼的尸体。

晋满早年被称为南海神拳,拳法刚猛狠厉。现在他双手戴着一副模样奇特的拳套,闪着幽幽的灰色光芒。他向着扑过来的狼群,连连挥舞双拳,虎虎生风,几乎无一落空,一拳击毙一只野狼。他身旁的野狼尸体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狼群在三人面前,不堪一击。

但是偏偏这荒漠上的野狼,由于生存环境恶劣,性格阴冷执着,一旦锁定目标,必定百折不回,一往无前。

此时狼群前仆后继,向潮水一样向紫凌三人涌过来。

紫凌三人,陷入了车轮战,逐渐气喘吁吁,体力不支起来。

晋满双拳不停,已经累得手臂酸软。他哇哇大叫起来:“奶奶的,这些狼怎么没完没了?”

冰阳略一沉吟,将恪离剑向空中一抛,低喝一声。恪离剑突然青光暴涨,在空中猛地旋转起来。一股巨大的气浪向四周呼啸而去,周围的狼群纷纷被掀翻出去。

三人压力顿时一松。

这时忽然一声巨响,三人刚才烤火的山壁突然垮塌下来,显然是被冰阳的剑气所毁。

山壁上赫然出现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紫凌三人很惊讶,这巨大的山壁竟然是中空的!

马匹早已经在狼群的围攻下,吓得魂飞魄散,现在一看见山壁上的大洞,竟迫不及待地向大洞奔去。转眼间就消失在洞口。

冰阳一个箭步追上前去,低喝一声:“快走!”

紫凌和晋满忙不迭地跟着冰阳,闪身进了大洞。

三人很快合力将洞口堵死。

晋满累得瘫倒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哼哼:“又饿,又累,我实在太可怜了。”

这时三人才发现,山壁中的空间,大得出奇。

而且黑幽幽的,没有一丝光亮。

紫凌也瘫坐在地上,听着洞外的狼嚎声,舔舔自己干裂的嘴唇,有点垂头丧气地说:“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冰阳催动恪离剑,发出幽幽的青光。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低声说道:“首先,我们要把马找回来。”

晋满一拍脑袋,蹭地跳起来,哇哇叫起来:“这些个没有义气的东西!我们费了这么大劲儿,它们倒是自己跑了!”

冰阳苦笑了一下,说道:“西域的马匹,会自己寻找水源。我们跟着这些马,说不定会找到水。”

紫凌瞬时觉得很振奋。她赶紧爬起来,大声说:“走,找马去!”

说罢,紫凌高举着望吾剑,仿佛举着一个火把,威武地向前走去。

冰阳和晋满早已经习惯了小师父想一出是一出的节奏,立即颠颠地跟着紫凌,向黑乎乎的远方走去。

[12]风城:现乌尔禾风城,位于准格尔盆地。

[13]楼兰:公元600年左右灭亡,原因莫衷一是。

第三十八章 土豪,就是应该用来蹭吃蹭喝

一路往前,三人发现,巨大的空间变得越来越狭小。两边的石壁,逐渐缩窄起来。

而且,地势明显越走越低。

也就是说,三人正在往地下走去。

冰阳边走边张望,疑惑地说:“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走的路,异常的平坦?”

紫凌和晋满这时才开始注意自己脚下的路,果然光滑平坦。简直就像是,被人工打磨出来的。

“难道这里有人居住?”紫凌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很快,她的想法就得到了证实。

光滑的平路,竟然变成了楼梯。

紫凌三人面面相觑。

三人不敢大意,收敛气息,蹑手蹑脚地沿着楼梯,继续往下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空间又豁然开阔起来。

而且,竟然有亮光!

三人仿佛走进了一个房间。

房间显得有点空荡荡的。四周石壁上,挂着豆大的火烛,发出昏黄的亮光。

房间正中央,竟然有一张华丽无比的床。

床栏雕花,床上铺着五彩的锦被。

晋满有点不满:“虽然我有点困了,但是我更饿啊,放个床有什么用?应该放个饭桌!”

紫凌好奇地走到大床旁边,突然“啊”的一声叫起来,然后扑到冰阳身上,紧紧地搂住冰阳的脖子。

冰阳觉得有点好笑,拍拍紫凌,柔声说道:“小师父,你怎么了?”

紫凌自觉失态,迅速放开冰阳。她哆哆嗦嗦地指着大床说:“床上有人。”

晋满一听,大步走到床边,仔细一看,也哇哇大叫起来:“真的有人诶,但是已经死了。”

冰阳拉着紫凌也走到床边。

果然是一个死人。

一个很好看的死人。

可以看出,这人生前一定是个绝世美人。

她头发乌黑,五官深邃,正面目安详地躺在锦床上。仿佛只是睡着了。

晋满仔细看了看,说道:“这个女人生前一定很有钱。你们看她头上的宝石,个个价值连城!”

冰阳若有所思地说:“这人死而不朽,一定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这里看来是个古墓。”

紫凌还用手蒙着眼睛,瑟瑟发抖地说:“你们两个真是够了。研究个死人都这么开心。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

冰阳笑眯眯地凑过来,说道:“小师父,你一代女侠,原来胆子比心眼还小。”

紫凌正打算狠狠地瞪冰阳一眼。

突然旁边的石壁上,不知怎么出现了一道门。从门缝里还冲进来两个穿着奇怪的人。两个人手持长矛,对着紫凌三人吱哇大喊。

晋满一看乐了,拍着手说道:“小师父,你不用害怕了。这里除了死人,还有活人。”

冰阳沉声道:“跟着他们走,让他们带我们出去。”

于是紫凌三人乖乖地被拿着长矛的两人抓住,从石壁上的门缝走出了房间。

房间之外,是一个长长的通道。通道两旁,依然挂着那种昏黄的烛火。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突然大亮起来。

紫凌三人被带进一个石壁凿成的大厅里。

大厅四壁光滑如镜,挂着一排排油灯。

但真正让紫凌三人觉得明亮的,并不是这些油灯,而是满屋子的黄金!

大厅的地面铺了整整一层黄金!

甚至连屋里的桌椅、摆设、器皿,都无一不是黄金制成。

整个大厅显得明晃晃的。

简直要亮瞎紫凌三人的眼睛!

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明目张胆炫富的诡异地方。

大厅中间站着四五个穿着奇怪的人。男的穿着长衫长裤,头戴帽子。女的穿着长裙,长纱蒙面。所有人的衣饰,都是清一色的白色。

这些人看见紫凌三人走进来,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了一阵。其中一个白发长须的老者走了出来,对着紫凌三人微微点了点头,竟用汉语讲道:“三位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地宫之中?”

紫凌对这个有礼貌的老者顿生好感,于是也站出来对老者抱了抱拳,将自己一行人的遭遇讲了一遍。

白衣人听了,又是一阵窃窃私语。老者朗声说道:“三位能找到我地宫,一定是真主的安排。我们可以将你们安全送出去。”

晋满有点着急,大声说道:“你不用着急把我们安全送出去。你可以先请我们大吃大喝一顿。”

白衣老者明显楞了一下,但是良好的教养让他保持了克制。他微笑着点点头,富丽堂皇的大厅一侧石壁上,突然出现了一道石门。

白衣老者转身向石门走去。紫凌三人立即颠颠地跟上前去。

走出大厅,紫凌三人更加目瞪口呆了。

他们感觉自己就像走进了,一个巨大的蚁穴之中。

大厅之外的通道,四通八达。通道两侧,是密密麻麻的石窟做成的房间。

房间的门口,站满了男女老少,全都身穿白衣,脸上挂着好奇地表情,紧紧盯着紫凌三人。

仿佛三人是马戏团的小丑。

晋满和紫凌倒是很开心,向两旁的人们热情地挥着手打着招呼。

冰阳的表情却很凝重。这些白衣男女,虽衣着简单,却个个气质雍容。尤其诡异的是,这些人的头上身上,皆佩戴着华丽的珠宝装饰。有各色的玛瑙,羊脂般的白玉,红如烈火的红宝石,幽蓝深邃如海洋的蓝宝石,统统看起来价值不菲。

通道七拐八拐,至少经过数百间小石屋。这迷宫一样的地下建筑,竟然如此工程浩大。

晋满和紫凌越走越开心。因为一股食物的香味越来越清晰。

在白衣老者的带领下,一个巨大无朋的石洞出现在几人面前。更让大家欢欣鼓舞的是,石洞中,堆满了,食物!

石洞正中有一张巨大的长桌,仍然毫无意外的由纯金打造。而这奢华高调的长桌上,摆放了近百个金碗。长桌的中央,摆着几个大金盘,有的盛放着各色水果,有的盛放着整只的烤羊。

看得紫凌和晋满的眼珠子和哈喇子都快一齐掉下来了。

晋满一溜烟冲到长桌跟前,咕叽咽了咽口水,眼巴巴地望着白衣老者。

白衣老者微笑着向紫凌三人点点头,说道:“三位,请慢用吧。”

晋满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下一个羊腿,张着夸张的大嘴,简直想把自己噎死。

紫凌和冰阳也坐到长桌旁,大快朵颐起来。

葡萄美酒色如琥珀,醇美异常。无花果红得妖冶,酸甜爽口。西梅紫红发乌,个个饱满多汁。石榴红如艳阳,晶莹剔透。

紫凌露出幸福的笑容,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巅峰已然到来。

第三十九章 土豪的简单头脑

这时白衣老者冲着大厅门外拍拍手。刚才还挤在门外好奇张望的白衣男女老少们,立刻排着队,鱼贯地进入大厅。在长桌旁依次坐下。

很快,长桌周围,就密密麻麻地坐了百来个白衣人。山洞大厅里,立即熙熙攘攘起来。

大家围坐在一起,品尝佳肴,聊着家常,脸上洋溢着平静而其乐融融的笑意。

而白衣老者看到众人坐定之后,才露出满意的笑容,从容地坐下来开始进餐。

冰阳若有所思地盯着白衣老者,问道:“这些人,都是前辈的族人吧?”

白衣老者脸上满意地笑容却突然消失了。他长叹了一声,说道:“不错,我的族人,全部在这里了。”

紫凌觉得有点奇怪,停下了往嘴里塞各种水果,不解地问道:“您的族人挤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又温馨又热闹,您为啥还叹气呢?”

老者的目光扫过围在一起吃饭谈笑的族人,有些悲伤地低声说道:“我的族人,在这百来年里,不断减少,只剩下了这百余人。可以预见,数十年之内,我族就会在这万里黄沙之中,彻底覆灭。”

紫凌突然愣住了,这眼前金碧辉煌的地宫,友好而善良的白衣民族,竟即将面对这样悲凉的结局。

紫凌有些着急,对着白衣老者说道:“你们可以搬到别处去啊。”

白衣老者惨然一笑,摇摇头说道:“我们不能走。我们留在这里,还有自己的使命。”

冰阳盯着老者,沉声问道:“你们是为了守卫地宫里的财富?”

白衣老者也没有遮掩,点点头,说道:“这里的财富是我族的根基,是他日复国的关键。”

冰阳略一沉吟,问道:“复国?你们难道是楼兰遗民?”

白衣老者身躯一震,痛苦地闭上眼睛。许久才长叹一声,说道:“正是。”

冰阳继续问道:“之前那个房间里,死去的美人又是谁呢?”

白衣老者面上露出肃穆的表情,正色道:“那是我楼兰最后一位公主,哈蒂曼。”

老者浑浊的目光模糊起来,竟闪出泪光,他涩声说道:“百年前,楼兰连续数年大旱,河水逐渐干涸,国人死了大半。后来一场大瘟疫,成为毁灭我楼兰的最后一击。我楼兰国民,颠沛流离,四处逃散,想要寻找新的家园。但是大多死在这万里荒漠中。哈蒂曼公主,带领着皇族数百人,携带着楼兰国中的大部分财富,深入荒漠。企图寻找新的水源之地,以期保存我楼兰根基,他日重建楼兰。”

虽然白衣老者声音低沉,但是围坐在长桌旁的百余人,全都停止了进餐和交谈,而是表情肃穆,静悄悄地聆听着老者的讲话。

白衣老者略一停顿,继续说道:“哈蒂曼公主,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在这风城之中,找到水源,勉强安顿族人。之后,她不断派出族人,四处寻找可供我楼兰复国之地。但是,派出去的族人,都一去不回,消失在这茫茫大漠之中。可怜哈蒂曼公主,日夜忧思,终生未嫁,正值盛年,就病死在这地宫之中。她临死之前,仍然不能放开执念,牵挂着不能安身立命的族人,不能重振辉煌的故国,最后含恨而终。”

白衣老者,此时已经满脸泪痕。长桌周围的白衣男女,也难掩悲痛,低声抽泣。

正在狼吞虎咽的晋满也感觉到了这浓重的悲伤气氛,不由得停了下来,张着个大嘴,小眼睛游离不定,大气不敢出。

紫凌吸了吸鼻子,同情地望着白衣老者,说道:“你们可以全族搬到中原去。那里好一派盛世景象呢。”

白衣老者突然有点奇怪地望着紫凌,说道:“姑娘怎知我们正筹谋着要搬到中原去?”

紫凌一听乐了,刚要答话,冰阳突然插嘴道:“楼兰一族要迁往中原?难道你们是要打算放弃复国了?”

白衣老者正色道:“复国是楼兰一族世代相传的使命,我们绝不会放弃!”

冰阳不解地问道:“那你们去中原,如何复国?”

白衣老者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狂热的表情。他望着远方,仿佛喃喃自语道:“圣教教主会指引我们,完成复国大业!”

“圣教教主?”冰阳皱着眉头,迟疑地问道:“前辈口中的圣教教主,可是姚青兰?”

“姚青兰?”紫凌一听,噌一下站起来,大声说道:“难道你们楼兰遗民,就是姚青兰留在西域的魔教教徒?”

白衣老者也很惊讶,说道:“圣教教主确实唤作姚青兰。三位难道是我教主的旧识?”

紫凌着急地快要跳起来。她几乎凑到白衣老者的面前,大声说道:“前辈,你们这些老弱妇孺,被姚青兰那个魔头给骗啦!”

冰阳摸摸鼻子,将紫凌拉到座位上,柔声说道:“小师父,冷静,冷静。”说完他将一大把葡萄塞到紫凌嘴里。

紫凌好生气愤,涨红了脸,对着冰阳一阵含混不清地嚷嚷。

冰阳微微一笑,对着白衣老者一拱手,说道:“前辈,这姚青兰确实是我等的旧识。在下只是想知道,姚青兰打算怎样帮助你们复国?”

白衣老者面容枯槁。岁月的流逝,艰难的求生,复国的痛苦挣扎和折磨,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但是,此刻他的眼睛,却闪烁出惊人的光芒,仿佛黑夜寒冬中的火光。他有些狂热地说道:“圣教教主有无上神功,是真主派她来解救我等楼兰一族。教主在这风城之中,建立了圣教。她会带我们到中原,推翻中原当今的皇权。重建我楼兰国,重现我楼兰的辉煌!”

紫凌三人听得大惊失色。

这姚青兰野心勃勃,不但想染指武林,还在觊觎皇权!

冰阳接着问道:“那姚青兰,不,你们圣教教主,帮助你们复国,她的条件又是什么?”

白衣老者坚定地说道:“只要圣教教主,助我等复国成功,我等愿将楼兰所有的财宝赠与教主。”

紫凌听得火冒三丈。

姚青兰利用了楼兰遗民的复国之心,许了这个即将消亡的民族一个虚妄的未来,只为了窃取他们的财富,作为满足自己野心之用。

冰阳轻叹一声,面色沉重地对白衣老者说道:“前辈,只怕你们将楼兰的根基赠与了姚青兰,她却不能如你们所愿啊。”

白衣老者吃了一惊,慌忙问道:“此话何意?”

冰阳正色道:“姚青兰自入魔道,已迷失本性。她现在嗜杀嗜血,残害了不少武林中人。她看中的,不过是你们这风城之中的巨大财富,绝非楼兰人的性命和未来。”

白衣老者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说道:“我们与教主在真神面前缔结了盟约。她是不会背弃我们的。”

紫凌瞥了一下嘴:“那个姚青兰,就是曾经被人背弃过的。所以她现在把背弃别人,当成是她报复的方法。”

白衣老者站起身来,面色冷峻地说:“三位,此事干系重大,关乎我楼兰一族的生死存亡。我们还需要从长计议。”

说罢,白衣老者和数位长老模样的白衣人,从长桌旁离开,走出了巨大的石厅。

紫凌和冰阳也没有心思吃吃喝喝了。他们将晋满从一大堆食物中强行拖出来,也走出了这巨大的石厅。

走出石厅,通道中明显亮堂起来。

而且越往前走,地势越高。

不一会儿,三人竟走出了这千折百回的地宫。

地宫出口,在一处隐蔽的石壁上。出口之外,竟然是一大片草地,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小的湖。一轮孤月,倒映在湖中,显得异常安静冷清。

湖边上,赫然站着那三匹不讲义气的马。它们已经不知道从地宫的哪条出口出来,正在低头吃草,好不惬意。

晋满鼻子都快气歪了,跑过去对着三匹马又蹦又跳,一阵叫骂。

紫凌和冰阳却惊讶地打量起这大漠中的绿洲来。

绿洲四面环山。四面的山壁就像剑一样直插云霄,刚好将大漠的万年风沙挡在外面。与风城之中的荒凉景象不同,绿洲之中,水草丰美,牛羊悠然自得。楼兰遗民更是将这一山一草一水,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惜,绿洲生活虽安逸,只能容这百来人苟延残喘,却无法大展昔日雄风了。

紫凌叹了一口气:“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却还是逃不开尘世凡人的觊觎。”

冰阳点点头,说道:“我们不能让姚青兰,毁了这里。”

晋满此时已叫骂完毕,将三匹马牵了回来。他有些迷惑地说:“这里没有守卫。他们又把马还给我们了。他们是想让我们离开了吗?”他突然一拍脑袋,极为后悔地说:“早知道这样,刚才我就该再多吃一些。”

冰阳环顾着这静谧的绿洲,说道:“这般美景美食,我也舍不得离开。”

紫凌不解地问道:“我们难道要赖在这里吗?”

冰阳眨眨眼睛:“不但要赖在这里,还要让楼兰人把财宝送给我们。”

第四十章 土豪的杀手锏

数天后,楼兰人真的把财宝都送给了紫凌三人。

至少峨眉上下,得到的消息,是这么说的。

西域来的飞剑传书,说紫凌三人找到了楼兰遗民。并且大家一见如故,楼兰遗民甚至奉紫凌为楼兰的圣女,将富可敌国的楼兰财富悉数送给了紫凌。

这样的言说,确实稍显荒诞。

但是如此荒诞的言说,竟然还被峨眉弟子,四处开心地传颂。

居然有人因为这荒诞的言说,气得发疯。

第二天一早,守在铸魔洞外的峨眉弟子,就来禀告掌门秦毅。

铸魔洞已洞门大开,两道红光破空而去。

秦毅点点头,不无欣慰地说:“这计策虽显幼稚,但也是奏效了。”

但他随即面色一沉,暗咐道:“只怕祸水西引,吾离双剑难以应付。”

秦毅沉吟数息,毅然祭出两仪清风剑,向着西域方向,破空而去。

传说中被奉为圣女,并获得举世无双财富的紫凌,此时正躺在一片草地上。

风和日丽,水草肥美,身旁还有成群的牛羊悠闲自得。

紫凌有点恍惚。

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牧民,一生相夫教子,闲时就这样幕天席地,仰望晴空。生活绵长而悠闲,没有殚精竭虑,没有刀光剑影。是不是也挺好?

如果给自己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是甘于平庸?还是义无反顾?

紫凌叹了一口气。

人的心中,总有一些梦想,美好而遥远。

但是往往只有放在遥远的地方,梦想才能美好。

仿佛梦想一旦触碰,就会化成气泡,消散。

紫凌向着空中吹了一口气,仿佛是把自己想当一个牧民的梦想气泡给吹散了。

她坐起身来,托着腮,望着坐在离她不远处的两个人。

一个一身黑衣,却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口里吊着个狗尾巴草,正哼着一首跑调的曲子。

一个红光满面,正摸着肚子,打着饱嗝,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紫凌站起身来,有点很铁不成钢地瞪了两人一眼,说道:“都过了这么多天了,姚青兰难道是裹了小脚了吗?脚程也忒慢了。”

只听见娇滴滴的女声在紫凌身后响起:“怎么,你想我了吗?”

紫凌猛地转过身,一脸吃惊地望着站在自己身后,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面容娇艳,正捂嘴轻笑:“我姚青兰一生不被男人待见,没想到,现在倒是被女人放在心尖上了。”

紫凌面色一寒,挥出望吾剑,剑尖对着姚青兰一指,厉声道:“妖女,英纵师兄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姚青兰仰天一笑,不屑一顾地瞟了紫凌一眼:“你们用这种雕虫小技,把我从铸魔洞中引出来。就是为了想见你们的英纵师兄吗?”姚青兰笑容一收,不无轻蔑地说:“你们把我引到这里,就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冰阳和晋满早已跳起来,站到紫凌的身后。只听冰阳冷笑一声,慢悠悠地说道:“我们的这些个雕虫小技,不是也把你成功引出来了吗?而且,谁是卵,谁是石,现在也实在不好说啊。”

紫凌也在一旁不遗余力地补充道:“雕虫小技?你以为我们放出去的消息是假的吗?你想骗楼兰遗民的财宝,早已经被他们识破了。你如今根基已破,还想染指武林?还想动摇江山?真是痴人说梦!”

姚青兰听得面容扭曲,气急败坏。她近乎于尖叫地吼道:“不可能,那些楼兰蠢民,不可能相信你们的话!”

紫凌有点得意洋洋地盯着姚青兰,从怀中摸出一个形状奇特的金灿灿的大钥匙,摇头晃脑地说道:“你口中的那些蠢民,已经把地下金库的钥匙都给我了。楼兰大部分的财宝,都藏在这地宫下的金库中。你看,他们显然更加相信我。”

姚青兰双眼几乎喷出火来。她死死地盯着紫凌,突然脚尖一点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紫凌抓来。

紫凌正沉浸在对金钥匙的炫耀之中不能自拔。她突然看到姚青兰向自己袭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能本能地向后退去。

但是显然紫凌向后退的速度远不如姚青兰袭来的速度。

姚青兰的一只手透着黑气,已然袭到紫凌胸前。

紫凌慌乱地收回望吾剑,向姚青兰的手挡去。

可惜姚青兰手中的黑气早已经化为魔火,将她的手牢牢裹住。

“铛”的一声清鸣之后,望吾剑竟然生生被反弹开去,紫凌的手被震得发麻。

姚青兰冷笑一声,将手猛地向前一伸,像利剑一样向紫凌刺去。

瞬息之间,原本在紫凌手中的金钥匙,就已经出现在了姚青兰的手中。

剩下紫凌望着自己的空手,在原地发呆。

姚青兰贪婪的望着自己手中的黄金钥匙,面目变得狰狞而疯狂。她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狂喜,仰头大笑起来:“这楼兰的无限财富,最后还是在我姚青兰的手中。你们这些跳梁小丑,不自量力,不知所谓!”

冰阳皱皱眉头,无可奈何地摸着鼻子,一副大势已去的表情。

紫凌有些垂头丧气。

连一向敢怒敢言的晋满,此时也默不作声,一点脾气没有了。

偏偏屋漏还逢连夜雨。

本来躲在石壁中的楼兰人,竟然临阵倒戈了。

在白衣老头的带领下,楼兰人纷纷走出石洞,恭恭敬敬地走到姚青兰身后。

白衣老者向着姚青兰一鞠躬,颇有些激动地说:“圣教教主,我们终于把您盼回来了!真主没有放弃我们!我们楼兰注定不会灭亡!”

姚青兰哼了一声,冷冷地说:“我刚一离开,你们就把别人当成了圣女。还把财富拱手相送。你们当真是对本教主忠心不二啊。”

白衣老者有些不好意思,扭捏地说:“我等是被小人蒙蔽,险些误信谗言。”

白衣老者突然神色一肃,朗声道:“现在我等已经幡然悔悟。从今往后,我楼兰民众,一定誓死跟随圣教教主。相信教主一定能够带领我等,重建楼兰!”

姚青兰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黄金钥匙。她此时隐隐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声音还是冷冰冰的:“重建楼兰?你们不觉得太麻烦了吗?”

白衣老者身躯一震,不解地问道:“教主,您此话何意啊?”

姚青兰抬起眼,瞟了瞟那些站得战战兢兢的白衣人,竟然露出了笑容:“重建楼兰,就凭你们这些老弱妇孺?哈哈哈,真是笑话!”

这百来十个白衣人,个个露出震惊的神色。他们望着这个曾经给了自己复国希望的姚青兰,心中一沉。

白衣老者仍抱着一丝希望,他有些急切地说道:“教主,难道您忘记了?您曾经和我们在真主面前,缔结盟约。您曾发誓,会带领我们前去中原,重建故国。而我们会将楼兰财宝悉数奉献给教主。现在大业未成,教主您,怎么能背弃盟约?”

姚青兰脸上不耐烦的表情更重了。她赖洋洋地翻看着自己手中的黄金钥匙,冷冷地说:“你们的财富,现在已经在我的手中。你说,我还费什么劲,帮你们完成什么大业?再说,你们这所谓的大业,不过是痴人说梦。消亡在这茫茫戈壁之中,才是你们楼兰应有的结局。”

话音刚落,白衣人们,竟然东倒西歪,哭成一团。

既哭自己被欺骗,也哭自己无力改变的前途。

晋满露出嫌弃的表情,恨恨地大声说:“哭什么哭?你们这些老顽固,我们苦口婆心跟你们讲了那么久,你们都不信。好了吧,现在知道受骗了吧。”

紫凌也摇摇头,不满地说道:“古力大叔,你说你们动不动就把全付身家送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而我这么可爱又善良的好人,跟你磨了那么多天,你才送了我一小块金子。这不公平!”

被称为古力大叔的白衣老者,仍然沉浸在失望和悲伤的情绪中。他向着紫凌三人深深一作揖,说道:“我等病急乱投医,误信奸人。今日承蒙三位相救,让我楼兰免除灭顶之灾。”

姚青兰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她厉声向着紫凌问道:“什么一小块金子?楼兰人不是把整个宝库的钥匙都给你了吗?”

紫凌无限不舍地盯着姚青兰手上的金钥匙,恨恨地说道:“对啊,是一小块金子啊。是古力大叔从他们走廊的墙上挖下来送给我的。是我自己把这块金子做成了一把钥匙。现在被你抢走了。”

姚青兰的脸一下子白了。她惊讶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金钥匙,突然扭过头来,死死地盯着紫凌,说道:“这个金钥匙是你自己做的?”

紫凌眨眨眼睛,有点得意地说:“对啊,你觉得我的手艺怎么样?”

姚青兰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她面目狰狞地说:“这么说来,什么圣女,什么金库钥匙,都是假的?”

紫凌露出惊喜的表情,开心地说道:“魔女,我发现,你竟然变聪明啦!”

姚青兰的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她环顾着四周,杀气腾腾地说:“你们敢联合起来骗我!”

此时,周围的白衣楼兰人,已经悄悄地退回了石壁之中。

只剩下紫凌三人,笑嘻嘻地望着姚青兰。

姚青兰高声吼道:“我今天就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话音刚落,就听见嗖嗖的声音从四面响起。

四面的石壁上,赫然现出密密麻麻的小洞口。从洞口之中,几百支箭,向着姚青兰射去。

这楼兰王国,雄踞西域数百年,也确实不是吃素的。

尤其机关之术,曾经让多少人闻风丧胆。

绿洲周围的山壁上,被装置了成千上万的飞箭机关。只要敌人来犯,这些飞箭足以将敌人变成箭猪。

此时的姚青兰,确实比箭猪好不到哪里去。

她自负魔功护体,根本没有把这些飞箭放在眼里。

但是没想到,上千支飞箭将姚青兰围得水泄不通之时,竟有数支飞箭突破了姚青兰的防护罩。

姚青兰的肩上、腿上,立即出现了几个血窟窿。

她暗暗心惊,这些垂死的楼兰遗民,竟有如此玄妙的机关术。

姚青兰腿上负痛,难以站稳,竟然单腿跪倒在地。

一波又一波的飞箭从四周山壁中射出,姚青兰瞬间陷入险地。

站在一旁的紫凌三人也是大眼瞪小眼,当真是小看了这楼兰遗民的本事。

紫凌和晋满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差点就要拍手叫好了。

峨眉的心腹大患姚青兰,如果今日折在这百余名老弱妇孺手中,怎么不是一件欢欣鼓舞的事情呢?

第四十一章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四十一章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但是。

天意最爱弄人。

貌似大家高兴得有点早了。

包围着姚青兰的利箭,突然七零八落地掉落到了地上。

不止如此,四周山壁上的弓箭机关,纷纷爆裂开来。碎片伴随着山石,滚落下来。

紫凌三人惊讶地望着这突然的变故。

很快,紫凌就明白了变故的原因。

她觉得一阵眩晕。

她的心,狠狠地痛了起来。

一个人,出现在箭阵之上,面容沉静,白衣飘动。

仿佛他面前的,并不是生死一线的抉择,而是一场过眼云烟。

白衣人将手轻轻一挥,姚青兰周围那些足以取她性命的利箭,纷纷掉落。而楼兰人千年智慧所造的弓箭机关,也变得不堪一击。

白衣人轻飘飘地落到姚青兰身边。

“英纵!”

紫凌的双眼模糊起来,眼泪抑制不住地滑落下来。

站在她面前的,分明是英纵。

又分明,不是英纵。

那么熟悉的面容,紫凌多少次,在梦中见到。

但是,英纵的目光,变得那么陌生。

他的目光冰冷,仿佛世间一切,都与之无关。

“英纵。”紫凌喃喃低语着,不由自主地向英纵走去。

冰阳低叹一声,一把抓住紫凌,低声道:“不要过去,他已经不是英纵了。”

紫凌身躯一震,顿时停下脚步。但是她依然如坠云里雾里,呆呆地望着英纵。

此时,浑身是血的姚青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仰天大笑。

她笑得有点歇斯底里:“你们以为能困住我?你们能耐我何?”

说罢,她慢悠悠地转过身,一只手搂住英纵的脖子,痴痴地望着英纵,温言软语地说道:“我就知道,你还是心疼我的。你还是来救我了。”说完,姚青兰整个人都贴到了英纵身上,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英纵却仍然面无表情,他的目光依旧冰冷,望向远方。

这个远方,正是,紫凌的方向。

紫凌觉得胸口发闷。

她可以义无反顾,可以勇往直前。

但是,偏偏英纵,就是她的死穴。

英纵的目光,就像一个枷锁。

放不下,也逃不开。

这时,姚青兰察觉到了英纵的异常。她顺着英纵的目光望去,立即勃然大怒起来。

姚青兰狠狠地盯着紫凌,厉声说道:“我差点忘了,还有些不知所谓的人,挡着我们的路。”

姚青兰回过头来,对着英纵说道:“你我联手,这个天下,就是我们的天下。”她一指紫凌,继续说道:“但是,必须除掉这些螳臂挡车的人!”

晋满不满地跳起来,嚷嚷起来:“螳臂?真是笑死人了!老子以前被江湖朋友称为南海神拳,今天还是头一回跟螳螂扯上关系。你还想除掉我们?当真是狂妄。我看你是被楼兰人的箭给吓傻了吧。”

姚青兰冷笑一声,说道:“狂妄?是不是狂妄你很快就知道。”

话音刚落,站在姚青兰身边的英纵,突然飞身而起,向紫凌三人的方向而去。

令人惊异的是,一股巨大的威压迎面而来。

紫凌三人不由得连退数步。

但是紫凌还是神情恍惚。她丝毫不觉得,飞身而来的英纵,会是一种危险。

冰阳和晋满已经觉察到了威胁。二人向前一步,将紫凌挡在身后。

冰阳祭出恪离剑,横在身前。他低喝一声,恪离剑瞬间腾起夺目的光芒,将三人隐在其中。

晋满也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肃然神色。他双臂向前一挥,拳套上的灰色光芒暴涨数倍。晋满双拳紧握,紧盯着迎面而来的英纵。

英纵的速度诡异,转眼间就到了冰阳和晋满面前。他的身形飘忽发虚,犹如鬼魅。他的面容冷峻,没有一丝喜怒哀乐。

冰阳脚尖一点地,先发制人,提剑向英纵方向攻去。

恪离剑一声龙吟,透出凌厉的威势,刺向英纵面门。

英纵并无幻尘剑相伴,看到攻到眼前的恪离剑,竟然单手向恪离剑挡去。

英纵的手还没有接触到恪离剑。但冰阳突然感到手臂一沉,恪离剑向一侧滑开,刺了个空。

冰阳暗暗心惊,英纵的内力诡异,与从前大为不同。

冰阳没有犹豫,他将恪离剑向后一撤,腾身而起,一个扫堂腿向英纵踢去。

英纵向后一退,闪过冰阳的一击。

冰阳刚一落地,脚尖轻轻一点,身体向前跃起,恪离剑化作一道耀眼青虹,向英纵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恪离剑威势惊人,英纵不由得连退数步。

恪离剑势如破竹,让人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英纵的胸口瞬时出现一个血洞。

奇怪的是,英纵却没有丝毫痛苦之色。他低头看了看胸口的恪离剑,一副风轻云淡,事不关己的表情。

冰阳却露出惊讶之色,恪离剑竟然仿佛生了根一样,进退不能。

英纵露出一丝冷笑,周身突然升腾起一股诡异的白雾。

英纵胸口的血洞,逐渐收缩。殷红的鲜血,竟然凝结成冰。

一股寒气,沿着恪离剑,传到冰阳握剑的手上。

冰阳大惊,只觉自己握剑之手,变得僵硬无比,无法动弹。

而这种可怖的僵硬感,正顺着冰阳的手,向全身扩散而去。

冰阳想收回恪离剑,但已为时晚矣。

阴冷的寒意,犹如银针,狠狠地刺痛冰阳的经脉。

冰阳面色苍白,嘴角渗出血丝。

一旁的晋满大惊失色,他大喝一声,挥舞双拳,向英纵击去。

英纵的笑意更加阴冷。他轻飘飘地向后一退,避开晋满的数拳连击。

冰阳神色一松,只觉寒气一退,他迅速收回恪离剑,强行调息,压制住翻涌的血气。

晋满看见英纵向后退去,顿时哇哇大叫,继续将双拳舞得虎虎生风,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向英纵追去。

狗皮膏药很快追到了英纵。

晋满一拳正中英纵胸口。

但是转瞬之间,晋满就像被人被人踩到尾巴一样蹦了起来。

他一边蹦,一边抱着自己的一只手,大声嚷嚷道:“英纵你个臭小子,你用的是什么妖法?老子的手都要断了。”

英纵一声冷笑,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无波无澜。他冷冷地说道:“这是玄寒魔功。你们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

冰阳撇撇嘴,说道:“可惜你进入铸魔洞时间不长。你的魔功应该还没有大成吧。”

说完,冰阳向着晋满使了一个眼色。二人突然暴起,同时向英纵攻去。

冰阳和晋满左右夹击,对英纵形成包围之势。

英纵面若寒冰,周身的阴冷之感更加沉重。他双手腾起浓浓的白色雾气,身形缥缈,周旋在冰阳和晋满的夹攻之中。

晋满虽被冻得吱哇乱叫,但依然拳风凌厉。

冰阳的恪离剑翻飞,剑光将英纵围得密不透风。

一时间,三人竟成了相持之势。

而紫凌,则呆呆地望着打得热火朝天的三人。

与英纵为敌?

这是紫凌还不能接受的局面。

紫凌正专心致志地神游外物,却不知危险已然逼近。

一抹红光闪过,姚青兰悄然出现在紫凌身后。

姚青兰面露杀气,双掌血红,双眼死死地盯着紫凌。

姚青兰因情伤而入魔。被曾经的所爱之人背叛并迫害,让她一度以为,自己的一生所求,就是复仇。

但是后来手刃负心之人,却并未让她得到解脱。

她发现,所谓入魔,其实是将人的欲望无限地扩大。

而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

当复仇成功之后,她发现有能力左右别人生死的感觉,原来是那么让人陶醉。

于是她有了新的欲望。

她想登上权势的顶峰,她想让全天下的人,都臣服在她的脚下。

魔道,不过是让姚青兰压抑在心中的野心,被恣意地扩大了而已。

于是,她开始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机缘巧合之下,她找到了拥有惊人财富的楼兰遗民。

楼兰遗民生性淳朴天真,自然轻易被姚青兰骗取了信任。

姚青兰自以为得到了雄厚的资本。她觉得自己颠沛流离了半生,上天终于开始眷顾自己,称霸武林已经成了唾手可得之事。

但是,在崆峒山,看到英纵之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那一身白衣灼灼,眉目如朗星明月。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她曾经爱过的男人。

她和他也曾经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可惜情义美好,也不能让人不向现实卑躬屈膝。

所以曾经的他,离她远去,并让那些廉价的情义碎了一地。

但是英纵,仿佛是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那一刻,姚青兰觉得,她一定要牢牢地,抓住这个机会。

什么权,什么势,在那一身白衣面前,仿佛都变得不重要了。

可恨的是,挡在她和英纵之间的,还有一个紫凌。

英纵的眼神,让姚青兰狂怒不已。

她知道,只有除掉紫凌,才有可能抓住她想要的一切。

于是姚青兰向紫凌下了杀手。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当时英纵以身相挡,受了重伤。

于是,姚青兰将英纵带走,保住了英纵的性命。

生死可以逆转,心意却难以改变。

不管姚青兰怎么威逼利诱,英纵仿佛变成了一块顽石,不为所动。

姚青兰再一次感觉到了绝望。

是不是天下男儿的薄幸,都被自己遇到了?

若是以前,姚青兰可能会暗自神伤,悲悲切切,慨叹命运不公。

但是现在,她懂得了去扭转命运,并且拥有了手段。

她知道,只有让英纵入魔道,才能和他并肩而立。

于是,英纵的弱点,变成了英纵进入铸魔洞的钥匙。

在铸魔洞中的几个月,姚青兰一直尽心尽力,辅佐英纵修习玄寒魔功。

玄寒魔功,可以让人,变得像寒冰一样冰冷无情。

姚青兰一度以为,玄寒魔功,可以让英纵忘却前尘,摆脱情之所困。

果然,英纵变得越来越阴冷。

大概,前尘往事,他已经忘却了吧。

就在姚青兰暗自欣喜的时候,突然传来楼兰遗民被紫凌找到的消息。

姚青兰大惊,一下子乱了阵脚。

楼兰财宝一旦被触动,就是触动自己称霸的根基。

姚青兰只能带着英纵出了铸魔洞,赶往风城。

英纵的魔功了得,短短数月,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姚青兰惊恐地发现,英纵望向紫凌的眼神,竟然一点都没有变。

什么忘却前尘,什么断情绝义,难道都是假的?

难道自己的苦心,都是做了无用功?

姚青兰万万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曾经暗暗发誓,自己此生,再不能被男人相负。

所以,紫凌,必须要死!

姚青兰此时,向着紫凌,举起血红的手掌。

姚青兰的眼中,透出疯狂的神色。

她必须要一击而中!

她必须要致紫凌于死地!

姚青兰对着紫凌的后背,狠狠地击出一掌。

但是。

一掌过后。

姚青兰惊讶地发现,紫凌并没有倒地。

紫凌反而惊讶地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紫凌没有死?

姚青兰收回自己的手掌,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掌。

本来血红的魔掌,现在竟变得苍白无比。

而且,竟然被冻成了寒冰。

姚青兰这时才感觉到胸口一痛。

她低头看了看,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自己的胸口,出现一个巨大的血洞。

但是这个可怕的血洞,没有流出一滴血,反而冒着寒气。

英纵,分明刚才还在和冰阳等人缠斗。

刹那间,就出现在了姚青兰的面前。

英纵就如同鬼魅一般,一掌击在了姚青兰的胸口上。留下了那个可怖的血洞。

姚青兰突然大笑起来,并且笑得有点歇斯底里。

笑,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可笑。

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轻信男人,付出真心。

却又一次一次地被男人所负。

岂不可笑?

姚青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笑出了眼泪。

她望着仍然面无表情地英纵,问道:“为什么?”

英纵甚至没有望姚青兰一眼,只是冷冷地说道:“你,想让她死。我,怎么可能让你活?”

姚青兰听了,反而不笑了。

她望向天空,长叹一声:“这世上,我有情,却无处安放。你有情,我也得不到。”

说罢,姚青兰也没有再看英纵一眼,而是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没走几步,就轰然倒地。

为情而入魔,又为情而死。

姚青兰的一生,错,她曾改过,却又一错再错。

当真不如仰天一笑。

第四十二章 我命由我不由你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四十二章我命由我不由你秦毅在大漠中郁闷地转了好几天。

终于找到了这西引的祸水。

但是这祸水已经变成了秦毅自己的徒弟。

英纵,曾经是他最得意的徒弟。

正直、果敢,堪当大任。

但是这个最得意的弟子,即将成为峨眉最为头痛的存在。

此刻,英纵已手刃姚青兰。

而冰阳和晋满虽已明显落于下风,依然死死地缠住英纵。

因为,英纵正要带走紫凌。

英纵周身笼罩着寒气逼人的白雾,面露狠厉之色,一只手拉着紫凌。

紫凌看到秦毅到来,惊喜异常。她正欲向前走去,却受制于英纵,动弹不得。

秦毅轻叹一声。两仪清风剑一声清鸣,飞升而出,在英纵面前,形成一道金光灿灿的剑幕。

英纵看到秦毅前来,有些惊讶。他向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对着秦毅道:“师父。”

秦毅苦笑一声,说道:“你既唤我一声师父,可愿听为师一言?”

英纵面目无悲无喜,冷冷答道:“师父想和弟子说的,可是回头是岸?”

秦毅摇摇头,说道:“人的一生,执着前行,都是自己的选择。既不能回头,也无须回头。”

英纵露出困惑的表情。

秦毅继续说道:“所谓魔道、正道,不过是世上之人,因为利益、权势的原因,刻意划分。”

“铸魔洞中的所谓魔功,其实并不会让人迷失本心。只是,这些武功,会放大人心之中的欲望。”秦毅望着英纵,露出慈爱地表情,缓缓说道:“这世间,其实没有什么正邪之分,只有善恶之别。你的前路,是善是恶,只在你自己的一念之间。”

英纵一声不吭,仿佛听得出了神。

冰阳则突然飞身而起,一把拉住紫凌。

英纵仿佛突然清醒过来,他转身向着冰阳击出一掌。

冰阳一心想夺回紫凌,看见英纵一掌击来,竟也不躲闪,依然死死地拉住紫凌。

一掌正中冰阳胸口。

冰阳只觉巨大的压力和剧痛袭来,自己的胸口仿佛要碎裂了一般。

他喷出一口鲜血,向后退出一步。

但是冰阳立即稳住身形,抓住紫凌的手,仍然没有放松。

紫凌看见冰阳受伤,心中焦急。她拼命地甩动着冰阳拉住的手,大声说道:“冰阳,你快些放手,你不是他的对手。”

英纵大怒,一掌再次挥出。

晋满突然冲出来,将冰阳狠狠往后一拉。

英纵的一掌击空。

而冰阳拉住紫凌的手,也一下子松开了。

英纵不再迟疑,揽住紫凌,破空而去。

冰阳眼见英纵带走紫凌,心中大急。他转过身,狠狠地抓住晋满的衣领,发疯一样地大叫道:“为什么拉住我?我杀了你!”

晋满被冰阳狰狞的模样吓傻了。他满脸通红,瞪着小眼睛说道:“我不拉你,你就会被打死啦。留得青山在,不怕……”

晋满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冰阳狠狠地推开。

冰阳双眼血红,仿佛陷入了疯狂的状态。他祭出恪离剑,就要向英纵的方向追去。

冰阳刚飞身而起,却被秦毅一把拉住。

秦毅厉声道:“即使让你追到了,你能救回紫凌吗?”

秦毅的语气逐渐缓和下来:“英纵不会伤害紫凌。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保存实力,以期破解之法。”

冰阳冷静下来,却难掩满面愁容。

紫凌从无尽的迷梦中醒来。

她觉得有些头痛。

她环顾着四周,费劲地回想着,自己到底在哪里。

紫凌正在一个富丽堂皇的房间里,坐在一张软绵绵的床上。

诡异的是,这张软绵绵的床上,铺着大红色的锦被。

房间的正中央,一张大理石的桌子上,燃着一对大红色的蜡烛。墙壁上还有一个大大的喜字。

紫凌有点迷惑。感觉自己更像是,正在一个新人的洞房之中。

紫凌迅速地跳下床。

误闯别人的洞房,可是太不礼貌了。

可是,紫凌跳下床,立即就发现了更诡异的事情。

自己竟然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

紫凌使劲地摇晃着脑袋。

自己可能正在做梦吧。

但是除了满头的珠钗哐啷作响之外,这个奇怪的梦,并没有醒过来。

紫凌走到门前,想要打开门,走出这个令人尴尬的地方。

结果,门纹丝不动。

紫凌暗用内力,想强行将门打开。

她这才大惊失色。

自己竟然完全不能调动内力。

周身经脉还隐隐作痛。

显然是被人用了什么秘术,锁住了心神。

紫凌无可奈何,只能垂头丧气地坐到床上。

这时,门突然自己打开了。

准确的说,有人从外面打开了门。

竟然是新郎走了进来。

这个新郎,紫凌居然还认识。

是英纵!

他穿着大红色的喜服,虽然仍然带着一身寒气,脸上却洋溢着温暖的微笑。

紫凌从床上跳了下来,惊慌失措。

英纵径直走到紫凌身边,拉住紫凌的手。

紫凌一阵慌乱,很快地抽回自己的手。

紫凌低下头,神色有些不自然地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英纵微笑着说:“离开风城时,你一路挣扎。所以我用了锁魂术,把你带到这里。这里是我亲手布置的,费了好多心思。怎么样?你喜欢吗?”

紫凌抬起头,盯着英纵,正色道:“英纵师兄,你这是在干什么?”

英纵望着紫凌,柔声说道:“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紫凌心中一动,这句话,自己曾经梦想过多少次。

但是,紫凌知道,这是自己这一生,都等不到的结果了。

紫凌吸了一口气,冷冷地说道:“英纵师兄,你不要忘记了,你已经有妻子了。”

英纵突然面色一变,有些激动地说道:“我从来没有当她是我的妻子。我根本就没有喜欢过她。”

英纵再次拉住紫凌的手,面目有些狂热地说道:“以前我们不能在一起,是因为那些该死的礼法,所谓的道义。现在不同了。没有任何人,可以再阻挡我。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我要你和我并肩而立,藐视众生!”

紫凌甩开英纵的手,转过身去,说道:“这是不可能的。”

英纵面色一寒,他一把将紫凌拉入自己的怀中,说道:“对我来说,再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了。”

紫凌满脸通红,死命地想要挣脱英纵。

英纵却有点迷乱地望着她,狂热地说道:“现在谁也不能阻挡我。”

说完,他低下头吻住了紫凌的嘴。

紫凌大惊,使劲地想要推开英纵。

但是英纵一把将紫凌横抱起来,将她放到床上。

紫凌被放到床上的一瞬间,仿佛突然清醒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中,出现的全是冰阳。

冰阳在月夜下对她说:“从你还是那个小姑娘开始,我就喜欢你了。”

冰阳对着她说:“不管你走什么路,都让我陪着你。”

冰阳举起林郁的毒酒,一饮而尽。

这一桩桩,一幕幕,突然出现在紫凌的脑海中,无比清晰。

紫凌突然发现,自己心中的那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冰阳。

紫凌难以抑制地哭了起来。

英纵感觉到了紫凌的哭泣,突然愣住了。他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紫凌。

紫凌抽泣着,眼泪滑落下来,打湿了自己的头发。

英纵狂热的眼神逐渐变得阴冷。他突然放开紫凌,站起身来,愤怒地将前方的石桌砸得粉碎。

英纵背对着紫凌,冷冷地说:“我的心中,至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但是你呢?你的心中,已经有了别的人!”

紫凌无法控制自己,用手捂住脸,痛哭起来。

英纵回过头来,望着紫凌,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

随后,他面色一寒,转身摔门而去。

紫凌站在窗前,眉头紧锁。

窗外细雨连绵,一夜点滴到天明。

而紫凌就站了整夜。

一夜心乱如麻。

望吾剑,就在自己的手中。

静静地,仿佛睡着一般。

又似乎那么沉重,重逾千金。

紫凌觉得这是难以承受之重。

自己虽手持望吾剑,却难当望吾剑主之名。

软弱,寡断,拖泥带水。

自己的时光,仿佛都浪费在儿女情长上了。

吾离双剑,迟迟不能发挥威力。

道消魔长,正道衰微,是不是也有自己的一分推波助澜?

英纵入魔,自己是始作俑者,既无法阻止,也无力挽救。

现在,被英纵困在这里,连自由都失去了。

自己仿佛如一叶扁舟,总是在命运的波涛上,随波逐流。

剑侠?

紫凌冷笑一声。

如果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掌控,还如何去兼济天下?

当真有愧!

正当紫凌悲伤自省的时候,窗外,不知不觉地,停了雨,透出一缕晨光来。

阳光洒在紫凌的身上。

那么温暖。

给人勇气,让人坚强。

紫凌觉得自己的头脑,逐渐清晰起来。

这时,房间的门,再次被打开了。

英纵,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但是紫凌仍然望着窗外,没有回头。

英纵走到紫凌身后,盯着紫凌的背影,轻声说道:“紫凌,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紫凌仿佛没有听见,出神地看着窗外。

英纵伸出手,想要拉住紫凌的手。

紫凌突然转过身,咣地一声,拔出望吾剑,向英纵劈去。

英纵吃惊不小,身形一闪,向后退去。

英纵怒道:“你疯了吗?”

紫凌面色一寒,也不答话,将望吾剑一收,脚尖一点地,快步向前,剑尖向英纵刺去。

英纵冷冷地盯着迎面而来的望吾剑,不再躲闪,而是用手轻轻一挡。

紫凌只觉一股寒气从剑尖向上蔓延而来。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道,将望吾剑的方向轻易地改变了。

望吾剑,向英纵的一侧划去,没有刺中英纵,却将白衣划破。

紫凌再击不中,却不再出击,反而夺门而去。

刚到门边,本来打开的大门,突然自己关上了。

准确的说,英纵将门堵住了。

英纵冷冷地说道:“原来,你是想逃。”

紫凌面色冷静,答道:“是。”

英纵露出痛苦的神色,说道:“为什么?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没有谁可以阻挡我们。”

“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紫凌还是面无表情。

英纵有些激动,提高音量:“是因为冰阳?”

紫凌望向英纵,正色道:“不是因为其他人。而是,我不想被任何人左右。我要决定自己的命运。”

英纵望着紫凌,声音变得柔和:“你中了我的锁魂术,根本不可能离开这里。你的命运,就是永远和我在一起!”

紫凌地望着手中的望吾剑,冷冷地说:“如果命运不在自己的手中,这望吾剑,拿在手中还有何用?”

说罢,只见寒光一闪,紫凌竟然将手中的望吾剑一横,向自己的脖颈一抹。

顿时间,紫凌的颈部血流如注。

一身如华的紫衣,瞬间被鲜血染得殷红。

英纵大惊,一把夺过望吾剑。

英纵一手腾起冰冷的白雾,死死地捂住紫凌颈上的伤口。

紫凌面色苍白。很快,她觉得周围的天地,昏天黑地地旋转起来。她发现自己的眼睛变得模糊,天色似乎暗了下来。

难道这就是人之将死的感觉吗?

紫凌踉踉跄跄向后退了两步,再无法站稳,两腿一软,向后倒去。

然而她并没有倒在冰冷的地上。

而是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个人,紧紧地抱着紫凌,全身颤抖。

紫凌感觉全身冰凉,尤其是颈项之上,简直像冻成了冰一样。

她觉得眼皮沉重,根本无法睁开眼睛了。

迷迷糊糊之间,紫凌之听见一个人在自己的耳边低声抽泣:“你宁愿死,也不愿留在我身边吗?”

这声音好生悲戚。

紫凌听得心中也一阵悲伤。

但她却讲不出话,只是忍不住地眼角渗出泪来。

第四十三章 好一碗狗肉汤饭!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四十三章好一碗狗肉汤饭!冰阳和晋满,脸上的表情,震惊无比。

他们苦苦寻找的紫凌,竟然,自己回来了。

紫凌还是一身紫衣,却脸色苍白,面色憔悴。

更诡异的是,她的脖子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白纱。白纱上,还渗出殷殷的血迹,触目惊心。

紫凌却仿佛没有被这奇怪的造型影响自己的心情。

她苍白的脸上竟然挂着笑容。

那笑容,沐浴在阳光中,金灿灿的。

就像是很多年以前,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自由自在的小姑娘的脸上,浮现出的笑容。

清澈的,得意洋洋的,俯仰不愧于心的笑容。

冰阳盯着那个笑容,眼睛湿润了。

“喂,你们两个,发什么愣啊?”紫凌施施然地走到冰阳和晋满面前,如是问。

冰阳走上前去,一把将紫凌抱住。

抱得那么紧,仿佛是想把她活活勒死。

但是,紫凌竟然没有推开冰阳。

两个人也不言语,似乎是忘记了,旁边还站着个晋满。

“咳咳。”晋满倒是涨红了脸,翻着白眼,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最后晋满终于忍无可忍,暴跳起来:“小师父,不公平。真是人心凉薄,世态炎凉!”

紫凌推开冰阳,正了正颜色:“公平起见,你去抱抱晋满。”

于是冰阳走到晋满面前,恶狠狠地说道:“滚。”

接着冰阳转过头,却愣愣地望着紫凌颈上的白纱。

紫凌清清嗓子,又恢复了平日里轻松的模样,说道:“小伤,不碍事。”

冰阳的鼻子有点发酸:“你,太傻了。”

“切,为师的智谋,岂是你轻易评论的。”紫凌白了冰阳一眼,正色道:“不过英纵,可能将会是我们敌人了。”

晋满终于等到了说话的机会,急吼吼地大声道:“师祖已经找到了破解之法!”

秦毅果然找到了破解之法。

英纵在铸魔洞中修炼的玄寒魔功,并不是随随便便挑选的。

而是姚青兰煞费苦心,机关算尽的结果。

姚青兰的魔火,霸道刚猛,但是却至刚易折。而英纵的玄寒魔功,至韧至寒。两种魔功刚好相辅相成,互补其短。

姚青兰一度以为,两种魔功大成,她便可以和英纵,成为不可战胜的神话。

她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这个不可战胜的联盟,还没有形成,就崩塌了。

完美无缺的魔功,战无不胜的联盟,共赴生死的神仙眷侣。姚青兰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美梦。

她最后也死在了,这个自己苦心经营的美梦之中。

魔火和玄寒魔功,确实没有破解之法。

可惜,现在只剩下了玄寒魔功。

自然就有了缺点。

秦毅说,这个缺点就是,光。

而这世间,最强的光,是在太白。

太白山,终年积雪。

在这千万年的积雪之中,却有着人世间最为绝美壮丽的风景。

太白山中,到处是孤高的云杉树。

每一株,都是笔直挺拔,不折不曲,直插云霄。

在长年的积雪苦寒之地,这些云杉也依然刚强,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到了晚间,这些云杉,却是换了另一幅柔情似水的面目。

月夜下,云杉的树干,被月光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色。

冷月、雪地、银树,如梦似幻,仿佛仙境。

此时,紫凌正站在树林中的小木屋里。

她趴在窗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一脸兴奋。

“你也不嫌冷!”冰阳坐在紫凌身后的木桌旁,喝着一杯温酒,无可奈何地望着欢欣雀跃的紫凌。

“其实一点都不冷,我都快热死啦。”坐在一旁的晋满红着个圆脸,满头是汗,看来确实很热。

紫凌用光脚跺跺木质的地板,兴高采烈地附和道:“就是,这里的冬天,可比峨眉山暖和多了。”

这时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面容慈和的老者走进来,手里捧了一个大碗。

“不是这里的冬天暖和。而是这千年不冻的热泉,让我们这屋里啊,热腾腾,暖洋洋的!”老者听到紫凌三人议论太白的冬日,忍不住搭腔。

紫凌和晋满看到老者进来,就像猫见了鱼一样,噌地蹦过来,围住老头,死死地盯着老头手里的大碗。

这大碗,正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让紫凌和晋满的心情大好。

狗肉汤饭!

再撒点香菜。

真真是人间美味。

紫凌三人,连吃了数天,也丝毫没有厌倦。

此时三人又热火朝天地分食了一大碗汤饭。

接着又将桌上的血肠和苏子叶争抢了一番。

“猪血加入糯米,做成血肠,又香又软糯。这个最好吃!”晋满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

“苏子叶辛辣可口,这个更好吃!”紫凌似乎更加重口味。

“师祖让我等,先行来此,是为了寻找这太白之光。你们两个吃货,把时间都用在吃吃吃上了。”冰阳斜着眼睛瞟了瞟紫凌和晋满,一脸嫌弃的样子。

紫凌面色一沉,凶巴巴地对着冰阳道:“你不是吃货,那你下次不要和我们抢狗肉汤饭!”

冰阳也不生气,温言软语道:“这太白山苦寒,因此当地百姓,喜食血肠、狗肉这些荤腥之物,以保体力。包括将这地热之水,引入房间保温,其实都是民间的大智慧。”

坐在一旁的老者听了冰阳之言,难掩一脸的得意:“外人总以为我们太白是苦寒之地,都道我们生活不易。殊不知,我们太白山中,有数不尽的宝贝。比如我们的房子,就建在地热之泉的泉眼之上,冬日里好生暖和。除此之外,这山中的人参、灵芝什么的宝物,也是多不甚数。我们这些山民,是受了这太白山大大的庇护啊。”

紫凌三人望着老者眉开眼笑之间透出的幸福,好生羡慕。

紫凌突然叹了口气,托着下巴,露出迷茫地神色:“你说这太白山,好吃好玩的我们见了不少。怎么就没见着这太白之光呢?”

冰阳若有所思,说道:“明日到了山顶,可能就有答案了。”

第二日,果然到了山顶。

但紫凌三人,早把找答案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三人呆呆地站在山顶的雪地里,张着大嘴,沉浸在深深的震惊之中。

为了寻找吾离功法,他们走过了不少地方。

紫凌自以为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

偏偏还是被这太白之顶,惊得不淡定了。

世间的风景,有千万般,但都比不上这里,如此摄人心魄。

站在山顶,展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个湖。

应该是一个湖。

又仿佛不是一个湖。

更像是,天上落下的,一滴眼泪。

湛蓝,纯净。

在这只有皑皑白雪。人迹罕至的太白之顶,更显得孤冷清高。

万里碧空无云。

仿佛正是这天空的湛蓝之色,流淌到了高山的湖中。

紫凌终于从震惊中缓过气来,开始停不住地又蹦又跳,大呼小叫:“人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地方!”

冰阳也吁了口气,很有感触地说道:“这等风景,确实不是人间该有的。所以,这个山顶湖的名字,叫瑶池。”

“瑶池?”紫凌摇摇头:“俗!那些个仙人,整天围着个瑶池转。喧嚣之下,再是神物也沾染了俗气。”

“那小师父有什么高见?”冰阳笑笑地望着紫凌。

“碧落。”紫凌眯着眼睛,晃荡着脑袋:“如碧玉由天上落下,因此得名。”

“不大气。”冰阳摇摇头:“山停千年雪,镜含万里云。叫云镜更好。”

“酸死了。”晋满哇哇大叫起来,表示不满:“你们这些才子佳人累不累。照我说,这个湖的名字,应该是,一碗好酒!”

“你看,太白山顶,向下凹陷,四面都是绝壁,活像个碗。”晋满眨巴这小眼睛,一本正经地说:“而这湖水,碧绿清澈,不是好酒是什么?”

紫凌憋着笑,拍着手说:“一碗好酒,这个名字也不错!”

冰阳皱着眉头:“一碗好酒?还不如叫一碗狗肉汤饭算了。”

晋满点点头,恍然大悟一般:“对啊,这个更好。”

冰阳瞪着晋满,仿佛瞪着扶不起的阿斗。

紫凌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此行的任务,环顾着四周,有些疑惑地说:“这里阳光倒是明媚,但也算不上强烈。太白之光到底是什么?”

冰阳也正了正颜色,说道:“我们到湖边去找找。”

说罢,三人架起剑光,向湖边飞去。

三人落下的山顶凹陷的底部,是平坦的石滩。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湖边。

这冬日的太白山,处处冰雪。偏这山顶之湖,却是终年不冻。连湖旁的石滩,也见不到半点积雪的影子。

而石滩上,到处都是奇怪的石头堆。

这些石头堆,或大或小,都被堆成圆锥形状。

紫凌好奇地绕着石头堆走了好几圈,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

冰阳仔细看了看,说道:“这太白山,自古被奉为神山。汉族和许多外族,都把太白山和瑶池,当做先祖的起源之地。这些石堆,应该是祭祀之用。用以祈求平安顺遂。”

紫凌听了,露出大为感兴趣的表情。她颠颠地跑来跑去,迅速地找来一堆石头。紫凌仿照石堆的模样,认认真真地,也搭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石头堆。接着,她又恭恭敬敬地对着石堆一阵低语。

冰阳走过来,蹲在紫凌身边,柔声问道:“这个石堆,是为了祈求什么呢?”

紫凌转过头,望了望冰阳,又转头望着石堆,表情变得有些伤感:“我祈求的是,月长圆,人平安。”

冰阳一愣,脸上仿佛阴霾闪过,却又立即换了一副笑容:“傻瓜,月亮长长久久地圆,岂不是累死它了。”

说罢,冰阳站起身来,向湖边走去。

背影显得有点落寞。

太白山:今长白山。

瑶池:长白山天池。

第四十四章 汤饭的可怕用途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四十四章汤饭的可怕用途晋满一溜小跑,早已经跑到了湖边,此刻又大惊小怪地聒噪了:“果然是一碗好酒!你们看这湖水,碧绿通透如斯!如果不是我不幸是个旱鸭子,我早就跳进这碗酒里,喝个痛快啦!”

晋满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一副扼腕痛惜的样子。

当真是一碗好酒!

一碗绝世好酒!

湖水平如镜面。四周巍巍雪山,就明晃晃地倒映在水面。让人一时之间心生恍然,竟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虚影。

湖水如同一块碧玉,镶嵌在太白之巅,万年的皑皑白雪之中。

安安静静,寂寥无声,却惊世骇俗,不惹尘埃。

太白山中的刚烈冰风,偏偏到了这里,瞬间变得温柔。仿佛春风一般,拂在面上,还带着山中清冽的气息。

水面时而泛起微澜,将洒在湖面的朝阳打碎,泛起点点金光。

紫凌望着这出尘绝世之地,不禁心旷神怡。

不自觉地,那些迷惑、忧愁、伤痛,竟都抛到了脑后,想不起来了。

然而,冰阳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拾起脚边的一颗小石子,漫无目的地向湖面扔出去。

“咦?”晋满却奇了,大叫起来:“冰阳,你使的是什么妖术?怎么石头还能浮在水面上?”

紫凌和冰阳定睛一看,冰阳扔出去的小石子,竟然真的漂浮在湖面上。

“莫非是这湖水有古怪?”紫凌一看兴趣来了,将手放到湖水里,像模像样地琢磨起来。

“原来如此。”紫凌站起身来,仿佛发现了什么重大的秘密一般,难掩眉间的得意:“难怪这太白山,千里冰封,偏偏这湖水不冻。原来这湖水,竟是温热的。”

晋满好奇地将手伸到湖里摸了一把,也跳起来嚷嚷:“真的真的,冰阳,你竟然说对了。这个湖是热的,应该改名叫一碗狗肉汤饭!”

冰阳拾起脚边的石子,仔细地看了看,若有所思地说:“石子能漂浮在水面上,并不是因为这湖水温热。而是,这石子有古怪。”

紫凌和晋满凑过来,盯住冰阳手中的石子。

石子浑圆,通身灰白,更奇的是,表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空洞。

整个石子轻飘飘的,托在手中,如同无物。

“这是什么?”紫凌抓起石子,在阳光下晃了晃。石子松软,仿佛一捏,就会化成飞灰。

“这应该是火山石。”冰阳抬起眼,望向浩渺的湖面,说道:“这热湖之下,可能是一个偌大的火山,万年不熄。”

“哦!”紫凌点点头,突然像灵光一闪:“难道这太白之光,是指热湖水下的火光?”

冰阳沉吟了一下,说道:“有这个可能。只是无法证实。”

“嘿。”晋满不以为然道:“游到水里看看不就清楚了吗?”

紫凌点点头道:“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万万不可!”突然脆生生的声音传来,把正在冥思苦想的紫凌三人吓了一跳。

三人抬头一看,竟是个长相俏丽的小姑娘。

小姑娘衣着简单,背着一捆柴,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眼睛和这山顶之湖一样清澈。

“为何不可?”晋满跳出来,凑到小姑娘面前,努力瞪大小眼睛,做出一副凶巴巴地模样:“这山明水秀的,为啥不让我们游泳?”

紫凌狠狠地一拍晋满:“你会游泳吗?少装蒜了!不要吓着人家小姑娘。”

小姑娘瞪着晋满凶神恶煞的脸,丝毫不畏惧,还是脆生生地说道:“这水再美,也不能游泳。”

“为啥呢?”紫凌有点奇怪。

“这湖水有毒!”小姑娘仰着红扑扑的小脸,仍然一副不卑不亢地样子。

“有毒?”紫凌三人大吃一惊。

紫凌和晋满赶紧抬起自己刚触过湖水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果然,二人的手变成了古怪的红色,手背上甚至还出现了几个水泡!

紫凌哭丧着脸:“真的,我中毒了!”

冰阳一把抓住小姑娘,问道:“这是什么毒?可有解药?”

小姑娘却不紧不慢地淡然说道:“什么毒我不知道。但是这位姐姐的手,并不碍事。过两天,脱层皮,就自然好了。”

“脱层皮啊?”晋满苦着个脸:“这还不碍事啊?哎呀,我的苦命的手啊!”

冰阳抓起紫凌的手,仔细看了看,有点迷惑地说:“你这个手,怎么倒像是被烫伤的?”

紫凌也一脸茫然:“但是这湖水,分明只是温热,还远不到烫伤的程度。”

旁边的小姑娘摇摇头道:“现在这湖里的水,还不算热,但是这几天会越来越热。”

紫凌三人愈加惊奇,将小姑娘团团围住。晋满满脸堆笑,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道:“小妹妹,快跟我们说说,这湖水怎么会越来越热呢?”

小姑娘白了晋满一眼,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听山里的老人讲,这瑶池之水,每隔几年就会变热。一旦湖水变热,这水就会变酸,不能饮用。往往这个时候,山里的居民就只能靠雪水度日。”

“湖水变酸?”冰阳沉吟道:“那你们是怎么知道这湖水有毒呢?”

小姑娘眨眨大眼睛,说道:“本来这瑶池之水无毒,而且甘甜凛冽,好喝得紧。但是一旦变热变酸,就成了魔鬼一般。我以前曾经偷偷尝了尝这变热的湖水,果真是酸的。但是我的肚子却疼了一天一夜呢。而且毒水一旦沾染到皮肤上,皮肤就会被破溃糜烂。我们山中的牛羊,一旦掉到这湖里,连骨头都找不回来了呢。”

晋满吓得吐吐舌头,摸着胸口道:“好险,幸亏我们没有跳下去游泳。”

冰阳眉头紧锁,问道:“这湖水变酸,会持续多久?”

“短则数天,长可数月。”小姑娘老气横秋地板着个脸:“湖水变酸之后,湖中心会冒出巨大的气泡。奇的是,气泡冒出之后,湖水就慢慢恢复如常,不再变酸变毒。”这时小姑娘仿佛想到什么可怖的情景:“我曾经听老人讲过,百年之前,瑶池之水变热,绵延数年之久。最后从湖中心喷出的不是气泡,而是巨大的地火!地火喷出之后,烧毁了山林。而整个瑶池之水,竟然全部流入了地火喷出的大洞之中。数年之后,瑶池之水才恢复如常。”

小姑娘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这一次,瑶池之水已变热数月之久。我爹爹说,百年前的地火之灾说不定又要发生了呢!”

“地火?”紫凌不由得喃喃自语:“这个不会是我们苦苦寻找的太白之光吧?”

“正是。”这时一声浑厚的男声传来。

紫凌三人抬起头来,才发现峨眉掌门秦毅已然站在几人面前。

三人听故事听得太投入,连秦毅何时到来都浑然不知。

“师父!”紫凌恭恭敬敬地一抱拳:“这地火,就能克制玄寒魔功?”

“不错。”秦毅点点头:“地火之光,不但极明,而且极热。正好可以克制至阴至寒的玄寒魔功。”

“这地火何时出现?”紫凌问道。

秦毅望了一眼无波无澜的湖面,沉吟道:“应该还有数日。”

晋满拍着手道:“太好了!再等上数日,就是这些个魔道的终结之日!”

紫凌瞪了晋满一眼,表情变得复杂。她望着秦毅,犹豫地问道:“师父,那,英纵师兄,会不会有危险?”

秦毅没有立即回答,却是轻叹了一声。

良久,秦毅才幽幽地说道:“生死祸福,天意难测,我等凡人,也无须揣测。我们需要做的,是追寻本心,顺其自然。”

说罢,秦毅不再言语,只是望着这平静如画,却暗藏汹涌的湖面发呆。

紫凌却是心中忐忑难安。这百年一次的地火,这美若天物,却又可取人性命的有毒之湖,这些都是英纵即将面对的大敌。

正邪不两立。

说起来容易。

做起来,却是痛如锥心。

偏偏晋满还是不消停。

他竟然像吃错了药一般,开始忧国忧民起来。他不识时务地凑到秦毅跟前,颠颠地问道:“师祖,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在地火来到之时,将英纵那厮,引来此处?”

秦毅没有回答,只是涩然点点头。

数天之后,可能就是自己得意弟子的死期。

这一点头,确是如同千钧之重。

晋满仿佛没有理解秦毅和紫凌的痛楚,依旧不屈不挠地说道:“弟子知道一个将英纵那魔头引来此处的方法。”

秦毅面无表情地望了晋满一眼。

晋满就像狗皮膏药一般,神秘兮兮地贴上前去,说道:“弟子发现,英纵那魔头,对冰阳颇为怨恨。如果让我小师父嫁给冰阳,英纵那厮,岂不是要气得发疯?必定会来此处找冰阳算账。”

“晋满!”紫凌大喝一声:“你在胡说什么!”

冰阳也瞪着晋满:“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晋满有点委屈,不满地对着冰阳说:“嘿,兄弟!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英纵若是死了,你的心愿才能……”

“住口!”紫凌愤怒地打断晋满:“英纵入魔道,是为了救我。我绝不会让他死!”

说罢,紫凌竟然一转头,掩面而去。

晋满怔在原地,满脸尴尬。

冰阳则低头不语。

过了良久,只听到秦毅的一声轻叹

第四十五章 天要下雨,我要嫁人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四十五章天要下雨,我要嫁人七日后。

仙境一般的美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本来平静无波的湖面,此时当真是犹如一碗狗肉汤饭了。

湖面此时被浓密的蒸汽笼罩得密密实实。偶尔浓雾被风吹散,露出的湖面,竟也是翻腾着巨大可怕的波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这水底喷薄而出了。

太白山上,本是冬月,却突然变得闷热不堪,仿佛盛夏的暴雨即将来临。

太白山上的山民,纷纷携儿扶老,抛下世代居住的故居,背井离乡而去。

正当太白居民避祸而去之时,这太白山上,却变得热闹非凡。

大批的武林中人汇聚此地。

不是因为地火即将出现。

而是因为峨眉的一桩盛事。

准确的说,是一桩姻缘。

吾离双剑剑主的姻缘。

这桩姻缘,之所以能让武林瞩目,是因为确实有些惊世骇俗。

吾离双剑,一旦联姻,是强强联手,峨眉甚至正道的实力大增。此等大事,将影响武林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稳定。因此武林中人,无不侧目。

但是吾离双剑剑主,本是师徒。二人联姻,有悖伦常。

哪知数日前,冰阳突然宣布叛出峨眉,与紫凌断绝师徒关系。同时立即求娶紫凌。

但是此等离经叛道之事,竟然立即被峨眉掌门秦毅,应允了。

一时间,天下哗然。

因此这太白之山,突然变得熙熙攘攘起来。

太白山上,到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

紫凌正盯着满屋的红色发呆。

这些红色,像极了自己离开峨眉山的前一晚,心中的那抹伤痕。

紫凌觉得,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披上这一身红色。

心中是喜是悲?

紫凌有些迷茫。

仿佛,既有喜,又有悲。

正在紫凌发呆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

冰阳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红色的喜服,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怎么样?小师父。”冰阳笑嘻嘻地转了一个圈,问道:“好看吗?”

“我已经不是你师父了。”紫凌有点尴尬,不好意思地低声说。

冰阳凑过来,笑嘻嘻地说道:“对啊,你已经不是我师父了。明日我们就要大婚了。我现在应该叫你,娘子!”

紫凌突然脸红了。她讪讪地道:“没个正经。你明知道,这只是个局。”

冰阳的笑容突然凝固了。随即这些笑容,仿佛一丝丝地从冰阳俊朗的脸上,被抽离。

随之被抽离的,还有冰阳脸上的血色。

冰阳有些失魂落魄,目光变得游离。

紫凌被冰阳的表情吓了一跳,却也尴尬地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冰阳才缓缓地问道:“你不想让他死,是吗?”

紫凌低着双眼,却坚定地点了点头:“是。”

二人又是一阵无言。

冰阳轻叹了一声,道:“好!”

紫凌抬起头来,望着冰阳,有些着急地解释道:“我不想他死,不是因为我心中还放着他。”

这时,冰阳却一把搂住紫凌的腰,将她紧紧抱住。

紫凌一惊,慌忙用手抵住冰阳。却听见冰阳在自己的耳边低语:“那你的心中,放着的人是谁?”

紫凌一阵慌乱,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她低下头,迟疑地说:“我,我……”

一句完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

紫凌只觉得自己的嘴,被冰阳重重地吻住了。

紫凌只觉得自己如同被电击中一般,一阵眩晕,如坠云霄。

冰阳却慢慢放开了紫凌。他凝视着紫凌的脸,有些痛苦地说道:“我宁愿,你永远不要告诉我答案。”

说罢,冰阳转过身,决然而去。

只剩下,紫凌呆立在原地,一阵惘然。

天刚微明。

太白山顶已然景象大变。

千年的积雪已经荡然无存。

闷热之感,较之昨日更甚。

原本碧波万顷的瑶池,已经难见真容。整个湖面,被浓浓的雾气笼罩得严严实实。

但就在湖心的上空,赫然漂浮着一个巨大的平台。

整个平台流光溢彩,在水面浓雾中隐隐绰绰。

平台周围金光流转,细细一看,竟是数十把飞剑,围绕着平台快速旋转。

这湖面上的巨大平台,竟是秦毅用飞剑之力,托举到空中。

瑶池周围,已经站满了不同门派的武林人士。个个神色各异,却都望向半空中平台,啧啧称奇。

转眼间,一轮红日从东方喷薄而出。

湖面的浓雾被镀上一层醉人的红色。

只听人群中一阵骚动,原来是峨眉掌门秦毅,身穿藏青色华服,飞身而出,向湖心平台而去。

紧接着,两个身着大红色喜服之人,相携而起,追随秦毅,向平台方向飞去。

这两人,周身紫青光华流转,剑气威压凌厉。瑶池周围的武林人士无不侧目。

二人很快落到湖心平台之上。

红衣女子头戴凤冠,一袭红纱遮面,隐约露出一张秀美而英气的脸。和一身喜庆吉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女子的脸色苍白,透着愁容。但女子举止果绝,行走带风,显露出剑侠的威仪。

红衣男子俊朗不羁,和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大相径庭的是,此时的他,面容庄重,甚至显出一丝紧张。

这两人,正是紫凌和冰阳。

二人落到平台之上,便快步向秦毅走去。

秦毅已年过五十,华发已生。但今日,秦毅的脸上,仿佛苍老之色更重。他看到爱徒向自己走来,却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紫凌和冰阳走到秦毅面前,便相对而立。

此时瑶池周遭琴瑟之声大盛,在湖面飘飘渺渺的雾气之中,仿佛仙乐一般。

仙乐之声沁人心脾,紫凌和冰阳一时竟听得痴了。

冰阳抬起头来,凝望着紫凌,目光闪动,仿佛喃喃自语般轻声说:“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此生无憾。”

紫凌也抬起头来,望着冰阳,心中却一阵酸楚。

自古情深最是诛心,负与被负,都难得解脱。

第四十六章 生离死别,不能承受之重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四十六章生离死别,不能承受之重紫凌正心乱如麻,突然发现周围的琴瑟之声一滞。

同时,仿佛盛夏之中的暴雨降临一般,空气中的闷热突然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冽之感。

或者说,是一种寒意。

紫凌和冰阳困惑地环视周围,发现四周的浓重雾气,竟然不再飘荡,而是仿佛凝固了一般。

很快,寒意越来越明显。

雾气中甚至出现了点点的雪花。

秦毅沉声道:“化雾为霜,是玄寒魔功!”

话音刚落,只觉刺骨的寒风,如排山倒海而来。

紫凌甚至站立不稳。

紫凌心中大惊,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冰阳的手。

但是,紫凌却发觉冰阳的手,冰冷无比。

紫凌低头一看,自己抓住的,是一只苍白无比的手。

这只手,将紫凌狠狠一拉,紫凌只觉得眼前一花,就飞到了浓雾之上。

这只手的主人,此时就站在紫凌的面前。这个人一身寒气,穿着白衣,甚至连头发都变成了白色。仿佛此人是从万年寒冰中走出来的。

但是他的脸上,却挂着笑意。他的目光如水,看着紫凌,柔声道:“你今天,真美。”

紫凌也望着这个白衣人,说到:“我今天穿成这样,是为了等你来。”

白衣人笑了笑:“我知道。”

紫凌有些着急:“这是一个局!”

白衣人依然目光温柔:“我知道。”

紫凌心中黯然,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来?”

白衣人道:“因为,我想看看你。”

紫凌心中一颤,涩声说:“我不想让你死。”

白衣人凝望着紫凌,许久才点点头,缓缓道:“这就够了。”

紫凌刚想开口,突然听到轰隆隆的声音,从脚下传来,震耳欲聋。

一股巨大的热浪,滚滚而来。

刚才还寒风刺骨,却在突然之间,变得闷热不堪。

不但闷热,简直是灼热。

紫凌觉得自己就像放到火上去的烤肉。衣服头发简直都快着火了。

还没等紫凌衣服上的火烧起来,巨大的火光已经在湖面闪现。

碧玉一般的湖面仿佛被撕开了一道血红的口子,鲜红的地火从中喷涌而出。

地火以巨大的力量向空中喷射,所到之处,尽是毁灭。

浓雾、平台,都在火光之中化为灰烬。

紫凌,逐渐被密密麻麻向上喷射的地火包围。

火光交错,紫凌惊讶地发现满眼尽是火红,绚烂夺目。

这火红之光,却明亮异常,刺痛了紫凌的眼睛。

太白之光已现!

紫凌心中一凛。

她振臂一呼,望吾剑带着清冽冽的紫色光华,飞到空中,环绕在紫凌身后。

紫凌面色一肃,浑身紫色光华大盛。她的长发和衣裙在火光之中飘舞,烈烈生风。她神色冷峻,对着白衣人沉声道:“英纵,我既是正道弟子,除魔卫道是我辈之责。我虽不愿伤你性命,但今日也断不能让魔道之人离开!”

英纵也不答话,只是依旧定定地望着紫凌。

紫凌用内力护住心神,不受地火热浪侵袭。她将身上的红色长袍一扯,往空中一抛,长袍立即在火光中化成飞灰。紫凌一个箭步,劲装向前,剑势凌厉,直指英纵。

英纵望着袭来的望吾剑,竟露出淡淡的笑容。他在火光之中,长身而立,双手背负于身后,只是快步闪躲剑尖,并不还手。仿佛这并不是生死之间的较量,而只是当年峨眉山之巅,师兄妹之间的嬉闹。

但是英纵的步履渐渐变慢,躲闪显得越来越吃力。同时英纵周身的白色寒气,逐渐消散。英纵自觉气息不顺,不由暗暗心惊。

这太白之光,果然是玄寒魔功的克星。

英纵不敢大意,不再与紫凌纠缠,而是化为白色光华,就要从紫凌的紫色剑阵中飞出。

但是显然并没有奏效。

因为紫色剑幕之中,又加入了一道青色剑光。顿时紫青两色交缠,灼灼其华,实力大增。

冰阳依旧一身红衣,落到紫凌身侧,立即身随恪离剑,将英纵困在剑阵之中。

英纵看到冰阳加入剑阵,顿时勃然大怒。他的面色越发苍白,但是双眼却变得血红,大有入魔之相。

英纵双手一振,周身火光为之一滞,竟迅速暗淡下来,逐渐凝结成冰。

随之英纵一声怒吼,周围的寒冰立即化为碎片,向外飞散而去。

寒冰碎片击到紫凌和冰阳身上。二人只觉巨大压力袭来,顿时气血翻涌,站立不稳,倒飞出数丈。

紫凌和冰阳一个翻滚,迅速站起身来,再次双剑交缠,向英纵攻去。

哪知英纵身旁数米开外,仿佛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冰幕,将英纵团团围住。紫凌和冰阳根本无法靠近一步。

紫凌二人不敢贻误时机,立即身随剑动,化成紫青两道剑光,围绕冰幕飞速旋转起来。

漫天绚烂的地火之中,吾离双剑形成一道耀眼的飞虹。

而冰幕的范围逐渐缩小。

紫凌二人终于攻到了英纵身旁。

英纵白衣飘动,却是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他微笑着对紫凌道:“不错,功力大涨了。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菜鸟了。”

紫凌心中一痛,却肃然道:“道消魔涨,我辈怎敢懈怠?”

说罢,紫凌和冰阳吾离双剑翻飞,向英纵左右夹击而去。

英纵眉头轻皱,伸手一挥,将幻尘剑唤出。

幻尘剑此时寒光闪闪,与往日的温润内敛完全不同。

幻尘剑一声厉啸,向紫凌冰阳二人横扫过去。

紫凌二人只觉一股寒气滚滚而来,寒彻肺腑,急忙收回吾离双剑,抵挡幻尘剑。

转瞬之间,幻尘剑已然攻到眼前,吾离双剑奋力相抗。

一时间三剑交缠,发出震耳之声。

让人惊异的是,就在幻尘剑与望吾、恪离剑碰撞的一瞬间,幻尘剑突然碎裂,化成点点白光,最后竟然变成飞灰消散。

只听一声沉重的叹息,在三人不远处响起:“英纵徒儿,幻尘剑乃是为师赐予你的峨眉圣物,只为助你除魔卫道。现在你既已经叛道入魔,幻尘剑就应当陨落了。”

英纵神情一滞,望向不远处的峨眉掌门秦毅,有些愤然地说道:“师父,你既收回了幻尘剑,是要与我断了师徒的情分吗?”

秦毅缓缓道:“是师徒,还是敌友,只在你的一念之间。”

英纵眼中闪出寒光,冷冷道:“那如何是敌?如何是友?”

秦毅朗声道:“散去魔功,你便还是我峨眉好男儿!”

英纵听了,突然仰天大笑道:“师父,你自诩自己从不墨守成规。怎么现在却因为一种武功,就判我正邪,断我生死?”

秦毅长叹一声:“你修习魔功大成之后,便待如何?”

英纵一愣,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

秦毅继续追问:“如若世人不能容你,你待如何?”

英纵脱口而出:“我既有傲视武林的武功,谁敢不容我?”

秦毅轻叹一声:“用武力来威慑天下,还说自己不是魔道?”

英纵一时语塞。

但随即他的脸上,露出了狂戾的表情,高声道:“以前我自以为自己是正道。从来恭谨恪检。但是我得到了什么?我只能在所谓的道义之下,虚伪地、痛苦地活着!”英纵望向紫凌,脸上的表情愈加疯狂:“我既有了逆天的本事,就注定不再是凡夫俗子!我要得到一切我想要的!哪怕天下的人都害怕我,憎恨我!”

秦毅摇摇头,难掩脸上的失望。他缓缓道:“英纵,你的魔在心中。”

说罢,秦毅抬头望向英纵,高声道:“那今日为师就只能清理门户。”

话音刚落,秦毅的两仪清风剑迎风暴涨,形成金色的剑雨,向英纵落去。

英纵望着从天而落的金色剑雨,只冷哼一声。他双手向虚空一抓,两手之中,竟幻化出两把和幻尘剑一摸一样的冰剑。

英纵挥舞着冰剑,竟向着剑雨的方向腾空而起。

转瞬之间,白色的光华和金色剑雨就缠斗在一起。

数息之后,金色长剑竟然纷纷掉落,光华尽失。

而英纵手持冰剑,毫发无损。他从空中落下,竟转身向秦毅方向攻去。

秦毅的两仪清风剑已失,功力大损。只见他挥出一掌,抵挡英纵的冰剑。

英纵的冰剑转瞬攻到,却硬生生地停在了秦毅地掌前,不能寸进。

英纵厉啸一声,浑身白光大盛。

两把冰剑竟在秦毅掌前碎裂。

而秦毅则连连后退数步,口中竟喷出鲜血来。

“师父!”紫凌看见秦毅受伤,不由得大惊失色。她快步上前,扶住秦毅。

秦毅一抹口角鲜血,低声对紫凌道:“英纵已经魔功大成!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了。只能尽力拖住他,让太白之光,化掉玄寒魔功。”

紫凌一点头,立即一指望吾剑,向英纵攻去。

冰阳也不含糊,随着恪离剑,加入了缠斗。

英纵也不再幻化武器,而是赤手空拳地,左击右挡,游弋于吾离双剑之间。

英纵双手周围升腾出诡异的寒光,竟然坚不可摧,刀剑不入。吾离双剑击到寒光之上,竟被反弹出去。

每次吾离双剑接触到英纵双手的寒光,紫凌和冰阳都会感到持剑之手异常冰冷沉重,胸口如同受到千钧之击。二人剑招愈发缓慢,面色也愈发苍白。

但紫凌和冰阳千折百回地,双剑翻飞,将英纵牢牢地控制在剑阵中心。

英纵阴沉着脸,冷冷说道:“你们吾离双剑不能大成,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倘若再耗费内力与我缠斗,只会经脉冻裂而死。”

紫凌此时已经气喘吁吁,她咬着牙道:“不愧我心,死何足惧!”

英纵脸上,阴霾更重。他双掌合十,大喝一声。

紫凌和冰阳只觉巨大压力狠狠袭来,全身经脉仿佛冻成寒冰,剧烈疼痛起来。二人胸中气血翻涌,双双倒飞出去,口角渗血。

此时,英纵却露出惊异的表情。他手捂胸口,面色痛苦,竟喷出一口鲜血。之后他踉踉跄跄几步,几乎站立不稳。

紫凌困惑地望着英纵,这时才发现,周围异常明亮起来。

一股巨大的地火,以排山倒海之势,从湖面喷涌而出。

地火很快将几人包裹在其中。

紫凌飞速用内力将自己与地火隔离开来,却还是感觉到灼热无比,简直就要被融化了。

而身处地火之中,紫凌只感到周围耀眼夺目,简直难以睁开眼睛。

紫凌艰难地眯着眼睛打量周围。

只隐约看到英纵,周身寒光破溃,满面通红,痛苦不堪。

只听秦毅高声说道:“太白之光已重创玄寒魔功!缠住英纵,不要让他逃出地火。”

紫凌一咬牙,提剑再次向英纵方向飞去。

英纵已经变得疯狂,他双眼血红,发出痛苦的怒吼。他双臂一振,拼命向地火之外飞去。

紫凌大急,一把抓住英纵,死死地拖住他。

英纵转过头来,盯着紫凌,双眼却是野兽般的狠厉。他一掌击在紫凌肩头,狠狠地将紫凌推开。

紫凌只觉肩部一阵剧痛,随之被巨大的推力震飞出去。

“小心。”冰阳飞将上来,将紫凌拦腰抱住,柔声说道:“英纵神志已失。你受了伤,就躲远些,在这里等我回来。”

说罢,冰阳深深地望了紫凌一眼,飞身而起,向着英纵的方向而去。

紫凌哪肯眼巴巴地坐视不理。她随即强忍着伤痛,奋力追逐冰阳。

只见英纵此时,已陷入秦毅、晋满、冰阳等人的混战之中。

英纵面目狰狞,招式已失章法,但却如困兽犹斗,招招致命。

秦毅等人皆有负伤,对英纵的牵制越发吃力。

英纵大有脱困而去的迹象。

紫凌心中大急,不顾肩部剧痛,催动望吾剑向英纵攻去。

英纵见又一劲敌攻来,一声厉啸,向紫凌欺身而来。

紫凌见英纵挣脱秦毅等人的围困,向自己袭来,立即抬手向英纵挡去。

哪知肩部剧痛,右手竟然无法抬起。

转眼间,英纵竟一只手勒住了紫凌的脖子。

紫凌瞬间感到英纵的手指嵌入自己的皮肉,越勒越紧。她难以讲话,甚至,无法呼吸。

紫凌望着英纵的眼睛,那双曾经让她心动的温柔的眼睛,现在却透着冷漠和疯狂,和要将她置于死地的决绝。

“英纵。”紫凌艰难地唤着这个熟悉的名字。

英纵突然出现一丝迟疑,目光仿佛变得游离。此时英纵已经陷入混沌,既不认识自己,也不记得紫凌。但偏偏,当他看到即将死在自己手中的紫凌,心中却是一阵疼痛。他疑惑地打量着这个女子,努力地回想着这个貌似熟悉的声音。抓住紫凌的手,竟然渐渐松开。

远处的冰阳,看见紫凌遇险,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发疯似的手持恪离剑,以极快的速度向英纵刺去。

紫凌看见冰阳执剑向英纵刺来,心中一急,大喊道:“不!不要杀他!”

冰阳一愣,刺向英纵的恪离剑,竟在最后关头,掉转了方向。只用剑柄,击中了英纵的背部。

英纵吃痛,放开勒住紫凌的手,反而一掌狠狠向冰阳击去。

冰阳已在英纵身侧,这一掌避无可避,正中心口。

冰阳一口鲜血喷出,只觉胸口空落落的,反而感觉不到疼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竟是一个巨大血洞,冒着寒气。

冰阳很快感觉到天昏地暗的眩晕袭来,周围那些耀眼夺目的地火之光竟然暗淡下来。

此刻,他感到了心中,深深的恐惧。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即将与心上之人的别离。

冰阳睁大眼睛,努力地想要看清楚紫凌。

冰阳发现紫凌竟也看不真切了。仿佛只看到紫凌惊恐的眼睛,和向自己飞奔而来的身影。

冰阳仿佛听到紫凌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他本想安慰她,告诉她不用害怕,自己会奉献一生来陪伴她。但是,冰阳发现,自己竟然讲不出话来了。

冰阳看见紫凌向自己伸出手来。于是他也想拉住她的手,但是,竟然连手也无力抬起。

冰阳叹了一口气,只能努力冲着紫凌笑了笑。

随即,冰阳再也无法维持身形,向着地火深处坠落而去。

第四十七章 你可以死,我也可以不信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四十七章你可以死,我也可以不信三月里。

旭日和暖。

春风依旧料峭。

酒馆里热气腾腾,在这春寒之中,更显得暖意洋洋。

几个服饰各异的武林中人,正围坐在一起,暖着酒,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这峨眉,经此一事,是元气大伤啊。”一位白衣书生样打扮的中年男子,叹了口气,神色仿佛有些凝重。

“可不是嘛。听说峨眉掌门秦毅,一夜之间白了头啊。”一个络腮胡子,把头晃得像拨浪鼓,一副痛惜的模样。他用手肘碰了碰坐在旁边,正在悠闲品茶的和尚,说道:“觉义大师,你当时不正好在太白山观礼吗?快和我们说说。”

这个被称为觉义大师的中年和尚,念了声佛号,低声说道:“当日一役,颇为惨烈,我佛慈悲,不提也罢。”

络腮胡子看见中年和尚面露难色,也不好强求,只能继续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重重叹了口气:“只是这峨眉衰微,对我们正道武林,也是重创啊。”

一个颇为瘦小的老头,凑过来,饶有兴趣地搭腔道:“不是听说数月前,峨眉是在办喜事吗?怎么突然就变成祸事了呢?”

络腮胡子瞪了一眼干瘦老头,答道:“本来是吾离剑主联姻。谁知最后竟是恪离剑主冰阳身死,望吾剑主紫凌不知所踪的结局。令人唏嘘啊。”

“不止如此。”白衣书生还是一副凝重的表情:“峨眉大弟子练英纵,一直被认为是武林年轻一代弟子中的翘楚,如今却落得个武功被废的下场,令人扼腕啊。”

干瘦老头倒吸一口冷气,有点惊讶地问道:“不是听说练英纵入了魔道吗?”

“阿弥陀佛。”坐在一旁的觉义大师终于开口了:“练施主,是峨眉掌门秦毅最钟爱的弟子,曾经灼灼其华,却不幸误入魔道。而秦掌门,假借吾离剑主成婚,将练英纵引到太白山顶。最后他大义灭亲,用太白地火将练英纵魔功废去。”觉义大师顿了顿,仿佛回想起当日的情景,颇有些触动地说道:“太白一役,除去武林心腹大患,换得正道苍生太平。可惜,峨眉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悲,可叹。善哉,善哉。”

几人听了,也露出感慨的神色,一时沉默不语。

干瘦老头忽然又问道:“这恪离剑陨落,怎么望吾剑主会不知所踪呢?”

络腮胡子摸摸胡子,也露出迷惑的表情,说道:“听说望吾剑主,将望吾剑留在了峨眉,反而带着恪离剑,不辞而别。其中缘由,不得而知啊。”

白衣书生不由得摇摇头道:“从此世间,竟再不能看到,吾离双剑。这一代神剑,难续辉煌啊。”

几人又是一阵叹息,只无言喝起闷酒来。

郁闷无比的,还有晋满。

卜凡和飞鸿为了安慰晋满,有事没事地来找他下棋。

竟然都被晋满拒绝了。

晋满耷拉个脑袋,再也听不到他聒噪了。

人来了一拨又一拨。

“你师父到底去哪了?”文鸳如是问。

“不知道。”晋满哭丧个脸。

“紫凌走的那天,只有你见过你师父。你怎么会不知道?”卜凡有点不相信。

“谁说只有我见过我师父?练英纵那厮还见过我师父呢。你们怎么不去问他?”晋满恨毒了英纵,一提到英纵,就露出恶狠狠的表情。

卜凡翻了个白眼:“英纵师兄从太白山回来,昏迷了许久。醒来以后,整个人就性情大变,对我们也不理不睬的。他现在一直在峨眉后山闭关。谁敢去问他啊?”

飞鸿也笑不出来了,叹了口气,说道:“晋满,你师父把望吾剑都给了你,怎么会不告诉你她的去向?”

晋满看着手中光华尽失的望吾剑,难过地说:“小师父没有把望吾剑给我。她只是叫我帮她看着望吾剑,在峨眉山等着她。”

“那你师父让你等多久?”文鸳有点着急了。

晋满的圆脸上,突然露出坚定的表情:“三年!小师父说望吾剑是峨眉圣物,她不能让望吾剑陨落。所以她让我留在峨眉,帮她看着望吾剑。”

“陨落?”卜凡惊得叫出声来:“紫凌不会想不开吧?”

“不会的!”晋满生气地大叫起来,一张圆脸又涨得通红:“小师父说三年,就是三年!小师父一定会回来的!”

“对对对!紫凌不会有事的!”卜凡立即附和道。

“那你师父说她要去干什么?”文鸳愁眉不展地问。

“我师父说,她要去找冰阳。”晋满提到冰阳,露出悲伤的表情。

“冰阳?”卜凡不禁脱口而出:“冰阳已经死了。紫凌还要怎么找?”

“冰阳没有死!”晋满又气呼呼地叫起来:“你们都说冰阳死了。我和小师父都相信他没有死!”

“他中了英纵的玄寒魔功,又掉进了地火深处。怎么可能没死?”飞鸿摸着头,迷惑地说。

“他……”晋满一时语塞,讪讪地说道:“反正他就是没有死!”

“晋满。”文鸳打断了晋满,温言道:“你师父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冰阳已死的事实。所以她以寻找冰阳为名,离开峨眉。等到时间冲淡了悲伤,她就会回来的。”

晋满听了,愣愣地望着远方,竟发起呆来。

“就算你师父要去找冰阳,也可以带着你去啊。她一个人,就这么走了,望吾剑也不带在身边,多危险啊。”卜凡打断了晋满的发呆,嗔怪地说道。

晋满露出懊恼的神色,低着头嘟囔道:“我说要和小师父一起去。但是她不肯。”

“主要是你太笨。”卜凡不遗余力地数落着晋满。

晋满不满地嚷嚷起来:“谁说是我笨了?英纵那厮也说要陪小师父一起去了,小师父也没有同意啊。”

卜凡尴尬地用眼睛瞟了一下文鸳。

一个月前,文鸳和英纵,已经和离。

晋满却仿佛没有理解这尴尬的气氛,依然自顾自地说道:“英纵那厮,还问小师父,能不能重新开始。真真是厚颜无耻!”

卜凡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小心翼翼地说道:“英纵师兄与紫凌有了心结,估计是难以回头了。”

晋满愤愤不平地继续道:“他害得冰阳失踪,小师父远走。小师父怎么可能答应他?最后小师父决绝离开,练英纵那厮失魂落魄,我看了倒是极开心的。”

卜凡瞪了晋满一眼,一把扯住他,说道:“下棋你说没心情,吃饭总还是要的吧。走走走,我带你吃饭去。”

说罢,卜凡和飞鸿二人飞快地将这个口无遮拦的晋满拉走了。

只剩下文鸳,一个人,落寞地,望着远方,喃喃道:“紫凌,天涯海角,只希望你,得偿所愿!”

第四十八章 我怕鬼?呵呵,不存在的……吧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四十八章我怕鬼?呵呵,不存在的……吧二道河旁。

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民,住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木屋中。

这个普通的小木屋,甚至稍显贫寒。

简直就是家徒四壁。

偏偏这个山民,一点都不忧虑。

他翘着二郎腿,叼着个大烟袋,深深地吸上一口,再徐徐地吐出白烟。他的脸上立马出现了陶醉的表情,仿佛自己正在享用满汉全席。

屋外已经春光明媚。

但是对他来说,这样的阳光,是没有什么鸟用的阳光。

北方的早春,他依然需要缩在厚厚的毛皮大衣之中。

因为他的家里,没有升起取暖的柴火。

也没有一个平实的妇人,来为他煮一锅热腾腾饭菜。

更没有欢腾的熊孩子,上蹿下跳,来为这个冰冷的屋子增加一点暖意。

他就孤零零一个人。

呆在冷冷清清的屋子里。

冰窖一样的屋子里,他一动不动,仿佛是被冻住了。

只听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了。

阳光照进了屋子,像是有了些许生气。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大股寒气。

一个身穿厚厚大衣的人,随着这股寒气走了进来。

山民终于有点不满地哼了一声,抬起头来,疑惑地注视着这个走进来的不速之客。

这个穿着大衣的访客,带着一个斗篷,看不清楚面目。

访客径直走到整个屋子唯一的一件家具,一张桌子旁边,然后大大咧咧地坐下了。

山民斜着眼睛瞅了瞅访客,冷冰冰地问:“你来我家干嘛?”

访客依然大大咧咧地说道:“讨杯热水喝。”

“没有。”山民干脆地回答道。

“那就来份热汤饭吧。”访客竟然不得寸也进尺了。

“还是没有。”山民眼睛瞟着房梁,神色有点不耐烦。

“没事,烤个羊腿也是好的。”访客不屈不挠。

山民有点气恼了。他瞪大了眼睛,有点凶巴巴地冲着访客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家里有这些个热水,汤饭,羊腿啦?”

访客依然没有生气,只是惊讶地问道:“你为什么没有呢?”

山民仿佛被踩到了尾巴一样,涨红了脸大声道:“我为什么要有呢?”

访客却神情自若地说道:“你靠山临河,位置绝佳,随随便便就可以打到野味,抓到河鱼。”

山民突然像斗败的公鸡一样泄了气,讪讪道:“这些个辛苦的差事,我才懒得去做呢。”

访客盯着山民,问道:“你出了名的懒惰。但是,为什么你至今还活得好好的?没有饿死?”

山民彻底被激怒了,他跳起来,大声地叫道:“我饿不饿死,跟你有什么相关?”

访客轻笑了一声,盯着山民的眼睛,缓缓道:“你不但没有饿死,反而活得很好。你腰缠万贯,却怕别人知道,因此躲在这破屋子里,装可怜。”

山民不可置信地呆立在原地,讪讪道:“谁说我装可怜?我本来就是很可怜的。”

访客突然从大衣中,掏出一个精美的石头雕成的佛像,放在木桌上。

山民一看,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访客自顾自地说道:“这种佛像,市面上要卖到百两黄金一个。而且还往往一佛难求,只有黑市上才能买到。”访客拿起佛像仔细端详了一番,又幽幽地说道:“而这种佛像,全部都是从你这里卖出去的。”

山民眨眨眼睛,有点心虚地说道:“我自己做的,不行啊?”

访客冷笑一声,道:“你现在给我做一个,我出两百两黄金。”

山民一愣,支支吾吾起来:“我现在没心情做。”

访客还是盯着佛像,厉声说道:“你不是没心情,而是没有能力!我打听过了,这种佛像的材质,是根本无法找到的。”

访客站起身来,走到山民面前,突然从大衣中抽出一把青莹莹的长剑,横在山民面前,恶狠狠道:“这种佛像,根本不是我们这个世间的东西。快说,你从哪里弄来的?不然,我削掉你的鼻子。”

山民一看长剑,已经吓得两腿发软,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访客突然又温言细语起来:“你不说我也知道,这种佛像,是从地下弄来的吧。”

山民突然大惊失色:“大侠,不能说,不能说。我要是泄露了秘密,死一百次都不够啊。”

访客收回了长剑,柔声安抚道:“我不会泄露你的秘密。我只想知道,地下的通道,在哪里?”

访客走在明媚的阳光下。

号称可以治愈一切不开心的灿烂阳光,却不能让他的脸上露出笑容。

对山民的拜访,让他的心情更加沉重。

他带着一身寒气,闪身走进一家酒馆,要了一壶女儿红。

几杯热酒下肚,他觉得周身暖和起来,脑子似乎也灵活了不少。

他脱掉身上的厚重大衣。

露出一头长发,和一张颇为秀美的脸。

竟是个女子。

她托着腮,回想着自己这几个月的际遇。

一月前,她在无意之中,在黑市上遇到了一种让达官贵族趋之若鹜的神秘佛像。

这种佛像,通体雪白,做工极为精致。更为玄妙的是,到了夜间,佛像会发出幽幽蓝光,璀璨如夜明珠。

一时间,众人把这种佛像,抬举到了天降祥瑞的高度。

但是这种佛像,根本无法复制。

让所有工匠无可奈何的是,这种佛像的材料,根本无法寻得。

因此,佛像更加奇货可居。

坊间对佛像的来历莫衷一是。

有人甚至说,这种佛像,根本不是人世间的东西,而是来自于天上的神物,或者是阴间的鬼器。

当然,这些荒诞的说法,大部分人是付之一笑,或者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偏偏少部分人,竟然信以为真了。

包括这个女子。

她回想起自己曾经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只为问一个问题。

地火之下,可能生还?

所有的人,众口一辞:落入地火,绝无生还可能。

直到她找到这个佛像。

她觉得自己找到了汪洋大海中的一根救命稻草。

她寻访了一位工匠大师。大师告诉她,这种奇怪的材质,很有可能来自于地下!

也就是说,地火之下,可能存在未知的空间。

而且,有人可以来往于世间和地下。

她觉得这是数月来,自己第一次感觉到高兴。

她几经辗转,才打听到了这些佛像的来源。

这个源头,是一个被称为鬼行的人。

因为人们以为,这个带来阴间神秘器物的人,一定是个半人半鬼的怪物。

但是这个鬼行,行踪非常神秘。

他只定期出现在黑市,兜售佛像。每次都来去匆匆。

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更无人知道他的底细。

偏偏鬼行遇到的是,是一个轻功不错,又善于隐藏行踪的人。

因此女子一路跟着鬼行,直到找到了那个普普通通的小木屋。

一番威逼利诱之后,鬼行终于承认,这些佛像,来源于地下。

但是,当女子问起地下的通道,鬼行瞪大眼睛,仿佛想起了什么惊恐至极的事情。他颤颤巍巍地说道:“那个通道,犹如人间炼狱。大侠,你问来做什么?你不会是想去那里吧。”

女子不以为然地说:“你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鬼行神情古怪地望了望女子,有些黯然地说道:“大侠,你可知,我此去,付出的,是怎样的代价?”

说罢,鬼行将自己破旧不堪的毛皮大衣拉起来,露出一只手臂。

说是手臂,简直不是人的手臂。

整个手臂,千疮百孔,竟然难以找到一块完整的皮肤。

女子第一眼望去,首先想到的,竟是曾经在瑶池旁,看到的火山石。

鬼行哭丧着脸说道:“大侠,你看,这就是我进入地下的代价。我这一身皮肤,都变成了这样。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三十好几了,也娶不到老婆。只能藏在这深山里,还得提防这别人惦记我的钱。你说,我容易吗?”

女子眉头紧锁,问道:“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鬼行愈加沮丧,回想起自己的不堪经历:“我以前也就是个普通的山民。虽然懒一点,但是也能混个温饱。有一次家里实在没有东西果腹了,我只好进山去猎点野物。谁知,进山之后,我才想起来,那几日,正好碰到瑶池之水变热了。我们从小生活在山里的人都知道,瑶池之水一旦变热,就不能饮用。我好不懊恼,只能强忍着口渴。但是越是知道不能喝水,就越是觉得口干舌燥。我最后忍无可忍,就打算用瑶池之水润润嘴唇来过过瘾。哪知,我刚走近瑶池,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

鬼行的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说话的声音都变化了:“瑶池周围的沙滩,竟然变得松软无比。我刚一踏上去,就陷了进去。我大吃一惊,于是拼命挣扎。哪里知道,越是挣扎,就陷得越快。很快细沙就没过了我的头顶。没想到这细沙之下,竟是滚烫强酸的热水。我全身剧痛,心中惶恐,以为此命休矣,很快就晕了过去。”

说道这里,鬼行已经面色苍白,全身冷汗淋淋,一副即将要虚脱的样子。

他喘着气,休息了好半天,仿佛才缓过神来,继续说道:“等我清醒过来,已经在地下了。”

女子面露惊奇之色,着急地问道:“这地下,是怎么样的?你可否见到过别的人?”

“别的人?”鬼行不解地望着女子。

“就是像你一样,从地面上落下去的人?”女子连忙解释道。

鬼行苦着脸道:“我们这山中,不乏失足落入这瑶池之人,但无一不是尸骨无存啊。像我这样能够大难不死的,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多亏了我平时心地善良,多积阴德,才有了这番奇遇……”

女子不耐烦地打断鬼行:“那这地下,是怎样的光景?”

鬼行面色一滞,支支吾吾道:“大侠,您饶了我吧。这个真的不能说。”

“为何?”女子脸色一寒,厉声道。

鬼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汪汪地望着女子,表情夸张地说:“如果我告诉你,地下那些个罗刹,就会要了我的性命。”

“地下生活的,都是些罗刹恶鬼?”女子皱着眉头,仿佛露出一丝不安

第四十九章 人生路,哪一条是好走的?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四十九章人生路,哪一条是好走的?除了这罗刹恶鬼之外,摆在女子面前的,还有更大的难题。

鬼行告诉女子,他的一身可怖的伤痕,都是通过通道时留下的。

鬼行能在通道中活下来,确实是千年难遇。

这个通道,只有在地火喷发后的短短时间内出现。地火将通道打开,但同时地火已泄,通道之中高温已消除,鬼行才能保住性命。但通道中残留的高温和强酸,还是普通人不能忍受的。

幸亏女子不是普通人,她是一个剑侠。

而且她还有很多朋友。

“朋友?你觉得我会当你是朋友?当真是可笑!”千渊谷谷主林郁,望着眼前这个女子,一脸不屑地说道。

女子的模样着实古怪。

她的一头长发,已经完全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光溜溜的脑袋。

她穿着一身紫衣,手里握着一把青莹莹的长剑。

“难道你出家了?”林郁望着这个打扮得像尼姑的女子,冷冷地问道。

“没有。”女子淡淡地说道。

“那你的头发呢?”林郁继续问道。

“是你的母亲,宋松前辈,替晚辈剃掉的。”女子仍是平静地回答。

林郁冷哼一声:“上次冰阳带着你来找我,你容貌奇丑,这一次,你又是如此打扮。真不知道,冰阳看上了你什么?紫凌姑娘。”

此女子正是紫凌。

她听到林郁提到冰阳,脸色一白,涩声道:“宋松前辈让我来找林谷主,是因为这件事,只有林谷主能帮我。”

林郁噌地一声站起身来,涨红了脸,冲着紫凌高声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我跟你,只有仇恨,没有恩义。我会帮你?笑话!对你下毒倒是有可能。”

紫凌微微一笑道:“在下正是想请林谷主对我下毒。”

林郁一下子愣住了。

紫凌冲着林郁一抱拳,朗声道:“我之前身中埗悌之毒,林谷主有相帮之恩。你我之间,怎么会只有仇恨,没有恩义?”紫凌一顿,继续说道:“今日我再次冒昧前来,是想请林谷主在我身上,施一种奇毒。”

“什么奇毒?”林郁有些感兴趣地问道。

“一种能让我不怕高温和强酸的奇毒。”紫凌答道。

“你说的是蛇纹之毒?”林郁饶有兴趣地说道:“这种毒,来自于西域。最早是在一种生活在蛇纹石矿区的老鼠身上发现的。使用之后,可以使人的皮肤,变得坚韧无比,不怕高热,不怕强酸。但是使用此毒之人,大多会咳血而亡。”

紫凌淡淡一笑,说道:“正是此毒。”

“你让我对你下毒?为什么?”林郁觉得紫凌,越发不可理解了。

“因为在下,要去一个地方,需要此毒的帮助。”紫凌耐心地解释道。

“你想让我帮你?哪怕是下毒,我也偏偏不能让你如愿!”林郁却一口回绝了。

紫凌还是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林谷主一定会帮我。”

林郁果然还是帮了紫凌。

尤其在紫凌告诉林郁,自己此去,是去寻找冰阳之后。

林郁得知冰阳坠落地火之后,失声痛哭。

之后林郁拿出了蛇纹毒。

但是面对这个可以将情敌置之死地的机会之时,林郁反而犹豫了。

她竟然迟疑地劝紫凌:“此毒一旦使用,后果不堪设想。即使你用自己的内力控制毒性,也最多可以维持两三年光景。你又何必为了一个遥不可期的希望,断送了自己?”

紫凌微笑着望着林郁,说道:“即使散尽我一身内功,我也会撑到这个遥不可期的目标,实现为止。”

林郁有点触动,眼角竟然闪出泪光。她咬咬牙,将蛇纹毒递给紫凌,涩声说道:“紫凌,我林郁,从今以后,就是你的朋友!我祝你,得偿所愿!”

紫凌怀揣着蛇纹毒,按照鬼行的指引,又一次来到了瑶池边。

经过地火的肆虐,瑶池那动人心魄的美景,已经不复存在了。

昔日的万顷碧波,已经变成了焦黑的平原。

茫茫然,平坦坦,空无一物,了无生气。

紫凌望着这满目的物非人也非,心中不禁戚然。

偌大的焦黑平原,只有紫凌一个人的身影。

显得更加落寞。

没有了冰阳的戏谑和晋满的聒噪,显得天地之间,空荡荡的。

紫凌觉得自己的心,也空荡荡的。

她轻叹一声,有些迷茫地望了望看起来都差不多的四面八方。

紫凌一直觉得自己天赋异禀。

尤其在经历了数不清的迷路之后。

现在没有了徒弟们孜孜不倦的陪伴和协助,紫凌稍显悲观。

她认为要找到鬼行所说的通道,恐怕要下大力气。

谁知,偏偏这一次,有如神助般,紫凌竟然不偏不倚地,顺利找到了入口。

入口,其实还是黑乎乎的一团。

只不过,这里和别处略显不同。

约莫一口井大小的范围,地面异常的松软。

紫凌站在上面,竟感觉飘飘荡荡地。

仿佛是,站在了池塘中的一片荷叶上。

紫凌使劲地跺了跺脚,地面甚至渗出水来。

紫凌抽出手中的恪离剑,向地面一划。

地面立即出现一道巨大的破口。

果然从地下,涌出大量的水来,很快就形成了一滩洼地。

还冒着热气。

就是这里了。

就是此刻了。

紫凌深吸一口气。

从小被人授予瞎胆大美称的她,心中却突然升起一丝怯意。

地下!

黑暗的,未知的空间。

据说还有可怖的罗刹。

前路危险重重。

此一去,可能就是一条不归路。

正如林郁所说,断送了自己,只为了一个虚无的念想。

但是,紫凌觉得,自己非去不可。

只有踏上这条不归路,才能让自己觉得不愧于心。

如果有一天,面对自己的本心,觉得惭愧,那这一生,岂不是苟活?

哪怕是安逸地、长久地活着。

对于紫凌来讲,也是煎熬。

因此,她从来都是,坦荡地、独立地、不妥协地活着。

只为俯仰不愧于心。

因此,不管前路如何,她都会义无反顾。

此时紫凌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想起宋松前辈,给自己落发时候的絮叨:

“通过地热之地,头发会被烧焦,有碍观瞻,所以头发不能留。

既然孤身一人,自然是越丑越方便。从来红颜都是祸水,害人害己。所以头发不能留。

既然心意已决,就应当斩断前尘,所以头发不能留。”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

紫凌微微一笑,抬头再次看了一眼蓝天碧日。

阳光金灿灿地,裹在她的身上,友好而温暖。

春风拂来,就像爱人的手一样温情。

紫凌仰着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陶醉在了春风里。

片刻之后,她突然睁开眼睛,眼中闪过厉色,脸上出现决然的神情。

她一仰头,将手中的蛇纹之毒一饮而尽。

之后,她握紧恪离剑,一个箭步,向地面上那个巨大的破口,纵身跃下。

一时间,激起巨大的水花。

但随即,破口之处,水面归于平静。

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

蛇纹之毒:蛇纹石,能提取石棉,赖高温,强酸。石棉能导致尘肺,因而出现咳血症状。

第五十章 贤能之后,难怪这么好看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五十章贤能之后,难怪这么好看地下,暗无天日,炙热无比。

而且鬼魅一般的罗刹横行。

紫凌浑身伤痕累累,疲于奔命。

终于一脚踩空,重重跌落在地上。

一个面目狰狞的罗刹,展开了不知道是不是笑容的笑容,阴森森地紧盯着紫凌。

紫凌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

她终于忍不住捂住眼睛,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罗刹竟然伸出手来,将紫凌捂住双眼的手掰开。

紫凌虽然被掰开了双手,但还是紧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

却听见罗刹说话了。

竟然还是很动听的温言细语。

“姑娘,姑娘。”罗刹如是说。

“哼,装温柔,这是罗刹骗我睁眼的伎俩。”紫凌在心中暗暗嘀咕,依然坚定地紧闭双眼。

罗刹毫不气馁,依然柔声道:“姑娘,快醒醒。”

“我不睁眼,这厮竟以为我睡着了!”紫凌有些气恼。不就是个丑八怪罗刹恶鬼吗,自己堂堂一代女侠,怎能怂到如此地步。

于是,紫凌狠狠地睁开双眼。

简直是瞪着眼睛,盯着自己眼前的这个罗刹。

好一个貌美如花的罗刹恶鬼!

凤眼微挑,红唇皓齿,面如白玉,秀发乌黑。

活脱脱一个中年美妇。

紫凌惊得蹭一下坐起来,差点碰到对面的美貌罗刹恶鬼。

“你怎的这么快就换了一副模样?你使的是什么妖法?”紫凌冲着美貌罗刹说道。

罗刹愣了一下,露出温润的笑容,说道:“姑娘,我一直是这副模样啊。你不会是睡糊涂了吧。”

紫凌不满地大叫起来:“谁说我睡了?我清醒得很呢。”

罗刹依旧耐心地说:“你没有睡着?那你大喊大叫地作甚?”

紫凌有些尴尬,解释道:“你们这些罗刹不停追我,我大喊大叫是为了壮一下自己的声势。”

“罗刹?”罗刹听到自己的定义,反而露出不太认同的表情。她甚至又伸出手来,几乎要摸到紫凌的头上了:“姑娘,你不会是摔坏脑袋了吧?”

紫凌灵巧地将自己的光头向后一躲,戒备地说:“我虽然摔倒了,但也不至于摔坏脑子!”

说罢,紫凌还拍了拍自己摔倒的地方。

奇的是,自己刚才摔倒的地方,异常的软和。

软和得像是一张床。

紫凌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坐在一张床上!

怎么会是一张床呢?

自己不是正满身伤痕地倒在冰冷坚硬的地上吗?

对了对了,自己还有一身伤痕。

紫凌赶紧撸起袖子,想找到那证明自己脑子没有摔坏的伤痕。

此时,紫凌才发觉,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是火辣辣地疼。

但是,偏偏一丝伤痕都没有。

“我的伤痕呢?”紫凌迷茫地望着眼前的罗刹,喃喃自语。

“完了完了,我不会真的摔坏脑子了吧。”紫凌顿时觉得脑子发起懵来。

紫凌抱着自己的头,苦恼不已。

记忆,仿佛是定格在了自己跳下黑潭入口那一刻。

当日,紫凌决然跃入通道入口。立即发现这入口之下,竟是个巨大的旋涡。

巨大的吸力,将她牢牢困住,并快速地将她向下拉去。

又热又酸的水,和着泥沙,将紫凌紧紧包裹。

紫凌憋着气,只觉得周身皮肤,就像被千刀万剐一样,疼的钻心。

无穷无尽的黑暗向紫凌袭来。

她的意识,也逐渐泯灭在了痛楚和黑暗之中。

至于后来的罗刹和追杀,确实出现得颇为突兀。看来果真只是自己的大梦一场。

紫凌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冲着美妇道:“罗刹姐姐,我怎么在这里?是你救了我吗?”

中年美妇捂嘴一笑:“我救了你不假,但我可不叫罗刹。”

紫凌不解道:“我一个朋友,说这地下,住的都是形容可怖的罗刹恶鬼。”

“你的朋友,我认识。”中年美妇眨眨眼,道:“能进入这地下世界,百年难遇。你这个朋友,找到这么一条进出的通道,也算是颇有造化。一次地火喷发之后,我们在遇到你的地方,找到了他。那时候的他,简直就是一块焦炭。他在我们这里住了大半年之后,落下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厮倒是聪明得紧,竟然让他看到一条生财之道。”

“就是他带出去的夜光佛像?”紫凌脱口而出。

“那些个破烂货,不过是我们这里随处可见的杂石,再找个不入流的工匠胡乱做出来的。”美妇轻飘飘地说。

紫凌咂咂嘴,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暗暗嘀咕:“黄金百两都难求的一佛,在这里竟然成了破烂货!”

美妇没有注意到紫凌的惊讶,仍然幽幽地说:“后来这厮,又多次出入这里。带走他想要的,也带来我们想要的。”

“原来你们是在做生意?”紫凌恍然大悟:“什么是你们想要的?”

“毒药。”美妇仍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不过是一句家长里短的闲话。

紫凌睁大眼睛,一时间愣住了。

美妇也不打算隐瞒,坦荡荡地继续说道:“我族在这里隐居,已经快千年,世代与世隔绝。很多外面的东西,已经远远超过我们的水平。”

“隐居?千,千年?”紫凌结结巴巴地说:“原来你们不是地下的罗刹恶鬼啊?”

美妇瞪了紫凌一眼,觉得有点好笑:“我族姓嬴,先祖名讳扶苏。”

“嬴扶苏?这个名字真好听。”紫凌真心实意地赞叹。突然她转念一想,心中大惊,失声叫起来:“公子扶苏?”

“正是。”美妇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落寞:“千年前,我先祖抗匈奴,筑长城,战功赫赫。但先祖仁义,忧国爱民,不妄杀,不强权。彼时六国百姓刚刚经历了战火,正挣扎于水深火热之中。先祖的仁德,无异于再造之恩。先祖美名,一时名动天下。但先祖却遭奸人构陷,失了始皇之心。始皇死后,胡亥篡权,更是下昭将先祖赐死。先祖愚忠,挥剑自刎于上郡。蒙恬将军追随先祖已久,果敢忠义。他连夜护送先祖族人离开,才保得我族延续至今。可惜,蒙将军为报先祖的知遇之恩,也追随先祖而去。”

说到这里,美妇已是双目含泪,神色哀伤,几欲哽咽。

紫凌自幼也听过老人传颂公子扶苏的德行,也听过扶苏之死空留的千古遗恨。此刻再听到扶苏后人,悲切追忆先祖,也是心中悲戚,颇为动容。

“那你们,怎么又到了这地下?”紫凌抹了一把眼泪,不解地问道。

美妇叹了一口气,良久才从悲戚中缓过来,答道:“我族当时拖老携幼,为了避开赵高等人的追兵,一路向北,损伤惨重。天地之大,却无我族立足之地。后来我族先人无意之间,寻到了这地下之地,从此避世不出,放下这红尘俗世的恩怨,终于安然千年。”

“哦。”紫凌松了一口气,心中也为这些扶苏后人,得其所安而暗暗高兴。

但紫凌转念一想,又仿佛发现了问题,不禁脱口问道:“既然你们能得其所愿,得一桃源之地居之,想必应是不问世事,与世无争。怎么又会需要购买外面世界的毒药?”

美妇听了,神色一变,轻嗤了一声:“不问世事?与世无争?这些不过是美好的愿望。所谓愿望,大多是无法实现的。”美妇脸上露出自嘲的悲凉之色:“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欲望,就有权力和利益,自然就有斗争。所以有人之处,就永无宁日。”

紫凌皱皱眉头,心中莫名的失落。

美妇继续淡淡地说道:“千年前,逃亡至此地的,除了我赢氏扶苏先祖后人之外,还有蒙恬将军后人,以及扶苏公子发妻王夫人的族人。这三族后人,本来应该互相扶持,患难与共。但经过近千年的发展,这三族逐渐各自壮大,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却也愈走愈远,互生嫌隙。近年来,王氏一族的称霸之心更加昭然若揭,已有了吞并其他两族之势。这昔日的宁静之地,早已经荡然无存。我族为了自保,只能借助外面世界的方法。”

紫凌吸了一口气。

何谓江湖?

无处不江湖!

有心觅安宁。

却无处得安宁。

美妇看紫凌一副神色黯然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于是话锋一转:“你孤身一人,怎的出现在此地?”

紫凌艰难地从伤感中回过神来,讪讪地说道:“我来寻人。”

“寻人?”美妇眨眨眼睛,抿嘴一笑:“你九死一生来到此处,所寻之人,一定是极为重要的。莫非是你的情郎?”

紫凌的脸蓦地一红,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是的。不是情郎,是,额……”

紫凌一时语塞,冰阳到底是谁?

自己也说不清楚。

美妇简直要笑出声来:“我懂了。”

怎么就懂了?紫凌有点困惑。扶苏公子的后人果然蕙质兰心。

“不过,你那情郎,也是掉进了这地下之地?”美妇皱着眉头,问道。

紫凌神色一变,黯然道:“他掉进了地火之中。”

美妇一呆,迟疑地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

紫凌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只要不能证明他已经死了,他,就还活着。”紫凌顿了顿,坚定地说道:“只要他活着,我就能找到他。”

美妇凝视着紫凌,仿佛不忍心击碎这个美梦。良久,她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这地下之地,幅员之辽阔。你想找到一个人,并非易事。”

紫凌不以为然道:“天下本就无易事。你们这地下之地,再怎么大,我也不怕。”

第五十一章 师父,你往哪里跑?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五十一章师父,你往哪里跑?很快,紫凌就发现,自己的海口,夸得有点早。

这地下之地,果然大得超乎想象。

百户成村,十村成镇,数镇为城。而这地下之城,无穷无尽,难以计数。

古有井底之蛙。紫凌此时才知道,自己虽在井外,却也低估了这井底之大。

山峦,河流,甚至树木,花草,走兽,一个不少。

只是没有阳光。

但这地下,到处是闪烁着荧光,被地上世界惊为天物,又被美妇称之为破烂货的,石头。

这种神奇的荧光之强,简直将整个地下,照得像白昼一样。

地下之地,被称之为玄界。

而紫凌掉落的,不过是玄界边缘的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落。

美妇称之为沉水村。

因为村外有个瀑布。

紫凌正是从这个瀑布,进入了,或者说,是跌入了玄界。

这瀑布之水,正是来自瑶池。

每隔数年,地火喷发之时,瑶池之水,由上而下跌落玄界,形成这沉水瀑布。鬼行正是通过这沉水瀑布的天然走行,进出这玄界。

而据美妇说,玄界之人,不愿意被外界打扰,因此断然不能让玄界的存在为世人所知。所以沉水村中人,不断地恐吓鬼行,以至于鬼行将玄界中人归类为罗刹,并对玄界的秘密三缄其口。

美妇真名赢磊然。人如其名,颇有些豪气。

她不但将奄奄一息的紫凌捡了回来,好吃好喝招待着,还为着紫凌不着调的心愿,操碎了心。

她说,漫无目的地找,只会蹉跎了大好年华。

于是她找来了一位她的好朋友。

一个和尚。

和尚的俗名姓蒙,佛号缘生大师。正是蒙恬将军的后人。

蒙将军忠勇,其后人也大多是德行斐然之辈。

缘生大师已不惑之年,为人虽古板,却是颇具智慧和悲悯之心的人。

千年前,玄界之人避祸至此,正是道教盛行之时。佛教在玄界兴起,不过百年时光。缘生大师,怀着渡人自渡的胸怀,在玄界四处宣扬佛法。

缘生大师虽有着悲天悯人的心,但听了赢磊然的建议,还是吓得脸都白了。

因为赢磊然要求缘生大师,收紫凌为徒。

“紫凌施主,一介女流,怎能成为贫僧的徒弟?万万不可。”缘生大师连连摆手。

“只是名义上的徒弟。”赢磊然耐心地循循善诱:“让她跟着你,她可以四处打听她的情郎。你们又可以互相照应,我放心。”

缘生大师气得脸都绿了:“你放心!那我怎么放心?贫僧身边,跟着一个女弟子,成何体统?”

“这个好办,紫凌她可以女扮男装。反正她的头都剃了,不当佛门弟子可惜了!”赢磊然笑嘻嘻地,一副让人无法拒绝的样子。

几天后,缘生大师飞一样地逃离了沉水村。

不同的是,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小沙弥。

好一个俊俏的小沙弥!

小沙弥身着宽大的缁衣,脚踏芒鞋,背上背了一个巨大的竹筐。虽然一路跟在缘生大师身后,恭顺地低着头,但依然难掩小沙弥的一身英气。他的面容,就像被大雨清洗过的蓝天,清澈而明朗。一双大大的眼睛,如同黑夜中的璀璨繁星,秀美却闪着坚毅的光芒。

来往的人,往往被这个小沙弥吸引。三两成群的女人们忍不住偷偷打量小沙弥,感叹这么个俊俏小生遁入空门未免可惜。男人们却是有些疑惑于这个小沙弥举手投足间的女儿态。

连缘生大师都不满地数落小沙弥:“你看看你自己,哪里像个小和尚?”

小沙弥委屈地揉揉鼻子:“师父,我哪里不像个小和尚了?”

缘生大师瞪了小沙弥一眼:“哪里都不像。”

小沙弥眨眨眼睛,说道:“师父,你昨天才跟弟子说,佛门中人不可犯贪、嗔、痴三戒。您今天对弟子如此看不顺眼,不是正犯了嗔戒吗?”

缘生大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良久才念了声佛:“我佛慈悲,万物皆有因果。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随心造。紫凌施主的出现,可能是贫僧今生必定要经历的磨砺。”

被唤作紫凌的小沙弥吐吐舌头,说道:“师父,既是因果,您就安心接受这个磨砺是好。”

缘生大师忍不住又瞪了紫凌一眼:“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法皆如是。你我既有机缘得这一段师徒缘分,贫僧就赠你法名缘灭如何?”

“不妥不妥。”紫凌大叫起来:“师父,我是来寻人的,您叫我缘灭,这名字也太不吉利啦。”

缘生大师差点岔过气去。他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法名合适?”

紫凌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我觉得缘续,比较吉利。”

缘生大师摇摇头:“你既一天在我门下,就应以空门中人自律。此等名讳,过于世俗。”

经过一番友好的讨价还价,紫凌最终被改名为缘慈。

从此,缘慈开始了她青灯古佛的修行之路。

虽然她志不在此。

她只是在追寻故人的下落。

但是在追随着缘生大师四处游方的过程中,清规戒律还是需要遵守的。

每日要诵经,抄经,打坐,不能荤腥和饮酒。

更过分的是,不能大悲大喜,连大声说话都会被师父怒目而视。

缘慈小和尚,只能喜怒不形于色。

简直要把紫凌那颗快意江湖的心给活活憋死了。

有的时候,紫凌觉得自己应该是被赢磊然坑了一把。

而缘生大师也同样深以为然。

在缘生大师看来,这个缘慈,不但是自己的磨砺,简直就是他的劫数。

缘慈不但经书背得一塌糊涂,经常在打坐的时候睡着,甚至还会在早课的时候打呼噜。

每次在寺庙中挂单的时候,缘慈总是会埋怨友寺的斋菜各种难吃,经常对着白菜豆腐发出幽怨的眼神。

而每每在城镇中化缘的时候,一旦走过路过卤鸭子、酱猪蹄之类的美食,缘慈就会像铁板上的钉子一样,拉也拉不走,甚至要当街流出哈喇子来。

更加过分的是,不管走到哪里,总有小姑娘冒出来,红着脸给缘慈送礼物。每当缘生大师开坛讲法,总有大批的姑娘小姐少妇,对着缘慈指指点点,露出各种花痴的表情。

缘生大师简直忍无可忍,盘算了数种想要把缘慈赶走的方法。

但是缘慈就像一张狗皮膏药,严词拒绝了缘生大师的遗弃。

她一本正经地说:“师父,您时常教导弟子,做人要有始有终。在我离开玄界之前,我会一直追随师父的。”

缘生大师心中暗叫一声苦也,无可奈何地说道:“你个性张扬,不适合修行。”

缘慈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说道:“师父,此话差矣。自从徒儿跟随师父修行,才发现,佛法是大智慧,大慈悲。徒儿真真地受益匪浅。”

缘生大师眉头一展,问道:“那你且说说,佛法怎么就是大智慧?”

缘慈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说道:“弟子以前,一直认为,天下有不平事,唯有侠义,可以除暴安良。但是,听了师父宣扬佛法,我才明白,除暴安良,只是以暴制暴的方法。即使除去一恶,还会有无穷无尽的恶人出现。只有教化人心,引导人心向善,才是真正除恶扬善之法。”

缘生大师吃惊地望着缘慈,仿佛缘慈的脸上要开出一朵花来。

缘慈接着说:“而且佛法教义,宣扬悲悯万物,天下大同,众生平等。佛法的宽容可见一斑。佛说,万事因果循环,因此应该多种善因。如此循循善诱,既不强迫,也不威逼,而是用仁慈的方法来引导人向善。佛法确是大慈悲。”

缘生大师听得不住地点头,那朵花简直是要在缘生大师的脸上开出来。他高兴地说:“悟性甚高,悟性甚高。缘慈不愧是为师的高徒。”

至此以后,缘生大师虽然仍然对缘慈各种无可奈何,但绝口不再提赶走缘慈云云。

师徒二人风雨兼程,万水千山,如同白驹过隙。

山水起起落落,缘慈的心,也在一悲一喜,希望和失望中反反复复。

一村又一村,一镇又一镇。

竟没有任何冰阳的下落。

玄界的百姓朴实,每每看到缘慈的失望之色,就会安慰道:“小师父,别伤心,玄界这么大,再去前面问问,前路必有佳音!”

缘生大师看见缘慈历经千万次的失望,也心中不忍。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你的朋友,说不定过于普通,在这玄界之中,泯然众人,所以打听不出下落呢?再或者,他已经自行离开了玄界?”

缘慈立即否定了缘生大师的安慰:“冰阳容貌斐然,极易招桃花,断然不会泯然众人。即使他落入地火,毁掉了这一副皮相,也应该变得极丑陋,不会不引人注意。他落入地火之前,身受玄寒魔功,怎么可能有能力自行离开玄界?”

话音一落,缘慈愣住了。

是啊,所有的道理,自己都明白。

冰阳根本就是生机渺茫。

只是自己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如果一切的心血和追寻,只是为了一个注定落空的结局。

这个迷梦,还要做到何时?

缘慈的心,就像落入了深潭中,越来越冰冷,越来越紧缩。

她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

她一阵眩晕,不由自主地捂着自己的心,蹲在地上,冷汗淋漓。

缘生大师看见缘慈面色苍白,手捂心口,不由得大惊失色。他将缘慈扶到一旁坐下,又是切脉,又是倒水。

一阵折腾之后,缘生大师发现缘慈还是呆呆傻傻的,不由得心中焦急:“缘慈,你病了?”

缘慈转头望着缘生大师,却目光呆滞。她有气无力,喃喃地说道:“师父,我的心,为什么这么痛呢?”

缘生大师立即站起来,焦急地说道:“你且在这里等着为师,为师去镇子里给你请个大夫来。”

缘慈看见平时不为物喜,不为己悲的师父,竟然慌得失了分寸。缘慈挣扎着站起来,一把拉住缘生大师,道:“师父,我的病,不是大夫能看好的。”

缘生大师仔细看了看缘慈无精打采的面目,心中明白了七八分。他叹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道:“你既说佛法是大智慧,为何修行了这么久,还是这般执念深重?”

缘慈仍然低垂着眼睛,神色黯然道:“师父,既是执念,徒儿怎生能轻易放下?只是不知,这执念如此诛心。”

缘生大师沉吟许久,终于说道:“为师知你的苦处。但是,前途再渺茫,徒儿也务必有始有终。”

缘慈抬头,有些意外地望着缘生大师,说道:“师父,你不是一直都反对我执着此念吗?”

缘生大师叹了一口气,说道:“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不论悲喜,都是修行。不论前路如何,不负本心,贯彻始终,才能修得圆满。”

缘慈愣愣地立着,良久,才向着缘生大师深深一拜:“多谢师父,拨开云雾见青天!徒儿定不改本心。”

缘生大师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却是无奈而复杂

第五十二章 请我吃吃吃的,就是好兄弟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五十二章请我吃吃吃的,就是好兄弟至此之后,如同雨过天青一般,缘慈又一扫阴霾地,满怀着希望,踏上前路。

师徒二人,一村一城,越发接近玄界中心。

但越接近玄界中心,二人就越发现不妥。

城镇越繁华,却越是气氛诡异。

城镇周围到处是流离失所之人,哀鸿遍野。

而城中之人个个行色匆匆,没有互相的寒暄家常,而是如临大敌般,噤若寒蝉。

缘慈走在这冷冰冰的街道上,浑身不自在。

她拉住街上的一个小贩,问道:“你们这城中是怎么了?怎的这般冷清?”

小贩望了一眼缘慈,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道:“小师父,您就别多问了。”

缘慈一脸疑惑,正想不屈不挠地再次追问,突然街上一阵骚乱传来。

数十个士兵打扮的人,大呼小叫,推推搡搡地,押着几个人走了过来。

被推搡着走在前面的几个人,个个书生打扮,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士兵们呼呼喝喝,嬉笑怒骂着,从街上呼啸而过。

街边的百姓,个个低眉顺眼着,既无交头接耳,也无惊疑表情,仿佛司空见惯一般,镇定冷漠。

骚乱过后,小贩凑过来,低声对缘慈说道:“小师父,看吧,这就是多嘴的下场。”

“多嘴?”缘慈不明就里,却依然不死心:“难道贵城中,多言是不允许的?”

小贩眨眨眼,神秘地说道:“不是不能多言,而是言多就有失。现在城中正在捉拿乱党。”

“乱党?”缘慈还想继续多言,缘生大师走过来,及时地将缘慈提溜走了。

缘生大师将一脸好奇的缘慈拉入一个无人的小巷,低声说道:“这城唤作恩宁城。但其实既无恩义,也不宁静。这里是王氏和赢氏家族势力范围的交界之地。这几年,王氏势力越发雄厚,于是在这几个周边城镇,大肆清除异己,捉拿赢氏族人。但凡与赢氏有所牵连,或者在言语之中同情赢氏之人,皆被视作乱党,被残忍清除。王氏一族手段狠厉,颇具酷名。城中百姓是敢怒不敢言。”缘生大师说完,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又如同悔悟一般念了一声佛:“善哉,善哉,贫僧又多言了。出家之人,不应妄言是非,参与俗世党争。罪过罪过。”

说罢,缘生大师又紧紧瞪着缘慈,严肃地告诫道:“徒儿千万谨记,不可妄言,不可生事。”

缘慈本性嫉恶如仇,刚目睹了士兵作恶,又听闻王氏暴行,正心中气血翻涌,一发不可收拾。突然被缘生大师生生地打压,不由得心中憋闷。她只能皱着眉,极不情愿地应道:“是,师父,我尽量吧。”

缘生大师看了看缘慈阳奉阴违的样子,心中担忧,拉起缘慈,一心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事实证明,缘生大师的担忧是不无道理的。

很快,缘慈再一次遇到了让她气血翻涌的事情。

师徒二人走进一家茶馆,打算喝茶歇歇脚。

所谓茶,其实不是茶。

玄界没有阳光,自然长不出茶叶来。

但这地下世界,生长一种极妖冶的花。这种花红如火焰,只生长在水边,一旦摘下却迅速变成黑色。玄界中人给这种花取了一个不详的名字:彼岸花。传说中的彼岸花是生性极凉薄之物,花和叶永不相见。叶茎有毒,偏偏这花,经过玄界中人的特殊烹制,竟然香醇异常,堪堪可以与茶叶相提并论。

这种彼岸花茶,也是缘慈的最爱。

清香扑鼻,回味甘甜。

此时的缘慈,正坐在茶馆里,抱着一杯花茶,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要是再有一两碟时令的小菜就更加完美了。

可惜囊中羞涩。

缘慈为了进入玄界,连头发都没有带,更不要说银子了。

出家人身无长物。缘生大师和缘慈师徒俩,一路上全靠化缘和寺庙中挂单,生活实在简单清贫。

缘慈惆怅地张望着店小二忙碌地将看起来很好吃的小菜端来端去。

更令人气愤的是,隔壁桌的客人竟点了满满一桌的小食,香气袭人,令人神魂颠倒。

这是公然的炫富!

缘慈有点气愤地用眼睛瞟着隔壁桌,对这种行为表示了不齿,但同时又使劲地咽了下口水。

这时一个颇有磁性的声音从隔壁桌响起来:“小二,给两位大师上几碟精致的素菜。”

缘慈惊得瞪大了眼睛,赶忙扭过头去望向声音的来源。

公然炫富的隔壁桌,几个锦衣公子,正深深地埋在一大桌的美食里。

其中一位,微笑着望着缘慈,正是声音的来源。此人气宇轩昂,面目清俊,眉宇间却带着不怒自威的狠厉之色。

缘慈对此人顿生好感,刚才的不齿立即被忘到了脑后。她滋溜一声站起来,立即想向这位公子表示感谢。

哪知缘生大师先行一步站起身来,向着隔壁桌双手合十,不卑不亢地说道:“多谢施主好意。我出家之人,常年苦修,只求粗茶淡饭而已。俗世的消遣之物,只会是修行之路上的牵绊。”

缘慈悲痛地翻了一个白眼,耷拉着脑袋坐了下来。

哪知公子毫不气馁,竟然站起身来,径直走到缘生大师跟前,对着缘生大师恭敬地一拱手道:“大师见谅。在下无意冒犯。只是在下母亲,诚心礼佛,曾发下宏愿,要供奉天下所见的修佛之人。在下今日此举,只是完成母亲的心愿而已。还请二位大师成全。”

缘生大师正要说话,缘慈又蹭地站起来,义正言辞地说道:“公子多行善举,孝心可鉴!师父,我们应该成全公子的孝心才是!”

话音刚落,缘生大师就狠狠地瞪了缘慈一眼。

而公子立即笑眯眯地向缘慈投来赞许的目光,接着又恭敬地一拱手,转身回到隔壁桌。

缘慈立即坐下来,对着面前的精致小菜一阵大快朵颐。

突然令人烦躁的呼喝之声又响了起来。

又是一队士兵,在鸡飞狗跳之中,霸道地一路行来。

缘慈厌恶地瞪着这些耀武扬威之徒,期望着不要与他们狭路相逢。

可惜,这些士兵晃晃荡荡地,竟然不偏不倚地走进了茶馆。

这几个士兵,身穿着深灰色的兵服,戴着样式古怪的头巾,随意地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大声笑骂着。

他们刚一踏进茶馆,茶馆中大半的客人就惊慌失措地作了鸟兽散。

这几个士兵满意地看了看瞬间空荡荡的茶馆,随便找了个桌子,东倒西歪地坐了下来。

之后,几人开始大声地呼喝店小二。小二立即颠颠地跑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地给几位大爷摆满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

缘生大师有些担忧地对着缘慈使使眼色,低声道:“我们快走,不要趟这个浑水。”

缘慈无限惋惜地盯着面前的精致小菜,迅速地将小菜倒进自己的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师父,莫急,莫要浪费。”

正所谓祸从口出。

有些祸端,是吃出来的。

这几个饮酒作乐的士兵,不知怎么的,就注意到了正在狼吞虎咽的缘慈。

其中一个士兵晃荡着走到缘慈跟前,盯着缘慈看了一会儿,突然大惊小怪地大叫起来:“兄弟们,快过来看看,这个小和尚好生标致啊。”

几个士兵一听,大为感兴趣,立即将缘慈和缘生大师围了起来。

缘生大师暗叫一声苦也,飞速地抓起缘慈,打算开溜。

一个膀大腰圆的士兵,一把摁住缘生大师,阴恻恻地道:“老和尚,你慌什么?我们可是虔诚之人,最喜欢和尚了。”

此话一出,几人放肆地哄笑起来。

一人喷着酒气,将一张丑脸,凑到缘慈面前,猥琐地看了半天,哇哇叫起来:“真的哦,这个小和尚水灵灵的,比小媳妇还俊啊。”

几人又是一阵哄笑。

缘慈此时已是满脸通红,低着头,惊慌失措。

身为女侠,被人调戏,还是第一次。

被人当成男人调戏,更是闻所未闻。

这时茶馆之外,已聚集了大批的人。有看热闹的,有冷漠的,有心怀不满的,但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这时另一个黄脸士兵,也走过来,笑嘻嘻地说道:“你这小和尚,到底是男是女?不如脱了衣服,让我们分辨一下吧。”

说完,竟抬手要撕扯缘慈的长袍。

缘生大师大惊失色,赶紧拉住黄脸士兵,大声说道:“使不得啊,兵爷。小徒初入佛门,年轻不懂事,得罪了几位。各位兵爷还请高抬贵手啊。”

黄脸士兵,被缘生大师拉住了双手,脸色一变。他恶狠狠地一把将缘生大师推倒在地上,大骂道:“好一个不知好歹的老和尚,坏了老子的兴致。”

缘慈一看缘生大师倒地,心中大急,赶忙去扶自己的师父。

但是还没有扶到师父,缘慈自己却被几人抓住,动掸不得。

一个满脸横肉的兵爷,酒意更浓,放肆地狞笑着,就要伸手去抓缘慈的脸。

但是手刚伸到缘慈面前,突然停住了。

兵爷觉得很奇怪,疑惑地盯着自己停在半空的手。

原来是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这只手的主人,冷冷地说道:“几位兵爷,莫要坏了佛门弟子的清修。”

满脸横肉的士兵,大为恼怒,破口大叫:“少管本大爷的闲事。”说完,士兵暗用力道,打算继续伸手向前去摸缘慈的脸。

结果,他突然大叫起来。他的手臂,竟然生生地被折断了。

折断这只手臂的人,语气更加阴冷:“自作孽,不可活。”

几个兵爷大惊,放开缘慈,纷纷抽出长刀,怒目而视。

只见折断手臂之人,正是隔壁桌赠菜的锦衣公子。他面色阴沉,后退几步,双手背负身后,冷冷地打量着持刀的几个士兵。

几个士兵,横行霸道,鱼肉乡里惯了。他们平时看到的,都是些逆来顺受之辈,何时遇到过今日这样的硬角色。几人大怒,吱哇乱叫道:“好小子,胆敢在爷爷头上动土。今日就让你有来无回!”说罢,几人挥舞着长刀,张牙舞爪地向锦衣公子扑了过去。

锦衣公子冷冷一笑,身形晃动,轻飘飘地就躲过了几人的长刀。

几个士兵看见一击不中,更为恼怒,迅速地将锦衣公子围在中央。几人一使眼色,同时挥刀向着公子的头、胸口、大腿砍去,竟是要趁锦衣公子不备,痛下杀手。

缘慈大惊,脱口而出:“公子小心!”

只见锦衣公子竟微微一笑,一提气,踩着横扫过来的长刀高高跃起,转瞬之间,落到几个士兵的背后。锦衣公子刚一落地,就一个扫堂腿,立马踢翻了两个士兵。

剩下的士兵一脸错愕,也不敢耽搁,立即又挥着长刀,向公子横扫过来。

锦衣公子也不慌张,仍然一抬腿,向长刀的刀背踢去。

只听铛的一声,长刀竟然被踢成两截。

缘慈看得入迷,不由自主地大喊一声:“好!”

锦衣公子听见缘慈喝彩,觉得有点好笑,回身向着缘慈微微一颔首。接着他又欺身向前,一双长腿左踢右击,身形翻飞,潇洒自如。

很快七八个兵爷,就瘫倒一地,个个像杀猪一样地直哼哼。

第五十三章 蝉,螳螂,和黄雀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五十三章蝉,螳螂,和黄雀锦衣公子长身而立,冷冷地俯视着这一地的狼狈士兵,隐隐透出君王般的威势。

锦衣公子的几个同伴,都静静地站在一旁。双方打斗之时,竟无一上前帮忙,似乎知道锦衣公子必定稳操胜卷。

此时,几个同伴才上前,恭恭敬敬地向锦衣公子一拱手,将地上的士兵拖到一旁。

似乎这几个同伴,正是锦衣公子的手下。

缘慈看得兴高采烈,对锦衣公子的好感蓦然大增,把倒在一旁的缘生大师都忘得一干二净。直到缘生大师可怜巴巴地一声呻吟,缘慈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将师父扶起身来。

缘生大师揉着自己的腰,有点沮丧地想着自己的劫数果然应在了缘慈身上。但他仍然客客气气地对着锦衣公子一合掌,说道:“多谢侠士相救。侠士多种善因,他日必得善果!”

锦衣公子微微一笑,对着缘生大师一回礼,说道:“大师不必客气。如今局势动荡,多有不平事。晚辈不过是尽我所能。”

缘慈刚想也上前,表达一下自己对锦衣公子的敬仰。突然听到围观的人群之中,一声冷哼:“有这个闲情逸致管别人的闲事,倒不如先担忧一下自己。”

缘慈好生奇怪,定睛一看,人群中走出一个枯瘦老头。

枯瘦老头个子矮小,但是精神矍铄,两只眼睛像鹰眼一样,射出精光。他虽形容瘦削,但是全身上下,透着刚劲之势。尤其一双手,干枯得像骷髅一样,却仿佛是能夺人性命的利爪。

缘慈心中一沉,隐隐地感觉到危险到来。

枯瘦老头径直走到锦衣公子前方,干笑一声,道:“赢氏的残月腿法,真是名不虚传。老夫今日大开眼界。”

锦衣公子脸色一变,似乎对于老头颇为忌惮,讪讪地说道:“晚辈不过是胡乱学得几招腿法,并不识得什么残月腿。”

枯瘦老头嘿嘿一笑,脸上的沟壑挤到一推,更加狰狞:“赢氏长风公子,自从你潜入我蕲州境内,老夫就在追踪你。没想到,今日得来全不费工夫。”

被唤作赢长风的锦衣公子,脸色一白,似乎被看穿了身份。他冷冷地对着枯瘦老头说道:“前辈既然识得晚辈,就不用多废话了。”

说罢,赢长风先发制人,向着枯瘦老头两三步奔来,腾身一跃,右腿已经向着老头面门踢去。速度极快,呼呼生风。

这第一击,已经使出了残月腿法的杀招柳残。

看来赢长风已经深知老头是个危险的劲敌。

但是老头丝毫不为所惧,冷笑地看着转瞬踢到自己面前的右腿。他只是轻飘飘地地向一旁一闪,竟然躲过了这狠厉的一击。

然后老头一转身,闪到了赢长风的侧面。他一伸手,两只利爪一样的干枯双手,就抓住了赢长风的右腿。

赢长风腿法劲道极大,这一腿踢来,重逾千斤。老头的双手无法一下子抓稳赢长风的右腿,被赢长风挣脱出去。

但赢长风的腿上,立刻留下了数道清晰的血痕。

赢长风吃痛,暗暗心惊。但他立即稳住身形,一个翻身,左腿一个横扫,向着老头的下盘攻去。

老头躲闪不及,被扫中小腿,一时难以站稳,踉跄倒退数步。

老头怒火中烧,狠狠地说道:“我倒是小看你了。”

说罢,老头双手交错,轮番向赢长风抓去。招招狠厉,都是向着赢长风的要害而去。

赢长风左闪右避,用双臂格挡老头的利爪。

但很快,赢长风的双臂就血肉模糊。

站在一旁的锦衣人,看见赢长风遇险,纷纷上前,加入了混战。

不到数息,新加入的几个锦衣人,就已经先后倒地,身上尽是血痕,深可见骨。

只有赢长风苦苦支撑,但也只有招架之势。

赢长风一咬牙,一个腾身,双腿连续向老头横扫而去。

老头连连被残月腿中的这一招风残扫中,不由得后退数步。

但老头很快稳住身形,怪叫着舞动双爪,连连反击。

只听赢长风闷哼一声,翻身倒地,右腿已经鲜血淋漓,仿佛被伤及经脉,一时间竟无法站立。

老头见赢长风倒地,哈哈大笑。他双手血污,向赢长风步步紧逼而来,说道:“长风公子,不用再做垂死挣扎。吾王有令,将你就地斩杀。”

说罢,老头举起匕首一般的枯手,就要向赢长风的面门抓去。

但是这致命一爪,却并没有抓到赢长风的面门,而是抓到了一个冷冰冰的物件。

老头惊奇不已,定睛一看,自己抓住的,竟是一把青莹莹的长剑。

长剑流淌着青色光芒,却并没有出鞘,而是连同剑鞘一同被抓在老头的血手里。

又听见一阵惋惜的声音传来:“啧啧啧,你的脏手,把我的剑鞘都弄脏啦。”

老头和赢长风都惊讶地抬起头来,发现缘慈小和尚,正抓着青色长剑的一端,站在两人的中间。

她正摇晃着脑袋,对于青剑剑鞘上的血污大为不满。

老头勃然大怒,厉声道:“找死!”

说罢,老头放开长剑,一手向缘慈的光头扫去。

赢长风心中大急,冲着缘慈高声喊道:“小和尚,你不是他的对手,你快跑。”

但是缘慈小和尚并没有跑。

老头的利爪也没有抓到小和尚的光头。

利爪再次抓住了青剑。

小和尚不知怎么的,以极快的速度,再次用青剑挡住了自己的光头。

老头冷哼一声,步步前逼,数爪连用,招招致命。

缘慈被利爪逼得连连后退。但是她的身形灵巧,左闪右避,每一次都用青剑剑鞘格挡开了老头的利爪。

数招之后,小和尚竟然完好无损,笑嘻嘻地冲着老头挤眼睛。

老头暗暗心惊,不敢大意。他腾身而起,向小和尚虚晃一招,却闪到小和尚的背后,一爪伸出,就要扭断小和尚的脖子。

但小和尚的身形更快。只见她身影一虚,竟出现在老头的侧面,躲过了老头的致命一爪。同时她一手挥出,青剑剑鞘正击中老头的一臂。

老头只觉得手臂一沉,剧痛袭来,一手已无法动弹。

老头一咬牙,用另一手再次向缘慈抓来。

但是这一爪,并不是抓向缘慈,而是抓住了缘慈手中的青剑。

缘慈猝不及防,正被老头抓住了青剑。

老头冷笑一声,用全力往回一拉,就要夺走青剑。

哪知青剑却纹丝不动,像在缘慈手中生了根一样。

老头大惊,这么一个文文弱弱的小和尚,竟然有如此大的内力。

缘慈撇撇嘴,仿佛失去了缠斗的兴趣一般。她轻飘飘地挥出一掌,正中老头夺剑之手。

谁知这一掌,竟然力逾千斤。老头的这一手,也再无法动弹。

老头以双爪闻名,是玄界赫赫有名之辈。没想到却在数息之间,连废两爪。

老头气急攻心,意欲拼命。

他飞起一腿,竟想模仿赢长风的腿功,向着缘慈的心口而去。

缘慈小和尚看见一腿踢来,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倒飞出去。避开一击之后,缘慈两三步向前一跃,一个翻身,用青剑在老头的脖子上抹了一圈。

老头只觉得脖子一凉,心中一沉,明白自己此命休矣。他不由得悲痛地闭上眼睛,暗暗感叹,自己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折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和尚手中。

但是等了一会儿,老头发现自己的脑袋仍然在脖子上。

他睁开双眼,发现缘慈小和尚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倒在地上的赢长风,站在一旁的缘生大师,都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缘慈小和尚。

而趴在旁边的七八个兵爷,更是面面相觑,这就是他们刚才调戏的小和尚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老头厉声问道。

小和尚双手合十,像模像样地念了一声佛,道:“小僧缘慈。”

老头恨恨地说道:“老夫在玄界数十年,从没有听说过一个有你这般身手的年轻人。”

缘慈不耐烦地说道:“你没有听说过的事情多了去了。”她又正了正颜色,道:“我刚才只是用剑鞘抹了你的脖子。我今日留你一命,是因为我佛慈悲,不开杀戒。你须好自为之,莫要再作恶。”

说罢,缘慈扶起赢长风,拉着惊呆了的缘生大师,扬长而去。

第五十四章 得不到的,果然魅力非凡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五十四章得不到的,果然魅力非凡整整一盏茶的工夫,缘生大师都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缘慈。

缘慈迷惑地摸摸自己的脸,问道:“师父,我的脸难道是花的?”

缘生大师叹了口气道:“徒儿,师父发现,虽与你相处两年之久,竟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缘慈一脸紧张地说道:“师父,您不会是疯魔了吧?我是缘慈啊,还是您亲自给我取的名字。”

缘生大师有些嗔怪地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看你的功夫修为,应该不是本界中人。”

坐在一旁的赢长风,用手托着头,也是饶有兴趣地盯着缘慈,说道:“大师,你不认识他,我可认识。”

缘慈奇道:“你认识我?”

赢长风微微一笑:“我认识你的剑。”

说罢,赢长风拿起放在缘慈面前的青剑,细细端详了一阵,若有所思地说道:“此等神物,无论在哪一界,都是至宝。我曾经在我师父的典籍中看到过,此剑,应该就是神剑恪离。”

缘慈赞赏地点点头,高兴地说道:“公子果然有见识。”

赢长风仍然盯着缘慈,说道:“不过看起来,小师父你并不能操控恪离剑。你应该不是恪离剑的剑主吧。”

缘慈神色有些落寞,道:“赢公子说的不错,这把剑是我朋友的。”

赢长风没有注意到缘慈脸色的变化,仍然自顾自地说道:“据说恪离剑是对剑,不知道这另一把神剑身在何处?”

“我没有带来。”缘慈轻飘飘地说。

赢长风吸了一口气。吾离神剑,得一而得天下。而这小和尚,手上居然还有两把!

赢长风点点头,有些激动地说:“今日有幸,能见到传说中的神剑,长风也不枉此生了!”

缘慈瞥了一下嘴:“动不动就不枉此生,好像你们的此生很容易满足。”

赢长风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赢长风才讪讪地问道:“小师父,那你怎么又会做了和尚?”

缘慈眨眨眼睛,说道:“因为我的师父缘生大师,有大智慧,大慈悲。跟随他修行,我此生才能得圆满。”

缘生大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修行这么久,这缘慈打起诳语来,还是很顺溜。

赢长风却深信不疑,感慨地说道:“小师父,你身怀绝世武功,却能潜心修行。这大概就是看尽繁华之后归于平凡。这其实也是在下苦苦追寻的境界。只可惜,这红尘俗世,还有很多在下放不下的事情。”

缘慈一拍脑袋,似乎想起重要的事情。她瞪大眼睛,凑到赢长风面前,问道:“你一直在问我的身份。那你呢?你又是谁呢?那个老头为何要追杀你?”

赢长风面色一沉,说道:“那个老头,人称断魂爪,是我们玄界的十大高手之一。他是王氏的家臣,应该是奉了王氏逊公之命来追杀我的。”

望着缘慈的一脸迷惑,赢长风笑了一下,继续解释道:“王氏逊公,颇有野心,大有吞并赢氏和蒙两族,统一玄界之势。但是此人,喜怒无常,手段阴狠,多造杀业,在玄界之中,声名狼藉。”

缘慈打了个哈欠,打断了赢长风:“讲重点,我感兴趣的是,你,是谁?”

赢长尴尬地干笑了一下,说道:“我?不巧是王逊老儿的敌人。赢氏朔州城主清河公是在下的祖父。”赢长风谨慎地看了看缘慈,发现缘慈没有回怼自己,才继续说道:“这莫大玄界之中,赢氏、蒙氏和王氏三族,千年来,分居朔州、锦州和蕲州,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但王逊这厮,一意孤行,偏偏要破坏这世代的平衡,大肆杀伐扩张。蒙氏一族,向来洒脱淡然,只求偏安一隅。殊不知,唇亡齿寒,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只有在下祖父,以苍生为念,不齿王逊所为,举全族之力,与之相抗。所以目前,赢、王二族已势成水火。在下奉祖父之命,潜入蕲州,打探敌情,却被王逊老儿趁机追杀。幸得小师父相助,才能化险为夷。”

“切。”缘慈翻了个白眼:“你们既是敌人,那你对王逊的评价就有失偏颇。”

缘慈向着缘生大师努努嘴,说道:“师父,您是蒙氏后人,定是公允。您来说说,到底谁是忠的,谁是奸的?”

缘生大师瞪了缘慈一眼,念了声佛,幽幽地说道:“出家之人,辩什么是非?评什么忠奸?修行这么久了,缘慈你怎么还是如此执迷?”

缘慈无可奈何地托着脸,望着天,说道:“师父,佛都说了,普渡众生。既要渡人,我们总要知道谁在渡人吧。”

缘生大师叹了一口气,说道:“权力更迭,是少数人的游戏,何谓忠奸对错?自古百姓所求,不过少战乱,多安宁罢了。天下,民为重。所以为民者,为渡人之人。”

缘慈想起王氏官兵鱼肉百姓的种种,点点头道:“我明白了,赢氏是为民者。”

一旁的赢长风听缘慈如是说,心中大喜,连忙说道:“小师父,慧眼如炬。既知我赢氏为民之心,可愿助我等一臂之力?”

缘慈心中一惊,隐隐觉得自己被套路了。

正在茫茫然之时,只听缘生大师朗声说道:“多谢长风公子抬爱。可惜小徒初入玄界,为人处世颇为促狭。我师徒二人,只为修行,以证佛法,断然不会参与这红尘纷争。”

“对对对。”缘慈点头如捣蒜。

赢长风深知不能强求,只能一声长叹,默然不语。

缘生大师站起身,双手合十,说道:“长风公子,我师徒叨扰许久,天涯尚远,就此别过。”

赢长风大惊,立即蹦起来,着急道:“不可。缘慈小师父为了救在下,已经开罪了王氏。二位再往蓟州,必定万难。大师虽不愿入红尘,但身在红尘,奈何沾染尘埃。二位且随在下返回朔州。待时局稳定些,再往蓟州可好?”

赢长风看缘生大师不为所动的样子,于是补充道:“在下母亲,诚心礼佛,极为虔诚。在下请二位大师到府上,为母亲讲几日佛法,大师总不会拒绝了吧?”

缘慈皱皱眉头,面露难色:“可是我要寻人,万不可耽误。”

“寻人?”赢长风现出迷惑的表情,但是他很快露出笑意,仿佛看到了机会:“小师父要寻什么人,在下帮你寻就是。这人海茫茫,你师徒二人要寻到何时?不管什么人,只要他在朔州,在下定有能力寻得。”

缘慈回想起这两年,与师父颠沛流离。但冰阳的下落,却是了无音讯,不禁心中凄然。

这朔州之大,寻人不易。

若借助外力,或许有一线生机。

缘生大师看出了缘慈的纠结,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万事皆有定数。我师徒二人既与长风公子有这一段缘分,就坦然了却这因果吧。”

朔州,射月城。

城中之繁华,不亚于洛阳。

与恩宁城不同,这里一派平和盛世的模样。

亭台楼阁恢弘,贩夫走卒来往。

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互相寒暄之声不绝。

一副国泰民安之景。

各种色彩缤纷,奇形怪状的小吃。

即使不能吃,看看也让人心情愉悦。

缘慈觉得自己心情大好。

赢长风的府邸,有个雅致的名字,叫做得月楼。

又被缘慈狠狠地取笑了一番。

“你们朔州都城,叫做射月。你的府邸,叫做得月。你所用功法,叫做残月。你就这么喜欢月亮吗?但是你们玄界见过月亮吗?”缘慈如是问。

“没见过。”赢长风情绪有点低落:“我只在书中读到过。但是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让人向往。”

“这倒是。”缘慈表示同意:“人就是这样,经常犯贱。”

赢长风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师父,怎么看,你都不像个出家人。”

缘慈大惊失色:“你怎么看出来的?”

赢长风以为又拂了缘慈的逆鳞,有些慌张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的性格直爽,在下好生景仰。”

缘慈瞪了赢长风一眼,这些个政客,就是虚伪。

但是也有颇得缘慈好感之人。

那就是传说中的赢长风潜心礼佛的母亲,还有他的祖父赢清河。

赢长风的母亲李夫人,确实是个极让人愿意亲近之人。虽已年逾五十,但仍眉目如画。

心慈则貌美。

李夫人待人温润,极谦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

她对远道而来的缘生大师和缘慈,极为亲厚。

她将缘生大师和缘慈小和尚,安置在了得月楼一处幽静的小别院中。

缘生大师,除了在得月楼中主持法会,就是到城中的寒月禅寺中讲经说法。

缘慈小和尚,心情颇好,尤其在面对李夫人精心准备的各色斋菜的时候。

李夫人,总是怜爱地望着狼吞虎咽的缘慈,说:“多吃点,别着急。小师父怪可怜见的,饿得像个竹竿一样。”

饿得像个竹竿一样的缘慈,还颇得赢氏清河公的青睐。

清河公已古稀之年,比缘慈更像个竹竿。

他身材高瘦,银发稀疏,却精神矍铄。他的右腿有旧伤,行走有些颠簸。虽然身居高位,但清河公却没有凌人的贵气。他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他的眼神,总带着一丝悲凉,仿佛昭示着过往的沧桑。他更像个邻家的阿爷,会带着微笑,拉着缘慈,絮絮叨叨地讲自己以前的故事。

清河公的过往,无非是家族的荣辱,谋略,博弈,暗杀,背叛,以及离别。

他的独子,赢长风的父亲,竟也是因为赢、王两族的斗争,而英年早逝。

缘慈有点同情这个老头。

活得好累!

“您其实可以,放下这些恩怨,安享天年。”缘慈一本正经地安慰清河公:“仇恨,不是通过复仇来完结,而是只有放下,才能得到解脱。”

清河公微笑着摇摇头,道:“有些道理,只能说一说,却是无法做到的。这些不是我个人的恩怨,而是全族的存亡。老夫无法放下,也无法解脱。”

缘慈深吸一口气,面对这个身负重担的可怜老人,自己的佛门智慧还是不够。她努力地想要帮助这个老人,于是说道:“那您可以将这些烦恼的事情,都交给长风公子。您自己不就轻松了?”

清河公又是一摇头:“老夫确实已将朔州大部分的事宜交由长风。只可惜,长风胆识有余,冷酷不足,难成大业。”

“冷酷?”缘慈有点吃惊。

清河公幽幽地说道:“长风自幼丧父,变得多愁善感,容易感情用事。”

第五十五章 得,和失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五十五章得,和失缘慈也发现,长风公子,确实很多愁善感。

他几乎每天都会到别院拜访缘慈小和尚,细细地向她通报寻人的进展。

每当看到缘慈露出失望的表情,他竟很是痛苦。

“我对不起你。你别伤心。”他望着缘慈,如是忏悔。

“不是你的错。也许我的朋友,根本没有来过朔州。”缘慈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说。

“那你是不是要离开了?”赢长风突然急切起来,提高了音量。

“这里找不到,我当然要去别的地方。”缘慈有些奇怪。

赢长风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们朔州,有18郡,36城,72县。要找到一个人,也不容易。这几天,我只是命人搜寻了36城。缘,缘慈,你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再命人把每个县找一遍。就算你的朋友,只是路过我们朔州,我也一定给你查出蛛丝马迹。”

看见赢长风这么有诚意,缘慈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低头想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来,说道:“那我就再等三天吧。”

“七天。”赢长风可怜巴巴地说。

“四天。”缘慈做出了让步。

“五天。”赢长风小心翼翼地不屈不挠。

“成交。”缘慈恶狠狠地说。

于是为了表示自己的重视,赢长风拜访缘慈小和尚更加勤快了。

除了分析寻人的进展之外,赢长风就是和缘慈小和尚讨论佛法。

缘慈小和尚有点头痛。

自己本来对佛法,就是雾里看花,不甚了了。

现在面对一个佛法爱好者,缘慈经常张口结舌,不知所云。

这让缘慈想起了,以前在峨眉山,背诵剑招的痛苦岁月。

但是这赢长风,并不在乎缘慈到底讲了些什么佛法。

他仿佛只是来看缘慈面红耳赤,抓耳挠腮的尴尬模样。

而且,仿佛非常痴迷。

他总是长时间地盯着缘慈,安安静静,彬彬有礼地。

但是足以让缘慈心中发毛。

这厮不会是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吧。

于是缘慈,每天掰着手指头,盼望着第五天快些到来。

谢天谢地,这千呼万唤的第五天终于到来了。

缘慈小和尚穿戴整齐,并嘱咐师父缘生大师收拾好行囊。

缘生大师有些诧异:“这么快就寻完了?”

缘慈小和尚点点头,难掩眉宇间的兴奋:“是的,师父。徒儿终于明白了,求人只会受制于人。还是我们自己去寻,心中自在。”

缘生大师满意地微笑:“所谓人到无求品自高。求己,方得大自在。”

于是缘慈早早地,就到别院的客厅中正襟危坐,等着上门造访的赢长风。

谁知,赢长风竟然失约了。

他只派来了他身边一个颇得力的侍卫,唤作陆平的,来告诉缘慈,会面的地点改变了。

缘慈表示很不高兴。

但是陆平告诉缘慈,长风公子已经得到了所寻之人的下落。

慎重起见,更改了会面的地点。

缘慈呆住了。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能再思考。

冰阳!

有他的下落了!

说明他还活着!

缘慈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全身颤抖,伸出手去,抓住陆平,用尽全身的力气道:“快带我去。”

于是陆平,几乎是搀扶着,跌跌撞撞的缘慈小和尚,走出了别院。

会面的地方,竟然是一片花林。

这片花林,也算是绚烂。

玄界的花,没有阳光的滋养,多奇异妖冶。

这片花林,开着一种暗蓝色的花,唤作幽业。花朵有巴掌大小,闪出幽幽蓝光。花开之时,满树繁花,灼灼其华,暗香醉人。但是花期极短,数天即落。花落之时,乱花翻飞,动人心魄,是玄界的盛景之一。

此时,正是幽业落花之时。

花飞花落花满天。

林中的小路,已经铺满了碎花,蓝色幽光闪动。

缘慈穿林而过,乱花入怀。

花瓣轻轻地落到她的肩上,再随着宽大的缁衣滑落,只留下淡淡的幽香。

但是,缘慈无心欣赏此景。

她的心中焦急万分。

两年来,她苦苦追寻。此时,她无可抑制地想知道答案。

但是,她又惊恐万分。如果这个答案,是诛人之心,她待如何?

缘慈的脚步,如同灌铅。

脚步踏在落花的泥地上,沙沙作响。

终于,在一棵巨大的花树下,缘慈看到一个背影。

背影挺拔,却很落寞。

此人仿佛在花树下站了许久,又不曾挪动过地方。

他的身上、头上,落满了幽蓝的花瓣。

“长风公子。”缘慈唤道,声音有些嘶哑。

这个背影,转过身来,正是赢长风。

赢长风看见缘慈,神色有些慌乱。他也来不及拂去头上身上的落花,吞吞吐吐道:“缘慈,让你来这里,是,是因为……”

缘慈打断赢长风,急切地问道:“快说,是不是有冰阳的下落?”

赢长风一愣,仿佛被打乱了节奏。他微微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地说道:“正是。”

缘慈的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她哆哆嗦嗦地问道:“他,他还活着吗?”

赢长风眉头皱了皱,说道:“他,好像还活着。”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缘慈自言自语道,仿佛没有听懂。

哦,原来冰阳还活着!

缘慈终于明白过来,她自嘲地笑了笑。

接着,她竟然笑出了眼泪。

缘慈突然用双手蒙住脸,痛哭起来。

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喜极而泣。

眼泪从她的指间渗出来。她的心,一下子轻松了。

无比地轻松。

赢长风看见缘慈又哭又笑地,小心翼翼地说道:“缘慈,这个冰阳,即使活着,也有可能是个废人了。”

缘慈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自顾自地掩面而泣。

赢长风叹了口气,道:“朔州有一个边陲小县,偏远荒凉,却隐居着我们玄界一位颇为传奇的名医。这位名医赢青子说,两年前,曾有人带着一个病重之人来找他医治。这个病重之人很奇特,所以赢大夫记忆颇深。”

缘慈停止了抽泣,露出一张泪眼婆娑的脸,问道:“怎么奇特了?”

赢长风道:“这个病人,全身溃烂,经脉断裂,而且身中一种寒毒。”

缘慈抹了一把眼泪,却颇有些高兴地道:“对对对,冰阳落下地火之前,中了玄寒魔功,断了经脉也不奇怪。他落下地火,全身皮肤溃烂也正常。这么说,此人就是冰阳。”

赢长风对于缘慈的轻松情绪感到有些迷惑。他继续小心翼翼地说道:“赢大夫说,此人所中之毒,无药可解。即使可以解毒,经脉断裂也无法为继。此人将来可能无法站立。”

谁知缘慈不以为然地,朗声说道:“不管他是瘫痪,还是毁容,我所求的,是他活着。”

赢长风有些触动,望着缘慈,说不出话来。

缘慈平复了情绪,终于想起来了重要的问题,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赢长风道:“送此人求医之人,正是王氏逊公之女,王珺。赢青子当时并没有能力医治这个重伤之人,所以王珺将此人带走,不知所踪。”

“王逊之女?这么说,冰阳有可能被带到了蓟州都城?”缘慈沉吟道。

赢长风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脱口说道:“缘慈,你,是不是打算去蓟州的瑶光城?”

“不错。”缘慈斩钉截铁地说。

赢长风有些扭捏,说道:“那,我同你一道去。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缘慈还是斩钉截铁地。

赢长风有些尴尬,他深吸了一口气,有点心虚地说道:“缘慈,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疯魔了。我明知道,你是个男人,还是个出家人。但是,我,我总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赢长风已经涨红了脸,他偷偷瞟了瞟缘慈,发现缘慈不为所动,于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我,我并不是龙阳之癖。我自己也很纠结,很痛苦。我不求任何事情。我,我只是,怕你走了,这些话,再没有机会告诉你。”

赢长风说完,已经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缘慈终于抬起头,她定定地望着赢长风,一脸迷茫地问:“你要告诉我什么?”

赢长风咬咬嘴唇,吸了一口气,说道:“刚才我说的话,你没有听见吗?”

缘慈有些歉意地说:“我走神了,我正在考虑怎么去瑶光城。只听见你说什么龙,什么阳的。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赢长风有些哭笑不得,但是他再也没有勇气,重复一遍了。

于是两人谜之安静地相对而立。

只有落花满天,落在衣袖上,发出簌簌的声音。

这时,寂静被一个冒冒失失闯进花林的人打破了。

此人正是陆平。

陆平狂奔到两人跟前,气喘吁吁地一拱手,言语竟有些失态:“公子,得,得月楼出了刺客。”

“刺客?”赢长风大惊,厉声道:“可有人受伤?”

陆平用眼睛瞟了瞟缘慈,迟疑地说道:“有,缘生大师。”

缘慈发疯一样地跑回得月楼。

她的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师父,师父……”

得月楼,一片狼藉。

得月楼中的家丁侍女,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缘慈脑中一片空白,她的心中,出现了可怕的不祥感。

那种不祥感,两年前也出现过。这种感觉,让缘慈感到窒息。

缘慈麻木地走进和师父住的别院。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血红。

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师父!”缘慈惊慌地高喊着,却无人答应。

她颤抖着,走到师父缘生大师所住的厢房前。

缘慈伸出手,却不敢推开厢房的门。

迟疑了许久,她一咬牙,猛地推开房门。

只见,缘生大师,正盘腿坐在房间正中的地上。

神态安详,双目微闭,仿佛睡着了一般。

但是,缘生大师,却浑身是血,连嘴角,也渗出血丝。

“师父!”缘慈唤道,她全身僵硬,木然地向缘生大师走去。

缘生大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睁开眼睛,慈爱地回答她。

缘慈好像有点生气了,她嗔怪地说道:“师父,您不是说,佛法是大慈悲吗?您为什么要骗弟子呢?”她像梦游一样,边走边说,仿佛喃喃自语般:“弟子很小的时候,就亲眼目睹了亲人的离去。后来,冰阳也离开了弟子。现在,连你,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这最后几句,缘慈已经泣不成声。

她终于艰难地走到了缘生大师跟前,跪倒在地。

“师父!”缘慈拉住缘生大师,不可抑制地痛哭起来:“弟子再也不能承受,任何人的离开了。”

缘生大师终于吃力地睁开眼睛,看了看缘慈,气若游丝地说:“缘慈,不要悲伤,为师只是功德圆满了。”

缘慈抹抹眼泪,慌张地扶住缘生大师,语无伦次地说道:“不,不,师父,你还没有帮我找到冰阳,怎么是功德圆满呢?弟子,弟子今天,终于知道了冰阳的下落。我马上就去收拾行囊,我们,我们这就出发。”

说罢,缘慈就要站起身去。

却被缘生大师一把拉住。

缘生大师微微一笑,有些责怪地说道:“徒儿,你还是这么毛躁。以后,为师不在你的身边,你切记要稳重些。”

缘慈流着泪摇摇头:“师父,徒儿修行尚浅,不能离开师父。”

缘生大师正色道:“缘慈,为师有重要的事情,你且谨记。”

缘慈浑身颤抖着点点头。

缘生大师费力地说道:“今日之人,是冲你而来,你须千万小心。为师今日得大解脱,是福不是祸。你日后切莫为为师报仇。俗世恩怨,切莫纠缠。切记切记。”

说罢,缘生大师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拂了佛缘慈的头,含笑而终。

“这是什么?”缘慈瞪着放在她面前的一个奇怪物件,冷冷地问。

“这是冷光符,在杀手身上找到的。”赢长风阴沉着脸,说道:“一共五个杀手,三个被我的侍卫当场诛杀,两个在逃亡中被抓,服毒而死,无一活口。但是冷光符,已经能说明一切了。”

“什么是一切?”缘慈还是瞪着所谓的冷光符,面无表情。

“魍魉。王氏的暗杀组织。”赢长风皱着眉头,咬着牙,涩声道:“我的父亲,就是死在他们的手上。”

“师父说,他们是冲我而来。为什么?”缘慈神色木然地问。

“王氏行事,阴狠鬼祟,数十年来,利用魍魉,铲除各方异己。缘慈你武功超凡,王氏忌惮你为我赢氏所用,所以痛下杀手。”赢长风阴沉着脸,解释道。

“果然,师父是为我而死。”缘慈仿佛很疲倦,甚至闭上了眼睛,恹恹地问道:“魍魉的杀令,是为谁所下?”

赢长风心中一沉,有些担忧地说道:“缘慈,你师父临终之前,告诫你不要为他报仇。这些恩怨,本不属于你的。是我连累了你。你不要,纠缠到这泥潭中来……”

缘慈不耐烦打断了赢长风:“王逊还是王珺?”

赢长风一滞,迟疑了一阵,无可奈何地说道:“魍魉,是王逊老儿的王牌,从来不让他人染指。”

缘慈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梦游一般地说道:“我累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不要再同我说了。”

说罢,缘慈径直地走进自己地厢房,闭门不出。

赢长风愣愣地盯着缘慈消失的背影,呆立良久,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喃喃自语道:“缘慈,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第二天一早,赢长风果然如约而至。

他推开别院的院门。

穿堂而入。

他的心,却越来越不安。

别院,一切如旧。

整洁,清爽。地上甚至连落叶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却安静得可怕。

惊慌,如同野草一样,在赢长风心中疯狂生长。

他快步向缘慈的厢房跑去。

赢长风一把推开缘慈的房门。

却,已经人去楼空。

第五十六章 惹个大事,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五十六章惹个大事,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瑶光城。

果然是玄界的第一大城。

楼高,路宽,人多。

而且物产丰富,生活富庶。

城中百姓,都莫名地产生了优越感。

行走带风,说话铿锵,个个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仿佛住在瑶光城中,便是如同这座城池般,成了了不得的人物了。

一个平平无奇的茶馆,此时却人声鼎沸。

一位说书先生,正说得摇头晃脑,唾沫横飞。

听书之人,却是个个屏住呼吸,伸直了脖子,瞪圆了双眼。时不时地,人群中还爆发出阵阵哄笑,惊疑,或是惋惜,甚至叹息。

想必这说书的内容,定是极精彩,极离奇曲折的。

离说书人最近的一个木桌前,一个客人,却是面容扭曲,愁容不展。

因为,他实在不明白,这些人,到底在笑什么,惊什么,叹什么。

在他听来,说书人所讲,简直就是,平淡无奇。

说书人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却表情古怪的客人。

只听啪一声,说书人狠狠一打惊堂木,大喝一声:“欲知后事,且听下回!”

听书的人群立即爆发出各种惋惜,不舍,以及不满。

但是说书人很坚决地,向着人群挥挥手,仿佛君王般,不容置疑。

人群终于极不情愿地,磨磨蹭蹭地,散去了。

说书人,却待在原地,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盯住坐在他面前的客人,气鼓鼓地说道:“我说,小和尚,你是来砸我场子的吧。”

坐在说书人跟前木桌旁的,正是一个小和尚。

小和尚眨巴眨巴眼睛,有些迷惑地说:“善哉善哉。施主,小僧坐得好好的。你的场子,我怎么会砸呢?”

说书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那你为何面无表情,不给我面子是吧?”

小和尚奇道:“我面上的表情,和你的面子有什么关系?”

“小和尚,你莫得意,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说书人冷哼一声:“你大爷我,可是姓胡,在家排行老九,人称胡九红。”

“哈哈哈。”小和尚忍不住笑得露出了八颗牙:“你的名字,好阴柔啊!”

胡九红大爷此时,已经气得脸都绿了。

旁边的茶馆跑堂小二哥,倒是赶紧跑过来,用胳膊肘戳了戳小和尚,善意地提醒道:“胡九红胡大爷,可是我们瑶光城中,鼎鼎大名的人物呐。他说书,如果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啊。”

听了此话,胡九红此时脸上的绿色,才隐隐逐渐消退。他露出颇得意的表情道:“小和尚,你既知道了我的来历,那你且说说,怎么你听了我说书,既不喜,也不悲?”

哪知小和尚又不识时务地说道:“就你讲的个这些,什么美女扑蝴蝶,美女荡秋千,美女爱逛街。这么个无聊败家的美女,有什么可悲,有什么可喜的?“

胡九红的脸,立即又浮现出可怕的绿色。他不可置信地嚷嚷道:“无聊?败家?我们瑶光城的第一美女,岂容你如此诋毁?”

小和尚显然被胡九红的大嗓门给镇住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小僧不识,第一美女,是哪一个啊?”

胡九红震惊地给了小和尚一个鄙夷的眼神,说道:“你这个孤陋寡闻的和尚!且给我记住了,我老胡刚才所讲的,就是风华绝代,才貌无双,五千年难遇的奇女子,珺公主!”他咽了一下口水,眼中仿佛泛出桃花来:“我们珺公主,文治武功,无不精通,极其受人爱戴。小到瑶光城,大到整个玄界,谁人不想,一睹公主的绝世容颜。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只想为公主鞍前马后,肝脑涂地。公主所到之处,何曾不是万人空巷?但凡我老胡,开讲公主的丰功伟绩,哪一次不是人山人海,赢得满堂彩?嘿嘿,今天遇到你个不悲不喜的木鱼脑袋,还是第一次。”

“公主?”小和尚吃了一惊,皱着眉头道:“你说的可是王逊的女儿王珺?难道王逊这厮已经称王了吗?”

小和尚话音刚落,胡九红就以猛虎下山之势扑了过去,一把捂住小和尚的嘴。他又贼眉鼠眼地左右张望了一阵,低声道:“你不想活啦,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小和尚费力地掰开胡九红的大手,有些灰头土脸地问:“你们的珺公主不能让人议论吗?”

胡九红眼睛滴溜溜地转得飞快,他凑到小和尚耳边,讳莫如深地道:“小和尚,我看你是外地人吧,切记慎言,慎言。小心祸从口出。”

小和尚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地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地说道:“小僧景仰智通古今,沉鱼落雁的珺公主已久,不知怎样才能求见珺公主?”

胡九红吃惊地瞪大眼睛,仿佛吃了一个苍蝇。他黑着脸,还是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珺公主,是吾王逊公的独女,可是我蓟州未来的女王。她勤政爱民,日理万机。你一个落魄小和尚,想见我们珺公主?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小和尚皱皱眉头,说道“你们的珺公主,既然爱民,怎么就不能见我落魄小和尚呢?”

胡九红又要跳起来,打算去捂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和尚的嘴。

这时,从茶馆角落的木桌旁,站起来两个身穿华服的中年人。他们径直走到小和尚跟前,冷冷地打量起小和尚来。

这两个华服中年人的目光,如同一盆冷水,将小和尚从头淋到脚。小和尚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其中一个中年人面目如同刀刻般冷峻。他盯着小和尚,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小师父言语之间,似乎对珺公主颇有微词。不知求见珺公主,所为何事?”

小和尚刚想答话,突然被旁边的胡九红狠狠一拉。

胡九红凑到两个华服中年面前,点着头,哈着腰说道:“两位大爷,这个天杀的小和尚,是我俗家的侄子。他一个乡下野生的小和尚,没有见过世面,只会说些疯言疯语。你们千万别跟他计较。”

刀刻脸的中年人,又用一双阴沉的眼睛,将小和尚淋了一个透心凉。之后,他阴阳怪气地道:“红爷,看好你这个野生的侄子。下次就不会给你留情面了。”

说罢,两个华服中年,冷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开。

胡九红立即长吁了一口气,摸了一把渗出细细汗珠的额头,转过头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我说小和尚,我本来是要教训你的,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救了你一命呢?”

小和尚有些不解地说:“你是怎么救我的?”

胡九红的脸又绿了,他不满地直哼哼:“你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吗?魍魉!这些人,专门为逊公铲除异己。一旦被他们认定你是叛党逆贼,你的小命就,啧啧啧……”

小和尚突然脸色一寒,疾声道:“他们就是魍魉?”

胡九红见小和尚突然变了脸色,有些吃惊,结结巴巴道:“对,对啊。你,莫不是怕了吧。”

小和尚的眼中闪出厉色,冷冷说道:“我不去找他们,他们倒是找上门来了。”

说完,小和尚猛然站起身来,就要向两个华服中年人方向追去。

胡九红却大惊失色,一把死死地抓住小和尚,慌慌张张地说:“你莫不是疯了吧。这些人手段狠毒,万万招惹不得。”

小和尚一时间竟被胡九红拖住,动掸不得。

眼看两个华服中年越走越远,小和尚心中大急,用力将胡九红的手掰开。

胡九红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小和尚的手上传来。自己的手就像是要断了一般。他惊恐不已,立即像触电一样,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

小和尚只觉身上一松,立即快步向前追去。

谁知,两个华服中年,竟然自己停了下来。

二人是被一顶轿子拦了下来。

一顶颇为雍容华贵的轿子。

轿子却有些奇怪。

轿子的四周,被深紫色的华丽幔布,遮盖得严严实实。

仿佛,轿子里,坐着一个病重的人。

不能吹风,还不能见光。

两个华服中年,竟然对着轿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看来这个病重之人,地位颇高。

但是这个病重之人,显然心地不太善良。

只听见轿子里一个厚重的男音传来:“你们二人,行事越发偏颇了。”

第五十七章 逆贼的自我修养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五十七章逆贼的自我修养两个华服中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伏在地上,竟然瑟瑟发抖起来。

二人也不敢答话,只顾恣意地发抖。

厚重的男音语速很慢,仿佛云淡风轻般,却不怒自威:“有人在闹市中,公然诋毁吾王和公主,你们竟然视而不见。你们魍魉做事,何时变得这般仁慈?”

华服中年,终于唯唯诺诺道:“是,公子教训得是。我等这就将此逆贼捉回去,定当严刑拷打,让他知道我蓟州的威仪。”

说罢,两个刚才还卑躬屈膝的华服中年,从地上跳起来,恢复了凶神恶煞的表情。

他们转过身,却惊讶地发现,这逆贼小和尚,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两人大喜,怪叫一声,立即伸出铁钳一样的双手,将小和尚牢牢抓住,仿佛小和尚即将要飞走了。

不但要牢牢抓住,还要恶狠狠地叫嚣两句:“逆贼,你可有同党?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小和尚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又听见捂得严丝合缝的轿子中,传来了厚重的男声:“蠢材!”

两个华服中年,听见轿中人仿佛是在呵斥自己,顿时嚣张气焰一灭,又不自主地哆嗦起来。

厚重男声不耐烦地说道:“这样一个村野和尚,也能成为逆贼?你们魍魉,不会是把这些个阿猫阿狗的,都当成逆贼叛党,滥竽充数了吧。”

两个华服中年一听,立即缩回了刚才还牢牢抓住小和尚的铁钳,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两人哭丧着脸,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迟疑地问道:“公子,那,您看,这个小和尚,该怎么处置呢?”

被称为公子的轿中人,叹了一口气,懒洋洋地说道:“此人对吾王和公主不敬,就将他扔出蓟州,永不可入城。”

两个华服中年,如醍醐灌顶般,大彻大悟。二人顿时喜笑颜开,甜得发腻地恭维道:“公子英明。”

说罢,二人滋溜一声站起来,转过身来,阴沉沉地盯着这个被他们几擒几纵的小和尚。

被公子称为阿猫阿狗的小和尚,发现自己的生死命运,就被这几个人轻描淡写地讨论完毕,顿时有点发懵。

华服中年也不打算等小和尚来慢慢领悟这复杂的情况,高声喝道:“和尚,公子仁善,放你一马。但你胡言乱语,也不可轻饶。今日就逐你出蓟州。快些走吧。”

而仁善的公子,显得有些疲惫,懒洋洋地吩咐随行的侍从,扬长而去。

小和尚仿佛终于明白了自己即将被驱逐的下场。他有点垂头丧气地对两个华服中年说道:“既不许我再入蓟州,且容小僧与我叔叔道别。”

说罢,小和尚转身径直走向自己身后不远处,看得提心吊胆的胡九红。

小和尚走到胡九红跟前,深深一躬,真诚说道:“叔叔,多谢相助。”

胡九红看见小和尚平安无事,也长吁一口气。他看到小和尚即将离去,虽萍水相逢,竟有些感伤。

他扶起小和尚,又忍不住数落起小和尚来:“我说侄子,你今日只是被驱逐出蓟州,已是大幸!你将来切记要谨言慎行。不可造次。”

小和尚眨眨眼睛,问道:“叔叔,这个轿子中的公子,是个什么人?”

胡九红面色一变,仿佛想到了可怕的事情。他压低声音道:“你胡乱打听这些作甚?”

小和尚眼睛转了转,说道:“这位公子救了小僧一命,也算是我的恩公。小僧知道了他的名字,也好将来为他诵经念佛,以期报答。”

胡九红却皱皱眉头,低声说道:“此人叫洛千寒,是吾王逊公最得力的近身侍卫。听说他手段狠厉,好生了得,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小和尚沉吟了一下,自言自语道:“王逊的近身侍卫?有意思。”

两个华服中年,已经等得不耐烦,大声嚷嚷道:“和尚,利索点,道完别,就赶紧跟我们出城。”

小和尚微微一笑,转过身,打了个哈欠,说道:“两位官爷,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出城吧。”

不仅两个华服中年,就连胡九红听了小和尚一席话,都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个挨千刀的小和尚,又开始造次了。

两个华服中年,顿时露出忍无可忍的表情,一个箭步向小和尚扑过来。

两双铁钳再次牢牢抓住了小和尚的双臂,就要把这个不断制造麻烦的小和尚提溜起来。

但奇的是,小和尚却仍在原地,纹丝不动。

华服中年,困惑地瞪了一眼,那个清瘦得没有二两肉的小和尚。

两人低喝一声,双臂再次发力,任他是数百斤的重物,也能被轻易提溜起来了。

但是,这个轻飘飘的小和尚,仿佛比数百斤的重物还重。

两个华服中年,还是没能把小和尚提溜起来。两人的脸色,逐渐苍白,瞪着小和尚的眼睛,变得惊恐起来。

小和尚看到两人震惊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安慰道:“两位不必气馁,不如暂且到旁边歇歇,小僧做个正事,去去就来。”

说罢,小和尚轻轻地将双臂一甩,仿佛是很随意地弹弹自己袖子上的灰尘。

但是,抓着小和尚双臂的两个中年人,立即像被弹掉的灰尘一般,踉跄几步,向后倒飞出去。

小和尚没有丝毫停留,他一跺脚,就向着轿子远去的方向追去。

数息之间,洛千寒的轿子,就再次停了下来。

洛千寒有点生气,又用他好听的厚重男音训斥起抬轿的侍从:“这么走走停停的,耽误了本公子的晚膳,看你们有几颗脑袋。”

抬轿的侍从哭丧着脸,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公,公子,不是我们不想走,是,是有个小和尚,挡着道。”

挡着道的小和尚,也不含糊,脆生生地说道:“千寒公子,小僧也没有吃晚饭。不如,我们一起吃,如何?”

洛千寒有些惊疑。但是他仍稳稳地坐在轿子里,没有露面。他很快轻笑一声,说道:“小和尚,我可不是善男信女。如果我和你一起用膳,恐怕会影响你的胃口。”

小和尚抬抬眉毛,大度地说:“没事,小僧不挑食。”

洛千寒觉得很有趣,幽幽地说:“小和尚,我已经放了你。你又回来,难道就是为了蹭饭吗?”

小和尚义正言辞地说道:“蹭饭是其中一个原因。小僧挡了千寒公子的道,主要是想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哦?”洛千寒觉得更有趣了:“你想怎么报答我呢?”

小和尚眨眨眼睛,说道:“小僧是怕千寒公子,轻纵了贼人,误放了乱党,将来被逊公责罚。所以特来提醒。”

洛千寒一愣,迟疑了许久,才问道:“你说的贼人乱党,是什么人?”

小和尚盯着仍然密不透风的轿子,朗声说道:“就是我。”

这个密不透风的轿子,突然被人从里面一把掀开。

洛千寒从轿中走下来,寒着一张脸。

一张很好看的脸。

这张脸,轮廓分明,俊朗非凡。

小和尚有些吃惊,这么个心狠手辣的角色,竟有一副摄人心魄的面容。

真是白瞎了。

洛千寒的身材高大,举止之间,带着凌厉之势。

他几步走到小和尚跟前,冷冷地盯着小和尚,一字一顿地说道:“小和尚,你知道乱党是什么下场吗?”

小和尚抬着头,望着洛千寒,说道:“不太知道,但是至少有饭吃的吧?”

洛千寒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怒气道:“如果你是在开玩笑,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赶紧离开蓟州。”

小和尚一听,正了正颜色,说道:“我真的是乱党。我受你们逊公的故人所托,来给逊公送一件礼物。”

洛千寒眉头紧锁,低声道:“哪位故人?”

小和尚面无表情,说道:“赢氏,长风公子。”

第五十八章 千折百转终成空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五十八章千折百转终成空瑶光城的大牢,小和尚觉得还不错。

光线柔和,干燥温暖。

更重要的是,还有一桌子的饭菜!

香喷喷,热腾腾!

小和尚此时,正坐在一个单人牢房的桌子旁,很开心地吃着晚饭。

晚饭,竟是和洛千寒一起吃的。

千寒公子果然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他没好气地望着吃相很难看的小和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嘴里塞满了东西,含混不清地说道:“小僧缘慈。”

洛千寒停下了筷子,深深地望了缘慈一眼,说道:“缘慈,你来这里做什么?”

缘慈也停下往嘴里塞食物,她有些奇怪地望着洛千寒,说道:“千寒公子,你真是健忘,不是你把我抓进来的吗?”

洛千寒面目有些扭曲,他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是说,你为什么来瑶光城?”

缘慈瞪了洛千寒一眼,不满地说道:“千寒公子,瞧你这记性!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是个乱党,我是来找王逊的。”她有些担心地皱了皱眉,继续道:“我看你的脑子不是太好用。不过没有关系。你大概是心机太重,机关算尽,脑子损耗了。你也不必沮丧。”

洛千寒有点哭笑不得,咬着牙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脑子不太好用了?”他顿了顿,幽幽地说:“你说自己是个乱党,我可不信。等你吃饱了,我就送你出城。蓟州是个是非之地,你还是躲得远些吧。”

缘慈却突然着急了。她连饭菜都顾不上吃了,噌地站起来,大声说道:“千寒公子,我真的是个乱党。我与王逊有不共戴天之仇。”

洛千寒一愣,仿佛自言自语般:“你与逊公有什么仇?”

缘慈脸色变得阴沉,她冷冷地说道:“待我见了王逊,自有分晓。”

洛千寒似乎被激怒了,他也站起身来,一股威压喷薄而出。

缘慈心中一惊,看来这个洛千寒,是个内力深厚之人。

坊间传言,洛千寒阴毒冷酷,真真是不能小觑。

缘慈定定心神,暗提内力,做出防备之势。

洛千寒刚要发难,突然一个小卒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小卒看见洛千寒面色阴冷,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跪倒在地,几乎匍匐在地上。

洛千寒眉头紧锁,喝道:“说,何事?”

小卒显然被吓破了胆,他带着明显的哭腔说道:“公,公子,是珺公主。她,她听说城中出现了乱党,要,要提审这个乱党。”

洛千寒面色一寒,一掌挥出,竟将面前的木桌震得粉碎。他的声音,不再厚重好听,而是充满了戾气:“这个小和尚,是我带回来的,自然是由我亲自审问。”

只听见一声轻笑,接着一阵琳琅环佩之声,由远而近。

轻笑之人的声音,异常温柔甜美:“千寒,这个乱党,究竟是何人,你怎的如此紧张啊?”

缘慈有些惊讶,立即伸长脖子,向牢房门口张望而去。

只见昏暗的牢房门口,出现一个宫装女子。

虽然瑶光城的天牢,终年暗无天日,但是,仍然难以掩盖这个女子的绝世容颜。

女子肤白胜雪,唇如含樱,长发如瀑,一双丹凤眼,明若灿星,似有颠倒众生之力。

更为动人神魂的是,女子的脸上,带着桃花般的笑容,如同三月初阳,巧笑盼兮,暖化人心。

缘慈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这时只听见洛千寒冷冷道:“珺公主,这人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和尚。我有什么可紧张的。”

原来这个女子就是胡九红夸得天花乱坠的蓟州第一美女,王珺。

缘慈也顾不得洛千寒把自己归类为疯和尚了,全然沉浸在对王珺的欣赏中不能自拔。

王珺又嫣然一笑,柔声道:“千寒,既然这个疯和尚,与你并无关联,你就还是把他交给我审问吧。你事务繁多,就不用为这种小事烦心了。”

缘慈这时也不失时机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对对对,把我交给珺公主审问就可以了。”

洛千寒转过头来,狠狠地盯住缘慈,目光就像刀锋一样冰冷锐利。

缘慈被盯得打了个冷战,她缩了缩脖子,向王珺的方向蹭了蹭。

王珺见洛千寒不说话,又莞尔一笑,道:“千寒,那我就将这个疯和尚带走了。你早些安寝吧。”

说罢,王珺向洛千寒轻轻一福,转身款款而去。

缘慈立即脚底抹油般,颠颠地跟上前去。

洛千寒一咬牙,狠狠地转过身,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王珺的府邸,潜光阁,果然华丽无比。

绝世美女王珺,端坐在正厅中一张华贵的榻上,望着站在不远处的缘慈,问道:“小和尚,你到底是什么人?”

缘慈表情一肃,向着王珺深深一拜,说道:“珺公主,我知道你对冰阳,有相救之恩。此恩深重,无以为报。”

王珺大惊,一下子从座塌上站起身来。她面色苍白,竟微微颤抖,颇为失态。

王珺深吸一口气,仿佛冷静了不少。她快步走到缘慈跟前,将缘慈细细打量了一遍。

接着,她涩声说道:“你,你就是紫凌?”

紫凌听到王珺唤出自己的真名,心中却是大喜。看来赢长风果然没有骗自己,王珺真的知道冰阳的下落。

紫凌顿时觉得心中气血翻涌,自己离冰阳,只有咫尺之遥了。

她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一把抓住王珺,急切地问道:“珺公主,你既知道我是紫凌,就一定是冰阳告诉你的。你快告诉我,冰阳在哪里?”

谁知,王珺却轻轻甩开了紫凌的手,有些痛苦地转过身去。

紫凌有些不知所措,她呆立在原地,望着王珺的背影。

那种不祥的预感,又袭上了紫凌的心头。

这是让她恐惧的感觉。

她突然很害怕,害怕听到王珺的答案。

她甚至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找到王珺,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或者,她希望,王珺永远不要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但是王珺,还是缓缓地转过身来,望着紫凌,轻轻说道:“两年前,我在锦州的石湖边,发现了重伤的冰阳。那时候,他全身皮肤溃烂。而且,他的心脉,被一种奇怪的寒毒所伤。我曾带着他,四处寻访名医,试过各种解毒方法。但是,他的情况越来越糟。他的经脉逐渐被封冻,全身僵硬,不能活动。半年前,他,他就已经……”

紫凌只觉得嗡的一声,周围仿佛变得安静了。

她只看见王珺的嘴,在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有点茫然地望着王珺。

不但听不到声音,而且,周围仿佛突然暗淡了下来。

紫凌困惑地揉了揉眼睛,却发现自己连王珺的脸,都看不真切了。

紫凌只觉得心口一热,吐出一口甜甜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竟是一滩鲜血。

紫凌想用手抹抹嘴角的血丝,却发现,自己竟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不但不能抬手,而且双腿发软,无法站立。

紫凌踉跄地后退几步。仓皇间,她仿佛看到,王珺惊慌地跑过来想要拉住自己。

但是,紫凌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

无光,无声,甚至,没有意识。

天地间,空荡荡,白茫茫,一场混沌。

第五十九章 从长计议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五十九章从长计议紫凌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医者,正在跟王珺悉悉索索地交代:“这位小师父,只是突然受到惊吓,心力交瘁。”

王珺一脸担忧地望向躺在床上的紫凌,却发现,紫凌正瞪着大眼睛,空洞地望着某个虚空。

王珺连忙将紫凌扶起身来。

但紫凌,还是呆呆地,不言不语。

王珺叹了一口气,温言细语地说道:“紫凌,你别难过。冰阳直到临死之前,还一直挂念着你。他一直嘱咐我,如果有机会走出玄界,一定要去找你,告诉你他的消息。他说,你一定也在挂念他。这个,他让我交给你。”

说罢,王珺递过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紫凌一看,竟是一个干枯的草蜻蜓。

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就开始为她编的草蜻蜓。

紫凌的眼睛模糊了。

她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了很久。

哭得昏天黑地。

因为紫凌觉得,这一生的眼泪,都可以在用在这一刻。

以后,再也没有她值得一哭之人了。

她哭着,把干枯的草蜻蜓揉碎了,洒在冰阳的墓前。

因为这草蜻蜓,她早已经记在心里,不会忘记。

等紫凌终于哭够了,王珺才幽幽地对她说:“我答应过冰阳,要护你周全。所以,我很快就会派人,想办法将你安全送出玄界。”

紫凌却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

良久,紫凌抬起头,望向王珺,嗓音沙哑地说道:“珺公主,你的恩情,我铭记于心。但是,我必须要做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

王珺有些吃惊,不解地问道:“什么事情,会对不起我?”

紫凌面容憔悴,她深吸了一口气,疲惫地说道:“我要找你的父亲王逊,报仇。”

“报仇?”王珺愣住了,她的脸变得苍白,有些急切地问道:“为什么?”

紫凌望向远方,仿佛又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她的音调冰冷:“我在赢氏朔州之时,你的父亲王逊,指使魍魉,误杀了我的师父缘生大师。我必手刃仇人。”

王珺,不愧是蓟州未来的女王,有着异于常人的胸襟。

她施惠于人,未求报答,现在反而要面临这受惠之人的倒戈一击。

但是王珺没有说话,反而低头沉吟起来。

数息之后,王珺抬起头,认真地盯着紫凌。她的语调依旧温润甜美,却是掷地有声:“紫凌,我相信这其中一定有所误会。我父王,早在一年之前,就已经缠绵于病榻,不能处理国事。现在蓟州的大小事务,实际上都是由我和部分父王的亲信之人,代为处理的。”

“缠绵病榻?”紫凌皱着眉头,情形竟是如此,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紫凌想了想,问道:“那如今,魍魉,是由谁控制?”

“是我。”王珺坦荡荡地回答道:“但是紫凌,我对天发誓,我并没有下过,对你和你师父的追杀命令。”

紫凌望着王珺,有点出神。

这个女子,有着倾国倾城的面容,又手握重权。王氏一族,虽多有骂名,但是王珺行事,却仿佛颇磊落。

她所言,能否相信?

紫凌只觉得心中如一团乱麻。

恍惚之中,只听见王珺又说道:“现在魍魉虽在我手中,但是,我与你并无仇怨,我为何要追杀你呢?紫凌,你务必要相信我。”

紫凌皱着眉头,思虑良久,终于点点头,说道:“珺公主,既然冰阳信任你,那我也相信你。但是,杀人者,确实是魍魉无疑。如果不是你,也不是王逊,那究竟是谁下的追杀令?”

王珺冷冷地说道:“其实,确实还有另外一个人,可以调动魍魉。”

“是谁?”紫凌心中一紧,感觉真相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洛千寒。”王珺的声音很轻,但是每一个字,都扎在紫凌的心里。

“此人觊觎蓟州王位已久,他手段阴毒,常杀人于无形。”王珺提到洛千寒,仿佛颇为忌惮:“他定是畏惧你为赢氏所用,有心将你除去,却一击不中。见你来到蓟州,就打算先下手为强。幸好我及时将你接来我府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想起初入瑶光城时,洛千寒对自己还颇为友好,紫凌不禁心中恼怒。

果然是阴险之人!

隐藏在笑面之下的歹毒用心,比刀剑,更能伤人。

紫凌神色一肃,向着王珺一抱拳,朗声道:“珺公主,多谢提点。血海深仇,今日就是了结。”

说罢,紫凌就要离去。

却被王珺一把拉住。

王珺有些嗔怪地说道:“你太冲动了!洛千寒武功高强,手下高手如云,你要报仇并非易事。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是一种煎熬。

紫凌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出神。

王珺的潜光阁,到处是繁花。

各色繁花,在枝头开得热闹,像极了当年花开动京城的牡丹。

可惜,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当年紫凌身边,有聒噪的晋满,惆怅的冰阳。

如今,只剩下她孤单一人,形影相吊。

天地那么大,紫凌觉得空荡荡的。

玄界多地热,简直热得惊人。

但是此时紫凌却冷得发抖。

原来,孤独,是一种感觉。

寒冷的感觉。

紫凌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恪离剑。

冰阳。

冰阳!

原来萧南前辈说的没错。

等到失去,才懂珍惜。

紫凌现在,终于体会了,萧南说这句话时的心情。

那是一种,追悔莫及。

她和冰阳,竟然走上了萧南和瑶姬的老路。

这是巧合?

还是宿命?

两年来,紫凌把追寻冰阳,当成了一种信念。

现在,信念仿佛一下子,轰然崩塌。

可曾后悔?

千辛万苦,只为得到一个残酷的现实,是不是,不如永远自欺欺人,蒙在鼓里?

如果不是坚持追寻,也许,希望就永不会破灭。

紫凌有点困惑。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会如何?

结局,应该也是一样。

性格,即是命运。

宁愿追寻渺茫的希望,也不会沉迷于假象。

就在紫凌木然枯立的时候,王珺身边一个唤作碧燕的小丫头,出现在紫凌的身后。

小丫头望着紫凌的背影,有些畏畏缩缩地说道:“小师父,那个,那个洛千寒,洛大人又来了。你见还是不见啊?”

紫凌面色一寒,眼中闪出凛冽的杀气。她冷冷道:“珺公主让我忍耐,他却要赶着来送死。”

碧燕小丫头,听到紫凌的话,打了个冷颤。但她还是试探地道:“小师父,那个,那个洛大人,在你昏迷不醒的那几天,天天都来。你说他安的是什么心呢?”

紫凌冷哼一声:“他两次害我,都没有成功。现在珺公主把我藏在这里,他自然是担心我去找他报仇。”

碧燕又哆嗦了一下,怯怯地道:“那,现在,你到底见不见呢?”

“当然不见。”王珺不知何时,出现在厢房门口。她款款走近紫凌,温言道:“洛千寒工于暗器,你单独见他,必遭他算计。你且再忍忍。”

“忍到何时?”紫凌咬着牙,仿佛强行按捺着自己的怒火。

“明日。”王珺眉间闪过一道厉色,音调不再温婉:“明日我父王会宴请多位重臣。洛千寒也不敢堂而皇之地携带兵器赴宴。我会在宴会之上,埋伏弓箭手。趁他疏于防范之时,我们就能一击而中。”

紫凌转过身,深深地望着王珺,问道:“珺公主,你为何要帮我?”

王珺如画的脸上,出现坚毅的神色,她望着紫凌道:“我既答应冰阳护你周全,就绝不会食言。洛千寒把持朝政,狼子野心。一旦父王驾崩,他就是我稳定蓟州的最大障碍。我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

紫凌点点头,坚定地道:“好。就等到明天。”

第六十章 报了仇,仇更愁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六十章报了仇,仇更愁紫凌竟然彻夜未眠。

终于等到了第二日。

她还是穿着宽大的淄衣,却郑重地在将恪离剑收在袍中。

她早早地端坐在王逊所住的琴光殿中,冷冷地看着川流的各色人物。

王逊称王之后,蓟州的达官贵人们,也纷纷鸡犬升天,摇身一变,成了皇公国戚。

这些自命不凡的权贵大臣,藏着勾心斗角的心,挂着虚伪的笑容,高声地呼朋唤友,推杯换盏。

闹哄哄一场尔虞我诈。

混乱间,紫凌看到,洛千寒出现在大殿门口。

他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华服,俊朗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径直走入大殿,却目不斜视,没有和任何人寒暄。

但是大殿中反而突然安静下来。仿佛洛千寒的到来,带来了一股寒气,把大家都冻住了。

叽叽喳喳的达官贵人们,一时间噤若寒蝉。

似乎洛千寒的威名,让这些绣花枕头们,颇为忌惮。

这些绣花枕头,齐刷刷地盯着洛千寒,脸上的表情各异。

洛千寒仿佛很是厌恶,冷冷地走到离主位最近的座榻前,自顾自地落座。

紫凌死死地盯着洛千寒,仿佛一支弦上之箭,蓄势待发。

这时,丝竹之声响起。大殿中顿时雅雀无声。

原来是王逊出现了。

传说中暴虐无度的王逊,竟然如此苍老。

不但苍老,还很衰弱。

简直像即将要腐朽了一般。

他的满头白发,干枯得像墙头的衰草。

弯曲的脊背,让他行走的时候,仿佛背负着沉重的大山,无比艰难。

他每走几步,就是一阵剧烈咳嗽。整个身躯,就像是秋风中的枯叶一样,晃动着,仿佛马上就要飘落下来。

他苍白的脸,瘦得可怕,双眼凹陷,目光涣散浑浊。

不知这样一幅皮囊,何以承载那颗一统玄界的野心?

王逊在数个随从的搀扶,或者说,连拖带扯之下,艰难地挪动到了琴光殿正中的王座上。

这副皮囊,沉重地倒在王座上,又是一阵可怕的咳嗽和喘息。

大殿中的众人,看到这个行将就木的王者,神色各异。但是大家还是齐刷刷地站立起来,恭敬地深深一拜:“吾王万岁!”

这个不要说万岁,连一秒都难以为继的皮囊,费力地抬抬手,算是对这个虚伪祝愿的回应。

珺公主款款站起身来,姿态优雅地说道:“诸位,父王已多日不涉朝政,对大家颇为挂念。父王最近身体见好,因此借此家宴,与诸位闲话家常。”

这时,数名婀娜多姿的侍女,端着精致的茶具鱼贯而出,在每一位客人的桌上,放上一个赤金茶杯。

走到紫凌桌前的侍女,对着紫凌挤挤眼睛,正是碧燕。

碧燕将茶杯递给紫凌。茶杯中,盛着琥珀色的液体,通透诱人。

珺公主娇笑一声,用银铃般的声音说道:“诸位,这是今年顶级的彼岸花茶。是我亲手炮制的,请诸位不要嫌弃才是。”

话音一落,立即传来此起彼伏的溜须拍马之声:“珺公主是制茶高手。能饮到公主亲手炮制的花茶,三生有幸啊。”

紫凌听到彼岸花茶,不禁心中一痛,又想起了和师父缘生大师,一起品茶的日子。

她仰头将花茶一饮而尽。

本来甘香回甜的花茶,此时却无比苦涩。

花茶饮尽,紫凌将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抛,噌地站起身来。她向着王逊拱拱手,朗声道:“逊王,请恕小僧无礼。”

顿时,众人都停下了品茶,惊奇地张望着这个,在这风和日丽的一天,影响了自己品茶的小和尚。

洛千寒,这时才注意到站在角落中的紫凌。

他一脸震惊,面无血色。

王逊也将脖子伸了伸,费了好大劲,才看清了紫凌。他露出疑惑的神色,用嘶哑的声音,艰难地问道:“你是何人?”

王珺皱了皱眉,只能站起身来,对着王逊说道:“这位是缘慈大师,是女儿的朋友,正在女儿府上做客。”

王逊点点头,一副毫无兴趣的模样道:“你有何事?”

紫凌按捺着内心翻涌的情绪,紧紧地盯着洛千寒,咬着牙道:“小僧与洛千寒公子有缘,不惜千里迢迢,给千寒公子带来礼物。今日想借逊王家宴,将礼物亲手送给千寒公子。”

王逊浑浊的目光闪了闪,仿佛有点意外。他努力地将小眼睛睁得大了些,好奇地说道:“礼物?好,你送给他便是。”

紫凌面容一肃,向洛千寒走去。

从紫凌站起来开始,洛千寒,就一直盯着她。

洛千寒的目光闪动,仿佛带着一丝恐惧。

他的表情阴晴不定,欲言又止。

紫凌却突然觉得无比的轻松。是成是败,都在此一刻,不必再等待煎熬了。

紫凌施施然地走到洛千寒面前,竟冲他一笑。

洛千寒仍然坐在榻上,却仿佛坐立不安,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他仰望着紫凌,有些语无伦次:“缘,缘慈,你要做什么?”

紫凌却默然不语。她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白色陶罐,放在洛千寒面前。

小小的陶罐,纯白无瑕,闪着微光。

洛千寒一脸讶异,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是什么?”

紫凌面色如霜,冷冷道:“千寒公子,你难道忘了吗?这是我的师父,缘生大师。”

洛千寒看了一眼白色陶罐,仍不明就里地,惘然道:“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紫凌只觉胸中血气翻涌。她提高了音量,厉声道:“洛千寒!我的师父,缘生大师,就是被你指使魍魉所杀。”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洛千寒也一时呆住了,愣愣地盯着紫凌,说不出话来。

紫凌神色悲怆,声音如寒冰般:“师父叫我,不要报仇,平添杀孽。”她忽然一顿,盯着洛千寒,双眼透出浓浓的戾气,如同嘶吼般高声道:“但是,我做不到!”

说罢,紫凌突然一跺脚,高高跃起,从袖中抽出一把青莹莹的长剑。

转眼之间,紫凌就手握青剑,从空中落下,向着洛千寒的前胸刺去。

琴光殿中的众宾客,霎时间惊恐万分,尖叫声响彻大殿。

女宾们,甚至蒙住双眼,不忍看见,洛千寒马上就要血溅当场。

但是,紫凌立即发现,恪离剑,在离洛千寒胸口数寸的地方,竟然生生停住了,再无法寸进。

紫凌意识到,洛千寒果然内力非凡,生生挡住了恪离剑。

紫凌厉喝一声,强行催动内力,一掌拍在恪离剑上。

只见一道青光。

恪离剑刺入了洛千寒的胸口。

紫凌紧紧地握住恪离剑,几乎凑到洛千寒的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洛千寒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恪离剑,有点不可思议般,一口鲜血喷出。

随后,他居然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紫凌,断断续续地说道:“缘,缘慈,我没有,没有杀你师父。”

“你还想狡辩!”紫凌大怒,举起左掌,向洛千寒击去。

一掌正中洛千寒前胸。他闷哼一声,倒飞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

大仇已报!

紫凌的心,蓦然轻松了。

紫凌刚想收回左掌,却突然觉得一阵钻心的剧痛。

举起的左掌,竟然动弹不得。

她抬起头,望了望自己的左手,竟然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腕,赫然被扎进了一个巨大的铁钩。手腕已被铁钩贯穿,出现一个可怕的血洞,汩汩冒血。

随之剧痛袭来,自己的右手和双腿上,也赫然被铁钩贯穿。

巨大的铁钩,连接着手腕粗细的铁链。

铁链猛然向后一拉,紫凌只觉得四肢痛得仿佛要断裂一般。自己立即倒飞出去,被铁链拉到半空中。

只见刚才还是绣花枕头的达官贵人当中,跳出来四个身穿官服之人,一人手中拉住一条铁链,将紫凌牢牢地控制住。

王珺站起身来,高喊道:“这个缘慈是刺客!当场击杀!”

第六十一章 不愿醒的梦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六十一章不愿醒的梦四面八方的绣花枕头中,突然跳出更多的劲装之人,从腰间掏出形状奇特的短弓。

转瞬之间,数十支短箭模样的暗器,带着疾风,向紫凌射去。

紫凌暗提内力,想挡住这些古怪的暗器。她却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气息紊乱,经脉阻滞,内力全无。明显是中了毒。

她立即想到了碧燕递给自己的那杯彼岸花茶。

原来这场局,早已经设计好了。

紫凌的身上,立即出现数十个血窟窿。

巨大的痛苦,让紫凌禁不住一声大喊。

紫凌痛苦地抬起头,正看到对着自己盈盈微笑的王珺。

“王珺!为什么?”紫凌厉声问道。

王珺倾城倾国的脸上,出现嘲弄的表情。她慢慢地取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缓缓向紫凌走过来,幽幽说道:“因为,你必须死。”

说罢,王珺举起寒光闪闪的匕首,就要向紫凌的心口刺去。

紫凌忽然大喝一声。

她咬着牙,忍着疼痛,强行一用力。

只听砰一声,四条铁链竟被生生挣断。

紫凌跌落到地上。

她翻身而起,不顾手脚之上,还挂着沉重的铁钩,徒手向王珺的匕首挡去。

闪着寒光的匕首,瞬间被击飞出去。

紫凌冷哼一声,一个箭步,向王珺欺身而去。

转瞬之间,就到了王珺面前。紫凌一掌挥出,正中王珺倾国倾城的脸。

王珺如花似玉的脸上,立即出现五个清晰的指印。

紫凌没有停息,立即数掌连击,向王珺攻去。

王珺不禁骇然,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势。

这时,紫凌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个人影闪到。

此人身形飘忽,动作极其凌厉。

还没有看清楚所来之人,紫凌就感到一股巨大威压袭来。

一拳刚劲,向紫凌攻来,正中胸口。

紫凌立即被震得倒飞出去,大口鲜血喷出。

紫凌心中一沉,这一拳,已伤及自己经脉。自己再无还手之力!

紫凌惊恐地抬头望去。

只见此人,竟是刚才孱弱得像朽木般的,王逊。

王逊的脊背,竟然也不再弯曲。

他站在王珺身后,像松树般挺拔。他瘦削的脸上,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睛,不再浑浊不堪,而是闪着狡黠的光芒。

这才是,能够承载一颗称王称霸野心的真正皮囊。

紫凌愤怒地大骂道:“阴险小人!卑鄙无耻!”

王逊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你们这些江湖中人,剑仙侠客又如何?空有一身武功,却无谋略。只能沦为阶下囚。”

“呸!”紫凌叫骂道:“你把这些龌龊伎俩,称之为谋略?你根本不配和赢氏一争高下。”

王逊听见紫凌提到赢氏,勃然大怒,厉声道:“你以为赢氏就是正人君子?你以为你的师父缘生大师,真是被我王氏魍魉所杀?哈哈哈。你太蠢了。其实根本就是你的嬴氏长风公子,自己杀了缘生大师,再嫁祸给我王氏。他们不过是利用你,来刺杀我罢了。你浑浑噩噩,被人利用,却不自知。”

王逊一席话,如雷轰顶。

紫凌大惊,一阵凉意,从心底而生。

自己难道,真的变成了,这场党争的工具?

师父临死之前,曾告诫自己,不可纠缠俗世恩怨。

自己终究,还是错了。

紫凌心中惘然,木然地瘫坐在地上。

王逊一脸嘲讽,眉间厉色闪过。他狠狠地说道:“留下你,终究是个祸害。今日本王,就要斩草除根。”

说罢,王逊飞身而起,一拳向紫凌袭来。

紫凌,却呆呆地坐在地上,没有丝毫还手的意思。

但是这刚劲的一拳,并没有落下来。

这一拳,被一个人挡住了。

这个人,硬生生地将王逊的一拳挡住。

紫凌定睛一看,这个人,竟然是洛千寒。

洛千寒的胸前,已经鲜血淋漓。他的面色,更加苍白了。

他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地努力稳住身形。

王逊见这一拳被洛千寒挡住,惊怒道:“千寒!你竟然为了这个乱党,背叛本王?”

洛千寒苦笑了一下,沉声道:“逊王,在下,从来也没有归顺过你啊。”

王逊面色一寒,怒道:“你既然要救这个和尚,那就和他一起死吧。”

说罢,王逊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数拳交错,直攻洛千寒面门。

王逊虽年事已高,但数十年来,以毒辣拳法,纵横玄界,从无敌手。

此时,王逊拳法生风,招招欲致人死地。

洛千寒虽然身受重伤,却依然身形灵活。王逊的每一拳,都被洛千寒挡开。但是,洛千寒显然逐渐体力不支,他的身形越来越慢,格挡越来越吃力。

王逊虚晃一拳,闪到洛千寒身后,一拳正中洛千寒右肩。

洛千寒向前踉跄数步,艰难地站稳,胸前血渍更重。他气息不稳,喘息连连。

王逊仰天而笑,说道:“千寒,你已强弩之末,不是我的对手了。”王逊眼中精光一闪,继续道:“洛千寒,本王爱重你的才华。只要你现在向本王低头,本王可以既往不咎,许你一个锦绣前程。”

洛千寒却冷笑一声:“锦绣前程?与我何用?”

王逊眉头一皱,阴沉沉地喝道:“冥顽不灵!”

说罢,王逊双手向前一挥,却并没有挥出双拳。

而是从他的袖筒之中,激射出十余枚形状古怪的暗器。

这种暗器,呈黝黑球状,碰到目标,即可爆裂。

王逊,不但拳法惊人,其实暗器更是玄界之首。

而这种球形暗器,正是他的杀招。

王珺看到她的父亲,挥出这种暗器,却是大惊失色。

她歇斯底里大喊道:“不!父王,你不能杀他!”

说罢,王珺不顾一切地想奔上去阻止她的父亲。

但是,为时已晚。

球形暗器,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向洛千寒和他身后的紫凌射去。

紫凌定定地望着黑压压的暗器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死亡的气息。

但是紫凌却没有丝毫恐惧。

她甚至显得云淡风轻。

仿佛生无可恋。

爱人的离别,朋友的背叛。

心已诛。

哀莫大于此。

紫凌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但是她等了许久。

这最后的时刻,仿佛被定格了。

紫凌奇怪地睁开眼睛。

看到了令她震惊的一幕。

一把青莹莹的长剑,横在空中。

在她和洛千寒的周围,形成了淡淡的青色光幕,挡住了黑色的暗器。

恪离剑!

这世上,可以操控恪离剑的,只有一人!

冰阳!

紫凌不可置信地缓缓站起来。

她颤抖着,望着洛千寒的背影。

泪水,已经打湿了她的面颊。

“冰阳!”紫凌低声唤道。

洛千寒的背影,也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面容,是那么陌生。

但是,他冲着紫凌微微一笑,那种温暖的笑容,是那么熟悉。

泪水从他的眼中滑落,他柔声道:“紫凌!”

紫凌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洛千寒的脸,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洛千寒,或者冰阳,一把拉住紫凌,紧紧地抱住她。

紫凌浑身颤抖,把头贴在冰阳满是鲜血的胸膛上。让泪水浸湿了他的胸膛。

两个满身是血的人,就这样紧紧相拥而泣。

周围危机四伏,饿狼环伺。

仿佛不再与他们相关。

哪怕世界再冰冷。

只要有另一颗心的陪伴。

就会无所畏惧。

良久,冰阳抬起紫凌的脸,深深地凝视着这个泪痕满面的女子。

“紫凌,你来找我,我很感动。”冰阳涩声道:“但是,我宁愿你我永不再相见。”

“为什么?”紫凌很震惊,却不曾放开抱住冰阳的手。

冰阳俊美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他伸出手,轻轻拂去紫凌脸上的泪痕,轻声道:“你以身犯险,是我不能忍受的。我只希望你,一生平安快乐!”

“不!如果没有你,我的一生,永远都不会快乐。”紫凌打断冰阳的话,激动地高声说道。

冰阳一愣,呆呆地望着紫凌。

紫凌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哽咽地说道:“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告诉你一个答案。”

“你曾经问我,我心中的那个人是谁。”紫凌紧紧地盯着冰阳的眼睛,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道:“我就是要找到你,亲口告诉你,我心中的那个人,就是你。”

冰阳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泣不成声地喃喃道:“紫凌,紫凌,如果这是一个梦,我希望永远都不要醒来。”说罢,冰阳紧紧地吻住了紫凌的唇。

两个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忘情地拥吻。

第六十二章 弱水三千,你取哪瓢?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六十二章弱水三千,你取哪瓢?

过了良久,冰阳才放开了紫凌。

他在紫凌耳边低低地说:“紫凌,不要再离开我。”

紫凌轻笑道:“那你得把我看紧点。”

冰阳怜爱地望着紫凌,很是认同:“一定要看紧点。一不注意,都变成和尚了。”

“我是落发以明志。”紫凌解释得施施然。

“明什么志?”冰阳露出笑意。

“鸿鹄之志。”紫凌一本正经的。

“你的鸿鹄之志就是找到我吗?”冰阳盯着紫凌,笑意很狡黠。

紫凌的脸一红,立即反击:“你的鸿鹄之志,据说是觊觎王位。”

冰阳凝视着紫凌,低声说道:“我这一生,只觊觎,你。”

紫凌的脸更红了,她继续道:“据说你还把持朝政。”

冰阳皱皱眉,一脸不屑:“王珺,是个骗子。”

“说你手段阴毒?”紫凌继续追问。

“骗子。”

“狼子野心?”

“骗子。”

“哈哈哈。”两人大笑着相拥。所谓一笑泯恩仇。误会,刹那间,烟消云散。

被称为骗子的王珺,此时已经气得七窍生烟。

“千寒!你难道忘记了,我是怎么对你的吗?”王珺声嘶力竭地叫起来。

冰阳仿佛有所触动,正色着向王珺拱了拱手:“珺公主,救命之恩,冰阳铭记于心。”

“我不要你铭记!我想要什么,你是知道的。”王珺有点歇斯底里。

“她想要什么?”紫凌望着冰阳,挤挤眼睛。

冰阳有点尴尬:“我怎么知道她想要什么?”

紫凌瞪了冰阳一眼,恨恨地道:“谁都看得出来,她要你以身相许。”

冰阳却一把将紫凌搂到怀里,轻笑道:“我只许给小和尚。”

紫凌还是瞪着冰阳:“王珺可是绝世美女。”

冰阳翻了个白眼:“我大概是脑子进水了。不喜欢这些个蛇蝎美女。”

被称为蛇蝎美女的王珺,勃然大怒:“洛千寒!你忘恩负义!”

冰阳终于放开了紫凌。他冷冷地望向王珺:“珺公主,我叫冰阳。洛千寒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给我的名字。我早已对你言明,冰阳此生,情深难移。你对我有恩,所以今日你伤紫凌之仇,我可以暂且一放。他日你再相为难,我绝不轻饶。”

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王逊,终于开口了:“他日?你以为你们还有他日吗?”

冰阳此时,露出忧虑的表情,他望着紫凌,涩声道:“玄寒魔功已断我经脉。现在我重伤未愈,只怕,不能护你周全。”

说罢,恪离剑的青色光芒一暗,几欲熄灭。

紫凌一把拉住冰阳的手,无比轻松:“我们生死一处,岂不快哉?”

冰阳目光闪动,仰天大笑:“好!能与你生死一处,冰阳此生无憾!”

说罢,冰阳抬手向空中一招,将恪离剑持在手中。恪离剑光华一收,青色光幕完全消散。

冰阳一把拉住紫凌,以极快的速度,向光幕之外冲去。

各种暗器,黑压压地呼啸而来。

冰阳紧紧地拉住紫凌的手,在暴雨一般的暗器之中穿行。

冰冷的暗器,划伤了两人的皮肉。

紫凌的手脚之上,还挂着沉重的铁钩和小半截铁链,步履沉重,每一步都是一个带血的脚印。

冰阳气息不顺,胸前恪离剑留下的赫然剑伤,鲜血淋漓。

但冰阳和紫凌,并不感到痛苦。

反而有点欢乐。

两人更像是在刀风剑雨之中的一场嬉戏。

冰阳,甚至在这同生共死的一刻,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他曾经那么卑微,心之所向,却只求一生默默守护。

后来,他落入地火,几欲身死。

但是最大的痛苦,并不是那一身被毁的皮相。

而是,和心上之人的分别。

那种和紫凌永不能相见的恐惧,让冰阳绝望。

很长一段时间,冰阳都没有求生的意志。

他曾经躺在石湖边,苟延残喘。

后来,王珺发现了命悬一线的冰阳。

冥冥之中,仿佛一切皆有定数。

那时的冰阳,样貌骇人,如同一块朽木。

而且他不寝不食,不言不语,仿佛一块寒冰。

一块快要朽掉的寒冰。

偏偏引起了王珺极大的兴趣。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是怎样的伤,让这些皮肉之痛,都变得微不足道?

王珺带着冰阳,四处寻访名医药圣。

得到的答案都如出一辙。

寒毒入骨,断脉难续。

冰阳的结局,将是一介废人。

王珺,自小便被王逊如同掌上明珠般宠溺,自然是个习惯于呼风唤雨之人。

此等不可为之事,让她的不可一世和目空一切,受到了深深的挫折。

她如同赌气一般,在冰阳身上,不计后果地用了大量的奇珍灵药。

只想证明,自己的手段,可以逆天改命,颠倒生死。

可惜,这些奇珍灵药,在一个没有求生欲望的人身上,如同泥牛入海。

冰阳,虽被吊着一口气,却越来越像个废人了。

直到在锦州的冰原,一位隐世的奇人,让冰阳的情况有了转机。

这个奇人,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力。

但偏偏,奇人自己却是个残废之人。

传言,奇人有心医人,却无心自医。

但就是这位毫无说服力的奇人,给了冰阳一个再生之法。

冰阳自己知道,奇人给他的再生之法,其实,只有一句话。

奇人曾对他说:“玄界并非无法外出。保住性命,方有一图之力。”

冰阳突然迅速地好转了。

他仿佛,一夜之间,活了过来。

其实是他的心,活了过来。

如同无尽的黑暗之中,照进来的一缕阳光。

奇人,用一种奇怪的腐虫,将冰阳毁掉的皮肉和经脉除去。

冰阳忍受的巨大痛苦,如同剥皮抽筋。

但是,彼时他无比地想要活下去。

哪怕万般辛苦,只要能再见一面,他心中的那个人,冰阳都愿意忍受。

而且是快乐地忍受。

新的皮肉,慢慢地长好了。

虽然和以往的面容差异甚大,却依然刚毅俊朗。

用紫凌的话来总结,就是,招桃花。

果然,王珺第一眼看到冰阳,就倾心不已。

一见误终生。

王珺,将她的一腔柔情,都用在了这个明如朗月的男人身上。

可是,这个如同皓月般熠熠生辉的男人,却有着冷月一样的冰凉。

可以仰望,却孤高绝立,无法接近。

当王珺向冰阳表明心迹,冰阳只有生硬的一句话:“我已经成亲了。”

王珺表示毫不在乎冰阳的过往:“那些都是前尘往事。你既然来到这玄界之中,就是隔世重生了。是上天要你死了心,重新开始。”

冰阳的音调,如同寒冰:“上天?上天让我九死,我方知生之不易。上天又留我一生,就不是让我断前尘。我既未身死,何来心死?”

王珺容颜绝世,身份尊贵,从来都是被追捧,被爱慕,被觊觎。她何曾想到过,有一天,她自己会去追捧爱慕和觊觎一个男人。

而且这个男人,还是个有妇之夫。

不但有妇,还情深不移。

被男人无视和拒绝,是王珺不可想象,不能接受,无法容忍的。

王珺对于这个传说中的妇,恨得咬牙切齿:“你的妻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第六十三章 正午的阳光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六十三章正午的阳光冰阳如同冰霜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暖意:“她?就像,正午的阳光。”

王珺对于这个情敌的描述,非常不满:“阳光?这也值得你流连难返?我玄界之中,自有比阳光璀璨千倍之物。”

冰阳却摇摇头:“世上珍贵娇艳之物,何止万千。但动我心者,却只有此,再无他。”

王珺心有不甘:“阳光平淡无奇,何以动你之心?”

冰阳微微一笑:“温暖啊。”

王珺不可置信:“还有呢?”

“热闹。”

“还有呢?”

“爽朗。”

“还有呢?”

“没了。”

“没了?”王珺简直失望透顶。

冰阳很认真地想了想。确实不知道还能怎样来总结这个像正午阳光的女子。

明媚灿烂,无拘无束,无所畏惧。

既能伤人,又能治愈。

这就是冰阳心中的,那一抹阳光。

能照进幽暗的深渊。

让人心所向,永远不会迷失。

王珺见冰阳如同疯魔般,不为所动。于是退而求其次:“如果你不能忘记她,也可以纳她为妾。”

冰阳却彻底黑了脸:“珺公主,你可以践踏你自己,但是不要玷污了别人。君子如玉,不为瓦全。”

王珺屈尊降贵,没想到还是一厢情愿。

她虽狂怒不已,但却深深折服于冰阳的不渝深情和君子之品。

她更加狂热地想要得到他,即使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将他留在身边。

于是王珺自作主张,将冰阳改名为洛千寒,并把他带回瑶光城。

同时,王珺开始到处散布,洛千寒杀伐弄权的酷名。

一时间,玄界震动,赢氏和蒙氏对洛千寒,都颇为记恨和忌惮。

冰阳发现,自己落入了这场权谋的旋涡之中。除了蓟州,自己竟然难以立足。

王珺成功地将冰阳困在了瑶光城。

冰阳,皮相虽然恢复,但是经脉难续,重伤未愈,自保尚且困难,更难有一争之力。

于是他干脆乖乖地留在瑶光城中。

而且,他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开始疯狂地寻找离开玄界之法。

但是,冰阳逐渐发现,千百年来,竟然无一人,成功离开玄界。

所有的典籍,都没有离开玄界之法。

像他这样落入地火还能活着的,已是旷世难遇。

鬼行那样借助沉水瀑布来回之人,更是秘而不宣。

冰阳再一次绝望了。

他开始浑浑噩噩,像行尸走肉一般,度日如年。

直到一日,在街头,他见到了那个只有在梦中才能出现的人。

冰阳身在轿中,早已泪流满面。

他曾经设想过,成千上万种,与紫凌重逢的可能。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紫凌竟然会出现在玄界之中。

他的内心狂喜。

紫凌!紫凌!

竟然来找他了!

他觉得上天待他不薄。

他终于相信,自己活着,是有原因的。

自己备受煎熬,那些常人难以忍受的皮肉之苦,漫长的等待,一切都是值得的。

紫凌,虽然剃了头发,穿着长袍,形容有些可笑,却依然难掩一身的光华。

当那个恶狠狠的缘慈,拦住了冰阳的轿子。冰阳几乎无法忍受内心的冲动,想要立即跑出去,紧紧地抱住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但是他咬着牙,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手,让指甲,陷入皮肉之中,拼命地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明白,自己不能与紫凌相认。

如果王珺知道,缘慈,就是紫凌,无异于让紫凌陷入危险之中。

而自己,并无能力,保护紫凌。

这种无力的感觉,让冰阳胆寒。

于是,冰阳费尽心思,想将紫凌赶走。

至少让她远离瑶光城。

但是,这个固执的小和尚,竟然死皮赖脸地,跟到了大牢之中。

后来,王珺出现,带走了紫凌,完全打乱了冰阳的计划。

王珺,谙于城府,工于算计,这是冰阳早已深知的事情。

但是冰阳还是低估了王珺的权谋。

他没有想到,王珺会为了除掉情敌,设计这样一出大戏。王珺煞费苦心地,挑拨紫凌刺杀冰阳,并打算借此诛杀紫凌。

当冰阳发现,紫凌竟然出现在了宴席之中,他就明白,自己和紫凌已被人设计。

冰阳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之中。

但是,局势,冰阳已经无法控制。

恪离剑,竟然重伤自己。

而紫凌,更是身处险境。

看到紫凌受伤,冰阳几乎五内俱焚。

冰阳挣扎着,拼尽全力,勉强操控恪离剑,为紫凌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终于,恪离剑和紫凌都认出了冰阳。

虽然,这并非冰阳心之所愿。

他无比地期待着,与紫凌重逢。但是他绝不能容忍,这重逢,是在一场血雨腥风之中。

这场重逢,太惊心动魄。

却也让冰阳,惊喜万分。

冰阳一直以为,自己的深情,是镜花水月。

他的一生所求,不过是成为一个旁观者。留在紫凌的身边,看着她的喜怒哀乐,让冰阳感到幸福。

就像很多年以前,他看着那个渔家的小女孩烤鱼。在火光的明灭中,小女孩的花脸红扑扑的,让他怦然心动。

他从来没有,奢望过紫凌的心。

虽然,他也能感觉到,紫凌应该是,对自己有情。

但是当紫凌亲口对他说,自己心中的人,是他的时候,冰阳还是感到了震惊。

幸福来得猛烈,冰阳觉得措手不及。

但是幸福,仿佛又太短暂。

转眼之间,冰阳和紫凌又要面临生死一线的险境。

同生共死的承诺,让冰阳感动,也让他不安。

他不想共死,他只想同生。

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所以,不论千难万险,他要紫凌活着,他要自己活着。

于是,冰阳紧紧地抓住紫凌的手,游走在刀林剑雨之中。

冰阳的内力虽未恢复,但是轻功,还是不含糊。

王逊和王珺,只觉眼前一花,青光一闪,冰阳和紫凌竟然就出现在眼前。

王逊大惊,这么多暗器,竟然不能挡住冰阳分毫。

如果不是用了鬼蜮伎俩,废了紫凌的内力。此二人,根本不是王逊等人可以望其项背的。

但是王逊毕竟是独霸一方的枭雄。他深知,此二人重伤,已是强弩之末。除去二人,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现在双方已势成水火,如若让二人得到喘息的机会,将会是自己的灭顶之灾。

于是王逊丝毫不犹豫,杀招连出。他双手一挥,又是数枚球形暗器飞出。

暗器似乎悉数砸到了冰阳的身上。

但是王逊预料之中的爆裂之声却迟迟没有出现。

王逊疑惑地仔细张望起来。

只见面前的冰阳身影发虚,球形暗器竟然穿过了冰阳的身体,向前飞去。

王逊错愕不已,又猛然发现,冰阳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侧方。

王逊也顾不得琢磨冰阳的鬼魅身形,立即又反手甩出一把暗器。

暗器依然穿过了虚影,反而是站在不远处的数名魍魉应声而倒。

王逊越发惊恐,自己的周围,竟然出现了无数个冰阳。

不但王逊,琴光殿之中的宗亲大臣侍卫,都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王逊如同疯魔一般,拼命地向周围的冰阳们,挥射各式各样的暗器。

这些暗器,果然名不虚传,例不虚发,很快让王逊周围的人,被放倒了一大片。

一时间,哀嚎惨叫声响彻琴光殿。

连王逊身旁的王珺,也身中数枚银针样暗器,一时瘫倒在地,花容失色,灰头土脸。

王珺冷静下来,嘶声力竭地大喊道:“父王!切莫中计。”

王逊一惊,仿佛被人戳破了迷梦。他停止了抛甩暗器,而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惊疑不定地望着围绕在他周围的冰阳们。

只见冰阳们的身影,逐渐凝滞不动,越来越模糊虚无,最后竟然完全消失。

只剩下,王逊孤身一人而立,还有被他击倒的大片杀猪般嚎叫的绣花枕头们。

哪里还有冰阳和紫凌?

王逊如大梦初醒,一身冷汗淋漓。他大喝一声:“他们人呢?在哪里?”

琴光殿中,几乎人人挂彩,自顾不暇,竟没有一人应声。

只有站在门口稍远处的一个小侍卫,畏畏缩缩地跑过来,结结巴巴地道:“逊,逊王,刚才我看见一道青光,仿佛是两个人从门口跑出去了。”

王逊勃然大怒,一把抓住小侍卫胸口的衣服,恶狠狠地道:“他们往哪里跑了?”

小侍卫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禁,禁地。”

第六十四章 洞天福地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六十四章洞天福地瑶光城的禁地。

其实就是一个小山,坐落在离琴光殿不远的花园中。

被称为禁地,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谁也弄不明白,为何将这一处小山设为瑶光城的禁地。

王珺偷偷跑进去多次,知道小山中空,其中有一个温泉。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实在无趣得很。

此时,冰阳和紫凌,正站在这小山之中的温泉边。

紫凌有些迷惑地望了望小山的内部。

这中空的空间不大,如同一个房间。靠山壁处,有一处温泉,容得下十来个人。

紫凌有些气馁:“这里没有出口,我们岂不是会被瓮中捉鳖?”

冰阳忍着笑说道:“有人自比为鳖,倒是新奇。”

紫凌有些恼怒,狠狠地瞪了冰阳一眼。

却发现冰阳正盯着自己,表情有些古怪。只听他低声说道:“脱衣服。”

紫凌一愣,结结巴巴道:“脱,脱衣服?”

冰阳嘴角一勾,凑到紫凌耳边,说道:“难道要我帮你脱吗?”

紫凌噌地脸一红,咬着嘴唇,不知所措。

冰阳低低一笑,突然将紫凌横抱起来,两三步走进温泉之中。

紫凌一惊,顿时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冰阳将紫凌放到温泉之中,温泉之水不深,只没过二人腰部。

但是温暖的感觉向紫凌袭来,让手脚伤口的痛楚,立即减轻了许多。

冰阳望着紫凌紧张的样子,隐隐一笑,柔声道:“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所以衣服暂时不脱也罢。”

说罢,冰阳竟然拉着紫凌的手,向山壁处走去。

温泉的底部不平,紫凌走得有些颠簸。

但是紫凌发现,温泉竟是越来越深。

走到了山壁处,温泉之水已经没过了紫凌的脖子。

冰阳在她耳边说道:“这水下,有一处通道,你跟着我,我们游过去。”

紫凌惊奇地抬头望了望冰阳,想起刚才自己的误会,有些不好意思。

冰阳仿佛看出了紫凌的心思,觉得有些好笑。他怜爱地摸了摸紫凌的脸,接着他吸了一口气,没入水中。

紫凌神色一肃,也深吸一口气,跟着冰阳,没入水中。

很快,紫凌就发现,温泉之中,另有天地。

泉水之中,有一种奇特的藻类,发出幽光,将水下照得通明。

靠山壁一侧,竟然有一处较隐秘的破口,可容一人通过。

而冰阳,像一条鱼一样,从破口之处,一潜而入。

紫凌也不犹豫,紧紧地跟着冰阳,游进了破口之内。

破口之内,竟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四壁崎岖不平,而且幽暗曲折。如果不是看到前方的冰阳,紫凌还颇有些恐慌。

紫凌终于明白,冰阳为什么要自己脱衣服了。

甬道四周的石壁,不断地挂住紫凌的长袍。紫凌游动速度很慢,手忙脚乱个不停。

不知游了多久,紫凌逐渐体力不支起来,手脚上的铁钩显得越发沉重。

就在紫凌觉得头晕目眩起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狠狠地一拉,一下了出了水面。

终于游到水面了!

冰阳扶起紫凌,慢慢地走出了温泉。

紫凌手脚上的铁钩被冰阳取了出来,伤口也被细细地包扎好。

紫凌这时才注意到,温泉之外,竟是一处偌大的空间,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壁上长着类似温泉中的那种植物,闪烁着灼灼的荧光,如同满天繁星。

连接温泉的,是一条小溪,溪水明晃晃的,向山洞的深处蜿蜒而去,仿佛天上的银河落入人间。

紫凌环顾了四周,惊奇道:“这是什么地方?”

冰阳凑到紫凌耳边,轻声道:“洞房啊,喜欢吗?”

紫凌一窘,狠狠地瞪了冰阳一眼,怒道:“说人话。”

冰阳讪讪道:“外面那个山洞,是瑶光城的禁地。但是没有人知道,那里为什么是禁地。以前王珺告诉我,山洞里的温泉,有疗伤的效果。所以我经常偷偷跑进山洞,待在那个温泉里。温泉里有一种奇怪的藻类,能让人的伤口愈合。我的皮肤能够恢复,多亏了这个温泉。在温泉里待得久了,我无意中发现了水下的密道,竟找到了这处奇怪的空间。”冰阳也抬头望了望这恍如仙境般的山洞,意味深长地道:“这里,仿佛很久没有人来过。瑶光城的人,可能并不知道,如何进入这个山洞。这处空间,有可能才是瑶光城,真正的禁地所在。”

紫凌一听,好奇心大涨。她眨眨大眼睛,一脸认真的表情道:“是不是有个大宝藏?”

冰阳翻了个白眼:“山洞很大,我只走过很小一部分。宝藏?倒是没看见。”

紫凌不满地数落起冰阳:“你在这里待了多久?连个山洞也没有研究明白。”

冰阳仿佛有点惆怅,他盯着紫凌道:“我这两年,几乎天天会来这里。但是,我没有心情,研究这个山洞。”

“在这里待了两年?”紫凌奇道:“那你都在干什么?”

冰阳不说话了,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他静静地望着紫凌,仿佛入了神。

良久,冰阳突然拉住紫凌的手,向山洞深处跑去。

直到跑到一处宽阔的空间,他才停了下来。

紫凌不明就里,迷惑地望着冰阳。

冰阳指着一面洞壁,对紫凌道:“你看。”

紫凌顺着冰阳的手看过去。借着山洞里闪烁的荧光,紫凌看到面前的洞壁上,仿佛写满了字。

紫凌瞪大眼睛,走近洞壁,竟然发现山壁上,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全是自己的名字!

紫凌,紫凌,紫凌……

只听见冰阳的有些悲伤的声音传来:“这两年来,我无法自拔地想着你。我只要想你了,就会到这里来,刻上你的名字。久而久之,就刻了这么多。”

紫凌的眼睛模糊了,她转过身,抱住了冰阳。

悲欢离合,多么复杂飘渺,让人难以揣摩,难以预测,难以把握。

有些人,以为相遇便是永远,并惶惶不可终日,胆战心惊地等待着,那莫须有的失去。

有些人,以为孑然一身,便是不得了的罪过,不能原谅的缺陷。于是哪怕死皮赖脸,削足适履,也要勉强弄个形影相随的假象。

有些人,以为镜花水月终成空,不如无欲则刚,从无开始,便了无牵挂,再不受那离别之苦。

其实,分分合合,不过是,人生旅途上的,风景。

分,则挥手道别,互道珍重。

合,便执手言欢,长醉花间。

正如同那一轮明月。

有圆有缺。

无论悲欢,都不如淡然一笑。

第六十五章 关于人身归属的封建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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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光城中人,果然并不知道这个神秘的山洞。

冰阳用巨大的石头,将温泉水下的密道封死了。

紫凌和冰阳,开始了山洞之中的逍遥岁月。

紫凌身上的可怕伤口,很快被这一汪友好的温泉治愈了。

冰阳像变魔术一样,翻出来许多衣服和食物。

“你以前是打算在这里隐居吗?”紫凌看着冰阳准备的衣物,有点吃惊。

“我早已厌倦了和瑶光城中的人周旋,确实一直在这山洞中准备。”冰阳解释道:“我本来是打算顺着山洞往前走,希望能找到离开玄界的出路。”

紫凌的光头上,已经长出了短发。她正扒拉着冰阳准备的衣物,有些失望:“为什么都是男人的衣服?”

冰阳轻笑道:“难道你想让我在这洞中,还藏个女人?”

紫凌穿上一件冰阳宽大的衣服,有些迷惑:“你现在的衣服,为啥都是紫色的?以前你不是喜欢穿黑衣吗?”

冰阳一把搂过紫凌,柔声道:“因为看到这些紫色的衣服,我就会想起你。”

紫凌浅笑道:“把我穿在身上?”

冰阳嘴角一勾:“女人如衣服嘛。”

“衣服?”紫凌有点恼怒。

“手足。”冰阳连忙修改。

“手足?”紫凌显然不满意。

“心肝。”冰阳一本正经。

“嗯。”紫凌点点头,对冰阳的甜言蜜语表示很赞赏。

紫凌想起一事,问道:“那日在琴光殿,你本已经重伤,为何还颇为神勇?”

冰阳有些气呼呼地:“我从来都颇神勇的好吧。”

紫凌不以为然地吐吐舌头,说道:“你逃跑的时候,特别神勇。”

冰阳讪笑道:“你我当时已经重伤,没有一争之力,当然是保存实力。”

紫凌沉吟了一下,说道:“你半虚半实的身法,倒是很像崆峒派飞虹子前辈的花架功。”

冰阳眨眨眼睛:“正是。”

紫凌不满道:“飞虹子前辈好生偏心,为何将崆峒派的秘学传授给你?”

冰阳忍着笑:“因为我比较帅。”

“切。”紫凌恶狠狠地瞥了一下嘴:“可惜你断了经脉,不然必定能把这些个逃跑的绝学发扬光大。”

冰阳也仿佛一副颇为伤感的样子:“不错,如果不是我重伤,你我现在恐怕连吾离双剑都练成了。”

“吾离双剑?”紫凌瞪大眼睛,奇道:“此话怎讲?”

冰阳望着紫凌,正色道:“你可知,这处禁地,在玄界之中,叫什么名字?”

“不知。”紫凌仰着头,迷惑地望着冰阳。

“旧树。”冰阳眨眨眼睛。

“旧树?”紫凌沉吟道:“暮日南山寻旧树,断桥野花渡。肃霜无言星零落,不知魂归处。”

“你,你是说。”紫凌一把拉住冰阳,气息有些不顺:“这里,这里就是我们苦苦寻找的最后一处,记载吾离功法的地方?”

“正是。”冰阳微笑着望着紫凌。

“在哪里?”紫凌激动地放开冰阳,开始左顾右盼,原地转起圈来。仿佛紫青功法就在不远处向她招手。

冰阳柔声道:“你受了伤,我本想让你修养一段时间,再告诉你。不曾想你还是这副急急吼吼的性子。”

紫凌一把推开冰阳,原地又蹦又跳,不屑地说道:“修养个啥?你看,我已经完全好啦。那点小伤算什么?我可是铮铮铁骨的女侠!”

说完,这个铮铮铁骨的女侠,却突然跌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之后又不住地咳嗽起来。

冰阳大惊,一把扶住紫凌,连声音都变了:“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已经见好了吗?”

紫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喘,面色变得青紫。她勉力稳住心神,挤出一个微笑,对着冰阳说道:“旧伤,不妨事。”

冰阳却是一脸煞白,着急道:“什么旧伤?”

紫凌抹了抹嘴角的血丝,满不在乎地说道:“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冰阳却死死地盯着紫凌,面目有点狰狞地道:“快说!”

紫凌仿佛被冰阳的样子吓了一跳。她目光有点游离,畏畏缩缩地道:“就是通过沉水瀑布的时候,向林郁讨了点东西。”

“林郁?”冰阳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他厉声道,:“她是毒夫人,你向她讨了什么?”

紫凌从来没有看到过,冰阳冲自己发过这样的火,蓦然有点心虚。她连忙解释:“我通过沉水瀑布进入玄界。于是向林郁讨了一种,让自己的皮肤不受地热侵蚀的神奇之物。”

冰阳心头一紧,狠狠地抓住紫凌的胳膊,疾声道:“到底是什么神奇之物?”

紫凌只觉自己的胳膊被冰阳抓得火辣辣地疼,像是要断了一样。她低着头,仿佛忏悔般,声细如蚊:“蛇纹之毒。”

冰阳抓住紫凌的手,却突然松开了。

他站起身来,如同梦游一样,转身走开。

紫凌有些不知所措。她隐隐感觉,自己莫不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她只好站起来,默默地跟着冰阳。

冰阳走得很慢,他走到一处山壁前停了下来。

紫凌闷着头跟在后面,一头撞在了冰阳身上。

紫凌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才发现,冰阳的身体,正在微微地颤抖着。

细细一看,冰阳竟是面对着山壁,掩面而泣。

紫凌大惊失色,这个浑身带着刚劲之势的男子,从来快意江湖,何曾有过这样软弱的时候。

她拉拉冰阳的手,结结巴巴道:“冰阳,你,你是怎么了?”

冰阳也不回答。他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像。

紫凌有点尴尬,只能陪着冰阳默默地站着。

过了良久,才听到冰阳一声沉重的叹息:“我早就该想到,你是如何进入这玄界的。”

紫凌刚想答话,却看到冰阳转过身来,紧紧地盯着自己。

冰阳的眼神冷峻,让紫凌打了个冷战。

他的声音更冷:“如果你终究要离开我,那你又何必,来找我呢?”

紫凌呆住了,她吞吞吐吐道:“我,我来找你,是,是因为……”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冰阳打断了:“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紫凌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冰阳闭上眼睛,陷入痛苦。他仿佛自言自语道:“如果从未得到,这样的痛苦,远远不如得到后,又失去。”

冰阳睁开眼睛,紧紧地望着紫凌,涩声道:“你懂吗?”

紫凌只好胡乱地点点头:“大概懂了。”

刚说完,紫凌只觉得自己被猛地抱住了。

冰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只听见,冰阳在她耳边,低声抽泣道:“我以前,可以忍受,没有你的日子。那最多只是孤独和思念。但是现在,我承受不了,你会离开我的恐惧。”

这声音,好生悲凉,让紫凌,也不由得有些感伤。

冰阳却越抱越紧,简直让紫凌喘不过气来。

他仿佛喃喃自语:“我宁愿死,也不想看到,你为了我而涉险。”

冰阳的音调,越来越悲戚,竟如同孩子一般痛哭起来:“紫凌,紫凌,我可以为你死。但是,你为什么,要诛我之心?你为了我中毒,我怎能原谅自己?如果你死了,我如何独活?”

紫凌叹了一口气,只能拍拍冰阳的脊背,温言道:“你我江湖中人,轻言生死,有什么可怕的。乖,别哭啊。”

冰阳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紫凌,沉声道:“跟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人说我的真心,就是对牛弹琴。”

被归类为牛的紫凌,正要反驳一下,却又听见冰阳,用一种不庸置疑的命令口吻道:“从今往后,你的命,不再是你的。”

紫凌瞪大眼睛,奇道:“那,我的命,是谁的呢?”

“我的。”冰阳正色道,他望着紫凌的眼睛,仿佛大彻大悟了一般:“以后,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没有我同意,你绝不能死。今生今世,你我生,同衾,死,同椁。”

虽然紫凌的人身归属问题,发生了变化。

据说,她已经不再属于她自己。

但是,这并不妨碍紫凌一如既往地欢脱。

她欢脱,是因为,在石洞的深处,他们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旧树。

一棵古树。

一棵巨大的树,孤零零地屹立在静谧的洞中。

没有阳光,没有声音。

不知屹立了几千年。

它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又仿佛一切是那么自然和谐。

树干已经石化,而且残破不全。

紫凌围着树干,转了好几圈。

她用手,摩挲着树干,发现树干上,竟然刻着小篆。

“这就是吾离功法的最后一部分。”冰阳走到紫凌的身后,轻声说道。

“它为什么在这里?那么孤单。”紫凌还是那么古道热肠,替旧树操着心。

“这棵树,树高千丈,树根又深入地下。很有可能,千年前,扶苏公子的后人,就是从这里进入了玄界。”冰阳沉思着说道。

“那我们岂不是,可以从旧树,离开玄界?”紫凌高兴地大叫起来,同时被自己的聪明才智深深地震惊了。

“如果旧树可以离开玄界,我早就不在这里了。”冰阳翻了个白眼。

“什么意思?”紫凌难掩失望。

“旧树已死,树干已断。只剩下这洞中部分,根本无法成为通道了。”冰阳叹了口气,显然旧树已经被他研究得透彻。

“没事。”紫凌的语气很轻松:“这个山洞,景色优美,物产丰富。你看,这洞壁上的植物,叶子可以煮汤,果子可以榨汁,种子可以晾干当零食。河里的鱼,鲜嫩无比。烤出来的鱼,简直是本女侠的巅峰之作。如果我们不能再出去,一辈子住在这里也是挺好的。”

听到洞中的食材,被紫凌安排成了饕餮盛宴,冰阳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只听见紫凌继续一本正经道:“我已经找到了你,现在,又找齐了吾离功法。我觉得,人生颇为圆满。出不出去,我倒是不在乎的。”

冰阳心头一热,眼睛不自主地模糊起来。他喃喃地说道:“我愿意和你在这里长相厮守。但是,你中的毒,不能再拖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玄界。”

紫凌却正色道:“走,可以。但至少要等我们学会了吾离功法之后。”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紫凌和冰阳,在旧树之下,夜以继日地练剑。偶尔烤烤鱼,泡泡温泉。

日子悠闲而平静。

二人的剑术突飞猛进。

如果不是紫凌偶尔的咳血,这样的日子,简直让二人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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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权谋,是玩不过他们的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六十六章权谋,是玩不过他们的瑶光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

人群又聚集在了一个不大的茶馆之中。

被围在中央的,是一个摇头晃脑、满面红光的说书人。

赫然正是胡九红。

胡九红依然心情大好,他神采飞扬,口若悬河。

人群也依然兴高采烈,不时爆发出叫好声,惊疑声,惋惜声,叹息声。

不同的是,胡九红所讲的,不再是美女荡秋千,美女捉蝴蝶。

而是小和尚勇闯琴光殿,最后顺利拐走蓟州第一高手洛千寒的故事。

只是,这坊间的传说,多离奇玄幻。

“书接上回。”胡九红一拍惊堂木,双眼圆瞪:“话说这智勇双全的小和尚缘慈,在琴光殿之上,初见那杀师仇人洛千寒。二人本应不共戴天,水火不容。谁知,天意弄人,造化难测。这二人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一见钟情啊。别看这缘慈年纪轻轻,文文弱弱,却是一身绝世武功。他虽对洛千寒有意,但难负师恩。因此他只能忍痛割爱。只见他手持一把青剑,数招之内,就让我蓟州第一高手洛千寒,血溅当场。既已报了师仇,这二人自然也一笑泯恩仇。偏偏此时,珺公主追兵已至,缘慈一人难敌数手,终于身负重伤。洛千寒虽是我蓟州第一美男子,可惜,他却有龙阳之好,不喜女色。缘慈虽重伤于他,洛千寒却不计前嫌,冒死相救。最终,二人逃之夭夭,终于天高海阔,长相厮守去了。”

不出所料,这个八卦的爱情故事,又引起了听书人的极大兴趣。

只是今日,其中一人的兴趣尤其大。

此人听到此处,噌地站起来,快步走到胡九红跟前,疾声道:“红爷,你刚才说什么?缘慈和洛千寒长相厮守去了?”

胡九红定睛一看,这个冒冒失失的人,竟是个华服公子。

此人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眉目俊朗,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果决之气。

胡九红心中一奇,却不动声色道:“对啊,这两人最后私奔了。”

华服公子的面色突然变得阴沉。他喃喃道:“私奔?那这两人去了哪里?”

胡九红却摇摇头,一脸遗憾的样子:“说来也奇。这二人离开琴光殿之后,竟然不知所踪。连珺公主,至今也没有找到他们。不过这二人,定是躲在某处,逍遥快活去了。”

华服公子,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他怅然若失,颓然地跌坐在胡九红对面的木凳上。

这时,不大的茶馆中,突然又站出来数人,将华服公子团团围住。

这几个人,虽然穿着瑶光城普通人的长褂,却个个带着刚劲之势,明显是武功不弱之辈。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向着华服公子一拱手,问道:“公子,您,没事吧?”

华服公子脸色有些苍白。他站起来,轻轻摆摆手道:“我没事。”他随即深吸一口气,似乎定了定心神。他面色一洌,又恢复了果决之势,冷冷地低声道:“时机已到。”

话音一落,又有数十个穿着长褂的人站起来,迅速地跟随华服公子走出茶馆。

看见华服公子绝尘而去,胡九红有些吃惊。他也没有心情说书了,只是向着眼巴巴等着听小和尚下文的人群挥了挥手,疲倦地说道:“散了散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人群有些不满,嘟嘟囔囔地散开了。

胡九红却眉头紧锁,喃喃道:“这瑶光城,恐怕不太平了。”

瑶光城,果然不太平了。

从城中各处,突然冒出了大批身着普通,却行动怪异之人。

这些人快速地向瑶光城的王宫瀚光殿集结。

一时竟势如破竹。

很快,瀚光殿门前就聚集了数千人。

千人之众,却是默然静立,雅雀无声,毫无散沙之态。

从千人之中,肃然走出一位威武挺拔之人。他面寒如冰,气势如虹,赫然正是胡九红见过的华服公子。

华服公子快步走到瀚光殿门前,冷冷地注视着中门大开的瑶光城王宫。

一个侍卫模样的青年,对着华服公子一拱手,低声道:“长风公子,我们这么轻易地就攻到了这瀚光殿。而这堂堂瀚光殿,竟然连一个守卫都没有,其中必有阴谋!”

华服公子正是赢长风。

他眉头微皱,沉吟道:“王逊老谋深算。他让我们如入无人之境,应该是诱敌深入,想让我们自投罗网。”

一旁的青年侍卫,正是陆平。他有些着急道:“既然王逊老儿,已经有所准备,我们就胜算不大。我等立即拼死护送公子离开。”

谁知嬴长风轻轻一笑,淡然道:“离开?我们既已入了这局,怎可辜负了王逊的一番苦心?”

说罢,嬴长风竟然绝然地踏入瀚光殿。

陆平心中大骇。他立即抽出手中佩剑,紧紧地跟在嬴长风身边。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仿佛待宰的牛羊,绝望地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厄运。

但是,厄运却迟迟没有到来。

嬴长风走进了偌大的瀚光殿。

大殿雄伟恢宏,却空无一人。四周是一片诡异的寂静,只听到嬴长风等人的脚步声。

而陆平所惧怕的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刀光剑影,却仍不知隐匿在何处。

等待,只会使恐惧疯狂地增长。

陆平觉得冷汗淋漓,持剑之手已微微颤抖。陆平正陷入深深的自责。他可以百死不悔,但是他不能容忍,自己的主上嬴长风陷入险地。

但是嬴长风,似乎并不在乎,这莫须有的危险。

他正饶有兴趣地左顾右盼,似乎对瀚光殿的种种,颇有兴趣。

转眼间,嬴长风就走到了瀚光殿的王座前。

只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王座之后传来。

一个垂垂老朽之人,竟从王座之后缓缓走出来。他一边咳嗽,一边挪步到王座前,竟正襟危坐在王座之上。

嬴长风看到老者,神色一凛。但他仍向老者一拱手,不卑不亢道:“逊公,晚辈不请自来,冒昧了。”

赫赫威名的王逊,此时却难掩疲惫之态。他望着嬴长风,竟长叹一声:“长风公子,你数月前,才遣杀手入我琴光殿刺杀老夫。你又让这个杀手拐走了洛千寒,让老夫独女王珺,受那诛心之苦,一蹶不振。你和你祖父赢清河,数日前才在蓟水河畔,大败我王氏十万精兵。你长风公子今日能登堂入室我瀚光殿,一点也不冒昧。”

嬴长风仍是一脸寒意道:“逊公,你一向暴虐无度,惯于颠倒是非。蓟水之战,分明是你蓟州出兵攻打我朔州。我朔州军民为保家国,奋起抵抗,妇孺皆战,才将你十万雄兵挡于蓟水之外。你说我遣刺客刺杀于你,更是滑天下之大稽。明明是你指使魍魉误杀了缘慈的师父缘生大师,缘慈才来找你寻仇。你却处心积虑,将祸水东引,诱骗缘慈误伤洛千寒。你今日又故作老朽,不设一兵一卒,是打算故技重施吗?”

王逊虽厚颜,此时脸上竟然也青一阵白一阵。他突然冷哼一声:“老夫确实已经老朽,今日不设兵卒,专门恭迎长风公子前来。”

嬴长风有些不耐烦,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不屑地道:“逊公,不必多费口舌。你埋伏了什么刀山火海,尽管使出来吧。”

王逊一声轻笑:“没有什么刀山火海。老夫不过是在这瀚光殿之中,放置了数百枚球形火器。只要一点火星,老夫就陪长风公子共赴黄泉。公子也不会孤单。”

陆平大惊,他一把死死地拉住嬴长风,连声音都在发抖:“公子,我们中计了。你快走,我拖住王逊。”

嬴长风却推开陆平,仍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能有逊公相陪,我嬴长风倒是也死得其所。逊公你杀孽深重。今日一役,能让逊公殒命,是天下百姓之福!”

王逊听了此言,却大怒起来:“自古权利更迭,便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王逊,既然要成就大事,就不怕留下骂名。老夫平生最痛恨你们这些伪君子,满口天下苍生,仁义道德,其实做着的,尽是些龌龊勾当!”

嬴长风也勃然大怒:“你说谁是伪君子?”

王逊轻蔑一笑:“自然是你和你的祖父赢清河!你们把缘慈小和尚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却还恬不知耻地来兴师问罪。”

这时,只听幽幽一声叹息:“不错,就是你们这些伪君子,把良知和信任,玩弄于股掌之间。”

嬴长风和王逊大惊,抬眼望去,只见瀚光殿王座之后的宫门大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说话者正是其中女子。她一头短发披肩,身穿一身宽大的男式紫色长衫。女子打扮虽古怪,却是一身英气。

嬴长风见到这个女子,却是目瞪口呆。良久,他才不可置信地道:“你,你是缘慈?怎么,你怎么会是个女子?”

缘慈身后的男子,皱了皱眉,有点气呼呼地道:“她不叫缘慈,她叫紫凌。而且,她货真价实,是个女的。”

嬴长风望了望这个气呼呼的人,仿佛自言自语般:“你,就是冰阳?”

冰阳刚想答话,突然被紫凌打断:“长风公子,我是男是女,无关紧要。”

嬴长风的脸上,突然出现了怪异的表情,他竟然有些嗔怪地对着紫凌道:“怎会无关紧要?缘慈,你骗得我好苦。”

紫凌冷哼一声:“你骗得我更苦!”

话音一落,紫凌突然飞身而起。紫光一闪之后,紫凌竟出现在嬴长风的身后。

紫凌伸手向嬴长风腰间一划,轻飘飘地抽出嬴长风的佩剑,转眼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动作之快,嬴长风只觉寒光一闪,自己就如砧板上的鱼肉了。

站在一旁的陆平和瀚光殿中的上千士兵顿时大惊失色,纷纷抽出刀剑,怒目而视。

嬴长风冷静地冲众人摆摆手。他想转过身来,望着紫凌,却被冷冷的剑锋划破了皮肤,一时间鲜血直流。

嬴长风却丝毫不在乎,只是有些费力地问道:“缘慈,为什么?”

紫凌刚想答话,这时突然从王座后的宫门,又闯进一人。

第六十七章 一笑泯一切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六十七章一笑泯一切此人跌跌撞撞,头发散乱,身上还滴着水。她有一张倾世的美貌容颜,现在却是一副歇斯底里的表情。她尖叫道:“是我把他们找来的。嬴长风,你以为你可以长驱直入,收服我蓟州?你满口仁义道德,哈哈哈,今日,你想不到吧,你就会因为你自己的伪善而死!”

嬴长风表情凝重,他冷冷道:“王珺,我行事一向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何来伪善一辞?你曾设计陷害缘慈,现在还要魅惑于她吗?”

只听身后的紫凌冷笑一声:“问心无愧?你践踏你我之谊,可曾有愧?你诱骗我成为你们刺杀王逊的工具,可曾有愧?你的手下假扮魍魉,手刃我手无寸铁的师父缘生大师,可曾有愧?”

说到最后,紫凌已经怒目圆瞪,仿佛要喷出火来。

嬴长风却呆立在原地,丝毫不为自己辩驳。

紫凌看嬴长风不答话,更加恼怒。她握紧了手中的佩剑,厉声道:“我已不是佛门弟子。今日我就开了杀戒,用你的血,来偿了这笔债!”

这时,紫凌却发现,自己握住佩剑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只听冰阳叹了一口气,对着紫凌柔声道:“你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你师父曾嘱咐你,不要纠缠俗世党争。不论刺杀王逊,还是找嬴长风寻仇,都只会让你,陷入别人的算计之中。”

紫凌一滞,似乎稍微冷静了些。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冰阳道:“我虽不如你心眼多,但也断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愚弄。我师父如不是被嬴长风所杀,更还有何人?”

这时,却听浑厚的男声传来:“还有我。”

瀚光殿中人,个个惊异,向着声音来源之处望去。只见一个瘦长的身影,缓步走来。

此人容颜苍老,眉眼之间尽是疲惫之态。他的腿脚不便,身形有些颠簸,更是显得落寞悲凉。

但此人目光深邃坚定,浑身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大殿之中的士兵,见此人走来,纷纷恭恭敬敬地向两侧退开,可见此人威望之高。

只听他嗓音低沉,仿佛喃喃自语般:“老夫早年丧子,悲痛和孤独,早已将老夫的心,磨得麻木了。后来老夫的孙儿长风,渐渐长大,我才得到了一些慰藉。我本想忘掉仇恨,只求给我的孙儿,一处安身立命之地,让他一生无忧,远离这些尔虞我诈,生死权谋。但是,偏偏王逊,要步步相逼,破我山河,损我家国。老夫只能被迫回到这些仇恨之中,拼死抵抗,为我孙儿一争。”

他望了望紫凌,眼神有些悲伤,继续说道:“紫凌姑娘,你的师父缘生大师,是被老夫所杀,与我孙儿长风无关。我的目的,确实是借你之手,杀掉王逊。你若要寻仇,就来找老夫吧。”

话音一落,只听嬴长风哽咽道:“祖父,你,你为孙儿做了太多了。”

这走来之人,正是朔州城主赢清河。

紫凌呆呆地望着这个,自己曾经颇为同情的老人,一时心中怆然。

横在嬴长风颈前的佩剑,竟然渐渐滑落下来。

嬴长风转过身,只见紫凌一脸茫然,双眼发呆。

嬴长风脸色一肃,对紫凌道:“缘慈,我祖父年事已高,求你放他一条生路。我愿代他受死。”

紫凌望向嬴长风,却说不出话来。

正在紫凌踌躇不定的时候,她只觉手中一沉,一股巨大的力道过后,本在她手中的佩剑,竟然不翼而飞。

紫凌只觉人影一闪而过。

直到众人发出惊呼之声,紫凌才看清,原来是一直坐在王座之上默不作声的王逊,一把夺了紫凌手中的佩剑,并将佩剑,深深插在了赢清河的胸膛之上。

“不!”嬴长风大喊一声,发疯一样地一把抱住倒地的赢清河,浑身发抖。

赢清河瘦弱的身躯,仿佛风中的落叶一样,显得更加孱弱。

王逊有点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缘慈,你下不了手,就让老夫来替你报仇吧。”

紫凌大怒,她只觉得心中气血翻涌。仇人受创,自己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紫凌一咬牙,脚一点地,飞身而起,两三步就到了王逊身后。她一掌挥出,正击在王逊的脊背之上。

王逊森然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身体砰地飞了出去,又重重地落在地上。

此时王逊口吐鲜血。他经脉重创,已经无法动弹。但他仍然趴在地上,狠狠地大叫道:“缘慈,你竟然要救自己的仇人吗?”

紫凌冷冷地望着王逊道:“我不是要救仇人。我只是要除掉恶人。你自诩枭雄,却多行不义。你有统一玄界之志,却倒行逆施,欺压良善。如果让你这个暴君得了天下,只会天怒人怨!”

冰阳也施施然地走过来,望着紫凌,露出颇为赞赏的笑容道:“情况那么复杂。没想到你这么个简单的头脑,想得竟是颇通透,说得也颇在理!”

紫凌颜色一变,白了冰阳一眼:“你才头脑简单。”

正在两人专注于友好的互相攻击的时候,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突然狂奔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紫凌和冰阳的面前。

此人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她抽泣道:“我父王虽作恶颇多,但他已经重伤,只能苟延残喘。求两位放他一条生路。我们必定退守蓟州,从此与朔州锦州永结秦晋之好,不再相犯。”

紫凌没有作声,只是对着冰阳猛使眼色。

冰阳一脸紧张地凑到紫凌面前道:“你这是怎么了?眼睛抽风了?”

紫凌一跺脚,不满道:“你的小情人,该怎么处理,你来决定吧。”

冰阳哭笑不得:“谁是我的小情人啊?”

紫凌正色道:“王珺公主,亲自到旧树来寻你。于是你二话不说,立即出来相助。不是小情人,你为何跑得比兔子还快?”

“你。”冰阳一时气急,有些口齿不清起来:“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真是说得好极了。明明是旧树山洞里,地火活动,发生了地震,将那温泉的巨石震落。王珺才发现了温泉入口。她从那入口进入旧树里,也不是为了寻我。而是因为嬴长风大军攻进了瑶光城,她才来向我们求助。最为关键的是,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并不是我,而是你好吧。你一听说嬴长风来了,就跳起来要去寻仇。”

说罢,冰阳一把搂住紫凌的腰,恶狠狠地道:“你这小女子,惯会颠倒是非,混淆视听。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紫凌脸一红,推开冰阳,故意板着脸道:“既不是你情人,那就斩草除根可好?”

冰阳脸色白了白,讪讪道:“不可。王珺对我有救命之恩。王氏大势已去,就让她父女二人,在蓟州度日吧。”

接着,冰阳瞟了一眼嬴长风,朗声道:“赢氏虽大败王氏十万大军。但战场上的一时胜败,并不足以动摇王氏根本。王氏在蓟州苦心经营近千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们赢氏,也很难统而治之。不如你们双方,就此偃旗息鼓,缔结盟约,也好给玄界百姓一个安稳太平的天下。”

嬴长风此时,正抱着重伤的赢清河低低啜泣。他听到冰阳的话,抬起头,沉声道:“我赢氏,并无争霸之心。若赢、王、蒙三族,能够至此停止战乱,是我玄界之福。”

冰阳点点头,转身拉住紫凌的手,就打算施施然扬长而去。

嬴长风却有些着急。他脱口而出:“缘慈,你,你就这样走了?”

紫凌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嬴长风,和躺倒在地,面色苍白的赢清河。她叹了一口气,幽然道:“长风公子,你祖父受了重伤,也算是受了惩罚。我师父缘生大师,让我不要为他报仇,不要陷入党争。其实,我已经拂了他的意不知道多少次了。现在想起来,师父所说,确是大智慧,大慈悲。所谓恩仇,在这红尘之中,该如何计算?又如何相报?倒不如一笑泯之。”

说罢,紫凌和冰阳,飘然而去。

只剩下,瀚光殿中,洋洋洒洒数千人,痛心的痛心,惋惜的惋惜,追悔的追悔,错愕的错愕。一场众生相。

第六十八章 两个我?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六十八章两个我?锦州,冰原。

世人皆说,水火不容。

但其实,世事往往没有那么棱角分明。

比如,正邪难辨,爱恨纠缠。

玄界多地热,偏偏这冰原,却是奇寒无比。

所谓冰原,其实是一大块冰。

一块巨大通透如水晶的万年寒冰,静静地漂浮在熊熊燃烧的地火岩浆之上。

滚烫的岩浆将冰原底部融化,形成浓浓的水雾,而水雾上升又迅速地凝结成冰。

这块寒冰,就这样融了再凝,凝了又融。反反复复,千年万年,无休无止。

走在冰原之上,脚下的厚厚冰层通透,映出冰层下流光溢彩的火红熔岩。

熔岩汹涌翻滚,仿佛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却偏偏不能穿透,挡在它面前的这一堵寒冰。

冰与火,如此矛盾,偏偏共存,相爱相杀。

地火热烈绚烂,将整个冰原映得通红。

冰原之上的居民,虽住在这苦寒之地,却也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孩子们,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坐在简陋的雪橇之上,大声地吆喝着自家的狗群,将雪橇拉得满天飞。

冰原上的狗,个头庞大,长相凶狠,更像是没有驯服的狼。但这些骇人的容貌下,却是温柔忠诚的心。这些心思单纯的伙伴,往往同冰原居民世代相伴,同生共死。

居民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就聚在一起,将看着孩子和狗的嬉闹,当成了心满意足的消遣。

沉溺于这消遣的,还有一个酒鬼。

一个颇孩子气的酒鬼。

他浑身上下,挂满了酒瓶。他一身酒气,仿佛是刚从酒池子里被捞出来。

虽然这个酒鬼,醉态浓重,但丝毫不妨碍他,玩得兴高采烈,意气风发。

他此时正坐在雪橇里,加入到孩子们的混战中。

他本已是知天命之年,但是模样和举手投足之见,却是颇不正经。

这么个颇不正经的人,却仿佛在当地人当中,很受敬仰。

两个穿着兽皮大衣的中年人跑过来,向着酒鬼招了招手。

酒鬼的兴致被打断,显得非常生气。

他气呼呼地对着走过来的两个中年人瞪眼睛。

两个中年人,神色恭敬,向着酒鬼鞠着躬,头都快点到地上去了。

二人对着酒鬼一阵耳语。

酒鬼翻了个白眼,极其不满地道:“这么个小事,就来烦我?”

二人有些尴尬,正要解释。这时一个毛茸茸的身影欢腾地跑过来,对着酒鬼的肩膀重重一拍,高声道:“老头,雪橇划得不错哦。”

酒鬼被拍得有些发懵,正要发火,却被这个毛茸茸的身影吸引了。

这个身影,穿着毛茸茸的大衣,一张脸被冻得红彤彤的。

这张红彤彤的脸,酒鬼竟然不认识。

但是不可否认,这张红彤彤的脸,是颇好看的。尤其是那双大眼睛,明朗通透,闪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一时间,酒鬼竟看得呆了。

不过,酒鬼没有呆多久,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另一张脸。

这张脸,酒鬼倒是认识的。

不但认识,还颇为熟悉。

不但熟悉,简直可以被酒鬼引以为傲。

这张脸,几乎就是酒鬼的杰作。

酒鬼曾经不眠不休,看着这张脸,从丑陋不堪,变成了现在的俊朗非凡。

这张脸,此时正笑嘻嘻地望着酒鬼,用很好听的厚重声音道:“前辈,好久不见啊。”

酒鬼回过神来,有点惊讶,却皱皱眉头说:“我可不想见你。”

说完,酒鬼一把将这张俊朗的脸扒拉开,目光再次落到那张红彤彤的脸上。

他用甜得发腻的声音道:“姑娘,你多大了?”

有着红彤彤脸的姑娘,刚想答话,却被身旁的俊朗男子一把拉到身后。

男子故作生气地道:“前辈,不管她多大,她已经有主了。”

酒鬼狠狠地瞪了男子一眼,不满地道:“有主了?就是你啊?真是一朵鲜花插在……那啥上。”

男子有些气恼,刚想回呛酒鬼,只听见旁边的姑娘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前辈,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冰阳。”

被称为冰阳的俊朗男子,气得面目有些扭曲,半天说不出话来。

姑娘却又凑到酒鬼跟前,眨眨眼睛道:“前辈,冰阳说,你家的鹿肉是极好吃的!我们就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了。赶紧去你家吧!”

酒鬼愣了一下,却转眼露出了笑容,开心道:“姑娘能光临舍下,老夫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冰阳觉得更气了。但是看到愉快地聊着天逐渐走远的酒鬼和姑娘,冰阳只能悻悻地跟在这两人后面,踏上了追寻鹿肉的道路。

烤鹿肉的香味,很快将暖烘烘的小屋,变得异常的迷人。

姑娘抹了抹嘴,有些不好意思:“古人云,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们是肉逢知己千块也不嫌多。所以我把你家的鹿肉吃了个底朝天。前辈,您这个冬天还过得去吧?”

酒鬼哈哈一笑,颇豪爽地一挥大手,道:“好一个肉逢知己!小友欣赏老夫的烤肉,老夫欢喜得很!这三千里冰原,好东西不多,但这鹿肉啊,管饱!”

姑娘顿时露出谄媚的笑容:“你们这冰原,真是个极好的地方!”

酒鬼不失时机地将大脸凑到姑娘面前,笑嘻嘻地道:“姑娘,你如果能长长久久地地留在冰原上,我保证天天都有烤鹿肉吃!”

姑娘一听,居然露出了踌躇的表情,仿佛心中正在权衡某个重大的抉择。

坐在一旁的冰阳气得眼睛简直要冒出火来。他一把将正陷在犹豫中不能自拔的姑娘拉过来,恶狠狠地说道:“我说紫凌姑娘,这还需要考虑吗?为了点烤肉,你不会就待在这冰原上吧。”

紫凌眨眨眼睛,有些嗔怪地数落起冰阳:“为了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冰阳翻着白眼,没好气地道:“那你是要追求我呢?还是追求烤肉?”

紫凌的脸红了红,扭捏道:“你和烤肉,为啥不能共存呢?”

酒鬼又凑过来,颇义正言辞地道:“姑娘,你放心。我们这冰原上,小帅哥多了去了。你一朵鲜花,还怕少一坨……那啥吗?”

冰阳铁青了个脸,一把将酒鬼从雪橇中拽出来。酒鬼顿时悬在了半空中,两条腿晃晃荡荡的,竟仿佛没有骨头一般柔软。

紫凌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前,前辈,您的腿,怎么啦?”

酒鬼涨红了脸,两只手在空中拼命地挥舞,仿佛想要掐死冰阳。

怎奈何酒鬼的手比冰阳的短太多,只能徒劳地在冰阳的脸前张牙舞爪。

冰阳叹了一口气,对着玩命挣扎的酒鬼道:“蒙莫前辈,您身怀绝技,对冰阳有再造之恩。只可惜,您的嘴,实在太欠了。”

说完,冰阳将这个唤作蒙莫的酒鬼放回了雪橇之中。

蒙莫气呼呼地地瞪着眼睛,正看到紫凌一副吃惊的表情。蒙莫显得更气了,大声嚷嚷起来:“老子身怀绝技又怎样?老子就是不愿意医这双腿。你们奈我何?”

紫凌立即安抚道:“莫前辈,您坐在雪橇里,那是英武非常,气势不凡!这双腿,对您来说,确实是颇多余的。”

蒙莫愣了愣,语气缓和了不少:“紫凌姑娘,老夫强烈地认为,你我性情颇相投,真是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

说罢,蒙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神有些飘忽,竟然发起呆来。

紫凌和冰阳相对一望,对这个阴晴不定的老头很是困惑。

蒙莫沉默了良久,才喃喃自语般道:“很久以前,我也对另一个人说过相见恨晚。”

见到如此明显的倾诉意图,紫凌立即乖巧地配合:“前辈,快讲讲,此人是谁?”

蒙莫望了望紫凌,神情有些古怪:“此人就是你。”

紫凌翻了个白眼:“前辈,这个您已经说过了。那另一个人是谁呢?”

蒙莫还是不屈不挠的样子:“另一个还是你。”

紫凌有些糊涂了:“莫前辈,您的意思是,您曾经还见过另一个‘我’?”

“正是。”蒙莫回答得一本正经。

紫凌挤出个难看的笑容:“前辈,您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蒙莫却一点也不生气。他煞有介事地道:“姑娘你出生在河边,今年二十有五,是也不是?”

紫凌却一点也不诧异:“前辈,您与冰阳曾经共处一室两月有余。冰阳那个大嘴巴,肯定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跟您讲过一遍了。”

冰阳狠狠地瞪了紫凌一眼:“谁跟他共处一室了?再者,我也没有功夫跟他讲这些八卦的事情。”

“切。”蒙莫对此表示了不屑一顾:“不是你天天跟我念叨你的那个紫凌吗?”

冰阳的脸红了红,他嘟囔道:“偶尔提了提。”

蒙莫轻笑了一声:“姑娘你出生在巧月初七申时,这个冰阳可曾与老夫讲过?”

冰阳不屑一顾地道:“你瞎掰的吧。”

紫凌却拍手叫起好来:“前辈,您瞎掰得完全正确!”

蒙莫还不消停:“姑娘你左手臂上,有一粒红痣,酷似梅花。这个冰阳大概不知吧。”

冰阳彻底黑了脸,他又一把将蒙莫提溜起来,悬在空中,厉声道:“这个你怎么知道的?你何时偷看她了?”

紫凌却大大咧咧地将袖子一撸,安抚道:“又不是什么机密。前辈大概是无意间看到的。冰阳你把前辈放下来,不要吓着他了。”

悬在半空中的蒙莫不但没有被吓着,反而挑衅般地盯着冰阳,阴笑道:“还有更多的细节,你可愿一听?”

“不听!”冰阳怒道:“闭上你的臭嘴。”

紫凌却是一副很崇拜的模样:“前辈,您料事如神,洞若观火。如果您行走江湖,那一定是天下第一神算子!”

蒙莫悬在空中,仍不改气定神闲。他冲着紫凌一摆手,纠正道:“我不是神算子。你的这些事情,我一清二楚,因为,你就是我的亡妻。”

紫凌一听,露出大感兴趣的样子:“亡妻?姓甚名谁?长得漂亮不?”

冰阳将蒙莫狠狠地扔到雪橇中,冷冷地道:“你不要被这个糟老头骗了。他一见漂亮的女子,就说是他的亡妻。我在他这里养伤的两个月中,至少听他对四五个女人说过同样的话了。”

蒙莫不满地大声叫起来:“糟老头?笑话!三十年前,我也是玉树临风,风神俊朗,堪堪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美男子!”

紫凌却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前辈,你曾经长得再美,现在随便乱认亡妻,也是个始乱终弃、晚节不保的渣男。”

蒙莫顿时涨红了脸。他愤怒地高声道:“谁说我始乱终弃?我苦苦寻找亡妻二十五年。在这三千里冰原之上,我苦心孤诣,矢志不渝,对我亡妻,从无二心。谁敢说我是渣男?”

对这劈头盖脸的一番辩白,紫凌有些发懵,她结结巴巴道:“哦,那,那好吧。”

蒙莫神色一缓,他望着紫凌,突然有些悲戚地说:“二十五年前,我的妻子,就是在这里,死在我的怀中。她临死之前,曾经答应过我,她会回来找我。她这一生,从来没有骗过我。所以,我就在这冰原上等着她。你看,今天,我终于等到她了。”

紫凌听到蒙莫所言,莫名地心中一悲。她有些惘然,不由得瞪大眼睛,使劲地端详着蒙莫苍老的脸,却依旧感到陌生。

蒙莫叹了一口气,痛苦地道:“悯之,我曾经嘱咐你,忘川河边,奈何桥旁,那孟婆汤,千万不能喝,否则,你就会把我忘记了。结果,你还是忘却了前尘。”

紫凌揉揉鼻子,凭空地竟生出一阵内疚的感觉。她脱口而出:“那孟婆汤,大概由不得我不喝吧。”

冰阳皱皱眉头,打断了紫凌:“什么孟婆汤,我看你是被他灌了迷魂汤了。这些都是他的套路,就是用来骗骗心智不全的傻子的。”

紫凌冲着冰阳扮了个鬼脸,竟转身在蒙莫跟前坐了下来。她正了正颜色,说道:“莫前辈,不管我是不是你说的那个悯之,你的这些前尘往事,我倒是很想听听的。”

蒙莫点点头,沉声道:“我和悯之,实际上,只相处了一年。但是那一年,就足够我用一生来怀念了。

第六十九章 无愁剑客无愁剑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六十九章无愁剑客无愁剑我和悯之的相识,仿佛是个意外。

二十六年前,我还是个浪迹江湖的剑客。

但是我这个所谓的剑客,其实无所事事,只做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勾当。

不过我的剑法,可不是糊弄人的。

我也曾经被江湖上的朋友,称为“无边秋风凭添寒,一剑落花可消愁”的无愁剑。

称我为无愁剑,是因为我为人一向乐天知命。

有什么烦心事,只要喝醉了,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有一天,我终于遇到了让我无比烦恼的事情。

一位江湖上颇有地位的朋友,竟然带着他的全副身家来找我。

他的家产,岂止万贯。他愿意将他的所有财富赠与我,只求我帮他一个小小的忙。

这个小小的忙,其实是帮他劫镖。

我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大侠,但是也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

但是他给我的条件实在太丰厚,以至于我最后同意帮忙。

但是只劫镖,不伤人。

劫镖的地点,是在旗门山。

旗门山是锦州一处出了名的险要之地。

两大山脉相对而出,中间有条狭长的峡谷,却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

峡谷的出口处,如同被刀从上切断。两边的山崖,平整光滑,活像两面旗。

这峡谷的出口,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隘之处,得名旗门隘。

我们正埋伏在这旗门隘之外。

但是我却发现,埋伏在此处的,可不止我们一拨人。

而是好多拨。

看来,必定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让这么多人都来劫镖。

但是,究竟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我那朋友却没有告诉我。

我当时,也是颇气恼的。

越多人劫镖,此事就越危险。

早知道是个要玩命的买卖,我才不来趟这个浑水呢。

但是已经应承了此事,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助我朋友成事。

毕竟信誉对于江湖中人来说,是个顶重要的东西。

于是我只能颇郁闷地藏匿在旗门隘不远处的丛林里。

当时正是玄界的春天。

林中的春花烂漫,各色繁花在枝头开得热闹。

要不是有这烦人的勾当,我真想好好赏一番春景。

这时,镖队一行人,终于千呼万唤地出现在旗门隘口。

看来托镖之人,也颇谨慎。竟然让五合镖局来承镖。

这五合镖局,是玄界之中,名头最响的。

五合镖局的总镖头,人称阴阳枪。据说长短两把红缨枪,让人闻风丧胆。

十五年来,五合镖局不失一镖,足以让觊觎此镖之人胆寒。

也足以让我胆寒。

我正悔得肠子都青了的时候,竟发现,一个手持长枪的中年人走到镖队最前方。此人生得虎背熊腰,虬髯虎目。他走到旗门隘口站定,双手一抱拳,声如洪钟道:“各位英雄,我五合镖局路经贵地,惊扰了各位。还请各位卖我蒙承宇一个薄面,让我镖局通过。我五合镖局定当铭记各位恩情!”

我一听,顿时冷汗淋漓。

这蒙承宇,正是五合镖局总镖头阴阳枪。

究竟是什么样的宝物,让镖局的总镖头,亲自押镖。

这蒙承宇,果然是个老江湖。他深知,这旗门隘,正是劫镖的最佳地点。因此他提前在这旗门隘,警告各路劫镖之人。

但是老江湖的震慑,也不能掩盖,宝物对各路人马的巨大吸引。

蒙承宇一语毕之,发现仍旧风平浪静。于是他一招手,镖队一行三十来人,缓缓通过隘口。

镖队的最后,竟有数人抬着一顶轿子。

这个轿子颇为华贵。而轿子周围数人,个个手持出鞘宝刀,神情紧张。

林中突然有人高声喊道:“宝物就在轿中。”林中顿时如同炸开了锅。各路劫镖人纷纷亮出身形,争先恐后向轿子方向聚集。

我一看从林中至少蹦出了百十来人,暗叫一声不好。这劫镖的买卖真是个烫手山芋。可惜此时已成骑虎之势。我只能硬着头皮跳下树,也随波逐流般地向轿子靠近。

这百十来人,竟然大多是江湖上有名之辈。还有数人,是身上挂着大案子的穷凶极恶之徒。这些人还没有凑到轿子跟前,就已经相互大打出手。一时间,旗门隘口之外,陷入混战。刀剑喊杀声四起。数息之间,已横尸一片。

我越发觉得自己在这么多高手之中,讨不到任何便宜。不如走个过场,也不负朋友的一番盛情托付。于是我也不和其他劫镖人纠缠。而是左闪右避,像一条鱼一样在混战的各路人马之中游弋。

我这么漫无目的,东躲西藏了一番之后,不知怎么误打误撞的,竟到了轿子跟前。

此时蒙承宇已经退守到了轿子前方,正把手中的红缨枪舞得虎虎生风。他的周围,已经躺倒了十余名劫镖人,个个死相难看。

蒙承宇不愧是五合镖局的扛把子。他虽陷入了车轮战,仍然气息不乱,神色从容。仿佛他所面对的,不过是众多大风大浪中的一幕小场面。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打算脚底抹油,迅速开溜。无奈,此时的我,已经卷入了暴风雨的中心。

彼时,我只觉后脑发凉,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就听到尖利的剑鸣之声传来。我心中一惊,深知有用剑之人在背后偷袭于我。于是我赶忙向一侧一个翻身,躲过了这阴险的一剑。

待我回身站稳,正看清这偷袭之人,手持两把短剑。他见一击不中,立即将手中双剑交错挥舞,向我扫来。

我有些气恼,我不曾招惹于他,他却要步步相逼。于是乎,我迅速将腰间的无愁剑抽出,向着扫来的双剑格挡而去。

这双剑虽短,却狠辣刁钻,招招刺我要害。一时间,我竟被双剑逼得连连后退。

但是我与此人都是习剑之人,深知兵器是一寸长,一寸强。于是我下定决定不再与此人近身缠斗。我向后连退数步,避开了双剑的范围,我将无愁剑的力道直透剑尖,看准了此人的手腕,连刺带挑数剑。

只听此人惨叫数声,两个手腕已经血肉模糊,连双剑都拿不稳了。此人一看吃了大亏,立即落荒而逃。

我正稍微松口气,突然听到周围的人发出阵阵惊呼。

第七十章 阴阳枪!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七十章阴阳枪!我定睛一看,竟是蒙承宇和一个手持长刀的大汉缠斗在一起。

这个长刀大汉是个光头,估计是杀得兴起,连上衣都脱掉了,光着个膀子对阵蒙承宇。他的一把长刀并不完整,而是有个巨大的缺口。但是长刀厚重,少说也有五、六十斤,闪着森森的寒光。

看到这把长刀,我已经心中了然。此人就是恶贯满盈的朔州大盗赢桑。此人专盗富商,财物得手之后,往往还要杀人,甚至会做下灭门惨案。但是此人身手了得,朔州官兵,折在他手上的,难以计数。

看到赢桑和蒙承宇缠斗,我忽然有些替蒙承宇担心。

蒙承宇已过了不惑之年,经过了数轮鏖战,现在已经有些力竭之态。他气息散乱,浑身上下已有数处血痕,藏青色长袍已被汗水浸湿。但是蒙承宇依然双手紧握红缨枪,稳稳地立在轿门前方,让周围环伺的恶狼近身不得。

混战已经过了半炷香时间,五合镖局的镖师只剩下七、八人,退守在轿子周围,苦苦支撑。

而蒙承宇和赢桑之战,基本上决定着局势的胜负。因此很多劫镖人,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厮杀,在这二人周围站定,作壁上观起来。

蒙承宇的长枪近两米长。枪身为青铜打造,枪尖锋利。蒙承宇的枪法为祖传,最著名的招式是横风扫,枪身横扫,力道之大,数尺之内敌人无不倒地。

偏偏蒙承宇一枪扫去,虽正中赢桑腰部,却如泥牛入海。赢桑像铁塔一样纹丝不动。

蒙承宇有些吃惊,双手一拉,想要收回长枪。

赢桑蒲扇般的大手却将长枪一把抓住。他将长刀将枪身向上一挑,长枪竟从蒙承宇的手中飞将出去。

蒙承宇大惊,单脚一点地,向前跃出数步,转瞬到了枪头位置。蒙承宇一手握住枪头,一个转身,枪头立即掉转了方向,正对赢桑的后背。蒙承宇将枪头向前一刺,枪头立即狠狠地刺入了赢桑背部。

赢桑吃痛,高声怒吼。他一把抓住枪身,竟硬生生地将枪头从自己背上拔了出来。

他一手将长枪一拉,另一只手挥舞长刀狠狠一劈。

青铜铸造的枪身竟折成两段!

接着赢桑将枪头一段向前一推。蒙承宇的身体就像枯叶一般,随之倒飞出去,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蒙承宇纵横玄界十数年,这把长枪一直随他东征西战,出生入死。今日长枪竟然被断,他不由得心中大恸。

但是蒙承宇很快稳住心神,一个翻身站起来。他将断枪拿在手中,另一只手缓缓从背上取下一支短小的红缨枪。

阴枪!

阳枪已断,阴枪现世!

蒙承宇虽被称为阴阳枪,但是从来只用长枪。而阴枪只被他背在背上,从来没有用过。据说这支短小的阴枪,为他先祖所赠,只在保命时使用。

蒙承宇一手持短枪,一手持断枪,虬目圆瞪,目光冷峻。他大喝一声,两枪交错,向赢桑扫去。

两枪短小,比长枪更加灵活,如同旋风般直击赢桑面门。

赢桑慌忙挥舞长刀挡在自己面前。长刀力道惊人,堪堪将一枪击飞回去。但紧接着第二枪击到,赢桑长刀来不及回撤,只能伸手挡在自己面前。

只听一阵杀猪般惨叫。短枪已击中赢桑手肘。那手肘立即软软耷拉下来,明显是被击断了骨头。

蒙承宇不等赢桑喘息,原地一个转身,抽回短枪。随即两枪一顿,长虹贯日般向赢桑胸口刺去。

两枪正中赢桑胸口,两个血窟窿触目惊心。

赢桑横行已久,未遇对手,本以为宝物志在必得,没想到如今连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了。他越想越不甘心,仰头长啸一声,举起长刀向着蒙承宇砍去。

蒙承宇收回两枪,疾步向后退去。但他的前胸还是留下了巨大的刀伤。他踉跄几步勉强站稳,前襟已经血红一片。他咬紧牙关,两把枪点地,支撑自己依旧稳稳地站在轿子前面。

随着赢桑轰然倒地,周围的牛鬼蛇神们,一时间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向前迈出一步。

蒙承宇面色苍白。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虚弱。此时此刻,他无比地想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但是他还记得自己的使命。不失一镖,是他对托镖人的承诺,是需要他用生命来兑现的承诺。

承诺如同一个重担,死死地压在蒙承宇的肩头。让他的骨头,变成了铮铮铁骨。但是他的铁骨,正成为周围数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数十人,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屹立不倒的眼中钉。

眼中钉突然气息不顺,剧烈咳嗽起来。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高喊起来:“我们联手,取他性命!”

一时间,我周围的牛鬼蛇神们,又恢复了豪迈勇猛的样子,纷纷亮出兵器,一拥而上,将蒙承宇团团围住。

各种兵器,如同暴雨一样,冲刷着蒙承宇的铁骨。转眼间,他的身上,就留下了累累的伤痕。

蒙承宇面沉如水,奋力地挥舞着手中的两把枪,抵抗着潮水一般的进攻,依旧没有离开轿门半步。

我呆立在原地,既没有乘火打劫,也没有趁机溜掉。

看着血人一般的蒙承宇,我心中反而生出了一番不忍。

我突然脑子一热,竟然提剑闯入了这一场乱战之中。

刀剑在我的耳边划过,发出令人窒息的冰冷寒意。但是在我的眼里,这些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罢了。我的无愁剑在这刀林剑雨中翻飞自如,轻飘飘地就能将这些个致命的进攻化解于无形。

很快,我就到了蒙承宇的身旁。我一手紧握无愁剑,将周围飞来的兵器挡开,另一手扶住蒙承宇。

蒙承宇已强弩之末。他满脸血污,吃力地抬起头,一脸错愕地望着我。可能他不敢相信,我一个劫镖之人,最后竟会跟镖师并肩作战。

我被他盯得有点心虚,只能尴尬地冲他笑笑,然后义正言辞地道:“蒙大侠,我敬仰你是一个英雄……”

谁知,话还没说完,蒙承宇突然一把将我推开。

我好生气恼。我好心来救他,他竟然如此怠慢于我!

我刚想数落他,蒙承宇突然冲着我大喊一声:“快!带她走!”

她?

她是谁?

何时又冒出来个她?我分明只是一时意气用事,想救一个侠肝义胆的重伤镖师,怎么又摊上了其他人?

我正呆在原地思考这个问题,蒙承宇气急败坏地继续向我嚷嚷:“她在轿子里面。”

我突然明白了蒙承宇的意思。他觉得自己已经无力回天,现在是想托孤于我。大概是想把轿中的宝物托付给我吧。

我也没有多想,转身将蒙承宇身后的轿帘拉起来。

拉起轿帘的那一刻,我呆住了。

哪有什么宝物?

只有一个女人。

一个很好看的女人。

但是我也无暇来欣赏这个女人的美貌。周围的乌合之众们,看到这个貌美女人,变得更加疯狂。进攻的潮水猛烈起来。

而蒙承宇似乎想要掐死我。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快走,我拖住他们。”

我如同梦游一般,一把将轿中的女人拉起来。无愁剑在我们周围翻飞,在密密实实的人群中打开一条缺口。

我紧紧地拉住女人的手,很快冲出了乌合之众的纠缠。虽说是乌合之众,这群人模狗样的东西,平日里自称好汉,背地尽做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勾当。从他们手中逃出来,也少不得要脱层皮。此时我的身上也挂了不少彩。于是乎,我也不敢怠慢,一溜烟,头也不回地向丛林深处扎去。

狂奔了数里之余,我才敢停下来,好好地喘了一回气。

这时,我才想起来蒙承宇的托孤之事。

我回头一看,被我拖出来的女子,已经被折腾得花容失色。

她的头发散乱,衣襟破损,脸上的精致妆容早已经被一路奔波弄得一塌糊涂。

但是,不可否认,她长得非常好看。

她眉如远黛,唇若含樱,一双美目如朗月,顾盼生姿却透出一股英气。

我不由得看得呆了。

这女子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低下头,微微一福,柔声道:“多谢大侠相救。”

她的声音,如清泉击石,幽谷琴音,让我一阵心神荡漾。

她见我仍旧一副痴傻的模样,有些尴尬,只能抬头打量起我来。

这一打量,女子却大惊失色道:“大侠,你,你受伤了。”

我吃了一惊,这时才感觉到痛楚来。

我低头一看,自己的右肩,赫然有一处伤口,深可见骨。我虽手持无愁剑,但右手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我勉力活动右手,竟发现,连举剑的简单动作都无法完成了。

完了!

我是一个剑客。

废了右手,将来无法持剑,还当什么剑客?

一个剑客,不能持剑,就如同人,没有了灵魂。

我颓然地琢磨着这笔赔本的买卖。一时觉得人生艰辛,生无可恋。

我只能向着女子道:“姑娘,我现在废了右手,不能保护于你,只能拖累你。你赶紧自己走吧,找个地方躲起来,切莫让那些贼人找到你。”

那女子也不答话,只静静盯着我。

良久,她才幽幽说道:“你是个好人。你既救了我,我自然不会舍弃你。我不怕被拖累,要逃要躲,你我都一起吧。”

说罢,她不由分说地走过来,依旧拉住我的左手,向前走去。

这突如其来的男女授受不亲,让我有点懵。但是我的心中,却有个强烈的预感,不管这个女子身上是否有宝物,我,肯定都是捡到宝贝了。

这个宝贝,就是我后来的妻子,悯之。

第七十一章 异宝?还是祸水?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七十一章异宝?还是祸水?悯之和我逃到了蓟水河边的一个渔村里。

我们隐姓埋名,像一对平凡的夫妻,过起了平淡的日子。

但是,只有我知道,这平淡的日子,其实暗藏汹涌。

我依旧是一个剑客。

我废掉的右手,被悯之用神奇的方法治愈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会疯狂地追击悯之。

悯之的身上,确实怀有异宝。

一夜,在莹莹烛光下,我终于看到了这异宝。

异宝颇丑陋。

甚至令人恶心。

竟是一条虫子。

虫子有手指般大小,貌似肥胖的毛毛虫,全身灰白,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悯之将虫子从一个贴身携带的竹筒中取出来,竟把虫子放到了我右肩的伤口处。

我虽纵横江湖,笑看恩仇,但是,这么个小小的虫子,着实让我胆战心惊。

因此,虫子一到我肩上,我全身就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悯之抿嘴一笑,安慰道:“你不是自称剑客,不畏生死吗?别怕,就是有点痛而已。”

我知道悯之从不骗我。但是这有点痛,也着实太轻描淡写了。

实在是钻心刻骨之痛!

这死气沉沉的虫子,一见到血肉,就立即如同打了鸡血般,亢奋地扭动那令人作呕的肥胖身躯,竟然顺着我伤口,钻到皮肉之中去了。

悯之说肩头的伤口伤了我的经脉。这天杀的虫子,就是顺着皮肉,逐渐把我坏死的经脉吃掉了。

我忍受了七日,如同剥皮抽筋般的痛苦之后,悯之终于挑开了我右手的皮肤,将那条变成暗红色的胖虫子取了出来。

那虫子足足胖了一大圈,心满意足地爬回竹筒睡觉去了。

而我,则又被悯之灌了一个月的各种苦涩汤药。终于,我的右手,又可以自如持剑了。

天不亡我无愁剑!

我开心得与悯之痛饮了三天,庆祝我人剑两得。

但是所谓乐极生悲。

当我从大醉中清醒过来,竟然不见了悯之的踪影。

我从来没有这么惊慌过。

哪怕我的手废了,我也不觉得人生会灰暗。做不了剑客,我可以和悯之做一对平凡夫妻,看春花秋落。天涯无处不是家?

但是,如果没有悯之,我将何去何从?又是赤条条一人,孤独地来回于天地间,生有何欢?死又有何哀?

于是,我发疯一样到处寻找悯之。

终于,我在蓟水河中的一个小岛上,找到了悯之。

我死死地抱住悯之,哭着哀求她不要离开我。

但是,她的语气很决绝。

她告诉我,她的父亲,早年无意间得了条神秘虫子,唤作腐生虫。这腐生虫专门吞噬腐烂坏死的经脉。同时,它又可以令经脉重生,因此是个疗伤的宝贝。悯之的父亲本是个庸医。自从他得了腐生虫,突然在江湖中名声大噪。找他寻医问药的人,几乎踏破门庭。但是,异宝,给悯之一家带来的,除了名声和财富,还有噩梦。不断有心存贪念之人,来盗取腐生虫。终于在不久之前,悯之的父亲死于数名高手的劫杀。临死前,悯之的父亲,将悯之托付给他的好友,五合镖局的总镖头蒙承宇,希望蒙承宇能将悯之带离这是非之地,隐居乡野,安然一生。岂知,蒙承宇最终也赔上了性命。

悯之心中明白,只要带着这腐生虫,就会有无穷无尽的灾难相随。

因此,她希望我,不要步了她父亲和蒙承宇的后尘。

不如就此了断,各安天命。

我自然是一口拒绝了她的提议。

有人庸庸碌碌蹉跎一生,得不到自己心中所求,只有一声叹息。有人轰轰烈烈,得其所爱,短暂却无悔。

只要和悯之在一起,刀山火海,我也坦然面对。

于是,悯之和我抱头痛哭,许下了生不离,死不弃的誓言。

之后的一年,是我这一生中,最开心的。

我们在渔村里,织网,打鱼,围着炉火闲话家常。

直到一年后,噩梦终于又找到了我们。

又是春光烂漫之时,我与悯之相携,到附近一个名为蓟卢的小山踏春赏花。

满山的野花,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却开得热烈奔放。

我和悯之有说有笑,采了一大捧野花。

我们走进山脚下的小茶馆中,那里有悯之最喜欢的油茶。奶白色的米糊上,洒些干脆的油炸馓子,真是好吃极了。

热腾腾的油茶被端了上来,立即响起了清脆的咀嚼油炸馓子的嘎嘣声。

我一边陶醉于这嘎嘣声,一边却心中起了疑。

今日的嘎嘣声实在太清晰了。

平日里,茶馆中都是人声鼎沸,闹哄哄,暖洋洋的。何时听到过这么清晰的嘎嘣声呢?

我这时才注意到问题的关键所在。今日的茶馆,实在太安静了。

四周虽坐满了人,但是却安静得诡异。

我四周打量了一圈。这些人尽是眼生得紧,没有一个熟面孔。这些人大多长衫绑腿,明显是有功夫在身上的。

我的手心渗出了汗水。

从前,即使有人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眨下眼睛。但是,现在我懂得了害怕。因为我的心中有了牵挂。我害怕失去悯之。

我悄悄地拉住了悯之的手,向她使了使眼色,向门口的方向瞟了瞟。

悯之的神色也紧张起来。

我突然站起来,一把将桌子向一侧的人群掀过去。热腾腾的油茶飞溅到数人身上,传来一阵惨叫。

我拉住悯之转身夺门而出。

茶馆里坐着的数十人,噌地站起来,纷纷抽出兵器,一哄而上,向门外追去。

我和悯之一路向蓟卢山上跑去。丛林能帮助我们甩开追兵。

但是蓟卢山实在太小了,这数十人分散开来,很快从不同方向,把我们围堵在了山顶附近。

无愁剑被我唰的一声抽出来擎在手中。我将悯之挡在身后,冷冷地注视着周围的数十人。

这些人明显不是三教九流之徒。他们阴沉冷静,也不多言语,闷头就向我攻来。

我挥舞无愁剑,游弋在悯之周围。这些人虽然人多势众,但我还能应付有余。

这些人兵器虽然不同,但是路数差不多,有可能是来自同一个门派。我的无愁剑轻便灵活,翻飞几个回合,已经让十几个人卸了甲。

但是我很快发现,这些人当中,有个使流星锤的长须男子,是个难以应付的家伙。他的流星锤一击之下,可以把巨大的石头砸得粉碎。除了蛮力之外,这流星锤也使得颇灵活。他的实力,竟和我不相上下。

战局逐渐变成了我和他的正面对决。

一锤速度极快,几乎擦着我的耳朵砸过来。我侧身一晃,躲了过去。我一个转身,用手拉住流星锤的铁链,用力一拉,向前两三步,无愁剑直指长须男子面门。

长须男子向后连退数步,一挥手,另一个流星锤向我击出。

我用无愁剑一挡,流星锤偏离了方向,竟向悯之的方向而去。

我大惊失色,一下子慌了心神。我收回无愁剑,向悯之的方向疾奔而去。

我的功夫虽不是一流,但这脚力,却是非常值得信赖。转眼间,我就跑到了悯之身边。我将她一揽,向一侧闪开,避开流星锤。但流星锤却划伤了我的背,火辣辣地疼。

转眼另一锤击到,我慌忙用无愁剑格挡。谁知流星锤划过剑尖,铁链却在无愁剑上缠绕了数圈。

长须男子用力一拉,无愁剑竟然从我手中飞将出去。

我大急,向前数步,就要夺回无愁剑。这时一锤击到,正中我胸口。

我顿时觉得胸口如同碎裂一般。我甚至痛得无法呼吸,只能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息。

悯之惊慌失措地跑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痛哭起来。

周围的人围拢过来,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我和悯之,只是他们的猎物。

悯之挡在我的身前,大声说道:“你们只是想要腐生虫,我给你们便是。只要放我们一条生路。”

长须男子仿佛是这群人的首领。他阴恻恻地盯着悯之,突然问道:“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悯之泪眼婆娑,却不卑不亢地说道:“你们的兵器,大多短小。功夫路数,以刁钻狠辣为主。应该是朔州青义门。你们既是名门正派,想必断不会滥杀无辜。”

长须男子的表情僵了僵,有些不自然地道:“姑娘好见识。”他顿了顿,继续阴沉沉地说道:“你既然认出了我们,我怎么可能再给你们生路?留你们一条命,难道等着你们来报仇吗?”

说罢,长须男子竟然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心中一沉。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做起坏事来,果然比邪门歪道更加决绝。

长须男子走近悯之,伸出手,冷冷道:“腐生虫呢?交出来吧。我可以让你们两个死得不那么痛苦。”

悯之身体一震,缓缓将贴身携带的竹筒拿了出来。

就在她将竹筒递出去的时候,一个流星锤突然向长须男子的面部飞出。

正是我拼尽全力,将落在我身旁的流星锤奋力扔出。

长须男子一声长啸,顿时手捂双眼,疼得满地打滚。

其他人一下慌了神,纷纷向长须男子围拢过去。

我挣扎着站立起来,一把拉起悯之,趁乱逃了出去。

我一路踉踉跄跄,在悯之的搀扶下,向后山跑去。

悯之很惊慌,她全身颤抖着,边跑边低声问道:“莫大哥,我们去哪里?”

我握住她的手,艰难地答道:“这蓟卢后山,有一个小湖,我们躲到那里去。”

“不可。”悯之突然尖叫起来:“那个小湖被当地人称为寒潭。湖水冰冷刺骨,万万不可下水。下水之人轻则留下残疾,重则有性命之忧。”

我冲着悯之笑了笑:“正因为如此,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躲在湖里。”

第七十二章 寒潭

寒潭是个方圆不足百米的水潭,既不大,也不深。早春的蓬勃,也掩饰不了寒潭的一派衰败之意。水面平静,泛着淡淡白气。没有飞鸟,甚至连周围的水草也病恹恹的。稍微靠近潭水,就感觉到一股令人压抑的寒气,让人不由得打个冷战。

悯之已经面色苍白,颇有惧意。我轻轻拉拉她的手,故作轻松地冲她笑了笑。之后我将她背在背上,慢慢走进潭水。

冰冷的潭水像刀子一样刺痛了我的皮肤。我走得有点僵硬,步子越来越沉重。

越靠近寒潭中央,潭底的淤泥越厚。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艰难。寒潭中央有一片水草,我站在水里,潭水刚好没过我的胸口。我将悯之横抱起来,让她悬在水面上。而水草,正可将她的行迹掩藏起来。

悯之搂着我的脖子,低声啜泣起来:“你在受苦,快把我放下来,我同你一起。”

我安慰她道:“不苦不苦,我天生体热,现在正好凉快凉快。”

正说着,就听见嘈杂的人声、脚步声纷至沓来。

为首一人满脸是血,捂着一双眼睛,正是那个长须男子。他气急败坏地大叫:“他们人呢?给老子抓出来,老子要将他们大卸八块!”

周围的跟班们,有些惊慌地道:“师叔,人到了这里,就不见踪迹了。”

这个师叔显然很不满意。他一巴掌将答话的跟班打了个后空翻。他尖声叫起来:“给老子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我找出来!“

跟班们立即颠颠地四散开来,在寒潭周围绣花般地细细寻找起来。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跟班们哭丧着脸再次聚集到瞎了眼的师叔跟前,嘟嘟囔囔道:“师叔,这里没有人,他们大概是跑远了吧。”

瞎眼师叔勃然大怒:“给我下水,他们肯定在水里。”

一个瘦小的跟班哆哆嗦嗦地挪到水里,向前走了不到十步,就吱哇乱叫着跑了回来。他一瘸一拐地噗通一声跪在师叔面前,泪如雨下:“师叔,那水,那水太冷了。弟子实在受不了了。你看,我的腿,都被冻瘸了。”

师叔又是一掌挥来,语重心长道:“找不到腐生虫事小。如果让这两厮逃将出去,坏了我青义门的名声,我们颜面何存?”

一个神色阴沉的年轻人,用手试了试潭水,走到瞎眼师叔跟前,低声道:“师叔,这潭水异常寒冷,颇有古怪。我看此二人也无法在潭水中藏匿。我们不如再往前找找?”

师叔一沉吟,挥手道:“走。”

一群人又轰轰烈烈地呼啸而去。

等他们终于不见了踪影,我才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地从水潭中心的淤泥中挣扎着向岸边走去。

奇怪的是,我竟然丝毫不觉得寒冷。准确地说,我的两条腿,仿佛变成了木头。不单寒冷,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我只是机械地迈动双腿,下意识地做着行走的动作。

但是走到了岸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突然停止了。我的双腿就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潭底的淤泥里,丝毫不能动弹。我有点奇怪,试图移动我的双腿。但是我一用力,我和悯之都跌进了水里。

悯之大惊,将我连拖带拽地拉到岸边。

我有点歉意,低头看了看我那不争气的腿。却发现,我的双腿,异常肿胀,皮肤已经青紫发黑。

悯之含着眼泪,涩声道:“莫大哥,你的腿,被这寒潭水冻坏了。”

“没事。”我轻松地安慰悯之:“我们不是有腐生虫吗?任何腐朽,都可以被你化为神奇。”

悯之一听,连忙将贴身的竹筒掏出来。她哆哆嗦嗦地将竹筒打开,却掩面痛哭起来。

我奇怪地将竹筒拿过来一看,这腐生虫,真真是不讲义气,竟然在这关键的时刻,被冻死了。

随后的三天,我仿佛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迷梦之中。

我梦见自己仍然站在冰冷的水里,但是却浑身热得可怕。之后就是我对着腐生虫讲了好些江湖道义之类的大道理,最后终于让腐生虫放弃了被冻死的念头。然后我就又欢脱地站了起来,满世界撒着欢地奔跑。

等我终于清醒过来,看到的是悯之红肿的双眼。

她仿佛松了一口气:“莫大哥,你一直在发烧。梦中还尽是些胡话。让我好生担心。”

我愣了愣,暗暗地用力动了动我的腿,发现我的双腿,还是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看来那些曲折离奇的过程,果然是美梦一场。

我心中不由得惊慌起来。想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如斯,下半辈子竟然要坐在轮椅中度日。真是,天妒英才。

我有些沮丧。但是面对着悯之,我自然是一丝破绽都不能留。

于是乎,我微笑着对悯之道:“悯之,不用担心我。自幼便有高僧告知过我,我骨骼精奇,天赋异禀,尤其生命力极其顽强。简直是遇灾挡灾,遇病除病。想当年,我六岁因为掏鸟蛋从三米高的树上摔下来,八岁被隔壁村丧心病狂的大黄狗追杀,十岁遇上大旱灾,十六岁跟着师父闯荡江湖之后,更是历经腥风血雨。但是我每次都化险为夷,有惊无险……”

我的海口尚未夸完,突然觉得有气无力,天旋地转,竟然昏死过去。

之后的数天,我都在这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徘徊。偶尔清醒过来,也自觉浑身滚烫,异常疲惫。而且,我的脑子似乎也逐渐陷入了混沌。我竟然数天之后才发现自己身在马车之中,而且似乎一直在行进。我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感。我意识到,我那顽强的生命力,可能即将成为传说了。

于是我趁自己清醒的时候,拉住一直在身旁看顾我的悯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悯之,我之前同你说的骨骼精奇,生命力顽强之类的,其实都是骗你的。高僧说我命运坎坷,是煞星转世。六岁从树上掉下来,同行的小孩没事,偏偏我摔破了脑袋。八岁时的大黄狗,不欺负别人,就挑我上学的时候围堵我。十六岁之后的大小战役,我都无不挂彩。所以,悯之,如果我这一次,不幸挂掉了,千真万确与你无关,是我自己命运不济。”

悯之含着眼泪,摇摇头,打断了我:“莫大哥,你不要胡说,你只是冻坏了双腿,寒毒入了血。你放心,我一定能找到医治你的方法。我们将来还要浪迹天涯,看遍世间美景。”

我心中一痛,越发觉得心中遗憾,不由自主地喃喃道:“你还有什么办法呢?那不争气的腐生虫都死了。”

悯之却正色道:“这世间,可不止这一条腐生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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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誓约

我一听,大喜过望,急切道:“还有其他的腐生虫?”

悯之点点头:“家父临死前,将他昔日得到腐生虫的方法告诉了我。他说,他曾经误入锦州冰原的一处神秘之地。机缘巧合之下,被一古怪之人赠与了腐生虫。既然此人有一,必然有二。莫大哥,你放心。我带你去找腐生虫。我绝不会再让我身边的人,离我而去。”

我果然宽下心来,不久又沉沉睡去。

只是没有想到,这神秘之地,古怪之人,是那么难以企及。

糊里糊涂之间,我只觉得周围越来越冷。而马车,似乎走得越来越慢。

而我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偶尔我清醒之时,挣扎着看看窗外,看到的,竟然是莽原和冰雪。

也不知道悯之所说的古怪之人,怎会居住在如此苦寒艰险之处。一路上我虽浑浑噩噩,却也被无休无止的颠簸折腾得浑身上下散架一般。

而且情形越来越让我恼火。平地颇崎岖也就算了,后来竟然仿佛在登山。再甚者,我似乎被人连拖带拽起来。

呜呼哀哉!可怜我一个病人,竟要受这奔波劳碌之苦,被这该死的古怪之人消遣如斯!

于是我努力睁开眼睛,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果然正被人连拖带拽,行进在雪山的一处绝壁上!绝壁壁立千仞,下方是白茫茫一片,看不到谷底。

更可怕的是,这拖拽我之人,竟然是悯之!

悯之将我牢牢绑在一个简陋的木板之上,木板的一端拴着麻绳。而麻绳的另一端,正系在悯之的肩上。悯之的肩膀单薄,已经血迹斑斑。她正一步一滑,在厚厚的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身影几乎融化在风雪中。

我的心,就像被这风刀雪剑,狠狠地刺中了。我拼命地从木板上挣脱出来,连滚带爬地向悯之的方向而去。

悯之突然感觉肩头一松,发现了我的异常举动。她三两步奔到我跟前,扶我坐起身来。她有些愧疚地道:“马车上不了雪山,所以我雇了工人用担架抬着你。但是那些好吃懒做的家伙,受不了这风雪,一个个都跑掉了。我只能用这笨办法拉着你。一路颠簸严寒,辛苦你了。”

我的眼睛有些模糊。我抓起悯之的手。那本该拈花品茶谈笑风生的纤纤玉手,现在已经血肉模糊。我涩声道:“我不辛苦,但是心中很苦。”

悯之仿佛知道我要说什么,于是轻笑一声打断我:“你不是侠士剑客吗?怎么动不动就说苦不苦的。你看这漫天飞雪,真是我未曾见过的美景呢。寻赏美景,又有紧要的人相陪,你说,是不是人生一件快事?吃点苦又有何惧?”

我握住悯之的手,点点头道:“不错。只要紧要的人在身边,何苦之有?等我的腿好了,天涯海角的美景,我都陪你去寻。”

悯之开心地拍拍手,脸上的笑靥,如同冰山上开出的雪莲。

随后的日子,我和悯之更加步履维艰。我不由得暗下决心,如果让我找到这个古怪之人,我必定将他狠狠痛揍一顿,以教训他住在如此不通人情的地方。

最后,我终于如愿见到了这个古怪之人。

但这蓄谋已久的痛揍,却是没有实现。

因为当我见到此人时,是我从又一场昏睡中清醒过来。

我几乎是被热醒的。

在这严寒偏远的雪山深处,我差点中暑。

我迷惑地抹了抹头上渗出的汗珠,才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温暖明亮的毡房中。

毡房中间有个巨大的火炉,上面架着一口大锅,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一个高大的背影正在大锅前忙活。这个背影穿着明黄色的衣衫,外面还裹着棕红色的披单。

我心中嘀咕,这个莫非就是那杀千刀的古怪之人?于是我故意轻咳了一声,引那人转过身来。

待这人转过身,我才注意到,他竟是个剃度之人。但是他面目阴沉,竟是颇为凶恶。

我心中一惊,有些心虚地道:“阁下可是腐生虫的主人?”

“正是。”那人声如洪钟,气息浑厚,内力不可小觑。但是他显然不愿与我多言,只是简简单单应了一句,向我随随便便瞟了一眼。之后他扔过来一个竹筒,不再搭理我。

我将竹筒拿起来一看。好家伙,里面竟是一条生龙活虎的腐生虫!

此人好气魄啊!也不问我的来意,二话不说,就随便赠与腐生虫。他若知道玄界之中,为了这小胖虫子,生了多少腥风血雨,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虚情假意地客气起来:“阁下赠我如此贵重之物,我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此人正值而立之年,皮肤黝黑发红,面目轮廓刚硬。他一双鹰眼冷冷地注视着我,仿佛有些不耐烦地道:“不是赠给你的。是赠给你夫人的。”

这时我才发现悯之不在我身边。我突然没来由地心中一沉,有些惊慌失措地问道:“悯之呢?她在哪里?”

这人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没有答话,只是向着旁边的一扇布帘指了指。

我一个翻身从刚才躺的木床上摔在地上,正打算双手并用,爬到隔壁的毡房去。我却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双腿,竟然因为摔倒在地而隐隐作痛。我迷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腿,发现那曾经肿胀坚硬如木头的双腿,如今竟仿佛恢复如初。我尝试着动动腿,居然滋溜一声站起来了。

我终于明白,这个古怪之人,为何将世人趋之若鹜的腐生虫,随意地拱手相送。他的医术之高明,不动声色间,就可以将我的断腿再续。

我也来不及向这古怪之人表达我的滔滔敬意。我一心只挂念着悯之,飞一般地冲到隔壁毡房。

拉开帘布,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悯之正端端地坐在毡房中间一块色彩浓重的地毯上。她的脸上带着让我安心的微笑。

我立即凑到悯之身旁,将头倚在她的肩上。

悯之笑着用手拍拍我,温言道:“腿好了,就开始撒欢了。”

我也不答话,只是软软地揽着悯之的胳膊,沉浸在安静的幸福之中。

“你的腿受过伤,将来但凡天气变化,免不了受那腿寒腿痛的折磨。”悯之皱皱眉头,继续嘱咐道:“平日里,用生姜熬水,加入陈醋泡脚,即可祛湿驱寒。”

“嗯。”我暖暖地眯着眼睛,胡乱答应一声。心里却嘀咕,这日后自有悯之照顾我,我何须记什么生姜陈醋的?

谁知悯之还是不消停:“那腐生虫,最是好吃懒做。你须每日取新鲜露水,每三日取动物血肉喂与它。潮湿闷热之时,还要经常将它放出来遛遛,省得它心情烦闷,憋出病来。”

“哦。”我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实在对那丑东西提不起兴趣。

“用那腐生虫疗伤之后,还需有活血通经的药方与之配合。这药方,我誊抄了一份,放在平日我用的梳妆盒里。你可仔细收好了。”

“好。”我仍是闭着眼睛,心中有些纳闷,难不成悯之想让我日后随她行医?说实话,悬壶济世总比打打杀杀要好。悯之果然想得长远,把我的前路都筹谋好了。

悯之又絮絮叨叨起来:“你的无愁剑,剑势强硬,刚劲有余,而转圜不足。你须知成败往往不在朝夕之间。懂得守拙,避其锋芒,才有自保之力。”

我睁开眼睛,拉住悯之的手,撒娇似地道:“你今日怎的这么多交代?”

还没等悯之回答,我就觉出了异常。

悯之的手,竟然冷得可怕。

这屋里如此闷热,悯之为何冷得像个冰块?

我抬起头,细细地端详起悯之的脸。

悯之的脸色,竟然也如寒冰般苍白,无一丝血色。

我的头,突然仿佛嗡的一声炸开,不祥的预感一股脑涌了上来。我发疯一样抱住悯之,惊慌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了:“悯,悯之,你怎么了?”

悯之淡然一笑,有些嗔怪地道:“你总是这么孩子气。生死祸福,是天注定。我们无谓强求。”

“什么生死祸福?”我着急地打断悯之,“如果你相信天注定,就不会千辛万苦地带我来雪山,找这个该死的怪人。”

事实证明,不能在背后议论别人。

这个怪人,此时有些不满地站在我和悯之身后,发出一声冷哼。

我突然想起了怪人逆天改命的本事。于是我连滚带爬地跑到怪人身边。我也顾不得那些江湖气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几个头,急道:“大师,我知道你有通天的修为。求求你,救救悯之。”

怪人皱着眉头,还是冷冷地望着我。

我见他不为所动,心中大急,语无伦次道:“大师,我不要这双腿了。我只求悯之活着。”

怪人还是阴沉着脸,却生硬地挤出几句话:“活着?我发现你们时,她就已经气绝多时。我勉力让她还阳,吊着她一口气,只是与你道个别罢了。”

“不!”我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怎么会气绝?悯之明明好好的。她还要同我去寻赏天下的美景!都是我这双腿,害了她!”说罢,我举起右手,向着双腿各击一掌。

随着腿骨清脆的断裂声,钻心的疼痛轰然袭来。我顿时疼得冷汗淋漓。

悯之尖叫一声,掩面痛哭起来。

怪人终于有些触动。他的口气缓了缓:“你夫人本就体质衰弱。连日的严寒,远超她体力的辛劳,已经让她心脉衰竭。我不是神,尊夫人,我已无力回天。”

“哈哈哈……”我突然抱着头大笑起来。这世间的事情,真是好笑。千回百转,总是不得圆满。

“莫大哥,”悯之轻声唤道,“你莫悲伤。花开花落自有时。”

我一把搂住悯之,也不知是笑还是哭:“正是,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我都随你去。你我终归是在一处的。”

“不可。”悯之仿佛有些生气,“如果你死了,这世上,还有谁记着我?挂着我?”

她顿了顿,将我的头抬起来,认真地说道:“我也记挂着你。即使去那轮回走一遭,也一定回来找你。你可信我?”

我的眼泪流下来,但是我的心突然安宁了。悯之从不会骗我,她说回来找我,就断不会食言。

于是我絮絮叨叨地嘱咐悯之:“我信你。我就在冰原上等着你。你切莫饮那孟婆汤,切莫忘了我……”

话音未落,悯之已含笑而终。

只剩下我,又赤条条一人,孤独地徘徊在天地间。

只有一只丑虫子与我相伴。

但我却发誓,一生只医人,而不自医。

我回到冰原,守着与悯之的誓言,等她回来找我。

只是这一等。

竟是二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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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七十四章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蒙莫一言毕之,如同仙乐绕梁,弥久不散。

紫凌抱着头,抹了一把眼泪,却心中惘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没头没脑地道:“二十五年啊?莫前辈,你久等了。”

“所幸,终于让我等到了。”蒙莫盯着紫凌,面上露出喜色:“悯之,你,你可是想起来了?”

紫凌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还是没有。”

冰阳七窍几乎生出烟来。他面目扭曲地对着紫凌道:“这个故事根本与你无关。你当然想不起来。”

紫凌瞪了一眼冰阳:“这么凄美的故事,怎可能是假的?”

“凄美?”冰阳一把拉住紫凌,一本正经地道:“来来来,我来给你讲一个更凄美的故事。也是关于上辈子我和你的故事……”

蒙莫无情地打断了冰阳:“如果你不信我所言,你就永远得不到心中所想。”

冰阳一呆,有些急切地抓住蒙莫,大声道:“你知道我心中所想?你快说!”

蒙莫却仿佛抓住了冰阳的七寸,得意洋洋起来:“那你信不信紫凌就是悯之?”

冰阳黑着脸,斩钉截铁道:“不信。”

蒙莫仿佛吃了一个苍蝇,不可置信地道:“难道你不想知道离开玄界之法?”

“原来你知道离开玄界之法?”紫凌很是惊喜。

蒙莫露出个皱皱巴巴的笑容:“你的那个冰阳,几年前伤得快要死了,偏偏药石不灵。我瞧见他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一块朽木。我的宝贝虫子,在他的身上,竟然还不如一句话有用。”

“一句话?”紫凌有些迷惑。

蒙莫没有答话,只是挑衅似的望着冰阳。

冰阳没好气地道:“那句破话,无非是:‘玄界未必没有外出之法’。”

蒙莫冷笑一声:“破话?你原本心如死灰,听了这句话之后,便立即甘愿受那剥皮抽筋之苦。旁人不知缘由,我难道还不知道?你的心之所想,就是为着离开玄界,寻你的紫凌去。”

冰阳脸上不由得一红,语气貌似也没有什么底气了:“我现已寻得紫凌。你休要再用此来威胁我。”

“威胁?”蒙莫仍是得意洋洋,一副可憎的面目:“我还就用此,继续来威胁你。”

蒙莫向着紫凌瞟了一眼,继续道:“冰阳,你虽已心愿得偿。但是,你现如今,是更加急迫地想要离开玄界。我可有说错?”

冰阳只觉得牙根直痒痒。但是他只能狠狠地咬咬牙,向着蒙莫恭敬地一作揖:“莫前辈,晚辈的确急于离开玄界。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蒙莫的眼中,闪过一丝的狡诘的光。他望着紫凌,循循善诱道:“悯之,你有没有想过,你来到玄界,到底是为了找冰阳那厮,还是,为了二十五年前的承诺?”

紫凌心中没来由地一惊。到玄界寻回冰阳,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但为何,自己的心中,竟然出现了一丝犹疑。仿佛这个答案,自己也迷惑了。

蒙莫看到紫凌的迷茫,哈哈一笑:“悯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虽忘了昔日的情分,自以为为了别的缘由来到此地,但其实,你千真万确,是来践约的。”

紫凌只觉得胸中发闷,脑袋一团乱麻。紫凌从来觉着自己活得颇自由自在。只做自己想做之事。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任何人也强迫不得。但是,如果自己不是自己,自己所做的,只是命中注定之事,那该如何自处?

自己究竟是剑侠紫凌?还是弱质纤纤的悯之?

究竟应该继续快意江湖,横行无忌?还是一续前缘,了却遗憾?

紫凌顿时冷汗淋漓。往日的所悟所信,仿佛正在崩塌。

正在惶恐之间,紫凌突然发觉自己被人猛地一拉,转眼就从温暖的充满烤鹿肉香气的小屋,一头扎进了漫天的冰雪中。

紫凌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困惑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拉着自己,气呼呼地向前冲去。

“冰阳,你这是做甚?”紫凌一阵小跑,费力地跟上前面那个高大的背影。

背影终于停了下来。

冰阳转过身,愤懑地望着紫凌,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还说自己是女侠,被那个丑八怪一忽悠,就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了。”

刚才走得匆忙,紫凌只穿着单衣,此时已冻得直哆嗦。她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望着冰阳,嘟囔道:“不是我意志不坚定,而是,莫前辈所言,大怕是真的。”

冰阳一把将冻得发抖的紫凌搂在怀里,柔声道:“傻姑娘,谁都有个前世今生的。过去的事情,最多是一种情怀,而不是负累。”他将紫凌的脸抬起来,紧紧地盯着紫凌的眼睛道:“况且,你现在,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那些前尘往事,都不可再乱你的心。懂吗?”

紫凌翻了个白眼,将冰阳推开,义正言辞地道:“胡说,我分明是属于我自己的。”

冰阳一声轻笑:“好好好,你是属于你自己的。我才是属于你的。”冰阳顿了顿,神色有些凝重地道:“我们既自诩为侠,就应快意江湖,断不能受制于人。”

紫凌颇赞同地点点头,却仍有些担心道:“那离开玄界之法,岂不是问不到了?”

冰阳的目光有些闪动:“如果我们,真的无法离开玄界,我就带着你遍寻名医,定有解这蛇纹毒的方法。”冰阳一边说,脸上竟浮现出幸福的笑意:“如果,终究无法解毒,我自有办法,随你共赴黄泉。我才不是蒙莫那蠢材,相信什么再续前缘。我一定紧紧跟着你。生生世世都黏着你。”

紫凌被逗笑了:“我的脑子一向不大好用。喝了那孟婆汤,就更不记得你了。”

冰阳凑过来,勾着嘴角道:“我早知你是个没心没肺的。我记着你便是。你自然是逃不出我的手心。”

冰原风雪正盛,两人却玩笑起来,好不热闹。

只听一声轻咳,蒙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二人身后。

紫凌转身看到蒙莫,有些不好意思。倒是冰阳大大咧咧地走到蒙莫的雪橇前,微微一揖道:“前辈,叨扰了。”

说罢,冰阳拉着紫凌的手,就要翩然而去。

蒙莫大急,高声叫道:“你们就这样走了?”

紫凌有些不忍,转身瞅了蒙莫一眼,没头没脑地道:“莫前辈,您,您的鹿肉是极好吃的。我终生难忘。今日,今日一别,您多保重!”

说罢,紫凌就急匆匆地躲到冰阳身后,准备开溜。

蒙莫却叹了口气,对着紫凌说道:“你是个没心眼的。但是冰阳那厮,惯会用这些以退为进的腌臜伎俩。罢了罢了,你俩若是当真如此寡情薄意,走了便是。”蒙莫顿了顿,兀自从雪橇中取出一把闪着墨绿光芒的长剑,递给紫凌,有些伤感地道:“我废了双腿。这无愁剑,自是无用武之地。悯之,之前最是钟爱这把无愁剑。现在,我就将这把剑,赠与你吧。”

紫凌接过无愁剑,有些惊慌地道:“前辈,您赠我无愁剑作甚?如此贵重之物,我,我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蒙莫深深望了一眼紫凌,缓缓道:“你是望吾剑主,现在却没有剑在身旁,成何体统?再说,你若没有剑,如何出这玄界?”

紫凌虽觉着自己脑子一向不大好用,此时却是听出了端倪。她惊喜道:“莫前辈,你是打算要告诉我们,离开玄界之法了吗?”

蒙莫却阴沉着脸,冷哼道:“离开玄界,谈何容易?我是不忍你毒发,才指点一二。”

冰阳笑靥如花地凑到蒙莫面前,问道:“听前辈所言,这玄界出口,可是颇艰险?”

“岂止艰险?根本就是九死一生。”蒙莫狠狠地瞪着冰阳,表情夸张。

三天后,两个身着兽皮斗篷的人,大包小包地离开冰原,逐渐隐没在风雪中。

蒙莫依旧坐在雪橇中,望着远去的二人,默不作声。

站在蒙莫身旁的一个中年猎户,见蒙莫呆坐良久,觉得有些不妥。他凑到蒙莫面前,小心翼翼地道:“蒙神医,他们二人走远了。我送您回去吧。”

说罢,这个中年猎户才注意到,蒙莫的脸上,已是浊泪纵横。

中年猎户大惊,慌忙问道:“蒙神医,您可是,心中不快?”

蒙莫疲倦地摆了摆手,涩声道:“不快?二十五年来,今日我心中,最是快活。”

猎户有些担忧地望着蒙莫,暗咐他莫不是疯魔了。

蒙莫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道:“悯之,我等了你二十五年。你从不骗我,果然不负昔年之约。”他顿了顿,脸上竟然露出笑容:“悯之,我真的很开心。我等你二十五年,并不是期望再续前缘。我只是想亲眼见到你,今生安好。”

可惜蒙莫的低语,瞬间被吹散在风雪之中。

故人已远去。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缘起何因?缘灭难求。

天意总是难以捉摸,不随人愿。

世间之事,貌似因缘际会,又仿佛,冥冥中自有安排。

有些相遇,说不定,是一偿前世的遗憾。

有些离别,也可能不过是奈何缘浅的一声叹息。

只是,信命,还是信己?

大概就是对人心的考验了。

第七十五章 什么室,什么罗?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七十五章什么室,什么罗?此时的紫凌,却是顾不得伤春悲秋。

她正在奋力地与风雪搏斗。

雪,是鹅毛大雪。

风,是呼啸寒风。

风雪混在一起,竟有如此威力。

紫凌如果不是背着大包小包的烤鹿肉,早被这风雪吹走了。

冰阳拉着紫凌,行一步退一步,也走得颇狼狈。

紫凌有些气鼓鼓地道:“这条路如此难走。蒙莫那老头,不会是诓我们的吧?”

冰阳回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紫凌道:“莫前辈虽毒舌,但其实极重情义,颇为心慈。他既已知你中毒,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这离开玄界之法,断不会是假的。”

紫凌奇道:“莫前辈瘫痪已久,他怎会知道,离开玄界之法,就在这寻得腐生虫的雪山之中?”

冰阳若有所思道:“你可还记得,你师父缘生大师的家乡,锦州的远山城?”

“自然记得。”紫凌听到冰阳提起缘生大师,情绪有些悲怆。

二人前往冰原寻访蒙莫之前,先将缘生大师的骨灰,送回了远山城安葬。

远山城,不过是锦州北部一个稍显偏远的小城。

但是远山城,在锦州,甚至在整个玄界,却是赫赫有名。

只因为城中空前发展的佛教。

气势恢宏的庙宇,克俭苦修的僧侣,还有虔诚的信徒,让这个小城,一派祥和宁静。

一些心志坚定的得道高僧,从远山城出发,在玄界四处宣扬佛法。

缘生大师,就是其中之一。

这才有了缘生大师和缘慈的一段师徒缘分。

缘慈小师父,在举目无亲的玄界之中,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

也学到了悲天悯人的佛法智慧。

只可惜,逝者已矣。

空留紫凌的一腔悲戚。

冰阳见紫凌神色有异,慌忙扯开了话题:“这远山城,你可发现有什么奇怪之处?”

紫凌吸了吸鼻子,迷惑地道:“奇怪之处?没有啊。”

冰阳沉吟道:“玄界与世隔绝已有千年。而佛教进入中土,不过数百年时间。你说佛教是如何传入玄界的?”

紫凌点点头,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你是说,佛法是后来通过什么途径,被传入玄界的?”

“正是。”冰阳摸摸紫凌的头,一副赞许的样子:“而且,玄界之中的佛法,与中土佛教,颇有差异。”

“差异?”紫凌努力回想了一下,仍然觉得很困惑。

冰阳轻笑了一下:“中土的佛教,源于西域。近年来,禅宗大盛。大部分修禅的佛学大师,提倡清贫淡泊,追求禅定之乐。但是,我看这玄界佛教,道场精致庄严,高僧多戴红帽,倒像是金刚乘的做派。”

“金刚乘?是什么?”紫凌想到自己也曾做过佛门弟子,现在确是一问三不知,不由得有些尴尬。

“也就是密宗。我曾在长安城中,见过西域僧人金刚智大师的道场。与远山城中的寺院,非常相似。”冰阳微笑着说。

“哦。”紫凌勉强应了一句:“那或许只是佛学流派不同,又有什么奇怪呢?”

“奇怪的地方,就在于,金刚乘传入中土,也就是近几年的事情。”冰阳皱着眉头道:“玄界中的密宗,又是从何而来?”

“我明白了。”紫凌惊喜地抓住冰阳的手臂,大声道:“金刚智大师,是玄界中人?”

冰阳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道:“你是颇有想象力的,值得赞赏。”

紫凌听出了冰阳的不友好,恶狠狠地瞪着他。

冰阳眨眨眼睛,继续说道:“你可知,金刚乘在何地最为兴盛?”

“西域?”紫凌问。

“不是西域,是吐蕃。”冰阳道。

“吐蕃?”紫凌此时深刻地觉得自己应该多读点书。

冰阳冲着紫凌笑了笑:“吐蕃身处中土西方的高原,文化神秘。近年来与中土颇为交好。”

“那这吐蕃,与玄界有什么关系呢?”紫凌还是不明就里。

“玄界与吐蕃,有某种奇怪的联系。我怀疑,玄界中的佛法,可能是从吐蕃传入。”冰阳沉吟一下,继续道:“蒙莫前辈,发现雪山中的神秘人,正是这金刚乘的修行者。但是此人又与玄界中人,大有不同。因此莫前辈怀疑雪山之中,存有外界的通道。”

紫凌仰着头,盯着冰阳,一副极崇拜的模样。她拍着手道:“冰阳,我越发觉着你颇有智慧。”

冰阳勾着嘴角道:“你能意识到我的智慧,正说明,你也变得越来越聪明了。”

紫凌嗔怒道:“你休要小瞧我。我也是具有大智慧的。只是平日里低调些。”

冰阳忍住笑,柔声道:“那你且说说你的大智慧。”

紫凌眨眨眼睛,正色道:“莫前辈说,雪山里的神秘人,是个修佛之人。怎么又说离开玄界,是九死一生呢?所以,我估计,定是莫前辈误会了。只要我们对这神秘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定能悲天悯人,让我们离去。”

事实证明,紫凌的大智慧,还是低调一些好。

神秘之人,虽确是修佛,但他既不悲天,也不悯人。

“想让我放你们离去?万万不可。”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神秘人。但他刚见到紫凌二人,劈头盖脸,就是这样一句。

还是在那个毡房中,明亮而温暖。屋外的风雪大盛,屋里却如桃花源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二十五年前的神秘中年人,现已垂垂老矣。

老人见到历尽艰辛,狼狈不堪的紫凌二人,竟然一点也不惊讶。

紫凌打量着眼前这个身材魁梧,却微微有些佝偻的老人,好奇地问:“大师,您怎知我二人想要离去?”

老人身着黄袍,披着红色披单。他的一双眼睛深邃,虽已布满皱纹,依然目光冷峻。他双手合十,冷冷地道:“你二人,手持神剑恪离,显然不是这玄界中人。既已寻到此处,自然是想要离开玄界。”

冰阳皱了皱眉头,恭敬地向着老人一拱手,朗声道:“大师,您既是修佛者,自然是有大慈悲。我二人有万不得已之因,必要离开玄界。还请大师行个方便。”

老人扫了一眼冰阳,还是不紧不慢地道:“与你方便,就是让这天下不方便。”

紫凌吐吐舌头,吃惊道:“大师,这么严重啊?”

老人仔细看了看紫凌,神色松了松:“原来是故人到来。”

紫凌愣了愣,仿佛自言自语道:“大师,您也认识我啊?”

老人的双目浑浊,但依然闪烁出光芒。他沉吟了一下,缓缓道:“贫僧数十年前,曾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姑娘重情重义,让贫僧印象深刻。可惜当年贫僧无力回天,姑娘魂归轮回。今日有缘得见,姑娘依旧灼灼其华,贫僧颇感欣慰。”

紫凌有些尴尬,扭捏道:“大师,既然您都说我是故人,那您就网开一面,让我们离开吧。”

老人却面色一寒,冷声道:“不行。”

冰阳有些生气,疾声道:“大师,你一再为难我们,是何缘由?”

老人也不生气,还是慢条斯理地道:“玄界是万恶之源。我们的职责,就是镇守玄界出口,不能让任何邪祟进入外界。”

冰阳皱皱眉头,沉声道:“我们?看来镇守这玄界出口的,不止您一人。大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老人面目沧桑,但却依旧无波无澜,仿佛他说的,并不是自己的事情:“我们一共八人,尊师格西觉密。受赞普所托,我们世代在这雪山之上,只为镇守玄界恶鬼。”

冰阳吸了口气,恭恭敬敬地一抱拳道:“原来大师是密宗高僧。不知为何会说这玄界,是万恶之源?”

老人轻哼了一声:“冈底斯山神足下,便是金刚地狱。不是万恶之源,又是什么?”

冰阳沉吟数息,自言自语道:“也就是说,玄界出口,刚好在冈底斯山下。因此玄界才会被密宗高僧们,认为是地狱所在。”

紫凌站在一旁一头雾水。她不耐烦地打断了二人:“什么山神,什么地狱的?大师,您就说说,怎样才能让我二人离开?”

老人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是镇守雪山的室罗摩尼罗,我的职责就是守卫这地狱出口,断不能让任何人离开。而且,你二人,一个经脉重创,一个身中奇毒。即使手持神剑恪离,也不是贫僧对手。再者,即使让你二人侥幸从我这里离开,你们也根本没有机会,通过其他七人的考验。所以,你二人不如断了念想,速速离去吧。”

冰阳心中一惊,这位大师,一眼便看出,他们二人的情况。能从他手下通过,果然是机会渺茫。

只听紫凌又不满地嘟囔开了:“对对对,这位什么室,什么罗大师。您慧眼如炬,我二人确实属于老弱病残,甚是凄凉。您说您即使赢了我二人,也是胜之不武。不如,您就先把我二人治好,我们再公公平平,一较高下如何?”

冰阳忍不住想笑,正想苦口婆心规劝紫凌,不要痴心妄想。却听见老人叹了一口气道:“我有疗伤之法,却不会解毒。这位施主的经脉之伤,我倒是可以相助一二。”

紫凌听了大喜,拍着手跳起来:“什么室,什么罗大师,您简直就是大慈大悲。”

冰阳却露出迟疑的神色:“大师,您若是治好我的经脉之伤,岂不是会对您构成威胁?大师还是三思为好。”

紫凌狠狠地瞪了冰阳一眼,嗔怪道:“傻子!大师同意给你治伤,你怎么还矫情起来了?”

老人却露出微笑,赞赏地望着冰阳道:“小友胸怀坦荡,贫僧敬佩。我平生只医治道义之辈,小友正在此列。”

金刚智:南印度人,中国密宗的创始人之一。

赞普:吐蕃之王。

冈底斯山:西藏西南部。苯教发源地。苯教认为此山是万山之王,诸神住处。

室罗摩尼罗:藏传佛教的戒律性称谓。

第七十六章 大锅的秘密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七十六章大锅的秘密蒙莫口中的龙潭虎穴,九死一生,早被紫凌抛到了脑后。

她陪着冰阳,在桃花源一般的毡房中疗伤。这一呆,竟有半月之久。

紫凌对神秘的老人非常感兴趣,总是跟进跟出,刨根问底。

她尤其感兴趣的,便是毡房里,那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大锅。

大锅有一人高,近两米宽。锅身青铜打造,重逾千金,表面刻满了奇怪的花纹,闪烁着青色的光芒。最奇的是大锅的盖子,浮雕精美,仔细看去,竟是九条巨蛇,互相缠绕,活灵活现。

“什么室什么罗大师,你那大锅里到底是什么宝贝?”紫凌如是问。

神秘老人有点不满地盯着紫凌:“我不叫什么室什么罗,贫僧法号迦楼罗。”

紫凌撇了一下嘴:“这个名字还不如什么室什么罗呢。”

冰阳摸摸鼻子,解释道:“室罗摩尼罗只是一种僧职称谓,不是大师的名字。”冰阳想了想,问道:“大师自称迦楼罗,难道这大锅里,是蛇?”

迦楼罗一愣,微笑着点点头,伸手将大锅的盖子揭开。

紫凌兴奋地伸头去看,却顿时面色惨白,一溜烟跑到毡房外面,一阵干呕。

冰阳吃了一惊,也伸头望去,才发现大锅里,密密麻麻,全是大大小小的蛇。有些蛇肉已经脱落,只剩下森森白骨,甚是可怖。而锅里的汤汁,浓黑如墨,泛出阵阵腥味。

冰阳也觉得一阵反胃,皱着眉头问道:“大师,您是佛门中人。这些蛇,定不是您的食物吧?”

迦楼罗微微一笑,风轻云淡道:“当然不是我的食物,是你的食物。”

冰阳一呆,回想起这些天每日都被迦楼罗灌一碗浓黑的汤药,顿时冷汗淋漓。他结结巴巴道:“大,大师,您不是开玩笑吧?”

“佛门中人,不打诳语。自然不是玩笑。”迦楼罗一本正经道。

冰阳只觉得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

这时只听到紫凌略显夸张的笑声传来:“哈哈哈,冰阳,你的口味也忒重了。”

冰阳没好气地瞪着紫凌。紫凌却眨眨眼睛,继续道:“冰阳,你怎么知道,这锅里是蛇呢?”

冰阳有气无力地道:“迦楼罗在传说中,是众鸟之王,以蛇为食。”

紫凌还是笑嘻嘻地:“那迦楼罗大师把他最心爱的食物,每日分给你,足可见他对你的重视。”

迦楼罗摇摇头道:“这些蛇,是生活在这雪山之中的角蝰,生有两角,通体乌黑,酷似神龙。此蛇剧毒无比,却极为珍贵难寻。这一大锅角蝰,可是贫僧三十年来辛苦寻来的。此蛇羹之中,更是加入了数百种珍贵药材。这一碗蛇羹,可是旷世难寻的疗伤圣药,可遇而不可求啊。”

冰阳恍然大悟,长舒一口气。他神色一肃,向着迦楼罗深深一拜,动容地说:“冰阳短短时日,功力恢复神速,都是仰仗大师的圣药。大师对冰阳恩义深重,冰阳感激涕零!”

紫凌听了,瞪大眼睛,有些不满地说:“大师,你好生偏心!为啥只有冰阳有这等好东西。这不公平!”

迦楼罗笑了笑,温言道:“姑娘你已身中奇毒,倘若再服用这等剧毒之物,必然即刻毙命于此。”

紫凌一呆,吐吐舌头,尴尬地道:“好险好险,便宜果然是不能随意占的。”

冰阳仍旧对迦楼罗一揖,问道:“大师,既然您叫迦楼罗,难道那其他七位室罗摩尼罗中,还有唤做摩呼罗迦、紧那罗的?”

迦楼罗有些惊讶地望着冰阳,说道:“小友见识广博,贫僧好生佩服!”

紫凌一脸不可置信,奇道:“冰阳,你竟然有这种本事?你怎知其他人的姓名?莫非是用了占卜扶乩之术?”

冰阳望着紫凌,笑嘻嘻地道:“我的本事,自然是极大的。”他随即正了正颜色:“迦楼罗是佛经中八位护法天神之一。既然吐蕃密宗认为这玄界是金刚地狱,定是用八位高僧,以八部天神的名义,镇守此处。”

听到此话,迦楼罗竟叹了口气,面上露出少有的苍凉神色。他幽幽说道:“冈底斯是神魂山,万山之王,诸神住处。只有八部天神能够在此驻守。我们密宗八位室罗摩尼罗,以八部天神名义,值守在此,每三十年轮换一次。掐指一算,贫僧已在这雪山地下,独自修行三十年。如今,贫僧即将功德圆满。明年的此时此处,将会是另一位迦楼罗。”

紫凌和冰阳相对一望,俱是惊讶。这茫茫几万里雪山,生存艰难,人迹罕至。迦楼罗大师,竟独自在此生活了三十年。他心性之坚毅,可想而知。

紫凌也学着冰阳的模样,向着迦楼罗深鞠一躬,恭敬道:“大师,您的修为品性,晚辈真心敬重。”但紫凌的脸上,随即出现了犹豫难绝的表情,仿佛喃喃自语般道:“如今却是极难办了。冰阳旧伤已逾,是得了大师的大慈悲。他心中定是心存感激,现下还如何对阵大师?若只有我一人来对阵大师,大师岂不是得了个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恶名?”

迦楼罗若不是修佛之人,简直想一口啐在紫凌脸上。他强行按捺住自己心中的怒火,黑着脸道:“那依你看,我们怎样较量,才能让贫僧,不得恶名?”

紫凌眼睛转了转,笑靥如花地说:“大师,依我看,现下的局势,武斗既不公平,又极伤和气。我们不如换个斗法可好?”

“换个斗法?”迦楼罗一脸迷茫。

“比如,比下棋。”紫凌挤挤眼睛,一副阴谋得逞的模样。

三局过后。

自然是迦楼罗惨败。

迦楼罗输得倒也不沮丧。

紫凌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占了好大个便宜。于是她真心实意地安慰起迦楼罗:“大师,其实您下棋,比我那徒弟晋满好得多了去了。”

“贫僧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迦楼罗微笑着。他面相凶横,但是随着岁月流逝,时间将他脸上的棱角打磨得越发和善了。

“前路艰险。贫僧也不知道,今日放你们离去,是帮了你们,还是害了你们。”迦楼罗的表情,有些迟疑。

“大师仁义,对冰阳有再造之恩,对我们有成全之义。我们无以为报。只能感念于心。”冰阳向着迦楼罗一拜,认真地说道。

“对对对,大师为人,是颇良善的。大师今日放我们离去,实属义举。”紫凌也凑过来,真心实意地道:“我也无以为报,只能,只能道一声谢了。”

迦楼罗摆摆手,向着风雪交缠的远山一指,神色有些不耐烦:“你们与其跟我说这些场面话,还不如好好谋划谋划今后的麻烦吧。”

说完,迦楼罗转过身,只一门心思沉浸到那锅心肝宝贝一样的角蝰大锅之中,不再搭理紫凌二人。

紫凌和冰阳相视一笑,相携走出温暖如春的毡房,向着他们即将要面对的麻烦而去。

浓重的香气之中,袅袅烟雾升腾。

若近若远的乐声传来。

如走珠落盘,如战马嘶鸣,如高山飞瀑。

一曲毕了,余音绕梁不散。

却突兀地,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

一个女子,身着一身红衣,抱着个玉颈月琴,从明灭的烟雾中,款款而来。

这个女子,面戴一袭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但那双眼睛,竟是柳眉星目,颇为摄人心魄之力。

只是女子神态庄重,甚至有一丝愠色。

她冷哼了一声,说道:“真是奇了,居然有生人来到此处。”

这声音,与女子的美目形成巨大反差,竟然嘶哑难听。

拍打着热烈掌声的生人,丝毫不在意女子的怠慢,反而有些谄媚地道:“这位姐姐,你的琵琶弹得真好听。”

女子冷冷地瞪了一眼生人,不耐烦地道:“这是月琴。”

生人觉得有些尴尬,蓦地脸一红,嘟囔道:“长得如此相似,不能怨我。”

女子仿佛失去了与生人再聊下去的兴趣,恹恹地道:“我倒是没有看出来哪里相似。”她叹了口气,斜眼打量着到来的生人,冷声说:“你们两个,是人是鬼?”

生人很有些不服气:“我们二人,那是郎才女貌,丰神俊逸。姐姐怎么会连我们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呸!”女子忍无可忍,几乎要叫骂起来:“就你们两个这副容貌,还丰神俊逸?”

生人摸了摸自己的脸,又转过身去,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一个身材高大的同伴,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有些气恼。

生人和同伴,头发散乱,面目污浊,衣服上还滴答着雪水。

生人气呼呼地对着身后的同伴道:“你看看,你看看你的模样,真是丢我的人。”

同伴摸摸鼻子,笑着说:“外头风雪那么大,你我又多日不曾梳洗。能保持这样的容貌,已经实属不易。我都不曾嫌弃你,你倒是厌弃我了。再说,如今我是你的人了,你再厌弃我,也是没有用的。”

生人顿时惊慌失措起来:“你,你别胡说。你怎么,怎么就是我的人了?”

同伴笑得更欢了:“我的一颗心既已许了你,我自然就是你的人了。”

这分不清是人是鬼的二人,正忙着打闹玩笑。红衣女子勃然大怒起来:“你们两个,休要在我这里放肆!速速给我滚出去!”

迦楼罗:金翅鸟神,古印度神话中,大神吡湿奴的坐骑。

八部天神:佛教护法神。

第七十七章 绕梁之音,追魂之曲

生人一听,颇有些惊讶,问道:“姐姐,你真的,就这样,让我们走了?”

“快滚!”女子闭着眼,厌恶地一挥手,仿佛多看一眼都不能忍受。

同伴赶紧拉拉生人的衣袖,道:“大师既放我们离去,你还多言语什么?”

接着,同伴正色着向女子一抱拳,道:“多谢虔达婆大师!我等就此拜别。”

说完,同伴将生人一拉,就要走出烟雾缭绕的房间。

女子却大喝一声:“站住。”

生人嗔怪地瞪了一眼同伴,小声道:“看吧,都怪你。言多必有失。”

女子走近二人,围着二人打起转来。

她边走边问:“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号?”女子沉吟了一下,继续道:“你们说离去,是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上面。”生人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向上指了指。

女子面色发青,厉声道:“你们竟然想离开金刚地狱?刚才你们还诓骗于我,让我差点就要放你们离去了。”

生人不服气了:“姐姐,明明是你打发我们走的啊。”

女子面色铁青,却不再言语,只将怀中月琴一拂。

生人和同伴,瞬时感到一阵气浪袭来。二人纷纷站立不稳,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地上虽铺着华丽的羊毛地毯,生人还是疼得龇牙咧嘴。

同伴面色一寒,低声道:“好强的内力。”

生人爬起来,揉着自己的膝盖,气鼓鼓地道:“你这厮,这么个精美乐器,竟被你用来做武器,真是有辱斯文。”

女子冷笑一声道:“斯文?跟你们这些恶鬼,谈什么斯文?”

说罢,又是一声声尖利激昂的乐声拂来。

生人只觉得自己的口,仿佛被数拳击中,火辣辣地痛。

痛得简直要流出眼泪来。

生人忍不住用手偷偷抹了抹自己的眼角。

但这种疼痛很快缓解了。

生人定睛一看,自己竟被一道流光溢彩的青色光幕围住了。

光幕顿时将琴音消减了不少。

生人也不迟疑,刷地一声,将背上的一把长剑抽出,向着红衣女子刺去。

长剑的剑势好生凌厉。

一道墨绿的光芒过后,长剑已经直指红衣女子的面门。

红衣女子心中一惊,慌忙将怀中月琴一举,挡在自己面前。她连退数步,一个转,才勉强将长剑的剑锋闪躲过去。

生人见一击不中,立即稳住形。长剑剑势一收,转瞬便回平扫而来。

变化之快,如同山巅之行云,深谷之流水。

红衣女子只能快步向侧方躲闪。

哪知墨绿长剑如同化游蛇,逶迤向前,连续向红衣女子平扫追击。

女子左闪右避,却始终躲不开长剑的范围。

更奇的是,长剑虽未碰到女子,女子却感到阵阵令人窒息的压力滚滚而来。

而这可怕的压力,竟是源源不断地,从长剑喷薄而出。

女子顿时又惊又怒。

这貌不惊人的生人,竟是个用剑高手。

红衣女子不敢轻敌。她右手纤纤玉指一伸,将月琴琴弦猛地一拨。

顿时激昂的乐声传来,气势雄壮,如同战鼓一般,直扣人心。

随即绵密的弹拨层层叠叠,如同千军万马呼啸而来。

手持长剑的生人,微微一愣,只觉得一张透明的大网,从天而降,将自己捆了个结实。而自己追击红衣女子的动作顿时缓慢起来。

生人一咬牙,也不迟疑,只调动更多的内力,快速原地旋转起来。

而墨绿长剑如同海浪一般,一轮又一轮地向红衣女子劈来。

只听琴声突兀一变,竟从雄壮激烈,变成了呜咽低鸣。仿佛是月夜下,哀悼阵亡将士。曲调悲凉莫名。

但生人却感到一阵寒意袭来。

这种寒意越来越明显,从皮肤透过肌,深入骨髓。

生人只感到自己全酸痛难耐,连自己拿剑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生人低喝一声,狠狠一跺脚,突然从原地腾空而起。紧接着,生人的形在空中一个翻转,长剑剑尖一沉,向着红衣女子头顶刺去。

红衣女子竟然牢牢站在原地,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

她只是快速将月琴举到头顶,五指在琴弦上翻飞起来。

乐曲从幽咽悲鸣,再次变成了金戈铁马般的战曲。仿佛两军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刻,生死早已被抛之脑后,只求轰轰烈烈,痛快一战。

而从天而降的生人,只感到自己仿佛被一根横空扫来的鞭子,狠狠地抽中了。

莫须有的鞭子,击在生人的上,如同剥皮抽筋一般剧烈疼痛。

生人难以维持形,长剑向旁边一歪,竟一个翻滚,跌落到地上。

一阵龇牙咧嘴之后,生人从地上爬起来,有些灰头土脸。

奇怪的是,红衣女子却没有乘胜追击。

刚劲勇猛的战曲竟然戛然而止。

生人有些迷惑地向着红衣女子望了望。

只见红衣女子仍然呆立在原地,面上表复杂。

而她的脖子上,赫然架着一把青莹莹的长剑。

灰头土脸的生人,看见这一幕,却无半点欣喜,反而不满地大叫起来:“冰阳,你现在才出手,好不仗义啊!”

被称为冰阳的高大同伴,讪讪道:“紫凌女侠,这么个小场面,我以为你一个人,就足以搞定。”

被唤作紫凌的生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她咧着嘴想了半天,恨恨地说:“这不能怪我。这无愁剑,是个认生的货。我使得颇不顺手。”

被归类为小场面的红衣女子,一声冷哼:“你二人以众欺寡,胜之不武!”

紫凌一呆,竟然深以为是地点点头。冲着冰阳道:“她说得有道理。冰阳你赶快放了她,我与她再大战一百回合,定分出个胜负来。”

冰阳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地说道:“你我是双剑,自然是要共同进退。”

紫凌却有些纠结:“不妥不妥,占人便宜,并非道义。”

红衣女子这时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脖子上的青剑。她不由得大吃一惊,脱口而出:“原来你们是吾离双剑剑主。这吾离双剑,确是一体。我不是你二人对手,甘拜下风。”

冰阳将恪离剑一收,恭敬地一揖:“大师,多有得罪。

红衣女子也微微一颔首,语气缓和不少:“二位技高一筹,要去要留,悉听尊便。”

紫凌却笑眯眯地凑过来:“大师,我俩自然是要去的。但是在此之前,你还可以留下我们,吃个饭,梳个洗之类的。”

一番梳洗之后。

红衣女子有些惊讶。

刚才还泥猴一般的二人,确实颇丰神俊逸。

红衣女子紧紧地盯着冰阳打量了一番。

紫凌喝着酥油茶,仿佛画外音一般,在一旁补充道:“大师,我说的不错吧。冰阳长得是极招桃花的。”

冰阳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而红衣女子脸上一红,有些尴尬,连忙岔开话题:“你二人如何知道我的名号?”

冰阳正色道:“大师以乐器为武,穿着又极似佛教飞天。应该是有意模仿八部天神虔达婆。”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点点头道:“施主好见识。”但是很快,女子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她叹了口气道:“世人皆以为天神荣耀。只有我知道,这天神的荣光之后,是怎样的冷清落寞。”

紫凌眨眨眼睛,腆着张八卦的脸,问道:“虔达婆大师,我看您是年轻的。您怎会出家呢?”

虔达婆大师面色有些复杂。半晌之后,她竟幽幽取下自己的面纱。

紫凌却惊得差点打翻手中的酥油茶。

虔达婆大师的相貌,竟然丑陋无比。

她的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疤痕。

但是疤痕之下,仍可看得出,虔达婆大师,曾经颇为美貌。

紫凌噌地一声站起来,气愤地道:“大师,你的脸,究竟是谁所为?如此恶行,我实在忍无可忍。”她说着攥紧了拳头,仿佛要跳出去打人般:“大师,你快说出来,我去与你报仇!”

冰阳摸摸鼻子,拉拉紫凌的衣衫,柔声道:“女侠,知道你侠义心肠。你且不要激动。报仇之事也不是眼下能成行的。”

虔达婆大师也笑了笑,缓缓道:“不必报仇。这伤痕,是我自己留下的。”

“什么?”紫凌一下愣住了,结结巴巴道:“大,大师,这是为何?”

虔达婆目光闪动,有些感慨地道:“我虽镇守这金刚地狱出口,但其实,我比这地狱中的恶鬼,更加罪孽深重。

我曾是尼雅氏后人。

我氏族,在逻些城中,世代袭爵,颇有军功。

我虽只是家中庶女,也自幼生惯养,不愁吃穿。

赞普尺带珠丹,年幼即位,政局颇为动dàng)。

幸得赞普祖母没庐氏赤玛伦摄政辅佐。

赤玛伦是我吐蕃赫赫有名的女英雄。

彼时多方大氏族,欺我少主年幼,起兵叛乱。

当时的逻些城,就是人间炼狱。

不但被多方叛军烧杀抢掠,周边属国也趁机作乱,对逻些城诸多为难。

逻些城中的石板,被贫民的血,洗刷了一遍又一遍。

正是赤玛伦,带兵平叛军,定属国。

在万民的心中,赤玛伦就是救世济民的天神啊。

但偏偏这样的大善人,却做了一件天大的恶事。

赤玛伦平叛之后,突然意识到杀伐平乱,应该宁枉勿纵。

于是她在逻些城中,大行肃清运动。

许多名门望族,都在肃清之列。

许多站在云端,俯视众生的贵族,一夜之间,跌落到污泥里。

一时间,哀声怨气四起。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场浩劫,竟有一天落到了我尼雅氏头上。

逻些城:今拉萨。

尺带珠丹:698-755年。松赞干布玄孙。吐蕃第三十六任赞普。曾迎娶唐朝金城公主。

赤玛伦:649-712年。尺带珠丹祖母。曾辅佐其子赤都松赞和其孙尺带珠丹。

第七十八章 往事,不堪回首

那,我正兴高采烈,从马场归来。

骑着我的枣红小马,晃dàng)着两只腿,任一头长发,在风中恣意飘洒。

在吐蕃贵族的儿女之中,我自咐出类拔萃。

无论灼灼其华的相貌,还是马场上纵横驰骋的飒爽英姿,都让我如同一颗璀璨明星。

无论走到何处,我都能让人众星捧月般,被仰望,被羡慕,被嫉妒。

因此,我仰着头,让灿烂的暖阳,给我镀上一层金光。

如同下凡的天女般。

好不得意洋洋,意气风发。

就在这时,本天女突然一个趔趄,从马上翻将下来。

并华丽丽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我那一如火如荼的大红骑装,那一头柔顺亮丽的长发,那一张鲜艳如夏花的面庞,瞬间便和那烂泥塘,浑然一色。

我恼怒地扒拉开糊住我双眼的长发。

才发现,这烂泥塘中,赫然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材结实,皮肤黝黑的少年。

虽然他的脸上,也糊满了烂泥,但依然可以看出,他脸上的一股子傲气。

但是这股子傲气,还是震慑不住我的。

于是乎,我啪地一声,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你瞎了眼了吗?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胆敢,胆敢把我撞到泥潭里?”我连珠炮般地对着少年一阵咆哮。

不知道这少年是不是傻的,他竟然也不答话,只是愣愣地望着我。

我一看这少年一副好欺负的模样,于是肆无忌惮地对他展开新一轮的欺负。

我跳起来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这少年承受了本天女的拳脚之后,居然纹丝不动,依然定定地盯着我。

岂知那一阵拳打脚踢,倒是把我折腾得有些累了。我暗咐这少年莫不是个呆傻货,也觉得无趣了。于是,我甩甩手,挤出一副大度宽容的模样,对着这呆傻货道:“算了,看你也不敢故意冒犯本小姐。本小姐也不是刻薄之人,今就懒得和你计较了。我揍你也揍得有些饿了。我们就此别过,各回各家,吃饭去吧。”

说罢,我拔腿就要走出泥潭。

哪知,这呆傻货,竟仿佛睡醒了一般,一把拉住我。

我被他一拉,差点又跌回泥潭中。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彻底被这黑乎乎的呆傻货激怒了。

我那一腔怒火,正要熊熊燃烧。忽然听这呆傻货低声道:“你不能回去。”

“咦?原来你会说话啊?”我奇道:“为啥我不能回去啊?难道你觉得将我撞倒,心中有愧,想要请我吃饭赔罪?但即便要吃饭,我也得回去换衣服啊。你且在此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说罢,我又拔腿打算走出泥潭。

哪知,这厮的手,竟然如铁钳一般,牢牢地抓住我不放。

我不发火,这厮还以为我好拿捏!

于是我一抬脚,狠狠地踩在这呆傻货的脚上。

这厮闷哼一声,痛得面目扭曲,抓住我的手,顿时松开了。

我一看机不可失,立即滋溜一声蹿出泥潭,头也不回地向家门方向跑去。

幸亏尼雅府的大门,离泥潭颇近。

我两三步就蹿到了府门口。

我正打算转过,对着那个不准我回家的怪人,戏弄嘲笑一番。

哪知,我却发现了端倪。

不是端倪,而是触目惊心的变故。

尼雅府的大堂之中,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

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那些尸体,我统统都认识。

不但认识,而且非常熟悉。

不止熟悉,而是深。

那些尸体,曾经是我的父母、兄弟、姐妹、玩伴、朋友!

这些尸体,血模糊,惨不忍睹。

我的脑子,突然麻木了。

真是奇怪,我既感觉不到悲伤,也感觉不到痛苦。

我只是觉得腿软。

我软软地向后倒去。

幸亏后有人将我一把扶住。

我居然冷静地看了此人一眼,发现是那个呆傻的少年。

我冲他笑了笑,说道:“这个梦真是可怕。我竟然梦到灭门惨状,不吉利,不吉利。我得赶紧醒过来才是正理。我们后会有期啊。”

少年却表复杂地对我说:“你且不要伤心,赶紧跟我离开这里。”

我挣扎着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是泪。

真是奇了,流泪竟然都不能唤醒这个噩梦。

我忍无可忍,一把捂住脸,痛哭起来。

我多么希望,那些悲痛的事,都可以有朝一,长吁一口气,庆幸道:“原来是一场梦!”

但偏偏,此时此刻的痛苦,是那么真实,那么锥心刻骨。

我怎会不知,这灭门惨事,并非一场噩梦。

我只是追悔莫及。

为何不能和族人,同生共死。

我应该,躺在他们中间。和所之人共进退,必定是幸福开心的。

但我现在能做之事,竟只是独自落泪,嘤嘤哭泣。

捂着脸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我跪在地上,不能自已。

我唯一能做的哀切痛哭,竟然还被人打断了。

只听见高声的叫嚣传来:“你们是什么人?在此地作甚?”

我睁开婆娑的泪眼,只见十来个着乌黑铠甲,手提长刀的军士向我走过来。

那寒光闪闪的长刀上,还滴着血。

我亲人的血!

我瞬时明白了。

他们就是凶手!

我尼雅氏百十来人,就是死在这些人的长刀之下!

我噌地一声站起来。

尼雅氏既然只剩下我一人。

那么我也不需要独活。

哪怕我今死,也要为我族报仇!

我银牙咬碎,双目喷火,狠狠地瞪着走过来的军士。我悄悄地将腰间的短匕首拔出来,死死地握在手里。

但是,我手中的匕首,突然被人一把夺走。

我转头一看,正是那个呆傻少年。他一手夺了我的匕首,一手拉住我的胳膊,有些着急地低声道:“快跟我走。”

我死命地甩脱他的手,歇斯底里地尖叫道:“我不走!”

少年的脸涨得通红,他急得结巴起来:“你,你,你要是不走,你们尼雅族的仇,就没有人报了。”

我一听,突然愣住了。

血海深仇,父母深恩,不是今我和他们死在一处,就可以了结的。

我必须活着!

但是容不得我多想,十来个军士已经将我和少年团团围住。

为首的一个黑面军士,沉沉地打量着我,突然将带血的长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他的嗓音,如同霍霍磨刀声:“你是什么人?不会是罪臣余孽吧?”

“不是不是。”少年突然抢上前来,满脸堆笑地对着军士道:“这个丫头,是我家的家奴。我们只是走过路过,进来瞧瞧。”

“进来瞧瞧?你们两个倒是清闲得很啊?”军士皮笑不笑地说。

少年讪讪地道:“我俩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说完,少年将我一拽,就要往门口走去。

但是军士冷冷地挡在我们面前,恻恻地问道:“着什么急?”他盯着我仔细看了看,说道:“这个丫头哭得梨花带雨,不是这家逆贼的余孽是什么?”

其他军士听了,纷纷露出腾腾杀气,带血的长刀也伺机而动。

少年将我一拉,自己挡在我前。他毫无畏惧地高声道:“我的这个丫头,忒好奇,最喜欢看闹。但她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看到这么多死人,心生同,自然是要洒几滴眼泪的。”

黑脸军士面生愠色,一把抓住少年的衣领,将他囫囵提溜起来。军士厉声道:“你个小毛贼,敢跟你爷爷顶嘴!”

但是黑脸军士却毫无征兆地将这个与他顶嘴的小毛贼,缓缓地地放了下来。他迷惑地瞪着少年被撕开的衣领,口气却缓和了不少:“你这玉牌,是哪里来的?”

少年将领口掉出来的一块白玉,往里面塞了塞,懒洋洋地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赶紧放我们走。”

黑脸军士的脸白了白,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向着少年摆摆手。

我只感觉少年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大门口走去。

他的手,分明渗出冷汗,但是他的步伐,却坚定异常。

懵懵懂懂间,他就拉着我,走出了尼雅府。

我忽然忍不住回头,望向那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我心中莫名地有个预感,这一生,我怕是再也不能回这个家了。

少年却狠狠地将我一拽,低声道:“别回头。”

说完,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跑了起来。

我就这样被他连拖带扯,跑出去百来米。

忽然,我们后,传来含混不清的叫喊:“那个丫头,就是尼雅氏的庶女。抓住她,斩草除根!”

我的心一沉。

却听见少年高喝一声:“走!”立即拉起我飞一般地向前跑去。

只见房屋、行人,顿时变得模糊不清,刷刷向后退去。

我和少年,慌不择路,穿街而过,一路鸡飞狗跳。

但后的十余军士,如同附骨之蛆,如影相随。

他们的铁甲战靴,发出刺耳的声响,就仿佛我的催命符,越来越近。

我的心中恐惧,如同等待死亡前的煎熬。

偏偏这煎熬,漫长又令人绝望。

不知奔跑了多久,这种绝望,终于到了尽头。

我和少年的前方,出现了一条河。

吉曲!

吉曲河宽数百丈,是逻些城的生命之源。

虽有养育之恩,吉曲却不是慈母之态。

河中水流湍急,白浪滔天,水声震耳,如同千军万马奔腾。

高原儿女,向来对吉曲三分敬,七分畏。

如今我和少年竟被吉曲挡住了前路。

当真是天要亡我。

于是我甩开少年的手,冲着他微微一笑:“小哥哥,你我萍水相逢,你却舍救我。我感念你的恩,来生一定相报!”

少年正望着吉曲,面色焦急,听我一句话后,突然扭过头看着我。

他的面容坚毅,双眼透出决绝的光芒,和刚才那副呆傻模样,判若两人。

他的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你怕不怕死?”

“死?”我回头望了望马上就要追到的铁甲军士,突然感到无比的轻松。我甚至露出笑容:“我尼雅氏,今遭灭族之难。我残喘一息,只为报仇。如若我死了,反倒是解脱。死于我,有何惧哉?”

“好!”少年的目光朗朗。他对着我点点头,竟然拉着我的手,向着吉曲,一跃而下。

第七十九章 此情,诚待可追忆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七十九章此情,诚待可追忆吉曲河水冰冷刺骨,汹涌的波涛几次没过我的头顶。

我在水中沉沉浮浮,奋力挣扎。

但很快,我的体力耗尽,软软地向吉曲深处滑去。

偏偏我的头脑还清醒。

我看见艳阳将金色的光芒铺在水面上,再被湍急的水流撕得粉碎。点点金光闪烁,刺得眼睛生疼。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人之将死,却还有闲情逸致来欣赏美景。

我想叹口气,却有更多的水灌进我的嘴里。

眼前的金色逐渐模糊,一股睡意袭来。

原来死亡,可以如同入睡一样简单。

我甚至安逸地闭上眼睛。

谁知我的安睡竟被人生生打断。

有人将我的腰一楼,再向上一提。我竟然一下蹿出了水面。

我猛吸了一口气,定睛一看,正是少年将我从水中捞了出来。

“我水性好,且让我背着你。”他抹了一把脸,也不等我回答,就将我猛地一拉,几乎是将我抛到他的背上。

少年的背脊不算魁梧,却很结实。

我伏在他的背上,只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

他的水性果然不错。但是在翻滚着骇浪的吉曲河中,他渺小得犹如沧海一粟。

更何况他还背负着我这个累赘。

所以他只能做到勉强漂浮在水面上而不至于沉没。

剩下的,就只能随波逐流。

漂浮,翻滚,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我二人皆已筋疲力尽。

我累得连搂住他脖子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却腾出一只手来,死死地抓住我。只用一只手,在水中苦苦支撑。

终于,吉曲的水势逐渐平缓下来,水面也豁然开朗。

少年用尽全力,拉着几欲昏死的我,游到了岸边。

我们连滚带爬地到了河岸上,一头栽倒,再也动弹不得。

那时已经深夜。

我躺在吉曲岸边的沙滩上,满身伤痕,浑身湿透,饥肠辘辘,身心俱疲。

但是,多年后,我每每回忆起这一刻,竟是那满天的繁星。

天空高远深邃,通透如深蓝色的水晶。万点繁星闪烁明灭,如同千万只眼睛看着我。那些目光温柔如水,让我孤苦无依的心得到安慰。

大概我的亲人们,也在这些眼睛中,默默地注视着我吧。

我转头看了看躺在我身旁的少年。他的呼吸平静,早已进入梦乡。

我微微笑了笑。

这个与我非亲非故的少年,竟然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如同天神一般,出现在我身边。

这份雪中送炭的情义,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既不知道起之何因,也不知道何以为报。

这些困扰我的问题,随着我的沉沉入梦,而被推迟到了第二天早上。

当我决定再次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河岸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浓重的晨雾,将岸边变成白茫茫一片。

连吉曲河的水面,都不见了踪影,只听见温柔的流水声。

河岸边长满了高高的芦苇,在白雾中影影绰绰。

晨曦破空而出,将白雾、芦苇、沙滩,镀上一层暖洋洋的金色。

一切是那么安静平和。

芦苇滩前,隐约有个背影。

背影魁梧,头发有些散乱,长衫拴在腰间,颇有英气。

他愣愣地望向河面,仿佛一尊石像。

我走到背影身后,打破了这清晨的宁静:“小哥哥,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少年转过身来,望着我,又恢复了昨日呆傻的模样。

我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了红。

少年突然向我走近两步,仿佛想要拉住我的手。

我一惊,慌忙向后退去。

吉曲河面的冷风吹来。我硬了硬心肠,冷声道:“你我萍水相逢,为何要拼了命救我?所为者何?”

少年一愣,伸出来的手僵了僵。他明显局促起来,涨红了脸。

我有些于心不忍,语气缓了缓:“我叫仓琼,你呢?”

少年扭捏着低下头,模样与昨日的勇猛之态大不相同。他声细如蚊地道:“我叫弃迭。你虽不认识我,但是我很早之前,就认识你了。那时你同你的家人,参加赛马节。我远远地看见了你。你骑术精湛,在高大的骏马之上,上下翻飞。一身火红衣裙,就如同盛开的格桑梅朵。从那以后,我,我,我便再也忘不了你。”

这最后几句,弃迭几乎是喃喃自语。

我也是一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弃迭抬起头,颇认真地道:“我虽知你尼雅氏灭门之祸,但也无力相助。只能拼尽全力,护你周全。”

我不由得心中一热。

他赤子之心,我却还百般猜疑。

只听弃迭继续说道:“如今你孤苦无依。如果你信得过我,就随我去一处安全之地。那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离逻些城颇远。那些加害你之人,定是找不到的。”

我心中一动。失去了家族的庇护,此时此刻的我,是多么需要,一个稳定安全的环境,一个可靠坚强的依托。

我抬眼望了望弃迭。

弃迭的面容明朗,目光清澈,眼神中难掩热烈和执着。

晨风吹来,浓雾渐薄。他的身形容貌,愈发清晰,仿佛要刻在我脑中一般。

那一刻,我差点就脱口而出,此生愿随他远去,了却恩仇。

但是,我的脑中,除了他,还有痛。

那些带血的长刀,冰冷的亲人。

我只觉得头痛欲裂,只能闭上眼睛,面露痛苦之色。

弃迭一惊,急切问道:“仓琼,你是怎么了?难道,你不愿,随我而去吗?”

“我不愿。”我突然抬起头,望着弃迭的眼睛,艰难地道:“我,大仇未报。断不能随你而去。”

弃迭惊讶道:“但是,你只有孤身一人,怎么报仇呢?”

他的脸色,随即阴暗下来,有些痛苦地道:“还是,你,根本对我无意,才不愿随我而去。”

我拉起他的手,认真地说:“你情深义重,我心中感念。但家族恩义,我也不能舍弃。你且等我五年。如果五年后,我尚不能报仇,我便去寻你。从此忘却前尘。”

弃迭一愣,随即大喜。他欢腾地原地转了数圈,才自觉失态。他强忍住内心喜悦,慌手慌脚地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白玉牌。

白玉细腻无暇,是一块顶级的和氏玉璧。玉上雕刻梵文,气势不凡。

他又笨手笨脚地将白玉牌系在我的脖子上,并念叨着:“这块玉牌,随我多年,保我平安。今日就让它随你去。危急的时候,你就将它拿出来,定能助你化险为夷。”

我心中感动,却装出不以为然的神情道:“一块玉而已,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神奇?”

事实证明,这块白玉,的确是神奇之物。

之后的数年,我每每看到它,便觉心中温暖。

如同寒夜中的火光。

给我痛苦的岁月,一丝慰藉。

接下来的五年,我确实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这种痛苦,是一种内心的煎熬。

我终于明白,为何弃迭听到我的五年承诺之时,会如此欢欣鼓舞。

因为他根本不相信,我一个弱质女子,能手刃仇人。

他只是给我五年的时间,让我忘却前尘。

其实,没有任何人相信,我能报仇。

包括我的师父。

我的师父巴丹是一位格策玛,在吐蕃密宗佛教中,地位尊崇。

师父与我父亲相识。因此,从我六岁开始,便跟随师父学习。

但是师父只传授了我简单的佛理,和音律。

她说我是贵族小姐,因此只能传授我修身养性之道。

但现在,我生逢巨变。我已不再是富家千金,而是落魄的罪臣之女。

因此,我跪在师父面前,求她传我报仇之法。

但是师父双目紧闭,眉头微皱,良久,才叹息道:“为师并无报仇之法。”

我万万不信,只是重重地磕了几个头,流着泪道:“师父,我尼雅氏世代忠君,满门皆是修佛良善之辈。如今上到垂垂老者,下到襁褓中的婴孩,却无一不惨死。佛说,因果循环,善恶有报。他们有何罪业,该当今日果报?赤玛伦种下恶因,又该何人去报?”

师父听罢,双眼微睁,面带愠色:“冤冤相报,何时了结?你既随我修行佛法,怎可以暴制暴?”

说罢,师父竟然拂袖而去。

我却仿佛没有看到师父离开一般,依然跪在地上,只是不再言语。

也不再吃喝。

我心中怆然。

如果报仇无望,还不如速速了结此生。

到了第五天,我已到衰靡之际,才听得师父幽幽在我耳边道:“若你真的心志坚定,就习门乐器给为师看看。”

我虽衰微无力,却心中了然,师父这大概是要考验我。

我不禁大喜,当即挣扎着进食进饮。

我自幼师从名家,学习月琴,自诩已有国师之技。因此不禁心中窃喜,师父的考验应当难不倒我。

第二天一早,我便抱着月琴,在师父院中,演奏一曲阳春白雪。

一曲毕了,我满心得意,自觉天下难有人敌。

谁知师父竟轻嗤一声道:“徒儿,你以为此曲如何?”

我有些迷惑,只能讪讪道:“徒儿以为,一曲阳春白雪,有如和风荡涤,雪竹琳琅。”

师父摇摇头,道:“有如?到底是有?还是如呢?”

我更加迷惑,顿时哑口无言。

师父继续说道:“你的琴音,只能让人听到。至于曲意如何,全凭想象而已。既然你说一曲之中既有和风,又有雪竹,那你可曾看到,风为琴舞?竹为音动?”

我大吃一惊,喃喃道:“师父,风、竹,如何听懂琴音?怎可为之舞动?”

师父目光炯炯,朗声道:“音律有魂,可动万物。等你领悟此中要领,再来找为师吧。”

说罢,师父又翩然而去。

剩下我,瘫坐在地。

师父所谓的习得一门乐器,竟是如此的境界!

但是,生死我都不在乎,又怎会畏惧这所谓的境界呢?

于是,我开始不分昼夜,研习月琴。

哪怕双手指甲脱落,十指血肉模糊,也不曾停下。

直到一年后,我再次抱着月琴,在师父的门前,弹奏一曲十面埋伏。

一曲之后,院中秋叶,竟然纷纷跌落。

我却不敢托大,只有些心虚地望着师父。

果然,师父还是摇摇头,道:“十面埋伏,楚汉决战,千军万马之势,竟只被你用来摘树叶了。真是暴殄天物。你的琴音,只有其表,而无其魂。”

我恭敬地问道:“师父,徒儿不知,如何才能让音律有魂。”

师父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曲魂刚强,可断水流;曲魂柔媚,可绾青丝。”

我虽迷惑,却只能点点头。

此后两年,我日日到山中飞瀑之处练琴。

直到我在师父面前弹奏一曲广陵散。

曲中既有挥别故友的哀伤,又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悲壮。

曲到高潮,师父院中石几,竟碎裂崩解。

师父还是没有点头,她只是温言道:“曲中之魂,并非弹琴人之魂。二者不可混为一谈。若你的琴曲之中,只有仇恨悲伤,只会让琴曲入魔。”

这一次,我没有再低头恭顺,而是站起来,朗声道:“师父,徒儿心中,只有仇恨悲伤。所以徒儿琴曲入魔,也在所难免。”我向着师父深深一躬,道:“徒儿深受师父大恩。待徒儿大仇得报,徒儿再向师父谢恩!”

说罢,我抱着月琴,径直离去。

格策玛:藏传佛教中守护沙弥十戒的出家女性或尼僧。

第八十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虽离开师父,却并没有急于报仇。

我隐匿深山,转眼又是两年。

山中岁月容易过,我只做一件事。

弹琴。

只为了一击即中。

终于,离开逻些城的第五年,我抱着月琴,归来了。

如同地狱中归来的恶鬼。

我仍然一袭红衣。

不同的是,我上的红色,此时此刻,更像是鲜血。

枉死之人的鲜血。

我正站在一处小山山腰,俯瞰着脚下的马场。

我的长发,散乱在烈烈风中,遮挡了我的面庞。

我的苍白如寒冰般的脸。

还有如同喷薄着火焰的双眼。

我的双眼,正死死地盯着一派欢腾的马场。

好熟悉的场景。

马场上,到处是人声鼎沸,勃勃生机。

英武的骑手,策马飞驰,尘土飞扬,恣意地挥洒豪。女人和孩子,欢呼雀跃,拍手,赞叹,钦慕。

我突然有点恍惚。

仿佛下一秒,我就会翻上马,自由驰骋。

子如同回到五年之前,无忧无虑,阳光灿烂。

小山上的罡风猛烈,我突然一个冷战,猛地惊醒。

昨之不可留。

那些其乐融融,那些母慈子孝,那些雀跃欢腾,再也不属于我了。

那些是属于没庐氏的。

如今的没庐氏,已经枝繁叶茂,根基深厚。

他们的族人近两百来人,欢聚此处。老人饮酒,年轻人赛马。

而那马场尽头,一展华丽大帐中,一位气度雍容的老年妇人,端坐其上。

赫然竟是赤玛伦!

今正是赤玛伦回家省亲的子。

赤玛伦一藏蓝色镶金彩绘长袍,头戴镶嵌红珊瑚和绿松石的巴珠。

她虽已过不惑之年,但目光依然澄明深邃。她虽微笑着望着自己的儿孙打闹,面容却不怒自威。

她的智慧,帮助她的孙儿,大权在握。她的谋略,让风雨飘摇的逻些城得以修生养息。她的勇气,让吐蕃在列强环伺的西域高原,屹立不倒,雄踞一方。

她如同高原上的那轮朗月,让人仰望,被人膜拜。

可偏偏,她,却是我的仇人。

赤玛伦,正悠闲地品着今年新上的青稞酒。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铺在她的上,让她有些慵懒起来。

政局稳定,正是她可以享受天伦之乐的好时机。

她的前方,没庐氏儿孙辈们正在她的羽翼之下,一派安定祥和。

她露出满意的微笑,饶有兴趣地看着赛马。

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

一个女人。

这个人一红衣,皮肤却白得人。她一头乌黑长发,段婀娜,款款而来,周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息。

那种气息,让赤玛伦不安。

那是一种冰冷的血腥之气。

赤玛伦有些吃惊。

马场周围,密密实实,足有上千人的卫军值守。

但此人,竟然如入无人之境。

赤玛伦定睛看着这个人的脸。

好一张秀美的脸。

却面无表,冰冷如霜。

赤玛伦定了定心神,竟然冲着此人微笑起来:“仓琼,你都长这么高了。”

听到赤玛伦呼唤我的名字,我也对着她笑了笑:“是啊,想当年,您还要抱着我,我才能爬到马背上去呢。”

赤玛伦的眼角浮现出深深的鱼尾纹,她的笑容温暖得像是邻家的老。她仿佛也沉浸到了往事之中:“那个时候,我就跟你的祖母说,你们尼雅氏的子孙中,就你这个丫头,是个好骑手。你那么小,就敢骑那一人高的大宛宝马。”

“可不是嘛,您还把那匹大宛汗血宝马送给了我。”我也望着赤玛伦,乖巧得像个承欢膝下的孙辈。

“可惜。”我依然笑靥如花地道:“那匹宝马已经死在了您的刀下。随那匹宝马而去的,还有与您一起长大的您的好姐妹,我的祖母。还有我的父母、兄弟、亲友,一共一百三十五条人命!”

赤玛伦面色一滞,脸上的笑容转瞬消失得不留痕迹。她的声音,冰冷就像刀锋:“不要说友,哪怕是亲,在大局面前,都是可以舍弃的。”

“天下是您的,这些东西,您自然可以弃之如敝履。但是我的家人对于我来说,却是弥足珍贵。”我望着赤玛伦,面无表地道。

“所以呢?”赤玛伦盯着我,厉声道:“你是为了他们而来?”

“正是。”我回答得掷地有声。

周围的卫军,仿佛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慌慌张张地一拥而上,将我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却丝毫不惊慌,只是淡淡地环顾了一下剑拔弩张的四周,轻飘飘地对着赤玛伦道:“您不必紧张。我暂时不会杀您。我只是想给您一种体验。”

“什么体验?”赤玛伦脸上霾骤起。看惯风浪的她,心中已有一丝恐惧。

我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轻笑道:“我想让您,体会五年前,我亲眼目睹亲人离去的痛苦。”

“放肆!”军中一个虎背熊腰头领模样的人大怒道:“哪里来的狂妄之徒!休要在太皇太后面前大放阙词!”

“哈哈哈!”我听了竟然也不生气,只是咯咯笑出声来。我也不想多言语,而是将怀中月琴轻轻一拂。

悠扬的琴声响起。

琴声舒缓,如同深谷流溪。与周围令人窒息的气氛格格不入。

那些平里周旋在生死、杀伐之中的军军士,几时听到过这样婉转温柔的曲调,不面面相觑,甚至忘记了挥舞手中的刀剑。

我就站在一群杀气腾腾的军士中间,自顾自地拨弄琴弦,仿佛已经云游方外。这眼前的危机似乎与我完全没有关系。

流水般的曲调,如同之音,让周围的军士如痴如醉。

虎背熊腰的头领,甚至觉得自己被感动得淌出泪来。腾腾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到他的衣服上。

旁边的军士,却奇怪地凑到头领面前,像是见了鬼一般地叫起来:“大人,你的眼睛流血了。”

头领大惊,慌忙伸手向自己的脸拂去。随着浓重的血腥味传来,头领发现自己眼中淌出的,果然不是泪,而是鲜血。不但眼睛,自己的鼻孔,耳朵,口腔,都汩汩地冒出大量鲜血。

无尽的恐惧袭来。

千军万马,出生入死,都不曾让头领感到过恐惧。

但这一刻,头领竟然感到了,从自己心底,喷薄而来的深深恐惧。

他发现,不但自己正在诡异地流血。站在他周围的数千军军士,轻则血流满面,重则大口呕血。

很快,马场就被一层血雾笼罩。

赤玛伦惊恐地从座榻上站起来,望着面前已分辨不清人影的浓重血雾。

虽不辩人影,却能听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偏偏这响彻天地的哀嚎声中,竟还能听到,清晰的琴声。

琴声仍然不急不徐,却让赤玛伦胆寒。

更让她胆寒的一幕出现了。

从漫天的血雾之中,竟然款款走出来一人。

此人的红色衣衫,与猩红的血雾,浑然一色。苍白的脸庞沾着血痕,让此人看起来更像是地府的恶鬼。

正是抱着玉颈月琴的我。

我微笑着,一边轻抚琴弦,一边闲庭信步般向赤玛伦走来。

赤玛伦心中一惊,连连后退,最后竟然失足跌坐在座榻上。

这时琴声戛然而止。

我苍白的脸,凑到赤玛伦面前,幽幽地道:“您可体验到了我曾经的感受?”

赤玛伦虽然强作镇定,却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几乎嘶吼起来:“仓琼,当年你的父亲暗中支持多囊谋反,我杀你全家,是为了稳定政局,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我居高临下,死死地盯着赤玛伦,咬着牙道:“我族女子幼子,不问朝政,却无一善终。他们又何罪之有?”

“我没庐氏也有女子幼子。你如今大开杀戒,又何以堪?”赤玛伦望着我,眼中竟然流露出乞求的神色:“你若要报仇,只管来找我老太婆。仓琼,我知道你良知未泯。我赤玛伦今愿得一死,只求你,放过我族无辜之人。”

我一滞,放在琴弦上的手,竟然犹疑起来。

就在我犹疑的一刹那,却突然感到一阵劲风袭来。

我躲闪不及,脖子竟然被赤玛伦一把掐住。

万万没有想到,赤玛伦虽垂垂老矣,依然不改征战四方的霸气。

她如同犹斗的困兽,拼尽全力站起来,将我牢牢控制在她的掌中。

我只觉得呼吸困难,濒临死亡的感觉,如同潮水一般向我袭来。

但比这种濒死感,更加强烈的,是我的悔恨。

对我轻敌的悔。

对我不能手刃仇人的恨。

这种悔恨,让我无比痛苦。

但是痛苦却并不长久,因为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月琴也从我的手中滑落。

琴弦尽断。

果然弦断,无人听。

我却突兀地,感到脖子一松。

朦胧间,我看到赤玛伦正惊疑地盯着我的脖子。

她松开掐住我脖子的手,一把从我的脖子上,将弃迭赠与我的白玉扯下。

她细细地打量着白玉,仿佛不可置信地道:“怎么会?怎么会?”

我却不再犹豫,一手将地上的月琴拾起。

我左手将一根断弦拉直,右手猛地一拨。

月琴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但依然威力不减。

琴音的气浪,正中赤玛伦心口。

她一个踉跄,口吐鲜血,连手中的白玉,也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杀心已起,双眼通红,周戾气浓重。

我闭上眼睛,手指再次向琴弦重重拂去。

这一声琴音,就要取仇人命。

这一声,果然尖利刺耳。

如同厉鬼索命。

一声过后,我如释重负。

五年来,我思夜想,就是这一刻。

血仇得报!

我缓缓睁开眼睛,定睛看去。

却大吃一惊。

倒在地上的,并不是赤玛伦的尸体。

而是一个陌生人。

这个陌生人,竟紧紧地抱着赤玛伦,背上已经血模糊。

此人用自己的体,为赤玛伦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我不大为恼怒。

却听见赤玛伦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传来。

只见赤玛伦将此人抱住,嚎啕大哭起来。

此人面色苍白,气若游丝。

但是,此人的面庞,我竟是认得的。

不仅认得,还十分熟悉。

这五年来,这张脸,夜夜出现在我的梦中。

为我的痛苦煎熬,带来一丝温存。

在我的梦中,他站在朝雾朦胧的吉曲河边,温柔地将白玉系在我的脖子上。

弃迭!

我摇摇头,只觉得双腿发软,竟无法站稳。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喃喃自语道:“弃迭,怎么,怎么会是你?”

五年不见,弃迭已不再是那个稚气少年。

他的脸,轮廓变得刚劲分明。但是他的眼睛,依然透着当年的一丝温暖。

这双温暖的眼睛,此时正望着我,流露出悲伤之色。

只听弃迭艰难地道:“仓琼,你的仇人,是我的祖母。”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思索变得无比缓慢。

“祖母?那,那你是谁?”我依旧喃喃自语般:“难道,连你也在骗我吗?”

“我没有骗你。”弃迭仿佛有些着急,剧烈咳嗽起来。他稳了稳气息,艰难道:“我叫弃迭祖赞,也叫尺带珠丹。我从没有骗过你。我只是没有告诉你,我是吐蕃,如今的赞普。”

他的神色变得痛苦不堪:“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你的深仇,我无力化解。但是,我又不能,对你见死不救。我当年与你约定五年之期,是想让你忘却仇恨。我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真的归来报仇。”

弃迭转头望向自己的祖母,有些愧疚地道:“祖母,孙儿不孝。您时常教诲孙儿,不要妇人之仁。是孙儿,让您今置于险地。”

赤玛伦没有说话,只是痛哭着抚去弃迭嘴角的血渍。

弃迭费力地坐起来,望着我,哀伤地道:“祖母对我有恩,我对你有。你们之间的仇恨,让我矛盾挣扎。今,就用我这条命,化解这场恩怨,可好?”

说罢,弃迭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向自己口扎去。

可是这一刀,却并没有扎到弃迭的口。

而是赤玛伦,一把夺过短刀,向自己脖子一抹。

转瞬,赤玛伦的脖子,鲜血直流。

她软软地伸手,最后一次抚摸了弃迭的脸,闭上了眼睛。

这一代天骄,一生为了家国鞠躬尽瘁,最后将自己的命,也献给了孙儿。

弃迭竟没有说话,也没有哭泣。

他只是呆呆地望着逐渐冰冷的祖母。

他突然一把将赤玛伦抱起来,摇摇晃晃地向着我走来。

我没来由的,惊恐起来,连连后退。

弃迭却边走边说:“感用事,妇人之仁。我愧对祖母,枉为一国之君。”

此时,冷风吹来,马场的血雾逐渐消散,露出横七竖八,遍地尸骸。

弃迭突然仰头大笑:“仓琼,你看,这里上千人,谁不是血之躯?谁没有亲人朋友?你的家人不该枉死,难道他们,就该成为你报仇泄愤的工具?”

他的面目有些扭曲,他几乎嘶吼起来:“这些无辜之人的鲜血,难道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我愣住了。

这些老人稚子,躺在血泊之中。

和五年前,我目睹的一切,何其相似!

我的所谓报仇雪恨,就是用一个错误,来延续了另一个错误。

弃迭的双眼通红。他的目光不再温柔。他最后看了我一眼,冷冷地道:“你,就是个魔鬼。”

从此,他没有再看我一眼。

只是抱着他祖母的尸体,颓然而去。

他终究没有取我命。

他留着我的命,却比取我命,更加让我痛苦。

我跌坐在地上。

我真的报了仇吗?我又真的雪了恨了?

不。

我的心中,反而空落落的。

我突然看见地上,弃迭送我的白玉。

玉已碎。

却依然无暇。

这么纯洁之物,我魔鬼一般的人物,不配拥有。

我冷笑着,用白玉的碎片,划花了自己的脸。

既是魔鬼,留着一副绝世容颜,又有何用?

之后,我便抱着月琴,去了那金刚地狱的入口。

只为救赎,我的这一生罪恶。”

第八十一章 这个高手有文化

半水青烟半水寒正文卷第八十一章这个高手有文化虔达婆一语毕之,双眼泪光闪闪,神情很是落寞。

紫凌和冰阳对视一眼,有些尴尬。

明明值得同情,又好像太过极端。

善,就会不孝;恶,就是不仁。

虔达婆的过往,真是进退两难。

紫凌暗自庆幸,幸亏不是自己碰到这样的境遇,否则不知道会是一笔如何的糊涂账。

冰阳轻咳一声,有些做作地道:“大师,您的际遇,让人唏嘘。不过往事已矣,您不如,放下前尘。”

虔达婆冷冷地瞟了冰阳和紫凌一眼,疲倦地挥挥手:“罢了,前尘往事,与你们这些小屁孩讲个什么劲儿?”

紫凌一滞,有些不满:“小屁孩?虔达婆姐姐,你大不了我们几岁吧。”

虔达婆站起身来,有些不耐烦:“你们既已吃了饭,梳了洗,就速速离去吧。这金刚地狱,不是供你们玩乐的。你们有这个闲情逸致,不如筹谋一下前路。夜叉,可不是好相与的。”

紫凌虽对虔达婆的阴晴不定颇有微词,此时却也瞪大眼睛道:“夜叉?是什么人啊?如何不好相与呢?”

虔达婆却不再说话,只是抱起自己的月琴,手指一划,琴曲悠然而出。

她红衣一拂,转身离去,面上的表情却有些恍惚。

仿佛,琴声中,那个少年,从长满芦苇,雾气朦胧的河边走来,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晨曦。

虔达婆仿佛变回了仓琼,她也微笑着,向着少年缓缓走去。

偏偏这个时刻,传来了紫凌不识时务的声音:“大师,大师,您给我们说说啊,夜叉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冰阳只能将紫凌一把拉住,轻声道:“你再不走,只怕没有机会见到夜叉了。”

紫凌想起虔达婆的手段,脸色变了变,深以为是。于是她只能带着对夜叉的满腔好奇,被冰阳拉着走出了虔达婆的毡房。

关于夜叉的疑问,很快有了分晓。

冰阳说,夜叉是恶鬼形象,定是个难缠之人。

不可掉以轻心。

但是,结果却让紫凌很迷惑。

冰阳口中的恶鬼,甚是婉约。

这个恶鬼,肤白胜雪,剑眉杏眼,简直让紫凌,自惭形秽。

于是紫凌走到恶鬼的面前,对着他一阵品头论足:“夜叉大师,请问,您,是男是女啊?”

夜叉狠狠地瞪了紫凌一眼,声音竟然颇有磁性:“你说呢?”

紫凌抬头细细打量着又高又瘦的夜叉,仍然是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德性:“虔达婆大师说,你不是个好相与的。是也不是啊?”

夜叉是个面目异常柔美的青年,年岁与冰阳相差无几。他身着一身明黄袈裟,装束颇为庄重。但是他白了紫凌一眼,仿佛没有其他的话了:“你觉得呢?”

紫凌笑嘻嘻地道:“我倒是觉得夜叉大师,平易近人,与我性情最是相投,简直是一见如故!”

冰阳冲着紫凌不满地轻哧一声:“真没看出来他与你怎样性情相投了。”

夜叉也仿佛丝毫没有体会紫凌的一片热忱,只冷冷道:“不要以为跟我套套近乎,我就能放你们离去。”

紫凌明显有点沮丧。她恢复了恶狠狠的表情道:“不套就不套。说吧,你要如何才能让我们离去?是文是武?任你挑!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冰阳觉得有些好笑,善意地提醒道:“如果他真的挑文,你也不皱眉?”

紫凌冲着冰阳挤挤眼睛,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道:“都说夜叉大师是不好相与的恶鬼。他怎可能挑文?”

谁知夜叉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道:“好的,那就挑文。”

“文?”紫凌惊得有些踉跄。

“正是。”夜叉终于微微一笑,凤眼上挑,一副倾城倾国貌。

“这个,这个。”紫凌明显局促起来。

夜叉没有理会她,只沉吟了一下,说道:“云为青山空流连。”

紫凌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得意洋洋地说:“我知道了,大师是要对对联吧。这个难不倒我。”

说罢,紫凌皱着眉头,面目扭曲了一阵,挤出几个字:“我为酸菜多断肠。”

冰阳突然发出猪叫般的笑声。他上起不接下气地道:“不错不错。此联对得颇工整。”

他强忍着笑的脸,扭曲变形,语气却有些内疚:“紫凌,自入了玄界,就不曾一日给你寻到过酸菜。真真是苦了你了。难怪你会断肠,真是可怜见的。”

说罢,冰阳径直走到紫凌跟前,爱怜地摸摸她的头,露出山盟海誓般的表情:“待我们出去了,我定陪你吃尽天下酸菜!”

夜叉的脸却黑得如同酸菜。他的表情不再柔美,而是幽怨:“如此幽美意境,就被你们这些下里巴人糟蹋了。”

冰阳却正色道:“大师,此话差矣。所谓曲高和寡。你的阳春白雪,有这下里巴人的映衬,可谓神来一笔,别有风味。就如同天神走下神坛,混迹于民,从此其乐融融。这副绝妙对联,必能流传千古!”

阳春白雪的夜叉被这诡辩一滞,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呆在原地。

冰阳乘胜追击道:“大师,那您,就算我等通过考验,让我等速速离去可好?”

夜叉终于如同醒悟般,瞪圆了一双杏眼,怒道:“你们想糊弄于我,怎可能?”

冰阳看夜叉发怒,只好陪笑道:“我等怎会糊弄大师。大师文采斐然,我等求之不得,同大师切磋切磋呢。”

夜叉瞪了冰阳一眼,翩然转身,背对着这下里巴的二人,只缓缓吟道:

“莽原暮,

风如诉,

寒星数点,

箫声如故。

塞上孤云舞千年,

欲往何处?”

紫凌一听,竟拍手叫了声好:“大师,您念的这是什么?真好听!”

但是紫凌转眼露出悲苦的表情道:“大师,您难道又要我们对对联?您的这个对子也忒长了!”

冰阳轻笑一声,柔声道:“这不是对联,是半阙词。”

冰阳沉吟了一下,继续道:“不过听大师的词中,仿佛很是踌躇。前路迷茫,不知何去何从。”

夜叉没有答话,依然背对着二人,似乎陷入追忆。

冰阳一思索,朗声道:

“花几度,

水难覆。

怆然一梦,

不识归路。

恨无?

悔无?

落落衷魂天知我,

痴心不负。“

话音刚落,就只见紫凌冒出来,睁大眼睛,一副花痴的样子望着冰阳道:“你还会写诗啊?你这么多才多艺,我怎么不知道呢?”

冰阳冲着紫凌挤挤眼睛,微笑着说:“为夫的本事多了去了。怎能让你一下子看穿了。”

紫凌脸红了红,正想继续抒发一下自己澎湃的敬仰之情,突然听到夜叉一声叹息。

只见夜叉缓缓转过身来,走到冰阳面前,竟对着冰阳深深一揖,沉声道:“我曾盘桓许久,彷徨不知何往。今日施主所接这残词下半阙,正解我心中迷惑。那些悔与恨,不过是怆然一梦。贫僧如今心中明朗,全然是施主的功劳。”

冰阳淡淡一笑,也向夜叉一揖:“在下不过是触动于大师词中悲凉,有感而发罢了。”冰阳说罢对着夜叉挤挤眼睛,又道:“我看大师气质儒雅,想必是读书之人。大师不会是曾经仕途不如意,故而消沉迷茫?”

夜叉却摇摇头道:“仕途于我,非但没有不如意,反而异常的顺畅。我十六岁由乡试中举,十九岁便参加春闱,登科一甲十三名。不到二十五岁,便官拜从四品翰林院大夫。”

冰阳奇道:“大师既然仕途顺畅,怎又会发出欲往何处的感叹?”

夜叉目光有些迷离,他似乎陷入回忆,轻声道:“我曾是寒门学子,幼时多遭人欺凌白眼。但寡母是个慈爱坚韧之人。她含辛茹苦,独自抚养幼子。在她的羽翼之下,我可以全然沉浸在诗书的桃花源中。我苦读十余载,虽寒衣缩食,却过得逍遥自在。母亲将娘家贴补来的唯一一个小丫头春铃,当作童养媳指给我。母亲和春铃,替人浆洗衣物,换些钱物供我读书。那时我们三人,相扶相携,其乐融融。我们常在烛光下,分食勉强填饱肚子的糠菜,却也有说有笑,如同品尝人间美味。

我最喜欢春天。烂漫春光中,春铃和我就会手拉手地漫步在黄花田间。春铃还会将那些黄花,做成香喷喷的烙饼。那些烙饼,仿佛是我的幸福之源,时时出现在,我的梦中。”

说道此处,夜叉竟眼中泪光闪闪,颇为动容。

被称为下里巴人的紫凌,却露出羡慕的表情道:“大师,所谓患难见真情。你们虽贫寒,却是比很多人,都幸福多了!”

夜叉点点头,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他继续说道:“但是自我登科之后,就仿佛突然,走进了人生的一条岔路。少年成名,让我一时风头无两。我一下子从岌岌无名的学子,变成了达官贵人眼中炙手可热的宝贝。这种宝贝,在那些高门大户看来,是可以用来巴结,联姻,甚至奇货可居的。我很快就在各色公子、老爷、大人的软磨硬泡下,湮没在无穷无尽的宴请茶会之中。

第八十二章 不怕高手有文化,就怕高手有点渣

我的身边,开始出现环肥燕瘦的官家小姐、商贾千金。想必年少登科的我,正是金龟婿的理想人选。

于是,我归家的时间,越来越晚,甚至开始彻夜不归。

我寒窗苦读的时候,一直以为书中自有颜如玉。而春铃,在我眼中,是比颜如玉更好看的人。谁知自从那些富家小姐,如同走马灯一般,流连在我周围之后,春铃竟不可思议地变得不堪入目起来。比起那些珠圆玉润的美人,春铃仿佛越发显得人老珠黄。我竟深刻地体会到了古人多将结发妻子,戏谑成糟糠之妻的原因。

刚开始,我会给春铃编造各种理由来解释不归家的原因,譬如政务繁忙。后来,我简直连编造理由都省略了。

偏偏此时,中书令丁大人,竟为了他的长女丁云轩,登门造访。

丁云轩彼时正青春貌美,但真正令她名声斐然的,却是她的志在必得的强悍个性。只要她看中的东西,千折百转,也必定到手。

我碰巧就是她看中的。

很快,那些盘旋在我身边的莺莺燕燕们,如同被大风吹散的乌云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直到丁大人登门拜访,我才终于知道了自己突然就不受欢迎的原因。

那些个贵胄小姐,皆是因为丁云轩钟情于我,纷纷主动退避三舍。

最后只剩下了一个障碍。

春铃。

于是,丁大人亲自登门。

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要求我把自己身边“不相干的人”,处理干净。

那个牵着我的手,陪我看了多年菜花的女子,突然之间,就成了“不相干的人”。

但奇怪的是,我却并不觉得恼怒。

我既然鲤鱼登了龙门,身侧相伴的,自然应该是龙,而不能再是那不堪入目的鲤鱼。

于是,我把春铃,送回了老家。

但我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我建了华丽的大夫府,并拨了不少丫头婆子给春铃。

春铃是个丫头出身。现在有那么多的丫头来伺候她,她也是赚到了。

春铃走的那天,我甚至没有去看一眼。

但我的母亲却到了我的房间,将我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大意就是我喜新忘旧,背弃糟糠之类。

其实我觉得母亲有些小题大做。

自古男儿多薄幸。

有些人可以共患难,却不适合共富贵。

爱情对于男人来说,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罢了。

世上的男人,对于女人来说,无一不渣。

只是分为已被证实的渣,和尚未被证实的渣而已。

于是在母亲的指责之下,我只是冷冷地说道:“春铃不过是个乡下婆子,在我的身边,只会给我丢脸。”

听了此言,母亲不再浪费口舌来数落我,只是提出,她要同春铃一起回老家去。

我自然是百般劝阻。

但母亲年轻守寡,性格执拗,丝毫不为所动。

无奈,我只能多拨了人马,将母亲也送回老家。

接下来的日子,我好不飞黄腾达。

成了中书令的乘龙快婿,又是朝堂上的新贵。我的身边,自然是前呼后拥,我的耳边,尽是阿谀奉承。

连家中的新妇丁云轩,也颇为如我意。

小丁此人,身材曼妙婀娜,神情顾盼生姿,着实比春铃那黄脸婆强多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春铃和我的女儿贝儿,颇不得小丁欢心。

小丁时时抱怨,贝儿性情乖僻,经常顶撞她。

贝儿果然是被春铃那村妇教导得毫无教养。

自从小丁来到,我便对贝儿那野丫头逐渐心生厌恶,疏远起来。

后来甚至几乎忘记了,还有这个女儿的存在。

其实这个实在不能怪我。

身边有了美人,连君王都不早朝了呢,何况我只是个寻常人。

直到有一天,我才想起来这个女儿。

那是仆人慌慌张张来找我,说是贝儿出事了。

我心中一惊,连忙赶到贝儿的房间。

竟然没有看到贝儿。

只有小丁,哭着告诉我,贝儿已经病死了。

我心中好生遗憾,这个女儿,果然是个福薄的。

怎么生场病,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去了。

我悲伤了一会儿,随即安慰痛哭的小丁,劝她不要过于介怀。

虽然我和小丁很快便不再介怀,释然坦荡了。

但仍有人,要耿耿于怀。

第二天一早,母亲和春铃,便从乡下赶回来,在贝儿的灵前,发出雷动的哭声。

我匆匆地赶去,安慰母亲,却又被母亲,骂了个狗血淋头。

母亲指着贝儿,满面悲容地说:“我以为,你只是抛妻。没想到,你竟然还弃子。抛妻,最多说明你没有良心。弃子,只能说明,你连人性都泯灭了。老身羞愧,生养出如此凉薄寡义,猪狗不如的东西,真是愧对祖先。”

我好生不服气,于是向母亲解释道:“我怎么会弃子呢?母亲你误会我了。我一直对贝儿,宠爱有加。是贝儿福薄,一病不起。”

母亲却根本听不进去我的解释,指着我的鼻子,继续骂道:“一病不起?那我可问你,贝儿既然病了,可曾有请过郎中?”

我一时语塞,贝儿何时生病,是否请过郎中,我竟完全不知道。

只听母亲继续说道:“你还敢说宠爱有加?自从丁家恶妇进门,便百般虐待折磨贝儿。你更是不闻不问。贝儿就是被你们亲手害死的。”

我有些震惊,赶忙纠正母亲:“小丁貌美心慈,对贝儿视如己出,怎会虐待折磨?”

“貌美心慈?”母亲冷笑一声,一把拉开盖着贝儿的白布,指着贝儿道:“你看看,贝儿面黄肌瘦,瘦骨嶙峋。就是被你貌美心慈的小丁视如己出的结果。”

我顺着母亲的手看去,竟然惊讶地发现,我印象中白白胖胖粉粉嫩嫩的贝儿,竟瘦小得可怕。

我一时有点发懵。

只听到母亲继续说道:“听下面的嬷嬷说,平日丁家恶妇,只给贝儿吃些残羹冷炙。稍有不如意之处,就乱棍毒打贝儿。贝儿哪里是病死的,根本就是被丁家恶妇,活活打死的。”

我大惊,结结巴巴地分辨道:“母亲,这样的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小丁是名门闺秀,断不可随意攀诬。”

“攀诬?”母亲一把拉开贝儿的衣袖,颤声道:“你自己看看,我是否有攀诬你的名门闺秀?”

我一看,贝儿的胳膊上,竟然全是伤痕,大大小小,新旧交错,让人触目惊心。

一时间,我心乱如麻。一边是如花似玉的新妻,一边是被欺凌致死的亲儿,叫我如何抉择。

偏偏,母亲还是不依不饶,步步紧逼。

她厉声道:“丁家恶妇,欺辱原配,毒害继子,按照我朝例律,其罪当休。”

“休妻?”我一听,却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万万不可。小丁是中书令丁大人之女。如果休妻,就是得罪了丁大人。将来我的仕途,必定受到大大的影响。”

“混账!”母亲痛心地道:“你为了自己的前程,真的要包庇那个毒妇?”

我扭扭捏捏地道:“母亲,儿子寒窗苦读十余年,才有今天的一切。怎可轻易毁了?”

“你也知道你读了十几年的书。”母亲的脸色有些痛苦:“我让你读书,是想让你明白事理,懂得是非,知道善恶。如果早知道,读完了书,你反而变成畜生了,我当初,还不如把辛苦挣来的钱,扔到水里去。”

我只能低着头,听着母亲的责骂。我心里想着,大概母亲出出气,也就消气了。

母亲果然,语气温和了不少。她把我拉过来,摸摸我的头,语重心长地道:“儿啊,你很聪明,母亲很高兴。但是人生在世,不但要有个睿智的头脑,还要有颗善良的心。功名利禄,固然能让你得到别人的高看。但是,只有行事无愧于心,才能活得有尊严,才能让你自己,看得起自己。”

我听着,有些羞愧地道:“母亲,儿子错了。”

母亲却摆摆手道:“不是你的错。是母亲,没有教会你仁义道德。是母亲,看着你倒行逆施,泯灭人性,却无力挽回。母亲无能,无颜面对先祖。”

母亲说完,竟甩开我的手,一头向着贝儿的棺木撞去。

我大惊失色,却为时已晚。

母亲满头鲜血,含恨而终。

我想起母亲数十年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不由得大悲。

母亲一生,克勤克俭,盼着我有出息。现在苦尽甘来了,她却不能等来儿子报答亲恩。

我万分悔恨,在母亲灵前,跪了整整七天七夜。

但是这七天,我的孝心,也就算完满了。

我依旧,同貌美心慈的小丁,过着你侬我侬的日子。

而春铃,倒是变得颇明事理。等到母亲下葬后,她便免除了我的后顾之忧,仍然回乡下去了。

我终于舒了口气,干脆搬进了小丁家的中书府,安心地享受起荣华富贵来。

谁知,没消停几天,乡下的下人,又来叨扰我了。

好说歹说,一定要我回乡下去看看。

我心中好生气恼。

定是那春铃,又在作妖。

不论怎样的恩情,也禁不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吧。

于是我铁了心,要与那丑妇,做个了断。

待我气冲冲地赶回乡下那新修的气势恢宏的大夫府,想要指着丑妇的鼻子,骂她个生在福中不知福,得寸进尺。

突然发现,春铃竟然不在府里。

连下人们,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真是丑妇多作怪。

我骂骂咧咧地,走出大夫府,准备在村子里,将她寻回来。

却突然发现,此时竟是,黄花盛开的季节。

乡间田埂,大片的黄花烂漫。

春风拂来,花香淡淡。

我忽然有些恍惚,仿佛自己还是那个惦记着菜花饼的少年。

莫非,春铃是去摘黄花,给我烙饼了?

仿佛心中灵犀一闪。

我快步地,向着以前我们三人居住的旧屋走去。

自从我登科,就没有回过那个我住了二十余年的旧屋。

所谓的旧屋,其实就是两间破旧不堪的土棚。

屋外有个小院子,用低矮的篱笆围着。

篱笆已经残缺,只剩下几支朽木支棱着。

土屋的房顶,是用稻草和破瓦覆盖。以前一到雨季,我们三人,就只能东躲西藏,捡雨水淋不到的地方勉强度日。

如今,这土屋,更是变得断壁残垣。

只剩下个破门,勉强虚掩着。

这扇破门,以前可是母亲的宝贝。

母亲说,只要有门在,关起门来,就是个家。

于是乎,我们三人,每年都花大力气,将这木门,修修补补。

过年的时候,我还会写对联,贴在这门上。

而春铃,则会剪出各种各样的精致窗花,往这扇宝贝破门上贴。

想到这里,我不禁会心一笑。

往事,如同潮水一般,往我的脑中涌来。

我心中有些感慨。

却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一股让我魂牵梦萦的,牵肠挂肚的,香味。

菜花饼!

春铃让我回乡,果然是给我做了菜花饼!

还是她有良心。

我颇有些高兴,决定好好夸赞春铃一番。

于是我唤着春铃的名字,将大门推开。

大门发出令人不快的吱呀声,随之映入我眼帘的,果然是春铃。

但是,她已经,将自己吊死在了旧屋的横梁上。

我有些发懵。

我呆呆地望着春铃。

她的旁边,是那张以前我们一家人一起吃糠咽菜的破桌子。桌子上,果然放着个碗。碗里,是我最喜欢的,菜花饼。

春铃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给我烙了菜花饼。

菜花饼还冒着热气,发出熟悉的香味。

碗旁边,放着一张纸条。

我呆呆地走过去,木然地将纸条拿起来。

竟是春铃清秀的小篆:

‘忆清秋,

月满楼,

花间长醉执君手。

伊人空瘦,

难述离愁,

对镜红妆易白头。

青山旧,

水难留。

几度愁肠可知否?

桃花深处,

愿与君辞,

只留清风满衣袖。’

我拿着纸条的手突然颤抖起来。

我不知怎么的,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哭那再也吃不到的菜花饼。

哭那再也回不去的贫寒而快乐的日子。

哭那再也不能团聚的一家三口。

之后,我厚葬了春铃。

人嘛,总要向前看。

流连于往事,于事无补。

幸亏我还有我的荣华富贵。

我还有我的貌美心慈的小丁。

但是,没有想到,我的人生,又匆匆地踏上另一个岔路。

很快,就有人上书参奏我,说我抛妻弃子,气死寡母,是个狼心狗肺,道德败坏之人。

彼时吾皇是个女人,对这些数典忘祖,刻薄寡恩之事,尤为在意。

于是她一道圣旨,将我罢官。

我的荣华富贵,一夜之间,像泡沫一样消散。

幸亏,我的美妻还在身侧,老丈人还是个权倾朝野之人。

我东山再起,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于是我丝毫没有颓废,只打算回到府上,就全当韬光养晦罢了。

直到我穿堂而入,走进我和小丁的卧房,我才发现,这些韬光养晦之说,不过是一厢情愿。

因为我竟然看到,小丁正在和一个陌生男人,行那苟且之事。

我勃然大怒,提剑就要手刃这个奸夫。

却听见小丁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你的绿帽子,多了去了,又不止他这一个,你杀得完吗?”

我气急败坏地冲着小丁喊道:“我对你百依百顺,关怀备至,你为何要不知廉耻?”

小丁却依然笑嘻嘻地道:“我这个不知廉耻的人,不正好和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人般配吗?”

我却突然愣住了。

小丁说的这句话,真是对极了。

我自己不做君子之事,怎么还去要求别人,礼义廉耻呢?

我只能颓然地将剑仍在地上,低声下气地道:“爱妻,为夫不会怪你。只要你从此修身养性,你我还是同从前一样,琴瑟和鸣。”

小丁突然大笑起来:“琴瑟和鸣?如今你已经身败名裂,我如何与你琴瑟和鸣?”

我惊道:“爱妻,你此话何意?夫妻不应该是同甘共苦吗?”

小丁饶有兴趣的望着我,一副循循善诱的表情道:“我只能与你同甘。只有春铃那种下贱的人,才配与你共苦。你如今住的地方,是中书府。只要你滚蛋,我爹中书令,就会立即为我招来新的金龟婿。”

望着小丁淫荡的笑脸,我突然想起了,我为了她做出的种种。

赶走春铃,刻薄贝儿,逼死寡母。

我当真追悔莫及。

母亲临死前,曾对我说,只有问心无愧,才能自尊。

我此时此刻,真是无地自容。

我如同发了狂一般,大笑着,走出了中书府。

我寒窗苦读十余年,如今却落了个赤条条,一无所有的下场。

仿佛黄粱一梦。

我的心中,却并不责怪小丁。

我知道,即使没有小丁,也会有其他女人,像苍蝇一样,盘旋在我周围。

因为,我便是那有缝的蛋。

让我一无所有的,不是其他,而是母亲所说的,我低下的人格和操守。

我枉读了圣贤书。

只学了圣贤的智慧,却没有学到古人的德行。

我一路狂笑,回到旧屋,写出了欲往何处的残词,遁入空门。”

第八十三章 男女混合双打?

紫凌听完,并没有搭话,而是扭过头,狠狠地望着冰阳。

冰阳有些奇怪,问道:“你的脸,是被大师的往事,气得抽风了吗?”

紫凌冷哼一声,道:“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冰阳岔了一下气,讪讪道:“我说姑娘,你可不能这样随意攀诬了好人啊。”

“你是好人?”紫凌喝道:“等我人老珠黄的那一天,你也定会寻那小丁之类的去。”

“岂止啊。”冰阳挤挤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我的身边,那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齐齐整整,才算完满。”

紫凌气得眼睛要冒出火来,她面目扭曲地道:“我断不会坐以待毙。我的身边,就要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定要压过你一头!”

冰阳觉得有些好笑,柔声道:“好好好,你定是压过我一头的。”

冰阳想了想,正色道:“其实情在浓时,都是一生一世的承诺。情到淡时,便是德行和操守来约束。所以,如若德行不佳者,山盟海誓,千防万防,都是没有用的。”

“那怎么办?”紫凌突然觉得不安全感袭来。

冰阳笑了笑道:“既是那德行不佳之辈,你又还死缠烂打,要求他一生一世作甚?”

紫凌一愣,如同醒悟般:“如此说来,将来你会不会去找小丁,于我而言,只能赌你的德行操守了?”

“不是赌,而是估。”冰阳正色道:“识人之术,是极其重要的自保之法。”

紫凌却一脸迷茫道:“我估不出来。这识人之术,我根本摸不着边际。你还是自己说说,你究竟是好人坏人?”

冰阳温柔地望着紫凌,眼睛弯弯地。他轻声道:“你是女侠,既然估不出来,何介意豪赌一场?”

紫凌点点头,如顿悟般高兴地道:“正是!人生际遇,既然不能了然于心,还不如顺其自然。花落花开,都是缘分。红尘万丈,荣辱喜乐,莫失莫忘,不过一个自己罢了。”

“施主看得通透,贫僧好生佩服。”夜叉听到紫凌之言,突然插话。

随后,夜叉念了声佛,喃喃说道:

“雾锁群山,

云行湖面,

三仙五佛颂音。”

冰阳也向着夜叉深鞠一躬,道:

“前尘烦挠,

是非皆苦,

爱恨相忘终自在。”

雪山依旧苦寒。

但紫凌的情绪却是愈加高涨。

她仿佛看到了离开玄界的曙光。

因为他们周围的环境,越来越明亮。

不再是玄界中朦朦胧胧的荧光,而是外界明朗朗的亮光。

紫凌二人的头顶,出现了一个光斑。光斑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一个亮晃晃的窟窿。

二人这时才发现,所谓的雪山,其实如同一口深井。

而那个窟窿,就是井口。

冰原中的雪花,就是从这个井口,飘飘荡荡,翩然而下。

紫凌和冰阳辛辛苦苦,行进的这条雪山之上的金刚地狱之途,其实就是深井之中的攀登之路。

幸亏目前为止,他们行进得还算顺利。

而且,紫凌对于各位室罗摩尼罗的陈年往事尤为感兴趣。

用她的话来讲,就是,比说书还精彩。

紫凌甚至对下一位大师充满了期待。

很快,紫凌二人就如愿以偿,看到了一间新的毡房。

不是一间,而是两间。

甚至已经不再是毡房,是由石料和泥土建成的结实的建筑。

两座建筑四方棱角分明,色彩浓重。构造虽简单,外表却雕刻着异常精美的壁画。

这两座建筑,高低错落,隔着个小山头,遥遥相望。

虽不在一处,这二者却又仿佛密不可分,有某种说不出来的奇怪联系。

“真是奇了。”紫凌挠挠头道:“有两个房间。难道这里住着两位大师?”

冰阳却露出担忧的表情道:“一位室罗摩尼罗已经难以应付了。如果两位大师一起出现,恐怕更是棘手。”

紫凌却没有受到冰阳焦虑情绪的影响。她眨着眼睛说:“住得这么近,他们不会是亲戚吧?”

很快,这两位亲戚,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分别出现在自己的禅房门前。

这二人,男的身材挺拔,面目沉静,甚至很是冷漠。而女的却慈眉善目,颇为可亲。

紫凌对着二人深鞠一躬,很有礼貌地道:“二位大师,可是兄妹?”

“不是。”女子仍然笑眯眯地,却摇摇头。

“姐弟?”紫凌仍不罢休。

“不是。”女子还是面不改色。

“额。”紫凌面露难色,迟疑地道:“不会是夫妻吧?”

“也不是。”女子仍然摇摇头,也不生气。

“那,”紫凌彻底懵圈了。她有些气馁地道:“你们是啥关系呢?”

“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女子风轻云淡地,说得很坦荡。

“那为何二位大师住得这么近呢?”紫凌也脱口而出,一副生怕把自己憋死的表情。

冰阳果然有些担心地瞪了瞪紫凌。

这么个心直口快又不懂转圜的女侠,很容易招惹仇恨。

但女子是个极有涵养之人。

她竟然一点也不生气,而是耐心地解释道:“我们虽无关系,却也密不可分,就如同你们吾离双剑。”

“哦。”紫凌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我知道了。二位前辈一定是修炼了某种双人的武功。”

“正是。”女子笑盈盈的,让人如沐春风。

但这股春风,却让冰阳打了个寒战。

双人的功法,无疑是个狠角色。

但紫凌丝毫没有意识到麻烦即将到来,反而很开心地拍着手说:“我们都是双人功法,真真是极有缘分的。”

冰阳无可奈何地皱皱眉,对着这一男一女一作揖道:“敢问二位大师法号?”

女子微微一笑,朗声道:“紧那罗。”

那面目沉静的男子依旧不发一言,女子却指着男子道:“他是摩呼罗迦。”

冰阳沉吟了数息,问道:“二位的武器,难道也是乐器?”

紧那罗脸色变了变,却还是温和地答道:“不是。”

紫凌觉察出气氛的变化,赶紧跳起来大声地批评冰阳:“什么武器不武器的。二位大师面慈心善,没有说要与我们为难。说不定他们给我们讲个故事,就让我们离去呢。”

冰阳低声道:“紧那罗和摩呼罗迦在佛教中是歌乐神。这二人的功法,定与歌舞有关。所谓知己知彼,才能有胜算。”

这时,紧那罗突然点点头道:“施主好见识。你既如此急于探知我等的功法。不如就此切磋一二如何?”

说完,一阵清亮亮的歌声,如同划破天际般,由远而近。

只见站在稍高处的紧那罗,踏着歌声,翩然而至。

她的歌声,空灵辽远。如同牧人,面对苍茫草原,广阔天地,与神人的低诉。

她的歌词,却是吐蕃语,将紫凌和冰阳听得一头雾水。

但紫凌二人来不及琢磨这令人费解的歌词。

只见不发一言的摩呼罗迦突然将身上的明黄长衫一扯,露出一身暗红的紧身衣裤。奇的是,他的手臂上,密密实实,缠绕着一层青纱。

摩呼罗迦双臂一抖,青纱一层层迅速地松解开来,竟形成两丈来长的青色纱带,烈烈生风。

摩呼罗迦双手一扬,薄如蝉翼的青纱,如同化身为青龙,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向着紫凌和冰阳二人袭来。

紫凌只觉青影一晃,便是令人窒息的压力扑面而来。

紫凌向后虚踏一步,一个转身,避开青纱的正面袭击。同时她向后背一划,将墨绿色的无愁剑持在手中。紫凌快步向前一抢,无愁剑便向青纱刺去。

谁知这青纱看似轻薄,竟坚韧无比。

紫凌这一剑,竟然硬生生地被反弹回来。

紫凌站立不稳,几乎摔倒。

幸亏摔到了一人的身上。

冰阳扶住紫凌,笑嘻嘻地道:“女侠,怎么一匹布都能欺负你了?”

紫凌气得龇牙咧嘴,跳起来叫道:“这青纱有妖法。”

“妖法?”冰阳有些不相信。

“这青纱就像是长了眼睛,一个劲儿跟着我!”紫凌左闪右避,喘着气,气呼呼地大叫着。

话还没说完,青纱已经追到紫凌身后。紫凌一个趔趄,只能就势在地上一滚,勉强躲过青纱。

冰阳赶忙横剑挡在紫凌面前。

转眼青纱向着冰阳面门而来,冰阳大喝一声,恪离剑光芒大盛。只听长长的涩耳之声之后,青纱竟堪堪从中间剖成两半。

两半青纱顿时瘫软在地上。

紫凌摸了摸额头的汗水,长吁一口气。

她谨慎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自己竟被一块布追得满场跑。这么尴尬的事情切莫被旁人看了去。

这时紧那罗的歌声突然高亢起来,如同呐喊一般,让紫凌没来由地心中一惊。

而让紫凌更加心惊的是,地上那两条了无生气的青纱,如同复活了一般,又威风凛凛地迎风飞舞起来。

两条青纱似乎记恨着刚才冰阳的一剑之仇,上下翻飞着向冰阳劈头盖脸而去。

冰阳只觉得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青色。

青纱舒展开来,竟如同一张大网,将冰阳囫囵盖住。

冰阳暗叫一声不好。他紧握着恪离剑,一个闪身,就要从青纱帐中逃将出去。

但是青纱帐似乎迎风暴涨,变得无边无际,根本看不到出口在何方。

冰阳大惊,这青纱莫非真的是妖法?

冰阳强行稳住心神,将手中恪离剑向头顶的漫天青纱一指,大喝道:“不管何方神圣,今日就是了断。”

说罢,冰阳一脚点地,身随剑动,腾到空中。

转眼青纱就被恪离剑刺出一道口子。

冰阳毫不犹疑,挥剑就要从破口处飞出。

哪知青纱突然紧锁,竟将冰阳牢牢包裹住。

很快,冰阳就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困在了青纱之中。

并且这青纱越收越紧,几乎勒得冰阳喘不过气来。

冰阳的脸涨得通红,他艰难地向着紫凌的方向望去。

但是他看到的,简直让他五雷轰顶。

第八十四章 求心底的阴影面积

紫凌正笑吟吟地站在原地,有些戏谑地盯着冰阳。

摩呼罗迦慢慢地走到紫凌身后,望着紫凌,目光异常温柔。

而摩呼罗迦的脸,竟逐渐发生变化,赫然正是练英纵。

冰阳觉得自己定是看花了眼。他费尽气力地道:“紫凌,救我。”

紫凌摇摇头,颇有些同情地道:“冰阳,你还是如此,不识时务。”紫凌一边说,一边竟拉住了练英纵的手,甚至靠到英纵肩头上去了。

“紫凌,为何?”冰阳只觉得心中血气翻涌,目眦欲裂。

但紫凌竟然掩嘴而笑,她的声音甜得有些不自然:“冰阳,你还不明白吗?我的心中,只有英纵。”紫凌一边说,一边踱步到冰阳身边。她笑意一收,寒气慢慢爬上她的脸。她的声音变得冷淡:“我千辛万苦,到玄界找你,是为了报答你的舍身之恩。如今,离开玄界有望,我为你所做之事,就此完结。你我之间,恩义已经了然,再无拖欠。”

说罢,紫凌抬眼望了望站在身旁的英纵,柔声道:“其实,三年前,我离开峨眉之时,就已经和英纵相约相会之时。今日得见,我便随英纵而去,从此,便可追随本心。”

紫凌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冰阳却听得清清楚楚。

不但清楚,紫凌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冰阳的心上。

冰阳只觉得自己的心,瞬时间,便已千疮百孔。

他涩声道:“紫凌,你是说,你对我,只有义,没有情?”

“正是。”紫凌答得依然坦荡。

紫凌坦荡的个性,曾多少次,让冰阳觉得着迷。

但如今,他多么希望,紫凌不要这么直白地告诉他这个事实。

哪怕让自己继续活在那个可怜可悲的幻觉之中,该有多好。

冰阳只觉得心口一热,竟吐出一口鲜血来。

英纵手轻轻一挥,缠绕冰阳的青纱,立即松解开来。冰阳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冰阳却丝毫没有要站起来的意图。

他双眼发直,如同石像。

紫凌走到冰阳身旁,冷冷道:“今日就此别过。你我各安天命吧。”

英纵等得有些不耐烦,走过来,将紫凌的手一拉,转身离去。

冰阳僵硬地抬起头来,只觉得泪水模糊了自己的双眼,连紫凌的背影都看不清楚了。

冰阳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真心错付,半生蹉跎。

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冰阳仰天大笑起来。

即是一场空,奈何苦海煎熬?

冰阳笑得热泪盈眶,笑得肝胆剧裂。

他慢慢地举起恪离剑,然后决然向自己的胸口刺去。

谁知恪离剑突然飞了出去。

冰阳抬眼看去,竟是紫凌,去而复返,一脚将恪离剑踢飞。

紫凌一脸震惊:“冰阳,你这是作甚?”

冰阳闭上眼睛,疲倦地道:“你既走了,就不要回头。我的生死,从此与你无关。”

紫凌瞪大眼睛,不解地道:“什么生生死死的,你不会是疯魔了吧?”

冰阳挣扎着站起来,转过身去,不再看紫凌。

紫凌刚想继续追问,突然发现周围异变陡生。

本来寒风凛冽的雪山,突然变得闷热不堪。

这种感觉,紫凌实在太熟悉了。

在太白山,地火喷薄之日,就是这样的情形。

紫凌突然抑制不住内心的惊恐。

自己曾经亲眼看到冰阳在地火中坠落,那种痛苦,是刻骨铭心的。

紫凌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紧紧抓住冰阳。仿佛害怕下一刻,冰阳就会消失在地火之中。

紫凌结结巴巴地道:“冰阳,快走,地火怕是要爆发了。”

冰阳却猛地甩开紫凌的手。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你和英纵走吧。三年前,我就应该死在这地火之中。偏偏我心有不甘,挣扎求生,只为苦苦追逐那镜花水月。如今费尽心思,兜兜转转,结局还是一样。真是可笑。”

就在此时,雪山山崖一侧,突然腾起巨大的火光。

那种融化万物的热浪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瞬间将数人包围。

紫凌心中大急,不顾一切地再次去抓冰阳。

却抓了个空。

冰阳决然地向着山崖跑去。

然后,纵身跃下。

没有一点犹豫。

没有一丝留恋。

“不!”紫凌高喊,嘶声力竭。

紫凌狂奔到山崖边。

山崖之下已经一片火海。

哪里还有冰阳的影子?

“不!”紫凌双手蒙住了自己的脸,泪水夺眶而出。

为什么?

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才能重逢。

最终还是要离别。

而且是诀别。

冰阳带着恨离去。

哪怕历经轮回,是不是也永不复相见?

周围那么热。

但是紫凌觉得自己的心,如同跌入了万年的寒冰。

失而复得的狂喜,还历历在目。

转眼之间,就是这得而复失的锥心之痛。

自己明明是赤子之心。

为何要陷入无穷无尽的坎坷折磨之中?

紫凌只觉得胸中愤懑难平。

殚精竭虑,却是一场空。

罢了罢了。

紫凌突然觉得很累。

这一世世红尘,哪一世不是爱别离,求不得?

这一场场恩怨,哪一场不是无中生有,庸人自扰?

斯人已去。

那自己的这些恩怨情仇,也就该尘归尘,土归土了吧?

紫凌突然笑了笑。

冰阳那纵身一跃,想来是何等洒脱自在。

从此了无牵挂。

紫凌笑着点点头。

她自言自语地道:“冰阳,原来,还是你想得通透。这些苦心孤诣,纠缠俗世,倒不如坦荡荡,决然离开。”

紫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山崖边。

那火红耀眼的一片火海。

只要纵身一跃,便是解脱。

紫凌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脸上浮现出笑意。

她向前慢慢迈出最后一步。

但是,紫凌突然睁开双眼。

她的脑中,灵光一闪。

仿佛有个模糊的影子,在她的心中盘桓。

那个模糊的影子,究竟是什么呢?

似乎很重要。

紫凌费力地思索起来。

对了。

是歌声。

紫凌屏住呼吸,静静聆听起来。

那似有似无的歌声,时远时近。

仿佛是幽怨的女子在低泣。

这歌声,好生耳熟。

地火来临,竟还有人,有这闲情逸致,在此吟唱。

紫凌眼中却闪过厉色。

她猛地转过身,抽出无愁剑,一跃而起。

转瞬之间,无愁剑的剑尖,就刺到了一人的咽喉之处。

白皙如玉的脖子上,立即出现一个豆大的血痕。

而那如泣如诉的低唱,立即停止了。

周围的闷热一扫而空。

哪有什么地火?

只听见紧那罗戏谑的声音传来:“为什么不杀我?”

紫凌冷声道:“大师好手段。大师想致我于死地,我却不想徒增杀孽。”

紧那罗冷哼一声:“即使你从那山崖跳下去,也不会死。最多是回到金刚地狱之中。”

紫凌咂咂嘴,露出不满的表情:“山崖那么高,我跳下去,不残也得变成丑八怪。”

这时,却听到冰阳幽幽的声音传来:“生死之际,你却还在担心自己的美貌。”

紫凌转过身来,只见冰阳正站在自己身后,面色苍白,却依旧笑意温暖。

紫凌的眼泪涌了出来。

她扔掉无愁剑,一把楼住冰阳的脖子。

搂得那么紧。

简直要把冰阳活活掐死。

紫凌哭得悲天动地。

而冰阳也紧紧抱住了紫凌,红了双眼。

两人就这样纵情痛哭了许久。

紫凌抽泣着低声道:“你没死。”

冰阳嘴角勾了勾:“我不会死。”

他又在紫凌的耳边低语道:“我们要同生共死。”

“好。”紫凌也轻声应道。

冰阳继续道:“傻瓜,所谓擒贼先擒王。这二人之中,那个摩呼罗迦才是最厉害的。你怎么跑去抓紧那罗?”

紫凌抬起头来,深以为是地点点头。

于是她抹了一把泪眼,转身就要去寻摩呼罗迦。

结果冰阳已经抢先一步。

恪离剑已经架在了摩呼罗迦的脖子上。

这时却听到紧那罗尖利的惊叫声传来:“不,你们不要伤害他。”

紧那罗惊慌失措地尖叫着,仿佛瞬间崩溃了。她语无伦次地说:“他不能死。他不能死。我放你们离去。你们不要杀了他。”

紫凌有些奇怪紧那罗的激烈反应。

于是紫凌柔声安慰起紧那罗来:“您放心。我们不会杀摩呼罗迦大师。”

谁知,冰阳却重重叹了一口气,涩声道:“大师,我们无能为力。因为,摩呼罗迦大师,已经死了。”

紫凌大吃一惊,慌忙跑到冰阳身边。

她定睛一看,果然看出端倪。

那摩呼罗迦大师,虽然面容沉静,双眼微睁,但是他的双眼,却呆滞无神。更诡异的是,摩呼罗迦的皮肤,异常苍白,一丝血色都没有。

紫凌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探了探,随即滋溜一声躲到冰阳身后,恐惧地道:“那,那个摩呼罗迦大师,真的没有气息了。”

冰阳眉头紧锁,也一脸困惑。

紫凌很尴尬,磨蹭着走到紧那罗面前,低着头道:“大师,都是我们的错。也不知道我们怎么就把摩呼罗迦大师给杀死了。你若要替他报仇,我们,我们绝无怨言。”

紧那罗仿佛没有听到,只是呆立在原地。

良久,才听到紧那罗悲凉的声音传来:“我不会怪你们。摩呼罗迦,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紫凌一听,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她结结巴巴地道:“死,死了很久了?那,那刚才,是谁在与我们缠斗?”

紧那罗叹了一口气,幽幽道:“这只是一种秘术。是我的歌声,在操纵他。”

冰阳也走过来,一副大彻大悟的表情道:“原来如此。也是你的歌声,让我们出现幻象?”

“正是。”紧那罗点点头:“我的歌声,可以让你们看到自己内心,最恐惧的东西。”

“最恐惧的东西?”紫凌眨眨眼睛道:“那么,我们每个人看到的幻象,都不一样罗?”

紧那罗没有说话,只是疲倦地点点头。

“哦。”紫凌恍然大悟般地对着冰阳说道:“冰阳,难怪刚才你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还差点用恪离剑自杀。我的天。幸亏本女侠及时阻止了你。我简直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冰阳想起刚才的一幕,心有余悸。他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冲着紫凌道:“救命恩人,我此生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切。”紫凌不以为然地一嗤:“快说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能让你要死要活的?”

冰阳的脸红了红,低着头扭捏道:“我看到了漫天的青纱。”

“我不相信。”紫凌瞥了瞥嘴:“青纱就能把你吓成那样?”

冰阳的头更低了。他声细如蚊地说:“我,还看到,你同英纵走了。”

紫凌一愣,转瞬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半天,紫凌才凑到冰阳面前,仿佛抓住了冰阳的软肋般道:“原来,你怕英纵。”

冰阳的脸白了白。他一把抓住紫凌,不甘示弱地道:“那你呢?你看到的是什么?”

紫凌回想起刚才的事情,露出惊恐的表情。她吸了口气,说道:“我看见,你又掉到地火里去了。”

冰阳紧紧地盯着紫凌看了好一会儿。

他突然一把抱住紫凌,喃喃地道:“原来,你怕我。”

紫凌一把推开冰阳,恶狠狠地道:“我是怕你死了,我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冰阳勾了勾嘴角,也不说话,只是温柔地望着紫凌。

只听到紧那罗的声音传来:“你们已经破了我的幻阵。你们可以离去了。”

冰阳转过身,看了看一脸落寞的紧那罗,说道:“大师,您让我们离去,是因为不想看到我和紫凌得了圆满是吗?”

紧那罗的脸色一青。她有些不自然地道:“胡说!你们的事情,与我有什么相干?”

冰阳却步步紧逼地道:“您刚才对我们痛下杀手,是不想得见,他人圆满。您不愿他人圆满,是因为,您自己,未得圆满。”

紧那罗竟然步步后退,最后跌坐在地上。

紫凌有些于心不忍。她拉住冰阳,说道:“紧那罗大师必定有什么苦衷。你不要为难她了。”

冰阳叹了口气,神色一松,正色道:“佛法宣扬悲天悯人。希望大师您放下执念。”

只听到紧那罗冷笑道:“放下执念?说得好轻松啊。”

紧那罗斜着眼睛瞟了紫凌一眼,满脸愤恨:“圆满?有些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洋洋得意,炫耀圆满。而有的人,费尽心思,千折白转,还是形影相吊,求之不得。这个世界上的不公平,是那么鲜血淋淋,触目惊心。为什么我还要心平气和,假装洒脱?”

紫凌有些不服气:“大师,其实,我和冰阳的圆满,得来也是颇不容易的。”

紧那罗冷哼一声:“不容易?你不过是无病呻吟。”

紫凌刚想分辩,只听冰阳道:“大师,生离死别,本是无可避免的自然法则。您是因为摩呼罗迦大师的离去,而心存怨念?”

紧那罗摇摇头,神色有些无奈地道:“离去?不。他从来没有靠近过,又何谈离去?”

紫凌试探地向紧那罗凑了凑,温言道:“大师,既然怨念是因他而起,你不如,跟我们讲讲他的往事可好?”

紧那罗的目光变得黯淡,语气反而柔和了些:“我第一次看见他,是在清阳宋先生的学宫里。

第八十五章 仰望,孤且寒

当时宋家五姐妹[28],才华斐然,在中原名声大噪,甚至进了皇宫做了女先生。因此好多富庶人家,都将孩子送去宋家学宫。为的便是一朝所成,光宗耀祖。

但是我去那学宫,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因为其实我家里,根本算不得富庶。

家里几亩薄田,勉强度日。

父母从牙缝里,省出了高昂的学费,将我送去宋家学宫,只为了给我谋个好姻缘。

若是认识一二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便有机会,飞上枝头。

若是我飞上了枝头,家里对我的投资,便是物超所值。

因此,我父母的如意算盘打得刷刷响。

而我,只能穿金戴银,矫揉造作。

戴着不可一世的假面具,却怀揣着蝼蚁般的自卑。

先生讲了些什么,书中写了些什么,我统统都不关心。

我的光阴,基本上,是用在了呼朋唤友,左右逢源上了。

我的歌喉婉转,常常以歌会友。我的歌声,让人如痴如醉。

我的身边,很快周旋了不少的公子哥。

我忠实地履行着父母的嘱托,期待着被一场财富地位悬殊的婚姻砸中,来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

其实就是把自己像猪肉一样卖出去。

我有点羡慕猪肉。

至少被卖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而我的被卖,却只能遮遮掩掩,矫揉造作。

这种感觉,让我无比的痛苦。

但是,痛苦,有时候,就像华佗的麻沸散一般。

痛苦得久了,反而麻木了。

于是我就如此浑浑噩噩,一边痛恨自己的不堪,一边变成自己痛恨的人。

九月的一个清晨,我被父母租来的马车,送到学宫门口。

我步若莲花地走下马车,一抬头,正看到朝阳,照到一个人的脸上。

那个人,站在台阶上,身量很高,异常的苍白。

阳光在他的脸上,明晃晃的。

那束光,仿佛从他的脸上,照到我的心里去了。

我突然一阵眩晕,呆立在原地。

身旁的小丫头阿巧见我神色有异,适时地提醒我道:“这位公子,是城中江员外的独子江羡。江家田产众多,生意更是做得红火。好多银号、布庄,都是他们家的。妥妥的是个金主呢。”

听着阿巧将江公子底细,分析得像是柜台上的货物一样清晰明朗,我反而不觉得高兴。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眼中,每个人都要待价而沽。

阿巧见我仍然呆在原地,不为所动,有些着急。她低声道:“小姐,江公子今日刚入了宋先生的学宫。你上去攀谈攀谈,给他留个好印象?”

想我平日里,巧笑盼兮,明眸善睐。对付这些个享受着祖荫,便洋洋得意,产生些许自己也是了不得人物的寄生虫,还不是游刃有余?

但是我并没有翩然上前,开始一场筹谋之中的邂逅。

我突然忐忑不安,犹疑不决。

我开始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始终没有迈开一步。

在我眼睁睁的注视下,江公子终于转过身,消失在晨曦深处。

我对自己错失良机而感到遗憾。

但是心中,却升腾起一种让人费解的感觉。

一种满满当当的感觉。

而不是以前那种空落落、昏昏然的感觉。

不管是惶恐,还是遗憾,抑或是苦涩,都让我感觉到自己是真真实实存在的。而不仅仅是那梦想着不劳而获,卖女求富的父母手中的一颗棋子。

更何况,这些惶恐遗憾苦涩之中,还隐隐藏着一丝期冀,让我甘之若饴。

于是,目送着江公子离去的背影,我怀揣着这一腔复杂的情绪,走进学宫。

学宫中早已嘈杂不堪。

众人纷纷扰扰,脸上稚气未脱,却难掩追名逐利的。

我的目光,却一下子落到了安安静静,坐在学宫一隅的江公子身上。

他安静得有些冷漠。

周遭热热闹闹,他却仅仅冷眼旁观,既不逢迎,也不动容。

偏偏这副如同冰山般拒人千里之外的容貌,让我仿佛着了魔一般。

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这冰山。

而偶尔碰到冰山无意间扫过来的目光,又会让我惊恐不安。仿佛被人洞悉了内心深处的秘密一般,我只能慌乱地隐藏自己的眉眼。

更让我不安的是,我的在意,逐渐演化出种种诡异的错觉。

我总感觉自己的局促,自己的心思,已经被冰山洞悉。

他仿佛开始注意我,观察我。

他的目光,似乎织成了一张密密实实的网,把我牢牢地控制在其中,让我无处遁形,让我坐立难安。

虽然我困惑于现实和错觉,但我竟然不敢上前去找冰山问个明白。

任我如何巧舌如簧,任我曾经怎样八面玲珑,在冰山面前,我竟然张口结舌,手足无措。

但凡付出真心,便是卑微的开始。

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惶恐,只能拼命地躲闪冰山。

岂知一日,我在学宫落座之后,便谨慎地环顾四周,暗中观察冰山的动向,却惊异地发现,冰山正在我身后,正襟危坐。

我的脸一红,心中狂乱起来。

难道他果真看破了我这拙劣的隐藏,所以前来戏谑?

我战战兢兢,等待着他的发难。

岂知,我等了许久,身后的冰山却并无动静。

我等得心中焦急,终于鼓足勇气,扭过头去,望着身后的冰山。

冰山的脸,依然仿佛笼罩着一层寒气。他低垂着双眼,正沉浸在面前的书简中。

我的困扰,似乎丝毫没有对他造成困扰。

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我有一丝气恼。

我清清嗓子,尽可能地让我声音柔美婉转:“江公子,你在看什么?”

冰山终于抬起头来,他望了我一眼,脸上却露出犹豫的表情。他问道:“这位小姐,你可是在同我说话?”冰山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扭捏道:“我初来乍到,识人尚浅,敢问小姐芳名?”

他竟然不知道我的名字!

他既然总是在暗中观察我,为何竟连我的名字都不知?

看来,那些所谓的观察和在意,果真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我好不失落。

冰山见我没有回答,有些困惑。他提高音量道:“小姐的名讳是?”

我回过神来,喃喃道:“我姓陆,单名一个梅字。”

冰山点点头,仿佛没话找话般地道:“陆小姐是喜欢梅花吗?”

我挤出个勉强的微笑,说出句没头没脑的话:“正是。你喜欢梅花吗?”

冰山一愣,颇有些进退两难,大概出于礼貌,他竟笑了笑,答道:“我也喜欢。”

此话一出,我们两人都觉得尴尬,于是再无多言。

打那以后,我便是将冰山躲得更远了。

偶尔狭路相逢,我也是缩了脖子,或者顾左右而言他,故作无视状,匆匆避开。

先生堂课的间隙,我总是看见冰山,站在荷塘的连廊处,背影孤寂而落寞。

这时,我总是有莫名的冲动,想要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轻松地说:“喂,你知道吗?我甚悦你。”

但是,这个想法,只是一遍遍地在我的脑中盘桓,折磨着我。

我知道自己不会踏出那一步。

既然是做生意,那就将自己卖给个没有感情牵绊的人为好。

但凡对人敞开真心,便会轻易地受到伤害。

除了自卑,我的退缩,大概是一种自保吧。

虽然我苦守着退缩,但我知道,终有一日,会有其他人,出现在他的身边。

这一日,果然很快到来。

不久,冰山在荷塘的背影旁边,多了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

女子唤作梁寒玉,也是宋家学宫的学生,据说是冰山的同乡,性情活泼,面容娇美。

更重要的是,这梁寒玉,将冰山奉若神明,如胶似漆般黏着冰山,处处如影相随。

冰山仿佛也颇钟爱此女,一改平日森然的寒气,竟也有说有笑。仿佛天神,沾染了人间烟火。

于是,我便被迫陷入了,围观此二人浓情蜜意的旋涡之中。

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我依然被伤得无以复加。

我的心,像是出现了一条伤痕,而且,永不能愈合。

我的所见,都是这条伤痕上的一把盐。

冰山身旁的女子,无论样貌、家世,都比我强。按照常理,我应该能彻底死心了。

可是,我却偏偏放不下。

我形只影单,再也提不起兴趣,与别人逶迤周旋。

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被我挥霍,暗自神伤,浑浑噩噩。

这种折磨,我以为将无穷无尽。

谁知,一年之后,便戛然而止。

那日我的马车,刚到学宫门口,竟然遇上了冰山和梁寒玉。

正所谓,冤家路窄。

我的目光游离躲闪,仿佛在找寻可以躲进去的地洞。

我的表情细微,却足以吸引梁寒玉。

大概是女人敏锐的危机感,让她将我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之后,她突然娇俏一笑,竟向着我的方向款款而来。

我一惊,不由得连连后退,差点跌倒在地。

梁寒玉莞尔一笑,有些嘲弄地道:“陆梅,你怎的如此慌张?你很怕我吗?”

我吞吞吐吐道:“怎会怕你。你多心了。”我艰难地笑了笑,岔开话题:“寒玉,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寒玉突然将身后的冰山拽了过来,亲昵地挽住了冰山的手。她又挑衅般地望着我,露出胜利者般的高傲神情道:“江羡邀我去他府上做客。据说,江府是这清阳城中最气派非凡的呢。”

我心中一酸,笑得十分做作。我涩声道:“正是,江公子家世殷实,我……我们同门之中,早有耳闻。”

梁寒玉突然灵机一动般,将我的手一拉,甜腻地道:“陆梅,既然你也听闻过江府的美名,不如,你随我们同去吧。”

我大惊失色。这梁寒玉必是察觉到了我对江羡之心,想借此行来羞辱我。

于是我慌忙拒绝:“这个,还是你们自己去吧。我,我还有功课未完。”

梁寒玉捂嘴一笑,似乎嗔怪道:“你能有什么功课?你切莫同我客气。”

冰山听到梁寒玉自称女主人般的言语,似乎有些惊讶。他谨慎地劝导道:“陆梅既然不愿,就不要勉强她。”

我刚想赞同,梁寒玉却冲上前来,不由分说,将我连拖带拽,拉上他们二人的马车。

我就这样,昏昏然,踏入了那条,不归路。

上了马车之后,梁寒玉便肆无忌惮地和江羡各种恩爱甜腻。

我如坐针毡,只能将眼睛死死地盯住窗外,装出一副被窗外大好河山震惊的模样。

岂知,我竟然果真被窗外的景色震惊了。

清阳城四周环山,如同玉蚌之中的一颗明珠。

平日里,小城风光旖旎,安静斯文,是个可以卸甲归田之地。

那江府,就坐落在城东的绿鸭河旁。

河水白链般通透。常有色彩斑斓,神色悠闲的鸭子,在水中嬉戏,将那一江白水,生生映出软玉般的绿色。

本该一盏茶的路程,偏偏我们的马车走了许久。

那早该出现的白水绿鸭,也迟迟不见踪影。

窗外的景色,越来越陌生,反倒是仿佛进到山里去了。

我有些迟疑,终于鼓起勇气,打断了梁寒玉江羡二人的腻歪:“江公子,这不是去你府上的路。”

江羡根本没有望我一眼,只是表情淡淡地道:“这是去我家别苑的路。”

我有些尴尬,只是梁寒玉和江羡不为所动的继续甜腻,证明了我只是多此一举。

我的尴尬倒是结束得很快。

江羡的别苑,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28]宋家五姐妹:唐代贝州清阳县宋廷芳之女。五女皆博学多才,入宫尊为学士

第八十六章 男神的算计

马车停了下来。

梁寒玉欢欣雀跃地拉着我跳下马车。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派山景。

静谧,葱郁,生机勃勃。

翠竹和苍柏掩映下的,是若隐若现的飞檐亭台。

还有,迎面而来的一级闷棍。

剧痛和眩晕袭来,随之而来的,是黑暗。

我还来不及惊讶,便以极其不淑女的姿态,栽倒在地上。

等我睁开眼睛,让我最不能容忍的是,我还是以这种狼狈的姿势,躺在地上。

不同之处,在于我似乎被挪到了一个房间之中。

房间狭窄黑暗安静,让人莫名的压抑。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的心中升腾起来。

怕是出了什么变故了吧。

我的心中,一阵惶恐。

然而最可笑的,我担心的,竟然是,江羡有没有危险?

我奋力地坐起身来,顾不上前额的闷痛感,四处张望起来。

然而任凭我的眼睛瞪得溜圆,我的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

如临深渊。

房间中的寂静无声,让我心中发毛。于是我故意用脚使劲地在地板上蹭了蹭,总算发出点声音。

声音低哑沉闷。

我用手摸了摸,地板上杂七杂八的,胡乱铺了一层干草。

我弄出来的声音,却似乎有了成效。

一阵很轻的声音传来:“你醒了。”

我的内心,却是一阵狂喜。

那是江羡的声音!

他还活着!他是安全的!

我激动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转过身去,连我自己的声音都颤抖了:“江公子,是你吗?”

江羡却没有回答。

我有些着急,立即追问道:“江公子,你还好吗?难道你受伤了?”

江羡的声音终于又响起了:“没有。”

江羡的声音,有些冰凉。

但已经足以让我得到安慰。

我不折不挠地道:“江公子,这里是哪里?我们不是去你的别苑吗?”

“确实是。”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

但这声音却分明不是江羡的。

这屋里不止我和江羡两个人!

我心中一惊。

随着烛火被点燃,周围突然明亮起来。

果然不止两个人。

而是一大堆人。

我本来以为空洞黑暗寂静的小房间里,竟然塞着七八个人。

七八个衣着怪异的人,正横七竖八地,坐在我对面的长椅上。

而江羡,竟也在他们其中!

江羡的脸色依然苍白。他抱着双手,正俯视着我。

他的目光,还是那种让我熟悉的冰冷。

但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我不由得一阵寒战。

如果在平日,面对这样的目光,我肯定已经低垂双目,夺路而逃了。

但是此刻,我却毫无惧色,而是迎着江羡的目光,坦然地望着他。

或者说,瞪着他。

我和他,就这样默不作声地互望了一阵。

这一阵沉默,终于被尖利的惊叫声打破。

惊叫声,正是从我身边传来。

我转头一看,才注意到,梁寒玉,不偏不倚,正好躺在我的身旁。

此时的梁寒玉,哪里还有什么富家千金的优雅?

她头发散乱,面目狰狞,正陷入了歇斯底里之中。

梁寒玉双目圆瞪,毫不掩饰惊恐,只不断地重复:“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她尖叫了一阵之后,稍许平静了些。她似乎认出了江羡,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般地大叫起来:“江羡,江羡,快,快救我。”

我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他不会救你的。”

梁寒玉此时终于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她吃惊地转过头来望着我道:“你怎么知道江羡不会救我?”

我还没回答,只听到江羡似乎颇为好奇的声音传来:“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救她?”

我苦笑了一下,说道:“江公子,你既然处心积虑,将我们带到此处,怎会轻易放了我们?”

江羡面上的表情一滞,讪讪道:“真没想到,你还有这般心智。”

梁寒玉不明就里地向我扑过来,几乎要掐着我的脖子般问道:“你们这是在说什么?什么处心积虑?”

我向后躲了躲,疲惫地对着梁寒玉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我们大概是被江公子算计了。”

“算计?”梁寒玉瞪大双眼,却空洞无神。她不可置信地言语道:“江公子,你算计我作甚?”

江羡淡然一笑,露出了嘲弄的表情:“算计你,是因为你的父亲梁卓然。”

梁寒玉脸色一白,露出一丝惊恐道:“难道,你和家父,有仇?”

“无仇无怨。”江羡微笑着摇摇头,循循善诱道:“令尊是当今天下最大的盐商。他的私盐生意,甚至可以和官盐叫板。腰缠万贯,便是令尊梁公的常态。”

虽然被不安和恐惧困扰,但梁寒玉听到恭维之言,还是产生些许难以抑制的飘飘然。她有些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我家的财富,那是官宦贵族,也难以望其项背的。”

江羡脸上的笑容更浓了,音调甜腻得如同冰山融化:“万贯家财,只拿来炫耀,未免浪费。应该,与人分享。”

梁寒玉得意的表情一滞,她困惑道:“江公子,你家是清阳数一数二的商贾大户,何故分享我家家财?”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江公子。”低沉的声音,从那横七竖八的几个人中传来。一个面色黝黑,身材粗短的中年男子站起来,向着我和梁寒玉走过来。

此人眉浓眼大,面相颇为凶狠。他边走边说:“江羡,江家独子,怎么可能行踪飘摇,游走在不同学宫?”

“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盯着走过来中年男子,故作镇定地问道。

“我们?”中年男子居高临下地扫视着我,冷冷地道:“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我们兄弟九人,流离辗转,所作所为,不过是替老天,惩罚那些为富不仁者。”

我皱皱眉头道:“你们就是在江南道犯下数起重罪,专门勒索敲诈富商的,九幽?”

中年男子凶狠的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他盯着我道:“小姑娘好见识啊,你居然听说过我们。”

我没有心情去应付这个黑脸中年人,而是将目光,落到了江羡身上。

我的心中,五味杂陈。

一厢情愿,本就可笑。

现在才知,自己不过是这一场骗局之中的过客。

江羡发现我盯着他,竟然露出一丝怯意。他将目光移到别处,有些不自然。

我颇感慨。

很长时间以来,我是第一次,这样坦坦荡荡地注视江羡。但是此时此刻的心情,却是全然不同了。

“那么,你究竟是谁呢?”我从来没有这么轻松地,甚至微笑着,询问江羡。

江羡的表情有些复杂。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虚名不过是个记号。”

我冷哼一声:“正是。对于你来说,我们不过是刀俎上的鱼肉,实在没有告知实情的必要。”

江羡面色一白,刚想说话,突然被凄厉的啜泣声打断。

正是梁寒玉,仿佛抱着一丝幻想,如同撒娇一样地冲着江羡哭诉起来:“江公子,我不相信,你会骗我。你快同他们说,你对我是真心的。让他们快些放了我。”

江羡有些不耐烦地站起身来,冲着梁寒玉道:“梁小姐,令尊大人,此时可能已经知道了你在舍下做客之事。只要两百万两银票备妥,你就可以平安回家了。”

梁寒玉一听,哭得更加惨烈:“江羡!你就是个骗子!你觊觎我家的钱财也就算了,你还欺骗我的感情!你,你不得好死!”

江羡却不再言语,只是冷冷地转过身。

黑脸中年人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注意到了一旁低调的我。他盯着江羡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道:“那这个丫头,怎么处置呢?”

江羡还没有答话,梁寒玉却突然止住了哭声。她如同受到了启发般地道:“既然你们要敲诈我梁家,那怎能放过她陆家?陆家可是大户。你,你们也管陆家要赎金,才算公平!”

我心中叫苦不迭,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我这个冒牌的贵女,被意外拉入了这场骗局,现在还要莫名其妙地来满足梁小姐的幸灾乐祸。

“大户?”从江羡身后,又冒出个身材纤细的青年。他睁大眼睛,不解地道:“这位陆小姐,家中只有薄田三亩,土屋一间。实在和大户扯不上关系啊。”

梁寒玉一脸错愕,盯着我看了好半天,竟然露出戏谑的笑容。仿佛身陷囹圄,都丝毫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只听梁寒玉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诶呀,原来陆小姐,也是个冒牌货。你平日里那些不可一世,都是装出来的。”

我点点头,平静地对着梁寒玉道:“不错。我不过是些贪慕虚荣之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梁寒玉尚未答话,我又转过头来,对着江羡的背影道:“你……你们既然知道我的底细,就应该明白,在我的身上,你们只能一无所获。那,请放我离去吧。”

江羡没有回头。黑脸中年却呵呵笑起来:“小丫头,你也忒天真了。我们这里,岂是你可以来去自如的?”

“那你待如何?”我抬头望着黑脸中年,冷冷问道。

黑脸中年阴恻恻地对着我挤出个难看的笑脸道:“你既见过我们兄弟容貌,怎可放你离去?既然没有油水可捞,那就速速了结了甚好。”

我心中一沉。

九幽在我和梁寒玉面前,丝毫没有遮掩面容。其实,是根本没有打算留下活口

第八十七章 你我,是最远的距离

我正沮丧无措。忽然看见江羡转过身来,说道:“不可。”

“为何?”黑脸中年对于江羡的违抗,似乎有些不满。

江羡没有理会,只平静地道:“大哥,此事与她无关。我们何必平添杀孽?”

被称为大哥的黑脸中年,脸色仿佛更黑了:“老三,你何时变得如此心慈手软?”

原来江羡被他们称为老三。我有些气恼,到了这个时候,我却还在琢磨这个骗子的名字。

但江羡能为我求情,还是让我颇惊讶。

只听江羡还是那副冷冷的腔调道:“等拿到了银票,再将她二人一并处理也不迟。”

原来他并不是对我仁义。

我只是被延长了些许时间而已。

倒是梁寒玉,仿佛终于预见了自己的下场。又陷入了歇斯底里的嚎哭之中。

幸亏嚎哭很快被打断。

房间的门被一把推开。

入夜的凉风,被一个冒冒失失的年轻人带了进来。

年轻人稚气未脱,但脸颊上一道伤疤赫然醒目。

年轻人对着黑脸中年一阵耳语,又意味深长地向着我和梁寒玉的方向瞟了一眼。

我心中一惊,隐隐不安起来。

黑脸中年果然皱着眉头,慢悠悠地向着我们走过来。随即,他停了下来,将黑脸阴沉沉地凑到梁寒玉面前,说道:“梁小姐,令尊能屹立商海数十年,心性果然坚韧非比寻常。为了两百万银票,他便可将梁家独女的性命置若罔闻。”

梁寒玉吓得不轻,她身体僵直,结结巴巴地道:“怎,怎么可能?”

黑脸中年冷冷地道:“令尊已将你来江家做客的事情,告知了官府。”

梁寒玉脸色苍白,惊慌地试图解释:“家父与清阳县丞杨大人颇为交好。他大概是被女儿的事情惊吓,故而请杨大人过府与之商榷。他,他并不是想与你们为难。二百万两银票,家父定会交到你们手上。”

黑脸中年微微一笑,仿佛安慰一般伸出手拍拍梁寒玉的肩膀。然后一把抓住梁寒玉的胳膊,将她拎起来。

梁寒玉何时遇到过这样失礼的事情。她惊叫起来,拼命挣扎。

但她的惊叫再一次戛然而止。

我定睛一看,梁寒玉的身体已经软软地耷拉下来,脖子上赫然一道血痕。

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还滴着血,正被黑脸中年轻飘飘地握在手中。他轻描淡写地望着匕首,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仿佛在他手中逝去的,并不是个生命,而是个可有可无的物件。

我的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的思维仿佛一瞬间停滞了。

梁寒玉的娇笑,挑衅,构陷,一幕幕都还在我的脑海中。

但只一瞬间,这些都变成了幻影,永远消失了。

忽然悲从中来。

并不是因为梁寒玉的逝去,而是为这脆弱的人性和命运。

我目光发直,却沉默不语。

我的冷静,再一次吸引了黑脸中年的注意。

他漫不经心地,将带血的匕首在我眼前晃动,并饶有兴趣地盯着我说道:“小丫头,你不害怕?”

我故作镇静,甚至微微一笑道:“害怕。不过我害怕,你就会放了我?”

“当然不会。”黑脸中年仿佛觉得很有意思,他冲着我眨眨眼睛:“在你的眼中,我们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怎么你们会在乎我的看法吗?”我抬起头,盯着黑脸中年的眼睛。

“是梁小姐的父亲破坏了生意的互相信任在先,所以我只是做出相应的惩罚。”黑脸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即使梁家支付了银票,你们也不会留下我和梁寒玉的性命。”我笑了笑,仿佛在说一件与我不相干的事情:“况且,你也无须向我解释。”

黑脸一滞,有些不悦。他站起身来,仿佛遇到难题一般,自言自语道:“说得很对,姑娘。那么,你猜一猜,自己的结局是什么?”

“你曾经说过,你们九幽只是替老天,惩罚为富不仁者。”我抬头望着黑脸,突然之间发现,面临生死的时候,反而没有那么恐惧了:“富贵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场镜花水月。因此,我不是你们的目标。”

“你这样说,是为了让我们放了你?”黑脸的表情有些不屑。

“九幽不是以杀人为乐的怪物。至少曾经不是。或者,至少不是每个人都是。”我用眼角扫了扫江羡,发现他正转过身望着我,眼神有些复杂。

“你很聪明,姑娘。你想分化我们?”黑脸真的黑了脸,显得有些怒气冲冲。

“你们需要钱,但是你们从来只向为富不仁者下手。说明你们有自己的底线,你们的心中,道义尚存。”我丝毫不畏惧,反而提高音量。

“即使道义尚存,你如今知道我们的藏身之地,也见过了我们的容貌,想全身而退,是万万不能了。”黑脸似乎表示很遗憾。他将手中匕首一指,横在我的咽喉之上。

我心中一沉,头脑却如明台一闪。我朗声道:“你不能杀我,否则两百万两银票,你们也休想拿到。”

黑脸一顿,奇道:“即使梁寒玉死了,我们也有本事拿到银票。银票与你这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关系?”

我冷笑一声:“清阳县丞杨若谷,曾是张九节将军[29]的部下。在与大贺氏[30]的战争中,立下过赫赫军功。此人刚正,嫉恶如仇,断然不会轻易向你们九幽妥协。如果杨若谷知道梁小姐已死,不但你们拿不到银票,杨若谷一定会倾尽全力,追捕九幽。”

黑脸的脸红了红,似乎颇为自己方才一怒而杀死梁寒玉的愚蠢而后悔。

此时江羡开口了:“大哥,她说的有道理。不能让梁家知道梁寒玉已死。否则,不要说银票,我们能否全身而退,都未可知。”

黑脸点点头,有些不情愿地对着我道:“丫头,那你有什么办法?”

“让我去梁家,帮你们拿到银票。”我朗声道。

黑脸顿时哈哈大笑:“你还真当我们是傻子?让你去梁家,我们岂不是人财两空?”

我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可以让江羡同我一道去。让江羡监视我,我不会说出你们的藏身之地。梁家和杨若谷忌惮梁寒玉的安全,也不会贸然对江羡动手。”

黑脸一愣,思索了许久,最后点点头。

终于,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竟然活着走出了那个黑暗血腥的小屋。

我也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会有机会,和江羡用这种方式,共同走过一段路。

一段月下之路。

我和江羡,一前一后,走在松林间的小路上。

夜凉如水。

小路上铺满松针,月光斑驳,影影绰绰。

走在松针上的沙沙声,是静谧月夜下唯一的声音。

我俩一路上也不言语,只是默默地前行。

我有些恍惚。

如此月夜,如此佳人。

奈何辜负?

我与江羡,此刻是那么近。

但又无比的遥远。

隔着善恶,隔着生死。

他是江羡时,我心中的自卑,让他只能闪耀在,我触不到的地方。

当他不是江羡,命运却让我同他,再无交集。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竟很快走到了松林边缘。

再往前几步,就要进入清阳城。

夜已深,城中灯火阑珊。

再一次看到清阳城,让我恍如隔世。

心中却蓦然生出一丝苦涩。

那段月下之路,竟让我颇为不舍。

我正要踏入清阳城,江羡突然叫住了我。

我转过头去,发现月光,正落在他的脸上。

正如同,我第一次看见他时,朝阳在他的脸上,镀上的一层光。

那么明亮,那么耀眼。

仿佛照到我的心里去了。

我正恍惚间,却听到江羡的声音传来:“你走吧。”

我愣了愣,似乎没有听懂:“你让我去哪里?”

江羡望着我,音调却让人不容置疑:“快走,越远越好。”

“你,你是要放了我?”我心中一动,一股暖流袭来。

“正是。”江羡依旧面无表情:“将你置于险地,并非我本意。”

“那你的同伴,会不会为难你?”我有些着急,高声问道。

“这个不是你需要考虑的。”江羡阴沉这脸,深深望了我一眼,转身就向着来路而去。

“那什么是需要考虑的?”突然高亢的男声传来,我身后的清阳城街道上,赫然火光大盛。

我大吃一惊,回头望去,才发现整个清阳大街,黑压压地出现了数百官兵。

高亢的男声,正是来自于为首一个虎眼虬髯,军官模样的中年人。

正是县丞杨若谷。

江羡也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冷声道:“原来杨大人,早已在此设伏。”

杨若谷掷地有声地道:“九幽向来赶尽杀绝,今日竟放肉票归来,下官也是颇为吃惊。”

我慌忙上前,向着杨若谷一福道:“杨大人,您误会了。江公子不是九幽。他,是他冒死将我救出,并送我归来。”

杨若谷听了一愣,有些怀疑地打量起面前的江羡。

我赶紧拍拍江羡,大声道:“江公子,多谢你今日舍命相救。你先行回府,我改日再到府上相谢。”说完,我将江羡向前一推,满心希冀着他的离去。

哪知江羡却立在原地,温柔地冲着我一笑。接着他对着杨若谷朗声道:“杨大人,你既在此设伏,也定不会相信陆小姐为在下的开脱之词。在下正是九幽曾朗。”

[29]张九节:唐代武周时期将领,曾在东硖石谷战役中大败契丹。

[30]大贺氏:唐代契丹氏族。

第八十八章 踏雪寻梅,梅香无觅处

原来,他的真名是曾朗。

我的心中莫名一痛。

只听杨若谷哈哈一笑:“麒麟纱曾朗!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好气魄!”

曾朗面目沉静,只冷声道:“杨大人,不必多费口舌。且动手吧。”说完,他竟一手撕掉上衣,露出双臂上缠绕的层层青纱。

杨若谷神色一变,一挥手,数百官兵便将曾朗团团围住。

曾朗一声高呼,双臂的青纱瞬时腾到空中。

周围火光耀眼,映出刀剑的寒光。

杨若谷一声令下,官兵手握闪着寒光的刀剑,纷纷向曾朗扑去。

曾朗面无惧色,只将双臂青纱舞得烈烈生风。

青纱柔软,在曾朗手中,却坚韧无比。任凭刀剑如何锋利,只要接触到青纱,立即被青纱削成两段。

青纱左右横扫,周围官兵很快躺倒一大片,近身不得。

杨若谷有些吃惊,冷眼望着以一敌百的曾朗,缓缓从背后取下一把长弓。

数年前与大贺氏战于营州,杨若谷一把穿云箭,杀敌无数,声威大震,至今仍让契丹人胆寒。

杨若谷搭箭弦上,拉开满弓。转瞬间,一箭如长虹贯日,向着曾朗而去。

曾朗听到弓箭之声刚劲,心知劲敌到来。他猛一回身,将青纱收回手中。随着曾朗一声低喝,双手一转,两丈长的青纱,竟如同化为长棍,向着飞箭扫去。

只听尖利的金石相撞声传来,飞箭竟被击飞出去。

杨若谷的穿云箭,力道惊人,重逾百斤,此时却被青纱击落。这绕指柔的青纱,在曾朗手中,已如百炼钢。

杨若谷大惊,他也不迟疑,迅速从背后抽出三支长箭,搭弓便射。

转瞬间,三箭已逼近曾朗身侧。

曾朗依旧面沉如水,只是紧握手中的青纱,身形翻转,游走在三箭之中。

一扫一击之后,三支飞箭依旧没有伤到曾朗分毫。

但曾朗却是暗暗心惊。

挑落穿云箭,已耗费曾朗大量内力。此时他已经气血翻涌,喘息不止。

但更多的穿云箭,如同追命符般,带着毁灭的气势,汹涌而来。

曾朗却将青纱铸成的长棍向地上重重一顿,如天神般,面向剑雨而立。

站在不远处的我,看到曾朗身处险境,不由得心急如焚,下意识地高喊:“曾朗,小心!”

只听一声嗡鸣,曾朗手中的青纱被抖落,两丈青纱在曾朗面前,形成一道青色屏障。

剑雨在青色屏障前纷纷跌落,竟无一穿透青纱。

杨若谷大怒,一声厉喝,向前飞身而出,跃到空中,拼尽全力,弯弓而射。

这支穿云箭,从天而降,竟撕破青色纱屏,正中曾朗右肩。

曾朗此时已力竭,翻身倒地,肩头鲜血直流。

我心中大恸,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想要扶起曾朗。

但我并没有机会跑到曾朗身边。

手持刀剑的官兵,迅速地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奇怪的是,这些官兵,似乎也没有机会,近得曾朗身边。

曾朗身边,突然如同鬼魅般,出现几个人。

为首的一个,身材矮胖,正是被曾朗称为大哥的黑脸。

看来九幽的人已然赶到。

杨若谷冷哼一声,厉声道:“九幽多行不义,人神共忿。今日你们九人既然到齐了,就由本官,替天行道!”

黑脸面目更加狰狞,高声道:“杨大人,我们兄弟九人,只求同生共死。你想要我兄弟性命,且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罢,黑脸从腰间一划,一条九节鞭被他擎在手中。

黑脸被江湖人称为索魂鞭,鞭上用毒蛇蛇牙做刺,被毒鞭所伤之人,多被蛇毒折磨而死。

此时黑脸将自己的九节鞭挥舞得啪啪作响,周围的官兵纷纷倒地,痛苦呻吟。

九幽其他几人,也纷纷亮出自己的兵器,与官兵缠斗在一起。

转眼间,围住九幽的百十来官兵,几乎死伤殆尽。

黑脸放肆地仰天大笑:“杨若谷,你更奈我何?”

只见杨若谷双眼喷火,他银牙紧咬,阴沉着脸将手一挥。剩下的残兵,便迅速地向后撤回。

黑脸更加猖狂,张着大嘴,放声怪笑。

但是很快,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他看见杨若谷的身后,又列队走出来数百人。这数百人,皆是手执盾牌长矛,身着铠甲的重兵。

杨若谷在战场上受伤后解甲归田,却将昔日治军之法带到了清阳城。堪堪将清阳守军,训练成了一支可以上战场的雄兵。

如今杨若谷竟用这支雄兵,来对付九幽,足可见他消灭九幽的决心。

铠甲重兵一字排开,迅速将盾牌连在一起,铸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堤。第二排士兵快步向前,做出攻势。突然之间,火光大盛。原来是数百道火箭,同时向九幽方向射出。

黑脸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他慌慌张张地大叫:“快,快撤!”

九幽的心理防线已破,皆无心恋战,立即作鸟兽散。他们一边奋力抵挡火箭,一边向松林方向逃去。但是很快,九幽中就有数人身中火箭倒地不起。

杨若谷手一挥,沉声道:“追!今日九幽,全部就地正法!”

铠甲重兵纷纷散开,从后面飞身而出大批劲装士兵,向松林方向追去。

我的心中,惦记着受伤的曾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也趁乱随着劲装士兵,向松林寻去。

一进松林,我就看见数名九幽,倒地伏法,死相惨烈。

我心中恐惧,颤抖着上前一一辨认。

直到确认其中并无曾朗,我才重重舒了一口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直没有看见曾朗的身影,我也在松林中越走越远。

士兵搜寻的嘈杂声,也渐渐听不见了。

我心中迷茫,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要寻找多久。

我只是明白,如果今日寻不到曾朗,那么我此生,可能再也不能见到他。

大概是执着的苦心,终将被体会。

终于,在林间的一条小溪边,我看到了倒地不起的曾朗。

他一身是血,气若游丝。

我跑过去,慌手慌脚地将他扶起来。

曾朗睁开眼睛,看清是我,竟然很迷惑:“你怎的在此处?”

我心中有那么多话,想同他说。但是我刚张开口,却只是哽咽。

我只能伸出手,想要抹去他脸上的血渍。

但是,我的手却无法触碰到他的脸。

一阵剧痛,从我的肩上传来。我竟被人凌空提起。

我惊恐地抬起头,发现正是黑脸。他双眼通红,满脸杀气。

黑脸将我狠狠地摔在地上,暴怒道:“就是因为中了你这个妖女的计,让我九幽兄弟命丧此地。今日我就将你千刀万剐,慰我兄弟在天之灵!”

说完,黑脸举起九节鞭,向我的面门挥来。

九节鞭上的毒刺,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原来这就是我的结局。兜兜转转,还是难逃厄运。

我反而异常平静。能再见曾朗,我已经死而无憾。

哪知,九节鞭却并没有落下来。

反而被人一把抓住。

正是曾朗,竟将挥来的九节鞭牢牢抓在手中。闪烁着寒光的毒刺,刺穿了他的手掌。鲜血,一滴滴地流下来。

黑脸大怒,使劲将九节鞭向后一扯。但九节鞭却纹丝不动,如同钉死在曾朗手中。

黑脸厉声道:“老三!你为了这个女人,要背叛兄弟吗?”

曾朗轻叹一声,涩声道:“大哥,九幽的初衷,不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吗?为何这些年,却越走越偏?杀人越货,滥杀无辜,绝非三弟想做之事。”

黑脸大吼道:“杀了这个女人,不是滥杀无辜!而是给你的兄弟们报仇!”

曾朗定定地望着黑脸,缓缓摇了摇头。

黑脸冷笑一声,声音如同尖刀刻地:“好。如果你要维护这个女人,就不再是我的兄弟!”

说罢,黑脸一手向曾朗劈来,手中竟擎着那把锋利的匕首。

曾朗腾出一手,勉力抵抗黑脸的进攻。但黑脸的这一劈力道极大,曾郎的前胸立即出现一道深深的血痕,汩汩冒血。

曾朗向后退出两步,双手一挥,青纱立即喷薄而出,向黑脸击去。

黑脸深知麒麟纱的威力,立即收回九节鞭,做出防守之势。

哪知,青纱却迟迟没有击到黑脸,只是轻飘飘地飞荡在黑脸的面前。

黑脸心中疑惑,手舞匕首,将眼前的青纱刺了个粉碎。

却哪里还有曾朗和我的影子?

曾朗用了障眼之计,早已将我一卷,飞奔出去。

我被曾朗拉着,在松林中不知跑了多久。

直到曾朗一头栽倒在地。

我惊慌失措,将曾朗扶起来,才发现,他的脸色惨白,已无血色。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更人了。

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但那种在他面前不知所措的感觉又出现了。我轻声道:“为什么,要救我呢?”

曾朗竟还有心情冲着我笑了笑,说道:“大概是因为,我们都喜欢梅花吧。”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滑落下来。

曾朗的语气却很轻松:“我知道你唱歌很好听,却从来没有机会,听你唱歌。不如,你唱一首给我听吧。”

我一愣,心中有些惘然。我隐隐觉得,心中那些话,大怕今生今世,都再没有机会说了。既然如此,不如就用一首歌,来做个了断吧。

于是我稳了稳心神,轻唱起来。

无论怎样佯装冷静,我的声音,依然颤抖。

最后,歌声变成了低泣。

曾朗,已经气息全无。

我抹了抹眼泪,声音却不再生涩。我把所思所想,都唱在歌里了。

不知唱了多久,我才发觉,自己身后,竟然站着一个人。

我的歌声戛然而止。

这个人装束奇异,眉目庄严。

他低声道:“你的歌声动人心魄。可愿拜我为师?”

我木然道:“拜你为师,你可能救曾朗一命?”

此人眉头轻皱道:“我无法将他救活,但,可以让他不死。”

我抬起头,眼中露出光芒,坚定地道:“只要他不死,我愿意。”

于是,我成了密宗大师之徒,习了摄魂之术。

而曾朗,将和我一生一世,不再分离。”

第八十九章 妻子的秘密

冰阳注视着正在发呆的紫凌,有些担心。

“为什么沮丧?”冰阳眨眨眼睛。

“感觉人生好艰辛哦。”紫凌叹了口气。

冰阳有些想发笑:“人生那么艰辛,你还去伤春悲秋作甚?”

“这怎么是伤春悲秋?”紫凌有些愤愤不平:“每位室罗摩尼罗大师的往事,都是那么悲伤。我感觉,自己的心,已经不堪重负了。”

冰阳摸摸紫凌的头,爱怜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沧浪之水,可以与之同悲喜,但无须太介怀。”

“我以前对室罗摩尼罗大师的故事,是那么着迷。但是现在,我有些害怕,再听到那些分分合合,生离死别。”

“那我们下次,就不要听那些絮絮叨叨的故事了。直接杀出去。”冰阳勾着嘴角。

“嗯。”紫凌抬起头,一本正经地承诺。

但是对于怀着一颗八卦之心的人来说,承诺就是镜花水月。

很快,紫凌就托着腮,坐在一个干瘦老人的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冰阳抱着手,站在一旁,有些戒备地望着这个干瘦老人。

冰阳打断了讲得眉飞色舞的老人和听得如痴如醉的紫凌:“您真的是阿修罗大师?”

干瘦老人有些意犹未尽:“当然,不然,我是谁呢?”

“如果您是阿修罗,你为何住在湖边?”冰阳皱皱眉头。

“谁说阿修罗就不能住在湖边?”老头有些不解。

“您不但住在湖边,您修炼的功法,也与水有关。”冰阳目光沉静,盯着老头。

老头一愣,有些气呼呼地瞪着冰阳道:“你倒是好眼力,看得出我的功法。”

冰阳微微一笑:“您的十指纤细,指端却肿胀苍白,粗糙不已,明显是长期以水为武的结果。如果我猜得没错,您应该是使的化水为剑的功法。”

老头脸色红了红,凶巴巴地道:“我既住在湖边,自然因地制宜,修炼水剑。即使我使的是水剑,也不能否认我就是阿修罗。”

冰阳毫不示弱地道:“除了龙众沙诘罗,还有谁会修炼水剑?”

老头讪笑道:“你这个小子好没意思。不开些玩笑,人生多么枯燥乏味?”

紫凌一听,不满地站起来,大声道:“大师,您竟是诓骗于我?如果您的名号都是假的,那您说的那些山中遇到大雕,又学了旷世神功的故事,都是假的了?”

老头哑然失笑:“这么曲折离奇之事,只有你这个傻丫头会信以为真。”老头顿了顿,又一本正经道:“不过你的小夫君,实在过于精明,只怕你以后会被他欺负呢。”

紫凌的脸红了红,道:“他不是我的夫君。”紫凌想了想,又道:“他精明是真。但我自然也不会受制于他。”

老头凑过来,阴森森道:“世上任何武功,都相生相克,有破解之法。唯独情毒难解,只要深陷其中,就难得解脱。”

紫凌挤挤眼睛,试探道:“沙诘罗大师,听您这口气,您的往事,也不堪回首啊?”

沙诘罗脸色一变,佯怒道:“你这丫头,我好心提醒于你,你却作弄到我身上来了。”

紫凌陪着笑脸道:“大师,您把您的惨痛教训细细讲来,现身说法,我才能体会您的道理嘛。”

冰阳站在一旁,翻着白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沙诘罗到是没有理会冰阳,只是沉吟了一下,点点头道:“也好。我就让你对这天下风月之事,彻底死了心吧。

我曾经是汴梁顺天府的一名紫衣捕快。

整日游走在生死和罪恶边缘,但是我的内心,并没有因此而阴暗。

我非常阳光明朗。

并且,我有一个很美满幸福的家。

至少,我一度这样认为。

我的妻子何静,是名门之后。

她美貌娴静,温柔善良。

至少,我一度这样认为。

我精力旺盛,并且,我将这些精力,投入到了除暴安良的事业之中。

毫无悬念的,我的爱妻,被自然而然地冷落和忽视了。

我并非刻意地冷落她,也不是有了新欢。

而是人性就是如此。

热衷于追求自己尚未得到的东西。

而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就会如同弃履,放在某个地方蒙尘。

但是我的爱妻,却并没有因为这些寂寞、冷落,而心生怨恨。

她总是无怨无悔,在让她蒙尘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我。

至少,我一度这样认为。

但是,人的良知,总会在某一个时刻,不知不觉地苏醒。

某天,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而且,那天正巧是爱妻的芳辰。

于是,我推掉了手上的一切事务,买了一大推何静喜欢的东西,赶往家中,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谁知,竟是一个惊吓。

我竟然在自家的院子里,赫然发现了一双男人的长靴!

奸夫,多么老套的故事!

那些美貌娴静,温柔善良,痴心等待,竟就是个笑话。

我怒火中烧,气急攻心,脸都变成了猪肝色。

腰中的长剑被我刷地一声擎在手中。我狠狠地盯着爱妻的房门,只觉得气血上涌,难以正常思考。

我只一心,想让那狗男女彻底消失。

于是我手中的长剑,风驰电掣般刺穿了窗户,飞进了房间,并最终停在了奸夫的胸口上。

尖叫声,响彻了院子。

何静一身是血,衣冠不整,从房里跑了出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而另一个尖叫声,则是从我的身后传出来。婢女小莲捂着嘴,双眼无神,歇斯底里。

我没有理会这些尖叫。我只是径直走进了房间。

奸夫躺在地板上,错愕的表情,永远定格在脸上。

我的心中,升腾起一种解恨之后的畅快感。

随之而来的,是清醒之后的惶恐。

作为紫衣捕快,我是执法者。

死在我剑下的,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就是为非作歹之徒。哪一个不是双手沾血,十恶不赦?

这个奸夫,确实卑劣,但毕竟罪不至死。

我滥用死刑,知法犯法。

更严重的是,奸夫的脸,我再熟悉不过。

刑部尚书之子,唐令。

虽说自商鞅之后,平等被提到空前的高度。

但是,权势和背景,往往让平等黯然失色。

我的一时之快,将是以我前途尽毁、生命危殆作为代价。

也不知是沮丧,懊悔,还是恐惧袭来,我居然瘫坐在地上。

何静却向我跑过来,一巴掌将我打醒。

我终于有些气恼,这个,此时还为了奸夫而打我!

我刚要发作,只听何静沉声道:“快走!”

我有些吃惊,但仍然无动于衷地呆坐着。

何静见我没有反应,有些着急:“你杀了人,必定以命相填。此时不走,便再没有机会了。”

我有些犹豫:“我此时一走,就永远亡命天涯了。想我东方一门忠烈,我若如此,岂有脸面,面对祖先?”

何静嗔怒道:“糊涂!命之不存,脸之焉附?”

她的口气缓了缓:“今日之事,本是我对不住你。若你因此害了性命,我就更加罪孽深重。”

我冷笑一声:“还道你对我尚有情义,原来只是害怕自己的罪孽过多。”

何静的表情一滞,眼神变得冰冷:“你对我的漠视和冷淡,何尝不是一种罪孽?”

我想也没想立即争辩道:“我日夜操劳,还不是为了给你一个衣食无忧的生活?”

“哈哈哈。”没想到何静竟然大笑起来:“东方拙,这不过是男人疏远的借口。”

我一时语塞,正费力思索,突然嘈杂声从门口传来。

小莲慌张地跑进来,结结巴巴道:“夫,夫人,有,有好多官兵在门口,马上就要冲进来了。”

我慌了神。这些官兵,怎会这么快,得到命案的消息?

但是我来不及思考这些。

因为我满脑子的事情是,正义凛然的紫衣捕快,马上就会因为风花雪夜争风吃醋而身陷囹圄。除了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我将一无是处,一无所有。

我咬咬牙,一转身推开房间的后窗。

后窗下方,是一条暗街,平日里过往行人很少。

只要我从窗口跃下,便可逃之夭夭。

但我的逃匿,却并不洒脱。

我回过头,望了望何静,大概眼神还闪过一些留恋。

跃出这道暗窗,那个曾经安稳的家,娴静美丽的妻子,体面的生活,都将成为一堆泡影。

何静却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冷漠地回应着我的这一丝不舍。

我的心隐隐作痛。只能在前厅的官兵破门之前,蹿了出去。

亡命天涯的日子从此开始。

我曾经以为,作为执法者,罪犯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视角不同,世界竟有如此大差异。

站在云端,俯视众生,满眼是鲜亮繁花。而如今站在泥潭,我体会到的,只是彻骨的冰冷。

我披着棕黑的斗篷,混迹在贫民之中,徘徊在饥饿和寒冷之间。

真正的达官贵人,根本视我们为草芥。

而稍有权利的小头目,则凌驾于贫民之上,通过对着别人颐指气使,张牙舞爪,来使自己产生些许如痴如醉的幻觉:大概自己也是个非凡的成功者吧。平日里受到的那些不公和欺凌,被这些人复制到别人身上,来实现某种阴暗的报复,让那卑微扭曲的心得到平衡。

那些和我同样可怜可悲者,一面对糟糕的生活咬牙切齿,一面又木然地沉浸在懦弱和退缩之中。幻想着自己忍无可忍的最后时刻到来,英雄般的逆袭发生。

幸亏,我忍无可忍的时刻很快到来了。

第九十章 婢女的忠心

我又带着对小头目的满腔愤懑,走进了一个简陋的小茶馆。

要了碗热茶,和着冷馒头,就打算凑合对付一天。

隔壁桌的对话,却打破了这个本来可以得过且过的一天。

一个贼眉鼠眼的瘸腿男人,正神采飞扬地和旁边一个满脸油光的红脸秃头聊得兴起。

“所以说,无论王侯将相,还是平民百姓,谁遇到这种事情,下场都是一样。”瘸腿男人表情兴奋,将幸灾乐祸发挥到极致。

红脸秃头砸了口酒,故作深沉状:“谁说不是呢。如果是我遇到这种事情,肯定也是手刃奸夫的。”

瘸腿表情夸张,一副搬弄是非的长舌妇模样:“只是没想到那个东方拙,好歹是个捕快,行事竟如此不堪。”

听到有人又在将我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我无奈地笑了笑,被迫竖起耳朵留心听下去。

“手起刀落,才是男人的方式嘛。”瘸腿眨巴着眼睛,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堂堂紫衣捕快,竟然选择毒死奸夫。哈哈哈。真是丢了我们男人的脸。”

不管这个娘娘腔的瘸腿怎样标榜自己是男人,都不能阻挡他被一脚踢飞的事实。

当他狼狈地落地,并发出杀猪般叫声的时候,我蹲在他身边,怒目圆睁,大吼道:“你说什么?唐令是被毒死的?”

瘸腿终于看清了是谁将他一脚踢飞。他尖声尖气地大叫起来:“你敢踢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二舅的姑父是谁吗?”

我没有兴趣去研究他的二舅的姑父。我难以抑制自己的震惊,却不断地冲着瘸腿大喊道:“唐令是被毒死的?毒死的?”

也许是我的狰狞表情将瘸腿唬住了。他立马变得谦卑温顺,恭敬地道:“英雄,英雄,我啥都不知道。我只是搬弄个是非,实在不知何处得罪了英雄。”

红脸秃头也吓得不轻,只是一脸怂样地蹭过来道:“壮士,壮士,唐令真的是被毒死的……”

我大声打断他:“胡说,唐令分明是被剑刺死的!”

红脸秃头陪着笑脸道:“东方拙是先用毒酒将唐令毒死。怕他不死,东方拙再用佩剑刺入唐令的胸口。不但刺一剑,而是刺了好多剑。啧啧,那血腥程度,实在令人胆寒呐。”

我如同烂泥一样瘫软下来,仿佛脱力了一般,喃喃道:“先被毒死?再被剑刺中?那,那究竟是谁下毒呢?”

瘸腿仿佛忘记了自己二舅姑父的显赫背景,此时也讨好般地爬过来,对着我说:“肯定是那个东方拙下毒啦。那个没血性的男人,惯会使用这些下三滥的伎俩。”

我冷冷地瞟了瘸腿一眼,道:“你怎么知道东方拙的习惯?”

瘸腿露出得意的表情,讳莫如深地道:“你们可别小看我。我和官场上的好些人都交情匪浅。那个东方拙,可没少来巴结我。现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就是个心思阴冷,性格扭曲,手段鬼蜮之徒……”

可惜这个谣,还没有造完,瘸腿又被一脚踢飞出去。

世上那么多头头是道的真相,到底有多少,是被这些无私的造谣者,倾注了自己的心血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来凭空捏造。

多少不明不白的蒙冤,都有这些恶意煽风点火和幸灾乐祸者的推波助澜。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我长年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也抵不过这几句心思阴冷,性格扭曲,更让人信服。

落在地上的瘸腿,又尖声尖气地叫起来:“你这个疯子!你,你知道我二舅的姑父是谁吗”

可惜这个谜底尚未揭晓,我已经冷笑着走出了这个破烂不堪的小酒馆。

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思考。

究竟是谁下毒?

如果在我用剑刺中唐令之前,唐令就中毒身亡了,那么,我就不是杀人犯了!

我还何须亡命天涯?

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为了那一线生机。

但是到哪里去找可以证明我无辜的证据呢?

爱妻何静?

不!我立即排除了让她来证明我清白的可能性。

我隐约感觉到,唐令的毒,与何静脱不了干系。

对了,我可以去找婢女小莲。

小莲虽然是何静的陪嫁丫头,但我却丝毫不怀疑,我完全有能力,让这丫头背弃旧主,向我施以援手。

于是我将自己往棕黑的斗篷里裹了裹,一头扎进夜色中。

小莲的娘家在城郊的城门洞附近。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

之所以不费吹灰之力,是因为我曾经多次在这里,和小莲私会。

游走于小莲和何静之间而游刃有余,我曾经一度为此而洋洋得意。

齐人之福,可能是所有男人的梦想。

这个梦想,对男人来说,意味着三妻四妾甚至佳丽三千。而对于女人来说,可能意味着龌龊和不公正。

不过这些大道理,不是我考虑的范围。

作为男人,可能总是在试探,自己行为的最大边界。

这种试探,包括了律法,道德,和别人的容忍限度。

何静善妒,因此我和小莲的私情,一直瞒着她。

庆幸的是,直到现在,我和小莲的私情,何静并不知晓。

我也为此省却了许多麻烦,比如何静的吵闹和她娘家人的不满。

而小莲,不过是我一时兴起的玩物。我既不打算给她名分,也不打算与之长久。

只要小莲不反对,我准备维持现状,直到我厌倦或者,事情败露。

幸亏,这两种情况都还没有发生。

小莲在我的眼中,是个老实而隐忍的人。

这种人,不会因为退缩而得到善待,反而会因为软弱而被变本加厉。

于是,我便心安理得地重复着背叛和欺凌。

并不以此为耻。

此时,我轻车熟路地摸着黑潜到小莲的家中。

天色已晚,小莲家中的厅堂却还灯火通明。

我心中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便站在院子里学起了狗叫。

狗叫声极其拙劣,却是我和小莲的暗号。

数声狗叫阴阳怪气,连隔壁院子的狗都被吸引得连声附和,偏偏小莲没有出现。

莫非小莲不在家中?

我有些不甘心,蹑手蹑脚地蹭到厅堂门口。

厅堂中虽明亮,却悄无声息。我略一迟疑,将虚掩的木门略略推开。

顺着门缝向里望去,我却大惊失色。

厅堂上一片素白,愁光惨惨,俨然一副灵堂的布置。

不祥的预感袭来。我一把推开木门,失声大喊道:“是谁死了?”

堂中只有寥寥数人,被我这一闯,也惊得弹跳起来。

其中一人,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他定睛看了看,只两三步向我奔来,一把攥住我的胳膊,哇哇大叫起来:“东方拙!好你个天杀的恶棍!你杀了我妹妹,现在还敢来我家里撒泼吗?”

我的心一沉,高声道:“你妹妹?刘三,你是说,小莲死了?她是怎么死的?是谁杀了她?”

小莲的这个哥哥刘三,平日里无所事事,靠着妹妹和老父母过活,偏偏还养出了一身的肥肉和霸道蛮横的性子。此时他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地吼道:“你还敢张狂?就是你杀了她!你和我妹妹的那些腌破事,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妹妹还一心盼望着嫁给你做个妾室,哪知你只是一再将她哄骗敷衍。如今,为了掩人耳目,你竟对我妹妹痛下杀手。可怜我那如花似玉的妹妹啊……”说道此处,刘三竟然表情夸张,嚎啕大哭起来。

“掩人耳目?”我企图向这个脑满肠肥的刘三解释:“我娘子何静虽然善妒,但若知晓我对小莲的真心,也必不会为难。我有什么理由,要掩人耳目?”

“你,你是为了遮掩你毒死那奸夫唐令之事,才对我妹妹杀人灭口的!可怜我那年轻貌美的妹妹哟……”刘三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沉吟一下,有些激动地道:“小莲可是告诉你,她知道唐令被毒死之事?小莲到底被谁所杀?你可曾看见凶手?”

刘三狠狠地瞪着我道:“你毒死唐令,现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还需要小莲告诉我吗?”他抹了一把鼻涕:“还凶手,凶手不就是你吗?就是你前日摸入小莲房间,将小莲刺死在床上。可怜我妹妹啊,我与她兄妹情深几十年,把她养这么大我容易吗?……”

我打断刘三的絮絮叨叨:“那你可曾亲眼所见,我刺死小莲?”

“还需要亲眼所见吗?那刺入小莲心口的匕首,不就是你平日里常用的驼骨短刀?上面还刻着你的名字呢。”刘三提高音量,仿佛越发气急败坏了:“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跟我前去见官才是正着。我刘三,今天就要给我可怜的妹妹伸张正义!”

说罢,刘三就使劲地拽着我,向门口走去。他的蛮力极大,几乎把我拽倒在地。

我勉强稳住步子,狠狠甩开刘三的手。

刘三见我挣脱,气得如同公鸡炸毛。他怪叫着向我扑过来,用他那身油腻的肥肉,将我死死地压在潮湿腌的地板上。

我被他这么一扑一压,顿时头昏脑胀,全身骨头像散架了一样。

在这泰山压顶之际,只听见呼哧呼哧的声音从刘三喷着洋葱大蒜味的口中传出来。我正打算求饶,却听见刘三声细如蚊地道:“你杀了我妹妹,就想一走了之?哪有那么便宜的买卖?”

我顿时心中明了。什么兄妹情深,什么伸张正义,原来都不过是为了买卖而吆喝。

于是我沉声道:“刘兄弟,那你开个价吧。”

刘三呼哧了半天,憋出一句话:“白白胖胖的大姑娘,怎么,怎么也值个三百两白银吧。”

我苦笑一下,义正言辞地道:“绝对值!只要我回到家中,洗脱罪名,我定亲手将三百两银票送到刘兄弟手上。”

于是乎,在经历了写欠条、画押等一系列折腾后,我这个被一口咬定的杀人犯,被刘家人当成财神爷一般,恭恭敬敬地送出门去。

又回到了漆黑的街道,我这个财神爷仍然裹着棕黑的斗篷,行色匆匆,满面愁容。

并不是为了小莲那丫头的香消玉殒而忧伤在我看来,那丫头的生与死,与街边的蚂蚁一般不值一提。

我忧愁的是,小莲一死,我的清白,又有谁人来证明?

亲朋好友的名字,一一被我在脑海中梳理了一遍。但是我一边想,却一边不住地摇头叹气。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现在落魄潦倒,真不知道这些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的兄弟好友们,是否还真的愿与我一死?

最后,我将希望,定格在我的好友高允身上。

高允是我在衙门里的同僚,多次与我出生入死,是个仗义正直之人。看在昔日的情分上,高允必定相助与我。

然打定主意,我就不再耽搁,径直向高允府上而去。

第九十一章 朋友的情义

在高允府前蹲守了几日,才终于让我等到了单独接近高允的机会。

一日入夜,高允一个人醉醺醺地从外面回来,偏偏倒倒,几个踉跄,几欲跌倒。

我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扶稳,低声道:“高大人,您当心啊。”

高允听着声音耳熟,不由得抬起头来向我张望。

待看清我的脸,他吃了一惊,仿佛酒也醒了大半,含混道:“东,东方拙,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我不动声色,按住他的手道:“高大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让小的,带您去醒醒酒如何?”

说罢,我连拖带扯地,将高允拉入一侧偏僻小巷。

直到四下无人之时,我才将高允松开来。

高允终于清醒了,他细细将周遭打量了一圈,才拉住我,有些着急道:“东方兄,你是疯魔了吗?你不是已经远走高飞了吗?现在又回来作甚?你这是自投罗网啊!”

我苦笑了一下:“远走高飞?谈何容易。没有身份,走投无路,留着条命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高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你既然知道是这个结局,当初就不该知法犯法,做出那样不理智的事情。”

我急切道:“唐令那厮不是我杀的。”

高允一呆,不解地道:“不是你杀了人,那你跑什么啊?你这一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我泄了口气道:“当初我也以为是我一剑刺死了唐令,情急之下才决定亡命天涯。但是后来我才知道,唐令在我拔剑之前,就已经中了毒。我这次回来,就是要自证清白。”

高允盯着我,沉吟道:“但是你夫人何静和婢女小莲,都证实是你下毒毒死唐令,之后又刺剑泄愤。”

我心中一凉,喃喃道:“果然是何静陷害我。”

高允摇摇头,面露难色:“你畏罪潜逃在前,嫂夫人和小莲的证词在后,已经对你不利。前几天小莲又惨死家中,凶器上还有你的名字。这下你杀人灭口已成实证,难有回天之力啊。”

我一把抓住高允的手,颤抖道:“高兄,高兄,我没有下毒,小莲那贱婢也不是我杀的。我完完全全是被人陷害的。你一定要相信我。你我是多年的好兄弟,你一定要帮我,帮我洗脱罪名啊。”

高允叹了口气,道:“东方兄,此事要从长计议。不如,我先安排个安全的地方,给你落脚。你我再好好筹谋筹谋?”

我大喜,拍拍高允的肩膀,松了口气:“高兄,还是你靠得住。兄弟的恩情,我一定铭记在心。”

高允的恩情,确实足以让我铭记一生。

他很快给我安排了极安全的地方。

安全到让我插翅难飞。

一踏进高允安排的据说安全无比的小屋,我立即被,五花大绑。

而且正是昔日里,那班称兄道弟的同僚们,亲自将我五花大绑。

不但将我捆了个结实,还将我的嘴堵了个严实。

让我连一句感慨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话都说不出来。

随后,我被扔在了冰冷黑暗的地牢之中。

奇怪的是,我居然没有悲伤。

因为我正忙着百思不得其解。

爱妻背叛,朋友反目。

这些究竟是为何?

正在我愁眉不展之时,终于有人来为我解惑。

高允走进了阴暗的地牢,并悠悠哉哉地,停在了我的牢门前。

他神态自若,仿佛方才卖友求荣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他就隔着牢门,饶有兴趣地盯着我。

正如我隔着牢门,也意味深长地瞪着他。

我俩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许久。

我终于忍不住戏谑道:“高兄,你亲手将我捉拿归案,立了大功。他日你升官发财,切莫忘了小弟。”

高允冷笑一声:“升官发财?你太小看我了。”

我也毫不示弱:“那高兄不如让我高看高看?”

高允轻哧道:“亲眼看到你身败名裂,才真真让我喜不自胜。”

我沉吟一下道:“难道这些陷害我的下三滥破事,都是你做的?”

“哈哈哈。”高允却乐了:“想杀你的人那么多,何时轮得到我动手?”

我有些不相信:“既不是你陷害我,你为何要设计捉我?”

高允一笑,却静静盯了着我许久,才缓缓说道:“果然在你的眼里,别人的痛苦,都是不值一提的。”

我好生不解:“别人的痛苦?高允,你究竟在弄什么玄机?”

高允脸色一肃道:“你还记得十年前,那个即将接任紫衣捕快的岳峰?”

“岳峰?”我沉吟了一下,名字有些模糊,但我却断不会忘记。这个人,于我的仕途曾经产生过重要的影响。但他的名字,我却讳莫如深,从不轻易提及。

高允正色道:“当时,岳峰已在顺天府供职十年有余。他行事果敢,思维缜密,经手的案子无往不利,无一不破。罪恶在他的手中,无不遁形。在汴梁城中,他就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

望着高允一脸迷醉的表情,我轻哧一声道:“神?但我听说的却是,岳峰黑白通吃,贪赃枉法。据说他家里火房的地板下,竟铺满了黄金,都是黑道孝敬他的脏钱。”

我的话,仿佛并没有对高允产生影响。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热切之中:“岳峰夫妻二人,长年寒衣,身无长物。他的老母亲,被风湿折磨多年,却迟迟不去就医,最后手脚变形,不要说行走,连站立都不能。岳峰唯一的小女儿,小小年纪,便要操持家务,八岁时随母亲洗衣时不幸溺死在河中。若说别人贪赃枉法,谋求横财,我尚且相信。但若说岳峰敛财,那真真是荒谬无稽。”

我不以为然道:“万事皆有表象。伪装成谦谦君子的牛鬼蛇神比比皆是。当年是顺天府的兄弟们,亲自在岳峰的府中,搜出了脏钱和他勾结黑道的证据,怎会有假?”

高允点点头道:“不错。当年确是顺天府的兄弟们,缉拿岳峰。”高允盯着我,目光有些冷峻:“但是,顺天府又是从何得知,岳峰勾结黑道,收受贼赃?”

我一滞,神情有些不自然:“这个我如何得知?”

“你不知?”高允凑到我跟前,有些戏谑道:“岳峰勾结黑道,藏匿贼赃,甚至连贼赃的具体位置,顺天府都一清二楚。其中的原因是,当年有人告密。”

我的心中没来由地一惊,头上已经渗出汗珠。

高允没有理会我的不安,仍然缓缓道:“而这个告密者,就是,你。”

不知怎的,我居然有些支支吾吾起来:“你,你我都是执法者,自然知道,秉公执法是我们的立身之本。我既然知道贪腐之事,不论亲疏,自然只能大义灭亲。”

“好一个大义灭亲。”高允冷笑起来:“你竟然也没有忘记了,岳峰曾经待你我为亲人。”

高允顿了顿,似乎回忆起当年之事,有些伤感道:“那时你我,是刚进入顺天府的新丁,举目无亲,满心惶惶。但岳峰大哥,待我们如兄如父。不但悉心教授我们断案之法,还对我们颇为照顾,让你我不受那衣食困顿。更为甚者,如果不是岳大哥相护,你我可能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可以说,我的这条命,也是岳大哥给的。”

“我自然感念岳峰之恩。”我有些不悦,冷声道:“但是他自甘堕落,与汴梁的大奸商顾勇勾结。那顾勇,可是当年叱诧风云的人物,横行霸市,欺压良善,自己还豢养了府兵,公然与顺天府叫板。顺天府早将这顾勇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那你是如何得知,岳大哥与顾勇勾结?”高允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调仍然不急不徐。

“我曾经在岳峰家里寄住了两年之久,自然清楚岳峰之事。”我辩解道。

“不错,彼时你在汴梁城中,举目无亲。岳大哥便将你安置在自己家中,视你如同亲弟。”高允的表情阴晴不定:“你当时对岳大哥,也颇为恭顺。不但鞍前马后,殷勤效力,你更在岳大哥出事前的两个月,亲手帮忙修整了岳大哥家里的火房。”

“你此话何意?”我大惊道:“你是怀疑我栽赃岳峰?”

“岳峰火房地板下的黄金是谁人铺设,我并不知情。”高允摇摇头道:“但显而易见的是,岳峰之事过后,你立即从一个小小的蓑衣执事,连升数级,顶替了本来属于岳大哥的紫衣捕快之位。”

“我升任紫衣,是凭自己的本事。”我冷哼一声:“原来你是嫉妒我能在短短时间内高升,才会如此攀污于我。”

“攀污?”高允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竟然露出了笑意:“你既然有本事,为何在升任紫衣之后的十年内,毫无作为,再无寸进?就连当年传说勾结岳大哥的顾勇,也在岳大哥革职之后,在你这个紫衣捕快的眼皮子底下,奇迹般地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我脸色一白,涩然道:“仕途之事,本就难以捉摸。”

“不是难以捉摸。”高允依然挂着笑容:“而是这十年来,你用这些栽赃诋毁的手段,无法再助你更进一步,登上高位。”

“胡说。”我大怒,噌地站起来,走近高允,瞪着他道:“我几时栽赃?诋毁何人?”

高允不甘示弱地道:“你表面上友善可亲,实际上冷漠阴沉。当年你构陷岳峰,原因是你垂涎紫衣之位。而岳峰的存在,将是你的巨大障碍。所以你处心积虑,串通顾勇,栽赃岳大哥,并在事成之后,放任顾勇全身而退。这些年来,顺天府的兄弟,但凡有稳重出色,受到赏识的,你就会想方设法,抓住错漏,在府尹大人面前搬弄是非,万般诋毁。十年来,竟无一人,超过你的品阶。府中兄弟,何人没有吃过你的亏?众人称你是笑面虎,当真有冤枉你?”

我听得冷汗淋漓,却强作镇定道:“你说我串通顾勇,可有证据?”

高允冷冷道:“我与你同时到顺天府,虽不如你升任紫衣捕快神速,却也按部就班,紫衣数年,现如今也终于熬到了得升灰衣掌事之时。偏巧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被人举报在老家因为购置田产,而伤人滋事。人证物证俱全,抵赖不得。府尹大人大怒,不但将我杖刑惩罚,还夺了我晋升灰衣资格。我心中好生奇怪,这无中生有之事,如何能够坐实?于是我告假归乡,才知道有人冒我之名,在乡下购置田产,却用了巧取豪夺的手段,将那卖主殴打致残。我几经波折,终于揪出这冒名顶替之人。盘问之下才知,这冒名之人,竟是当年顾勇的手下。这冒名之人,虽是胆大,却是个软骨头。他经不住我的一顿拳脚,就如实招供了当年与你一起陷害岳峰,如今又受你所托,在乡下坏我名声之事。”

我心中懊悔,暗骂顾勇的这个手下成事不足。于是我冷冷地道:“你既已知道,我也多说无益。你待如何?不如说个条件。”

“条件?”高允嘿嘿一笑:“你可知当年岳峰被你构陷之后,下场如何?他被罢官流放,病死在南方蛮夷之地。而岳大哥家产被查抄,他的夫人和老母亲双双吊死在祖屋之中。你的背信弃义,构陷忠良,结果是岳大哥一家的家破人亡。我今日如果给你开出条件,我有何颜面,面对岳大哥的在天之灵?”

说到此处,高允已经双目通红,如同野兽嘶吼。

我却是汗如雨下,全身湿透。我甚至觉得全身如同虚脱一般,双腿一软,竟重重坐到地上。

看来要让高允放我一马,着实是不现实了。

我如今被人陷害,也算是得到了报应。

只是我身陷囹圄,却还不知到底这陷害我之人,究竟是谁,未免让我心中遗憾。

我摸了摸额上的汗珠,有气无力道:“高兄,我确实是罪有应得。但我心中仍有一事未决,无法心安。倘若你圆我心愿,我甘愿伏法。”

高允神色一动,问道:“你有何心愿?”

我轻叹道:“唐令和贱婢小莲之死,我尚不知何人所为。我妻何静,大概是这场局的始作俑者。我只想与她当面对质,她到底因何要陷害于我?”

第九十二章 死局

高允沉吟道:“只要你与何静对质,你当真甘愿伏法?”

“正是。”我回答得义正言辞。

“好!”高允面容有些绝决:“那我就助你完成心愿。”

得到了高允的承诺,我果然如愿以偿。

在高允等数名捕快的严密监视下,我不但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甚至坐到了何静的面前。

就在唐令被我刺中的那个房间,我平静地坐在曾经沾满了唐令鲜血的竹桌前。

而何静,就坐在我的对面,面无表情。

我们两人沉默了许久。

空气沉闷得诡异,只能听到高允等人在屋外不耐烦的踱步声。

我清清嗓子,做作道:“夫人,你清减了不少。”

何静抬起眼望了我一眼道:“夫君,你如今容貌大变,为妻差点认不出你了。”

我摸了摸自己杂乱的头发,还有多日没有处理的胡须,笑得有些惨淡:“为夫如今是丧家之犬,哪有心情来打理容貌?”

何静也淡然一笑,道:“也是,你背负数起命案,又疲于奔命,难怪有些狼狈之相。”

我望着何静脸上淡淡的笑容,仿佛涟漪,在平静的水面上浅浅地晕开。那么风轻云淡,却又动人心魄。

我有些懊悔。

何静的容貌娇美如斯,我平日里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连好好欣赏的时间都没有。

如今终于有心赞叹,却又是诀别之期。

人们总是在珍惜,求之不得者,并且惋惜,得而复失者。

我轻叹一声:“夫人,你,恨我吗?”

何静仍是一笑,淡淡地道:“不恨。”

她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我却是不相信:“那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呢?”

何静的嘴角向上翘了翘,如同一朵莲花在她的脸上慢慢绽开来。她轻声细语地道:“如果心中有恨,说明你尚有一席之地。但如今,你在我心中,早已不知所谓。因此,自然也恨不起来了。”

我心中一凉,不甘心地道:“为何?我对你疼爱有加,不曾对你不起。你何出此言?”

没想到何静竟然捂着嘴笑了起来:“疼爱有加?哈哈哈,夫君,你说话,果真还是一如既往,厚颜无耻。”

我一脸错愕,没想到,平日里温顺恭敬的何静,竟会如此评价我。

何静脸上地笑容蓦地一收,声调变得冰冷:“五年前,我和你在花灯节上有一面之缘。谁知,你竟看上了我,便日日来我家中纠缠。那时我早已和青梅竹马的表哥暗生情愫,断然拒绝了你的求亲。结果你并不死心,反而心生歹念,暗中设计陷害家父。家父本是读书人,你却诱骗家父投资私盐。当时私盐生意猖獗,朝廷震怒,彻查私盐买卖。你便拿捏住了家父的错处,威胁家父将我许配给你。为了保全家父,我委曲求全,含恨斩断与表哥情丝,并下嫁于你。我本已打定主意,既然有缘与你做了夫妻,就从此与你举案齐眉,相濡以沫。谁知,婚后不到一年,你便冷落疏远我,借着公事的由头,日夜不归。更有甚者,我很快便发现你与我那陪嫁丫头小莲厮混。我本想你既有意于小莲,我就收她做妾。岂知小莲那丫头却跪在我的跟前,说宁愿一死,也不愿嫁与你做妾。细问之下,我才知当时你为了霸占小莲这丫头,是用了她全家人的性命作为要挟。我便与小莲抱头痛哭,萌生了要毁掉你的念头。”

何静话音一落,我呆住了。

身边最亲近的人,竟然恨我如斯。

沉默良久,我才涩声道:“那你们毁掉我的方法,就是毒死唐令?”

“正是。”何静说起这杀人的勾当,竟然表情平静无澜:“你最在乎的,是你的仕途名声。杀死奸夫,不但不会有人同情你,你反而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我早已让小莲去暗示你我的生辰即至,让你确定归家之期。在我生辰那日,我便请了唐亮来家中饮酒,并算好你的归家时间,提前在酒中下毒。”

我的注意力,却并不在杀人的过程。我反而仿佛觉得莫名的高兴。于是我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你同那唐令,究竟有没有私情?”

“没有。”何静的脸上依旧无悲无喜。

这些天那么多磨难之中,这大概是唯一让我觉得欣慰的事情了。

“那小莲,是谁杀死的?”我有些不解:“既然已经坐实了我毒杀奸夫,为何还要杀死小莲?”

“小莲是自杀的。”何静表情冷峻道:“我们诱骗你,刺出唐令胸前的一剑。但是你知道唐令在此之前,已经中毒,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小莲用有你名字的驼骨短刀自杀,就是要坐实你杀人灭口的罪证!”

最后这几句,何静提高了音量。平日里轻言细语温柔娴静的爱妻,此时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着实让我震惊。

但更加让我震惊的是,何静和小莲二人,竟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来完成这个局。

没想到她们对我的仇恨,竟会深沉如斯。

我一时怔在原地,不知何往。

良久,我才叹了口气,望着何静,幽幽地道:“你们处心积虑,想要置我于死地。此时为何又会对我全盘托出?”

何静微微一笑道:“因为你已经深陷局中,无力回天了。”

我却摇摇头:“不尽然。你知道,我为何要在入刑之前,与你对质?”

何静露出迷惑的表情,但明显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我讳莫如深地道:“你关心的是,证明我杀人,并将我入刑。但唐令的家人,最想知道的却是,谁是真正的凶手。”

“所以呢?”何静望着我,有些不明就里:“高允断不会在此时反戈。将我说的话,告诉唐家人。”

“但若是唐家人,自己听到你的证词又如何?”我阴沉着脸道:“今夜送我来与你对质的四名捕快之中,有一个是唐令的侄亲,现在就在门外。”

我的话音一落,房间的门果然被一把推开。

一个脸色红润的小个子年轻人走进来。他对着何静一拱手道:“夫人,在下姓唐名远,是唐令的远房侄子。”

何静顿时脸色苍白,气息有些不顺。

我有些得意道:“如果此时高允出手杀死唐远,在府尹大人面前,必难自圆其说。你们的局,我已经破了。”

“那如果是我出手杀死他呢?”何静抬起头来望着我,仍然是轻言细语的,一幅柔弱之态。

“什么?”我仿佛没有明白何静的意思,却只见白光在眼前一晃。

只听一声惨叫,我方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竟是何静闪身到了唐远跟前,一只芊芊玉手,已经钳住了唐远的喉咙。

平日里,何静总是仪态万千,怎能想象,她有如此凌厉的身形。

而她的那双玉手,平日里不沾阳春水,柔弱无骨,此时却如同铁钳一般,深深地嵌入唐远喉咙地血肉中。何静却仍是一幅柔弱无辜的表情道:“你说府尹大人,是相信我一个弱女子,杀了唐远,还是相信你,企图逃跑时误杀唐远?”

唐远疼得龇牙,大滴的鲜血,顺着脖子流下,将他胸前的衣服染红。

我被眼前的情形,惊得有些发木。但是我知道,唐远是我洗脱罪名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我下意识地挥掌向何静劈去。

毕竟紫衣捕快多年,我的一双掌刀还是颇有些力道。

这一掌,正好劈到何静掐住唐远咽喉的手上。

何静顿时发现自己的右手,如同失去知觉一般,软绵绵地松开。

而唐远,仿佛抓到了一线生机,立即如同兔子一样蹦起来,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去了。

何静大怒,凭空向着桌面的茶壶一抓。

只听砰的一声,茶壶瞬时粉碎,茶水顺着桌面流淌到地上。

此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何静手掌一翻,茶水竟然形成了一条小蛇粗细的水柱,悬在空中。何静将手一挥,水柱竟然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向我的前胸袭来。

我不知这水柱是何来路,一时呆在原地,没有动弹。

哪知我的轻敌,带来的是毁灭性的后果。

我只觉得胸口一阵冰凉,如同被银针刺中。我低头望去,却是惊得三魂不见了六魄。只见我的前胸,已经被水柱贯穿。而鲜血,正喷涌而出。随之而来的,是钻心的剧痛。而比疼痛更甚者,是我的惊讶和恐惧。

而何静根本没有给我时间来继续惊讶。她已经双手翻飞,更多的水柱腾空而起,在她的身后摇曳,如同数十条小蛇,对着我伺机而动。

我明白只要我一迟疑,就会被这诡异的蛇群,扎成马蜂窝。

毕竟我也不是吃素的。

就在何静双手向前挥出的一瞬间,我突然大喝一声,飞身向前。同时我双掌连续向何静的方向劈去,试图阻挡这些水柱。

但我心中无底,并不知道这肉掌和水柱,胜者为谁。

待我落到地上站稳身形,急忙向自己周身望去。

令我惊喜的是,我的身上,竟没有增加一丝伤痕。连我的双掌,也完好无损。

仿佛,那致人死地的水柱,不曾存在过。

我有些迷惑,抬眼向何静望去。

却发现,何静竟然浑身是血,倒在地上,气若游丝。

看来,我的掌刀,重伤了何静。

我慢慢地走近何静,心中莫名地悲伤。我边走边问道:“为什么,这最后一击,你没有用水剑?”

何静笑了,淡淡的笑容,如同雨后的莲花一般纯白无邪:“是你的掌刀厉害,我来不及挥出水剑。”

“不对。”我打断了何静:“你不是来不及,而是你根本没有打算将水剑击出。”

我的眼睛蓦地有些湿润:“你不想杀我,你不想让我死。你还对我有情对吗?”

“哈哈哈。”谁知何静竟然大笑起来:“自作多情,当真可笑。”

我有些不相信:“那你为何对我手下留情?”

何静脸上的笑容一收,冷冷道:“我不是对你留情。我的功夫,不过皮毛,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我所求的,不是杀了你,而是,让你亲手杀了我。”

我大惊,激动起来:“为什么?你疯了吗?”

何静轻叹了一声:“你亲手杀了红杏出墙的妻子,合情合理,却难逃王法。只要能让你身败名裂,我死有何惧?”

说完,何静竟然脸色苍白,剧烈咳嗽起来,连坐也坐不稳了。

我连忙跑过去扶住何静,痛心道:“你我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宁愿赴死,也要置我于死地?我绝不相信,我做些沾花惹草的事情,你就会恨我如斯。”

何静摸了摸嘴角的血丝,惨然道:“你惯于做些昧良心的事情,却总是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长此以往,你反而意识不到,自己是个坏人了。”

“我是个坏人?”我觉得震惊,立即抢白道:“我奉公执法,兢兢业业。我挣钱养家,给你一个安稳舒适的生活。我怎么会是个坏人?”

何静却突然提高了音量:“你多次构陷对你前途造成威胁之人,连你自己的兄弟都不放过,这是不义。你背叛发妻,是不忠。你以家父名誉相要挟,拆散我与表哥,迫我嫁于你。而我表哥何中堂,爱人已失,你却仍然没有放过他。你构陷他舞弊,更是伙同唐令将他害死。这是不仁。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之人,难道不是坏人?”

我不禁怅然道:“原来你是为了给旧情人讨个公道。”

何静冷笑一声:“清者自清,多说无益。”

说完,何静竟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我仍然不甘心,涩声道:“你说我是坏人,但我对你却是真心实意。记得那年花灯节,汴梁河边,人山人海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你。你穿着一身藕色的长裙,两条乌黑的麻花辫,让红扑扑的小圆脸,显得那么与众不同。还有那双清澈的眼睛,如同高山上的湖泊,让我的心,也瞬间变得纯净了。你正站在一株腊梅下,攀枝而笑。人面如花,花香袭人。那一瞬,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好的景色。这一瞬的美景,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挽留,来据为己有。甚至,为了它,去玩弄手段,陷害、威胁、和抢夺。终于,你来到了我身边。虽然是带着怨恨。但我一直以为,时间和温情,能化解这些怨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地将你捧在我的手心里。对于我这么凉薄的人来说,你知道为你做的这些,有多么不容易吗?甚至沾花惹草的想法,都一度被我勉力压抑。后来和小莲的私情,我怕你伤心,也瞒得颇费心思。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在我看来,都不过是可以利用之辈。唯独你,我是倾注了真心,认真地付出过……”

对于我的真情告白,何静却仍闭着眼睛,不为所动。

我颇有些气恼,用手拍了拍何静的肩膀。

却吃惊地发现,何静触之冰凉,已经气绝。

我忽然悲从中来。

这人生的初见,还历历在目。

转眼间,就被我经营得惨淡如斯。

我轻轻抱住这个唯一被我付诸真心的人,低声啜泣起来。

我的身后,却传来了高允冷冷的声音:“夫人心志坚定,高某感佩。希望夫人这最后一步棋,能让你伏法。”

我哽咽道:“我本来疑惑,朋友和爱人的背叛,所为者何?现在,我已经心中明了。此时伏法,我无怨无悔。”

说完,我轻轻放下何静,站起身来。我弹弹衣袖,突然觉得一身轻松,仿佛偿还了世间的罪恶,从此不惹尘埃。

我轻吁一声,转生随高允离去。

顺天府,便是我的终点。”

第九十三章 死局的结局

沙诘罗讲完,也长吁一声,仿佛卸下了心中的重担一般。

紫凌却将不满,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并大声地嚷嚷起来:“大师,然后呢?怎的停下来了?”

沙诘罗两手一摊道:“讲完了。”

紫凌有些惊讶,仿佛吃得正嗨的美食,被人生生地夺走了一般。她的表情很狰狞,咬牙切齿地道:“讲故事讲一半,是没有道德的!”

沙诘罗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就差个结局,你姑且自己猜一猜。”

紫凌一呆,眼睛转了几转,一拍脑袋道:“是了。大师您伏法之后,被判斩刑。第二日,您被押解到菜市,当众斩头。正午时分,只听监斩官一声大喝:‘时辰已到。’随着被抛出的斩刑令落地,顿时飞沙走石,乌云密布。一个红衣赤膊大汉,将手中一碗烈酒饮尽,抡起手中闪着寒光的一尺长刑刀。而大师您,身上挂满了叮当作响的铁链,被人推搡着走上了刑台。两名凶神恶煞的狱卒,将您的脖子,擦洗得白白净净,白里透红。然后他们再一把将您按在刑台上,将您白得晃眼的脖子,塞到刀下。红衣大汉,瞪圆双眼,脸上青筋爆出,抡圆了长刀。眼看您的小命就要呜呼哀哉。说时迟,那是快,突然间狂风大作,哭鬼神嚎。只见一个黑影闪过,刑台上就赫然出现一位高大威严的密宗大师。密宗大师,慈悲为怀,悲天悯人,济世为怀。他不忍见您血溅当场,便堂而皇之将您带走。您被救之后,痛哭流涕,大彻大悟,当即俯首帖耳,求密宗大师收您为徒。从此以后,您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冈底斯山下,潜心修佛,为前尘赎罪。”

紫凌话音刚落,只听冰阳大叫一声好,热情洋溢地表达了自己的赞扬:“紫凌,你太有才了!能编出这么个曲折离奇,跌宕起伏,惊天地,泣鬼神的结局!”

紫凌有些惊讶,正打算思索一下,自己平庸流俗的故事和惊天地,泣鬼神的关系。突然故事的主角沙诘罗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白里透红,俯首帖耳。我的形象怎会如此?”

紫凌耐心地劝解道:“大师,您不要太纠缠于细节。主要看合理性。”

沙诘罗有些不满:“自然也不合理。”

“哪里不合理?”紫凌表示不服气。

“劫法场?劫法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沙诘罗道。

“没错。”冰阳也点头附和:“现在是太平盛世,法制严明。密宗大师也断然不会无视法度,助纣为虐。”

“那……”紫凌也有点犹豫了:“那沙诘罗大师是怎么从顺天府死牢里来到了这里?”

“我猜,东方拙作恶太多,法理难容。而且他已经深陷死局,断不会从死牢脱困而出。”冰阳眨眨眼睛道。

紫凌却立即白了冰阳一眼:“东方拙难逃法网,难道我们看到的沙诘罗大师,是一个鬼吗?”

“沙诘罗大师自然不是鬼。”冰阳笑了笑:“但是沙诘罗大师,也一定不会是东方拙。”

“嗯?”紫凌一听大奇,又重新将沙诘罗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道:“大师,你不会又骗我吧?你不是东方拙?那你是谁呢?”

沙诘罗挤挤眼睛,露出个阴森森的笑容道:“你猜?”

冰阳淡淡一笑:“有谁会将自己的罪孽,讲得如此从容透彻?所以,大师一定不是东方拙。”

紫凌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我明白了!大师其实是高允!”

沙诘罗翻了个白眼:“高允那厮,空有一腔怨恨,却不敢造次。懦弱如斯,我怎会是他?”

“那,难道是小莲的胖子哥哥?”紫凌试探性地问道。

“切。”沙诘罗仿佛有些愤怒:“贫僧年轻时那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跟那个胖子没有一丝关系。”

“难道是那个瘸腿的?或者是红脸的光头?”紫凌怯生生地道。

沙诘罗仿佛彻底被激怒了,他大声嚷嚷道:“你这个丫头,又笨又蠢。若是猜不到,你们二人,就留在此处,与我作伴吧。”

紫凌也有些生气了。她涨红了脸,恶狠狠地瞪着沙诘罗道:“你这个骗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于我,还居然说,说,说我蠢?想把我们留在此处,你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沙诘罗冷笑了一声,却突然伸出苍白细长的手指,向着不远处的湖面一指。

这一汪湖水,虽然没有阳光的照拂,却依然发出幽幽的蓝色。

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妖娆妩媚。

水面本来平静无波,却在沙诘罗的一指之下,出现了惊人的变化。

只见水面突然剧烈翻滚起来,如同滚水沸腾。随即,湖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湖水仿佛活了一样,飞速旋转、抬升,形成一个水柱。

令紫凌惊讶的是,那两丈来宽的水柱,竟然腾空而起,扶摇直上。一阵龙吟之声过后,水柱竟然从天而降,带着铺天盖地的压力,向着紫凌滚滚而来。

紫凌慌忙抽出无愁剑,弱弱地举在自己的头上,试图挡住水柱。

谁知冰阳一个箭步,将紫凌一揽,向旁边一闪。

而水柱,重重地砸在雪地上,随着一声巨响,地面竟然出现一个两米来深的大洞。

紫凌倒吸一口冷气,对着冰阳吐了吐舌头。

冰阳却阴沉着脸道:“说你蠢,真是不假。你不知道躲的吗?”

紫凌的脸红了红,刚想分辨,却听到身后轰隆之声传来。

紫凌慌忙回头望去,只见更多的水柱从湖面腾起,整个湖就像被整体悬在了半空中,闪着幽幽的蓝光,巍巍壮观。

但这样的壮观,紫凌无心欣赏。

因为铺天盖地的水柱,正向着紫凌和冰阳倾泻而来。

紫凌只觉得自己如同洪水之中的一页扁舟,被冰阳拉扯着,仓皇逃窜在密集的水柱之中。

或者说,游弋于水柱之中。

因为二人很快浑身湿透,行动也迟缓起来。

水柱开始劈头盖脸地打到紫凌和冰阳的身上。

随着被不知道多少股水柱击中,紫凌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痛得如同散架。

她在恍恍惚惚之见,只听见有人在她耳边低声道:“快到湖里去。”

但紫凌的双脚,如同灌了铅,竟然一步也迈不动了。

但她发现自己被横抱了起来。

横抱她的人,快步跑向湖边,并一跃而下。

在冰冷的湖面之下,紫凌终于清醒了些许。她发现自己正被冰阳搂在怀中。而冰阳,正对着她眨眼睛。

两人躲在湖面之下,果然水柱的攻击,立即被削弱了。

但藏首缩尾,完全不符合紫凌的英雄形象。

所以紫凌一把推开冰阳,打算游到水面,与那沙诘罗正面对决。

但冰阳将紫凌搂得更紧了,让紫凌动弹不得。

紫凌有些气恼,便用扭曲的表情,对着冰阳表达自己的不满。

此时,水面上的水柱轰隆声,戛然而止。

冰阳放开紫凌,凝神望向水面。

冰阳背上的恪离剑,突然青光大盛,风驰电掣地向上飞去。

而冰阳也一个腾身,随着恪离剑跃出湖面。

紫凌有些不明就里,也慌忙跟着冰阳,向湖面游去。

等到紫凌有些狼狈地从湖里爬出来,竟然看到,冰阳正笑吟吟地站在湖边。他手中的恪离剑,正不偏不倚,架在了沙诘罗的脖子上。

而沙诘罗,满脸堆笑地,向着冰阳解释道:“你看,我真的没有想要杀你们。我就想和你们切磋切磋。我一看到你们跳到湖里,马上就挥停了水剑。而且,我还立马跑到湖边来,打算把你们从湖里救起来。大侠,没想到你的剑法这么好。算是老夫看走了眼。你,你就放我一马可好?”

紫凌却跳着脚地叫起来:“不能放了这个老骗子!他哪里是切磋?那么粗的水柱,往我的头上砸。我不被他砸死,也被他淹死了。”

冰阳却微微一笑,将架在沙诘罗脖子上的恪离剑轻飘飘地一收,向着沙诘罗拱拱手道:“大师的水剑出神入化。如果不是大师手下留情,晚辈们如何能站在此处闲话?看大师的武功路数,倒是和您故事中的何静有些相似。想必,大师就是何静夫人的表哥何中堂吧?”

沙诘罗有些尴尬,对着冰阳点点头:“小友的武功精良,头脑也是出众。在下俗名正是何中堂。”

紫凌却惊讶道:“何中堂?他不是早死了吗?”

沙诘罗轻叹一声道:“这引水为剑的功法,确是我何家祖传。当年,东方拙为了得到表妹何静,不惜代价。先是误导叔父投资私盐,后又构陷我在科考中舞弊,害我被流放西南边陲之地。但东方拙是心狠手辣之辈,怕我一日归来,对他构成威胁,便买通当时的刑监唐令,企图在我流放之时,将我毒死。就在我中毒衰微之际,遇到了在中原游历的密宗大师,才得以保存性命。当年我本欲手刃仇人,但当我辗转回到中原,才知道表妹何静,为了给我报仇,已经设计令东方拙和唐令伏法。但是我表妹何静,也已经香消玉殒。我心中悔恨,便出家为僧,从此驻守这金刚地狱。”

听到此处,紫凌和冰阳不由唏嘘不已。

紫凌安慰道:“好吧,大师,虽然你的话,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又将我和冰阳淋成了落汤鸡。我本是极讨厌你的。但是你身世凄凉,我便原谅了你。”

“呸!”沙诘罗狠狠啐了紫凌,大手一挥道:“我稀罕你们原谅我?既说完了废话,你等就速速滚蛋。”

紫凌瞥了下嘴,将冰阳狠狠一拽,扭头便走,边走边嘟囔:“哼,古古怪怪,阴晴不定。我还懒得跟你玩呢。”

冰阳却叹了口气:“大师言语,虚实难测,大概只因大师心中懊恼,潜意识希望自己并非那个,对自己的爱人身死而无能为力的何中堂。”

万年清冷孤寂的雪山冰湖,经过这华丽丽的一轮折腾,终于再次归于平静。

沙诘罗站在湖边,神情落寞。他望了望逐渐远去的紫凌和冰阳,涩然道:“我宁愿自己是高允、胖子刘三、甚至瘸腿或者红脸秃头。只希望自己不是自己,昨日不是昨日,来生不负,再世不悔……”

第九十四章 蚊子的遭遇

气鼓鼓的紫凌,终于不再生那个闲气了。

因为实在没有精力。

他们遇到了麻烦。

大麻烦。

而且不止一个。

是两个。

两个长得一摸一样的中年人,像两尊塑像,杵在紫凌和冰阳面前。

这两尊塑像,不但身材魁梧,面相还颇为不善。

宽面虬目,黑冷黑冷的。

眼神还凶狠。

其实紫凌也没有看到这两尊塑像的眼神,因为他们压根闭着眼睛,连抬起眼皮看紫凌一眼的耐性都没有。

虽然没有睁眼,却让人莫名地感觉到一股寒意。

紫凌很识时务地缩在冰阳身后,暗中观察。

冰阳皱了皱眉,走到塑像跟前,恭敬地拱手道:“二位大师,可是阿修罗与帝释天?”

两尊塑像终于睁开眼睛,冷冷地打量着冰阳。其中身着红色披单的塑像面无表情地道:“正是。”

冰阳觉得有些头痛,只能硬着头皮道:“阿修罗是战神,帝释天更是至高无上者。二位大师想必是八位室罗摩尼罗中,武功最为卓绝的。二位同时出现在此处,看来是要断了我等的去路。”

身着明黄色披单的塑像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道:“正是。”

仿佛多说一句,都影响了二人高冷的形象。

紫凌从冰阳身后蹭出来,满脸堆笑道:“二位大师,不要提什么战不战的。不如我们缓和缓和气氛,你们二位,可否有什么荡气回肠的往事,给我们讲讲可好?”

红衣塑像冷冷地向紫凌的方向扫了扫,生硬地道:“没有。”

紫凌一愣,有些不可思议般地道:“那,可有什么精彩绝伦的经历?”

“没有。”红衣塑像也一愣,但他转瞬恢复了高冷的模样,言语果决。

紫凌是个遇强则强的人,按照冰阳的理解,就是有点,犟。看见两尊塑像都懒得搭理自己,紫凌显得有些气恼。她不甘心地道:“那痛彻心扉的遗憾总有些吧?”

“没有。”红衣塑像甚是不耐烦,干脆闭上眼睛。

紫凌露出明显的失望表情,嘟囔道:“两位大师真是无趣得紧。”

哪知两位塑像,不但无趣,还很小气。

听到紫凌如此说,红衣塑像竟一改高冷神情,咧嘴笑了起来:“这位施主若喜欢有趣,本尊倒是可以满足一二。”

紫凌一听大喜,正打算找个舒服的姿势,开始八卦。

岂知,异变陡生。

四周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不但是晃动,简直就是天崩地裂。

万年的冰雪,从高处滚落,激起浓重的雪雾。

这雪雾带着巨大的轰鸣声,滚滚而来,仿佛万马奔腾,巨浪滔天。

转瞬之间,雪雾已经逼近紫凌数人。紫凌脸上错愕的表情还来不及收拾,就已经被雪雾卷入其中。

世上婉约柔媚者,多有雷霆万钧的时刻。

飘零如雪,清幽如水,也会露出颠倒乾坤的手段。

大量的雪块,夹杂着砂石,劈头盖脸地向紫凌压过来。

紫凌只觉站立不稳。砂石击打在身上,火辣辣地疼痛,如同万箭穿身。

眼、耳、鼻,都塞满了雪块。不但一时间昏天黑地,甚至连呼吸都极艰难了。

惶恐之间,紫凌只觉自己被冰阳牢牢抓住,不至于被雪流带走。

但滚滚而来的雪泥,如同洪水,力道越来越大。紫凌无法再维持身形,一个趔趄滑到在地,连冰阳的手也瞬间滑脱了。

紫凌大惊,挣扎着想要抓住冰阳的手。但混沌之中,哪里还有冰阳的踪影?

紫凌开始随着洪流翻滚起来,自己仿佛化为了雪流的一部分,迅速地向雪山之下滚落。

但在此危靡之际,紫凌竟还有心思,哀叹自己的境遇。她边滚边想,自己和冰阳费劲心思,苦苦支撑了数月,好不容易到了这雪山出口。没想到,这一场雪崩,自己就要被送回那玄界。当真可悲可叹。

但是紫凌的哀叹尚未结束,她的翻滚竟然突然停止了。

紫凌很快意识到,自己被压在了厚厚的雪泥砂石之中。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逐渐黯淡,四周安静下来。

简直寂静得可怕。

紫凌打算将自己的手脚松动松动。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如同被钉死在了这雪泥之中,动弹不得。

紫凌稳了稳心神,干脆细细观察起自己的周遭来。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周围,并不是雪,而是冰。

两三米厚的冰层,晶莹剔透。光线从冰面上投射下来,将冰层中的砂石,渡上一层五彩的弧光。

而紫凌自己,正纹丝不动地安坐在冰层之中,如同一只镶嵌在巨大琥珀之中的蚊子。

这只蚊子打算扭扭头,却发现自己被固定得越发牢固,连这些细微的动作也困难了。

蚊子有点慌。她突然想起来,以前在峨眉山,师娘有一支镶嵌琥珀的发簪。其中也有一只蚊子。师娘深以为宝,说这只蚊子已经存在了上万年,是个了不得的宝贝。

蚊子突然觉得,自己若是在这冰层中待个万把年的,是不是也能成个了不得的宝贝?

就在蚊子为自己万年之后的命运操心的时候,冰面上突然传来奇怪的声响。

声响越来越清晰,如同尖利之物,敲击冰面。

这敲打之声让蚊子脑壳有些痛。

而让蚊子更为痛心的是,敲打之声让冰层出现了裂痕。

蚊子有些遗憾地看着自己身边通透光洁的冰层,出现纵横交错的沟壑。如同一只松花蛋,出现密集的花纹。

终于,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冰层碎裂开来。

一只大手,仿佛从天而降,将碎冰中发呆的蚊子一把捞了出来。

蚊子抹了抹满脸的冰水,才发现,大手的主人,正是冰阳。

冰阳望着紫凌,仿佛有些气恼:“你倒是极惬意。”

紫凌有些惆怅,向着冰阳指手画脚地描述了一番冰层中的绝美风景。

冰阳皱皱眉头,沉吟道:“化雪为冰?看来阿修罗大师的功力,在你我之上。”

只听半空中,传来阿修罗的赞许之声:“小友既有自知之明。不如收拾东西,趁早下山去吧。”

紫凌抬头看了看,红衣中年,正漂浮在空中,一副慈眉善目,与人无害的表情。

紫凌一跺脚,也跃到空中。墨绿色无愁剑唰地一声擎在紫凌手中,直指阿修罗。紫凌高声道:“阿修罗,你欺人太甚!”

阿修罗轻笑一声道:“你这女娃娃,就该绣个花,画个画,带个娃之类的。舞刀弄枪的作甚?”

这个应当绣花画画带带娃的女娃娃,气得七窍冒烟。她银牙一咬,无愁剑一挥,一个翻身便向阿修罗攻去。

阿修罗看着向自己飞来的一道墨绿光芒,只微微扬了扬眉毛,竟毫无所动。

转眼无愁剑攻到,阿修罗只向着虚空一抓。只见阿修罗身前,凭空抽吸出一层水雾,水雾又迅速凝结成一面厚厚的冰幕。

无愁剑正中冰幕正中,发出“铛”的尖利之声。

一声之后,阿修罗洋洋得意的脸上,已经苍白无血色。

因为冰幕瞬间碎裂四散,连渣都不剩。

阿修罗心中一惊,有些懊恼自己的轻敌。他立即稳住心神,双手交错,向着紫凌的方向连续弹指。

紫凌看到阿修罗奇怪的动作,有些不明就里。

但很快,嗖嗖的凉气,就向着紫凌扑面而来。紫凌下意识地一侧脸,将凉气躲将过去,但额头却痒酥酥的。紫凌用手一摸,竟是一手鲜血。

紫凌大惊,定睛一看,阿修罗弹指射出的,竟是成千上万牛毛般粗细的冰针。

紫凌心中发毛,将手中的无愁剑急速挥动起来。

无愁剑剑身轻薄,在紫凌的手中灵巧异常。很快,紫凌的身形就隐入墨绿色的薄雾之中。阿修罗的冰针丝竟毫近身不得。

阿修罗见自己的冰针迟迟不能奏效,有些心浮气躁起来。他大喝一声,从手中弹射出的,不再是冰针,而是一把把数寸来长的冰刀。

紫凌咋咋嘴,叫苦连天。冰刀锋利,打在无愁剑上,发出尖锐的金属交错之声。而无愁剑上的压力,也蓦然增大。紫凌不禁后退数步。

阿修罗冷笑一声,自觉胜券在握,不由得将心放宽了些许。他一手将悬在空中的数千冰刀一抓,化成一把两尺来长,晶莹剔透的冰剑,向紫凌刺去。

无愁剑的墨绿薄雾,仿佛骤然停滞,缓缓地化开来。

在阿修罗的预想中,手起,剑落,之后便是那绣花画画带带娃的女娃娃,一声惨叫。

但这声惨叫,却是迟迟没有出现。

阿修罗等得有些不耐烦,抬起眼睛,往女娃娃的方向望去。

谁知,竟看到女娃娃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

两尺来长的冰剑,带着雷霆之势,却被女娃娃两只手,轻飘飘地夹住了。

阿修罗蓦然有些气恼,这些个花拳绣腿,也能在自己面前猖狂!

于是阿修罗一咬牙,就要将冰剑,从花拳绣腿的两手中抽出来。

谁知,这花拳绣腿的两手,竟然啪地一声,将冰剑生生夹断了。

紧接着,花拳绣腿一个翻身,紫影一晃,不见了踪影。

阿修罗瞪大眼睛,慌忙四下里寻找。

女娃娃没有寻到,倒是一把墨绿长剑,随着一声清脆嗡鸣,鬼魅一般出现在阿修罗的头顶。

阿修罗有些发懵,万万不能接受自己败在那个,只能绣花画画带带娃的女娃娃手中。

他不由得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个意外,自己定是轻敌了。

于是阿修罗装作没有看到头顶的无愁剑。他两掌凭空一合。周身竟然腾出森然的白气。很快白气凝结成坚冰,将阿修罗的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

墨绿无愁剑,立即被挡在了冰层之外。

阿修罗立即咧嘴一笑,摇头晃脑道:“女娃娃还是嫩了点。”

岂知,倒立在无愁剑之上的嫩了点的女娃娃,突然娇喝一声。声音之大,将阿修罗吓了一跳。

阿修罗有些气鼓鼓地道:“这么一惊一乍的。打不过老夫,还想吓死老夫吗?”

结果,阿修罗果然是要吓死了。

娇喝声之后,阿修罗的周身的剔透寒冰,突然出现星星点点的裂纹,砰一声破碎。

而无愁剑,继续威风不减地向着阿修罗的面门而去。

阿修罗一时目瞪口呆,看着迎面而来的无愁剑,连反抗抵挡都忘记了。

眼看阿修罗就要血溅当场。

无愁剑突然在离阿修罗一寸远的地方,生生停住了。

阿修罗长长舒了口气,暗道一声好险。

突然看到那个只能绣花画画带带娃的女娃娃,停在半空中,悠闲地擎着个无愁剑,表情有些戏谑地道:“阿修罗,服不服?”

阿修罗的脸上一阵红白交错,讪讪道:“你莫得意猖狂了去。”

女娃娃眨眨眼道:“我就得意猖狂了,快些放我等离去。”

话音还没落,女娃娃就意识到,自己果然猖狂得有些早了。

一阵疾风吹来,女娃娃瞬间就被吹得东倒西歪,从空中掉下来。

幸亏没有摔到地上。

而是摔倒一个人的怀里。

软绵绵,暖烘烘。

那个人抱着女娃娃,还冲着她露出个迷人的微笑,柔声道:“女侠,好神勇啊!”

女娃娃一咕噜跳下来,黑着个脸道:“你就干瞪着个眼,你的良心不会疼吗?”

这个人凑到女娃娃面前,勾着嘴角道:“当然心疼。”

他又补充道:“但看你这般好身手,我也不忍心插手啊。”

这边厢,心还没有疼完。

那边厢,大风更加猛烈了。

大风夹杂雪块,向二人鞭打过来。

二人几乎站立不稳。

女娃娃脸色一变,大声道:“冰阳,好像遇到麻烦了。”

冰阳脸色一寒,唰一声抽出恪离剑,沉声道:“是帝释天出手了。”

第九十五章 望吾,你知道我在想你吗?

果然,阿修罗的身后,出现了那个黄衣中年。

他和阿修罗并肩而立,面目冷峻。黄色衣衫,在疾风中烈烈起舞,果真如同天神莅临。

帝释天沉声道“你二人用剑,那我们便用剑道切磋如何?”

紫凌觉得帝释天是个颇讲道理的人,凭空地生出许多好感。她赞许道“帝释天大师说得极有道理。我和冰阳是剑侠。如果你们用剑和我们切磋,我们是极欢迎的。”

说罢,紫凌向着冰阳使使眼色,悄声道“这二人,哪里有剑?我们是占了大便宜了。”

可惜紫凌那颗想占便宜的心,很快便受到了伤害。

悬在半空中的帝释天,双手向两侧一展,手中竟然出现一尺来长的虚影,赫然是把长剑的模样。长剑一出,一时飞沙走石,疾风大盛。

紫凌被大风吹得灰头土脸,连眼睛都睁不开。她哇哇大叫起来“不是说好用剑吗?怎么还是这么大风?帝释天,你不诚信!”

冰阳抓住紫凌的胳膊,沉声道“帝释天是化风为剑。看来有些麻烦。”

这个麻烦,还不止一个。

帝释天身旁的阿修罗,也要来凑个热闹。他一招手,右手上蓦然出现一把冰剑,烁烁发光。

阿修罗一挥冰剑,仿佛周围的气温骤然下降,疾风中瞬时出现大大小小的冰雹。

石子如鸡蛋大小,甚至拳头大小。

劈头盖脸,对着紫凌和冰阳猛砸。

紫凌被冰雹砸得东躲西藏。她又跳着脚地叫骂起来“帝释天,斗剑就斗剑,你们搞这么多腌臜手段作甚?”

冰阳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道“女侠,用你的剑啊,你不会是想骂死他们吧。”

紫凌仿佛如梦初醒,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个剑侠。

于是乎,紫凌一挥无愁剑,向前一个箭步,腾到空中,剑尖直指帝释天。

无愁剑速度很快,紫凌身随剑动,转瞬就出现在帝释天和阿修罗面前。

看到紫凌孤身一人前来挑战,帝释天和阿修罗面面相觑。

这孤胆英雄,却一路飞得摇摇晃晃,上下颠簸。

主要是冰雹和疾风,影响了这孤胆英雄的发挥。

虽然已经被冰雹砸得满头包,紫凌还是咬紧牙关,跌跌撞撞,奋勇前行。

但祸不单行,孤胆英雄飞到一半,竟然被一个黑影,拦腰撞飞。

紫凌被撞得眼冒金星,直接滚落到雪地上。

紫凌好生气愤,定睛一看,那个黑影,竟然是冰阳。

紫凌觉得自己最近特别容易上火,她简直想跳起来掐死冰阳。

倒是冰阳一把按住紫凌,表情有些复杂“我的姑娘,你的勇气,我是极敬佩的。但那可是战神和天神,你怎么能傻乎乎一个人撞上去?”

紫凌不以为然地瞪着冰阳,恶狠狠地道“你怕啦?你怕的话,且躲得远些。”

冰阳气得有点想笑,无可奈何地道“不是怕。但也不能拼蛮力吧。”

“蛮力?”紫凌一听,无名业火又腾腾燃烧。她一下子站起来,愤怒道“你说我用的是蛮力?我,我…”

冰阳看着气急败坏的紫凌,摸摸鼻子,友好地提示道“姑娘,我们是双剑。七部功法已齐,今日就是用武之时。”

说完,冰阳一指恪离剑,顿时青光大盛,龙吟声声,气势非凡。

紫凌一拍脑袋,仿佛大彻大悟般,吁了口气“对对对,我们花了那么多精力,寻找吾离功法。如今的吾离双剑,那可是天下神器,谁与争锋?”

说完,紫凌也将无愁剑擎在手中,又恢复了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随即,青色和墨绿两道光华,交缠着腾空而起,直指帝释天和阿修罗。

耀眼的光华,在漫天风雪中,显得璀璨夺目。

帝释天的脸色变了变。这光华未到,诡异的威压却袭面而来,连风雪仿佛都停滞了。

帝释天不敢轻敌,一挥手中的风剑,反客为主,迎着光华而去。

转眼,帝释天就攻到了青绿光华面前。他举起透明仿佛无一物的风剑,狠狠地向着两道光华砍去。

谁知,本来交缠在一起的两道光华,突然向两侧分开。

风剑落了个空。

帝释天猛地一转身,发现分开的两道光华又汇合在一起。并且光华开始围着帝释天旋转起来,越来越快,仿佛在帝释天的周围,形成一道彩虹。

帝释天暗暗称奇,自己竟然完全看不到两道光华之中的人影。看来紫凌二人已经能做到人剑合一,当真不能小觑。

这道彩虹,越缩越小,逐渐将帝释天困在中央,不能动弹。

不但如此,这道彩虹之中,仿佛出现无数的人影。

这些人影,或者腾空,或者跳跃,后者翻滚,个个手持长剑,身形飘忽凌厉。

这些长剑,或劈,或斩,或刺,都无一例外,直指帝释天。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被这些长剑的寒光,闪得睁不开眼睛。

更加让他恐惧的是,这些长剑的威压,像滔滔洪水,铺天盖地而来,就要将帝释天淹没。

帝释天慌忙挥动手中风剑,试图挡开自己周围,无处不在的剑影。

但周围这成千上万的剑影,哪里能够挡开?

帝释天很快发现,自己的风剑一接触到剑影,剑影就溃散虚化,堪堪从风剑中穿将而过。每一道剑影,最后都击在帝释天身上。

剑影虽没有真剑的威力,但也如同鞭子,将帝释天抽打得直跳脚。

帝释天有些郁闷,这么蹦蹦跳跳的形象,实在有损自己的佛像庄严。

于是帝释天刻意冷静了些许,细细观察起周遭来。

很快,彩虹的短脚,就被帝释天抓住了。

这个短脚,就是青绿剑光中,墨绿色光芒逐渐衰微。最后跳动了几下,光芒竟完全熄灭了。

那不断旋转人影,逐渐减少,最后只剩下一个举着剑,表情错愕的女子,瞪着大眼睛,有些尴尬地吐吐舌头。

帝释天冷笑一声,也不犹豫,挥舞风剑,就向女子刺去。

女子一惊,快步向后退去。

帝释天大喝一声,突然狂风大作,手中风剑竟然暴涨数倍,转眼就逼近女子面门。

女子好歹也是个见过大风浪的人。即使她此刻脑子一片空白,仍然迅速挥动手中墨绿长剑,将迎面而来的风剑挡开。

只听铛的一声,帝释天只觉得巨大的力道,从持剑的手上传来。他顿时心神一震,气血不稳,竟吐出一口鲜血来。

帝释天大吃一惊,这个女子的内力,竟然能重伤自己,当初真是小看了去。

但这被小看了去的女子,却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她被巨大的反推力,震得倒飞出去。

幸亏半路上,冰阳飞出,将女子横腰一揽,这才避免了,女子摔个狗啃泥。

冰阳笑嘻嘻地望着女子,打趣道“女侠,你这摔得也是颇有气势的。”

女子将冰阳一推,愤怒道“不是本女侠剑术不精。而是这无愁剑,和本女侠八字不合。”

话音刚落,这与女侠八字不合的墨绿无愁剑,竟,碎成两段!

这名动玄界的无愁剑!

这流淌墨绿光华的一代名剑!

这被蒙莫倾注一生心血的牵挂!

就这样,被霍霍成了死气沉沉的两段。

女子大惊,语无伦次起来“冰阳,完了完了。”

冰阳皱皱眉头道“胡说,我怎会完了?”

女子还是沉浸在又惊又怒之中“无愁剑断了,我们出不去了。”

冰阳沉吟了一下,走到女子面前,握住了她的手,认真地道“紫凌,如果真的出不去,我们此生,就在这玄界之中。天涯海角,只要你我相守,终归是完满的。”

紫凌神情一呆,仿佛有些触动,望着冰阳,说不出话来。

两人正执手神伤之时,帝释天和阿修罗也走过来,不遗余力地证实了二人结局。

“你们确实出不去的。”阿修罗脸色阴沉,对紫凌之前的一剑,仿佛颇为记恨。

“恪离剑,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剑。贫僧今日得见,此生也不虚度。可惜姑娘你空有吾离功法,却无望吾剑,功亏一篑。贫僧如今不能亲见双剑,美中不足,美中不足啊。”帝释天摇着头,一副惋惜的样子。

紫凌也摇着头,颇为懊恼“望吾啊,望吾!今时今日,我当真是深深体会到,我的灵魂深处,还是挂念着你的。”

冰阳神色一动,望着紫凌道“当初,你是怎样找到望吾剑的?”

紫凌露出迷惑的神色道“其实这事,我至今也没想通。仿佛,并不是我找到了望吾剑。而是望吾剑自己来找我的。

自师父将我带上峨眉,我便过得颇为快活。

每日里,除了漫山遍野地撒欢,就是伙同卜凡、飞鸿,捉弄各位师叔师伯。

峨眉的饭菜,也是极美味的。我几乎是以养猪的节奏,海吃海喝,很快就白白胖胖。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师父对我颇有微词。

岂止是微词,简直就是恨铁不成钢。

除了我背诵剑招时的颠三倒四,让师父抓狂,我百年难得一见的愚钝资质,也让师父崩溃。

所以在峨眉山上待了两年,我仍是个打酱油的洒扫弟子。



第九十六章 佛脚,需要临时抱一抱

我十七岁那年,正赶上了师父要招收新的入室弟子。

据说入室弟子,可以得到师父的亲传。

但是师父生性散漫,宁缺毋滥,每三年才收一个入室弟子。

所以师父的入室弟子少之又少。

却个个都是天资灼灼。

比如大师兄英纵。

总是站在高处,被仰望,被倾慕。

我虽驽钝,却有一颗想成为女侠的赤诚之心。

这颗赤诚之心,也颇不知天高地厚。

我琢磨着,说不定狗屎运之类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于是乎,我便堂而皇之,筹谋着要参加一月之后,青月崖上的比试。

青月崖上比试的夺冠者,便是师父入室弟子的不二人选。

虽然据说筹谋着要参加青月崖比试的人,不下千余。

其中不乏在峨眉学剑十数年的师兄师姐。

我却不曾心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但是,我认为自己应该先有把剑。

本女侠的剑,不说惊天地,泣鬼神,也应该惊世骇俗,不同凡响。

多年前,我还是家乡渔村的一个乡下姑娘,曾经救了个神秘的小哥哥。并且得到了自己剑侠生涯的第一把剑。

虽然是把木头剑,但我甚是珍爱。

后来入了峨眉,师父赠我一把守拙剑。

剑身古朴轻巧,很适合菜鸟级别的我。

但是师父对我说,不要小看了这守拙剑。

虽然它的样式和它的名字一样低调,但也曾是名动一时的剑仙使用过的神器。如果使用得当,将威力非凡。

可惜,我一直没有琢磨出得当的使用方法。

以至于我在菜鸟级别徘徊许久。

我经过一番认真的思索,觉得这个锅,应该甩给守拙剑。

主要是守拙剑和我八字不合。

于是乎,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要寻一把顺眼的新剑。

卜凡和飞鸿对我的决定很是赞成。他们很仗义地给我提了不少建议。

比如到黑市上,高价买个了不得的神物。

可惜我彼时囊中羞涩,将一众好友搜刮一遍,也才不过凑了十两银子。

买个剑柄都不够。

英纵师兄建议我去寻些铸剑的奇人,量身定制个顺手的新剑。

但是听说诸如干将莫邪之类的铸剑奇人,都是些脾气古怪的,住在那不着调的地方。找到这些奇人,比直接找到把神剑更加不易。

我有些郁闷。

但是这临时抱佛脚的事情,还是得做一做的。

于是我思量再三,决定去师兄说的那些奇人隐居之地,碰碰运气。

其中一处隐居之地,就在离峨眉不远的赤水镇[31]。

赤水镇,正好坐落在赤水与锦河汇流之处,三面环水,是个水灵灵的地方。

赤水浑浊,锦河清澈,汇集此处,倒成了个有趣的风景。

小镇不大,却民风淳朴,安静悠闲。

镇上的居民,大部分靠着村外的几亩良田过活,但是家家都制得一手好茶。一走进镇子,到处飘着茶香。青石板街上,处处围坐着三三两两的村民,品着茶,吃几口芝麻糕,日子简单绵长,而又令人陶醉。

说到这个芝麻糕,简直是我的大爱。

软糯香甜,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而卜凡和飞鸿,一走进镇子,就一头扎进茶馆里,嘴里塞满了芝麻糕。

这两个人,分明是英纵师兄怕我一人不安全,派来保护我的。结果,倒是成了我的累赘。

看到这两个吃货幸福满满的模样,我也不忍心打扰。于是便只能自己去寻那铸剑的奇人。

据英纵师兄说,这个奇人,是一代铸剑大师张九鸦[32]的徒弟。张九鸦也将一手创立的九剑门,传给了这个据说天分极高的徒弟。但是十数年前,九剑门却突然销声匿迹。而这个奇人,也不知所踪。只有江湖传言,这奇人,是归隐到了这赤水小镇。

镇子不大,村民也不多,但奇的是,竟没有一人认识这个,奇人。

“铸剑?”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头满脸惊讶“小姑娘,这铸锄头,镰刀之类的倒是有可能。剑?我们也用不着啊。”

我有点泄气。

这么个铸剑的奇人,怎的隐居在一个,不需要用剑的地方?

我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放弃了和卜凡他们一起晒太阳、品茶、吃芝麻糕的大好时光,将小镇上的居民全部寻访了一遍。

竟没有一个人,长得像铸剑奇人。

村民个个面色黝黑,一副淳朴真诚的面容,却和颜悦色,不遗余力地打击我,告诉我,这里没有什么奇人。

我走得脚都快断了,颓废地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望着平静的赤水。

赤水呈红褐色,在夕阳的映衬下,泛着点点金光。

两岸的青山如黛,绿草依依。晚归的牛羊,还皮在河边的草地上,吃相傲娇。

如此美景,我却忍不住叹起气来。

找不到奇人,就没有神剑。没有神剑,我就还是个菜鸟。是个菜鸟,女侠的梦想,何时才能实现?

想到此处,我又长吁一口气。

没想到,在我最沮丧无助之时,对我伸出友谊之手,居然不是卜凡、飞鸿之流。

而是那个扛着锄头的老头。

老头有些不解,自己给麦子除草都归来了,我居然还在这里寻找那个莫须有的奇人。于是热心肠的老伯决定安慰一下我“姑娘,还没有找到那个铸剑的人啊?大概你是找错地方了吧?”

我摇摇头,说话的语气却明显有些心虚“不会错。师兄断不会骗我。”

老头咧着嘴笑得很憨厚“这里住的都是乡下人,有几个是见过世面的?不要说剑,连个匕首,也是铸不出来的。”

我噘着嘴,气呼呼地道“这个奇人,最奇的,就是他的臭脾气。明明有一身本事,却要龟缩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小地方。他,他不但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我。”

老头觉得有些好笑,问道“他怎么还对不起你呢?”

我满脸不高兴“我,我要是找不到他,就没有好剑。没有好剑,我就成不了女侠了!”

老头皱皱眉头“侠,不应该是在自己心中?跟有没有好剑有什么关系?”

我还想继续大倒苦水,却突然灵光一闪。我站起身来,仔细地盯着老头,问道“老伯,您说得好有道理。您,大概不是普通的农夫吧?”

老头黝黑的脸上,满是深浅不一的皱纹。他裂开嘴一笑,还是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农夫哪有普通和不普通的?”

我却一把揪住老头的袖子,仿佛生怕他跑了。我急切地问道“老伯,这锄头,可是您自己做的?”

“当然,做个锄头还是难不倒我的。怎么?你难道要我给你铸个锄头?”老头有些惊慌,想要甩开我。

我岂是那么容易被甩开的?

我继续揪着他道“锄头还是您自己留着吧。老伯,您就给我铸把剑如何?”

老头明显局促起来“铸剑?小姑娘,你莫不是找不到奇人,就要抓住我老头来凑数吧?我可连剑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轻哼一声道“前辈,您少骗我了。您说话这么睿智,您肯定就是归隐田园的那个奇人。”

老头翻了个白眼,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头我真是跳进赤水,都洗不清了。”

我立马换了个恭敬的表情道“奇人前辈,您不必跳赤水。我信你便是。您即使是个普通的农夫,也可以请我喝口茶,吃个芝麻糕之类。”

老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姑娘,我家老太婆,最是个善妒之人。如果今日我带回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老太婆非掐死我不可。”

我谄媚一笑“老伯,您如果不把我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带回去,我就告诉您的老太婆,我是您的私生女。”

老头大惊失色,顿时涨红了脸道“万万不可。好姑娘,我的姑奶奶,你要是这样说了,我就真的是跳进赤水,也洗不清了。”

老头思索片刻,沮丧地道“罢了罢了,流年不利,今日遇到你这个腌臜破落户。不就是喝个茶吗?走吧走吧。”

说罢,老头气呼呼地扛起他的破锄头,往他家走去。

而我,立即颠颠地跟了上去。

转眼到了老头的家。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

院落不大,却被各种植物塞得满满当当的。

七里香的长藤,爬在三面土墙上,其中点缀着红白的小花,散发着幽香。

几陇修竹,立在墙角,竹叶在夕阳的余晖下摇曳,影影绰绰。

枇杷树结着青涩的果子,小鸟站在一旁,伺机在果子上留下几个啄印。

月季花、绣球花、君子兰,开得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院落中间的树荫下,有一方不大的石桌子,安然坐着一个正在看书的老太太。

老太太满头银发,穿着暗蓝色的土布衣衫。她正微笑着捧着一本页面发黄的书,眯着眼睛,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老头气呼呼地走进院落,故意弄出些声响。

[31]赤水镇今成都黄龙溪。赤水河穿过,有如黄龙。

[32]张九鸦:唐代著名铸剑师,据说是欧冶子的传人。



第九十七章 天将降大任于我,必先饿我体肤

老太太看到老头回来,笑吟吟地起身相迎。她一见到我,有些吃惊地道“这是谁家的姑娘,长得真水灵。跟老太婆我当年,可有一比。”

我一听,不禁哑然失笑。这对老夫妻,果然风格相似。

于是我恭恭敬敬地向着老太太一躬道“婆婆,我是来请老伯铸剑的。”

老太太脸色一变,正色道“姑娘,你肯定是搞错了。我家老头子,种了一辈子地,哪里会铸剑啊?”

我讪笑道“婆婆,实不相瞒,我来找老伯,是因为,我和老伯有些讲不清楚的关系……”

老头一听大惊,立即跳起来捂住我的嘴。

老婆婆果然如同老头所言,是个善妒的。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她,变脸比翻书还快。她一把揪住老头的耳朵,厉声道“什么讲不清楚的关系?她不会是,你和当年那个姓方的小狐狸精生的野种吧?”

这无意之间,又扯出点八卦的陈年往事。我不禁有点幸灾乐祸地冲着老头挤眉弄眼。

老头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小翠,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这个丫头,不过是我远房的一个孙侄女。”说完,他又对着我拼命地瞪眼睛,可怜兮兮地说“对吧,孙侄女。”

我一本正经地对着被唤作小翠的老太太点点头道“对对对,他是我远房的叔公。”

我又对着刚认的叔公挤挤眼睛道“叔公特别热情。他说什么远亲相逢不易,血浓于水。他非要带我回家小住一二,并且还说要铸把剑给我,当做见面礼。”

老头在一旁眼睛瞪得溜圆,脸上隐隐透着绿气,却只能咬着牙狠狠地点点头道“孙侄女所言非虚。”

我又对着小翠谄媚一笑道“我叔公还说,家中有个心慈貌美的小翠,他最是倾心。今日得见,果然惊为天人。叔婆气度雍容,如芙蓉出水,月落凡尘啊。”

小翠一听,脸上如同真的开出一朵芙蓉花来。她将我一拉,高兴地道“孙侄女,我刚才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个有眼光的好姑娘。不要说小住,你就是长住在我家里,我也是极欢喜的。”

说完,小翠就将不由分说,将我拉进屋里。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我安排好了房间,端出许多小吃,甚至给我找出一套半新的农妇的衣裳,说是当年貌美如花的她亲自穿过的。

只剩下,老头站在小院中,一脸错愕。

第二日,坐在小院子石桌旁的,变成了我,翘着二郎腿,喝着芝麻糊。

老头气呼呼地瞪着我,压低声音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走?”我斜着眼睛瞟了老头一眼,抹了抹沾满芝麻糊的花嘴道“那得看你什么时候把见面礼做好。”

“见,见面礼?”老头明显哽咽了一下,黑着脸说“我百里湛一生逍遥不羁,断不会受人威胁。”

我不耐烦地撇撇嘴道“百里小老头,我怎么会威胁于你呢?不过那个姓方的小狐狸精,就不好说了。”

百里湛的黑脸刷地一白,刚才还逍遥不羁的神情立马圆润了不少“我的姑奶奶,这个,铸剑啊,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呐。”

“米?”我有些迷惑“你要什么米?”

“当然是铸剑之石。”百里湛眯着眼睛,一本正经道“天下名剑,剑石是魂,铸剑之法是引,铸剑之人不过是敲敲打打,卖个苦力罢了。”

“哦。”我望着这个卖苦力的铸剑人,不明就里“然后呢?”

百里湛有些气闷“姑娘,若没有举世无双的铸剑之石,就难有精良的剑胚,那名动天下的神剑,就是一场空谈啊。”

“这个简单。”我对这个喋喋不休的百里湛,有些厌烦。我噌地站起来,拍着胸脯道“放心,不就是个铸剑之石嘛,我这就去找找。”

说罢,我拍醒了坐在竹影里打瞌睡的卜凡和飞鸿“走了。”

那两人不满地嘟囔着,乖乖地随着我,一头扎进身后几万里莽莽青山,去找那举世无双的铸剑之石了。

在山里瞎转悠了十几日,我才颓然地发现,自己应该是被忽悠了。

本来是寻剑,后来变成了寻人,现在又变成了寻石。

而且还一个比一个难寻!

难道注定了,我与神剑无缘?

我心中好不愤懑。

虽然平日里不太着调,但我的灵魂深处,还是有一颗自强的侠义之心。

但是作为菜鸟,若是承载着壮志,将是一种煎熬。

我处理这种煎熬的方法,一般是暴饮暴食。

于是乎,我和卜凡他们,弄了条小破船,在赤水河上荡起舟来。

我有些颓废地举着个钓鱼竿,打算烤几条鱼来排遣煎熬。

哪知,一直坐到日暮西垂,一尾鱼都没有上钩。

这煎熬之中,又平添了些许失望。

还有饥饿。

我愤怒地站起身来,想仰天悲叹,自己命运的曲折。

卜凡突然哇哇大叫起来“有鱼上钩,快快快。”

没想到我的曲折命运这么快就有了转机。

我立马高兴地跑过去,帮忙拉起鱼竿。

谁知,霉运哪里这么容易放过我?

鱼钩上,挂着的并不是肥嘟嘟的鲜美河鱼。

而是一个一尺来长,黑乎乎,锈迹斑斑的怪物。

我愤怒地将怪物取下来,才发现这这个破坏我心情的怪物,不但丑,还死沉死沉的。

还不等卜凡他们好奇地研究这怪物,我就一把将怪物扔回到河里。

卜凡有些不满“我正研究出些眉目,你扔得倒是行云流水。这个怪东西,材质奇特,说不定是个宝贝呢。”

我撇撇嘴道“宝贝?只要是不能吃的,都是垃圾。”

看看渐渐昏暗的天色,我颓然将鱼竿一收,道“流年不利。不钓了。我们还是去百里湛那里蹭饭吧。”

百里湛虽然是个耙耳朵,但是厨艺还是当仁不让的。

豆花鱼,冒脑花,红糖糍粑……

我和卜凡他们吃得酣畅淋漓,一度呼吸困难。

但等我酒足饭饱,内心的煎熬又汹涌而来。

因为百里湛,哪壶不开提哪壶,竟问起了铸剑之石的下落。

“没找着。”我气呼呼地答道。

百里湛笑得阴恻恻地“寻这个铸剑之石,是要讲缘分的。”

我瞪着他,阴阳怪气地道“你接下来是不是想说,既没有缘分,我就该死了铸剑的心。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呗。”

百里湛被我抢了白,愣了愣,有些尴尬道“不是老夫没义气,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但这巧妇,话还没有说完,又被人抢白了去。

抢白他的人,竟是他那如珠如宝,貌美如花的小翠。

小翠婆婆站在房门口,脸上带着愠色道“老头子,既然你答应了侄孙女,送她把剑作为见面礼,就应该恪守承诺。怎么能食言呢?”

百里湛听见小翠批评他,吓得脸都白了,哆里哆嗦地道“老婆子,铸剑,也要有块像样的剑石做胚才行啊。”

小翠瞪了百里湛一眼道“你这个铁公鸡,惯会吝啬小气。我看你藏在伙房中的那块黑石头,就是个上好的剑胚。”

铁公鸡被小翠说得脸上无光,只低垂着头,无力地辩驳道“我吝啬小气,那是对旁人。我对你,那可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的啊。记得当年我还是个穷书生,你说喜欢君子兰,我就卖了自己心爱的画,买了许多君子兰给你…”

可惜铁公鸡对小翠的一番深情告白,又再次被我打断。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生气地道“叔公,你原来藏着上好的剑胚,却忽悠我去深山里喂了这么多天的蚊子!”

百里湛被我抓得生疼,咧着嘴,委屈巴巴地道“哪有什么上好的剑胚?定是老婆子她花了眼。”

这么拙劣的说辞,怎能骗得了我?

于是,百里湛被我连拖带扯地,拉到伙房。

都说捉贼拿脏。我果然找到了传说中的上好剑胚,让百里湛抵赖不得。

但是我和百里湛,都吃惊不已。

这上好的剑胚,好生眼熟。

黑乎乎,锈迹斑斑,根本就是顽铁一块。

而且还是,被我钓起来,又扔到赤水河里的那一块。

“真是见了鬼了。”我和百里湛异口同声。

“这块丑东西,不是我的。”百里湛斩钉截铁地道。仿佛洗脱了吝啬的嫌疑,他瞬间变得颇愉悦。

“这个丑东西,我倒是认识。”我有些迷惑“但是我下午分明已经遗弃了它。不知道是何人,又将它捡了来,放到这里。”

百里湛将顽铁拾起来,细细看了看,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且不说是何人将它捡了来,这块顽铁,倒真是一块上好的剑胚。”

“当真?”我一把抢过那块被我遗弃的黑乎乎的丑东西,被这突如其来的好运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块顽铁,细细长长,歪歪扭扭的,就像一根发育不良的柳树枝。

这破树枝,黑不溜秋,毫无生气,貌不惊人。

不但不惊人,还令人有一丝气馁。

这个,就是本女侠将来驰骋江湖,扬名立万的神剑?

着实让本女侠,颇为沮丧。

本女侠的出场方式,不应该是随着宝剑出鞘,一道寒光,一声清啸“呔!贼人哪里跑?”

如果换成手握黑不溜秋破树枝,灰头土脸,让我情何以堪?



第九十八章 然后劳我筋骨

因此,我一脸嫌弃地,将破树枝塞回给百里湛,气呼呼地道“这个剑胚,甚不得我心。但……但眼下也没有其他选择,我只有姑且勉强收下。百里小老头,你且做个好看的剑……”

我还没有嫌弃完毕,这个甚不得我心的剑胚,竟然也没有勉强被我收下。

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

百里湛手中黑乎乎的剑胚,不知道怎么的,就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这另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小小的伙房中。

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

还笑吟吟,飘飘然地,玩弄着手中,一截黑乎乎的破铁。

这块破铁,赫然就是我那煮熟的鸭子。

我好不生气。即使被我嫌弃,这鸭子也断不能别人,随意地抢了去。

夺人之爱,非君子所为。

夺人之不爱,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作为。

作为女侠,有没有自保之力,尚且不论,但若没有嫉恶之心,那就不可容忍。

于是乎,我摆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对着这个人一阵咆哮“你这人好生无礼,怎么夺我剑胚?”

这人却并不生气,声音温柔甜美得简直让人如沐春风“果然是好剑胚。”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声音,似乎根本没有打算搭理我。只听这人话音突然一变“百里湛,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誓言?”

百里湛长得五大三粗。长年的田间劳作,让他的面色黝黑。平日里,百里湛声如洪钟,行事爽快。现如今,他却没来由地筛糠般地抖个不停。仿佛,如临大敌。

我被百里湛的异常表现,吓了一跳。于是我抬起眼,将百里湛的大敌,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这百里湛的大敌,竟是个长得很漂亮的,老太太。

她满头银发,满脸沟壑,却依旧难掩,那倾城的美色。

她一身暗红色宫装,眼角上挑,飞眉入鬓,双唇含笑,双颊流波,举手投足之间,都显出一种贵气。

我奇道“这位,婆婆,您与百里小老头,有什么誓约?”我用眼睛瞟了一眼兀自瑟瑟发抖的百里湛,坏笑道“莫不是,百里小老头,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吧?”

百里湛狠狠瞪了我一眼,竟闭口不言,也不分辨。

红装美妇用手轻掩了掩笑意,只轻描淡写道“往事已矣,告辞了。”

说罢,她竟然提着我的破铁,抬脚走出伙房,转眼就要飘然而去。

我大急,横身挡在红装美妇面前,大声道“你和百里小老头有什么誓约,与我何干?你拿走我的剑胚,是几个意思?”

说罢,我一伸手,就要去夺美妇手中的破铁。

哪知美妇手中破铁一翻,竟然异常灵活,将我的手闪过。

我一抓不中,一时失去平衡。美妇趁机在我背上一拍,我一个趔趄,竟华丽丽,摔了个狗啃泥。

我手忙脚乱地爬将起来,有些尴尬,好生懊恼。

真是功到用时,方嫌少。

若是平日里,我练功勤快些,也断不会,落到今日,被个老太太欺负的地步。

于是我气呼呼地道“我一时大意,轻敌了些,今日被你钻了空子,我也无话可说。那破铁,就算,就算我送给你了……”

我一番违心的言论还没有说完,只听到一人一声轻叹“小丫头,你可不是一时大意。你哪里是这个狐狸精的对手?”

我定睛一看,竟是小翠婆婆走了进来。

小翠紧紧地盯着红装美妇,冷笑道“她叫方琴,人称霹雳手。别看她玉指纤纤,其实可有分筋错骨的本事。只可惜,在我老婆子的眼里,再厉害的手法,也不过是狐狸精的伎俩。”

“哦。”我倒吸一口冷气“分筋错骨啊?好险……”

但随即我立即转移了注意力,不由得脱口而出“原来她就是叔婆你说的那个姓方的狐狸精啊?”

姓方的狐狸精一听,大怒道“宫翠,当年你我同门学艺,你却要处处与我相争。抢了师父的秘籍不说,还霸占了百里湛。今日倒说我是狐狸精?”

这无意间,又让我听到些八卦。原来是三个年过半百之人的风流往事。

我用眼角瞟了一眼,在角落了默默发抖的百里湛,蓦然觉得有些好笑。

“霸占百里湛?”我强忍住嘴角的笑意,原来叔婆还有如此强势的一面。

果然宫翠叔婆毫不示弱,反唇相讥道“方琴,当年是我技高一筹,师父才将秘籍传于我。我和百里湛两情相悦,才能白头偕老,不离不弃,隐居多年。是你对百里湛一厢情愿,才会来反复纠缠。”

方琴却嗤之以鼻“一厢情愿?倘若我是一厢情愿,当年百里湛为何要给我承诺,若得神剑,必相赠之。”

宫翠一听,脸色发青,转头望向百里湛,厉声问道“这个贱人所说,可是真的?”

在一旁筛糠的百里湛听到宫翠唤他,抖得更加起劲。他低着头,结结巴巴地道“当,当年你们两姐妹,非要逼着我二选其一。我既选了小翠,心中自然觉得对不住方琴。我知道方琴是爱剑之人,于是乎承诺她日后赠与神剑。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安抚方琴,做出一些补偿。”

宫翠冷哼一声“补偿?这死缠烂打的小狐狸精,有什么需要你补偿的?”

方琴白了宫翠一眼道“死缠烂打?确实没错。只不过是你家百里湛,对我死缠烂打,各种甜言蜜语,山盟海誓。”

宫翠的脸,由青转白,由白转黑,狠狠地瞪着百里湛。

而百里湛的脸,由白转青,由青转红。他低着头,慌慌张张地解释道“年轻时不懂事,偶尔犯些糊涂也是有的。”但他立即抬起头,拉着宫翠,脸上露出大义凛然的表情道“小翠,自与你结为夫妻,我就一心一意,斩断红尘,不再记挂别的女人。我是打定了主意,要与你一个人,一生一世啊。”

我蓦然觉得牙齿酸了酸。这百里湛,果然是惯会说甜言蜜语。

听了这让人牙酸的甜言蜜语,宫翠倒是嘴角露出了笑容。

虽然华发已生,满脸沧桑,但宫翠竟是一副小女孩的表情。她喜滋滋地揪着百里湛的耳朵道“老头子,还有小孩子在场,你也不怕丑。”

作为小孩子的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俩夫妻,倒是酸的同一风格。

方琴倒是不耐烦了。她冷着脸道“秀恩爱,死得快。”

看到方琴不高兴,宫翠却觉得更加得意了,言语间尽显矫情“方琴,你是外人,自然不习惯我和我家老头子的恩爱。”宫翠突然神色一正,问道“方琴,你为何今日寻到此处?你可是,贼心不死?”

方琴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我是流连往事的痴男怨女?少自作多多情了。”方琴顿了顿,又冷冷道“我不过是夜观星象,发现赤水镇方向紫气大盛,正是神剑出世之兆。我前来查看,却遇到些不想见的人。不过也好,神剑虽然没有找到,却让我捡到个不错的剑胚,也是不枉此行。”

我一听大为恼火。分明是我的剑胚,怎么就变成她捡到的了?

我刚想义正言辞反驳一下,却已经有人,来替我出头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像冰冷的刀锋一般,铿锵有力“既是捡来的,那就送给我可好?”

一个陌生的人,施施然地也走进了狭小的伙房。

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黄道吉日,这么个小小的乡野小镇,这么个小小的伙房,竟然突然冒出这么多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

不过风马牛不相及,只是我个人的认为。

这些个人物,仿佛竟是相互认识的。

不但认识,还互相颇有敌意。

简直就是仇人相见。

宫翠和百里湛,脸色大变,双双做出防御之势。

这陌生人,身量异常高。我简直要仰望,才能看到他的面目。

这人的面目,也是忒高调。横眉虬目,目光阴冷,这张脸,简直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大字坏人。

但这个坏人,貌似并不想和百里湛他们动武,反而是循循善诱起来“我们好歹也是老朋友了,不如邀我坐下来,喝杯茶,叙叙旧如何?”

宫翠却一声冷哼“叙旧?不如就来叙一叙,你当年灭我九剑门,杀我门人九十三人的旧事如何?”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脸上写着坏人的陌生人,果然是个坏人啊。

这以铸剑而名动江湖的九剑门,竟然一夕被灭于一人之手。

坏人并不动怒,反而对着宫翠嘿嘿一笑“灭你九剑门?此话差矣。你这九剑门的掌门,如今还好好地站在此处,这灭门一说,从何谈起?”

我又大吃一惊,原来这归隐的铸剑奇人,并不是百里湛,而是小翠婆婆!

宫翠此刻脸上仿佛罩了一层冰霜。她冷冷道“仇无痕,当年你为了逼我为你铸剑,大开杀戒。我为了拒绝给你铸剑,自断双手经脉。如果不是百里湛冒死将我救出,只怕我也早已经是你的剑下亡魂了吧。”



第九十九章 之后苦我心志

“仇无痕?”我不禁叫出声来“我听师父说过,你就是那个齐鲁之地谈之色变的大恶人!据说江湖上好几个灭门惨案就是你做下的。师父和几派掌门,追踪了你许久。结果这几年,你倒是销声匿迹了。”

仇无痕根本不打算搭理我。他还是盯着宫翠,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虽断了双手经脉,但如今却有人打水做饭伺候你。你过了这么多年平凡夫妻的生活,也是要感谢我才是。”

我这才明白百里湛老头一手好厨艺的背后,原来是这么个辛酸的缘由。

只听仇无痕继续道“宫掌门,当初被你侥幸逃走,我一度深以为憾。没想到今日我循着紫光来寻访神剑,竟又遇到故人。果然是缘分使然。张九鸦是欧冶子的传人,你又是张九鸦的爱徒。虽然你双手已废,但听说你师父的一生心血,都记在一本九剑诀之中。今日你把九剑诀给我,我一样能铸出宝剑!”

“呸!”宫翠厉声道“今日就算毁了九剑诀,也断不能落在你的手中!”

仇无痕大怒,右手一挥,一股气浪正中宫翠胸口。

宫翠应声倒地,狭小的伙房之中,瞬时满地狼藉。

百里湛大惊,踉跄几步跑到宫翠身边,将她扶起来。

宫翠口角流血,却大笑起来“我和百里湛,过了几十年的平凡生活,我已经心满意足。今日就算死在你手里,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死?”仇无痕冷笑一声“让你们死在一起,岂不遂了你的心愿?”

说罢,仇无痕突然伸手一抓,瞬时就将百里湛的脖子捏在了手中。仇无痕手上一用力,百里湛就面色发青,脖子上血渍斑斑。

“你是想让百里湛,死在你面前?还是守着九剑诀,孤独终老?”仇无痕面无表情,还是盯着宫翠。

倒在地上的宫翠,看到百里湛遇险,突然飞身而起,数掌连击。

仇无痕没料到宫翠的反击,连退数步,松开了百里湛。

仇无痕一把抓住宫翠的手腕,转身一扭,只听到清脆的骨头断裂之声传来。

百里湛心中大恸,不顾一切向仇无痕扑过去。

结果仇无痕只轻飘飘用手一挡,竟转手将百里湛抓在手里。

仇无痕双手一提,宫翠和百里湛,就像小鸡一样,被悬到空中。

宫翠手骨已断,此刻疼得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但是她却只是望着百里湛,眼圈一红,哀声道“是我害了你。”

百里湛伸手将宫翠脸颊的泪擦了擦,安慰道“可惜我只是一介书生,没法护你周全。你且别难过。你我死在一处,我是极开心的。到了那黄泉碧落,我还是做饭给你吃。”

仇无痕大怒,厉声道“两个老顽固。既然想死,我就送你们一程。”

说罢,仇无痕狠狠将宫翠和百里湛摔到地上,双手一抓,就要向二人头顶击去。

但仇无痕的两手,竟然击了个空。

仇无痕有些惊讶,定睛仔细一看。

他面前的两人,竟然不见了。

仇无痕抬起头,发现正是方琴,将自己掌下的二人,提溜到了不远处的院子里。

仇无痕讪笑起来“霹雳手方琴,老夫差点把你给忘了。”他的脸上,阴晴不定起来“方琴,你早已经被你师姐宫翠逐出了九剑门。九剑门的事情,与你无关。”

但方琴只是冷着脸,不为所动。

他见方琴不为所动,又继续道“这宫翠和百里湛,是负你之人。你大可不必,为了这两个人,得罪老夫。不如,你我联手,杀了这两人,寻了九剑诀。只要你帮我铸成宝剑,我便助你重建九剑门,让你做掌门。如何?”

方琴听了此言,脸上竟露出犹豫的表情,低头沉吟起来。

仇无痕见状心中窃喜,便向方琴走了过去。他边走边说道“从此你我联手,定能纵横天下。”

待走近了方琴,仇无痕便伸手,向宫翠抓去。

哪知,仇无痕的手,再次扑了个空。

只见方琴纤纤玉手,轻轻一挥,就将仇无痕的一抓挡开。

仇无痕大怒,冷声道“方琴,你是要与我为敌吗?”

方琴冷笑一声,朗声道“我确实恨毒了宫翠和百里湛。但我曾经也是九剑门弟子。九剑门的第一门规,便是铸剑不为恶。师父的教训,我不敢忘。当年我师姐宫翠,宁可自断经脉,也不与你铸剑。今日你若问我,我的答案,也是一样。”

仇无痕面色一沉,大喝一声“那你就为他们殉葬吧。”

说罢,仇无痕飞身而起,一掌向方琴击去。

方琴被人称为霹雳手。一双玉手貌似柔弱无骨,实则威力非凡。只见她双手向着仇无痕挥来的一掌轻轻一划,仿佛四两拨千斤般,仇无痕立即感到从掌上传来千钧力道,疼痛难忍。

仇无痕不敢大意,立即收回手掌,在腰间一划,抽出一把短剑。

这仇无痕,是个剑痴。早年在黄山门下学剑,却因心术不正,被早早逐出门去。之后他便在齐鲁之地,伙同些江洋大盗,做些打家劫舍的买卖。后来,这些小打小闹,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他便专挑些修剑的门派,巧取豪夺宝剑和剑谱,甚至不惜做下灭门的惨案。

他手中的短剑,剑身乌黑发亮,隐隐透出寒光,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仇无痕挥舞着短剑,向方琴刺来。

短剑锋利。仇无痕的剑术狠毒霸道。方琴的身上,很快就留下数道剑痕,汩汩冒血。

但方琴仍然赤手空拳,气定神闲地游弋在仇无痕的剑光之中。

仇无痕发现,每次短剑刺向方琴的要害,却总是被若有若无的绵力挡开。甚至自己的剑速,竟被方琴的双掌,生生减慢下来。

仇无痕有些着急,剑法越来越凌乱。方琴抓住机会,竟在仇无痕胸口连击数掌。

方琴的霹雳掌,绵力中却又雷霆之势。

这击中仇无痕胸口的数掌,已经将他的肋骨击碎。

仇无痕大惊,吐出一口鲜血。他忍住剧痛,腾身而起,举剑向方琴面门而去。

方琴面如寒霜,冷眼盯着向着自己面门而来的乌黑短剑,挥掌挡开。

但就在方琴挥掌挡剑的一刹那,仇无痕竟然从腰间又抽出一把短剑,向方琴心口刺去。

原来这乌黑短剑,竟是一对!

方琴来不及回挡,短剑已深深刺入胸口。

方琴只觉心口一痛,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无力感袭来。自己的生命,仿佛源源不断地从心口的剑伤处溃散而出。

方琴再难以支撑,软软地倒在地上,耳边却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哭声之中,仿佛含混着抽泣“师妹,你,你这是为何?”

方琴艰难地抬头望了望在自己身旁哭泣的宫翠,竟然笑了笑道“师姐,你我争斗大半生。如今,我反而为了你而死,真真可笑。”

宫翠泣不成声地道“你我姐妹,本来感情是极好的。怎想后来,我们却都钟情于百里湛那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最后你我被情所困,反目成仇。你孤苦半生,如今还为我们舍命。是我和百里湛,对不起你。”

方琴苦笑着摆摆手,却努力正色道“师姐,只要九剑门,还剩下一个弟子,就不算灭门。你且要将师父的一生心血,发扬光大……”

话还没有说完,方琴竟然气绝而去。

宫翠和百里湛心中大恸,抱着方琴痛哭起来。

站在一旁的仇无痕,不耐烦地玩弄着手中的乌黑短剑,冷冷地道“你们不必为她所哀。因为,你们马上就能在黄泉相会了。”

说罢,仇无痕挥舞着手中的短剑,向着宫翠和百里湛刺去。

谁知,仇无痕的这一刺,还是落了空。

随着铛的一声清鸣,他的乌黑短剑,被个黑黝黝的东西挡了出去。

仇无痕定睛一看,竟是三个小屁孩,出现在他面前。

其中一个,便是我,举着那截黑黝黝的破铁,将他的短剑挡开。

仇无痕顿时火冒三丈,总是有些不知所谓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他的好事。他厉声道“你们三个小渣渣,赶紧滚回家去吃奶。”

我听了好不生气,于是大声道“我等是峨眉弟子。怎能容忍你这坏人,在此作恶。”

我故意将峨眉二字,说得铿锵有力,目的在于震慑仇无痕。

果然,仇无痕对峨眉有几分顾忌。他冷声道“此事与你们无关。我可以网开一面,放你们离去。赶紧滚!”

此时,坐在地上的宫翠,抹了抹眼泪,对着我道“小丫头,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你们快些走吧。”

百里湛也有些着急,对着我叫起来“侄孙女,你将来不是要当大侠吗?现在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啊。保住性命,才有一图之力。”

刚见识了仇无痕的手段,我心中也是颇为惧怕。

但果然是年轻容易意气用事,我此时只觉得胸中豪气翻腾,难以自已。

于是我义正言辞道“如果今日,我违背本心,见死不救,他日就算我得到神剑,也枉为大侠。”



第一百章 最后行拂乱我所为

百里湛一愣,却点点头道“丫头,你总算明白了。侠义,是在人的心中,而不在于是否得到天下神器。”

我回过头,对着百里湛微微一笑,一时间更觉得自己大义凛然。

但还没有等我笑完,仇无痕已经飞身而起,向我一剑刺来。

我慌忙举起黑乎乎的破铁,再次将短剑挡开。

哪知仇无痕的这一剑,力道极大。我被这反击力一推,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仇无痕哈哈大笑“大侠,武功好菜啊,这样也敢为别人出头吗?”

被评价为很菜的我,不服气地一个翻身站起来。我顾不得屁股隐隐作痛,举起破铁就向仇无痕劈去。

仇无痕看到迎面劈来的破铁,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他只将短剑横在身前,轻飘飘地一挡。

只听咔嚓一声,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仇无痕的乌黑短剑,竟然被我的破铁,给生生劈断了。

仇无痕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短剑,好不心痛。他的眼中,逐渐泛出可怕的戾气。他狠狠地盯着我,冷声道“找死!”

说罢,仇无痕数步并用,向我快步奔来。

我只觉眼前一花,这仇无痕就到了我面前。

我还来不及惊讶,就发现自己,竟快速地倒飞出去。

等我重重落到地上,我才感觉到胸口火辣辣的疼痛。

不但疼痛,连喘气,都变得极为艰难。

看来我是被仇无痕一掌,击中了胸口。

我有点懵。

我的大侠之路,竟然这么快,就终止了?

意气用事,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只觉心口一甜,竟吐出一口鲜血。

我用手抹了抹自己嘴角的血,心中五味杂陈。

死亡,是那么抽象,难以捉摸和理解。

害怕?大概有吧。后悔?好像并没有。

我反而觉得心中坦荡荡的。

不屈服,不退缩,坚守道义,追逐本心。

这是不是,就是百里湛所说的,侠义之心呢?

我正沉浸在自己悲情的自影自怜,突然看到卜凡和飞鸿仓皇向我跑来。

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卜凡,快回峨眉请师父。否则我们都会折在这儿啦。”

卜凡和飞鸿一愣,纠结了数息,狠狠一咬牙。接着他们深深望了我一眼,便转身向峨眉方向飞去。

看到卜凡飞鸿安全离去,我心中一松,却也感到深深的孤独无助袭来。

仇无痕看到卜凡等离去,就要飞身去追。

我大急,忍着胸口的疼痛,一跃而起,将仇无痕牢牢抱住。

仇无痕大怒,举起手中另一把短剑,就向我狠狠刺来。

我小时候,但凡生病,父母便会带我去找村口的张大夫。这张大夫,别的不会,却使得一手好银针。不管我是大病小病,他总是拿银针,把我一阵狠扎。因此,我的心灵深处,便从此留下了阴影,对尖锐之物,颇为忌惮。

此刻我命悬一线,看到短剑刺来,竟然联想到了张大夫的银针。连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我索性闭上眼睛,来掩饰,我心中的恐惧。

但这银针,最让人恐惧的,不是扎入肉中的一瞬间,而是那等待入针之前的煎熬。

我闭着眼睛,煎熬了好一阵,竟然这短剑,还没有落下来。

我不由得大奇,睁开眼睛一看究竟。

哪知我睁开眼睛,竟然看到了,令我更加惊奇的一幕。

虽已入夜,天空之中,却是一片通明。

这通明,竟是一种璀璨的紫色光华。

那紫色,就好像,我小时候在山中煤堆里,寻来的紫色萤石,流光溢彩,浓烈闪烁。

百里湛的小院子,被照得亮堂堂的。

也把每个人脸上的错愕表情,照得亮堂堂的。

我迷惑地左顾右盼,才发现,这璀璨的紫光,竟是来源于我的头顶。

我的头顶上方,赫然漂浮着,我的那块黑乎乎的破铁!

而破铁发出清冽冽的嗡鸣之声,急速地旋转着。

随着旋转,破铁发生了令人吃惊的变化。

黑乎乎的锈迹片片脱落,露出里面深紫色的物件。

竟是一把长剑!

剑身雕刻着古朴的花纹,流淌着紫色光芒。

坐在不远处的宫翠,却一把抓住百里湛的手,激动得声音都变得不真切了“是,是望吾,是望吾神剑出世了!”

仇无痕一听神剑出世,脸上露出贪婪疯狂的神色。他向着神剑一跃而起,打算将神剑夺将过去。

哪知,异象陡生。

长剑突然自行出鞘。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望吾剑出鞘。

那笔直修长的剑身,闪烁着耀眼的紫色光华,带着阵阵清冽的嗡鸣。

望吾剑躲过仇无痕的一抓,只绕着仇无痕一裹。

就那么一息之间,仇无痕竟然重重地落到地上,身首异处了!

我吃了一惊。这望吾,真是个干净利落的豪爽脾气,和我颇为相投。

哪知,这个和我脾气颇为相投的望吾剑,竟然围着我快速旋转起来。

我被它转得有些头晕,这才隐隐觉察出自己胸口的伤,越发沉重了。

我觉得呼吸困难,眼皮也不由得发起沉来。

我分析自己大概是要死了吧。

于是我有些遗憾地望向空中,欢脱打转的望吾剑。

可惜不能长长久久地,欣赏这旷世神剑的绝世美颜了。

果然是剑不可貌相。

我还差点因为这丑陋的表象,而遗弃了它。

最终,我带着对望吾剑的由衷赞叹,沉沉昏死过去。

等我醒来,已是数日之后,峨眉之中了。

卜凡说,当他们火急火燎,带着师父师兄寻到我,才发现,其实我已经被百里湛夫妇,救治得颇为得当了。

只是我被仇无痕伤了心脉,需要静养相当长的时间。

这相当长的时间,竟然足以让我错过青月崖的比武。

虽然以我当时的身手,即使参加比武,也必然是碰一鼻子灰。

但是,不战而自败,哪里是本女侠的风格?

因此,我颇为沮丧。

简直就是痛心疾首!

幸亏,不幸之中还有大幸。

那就是,我发现,自我醒来,望吾剑就一直在我身边。

卜凡说,是望吾剑一直粘着我,主动和我待在一起的。

师父说,望吾剑已认我为主。

这简直就是,被天上的滚滚天雷砸中了。

我大概是前世拯救过天下苍生,今生才有这样的运道。

师父分析说,是我的侠义之心,打动了望吾。

我这份小小的侠义之心,也打动了师父。

青月崖比武之后,师父竟然破格收我为入室弟子。

从此以后,我便与望吾剑朝夕相伴,开始了轰轰烈烈,惊天地,泣鬼神的女侠修行。”



第一百零一章 半水青烟半水寒

紫凌终于讲完,却仍然双眼闪着亮光,望着远方,被自己的往事感动得流露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过了许久,紫凌才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向着鸦雀无声的周围打量了一番。

却惊异地发现,她的周围,赫然并排地坐着阿修罗、帝释天、和冰阳。

这三人,有的托着头,有的张着嘴,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紫凌。

紫凌有些诧异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三人仿佛这才被惊醒了,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讲得真好!”

“太精彩了!”

“神剑果然就是传奇!”

“望吾剑确实是颇有灵性啊!”

“小丫头好福气!”

……

紫凌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对着三人道“小意思,小意思。”

但转瞬,紫凌就板起脸来道“我说两位大师,你们听故事倒是很惬意。既然听了我的故事,也应该报答我。不如,就放我们离去可好?”

阿修罗和帝释天脸色一滞,有些尴尬地站起来道“这个,自然是不成的。”

紫凌跳起来,激动地道“哼!你们就是欺负我!你们就是,就是趁着望吾剑不在,欺负我!你们就是乘人之危!”

说完,紫凌突然惆怅地仰天长叹“望吾,望吾,你知不知道我又被人欺负啦?你若是有灵性,就再来救我一次吧。”

冰阳在旁边摸了摸鼻子,无可奈何地企图安抚紫凌“望吾是颇有灵性。怎奈何距离太远,它也有心无力啊。”说完,冰阳又对着紫凌挤挤眼睛,柔声道“你且放宽心,救你的自然是我。望吾哪有我靠谱啊?”

老人说,不能在背后搬弄是非。

哪怕是搬弄一把神剑的是非。

这万年幽暗的冈底斯雪山山底,这举目皆是白茫茫肃杀之意的金刚地狱之路,突然被横空出现的一道紫烈烈的光华,照得如同白昼。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愕然中,这道气势如虹的紫色光华,从天而降,并施施然地落在冰阳的面前。

正是那不靠谱的望吾!

紫凌惊呼一声,飞快地向望吾跑过去,眼圈一红,抽抽搭搭起来“望吾,还是你心疼我。你真的来救我了。”

谁知,一阵不满的声音冒了出来“哪里是望吾心疼你啊?分明是我,不远万里,千辛万苦,无怨无悔……”

这一阵絮絮叨叨还没有结束,明显的哭腔就出现了“小师父,我,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接着,耀眼的紫色光华中,冲出来个身材滚圆的小老头。他虽圆润,却异常灵活。他两三步蹿到紫凌面前,红红的圆脸上,却是眼泪和鼻涕齐飞,愁容共惊喜一色。

紫凌望着面前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胖老头,也颇感动,却板起脸来道“晋满,不是让你在峨眉守着望吾剑吗?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晋满抹着鼻涕,听到师父骂自己,不由得露出一副紧张的神色道“小,小师父,我真的可听话了。我整整在峨眉守着这把破剑三年啊。一步都不敢挪窝啊。连我上茅厕,都带着它呢。”晋满说道这里,露出颇委屈的表情“但是,小师父,你说话不算话。你说三年就回峨眉的,怎么如今还是不见人呢?真是急死我们了……”

“我们?”冰阳皱皱眉头,向着晋满走了过来。

“就是师祖啊,文鸳啊,卜凡啊,英纵啊……”晋满解释道“三年期限一到,大家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都筹谋着要去找你。后来英纵那厮突然,说是找到了线索。师祖这才终于发下话来,让我带着望吾剑来寻你。”

“是英纵师兄找到这里的?”紫凌有些惊讶。

“嗯。”晋满点点头“英纵那厮,也算是仗义。他之前不声不响的地离开了峨眉,竟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结果最近,他突然回到峨眉,说是要带我来找你。嘿,别看英纵平日里做事情不招人喜欢,但这次还真让他找着了!”

看着晋满对英纵的态度大为改观,紫凌有些尴尬“英纵师兄确实是,很照顾我们这些师弟师妹的。”

站在一旁的冰阳,立即见缝插针般地挤过来,一把搂住紫凌,道“英纵如今也确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将来真是要好好感谢他才是。”

晋满就像见了鬼一样瞪大眼睛,几乎要蹦起来。他盯着冰阳,满是敌意地道“你,你是谁?”

紫凌快速地推开冰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他就是冰阳。”

晋满不可置信地嚷嚷起来“小师父,我的天,你是被坏人给忽悠啦!这个丑八怪怎可能是我那个人见人爱,玉树临风,英俊无比的师兄冰阳?”

冰阳有些哭笑不得,却对晋满表示了高度的赞扬“没想到我在你的心里,是这么优秀!”

晋满恶狠狠地道“你骗得了我那个蠢师父,你可骗不了我。”

晋满的那个蠢师父紫凌,正打算跳起来暴踢晋满,却看见冰阳慵懒地向着虚空招了招手。

一道青光闪过,恪离剑立即乖巧地飞过来,并绕着晋满快速盘旋起来。

被旋转的恪离剑弄得有些头晕的晋满,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他跳起来,一把抱住冰阳,并夸张地大哭起来“冰阳,冰阳,你果然是没有死的。真是想煞我了。”

冰阳被晋满抱得有些喘不过起来,只能尴尬地道“你如此挂念我,我果然是人见人爱的。”

紫凌只能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站在一旁的阿修罗忍不住刷了刷存在感“今日得见吾离双剑,老夫真是三生有幸。”

帝释天也凑了个热闹“如果能亲睹双剑,老夫死而无憾。”

晋满这才放开冰阳,望着两人,不友好地道“就是你们欺负我的小师父吧?我看你们真的是可以死而无憾啦。”

说完,晋满挥舞出着自己的双拳,立即就要向着两人扑上去。

冰阳却摆摆手,阻止了晋满。他朗声道“习武之人,最为渴求的,便是相惜相知的对手。两位大师,吾离双剑请教。”

说完,冰阳面色一肃,将恪离召回自己手中,便飞身而起。

紫凌也将望吾剑一挥,跟随着冰阳而去。

紫青两道光华,像是久别重逢的挚友,相互交缠,发出悦耳的清鸣。

这神山脚下,万年孤寂无光,此时却异常流光溢彩。

巨大的紫青光幕腾空而起,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光幕不但明亮,而且发出可怖的威压。

这种威压,让人窒息。

但在这光幕之中,却看不见任何人影,紫凌和冰阳,仿佛,凭空消失了!

阿修罗和帝释天,惊疑不定地盯着眼前的光幕,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光幕吞噬,而毫无还手之力。

最让两人胆寒的,并不是周身瘫软无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令两人惊恐的,是,连敌人在哪里都看不到的迷惑。

没有敌人,又仿佛处处都是敌人。

两人似乎落入了大罗金仙的千手千眼之中。

无论二人何种招式,任何动作,甚至丝毫念头,都会被周围的千手千脚,无情地阻止,冷酷地还击,并劈头盖脸地胖揍。

阿修罗被这没头没脑的胖揍,气得直跳脚“这是哪招啊?”

只听虚空之中传来朗朗回音

“不慕红尘恋孤帆。”

“这个呢?”

“半水青烟半水寒。”

“现在又是啥?”

“陌陌春风知柳意。”

“我的天,如今呢?”

“了无前尘但微澜。”

……

数息过后,阿修罗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忍无可忍,一屁股坐在地上,发起脾气来“太欺负人了!你们是吾离双剑。神剑啊,天下神器啊,就不能让着我们点吗?”阿修罗摸了摸满头的包,将被刺得支离破碎的衣服使劲往身上裹了裹,嘟嘟囔囔道“我们不过是,想在有生之年,领教一下紫青神剑而已,也就不枉此生了。嘿,何曾想,你们,你们还较真了。”

一旁的帝释天,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满身挂彩,却仍然站得颇挺直。虽然有些虚弱,帝释天还是一抱拳,朗声道“绝世神剑,绝世神功,老夫心悦诚服!”

光华流转的紫青光幕,逐渐黯淡,最终凝练成两把幽幽长剑。

长剑最终,落到两个年轻人的手中。

这两个年轻人,长身而立,眉目清澈,虽然笑嘻嘻的,浑身上下却透着让人不敢正视的威势。

黑衣男子将青剑一收,向着阿修罗和帝释天深深一躬道“两位大师,多有得罪。”

而紫衣女子也不多言语,只将旁边发呆的红脸胖老头一拉,一挥紫剑,风驰电掣地飞将而去。



第一百零二章 鉴证奇迹的时刻

玛旁雍错湖。

湖面浩瀚,却异常平静。

平静得如同凝固了一般。

蓝天和雪山,就亮晃晃地倒映在水面上。

这旷世的壮美风景,仿佛一个绝色女子,千年万年,孤高绝立,凝固了时间,凝固了容颜。

而这神山之下,圣湖之旁,竟然还真的有一个绝色女子。

这个绝色女子,穿着一身黑底红花的长袍,头上戴着绿松石串成的巴珠。女子举手投足间,都尽显贵气。

但这个贵气逼人的女子,却披散着长发,光着双脚,行走在湖边光洁的石滩上。

她挥舞着自己的双手,脸上挂着和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与那贵气格格不入。

她一边用脚踢着水花,一边用眼角偷偷瞄着自己身边的男子。

男子身量不高,却威武冷峻。

甚至,有点阴沉。

男子只是低着头走路,不发一言。仿佛这神山圣水,甚至身旁的绝色女子,都难入他的眼,他的心。

女子有些气恼,嘟着嘴道“又说陪我出来散散心,结果还是那么阴沉沉的。真是扫兴。”

男子仿佛突然被惊醒了。他有些愧疚地望着女子道“奴奴[33],是我不好。又惹你不高兴了。”

男子沉吟了一下道“我们离开逻些,也有些时日了。不如,我先行返回。你,再多玩几日吧。”

说罢,男子轻轻拍拍女子的头,竟然转身离开。

只剩下被称为奴奴的女子,一脸错愕,满腔失望。

她的一双美目,已经擎满了泪水。

站在远处的几个女官,见状赶紧跑过来,不遗余力地安慰着自己的女主人“公主,您别伤心。赞普他身负重任,难免对您冷落些。”

奴奴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掉落下来。她委屈地抽泣道“你们赞普,仿佛,心中有别的女人。”

一个年长些的女官,赶紧开导道“公主,您别多心。我们赞普,最是个专一长情的人。自从您从中原远道而来,赞普他,就没有正眼瞧过别的女人。”

“对对对。”另一个圆脸的女官也证实道“自从公主您成为我们的王妃,我们吐蕃和中原就是一家人了。您带来的,不单是和平,还有两族的血浓于水的情谊。赞普圆了多年的心愿,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他那么开心过。他对您,是极为爱重的。”

奴奴听了几个女官的劝解,仍是将信将疑。

她仰起头,擦了擦眼泪,只是望着远处的雪山,发起呆来。

但这呆还没有发完,奴奴竟然看到了令她震惊的一幕。

远处的雪山,突然出现两个巨大的光柱,一青一紫,相互交缠着,腾空而去。

灿烂的阳光,明媚的雪山,都丝毫不能掩盖,这紫青光柱的耀眼光芒。

奴奴和女官们,个个表情错愕,目瞪口呆地望着绝尘而去的紫青光柱。

奴奴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她很快恢复了冷静,惊疑地问道“那是什么?”

女官们面面相觑,七嘴八舌地道“大概是神迹吧!”

“对对对。冈底斯山,是我族的神山,传说是天神居住的地方。今日我等有幸,大概是看到天神了吧。”

“没错了。我看是公主的诚心,打动了天神。所以天神才显露神迹。公主,我们是沾了您的福气啊。”

这些话,奴奴倒是深信不疑。

她默默地对着神山的方向,恭敬一拜,默念道“只愿,从此天下太平,人月两圆……”

[33]奴奴李奴奴,金城公主,唐中宗李显养女,嫁与吐蕃赞普赤德祖赞。

全文完



完本感言

娱人,还是娱己?

是个问题。

我的选择,大概是,后者。

我的初衷,就是把所思所想,在忘记之前,记录下来。

所以,我几乎是,怎么高兴,怎么写。

某一天,我实在写得没词了。

于是,一时冲动地,我把故事发到了起点。

这简直是,我低调人生的,一次疯狂。

我严谨人设的,一次崩塌。

辛辛苦苦写了一年的故事,竟然两个月,就被我更完了。

莫名地有点忧桑。

不可否认,这两个月,绝对是一场令人难忘的经历!

有兴奋,有苦涩,有感动。

简直就是五味杂陈。

无论如何,人生苦短,是应该什么都经历一下的。

更何况,这一场经历,收获颇丰。

有刀客,彼得猪,彼得猫等小可爱们,一路陪伴,让我不孤单。

有sunflower的孜孜不倦求加更,让我动力满满。

有405658土豪们的厚爱,你们的厚爱,让我无以为报。

还有笑晴风、玫子、第二杯、七七、永布言败、苏浮尘、故乡、河流、上上签儿……每天的推荐票,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

还有编辑芦苇,是可爱的神助攻!

天下宴席无不散。

各位英雄,我们,江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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