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颂 - xp1024.com
《北颂》


第0016章 一家兴,一家衰(求收藏!求推荐!)

“不急,我还有几句话要对蝉儿姑娘说。”

寇季从刘亨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装,对着站在床边的苏蝉儿拱手一礼。

在苏蝉儿神色异样的回礼的时候。

寇季笑眯眯的道:“今晚我跟刘亨兄弟所谈的事情,还希望姑娘保密。汴京城虽大,路却不好走。”

苏蝉儿半蹲着的身子一僵,抬起头,脸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小女子记下了。”

寇季的话,外柔内刚。

看似是在恳求苏蝉儿,实则是在威胁她。

‘汴京城虽大,路却不好走’这句话是在提醒苏蝉儿,只要她敢泄露今晚寇季跟刘亨商量的秘密,汴京城将再无她容身之地。

以寇、刘两家在汴京城的实力,碾死苏蝉儿,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蝉儿是我的人,你不用担心她会泄露我们之间的谋划。快些走,我爹今夜照例要去城外的军营巡视,刚好不在家。”

刘亨回护了苏蝉儿一句,拉着寇季就走。

寇季意味深长的瞥了苏蝉儿一眼,跟着刘亨出了苏蝉儿的闺房。

“少爷!”

“小少爷!”

“二爷!”

“……”

闺房外,二宝、寇府长随、刘亨的跟班,在看到他二人出现以后,立马迎了上来。

瞧二宝跟刘亨跟班横鼻子竖眼的,显然他们中间有些不对付。

寇季笑着冲二宝、寇府长随点了点头。

刘亨则挥着手,喊道:“打道,回府!”

“得嘞~”

那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们瞪了二宝一眼,答应了一声,如同螃蟹一样,横着下了楼,帮刘亨扫清了挡在楼道回廊里的人。

“小少爷……”

寇府长随凑到了寇季身边,低声轻呼了一声,似乎在提醒他什么。

寇季一愣,笑着对刘亨道:“现在出去,恐怕不合适吧?这个时辰,城里已经宵禁。”

刘亨闻言,不屑的撇撇嘴,“巡检司的人,都是我爹的属下,他们敢拦我?”

刘亨这话,纨绔本色暴露无遗。

寇季非但没有觉得讨厌,反而一脸欣赏的看着他。

有权不用,过时作废;有势不仰,过时作废。

似刘亨这种纨绔子弟的做派,是寇季最向往的。

可惜他空有一个天大的靠山,却仰仗不了。

在刘亨的引领下,寇季主仆三人跟着出了万花楼。

……

入夜的汴京城,静悄悄的。

白日里的喧嚣一扫而空。

远处河里的潺潺流水声,依稀可闻。

有文人墨客,躲在渔船的甲板上,吹着洞箫,空谷幽扬。

清风吹动着柳枝晃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似乎在为洞箫伴奏。

“当当当……”

年迈的更夫,挑着灯笼,敲着木梆子,似乎在隔岸附和。

然而。

场面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一队披甲持刃的禁军将士们破坏了。

“什么人……城内已经宵禁,还敢在街上晃荡,给我拿下。”

刘亨、寇季一行明显被禁军将士们注意到了,在为首的都头吆喝下,一群禁军将士手持着长刀围了上来。

“嘭!”

刘亨拽着前襟,上去就是一脚。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小爷我是谁?”

刘家豪仆立马挑着灯笼,照亮了刘亨的面孔。

禁军都头生抗了刘亨一脚,眼看要生怒,可当他看到了刘亨的面孔以后,立马换了一张脸。

他一脸讨好的卑躬屈膝道:“哎呦喂,原来是将军府上的二公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差点大水冲了龙王庙,还望二公子勿怪。”

然后就见他转身,对身后的禁军将士们喊道:“你们这群狗才,围着二公子做什么,还不把路让开,让二公子过去。

要是二公子因为你们的疏忽,掉了一根头发,老子要了你们的脑袋。”

禁军将士们闻言,立马让开了道路。

刘亨不屑的又踹了禁军都头一脚,骂道:“你算什么大水,你只不过是一条乱吠的狗。”

禁军都头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脸讨好的笑道:“二公子说的对,小人就是一条狗,公子府上养的狗。”

刘亨嫌弃的撇撇嘴,“找两个人头前开路,小爷我可不想再被人拦下了。”

“得嘞,您请,小人亲自为您开道。”

“……”

禁军都头也不去巡逻了,他率领着手下的禁军将士,一路护送着刘亨、寇季到了刘府。

刘府在城西,距离金明池不远。

金明池边上,除了刘府,还有一座府邸。

天波杨府。

昔年,大同军节度使杨业,在雁门关一战成名,奠定了杨家在汴京城里的勋贵地位。

太宗皇帝赵光义赐给了杨家这一座府邸。

当时的杨家,可以说是汴京城里的新贵,门庭若市。

然而,随着杨业战死在宋辽战场上,杨府继任者杨昭英年早逝,杨府就开始没落了。

偌大的杨府内,燃起的灯火只有两三盏,门楣上挂着的灯笼,伴着清风摇曳,似乎随时都能被风吹灭。

相比而言。

刘府就显得贵气逼人。

万盏灯火齐燃,照耀的刘府金光璀璨。

房顶上的琉璃瓦,在灯光下都清晰可见。

刘亨到了刘府门前以后,并没有急着进府,而是到了府对面的酒楼前,敲开了紧闭的门户,请寇季主仆三人进去稍作歇息。

在刘亨回府前,寇季叫住了他,说道:“顺便将澄心堂纸、笔墨砚台备好。”

“明白……”

刘亨答应了一声就匆匆回府了。

寇季在酒楼掌柜的陪伴下,登上了酒楼的二楼,倚着栏杆,看着远处的刘府、杨府。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杨府上。

“杨家将……哎!”

看着没落的杨府,寇季心里五味杂陈。

从小他就是听着《杨家将》的故事长大的,对于杨家,他有特殊的感情。

有刘家做对比,他胸膛里的特殊感情就更浓烈。

满门忠烈,却不敌裙带关系!

一府热血,却不敌溜须拍马!

何其可悲,可叹!

他同情杨家,可却没办法给杨家应有的荣耀,至少现在没办法。

因为他那个便宜父亲惹出的烂摊子,他还没收拾完。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他现在自顾不暇,何谈帮别人?

第0017章 让人失望的画(求推荐!求收藏!)

刘亨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怀里抱着一个一尺半长的匣子,贼眉鼠眼的四处打量着,像是个小偷。

他钻进了酒楼以后,立马让酒楼掌柜的关上了大门。

等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和呼喊声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还有两个背着笔墨纸砚的人被他扔在了外面。

“你去安排他们进来,别让人发现了,我先上去了。”

刘亨叮嘱了掌柜的一句,让他去接门外的人,他自己抱着匣子,先一步上了酒楼二楼。

寇季坐在两张并起的桌前,见刘亨贼头贼脑的,惹不住笑道:“从自己家里拿东西,你怎么弄的跟小偷一样。”

刘亨翻了个白眼,坐到了寇季对面,小心翼翼的放下了手里的匣子,说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是寻常的东西吗?这东西要有个闪失,不仅我爹会动怒,我姑母也不会轻饶我们。”

刘亨的话,逗笑了二宝。

刘亨见此,只是橫了二宝一眼,却没像是对待禁军都头一样对待他。

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刘亨对寇季已经生出了一丝亲近的感觉。

两个人,特别是两个男人,在做好事的时候,未必能够生出亲近感,可是当他们做坏事的时候,却很容易生出亲近感,从而拉近彼此的之间的关系。

“打开瞧瞧……”

寇季的目光落在了刘亨手里严防死守的匣子上,笑着说。

刘亨警惕的扫了他一眼,捂着匣子道:“你别动,我拿出来给你看。”

在寇季注视下。

刘亨像是托着绝世美人一样,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匣子,从匣子里面托出了一卷画。

顺着长桌,一点一点的展开了画。

寇季目光炯炯的盯着画。

这幅画在后世,引起众说纷纭,但是却无人一睹真容,据说是已经失传了。

如今能看到这幅画的真容,寇季心里也稍稍有些激动。、

画卷被徐徐展开,一张彩绘的人物图,跃然于纸上。

寇季看到画卷上的内容,稍稍一愣。

画上有两个人物,一男一女,男的五官方正,衣着明黄长衫,侧躺在锦榻上,女的美艳动人,一身绿色罗裙铺在地上,依偎在男的怀里,在帮他喂葡萄。

整卷画,人物栩栩如生,神态自然,色彩艳丽,是一幅难得的佳作。

可寇季眼中却难掩失望。

之所以会失望,那是因为这幅画在后世还有一个名头,叫做当世第一春宫。

如今看来,当世第一春宫的名头,有些名不副实。

不过转念想想,寇季也就释然了。

毕竟在后世,这幅画已经失传了,所有有关于这幅画的传言,大多都是猜测而已。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怀疑我拿假画给你?”

寇季的心思,刘亨猜不到,但是他失望的眼神,却躲不过刘亨的眼睛。

寇季闻言,摇头笑道:“是有些失望,不过跟此画的真假无关。”

刘亨愣了愣,挑起了眉毛,难以置信的看着寇季,“你不会是听信了坊间那些传闻,以为这幅画是一幅春宫画吧?”

寇季坦然的点点头。

刘亨破口大骂道:“坊间传闻也能信,这幅画要真是一幅春宫画,你觉得我姑母能把它赐给我爹?”

寇季哑然失笑,良久才点头道:“是我多想了,多谢刘亨兄弟提点。”

刘亨哼哼着摆手道:“别说这些没用的,画看完了没?看完了我就送回去。”

寇季浅笑,“不急,反正画已经拿出来了,多留一个时辰也不碍事。二宝,笔墨纸砚伺候。”

“来了少爷……”

二宝颠颠跑上前,从刘亨跟班的手里抢过了笔墨纸砚,铺在了空白的桌上。

刘亨见此,恨恨的咬着牙,“你这是要作假?仿画这么一幅画,没有三五天时间,根本不行。”

刘亨这话说的没错。

创作一幅画,几个时辰就能完工。

可仿制一幅画,特别是要仿制的神形兼备,往往需要更多的时间。

在刘亨说话的时候,二宝已经帮寇季铺开了纸,磨上了墨汁。

寇季随手挑了一根上好的狼毫笔,润了润笔,蘸上了墨汁,笔落语出。

“对我而言,只需要一个时辰。”

话音落地,寇季已经在纸上画下了寥寥数笔。

刘亨不懂作画,但是看寇季一副闲庭信步,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知觉间就放心了不少。

寇季继续在作画,同时嘴里的言语也没停下。

“不得不说,你爹把这幅画保存的十分完好,明明是几十年前的画作,从纸张上却看不出一丝时间的痕迹。这几十年前的旧纸,跟今年的新纸,差别只有那么丝毫。

只需要在新画做成以后,用火烘烤一段时间,然后阴干,足以做的以假乱真。

倒是省去了给纸张做旧的工夫,反到让我多了一天喘息的时间。”

刘亨盯着寇季笔下的画作,沉声问道:“之后呢?”

寇季抬头瞥了他一眼,在笔洗里面涮了涮笔,用干爽的汗巾吸干了狼毫里面沾染的水,蘸上了颜料,再次落笔。

“之后……就是你这个败家子,去东来典当行卖画。”

刘亨眉头一皱,说道:“仅仅如此?很容易让人看出破绽。”

寇季笑道:“所以我要帮你多准备几幅画,真真假假的参杂在一起,才能引人上钩。”

刘亨眉头一展,笑道:“你有准备就好。”

顿了顿,刘亨追问道:“你怎么料定,吴贤就一定会上钩呢?”

“多听多看……”

刘亨不由的翻了个白眼。

寇季笑着解释道:“我在坊间里打听过,吴贤做官这些年,攒下了不菲的家财,开了几家铺子,其中粮行一家,布行两家,赌坊一家,当铺却有三家。

这当铺的生意,远没有其他四家铺子赚钱,甚至入不敷出,还需要其他四家铺子接济,才能维持下去。”

刘亨一下就听出了其中问题所在,当即瞪眼道:“不应该啊,汴京城里其他的生意如何,我不知道,可是这当铺的生意一直很红火。他的当铺怎么可能不赚钱?

一定有问题。”

寇季点点头道:“确实有问题。我仔细想了想,唯一能解释通的就是,吴贤喜好古玩字画,所以经常利用当铺,帮他收集古玩字画,这才造成了当铺亏损,入不敷出的局面。

吴家的三家当铺,一直入不敷出,而吴贤从没有关掉它们的打算,恰恰就说明了这一点。”

第0018章 以假乱真(求收藏!求推荐!)

刘亨咧嘴笑道:“这算是抓住了吴贤的七寸,由不得他不上钩?”

“然也!”

“跟我说话,能不能别这么文邹邹的。”

“我可是读书人……”

“读书人中间没好人,以后咱们两个在一起混,你千万别以读书人自称。”

寇季侧目,愕然道:“你自己不学无术,不求上进,还想拉着我一起不求上进?”

寇季挺直了胸膛,傲然道:“我可是要做状元的人。”

刘亨翻了个白眼,不屑的撇嘴道:“你可拉倒吧。如今丁谓把持朝政,权倾朝野,他跟你祖父水火不容,只要他在朝堂上一天,你就别想考状元。”

“连进士都别想……”

寇季狐疑道:“就没人能治得住丁谓?”

他知道丁谓厉害,但他不认为丁谓可以一手遮天。

刘亨上下打量了寇季一眼,撇嘴道:“我姑母可以,但她同样跟你祖父水火不容。你就死心吧,安心的跟我一起当一个纨绔子弟,败家子。”

寇季哭笑不得,问道:“我祖父好歹是宰相,手里也有不少人……”

刘亨瘫坐在椅子上,哼哼道:“三头老虎打架,两个打一个,你觉得你祖父能打赢?”

寇季沉吟道:“就没有翻身的机会?”

刘亨古怪的看着寇季,“你是在找我问计?”

寇季一愣,笑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刘亨迟疑了一下,懒洋洋的道:“除非官家能够恢复如初……官家虽然讨厌你祖父,可心里最认可的也是你祖父。”

为了取信寇季,刘亨又补充了一句,“这话是我姑母说的。”

寇季缓缓点头,“既然是皇后所言,那就错不了。”

寇季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长叹了一口气。

把寇家的兴亡,寄托在官家赵恒身上,明显有些所托非人。

旁人不清楚,但是寇季却知道,史书上寇准就是被官家赵恒给坑死的。

指望赵恒身体恢复如初,也指望不上。

赵恒修仙十几年,嗑仙丹也嗑了十几年。

整个人早就变成了一个毒人,血肉里布满了铅銾,离死不远了。

就算是大罗神仙下凡,也不一定能救得了他。

赵恒是指望不上了,寇家想要安稳的度过这一场新旧皇帝更替的权力斗争,只能另谋出路。

一时间,寇季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

……

在寇季和刘亨的攀谈中,一个时辰悄然而过。

一张新的《春嬉图》,出现在了寇季笔下。

刘亨望着桌上崭新的《春嬉图》,吧嗒着嘴,称奇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这画仿造的神形兼备,只是……”

寇季放下笔,洗了洗手,笑道:“墨迹还没干,自然有些不同,等到烘烤、阴干过后,肯定会一模一样。”

“那还等什么,还不烘烤、阴干。”

不等寇季发话,刘亨转身就招呼着酒楼的掌柜去准备火炉,以及阴干用的架子。

等到东西准备好了以后。

寇季亲自上手,烘干画作上的墨迹。

烘到了七成干,寇季找了一个湿润的地方,架起了画,让它自行阴干。

刘亨似乎对造假的手段拥有极大的兴趣,寇季做的所有事情,他从头到尾都跟着。

最后,还守在了新的《春嬉图》旁边,盯着它阴干。

寇季知道,刘亨感兴趣的不是那幅画,也不是造假的技艺。

他真正感兴趣的是造假能够带来的利益。

寇季画完了《春嬉图》,并没有停手,他准备继续画下去。

不过再重新作画之前,他先是吩咐了酒楼的掌柜,给二宝、寇府长随,一人安排了一个房间住下。

“我要陪着少爷……”

二宝不答应,执拗的不肯去客房,还眼巴巴的看着寇季装可怜。

寇季盯着他,似笑非笑的道:“不听话的话,就扣你明天的口粮。”

二宝一听这话,立马吓的往客房跑去。

寇府长随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提醒了一句,让寇季明日一定要叫他。

送走了二宝、寇府长随,寇季再次回到了画桌前。

再次提起笔,寇季心里有些唏嘘。

原以为变成了宰相寇准的孙子,从此就能荣华富贵不愁,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没想到,又走上了造假这一条老路。

造假画,并不是寇季的专长,但是他自信,他造的假画,在这个年代,是不会有人能分辨出真伪的。

再落笔,寇季没有仿画《春嬉图》,而是依照他记忆中,被他仿造过的为数不多的画作,直接开画。

一个时辰后,又是一卷画作成型。

寇季去烘烤、阴干的时候,发现刘亨已经守在阴干画卷的地方睡着了。

寇季烘烤了画作,晾到架子上以后,又去作画。

一幅又一幅,一连四幅画。

画作全被架在了架子上阴干,但是光有画作还不够,画作上还要有印信,也需要准备。

他去找掌柜的讨要萝卜,却发现掌柜的蹲在柜台上在打瞌睡。

他没有打扰掌柜的,自己摸索到了厨房,找到了几个萝卜,又在柜台里找到了一个小刀。

拿着东西到了画桌前,开始雕刻起了印信。

……

时间总是在忙忙碌碌中,不着痕迹的溜走。

当东方启明星升起,鸡叫了头遍以后。

刘亨幽幽转醒,伸了个懒腰,抬头瞧见阴干画作的架子上一幅画也没有,心头一惊。

他慌忙起身,就看到寇季坐在花桌前,似乎在品画。

刘亨慌忙起身,凑到了寇季身前。

“你一夜没……”

话到了嘴边,却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他看到了画桌上摆着的两幅《春嬉图》。

两幅一模一样的《春嬉图》。

“咕嘟~”

刘亨暗吞了一口口水,颤声道:“那一幅……那一幅是真的?”

寇季笑眯眯的看向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

刘亨愣了愣,看向桌上的画。

“我觉得这一幅是真的……不对,这一幅是真的……也不对……”

刘亨在两幅画中间,盘桓了许久,也没有确认那一张是真的。

最后,他只能苦着脸,对寇季道:“哥哥啊,别玩我。到底那一幅是真的,要是弄错了,可是要死人的。”

寇季乐了,他也不再戏耍刘亨,指着两幅画中的一张,道:“这一幅是假的。”

刘亨趴在桌上,仔细瞧了良久,懵懂的道:“你怎么确定他是假的……”

随后他警惕的盯着寇季,“你不会是拿吴贤没办法,所以耍手段坑走我家的画,托我家下水吧。”

寇季翻了个白眼,“你仔细看看这幅画,那个女子的裙角!”

第0019章 黄磷(为‘风中飘荡的蜀黍’万赏加更!)

“亨?!”

刘亨愕然叫着。

画卷上,女子裙角的位置,有一个用隐晦笔法暗藏的‘亨’字。

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这个字的存在。

刘亨也是趴在画上,一寸寸详查了许久,才看到了这一个字。

寇季笑道:“这是我特地暗藏的字,为的就是能让你轻易的辨别出两幅画的真假。”

刘亨爱不释手的抚摸着画卷上女子的裙角,激动道:“这手段不错,能不能教一教我?”

寇季笑道:“教你的事儿,回头再说。眼下还需要一些黄磷,你得帮我找。”

“黄磷?”

刘亨呆滞了片刻皱着眉头道:“那东西很凶险,稍有不慎就会走水,你要它干嘛?”

寇季意外道:“你居然知道黄磷保管不善会走水?寻常人可不知道这件事。”

刘亨撇撇嘴,“我爹以前勾管皇城司,帮着官家查了不少骗人的江湖道士,弄到不少黄磷,我偷偷玩过,自然知道。”

寇季了然,点点头,“你只需要帮我弄来黄磷即可,黄磷走水的问题你不需要在意,我自有办法对付。”

见识过了寇季仿画的手段,刘亨对寇季多了些信服。

听到他这么说,刘亨也没多问,搓了搓脸,带上了真的《春嬉图》,下楼回府去帮寇季拿黄磷。

寇季望着刘亨离去的背影,笑着摇摇头。

黄磷自燃,在后世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寇季没理由不知道。

他不仅知道,而且还研究过,所以他远比常人知道的更多。

黄磷会自燃,但并不是遇到空气就会燃烧,它也有相应的燃点。

在湿润的空气里,温度需要达到三十度,才能催发自燃。

在干燥的空气里,温度则需要达到四十度。

汴京城地处北方,气候干燥。

初春的汴京城,不仅干燥,而且还冷。

一块土疙瘩捏在手里,能瞬间变成稀碎的土灰,风一吹就会飘走。

在这种气候条件下,黄磷只要不靠近火炉,很难自燃。

正是因为有足够的知识做支撑,寇季才会放心的让刘亨去取黄磷。

刘亨并没有在府里多待,他放下了《春嬉图》,从府库的地窖里取了一份黄磷,拿着就到了酒楼。

寇季在刘亨警惕的目光中,大大方方的掀开了撑着黄磷的坛子。

刘亨并没有见到黄磷自然,有些发愣。

寇季用一根木勺,盛出了不少黄磷,撒在了假的《春嬉图》上,用干毛笔刷均匀,刷完以后,卷起画,递到了刘亨面前。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刘亨呆滞的从寇季手里接下画,良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失声道:“你要在东来当铺里放火?”

寇季毫不隐瞒的点点头。

刘亨捧着画,迟疑道:“可是……”

寇季知道刘亨要说什么,笑道:“你不需要担心,只要你不靠近火炉,这一副画是不会烧起来的,至于你把它卖给了东来典当行以后,它怎么烧起来,那就不需要你操心。”

刘亨犹豫了一下,重重点头,“我信你。”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事不宜迟,那就准备动手吧。你带着那些花臂大汉去东来典当行典当东西,其他的人手交给我,帮他们一人准备一身衙役们穿的皂衣,让他们带着,我回头有用。”

刘亨正色道:“放心吧,我会办妥的。”

价值十万贯钱财的大谋划,刘亨自然不会怠慢。

刘亨先把假的《春嬉图》跟其他的画作一起装了起来,然后立刻调派寇季需要的人手。

刘美执掌着十万禁军精锐的权柄,所以他府上家丁、仆从们,全部都是军中的好手,其中不乏已经宣誓效忠刘家的部曲。

刘亨调给寇季的人手,就是从部曲里面挑选出来的。

若不是刘亨舍下了公子的身份,三番五次的相求,还真不一定能请动他们。

人马齐备以后,刘亨拿着画,率先离开了酒楼。

寇季在刘亨离开后不久,叫醒了二宝、寇府长随,三个人在酒楼里随便吃了点便饭,然后也离开了酒楼。

至于刘亨调派给寇季的刘府部曲,并没有跟随在寇季身后。

他们要做的事情,有些见不得光,所以现在还不宜出现。

寇季跟他们约定好了见面的地点、时间。

他们只需要依照时间赶到就行。

寇季主仆三人,在汴京城的街道上走走停停,似乎在散步。

刘亨带着一帮跟班的狗腿子,已经张牙舞爪的扑到了御街一角的东来典当行。

东来典当行店铺不大,仅有三间砖瓦房,以砖木垒砌而成。

但是在它后面,却又一个占地越两亩的院子。

院西有一行垒砌的严严实实的库房。

库房隔壁,就是占地近五亩的庞大的紫气赌坊。

两家铺子,仅有一墙之隔。

刘亨站在东来典当行前,下意识抱紧了怀里撞着画的包裹,心里有点紧张。

虽然他不是头一次骗人了,但是数额这么大的骗局,他还是第一次参加。

他紧张,但他的狗腿子们却不紧张,因为狗腿子们不了解详情。

狗腿子们到了东来典当行门后以后,照例冲进了典当行,将里面两个典当衣服的赌鬼赶了出来,帮刘亨趟平了路。

“小爷,里面没人了,您请。”

膀大腰圆的花臂汉子,在瘦瘦弱弱的刘亨面前点头哈腰的,分外滑稽。

但是瞧见这一幕的路人,没有一个人嘲笑花臂汉子。

因为似花臂汉子这样的人,在汴京城里有不少。

“嗯~”

刘亨答应了一声,抱紧了怀里的包裹,在众人簇拥下,昂首阔步的踏进了东来典当行。

“哎呦喂~”

刘亨刚踏进东来典当行,一声夸张的叫声响起。

那声音尖锐,打着颤。

刘亨被膈应的打了一个哆嗦。

一个八字胡,四方脸,一身青衣长衫的中年人笑眯眯的出现在刘亨眼前。

“小人还以为是谁呢,这么大排场,原来是刘爷。刘爷您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您请!”

“小乙,奉茶!”

中年人上来,先拍了一下刘亨的马屁。

然后一边弓着腰引领着刘亨进店,一边招呼着伙计沏茶。

第0020章 横生枝节?(为‘終於有時間了’万赏加更!)

中年人态度很热切。

刘亨的出现,说明有大生意上门,由不得他不热切。

虽然刘亨从没光顾过东来典当行,但以刘亨的身份,他能拿出手的东西,必定不同凡响。

中年人陪着刘亨坐下。

“小乙,茶呢?”

在中年人呼喊下,一个年幼的小厮,颤颤巍巍的端着一盏茶水,从房内走出。

茶碗放在刘亨面前,刘亨并没有动。

中年人眼珠子一转,冲着小厮喝斥道:“冲的什么茶,一点儿香味也没有,还不给刘爷换一杯。”

小厮吓的哆嗦了一下,点头哈腰的赔礼。

刘亨皱起眉头,摆了摆手。

“小爷可不是来喝茶的。”

中年人瞪了小厮一眼,目光落在了刘亨手里的包裹上,热切的道:“刘爷,您这是手里急,要典当东西?”

刘亨黑着脸道:“小爷到了典当行,还能干嘛。”

说话间,刘亨将手里的包裹推到了中年人面前。

“算算,看值几个钱,活当。”

中年人搓搓手,小心翼翼打开了桌上的包裹,瞧见了里面的画卷,眼前一亮。

“名人字画……刘爷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小人先瞧瞧,看看是那位名人的大作。”

随手展开了一幅画,仔细打量了一番上面的画作以后,中年人呆滞了片刻,目光又重新投入到了画上,又重新打量了一遍。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他也顾不得奉承刘亨,相继又展开了两幅画,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僵了。

其余的画他也不看了,垂下了手,笑容生硬的道:“刘爷,您要是手里急,犯不着用这种手段戏耍小人。只要您招呼一声,我们东家自会把钱送到府上。”

看了三幅画,三幅都不是名人画作。

画画的人笔力匪浅,绘画造诣颇深。

只是没有名气,分文不值。

中年人心里盘算了一下,三幅画拿到市面上去发卖,还不如作画用的澄心堂纸值钱。

所以他觉得刘亨是在戏耍他。

刘亨一听他的话,不乐意了,当即拍桌而起,纨绔性子暴露无疑。

“你看不起爷?”

中年人起身,点头哈腰的赔罪。

“小人不敢……”

刘亨一脚踹翻了中年人,骂道:“爷要用钱,用不着你们孝敬。爷府上值钱的东西无数,随便拿出一两件,就够你这狗才吃一辈子。

就说这些画,那都是爷从府上顺出来的,好些个都是宫里赏下的。”

中年人从地上爬起来,干笑道:“刘爷您说的是……”

“还傻站着,还不去看画,就算那三幅不值钱,不是还有吗?保不齐后面就是一幅值钱的。”

刘亨骂骂咧咧的喊着。

中年人赶忙跑去看画。

他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可是在刘亨这个纨绔的压迫下,不得不继续看下去。

中年人展开了第四幅画,粗略的扫了一眼。

猛然间,似乎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瞪大了眼珠子。

“爷……这……这画,您要当?”

他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刘亨一乐,“怎么,这幅值钱?”

中年人吞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的道:“值……值大钱……”

刘亨目光热切,一脸贪婪的扑上前。

“值多少?”

中年人颤颤巍巍的竖起了一根手指头。

刘亨大喜,叫道:“一万贯?!”

中年人闻言,浑身打了个哆嗦。

他竖起一根手指头,指的是十万贯。

却没想到刘亨直接喊出一万贯。

中年人很想欺瞒刘亨,借机大赚一笔,但他想到了刘亨的身份,以及这幅画背后的利害关系,只能咬着牙实话实说。

“十万贯!”

“十万贯?!”

刘亨尖叫了一声,激动的跳了起来。

他一把抓住中年人的手,激动的颤声问,“活当的话,作价多少?”

中年人看了看刘亨,又看了看手里的画,心思复杂道:“活当的话,七日内赎买,两万贯;十五日内赎买,四万贯;死当,八万贯。”

“嘶……”

刘亨双手紧紧抓住中年人的手,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幅假画,居然可以卖出八万贯,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生出了死当了这幅画的心思。

但他最终还是压制住了贪婪的心思。

他想到了这幅画是出自寇季之手。

寇季能画一幅,就能画更多幅。

寇季跟这幅画比起来,显然是寇季更值钱。

简直就是移动的宝库。

只要交好寇季,他会得到更多。

想到此处,刘亨神色激动,抓住中年人的手更加用力。

疼的中年人不得不苦着脸出声提醒他。

“刘爷神力盖世啊……”

刘亨回过了神,立马抽回手,干笑道:“有些失态了……”

“这幅画,小爷当了,活当,七日内赎买。给小爷开票据,拿钱!”

刘亨拍着桌子喊道。

中年人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出声提醒道:“刘爷,这幅画来头颇大,您真的要当?”

“当!”

“此次交易过手的钱财颇多,小人做不了主,还得去请示一下东家,您看您方便吗?”

刘亨豪迈道:“你只管去,小爷就在这里等你。”

“好!”

中年人答应了一声,对着一旁的小厮道:“我要去见东家,你看好铺子,要是有什么闪失,小心你的狗命。”

小厮怯怯的抬眼看了看他,低声道:“它可能是假的……”

小厮的声音不大,可却让铺子里的所有人听的清清楚楚。

数道目光汇聚在了小厮身上。

刘亨心里提起了一口气,看着小厮目光闪烁。

中年人看向小厮的目光充满诧异。

刘亨的狗腿子们看小厮的目光满是愕然。

东来典当行一时间变得静悄悄的。

“啪!”

良久。

一个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中年人肥厚的巴掌,扇在了小厮脸上。

小厮脸瞬间浮起了一个巴掌印,眼泪夺眶而出。

“给我憋回去。”

中年人冷喝。

小厮咬着牙,往回憋泪水,可是泪水却止不住的往下流。

中年人骂道:“你入行不到三个月,连学徒都不算,你知道个屁。老子入行三十年,眼力难道还比不上你?”

小厮在中年人谩骂下,委屈的垂下脑袋。

刘亨听到这话,明显松了一口气。

中年人训斥了一番小厮后,拱手向刘亨赔礼,“手下的人不懂事,让刘爷您看笑话了。”

刘亨笑道:“小爷倒是觉得这小子不错,不知道你肯不肯割爱,让给小爷?”

第0021章 神异

中年人听到刘亨的话,心头一惊。

糟了!

小乙被刘亨惦记上了。

汴京城里的纨绔们得罪不起,因为他们每一个人背后,都有一座你惹不起的靠山。

这是中年人初入汴京城的时候,典当行里的前辈告诫他的。

所以在汴京城这些年,中年人不论面对那一个纨绔,始终都保持着最谦卑的姿态。

这让他在汴京城里顺风顺水的混迹了几十年,攒下了不菲的家财。

然而,小乙初生牛犊,明显不知道这个理。

他刚才那句话,明显是得罪了刘亨。

刘亨要他过去,肯定不是让他去享富的,八成要用最残忍的方法整死他。

这种事情在汴京城里,屡见不鲜。

金水河里的王八又大又肥,就是这群纨绔们喂的。

瞧着刘亨看着他的眼神笑眯眯的,中年人浑身打了一个寒颤,他觉得自己要是不答应的话,八成也会变成金水河里王八们的龟食。

当即,中年人咧嘴笑道:“刘爷能看得上小乙,那是小乙的造化。小人不能挡了小乙的富贵,回头就把小乙的身契送到刘爷手里。”

刘亨乐了,在怀里摸索了一下,摸索出一块玉佩,扔给了中年人。

“算你识趣,小爷也不占你便宜,这一块玉佩,算是这小家伙的卖身钱。”

“哎呦,多了多了,小人当初买下小乙的时候,只花了不到一千钱,您这块玉……”

“多出来的,就当是赏你了。”

“谢刘爷赏。”

在小乙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被卖给了刘亨。

四个月时间,他被卖了三次。

先是被人拐走卖给了人贩子,然后又被人贩子卖给了中年人,如今又被中年人卖给了刘亨。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货物,多过像是个人。

心里的委屈一瞬间宣泄了出来,他哭出了声。

“呜呜呜……”

然而。

不论是中年人,还是刘亨,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中年人拿着玉佩,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这块玉佩价值万钱,比小乙的身价贵了十倍,他能不高兴吗?

中年人小心翼翼揣好了玉佩,对着刘亨拱了拱手。

“刘爷您且稍后,小人这就去请示东家。”

“快去快回。”

刘亨提醒了一句。

中年人点点头,出了东来典当行。

从头到尾,中年人都没有相信过小乙那句话。

因为比起小乙的话,他更相信自己的眼力。

而刘亨买下小乙的事情,也被中年人当成了纨绔好面子,小乙驳了他的面子,他要惩戒一番。

汴京城里的纨绔们,不仅有靠山,而且好面子,这是汴京城里所有百姓的共识。

纨绔间,往往会为了面子,干出一些地覆天翻的大事。

中年人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出了典当行,他并没有急着去找吴贤,而是先折道去了紫气赌坊,找了里面的管事,让他帮忙看着铺子,这才往吴府奔去。

东来典当行里。

中年人离开以后,典当行里就剩下刘亨一行,以及那个小厮小乙。

小乙哭的很伤心,委屈的不能自已。

刘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的道:“之所以买下你,就是为了提醒你,有些话不能乱说。命很值钱,但在有些人眼里,你的命还不如一块玉佩。”

小乙听到这话,哭的更伤心。

刘亨没有心思去安慰他,而是把玩着那幅《春嬉图》,回头对狗腿子们吩咐道:“去门口盯着。”

狗腿子们点了点头,守在了门口。

刘亨看向小乙,问道:“你为什么觉得这幅画是假的?”

小乙哭腔一顿,哽咽着看向刘亨,一言不发。

刘亨眉头一皱,“小爷的耐心有限,你要是不说话,小爷就让人丢你到金水河里去喂王八。”

刘亨直直的盯着小乙,冷声补充道:“你的命,小爷已经买下了,现在你是小爷的人,小爷可以随意惩处你。”

小乙被刘亨威胁的话吓的抖了一个哆嗦。

他颤巍巍的哽咽道:“小人……小人是闻出来的……”

“闻出来的?”

刘亨愕然。

小乙胆怯的看了刘亨一眼,结结巴巴的道:“只要是古画,都有那么一股味儿,别人闻不到,但是小人可以。”

他害怕刘亨不信,又指着其他几幅画,低声道:“它们的味道一样……”

刘亨呆滞了片刻,再次看向小乙的时候,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你还有这本事……”

刘亨低声嘀咕了一句,立马吩咐道:“来两个人,带着这个小家伙回府,看好他。”

从门口的狗腿子中,走出了两个花臂大汉,架起了小乙,就往外走。

小乙吓的直哆嗦。

花臂大汉们驾着小乙到了典当行门口的时候。

刘亨喊住了他们,皱眉道:“先别送回府,送他去万花楼,让蝉儿看着他。”

刘亨觉得府里不安全。

他还有两个比他更跋扈的兄长,要是让他们撞见了小乙,听闻了小乙的神异,肯定会生抢过去。

花臂大汉答应了一声,驾着小乙就走。

就在这时,从门外进来了一个更加硕壮的花臂大汉。

他看到小乙被刘亨狗腿子们架走的时候,愣了愣,眼中闪过一道怜悯。

他是隔壁紫气赌坊的小头目,他已经从中年人处,得知了典当行里发生的一切。

在他看来,刘亨的狗腿子们架着小乙离开,八成是要惩治他。

被纨绔们惩治一番,想活下来很难。

“见过刘爷,小人是隔壁紫气赌坊的管事,受东来典当行掌柜所托,帮他看一下铺子。”

硕壮的花臂大汉进了典当行以后,谦卑的向刘亨施礼。

刘亨微微点头,轻‘嗯’了一声,算是应答了。

硕壮的花臂大汉见刘亨没有说话的兴趣,他也没凑上前自讨没趣,只是站在一旁,小心的伺候着,随时等待刘亨传唤。

……

州桥街。

吴府。

东来典当行掌柜的匆匆赶到了吴府门口,通禀了一声后,就被迎进了府内。

吴府后院。

四旬的吴贤,顶着纱帽,捋着山羊胡,坐在凉亭的石桌前,痴胖的肚子顶在石桌上,洁白的儒衫上沾染了不少灰尘,但他并没有在意,而是目光直直的落在石桌上。

石桌上铺着一卷书法,是一卷正楷,落款处有褚遂良的印信。

铁画银钩的楷书,让吴贤痴迷其中不可自拔。

“老爷,东来典当行掌柜到了……”

第0022章 上钩(求收藏!求推荐!)

吴贤心神正沉浸在书法中,突然被人打扰,有些不快的皱眉道:“他来干什么,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铺子里守着吗?”

吴府老管家弓着腰笑道:“听说是有一幅上好的佳作送上门……”

“上好的佳作?”

吴贤愣了愣,目光落在了桌上的书法上,大喜过望,“快让他进来。”

在吴府老管家引领下,中年人进入到吴府后院。

“小人见过东家。”

吴贤笑着迎上前,“不必多礼,听说又有好东西送上门?”

中年人弓着腰,点点头,“比之前那一幅褚公楷书还要好。”

中年人口中的好,指的是价值,吴贤却想岔了。

吴贤瞪大眼珠子,“竟然比褚公的书法还好……”

吴贤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搓着手追问道:“谁的?阎立本、柳公权、张旭,不会是书圣王羲之的书法吧?”

说到此处,吴贤自己先吓了一跳。

不等中年人搭话,他倒是先摇着头否决起了自己说的话,“应该不是书圣的书法,书圣的真迹要是出世了,整个文坛都会轰动。

褚遂良褚公,号称楷书四大家之一,书法一道上,能比得上他的屈指可数……”

吴贤猜测了良久,猜测不到,就对中年人喊道:“快说,到底是谁的书法。”

“春嬉图……”

中年人张嘴吐出了三个字。

吴贤瞳孔一缩,瞪着眼睛,嘴皮子打着哆嗦,难以置信的道:“你说什么?”

“是春嬉图!”

“不可能!”

中年人重复了一句,吴贤确认自己没听错以后,果断否决了。

“春嬉图已经被皇后赐给了刘家,此图干系重大,一直被刘家严密保存,怎么可能会被人拿出来典当,一定是假的。”

吴贤黑着脸,下定论。

中年人瞥了吴贤一眼,神色古怪的道:“那要是刘家的人不识货,拿出来典当呢?”

吴贤一愣,破口骂道:“春嬉图对刘家意味着什么,刘美心知肚明,他怎么可能把春嬉图拿出来典当,除非是刘家那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刘亨……”

说到这里,吴贤愣住了。

然后,他一脸愕然的看向中年人,“不会真是刘亨吧?”

中年人重重的点头。

吴贤直愣愣的站在原地,发愣了许久,才长出了一口气,“刘府上,也唯有这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不知道春嬉图的重要。”

“那可是一道护身符啊!”

吴贤感叹了一句,看向中年人,声音沉重的道:“他要死当还是活当?”

“活当!”

吴贤点点头,有些意动,他沉吟道:“他要死当的话,我还真不敢收。”

《春嬉图》是皇后刘娥赐给刘家的护身符,吴贤要真把这画据为己有,刘娥不会放过他。

对刘娥而言,他就是一个大一点的蚂蚁,碾死他,不需要一只手。

但越是如此,吴贤就越想把画弄到手里,把玩几日,临摹几幅。

虽然不能据为己有,但是借此一探太宗龙床上的秘闻,也是一件雅事。

中年人愣了愣,求教道:“小人只知道这幅图对刘家而言,事关重大,却不知道里面的门道,不知道东家可否解惑一二。”

吴贤瞥了他一眼,笑道:“也罢,我就跟你们说一说里面的门道。昔年,皇后被刘美发卖后,被官家收留,有人暗害官家,将此事捅到了太宗跟前。

太宗得知此事以后大怒,让官家将皇后驱逐出府。

官家舍不得跟皇后分别,所以就在王府外设了一处别院,将皇后安置在其中。

此后,官家经常到别院里幽会皇后。”

吴贤言语一顿,沉吟了片刻,又道:“官家登基以后,将皇后接入到了宫中,为了掩饰皇后过往,还特地下旨,让皇后跟刘美义结金兰。

当时的皇后,在宫里地位卑微,并没有名分,而官家后宫嫔妃众多。

皇后担心自己失去了官家宠爱,无法再护持刘家,所以才挑选了这一副画送给刘美。

刘家一旦犯了事,官家要严惩的话,看到了这幅画,就会念及昔日的旧情,放刘家一马。”

中年人了然,道:“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深的寓意。”

吴贤笑道:“那是自然,凡事能够执掌大权的人,每一处作为,都有深意。”

中年人疑惑道:“如今皇后执掌中宫、内庭,权力及大,刘家在她护持下,如日中天。这幅画岂不是失去了作用?”

吴贤白了他一眼,幽幽道:“只要官家在,这幅画就永远不会失去作用。朝堂上的事,谁也说不准……当年寇准还不是权倾朝野,如今呢?空有宰相的名头,却举步维艰。”

中年人躬身施礼,“受教了……”

吴贤笑道:“我之所以冒着有可能被皇后责罚的风险要收这幅画,还有另一层深意。”

中年人茫然。

一直站在一旁没说话的吴府老管家突然开口道:“老爷是想借着这幅画,攀上皇后。”

吴贤点点头,笑道:“还是你懂我……这功、过就在一念之间,我把这画收入囊中,那就是过,可我要是保住这画,不让它流落在外,那就是功。”

吴府老管家献媚的笑道:“老爷攀上了丁相,在朝堂上的地位已经稳如泰山,若是再能攀上皇后,必定能平步青云。”

吴贤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嘴上却谦逊道:“现在说这话,还为时尚早。我还没有在朝堂上对寇准发难,在丁相眼里,还算不上是自己人。”

“老爷谦逊了……”

吴府老管家和中年人,对着吴贤狂拍马屁。

等把吴贤拍的飘飘然的时候,中年人问道:“老爷,那幅画小人就收了?”

吴贤终究没有被马匹拍晕,他并没有急着答应,而是反问道:“你确认那幅画是真品?”

中年人凑近到吴贤身边,低声道:“小人前些年的时候,跟着前辈们见识过宫廷画师的画作,深知他们的画技、所用的颜料和纸张。而那位一直伺候太宗的画师的画作,小人也有幸见过几幅。

刘亨拿来的那一幅《春嬉图》,跟那位画师的画技、所喜用料、以及纸张都十分吻合。

从纸张的颜色上判断,是一幅上了年头的画。

更重要的是,那位画师的用印非常独特,用的是暗印,一般人看不出来,更模仿不来。”

吴贤失态惊叫,“为官家作画,也敢用印?”

中年人笑眯眯道:“所以小人才说是暗印,不知道其中门道的话,根本看不出来。小人也是从那位画师的后人嘴里套出的这个消息,别人都不知道。”

吴贤看向中年人,感叹道:“有你做东来典当行的掌柜,我很放心。既然那幅画是真品,那就收了。他准备怎么当?”

中年人道:“活当,七日赎买,当两万贯。”

吴贤沉吟着,“两万贯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过借此能攀上皇后的话,倒也不亏,更何况他是活当,必定要赎买。

两万贯在他手里转一圈,最后还是会回到我手里,还能赚不少利钱。

他要是不赎买的话……”

“老爷刚好可以把画献给皇后,直接攀上皇后,省去了借刘家之手攀上皇后的麻烦。”

吴府老管家在一旁笑呵呵的补充。

吴贤一愣,大笑道:“妙!妙啊!哈哈哈哈!”

“就这么办!”

吴贤一拍手,吩咐中年人道:“两万贯不是小数目,铺子里的钱财不够的话,可以去紫气赌坊支取,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给他免去利钱。”

“小人明白。”

第0023章 你方唱罢,我方登台(两章合一)

得到了吴贤首肯,中年人出了府,吝啬的他破天荒的大方了一次,雇了一顶滑竿,让两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抬着他一路小跑着回到了东来典当行。

随手扔给了两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五个铜钱,顾不得去看他们难看的脸色,迈步匆匆进入到了典当行里。

刘亨在东来典当行里等了半个时辰,早就等的不耐烦了,看到了中年人出现以后,立马起身走了过去。

“你们东家怎么说?”

刘亨急忙问。

中年人陪着笑脸,“我们东家说了,东西我们收了。”

“痛快!”

刘亨拍手叫了一声,豪迈的道:“开票,拿钱!”

中年人点点头,走到了紫气赌坊小头目面前,低声道:“刘爷的那幅画要两万贯,典当行的钱不够,得从赌坊里拿一些。”

紫气赌坊小头目一听这话,皱起眉头,“赌坊里也没有余钱……”

中年人似乎看透了紫气赌坊小头目的心思,撇嘴道:“这是东家吩咐的。”

紫气赌坊小头目脸色难看的张了张嘴,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只能生硬的点点头。

“既然是东家吩咐的,凑我也得给你凑出来。”

“赌坊得出一万两千贯……”

中年人笑眯眯的给出了一个数字。

紫气赌坊小头目瞪大了眼珠子,低声吼着,“一万两千贯?赌坊半年的盈利都掏空了,让我们兄弟吃什么。”

中年人似笑非笑的看着紫气赌坊小头目。

“事关东家升迁的大事,你也可以不拿。”

他语气里充满了戏谑,有吴贤在背后撑腰,他显然是吃定了紫气赌坊小头目。

紫气赌坊小头目咬着牙,脸色微微发红,显然是被气的。

“我拿!”

中年人满意的点点头,“那快去拿吧,瞧刘爷的性子,明显不愿意再等下去。”

“哼!”

紫气赌坊小头目冷哼了一声,撞开了中年人,往典当行外走去。

明明旁边还有很大的地方供他行走,偏偏他非要撞一下中年人,借此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

中年人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却没有拆穿。

他已经占到了便宜,犯不着穷追猛打。

大家都是为一个东家做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总有他求到人家的时候,不能把人得罪死了。

中年人和紫气赌坊小头目说话的声音不大,可耳尖的刘亨却听的清清楚楚。

他能听得出来,中年人和紫气赌坊小头目二人之间相处的并不愉快。

不过,这是别人家的家事,他才懒得管。

他现在最惦记的就是即将交割给他的那两万贯钱。

“钱可以慢慢凑,先把当票开了。万一你们反悔了,小爷岂不是白等了?”

刘亨用一副恨不得尽快把家底败光的败家子口吻催促着。

“小人这就办。”

中年人应答着,回到了当铺后面的柜台上。

取了纸笔,草拟的一张当票。

当票上注明了《春嬉图》价值十万贯,作价二万贯典当给东来典当行,限期七日。

七日内赎买,利三分,超过七日,利一成。

其实这最后一句,应当是超过七日,《春嬉图》归东来典当行所有的。

中年人知道《春嬉图》牵扯的利害关系,所以不敢这么写。

话说出去了,可以收回,可白纸黑字的落到了实处,那就收不回来了。

吴贤说过,可以免去刘亨当画的利钱。

不过中年人不想错过这个赚钱的机会,所以还是把利钱写在了上面。

只要刘亨不在这件事上纠缠,回头赚了钱,吴贤非但不会骂他,反而还得奖他。

生意场上的事情就是如此,能赚的钱,绝对不能错过。

当票写好以后,中年人在上面加盖了东来典当行的印信,又加盖了一枚吴贤夫人的私印,以及自己的印信。

吴家的铺子,都在吴贤夫人名下。

吴贤这么做,也是为了避免被人抓住把柄,弹劾他。

三枚红彤彤的印信落下,一张正式的当票就算拟成了。

比起东来典当行开具给寇礼的那份当票,这份盖着三枚印信的当票才算得上是一张完整的当票。

“刘爷,您的当票……”

中年人点头哈腰的把当票送到了刘亨面前。

刘亨要去拿,中年人却缩了一下手,而后干笑道:“爷……画……”

“呵!你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刘亨没好奇的嘀咕了一句,顺手把几幅画全部塞给了中年人。

中年人也果断把当票递给了刘亨。

刘亨捏着当票,瞧着上面三枚红彤彤的印信,心里别提多激动了。

事成了!

但是他脸上却没有表露,反而一脸淡然的问中年人要钱。

“小爷的钱呢?!”

中年人心头热切的从刘亨递过来的画里面,取出了那一幅《春嬉图》,小心翼翼的放入到一个专门放置名画的匣子。

随手扫开了其他的画。

中年人这才回刘亨的话,“刘爷,您稍等……”

说话间,中年人弯下了腰,从柜台下面抱上来一个通体镶嵌着铁皮的箱子。

打开了箱子上的铜锁,箱子里满满当当的装满了金条、银判。

中年人一脸肉痛的将钱箱推到了刘亨面前,“刘爷,作价七千贯的小黄鱼和银判,您点点。”

刘亨的月利虽然不多,可他作为刘府的公子,也是见过大场面的。

金条、银判的真伪,他根本不需要塞到嘴里去咬一咬,辨别一下。

刘亨随手抓起了一根金条,掂量了掂量,又摸了摸成色,撇撇嘴,嫌弃道:“八成金,算不得什么好金。不过爷手头紧,没时间跟你墨迹,也就不跟你计较这些了。”

中年人陪着笑脸,哀声道:“八黄、九紫、十赤,紫金、赤金,那是皇宫里才有的东西。您是豪门大户出身,姑母又是当今皇后,见识过的东西,自然比小人要多。

实不相瞒,小人拿出这八成金,已经算是市面上最好的黄金了。”

刘亨懒得跟中年人在黄金的成色上计较下去,反正是白来的钱。

他拍着桌子喊道:“还有一万三千贯!”

中年人赶忙又从柜台下搬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箱子,足足十个小箱子,每一个箱子里,分别存有一百贯钱。

刘亨招呼了一声狗腿子们。

狗腿子们凑了过去,扛着钱放到了刘亨脚下。

又过了一会儿。

紫气赌坊的小头目独身一人走进了东来典当行。

中年人见他什么也没拿,微微有些愣,“钱呢?”

紫气赌坊小头目瓮声瓮气的道:“在门外……”

中年人闻言,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揣测不安的邀请刘亨,出了东来典当行。

一出门,他们就看到,十几个青皮混混,围着一辆大车,大车上堆满了满满当当的铜钱。

“这……”

刘亨看着这么多铜钱,有些愣。

中年人咬着牙,回头凶狠的瞪了紫气赌坊小头目一眼,“为什么不拿小黄鱼和银判?你这么做,很容易得罪人。”

紫气赌坊小头目撇撇嘴道:“值钱的东西,都在你们典当行,我们赌坊,只有铜钱。”

中年人又瞪了他一眼,要上前去给刘亨赔礼。

刘亨却已经回身,他指了指中年人和紫气赌坊小头目,抿着嘴,沉声道:“你们行,小爷我记住你们了。今天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说完这话,刘亨也不在搭理他们,对着狗腿子们招呼了一声。

“把小爷的钱都拿上,我们回府。”

狗腿子们嗷嗷叫着把东来典当行里面的铜钱搬上了车,然后替代了那些青皮混混,护卫在车四周。

刘亨抱着装有金条、银判的箱子,坐在车辕上。

狗腿子们大呼小叫的赶着劣马,拉着车缓缓前行。

满满一大车的铜钱,行走在街道上,分外引人注目。

但却没有引起慌乱,更没有出现哄抢。

铜钱是这个时代的主流货币,也是官府唯一认可的货币。

虽然金银锦,皆能当钱使唤,但它们却一直没有一个合法的身份。

所以,但凡有大宗买卖,在交易的时候,经常会看到一车车的铜钱出现。

百姓们早已见怪不怪。

而,敢驾着车,载着一车车铜钱在街道上招摇过市的,那都是非富即贵的人,不是寻常百姓能够得罪得起的,搞不好就得掉脑袋,所以即使面对着巨金的诱惑,也没有几个人敢生出歹意。

刘亨驾车载着铜钱招摇过市的风声,很快就传到了同一条街上酒肆里。

寇季在邻水的一家酒肆里喝着甜酒,欣赏着河面上千帆竞渡,当他听到了这个消息以后,会心一笑。

“快点吃,吃完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寇季催促了一下数着蚕豆一颗一颗吃的二宝,缓缓起身。

二宝正学着邻桌的穷酸文人,数着蚕豆,一颗颗塞进嘴,细嚼慢咽的品着蚕豆的味道,听到了寇季说要走,他有些慌。

“少爷,您等等我……”

二宝一边喊着让寇季等着他,一边端起了桌上的蚕豆盘子,一股脑儿的全部倒进了自己的前襟里,束紧了腰带,确认它们不会掉出来以后,才颠颠的跑到寇季身后跟着。

寇府长随在寇季离开了酒肆以后,从褡裢里取出了一把铜钱,洒在了桌上以后,跟了上去。

你方唱罢,我方登台。

刘亨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看寇季的了。

寇季带着二宝、寇府长随,三人沿着州桥街,到了紫气赌坊前。

“哎呦,这位爷,您是要玩两把?”

守在紫气赌坊门口的青皮混混,见到了寇季衣着不凡,又想紫气赌坊走来,顿时眼前一亮,快步迎了上来。

寇季笑着道:“听说你们赌坊里,有一位叫吴明的人?”

青皮混混一愣,上下打量了寇季一眼,神色古怪的道:“您认识吴二爷?”

“如果你口中的吴二爷是吴明的话,那么我们算是世交。”

寇季依旧笑眯眯的说着。

青皮混混咧嘴笑道:“原来您是吴二爷的恩客,您里边请,小人这就让人帮您去叫吴二爷。”

寇季点点头,在青皮混混引领下,进入到了紫气赌坊内。

赌坊门口挡着两块蓝色布帘,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掀开了布帘,刚进入到了赌坊内,寇季就有种要转身出去的冲动。

他还来不及看赌坊里面的情景,就被汗臭味和脚臭味混合的那股刺鼻的臭味薰的睁不开眼。

寇季努力的瞪大眼,强迫着自己踏进了紫气赌坊。

若不是他有要事在身,他真不想进这个地方。

赌坊里闹哄哄的。

形形色色的人皆有,大多是市井百姓,或者是街头上的青皮混混。

有头有脸的,衣着华丽的人,几乎一个也没有。

守门的青皮混混带着寇季进入到了赌坊后,直接往赌坊内的雅间内走去。

紫气赌坊的面积很大,除了聚众赌博的场所外,还设置了不少雅间,是特地给有头有脸的大户准备的。

守门的青皮混混引领寇季进入的雅间,就是紫气赌坊内最大的一间雅间。

雅间里也有不少人,看其穿着,以及所带的钱财,明显比外面那些人要有身份。

他们围在三张赌桌上,正在奋力的搏杀。

寇季大致瞧了一眼,分别是牌九、骰子、双陆,各一个桌。

双陆是一种棋盘类的博戏,有一个赌盘,盘子里放置三十枚棋子,高约十五寸,底径约一寸半,一半白、一半黑。

有点像是西方的象棋,但跟西方的象棋玩法、布局都不同。

玩双陆,需要摇骰子,以骰子点数,作为棋子运动的基础,谁先把棋子全部移出棋盘,谁就赢。

是一个很有趣的游戏。

可惜在后世已经失传了,所以寇季并不懂这东西。

守门的青皮混混把寇季领到了雅间,对雅间里面的小头目汇报了一声后,就离开了雅间。

在雅间外,一个寇季看不到的地方,守门的青皮混混撇着嘴,不屑的嘀咕着,“又是一个被骗来待宰的肥羊……有钱人,真蠢……”

他的语气,有一种吃不到葡萄嫌弃葡萄酸的味道。

雅间里的寇季不知道,他在别人眼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愚蠢的、待宰的肥羊。

寇季在雅间里待了没多久,一个身影,掀开了门帘,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雅间里巡视了一圈以后,落在了寇季身上,然后就听到他很激动的声音响起。

“是寇季寇贤侄吗?”

第0024章 装傻充愣

吴明的语气中透着热切,可他看着寇季的目光却带着几分警惕。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他伙同兄长吴贤设局坑了寇礼一把,如今寇礼的儿子找上门,他本能的觉得寇季是来找他算账的。

这算是一种做贼心虚的表现。

然而,寇季的表现却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只见寇季见到他的时候,像是见到了亲人,亲切而激动的扑上前,“您是吴世叔?”

寇季的举动,弄的吴明一愣。

他没料到寇季会有这种举动,心头愕然之余,愣愣的点头道:“我是吴明……”

寇季一把抓住了吴明的胳膊,亲切的道:“您真是吴世叔,我爹跟我来信,经常提起您。说您是一等一的好人,说他到了汴京城以后,就交到您这么一个知己好友,在您的辐照下,他日子过的特别滋润。”

吴明听到了寇季后面的话,嘴角明显的抽搐了一下。

明明是把你爹坑的不轻好不好……

吴明狐疑的看向寇季,问道:“你初到汴京,没见过你爹?”

他不认为,寇季在见过寇礼以后,得知了他坑寇礼的事情以后,还会对自己表现的这么亲切。

寇季听到了吴明的问话,神色黯然,旋即他又目光亮晶晶的抬起头。

“见过了,我爹犯了错,被我祖父关在了府上的祠堂里闭门思过。我爹说他只是手气不佳,犯了些小错,我祖父有些小题大做了。

他对连累您失去了五十贯钱财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

所以就让我带了一些钱财过来,想让你帮忙,连本带利的赢回来。

到时候还了您的债,把剩下的钱往我祖父面前一堆,我祖父一定不会再为难他。”

寇季说着这话的时候,激动的攥紧了小拳头。

吴明听的是目瞪口呆,一脸难以置信。

他没料到,事到如今,寇礼还没有发现事情的真相。

更没料到的是,寇礼单纯,寇礼的儿子居然更单纯。

他觉得寇季不会骗他。

因为在他眼里,寇季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刚从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寇季纵然有些小心思,也很难瞒过他这个老江湖。

想到此处,吴明放松了警惕,再次看向寇季的时候,脸上布满了笑意,“你爹说的对,前几日确实是手气不佳,输了不少钱财。

不过,我跟你说……”

说到这里,吴明声音一顿,他假装四处打量了一眼,然后趴在寇季耳边,悄声道:“我跟你说,老叔最近又玩了几场,发现老叔的手气又回来了。

只要你跟着老叔,一定能够连本带利的赢回来。”

“嗯嗯~”

寇季重重的点头,一脸信服。

吴明脸上浮起了洋溢的笑容,他上下打量着寇季,赞叹道:“刚才老叔没细看,如今这么一瞧,你小子长得真俊俏,比汴京城里那些世家公子还俊。”

寇季羞涩的一笑,学着吴明的样子,打量着吴明,用吴明的口吻赞叹道:“世叔也俊俏,比我们乡里的张秀才还俊。人家都说张秀才那是龙章凤姿,我觉得世叔也是。”

吴明听到这话,却是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捂住了寇季的嘴。

他紧张的打量了四周一眼,确认四周没人注意这里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他这次是真紧张。

“世侄,你要记住,这四个字可不能乱说,不是谁都有资格能配上这四个字的。”

叮嘱了寇季一句后,吴明才放开了捂住寇季嘴的手。

寇季撅着嘴,委屈道:“我是真的觉得……”

“行了,别说了,老叔记下你的心意了。”

吴明果断打断了寇季的话。

寇季囊囊的点点头。

吴明心里越发认定寇季是一个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小子了。

说话不分轻重,为人单纯,这一切都符合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的那些乡巴佬的表现。

又能宰一笔了。

嘿嘿嘿……

吴明心里得意的想着,嘴上说道:“世侄,你在这里等等老叔,老叔在这赌坊里有熟人,让他们给我们安排一个僻静的地方,我们好好赢他们的钱。”

寇季重重的点头。

“白痴~”

吴明回过身,无声的吐出了两个字。

他却没看到,在他转身以后,寇季也无声的吐出了两个字。

“蠢货~”

眼看着吴明的身影消失在了赌坊的雅间,寇季目光幽幽的道:“我那个便宜爹,居然能栽倒这种蠢货手里,真是……”

寇季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寇季在原地等了没多久,吴明去而复返。

“世侄,我找到地方了,快跟我走。”

吴明站在雅间门口招呼了寇季一声,寇季出了雅间。

二宝、寇府长随,跟随着寇季身后出了雅间。

吴明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了他们两个。

他有些意外的问寇季,“这两个?”

寇季目光单纯的看着他,介绍道:“这个是二宝,我爹卖给我的书童。这个是二狗,族里送给我的长随。”

二宝在寇季介绍下,规规矩矩的躬身施礼。

寇府长随听到寇季呼他为二狗,嘴角直抽抽。

他在寇季隐晦的目光威胁下,不得不认下二狗这个身份,躬身向吴明施礼。

他比二宝见多识广,自然看得出寇季这是在演戏。

寇季这么做虽然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救他爹,但还有一部分是为了维护寇府。

作为寇府的人,他必须维护寇府的利益,所以他不仅不能拆穿寇季演戏,还得配合他。

吴明见到二人谦卑的施礼,听寇季介绍他们都是从乡间带来的,也就没太在意。

“走走走……”

吴明带着寇季往另一个雅间走去。

走到了一半,寇季突然停下脚,指着身旁的一个雅间道:“世叔,我觉得这个雅间不错?”

“嗯?!”

吴明有些意外的看向他,“为什么?”

寇季神神秘秘的凑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用蚊子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刚才在门口的时候,我碰上了一个算命先生,他告诉我,今天进了赌坊,逢四入,坐东面西,必能大发利市。

这间雅间,刚好是赌坊里的第四间雅间,门朝西开,进去以后我坐东面西,必定能赢。”

吴明愣在了原地良久,一脸愕然的看着寇季。

第0025章 赌坊里的火盆(求推荐!求收藏!)

“街头算命先生的话也能信?”

“不能信吗?我可听说了,人家是景灵宫的道士,当今官家的座上宾,算命灵验的很。”

寇季眨巴着眼睛,一脸单纯。

吴明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寇季的话。

景灵宫里的道士,那都是陪着官家赵恒一起修仙问道的道友,他可不敢随便评价,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

但景灵宫里的道士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吴明却知道的清清楚楚。

毕竟,当年为了迎合圣意,吴明也陪着兄长吴贤,当了几天景灵宫的道士。

吴明看着寇季,眼中多了一丝怜悯。

真是个单纯的傻孩子,谁逮住都能骗一骗。

于其被别人偏光,还不如被我骗,就当我这个世叔提前教一教他这个世界上坏人太多的道理……

“世侄既然有高人指点,必定能够大发利市,你先进雅间去等等,老叔去让赌坊里的人安排一下。”

吴明笑着说。

寇季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真的可以换?”

吴明拍着胸脯,保证道:“有老叔我出面,没有办不成的事。”

“我爹说的果然没错,世叔您真是个好人。”

寇季激动的赞叹着。

吴明会心一笑,让寇季进去雅间,他去找赌坊里的管事。

寇季进入到了雅间里,围着雅间四周踱步,在东墙脚下,一步步丈量,最后停在了一个地方侧头问寇府长随。

“这背后,应该是东来典当行的库房吧?”

寇府长随愣了愣,心里盘算了一下东来典当行和紫气赌坊的布局,点点头应道:“应该是……”

寇季确认自己没有找错位置后,就在雅间内的赌桌前坐下。

吴明在这个时候回到了雅间里,身后跟了七八个人。

“哈哈哈……世侄,赌坊的管事已经答应了,让我们在这间雅间里待着。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赌坊其中一个管事,林管事;这位是昌隆布行的钱老板;这位是鸿昌玉器行的陈老板。”

吴明为寇季介绍了为首的三个人,后面的一众类似喽啰、长随的人,他没有介绍。

赌坊的林管事,是一个年龄颇大的中年人,胡须直刺刺的炸着,像是个猛张飞,一看就是江湖人。

布行的钱老板,是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福态的胖子。

玉器行的陈老板,一身布衣长衫,清瘦清瘦的,看着像是个读书人。

寇季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布行的钱老板、玉器行的陈老板,他觉得这两个人应该不是吴明请的托,八成也是跟自己一样,是待宰的羔羊。

寇季没料到,吴明在坑他的同时,还准备坑其他人。

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坑人的机会……

在吴明介绍下,寇季起身,谨小慎微的跟每一个人施礼。

钱老板、陈老板,看着寇季的表现,眼中多了一些轻视。

林管事和吴明相视一笑,看着所有人的目光,像是在看待宰的羔羊。

“既然人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钱老板捧着肚子,挪动到了赌桌前,坐下以后,笑着说。

陈老板冷着脸,坐到了赌桌前。

吴明也走了过来,坐到了赌桌前,然后拍着桌子对着林管事喊道:“快点开始吧。”

林管事点了点头,捧着一副牌九走了过来。

“那个……能不能等一下……”

寇季突然开口。

众人目光齐齐落在了他身上。

在众人注视下,寇季缩了缩脖子,谨小慎微的道:“咱们赌什么?”

吴明笑道:“咱们这么多人,当然是赌牌九了。你们说呢,钱老板,陈老板?”

钱老板乐呵呵笑道:“赌什么都可以,最主要的是有的赌。”

陈老板冷冷的道:“我无所谓。”

寇季再次缩了缩脖子,小声说,“可是……可是我不会牌九,只会玩骰子。”

众人齐齐一愣。

钱老板突然看向了寇季,乐呵呵笑道:“小兄弟是第一次到赌坊吧?”

寇季迟疑了一下,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钱老板再次笑道:“既然小兄弟是第一次到赌坊,那我们这些当前辈的也不能欺负他,就赌骰子吧。”

陈老板瞥了寇季一眼,淡然道:“我无所谓。”

三个客人都要赌骰子,吴明、林管事,自然不能不让他们如意。

当即,吴明隐晦的冲林管事眨了眨眼,林管事将牌九递给了身后的喽啰,瓮声瓮气的吩咐道:“换骰子……”

骰子很快就被拿上来了。

赌局也如约展开。

在赌局开始之前,寇季又出声了,“那个……我有点冷,能不能给我加个火盆……”

林管事看向了吴明,见吴明没有反应,他回头吩咐身边的喽啰,“去给客人拿一个火盆。”

“一个不够,得两个,左右两边各放一个。”

寇季又补充了一句。

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寇季身上。

寇季怯怯的道:“不行吗?”

钱老板笑道:“不是不行,而是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冷了。林管事,让你的人再拿一个火盆过来。”

陈老板的目光在钱老板和寇季身上盘桓了一下,也开口要了一个火盆。

客人们有要求,林管事自然得照做。

赌坊这种地方,想要赚钱,就得把客人们伺候舒服了。

这样大客户才会经常光顾。

对于寇季提出要火盆的要求,林管事、吴明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初春的天,河水刚开,杨柳未绿,冻土未醒,天气依然寒冷。

寇季穿的单薄,要两个火盆,并不过分。

四个盛满了银炭的火盆,点的旺旺的,瞬间把赌坊的雅间烘的暖洋洋的。

寇季特地把属于他的那两个火盆放置在墙边,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赌局也在火盆送进来的那一刻,正式展开。

……

另一边。

东来典当行。

掌柜的中年人在刘亨走后,就关上了典当行的门户,拿着画到了典当行的库房。

东来典当行的库房很大,建造的很奇特。

为了避免被小偷惦记上,库房除了门以外,再无其他空隙,连窗户都没有,关上门就相当于是一个密封的空间。

在库房门口,搭着一个小房子,那是掌柜的中年人居住的地方。

整个库房,只有一个门户,而掌柜的中年人又居住在库房门口,亲自守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被小偷光顾。

中年人打开了库房的门,借着门外透进来的那一缕日光,找到了砌在西墙上的书架。

书架上摆放着满满当当的字画,但是有价值的却不多。

有价值的都被吴贤拿回了府里。

依照惯例,典当行里收到了名人字画,中年人都不会亲手送去给吴贤。

而是由吴贤亲自来取。

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防止被人设局坑害。

若是有人摸清中年人去吴府送东西的时间、路线,然后假意典当一件价值连城的东西,再半路抢回去,最后再拿着当票过来赎买,那东来典当行得赔死。

以前还没有这一条规矩的时候,东来典当行就遭到过这么一次算计。

然后痛失了一张南唐后主李煜的诗词真迹,还赔偿了三万贯钱财。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吴贤才定下了这么一个规矩。

中年人会被抢,可吴贤却不会。

吴贤作为朝廷命官,出入那都是有轿子的,还有护卫跟随。

更重要的是,无论是任何人,在汴京城里公然抢劫一位朝廷命官,那是会遭到朝野内外所有官员一起打击的。

没有任何一个官员希望,在汴京城里遭到同样的遭遇。

中年人借着日光,在书架上找到了一个用蜀锦包裹的匣子,打开以后,将刘亨典当的《春嬉图》放了进去。

然后他出了库房,锁上了门,回到了门口的房子里守候吴贤到来。

第0026章 冤家路窄(求收藏!求推荐!)

中年人在东来典当行里默默守候吴贤到来的时候,紫气赌坊里的气氛渐渐到达了最顶端。

四个熊熊燃烧的火盆,照耀的赌坊内的雅间红彤彤的。

林管事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汗珠顺着额头上滚落而下,顺着下巴,一滴滴砸在砖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但是林管事一点儿也没有在意,他的双眼直勾勾的落在赌桌上,浑身都在哆嗦。

赌桌上,堆满了铜钱、银判、小黄鱼,犹如一座钱山,粗略的估计,足有三千贯左右。

钱老板、陈老板、寇季三人面前,还各自堆放着约两千贯的散碎银子和小黄鱼。

林管事、吴明面前空荡荡的,一文钱也没有。

“开骰盅啊,我们可没有富裕的时间等下去。”

钱老板坐在桌前,把玩着面前的两条小黄鱼,笑眯眯的催促着林管事。

只是他那笑眯眯的神情,落在林管事眼中,犹如鬼魅。

他的话就像是九幽下勾魂锁魄之音,听的林管事心肝儿都在打颤。

就在刚才,钱老板就是用这种笑眯眯的神情,狂扫了紫气赌坊近两千贯的赌金。

逢赌必赢这四个字,用在钱老板身上,一点儿也不为过。

一连九把,他都以小博大,连赢九场。

他带来的钱,从一百贯,变成了两千贯。

陈老板一句话也没说,但他一直跟着钱老板在押注,赢的钱比钱老板还多,足有两千五百贯。

寇季除了最开始输了一把外,剩下的赌局,一直都跟着这二位在押,所以他也赢了近五百贯钱。

整个赌桌上,唯有庄家林管事,以及吴明,两个人一直在输。

陈老板的脸上,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冷静和淡然,当他瞧见了林管事迟迟不肯开骰盅的时候,讥讽的冷笑道:“怎么,不敢开了?”

林管事暗吞了一口口水,哆嗦着看向吴明。

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隐藏他和吴明之间的关系了。

这一把他不敢开。

钱老板、陈老板、寇季三人,三千贯的赌资,全部押在三个六的豹子上,一赔三十六的赔率,真要是开出三个六的豹子,紫气赌坊赔不起,背后的吴家同样赔不起。

林管事敢帮吴家执掌赌坊,手里的赌术肯定不弱,许多的出千的手段他也很精通。

甚至今日用的骰子也是灌了水银的……

碰到了寻常的客人,林管事今日必定能够大杀四方,赚的盆满钵满。

可钱老板、陈老板二人,明显不是寻常的客人。

往日里林管事如臂使指的赌术,今日却失去了效用,像是撞了邪一样。

明明要摇大,最后出来的却是小。

明明要摇小,最后出来的却是大。

而钱老板和陈老板压什么,最后出来的就是什么,几乎不差分毫。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感觉出来,钱老板和陈老板是高人,而且还是特地来找茬的。

寇季在第一把结束以后就感觉出来了。

因为他看到了林管事在开骰盅以后,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也看到了钱老板和陈老板对视了一眼,会心一笑。

他明显的感觉到了钱老板和陈老板肯定是旧相识,而他们那一副成竹在胸的气势,让寇季决定了跟着他们一起押注。

反正寇季的目的不是为了赢钱,输赢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但是能赢钱,对于现在的寇季而言,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毕竟,没有人喜欢数钱。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他跟着钱老板和陈老板押了八把,一口气赢了五百贯。

吴明也看出来了钱老板二人来者不善,他怎么也没料到,他从街上骗来的两只肥羊,到最后,居然变成了恶狼。

对方摆明了是知道他跟紫气赌坊的关系,所以将计就计的算计他。

人家既然已经看穿了他的身份,那么他也不需要再掩饰了。

再掩饰下去,只怕整个吴家都得输光。

吴家不是他的,他输不起。

只见他阴沉着脸,站起身,拱手向钱老板、陈老板施礼,“二位,不知道吴某有什么得罪的地方……”

钱老板依旧笑眯眯的,只是他看向吴明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冷意,“不演了?”

吴明笑容干涩的道:“明人面前,不敢演。”

钱老板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陈老板笑道:“他这是受不住了,在向我们服软,你怎么看,要不就此罢手?”

陈老板瞥了钱老板一眼,冷冷的道:“他说服软就服软,他又没有得罪我们,为什么要向我们服软?就算要服软,开了这把豹子再说。”

很明显,陈老板不愿意善了。

钱老板听到这话,乐呵呵的对吴明笑道:“我弟弟的意思,开了这把豹子,你再服软也不迟。”

吴明脸上闪过一丝温怒,咬牙道:“二位,得饶人处且饶人。”

钱老板一愣,脸上的笑容终于敛去了,他冷冷的盯着吴明,轻哼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吴贤弟这话说的真是漂亮。只是你自己都做不到,凭什么把它强加在我们兄弟身上。”

吴明瞳孔一缩。

仇家?!

只是他搜尽了脑海里的记忆,也不记得得罪过这二人。

这二人一点儿情面也不给,吴明就只能搬出靠山,“二位,赌坊是吴家的产业,吴家不止我吴明一人。”

吴明可以肯定,这二人敢算计他,肯定调查过他,必然知道他兄长吴贤的存在,所以他搬出了他兄长威胁这二人。

“哼!”

陈老板冷哼了一声。

钱老板丢下了手里的小黄鱼,抱起手,看着吴明冷笑道:“你觉得我们蜀中慕家,会怕你们吴家?”

吴明一愣,惊愕道:“蜀中皇商慕家?!”

蜀中皇商慕家,那可不是寻常的皇商,更不是谁都能够任意拿捏的角色。

至少不是一个小小的吴家能够拿捏的。

论家财,家财十几万贯的吴家,跟慕家比起来,只能算是一个破落户。

论背后的靠山,吴家最大的靠山就是侍御史吴贤,可慕家的靠山却大的能通天。

第0027章 亮剑

当年,十国鼎立的时候,蜀国蜀中的商户慕家就跟后周都点检赵匡胤交好。

赵匡胤陈桥兵变,从后周孤儿寡母手里夺取了后周江山以后,就开始了四处征战。

在征战蜀国的时候,多亏慕家相助,才兵不血刃的进入到了蜀国都城,拿下了蜀国。

这才有了‘十四万人齐卸甲,宁无一人是男儿’的典故。

若非慕家相助,赵匡胤想要拿下蜀国,恐怕还要耗费一番工夫。

赵匡胤在一统江山以后,感念慕家的功劳,要论功行赏,慕家人不愿意出仕,他就钦赐了一封可免死的手书。

有这一份手书在,只要慕家的人不造反,他们足以在大宋任何一个地方横行。

赵光义继任以后,又钦点了慕家为皇商,专门向宫里提供蜀中的上等丝绸。

赵恒继位以后,搞‘天书’运动缺钱,去泰山封禅也缺钱,慕家在这个时候,捐了两百万贯支持他。

赵恒一激动,又赐下了‘与国同休’四个大字给慕家。

慕家借此,一跃成为了大宋背景最大的商家。

不仅如此,据说昔年皇后刘娥在蜀中的时候,也受到过慕家恩惠。

慕家有如此靠山,又岂是一个小小的吴家能够得罪得起的。

吴明在听到了蜀中慕家的时候,脸色煞白,他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后,似乎想起了什么,震惊道:“你们是慕容的家人?”

“家人?”

钱老板摇摇头,“我们兄弟不敢高攀,我们只是慕府上的一介奴仆。”

陈老板冷冷的盯着吴明道:“慕府不缺钱财,几百贯的钱财,并不在乎。只要我们公子高兴,他就算撒出去更多钱财,慕府也不在乎。

可你不该利用我们公子心思单纯去骗他。

更不该骗光我们公子身上的钱财以后,还想着去骗他那一块传家玉佩。”

钱老板淡淡道:“公子为人和善,平日里见了我们这些府上的下人,叔叔伯伯的叫的亲切。我们这些当叔伯的,自然不会坐看他受欺负。”

吴明脸色惨白的骇然道:“慕容……慕容不是只是寻常的商贾子弟吗?怎么会……”

钱老板幽幽的道:“我们家老爷不希望公子仗着家里的权势,变成一个只会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所以让他处处低调行事……”

“噗通~”

吴明失魂落魄瘫坐在了椅子上。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被他骗了还帮他数钱的单纯的小胖子,居然有这么深厚的背景。

不论是他,还是他身后的吴家,在人家慕家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还等什么,开盅吧……我们兄弟从蜀中跑来汴京一趟不容易,若是只带着几千贯的钱财回去,很丢人。”

钱老板脸上重新浮起了笑意,催促着。

林管事死死的捂住骰盅,直直的看着吴明。

吴明在林管事注视下,缓缓回神。

背景拼不过人家,实力也拼不过人家,那就只能服软。

吴明并不是一个刚正的人,反而有些软骨头。

这些年他在汴京城里混迹,没少给那些背景比他深厚的人服软。

他看着钱老板和陈老板,颤声哀求道:“二位……能不能放过吴某……吴某有眼不识泰山……择日定到府上登门赔罪……”

钱老板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头,一脸嫌弃的对陈老板道:“我还以为是个人物呢,没想到居然是个软骨头。弟弟,赢这么个货色的钱回去,很丢你我兄弟的名头啊。”

陈老板点点头,啐了一口,“呸!我们兄弟好不容易出一次手,没想到竟然碰到这么个货色,确实丢人。”

“跪下!向蜀中方向叩头,给我们公子赔礼道歉,我们兄弟就放你一马。”

钱老板突然冷喝一声。

慕家富贵荣华俱全,不缺钱,也不在乎钱,他们更在乎面子,以及慕家在外的名声和地位。

吴明浑身一颤,心里屈辱到了极致,可他惹的祸,若是连累到了吴家,吴贤会如何处置他,他自己都不敢想。

他虽然跟吴贤是亲兄弟,可在吴贤面前,他一点地位也没有。

吴贤真要是重视他,也不会把他扔到紫气赌坊这种下九流的地方,不管不问。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跪在了地上,叩头喊道:“慕容兄弟,我吴明枉费你的信任,我对不起你,在这里给你叩头谢罪了。”

韩信当年尚且受过胯下之辱,他吴明为了保住吴家,受这一点屈辱,不算什么。

吴明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咚咚咚~”

三个响头,一个比一个响。

“恶心!”

陈老板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厌恶,低骂了一句。

他站起身,让身后的喽啰收拾钱财,不愿意再多看吴明一眼,似乎怕污了眼。

钱老板起身,准备招呼身后的喽啰们收拾钱财,余光扫到了寇季,微微一顿,笑着提醒道:“小兄弟,我看你也是被这恶心的东西骗来的。如今看了这一场戏,相信你也明白了此人到底有多可恶了。

速速收拾钱财,快走吧。

以后看人的时候,记得擦亮眼睛,别再被这种恶心的东西给骗了。”

寇季听到这话,还没有反应,吴明先是浑身一震,直到这一刻,吴明才意识到,还有一个人在一旁看戏。

刚才他被钱老板和陈老板逼得慌了神,忽略了寇季,如今回过了神,才想起了寇季。

一想到他刚才的丑态被寇季一览无余,吴明的心有慌了起来。

“世侄?”

吴明慌忙起身,看向寇季,轻呼。

“啪啪啪……”

寇季拍着手,站起身,赞叹道:“确实是一出好戏,好久没看到这么精彩的戏了。”

钱老板、陈老板二人听到这话,微微一愣,他们一脸意外的看向寇季。

吴明心里却咯噔一下,因为他感觉到寇季的神采、气势全变了,跟刚才进紫气赌坊的时候明显不同。

如果把刚才进入紫气赌坊的寇季比作一根棒槌的话,那么此刻的寇季,更像是一柄正在出鞘的利剑。

锐气逼人,直刺人心。

寇季没有搭理吴明,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我常常听人说,终日打雁的人,总有被啄瞎的时候;常在河边走的人,总有湿鞋的时候。

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两位手段高超,以力打力,寇某佩服。”

钱老板和陈老板对视了一眼,钱老板上下打量着寇季,笑眯眯的道:“没想到我看走了眼,小兄弟你居然也是个明白人。”

顿了顿,钱老板疑惑的道:“小兄弟既然是个明白人,为何会被吴明这种人骗来?”

寇季拱了拱手,笑道:“实不相瞒,我也是来报复的。”

钱老板一脸愕然,良久之后,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原来是同道中人,可惜我们兄弟抢了先,小兄弟恐怕要白跑了一趟。”

“不不不……”

寇季摇着头,淡淡的笑道:“他得罪了你们,你们只是拿了一些钱财,让他磕头赔罪,就算了事了。而我不同,我要……”

“他的命!”

第0028章 火(求推荐!求收藏!)

寇季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作为一个造假出身的人,很多时候他都游离在律法的边缘上,所以他看到过的、经历过的,远比一般人要残酷。

也正是因为如此,寇季对待自己的敌人,从不心慈手软。

除恶务尽,斩草除根。

既然已经跟吴家对上了,那就不需要留手。

钱老板和陈老板瞪目结舌的看着寇季,他们没料到,这个比他们小了近两轮的小家伙,心会这么狠。

吴明脸上的神色有点僵硬,他干笑道:“世侄,你在跟老叔开玩笑?”

寇季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淡然笑道:“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你伙同你的兄长吴贤设局算计我爹,还想借此谋害我祖父。

单凭这两条,就已经算是死仇了。

既然结了死仇,那我自然得要你的命。”

寇季把话讲明了,吴明也明白了,此前寇季表现的单纯、愚昧都是假象。

现在这个锐气逼人的寇季,才是寇季本来的面目。

话讲到了这个份上,吴明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掩饰了。

当即,他脸上的干笑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沉,“我没想到,寇礼那个蠢货,居然会有你这么个聪明儿子。

不过,你想要我的命,纯粹是痴心妄想。”

寇季愣了愣,笑了,“面对慕家,你谦卑的像是个奴仆。面对寇家,你的态度却格外强硬。你是料定了我们寇家要倒霉,而你们吴家只要攀上了丁谓,我们就奈何不了你们了?”

见吴明不说话,寇季似笑非笑的补充了一句,“你真的以为,单凭一条犀带,就能搬到我们寇家?”

吴明瞳孔一缩,看向寇季,“你什么意思?”

寇季笑道:“意思就是……寇家没了那条犀带,不一定会倒,可你吴家要是没了那条犀带,就一定会倒。”

吴明皱起了眉头,沉默不语。

寇季瞥了他一眼,笑道:“不明白?不明白就慢慢想,不过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吴明冷哼一声,不屑道:“故弄玄虚,想吓唬我?”

寇季摇摇头,笑道:“没有吓唬你,雅间里的炭火已经熄灭很久了,可是你有感觉到雅间变冷吗?”

吴明一愣,不明所以。

不等他细想寇季的话,就见一个赌坊的小头目慌张着冲进雅间,大喊道:“东来典当行走水了!”

吴明瞪起了眼珠子,猛然看向寇季,怒吼道:“你放火?!”

寇季笑眯眯的道:“我一直在陪你们赌钱,那有时间去放火。”

“肯定是你放的。”

吴明咬牙切齿的喊。

寇季摇摇头,好心提醒,“现在可不是追究谁放火的时候,现在你应该去救火。”

吴明脸色一变,惊叫了一声。

“《春嬉图》!”

“快!带上所有人去救火!”

吴明顾不得追究火是不是寇季放的。

他冲出了雅间,呐喊了一声,带着所有紫气赌坊的喽啰们前去救火。

《春嬉图》事关重大,要是出了什么闪失,皇后刘娥和刘美都不会放过吴家的。

紫气赌坊的人,在吴明招呼下,跑了个干干净净。

雅间里就剩下了钱老板、陈老板、寇季三人,以及他们的一众长随喽啰。

钱老板供着手笑道:“没想到小兄弟居然是寇府上的人,失礼了失礼了。”

寇季拱手还礼,“钱老板客气了。”

钱老板笑道:“代我向王大人问好,告辞!”

得知了寇季的身份以后,钱老板和陈老板似乎在有意的疏远他。

寇季大概也猜到了他们这么做的用意。

蜀中暮家一直游离在朝堂之外,是一个纯正商家。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得到皇帝信赖。

他们不愿意混迹朝堂,不愿意跟官员深交,就是为了避免被扣上官商勾结的帽子,失去皇帝的信赖。

钱老板和陈老板走后,寇季也不敢在雅间里多待。

他让二宝、寇府长随收拾了他赢回来的钱财以后,三个人离开了紫气赌坊。

出了紫气赌坊大门以后,就看到了隔壁东来典当行门口围满了人。

掌柜的中年人一脸漆黑的坐在典当行门口嚎啕大哭。

吴明怒吼着指挥着紫气赌坊的喽啰们在救火。

巡检司的衙役们已经发现了这里走水了,他们正推着水龙车往这边冲过来。

所有人都忙碌的为救火奔走。

寇季却背负双手,悠闲的站在街道上,看着东来典当行里的火焰越烧越猛。

火焰从东来典当行的库房,一直蔓延到了前院,又顺着前院蔓延到了紫气赌坊。

仅仅一刻钟,两间铺子,都被火焰所掩盖。

寇季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转身就离开了此地。

路上。

二宝背着一个褡裢,穿着粗气,像是一个幼犬一样,忠心耿耿的跟在寇季身后。

寇府长随背着一个更大的褡裢,也跟在寇季身后。

只是他的目光从离开紫气赌坊以后,就一直注视在寇季身上。

寇季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回头说道:“有什么话就问,别一直看着我,看的我浑身都不自在。”

寇府长随沉吟了一下,认真的道:“东来典当行里的火,是不是您放的?”

寇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你怎么就料定那火跟我有关?”

“直觉……”

寇季乐了,“从离开府上到现在,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在这期间,你有看到我指示谁去放火了吗?”

寇府长随摇摇头。

“没有……但小人就是觉得,那场火是您放的。”

寇季笑着,却没说话。

坏事可以做,但却不能承认。

特别是别人找不到证据的情况下,那就更不能承认。

许多做了坏事的人,最终都载到了嘴上。

而且十有八九还是在跟自己人吹嘘的时候,被自己人给举报的。

寇府长随在寇季眼里,就是那种会随时出卖他的自己人。

寇府长随肯定不会把寇季出卖给寇季的敌人,但他一定会把寇季出卖给寇准、王曙、寇忠等人。

寇季不喜欢被出卖,更不喜欢毫无秘密的被暴露在人前。

说起来,寇季在东来典当行里放火的办法其实很简单,稍微了解一点化学知识的人,大概都清楚其中的原理。

第0029章 调虎离山,釜底抽薪

寇季画成了《春嬉图》的赝品以后,在上面涂抹了一层黄磷。

而黄磷并不是见到空气就自燃,它也存在相应的燃点。

在湿空气中,达到三十度,才会着火;在汴京城这种干燥的空气中,需要达到四十度才会着火。

寇季早就打听清楚了东来典当行纳物的流程,所以他知道,一旦刘亨把《春嬉图》赝品卖给东来典当行,东来典当行的掌柜一定会把《春嬉图》赝品存放进库房。

在寇季听到了刘亨携带巨金招摇过市的时候,就知道《春嬉图》赝品内放入到了库房里。

所以他才到了紫气赌坊,装傻充愣的特地挑选了一个就在东来典当库房背后的雅间。

而他到了雅间以后,又要了两个火盆,就是为了帮东来典当行的库房加温的。

东来典当行库房距离紫气赌坊的雅间,仅有一墙之隔,又是一个近乎密封的空间,所以升温特别容易。

当温度达到了黄磷的燃点以后,那一幅《春嬉图》赝品,就会自燃起来,在东来典当行引出一场大火。

当然了。

寇季做了这么多,可不仅仅是为了在东来典当行放一把火,也不是为了连合刘亨,坑吴家一笔钱财。

东来典当行里的那一把火,只是一个引子。

寇季带着二宝、寇府长随,一路兜兜转转,到了州桥街。

州桥街口,有一队衙役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人。

寇季迎了上去,拱了拱手。

“吴贤走了?”

为首的汉子拱手回礼道:“刚刚带着管家,急匆匆的离开了府邸。”

寇季笑着点了点头,“东来典当行走水,《春嬉图》被毁,吴贤自然坐不住……动手吧。”

“好!”

为首的汉子带着身后的衙役们,在寇季注视下,冲进了州桥街。

他们到了吴府前,敲开了吴府的门户。

开门的是一个年迈的门子。

不等他搭话,衙役们推开他,冲了进去。

正在清扫庭院的仆人们看到这一幕,一哄而散,有人速速跑去后院通知吴贤的夫人。

吴贤的夫人得到了禀告后,匆匆赶到了正堂前,拦下了还在往里冲的衙役们。

“你们是那个衙门的,擅闯朝廷命官府邸,可是死罪!”

吴贤的夫人也算是见过世面的,面对着一群凶神恶煞的衙役,她一点儿也不慌乱,反而掷地有声的喝斥。

为首的汉子拱了拱手,“我等是开封府衙役,奉命搜查贵府府邸。”

话罢,为首的汉子拿了一块腰牌,在吴贤夫人勉强晃了一眼,不等她看清,就收了起来。

吴贤夫人一愣,沉声道:“开封府衙役,为何要搜查我们吴府?”

为首的汉子说道:“国舅爷家里丢了一幅皇后娘娘赐下的画,据说流入到了贵府。国舅爷已经将贵府状告到了开封府,府尊命我等前来搜查。”

吴贤夫人闻言,惊叫道:“国舅爷府上的画,怎么会在我们吴府?”

为首的汉子不卑不亢的道:“有没有,搜过才知道。若是没有,贵府吴御史只管去弹劾国舅爷便是;若是有,贵府的所有人都得跟我们走一趟。”

“搜!”

为首的汉子一声令下,衙役们扑了出去,开始搜查吴府。

吴贤的夫人想要阻拦,可她又有些犹豫。

吴贤又不在,她拿不定主意。

事情牵扯到了国舅爷,牵扯到了皇后娘娘,不是她一个女子能够决断的。

六神无主之下,吴贤夫人只能吩咐家里的仆人,“快去,将此事告诉老爷,就说开封府的人来搜府了,说是找国舅爷府上的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两刻钟以后,衙役们从吴府各处返回,汇聚到了为首的汉子身边。

其中一个衙役隐晦的冲他点了点头。

随后,衙役们分别汇报,表示没有搜到画。

为首的汉子冲着吴贤夫人拱了拱手,“得罪了,我们这就回去禀告府尊,说吴府里没有国舅爷家的画。”

吴贤夫人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为首的汉子对着吴贤夫人再次拱拱手,率领着衙役们迅速的离开了吴府。

出了吴府,他们匆匆赶到了巷子口。

寇季就在巷子口等他们。

“拿到了?”

“拿到了!”

一条用锦缎包裹的犀带被其中一个衙役塞到了寇季手里。

寇季拿到手里摸索了一下,对身后的寇府长随道:“是这一条吗?”

寇府长随愣愣的点着头。

寇季小心翼翼的收起了犀带,对衙役们拱手道:“有劳诸位了,改天我做东,请诸位畅饮一番。”

为首的汉子摇头道:“不必了,我们是在帮公子做事,不是在帮你做事。要犒劳我们兄弟,也是公子犒劳,而不是你。

我们兄弟先走了,告辞!”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刚要说话,人家却已经匆匆离开。

他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赞扬的话吞回肚子里,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这些部曲、家将真好用……办事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感叹过后,寇季背负起了双手,悠哉游哉的道:“回府吧。犀带已经回来了,我爹惹下的麻烦也算是解决了。剩下的时间,我们就坐看吴家完蛋。”

二宝憨憨的点了点头。

寇府长随从发愣中回过神,一脸目瞪口呆的看着寇季。

他完全不明白,寇季到底是如何把这条犀带弄回来的。

明明只是逛了逛青楼、画了几幅画、赌了几场钱,完全没干任何一件跟这条犀带有关的事情。

眼看着寇季迈步往寇府的方向走去,寇府长随有些慌了。

他不慌不行,他可是寇府派出来的眼线,回府以后要原原本本把寇季所作所为告诉给寇准知道的。

要是寇准问他的时候,他一问三不知,依寇准的脾气,肯定会处罚他。

“小少爷,您等等我,我有话说……”

“有什么话,回府再说。”

“回府可就晚了。”

“……”

寇季等人离开了州桥街许久以后,尚在东来典当行门口如丧考妣的吴贤,才得到了府上家丁的传信,姗姗回府。

第0030章 慌了神的吴贤

州桥街。

吴府。

吴贤下了轿子,快步进入到了府内,人还没有到正堂,就急吼吼的问,“开封府的人呢?”

“回老爷的话,开封府的人刚离开不久。”

伺候在正堂门口等候着吴贤回府的丫鬟见到了吴贤以后就迎了上来,听到吴贤的问话,赶忙弓着腰回答。

吴贤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脸色发青,暴躁的喊道:“刘美那厮真的把本老爷告了?”

吴贤的话里,对刘美这个国舅爷一点儿敬意也没有。

别看刘美身份高贵,又掌控着十万禁军精锐,位高权重。

但在吴贤眼里,刘美只能算是一个靠着裙带关系爬上来的破落户,根本不能跟他这个正经八百的进士相比。

更重要的是,吴贤怀疑自己被刘美给坑了。

刘美家里的庶出次子刘亨,刚在东来典当行里典当了《春嬉图》,紧接着东来典当行就失火了。

而他刚到东来典当行的火场,还没来得及去盘问一个究竟,府里就派人来传话,说是刘美把他给告了。

这一环套一环的事情,像极了圈套,由不得吴贤不怀疑。

面对吴贤暴躁的质问,丫鬟吓的不敢作声。

吴贤眉头皱的更紧,作势要打。

吴贤夫人在这个时候,闻讯赶来,阻拦道:“老爷,您生气归生气,干嘛要拿丫鬟出气。府上这不是没出事嘛。开封府的人虽说在府里搜了一圈,可是什么也没搜到。

国舅爷把您告了,开封府的人却没搜到证据。

他这属于诬告,回头您上朝的时候弹劾他一本,自然有官家和三位相公给您主持公道。”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个屁!”

吴贤恼怒的骂了一句。

吴贤夫人一听,不乐意了。

在外人面前,她乖巧的像是个鹌鹑,可是在吴贤面前,她却有十足的底气。

“好你个吴贤,涨脾气了,敢吼我。当年要不是我爹出钱资助你读书,资助你上京赶考,你能有今天。如今你成了朝廷命官,有了身份,有了地位,就忘记了当年我爹对你的恩情了?”

吴贤夫人一个劲的拽住吴贤撒泼。

她是个典型的窝里横的性子。

刚才那一群开封府衙役出现的时候,她可没有这么泼辣。

吴贤平日里一直惯着她,可是今日心头却一直窝着一股火气,他猛的推开了她,破口大骂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跟我闹。

吴府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刘美那厮明显的设局陷害我,你以为开封府在府上搜不到画,这事儿就完了?

刘美儿子刘亨手里,还有东来典当行开具的当票。

如今东来典当行走水,那幅画已经被付之一炬。

只要刘美的儿子刘亨拿出手里的当票,就是确凿的证据。

我到时候拿不出画,不仅要赔偿刘美那厮十万贯的钱财,还要时刻准备着被他和皇后一起联手报复。”

吴贤夫人一听这话,傻眼了。

文官得罪武勋不可怕。

在大宋朝,不得罪武勋的文官不是好文官,这已经是共识了。

可是得罪皇后,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现如今,汴京城里人人皆知,皇后刘娥手握大权,生杀皆在一念之间。

皇后刘娥要对付吴贤,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吴贤夫人虽然泼辣,可她做了几年的官娘子,也懂得一些朝堂上的事情。

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以后,她也不闹了,而是拽着吴贤,一脸悲苦的道:“那现在该怎么?得罪了皇后,咱们一家在汴京城里可就没办法活了。”

吴贤瞪了她一眼,目光阴沉的道:“现如今,唯有快点投靠丁相,有丁相保护,皇后想动我,也得掂量掂量。”

“去帮我取那条通天犀带,我要去丁府一趟。”

吴贤夫人闻言,犹豫了一下,说道:“您不是说,那条通天犀带不能交给丁相吗?一旦交给了丁相,丁相很有可能拿了通天犀带,却一脚踹开您。”

吴贤咬着牙,低声道:“事到如今,也顾不了这么多了。通天犀带交给丁相,丁相就算做样子,也得维护我一二,不然以后谁投靠他?

就算丁相以后把我一脚踹开了,我也有足够的时间重新谋划。

但不把通天犀带交给丁相的话,皇后一旦出手对付我,必定会置我于死地。”

吴贤夫人吓了一跳,赶忙点头道:“我这就去取。”

吴贤夫人匆匆回到了后宅去取犀带。

吴贤站在正堂门口,皱着眉头,不知道在谋划什么。

良久。

吴贤夫人慌张的从正堂里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边跑还边喊,“老爷,老爷,那条通天犀带不见了!”

“什么?!”

“没了?!”

吴贤脸色终于变了。

“昨晚看的时候还在,怎么现在就没了?今天谁到府上来过?!”

“开封府……”

吴贤夫人立马想到了那些开封府的衙役。

“对,一定是他们,一定是他们拿走了那条通天犀带。”

吴贤如遭雷击一样的愣在原地,他颤声道:“开封府……刘府……皇后……寇准……”

吴贤失神的瞪着眼珠子,惊声道:“难道……难道寇准和皇后联手了?”

这个想法刚冒出头,吴贤就被吓到了。

寇准要是真的跟皇后联手了,那就太可怕了。

这二人联手,足以掌控整个朝堂,权倾朝野的丁谓估计都得凉,更何况是他这个小小的侍御史。

恐怕人家只是动一动嘴皮子,就有人把他们吴家满门的人头摆在人家面前。

“不可能!”

这个念头在吴贤脑子里没存多久,就被他否决了。

以寇准的性格,绝对不可能跟皇后联手的。

寇准性格刚正,对皇后这个妇道人家干政,不满已久,他曾经不止一次的在朝堂上公然指着皇后刘娥的鼻子骂。

皇后刘娥又怎么可能跟他联手。

“可是,他们要是没联手的话,开封府的人为什么会帮寇准来偷走那条犀带?刘美那厮,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出手设局陷害我?”

“到底是为什么?我现在又该怎么办?”

第0031章 哑巴亏

吴贤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春嬉图》没了!

想巴结上皇后刘娥,那是不可能了。

通天犀带也没了!

想要巴结上丁谓,那也是不可能了。

关键,为了巴结丁谓,他还得罪了寇准和李迪。

朝堂上,能在官家面前说得上话的,能主理朝政的,满打满算就只有这四位。

如今他一个也靠不上了,他怎么能不急,怎么能不慌。

他觉得刘美在算计他,可是到现在,他也没弄清楚,刘美为何要算计他,又是怎么算计的他。

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算计他的只是一个小人物。

就是这个小人物,略施小计,就让他这个朝廷命官,陷入到了如此危局当中。

虽然在东来典当行门口的时候,吴明跟他提过寇季,但是他却没放在心上。

他不认为寇季会算计他,也不认为寇季有这个能力算计他。

“老爷,老爷,不好了。刘府上的刘亨,拿着当票到东来典当行门口,说要赎画。”

吴府管家摸着额头上的细汉,小跑着进了府。

正在焦急中的吴贤听到这话,浑身一震,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管家,道:“刘亨要赎画?刘美那厮都把我告到了开封府了,刘亨还来赎什么画?”

话说到了这里,吴贤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吩咐管家道:“快,派个人去开封府,打听一下,看看刘美那厮有没有告我。”

“小人这就派人去。”

吴府管家答应了一声,立马去府里的家丁仆人里挑了一个腿脚快的,让他去开封府打探消息。

吴贤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他有预感,有可能在开封府搜府这件事上,他也让人给耍了。

刘美如果真的把他告到了开封府。

那么刘亨就没必要多此一举的跑到东来典当行门口去赎画。

他完全可以跟他爹一起去开封府,等待开封府主持公道。

吴府的家丁仆人们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回来以后,喘着粗气向吴贤禀报,“老爷,小人打听过了,今天开封府里没有人告状。小人还特地打听了一下,今天开封府的三班衙役,除了一班去了辖下的浚仪县处理命案外,剩下的两班衙役一直待在开封府内。”

“噗通~”

吴贤听到这话,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他难以置信的低吼,“有人假扮开封府的衙役,算计了我……”

吴府管家赶忙上前去扶吴贤,一边扶还一边忧心的问,“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敢冒充开封府的衙役,小人这就去开封府告他们一状。开封府抓到他们以后,必定会将他们斩首。”

“不能去……”

在吴府管家搀扶下站起来的吴贤,拽住了吴府管家的手,阻止道:“你去了开封府告什么?告人家偷窃东西,还是告人家擅闯朝廷命官的府邸?

后者的话,开封府会受理,可府上一点儿损失也没有,你觉得开封府会细细追查下去?

敢在这汴京城里冒充开封府衙役的人,背后要是没人指示,谁会信?

人家恐怕已经收拾干净了首尾,到时候什么都查不出来。

那群人也没有仗着开封府的名头为非作歹,开封府又没有损失,开封府一定不会细细追查下去。

这件事捂住了,开封府什么事情都没有。

可要是闹大了,开封府府尹难逃失职的罪责。”

吴府管家皱起眉头,沉吟道:“开封府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会担责任?”

吴贤瞪了吴府管家一眼,沉声道:“你家老爷我是做什么的?御史!御史有什么职责?闻风奏事!开封府那可是都城衙门,历来的府尹,不是储君就是储相,多少人盯着那个位置呢。

有人冒充开封府衙役的事情传出去,不论是不是开封府的错,御史们都会借故攀咬,参奏弹劾开封府府尹。

就算他没错,也得给他栽上一点儿错。

开封府本来可以什么事也没有,却因为我们捅出去了这件事,惹上麻烦。

你说开封府尹会不会生恼?

开封府府尹是什么人?

吕夷简!

那可是已故太子太师吕蒙正的侄子。

吕蒙正的门生,早已遍布三省六部。

我们要是捅开了这件事,得罪了他,那就等于得罪了一群官员。”

吴府管家皱着眉头道:“可这件事,开封府什么也没做,御史们从哪儿挑错?”

“从哪儿挑错?我问你,那些冒充开封府衙役的人的皂服从哪儿来的?开封府衙役的皂服,那可是全大宋独一份,成衣监特制的。”

“成衣监……”

“成衣监,那可是挂在内府名下的。你要让我去攀咬内府?内府管事是皇后的亲信,攀咬内府跟攀咬皇后有什么区别?皇后如今执掌内庭、中宫,朝廷大事的决断权有一半儿就在她手上。御史们弹劾内府的话,你觉得皇后会认可吗?皇后一定不会认可。皇后既然不认可,那么就说明内府没错,内府没错,那么出错的只能是开封府。”

“那些冒充开封府衙役……”

“你想问他们的皂服怎么来的吗?肯定是刘美给的,除了刘美,谁又能从内府拿出这东西来。所以我才断定,是刘美在算计我。”

“……”

吴贤捶胸顿足的哀嚎,“你家老爷我已经得罪了很多人了,再得罪吕夷简,那朝堂上就真的没有我立足之地了。”

吴府管家咬牙道:“我们可以告他们偷窃!”

“偷窃什么?偷窃先帝赐给寇准的通天犀带吗?那东西本来就是我设局从寇府骗来的,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且还上不了台面。

一旦放到台面上,寇准会倒霉,可你家老爷我会更倒霉。

寇准没有保管好先帝御赐之物,有罪。

可你家老爷我设局诳骗御赐之物,同样有罪,而且罪更大。

最重要的是,那条通天犀带如今丢了。

到时候朝廷若是让我交出那条通天犀带,我要是交不出来,吴家满门都得被牵连。”

吴贤脸色煞白的跟管家讲明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吴府管家听了以后,脸色也变得煞白煞白的。

“这个哑巴亏……只能吃下了?”

吴贤痛苦的道:“不吃下这个哑巴亏,又能如何?”

“可恨啊!我又没得罪过刘美,刘美为什么要算计我?”

吴府管家忧心忡忡的道:“那接下来怎么办?刘亨还在东来典当行里等着呢。”

吴贤深吸了一口气,站在原地沉思了良久。

吴府现在可以说是风雨飘摇。

而这一切的开端,就是刘亨送过来的那一幅《春嬉图》引起的。

问题的关键在刘亨身上,那就只能从刘亨身上找突破口。

看看能不能死中求活。

“帮我备轿,我要去见刘亨!”

吴府管家闻言,赶忙下去帮吴贤准备轿子。

轿子准备好以后,吴贤坐着轿子匆匆赶往了东来典当行。

东来典当行门口。

刘亨带着一群狗腿子,拉着两车的铜钱,笑眯眯的看着被烧成了灰烬的东来典当行和紫气赌坊。

之所以拉来了两车铜钱,就是为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早上典当《春嬉图》的时候,紫气赌坊的小头目用铜钱给他使绊子。

如今他也反过来给东来典当行使绊子。

“寇兄当真是好手段啊!”

刘亨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此时此刻,刘亨对寇季的佩服,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称呼上也从直呼其名,变成了寇兄。

第0032章 刘亨讨债,吴贤的算盘(为‘趙廸’万赏加更!)

寇季的手段实在是太高明了。

一幅画,一把火,不仅达到了自己拿回犀带的目的,还即将让吴家倾家荡产。

刘亨从小就是在汴京城里长大的,见识过的算计人的手段不知凡几。

可像是寇季这种,算计了别人,别人还不知道其中关节的,寥寥无几。

明明跟寇季只有一面之缘,可此刻刘亨却有一种把寇季引为至交好友的心思。

他相信,以后他只要跟寇季在一起,就不需要担心汴京城里其他的纨绔们算计和欺负了。

纨绔圈子里也不是一片和谐。

大家整天为了里子面子的斗来斗去的。

甚至一些长辈们在朝堂上的恩怨,也会延申到纨绔圈子里。

所以纨绔们经常斗的是你死我活。

而刘亨在这方面,一直处在劣势上。

虽然他足够聪明,但是他的出身限制了他在纨绔圈子里的地位。

他是庶出次子,不论是朝廷的荫补,还是刘美死后的官爵继承,都没有他的份儿。

所以在各府各勋贵的嫡子面前,他天然的弱了一头。

而他又跟两个兄长不太亲近,所以他受欺负了,没人帮他出头。

这也是为何他当初在万花楼里向寇季直言,他帮不上寇季太多的原因。

不过现在不同了。

有寇季帮忙,他相信他以后再也不用被算计、被欺负了。

一想到这里,刘亨突然有些懊恼。

“当初在万花楼,就不该那么做!”

刘亨捶胸顿足的喊了一句。

当初在万花楼,他摔碟子绊碗的,就是为了演戏给别人看。

让别人以为他跟寇府的人关系很差。

毕竟他姑母跟寇季的祖父寇准可是政敌。

要是让她知道了,他跟寇府的人走的太近,肯定会不高兴的。

她要是不高兴了。

刘美肯定会揍他的。

可是现在见识到了寇季的手段以后,他明显后悔了。

跟寇季交好会被刘美揍,可寇季却能帮他找回面子。

挨揍跟面子比起来,当然是面子更重要。

“哎……当初怎么就那么傻呢,怎么能那么做呢……以寇兄的聪明,肯定能知道我那么做的用意……万一他误会了我,怎么办……”

刘亨纠结的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他却忘了,初见寇季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寇季有如此高明的手段。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而已。

就在刘亨纠结的时候。

吴贤坐着轿子到了东来典当行门口。

吴贤下了轿子以后,直扑到刘亨面前,躬身一礼,“吴贤见过刘公子……”

刘亨正在纠结中,听到这话以后,明显一愣。

他斜眼一瞧,见吴贤正在给他施礼,他更愣了。

汴京城里最傲的是什么人?

御史!

汴京城里最瞧不起纨绔的是什么人?

也是御史!

现在一个又傲又瞧不起纨绔的御史,正在给刘亨施礼,刘亨能不愣吗?

短暂的愣神过后,刘亨回过了神,乐了。

“吴御史,您这是在给我施礼?”

吴贤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听得出刘亨这句话里的意思。

虽然刘亨没有用任何讥讽的口吻,可他却感觉到了讥讽。

前所未有的讥讽。

吴贤很想一甩袖子,离开此地,可他却没这么做。

刘亨现在就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错过了刘亨,他就只能回家等死。

吴贤忍住了心中的憋屈,再次躬身施礼,笑道:“当不起刘公子一个‘您’字,公子的父亲贵为当朝五品,姑母又贵为当今皇后娘娘,下官只是一个小小的从六品的侍御史,给公子施礼,理所当然。”

“哈哈哈……”

刘亨听到这话,感觉到浑身前所未有的舒坦。

他大笑了一声,道:“你说的不错,小爷听着高兴。看在你让小爷高兴的份上,小爷今天也就不为难你了。”

刘亨从怀里取出了东来典当行里的当票,递给了吴贤。

“小爷我现在来赎画,你帮小爷我兑了这张当票,小爷我立马走。”

吴贤听到刘亨的笑声,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讽刺,他咬着牙,强忍着憋屈,苦笑道:“刘公子,您也看到了,东来典当行突然失火,典当行里的东西付之一炬……”

不等吴贤把话说完,刘亨就嚷嚷道:“那就依典当行里的规矩,照价赔偿吧。”

照价赔偿?

十万贯!

吴家的家底恐怕要被掏空。

但是不赔不行。

先不说吴贤有求于刘亨,就算他不求刘亨,依照规矩也得赔。

吴贤要是不赔,刘亨把他告到开封府,一场官司下来,他还得赔。

左右都是赔钱,不如痛快的赔了,后面才好跟刘亨说话。

“我赔!”

吴贤没得选,只能咬咬牙,痛快的出声。

“好!”

刘亨叫了一声好,赞叹道:“小爷欣赏你这一点,做事不拖泥带水,痛快。”

吴贤拱了拱手,苦着脸道:“刘公子稍等,十万贯可不是小数目,下官这就让府上去筹备。”

“没关系,小爷有的是时间,等得起。”

刘亨豪迈的挥挥手。

吴贤点了点头,回身吩咐府上的管家去筹钱。

这个时候,吴明过来了。

他凑到吴贤身边,喊道:“大哥,真是寇季那个小畜生算计的我们。”

吴贤瞪起了眼珠,低吼道:“你闭嘴!”

吴贤已经认定了是刘美算计他,又怎么可能会听信吴明的话。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认栽。

然后再通过刘亨,找上刘美,去祈求刘美能够高抬贵手,放过他。

至于对付刘美,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

刘美不同于寇准。

寇准三次离朝,亲信早就被丁谓、刘娥二人处理的七七八八了。

现在寇准虽然高居宰执之位,可手里却没有几个人能使唤。

寇准就像是一棵树,已经被人挖断了地下的根须。

看着硕大无比,可是风一吹,就倒了。

刘美不同,刘美这一颗树,看着没有寇准那棵树大,可是却根深蒂固。

在他的跟脚上,不仅有十万禁军精锐,同样还有皇后刘娥。

而皇后刘娥的跟脚上,挂着的却是当今官家赵恒,还有皇太子赵受益。

吴贤想要对付刘美,就得对付刘美背后的刘娥。

想要对付刘娥,就得对付刘娥身后的官家赵恒、皇太子赵受益。

想要对付官家赵恒、皇太子赵受益,那就是在对付整个大宋。

他身为一个宋臣,对付整个大宋?

除非他疯了。

所以他不敢生出对付刘美的心思,只能去刘美面前乞命。

万一刘美心情好,放过了他,并且把他引为皇后刘娥的心腹呢?

到那个时候,他不仅能转危为安,还能借此一步登天。

第0033章 回府

吴贤心里有自己的算盘,他自然不会听吴明讲话。

喝斥了吴明一番以后,吴贤冲着刘亨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脸,然后回身吩咐吴府管家去筹备钱财。

吴明在寇季面前,尽显张狂,可在吴贤面前,像是一个见了猫的耗子。

他被吴贤骂的站在一边,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吴家家财有十万贯,流动的家财却不多,仅有不到四万贯左右,剩下的大多都是房产、田产。

吴贤一次性要凑出十万贯钱财,就不得不筹集齐其他几家铺子里的余钱,以及府上的余钱,还要加上许多房产、田产。

这个过程,需要一定的时间。

吴府管家在得到了吴贤的吩咐以后,拿着吴贤的印信,下去筹措钱财了。

吴贤在东来典当行街对面的酒肆里找了个位置,请刘亨进去坐下。

二人坐定以后,叫了两壶酒,几碟子下酒菜。

吴贤笑道:“刘公子,管家已经去筹钱了,相信不久后就能凑齐十万贯钱。您看,您能不能派人回去给国舅爷说说情,求他高抬贵手。”

刘亨刚举起酒杯准备喝酒,听到这话,端着酒杯的手一顿,一脸诧异的看了吴贤一眼。

到现在还没弄清楚是谁在算计他吗?

刘亨心里再次佩服寇季手段高明之余,给了吴贤一个怜悯的眼神,淡淡的道:“他的事情,小爷可没资格管。不过看你这个爽快的兑换了小爷当票的份上,小爷派人回去给你说项说项。”

装腔作势的事情,刘亨干过不少。

他顺着吴贤的话,给了一个吴贤最想要的答案。

至于真相,刘亨绝对不会在现在透露给吴贤。

在他没有拿到钱之前,一切都存在着变数。

吴贤得到了刘亨的许诺,大喜过望,端起桌前的酒杯,热切的道:“那下官就先谢过刘公子了。”

刘亨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然后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说完这话,他在吴贤期盼的眼神中,随手招过来一个狗腿子,趴在狗腿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狗腿子点了点头,离开了酒肆,一路往刘府的方向走去。

吴贤看到这一幕,表现的更热切。

他拉着刘亨一个劲的劝酒,丝毫没有一个御史该有的风骨。

然而。

他却不知道。

刘亨指示的那个狗腿子,在离开了酒肆的视线以后,折道就去了万花楼,根本没有回刘府。

刘亨跟吴贤在酒肆里杯酒交错的时候。

寇季带着二宝、寇府长随,刚到马行街寇府门口。

寇府门口的石狮子,经过了昨日小雨的洗礼,变得油亮油亮的。

石狮子旁边的拴马桩不知道为何歪了一个,寇府的门子正在费力的将它挖出来,重新栽端正。

见到了寇季三人出现以后,他眼前一亮,迎了上来。

“小少爷,您回来了。”

寇季笑着点了点头,道:“你很勤快……”

门子乐了,点头哈腰的道:“多谢小少爷夸奖。小人引你进去?”

寇季摇摇头,“不必了,你忙你的事情,我自己进去。”

“小少爷,您请。”

门子恭送寇季进了府门。

走到了府内的那一块影壁下,寇季脚下一顿,侧头问身边的寇府长随,“门子刚来不久吧?”

寇府长随怨念深深的瞥了寇季一眼。

他不想跟寇季说话。

在回来的路上,他使尽了浑身解数想从寇季嘴里套出一点有用的消息。

可寇季却一个字也不肯说。

不论他问什么,寇季都会笑眯眯的回一句。

你猜……

我猜?

我要是能猜到,还用问你啊?

现在,寇府长随已经被‘你猜’两个字给弄魔怔了。

一听到这两个字,寇府长随都有一种抓狂的冲动。

“怎么,你也想让我猜?”

寇季似笑非笑的看着寇府长随。

寇府长随幽幽的看着寇季,低声道:“刚到府里没两个月……”

寇季点点头,笑道:“我就说嘛,府上其他人对我不冷不热的,唯独他对我特别热情。他肯定是刚来府里不久,还没有成为府里的亲信,所以还不了解府里太多详情。”

寇府长随撇撇嘴道:“犀带的事情闹得那么大,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只是不愿意得罪人而已……毕竟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

寇季愣了愣,缓缓点头,赞同道:“是啊,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想活得滋润,更难。”

说完这话,寇季迈步绕过了影壁,一路往府上的正堂走去。

寇府的前院没有人。

丫鬟、家丁、仆人们不知道去哪儿了,前院空荡荡的。

经过了一场小雨的滋润,院子里那些干枯的花枝上冒出了点点新绿。

寇季记得,昨天他在前院站着的时候,这些花枝上还是光秃秃的。

那些新绿,仿佛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

“小少爷……”

寇季正望着院子里的新绿发呆,冷不丁一个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他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

抬起头就看到寇忠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一脸幽怨的看着他。

寇季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走路没有声音的吗?”

寇忠拱了拱手,幽幽的道:“小人走路有声,只是小少爷您没听见……”

寇季张了张嘴,要反驳。

就听寇忠继续说道:“小少爷既然回来了,就跟小人去祠堂跪着吧。”

寇季一脸愕然,“为什么要我跪祠堂?”

我爹又犯事了?

连累到我了?

寇忠瞥了寇季一眼,低声道:“小少爷昨夜一夜没有回府,老爷担心你的安危,就派人去打探了一下,结果听到你去了万花楼。

老爷知道了以后,很生气,骂了你半宿。

今早的时候,老爷吩咐小人在这里等着,说看到了你以后,领你去祠堂跪着。

老爷还让小人告诉你,少年人要戒之以色,贪恋烟花之地,难成大器。”

寇季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脸色一黑,沉声道:“我去万花楼,那是为了办正事,绝对没有贪恋烟花之地。”

寇忠神色古怪的瞥了寇季一眼,幽幽道:“小少爷说的办正事,是帮老爷抱重孙吗?”

“噗~”

寇季闻言,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

他黑着脸,义正言辞的道:“我去万花楼,是为了帮祖父拿回那条犀带!”

第0034章 寇准的惊愕

寇忠没有说话,只是给了寇季一个不相信的眼神。

万花楼里有那条犀带?

万花楼里只有姑娘!

我虽然老,但我不傻!

别想骗我!

寇季被寇忠异样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他瞪了寇忠一眼,从怀里取出了那条犀带,扔到了寇忠怀里。

“东西拿回来了,你自己看吧,我需要洗漱一番,睡一觉,昨晚我可是一夜没睡。”

寇季也懒得跟寇忠解释,扔下了这句话以后,迈开了步子往昨日沐浴更衣的那间厢房走去。

寇忠抱着用锦缎包裹的犀带,傻傻的愣在了原地,任由寇季离去。

他不相信这是真的。

犀带已经被寇礼典当出去好几日了。

那东西真要是那么容易拿回来,早就拿回来了,还能等到现在?

寇季从昨日离府,到现在回府,还不到十二个时辰(二十四小时)。

寇忠不相信寇季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就把那条犀带拿回来。

“忠叔,是真的……”

见寇忠一脸难以置信的在原地愣着,寇府长随苦笑着开口提醒。

寇忠的反应他能理解。

他要是没亲眼看到寇季把这条犀带弄回来的话,他的表现,估计会比寇忠更夸张。

经过了寇府长随提醒,寇忠回过了神,他慌忙的翻开了手里的锦缎包裹,就看到了那条属于寇府的通天犀带出现在眼前。

他瞳孔一丝丝放大,眼睛瞪的愣圆,嘴皮子哆嗦着,惊声道:“是……是真的?!”

寇府长随点点头。

寇忠颤巍巍的又问,“真的是真的?”

明明犀带就在他手里,他不知道检验一下真伪,反而一问再问。

寇府长随只能无奈的提醒道:“真的是真的。通天犀带就在你手里,您可以验一验。”

“哦哦哦~”

在寇府长随提醒下,寇忠才想起这个茬。

他实在是被惊到了,才会忘记先查验一番。

寇忠拿着犀带,仔细查看了一番后,震惊道:“是先帝御赐给老爷的那一条犀带,我去禀告老爷。”

寇忠拿着犀带就往中院跑,跑了一半,又折返了回来。

“小少爷是怎么把这条犀带弄回来的?你给我讲讲,一会儿老爷问起的话,我也好给老爷回话。”

寇忠盯着寇府长随问。

寇府长随摇摇头,苦笑道:“我一直跟着小少爷,可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小少爷是如何把这犀带弄回来的。”

寇忠瞪起眼珠子,吼道:“老叔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还要瞒着我。你是害怕我抢你功劳?”

寇府长随哭笑不得的道:“老叔,我可没有那个心思,我真的没弄明白。小少爷出了府以后,先去了万花楼,通过了万花楼的花魁娘子苏蝉儿,找上了刘府的庶出次子刘亨,然后陪着刘亨一起去刘府的酒楼里画了几幅画。

今早的时候,他让刘亨去东来典当行典当了那几幅画,然后他就去紫气赌坊里赌钱。

钱还没赌完,紫气赌坊隔壁的东来典当行就走水了。

小少爷似乎知道东来典当行要走水,还特地提醒了吴家的吴明去救火。

吴明走后,小少爷就带着我离开了紫气赌坊,然后去了州桥街。

在州桥街口,有几个开封府的衙役在等候,见到了小少爷以后,小少爷吩咐了他们两句,他们就离开了。

等到他们再出现的时候,就把犀带递给了小少爷。”

寇忠听的一愣一愣的,良久之后,他神色复杂的看了寇府长随一眼,丧气的道:“我也没弄明白……你还是陪我一起去见老爷吧。老爷兴许能弄明白。”

“好!”

寇忠抱着犀带,带着寇府长随,通过廊道小门,到达了寇府中院。

中院。

凉亭里。

寇准、王曙二人,亦如昨日。

寇准侧躺着在喝茶,王曙在仔细的帮寇准烹茶。

寇忠带着寇府长随到了凉亭口以后,齐齐躬身施礼。

“见过老爷,见过姑爷……”

王曙笑着对他二人点了点头。

寇准闻言,放下了手上的茶碗,身子往身前的火盆边上靠了靠,沉声问道:“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回来了?”

寇忠道:“回老爷的话,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把那条犀带也带回来了。”

“当啷~”

王曙刚端起茶碗,听到这话,茶碗掉落到了桌上,一脸愕然。

寇准捋着胡须,听到这话,一把拽紧了胡须,瞪大了眼珠子。

两个人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愣在了原地。

寇忠献宝似的掀开了包裹着犀带的锦缎,将犀带暴露在寇准、王曙眼前。

“您们瞧,东西就在这……”

寇准二人的目光只是在犀带上瞥了一眼,就知道是真的。

寇准收回了目光,有些失神,他喃喃自语,“那小子从昨日出府,到现在,过去了多长时间?”

王曙迟疑了一下,呼吸沉重的道:“十个半时辰……”

寇准点点头,感叹道:“十个半时辰……好厉害的手段啊。”

王曙跟着点点头,说道:“我收回我昨天说过的话,他不是一个不自量力的狂妄之徒,反而有些小本事。”

顿了顿,王曙看向寇准笑道:“您没挑到一个好儿子,却挑到了一个好孙子。”

寇准眼中闪过一道笑意,嘴上却说道:“无非就是会耍一些奸猾手段而已。你知道的,老夫最讨厌奸猾之人。”

王曙感慨道:“府上有一个奸猾之人,也是一件好事。您老就是因为不够奸猾,才在朝堂上举步维艰。”

寇准一听这话,不乐意了,瞪起眼珠,喝道:“老夫堂堂正正做人,堂堂正正做事,有错了?”

王曙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在这个问题上,他没办法跟寇准讨论下去。

“我们还是先听一听,看看那个小子是怎么把东西弄回来的。兴许没耍小手段呢?”

王曙笑着转移话题。

寇准点点头。

二人同时看向了寇府长随。

从头到尾,寇准都没有质疑过王曙夸赞寇季有本事的那句话。

他们二人混迹在朝堂上多年,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一个人能不能成事,有没有本事,很难逃得过他们二人的眼睛。

第0035章 改观

寇准、王曙的目光落在了寇府长随身上的时候,他下意识一愣。

他以为寇准和王曙会先问管家寇忠,却没料到二人直接看向他。

他却不知道,当他出现在了中院的时候,寇准和王曙就猜到了他的来意。

寇忠如果能够讲清楚寇季是如何拿回犀带的话,就不会带他来中院。

寇忠见他还愣着,急了,踹了他一脚,骂骂咧咧道:“还愣着干什么,老爷和姑爷等着你回话呢。”

寇府长随回过神,慌张的拱手一礼,开始讲述他陪着寇季离开了府邸以后,寇季的所作所为。

他讲的话,跟他在前院的时候跟寇忠讲的如出一辙。

寇准、王曙听过以后,皱起了眉头。

两人眼中都有疑惑、惊愕。

寇准瞥了王曙一眼。

王曙会意,沉吟着问道:“你是说,寇季那小子找上了刘府庶出次子刘亨,跟刘亨混在了一起,然后借刘亨的手,帮府上拿回了通天犀带?

那你知不知道,他许诺了刘亨什么好处?

又知不知道他是如何在东来典当行里放的那把火?”

寇府长随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说道:“小人只知道小少爷帮刘亨画了几幅假画,让他拿到东来典当行去典当。”

王曙皱着眉头,又问道:“寇季那小子画的几幅假画中,那一幅有名堂?”

寇府长随沉吟了片刻,迟疑道:“小人记得,里面有一幅叫《春嬉图》,是照着真品画的。”

“《春嬉图》?!”

王曙眼中有些惊愕,他看向了寇准。

寇准嘴角抽搐了一下,却没说话。

《春嬉图》对刘家而言有多重要,他们两个自然知道。

王曙紧盯着寇府长随,认真的道:“那幅画,东来典当行收了?”

寇府长随点点头,“刘亨当了那幅画以后,带人拉着典当画的钱,在街上招摇过市。小少爷就是知道了他典当了那幅画以后,才动身去的紫气赌坊。”

王曙揪了揪胡须,又看向了寇准,震惊道:“厉害了……”

寇准阴沉着脸,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王曙一愣,对寇府长随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寇府长随拱手一礼,退出了中院。

寇府长随刚走,寇准就开口道:“诱之以利、借力打力、调虎离山、釜底抽薪,这诸般手段,用的比那些朝堂上的宿官还纯熟。

一出手,不仅要拿回府上的那条通天犀带,顺带着还要让吴家倾家荡产。

还有,他是怎么在东来典当行放的火,老夫到现在也没有参透。”

“我也没有参透……”

王曙苦笑了一声,感叹道:“很难想象这诸般手段,是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手里出现的。出手又快、又准、又狠,对敌人一点儿也不留情。

不了解内情的人,很难猜到这些事都是他做的。

更重要的是,从他知道通天犀带的事情到现在,只有十个半时辰而已。”

如果换作别人,十个半时辰,只怕连其中的关节都没弄清楚,更别提解决了。

“还有他那足以以假乱真的画技……”

“有点妖了……”

王曙感叹着说。

“如果是一个历经朝堂的宿老使出这种手段,我能理解,可他只是一个刚从华州乡下来的孩子……”

寇准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王曙,幽幽的道:“老夫开始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老夫认的从孙了。”

王曙闻言,苦笑道:“他去见过寇礼了,寇礼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对。那就说明他是您的从孙无疑。”

寇准苦笑道:“老夫一生无子,临老了想收个从子养老送终。没看清寇礼,被他给蒙骗了。如今却多了一个有点妖的从孙。

老夫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王曙笑道:“有得必有失,没有一个好从子,但是有一个好从孙,也不错。”

好话听到寇准耳中,寇准兴致似乎不高。

王曙疑惑道:“您兴致不高?”

寇准点头道:“突然多了一个有点妖的孙子,老夫心里害怕。”

王曙一愣,沉吟道:“您是怕他变成第二个丁谓?”

寇准感慨道:“丁谓祸国,一个丁谓,已经把大宋折腾的面目全非了。再多一个,大宋危已。”

王曙笑了,“他只是一个孩子而已,您多虑了。如果您实在不放心的话,可以把他带在身边调教,或者是让他进入太学,跟太学里的几位大儒学习。

有你们匡正,他还能走歪路?”

寇准居然很认真的在考虑王曙的提议。

“老夫政务繁忙,无暇顾及他。送他到太学,交给那几个博士调教,也不错。他年纪还小,正是读书的时候……”

“老夫决定了,就送他去太学。”

寇准认真的说。

王曙笑着点点头,然后冲着寇准拱了拱手,“那小婿就先告辞了……”

寇准一愣,问道:“你要回府,回府做什么?”

王曙笑道:“寇季那小子不是说了嘛,没了通天犀带,吴家肯定要完。我这个做姑父的,得帮他兑现承诺。”

寇准哭笑不得指着他,“你要为那个小子当推手?”

王曙起身,再次拱手道:“小婿没想过要给他当推手,他还不够资格。小婿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让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们看看,我们虽然被丁谓压的喘不过气,但不是谁都有资格算计我们。”

“你啊你!”

“小婿告辞。”

王曙拂了拂衣袖,离开了寇府中院。

寇准吩咐一旁的寇忠,道:“在后院挑一个干净的院子,让寇季住下。再给他配两个嬷嬷,两个丫鬟,四个长随。

月例……每一个月发一百贯吧。”

寇忠一愣,惊愕道:“那可比少爷多……”

寇准瞪眼道:“钱给了寇礼,他净拿出去糟蹋了。寇季那小子不一样……”

寇忠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让他过来拜见你吗?”

寇准摆摆手道:“刚才府上的长随不是说他一夜没睡吗?先让他睡会儿,晚点再让他过来见老夫。”

“是!老爷。”

寇忠退出了中院。

回到前院的时候。

见寇季昨日洗漱的雅间外,静静的站着两个嬷嬷。

二宝怀里抱着一个大褡裢,蹲在廊道上的柱子边上,警惕的看着所有人。

第0036章晋大爷寇季

褡裢里装着的是寇季从紫气赌坊赢回来的五百贯钱财。

大部分是铜钱,还有一部分的小黄鱼和银判,重量不小,是寇府长随帮忙背回来的。

这些钱是寇季的私房钱,他没有上交府里的打算,府上的帐房管事也就不敢从寇季手里强夺。

二宝对寇季吩咐的事情,历来很上心。

寇季洗漱前让他看好钱,那他一定就要看好。

五百贯钱财,寇忠还没放在眼里,他只是稍微打量了一眼,大致就猜出了褡裢里装着什么,所以他没有问二宝。

寇忠问守在门口的嬷嬷,“小少爷呢?”

“嘘~”

其中一个嬷嬷对寇忠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小少爷累了,睡下了。”

寇忠点点头,道:“等他醒了,你们支会我一声。”

“老婆子知道了。”

“……”

厢房里。

寇季身上卷着一卷轻纱,身上盖着毯子,躺在一张软榻上,睡的很熟。

刚才他躺在澡盆里洗漱的时候,困意袭身,就那么懒洋洋的躺在了澡盆里睡着了。

伺候的嬷嬷们怕他在水里泡坏了,就合力抱出了他,帮他卷上了轻纱,盖上了毯子。

寇季在府上睡的香甜。

东来典当行门口的刘亨却快激动疯了。

三个一尺大小的铁皮箱子被吴贤肉痛的推到了刘亨面前。

刘亨激动的搓着手,打开了箱子。

其中一个箱子里,放着一叠房契、地契、田契,另外两个箱子里,放满了满满当当的小黄鱼。

吴贤特地让人去了一趟金铺,把几个铺子搜罗来的铜钱、银判、散碎银子,全部兑换成了小黄鱼,甚至连刘亨拉来的那车铜钱也兑换了。

吴贤明明很肉痛,脸上还要挤出笑意,说道:“这两箱子的小黄鱼,合四万贯。这一箱子的房契、地契、田契,合六万贯。

一共十万贯,您收好……”

“啪!”

刘亨合起了箱子,拢到自己面前,激动的笑道:“那小爷就多谢你慷慨了。”

吴贤陪着笑脸道:“只要刘公子你开心就好。可惜下官没有更多钱财了,不然一定孝敬公子。”

刘亨笑呵呵的道:“小爷只拿小爷应得的钱。”

“东来典当行的当票,还给你,两清了。”

刘亨把东来典当行的当票还给了吴贤,抱起箱子就要走。

吴贤拿起了当票,赶忙起身阻拦,“刘公子稍等,不知道刘公子有没有时间,帮下官引见一下国舅爷。”

刘亨刚起身,听到这话,脚下一顿,沉吟着。

他在思考,要不要把真相说出来,气一气吴贤。

良久以后,他决定不把真相说出来。

他倒不是担心节外生枝,他只是觉得,吴贤被骗的这么惨,已经够可怜了。

要是知道了真相,岂不是更可怜?

“引见的事情好说,后日,你备上一份薄礼,到府上找小爷,小爷带你去见我爹。”

刘亨随口敷衍了一句。

吴贤却当真了,他激动的起身,拱手一礼,“多谢刘公子。”

“不用客气,小爷先走了。”

刘亨抱着三个箱子,脚下就像是踩着轻风一样,悠哉游哉的离开了酒肆。

路上。

刘亨抱着箱子,左瞧瞧,右瞧瞧,心里别提多激动了。

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多钱。

他激动的问身边的狗腿子们,“你们说,小爷是先去找寇兄呢?还是先回府?”

“当然是先回府,回到府里,把这些东西往老爷面前一放,老爷必定高看您一眼。”

有狗腿子献媚的说。

刘亨却啐了他一口,骂道:“蠢货,当然是先去找寇兄。这是我们一起弄来的钱,要分润他一份。”

“可是寇季没说要跟您分润啊?”

狗腿子茫然的说。

刘亨上去就是一脚,“寇季两个字,也是你有资格叫的?小爷我是你们的主子,尚且得叫他一声寇兄,你居然敢直呼其名?”

“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

“记住了,小爷是小爷,寇兄比小爷大,以后就是大爷,知道了吗?”

“小人知道了……”

“小人知道了……”

“……”

刘亨教训了一番狗腿子,然后又道:“知道小爷为什么先去找寇兄吗?”

“不知道……”

“小爷先去找寇兄,那是为了保住小爷的钱袋子。寇兄有手段能弄来十万贯,就有手段弄来百万贯,甚至更多。

只要小爷跟寇兄交好,寇兄一定不会忘了小爷。

小爷这一次要是全吞了这些钱的话,寇兄以后再有好事,不找小爷的话,小爷岂不是得错过百万贯,甚至更多?”

“爷,您……英明!”

狗腿子们跟在刘亨身后,狂拍刘亨马屁。

刘亨被拍的很舒服,笑呵呵的道:“回头从这些钱里面,支出一千贯,你们分了。”

“多谢爷赏赐!”

狗腿子们激动的叫着。

他们跟着刘亨厮混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分到这么多钱。

主仆一行说说闹闹的到了寇府门前。

门子见到一群青皮混混出现,也是一惊。

得知了他们是来找寇季的以后,神色古怪的叮嘱他们在门口等着,然后进去通禀。

门子到了前院,喊了一声。

惊醒了熟睡中的寇季。

守在厢房门口的嬷嬷们刚要骂门子。

寇季卷着毯子打开了门。

“小少爷恕罪,是小人没伺候好您,让人打扰了您休息。”

嬷嬷们向寇季赔罪。

寇季摆了摆手,对,站在那儿像是做错了事,一脸等罚的门子道:“你刚才说有人找我?”

门子赶忙道:“是刘府的刘亨……”

寇季狐疑的道:“他来干嘛?不用避嫌了?”

寇季重新关上了房门,穿戴整齐以后,又打开了房门,然后吩咐门子道:“带我去见他。”

门子点头哈腰的在前面带路。

寇季跟着他到了寇府门外。

一出门,就听到了刘亨热情的笑声。

“哈哈哈……寇兄,你可让小弟我好一阵想啊!”

寇季闻言一愣,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见刘亨对身后的狗腿子们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叫人?”

只见一众花臂汉子,站的整整齐齐的对着寇季拱手施礼。

“大爷!”

第0037章 那一天,那一夜

寇季看到这场面,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里感觉怪怪的。

我这是进了龙阳馆,还是当了某个帮派的坐馆大佬?

刘亨可不管寇季心里怎么想的,他抱着箱子,热情的凑上前,就往寇季怀里钻。

寇季愕然,后退了一步,阻止了他,“你这是?”

刘亨想给寇季一个熊抱,可惜没有得逞,就站在原地,抱着箱子,兴奋的道:“寇兄,我们发财了!”

寇季在他怀里的箱子上打量了两眼,诧异道:“吴贤给你把当票兑了?”

刘亨傲气的道:“那可不,他还敢赖小爷的钱。”

说过这话,刘亨又凑到了寇季身边,小声的笑道:“我跟你说,吴贤那个傻子,到现在还不知道是你在算计他。他还以为是我爹在算计他,还托我给他求情呢。”

寇季一愣,疑惑道:“吴明没把我的话带给他?”

刘亨意外的道:“你给吴明说了些什么?”

寇季吧嗒着道:“没了那条犀带,吴家真的得完。”

刘亨毫不在乎的道:“吴家完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只关心他们的钱,如今他们的钱归了我们,谁还在乎他们。”

“找个地方分赃吧。”

刘亨邀请。

寇季哭笑不得道:“什么分赃不分赃的,我们又不是土匪。这些钱是我答应给你的报酬,我分文不取。”

“那可不行!”

刘亨大摇其头,坚定的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才是好兄弟。除非你不把我当兄弟。”

兄弟?

寇季看向了刘亨,笑道:“我们能成为兄弟?”

他脸色淡然,可是他的语气却格外的坚定。

刘亨一愣,他听出了寇季语气中的认真,心头没有来一颤。

兄弟两个字,对刘亨而言,很陌生。

他从小就像是一个独行侠一样在汴京城的纨绔圈子里晃荡。

愿意跟他做兄弟的人,他看不上人家。

他看上的人,又不愿意跟他做兄弟。

他家中虽然有两个兄长,可他的兄长们却从没把他当弟弟看过。

别说照顾他了,不欺负他就算是仁慈了。

以前他总觉得这两个字是虚的,可现在他感觉到了这两个字的重量。

“能!”

刘亨鼓起了浑身的勇气,说出了这一个字。

寇季乐了,哈哈大笑,他拍着刘亨的肩头,道:“好,你这个兄弟我认下了。走,找个地方分钱去。”

寇季原本不打算跟刘亨分钱的,但如今二人成了兄弟,那就不一样了。

不分,显得生分。

刘亨结交他,存在着私心,这个寇季心里很清楚。

但刚才刘亨说出那个字的时候,却无比的真诚。

寇刘两家是政敌,两家的长辈掐的你死我活的。

两家小辈相交,需要勇气。

需要有面对家中长辈怒火的勇气。

刘亨有这个勇气,寇季又怎么可能认怂?

况且,寇季刚到汴京城不久,结交刘亨这个地头蛇,会省去许多麻烦。

寇季也是多番衡量以后,才决定结交刘亨。

刘亨听到寇季的话,重重的点点头。

陪着寇季走了两步,刘亨脚下一顿,侧头问道:“直接到寇府里去分钱,不是更方便吗?”

寇季瞥着他,神色古怪的道:“我祖父在,你确定你要进去?”

刘亨闻言,果断摇头。

寇准对纨绔们深恶痛绝,凡是碰到了仗势欺人的纨绔,都要出手管一管。

而且,谁的面子都不给。

所以汴京城里的纨绔们都怕他。

刘亨也不例外。

寇季带着刘亨,一行人在马行街的街尽头,找了一个酒楼。

叫了一桌子菜,两壶酒。

又帮狗腿子们叫了一桌子菜,一坛子酒。

狗腿子们怪叫着开始大吃大喝。

寇季和刘亨二人也开始了分赃。

刘亨把手里的三个箱子推到了寇季面前,豪迈的道:“寇兄,你负责分。你怎么分,小弟都认。”

寇季瞥了他一眼,也没客气,拉过了三个箱子,一边打开箱子清点财物,一边说着,“既然是兄弟了,以后就别寇兄寇兄的叫,听着生分。叫四哥吧,以前我的老兄弟,都这么叫我。”

“四哥?”

刘亨一愣,好奇的凑上前,“你还有其他的兄弟?是不是都跟你一样厉害?能不能介绍给我认识?”

寇季数钱的手一顿,抬头望着窗外,唏嘘道:“有机会,我一定介绍你们认识。”

心里却默默的补充了一句。

除非你能活一千年……

三箱子的财物并不多,寇季很快就清点完了。

他从放置着田契、地契、房契的箱子里,取出了东来典当行、紫气赌坊的地契和房契,又从装着小黄鱼的箱子,取出了十根小黄鱼。

“东来典当行、紫气赌坊归我。两家铺子已经烧毁了,我需要一些钱重建,所以拿十根金条。剩下的都归你!”

“你只拿这些?这些加起来还不到三万贯……”

刘亨把三个箱子推给寇季的时候,看着豪迈,其实心里一直在打鼓。

他害怕寇季大手一挥,拿走许多。

可寇季如今只拿了不到三成,让他有些意外,有些惊愕。

寇季收好了田契、地契,笑道:“我们是兄弟,些许钱财不算什么。更何况,你是我弟弟,我得照顾着你。”

你是我弟弟,我得照顾着你……

这句话听到刘亨心里,触动了刘亨心里最柔软的位置。

他明明有两个亲兄长,可从小到大,两个亲兄长都没照顾过他,甚至连一句暖心的话都没有。

这个刚认的兄长……

刘亨眼睛有些湿润,他咬着牙,努力让泪水不流出来,“你也说了,我们是兄弟,是兄弟就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钱,我们五五分!”

寇季感觉到了刘亨的情绪波动,他在坊间里打探消息的时候,多少也听说过刘府的一些家事,知道刘亨在府上不受重视。

他迟疑了一下,揽过了一个放小黄鱼的箱子,“这个箱子我留下了,帮你存着。”

刘亨重重的点头道:“听你的,四哥……”

寇季浑身一震。

一声‘四哥’,将他的思绪拉回到了穿越前。

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他面前浮现而过,他的眼中充满了惆怅。

曾经,他跟那些老兄弟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拼搏,一起造假,一起被抓……

一人有难,众人支援……

一人有富,众人跟着一起享富……

可惜,已经回不去了……

寇季抄起了桌上的酒壶,猛灌进了胸膛。

刘亨也学着寇季的样子,抄起酒壶,一起猛灌。

“小二,再来一壶!”

“两壶~”

“……”

寇季和刘亨二人,就这么坐在酒楼里,什么话也没有多说,一直碰杯,一直喝。

从白天喝到晚上,从晚上喝到深夜。

那一天,那一夜,寇季少了一群兄弟,却多了一个新兄弟。

那一天,那一夜,刘亨终于有了一个兄弟。

那一天,那一夜,寇准因为寇季醒后,没有去拜见他,反而出去鬼混,暴跳如雷……

第0038章 祖孙相见

早晨的汴京城,被一层蒙蒙细雨笼罩。

小商小贩、店铺里的伙计,在蒙蒙细雨中开始为一天的生意做准备。

打开铺门的、擦桌子擦碗的、点燃炭火的、勾兑酒水的、调和料治的……

他们是汴京城里起的最早的人,也是最忙碌的人。

太阳初升的时候,小商小贩、店铺里的伙计们,已经忙完了一切,等待迎客。

蒙蒙细雨在这个时候也被太阳驱赶到了云层里。

寇季宿醉刚醒,脑子有些发晕、发胀,还有些刺痛。

大宋的酒楼里,大多卖的是甜酒,不容易醉人,但是喝醉以后,却最折磨人。

寇季揉了揉眉心,坐直了身子,举目四望,发现自己在酒楼里以后,愣了愣。

两个花臂汉子守在桌前,见到寇季醒来以后,赶忙凑上前。

“大爷,您醒了?”

寇季捶了捶脑袋,皱眉道:“别叫大爷,我听不惯。”

两个花臂汉子一愣,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个苦笑道:“可……这是小爷吩咐的。”

寇季愣了愣,苦笑道:“叫四爷吧……”

“四爷!”

寇季问道:“刘亨呢?”

“小爷已经回府了,临走的时候让小人们看好您,还有您的钱。”

寇季点点头,往放钱的地方看去。

当他看到了两个箱子摆在桌上的时候,明显有些愣,“这……”

花臂汉子谦卑的笑着道:“小爷说了,既然是兄弟,就不能让您吃亏,房契、地契,加上小黄鱼,一共五万贯。”

寇季听着,摇头笑了笑。

幼稚的举动,却充满了兄弟情义。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因为当年他也这么干过。

“行了,我知道了。回去给你们小爷复命吧。”

“四爷发话,小人不敢不从。”

花臂汉子们离开以后,寇季缓缓起身,辞别了站在酒楼门口送瘟神的掌柜的和店小二,抱着两个箱子就往寇府走去。

他在酒楼里睡了一夜,花臂汉子们就在酒楼里守了一夜。

掌柜的和店小二害怕花臂汉子们闹事,所以都不敢睡,陪着他们守着。

在他们眼里,寇季就是那个害他们一夜没睡的瘟神。

走到寇府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了二宝一个人,抱着一个大褡裢,蹲在门口哭。

寇季凑上去,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被人欺负了?”

二宝一见寇季,先是一喜,然后放声大哭,“呜呜呜……少爷,我以为,我以为您扔下我,一个人跑了。”

寇季哭笑不得的摸了摸他脑袋,笑道:“你可是我的书童,也是我最信得过的人,我怎么可能扔下你跑了呢?”

“真的吗?”

“嗯!”

寇季认真的点头,二宝破涕为笑,“就知道少爷不会扔下我。”

寇季哭笑不得道:“那你还在这里守着,守了一个晚上?”

二宝重重的点头。

寇季叹气道:“以后别这么傻了,褡裢给我,下去休息吧。”

“哦~”

二宝费劲的把褡裢推到了寇季面前,折身回府,准备去休息。

走了一半路,又回过身,怯怯的道:“少爷,您真的不会扔下我?”

“不会!”

寇季回答了一句。

二宝这才放心的回府了。

寇季望着二宝的背影,感叹道:“十几岁的孩子了,还这么单纯,跟在我身边长了,会害了他。回头帮他办一个私塾,让他去读书识字,长长见识,希望能够成熟一些。”

感叹过后,寇季对着躲在门房里看热闹的门子招呼了一声。

“别看了,过来帮我把钱搬进去。”

门子乐呵呵的出现在了寇季面前,躬身道:“小少爷……”

施礼过后,他背起了褡裢,小声的对寇季道:“您昨天醒了,没去拜见老爷,老爷发了好大的火……”

寇季一愣,脸色一变,苦笑道:“把这个茬给忘了……”

寇季把手里的箱子扔给了门子,交待道:“都拿去府库,让帐房给我存着,回头我去取。”

说完这话,寇季已经进了府门,跑向了正堂。

绕过了府门口的影壁,刚跑了没两步,就听到一声怒喝。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哪有读书人的样子?”

寇季脚下一顿,抬起头,就看到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正堂门口,一脸怒容的盯着他。

寇忠陪在他身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不用问,也不需要人介绍。

寇季就知道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就是他那个名震青史的祖父寇准。

他没料到,寇准居然会出现在正堂门口等他。

这算是认可了他?

在寇准怒视下,寇季直起身,不紧不慢的走到寇准面前,三跪九叩,道:“孙儿寇季,拜见祖父。”

寇季第一次见寇准,三跪九叩是必须的礼数。

寇季也没有犹豫,因为他知道这种事躲不过去。

寇准闻言,脸色缓和了几分,哼哼道:“这还像个样子,起来吧,跟老夫到正堂叙话。”

见寇准没有发火的意思,也没有追问他昨晚夜不归宿的事情,寇季松了一口气。

寇准率先进入到了正堂。

寇季起身,跟着寇准进入到了正堂。

正堂里的摆设,古朴典雅。

书桌、书架、名人字画、屏风,椅子,应有尽有。

书桌上还放置着一个香炉,炉子里点着熏香,熏烟袅袅,一股檀香味在屋子里蔓延。

寇准大马金刀的坐在正堂的椅子上,不怒自威。

寇季进入到正堂后,站在寇准面前,等着寇准训话。

“十六了,不小了,懂事了,老夫说的话,你应该都能听懂。”

“祖父示下。”

寇季不卑不亢的拱手说。

寇准点点头道:“那条犀带,你能拿回来,还算有点小聪明,但用的手段却不光彩。做人,最重要的是堂堂正正。

堂堂正正做人,堂堂正正做事,才是长久之道。

喜欢耍阴险手段的人,看似能讨得一时的便宜,但却不长久。

终有一天会自食恶果。”

“孙儿记下了。”

寇准满意的点点头,问道:“可曾修学?”

寇季一愣,沉吟了片刻,说道:“识字,但不通四书五经。”

寇准皱起了眉头,不满骂道:“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荒废了,寇礼怎么当爹的?”

不等寇季搭话,就听寇准气咻咻的又道:“他不管你,老夫管。你回去准备一下,三日后去太学上学,老夫已经跟几位太学博士打过招呼了,许你在太学旁听。

等你什么时候学业跟上了,再拜入太学当学生。”

去太学学习?

寇季愣了愣,张了张嘴,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能不能不去?”

第0039章 四君园

“嗯?!”

寇准侧目,用鼻头哼出了一个音。

寇季浑身一僵,像是被老虎盯上了,一动也不敢动。

寇忠站在寇准身侧,一个劲的在给寇季使眼色。

‘快答应吧,小祖宗,忤逆老爷的意思,你肯定会凉……’

寇季咬着牙,不做声。

在后世的时候,他读了十六年的书,已经读的够够的了。

寇准虎目在寇季身上扫视了一圈,阴测测的问寇忠,“寇忠啊,老夫听说朱能被外调了?”

寇忠瞥了寇季一眼,弓着腰道:“回老爷的话,去岁年末的时候,朱能因功受封为永兴军节度使,已经调任永兴军路……”

寇准缓缓点头,“永兴军坐镇西北,北踞西夏王李德明部,西踞吐蕃诸部,每一岁都有冲突发生,一发生冲突,就死伤无数。朱能刚调任到永兴军,手里肯定缺人……”

寇季又不傻,自然能够听出寇准这是在威胁他。

但他不得不承认,寇准真的捏到了他的七寸。

去读书,虽然郁闷了些,可是不用死。

去永兴军的话,有可能会死。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寇季却清楚。

西夏王李德明,马上就要违逆帝制,修建帝宫了。

再过几年,他儿子李元昊,就要扯旗造反,建立西夏王朝。

到那个时候,野心勃勃的李元昊,必定会入侵大宋。

永兴军势必会跟西夏兵马对上。

寇季这点小身板,还不够西夏的铁鹞子一刀砍的。

要去永兴军,也得等羽翼丰满了再去,现在绝对不能去。

“我去……”

寇季毫不犹豫的开口。

寇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去哪儿啊?永兴军?”

寇季站的笔直,认真的道:“我去太学读书……”

寇准冷笑道:“那还不下去准备读书用的东西,难道要老夫亲自帮你准备?”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寇季拱手施礼后,赶忙离开了正堂。

寇准望着寇季离去的背影,阴测测的笑道:“小兔崽子,老夫还治不了你了?”

“吓不死你!”

寇准撇撇嘴。

寇忠一个劲的在耸肩偷笑。

寇准瞪了他一眼,骂道:“笑什么笑,还不下去帮他准备东西?”

寇忠笑道:“小人只是觉得,老爷面对小少爷时候,有些口不对心。昨夜小少爷一夜未归,您可是骂了他半宿,还扬言说要让他把祠堂跪穿。今日见了他,您可亲切的紧,一点也没有罚他的意思。”

寇准闻言,老脸一黑,恼羞成怒道:“你敢取笑老夫?”

寇忠赶忙赔礼道:“小人不敢……”

“哼!”

寇准冷哼一声,骂道:“老夫今年虚六十了,好不容易有个孙子,就不许老夫跟他亲近亲近?”

寇忠嘿嘿笑道:“小人可记得,小少爷刚到的时候,您张嘴闭嘴都说人家是来攀权富贵的。”

寇准大怒,拍桌而起。

“滚!”

寇忠吓的仓皇而逃。

逃到了正堂门口的时候,又停下了脚,问道:“老爷,通天犀带被小少爷找回来了。是不是应该解了寇礼少爷的禁足?”

寇准刚要答应,想到了寇季,又改变了注意。

他不满的道:“那么聪明的一个小家伙,硬生生让他扔到乡下荒废了,让他继续给老夫跪着,跪够了七日,再禁足一个月。”

“那小少爷要是问起?”

“你不会不告诉他?!”

“小人明白……”

“……”

寇府前院。

从正堂里跑出来的寇季,愣愣的站着。

要去太学读书……

还要学四书五经……

头疼!

可不去又不行。

寇准要是恼了,真把他发配到了永兴军,那乐子可就大了。

寇季想反抗一下,可他经过仔细盘算以后,发现赢面不大。

寇准一只手就能摁死他。

而寇准的那些政敌要是知道,寇准要把孙子发配去永兴军,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这件事办得妥妥贴贴的,甚至还会派遣一支百人的队伍护送他。

“读书就读书吧……哎!”

寇季感叹了一句,他打算回房想想对策,把在太学读书的日子过舒服。

抬头茫然四顾。

他不知道该去哪儿。

寇准认了他这个从孙的身份,前院的厢房就不适合他去了。

那是给临时来做客的客人住的。

他现在算是寇府的主人,应该有自己的院子。

寇忠从正堂出来,看见了寇季愣愣的站在院子里,迎上前,笑道:“小少爷,老爷给您安排了院子,在东院的四君园。”

“小人带您过去……”

寇季点点头,跟着寇忠的脚步,穿过了前院的月亮门,过了三条廊道,到了一座园子前。

园前栽种着一片的竹子。

竹叶有些泛黄,还有不少的枯叶枯枝。

家丁仆人们拿着剪刀,在修剪那些枯枝枯叶,好让新发的嫩叶多汲取一些营养。

竹子中间,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小径尽头,是一道弯弯的月亮门。

月亮门顶上,雕刻着三个行书大字。

四君园!

穿过了月亮门,就看到了院子里栽种的梅树。

寒冬已过,正值初春。

梅树上的梅花已经落尽,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曳。

梅树后面,一半种植着各色兰花,另一边是各色菊花。

各自发着新绿。

在两花拱卫的中间,有一座两层小楼。

小楼以木料搭建,通体都是原木的枯黄色,上面刷着一层桐油,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光芒。

“这就是老爷为您安排的园子,您还满意吗?”

寇忠笑眯眯的在一旁问。

寇季点点头,“梅兰竹菊,四君子皆有,四君园,名副其实。”

寇忠笑道:“那小少爷您先看看,小人下去帮您准备上学要用的东西。”

寇季笑道:“有劳了。”

寇忠笑着离开了四君园,寇季踱步到了小楼前。

寇季抬手去推小楼的门户,却没有推开。

愣了愣,就见小楼的门户从里面被打开。

露出了一张熟悉又憨厚的脸。

二宝揉着惺忪的睡眼,含糊的道:“少爷,您回来了。”

寇季笑道:“你倒是比我先住进新园子。”

二宝含糊道:“管家伯伯让我住进来的。”

瞧着二宝一副站着都想睡的样子,寇季笑着摇摇头道:“你去休息吧。一会儿等你醒了,少爷我带你去逛西瓦子市。”

二宝听到西瓦子市,一下子就精神了。

他瞪大了惺忪的睡眼,惊叫道:“少爷要去找张成哥哥?”

寇季点点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果不是张成哥哥一路上护佑,我们也不可能安全的到达汴京城。虽说张成哥哥是那种施恩不图报的人,但我们却不能忘恩负义。”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不困了?”

“不困了!”

“你啊你……”

寇季指着精神抖擞的二宝,哭笑不得的摇着头。

第0040章 嫡庶之分

寇季让伺候的嬷嬷们准备了两桶热水,他洗刷了一些昨夜沾染的一身酒气,让二宝也洗了洗。

洗漱过后。

寇季换上了一身量身定做的儒袍,为二宝也换上了一件新衣。

两个人先去了府上的帐房。

支取了两根银判,以及一些散碎的银子。

又拿走了紫气赌坊和东来典当行的房契、地契。

东来典当行、紫气赌坊已经烧毁,但是房契却没有拿到开封府衙门注销,寇季需要拿过去注销一下,然后重新拟定契约。

地契上写的还是吴贤夫人的名字,寇季也需要拿着去更改一下。

拿到了东西,寇季带着二宝就出门了。

刚出了寇府大门,寇季一愣。

刘亨不知道何时到了寇府门前,他蹲坐在寇府门前的石狮子旁边,垂头丧气的像是一个霜打了的茄子。

他身后那些个狗腿子们也不见了,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哪儿。

他没有招呼门子帮他通传,却又蹲在那里不肯走。

寇季快步上前,走到他面前,惊愕道:“你这是怎么了?”

刘亨抬起头,满脸泪花,委屈的像是个孩子。

他不想哭出声,可是见到了寇季以后,心里的委屈全部宣泄而出,一下子哭出了声。

“呜呜呜……四哥……呜呜呜……”

“别哭别哭,被人欺负了?”

寇季拍着他的肩头安慰他,“你好歹也是汴京城里的一个衙内,居然还有人敢欺负你。”

刘亨哽咽道:“比起他们……你更像是我亲哥……”

寇季一愣,沉吟道:“被你两个兄长欺负了?你拿回去的钱财,被他们抢了?”

刘亨重重的点头,“也怪我,不该在他们面前炫耀。我没料到他们一点儿兄弟情分也不顾,居然当面强抢。我爹向着他们,说什么我年龄小,拿着这些钱也没用,还不如给两个兄长,让他们拿出去多结交一些朋友。”

“我我我……四哥,庶出就真的那么没地位吗?”

“我在府上活的还不如他们的狗腿子滋润!”

刘亨声嘶力竭的喊着。

寇季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嫡庶之分,由来已久。

在后世,这种糟糠已经被抛弃了。

可在古代,嫡庶之间,就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等级分明。

在豪门大户中,嫡子可以拥有一切,而庶子却只能捡他们剩下的边角料过活。

刘亨以前没钱,他的两个兄长懒得理会他,他才没有感觉到多少嫡庶之间的差距。

好不容易有了一次钱,被他两个兄长明抢了,他爹还偏袒。

这才让他感觉到了嫡庶之间的差距。

刘亨的家事,寇季管不了。

但是刘亨这个兄弟,寇季却能管。

寇季拍着刘亨的肩头,笑道:“一些钱财而已,就当施舍给他们了。你注定要比他们活的更好、更滋润,以后每天出去施舍乞丐,也得千儿八百的,就当提前施舍了。”

刘亨止住了哭腔,愣愣的看着寇季,愕然道:“怎么可能?”

寇季笑道:“以前当然不可能,不过现在就不一定了。你多了一个兄长,也就是我。跟着我,你还怕没钱花?”

刘亨一愣,想起了寇季的高明手段,顿时重重的点点头。

寇季帮他擦着眼泪,笑道:“别哭了,他们虽然抢了你的钱,可是没有全部抢走啊。你忘了,我这里还帮你存着两万贯呢。”

刘亨闻言,执拗的道:“那是你的钱!”

寇季摇头笑道:“我们兄弟,还分彼此?”

刘亨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感觉自己占了寇季好大的便宜。

在寇季安慰下,刘亨心情好了很多。

寇季拍着他的肩头笑道:“走吧,刚好我要去开封府一趟,一起去。”

刘亨重重的点头。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哥。”

“净说傻话……”

“……”

路上。

寇季好奇的问刘亨,“你平日里出门,吆五喝六的带着一帮子狗腿子,今天怎么不见你带着他们?难道他们也被抢了?”

刘亨闻言,垂下脑袋,低声道:“那倒没有……我之前答应了赏他们一千贯钱,如今钱被抢了,不好意思见他们。”

寇季哭笑不得的摇摇头,“你倒是好面子。”

“回头从你存的钱里面,拿出一千贯,赏给他们。那些狗腿子跟着你,也是为了混口饭吃,你这个当老大的,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

“多谢四哥。”

“对了,你爹有没有问起你那些钱财的来历?”

“问了,我也说了。不过我没说偷用了府上的《春嬉图》。”

“那就好……你爹怎么看这件事?”

“我爹说吴贤就是个蠢货,说他看似在朝堂上左右逢源,其实就是个站不住脚的墙头草,没有人喜欢墙头草。所以他迟早会死。

坑这种人的钱,坑了也就坑了,没什么好顾及的。

我爹倒是挺看重你的,他说寇府的虎窝里,多了你这么一位狐狸,得防着点。”

刘美对刘亨兄长们的偏袒,伤透了刘亨的心,所以刘亨在寇季面前卖起爹来,一点儿也不心疼。

寇季点点头,他赞同刘美的说法,他觉得刘美对吴贤的评价一阵见血。

混迹朝堂,最重要的就是站队。

站错了队,有可能会被罚,但是不一定会死;不站队,有可能也会被罚,但是同样不一定会死。

但左右摇摆的墙头草,一定会死。

没有人希望自己站的队列里有一个随时会叛变的人。

所以吴贤肯定会死,至于什么时候死,只是时间问题。

没有了那条犀带做投名状,吴贤就不能攀上丁谓这个靠山。

没有丁谓做靠山,遭到背叛的李迪,被坑害了的寇府,可以毫无顾忌的出手弄倒吴家。

就算他们不出手,寇季也会亲自出手弄倒吴家。

这是他亲口许诺给吴明的诺言,必须兑现。

当然了,他并不知道,他的姑父王曙,已经去帮他兑现他的诺言了。

“吴家败亡,已成定局……我更关心的是……你爹看重我,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他也就随口一说,四哥不必在意。”

“但愿如此吧。”

第0041章 西瓦子市

说话间,三人到了开封府。

现如今的开封府门前,还没有鸣冤鼓。

包拯现在还在庐州苦读,还没有考中进士,还没资格整顿开封府吏治,也没资格在开封府门前开创吏治先河,设立鸣冤鼓。

开封府门前只有两个衙役守着。

俗话说,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这话能用在百姓身上,却用不到寇季、刘亨身上。

当守门的衙役搓着手想要门敬的时候,刘亨上去就是一脚。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小爷是谁!”

“刘公子!”

两个守门的衙役刚要张嘴,从衙门里出来了一个皂衣班头,制止了二人,拱手对刘亨施礼,不卑不亢的问道:“这两位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还望刘公子勿怪。刘公子今日到我们开封府衙门,有何要事?”

“新得了两家铺子,过来到开封府衙门改换一下房契、地契。”

刘亨撇撇嘴,傲然道。

皂衣班头愣了愣,拱手道:“改换房契、地契,这是户曹的差事,小人带你过去。”

说着话,皂衣班头带着刘亨往衙门里走,刘亨却没有跟上他,而是转过身请寇季先行。

皂衣班头这才注意到寇季。

能让刘亨这位纨绔子弟都恭敬对待的人,身份必然不一般。

寇季没有跟他搭话的意思,他也没敢凑上前去自讨没趣。

皂衣班头领着寇季一行到了衙门里的户曹。

户曹主吏亲自帮寇季办了改换房契、地契的事由。

销毁了旧契,订立新契的时候,寇季做主,让户曹主吏在上面添上了刘亨的名字。

刘亨左右推脱,最终还是拗不过寇季,在其中一张地契上,添上了他的名字。

房契暂时还没有订立,东来典当行、紫气赌坊,已经沦为了一片焦土,在新的铺子没有建成以前,是没办法订立房契的。

拿到了新地契,寇季心里多了一些底气。

虽说他这个寇府公子的身份已经坐实,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但他始终认为,别人给的富贵,远远没有自己赚的踏实。

收好了新的地契以后。

寇季带着刘亨、二宝,离开了开封府衙门。

从开封府衙门到西瓦子市,有两条路可选。

一条是乘船,沿着汴河,逆水而上,直达西瓦子市。

一条是步行,沿开封府前的街道西行,过梁门,折道北行,到了街尽头,再折道西行,就到了西瓦子市。

步行太绕,所以寇季一行就选择了乘船。

小小的一叶扁舟行驶在河面上,清风徐来,水波荡漾。

看在寇季赏了一锭散碎银子的份上,船翁撑船格外卖力。

虽是逆流而上,但是船却跑的飞快。

短短两刻钟的时间,船翁就把船划到了西瓦子市。

西瓦子市在汴京城里算是一个独特的去处。

三教九流,杂七杂八的人应有尽有。

唯独没有富贵人。

所以当寇季、刘亨两个富贵人出现的时候,分外扎眼。

一些小偷小摸的青皮混混们,看着他们两个身上所有东西都眼热,但是却没一个人敢上前。

有身份的人他们惹不起,惹了就得拿命偿。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的青皮混混们都畏惧他们。

一些靠着引路为生的青皮混混,在看到了他们二人以后,笑呵呵的就凑上来了。

“爷,小人叫刘四,这西瓦子市里,没有小人不知道的地方,您要去什么地方,小人帮您引路。若是您觉得小人引路还行,就赏两个辛苦钱。”

“呸,爷,您可别信他,这人是叫刘四,可还有一个诨号,叫刘大瞎。凡是让他引路的人,最终都被他骗光了钱财,扔到了西瓦子市里找不到出路。

爷,您该找我,我帮您引路,绝不会出错,更不会坑您的钱。”

“……”

以引路为生的青皮混混们,围着寇季、刘亨二人,七嘴八舌的说着。

西瓦子市,面积不小。

又因为鱼龙混杂,各种违章建筑加盖了不少,把一个好好的房市,弄的跟迷宫一样。

一般不认识路的人进去,很难准确的找到要去的地方。

“都散开,浑身臭烘烘的别往小爷身边凑。那个不开眼的,敢趁机摸了小爷的钱,小爷能让你后悔生到这个世上。”

刘亨骂骂咧咧的驱赶着围在他们身前的青皮混混。

青皮混混们笑呵呵的跟他拉开了距离。

“你!还有你!”

刘亨随手点了两个人,喝道:“你们两个负责给小爷带路,路带的好,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路带的不好,爷扒了你们的皮。”

“哎呦,爷,您真是慧眼啊。小人保准把您带到您想去的地方。”

“爷,您要去哪儿,您开口,小人这就带您过去。”

“……”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开口的寇季,淡淡的道:“去秦川布行。”

“爷,您要去秦川布行?”

其中一个青皮混混诧异的问。

寇季瞥了他一眼,问道:“有问题?”

青皮混混赶忙摇头,笑道:“没问题……您说巧不巧,小人刚带了一位爷去了秦川布行。”

寇季愣了愣,摆手道:“带路吧。”

刘亨踹了青皮混混一脚,“我四哥让你们带路,别愣着。”

两个青皮混混赶忙点头,带着寇季和刘亨就往秦川布行走。

路上。

刚才开口的那个青皮混混感叹道:“爷,您是不知道,刚才去秦川布行的那位爷,那阵仗可大了,前呼后拥的几十人。这种阵仗,小人在西瓦子市,一年也见不过几次。”

寇季听到这话,脚下一顿,盯着他,皱眉道:“有什么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刘亨闻言,喝斥道:“你这厮,在我四哥面前耍心眼,信不信小爷把你扔进金水河里喂王八。”

那青皮混混也不怕刘亨的威胁,反而谄媚的笑着,搓了搓手,道:“两位爷,小人平日里都用景灵宫的灵符养眼……小人这眼睛看东西不要钱,可景灵宫的灵符要钱啊!”

寇季挑起眉头,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沉声道:“别在我面前耍你那些小聪明,你那些都是我玩剩下的。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出你的猜测。你的猜测要是对我有用,我不介意赏你一些钱财。若是对我无用……哼!”

第0042章 嚣张跋扈刘从德

青皮混混干巴巴一笑,“小人觉得,那些人应该是去闹事的。”

寇季心头一跳,面色一沉,“赏他一两银子……”

二宝扣扣嗖嗖的从怀里的荷包内取出一两碎银,递给了青皮混混。

青皮混混看到了碎银,眼睛放光,惊叫着,“多谢二位爷赏赐,多谢二位爷赏赐……”

对于寇季、刘亨而言,一两银子不算什么,可对于青皮混混而言,这就是一笔巨款。

“你的猜测,值一两。”

寇季沉声说了一句,看着两个青皮混混又道:“谁先带我到秦川布行,我就再赏一两。”

“我!我!我!”

“爷,您跟我走,我带你抄近道。”

“爷,小人知道更近的路。”

“……”

两个青皮混混争吵着,可他们带路的脚步却没停下。

在他们二人争吵声中,寇季三人被带到了秦川布行。

寇季扔给了他们一锭散碎银子,让他们二人去分。

他跟刘亨、二宝直接走向了秦川布行。

带路的青皮混混说的没错,他最早带过来的那一拨人,果然是来闹事的。

秦川布行外。

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人群把秦川布行赌的严严实实的。

隔着很远,寇季只能看到秦川布行的招牌,以及听到里面传来的喝骂声。

寇季三人赶到人群外以后,攉开了人,挤了进去。

站在前排以后,他们才看到了秦川布行发生了什么。

秦川布行被砸了。

铺子里的桌椅板凳被砸成了碎木。

铺子里的布料给人扔的满地都是。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靠在铺子门口的柱子上流着泪在骂苍天不公;一个硕壮的妇人坐在铺子门前的地上,抱着一卷绢布,在大声喝骂。

张成手持着一把剪刀,站在妇人面前。

他怒目圆睁,浑身青筋暴起,怒不可执。

一位锦衣青年,带着一群狗腿子们,持棒携杖,一脸嚣张的看着他们。

“爷让你们今天腾铺子,你们今天就得给爷腾出来。”

张成浑身颤抖着低吼道:“铺子是我们从陈掌柜手里租的,有官府的租赁文书,我们也付了一年的租钱,你凭什么赶我们走?”

“凭什么?”

锦衣青年从怀里取出了一张房契,趾高气扬的道:“就凭这个铺子改姓了。铺子是爷的,爷想租就租,想收就收,全看爷的心情。

现在,爷要赶你们走,你们就得给爷乖乖滚蛋。”

张成攥紧手里的剪刀,怒吼道:“你毁我们铺子,扣我们租钱,不赔钱,就想赶我们走,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锦衣青年不屑的道:“在这汴京城,爷说的话,就是道理。”

“……”

人群中。

寇季准备挺身而出,却见刘亨像是中了定身咒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了?”

刘亨低着头,颤声道:“这铺子……以前是吴家的。”

寇季一愣,看向了秦川布行。

在秦川布行的一侧,他看到了大东米行。

吴贤交割给刘亨的房契、地契中,就有大东米行的房契、地契。

寇季眼中的大东米行的面积,明显跟房契、地契中不否。

小了很多。

“秦川布行是从大东米行分租的……”

寇季嘀咕了一句,看向刘亨,沉声道:“正在收铺子的那个是你兄长?”

刘亨咬牙点头道:“我亲哥……刘从德。”

寇季恍然。

“你哥很清闲,而且看着比你还嚣张?”

刘亨不屑道:“他虽然有官身,但只是个虚衔。除了能领一份俸禄外,没资格去衙门里当官。闲时间自然多,平日里没事就上街欺凌弱小。”

“毕竟,他也是庶出,没资格跟刘从美相比……”

寇季点点头,道:“今日怕是要跟你哥对上了?”

刘亨犹豫了一下,“能不能别算上我?”

“你很怕他?”

“有点……从小被他欺负到大。刘从美欺负他,他不敢报复回去,就只能欺负我。”

“……”

寇季沉默了片刻,幽幽的道:“欠抽啊……”

就在刘亨和寇季谈话的时候,秦川布行前的刘从德,已经失去了戏耍张成的耐心,他后退了几步,对身后的狗腿子们懒洋洋的吩咐道:“给爷都砸了,然后赶走他们。有人敢反抗,就给爷乱棍打死。”

张成听到这话,双眼瞬间充血,他将娘子护在身后,攥紧了手里的剪刀,准备血拼。

“爹爹,娘亲……”

一个七岁大小的小家伙,跌跌撞撞的从秦川布行里跑了出来。

那是张成的儿子。

他刚才一直躲在秦川布行后院,躲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跑了出来。

张成听到儿子的呼喊,刚涌上心头的血气,消散了不少。

“快回去,别过来……”

张成对儿子喊着。

“没想到还有个小的……小的也别放过!”

刘从德戏谑的笑道。

张成一瞬间血气冲上头,抄起了剪刀扑向了刘从德,“敢动老子的儿子,老子弄死你!”

“快快快,护着爷,给爷弄死他们!”

刘从德吓了一跳,惊叫着。

狗腿子们抄起了棍棒,冲了上去。

“张成哥哥,别做傻事!”

寇季大喊了一声,冲了出去。

张成听到了寇季的呼喊,脚下一顿。

瞬间就有两根棍子抽在了他身上。

“都住手!”

寇季暴喝一声。

然而,却没人听他的。

寇季出声阻止了张成,张成势头一弱,被刘从德狗腿子瞅准了机会,逮住就是一顿打。

刘从德的狗腿子们不仅在打张成,还分润出了七八人,去打其他人。

有两个持棍的狗腿子,向寇季扑了过来。

寇季却顾不得管他们,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狗日的提着棍子走向了张成的儿子。

“狗日的!孩子也打!”

寇季扑了过去。

狗腿子的棍子没有打在张成儿子身上,却打在了寇季胳膊上。

张成的儿子被吓的愣在了原地。

“四哥?!”

场外的刘亨看到这一幕,大叫了一声。

他也顾不得去害怕他的兄长,冲上前抡着拳头就去打那些狗腿子。

狗腿子们见有新的敌人出现,刚要提棍去打,就看清楚了刘亨的脸。

“小爷?!”

“都住手!都住手!是府上的小爷!”

“……”

第0043章 欺软怕硬刘从德

“小爷?”

“……”

在最先发现刘亨的那个狗腿子提醒下,其他狗腿子都看到了刘亨,他们纷纷停下手。

刘从德也注意到了刘亨。

他厌恶的皱起眉头,“三郎,你出来做什么,你要坏我的兴致?”

刘亨听到了刘从德的声音,手上抡着的王八拳一顿,浑身一颤,干巴巴道:“兄长,能不能给我个面子,放过他们。”

“呸~”

刘从德啐了一口,骂道:“你有个狗屁的面子,赶紧给我滚,不然连你一起打。”

刘亨下意识的就想跑。

可他一想到寇季还在场中,他一跑,寇季肯定要遭殃。

于是他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吆喝?!”

刘从德看到平日里被他吓的能钻耗子洞的幼弟,居然硬气了起来,他怪叫了一声。

他上下打量着刘亨,戏谑的道:“涨脾气了?”

刘亨咬着牙道:“兄长,放过他们。”

刘从德撇了撇嘴,吩咐狗腿子们,“给爷一起打!”

狗腿子们对视了一眼,抄起了棍子准备继续打。

刘亨吓的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寇季咬牙忍着胳膊上传来的火辣辣的刺痛,他把张成的儿子送到了张成娘子怀里,转过身怒喝一声。

“天子脚下,持棒行凶,你们是想造反吗?”

“哎吆,爷倒是忘了,还有一个强出头的。”

刘从德指着寇季,大大咧咧道:“那个强出头的,给爷往死里打。今日打死了他,爷倒是想看看,这汴京城里,还有谁敢管爷的闲事。”

寇季盯着刘从德,怒道:“刘从德,你有种,今日你要是打不死我,你就是我儿子。”

刘从德闻言,怒了,“给爷往死里打。”

狗腿子们抄着棍棒,冲了上去。

“兄长,不能打,不能打!他祖父可是寇准。”

刘亨张牙舞爪的冲向刘从德,大声喊着。

刘从德听到了寇准两个字,浑身打了个哆嗦。

上一次他仗势行凶,被寇准抓住了,寇准让人提溜着他到刘府,骂的刘美狗血淋头,刘美差点没把他打死。

“都住手!”

刘从德赶忙阻止了狗腿子们。

“住手?晚了!”

寇季从一个狗腿子手里夺下了棍棒,顺手就抽在了他腿上。

“啪!”

木棍开花。

“啊!!”

狗腿子一头栽倒在地上,抱着腿打滚。

“孩子你也打,要你一条狗腿,算是便宜你了。”

寇季骂了一句,提着残棍走向了下一个狗腿子。

刘从德见此,吓了一跳,他跳脚道:“那谁……你够了,他打你一棍子,你还他一棍子,扯平了。”

“够了?”

寇季讥笑道:“不够!后台都搬出来了,不打断几条狗腿,那我搬后台有何用?”

“啪!”

木棍开花,又一个狗腿子倒在了地上,抱着腿哀嚎着打滚。

寇季扔掉了残存的棍子,捡起了那个狗腿子的棍棒,走向了下一个狗腿子。

狗腿子们见寇季又狠又凶的,吓的一个个往刘从德身后躲。

他们不知道寇季身份的时候,还敢对寇季行凶,知道了寇季身份以后,他们连行凶的念头都不敢有。

寇准的孙子,扔到了纨绔圈子里,那就是大纨绔。

刘从德都不一定惹得起,更何况他们这些狗腿子。

寇季提着棍子,扑到了刘从德面前,眼中凶光霍霍,“让开,不然连你一起打!”

刘从德瞪起了眼珠子,惊叫道:“你敢打我?”

“啪!”

寇季抡起了棍子就甩在了刘从德腿上。

刘从德一下就跪到在了地上。

他第一反应不是叫疼,而是一脸惊愕的看着寇季,难以置信的叫道:“你真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

寇季抡起棍子,对着刘从德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打。

“贱人,拿着老子施舍给你的钱,还敢打老子的朋友。”

“啪啪啪~”

寇季棍子抡的飞快,打的刘从德在地上哭爹喊娘。

狗腿子们想凑上前护主,可又怕伤到了寇季,一个个吓的愣在原地。

“咋办?”

“能咋办,先看着。刘爷挨了打,回去顶多打我们一顿出出气。你要是伤到了寇府的那位,寇老虎能把你家祖坟都抛出来。”

“不会吧……”

“怎么不会,寇老虎快六十了,突然冒出来一个孙子,你说他能不心疼?咱们在汴京城里混,最重要的是要有眼力。

一会儿跟我出去,帮刘爷挡棍。

我们替刘爷挨了打,回去不仅不会被打,还会赏钱。”

“多谢哥哥提点……”

“……”

寇季在刘从德腿上敲了一下,然后一直在打刘从德的屁股。

刘从德的屁股被打肿了,有两个狗腿子扑了出来,护在他身上,大声讨饶,“寇爷,别打了,别打了……”

“呸~”

寇季吐了一口唾沫,对站在一旁傻愣愣的刘亨道:“你要不要过来打两下,出出气?”

刘亨浑身打了一个哆嗦,疯狂的摇头。

“滚开!”

寇季一脚踹在了两个狗腿子身上,伸手从刘从德怀里取出了大东米行的房契、地契,递给了刘亨。

“拿去换钱!”

刘亨哆哆嗦嗦接下了房契、地契。

刘从德在狗腿子们搀扶下站起身,颤抖着喊道:“姓寇的,刘亨,你们两个给我等着。”

“还想找打?”

寇季眼中冒着凶光看向他。

不等刘从德搭话,狗腿子们架着他跑了。

刘亨脸色一苦,看向寇季,哀声道:“他把我也惦记上了。”

寇季异样的看着他,道:“他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蠢货,我不信你斗不过他。”

刘亨愣了愣,看向寇季。

寇季吧嗒着嘴道:“我第一次见你,你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身份,可他却没有。我让你拿家里的春嬉图》,你立马拿出来给我。可他却连让狗腿子打我的胆色都没有。

论消息,你的消息比他要快。

论胆色,你的胆色比他要正。

我不信你斗不过他。”

刘亨低下头,低声道:“他是我亲兄长……”

“嗯?!”

“我爹护着他……”

寇季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头,感叹道:“你该学一学,如何讨你爹欢心了。”

第0044章 帮衬

“看见他那张脸,我就害怕。”

刘亨咕哝着说。

寇季愕然,“你爹长的奇丑无比?”

刘亨摇摇头,“那倒没有……他就是每次见我的时候,总板着脸……”

寇季恍然。

“回头我教你讨好你爹……”

寇季随口说了一句,快步赶到了张成身旁。

二宝在这个时候个噔噔跑了过来。

二人合力扶起了被打倒在地的张成。

张成坐起身,强忍着身上的疼痛,低声问道:“宝儿呢?”

寇季赶忙道:“他没事……”

张成松了一口气,忍着身上的疼痛,拘谨的看向寇季道:“没想到……你真是寇府的公子……”

寇季一愣,他感觉到了张成话里的疏离感。

寇季拍着张成肩头笑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是我的张成哥哥。”

张成脸上挤出一丝苦笑,低声道:“你身份高贵,我攀不起……”

寇季看着张成,认真的道:“没有你帮衬,我也许就死在了山匪手里,也许就饿死在了来汴京城的路上。在你面前,我没有其他身份,只是你的寇季兄弟。”

张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让你看笑话了……”

寇季摇摇头,“谁都有落魄的时候,当初你没有嫌弃我落魄,认下了我这个弟弟。我又怎么可能嫌弃你落魄,抛弃你这个哥哥。”

“我……”

张成还要说话,寇季却制止了他。

“你伤的不轻,嫂子也挨了两棍子,还是找个药铺先看看再说。”

寇季让二宝拿出了一些散碎银子,对围观的人群道:“来两个人,帮我抬他们去药铺……”

“公子是在寒碜我们?张成夫妇平日里对我们不错,搭把手的事儿,要啥银子。”

“对对对,兄弟们,都搭把手。”

“……”

人群中,认识张成夫妇的人开口说着。

他们三五成群的凑上来,抬着张成夫妇就往药铺里走。

看的出张成夫妇人缘不错。

刚才没有人出手帮忙,那是因为他们惹不起刘从德。

寇季让二宝牵着张成的儿子,让刘亨扶着张成的岳父,一起往药铺走去。

到了药铺,那群人对寇季拱了拱手,就散了。

寇季也对他们拱手还礼。

药铺的坐馆大夫,帮张成夫妇看了看伤势,开了两副药,贴了几贴膏药。

“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多谢大夫……”

确认了张成夫妇没有受重伤以后,他们才有闲心坐下来闲聊。

张成拉过了儿子,为寇季介绍道:“我家崽儿,小名宝儿……”

“宝儿,叫叔叔!”

小宝儿躲在张成怀里,偷瞄了寇季一眼,然后又重新躲了进去。

他有点不敢看寇季,明显被寇季刚才凶残的模样吓到了。

“孩子有点怕生……”

张成干笑着解释。

寇季笑道:“不碍事……”

张成又指着娘子介绍道:“当家的罗润娘……”

寇季诧异的瞪起了眼睛。

张成不好意的道:“我是赘婿……”

寇季恍然,起身施礼,“寇季见过嫂嫂。”

罗润娘起身还礼,“寇家叔叔有礼。”

她不卑不亢的,没有一点儿小女儿姿态,看得出平常在家很有地位。

张成又指着老者介绍道:“我爹罗平……”

寇季施礼道:“见过罗家叔叔。”

罗平慌忙还礼,“有礼有礼……”

短暂的接触,寇季已经知道了,张成家里的状况。

罗平是个软性子,当不了家,所以罗家是罗润娘在当家。

张成是个赘婿,也当不了家。

寇季也为张成介绍了一下刘亨。

“刘亨,我新认的弟弟……”

罗润娘、张成二人,对刘亨没啥好感,只是生硬的施了一礼。

他们又不聋,自然知道刘亨是刘从德的弟弟。

刘亨苦笑着还了一礼。

双方介绍过后。

寇季率先开口,“张成哥哥,润娘嫂嫂,实不相瞒,我这一次过来,是有事要请张成哥哥帮忙……”

“不行!”

不等寇季把话说完,罗润娘就开口拒绝了。

寇季一愣。

旋即,他猜到了罗润娘的想法。

一个颇具地位的官三代,突然找上一个平头老百姓帮忙,最大的可能就是要让他卖命。

寇季笑了,“润娘嫂嫂,先听我分说以后,再拒绝也不迟。”

罗润娘张了张嘴,看向了张成。

张成拍了拍她的手。

罗润娘这才点了点头。

寇季笑道:“我新得了一块地,在州桥街附近。原先是地上面是有铺子的,不过最近走了水,付之一炬。地有七亩,我打算圈出来五亩,盖一个铺子。剩下的两亩,我打算发卖出去,筹钱建铺子。

我初到汴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就想问问张成哥哥有没有熟人,能帮我发卖了这两亩地。”

“州桥街的地?”

罗润娘、张成一脸震惊。

州桥街,那可是汴京城除了御街外,最繁华的地方。

平日里过往的都是达官显贵,远不是西瓦子市可比的。

那里一亩地可是成千上万贯的。

“那可不便宜……”

罗润娘咕哝了一句。

张成苦笑道:“寇季兄弟,不瞒你说,我认识的人里面,没人能买得起那块地。”

“那可就难办了……”

寇季敲打着桌面,沉吟着。

良久,他看向张成,提议道:“张成哥哥,要不你买了吧?”

“啊?!”

张成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我可买不起……”

寇季盘算道:“我们是兄弟,有这一层关系在,你不必一次把钱都给我。我那一块地比较偏,一亩地大概也就是三千五百贯左右,两亩就是七千贯。你可以分七年给我,每年一千贯,平均到每个月,还不到一百贯。”

张成并没有被这天降的惊喜冲昏头,反而脸色难看的看着寇季。

“你在可怜我?”

寇季瞪起眼,不悦道:“胡说八道,你分批给我钱,我可是要算利钱的。”

寇季转头,问刘亨,“街面上放贷的利钱怎么算的?”

刘亨又不傻,自然看出了寇季是要帮张成。

他迅速的报出了一个数字。

“一分五钱……”

寇季立马对张成道:“你这时间比较长,算你三分利钱。这利钱比放贷还多,算不上可怜你吧?”

第0045章 答应

张成神色怪异的看着寇季。

家里虽然是罗润娘在当家,可铺子里的生意一直都是张成在张罗。

生意场上的事情,张成很精通。

一分五钱的利钱,他也听说过,但很少在生意场上见到。

生意场上,能见到最低的利钱,那就是三分利。

寇季看似很凶狠的加了一倍的利钱,可张成依然觉得寇季在可怜他,施舍他,

朋友兄弟之间,最怕的就是可怜和施舍。

原本两个人的地位是均等的,可是一旦出现了可怜和施舍,地位就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特别是在这古代,施恩者和受恩者之间,很容易在极短的一段时间里变成主仆关系。

“寇季兄弟……哥哥多谢你的好意……只是……”

张成委婉的表示拒绝。

话还没说完,就被寇季抢过了话头,“张成哥哥,你觉得我是在可怜你,可我却觉得自己在占便宜。”

寇季指着身后的刘亨道:“实话跟你说,那块地是我们两个人的。以我们两个人的身份,不可能一直待在那块地上。

所以我们就得找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帮我们看着。

铺子重建的时候,我们不可能去看着,铺子重建以后,开门做生意,我们也不可能一直过去看着。

到那个时候,就得你出面,帮我们解决一些琐碎的杂事。

这件事看着像是我低价卖给了你一块地,倒不如说是我不花钱请了一个掌柜。”

“仔细想想,在这件事上,我们谁吃亏了?我们都没吃亏。这是一件对双方都好的事情。”

寇季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张成听了仍旧有些犹豫,倒是罗润娘动了心。

租赁别人的铺子多年,守了多少白眼和刁难,罗润娘心里清楚。

如今有机会能够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铺子,她想不动心都难。

罗润娘扯了扯张成衣袖,低声劝解道:“孩他爹,寇家兄弟说的有道理。他是要做大事的人,不可能把时间都耽误到生意上。他既然有了铺子,就得有人照看……”

寇季跟着点头道:“旁人我信不过,我就信得过张成哥哥。”

寇季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了,张成也不好再拒绝了。

他家里的铺子被砸了,看刘从德的架势,明显不会善罢甘休。

以后再待在西瓦子市,刘从德一定会三番五次的过来找麻烦。

搬到了州桥街就不同了。

开封府就在州桥街边上,街面上每隔一段距离,还设有巡检所,里面有衙役经常坐班。

街道上来往的也多是达官显贵。

刘从德要在州桥街闹事,就得顾忌一下开封府的态度,以及街上那些达官显贵的态度。

刘从德虽然有皇后罩着,但是碰到了寇准、李迪这一类的狠人,照样收拾他。

张成微微挺起胸膛,对寇季拱手道:“既然寇季兄弟盛情相邀,哥哥就答应你了。不过,哥哥把丑话说在前头,每一月哥哥给你的地钱,你可得如数收回。若是推辞,我们兄弟就没得做了。”

寇季闻言,放声大笑,“我的傻哥哥哎,这世上还有人嫌钱多吗?我还怕你到时候赚不到这么多钱,害的我每月还得去催债。”

张成被寇季的调皮话逗笑了。

跟着哈哈大笑。

几个人又凑在一起闲聊了一会儿。

聊过以后。

张成做东,请寇季、刘亨、二宝三人吃了一顿便饭。

吃过饭,张成在房市里请了一些闲散人,帮他整理了一下铺子里的东西,搬回了他们在汴京城里租住的小院。

寇季跟刘亨过去认了认门。

约定了去开封府过契、去州桥街看地的时间以后,寇季跟刘亨就离开了。

路上。

刘亨吧嗒着嘴,感叹道:“四哥,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对兄弟是真大方,谁跟你做兄弟,肯定会很幸福。”

寇季翻了个白眼,“你不就是我兄弟吗?”

刘亨嘿嘿笑道:“所以我很幸福啊。”

“对了,大东米行的地契、房契被你抢过来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刘亨疑问。

寇季沉吟道:“西瓦子市太乱,经常会生乱子,我可没闲时间经常跑到西瓦子市处理那些琐事。而且现在大东米行已经被你哥盯上了,他要是知道大东米行我们留着自己用了,肯定会趁机去搞一些小动作。

所以我打算把大东米行的房契、地契,卖出去。

你一会儿去牙行,挑几个背景深厚的,来头大的人,把房契、地契卖给他们。

拿到了钱,明天跟张成哥哥一起去看一看重建铺子用的木料和石材,尽快把铺子建起来。”

刘亨皱眉道:“四哥要做生意?来钱会不会太慢了?”

寇季脚下一顿,认真的看着刘亨,道:“做生意才是真的抢钱!”

刘亨愕然,“比坑吴家来的还快?”

寇季犹豫了一下,道:“可能吧……”

寇季之所以会犹豫,那是因为他还不确定,自己以后到底要走那一条路。

是从商,还是做官……

“我信你!”

刘亨给了寇季一个大大的微笑。

寇季拍了拍刘亨的肩头,跟着笑了,“对了,我祖父让我去太学读书,你要不要一起去?”

刘亨听到这话,一个头两个大,“我从小最讨厌的就是读书……去太学读书,你还不如杀了我来的痛快。”

寇季撇撇嘴,忽悠道:“其实,太学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刘亨不信他的忽悠,一个劲摇头,“我兄长去过太学,短短两天,手掌都被打肿了。”

寇季愕然道:“都是成年人,你不让他打,他还能强拉着打你不成。”

“反正我不会去……”

刘亨言辞拒绝。

寇季忽悠了一路,刘亨也没有松口。

两个人到了州桥街的时候,刘亨说道:“对了,四哥,差点忘了,我有一个宝贝要送给你。”

“宝贝?什么宝贝?”

寇季一脸疑惑。

刘亨嘿嘿笑道:“你信不信这个世上有人能够看穿你画的假画?”

寇季一愣,狐疑道:“你要送我的这个宝贝,是个人,而且还是一个能看穿我作假的人?”

刘亨重重的点头。

“去看看……”

“在万花楼。”

“……”

两个人折道去了万花楼。

刘亨只顾着跟寇季献宝,却忘了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他约了吴贤,今日到刘府登门拜访。

刘府外。

吴贤带着一份厚礼,前来拜见刘美,还没进门,就被守在门口的凶神恶煞的刘府家丁给赶了出来。

他几次报出刘亨的名字,刘府家丁都对他置之不理。

他心里有些慌了。

刘亨把他骗了!

攀不上刘美,他可真的要完。

第0046章 刘从德献宝

吴贤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总觉得,一旦七日的斋戒沐浴日过去以后,就是他要完的日子。

他不敢走,只能在刘府门前候着。

他心里还怀有那么一丝希望。

他希望刘亨不是骗他的,只是临时有事,耽搁了。

吴贤在刘府门口等了许久,越等越心凉。

然而,最终还是让他等到了。

只不过他等到的人不是刘亨,而是刘从德。

刘从德被寇季一顿毒打,浑身伤痕累累,狗腿子们架着他一路跑回了刘府。

吴贤见到了刘从德,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迅速的扑了过去。

“刘公子救命啊!”

刘从德正在打骂狗腿子,听到吴贤那杀猪似的哀嚎,也是一愣。

等他看清楚吴贤的时候,吴贤已经如同一条狗一样跪在了刘从德面前。

“刘公子救我,刘公子救我……”

“只要您能救我,我就算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

“……”

吴贤一个劲的磕头,一点脸面也不要了。

御史的清贵、御史的风骨,早就被他抛掷脑后。

他不想失去官位,更不想失去荣华富贵。

他现在只想抓住刘从德这一棵救命稻草。

刘从德被吴贤闹得这一出给惊到了。

他忘了身上的疼痛,直直的看着吴贤。

良久才回过神。

“你是谁?”

吴贤赶忙道:“小人吴贤,是侍御史……”

“御史?”

“御史?!”

刘从德一脸惊愕的尖叫着,“居然有御史跪在地上求爷救他,你们看到了吗?居然有御史跪在地上求我救他!”

刘从德对着狗腿子们激动的大喊大叫。

由不得他不激动。

御史可是清贵的官,历来对他们这些皇亲国戚,那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从来没有好脸色。

就是这么一个清贵的、傲气的官,现在跪在地上求他一个纨绔。

他怎么能不激动。

刘从德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对吴贤承诺道:“爷答应帮你了,起来说话。”

吴贤闻言,激动的不能自已。

他千恩万谢的站起身,卑微的躬身道:“多谢刘公子。”

刘从德挺起了胸膛,傲气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这汴京城里,没有爷摆不平的事。”

吴贤一愣,心里发苦。

他还以为遇到了救星,没想到居然是一个不知所谓的纨绔。

吴贤犹豫再三,开口道:“下官的事,恐怕还要国舅爷出手相助。”

“找我爹?你是信不过爷咯?”

刘从德不乐意了。

吴贤苦着脸道:“官场上的事,刘公子能摆平?”

刘从德脸色一红。

“随爷进府,爷找人去通禀我爹。”

刘从德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纨绔圈子里的事情,他还能周旋一二。

官场上的事情,他压根就插不上手。

刘从德带着吴贤进了刘府。

他先安顿吴贤在正堂坐下,然后立马派人去找刘美。

而他自己则去了府上的药房疗伤。

寇季打刘从德打的凶狠,可下手却极有分寸。

刘从德的伤势看着重,却没有伤筋动骨。

倒是那两个最先挨了棍子的狗腿子,被打折了腿。

刘从德让府上的大夫帮忙敷上药,包扎了伤口以后,就匆匆赶到了正堂。

刚到正堂门口。

就有府上的仆人禀告,“少爷,老爷回府了。”

刘从德大喜,“我这就去见我爹。”

刘从德赶到了府门口,就看到了一身戎装的刘美刚跳下马背。

刘美身材有些痴肥,套着盔甲显得有些臃肿,跳下马背的时候,都显得有些吃力。

刘从德见到了刘美,赶忙凑上前,笑道:“爹,您回来了?”

刘美脱下了头盔,扔给了跟在身边的家将,抚摸着嘴角的两撇胡须,板着脸,皱眉道:“这么殷勤,又闯祸了?”

刘从德像是个孩子一样,嘟着嘴,委屈道:“孩儿在您心里,就只会闯祸吗?”

刘从德表现的很幼稚。

偏偏刘美还就吃他这一套。

看到了刘从德孩子气的委屈,刘美把训斥他的话,吞回了肚子,没好气的道:“你自己什么样,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刘从德闻言,挺起了胸膛,朗声道:“孩儿这一次真的没有闯祸,反而还帮爹在朝堂上找了一个有力的帮手。”

刘美失声笑道:“为父在朝堂上要什么帮手?为父最大的帮手,就是你姑母。只要你姑母还是皇后,为父在朝中的地位就稳如泰山。”

刘美上下打量着刘从德,皱眉道:“倒是你,浑身伤痕累累的,被人欺负了?”

“为父早就叮嘱过你,不要惹上那几家的人。别看着我们刘家现在满门风光,可跟人家比起来,我们还只是破落户。”

刘从德闻言,苦着脸,道:“孩儿又不傻,怎么可能去惹那几家人。孩儿之所以弄的浑身伤痕累累的,都是三郎害的。他联合外人,一起欺负我。”

“联合外人欺负你?”

刘美一听这话,不乐意了。

他黑着脸怒道:“胳膊肘朝外拐,这还了得?你姑母为了撑起我们刘家,费劲了心思,遭了那帮文官多少弹劾。他不思报答你姑母,不思为这个家出一份力,居然还敢联合外人欺负自家人。”

“真是岂有此理!”

“左右,去把那个逆子给我抓回来。”

“喏!”

一队跟随着刘美的家将,听到了刘美的吩咐以后,拱了拱手,去抓刘亨了。

刘从德见此,脸上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他殷勤的陪着刘美进府,一边说着讨好的话,一边招呼府上的管家仆人,赶紧去烧热水,让刘美洗去一身尘土气。

去洗漱的路上。

刘从德一边帮刘美卸甲,一边讨好的笑道:“爹,孩儿这一次真的给您找了一个好帮手。是一个御史!御史啊爹!”

“御史?!”

听到御史两个字,刘美也愣了。

刘美一脸意外的道:“有御史要投到我刘家门下?为父没听错吧?”

御史在朝堂上拥有怎样的地位,刘美可比刘从德更清楚。

毫不客气的说,但凡御史出身的官,只要以后不犯错,那可都是前途无量的。

以后资历混够了,就算不能入内庭为相,也能成为一方大员。

刘家要是能收拢一位御史,那可就如虎添翼了。

刘从德重重的点点头,“真的是一位御史。”

第0047章 陆铭

“你在哄骗为父?”

刘美有些不信。

御史们是清贵的官,而且还是文官体系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刘家属于武将勋贵门庭,而且还是皇亲国戚,是御史们最讨厌的人。

御史们跟刘家唯一的交集,就是弹劾刘家。

况且文武有别,御史们属于文官,就算要投靠,那也是投靠三位宰辅,而不是投靠武将勋贵。

刘从德见刘美不信,急了,“是真的,他说他叫吴贤,是一位御史。”

刘美脚下一顿,瞪起了眼珠子。

“吴贤?!”

刘从德重重的点头。

刘美追问道:“你把他带到府上来了?”

刘从德再点头。

刘美一拍大腿,道:“赶紧轰出去,这人留不得。”

刘从德愕然。

刘美长吁短叹的解释道:“他是一位御史不假,可他是个烫手的御史。朝堂上就三位宰辅,他一下子得罪了两位。为父救不了他。”

“我们可以请姑母出手……”

刘从德出主意。

刘美瞪眼骂道:“糊涂!你姑母执掌中宫、内庭,已经遭人诟病。再拉拢御史,结交外臣,想干嘛?效仿武周吗?”

刘美把话没有跟刘从德说透,点到即止。

有些犯忌讳的话,他害怕说给了刘从德听,刘从德出去胡说。

刘娥作为皇后,执掌中宫是她的分内职权,执掌内庭,已经算是越权了。

不过官家重病,皇太子年幼,刘娥这个皇后出面辅政,帮衬一下皇太子,也算是情有可原。

可一旦拉拢上了御史,结交了外臣,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很容易被人扣上效仿武周的帽子。

官家赵恒重病不起,信赖刘娥,给了她辅政的职权,但并不代表他希望看到又一个武周出现。

赵恒一日不死,刘娥就得夹着尾巴做人。

这里面的轻重刘从德不明白,可刘美明白。

刘美从刘从德手里夺过了解下的裙带、肩甲、头盔,重新穿戴上。

“为父回军营了,今日就当为父没回来过……”

临走的时候,刘美又叮嘱刘从德道:“赶紧把吴贤轰出去,他多在府里带一刻,都会成为别人弹劾我刘家的话柄。”

刘美回来的快,离开的也快。

等到刘从德回过神的时候,刘美已经失去了踪影。

他愣愣的站在原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那可是一位御史啊……”

刘从德长叹一声。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弄清楚里面的利害关系。

不过刘美的话,他不敢违背。

他也没脸去见吴贤,就让府上的管家出面,打发了吴贤。

吴贤在刘府里转了一圈,最终又被赶了出来。

迎接他进去的刘从德,至始至终都没露面。

吴贤站在刘府门口,仰天哀嚎,“天要亡我啊……”

就在吴贤哀嚎的时候。

李府。

一位青衣小厮向李府的门子递进去了一张拜帖。

门子把人迎了进去,引到了书房。

李迪着一身儒衫,捋着长须,在诸子典籍里面挑挑选选,找到了重要的地方,就摘抄下来。

作为皇太子的讲师之一,李迪每天都得备课,明日大朝会以后,他要为皇太子讲儒家五常里的‘仁’。他现在要把儒家典籍里跟‘仁’字有关的句子摘抄出来,教给皇太子。

门子进了书房,施礼道:“老爷,王曙王大人派人过来了。”

“王曙?他找老夫何事?”

青衣小厮对李迪一礼,笑道:“小人见过李相公,明日大朝会,我家老爷要弹劾吴贤贪赃枉法、纵弟行凶、谋财害命等一十五桩大罪,特邀李相公署名。”

李迪一愣,握着笔杆的手一紧,“弹劾吴贤?寇家的那条犀带拿回来了?”

青衣小厮笑道:“拿回来了。”

李迪握笔的手一松,展颜笑道:“奏折拿过来,老夫添上几笔。”

青衣小厮赶忙从怀里取出了奏折,递到了李迪手里。

李迪拿着奏折,翻开一看,迟疑了一下,道:“已经有三人署名了……”

李迪痛快的在奏折上添上了名字,递还给了青衣小厮,又道:“出了府,再去左谏议府上一趟,告诉他,明日上一道奏折。”

“小人明白……”

青衣小厮拿了奏折,就离开了李府,前往了左谏议大夫的府邸。

左谏议大夫是李迪的门生,李迪的话,他自然会遵从。

这么多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一起出手。

吴贤必死。

事实上,为了对付吴贤这个小小的侍御史,弄出这么大的场面,明显有些过了。

但王曙明显要敲山震虎。

李迪从王曙的奏折里也看到了敲山震虎的意思,所以他不介意再把场面搞大一点。

李迪动一动嘴,能够调动一位从四品的官员。

寇季动一动嘴,只能指示一下万花楼里的伙计。

“去备一盆清水……”

站在苏蝉儿闺房门前,寇季吩咐了一声伺候在门外的万花楼伙计,又重新回到了房里。

苏蝉儿的闺房里。

苏蝉儿娇羞的站在一边捏着衣角。

刘亨坐在桌前捧腹大笑。

二宝笑的已经直不起腰了。

唯有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厮,站在书桌边上,一脸委屈的撅着嘴。

在他脸上,用浓墨画了一个大王八,黝黑黝黑的。

这是苏蝉儿的杰作。

寇季没想到,睿智的苏蝉儿,居然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他也没想到,那个瘦瘦弱弱的小厮,就乖乖的站在那儿让苏蝉儿在他脸上写写画画。

“幼稚……”

寇季低声咕哝了一句。

苏蝉儿闻言,俏脸瞬间红了。

刘亨看到了苏蝉儿的窘迫,解围道:“我倒是觉得这挺有意思的,回头我也试试。”

寇季翻了个白眼,“就别糟蹋人了。”

万花楼的伙计送进来了清水。

寇季对小厮招招手,小厮怯怯的走到了他身边,他帮小厮清晰了一下脸上的墨迹。

待到小厮擦干净脸以后,寇季轻笑道:“听说你天赋异禀,能够看穿我作的假画?”

小厮怯怯的抬起头,低声道:“小人……小人不是看出来的,是闻出来的。”

寇季缓缓点头,“那就是天赋异禀了……叫什么名字?”

小厮眨巴着眼,怯怯的看着寇季,不说话。

寇季盯着他看了许久,对刘亨招了招手,“身契拿过来。”

刘亨把小厮的卖身契递给了寇季。

寇季翻开一瞧,“陆铭……钱塘人……家中幼子,故又名陆小乙……”

从卖身契上看,陆铭家境贫寒,家中有七个兄弟,他的爹妈养不起这么多儿子,就把他卖给了人贩子。

卖身契上详细的记载着陆铭的过往。

寇季对此一点儿也不惊讶。

似陆铭这种,被家中父母发卖的孩子,在大宋有很多。

人贩子往往会了解清楚他们的过往,在卖身契上写的清清楚楚。

人贩子之所以会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客人们知道,他们都是良家子。

良家子知根知底,用着放心,所以很受欢迎,价格也高。

第0048章 刘亨情伤

“他已经倒手三次了……”

刘亨在寇季翻阅陆铭卖身契的时候,幽幽的说。

寇季愣了愣,他终于明白陆铭为何盯着他不说话了。

这是被卖出心理阴影了。

也难怪。

他只是一个孩子,被倒手了三次。

如今眼看着又要被倒手,心里没有阴影,那就奇怪了。

“撕拉!”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寇季随手撕了那张卖身契。

陆铭瞪大了眼珠子,惊愕的看着他。

寇季拍着陆铭的肩头,笑道:“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吧。我叫寇季,你可以跟二宝一样,叫我少爷。”

卖身契的撕毁,对陆铭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他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了下来。

卖身契对他而言代表着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有卖身契,他就是个货物;没有卖身契,他才算是个人。

这个给他自由,让他成人的人,此刻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无比高大的形象。

许久以后,他哭嚎着,“少爷……”

寇季笑眯眯的拍着他的肩头安慰他。

刘亨看到这一幕,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寇季撕毁卖身契的那一刻,刘亨很想阻止他。

可这一刻,刘亨只想赞叹寇季手段高明。

有卖身契约束,寇季能得到陆铭的人,可未必能够得到陆铭那一颗忠诚的心。

可撕毁了卖身契,寇季既得到了陆铭的人,也得到了陆铭那一颗忠诚的心。

“别哭了,休息一下,回头我带你去吃顿好的。”

寇季安慰了陆铭一句,回头对二宝道:“他比你小,算是你的弟弟,你以后要照应着他。”

二宝闻言,认真的点点头,“少爷您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陆铭弟弟。”

说话间,他就走到了陆铭身边,拉着陆铭到了一边,很大方的向陆铭分享他珍藏的零食。

刘亨坐在桌前,吧嗒着嘴,赞叹道:“四哥真是好手段?”

寇季一愣,摇头笑道:“你想错了。在这件事上我没有耍任何手段,我只是不喜欢看到人变成货物。”

刘亨肃然起敬,“四哥高义。”

“屁!我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毕竟,在咱们大宋朝,跟他一样的孩子还有很多。而我能救的,只有他。”

寇季撇撇嘴,坐在了刘亨对面。

“倒茶!”

寇季对苏蝉儿招了招手,吩咐道。

苏蝉儿撇撇嘴,上前帮寇季和刘亨斟茶。

刘亨哼哼道:“怎么说,她也是你弟妹,你就不能对她客气点?”

寇季打量了刘亨一眼,又打量了苏蝉儿一眼,神色古怪的道:“你还真打算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

刘亨一愣,咬着牙,沉默不语。

以刘亨的身份,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那是不可能的。

他爹那一关过不了。

皇后那一关,也过不了。

苏蝉儿听到这话,神色暗淡的看着寇季,贝齿轻咬嘴唇,沉声道:“寇公子这是看不起我们青楼女子?”

寇季认真的看着苏蝉儿,道:“我只是不喜欢有人把我弟弟当猴耍。”

刘亨愕然,瞪着寇季和苏蝉儿。

他不明白寇季话里的意思。

苏蝉儿却听懂了。

她紧咬红唇,拳头紧握,低着头,道:“小女子不明白寇公子的意思……”

寇季扯了扯嘴角,对刘亨道:“原本,我是不打算拆穿此事。不过,我既然认了你做弟弟,就不想让你被人蒙骗。”

刘亨紧张的道:“四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蝉儿在骗我?”

寇季点点头,道:“她不喜欢你,跟你所作的一切,也只是逢场作戏。”

“不可能!”

刘亨惊叫了一声,站起身,直愣愣的看着寇季。

寇季摇头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她之所以陪你逢场作戏,只是为了借你的名头,推掉其他的恩客。”

寇季站起身,指着苏蝉儿闺房里的摆设,又道:“你瞧瞧她闺房里的布置,一半典雅,一半奢靡。奢靡的那些,想必是你添的。典雅的那一部分,才是属于她的东西。

而她的东西里,最多的就是书画。

这说明了她更喜欢才子。

而你却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

她收藏的书画里,柳七的书画最多。

这说明,她喜欢的那个人,很有可能是柳七。

而不是你。”

刘亨看着苏蝉儿房里的摆设,又看向了苏蝉儿,颤抖着问,“我四哥说的是真的?”

寇季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苏蝉儿也知道自己隐藏不下去了。

苏蝉儿脸色煞白的看了刘亨一眼,痛苦的闭上双眼,低声道:“以你的聪明,应该猜到了……”

刘亨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苏蝉儿。

苏蝉儿惭愧的低下头。

寇季上前一步,拉住了刘亨,低语道:“别流泪,不值得。”

刘亨没有哭嚎,也没有闹,只是咬牙忍住了心酸,生硬的点点头。

“走吧……”

寇季拉着刘亨,叫上了二宝和陆铭,离开了苏蝉儿的闺房。

临走的时候,寇季瞥了苏蝉儿一眼,淡淡的道:“苏姑娘……好自为之。”

苏蝉儿一个屁股蹲,跌坐在了地上。

寇季拉着刘亨出了万花楼。

刘亨拽住了寇季的手臂,眼眶红红的低吼着,“四哥,我想喝酒!”

“哥陪你!”

二人刚出了万花楼所在的街道。

就被一队身材魁梧的兵卒拦下。

“三公子,将军让你跟我们回去一趟。”

兵卒们围困着寇季、刘亨一行,语气生硬的说。

刘亨拽住寇季的胳膊,无力的哀求道:“四哥,帮我……”

寇季冷眼看向了那些兵卒。

“滚!”

兵卒们闻言,又凑近了几分,看样子是要动粗。

寇季冷冷的看着他们,道:“你们想对我动粗?你们可以试试,我不介意去敲登闻鼓,问一问官家,谁允许的刘美纵兵行凶?”

兵卒们闻言一愣,看着寇季的目光多了几分畏惧。

在这汴京城里,没人敢拿登闻鼓开涮。

那可是告御状用的。

一旦鼓响,官家就得亲临。

当然了,御状也不是想告就能告的。

在登闻鼓前,有一百御前卫守着,要告御状,得先挨一百杀威棒。

一般告御状的人,还没走到登闻鼓前,就被打死了。

第0049章 那个父亲不疼儿?(为‘終於有時間了’万赏加更!)

“我不信你敢去告御状……”

领头的兵卒阴测测的说。

寇季笑道:“我有先帝御赐的通天犀带护身,你觉得御前卫敢对我动粗?”

“寇府的人?”

领头的兵卒皱起了眉头。

他认真的打量了寇季一番后,回首对身后的人道:“我们走……”

“多谢四哥……”

刘亨哀伤的道谢。

寇季拉着他,摇摇头。

二人在街角找了一家清幽的酒楼,进去以后,找了一间雅间,点了一桌子菜,要了几壶酒,就开始喝了起来。

寇季没说什么安慰的话。

刘亨也没有抒发哀伤。

二人就是捧杯、喝酒,一直重复,再重复。

直到二人如同烂泥一样醉倒在了桌上。

刘府的家将们没有抓到刘亨,回到府里以后,发现刘美去了军营,于是就匆匆赶到了军营。

军营里。

刘美待在自己的公廨里,让火头军准备了一桌上等的酒菜,在听曲儿逗乐。

军营里不许出现女子,所以给刘美唱曲的是个盲眼的男琴客。

拉的是汴京城里新兴起的二胡。

当然了,在宋朝它并不叫二胡,而叫奚琴。

琴曲幽幽,如泣如诉,配上琴客沙哑的嗓音,听着很哀伤。

刘府家将就在刘美听曲的时候,闯进了他的公廨。

“将军,卑职等有辱使命,未能请回三公子。”

刘府家将单膝跪地,拱手道。

刘美随着乐曲敲打着桌面的手指一顿,皱眉道:“这个逆子,居然敢违逆我的命令?”

刘府家将尴尬的道:“将军,阻拦卑职的不是三公子,而是寇府的人。”

“寇府的人?”

刘美有些意外,随后眉头皱的更紧,“那个寇准新得的从孙寇季?”

“是的。”

“那个逆子,果然跟寇季搅和到了一起。”

刘美咬牙切齿的说。

刘亨跟寇季谋划吴家的事情,做的并不隐蔽。

当刘亨把从吴家坑到的钱财拿回府的时候,刘美就让人查清楚了他们的谋划。

甚至连寇季如何在东来典当行纵火的手段,刘美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旁人不知道黄磷的用途,可他却知道。

刘美在执掌龙神卫四厢兵马以前,执掌的是朝廷的密探机构皇城司。

他手里至今仍旧掌握着不少皇城司的探子。

查清寇季和刘亨的那点小谋划,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了解寇季坑吴家的始末,刘美才会评价寇季是只狐狸。

刘美皱着眉头沉吟着,对家将们摆摆手,“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

“喏~”

刘府家将离开以后。

刘美看向了给他唱曲的琴客,沉声道:“你全听到了?”

琴客收起了二胡,起身拱手道:“卑职听到了。”

刘美吩咐道:“派两个人盯着刘亨那个小兔崽子。别让他跟寇季再出什么幺蛾子。偷了一次春嬉图》,已经吓的我心惊肉跳了。他们要再打春嬉图》的注意,我会被吓死。”

琴客犹豫道:“您不是吩咐过,不让卑职们盯着府上的公子吗?”

刘美烦躁的摆摆手,“事急从权,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琴客点点头,“卑职明白……”

“你也下去吧。”

“喏~”

琴客离开以后,就剩下了刘美一个人在公廨里。

刘美扣扣嗖嗖的从怀里取出了一个荷包,荷包上绣着一对鸳鸯。

刘美拿着荷包,痴痴的道:“慧娘啊慧娘,孩子大了,我管不住了。我知道他比他的两个兄长都聪慧,我也知道这些年我压着他,他心里有怨气。

可我不得不这么做。

咱们刘家的富贵,是皇后给的。

皇后最疼爱的是从美。

她中意从美继承家业,我就得顺着她的意思。

亨儿太出挑了,盖过了从美的风头,皇后就会不乐意。

皇后要是不乐意,他就没好果子吃。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他。

你可能会笑我懦弱。

我承认我懦弱。

我跟皇后虽然有兄妹的名分,可并不是亲兄妹。

她只是念及旧情,在照顾我们刘家。

如果我忤逆了她的意思,她不再念及旧情呢?

我不敢赌,也不能赌。

一旦她不念及旧情,我爬的有多高,到时候摔的就有多惨。

这汴京城里水太深……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银匠……

每走一步,我都得小心翼翼……”

刘美长叹了一口气,又絮絮叨叨的说道:“按理说,亨儿跟寇季走的近,我就应该及时出手制止。毕竟,皇后不喜欢寇准,也不会喜欢寇季。

可我几次伸出手,又收了回来。

我实在是不忍心。

我压了他这些年,他一个朋友也没有。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再被我给断了。

他一定会恨我一辈子。

我不想让他恨我。

我是他爹!

我应该让他孝敬我、敬重我,而不是恨我。

那一晚他到府里偷画的时候,我就在府上。

我看着他偷的画。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振奋,以及报复的快感。

你不知道那一刻我心里有多痛苦。

也是在那一刻,我明白了。

我得放放手,让他交几个朋友。

我不能把儿子,变成仇人。

可他交的朋友,身份太敏感,皇后会不高兴的。

你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

说到最后,刘美已经老泪纵横了。

良久以后,他抹着泪,苦涩道:“可惜你走的太早了……不然你一定会告诉我,该怎么办……”

刘美握着荷包,在公廨里枯坐了一夜。

三更天的时候。

刘府家将在刘美公廨外,轻声呼唤,“将军,该上朝了。今日是大朝会,不能缺席。”

刘美抹了抹脸上干枯的泪水,收起了荷包,淡淡的道:“知道了……”

在家将们伺候下。

刘美洗漱了一番,换上了朝服,坐着轿子往皇宫赶去。

进入到了御街以后。

一盏盏灯火从汴京城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融入到了御街里。

一个个青衣小厮,挑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一顶顶轿子跟随在青衣小厮身后。

轿子里坐的都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

今日是大朝会,所以上朝的人数众多。

刘美赶到东华门的时候,东华门前已经汇聚满了文武百官。

文官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武官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泾渭分明。

除此之外,还有三顶轿子,落在了东华门前金水桥的另一端,紧挨宫门。

里面坐着的是朝堂上的三位宰辅。

丁谓、寇准、李迪。

满朝文武,到了东华门前,都得下轿下马,唯独他们三人,拥有在宫内行轿的特权。

第0050章 大朝会(上)

“咚咚咚~”

钟鼓楼的晨钟缓缓响起。

东华门缓缓打开。

金甲侍卫们,手持着旌旗、金瓜、铜锤、斧钺等,分别站立在东华门两旁。

宦官们站在城墙上,甩着手里的拂尘,用尖锐的嗓音高声呐喊。

“入朝!”

三位宰辅的轿子先行而入,百官们跟着他们的轿子,进入到了东华门。

“官家口谕,着玉清昭应宫议事。”

守在东华门内的是官家赵恒的亲信宦官入内内侍省都都知周怀正,官居从三品,是宦官能够担任的最高品级。

周怀正宣读了赵恒的口谕,对这三位宰辅的轿子拱了拱手,引领着文武百官前往玉清昭应宫。

玉清昭应宫,就是丁谓帮赵恒督造的修道之所。

一座庞大的道观式宫殿。

样式是宫殿的样式,布置却是道观的布置。

让人称奇的是,守在宫殿门口的,不是御前卫的侍卫,而是一个个身穿道袍的道人。

百官们到了玉清昭应宫。

寇准先行下轿,下轿以后,瞅着玉清昭应宫,直皱眉头。

李迪紧跟着下轿,他看着玉清昭应宫也皱眉头。

丁谓最后下轿。

他着一身道袍,头顶着道冠,手提着一柄拂尘。

他身形高挑,略显消瘦,须发黑白参半,颇有一番仙风道骨的味道。

寇准瞥了丁谓一眼,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他毫不客气的开口骂道:“哗众取宠,小人也。”

李迪见丁谓穿着一身道袍参加大朝会,气的直瞪眼。

丁谓闻言,倨傲而立,甩着拂尘,撇撇嘴,“沽名钓誉……”

听到这话,李迪恼了,“你这个希合上旨的馋臣,安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丁谓瞥了他一眼,幽幽道:“你是在埋怨官家识人不明?”

李迪一听这话更恼了,他目光凶狠的盯着丁谓,也不说话,扬手丢出了朝笏。

李迪也是一个猛人,能动手,绝不吵吵。

旁人的朝笏不是玉制的就是竹制的,唯独他的朝笏是一整块的镔铁锭。

又重又沉,还耐用。

丁谓眼见闪烁着寒光的朝笏丢了过来,吓了一跳,慌忙躲闪。

朝笏跌落在了地上,砸在青石砖上,冒起了火星。

丁谓躲过了朝笏的袭击,又惊又怒,他指着李迪破口大骂,“好你个李迪,众目睽睽下行凶,你这是在藐视官家、藐视国法。”

“呸!”

李迪啐了一口,回骂道:“打的就是你这个奸佞,下此再让我撞见你大放厥词,就打死你。”

丁谓怒骂,“岂有此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寇准黑着脸喝斥道:“够了,堂堂朝廷命官,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你们这般泼妇一样的行径,还有没有点当官的样子?

这里是皇宫,是朝堂,不是你们的私邸。”

关键时候,还是寇准镇得住。

他一出声,丁谓和李迪瞬间摇旗硒鼓。

丁谓虽然权倾朝野,但在朝野上下的威望却比不上寇准。

而且寇准还是宰执,内庭首领,比他高一头。

他虽然在暗地里跟寇准斗的你死我活的,但是在明面上,还得给寇准几分面子。

李迪是寇准的故交,寇准在朝的时候,他一直以寇准马首是瞻,寇准开口,他也得给几分面子。

丁谓恶狠狠的瞪着李迪,威胁道:“你给我等着……”

李迪回瞪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默默的捡起了朝笏。

丁谓见此,瞳孔一缩,闭上了嘴。

“时辰已到,入朝觐见。”

周怀正瞅了瞅摆在玉清昭应宫门前的滴漏,见上朝的时辰到了,扯着嗓子高喝了一声。

文武百官们自动分成了两列,跟随着周怀正进入到了玉清昭应宫。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有资格进入到宫殿内面见官家。

大朝会的时候,上朝的官员足有上千人,宫殿里也挤不下这么多人。

除了内庭,枢密院,三司,三衙,六部,御史台,大理寺,鸿胪寺等各部主官外,仅有一小部分的皇亲国戚,以及爵位在侯爵以上的勋贵,才有资格进入殿内。

剩下的官员们,只能守在殿外,等待传唤。

吴贤就在此列。

此刻他正腿肚子打着哆嗦,面若死灰的等待宣判。

昨日他离开了刘府以后,就赶到了李府去求见李迪。

李迪闭门不见。

他又跑到了丁府门口叩见,丁谓直接让人把他叉出了丁府所在的街道,丢到了街口。

他现在就如同一条丧家之犬,没人肯帮他。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和期盼,就是希望接下来落到他身上的棍子可以打轻一点。

玉清昭应宫。

文武两班官员鱼贯而入。

赵恒高居在殿中的御座上。

年仅五旬的赵恒,看着更像是八十岁。

面如枯槁,头发雪白,眼窝深陷,嘴唇泛青,双眼浑浊,脸皮上布满了点点斑纹。

他身着一身朱红色的朝服,朝服很宽大,遮挡着他瘦到皮包骨头的身躯。

头戴一定黑色官帽,帽子正额前,镶嵌着一个斗大的珍珠。

随着他频频侧头,帽子有些歪斜。

在他左侧,坐着一个九岁大小的孩童,身着明黄色长跑,头戴纱帽,坐的端端正正的,像是个木塑泥像。

在他右侧,坐着一位四旬上下的妇人,身着凤袍,头戴凤冠,此刻正细心的帮他扶正官帽。

在他下首两侧,各坐着两位道人,一个个身着道袍,须发皆白,看着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

周怀正入了殿内以后,走到了赵恒身侧,躬身站着,高呼。

“上朝!”

文武百官齐施三拜九叩大礼。

这是大朝会,三拜九叩是必须要施行的大礼。

若是日常朝会,仅需要作揖即可。

“恭请圣安……”

百官齐喝。

赵恒笑了,慈眉善目的像是个神仙,他抬抬手,“圣躬安。”

“问太子安?”

百官又喝。

皇太子赵受益一板一眼的道:“躬安。”

“问皇后安?”

百官再喝。

皇后刘娥缓缓点头,淡淡的道:“躬安。”

赵恒这才笑道:“诸位爱卿,免礼平身。”

“多谢官家。”

百官们作揖施礼过后,才缓缓起身。

赵恒早就瞧见了丁谓一身道袍,眼中赞赏之意,毫不掩饰,“丁爱卿有心了……”

丁谓作揖一礼,苦着脸道:“为官家恭迎神女,祈求长生,臣纵死无悔,区区道袍,不算什么……”

顿了顿,丁谓又道:“只是臣这么做,总是被人曲解,骂臣哗众取宠,希合圣意。甚至还有人当场行凶,殴打臣……”

第0051章 大朝会(中)

赵恒一惊。

“竟有此事?何人如此大胆,胆敢殴打朝廷命官?”

丁谓刚要把矛头对准李迪。

李迪抱着朝笏,出班奏道:“臣打的!丁谓身为朝廷命官,又任职参知政事,乃文官表率之一。如今他身穿道袍入朝,百官若是效仿,朝堂会变成什么样子?

国将不国!

此举乃是祸国殃民之道。

该打!”

赵恒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刚要开口。

寇准轻咳了一声,出班道:“启奏官家,丁谓身为朝廷命官,不顾朝廷礼法,着道袍入朝,有殿前失仪之嫌,有祸乱朝纲之嫌。

二嫌合一,乃亡国之嫌。

老臣请诛丁谓。”

李迪狠,寇准更狠。

张嘴就要杀丁谓。

赵恒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杀了丁谓?

他没想过。

训斥李迪、寇准?

他仔细想了想,人家说的也没错。

穿道袍上朝,还是大朝会,本来就不应该。

赵恒在犹豫,丁谓却没有坐以待毙,他踏前一步,傲居在殿中,坦然道:“我这么做,是为了帮官家祈福,希望神女赐福,官家可保龙体安康。

我一片忠君之心,自有上苍可鉴。

倒是你们,百般阻拦与我,是何居心?

是不希望神女为官家赐福吗?”

丁谓的话很符合赵恒的胃口,赵恒听了,居然点了点头。

李迪怒道:“巧言令色,混淆视听。”

李迪对赵恒作揖道:“官家,丁谓此举,有违国朝礼法,您纵容他,就不怕皇太子他日效仿吗?”

赵恒一愣,侧头看向了坐在身侧的皇太子赵受益。

见赵受益瞪着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殿中。

他犹豫了一下,对丁谓道:“丁爱卿,你……”

赵恒的话还没说完,丁谓哀嚎一声,“官家啊,臣这么做,只是为了向上苍彰显臣的忠孝之心。若是向君父献忠行孝都有错的话?那大宋何以立国?”

赵恒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宋以忠孝立国,丁谓向君王表达忠孝,做一些糊涂事,也能理解。

赵恒犹豫了很久,开口道:“两位爱卿说的都有理……”

赵恒开始和稀泥了。

李迪却没有放过丁谓,“官家,丁谓如此罔顾国法,不惩处他,难以服众。”

丁谓见赵恒开始和稀泥了,迟疑了一下,缓缓低下头,道:“臣……有罪……恳请官家责罚。”

赵恒看到了这一幕,心里长出了一口气,给了丁谓一个赞许的眼神。

这就是他喜欢丁谓的地方。

总是不会给他找麻烦,总是会顺着他的心意办事。

至于李迪、寇准两个老家伙,越看越讨厌。

总是给他找麻烦,给他添堵。

“丁谓着道袍入朝,有殿前失仪之嫌,罚俸一年。”

“李迪殿前殴打朝廷命官……未遂……罚俸一年。”

赵恒缓缓开口,各打了五十大板。

“官家!”

寇准作揖一礼,踏步上前,准备开口。

赵恒脸上刚浮起了一丝笑意,听到寇准开口,立马僵在了脸上。

论朝堂上斗嘴的工夫,寇准可比李迪、丁谓加起来还猛。

他一开口,赵恒心肝都颤抖了一下。

就不能让朕清静一下?

皇后刘娥见赵恒神色不对,皱起了凤眉,不悦道:“官家龙体欠安,诸位就不能体谅一下吗?”

“嗯?!”

一瞬间,寇准、丁谓、李迪,以及文武百官的目光,都落在了刘娥身上。

大朝会上,官家亲临的时候,没有经过官家允许,皇后没有说话的份儿。

刘娥虽然执掌者内庭、中宫,位高权重。

但她终究是个女子。

旁日里,赵恒卧病在床,她代替赵恒出面,处理朝征,情有可原。

可如今赵恒亲临,她要开口,就必须得到赵恒应允。

毕竟赵恒才是天地至尊,江山主宰。

“皇后打算效仿武后临朝?”

寇准、李迪、丁谓,异口同声的盯着她质问。

丁谓和寇准、李迪虽然是政敌,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态度出奇的一致。

皇后如今的权柄已经够大了,再往前一步,那就距离帝位更近了。

没有人愿意看到又一个武后出现。

刘娥凤目含煞,心中有气,却强忍了下来,她缓缓垂下脑袋,低声对赵恒道:“官家,臣妾有罪……请官家责罚。”

“够了!”

赵恒拍了拍龙椅,阴沉着脸,“吉时快到了,诸位爱卿准备随朕一起恭迎神女。”

赵恒龙目四扫,阴测测的又道:“谁要是打扰了朕恭迎神女,就别怪朕对他不客气。”

“喏~”

百官齐齐躬身应答。

寇准和李迪起身以后,对视了一眼,眼中尽显无奈。

赵恒拿出君威吓唬他们,他们虽然不怕,但也要维护一番。

所以只能罢口不言。

赵恒命人撤走了龙椅,换上了蒲团,摆在了地上。

他在宫娥、宦官们搀扶下,缓缓坐在了蒲团上。

他早已病入膏肓,下半身早就动不了了。

坐卧都需要搀扶。

平日里需要卧床静养。

他今日能够出现在朝堂上,那是在上朝之前喝了一碗虎狼药。

赵恒坐定以后,对四位道人缓缓道:“有劳四位真人。”

四位道人笑着点点头。

其中一人甩了甩手里的拂尘。

“风来!”

话音落地,一阵清风从殿外吹了进来。

紧接着就看到了迎仙用的法坛等物,从殿外飘了进来。

百官们见此,纷纷惊叫仙迹。

唯有少数知情人,撇了撇嘴,往法坛等物的顶上望去。

在法坛等物之上,皆悬着一根极细的金丝,肉眼很难分辨。

加上现在还是四更天,天色灰暗,根本看不到了。

但是灯火照耀下,宫殿的穹顶上,偶尔会闪过一道道如同星辰一般的光亮。

那是金丝和金丝交会的地方。

这就是所谓的仙迹的破绽。

法坛等物稳稳的落在了赵恒面前的御阶下。

法坛落下以后。

四位道人长身而起,踏着罡步,飘然而起,撒符念咒。

寇准、李迪二人看得频频皱眉。

他们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如此一幕,在皇宫中已经上演了十年之久了。

该劝谏的,他们早就劝过了。

赵恒根本不听。

而且在这件事上态度异常坚决。

寇准前两次被罢黜相位,就是因此而起。

既然劝不住,寇准和李迪就只能强忍着心里的不适,听之任之。

第0052章 大朝会(下)

恭迎神女的法事从四更天一直持续到五更天。

从法事开始的那一刻起,殿内就涌起了一道金光,金光照耀的大殿内宛如白昼。

五更天的时候,殿外天光大亮,逐渐的映照在了大殿里,大殿里的金光才被压了下去。

躲在大殿角落里举着铜镜的宦官宫娥,垂下了乏力了双臂,悄然的退出了殿内。

金光缓缓散去。

百官们向赵恒所在的地方望去。

一切亦如刚才,赵恒盘腿坐着,皇太子赵受益,皇后刘娥,也盘腿坐着。

四位翩翩起舞的道人,也分别落座。

百官们没有看到神女,只看到了在赵恒面前,多了一个镶嵌着各色名贵宝石的金盘。

金盘光彩夺目,璀璨万分。

在金盘腹中,漂浮着一团白雾。

白雾笼罩下,有一个青皮葫芦静静的站着。

其中一位道人,向赵恒打了一个稽首,慈眉善目的恭贺道:“恭喜道兄,贺喜道兄,道兄求道之心感动上苍,神女降下福祉,道兄长生有望。”

“为道兄贺!”

其他三位道人,齐齐打了一个稽首。

百官们作揖施礼,齐声恭贺,“为官家贺!”

赵恒闻言,眉开眼笑道:“好好好,神女赐福,朕倍感莫名,他日飞升仙界,一定好生答谢。”

顿了顿,赵恒又遗憾的道:“可惜没能跟神女见上一面……朕作为人间至尊,理应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一番。”

坐在赵恒下首的道人闻言,笑道:“神人缥缈,难以捉摸。道兄能得神人垂青,赐下福祉,已经羡煞旁人了。”

道人犹豫了一下,跟其他三位道人对视了一眼,皆一脸苦笑。

“我等师兄弟四人,修道数十载,也没能获得神人垂青……”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有四位道人的遭遇对比,赵恒心里比吃了人参果还舒爽。

他对周怀正招了招手,热切的吩咐道:“快去帮朕看看,神女降下了何等福祉。”

周怀正躬身一礼,凑到了金盘前,甩着拂尘扫开了迷雾,露出了青皮葫芦的真容。

周怀正见此,大喜过望,“官家,是仙丹!”

“仙丹?”

赵恒欢喜道:“快去,取金玉之器盛出仙丹。”

赵恒修道多年,得到的神人垂青不知凡几。

碰到这种事,他不需要请教任何人,就知道该怎么做。

周怀正取来了金玉之器,盛出了青皮葫芦。

打开了青皮葫芦以后,里面弥漫出一股浓郁的药香。

滴溜溜,六颗红色的仙丹丸子滚落到了玉盘里。

赵恒盯着玉盘里的仙丹,眼中闪过一道贪婪。

良久过后,他强忍住了心里的贪婪,幽幽的道:“长生路漫漫,朕一个人得道成仙,飞升仙界以后,难免孤寡……”

赵恒的话没有说尽。

但百官已经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这是要分润仙丹。

百官们翘首以盼,希望赵恒能分润一粒仙丹给他们。

虽然他们知道仙丹没他们的份儿,但是他们心里还是充满了希望。

果然。

赵恒开始分润仙丹了。

“赐一粒仙丹给太子……”

“赐一粒仙丹给皇后……”

“赐一粒仙丹给……寇爱卿……”

“赐一粒仙丹给丁爱卿……”

“赐一粒仙丹给八皇弟……”

赵恒分润仙丹分润到寇准头上的时候,有些犹豫。

明眼人都能从赵恒分润仙丹的顺序,看出一点门道。

这顺序的先后,代表着他们在赵恒心里的地位先后。

仙丹分润到了他们五人手里,他们五人分别躬身谢赐。

寇准拿到了仙丹以后,目光落在了刘娥身上。

丁谓拿到了仙丹以后,目光落在了寇准身上。

刘娥拿到了仙丹以后,目光落在了寇准和丁谓两个人身上。

赵受益捧着仙丹,好奇的看着所有人。

得赐仙丹的五人中,唯有赵恒口中的那位八皇弟,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

赵恒口中的八皇弟,名赵元俨,封彭王,进太保,官居超品。

因素有贤名,故民间的百姓又亲昵的称呼他为‘八大王’。

赵元俨年仅四旬,眉目方正,蓄着山羊须,一身蟒袍玉带,颇具威严。

分润到仙丹的人,神色各异。

没分润到仙丹的人,神色也不太好。

李迪看赵恒的目光有些锐利。

三位宰辅,其他两位都有仙丹,就我没有?

你这是看不起我?

赵恒避开了李迪的目光,迫不及待的从周怀正呈上来的玉盘里取过最后一粒仙丹,吞咽而下。

然后看向了李迪。

似乎在告诉他,别惦记了,没了。

李迪看向赵恒的目光多了些幽怨。

年幼的皇太子赵受益把他们二人的表情都收入到了眼中,他乖巧的递出了自己手里的玉盘,嗫嚅道:“本……本宫的仙丹,赐给……赐给先生……”

满朝文武闻言,皆是一愣。

李迪收回了看向赵恒的目光,长身对赵受益一礼,“太子有尊师之孝,臣倍感莫名。今日大朝会,得太子赤子之心一片,足以。”

满朝文武见此,纷纷施礼道:“太子仁孝,为官家贺,为江山贺。”

赵恒见此,撇撇嘴,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儿子把他比下去了,按理说他该高兴的。

可是他心里却一点儿也不高兴,甚至还有些不痛快。

满朝文武恭贺过后。

王曙突然出班。

“启奏官家,臣王曙有本要奏。”

赵恒眉头一皱。

这个时候添什么乱啊。

没看到朕心里不痛快吗?

“讲!”

赵恒心里不痛快,说话也就生硬了几分。

王曙从袖口取出一本奏折,递给了迎过来的周怀正,然后开口道:“臣弹劾侍御史吴贤,贪赃枉法、纵弟行凶、谋财害命等一十五桩大罪。”

周怀正将王曙的奏折递给了赵恒,赵恒翻开了奏折,细数了吴贤的罪状以后,顺手将奏折递给了刘娥,皱起眉头道:“朕的朝堂之上,真有如此恶人?”

“臣左谏议大夫王曾,弹劾侍御史吴贤……”

“臣……”

“……”

赵恒话音刚落,以左谏议大夫王曾为首的七八位官员,出班弹劾吴贤。

赵恒看到这一幕,也是愣了。

抛开王曙这个寇准的女婿另算。

王曾在赵恒心里可是颇有分量的,曾经一度被赵恒引为心腹。

第0053章 惊变

王曾,年四旬,青州益都人,咸平年间,王曾连中三元,引为一时佳话。

赵恒惜才,把他当成储相培养,历任将作监丞判济州、秘书省著作郎、直史馆、三司户部判官、右正言、吏部侍郎、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

天禧元年,因受前任宰相王钦若排挤陷害,罢为尚书礼部侍郎、判都省,次年调离出京。

王钦若罢相以后,王曾又被调返还朝,复任左谏议大夫。

王曾在朝堂上,算是一位重臣。

连同王曙这位重臣,两位重臣弹劾一个小小的侍御史。

那情况就不同了。

赵恒必须重视。

所以,在刘娥审阅完了王曙的奏折以后,赵恒侧过头,赶忙问,“如何?”

刘娥特地瞥了寇准一眼,沉吟了一下,低声道:“言之有据……”

寇准府上御赐通天犀带被骗之事,在汴京城里闹的沸沸扬扬的。

刘娥执掌着皇城司,岂有不知之理。

原本刘娥想借着通天犀带被骗之事,向寇准发难。

可她没料到吴贤那个蠢货,居然连到手的通天犀带都保不住。

更让她没料到的是,她娘家人也参与到了其中。

吴贤那个蠢货,她不会保。

可刘家,她得护着。

为了不让刘家沾染上麻烦,吴贤这个人,留不得。

赵恒闻言,点点头,看向寇准三人,“三位爱卿以为如何?”

寇准淡淡的道:“着大理寺、刑部、开封府,三司会审,严查此事。”

李迪补充道:“查清罪证以后,依法严办。”

丁谓的目光在寇准、刘娥身上盘桓了一下。

吴贤那个必死之人,他是不会保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给寇准添堵。

可刘娥和寇准在赵恒心里的地位比他重,他们两个人都点头了,赵恒必定应允。

他再添堵,没有任何用处。

一念至此。

丁谓道:“臣没有异议。”

赵恒点头道:“那就依寇爱卿所言,着大理寺、刑部、开封府,三司会审,查证属实以后,该怎么办,依国法行事。”

大理寺、刑部、开封府,三个衙门的主官闻言,齐齐躬身道:“喏~”

“朕乏了……”

赵恒用手遮了遮嘴,身躯有些摇晃。

周怀正闻言,赶忙开口道:“退朝!”

寇准见此,急了,他上前几步,道:“官家,西夏王李德明继母薨,向朝廷讨旨追封,请官家定夺。”

赵恒乏力的道:“此事交由皇后定夺。”

“官家?!”

寇准急眼了。

赵恒眼珠子一瞪,没有说话,反而一头栽倒在了蒲团上。

“官家?!”

满朝文武吓傻了。

刘娥、寇准等人,扑向了晕倒的赵恒。

“快!快传御医!”

御医姗姗来迟。

帮赵恒诊过脉以后,哀声对一旁注视着他的刘娥、寇准等人道:“官家上朝之前,饮了一碗虎狼药,如今虎狼药的效用过去了,身体撑不住,晕倒了。”

寇准瞪起眼珠,喝斥道:“你怎敢给官家用虎狼药?”

御医腿肚子一哆嗦,吓的瘫倒在了地上。

寇准那吃人一般的目光,吓到他了。

周怀正在一旁哀嚎道:“不怪他的,官家非要用虎狼药,还下了御旨,谁也拦不住。”

寇准怒喝道:“为何不请示我等?就算不请示我等,也该请示皇后。”

刘娥目光阴沉的点点头,如同看死人一样,在周怀正和御医身上扫视了一圈。

她并没有出声责罚,而是看向寇准、丁谓,“先扶官家回寝宫再说。”

寇准和丁谓阴沉着脸,点点头。

李迪紧皱眉头,道:“官家众目睽睽下晕倒,被人传出去了,恐遭猜忌,需要下封口令。”

刘娥、寇准、丁谓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但凡有人走路风声,杀无赦!”

三人异口同声的说。

刘娥道:“朝堂上的事情,就劳烦寇相、丁相,太子劳烦李相照看。本宫会陪着官家……”

寇准三人齐齐点头。

刘娥令人抬着赵恒离开了大殿。

李迪上前,牵走了皇太子赵受益。

寇准站在御阶之下,望着闹哄哄的满朝文武,面色肃穆的道:“肃静!”

他的目光从闭上了嘴的满朝文武身上扫视了一圈,冷冷的道:“今日之事,封口,谁敢走漏风声,杀无赦!”

满朝文武,齐齐施礼。

“喏~”

“散朝!”

满朝文武各怀心思的离开了玉清昭应宫。

唯独寇准、丁谓留了下来,他们二人在满朝文武离开以后,赶往了资事堂,去主持政务。

……

皇宫外。

寇季和刘亨宿醉清醒以后,就看到了百官们的轿子从他们眼前掠过。

寇准伸了个懒腰,望着御街上排成一条长龙的轿子队伍,感叹道:“真壮观啊……”

上千文武百官的轿子,加上轿夫、小厮,数千人的队伍,如何能不壮观。

刘亨揉了揉红彤彤的眼眶,睡眼惺忪的走到了酒楼的窗边,抬头往外一瞧,愣了。

“怕是出事了……”

刘亨愣愣的呢喃了一句。

寇季愕然,“何以见得?”

刘亨郑重其事的道:“平日里散朝以后,百官们回府的轿子可没这么急。”

寇季一愣,往御街上仔细瞧了瞧。

“还真是……”

顿了顿,寇季失声笑道:“就算发生了大事,跟你我有什么关系。以我们的身份,还没有资格参与到朝堂上的大事当中。”

刘亨摇头笑道:“你说的也对。”

寇季笑道:“心情变好了?”

刘亨脸上的笑意一僵,“以后我再也不会去万花楼。”

寇季失笑道:“你还是忘不了。不过也没关系,在成长的道路上,碰见这么一桩事,也不是坏事。”

“走吧!去州桥街,今日约了张成哥哥去开封府过契,还要清理东来典当行和紫气赌坊烧毁以后的杂物。”

寇季和刘亨结伴出了酒楼,赶到了州桥街。

他们赶到州桥街的时候,张成已经提早一步到了。

罗润娘也跟着,只是不见张成的岳父和儿子。

互相寒暄了一番以后。

张成陪着寇季去开封府过契,刘亨跟罗润娘留在了州桥街。

寇季跟张成过完了地契以后,回到了州桥街。

等他们回到州桥街的时候,就看到刘亨的那些狗腿子重新回到了他身边,刘亨正指使着他们在清理东来典当行和紫气赌坊烧毁以后的杂物。

罗润娘也从西瓦子市,招来了一帮子短工,过来帮忙。

足足有上百人。

一行人忙碌了一天,收拾了一半杂物。

张成和罗润娘让人在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搭了个窝棚,住下了。

刘亨不愿意回家挨骂,学着他们,也在清出来的空地上搭了个窝棚住下了。

寇季不愿意留下陪他们吹冷风,就带着二宝、陆铭二人回府了。

三个人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了寇府门口。

还没有进府,就撞上了寇准的官轿。

第0054章 有名无实的宰相

官轿落在府门口。

寇准疲惫的掀开了轿帘,就看到了寇季。

瞧着寇季身后多了一个跟班的小厮,他也是愣了一下。

“见过祖父!”

寇季赶忙躬身施礼。

二宝拉着陆铭,慌慌张张的跟随在寇季身后施礼。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吧嗒着嘴,“又出去鬼混了?”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甘的辩解道:“孙儿没有出去鬼混,孙儿新得了一间铺子,需要打理……”

寇季的话还没说完,寇准就打断了他的话。

寇准一边下轿,一边埋怨道:“府里也没缺你吃穿,需要你去操持贱业谋生?”

寇季张了张嘴,没说话。

寇季两世为人,人情练达,对跟长辈的相处之道,颇有心得。

长辈训话的时候,听着就好,你越反驳,他训斥的越凶。

寇准见寇季不说话,就继续说道:“就算你操持好了贱业,每个月盈利也不过百贯,还不够老夫俸禄的零头……”

寇季闻言,哭笑不得。

他觉得寇准有些小逊了他。

他要是把心思全部用到做生意上,月收入超过寇准,轻而易举。

寇准的俸禄确实不少。

宋朝在朝臣俸禄这一块,一直施行的是高薪养廉的政策。

寇准居太子太傅一职,因为是虚职,俸禄较少,所以每个月月俸仅有一百二十贯左右。

但宋朝的官员,每个月除了月俸之外,还有绫二十匹、绢三十匹、绵百两,禄粟月一百石。此外还有,茶、酒、厨料、薪、蒿、炭、盐诸物以至喂马的草料及随身差役的衣粮、伙食费等各种补贴,加起来,约合两百四十贯,再加上一百二十贯月俸,就是三百六十贯。

然,寇准还身兼数职。

他还任职同中书省门下平章事,也就是俗称的宰相。

宰相每个月的月俸,以及各种补贴,加起来足有九百贯左右。

除此之外,寇准头上还有观文殿大学士的头衔。

每个月的月俸,以及各种补贴,加起来有五百贯左右。

寇准每个月的俸禄,总共加起来,足有一千七百六十贯之多。

值得一提的是,寇准还是京官中,少有的拥有职田的官员。

依照宋律,京官不允许拥有职田,只有外派的官员才有职田。

但寇准三次被贬,赵恒每一次都赐下不少职田做补偿。

寇准还朝以后,屡次上书,让赵恒收回职田,赵恒都没有应允。

所以这些职田还在寇准名下,每一岁,还要给寇准贡献不少的钱财。

总的算下来,寇准的收入确实非常可观。

但,即便如此,寇季仍有无数本事,能让自己月收入超过寇准。

在这个问题上,寇季没有跟寇准强辩,也没有在寇准面前炫耀他的本事。

他清楚,无论他怎么炫耀,都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惹恼了寇准,寇准一只手就可以镇压他。

因为寇准不仅有高额的俸禄,还有强大的权力。

眼见寇季沉默不语,寇准以为寇季认识到了错误,训斥的心也就淡了几分。

寇准语重心长的道:“你这个年纪,正是读书的时候。只要你好好读书,考中进士,到那个时候,要什么有什么。

官家写过一首劝学诗,你应该谨记……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为了激励寇季,寇准违心的搬出了赵恒的这首劝学诗。

其实这首诗,寇准有些看不上,总觉得功利心太重。

读书明志,当以报国为先。

寇准的心思,寇季猜不到。

寇季听到这番话以后,乖巧的施礼,道:“多谢祖父教诲……”

寇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反倒是寇季再次开口道:“祖父,官家的这劝学诗,似乎跟您之前教诲孙儿的那些话有些违背。”

寇季这句话,说到了寇准心坎上了。

寇准长叹一声道:“做人不能太功利,但是在这朝野上下,没有功利心的人太少了。老夫怕把你教育的太刚正,让你以后在朝堂上举步维艰。”

对于寇季能否做官的问题,寇准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

寇季没有在意这个问题,而是沉吟道:“祖父在宫里遇到了难事?”

寇准摇摇头,“进府再说。”

祖孙二人带着长随跟班进了府门。

到了正堂以后,屏退左右,仅留下了寇忠伺候。

寇准坐定以后,喝了一口茶,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玉盒子摆在了桌上。

寇季的目光一下被玉盒子吸引了。

还没等到他细看,就被寇准一句话给惊到了。

“官家今日大朝会的时候晕了过去……”

寇季呆滞了片刻,失声道:“这可是翻天覆地的大事……”

“后来又醒了……”

寇准幽幽的说。

寇季愣在了原地,心里埋怨着。

祖父啊,您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寇季看着寇准,沉吟道:“听您这口气,官家似乎不该醒……”

“胡说八道!”

寇准瞬间瞪起眼,“老夫从未有此心思。”

寇季看着寇准,沉默不语。

寇准瞥了他两眼,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官家晕过去以后,皇后陪在官家身边,由老夫和丁谓处理政务。

官家醒了以后,皇后就回到了资事堂理政……”

寇季思虑道:“您被皇后和丁谓联手打压了?”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寇季识趣的闭上嘴。

寇准恼怒道:“西夏王李德明继母薨,向朝廷讨要追封的圣旨。老夫的意思是不予理会。丁谓那厮却主张下旨追封李德明的继母,甚至还要派人去吊唁。

他要追封,我们就得给?

那我大宋宗主国的威严何在?”

寇季闻言,撇撇嘴,随口道:“有损国威……”

寇准怒喝道:“老夫就此事跟丁谓争论不下。皇后到了以后,居然赞同了丁谓的主张。甚至不顾老夫反对,钦定了屯田员外郎上官佖前去追封吊唁。”

听到这话,寇季愣了。

朝廷追封吊唁李德明继母的事情,寇季一点儿也不关心。

反正这种有损国威的事情,朝廷没少干。

他之所以发愣,是因为他终于知道了寇准在朝堂上举步维艰的问题所在。

寇准这个宰相,已经被丁谓和刘娥给架空了。

他虽然在朝堂上拥有话语权,可是却没有决策权。

一个宰相,没有了决策权,那还算什么宰相?

挂着宰相名头的大号御史?

所有的朝政都能议论一下,却没办法参与决策?

第0055章 仙丹?

难怪吴贤一个小小的侍御史就敢对寇准下手。

原来寇准这个宰相有名无实,人家不怕他。

寇季在暗自思量寇准的问题,寇准却以为寇季不关心朝政,就苦笑道:“朝堂上的事,老夫说给你一个孩子听……糊涂了糊涂了……”

“你先下去吧,老夫想一个人静一静。”

寇准摆了摆手,疲惫的瘫坐在椅子上。

寇季缓缓回神,想指出寇准在朝堂上举步维艰的问题所在。

可在开口的那一刻,他犹豫了。

问题的关键还在赵恒身上,若非赵恒宠信丁谓、刘娥,他们又怎么敢架空寇准?

寇准要夺回属于他的权力,就得从赵恒身上入手。

让寇准去拍赵恒的马屁?

他会愿意?

寇准在朝堂上混迹多年,恐怕早就看出了其中的问题。

他显然不愿意去拍赵恒马屁。

寇季也没办法强迫寇准去拍马屁。

他也不希望寇准从一个正臣,变成一个谗臣。

他只能看着疲惫的寇准,躬身一礼,“孙儿告退。”

寇准走到正堂门口的时候,寇准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侍御史吴贤,贪赃枉法,纵弟行凶,草菅人命,三司会审已经审结,现已被关入刑部大牢,七日后刺配沙门岛。”

寇季脚下一顿,意外道:“这么快?”

寇准哼哼道:“官家钦定的三司会审,谁敢拖延?吴贤自己不堪,把柄一抓一个准,还摊上了人命官司,能不快吗?”

寇季点点头。

对于吴贤被治罪的事情,他并不觉得意外。

吴贤为官不过数载,积攒的家财超过了十万贯,他要是清白的,那才让人觉得意外。

他意外的是,朝廷的办事效率居然这么快。

“那吴明呢?”

“立斩决!”

寇季愕然,“立斩决?”

寇准点头道:“那是自然,命案他也有一份。”

寇季缓缓点头,呢喃道:“那我就放心了……”

寇准疑问,“放心什么?”

放心什么?

当然是吴明被判了立斩决,我就不需要出手弄死他,平白无故的沾染人命了啊。

寇季的心里话,自然不可能告诉寇准,他吧嗒着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同样犯的是人命案,吴贤只是刺配,吴明却是立斩决,差距有点大。”

寇准闻言,愣了愣,绕有深意的看了寇季一眼,淡淡的道:“刑不上大夫……”

寇准的话点到即止,并没有深谈。

大概是觉得,给孙子灌输这种思想,不太符合他为人处事的性子。

然而他却不知道,对于他这句话中蕴含的深意,寇季秒懂。

“孙儿告退……”

“等等。”

寇准再一次叫住了寇季,有些肉痛的指了指桌上的玉盒,“今日得官家赐了一粒仙丹,你吃了吧。”

“仙丹?!”

寇季一脸愕然,惊叫道:“这个世上有神仙?”

寇准脸一黑,喝斥道:“胡说八道,老夫活了快六十年了,也没见过什么鬼神。”

“那这仙丹?”

寇季指着仙丹一脸疑问。

寇准坦言道:“不过是那些道人炼制的延年益寿的丹药罢了。”

对于所谓的仙迹,寇准一点儿也不信。

那些道人们用来蛊惑官家的手段,他早已摸的门清。

他屡次当着官家的面,揭穿了那些道人们的蛊惑手段。

官家非但没有因此终止修道,反而变本加厉。

到最后,寇准都懒得管了。

寇季听到了寇准的解释,长出了一口气。

要是这世界上真有神仙的话,那他就得重新审视一下这个世界了。

“我瞧瞧仙丹长什么样子……”

寇季上前几步,打开了玉盒。

然后就看到了一粒红彤彤的仙丹静悄悄的躺在盒子里。

寇季左右端详了一下,最后一脸古怪的看向了寇准。

“祖父……这就是……仙丹?”

寇准瞪了他一眼,“当然不是仙丹,只是能延年益寿的丹药而已。”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幽幽的道:“您确定,这东西能延年益寿?”

寇准恼怒道:“这可是那些道人们耗费了成百上千的珍贵药材炼制而成的,那么多珍贵药材凝练出的精华,如何不能延年益寿?”

“你要不吃,就给老夫留着。”

寇准很恼火。

他把寇季当亲孙子看,所以才忍痛割爱,让出仙丹。

没想到寇季这个臭小子,居然不领情。

寇季目光幽幽的看着寇准,语气古怪的道:“祖父……我要是告诉您,这东西非但不能延年益寿,还有毒呢?”

寇准一愣,破口骂道:“胡说八道!”

寇季长叹一声,说道:“这东西长期服用,会造成头晕、头痛、呕吐、腹痛、腹泻、失眠、心悸……严重一点的,子嗣难昌……”

“噌!”

寇准猛然起身,一脸难以置信的盯着寇季。

他嘴皮子哆嗦着道:“真……真的?”

寇准之所以有这么大反应,那是因为寇季说的这些症状,有一半应验在了他身上。

更重要的是,官家赵恒把这些症状占全了。

寇季没料到寇准有这么大反应,他愣了愣,愕然道:“您……不会……”

寇准急吼道:“现在不是验证你猜测的时候,快告诉老夫,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寇季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寇准见此,快步跑到了寇季面前,双手紧紧的抓住寇季,颤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寇季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说!”

寇准怒吼。

寇季感觉到寇准抓住自己的双手十分用力,就知道寇准真急了。

他叹了一口,幽幽道:“这东西我也会炼……只要材料足够,我一天能炼几十粒……”

说起来,寇季跟这东西也是挺有渊源的。

他入造假行当的时候,碰到的第一单生意,就是仿制古代仙丹。

虽然他不知道买家买这东西的意图,但看在买家开口大方的份上,他费心研究了好久,最终成功的炼制出了一批古代仙丹。

结果买家把他耍了。

他炼制的古代仙丹砸在了手上。

为了记住这个教训,他特地把炼制出来的古代仙丹特制成了手串,带在手上,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第0056章 要翻天了?

“不可能!”

寇准松开了抓住寇季的手,晃着脑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他苍老的脸上布满了不相信的神情。

炼丹术是道家不传之秘,纵然是在道门中,也仅有一少部分地位崇高的人,才有资格修炼。

寇季一个华州乡里走出来的少年,居然扬言自己会炼丹术?

寇准怎么可能相信。

寇准又后退了几步,跌坐在了椅子上,沉默了许久,猛然抬起头,目中含煞的质问寇季。

“你在哄骗老夫?”

寇季见寇准动了真怒。

他知道,他要是不拿出点真本事,寇准恐怕不会轻饶他。

寇季叹息道:“有没有骗您,试试就知道了。这东西又不难炼。”

寇准闻言,眯着眼,握着拳,冷声道:“那老夫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试试。你若能炼出仙丹则罢,若是炼不出来,休怪老夫大义灭亲。”

寇季拱手道:“我需要府上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寇准盯着寇季,目不转睛,他拍拍桌子,阴测测的道:“寇忠……”

“老奴在呢。”

寇忠快步凑上前,答应了一声。

寇准盯着寇季,眼睛一眨不眨的道:“他要什么,你就给他准备什么。府上要是没有,就去外面找。外面要是找不到,就去李迪、王曙、杨亿、杨崇勋等人府上找。

必要的时候,老夫还可以进宫去求官家,翻一翻府库。”

寇季听到这话,干笑道:“用不着这么麻烦,除了少数的东西外,剩下的东西在市面上都能找到。”

寇准缓缓起身,盯着寇季一字一句道:“老夫等你的仙丹!”

寇季点点头,拱了拱手,离开了正堂。

寇忠也拱了拱手,离开了正堂。

正堂里只剩下了寇准一人,目光深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寇季出了正堂,回到了四君园。

他找到了书房,取了一张白纸,列了一张清单,递给了跟随着他的寇忠。

寇忠拿着清单,扫视了一圈,惊愕道:“就这……”

“嗯!”

“可是……这这这……”

寇忠拿着清单,结巴了许久,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寇忠原以为,炼制仙丹需要大量珍贵的药材。

可是看到了寇季给的清单以后,有点难以置信。

上面仅有为数不多的十几种药材,还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

除此之外,剩下的全是诸如朱砂、铅、云母等一类的东西。

诚如寇季所言,上面确实只有少量的东西,在市面上很罕见。

但却并不在稀世珍宝之列。

寇季见寇忠一脸难以置信,就问道:“有问题?”

寇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然后他就下去准备寇季需要的东西。

寇忠调动了府上的所有家丁、护卫、仆人、丫鬟,一起帮寇季准备他需要的东西。

入夜以后也没有停下。

他们挑着灯笼,拿着寇府的腰牌,在街道上挨家挨户的拍开了药铺的门户,寻找寇季需要的东西。

甚至还连夜跑到了李迪、王曙等人的府上去找东西。

寇府的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不惜闯破宵禁。

自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他们派人调查过后,得知了寇府的人在找药材以后,就对此事失去了兴趣。

他们觉得,大概是寇准年纪大了,突发了疾病,急需药材治病,所以才在汴京城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对于寇准有可能突然发疾病这种事,各方反应不一,但是没有人出面阻拦寇府闯破宵禁的仆人。

一些掌管着巡街禁军和巡检司衙役的官员,甚至还热心的出面帮忙。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大家见寇府上的人依然没有消停,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王曙率先坐着轿子到了寇府,还带着妻儿。

紧接着,李迪、王曾、杨亿、杨崇勋等人,坐着轿子也到了寇府。

这些人刚到了寇府门口,还没进去,就看到鼻青脸肿的周怀正,带着几个宦官,迈着小碎步,匆匆赶到了寇府门前。

“官家在宫里听闻寇府的仆人连连闯夜,奔走于各个药铺之间,他有些担心寇相公的安危,就派咱家过来瞧瞧。

寇相公到底怎么了?”

周怀正到了以后,微微拱了拱手,就开口问。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王曙身上。

王曙苦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还没进去……”

李迪面色肃穆的道:“一起进去吧。”

众人点了点头,迈步进了寇府。

去寇府正堂的路上。

李迪皱眉问周怀正,“你脸上的伤势是怎么回事?”

周怀正闻言,脸色难看的道:“丁相公打的……”

李迪眉头皱的更紧,不悦道:“你是官家的近身宦官,就算犯了事,要打要罚,那也是官家说了算,丁谓有什么资格?”

周怀正垂下头,咬着牙,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等他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却是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咱家只是一个宦官,一个奴仆。在官家心里的地位,自然不如丁相公……

也怪咱家没伺候好官家,害的官家喝了虎狼药,差点酿成大错。

丁相公教训咱家,也是应该的。”

李迪恼怒道:“那也轮不到他丁谓惩处你。丁谓仗着官家宠信,太嚣张跋扈了。”

周怀正躬身一礼,“多谢李相公替咱家说了句公道话,只是这话可千万别出去说。丁相公听见了,恐怕又要为难咱家了。”

李迪更恼了,“他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周怀正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众人到了寇府正堂门口。

往里一瞧,愣了。

正堂里。

一盏孤烛下,寇准独身坐着,宽大的外袍遮挡着瘦弱的身躯。

长发散落在肩头,一张苍老的脸在烛光下时明时暗,布满血丝的双眼中,燃烧着两团火焰。

“爹?!”

“岳父?”

“寇相公?”

“寇兄?”

“……”

众人目光呆滞的开口呼喊。

寇准置若罔闻,只是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要翻天了……”

门外众人对视了一眼。

除了寇准的女儿王寇氏,寇准的外孙王远,其他人脸色皆是一变。

周怀正嘴皮子哆嗦着,颤声道:“有人……要造反?”

第0057章 比造反还可怕的事

寇准侧过头,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了一圈,咬牙道:“也许……比造反还可怕……”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随后脸色一变再变。

在大宋朝,造反固然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但却并不稀奇。

从太祖皇帝赵匡胤登基之初,一直到现在,五十九年间,造反的事情此起彼伏,仔细算下来,多达三十多起。

无论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还是乡间的黎民百姓,早就习惯了。

但是比造反还可怕的事情,那就是真可怕了。

没有人怀疑寇准所说的话的真伪,以寇准的地位和性子,还不至于拿假话诓骗他们。

王曙面色阴沉的侧过头,对妻子和儿子吩咐道:“你们先去府上的厢房歇下。”

王寇氏知道王曙接下来有政事要谈,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留下,就点点头,准备离开。

倒是王曙的儿子王远,吵着闹着非要留下。

王曙对待儿子,没有什么好脸色,在王远吵闹的时候,他只是沉着脸,冷冷的说了一个‘滚’字。

王远立马夹着尾巴逃跑了。

待到王寇氏、王远离开以后,周怀正也支开了跟随他而来的宦官。

寇府正堂里,就剩下了寇准、李迪、王曙、王曾、杨亿、杨崇勋、周怀正等人。

王曙关上了房门,快步走到了寇准面前,沉声道:“岳父,到底发生了何事?”

寇准瞥了他一眼,幽幽的道:“你觉得寇季那小子如何?”

王曙一愣。

在场的所有人也是一愣。

他们不明白,寇准为何无端提起寇季。

王曙皱眉道:“岳父,好端端的提他干嘛,到底发生了何事?”

寇准盯着他,认真的道:“老夫想知道你对他的评价。”

王曙犹豫了一下,道:“有些小聪明,有点小担当……”

“没了?”

“没了!”

寇准晃了晃脑袋,又问道:“那你觉得他会不会哄骗老夫?”

王曙一愣,皱眉道:“难道岳父担忧的事情,跟寇季有关?”

寇准瞪起眼,“你先回答老夫的问题。”

王曙沉吟道:“回岳父的话,小婿觉得,寇季虽然刁钻了一些,但绝不敢骗您。”

“嘭!”

寇准一手拍在桌子上,哀嚎道:“老夫倒希望,他这一次是在哄骗老夫。”

王曙瞪大了眼睛,跟其他人对视了一眼,惊声道:“还真跟寇季有关?”

李迪性子直,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他直接开口问道:“寇兄,你也别卖关子了,到底发生了何事,让你如此忧心,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参详。”

寇准从袖口里摸索出了那个盛放仙丹的玉盒,摆在了桌上。

周怀正愣了愣,“仙丹?”

寇准点点头,看着众人,一字一句的道:“有人告诉老夫,这东西有毒……”

众人浑身一震。

开玩笑的吧?

这东西要是真有毒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整个大宋,有资格嗑仙丹的人不多。

但,就是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却牵动着大宋的命脉。

他们每一个人的安危,都决定着大宋的安危。

李迪脸上神情生硬的道:“寇兄,你在戏耍我们?”

王曾等人附和着点点头。

寇准幽幽的叹息道:“那个人还告诉老夫,长期服用仙丹的人,会造成头晕、头痛、呕吐、腹痛、腹泻、失眠、心悸……”

寇准每说一个症状,李迪等人的脸色都跟着一变。

寇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在场的众人脸都变成了青色。

“据说,严重一点的……子嗣难昌……”

李迪目瞪口呆的愣在了原地。

周怀正腿脚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唯有王曾,颤声道:“寇相公,道听途说的事情……不足为信……”

王曾嘴上这么说,可他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

寇准所说的每一个症状都在官家身上应验了,他们心里已经信了,可是嘴上却不信。

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其中的牵扯太大。

李迪在王曾声音提醒下,缓缓回神,他颤抖着道:“寇兄,官家长期服用仙丹,多达十几年……皇太子长期服用仙丹,已有四年之久……

你知道你的话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如果‘子嗣难昌’这四个字应验在皇太子身上的话,赵氏皇族中,官家一脉,有可能要绝后。

古往今来,国人都重视子嗣传承。

要是让官家这位九五至尊知道了自己有可能会绝后,天知道他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寇准苦着脸,哀道:“老夫就是知道其中的利害关节,所以才欺骗着自己不去相信此事。可是到了明日,老夫怕自己不相信都不行了。”

王曙徒然瞪大眼睛,急声道:“寇季有验证仙丹有毒的法子?”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是傻子,他们早就通过了寇准的话,知道了那个告诉寇准仙丹有毒的人,就是寇季。

寇准晃晃头,低声道:“没有……”

众人皆是一愣。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听寇准又道:“他没告诉老夫,如何验证这仙丹有毒……”

寇准目视众人,幽幽的道:“但是他告诉老夫,这东西他也会炼制。老夫之所以大晚上还大动干戈的让府上的人出门去各大药铺,就是为了帮他准备炼丹用的东西。”

饶是李迪等人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们一个个站在原地,像是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脸上的神色十分怪异。

有苦、有震惊、有愕然、有惊恐……

寇府正堂内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四君园里,同样静悄悄的。

寇季睡的十分香甜,甚至还踹了几脚被子。

他丝毫不知道,他为了平息寇准怒火,随口说的话,让数位朝堂上的重臣变成了木头人。

夜,静悄悄的溜走。

四更天的时候。

以寇准为首的一行重臣们,走进了四君园。

所有人脸上都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表情。

寇忠跟随在他们身后,在寇忠身后,则跟随着一群捧着药材、丹鼎、朱砂等物的寇府仆人。

第0058章 见面礼

五更天的时候,天色尚昏,汴京四门的开门鼓声惊醒了寇季。

寇季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缓缓睁开眼。

然后,他就看到了床前点燃着一盏烛火,一张张犹如鬼魅一样的面孔,瞪着眼珠子盯着他。

“卧槽!”

寇季吓了一跳,猛然翻了个身,缩到了床角。

等他看清楚了那些犹如鬼魅的面孔以后,就愣住了。

寇准、王曙,他认识。

剩下的几个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他们的年龄均超过了四旬,脸上的皱纹颇多,在幽暗的烛光照耀下,时黑时白,像极了鬼魅。

“祖父,姑父,你们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扮鬼吓人?”

寇准幽幽地瞪了寇季一眼,叹息道:“你点了一把火,吓的老夫等人睡不着,你自己倒是睡的香甜。”

寇季愣了愣,疑惑道:“我也没干啥啊。”

寇准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一个仙丹的事由,就已经让老夫抓心挠肝,寝食难安。你还想干啥?”

寇季挑起眉头,愣愣道:“您老不是不信吗?”

寇准叹息道:“老夫也不想信……”

寇季乐了,“您还是信了……”

寇准微微板起脸,淡淡的道:“你在调侃老夫?”

寇季赶忙道:“不敢不敢,信了就好,信了就好。以后仙丹也别吃了,回头我想个法子,给您调理调理身体,兴许还能清一清丹毒。

不过,这事您可别说出去,会惹大麻烦。

您老回去睡吧,我再睡会儿。”

说话间,寇季就往床上一趟,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寇准幽幽的声音在寇季耳边响起。

“现在说这话,是不是有些晚了?”

寇季缓缓坐起身,丧气道:“早知道会惹上麻烦,我就不说了。”

寇季又不傻,从他看到了寇准、王曙,以及多出来的那几个不认识的人以后,他就知道惹上了麻烦。

特别是为首的那个不认识的人,居然能跟寇准平起平坐。

其他几个人的身份,不用猜也知道不简单。

几乎都是朝堂上的重臣。

他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帮重臣们晚上不睡觉,特地跑到他房里来,是来瞻仰他睡觉的雄姿的。

很明显,仙丹有毒的事情,寇准说出去了。

麻烦也找上门了。

刚才他还想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蒙混过关。

现在看来,混不过去了。

寇准听到寇季丧气的话,气咻咻地道:“天大的事情,你还想欺瞒老夫?”

寇季瞥了他一眼,瘪瘪嘴道:“要是欺瞒您,我就不会说出真相。”

寇准冷哼一声,“算你小子还有点孝心。”

话罢,寇准指着李迪等人,说道:“要不要老夫为你介绍介绍?”

寇季晃了晃头。

他在床角找到了自己的衣物,囫囵的套在身上,拢起长发。

下了床。

走到了李迪面前,躬身施礼。

“小子寇季,见过李爷爷……”

李迪一愣,在场的众人也是一愣。

寇准得意的翘起嘴角,“你们别小瞧了这小子,这小子聪明着呢。他肯定已经猜出了你们的身份。”

众人恍然,点点头。

李迪淡淡的摆手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寇季却没有起身,依旧躬身站着。

李迪眉头一挑,一脸疑惑。

寇准见此,放声大笑,“李迪啊李迪,老夫总算是报仇了。当年你哄骗老夫去你府上,让你孙儿出来见老夫,老夫出门急,什么见面礼也没带,臊得在你们李府都没脸待……”

寇准话说了一半就僵住了。

紧接着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李迪伸手进了袖口,取出了一本书。

李迪轻蔑的瞥了寇准一眼,将书递到了寇季面前,“见面礼……”

寇季看是一本书,愣了愣。

他还没来得及生出轻视的心思,就听寇准失声道:“贤弟,你这礼物有点贵重了吧?”

李迪淡淡的道:“有些东西,总是要传下去的。”

寇准摇头道:“就算要传下去,也应该传给你李氏子孙。”

寇准和李迪二人没头没脑的话,听的寇季一头雾水。

一本书而已,看着也不像是古籍,有那么贵重?

突然,寇季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事。

传闻,古代的文官们,都有一件类似于本命物的东西。

或是一支秃笔,或是一卷书,甚至还有可能是一块普通的顽石。

但它们对文官们而言,至关重要。

文官们会把它们视为性命,让其陪伴一生。

李迪递出的这本书,恐怕就是传说中的本命物吧?

那还真是贵重了。

眼见李迪还在跟寇准互相推诿。

寇季开口打破了僵局。

只见他笑嘻嘻的道:“小子觉得李爷爷腰间的那一块玉佩不错。”

在场的人闻言,皆是一愣。

多数人暗自摇头,觉得寇季有眼无珠。

唯有寇准、李迪二人,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李迪摘下了腰间的玉佩,扔给了寇季,叹息道:“你这小子,有眼无珠,只识得这些寻常的阿堵物。”

寇季接过玉佩,笑嘻嘻道:“阿堵物也什么不好的……它够轻……”

‘它够轻’三个字,饱含深意。

李迪一愣,绕有深意的看了寇季一眼。

回头对寇准道:“是个人物……”

寇准心里乐呵,嘴上却不屑的道:“狗屁人物,就是有点小聪明而已。”

寇季又先后见过了王曾、杨亿等人。

王曾的身份好猜,杨亿等人的身份却不好猜。

所以在面对杨亿等人的时候,寇季有些迟疑。

王曙似乎看出了寇季的窘迫,挨个的为他介绍了一番。

他们也都分别给了寇季见面礼。

多是金银玉器之类的。

其中最珍贵的,当属李迪的那块玉佩。

李迪的那块玉佩虽然不值钱,但却是他亲手雕琢的。

若非李迪早选了书卷为本命物的话,这块玉佩很有可能就会成为他的本命物。

当然了,情义无价,不应该用价值去衡量它。

一番拜见过后。

李迪沉声道:“该谈正事了?”

寇准点点头。

王曙早就按耐不住好奇心了,他当即开口问道:“寇季,你真会炼制仙丹?”

寇季收起了刚得到的见面礼,笑道:“会是会……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们要让我炼制仙丹,也没那么容易。我们得约法三章!”

第0059章 仙丹好炼,真假难辨

“你要跟我们讲条件?”

寇准瞪起了眼珠,难以置信的看着寇季。

李迪不悦的皱起眉头。

其他人也纷纷皱起眉头。

在这大宋朝,有资格跟他们讲条件的人,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寇季明显不在此列。

见他们都皱眉不悦,寇季一点儿也不怕。

他有恃无恐。

只见寇季笑呵呵的道:“您们心里应该清楚,这事要是传出去,会有多大的影响,多大的震动。您们是朝堂上的重臣,国之柱石,就算碰到了影响和震动,也足以自保。

可小子只是一个小人物。

沾染上了这件事,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为了小子的小命,小子不得不这么做。”

寇准等人一愣。

脸上的神色缓和了几分。

寇准恼怒的道:“你个胆小如鼠的东西,你是老夫的孙儿,有老夫护着,谁敢动你?”

李迪抬手拦了拦寇准,苦笑道:“他担心的不无道理。官家要是恼了,一刀砍下来,我们也未必能护得住他。”

“哼!”

寇准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李迪对寇季道:“说说你的条件。”

寇季拱手道:“其一,您们不得将我炼制仙丹的事情外传,更不能向外人提及,仙丹有毒的事情是我发现的。”

李迪点点头。

“老夫答应你。”

“其二,炼制仙丹的时候,您们不能偷看。这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传出去了,只会害更多人。”

“老夫等人在你心里就这般不堪?”

李迪恼怒的喊着。

寇季认真的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迪瞪了一眼寇季,狠声道:“老夫答应你。”

“其三,但凡知情的下人、仆从,你们都得妥善处理,不能让他们再留在汴京。”

李迪目光幽幽的看着寇季,“你小子到底有多惜命?”

寇季不好意思的道:“小子的命只有一条,不能轻易丢了。”

李迪叹息一声,“老夫答应你了,快开始炼制仙丹吧。”

寇季点点头,“让人把东西搬到我院子里吧。”

王曙当即招来了寇忠,让人把准备好的东西搬进了寇季的院子。

寇季把所有人赶了出去,只留下了二宝一个人在身边伺候。

他在院子里开始捣鼓起了仙丹。

从早晨一直捣鼓到了晌午。

饭也没吃。

寇准等人也没有吃饭,在院子外等了大半天。

等的时间久了,寇准有些急了。

“老夫进去看看?”

李迪晃了晃头,“不急不急,我听说,寻常的道人炼制仙丹,得三五日,这才过去了半天。万一他炼丹到了关键的时候,你这么冒然闯进去,打断了他,又得从头再等。”

寇准阴沉着脸点点头。

周怀正在一旁苦着脸道:“几位,你们真的就这么答应了寇季的条件?他要真能炼制出仙丹,真能证明仙丹有毒,咱家肯定要禀告给官家。

到时候官家问起,咱家该怎么说?”

李迪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老夫答应了……”

周怀正哭嚎道:“事关重大,不能草率……”

王曙有些看不下去了,在一旁提醒道:“我们没答应……”

周怀正愣了,“可是,李相公……”

李迪鄙夷道:“你能自称一声老夫吗?”

周怀正愣在了原地,良久以后,才激动的笑道:“对对对,咱家只是个宦官,是个没卵子的。咱家不是老夫,咱家没有答应……”

四君园内。

躺在房内酣睡的寇季,丝毫不知道他被一群朝堂上的重臣联手算计了。

在他屋内的桌上,静静的躺着一个木盒,木盒里摆满了圆滚滚的红色仙丹。

二宝忠心耿耿的守着仙丹,眼睛一眨不眨的,似乎害怕一眨眼,就会丢掉一颗。

炼制仙丹的事情,道人们需要三五日,寇季却不需要。

他不会因为材料相驳而炸炉,也不会因为比例失调,把材料炼制成炉渣。

材料的匹配,已经相互之间的比例,寇季早就烂熟于心。

所以他仅用了两个时辰就完成了炼制。

剩下的时间都在睡觉。

寇季一觉睡到了傍晚,才幽幽转醒。

起来以后见到二宝盯着仙丹,眼睛红彤彤的,就没好气的道:“别死盯着,那东西又不值钱。”

二宝侧过头,执拗的道:“少爷让二宝看着,二宝就得看着。”

寇季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不用看了……”

“收拾收拾,我们出去,他们应该等急了。”

“……”

收拾好了东西。

寇季领着二宝,出了四君园。

四君园外,差点变成了望夫石的寇准几人,见到了寇季,立马迎了上来。

“仙丹呢?”

“二宝,上仙丹。”

“……”

二宝恭敬的把盛放仙丹的盒子递给了寇准。

寇准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盒子。

众人抬头一瞧。

“真的炼制出来了?”

“你真的懂得炼制仙丹?”

“有点太快了……”

寇准等人震惊的无以复加。

王曙失声道:“还这么多?”

王曾犹豫道:“会不会是假的?”

周怀正踮着脚尖,一边瞅着盒子里的仙丹,一边惊叫道:“品相一模一样。”

王曾摇头道:“那也难辨真伪。”

寇季笑道:“其实也容易。从盒子里取一粒仙丹,再混上官家赐的那一粒仙丹,找一个懂医术的,分辨一下,就清楚了。”

“那还等什么!快走!”

寇准等人捧着仙丹就要离开。

寇季在他们身后提醒道:“切记,不要找跟宫内有瓜葛的大夫,几位府上的坐馆大夫也不能找。最好找个江湖郎中……”

“我等自有分寸。”

话音落地。

寇准等人就没影了。

寇季望着刚才空荡荡的四君园门口,吧嗒着嘴,感慨道:“卸磨杀驴啊……”

二宝歪着脑袋道:“少爷,我们去吃饭吧。一天没吃东西了,饿了。”

寇季点点头,“去州桥街吧。顺便见一见刘亨他们,看看他们把铺子收拾的如何了。”

寇季领着二宝,向府外走去。

刚走到府门口。

就看到一队披甲持刃的军卒,轰隆隆冲进府门。

寇季吓了一跳。

“这是要抄家?!”

“还是有人造反?”

第0060章 软禁(为‘刘j亨’万赏加更!)

军卒们逼进了府里。

寇季皱着眉头连连后退。

却没料到,为首的那个将官,紧追着他的步伐迎了上来。

“可是寇公子当面?”

为首的将官拱手施礼。

寇季一愣。

不是来找茬的?

他拱手还礼道:“在下正是寇季,你是?”

为首的将官朗声道:“卑职天雄军,左翼营,翊麾副尉杨文广。”

“杨文广?!”

寇季愣了。

许久以后,他才认真的打量着眼前这个自称是杨文广的人。

年仅两旬,国字脸,面白无须,身形高大硕壮,一身铁盔套在他身上,尽显英武。

在他腰间,挂着一柄横刀,他手握在刀柄上,似乎随时准备拔刀而出。

寇季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看的杨文广头皮发麻的时候,才疑惑的道:“你叫杨文广?已故高阳关副都部署杨将军之子,已故太尉杨老将军之孙?”

杨业死后被追赠太尉、中书令、大同军节度使。

非生前本职。

寇季询问人家的底细,又没有贬低的意思,自然要尊称杨业一声太尉。

杨文广闻言,并没有因为祖上的荣光骄傲自满,而是不卑不亢的道:“正是……”

寇季吧嗒着嘴,感慨道:“令祖乃是真英豪。”

杨文广一愣,一脸意外的看着寇季。

良久之后才拱手道:“多谢寇公子赞赏家祖。”

杨文广会有如此反应,在寇季意料之中。

随着大宋重文抑武越发严重,武将勋贵的地位就越来越低。

想从文官口中听到几句赞叹武将勋贵的话,很难。

从一个文官家中的纨绔子弟口中听到赞叹武将勋贵的话,更难。

平日里那些文官们家中的纨绔子弟,碰见他,不骂他一声死丘八,就已经算不错了。

寇季瞥了几眼杨文广身后的军卒,沉吟道:“杨将军领兵入寇府,这是要……”

杨文广闻言,干笑道:“卑职还当不起将军两个字,只是一个校尉。寇公子称呼卑职杨校尉即可。”

“此番卑职率兵入府,是为了保护公子。”

“保护我?”

寇季愣了,“有人要谋害我?”

杨文广愕然,晃了晃脑袋,“李相公说,近日恐有大事发生,寇公子又惜命,所以特地请旨,让卑职等人过来保护公子。”

寇季徒然瞪大眼,惊愕道:“李迪进宫了?”

杨文广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三位宰辅,有权调动一支不超过百人的兵马。卑职等人是接到了李相公的调令以后,就直接赶了过来。

李相公奏请官家的奏本,应该还没进宫。”

寇季长出了一口气。

他差点以为,李迪刚答应了他约法三章,转手就把他给卖了。

对于李迪调遣兵马保护他,他一点儿也不反感。

甚至还有点小激动。

别的纨绔子弟出门,带着一帮狗腿子,要多威风有多威风,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他出门的时候,就只有一个二宝跟随。

现在又多了个陆铭。

但仍旧寒酸。

现在多了一队禁军跟班,想想都带感。

这汴京城里,能带着禁军溜达的纨绔子弟,一个也没有。

即使那些掌管着禁军的武勋世家,也没有这个资格。

他们就算带着禁军上街,也得给禁军将士按上家将部曲的名头。

“我要去州桥街,你们随我一起去吧。”

寇季豪迈的说了一句,抬腿就往外走。

杨文广突然拦在了他身前。

“寇公子,李相公吩咐过。让你尽量不要出府……”

“不让出府?”

寇季愣了愣,回过神,咬牙切齿道:“难怪你们来的这么快……他这那是派人保护我,分明是软禁我。”

杨文广觉得寇季人不错,也没隐瞒他,坦然道:“李相公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寇季瞪眼道:“他要软禁我,我祖父就没阻拦?”

杨文广苦笑着,低声道:“寇相公也是这个意思……他想影响你们祖孙之间的情分,这才让李相公下的令。”

寇季气的跳脚,却无可奈何。

杨文广手下的军卒,明显都是见过血的悍卒,身上的气息明显与众不同。

跟之前寇季碰到的刘府家将有天壤之别。

寇季不认为自己有以一挡百的本事,所以他只能认栽,闷着头回到了四君园。

杨文广则带着手下的军卒,守在了四君园门口。

回到了园子以后,寇季让二宝去叫来了陆铭。

他吩咐陆铭去州桥街知会刘亨一声,让刘亨盯着两家铺子重建的事宜。

倒不是寇季不放心张成。

而是两家铺子重建,需要大笔钱财。

张成家里的秦川布行刚被砸了,多年积攒的钱财,只够筹建自家那两亩地的铺子,根本没办法分出余钱帮寇季筹建铺子。

两家铺子如果不能一起动工,以张成的性子,八成会拿出自家筹建铺子的钱财,先帮寇季筹建铺子。

寇季又不缺钱,没理由在这件事上耽误张成。

陆铭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回来后告诉寇季,刘亨被刘美派人押回了刘府。

不过刘亨临走之前,已经发卖了大东米行的房契、地契,并把钱财留给了张成夫妇。

寇季得知了此事以后,放下了心。

至于刘亨被押回刘府的事情,他一点儿也不担心。

刘亨再怎么不得宠,那也是刘美的亲儿子。

刘美不可能对他下狠手,顶多骂几句,打几板子。

入夜时分。

寇季刚让二宝点燃了四君园的烛火。

寇准一行人再次出现在了寇季房内。

他们的脸色并不好看,大概是已经验证了仙丹的真伪。

“查验清楚了?”

寇季看着他们,明知故问的道。

寇准面色阴沉,声音低沉的道:“已经查验清楚了……并无二致……”

王曙瞥了寇季一眼,幽幽道:“也是有差别的……你炼制的,比宫里赐下的,还要好三分。”

李迪等人看着寇季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道人们研究炼丹术数十年,还不如寇季一个娃娃……

寇季并不关心他们心中的想法,他好奇的问道:“你们是怎么查验的?”

“依照你说的,找了一群大夫、江湖郎中,一起辨别。他们刮下了仙丹上的粉末,辨别了里面所用的药材,基本相同。”

“自己府上的大夫也没放过吧?是不是得到了意外的惊喜?”

众人闻言,脸色一黑,沉默不语。

唯有寇准恶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

第0061章 验证仙丹有毒的法子(为‘刘j亨’万赏加更!)

如果不是寇季身上披着寇准孙子的外衣,在场的多位重臣,真的会把他抛开看看,看他是不是长了一颗传说中的七窍玲珑心。

寇季提醒过他们,让他们别找府上的大夫,别找跟宫里有瓜葛的御医。

他们不信邪,

出了四君园以后,立马就招来了各府坐馆大夫,以及一些已经告老在家的老御医。

两粒仙丹,分别在他们手里过了一遍。

他们除了赞叹仙丹品相好以外,其余的话,一个字也没有多讲。

倒是那些被他们从乡间请来的江湖郎中们,说了不少实话。

其中有一位郎中,在看到了仙丹以后,说出了跟寇季一样的话。

那位郎中直言丹药有毒,并且列举出了中毒以后的症状。

只是略去了‘子嗣难昌’的症状。

“你在奚落我们?”

王曙目光不善的盯着寇季。

寇季心头一突,干笑道:“小子哪敢,在座的诸位,都是小子的长辈,小子孝敬诸位还来不及呢。”

寇季不想认怂,又不得不认怂。

这群人太凶,惹不起。

外面那一百悍卒,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寇准冷哼道:“算你识相,快告诉老夫,如何验证仙丹有毒?”

寇季装傻充愣道:“你们已经知道了仙丹有毒,还验证什么?”

寇准怒道:“没有验证仙丹有毒的法子,老夫如何去找官家说明一切。”

周怀正在后面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道:“对对对,没有验证仙丹有毒的法子,咱家回去了也没办法跟官家交代。”

寇季知道躲不过去了,只能苦着脸,幽幽的道:“要不要玩的这么大?真要坐实了仙丹有毒这件事,会死很多人的。”

“事关国朝生死存亡,你当它是玩儿?”

寇准怒了。

李迪扯了扯寇准的衣袖,劝解道:“小家伙有一片仁慈之心,总归是一件好事。”

寇季瞥了李迪一眼,嘟囔道:“我没啥仁慈之心,主要是我怕死……”

李迪闻言,也怒了。

他倒是没发脾气,而是侧过头问寇准,“寇兄,你府上就没有什么家法吗?”

“没有……”

“那你得学学我,给府上立一立家法。我府上有十二根水火棍,平日里儿孙不孝顺,或者是忤逆了我的意思,我就让人执行家法,直到水火棍打断为止。”

“太残忍了,老夫学不来。老夫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将家中的不肖子孙,发配到永兴军,历练几年,见一见生死,才能大彻大悟……”

“……”

寇准、李迪二人,一唱一和的在威胁寇季。

寇季撇撇嘴,幽幽道:“其实要验证仙丹有毒,也不难。找个身体健壮的人,长期服用即可……”

寇准、李迪二人对视了一眼。

寇准道:“需要多久见效?”

寇季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以仙丹中毒药的药量……大概三五年吧……”

“三五年?”

寇准、李迪闻言一愣,皱起了眉头。

他们沉默不语,周怀正却叫了起来,“不行,三五年不行,官家等不了三五年。”

寇季瞥了瞥众人,小声提醒道:“一直瞒着官家,也不是坏事……”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房子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很诡异。

周怀正瞪着眼珠子,颤声道:“此事不能瞒着官家,一定不能瞒着官家。”

李迪回过了神,叹息道:“确实不能瞒着官家,官家在服用仙丹,皇太子也在服用仙丹……”

牵扯到了两任皇帝的安危,确实不能瞒着。

一直沉默不语的王曾,终于开口了。

他盯着寇季,认真的道:“小子,我相信你还有其他更快速的法子。不要有任何顾虑,痛快的说出来。别人我不敢保证,但我王曾可以向你承诺,若是你献出了能快速验证仙丹有毒的法子,有人要害你性命,那就先从我王曾的尸体上踩过去。”

李迪闻言,点头道:“老夫亦如此。”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点头附和。

寇准盯着寇季,幽幽的道:“老夫也给你一个许诺?”

寇季苦笑着摇摇头。

寇准等人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要是再藏着掖着,下场难料。

他们都不是什么善类。

一旦寇季死咬着不松口。

他们有可能会鼓动寇准大义灭亲。

寇季盘算了一下,寇准八成会同意。

只要不弄死寇季,打几板子,用点刑,寇准还是能接受的。

寇季觉得,他有可能挨不过十板子,就会招。

于其受了皮肉之苦以后再招,不如现在招了,免受皮肉之苦。

寇季干笑道:“那倒不用……其实找一些大一点的老鼠幼崽,喂它们吃下,七日就能见效。”

“嗖~”

当即,周怀正就犹如一阵风一样的奔了出去。

紧接着,李迪等人也一个接一个的奔了出去。

房间里的人,一瞬间就剩下了寇季和二宝主仆二人。

寇季望着寇准刚走出房门的背影,大声喊道:“祖父,明日我还要去太学读书……”

“暂时不用去了……”

寇准丢下这句话,人已经不见了。

寇季呐喊道:“好歹把那些禁军撤了啊?”

没人回答他。

就这样,寇季被软禁到了四君园。

杨文广一行军卒,昼夜不停歇的守在四君园外,寇季几次想溜出去,都没有得逞。

寇准等人每一日都会到四君园来一次。

他们不仅自己用仙丹喂老鼠,还给寇季送了一大批老鼠,让他一起喂。

除此之外,他们每一日还会给寇季提供许多材料,让寇季继续炼制仙丹。

一连七日,寇季都没有出过府门。

寇季在府里出不去。

有人却恨不得他赶紧出府,赶紧到太学就读。

这个人就是刘从德。

自从刘从德挨了寇季一次胖揍以后,心里就记恨上了寇季。

他多番打探以后,才打探到了寇季的身份,以及寇季要到太学就读的消息。

于是乎,刘从德狠下心,忍着被太学博士们痛打的风险,重新回到了太学内读书。

他打算利用他在太学里面的相熟的同窗,给寇季一个教训。

然而,他却没想到,寇季一连七日,都没到太学报道。

他的手再一次被打肿了,甚至连屁股也被打肿了……

第0062章 风波

刘从德被狗腿子们架着,回到了刘府。

他哀求刘美帮他报仇。

却没料到刘美又责罚了他一番。

刘美亲自上阵,手持着水火棍抽他,胳膊粗的水火棍,抽在刘从德屁股上,打的刘从德哇哇大叫。

刘美一边抽,一边破口大骂,“最近汴京城里风声鹤唳,你还敢给为父添麻烦,还嫌为父脑子不够乱吗?”

刘从德听不懂刘美话里的意思,只能哇哇大叫着喊疼,祈求刘美可以饶过他。

刘美心里很烦躁,听着他哇哇大叫,更烦躁,下手就更狠了。

刚从府门口进来的刘亨,看到了这一幕,掉头又逃出了刘府。

刘美表现的很凶残,他害怕刘美抓住他以后一起打。

七日前,他被刘美抓回来以后,已经被打过一顿了,到现在屁股上的伤势还没好,他可不想再挨一顿打。

刘亨看到这一幕,逃跑了。

但有人看到了这一幕,却只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就迈步进了刘府。

此人身形消瘦,面容俊朗,套着一身金甲,更显得英武不凡。

单从外表上看,几乎无可挑剔。

他进了府以后,对刘美痛揍刘从德,视而不见。

只是拱了拱手,施礼道:“父亲……”

刘美早就看到了他,待到他施礼以后,刘美收起了手里的水火棍,沉声的问道:“大郎,消息探明了吗?”

刘从美摇摇头,沉声道:“宫里只有周怀正一人,效仿寇准等人,圈养老鼠。他口风很紧,纵然是官家和姑母亲自盘问,他也没有开口。

为此还遭了两顿板子……”

刘美烦躁的搓搓手,“寇准那一群老东西也是的,没事干,圈养什么老鼠。弄的汴京城里人心惶惶的。他们难道就不知道,他们身为朝廷重臣,一举一动都受到百姓们的关注?

以前的时候,老鼠过街,那是人人喊打,恨不得将其五马分尸。

现在呢?

老鼠过街,人人喊抓,抓到了就拿到寇准那一群老东西的府邸上去换钱……

什么时候,老鼠这种祸害,也成了能换钱的宝贝了?”

刘从美晃了晃脑袋,沉吟道:“父亲……似寇准这等重臣,一举一动都有深意。不说其他人,就拿寇准、李迪二人来说,他们就不是胡闹的人。

他们这么做有什么深意,孩儿不知道。

但孩儿感觉,这背后必有大事。

不然的话,他们不可能接连七日不上朝,也不可能在官家下旨质问的时候,依然守口如瓶。”

刘美烦躁的道:“为父担心他们谋划的目标是你姑母。你姑母要是倒了,我们刘家也得跟着倒。”

刘从美闻言一愣,笑道:“父亲,如果您只是担心这个的话,那大可不必。只要姑母没有做出什么危害官家的事情,她的地位不可动摇。”

“真的?”

“真的!”

得到了儿子肯定的答案,刘美烦躁的神情尽去,缓缓点点头。

对于自己大儿子,刘美很信服。

因为他的大儿子,是他三个儿子中,最聪明的一个。

从小还在皇后身边接受调教,不论是智慧,还是政治头脑,都远超于他。

“那为父就放心了,不过此事还得持续关注。一旦有什么动向,立刻通知为父。寇准等人的谋划万一危及到了你姑母,我们必须出手帮你姑母。”

刘美提醒道。

刘从美点点头,“这是自然……”

刘美拂了拂衣袖,回后堂去了。

刘从美看了一眼趴在那儿装可怜的刘从德,冷冷的道:“滚回你自己房里去……”

刘从德打了一个哆嗦,赶忙让狗腿子们抬着他回房去了。

刘府上的这一幕,在汴京城内的各大府邸上,纷纷上演。

满朝文武,外戚皇族,纷纷在猜测寇准等人圈养老鼠的用意。

其中最慌张的就数丁谓。

作为寇准一党最大的政敌,他自然而然的觉得,寇准等人背地里谋划的,肯定跟他有关。

八成是要害他。

于是乎,丁谓发动了所有的力量,探查寇准等人圈养老鼠的目的。

然而,却没查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丁谓显得更加恐慌。

他开始发动他的党羽,一起弹劾寇准等人。

企图以这种手段,逼出寇准等人提前出手,他好见招拆招。

短短七日。

弹劾寇准等人的奏折,就堆满了资事堂。

赵恒很难得的出现在了资事堂。

他侧躺在龙椅上,让坐在一旁的刘娥,一篇又一篇的帮他在读那些弹劾寇准等人的奏折。

当赵恒听到了第一百八十三份奏疏的时候,疲惫的摆摆手。

“不用念了……千篇一律的东西,没什么好听的。”

赵恒望着殿外,幽幽的道:“寇准啊寇准,你到底在闹什么妖。身为宰执,七日不上朝,已经是极大的疏漏了。

再这么下去,朕就算有心帮你,也不得不下旨惩处你了。”

刘娥正在整理龙案上的奏折,听到这话,看向赵恒,认真的道:“恃宠而骄,忘了自己应有的职责,理应惩处。”

赵恒瞥了刘娥一眼,叹息道:“朕知道,当年寇准阻止你封后,你对寇准心怀怨念。可这朝堂上的事情,万万不能参杂私念。”

赵恒捶了捶瘫痪的腿,脸色苍白的道:“朕这身子骨,越发羸弱了,益儿又年幼……朕若是去了,就只剩下你们孤儿寡母了。

你是个妇道人家,在朝堂上说话,难免弱了三分。

一些心怀叵测的人,则会趁着益儿年幼,欺负他。

这个时候,就需要寇准这样的臣子帮你们说话,帮你们镇压那些不臣之人。”

刘娥听到赵恒这话,脸色一变,急忙道:“官家,千万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臣妾相信,您会长命百岁的。”

赵恒苦笑着摆摆手,“朕的身子骨如何,朕心里清楚,你别打断朕的话。”

刘娥目光关切的看着赵恒,识趣的闭上了嘴。

赵恒幽幽的道:“当年……朕生的晚,没赶上太祖陈桥兵变的壮举。但朕从那些经历过陈桥兵变的文武官员们嘴里听到过不少有关的事迹。

朕不希望,朕去了以后,有人效仿太祖当年的壮举,威胁你们母子……”

第0063章 御龙直齐出

“这大宋江山,不能丢……更不能以这种方式丢……不然,我赵氏一族,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刘娥闻言,凤眉横立,冷声道:“臣妾倒是想瞧瞧,谁有这个胆子。臣妾不介意将他九族诛尽!”

刘娥的话斩钉截铁,充满了自信。

赵恒却摇了摇头,他不相信刘娥的话,更不相信刘娥能够做到,撑起一座江山。

他又自顾自的道:“寇准虽然讨厌,却是一个能抗大事的人。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朕能当上这个皇帝,里面就有寇准一份功劳。

当年,两位皇兄先后被罢免太子之位。

父皇再次立储的时候,问及寇准。

寇准偏帮了朕一句,朕就当上了这个皇帝。

现在细想起来,父皇当年再次立储的时候,问及寇准,未免没有托孤之意。

他能被父皇选中,委以托孤重任。

说明父皇信他。

父皇信他,朕也信他。

朕当皇帝这些年,寇准的所作所为,也对得起朕的信任。”

刘娥沉吟道:“官家信的是先帝……”

赵恒乐了,“还是你懂朕……朕比起父皇,终究是差了些。父皇在位,南收吴越,北伏北汉,为大宋江山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业。

父皇能建立如此功业,就在于他识人善用。

他看人的眼光,自然高过朕许多。”

赵恒对刘娥招了招手。

刘娥会意,伸出手跟赵恒握在一起。

赵恒拍着刘娥的手,叮嘱道:“所以这托孤之臣,朕必然选寇准。朕若有碍,满朝文武但凡有为难你们母子的,你尽可处置,唯独这寇准,必须留下。”

刘娥迟疑了一下,缓缓点头。

赵恒满意的笑了。

“既然不知道寇准在闹什么妖,那就去他府上看看,亲自问一问。”

“官家……您的龙体……”

赵恒晃了晃头,叹息道:“朕能为益儿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摆驾吧!”

刘娥咬了咬牙,见赵恒去意已决,就不好再阻拦。

她吩咐身边的宦官道:“郭槐,摆驾……”

郭槐抱着拂尘躬了躬身,迈步往资事堂外走去。

刚走到门外,就撞上了周怀正。

周怀正为了守住仙丹的秘密,挨了两顿板子,腿脚有些不便,但他仍旧拖着残躯,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郭槐见到了周怀正,讥讽道:“这不是周都都知嘛,晾了官家七日,这才想起了伺候官家?”

周怀正充耳不闻,迈步进了资事堂。

赵恒、刘娥见到周怀正出现,也是一愣。

周怀正趴在地上,谦卑的跪俯道:“奴婢周怀正,叩见官家,叩见娘娘。”

赵恒目光在周怀正身上盘桓了一圈,没有说话。

刘娥冷冷的道:“现在来见官家,是打算说出你守着的秘密?晚了!官家要亲自去寇府,询问寇准。”

周怀正抬起头,摇头道:“事关重大,奴婢不会说,也不敢说。”

周怀正对赵恒拱手道:“官家也不必去找寇相公,奴婢猜测,寇相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赵恒一愣,目光幽幽的看向周怀正,“到底是怎样的大事,能让你们对朕守口如瓶?你们就不担心朕的责罚吗?”

周怀正心里的委屈,哀伤,再也憋不住了,眼泪夺眶而下。

“官家……您还是越晚知道越好……”

说完这话,周怀正一个劲的叩头。

“奴婢对不起官家,奴婢没有伺候好官家……”

他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不断地叩头。

脑袋磕破了,他也没有在意。

赵恒看到这一幕,一愣再愣。

周怀正跟随他多年,一直小心的伺候着他,多少有点感情。

赵恒不忍看他糟践自己,就叹气道:“行了,别磕头了,也别哭了……”

周怀正抬起头,泪眼婆娑道:“官家,奴婢心里苦啊!奴婢替您难过啊!奴婢恨不得以身代之!”

赵恒看向了刘娥。

帝后二人,一脸疑惑。

周怀正种种举动,都让他们二人有种不安的感觉。

赵恒茫然的道:“到底怎么回事?”

周怀正晃着头,依旧不肯说。

赵恒皱眉道:“你不肯说,寇准自然会说。既然你说寇准在来的路上,那朕就让人用轿子去接他。”

“左右?!”

“卑职在!”

“命御龙直去接寇准!”

刘娥猛然起身,惊愕道:“官家,御龙直,打的可是您的仪仗!”

赵恒烦躁的道:“一个个都给朕装聋作哑,朕下旨也不肯说。朕就不信,摆出御龙直,寇准还敢给朕端着。”

“可是……”

刘娥一脸犹豫,欲言又止。

赵恒道:“朕知道你担心什么,朕就是想看看,他们严防死守的秘密,到底值不值朕出动御龙直。”

“不值的话……哼!”

随着赵恒一声令下。

御龙直各部,撑着皇帝出行的仪仗,奔向了寇府。

汴京城的百姓们,瞧见了御龙直各部,吓了一跳。

他们以为官家出宫了。

跑过去一看,没有瞧见龙撵,说明官家没有出宫。

既然官家没有出宫,那出动御龙直,到底是为了什么?

汴京城里不乏好事的闲散之人,他们跟随在御龙直身后,想瞧瞧御龙直去什么地方。

队伍越聚越大,一刻钟以后,人数就达到数千人。

四君园内。

寇准等人对此毫不知情。

他们此刻脸色铁青的望着四君园满园的老鼠尸体。

七日里。

他们圈养了上万只老鼠,分别让它们以仙丹为食。

七日后,老鼠们几乎全死了。

剩下的那些没死的,也变得病怏怏的。

仙丹有毒的事情,已经成了事实。

这些老鼠的尸体就是铁证。

接下来,就是向官家上奏此事,然后迎接一片腥风血雨。

此事上奏给官家,会造成多大的动荡,没人知道。

但肯定不会小。

寇准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他声音沙哑的对着关上房门,躲在屋子里的寇季道:“季儿,快出来,随老夫进宫……”

寇季在屋内顶着门,大声喊道:“你们好歹是朝堂上的重臣,说话得讲信用。说好了我帮你们验证了仙丹有毒,你们就不透露此事跟我有关的。

现在要拉我去见官家!

你们出尔反尔!”

寇准低声怒吼道:“此事事关重大,不是你耍性子的时候。”

第0064章 大佬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寇季在屋内,苦着脸道:“祖父啊!这事要是捅出去了,会死多少人,您心里清楚,我不想因此被人惦记上。”

“事关国本,事关国朝安危,区区性命,算得了什么?”

李迪怒吼。

寇季埋怨道:“我就是个小人物,家国大事跟我无关。我只在乎自己的小命。”

“竖子!”

王曾气的破口大骂。

王曙、杨亿等人也在破口大骂。

寇季现在是有苦难言。

这群朝堂上的重臣,不仅不讲信用,翻脸还快。

求他的时候,一个个慈眉善目的,各种许诺。

逼他的时候,没有一个心软的。

“早知如此,我什么都不说,多好……”

寇季在屋内,苦着脸叹息。

门外。

李迪一把拽开了寇准,冷声道:“跟他一个竖子讲什么道理。你让开!我来!”

“嘭!”

一脚!

仅仅一脚,门就被踹翻了。

顶在门背后的寇季主仆,被门推着,在地上滚了一圈。

寇季慌忙爬了起来,匆忙往门外跑去。

李迪拦都没拦,只是站在门口冷笑着。

“哎……”

寇准叹息一声,抬手一捞。

刚冲出房门的寇季,就被他提溜在了手里。

寇季奋力挣扎,寇准的手却越箍越紧。

良久以后。

寇季如同小鸡崽子被寇准抓在手里,哀嚎道:“你们都练过?”

李迪在他背后,冷冷的笑道:“当年我们读书的时候,武学是必修!”

寇季一愣,心中哀嚎。

他怎么把这个茬给忘了。

前些日,寇准令寇忠为他准备去太学读书的东西的时候,曾经细细的为他讲述过其中的诸般学科。

其中就有武学一项。

当年赵匡胤立国以后,建立太学、国子监,两所学府,设立诸般学科,其中就包括武学。

随着朝廷重文轻武的政令持续推行,武学逐渐被学子们摒弃。

加上武学非国朝论才大典必考的学科,且花费甚广,寒门诸多学子碰见武学,只能望而却步。

太祖太宗两朝的时候,学子们尚且还会练武强身。

纵然武艺不精,刀枪棍棒,总能耍上一番。

赵恒继位以后,不通武艺的文弱书生才逐渐多了起来。

手无缚鸡之力,用在现在的读书人身上,很贴切。

但是绝对用不到太祖太宗两朝走出来的读书人身上。

而在场的,基本上都是太宗朝出来的进士。

明显都会武艺。

李迪能一脚踹翻屋子的木门,余力还能推着寇季、二宝两人在地上栽一个跟头,脚上的功夫肯定不弱。

寇准一手擒拿的功夫,寇季怎么也挣脱不开,手上功夫自然也不弱。

单单这两位,寇季都打不过。

更别提一旁还有王曙等人虎视眈眈的看着。

门外还有一百禁军悍卒守着……

“造孽啊!”

寇季心里哀嚎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跑不了了,就只能尽最大的努力,挽回自己的颜面。

“祖父,我随你进宫还不行吗?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寇准闻言,缓缓点头,准备放开寇季。

却听李迪在一旁阴测测的道:“还是抓着吧,万一出了寇府,他生了坏心思,溜了。我们还得耗费一番工夫。”

“贤弟言之有理!”

寇准赞同的点点头,抓住寇季的手,又紧了三分。

寇季觉得自己像是个小鸡崽子,被人拎着,实在难看,还丢人。

他羞愧难当,唯有以袖掩面。

寇准拎着寇季,一行人向府外赶去。

刚出了四君园,就看到寇忠匆匆来报。

“老爷,宫里派人来接您入宫了。”

寇准闻言,叹息一声,“官家等不及了……”

李迪叹息道:“让宫里来的人等一等,我们各自回府换上朝服,再入宫。”

王曾点头,赞同道:“礼不可废……”

寇忠苦笑道:“诸位大人,恐怕来不及回府换朝服了。”

寇准等人一愣,李迪皱眉道:“官家派来了大宗正?”

除了大宗正外,宫里还真没几个人敢不给寇准、李迪等人换朝服的时间。

寇忠摇摇头。

李迪冷哼道:“那就让他们等……”

李迪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寇忠幽幽的道:“官家派出了御龙直……”

李迪话说了一半,愣在了原地,多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了。

“御龙直……官家的仪仗……这是不给我们拒绝的机会啊。”

“难道周怀正那没卵子的招了?”

“八九不离十,不然官家也不会出动御龙直。”

“我们还是赶紧进宫吧。”

寇准等人商量了一下,连朝服也不换,匆匆就出了府门。

到了府门口,就看到了御龙直摆开了仪仗,正在恭候他们。

为首的御龙朵子直统领,拱手一礼,不卑不亢的道:“奉官家旨意,迎诸位入宫。”

寇准等人连呼不敢。

御龙直亲迎,他们受不起。

御龙朵子直统领生硬的道:“官家旨意,我等不敢违背。诸位大人,请!”

寇准等人苦笑一声,只能硬着头皮走在前面。

御龙直立马摆开了仪仗,开道的开道,撑罗伞的撑罗伞,护卫的护卫,场面十分壮观。

跟随而来的百姓们,看到了御龙直前来接寇准等人,一个个暗自称奇,纷纷在猜测,官家命御龙直前来接寇准等人的深意。

这一幕传到了文武百官的府邸,又引起了新一轮的猜忌。

寇准等人对此,无暇顾及。

爱猜,就猜去吧……

寇准等人迈步走在被御龙直清理出来的空旷的街道上。

速度并不快。

他们没有坐轿子。

不是没有轿子,而是不敢坐。

能配得上御龙直的轿子,只有宫里那一座宛若宫殿的龙撵。

也正是因为他们走的慢,某位被寇准提溜在手里的俊俏小郎君,自然而然的暴露在了百姓们眼前。

百姓们看着他,指指点点的。

有猜测他身份的;有嘲笑他形象的;也有羡慕他小小年纪,就能享受御龙直亲迎的威仪的。

寇季除了捂脸,还是捂脸。

他心里羞愧万分。

“我大概是有宋一朝,享受着最大的威仪,以最羞耻的姿势进宫的平民吧?”

“估计要出名了,而且还是享誉全国的名声……”

“也许还会传到辽国、西夏……”

“丢人丢出国门了……”

第0065章 君前奏对(上)

“小子,仙丹有毒的事情,兹事体大,瞒是瞒不住的。于其藏头露尾的像个鼠辈,还不如彻底站在阳光下。”

“这汴京城里的水很深。仙丹有毒的事情,是你揭露的,根本瞒不住。”

“只要别人用心调查,总会挖出你的……”

“到了那个时候,藏头露尾,才最危险。”

“你暴露在阳光下,反而更安全。”

“你是为了大宋江山社稷,为了官家,为了皇太子,才揭露的此事的。有人要害你,也得先过官家和皇太子那一关。”

“……”

寇准等人穿过了马行街,沿着端礼街,到达了东华门前。

李迪见寇季依然以袖掩面,就语重心长的说了这番话。

寇季放下了袖子,翻了个白眼,沉默不语。

李迪的话有几分道理,可是寇季却不愿意相信。

他刚被这一群人骗过……

他目光在寇准等人身上掠过,狠狠的咬了咬牙。

这群糟老头子,坏得很……

寇准提着寇季过了金水桥,放下了他。

他不需要再担心寇季会溜了。

金水桥两侧,皆有御前卫把守。

无令无旨无诏无传唤,不得出入。

宫墙上架着一排排寒光四射的床弩。

任何胆敢擅闯皇宫,或者擅离皇宫的人,最终都会被射成筛子。

寇季垂着脑袋,跟随在寇准等人身后,在御龙直的引领下,到达了资事堂。

御龙直交旨以后,迅速撤离了资事堂。

寇准等人经过通传,进入到了资事堂内。

赵恒侧躺在龙椅上,刘娥端端正正的坐在他身侧,郭槐伺候在一侧。

另有宫娥、宦官数名。

周怀正跪在御阶下,一个劲的在抽搐哭泣。

寇准等人见此,对视了一眼。

瞧这架势,周怀正应该没招。

不然资事堂内不可能这么平静。

“臣等参见官家,参见皇后……”

寇准等人拱手施礼。

寇季不着痕迹的瞥了赵恒、刘娥一眼。

虽然有些失礼,但却没人追究。

赵恒老态龙钟,刘娥美艳动人。

这一帝一后,给寇季的第一感觉,更像是父女,而非夫妻。

赵恒身上看不到一点儿帝王的威仪。

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邻家叔伯。

反倒是刘娥,威严十足,颇有一国之母的风范。

寇准等人施礼过后,寇季也跟着施礼。

他非朝臣,自然没有资格跟寇准等人一起自称一声‘臣等’。

寇季拱手,一板一眼的道:“草民……”

刚说了两个字,就被人一脚踹的跪倒在了地上。

寇季怒目相向,看到寇准收脚以后,怂了。

“草民……”

“咳!”

寇准咳嗽了一声。

寇季一愣,领会了寇准的意思。

这是在提醒他自称不对。

寇季赶忙道:“小子……”

“咳咳!”

寇准又重重的咳嗽了两声。

寇季看向寇准,一脸幽怨。

您老也没教过我面君的礼仪啊?

这东西在后世我也没学过啊!

“哈哈哈……”

祖孙二人这一幕,被赵恒收入到了眼中。

赵恒被逗笑了。

王曙趁着这个机会,在寇季身侧低声提醒道:“华州士子……”

寇季会意,赶忙道:“华州士子寇季,参见官家,参见皇后……”

赵恒乐呵呵的摆手道:“起来吧……”

待到寇季起身以后,赵恒笑道:“你这小子,倒有意思……你可知道,你祖父让你自称华州士子的深意?”

寇季一愣,看了看寇准。

他见寇准板着脸没说话,就晃了晃脑袋,坦言道:“不知道……”

赵恒笑道:“他这是在提醒朕,你是个读书人。将来朕若赐你官爵,就不能把你划入武勋行列……”

赵恒把寇准的心思讲的通透。

寇准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赵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以寇准对朝廷的功劳,以及他的地位,荫补其子嗣,那是必然的。

以前寇准没有子嗣,就谈不上荫补。

现在有了子嗣,自然得补上。

寇季恍然,拱手道:“多谢官家解惑。”

赵恒笑眯眯点点头,不再搭理他,而是看向了寇准、李迪等人。

“几位爱卿,一连七日不上朝,朕下旨询问,你们也不回话。是朕在你们心里没地位,还是朕的话不管用?”

寇准等人闻言,皆听出了赵恒话里的不悦。

他们赶忙施礼,齐声道:“臣等有罪……”

赵恒收起了笑脸,拂袖道:“行了,别给朕卖关子了。你们到底给朕准备了怎样的惊喜,说出来朕听听。”

寇准等人拱了拱手,齐齐看向寇季。

赵恒的目光也落在了寇季身上。

“朕还以为寇准带你进宫,是来讨官的。没想到他们七日不上朝的根子,居然在你身上?”

“说说吧……”

寇季干巴巴一笑,犹豫再三,硬着头皮道:“兹事体大,还请官家屏退左右。”

赵恒一愣。

刘娥皱眉道:“你一个未及弱冠之龄的少年,能有什么大事,值得官家屏退左右。”

寇季干笑着不说话。

赵恒看了看寇准等人,开口道:“退下吧……”

刘娥还要张嘴,赵恒绕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刘娥立刻闭口不言。

宦官宫娥们,识趣的退出了资事堂。

寇季依旧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了刘娥身旁的郭槐身上。

刘娥眼中闪过一道温怒,低声吩咐郭槐,“你也退下……”

郭槐咬牙瞥了寇季一眼,不甘心的退出了资事堂。

等到资事堂内剩下了赵恒、刘娥,以及一众知情人以后。

赵恒幽幽的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寇季拱了拱手,内心叹息了一声,道:“启禀官家,官家赐给我祖父的仙丹……有毒……”

赵恒一愣,徒然瞪大眼。

他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扫视了一圈,难以置信的道:“你们是怀疑朕,毒害寇爱卿……”

寇准等人痛苦的闭上眼,没有说话。

唯有寇季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仙丹本身有毒……”

赵恒愣在龙椅上,瞳孔一点点放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娥猛然站起身,不顾形象的放声咆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寇准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哀声道:“臣等已经验证过了……”

刘娥的目光,从寇准、李迪等人身上,一个一个盘桓过去,见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脸凄苦。

她就知道,此事应该不假。

但是她仍旧不愿意相信。

“这……这不可能!”

第0066章 君前奏对(中)

资事堂内。

刘娥的咆哮声久久回荡。

寇准等人站在那儿,一脸凄苦,没有说话的意思。

解释仙丹有毒的事情,自然落在了寇季身上。

寇季微微直起身,拱手道:“娘娘,仙丹有毒的事情,已经被证实……”

刘娥刚要咆哮,一直坐在一旁没说话的赵恒,突然拦下了她。

赵恒看着寇季,幽幽道:“寇季,你可知道欺君,该当何罪?”

“死罪!”

寇季咬牙说。

赵恒声音拔高了许多,喝道:“那你可敢用人头作保?”

寇季有意退缩,但寇准等人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在他身上刮过,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敢!”

“好!”

赵恒冷着脸赞叹了一声,咬牙切齿的道:“那你告诉朕,仙丹真的有毒的话,朕服用多年,为什么没有中毒身亡?”

赵恒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杀意。

寇季敢肯定,他要是不能给赵恒一个满意的答复的话,赵恒一定会对他下黑手。

寇季拱手道:“仙丹虽然有毒,但不会立刻致命。它会长期潜藏在人的体内,大肆破坏。随着积毒增多,各种中毒的迹象也会显现出来。”

不等赵恒追问。

寇季立马补充道:“轻者头晕、头痛、腹痛、腹泻,重者……子嗣难昌!”

“噗通!”

刘娥脸色煞白的瘫坐在了椅子上。

赵恒瞪着眼睛,浑身都在哆嗦。

一应症状,都对上了。

由不得他二人不信……

良久。

赵恒脸色潮红,胸膛快速起伏,脸上青筋迭起。

“唔~”

一口逆血涌到了赵恒口中。

滴滴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滑落。

赵恒紧咬着牙关,没有让鲜血喷出来。

“官家!”

“官家!”

“……”

寇准、刘娥等人,见此脸色大变,快步扑向了赵恒。

赵恒抬手制止了他们。

然后在众目睽睽下,生生咽下了口中的逆血。

寇准、刘娥等人,见此,浑身皆是一震。

寇季瞳孔微微一缩,心中暗自吃惊。

对自己好狠……

赵恒颤抖着,抹掉了嘴角的鲜血。

他直直的盯着寇季,声音略带颤抖的道:“朕宫中有御医数十人,无一人言仙丹有毒。你是怎么发现仙丹有毒的?难道你的医术比朕养的那些御医还高明?”

寇季愣了愣,看着赵恒,心里叹息了一声。

赵恒这是在垂死挣扎……

寇季没有回答赵恒的话,而是看向了寇准。

寇准叹息一声,拱手道:“官家,那些御医欺瞒了你。但凡跟宫中有瓜葛的御医,皆知仙丹有毒,却没有一个人肯说实话。

臣等还是从一些江湖郎中口中,探听到了一些真话。”

赵恒闻言,目光有些失神,牙齿却咬的咯嘣作响。

“好得很啊……好得很啊……”

赵恒呢喃自语了许久,看向寇准,“你们是如何验证仙丹有毒的?朕不相信,单凭江湖郎中几句话,你们就会信以为真。”

寇准低声将用老鼠验证仙丹有毒的事情,讲给了赵恒。

赵恒听完以后,目光在寇准等人身上盘桓了一圈。

“难怪你们几个朝廷重臣,会放着朝政不顾,跑去养老鼠……”

赵恒喃喃自语,目光又落在了寇季身上,“你居然会炼制仙丹?”

寇季张嘴,刚要说话,就听赵恒又道:“既然你会炼制仙丹,那肯定很精通仙丹的毒性。朕等不了七日,朕要更快的验证仙丹有毒的法子!

最好,今天就能出结果!”

赵恒的话轻飘飘的,可里面却充满了不容拒绝的味道。

寇季沉吟了片刻,说道:“炼制仙丹需要用到朱砂、铅等物品。这些东西,都有毒性。御医们不肯说,他们手下的药童,却未必不肯说。

官家只需要抓几个药童,盘问一下朱砂等物的毒性即可。”

赵恒手捏着龙椅上的扶手,一字一句的道:“朕现在信不过别人,朕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寇季咬咬牙,低声道:“找几个罪囚,分别喂他们吃下朱砂等物……”

寇季话还没说完,赵恒回头就吩咐刘娥道:“你亲自去办。”

刘娥阴沉着脸,重重的点点头。

刘娥起身,离开了资事堂。

赵恒突然笑了,笑容有点瘆人。

他看着寇季道:“小子,这毒有没有办法解?”

寇季小心翼翼的问道:“官家要听实话?”

赵恒缓缓点头。

“自然……”

寇准这个时候也开口道:“只管对官家实话实说。兹事体大,容不得半点谎言。”

寇季瞥了赵恒一眼,沉声道:“官家服丹多年,毒药已经深入骨髓,药食无医……些许的膳食,也许能缓解官家身上的病症,但并不能做到根治。”

赵恒晃了晃头,“朕的身子骨,朕自己知道……朕自己造的孽,自己受着。可朕的皇儿还年幼,不能因为朕造的孽,连累他。”

李迪听到赵恒这番话,感同身受,眼眶通红。

他冲着寇季喝斥道:“太子的毒到底能不能解,给句痛快话。再一点一点往出挤,信不信老夫这就命人将你驾出去,棍棒伺候?!”

寇季对李迪没有好脸色,他翻了个白眼,撇撇嘴道:“你不让我见一下太子,我怎么知道他到底中毒深不深,能不能解?”

“竖子!”

李迪怒骂。

赵恒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赶忙吩咐周怀正。

“快去带太子过来!”

比起自己,赵恒更关心儿子……

周怀正赶忙连滚带爬的出了资事堂。

少顷之后,带着皇太子赵受益到了资事堂。

赵受益进了资事堂,很乖巧的给赵恒、寇准等人施礼。

赵恒等人却顾不上礼仪,催促着寇季,“赶紧给太子看看……”

寇季点点头,走到了赵受益面前。

第一次见这位以后的仁宗皇帝,寇季自然要好生打量一番。

小家伙个头不高,仅仅到寇季腰间。

行走坐卧一板一眼。

做任何事都规规矩矩的。

他明明对寇季充满了好奇,却不敢放肆的去打量寇季。

“哎……好好一个孩子,非要给管束成木头……难怪他登基以后,对自己约束的那么紧,原来小时候就被教成这样了……”

寇季心中叹息了一声,仔细打量了一下赵受益的脸色。

犹豫了一下,抬手又翻开了他的眼皮。

赵受益就像是中的定身咒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寇季感觉到他有些恐慌。

恐慌到腿肚子在打哆嗦,上半身却僵硬的如同木块。

第0067章 君前奏对(下)

寇季见此,心中生出一些怜惜。

他轻轻开口道:“别怕……”

赵受益浑身一震,彻底僵直在了原地。

寇季仔细检查了一下赵受益的眼睛,在他眼中发现了一根细小的银丝。

寇季掰开他的嘴,在他的牙龈上,看到了以一排细小颗粒排成的线。

汞中毒,确认无疑。

面色惨白,口中有金属味。

铅中毒,确认无疑。

“中毒还不浅……”

寇季心中感叹了一声。

仙丹中蕴含的毒物,铅汞是最容易查的。

赵受益身上的症状那么明显,证明中毒不轻。

其余的毒物,寇季根本不用再去查也知道,赵受益身上必然有。

难怪这位以后的仁宗皇帝会绝后。

小小年纪,就变成了剧毒之体,能不绝后吗?

“我这也算是解开了一桩千古谜案……”

寇季心中自语。

对于宋仁宗一生无子的事情,后世的史学家们众说纷纭,但是却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现在总算有了答案。

根子就在赵恒身上。

若非赵恒带着儿子一起嗑丹,也不会出现这种惨事。

寇季再次看向赵受益,眼中多了一丝怜悯。

赵恒、寇准等人一直关注着寇季脸上的神情变化,见寇季脸上有怜悯的神情,他们心头一突。

“能……治吗?”

赵恒这位九五之尊,在这一刻,放下了所有的威严,他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问出了这句话。

寇季收回了看向赵受益的目光,对赵恒拱手道:“回官家,能治!”

赵恒攥着拳头,颤声道:“你没有哄骗朕?”

寇季一愣,幽幽的道:“欺君可是死罪……”

赵恒闻言一愣。

寇准等人也是一愣。

良久以后,赵恒激动的道:“朕倒是忘了这个茬了……能治就好,能治就好……”

寇准等人也松了一口气。

赵恒激动的念叨了许久,又赶忙问道:“治好以后,可有碍子嗣?”

寇准等人刚松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寇季笑容灿烂的道:“不会!”

“那就好那就好……”

赵恒激动的念叨了许久。

突然,他看向寇准、李迪,道:“两位爱卿,帮朕拟旨,自即日起,复立太子侍读一职,阶正七品。”

寇准等人听到这话,几乎同时看向了寇季。

赵恒也看向了寇季。

寇季有些愣。

就听赵恒郑重的道:“华州士子寇季接旨。”

寇季赶忙跪俯在地上,道:“华州士子寇季接旨……”

赵恒道:“自即日起,招华州士子寇季,任职东宫属官太子侍读一职,阶正七品。赐腰牌一面,可自由出入皇宫。”

这就……

当官了?!

寇季有些恍惚。

虽然他知道,他当官是迟早的事情,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

猝不及防,让他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咳咳……”

寇准咳嗽了两声,似在提醒寇季。

寇季缓缓回神,叩首道:“华州……臣寇季,叩谢皇恩。”

赵恒点点头,郑重的道:“小寇爱卿,太子以后就由你照看了。只要你能治好太子,朕一定不会吝啬赏赐。”

“多谢官家!”

寇季再次施礼。

对于寇季被招为东宫属官,太子侍读一职,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反对。

他们都明白赵恒招寇季为太子侍读的用意。

赵恒这么做,是为了方便寇季治疗赵受益。

“不必多礼,平身吧……”

赵恒摆摆手。

寇季缓缓起身,他大概也明白了赵恒招他为东宫属官的用意。

就在寇季起身的时候,刘娥领着一队宦官,宦官手里捧着一个个的木盒,进入到了资事堂。

赵恒见此,对寇季道:“你先带太子到殿外候着。”

寇季拱手,“喏……”

寇季走到赵受益身前,牵起他的手,往殿外走去。

赵恒见此,愣了愣,满意的点点头。

刘娥见此,也是一愣,随后她看向寇季的目光多了一丝柔和。

寇季带着赵受益离开了资事堂以后。

赵恒一张笑脸,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冷。

“东西备好了?”

刘娥点点头,指了指背后跟着的宦官。

“炼制仙丹所用的材料,臣妾都备了一份。”

赵恒冷冷的点头,不着痕迹的瞥了那些宦官们一眼。

“让他们都吃下去吧。”

刘娥只是冷冷的瞪了随她而来的宦官们一眼。

宦官们立马打开了怀里的盒子,不管里面是什么东西,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寇季的提议,是找一帮子罪囚试毒。

可心急的赵恒、刘娥,根本不愿意等下去。

从刑部大牢到皇宫,需要半个时辰。

他们连一炷香都不愿意等下去,更何况半个时辰。

寇季从看到刘娥领着一帮子宦官进殿以后,就知道了刘娥的心思。

所以当赵恒让他带赵受益离开的时候,他一点儿也没有犹豫。

死人,寇季见过。

可一帮子活生生的人,集体服毒自杀,他却没见过。

他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去看。

虽然他刚被封了官,也被许下了重任。

但他没有忘乎所以,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也知道刘娥和赵恒决定了的事,他阻止不了。

资事堂内。

有宦官吃完了自己盒子里的东西。

赵恒等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短短半炷香以后,那宦官开始步履踉跄的站不稳了。

紧接着,他喉头耸动,吐出了一口污秽。

然后跌倒在地上,狂吐不止。

其他的宦官们也开始出现了各种症状。

有人控制不住,泄在了裤裆。

有人吐着白沫,晕倒了过去。

有人发了癔症,拿头直撞柱子。

有人当场气绝身亡。

也有人什么事都没有……

寇准等人看到这一幕,频频倒吸凉气。

刘娥凤眉横立,瞪着眼珠子,一脸惊恐,一脸难以置信。

赵恒浑身在打哆嗦。

赵恒、刘娥二人,很希望奇迹能够发生。

他们很希望这些宦官可以用实证,证明寇季的话是假话。

可现实的残酷,却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他们心里早已做好了接受噩耗的准备,可当噩耗被证实以后,他们心里还是接受不了。

刘娥几乎用嘶吼的声音喊出了一句话。

“本宫要灭他们九族!”

赵恒着拳头,浑身打着哆嗦,咬着牙关,努力的在克制怒火。

寇准痛苦的闭上双眼,一脸悲苦。

李迪等人哀伤的看着他们三人。

他们三个,应该是中丹毒最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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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8章 帝王的诉求(为‘繁华、落叶’万赏加更!)

赵恒坐在龙椅上,制怒良久,才压下了心头的怒火。

“扶朕起来……”

赵恒低语。

刘娥收起了怒容,走到赵恒身前,扶起了他。

赵恒颤颤巍巍的站直了,神色哀伤的愧疚道:“寇爱卿,是朕有愧于你……”

王曙等人吓了一跳。

唯有李迪平静的站着。

寇准痛苦的闭上双眼,老泪纵横。

他没有推辞,没有想后果,就这么硬生生的受了赵恒道歉。

论惨,他比赵恒还惨。

赵恒好歹还有个儿子传宗接代,而他连儿子也没有。

赵恒侧头又看向了刘娥,痛苦道:“梓潼,朕也有愧于你……”

刘娥流着泪,一个劲的摇头道:“不怪你,不怪你……”

赵恒收起了愧疚的神色,掷地有声的道:“你们放心,朕会讨回这个公道。”

刘娥扶着赵恒坐下。

赵恒重新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他冷着脸,道:“王曾!王曙!”

王曾、王曙出列。

“臣在!”

“朕欲派遣你们二人,巡视天下,遍访名医,另立太医院,你二人意下如何?”

王曾、王曙对视一眼,同时拱手道:“臣遵旨!”

赵恒缓缓点头,又道:“李迪!”

“臣在!”

“朕命你前往华州,招华州观察使曹玮入朝。枢密使曹利用,降为副枢密使,曹玮归京以后,迁任枢密使,兼捧日、天雄两军四厢都指挥使。”

李迪难以置信的瞪起眼睛。

在赵恒目光威逼下,垂下头,叹息道:“臣领旨……”

赵恒调遣曹玮入京,掌管十万禁军,有何用意,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赵恒这是要下狠手。

所以提前调遣曹玮入京,掌管十万禁军精锐,避免有人趁机作乱。

赵恒缓缓点头,又道:“刘娥……”

“臣妾在!”

“朕命你出动皇城司所有探子,全力追查此事。但凡跟此事有关的人,不论身份,尽数捉拿,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臣妾领旨……”

赵恒又看向了寇准。

寇准缓缓从哀伤中回过神,躬身道:“臣失礼了,请官家降罪。”

赵恒摆摆手,幽幽的道:“近几年,宫里的几位供奉,频频向朕谏言,请求朕册封国师。朕准备随了他们的心意,册封国师。

朕要在玉清昭应宫举办一个盛大的册封盛典。

朕要召集天下所有的道官,赶往玉清昭应宫观礼。

寇爱卿以为如何?”

寇准眯了眯眼,杀气腾腾的道:“理应如此!”

“那此事就交由爱卿负责!”

“老臣一定将此事办的妥妥当当。”

“……”

赵恒最后看向了杨亿,冷声道:“你去传旨给刑部,太医院一干人等,涉嫌谋害太子,朕已查明,无需再查,太医院上上下下一体斩绝。其家眷,尽数流放沙门岛。”

一直没说话的刘娥,在这个时候,咬着牙,插话道:“理应株连!”

“那就株连吧!朕乏了!散了吧!”

寇准等人施礼过后,退出了资事堂,各忙各的差事去了。

“噗!”

寇准等人刚出去,赵恒就吐出了一口黑血。

刘娥吓了一跳,惊叫道:“官家!”

赵恒瘫倒在了刘娥怀里,刘娥赶忙扶着他坐下。

赵恒面如纸色,白的吓人,他虚弱无力的道:“梓潼……朕撑不住了……”

刘娥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她哽咽道:“不会的,不会的……”

赵恒惨笑道:“朕修道多年,祈求长生。长生没求到,反而害人害己。是朕害你生不出儿子,你应该狠朕的。”

刘娥摇着头,带着哭腔,道:“臣妾有益儿,足够了。”

赵恒疼惜的看着刘娥,道:“朕这身子骨不行了。寇季那小家伙说,朕已经毒入骨髓,药食无医。朕没办法补偿你们母子,也没办法补偿寇爱卿。

朕现在能做的,就是亲手帮你们讨回公道。

也算是给你们一个交代。”

刘娥脸颊垂泪,愣住了。

良久,她紧盯着赵恒,颤抖道:“官家,你……”

赵恒点点头,“朕要服虎狼药,现在能帮朕的,也只有虎狼药。”

“不行!”

刘娥坚决反对。

赵恒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刘娥的手,“娥儿……帮帮我,我不想含恨而终。”

刘娥浑身一震,以泪洗面。

过往的种种,随着赵恒一声‘娥儿’浮现在眼前。

刘娥心如刀割,咬着嘴唇鲜血横流,指甲已经陷入到了手心里。

她悲伤到了极致,却又不得不答应。

“好!”

赵恒笑了。

只是他的笑容十分的诡异。

有痛苦,有悲伤,有畅快,也有疯狂……

……

资事堂外。

寇季见寇准一行出了资事堂,赶忙迎了上去。

“祖父,要回府吗?”

寇准面无表情的摇摇头。

他脸上的泪痕,早已被他擦拭干净。

寇季从他脸上,看不到眼泪的痕迹,只能看到双眼红彤彤的。

“官家有重任交给老夫……”

寇准声音沙哑的说了一句。

寇季多嘴的问道:“什么重任?”

寇准斜眼看着他,“你想知道?”

寇季一愣,疯狂的摇头。

他大概猜到了赵恒会交给寇准什么重任。

必然跟杀人有关。

而且杀的人数肯定不少,不然也不可能劳动寇准出手。

杀的人越多,麻烦肯定越大。

寇季不愿意惹上麻烦。

他叹息道:“您不回府,那我怎么出宫?”

寇准又瞥了他一眼,质问道:“官家准许你出宫了?”

寇季愣道:“官家也没不让我出宫啊?”

寇准冷冷的道:“太子一日未能痊愈,你一日就不得出宫。”

寇季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寇准却不再理会他,转身离开了资事堂前。

王曙在路过寇季的时候,小声提点道:“这汴京城里,马上就要杀的人头滚滚。这个时候,在宫里待着,最清静,也最安全。你揭穿了仙丹有毒的事情,必然藏不住,到时候肯定会有人拿你大做文章。不论是官家,还是你祖父,让你留在宫里,都是为了保护你。”

寇季喃喃自语,“官家也没说让我留下……”

王曙撇嘴道:“太子侍读的职责是什么?侍奉太子读书。而你除了侍奉太子读书以外,还要帮太子拔毒。单单这两项职责,就够你忙了。你还有时间出去晃荡?”

寇季恼道:“我还有生意要照顾……”

王曙愣了愣,讥笑道:“你做的什么生意,能堪比一国吗?”

寇季垂下头,沉默不语。

王曙摇摇头,“别人恨不得天天趴在太子身上,你倒好……好自为之吧!”

第0069章 错生帝王家

寇季傻吗?

寇季不傻。

攀上太子,成为太子的心腹,会有多少好处,寇季远比王曙更清楚。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愿意留在宫里。

宫里看似富丽堂皇,能够享受到天下间少有的富贵。

但在寇季眼里,皇宫更像是一个囚笼。

那无数条条框框的礼教规矩,就是这一座囚笼的律条。

在这诸多律条的束缚下,人会变成一块木头。

规规矩矩站在寇季不远处的赵受益,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一个九岁大的孩子,正是玩闹的时候。

他该有无数的精力需要去发泄,他该有无数的稀奇古怪的念头需要去证实,他该有诸多对世间万事万物的好奇心需要去发现……

可他现在却像是木头一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旁边明明没有人看着,他却依旧守着宫里的规矩。

赵受益算是这座皇宫的半个主人,他尚且如此。

寇季不敢想,那诸多规矩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能会发疯,也可能会一把火烧了这个囚笼……

然而,纵然他心里诸般不愿留下,现在也必须留下。

赵恒答应给他的腰牌,并没有送到他手里。

寇准又不愿意带他出宫。

他自己出宫的话,肯定会被皇城上的禁军将士们射成刺猬。

寇季目光落在赵受益身上,叹息道:“你应该活成朱厚照那样……”

同样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

朱厚照活的远比赵受益要快活。

如果赵受益活成朱厚照那样的话,跟在他身边,一定会很快活。

赵受益听到这话,终于有了反应,他侧过头,一脸疑惑的看着寇季,嚅嚅嘴唇,怯怯的道:“朱厚照是谁?”

寇季一愣,笑道:“一个跟你一样,却比你活的潇洒的人……”

赵受益眨巴着眼,“他也是一位皇子?”

寇季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解释朱厚照的存在,迟疑了许久,他说道:“算是吧……”

赵受益疑惑道:“史书上有这位皇子吗?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他收回了目光,自言自语道:“如果史书上有这么一位皇子,李先生肯定会拿他做例子,教训我。可我从未听李先生提起过……”

良久他抬起头,看向寇季,认真的道:“我没听过有关于这位皇子的事迹。不过你说他活的很潇洒,那他肯定是个不守规矩的皇子。不守规矩的皇子,就不是好皇子。

大娘娘说,守着宫里的规矩,这样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太子。

小娘娘说,守着宫里的规矩,这样才不会给人添麻烦。

李先生说,守着宫里的规矩,这样朝臣们才不会弹劾我,父皇和大娘娘就会很开心。

李先生还说,让我以后要做一个仁君。

对待臣子要谦和,对待百姓要仁慈……”

赵受益认真的在给寇季讲着这些年别人告诉过他的话。

寇季看着赵受益良久良久。

心里莫名的有些酸楚。

“你就不该生在帝王家……”

寇季心中叹息一声,走到赵受益身前,习惯性抬手搭在他的脑袋上,认真的问道:“你呢?你从没想过自己要做一个怎样的人吗?”

赵受益眼见寇季的手搭在了自己脑袋上,浑身僵直的愣在了原地。

他长到这么大,除了他父皇赵恒以外,还从没有其他人敢把手搭在他脑袋上。

“哼!”

资事堂门口。

刘娥一脸凄苦的陪着刚服用了虎狼药的赵恒到了门口,就看到了寇季把手搭在了赵受益脑袋上。

当即,刘娥脸色一变,凤目含煞,就要喊人教一教寇季规矩。

赵恒一把拉住了刘娥,低声笑道:“算了……益儿从小就一个人在宫里待着,没有同伴,也没有兄弟,身边甚至连个同龄的宦官都没有。

他需要有一个人陪他说说心里话。”

刘娥闻言,咬咬牙,冷哼了一声。

赵恒唏嘘的笑道:“当年,皇兄就是这般摸着朕的脑袋,告诉了朕诸多道理。你说稀奇不稀奇,先生们当年教的东西,朕差不多都忘了。唯独皇兄告诫朕的话,朕到现在还记得。”

刘娥恼怒道:“可寇家小儿未免也太放肆了……”

赵恒摆摆手,压低声音道:“你小声点,听听他们说什么。这么些年,你还没听益儿说过心里话吧?”

刘娥一愣,皱眉道:“益儿这些年在臣妾身边,所说的每句话都是心里话。”

赵恒笑着摇了摇头。

刘娥眉头皱的更紧,她思量再三,咬牙道:“臣妾倒是想听听,这寇家小儿嘴里,能说出什么道理。”

她其实更想知道,赵受益这些年有没有给她说心里话。

资事堂前。

寇季、赵受益,皆背对着资事堂,所以他们没有发现赵恒和刘娥到来。

赵受益被寇季摸着脑袋,许久之后才回过神,目光愕然的看着寇季。

寇季愣了愣,愕然道:“摸不得?”

赵受益认真的点点头,“大娘娘说了,敢摸我脑袋的人,都得杖毙……”

寇季迅速收回手,干笑道:“当我从来没摸过……”

远处的刘娥听到赵受益的话,满意的笑了,她看向寇季的目光多了一丝戏谑。

赵受益抬头看着寇季,认真的道:“你也不用怕,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刘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寇季挑起眉头,愕然道:“你帮多少人保守过秘密?”

赵受益晃了晃脑袋,说道:“就你一个人……”

刘娥听到这话,僵直的面孔才缓和了几分。

寇季疑惑道:“为什么对我这么特殊?”

赵受益垂下脑袋,有些哀伤的道:“因为愿意亲近我,愿意陪我说话的人,大多都死了。虽然父皇和大娘娘瞒着我,可我却知道,他们都死了。

父皇和大娘娘怕那些人接近我,居心不良,教坏我,所以暗地里处死了他们。

我不愿意看到有人为我而死。

所以从我发现了这件事以后,就不敢再跟接近我的人说话了。

你今天陪我说话了,还摸了我脑袋,父皇和大娘娘知道了,有可能会处死你。

我不愿意看到你死,所以必须守住这个秘密……

虽然这么做,有点对不起父皇和大娘娘……”

寇季听到这话,愣了许久,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资事堂门口,赵恒和刘娥听到这话,一脸震惊、愕然。

良久,赵恒喃喃自语,“我们做错了吗?”

第0070章 一遇寇季变终生

刘娥脸色难看的抿着嘴不说话。

寇季叹息道:“你好歹是皇太子,伺候你的人那么多,就没一两个贴心的?能陪你说说体己话的?”

赵受益晃了晃脑袋,“有些心里话,不能对他们说。他们会告诉父皇和大娘娘。上一次我听人提起糖葫芦,很想吃。

小宁子知道了以后,就去禀告给了我父皇和大娘娘。

我父皇说,宫里没这东西,肯定是小宁子自己嘴馋,想吃,所以教唆的我。

然后,父皇就把小宁子杖毙了。”

寇季怜悯道:“从那以后,你心里话一直都憋在心里?”

赵受益摇头道:“那倒没有……我可以偷偷说给小鲤子和小狸子听……”

“小李子?”

寇季疑惑。

赵受益重重点头,“御花园里养了一群鲤鱼,有一条特别大的,我叫它小鲤子。小狸子是小娘娘养的狸猫,平日里我去小娘娘宫里的时候,会偷偷跟它说一些心里话。”

资事堂门口。

寇季叹息一声,微微蹲着,手搭在了赵受益脑袋上。

“以后你可以跟我说你的心里话……”

赵受益愣愣的看着寇季,“你又摸我脑袋……”

寇季晒笑道:“你会帮我保密的……”

赵受益犹豫道:“可是……”

寇季蛮横的道:“没什么可是的……反正没人看见,只要你不说出去,没人知道。”

赵受益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寇季笑道:“现在可以跟我说说心里话了吧?”

赵受益迟疑道:“父皇和大娘娘知道了,会责罚你的。”

寇季拍了拍他脑袋,乐呵道:“我连杀头都不怕,害怕责罚?”

旋即,他又道:“我可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听你说心里话的。你快点说,一会儿官家和皇后出来了,你可就没机会说了。”

赵受益撅着嘴,神色尴尬道:“一时半会儿,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那……我问,你说?”

“好!”

“刚才我问过你,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应该做一个怎样的人?”

寇季问道。

赵受益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做一个合格的太子……”

寇季摇头道:“不对,那是别人让你做的。你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赵受益一脸犹豫。

寇季一愣,知道赵受益心里有想法。

当即,他说道:“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应该有自己的判断,自己的决定,自己的想法。”

赵受益听到这话,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我想做一个高明的御医,我还想成为一个理政高手。”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从我懂事起,父皇就一直重病在床。每一次去看他,我心里都很难过。如果我懂医术的话,一定可以治好父皇,这样父皇就不用躺在床上,那么难受了。”

“那为什么又要成为一个理政高手?”

“因为大娘娘每日理政,总是熬到深夜才会休息。有一次她陪我用膳,吃到了一半,就趴在桌上睡着了。我看着心里很难过。

如果我是一个理政高手的话,我就可以帮大娘娘处理那些政务,她就不用那么累了。”

“……”

资事堂门口。

赵恒、刘娥二人,听到这一番话,早就泪流满面。

寇季失礼之举,他们已经不在乎了。

他们为赵受益的孝心而感动,为赵受益的懂事而欣慰。

然而,他们越感动,越欣慰,心里的愧疚就越深。

赵恒嘴皮子哆嗦着,嘟囔道:“朕的儿子,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享尽天下富贵,他应该过的比天下任何人都开心才对……”

刘娥哽咽着道:“是臣妾管束的太紧了……”

赵恒摇摇头,叹息道:“不关你的事,是朕太心急了。朕把所有认为好的东西,都堆到了他身上。朕希望他将来比朕做的更好,却从没想过,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刘娥痛心道:“这是他身为皇太子,所要付出的代价……”

赵恒依旧摇头,唏嘘道:“他先是朕的儿子,其次才是皇太子。”

赵恒看向了远处陪着赵受益说话的寇季,幽幽道:“朕很庆幸,今日留下了寇季。这才听到了益儿说出这些心里话。”

刘娥看向赵恒,疑问道:“官家打算怎么做……”

赵恒痛苦的闭上眼,幽幽的说道:“该学的还得学,该守的规矩还得守。朕恐怕时日不多了,只能逼着他尽快成长起来。但朕不希望,朕的儿子想说心里话的时候,只能对鲤鱼、狸猫一类的畜牲说。回头你从武勋、皇亲国戚中,挑选一些适龄的孩子,进宫为太子伴读吧。”

刘娥叹息一声,询问道:“年龄呢?”

“不能太小,也不能太大……太小了,成不了益儿的助力。太大了,容易影响益儿。”

赵恒睁开眼,目光落在了寇季、赵受益身上,淡淡的道:“九岁以上,十六岁以下吧。”

“臣妾记下了……”

“走吧……不要打扰他们,就让他们好好说说话。”

“……”

赵恒、刘娥又重新退回了资事堂,他们从资事堂后的侧门,离开了资事堂。

而寇季、赵受益二人,丝毫不知道他们来过。

寇季摸索着赵受益的脑袋,哭笑不得的道:“你真的是个好孩子,处处为别人着想。”

赵受益腼腆的一笑,娇羞的低下头。

寇季摇头道:“你以为我在夸你?”

赵受益抬起头,看着寇季。

面上写满了‘难道不是在夸我’。

寇季笑道:“我这并不是在夸你。你多大?九岁!你知道寻常百姓家里的九岁孩子应该干什么?上树掏鸟蛋,下水摸鱼,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

偶尔还可以调皮捣蛋一下,为大人添一点麻烦。”

赵受益脸上写满了憧憬,嘴上却说道:“我还要读书……”

寇季摇头笑道:“书可以读,但不能死读书,容易变成书呆子。”

赵受益眨巴着眼,“书呆子?什么是书呆子?”

“你不知道书呆子?”

“不知道……”

以他的身份,身边还真不会出现这样的人。

他若是不问的话,还真没人会给他讲。

寇季愣了愣,缓缓点头,“书呆子,就是说那些读书读傻了的人……”

赵受益闻言,一脸兴致勃勃的看向寇季。

他似乎对书呆子很有兴趣。

一大一小,就这么站在那儿,兴致勃勃的讨论着一个又一个的话题。

大部分的时候,是寇季在讲,赵受益在听。

太阳一点点的倾斜,把他们的影子扯的很短,又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第0071章 宫里的生活,水深火热

寇季在宫里一待就是两日。

这两日,赵受益过的很快活,前所未有的快活。

因为寇季不仅陪着他说心里话,还教给了他许多好玩的东西。

然而,这两日对寇季而言,却如同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寇季切身的体会了一把,宫里规矩的严苛。

严苛到吃饭说话,行走坐卧,皆有规矩。

而且规矩还不少。

行走间,得抬头挺胸,目不斜视。

坐下的时候,得正经危坐,而且必须在太子落座以后才能坐下。

食不言,寝不语。

这些还都是最简单的规矩。

寇季觉得最狠的,就是用膳的时候。

每一道从御膳房里端出来的菜,得先由尝毒的宦官先吃。

足足十八个宦官。

每个人吃完了菜,还得等半炷香时间,才会让下一位宦官继续品尝。

等十八个宦官尝完了以后,送到寇季和赵受益面前的时候,热菜就变成了凉菜。

摆盘虽然依旧漂亮,但是在寇季眼里,这些就是残羹剩饭。

晚上睡觉的时候,赵受益睡在宽大的床上,足够七八个人在上面翻滚。

而寇季只能所在宫殿角落的一张小床上。

那是刘娥特地为寇季安排的,美其名曰‘方便照顾太子’。

寇季气的抓狂,却无可奈何。

因为每一次他要做出破坏规矩的举动的时候,总有一张死人脸出现在他面前,阴测测的对他道:“侍读可不能坏了宫里的规矩……”

那张死人脸的主人,名叫陈琳。

一个中年宦官,脸色惨白惨白的,像是从墓里爬出来的活死人。

他以前是赵恒身边的近身宦官,对赵恒忠心耿耿。

赵受益出生以后,赵恒就把陈琳派遣到了他身边。

陈琳有一个特别奇特的技能,那就是走路没有声音。

他总是会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寇季身边。

每次都会吓寇季一跳。

寇季躺在小床上,肚子饿的咕咕叫,刚翻了个身,坐了起来。

就看到了一张死人脸出现在了他眼前。

月光透着窗户照射进来,照在那张死人脸上,吓了寇季一跳。

寇季刚要张嘴叫,陈琳抬手就捂住了他的嘴,然后阴测测的道:“侍读别扰了太子清梦,不然你我都得挨板子。”

寇季奋力的甩开陈琳的手,压低声音怒吼道:“你不知道你那张死人脸有多吓人吗?”

陈琳习惯性的弓着腰,站到了一边,躲在暗处,低声道:“要不是你大半夜突然坐起身,有惊扰太子的举动,咱家也不会过来。”

寇季掀开了被子,坐在床边,瞪着陈琳,低吼道:“我起夜,不行吗?”

“起夜?!”

陈琳阴测测一笑,“咱家怎么听见,你肚子又咕咕叫了。昨夜你就是这般,肚子饿的咕咕叫,然后偷跑出去找吃的,被巡视宫廷的侍卫们抓了个正着。

若不是咱家带着太子及时出现,你恐怕就要被送到皇城司里,问罪去了。”

寇季瞪了陈琳一眼,恶狠狠道:“你以为我愿意?宫里的东西是给人吃的吗?一大盘的煮羊肉,摆上桌的时候,都固成了一整块。

还有那些熊掌一类的东西,看着很馋人,可送到我面前的时候,都冻成一块了。

你让我怎么吃?”

陈琳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就这些东西,寻常人家,一辈子也吃不到。侍读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寇季丧气道:“这样的福气,我情缘不要。”

陈琳撇撇嘴,“官家赐下的福气,没人能拒绝。”

寇季瞥向他,苦口婆心的道:“我吃不好不要紧,可是太子还是个孩子,他要是吃不好,会影响身体的。”

陈琳讥讽一笑,低声道:“嘴上是为太子好,心里却惦记着自己。你那点花花肠子,咱家早就看清了。”

寇季也不怕陈琳揭穿他的心思。

他继续说道:“太子身患奇毒,他年龄小,用不得狠药,只能以药膳养身,再配上牛奶、瓜果,帮他排毒。

他这毒,再不治,后果难料。

我为太子疗毒的法子,已经递上去一天了,怎么就没反应呢?”

陈琳听到了寇季聊到了为赵受益疗毒的事情,神情认真了几分。

虽然他知道寇季怀有私心,但比起寇季的私心,他更在乎太子的安危。

“咱家已经把你列出的法子,递给了官家和皇后娘娘。至于官家和皇后娘娘为何没急着用,咱家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寇季疑惑的看向陈琳。

陈琳低声解释道:“官家和皇后娘娘,许是被仙丹有毒的事情吓怕了。所以你献上去的法子,他们得验证一番后,才敢给太子用……”

“得多久?”

“七八日吧……”

寇季一脸生无可恋的瘫倒在床上。

陈琳见此,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明日的时候,有人会进宫,你能不能吃到你想吃的东西,就得看你的人缘和手段了……”

“谁?!”

寇季急忙追问,陈琳却闭口不言。

不等寇季继续追问,陈琳就缩进了宫殿里的黑暗中,回到他那小床上去睡下了。

寇季愣愣的坐在床上,思量着陈琳话里的深意。

思量了许久,也没有思量出头绪。

他这两日就像是关禁闭一样的被关在太子宫中,外面发生的一切,他一点儿也不知晓。

仙丹有毒的事情,危害那么大,牵扯那么深,寇季不相信宫里宫外,会风平浪静。

他也曾多番向那些宦官、嬷嬷们打探消息。

但是那些宦官和嬷嬷们,就像是被下了封口令一样,一个字也不肯对寇季讲。

寇季坐在床上,思量了很久,直到后半夜的时候,才缓缓睡下。

翌日。

五更天的时候。

寇季被一阵针扎般的疼痛惊醒。

猛然睁开眼,就看到了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嬷嬷,两手掐着他,脸上还露出得意的笑容。

“卧槽!”

寇季当即就恼了,上去就是一拳。

“嘭!”

“哎呦!”

“大胆!竟然敢在宫里行凶!”

寇季一拳把老嬷嬷放倒在了地上。

然后就看到郭槐领着一帮子宦官,凶神恶煞的扑到了他面前。

第0072章 文德楼

寇季刚要张嘴反驳。

陈琳阴测测的出现在了他身侧。

陈琳一出现,郭槐等人立马闭上嘴,乖巧的站在一旁。

陈琳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视了一圈,冷冷的道:“太子宫中,岂是你们能够喧哗的地方,再有下次,咱家扒了你们的皮。”

郭槐点头哈腰的连连道:“不敢不敢……”

“滚!”

陈琳冷哼。

郭槐带着人,慌忙往外逃去。

刚走到殿门口,回过神,又折身进入到殿中。

“陈大伴,咱家是奉了娘娘的命,前来给寇大人送官服官靴的。”

郭槐微微直起身,似乎在告诉陈琳,今时不同往日,他有刘娥撑腰,不怕陈琳。

陈琳讥讽一笑,“娘娘没吩咐你到太子宫中喧哗吧?”

郭槐脸上神情一僵。

陈琳冷声道:“留下官服官靴,滚出去。”

郭槐垂下头,咬咬牙,“放下东西,我们走……”

几个捧着官服、官帽、官靴、玉带的宦官和嬷嬷,放下了东西,跟着郭槐灰溜溜的跑出了殿外。

寇季揉了揉被掐疼的胳膊,调笑道:“没看出来,你还挺有威风的,连皇后身边的宦官都怕你。”

陈琳暗叹一声,摇头道:“咱家也是仗着官家恩宠的一点余威,压一压他。以后恐怕就压不住了……”

陈琳看向寇季,叹息道:“你是怎么惹上他的?”

“谁?”

“郭槐!”

“刚才那个宦官?”

“嗯!”

寇季愣了愣,回忆道:“之前在资事堂,没让他听有关仙丹有毒的事情。这就被他记恨上了?”

陈琳缓缓点头,提醒道:“这人之前跟随过咱家几日,性子有些阴沉,喜欢记仇。大的手段他不敢用,但是小手段却层出不穷。你要防着点……”

寇季闻言,目光变得有些深沉。

“多谢陈公公提点……”

陈琳摇摇头,唏嘘道:“谈不上提点,咱家伺候太子这些年,只有你陪着他的时候,他最开心。咱家只希望你能多活些日子,多陪陪太子。”

寇季愣了愣,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速速穿上官服,洗漱一番,随咱家去文德楼。太子已经先一步去了文德楼……你这已经算失礼了……”

寇季愕然,“为何不叫醒我?”

“太子不让,咱家也就没叫。”

寇季心中叹息一声。

小家伙年龄不大,挺会体贴人的嘛。

寇季拿起了官服,就往身上套。

官服很合身,是前日成衣监的人,特地过来为寇季量过身,定制的。

胡乱的洗漱了一番,寇季就跟着陈琳去了文德楼。

文德楼就在太子宫中,距离太子寝宫不远。

陈琳领着寇季绕过了花园,就到了文德楼。

一座八角形的三层小楼。

三丈高,青砖琉璃瓦。

每个楼角上,皆蹲着一尊琉璃制的神兽。

神兽嘴里衔着铃铛,风一吹,叮铃作响。

陈琳到了楼下,就止步停下。

他并没有进入文德楼。

不是他不愿意,而是教授太子学问的先生们,不许他进。

陈琳在宫里还算是个人物,可在教授太子学问的先生们面前,只是个奴仆。

人家说话,他必须听着。

寇季独自一人入了文德楼,攀上二楼,瞧见了二楼场景,也是一愣。

二楼正中,摆着一排书桌坐榻。

一位年仅七旬的老者,一身青衣,坐在书桌前,手里捏着一本书册,在缓缓念诵。

老者一边念诵圣人文章,一边咳嗽着。

看得出他身体不佳。

皇太子赵受益,正经危坐在老者身前。

在赵受益身后,还分别坐着其他大大小小的少年、孩童。

最大的十六岁左右,最小的仅有九岁。

其中那个最大的,瞥见了寇季以后,脸上闪过一道狂喜,然后冲着寇季挤眉弄眼。

寇季一脸愕然的看着他。

“咳~”

教书的老者重咳了一下,锐利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十六岁少年身上。

“一边站着去……”

十六岁少年闻言,苦着脸起身一礼,然后走到了寇季身旁站着。

他刚到寇季身边,寇季就迫不及待的低声问道:“你怎么也进宫了?”

刘亨瞧了瞧教书的老者,见他没往这边看,就小声的道:“我也不知道。昨日我正在州桥街帮着张成哥哥建铺子,就来了两队皇城司的人,把我抓进了宫。

然后我就到了我姑母宫里。

我姑母说,要为太子挑选几个伴读,其中就有你我。”

刘亨犹豫了一下,又贼兮兮的道:“她还特意叮嘱我,让我盯着你。你到底干了什么事儿,让我姑母惦记上了你。

我可提醒你,我姑母不好惹……”

寇季抿了抿嘴,他大概能猜到刘娥让刘亨盯着他的用意。

估计是怕他教坏太子,所以特地选了刘亨这个自己人,盯着他。

“你姑母可能是让你保护好我。”

寇季随口应付了一句。

刘亨愕然,“四哥,咱们可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你可别骗我……”

寇季笑道:“我怎么会骗你呢?我现在可是太子身边的兼任御医,性命相关。难道我不值得保护?”

刘亨恍然,“那这么说,太子被太医院的御医们谋害,是真的了?”

“太子被太医院御医们谋害?”

寇季一脸疑惑。

刘亨低声道:“前日的时候,太医院上上下下,全部被推到了菜市口斩首了,罪名就是谋害太子。而且还株连了三族……

你是不知道,那血水,顺着菜市口留到了汴水里,汴水都被染红了……”

“下杀手了吗?”

寇季嘟囔了一句,心中骇然。

他知道仙丹有毒的事情揭穿以后,会有很多人要死。

只是没料到,赵恒下手会这么狠。

太医院御医们,在这件事中,也就是失察之罪,以及隐瞒不报之罪。

他们应该算是仙丹有毒事件中,罪行最轻的。

单单他们就是株连三族,其他人要是被查出来以后,下场绝对会比株连三族还惨。

“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其他事情发生?”

寇季追问。

刘亨沉吟道:“我爹这两日比较忙,他又回到了皇城司,重新担任皇城司提举。”

“没了?”

“没了吧……四哥,你问这些做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寇季缓缓点头,低声道:“但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刘亨旧居汴京,自然知道跟皇宫扯上关系的事情都是禁忌,他也没有追问。

“对了,我想起了一件事。你姑父王曙被外派了出去,据说是去遍访天下名医。不过在走之前,你祖父帮他请了一道剿匪的旨意。”

第0073章 向敏中

“剿匪?”

寇季愣了,“遍访名医,跟剿匪有关联?”

刘亨挠头,“据说是汴京城到华州沿路的匪徒……”

寇季恍然。

他明白了寇准的用意。

寇准大概是知道了他从华州到汴京城一路的遭遇,所以特地借着王曙出京的机会,帮他报仇。

这一刻,寇季对寇准这个祖父,多了一丝认同。

会护犊子的祖父,才是好祖父。

寇季了解了一下宫外发生的事情以后,目光落在了文德楼二楼的那些孩子们身上。

“他们都是谁?”

在座的,除了刘亨和赵受益,剩下的他一个也不认识。

刘亨知道寇季刚到汴京城不久,不认识汴京城里权贵家的子嗣,他就耐心的为寇季解释。

“坐在太子后手的那个小胖子,是石家的石玉。”

“那个瘦瘦弱弱的是小家伙,是高家的高继成。”

“那个坐的端端正正,除了你我,年龄最大的那个,是曹家的曹佾。”

“那个在打盹的,是潘家的潘夙。”

“那个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的,是李家的李惟贤。”

“最后坐着的那个最小的,是八王府的赵允初。”

“……”

寇季瞧着几个小家伙,又瞧了瞧刘亨,吧嗒着嘴,感叹道:“就我一个外人啊?!”

可不是嘛!

在座的都是皇亲国戚,就寇季不是。

老赵家为了拉拢武勋,也是下本钱了。

不是娶了武勋家里的闺女,就是把闺女嫁到了武勋家。

这才短短几十年,武勋家里出来的子嗣,多少都跟皇家有些沾亲带故。

算来算去,就寇季一个是外人。

刘亨一愣,笑道:“你要是愿意娶个公主,或者生个女儿嫁给太子,你也能成为皇亲国戚。”

寇季撇撇嘴,很想说一句,不太稀罕。

寇季跟刘亨又闲聊了两句。

坐在正中的老者突然停下了授课,看向了寇季。

寇季见此,赶忙上前,躬身施礼道:“小子寇季,见过先生……”

老者一愣,撇嘴道:“先生……老夫比李迪差哪儿了?”

寇季一愣,不明白老者话里的意思。

老者也没有解释,自顾自的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块镇纸,扔给了寇季。

“老夫听说,你小子是属貔貅的,见了长辈,非要个见面礼不可。见面礼给你了,玉狮镇纸,官家给的,不值几个钱,拿去耍。

回头见了寇准,可别告老夫的刁状,说老夫抠门。”

寇季抱着玉狮镇纸,心念急转。

眼前的老者明显是一位长辈,而且跟寇准很相熟。

只是他不知道老者是谁,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老者似乎看出了寇季的窘迫,当即道:“老夫姓向,向敏中,添为左仆射,昭文馆大学士。跟你祖父寇准是一榜进士,算是同年。”

向敏中?

这可是一位厉害人物,历经两朝,圣眷不衰。

太平兴国五年进士及第,咸平年间,升任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正式拜相。受任后,谢绝宾客,门庭寂静无声,受赵恒称赞。之后因买薛居正宅院,并与张齐贤争娶薛惟吉遗孀,被指责“洁之操蔑闻“,贬户部侍郎,出知永兴军。之后多次出守地方,并两任东京留守,以勤于政事、老成持重而闻名。

除此之外,他家学严厉。

他五个儿子,在他的调教下,先后考中进士,如今在朝中各任要职。

寇季赶忙拱手道:“小子寇季,见过向爷爷。”

向敏中抚摸着胡须,满意的点点头。

寇季又拱手问道:“向爷爷,是谁跟您说,小子属貔貅的?小子绝不是那种人。”

向敏中一愣,哈哈大笑,“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想打击报复吗?老夫告诉你,是李迪那厮说的。你要是有胆子去揍他,老夫帮你挡下所有麻烦。”

寇季闻言,干巴巴一笑。

向敏中见此,撇撇嘴,“怂了?你们这帮小子,真没意思。”

向敏中摆了摆手,招寇季到了身前,缓缓板起脸,道:“私事聊完了,该聊公事了。手伸出来!”

寇季一愣,见向敏中拿出了一柄戒尺,当即瞪起了眼睛。

寇季赶忙看向了赵受益。

赵受益撅着小嘴,晃了晃脑袋。

向敏中用戒尺瞧了瞧桌子,淡淡的道:“别找人帮你,谁也帮不了你。就算是官家来了,老夫也照打不误。”

寇季苦着脸道:“小子也没干啥错事啊。”

向敏中瞪起眼,喝斥道:“没干啥错事?老夫授课,你也敢迟到,不打你打谁?”

“我……”

“手伸出来!”

寇季只能伸出手,任由向敏中抽了几板子。

向敏中抽过了寇季以后,放下了戒尺,问道:“原何迟到?”

寇季张了张嘴,本想说自己贪睡,不过话到了嘴边,改了主意。

“小子起床以后,被一群宦官拦着,耽误了时辰。”

向敏中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他瞅着寇季的官服,“你好歹也算是个读书人,还是朝廷命官,区区宦官,一介奴仆,也敢拦你?

说说,是谁,老夫回头去问问官家,那个宦官敢如此大胆。”

寇季赶忙道:“郭槐……”

向敏中闻言,皱起眉头,恼怒道:“又是这厮,上次老夫授课的时候,他叫走了太子,这次又敢拦着你。老夫非得给他一个教训不可。”

向敏中目光在寇季、赵受益等人身上扫视了一遍,冷冷的道:“老夫刚教授的这篇文章,你们仔细研读,老夫去去就来。”

寇季张着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向敏中提着戒尺,下了文德楼。

“这老倌,这么猛?”

寇季愕然说着。

刘亨在一旁说道:“向大学士重病缠身,几次请辞,都被官家给回绝了。如今正给官家找麻烦呢。不过我爹说了,他这么做,是为了给儿子们腾位置。他在朝一日,他的儿子们就很难再往上爬。”

“这也太……”

“太生猛?”

“论生猛,满朝文武中,最生猛的还是你祖父。”

这话是赵受益说的。

寇季看向赵受益,赵受益认真的道:“这话是我父皇说的……”

在大宋,敢给官家找麻烦的,似乎也只有文官……

寇季张了张嘴,心里感叹了一句。

在大宋当文官真好……

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官服,寇季乐了。

“我怎么说,也算是文官了……”

“曹家曹佾,见过寇兄。”

曹佾年龄比较大,更懂事,他起身套近乎。

寇季瞧着他,愣了愣,笑着回礼,“曹家弟弟有礼……以后别修仙……”

曹佾一愣,不明白寇季话里的意思。

寇季也没有多讲。

石玉、潘夙、李惟贤、高继成,先后向寇季施礼。

寇季拱手还礼。

最后向寇季施礼的是八王府的赵允初。

小家伙年龄不大,但是施礼的时候,一板一眼的,活脱脱的一个赵受益的翻版。

寇季陪着他们聊了一会儿,讲了一些小故事,逗了逗他们。

大家渐渐相熟了,也就没有刚才那么生疏了,几个人坐在一起,东拉西扯的聊着他们经历过的趣事。

聊了许久以后。

寇季把话题扯到了吃食上。

第0074章 向敏中的盘算

寇季在看到了刘亨等人的时候,就明白了昨夜陈琳提点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能不能改善伙食,就得看刘亨等人愿不愿意帮他带吃食入宫了。

在寇季连哄带骗下,刘亨一行人答应了寇季,明日进宫的时候,帮他带一些吃食。

当然了,寇季让刘亨带吃食,根本不需要哄骗,只需要说一声即可。

对于他们这些伴读的人而言,带一些吃食入宫,只是顺手的事情,并不麻烦。

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他们带进宫的东西,绝对不能给太子吃。

赵受益在一旁,捧着书本,假装在看书。

可当他听到了从寇季嘴里报出的一个个菜名的时候,馋的直流口水。

他在宫里吃的虽然是山珍海味,可民间寻常的食物,他却没吃过。

“寇兄,帮你带吃食入宫,对我们而言,是顺手的事情。不过你得答应我们,我们给你带的吃食,你绝对不能给太子吃。

太子要是吃了我们带进宫的东西,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可担待不起。”

曹佾在答应了帮寇季带吃食以后,出口提醒。

寇季笑道:“你们不用担心,我知道轻重,我不会分给太子的。”

赵受益放下了手里的书,怨念深深的看向他们,“我听见了……”

曹佾等人看着赵受益,尴尬的笑着。

唯有寇季撇嘴道:“听见了也没你的份儿。”

赵受益怨念更深。

就在寇季准备开导太子两句的时候,一声咳嗽声从楼梯口响起。

寇季一行赶忙端端正正的坐在了自己的书桌前。

向敏中背着手,提着戒尺,摇摇晃晃的上了二楼,抬眼在寇季等人身上掠过以后,淡淡的道:“老夫乏了,要休息一会儿,你们先去玩会儿……”

寇季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老倌还真任性,教太子的事儿,别人恨不得讲一天。

他倒好,想教教,不想教就睡觉。

寇季等人起身,施礼过后,准备离开文德楼。

下楼的时候,向敏中叫住了寇季。

向敏中让寇季帮他把座椅换成了软榻,他侧躺在软榻上,对寇季道:“老夫刚才当着皇后的面,抽了郭槐几板子。以后他再为难你,你就告诉老夫,老夫去抽他。”

寇季沉吟道:“小子怎么觉得,您这是在给我结仇啊。”

向敏中瞪起眼,“一个小小的阉人,你都怕,你文人的风骨呢?”

寇季摇头道:“我没怕……只是似郭槐这种小人,您应该直接抽死他,要么就别理他。屡屡挑衅他,只会让他越来越记恨您。”

向敏中嘴角抽抽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寇季,“你还真是……寇准的孙儿,跟他一样狠。”

向敏中叹息道:“无缘无故抽死皇后的近身宦官,会惹麻烦的。老夫不怕麻烦,可皇后要是找老夫几个儿子的麻烦,老夫也拦不住啊。”

说完这话,向敏中假装不经意的道:“听说宫里发生了事儿,还跟你有关?”

寇季一愣,快速摇头。

向敏中不悦道:“老夫跟你祖父可是世交,你连老夫也瞒着?”

寇季认真道:“既然是世交,您就应该直接去问我祖父,他比我知道的多。”

向敏中一时气结,瞪着寇季。

寇季咧嘴一笑,“他们不愿意告诉您,所以您才从小子嘴里套消息。我说嘛,您一个长辈,见了小子,又是给见面礼,又是帮小子出头呢。

原来是想从小子嘴里套消息。”

向敏中盯着寇季,哼哼道:“是又怎样?你说不说?”

寇季缓缓摇头,“他们不告诉你,我也不能告诉你。”

向敏中抄起了桌上的戒尺,威胁道:“你信不信老夫天天打你板子?”

“我信!但是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寇季认真的道:“兹事体大,沾上了就是麻烦。”

向敏中皱起眉头,沉吟道:“怎么个麻烦……”

寇季隐晦道:“不论身份地位,都得死……”

向敏中失声道:“翻天的大事……”

寇季提醒道:“家中但凡有跟道人们有关的人,速速撇清关系。”

向敏中心头一震,坐起身,拱手道:“老夫承了你的情。”

寇季赶忙还礼,道:“向爷爷言重了。小子先告辞了。”

“去吧……”

向敏中摆了摆手。

寇季下了文德楼。

向敏中望着寇季下楼的背影,幽幽道:“难怪寇准、李迪两个老家伙,一个字也不肯透露,非要让老夫到你这里讨一个人情。

还真是一头聪明的小狐狸……

老夫只是稍微表示了一下亲近,你就猜到了老夫的用意……”

文德楼下。

寇季捏着手里的玉狮镇纸,自语道:“老倌们还真厉害,一个个都不做亏本买卖。祖父和李迪不愿意告诉向敏中仙丹有毒的事情,却又透露了我跟此事有关,把他支到我这里,仅仅是想借我之口,给向敏中透露点什么?

感觉不像……

向敏中刚才说,欠我一个人情……

难道向家有人跟道人有染,所以我祖父和李迪不方便透露,就只能让向敏中来问我?

他们是为了让向敏中欠我人情?

他的人情很值钱?还是说祖父和李迪有别的用意?”

“四哥,想什么呢?一起来玩蹴鞠。”

正在文德楼下院子里玩蹴鞠的刘亨,见到了寇季以后,抬手招呼。

寇季收回了玉狮镇纸,对刘亨招了招手。

刘亨跑到了寇季近前。

“四哥,怎么了?”

寇季道:“之前我还没想好,以后做什么买卖,现在有了点头绪……”

刘亨眼前一亮,问道:“做什么?”

“做典当行!”

“典当行?”

刘亨皱起了眉头,疑惑道:“典当行不怎么赚钱啊……整日里收一些破皮烂袄,能赚几个钱……”

寇季摇头一笑,“不不不,典当行,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典当行,确实以收破皮烂袄赚钱,偶尔才能碰到古玩字画一类珍贵的东西。

即使碰上了这些东西,也是以八成的价格收回。

中间纵然有盈利,盈利也不会太大。

别人要是活当的话,典当行就赚的更少。

偶尔碰到了不识货的卖主,才能大赚一笔。

但是这种不识货的卖主,却少之又少。

当然了,这只是寻常人眼中的典当行。

在寇季眼中,典当行却有非比寻常之处。

寇季在谋算吴家的时候,也仔细了解过典当行的规矩。

他发现古代的典当行和后世的典当行有明显的不同。

古代的典当行,更像是一个抵押贷款的地方。

第0075章 老毒物陈琳(为‘繁华、落叶’万赏加更!)

还有比抵押贷款更赚钱的行当吗?

没有。

挖矿都未必能赶得上。

当然了,一出生就继承一个帝国,或者是一个庞大家族的不在此列。

那是投胎问题,而不是行当问题。

刘亨不明寇季话里的深意,皱眉道:“典当行里还有其他门道?”

寇季笑道:“以后我再细细跟你讲。一会儿我给你开具一份手书,你出了宫以后,直接去找二宝,让他去寇府帐房,提出我的钱。

你拿着这些钱,再加上你手里的钱,去找那些跟道人们有关的人。看看他们有没有急需用钱的。

有了就借贷给他们,但必须以田产、房产抵押、

暂时用典当行的规矩。

记住,只收铺子、田产、房产,而且最低期限,不得低于一个月。”

刘亨愣了愣,愕然道:“四哥,您这是要放印子钱?”

不等寇季搭话,刘亨就皱眉道:“汴京城里放印子钱的人,多是几大王府里的人。咱们跟王府抢生意,恐怕不太好吧?”

寇季刚要说话,刘亨又道:“而且,就算咱们要放印子钱,也不能依着典当行里的规矩。依照典当行里的规矩,给的少,利钱少。咱们占不到多少便宜,别人未必也肯当。”

寇季笑道:“咱们给的少,可咱们时间灵活。最主要的是,咱们没有利滚利那一说。更何况,咱们打开门的做生意,远比那些背地里放印子钱的更让人信服。

我们可以出当票,订立契书,光明正大的,那些放印子钱的敢吗?

当然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有人执意要多借贷的话,也可以借给他们。

不过,利钱,肯定要上浮。

当然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出去以后,找那些跟道人们有关的人,看他们谁急用钱。

然后借贷给他们,只要他们愿意用铺子、田产、房产抵押。

就算是不要利息,白借给他们也行。

但是借出去的钱,必须压的越低越好,期限必须是一个月。”

“白借?”

刘亨有些愣,“那我们赚什么?”

寇季认真的道:“相信我,绝对能大赚一笔,具体缘由,我暂时不能告诉你。”

刘亨咬咬牙,点头道:“我听你的。”

虽然他不明白寇季这么做的用意,但是他相信寇季不会做亏本买卖。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

交托了这件事以后,寇季走入到了院中,陪着曹佾等人玩起了蹴鞠。

玩了半个时辰,也等不到向敏中重新开课。

刘亨跑到文德楼上去看,发现向敏中已经走了。

寇季知道此事以后,愣了愣。

向敏中的举动,证实了他的猜测。

向家确实有人牵连在其中。

不过牵连肯定不深,有可能跟仙丹有毒的事情无关。

不然,寇准和李迪不会让向敏中找他的。

今日除了向敏中的课外,没有其他人的课了。

寇季又带着众人多玩了一会儿。

中午的时候。

刘亨一行人被宦官送出了宫。

寇季陪着赵受益,去他用膳的宫里,去吃那些残羹剩饭。

饭桌上。

赵受益一直幽幽的看着寇季,把寇季看的浑身不自在。

“把本宫的这碗荟萃羹赐给寇侍读……”

“把本宫这瓮熊掌赐给寇侍读……”

“……”

赵受益将摆在他眼前的几道硬菜赐给了寇季。

然后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寇季从赵受益的目光里,看到了两句话。

‘寇兄,我对你好不好?’

“寇兄,我有什么好吃的,都跟你分享,你是不是……”

寇季见状,突然站起身,打了个哈哈,“那个……我吃饱了……”

说完以后,果断闪人。

徒留下赵受益一个人,可怜巴巴的坐在那儿。

时间一晃,到了晚上。

赵受益表现的更热切了。

他拉着寇季欣赏着他这些年得到的稀世珍宝,并且大方的告诉寇季,只要寇季喜欢,他都可以赏给寇季。

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寇季心里很清楚。

寇季望着那些稀世珍宝们特别眼馋,但是一句答应的话也没说。

一直闹到了深夜,在陈琳提醒下,赵受益才闷闷不乐的睡下。

寇季却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陈琳不知道何时走到了寇季床前,幽幽道:“看着心疼?”

寇季叹息道:“有点……”

陈琳叹息道:“那也不能答应。太子要是吃了宫外的东西,出了问题,你我都担待不起。”

寇季烦躁的道:“就算他不能吃宫外的东西,你们也可以帮他热一热那些变凉的饭菜啊。冷冰冰的肉上面,全是冻油,怎么吃?

你们恐怕都不会吃吧?”

陈琳叹息一声,喃喃道:“有些毒物,可以附在碗筷上,遇热才会变成剧毒……”

寇季猛然坐起身,愕然道:“还有这东西?”

陈琳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雄黄遇热,可以变成堪比砒霜的剧毒……”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你被害过?”

“咱家没被人害过,反而害过不少人。咱家守过东门药库,毒死孟昶和李煜的牵机药,就出自于东门药库……”

寇季惊愕道:“那是药库吗?那分明是毒库!”

陈琳没有反驳,反而点点头,道:“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寇季沉声道:“怎么说,你会制毒,而且还是个高手?”

陈琳淡淡道:“能毒死你的毒药,咱家会一千两百三十六种……”

寇季脸色一僵,干巴巴道:“我又没得罪你,犯不着,犯不着。”

陈琳淡然道:“咱家也就随便一说……”

寇季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我还以为听了宫里的秘密,你要杀人灭口呢。”

陈琳讥笑道:“这算什么秘密,只要是在朝中做官多年的人,都知道东门药库的存在。”

寇季愣了愣,缓缓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对了,你会那么多毒药,有没有一种毒药,能够毒死人,还不被人发现的?”

陈琳愣了愣,好奇道:“你想毒死谁?”

寇季吧嗒着嘴,“我想弄两斤,给郭槐尝尝。”

陈琳闻言,冷哼一声,骂道:“你跟郭槐是一丘之貉,都是小人。”

“咱家会的毒药,绝不会出现在宫里!”

丢下了这句话,陈琳就消失在了寇季床前。

寇季赶忙道:“别啊!我们一起探讨探讨……”

陈琳冷冷的声音传来,“给咱家闭嘴,惊扰了太子清梦,咱家先毒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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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6章 吴家兄弟身死

翌日。

寇季迷迷糊糊中被赵受益摇醒。

昨日还体贴入微的太子殿下,今日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磨人的小妖精。

缘何如此,寇季心知肚明。

他睁眼瞥了赵受益一眼,翻了个身,继续睡。

“寇侍读,对太子不敬,可是要受杖责的……”

陈琳阴测测的声音在寇季耳畔响起。

寇季睁眼,就看到了陈琳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缓缓下落,在他手指间,有一道细微的寒光闪过。

寇季一惊,猛然坐起身。

“要不要这么狠?”

寇季披散着头发,惊魂未定的质问陈琳。

陈琳收回了手,拢进袖口,阴测测笑着,“咱家不会对你下重手的……”

“轻手也不行!”

寇季裹着被子,恼怒的说。

陈琳撇撇嘴,不咸不淡的道:“咱家只是想提醒你,太子虽然亲近你,但君臣有别,寇侍读该守着君臣规矩。”

寇季扯了扯嘴角,扔下了被子,恶狠狠道:“我守!”

赵受益捂着嘴在一旁偷笑。

寇季滑下床,穿戴整齐以后,准备洗漱。

赵受益凑到了寇季身前,咬耳朵道:“只要你肯把刘亨他们带进宫的吃食分润我一半,我就不让陈琳为难你。”

寇季刚从铜盆里捧起一捧水,听到这话,快速的把水拍在了脸上,胡乱的摸了摸,用汗巾擦拭干净以后,才看向赵受益。

“陈琳吓唬我,是你的主意吧?”

赵受益矢口否认,“怎么会,本宫岂是那种人?”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下次说谎的时候,目光能不能不要躲闪。”

赵受益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嘴上却倔强的道:“本宫目光没有躲闪……”

“呵……还真是个孩子。”

寇季洗漱完毕,对赵受益拱了拱手,率先向文德楼而去。

赵受益跟在寇季身后,一个劲的让寇季分润他吃食,寇季愣是没答应。

到了文德楼。

刘亨等人早已在楼上等候。

刘亨见到了寇季以后,提着一个宽大的食盒迎了上来。

他面带喜色,似乎有什么好事要跟寇季分享。

“四哥,我跟你说……”

话说了一半,瞧见了寇季身后的赵受益,刘亨话锋一转,“四哥,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带了几样吃食,你瞧瞧?”

刘亨打开了食盒,里面摆着四个碟子,两个碗。

“孙婆婆店的馄饨……曹记香肉……陈记花糕……”

刘亨一一为寇季介绍。

寇季闻了闻味,还挺香。

探手一摸,还是热的。

刘亨见状,笑道:“我特地让人在食盒底下放置了一个暖炉……”

寇季接过食盒,赞叹道:“有心了……”

刘亨乐呵道:“咱们是兄弟,应该的。”

寇季把刘亨带来的食物摆在了书桌上,曹佾提着一个食盒也走了过来。

“寇兄,我从府上带了一些炒菜,你尝尝……”

寇季一愣,赞叹道:“炒菜,这东西在汴京城可不常见。”

曹佾放下食盒,笑道:“这东西才刚出现,会做的厨子不多,我家也只有那么一位。”

有曹佾带头,其他的小家伙们也吩咐献上了他们带来的食物。

一瞬间,寇季的书桌就被摆的满满当当。

赵允初是最后一个献上食物的。

他举止有些扭捏,也没见拿什么食盒。

扣扣嗖嗖的从袖子里取出了两个用纸张包裹的糖人。

小家伙见众人看着他,就委屈的撅起嘴,可怜巴巴的道:“我……我不敢给父王说……也不敢吩咐府上的厨子……”

寇季笑道:“没关系,我挺喜欢你送的糖人的。”

小家伙一愣,笑了,“真的吗?”

寇季点头道:“真的!”

小家伙高兴的道:“那就好,那我明天还给你带。”

“好!”

寇季坐在书桌前,犹如山大王一样,接受着各路小头目献上来的美食。

赵受益在一旁快馋哭了。

他气哼哼的走到寇季桌前,曹佾等人立马一哄而散。

“我也要吃!”

赵受益撅着嘴,盯着寇季道。

寇季头摇的像是拨浪鼓,“那可不行,你是太子,是储君,不能吃这些来路不明的食物。”

寇季一边说着,一边还用手臂挡上了书桌,生怕赵受益生抢。

赵受益气的浑身哆嗦,他盯着寇季看了许久,恼怒的喊了一句。

“我看错你了!”

赵受益喊完这句话,就气哼哼的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拿书本挡上了自己的脸。

寇季一边吃着热乎乎的肉,一边乐呵呵的笑了。

刘亨见赵受益走了,又重新凑到了寇季身前,低声道:“四哥,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惊喜?什么惊喜?”

寇季吞下了嘴里的一块鸡肉,疑惑道。

刘亨嘿嘿笑道:“我花了五十贯,帮你把吴贤的脑袋买回来了。”

寇季一惊,手里的鸡腿掉在了桌上,愕然道:“怎么回事?”

刘亨低声道:“昨日我去寇府去钱,听二宝说,你要吴家兄弟的命。回到府里以后,我让手下的人去打听了一下,吴明已经被斩首,尸首扔在城外的义庄,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吴明脑袋弄回来。

吴贤有些麻烦,他被判流放,并不是死罪。

我只能花钱买通押解他衙役,在城外的五里坡,摘下了他的脑袋。”

寇季愣愣的道:“吴贤不早就被押送出城了吗?”

刘亨摇头道:“没有……吴贤那厮从刑部大牢转到了开封府大牢,中间耽误了几日。昨日我出去以后,刚好打听到吴贤被押解出城,我就趁着城门还没关,跟着出去,花钱摘了他脑袋。”

寇季愕然,“还可以这样?那可是三司定罪的重犯?”

刘亨低声道:“那当然……开封府的那些押解犯人的衙役,可不是什么良人。只要你肯花钱,他们什么都干。”

“朝廷万一查呢?”

“朝廷一直在查啊!可是没啥用。杀一批,新的一批很快就会出来。为了钱财,总有人喜欢铤而走险。”

“你怎么知道此事的?”

“我爹告诉我的啊!他说我要是得罪了这些人,就提前知会他,他好趁早下手,弄死他们。免得以后刘家蒙难,落到了这些人手里,被糟蹋。”

寇季吧嗒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以后,他问刘亨,“没留下什么首尾吧?”

刘亨晃了晃脑袋,低声笑道:“我让手下的人去办的,五十贯,足足是别人给的双倍,根本不需要我出面。”

第0077章 突然变成了香饽饽?

“那就好……”

寇季随口感叹了一句。

吴家兄弟身死,他没什么太大的感触。

吴明的脑袋是他早就惦记上的,从寇准口中得知吴明被判了立斩决以后,寇季就不再关注此事了。

因为他知道吴明必死无疑。

至于吴贤的生死,寇季到没怎么在乎过。

如今得知刘亨花钱摘了吴贤的脑袋,寇季心里也没太大波澜。

寇季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刘亨这个兄弟,他没认错。

“四哥,那两个脑袋,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到府上?”

刘亨问道。

寇季摇头,“找个地方埋了吧。”

刘亨点头道:“今日出了宫,我就让人去埋了他们。”

“对了,四哥,你的钱,还有我的钱,昨天一晚上全部借出去了。”

寇季愕然,“这么快?”

刘亨苦笑道:“没有利钱,跟白送有啥区别,当然快了。”

寇季愣愣的看着刘亨。

刘亨解释道:“四哥,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我是这么想的,既然不要利钱是咱们的底线,那咱们干脆就全部不要利钱借出去。

这样借出去的速度快,而且借出去的每一笔钱,可以压到最低。”

寇季一脸意外的看向刘亨,道:“你的想法不错……”

刘亨笑道:“目前抵到咱们手里的西市铺子有八家,还有城外三百亩地……”

寇季盘算了一下,缓缓点头,“西市铺子价格不高……抵四成……确实压的够低……”

刘亨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件事……”

“哦?”

“今早我进宫的时候,发现有人学我们。”

“谁?”

“我大哥!”

“刘从美?”

刘亨重重点头。

寇季疑惑道:“你之前说你爹重新回到了皇城司……难道是你爹透露了消息给你大哥?”

刘亨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应该不是……我感觉我大哥应该是从我们的动向,推断出来的。”

“那你大哥厉害了……”

寇季幽幽的感叹。

刘亨没有反驳,反而点了点头。

“是个人物,回头有机会……见见。”

刘亨晃着头,道:“最好还是不要见,他比我哥可厉害多了。”

寇季笑而不语。

刘亨认真的道:“我承认,我最怕的就是他。”

寇季拍着刘亨的肩头,笑道:“有我,不用怕!”

让寇季意外的是,刘亨居然没点头,而是晃了晃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寇季见此,喃喃道:“看来是个厉害人物,难怪刘亨在刘府上不受宠……”

刘亨刚回到了坐上,曹佾起身,到了寇季身边。

“寇兄!”

“嗯?!”

“我爹想请寇兄往府上一行。”

寇季一愣,愕然道:“令尊?令尊可是长辈,邀请我?”

曹佾的父亲,名叫曹玘。

已故济阳郡王曹彬的儿子。

如今官居尚书虞部员外郎。

官爵不高,可权力却很大。

掌管着盐铁茶三项朝廷最来钱的命脉。

平日里都是别人巴结他。

他反过来邀请寇季,寇季怎么能不惊愕?

曹佾见寇季一脸惊愕,就苦笑道:“是的……”

寇季见曹佾一脸苦笑,追问道:“你也不知道其中缘由?”

曹佾晃了晃头。

寇季沉吟道:“府上最近可发生什么大事?”

曹佾一愣,回忆道:“官家降旨,调我四叔返京,担任枢密使,兼任天雄、捧日两军四厢都指挥使……”

寇季恍然,他想通了其中关节。

难怪赵恒在知道了仙丹有毒的事情以后,没有大开杀戒。

原来是在等曹玮还朝,执掌重兵。

有曹玮这位百战边帅执掌重兵,汴京城必然稳如泰山,到时候赵恒杀的再狠,也起不来乱子。

曹玘请他到曹府,八成是为了答谢。

毕竟曹玮这一遭,也算是高升了。

曹玮这也是借了他的光。

至于曹玘如此猜到这件事跟他有关的,寇季大概也想明白了。

他当日跟寇准等人,被御龙直迎进了宫。

寇准等人随后离开了皇宫,唯独他被留下了。

紧接着官家又下旨调曹玮入京。

这其中要是没有关联,那才奇怪呢。

只是文武有别,寇府跟曹府相处的也并不算融洽。

曹玘身居尚书虞部员外郎这个一等一的肥差,平日里没少给别人走后门,寇准也没少弹劾他。

文官们间接帮武勋们升官的事情也没少干,也没见武勋感谢过啊?

寇季皱眉思量了许久,看向曹佾,突然发问,“令叔身体抱恙?”

曹佾一愣,也思量了许久,他迅速的通过寇季的话,判断出了他爹邀请寇季目的。

他点头道:“早年我四叔在战场上厮杀,留下不少暗伤,至今未能痊愈。如今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了,许多旧伤一起发作,经常疼的寝食难安,还要忍着疼痛跟番邦不臣作战……

如今能回京养伤,也是一件好事。”

曹佾深深一礼,道:“曹佾多谢寇兄。”

寇季摇头道:“令尊和令叔真是兄弟情深。令叔之所以能够还朝,那是官家恩典,跟我无关。替我多谢令尊好意。”

曹佾再次躬身一礼,“曹佾一定把寇兄的话带到。”

曹佾走后,高继成、石玉、李惟贤,也先后对寇季做出了邀请。

寇季全部婉言拒绝。

寇季突然觉得,曹玘邀请他去曹府,恐怕不只是为了感谢他,也许还有其他的目的。

仙丹有毒的事情,被赵恒下了封口令,知道的人甚少。

赵恒怒斩了太医院上上下下,又调遣曹玮还朝,让武勋们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们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需要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地位。

他们从寇准等人嘴里打探不出消息,就只能把目标放在了寇季身上。

“难怪祖父说,让我留在宫里,是为了保护我。我要是在外面,武勋们的糖衣炮弹扔过来了,我未必接得住。保不齐就说漏了嘴,惹上祸事……”

寇季顺手把书桌上的糖人抱起来,塞进了袖口,暗自猜想。

向敏中晃晃悠悠的出现在了文德楼二楼,见到了寇季满桌子的美食以后,居然没有训斥。

这让赵受益失望至极。

他还盼着向敏中好好惩治寇季一番,帮他出出气呢。

向敏中坐定以后,瞥了寇季一眼,淡淡道:“你怎么吃都行,但是别分给太子……”

寇季闻言,拱了拱手,“小子知道了……”

“以后自称学生!”

“学生知道了……”

寇季一边回答着向敏中的话,一边把桌上的吃食,重新放回了食盒。

赵受益看到这一幕,下巴都掉了。

‘你是本宫的先生吗?本宫上一次偷吃霜糖,被你打肿了手心!他摆了一桌子吃的,你居然不打他?更可气的是,你居然不让他分给我?’

第0078章 赵受益的身世

向敏中讲课,亦如昨日。

仅仅讲了一个时辰,就放课了。

老倌讲课,不拘泥于形式,也没有照本宣科。

史料上记载的名人趣事,张口就来,总会在学子们嬉笑声中,告诉他们圣人文章中所蕴含的深意。

放课以后,老倌特意留下了寇季,向寇季表达了一下谢意。

老倌也没有隐瞒寇季。

他坦白的告诉寇季,他族中有个侄子,不喜文,也不喜武,唯独对道学很痴迷,经常结交一些道人。

如今道人们惹上了麻烦,朝廷严查下来,他的侄子肯定会被牵连。

昨日得到了寇季的提醒,他回府以后,就命人斩断了他侄子跟道人的来往,还把他侄子禁足在了府中。

如此一来,朝廷纵然查到他侄子跟道人有来往,他也能凭借着一张老脸,推诿一二。

寇季听了向敏中一番后,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他拱拱手道:“举手之劳,向爷爷不必挂怀。”

向敏中捋着长须,道:“救人一命的事,老夫怎能不挂怀?老夫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需要老夫帮忙的时候,你派人到府上,知会老夫一声。”

寇季含笑道:“向爷爷言重了,此事事关重大,向爷爷千万不要外传,一旦传出去了,你我都得惹上麻烦。”

向敏中失笑道:“老夫为官多年,岂能不知道深浅。”

寇季点头,“那小子就放心了。”

向敏中指了指寇季,摇头一笑。

寇季转身准备离开,他突然出声提醒道:“官家虽然赐了你官身,可你终究非进士出身。太子侍读本就是一个清贵的官,历来非一甲进士,不得担任。

以后在朝堂上,少不了有人会弹劾你,你自己小心点。”

寇季回过身,笑道:“小子这官,得来的也容易。他们要是有本事,让官家收回小子这个官,小子也不在乎。”

向敏中一愣,寇季拱了拱手,下了文德楼。

良久之后,向敏中放声大笑,他自顾自的说道:“还真是一个有趣的小子……”

寇季下了文德楼,丝毫没有把向敏中的提醒放在心上。

别人的弹劾,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他这个太子侍读的官位,关联着太子的性命。

太子一日不能痊愈,就算弹劾他的奏折堆满了皇宫,赵恒也不会理会。

至于太子什么时候会痊愈?

那还不是他说了算?

寇季先入为主揭穿了仙丹有毒的事情,同时也言明了能治此毒。

在丹毒这件事上,他拥有绝对的权威。

纵然以后太子痊愈了,赵恒也会留下寇季,让他常伴太子左右,以防不测。

太子的性命关系到国朝命脉。

一旦有个意外,影响的就是整个江山社稷。

赵恒绝不会拿太子的性命当赌注。

他一定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确保太子万无一失。

一个七品官身而已,再清贵,在赵恒眼里也不算什么。

“以我这一身本事,这么深厚的背景,不混官场则罢,如今入了官场,区区七品,又怎么能挡得住我的脚步……”

寇季摇头一笑。

文德楼下。

赵受益一直在楼门口守着,见到了寇季下来,就怨念深深的看着他。

寇季笑了笑,走过去,跟他撞了撞袖子。

赵允初送给寇季的两个糖人,被寇季塞进了赵受益的袖子里。

赵受益摸着袖子里的糖人,张大着嘴巴看向寇季。

寇季咧嘴一笑,没有说话,而是陪刘亨他们踢蹴鞠了。

赵受益就拿着糖人,傻傻的站在那儿。

陈琳站在远处,把这一幕收入到了眼中,眉头皱的很紧很紧,却没说话。

良久以后。

陈琳缓缓凑到了赵受益身前,低声道:“殿下,今日你该去杨娘娘宫里用膳。”

赵受益紧了紧手里的糖人,喃喃道:“去小娘娘宫里吗?”

“嗯!”

“走吧!”

赵受益手里捏着糖人,迈步往杨妃宫里走去。

走了几步,他脚下一顿,问跟在背后的陈琳,“你看见了?”

陈琳没有隐瞒,缓缓点头,“奴婢全看见了……”

赵受益转过身,一脸期盼的看向陈琳,“本宫可以吃吗?”

陈琳叹息一声,摇摇头。

赵受益神色黯然的低下头。

许久,他抬起头,认真的看着陈琳,道:“本宫可以不吃,但你不许把这件事告诉大娘娘、小娘娘,还有父皇!”

赵受益口中的大娘娘是皇后刘娥,小娘娘是贵妃杨氏。

皇后刘娥和贵妃杨氏,皆出于川蜀。

早年在皇宫争宠的时候,二人因有同乡之谊,故而最亲近。

当年刘娥虽然长年受宠,却无法怀孕。她身边的侍女李氏,突然一日梦到仙人下降为子,赵恒和刘娥大喜,想出“借腹生子“的法子。

大中祥符三年,李氏生下一子,也就是赵受益。但是一出生就被抱到刘娥身边,也因此赵受益虽然是李氏所生,却只认刘娥为母。

赵恒早在孩子出生三月前,便已宣布刘娥怀孕,册封为修仪,与刘娥交好的杨才人则晋封婕妤。赵受益虽然是刘娥的儿子,刘娥却没有亲自抚养,而是交给杨婕妤抚养。

此后,刘娥借着生出了赵受益的功劳,连连获封,最后晋至皇后。

杨婕妤因为对赵受益有抚养之恩,皆连连获封,晋至贵妃。

故而,赵受益一直称呼刘娥为大娘娘,一直称呼贵妃杨氏为小娘娘。

陈琳听到赵受益这话,苦笑道:“官家让奴婢跟着您,就是为了让奴婢把您的动向随时禀报给他。”

赵受益闻言,急了,“本宫不让你说,你就不许说。不然本宫打你板子!”

陈琳一愣,意外的道:“奴婢没记错的话,殿下这是第一次要打奴婢板子?为了寇季?”

赵受益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他看着陈琳,认真的道:“他对本宫好,本宫也要对他好。”

陈琳愣了愣,迟疑了许久,微微躬身道:“殿下既然下了封口令,那奴婢自然不会说。”

赵受益闻言,乐了,“那本宫今晚要跟寇季一起睡,你也不许说出去。”

陈琳愕然,惊声道:“这不行……”

赵受益板起脸道:“本宫现在给你下了封口令了,你就不许说。”

陈琳苦着脸道:“那也不能跟寇季一起睡!”

“本宫就是觉得,这样亲近!”

第0079章 赵受益的亲近

两个糖人,踹在袖子里,赵受益心痒痒的难受。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吃这两个糖人。

他虽然嘴馋糖人,但他却不愿意给寇季添麻烦。

他从小生活在妇人和宦官堆里,在诸多规矩约束下,生活宛如一潭死水。

寇季的出现,为这潭死水,增添了活力。

让他多年不变的生活,多了一些乐趣。

因此,他不希望,因为他的过错,让寇季离开。

赵受益从杨氏宫里回来的时候,已经入夜。

寇季已经缩在了自己的小床上睡下。

赵受益回到寝宫以后,先是看了看寇季睡觉的地方,确认了寇季还在,就知道陈琳没有去告密。

他为此,还特地给了陈琳一个赞许的眼神。

搞的陈琳哭笑不得。

赵受益回到了自己的床榻边上,取出了两个糖人。

糖人在他袖子里捂了一天,已经有些化了。

赵受益腾空了一个装满了珍宝的箱子,小心翼翼的把糖人放了进去。

然后,他脱掉了外袍,洗漱了一番,穿着内衬,就往寇季床上跑。

陈琳跟在他身后,一个劲的提醒他。

他却充耳不闻。

赵受益凑到了寇季床边,掀开了被子,就钻了进去。

寇季被惊醒了,迷迷糊糊中看到了赵受益钻进了自己被窝。

寇季随口问了一句,“尿床不?”

赵受益愣愣的回答道:“不尿……”

“哦!”

寇季随后‘哦’了一声,翻过身继续睡。

赵受益见寇季毫不在意的倒头继续睡,也是愣了许久。

陈琳看到这一幕,苦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受益躺在寇季身边,扑闪着大眼睛,激动的问陈琳,“陈伴伴……”

“殿下……”

“本宫好像有点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有兄长的那种感觉。”

“哎……”

赵受益躺在寇季边上,激动的睡不着,他跟陈琳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直到后半夜熬不住了,才睡着了。

陈琳却一夜没睡。

他望着小床上的两道身影,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哎……”

陈琳明知道赵受益这么做不对。

可他就是狠不下心去阻止赵受益。

寇季仅仅是给了赵受益两个糖人,赵受益就把寇季当成了兄长。

不是因为赵受益单纯,而是因为从小没有伙伴,没有兄弟的他,在这方面有所缺失。

他需要从寇季身上,找回自己缺失的那一部分。

陈琳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没有狠下心去阻止。

陈琳站在床边,一直待到了半夜。

等到了赵受益睡熟以后,就把他重新报回到了自己的床榻上。

翌日。

寇季起床以后,就看到了陈琳阴测测的站在自己床边。

寇季揉着惺忪的睡眼,道:“陈公公,昨晚我好像梦见太子占了我的床?”

陈琳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寇季也没有在意。

等寇季下床以后,陈琳才幽幽的道:“寇侍读,你在玩火……”

寇季一愣,道:“你指的是那两个糖人?”

寇季从没想过,他给赵受益糖人的事情能瞒过陈琳。

陈琳跟着赵受益,几乎寸步不离,赵受益身上发生了任何事,他都会第一时间发现。

陈琳阴测测的道:“咱家提醒过你,不能让太子吃那些来历不明的东西。你怎么不听呢?”

寇季吧嗒着嘴道:“他是太子,不是囚犯。如果你觉得我此举不妥,你只管去找官家告我。”

陈琳目光一沉,“寇侍读有恃无恐样子,是觉得官家不会惩治你?”

寇季看向陈琳,笑眯眯的道:“如果我告诉你,我这么做,就是在等官家惩治我,驱逐我出宫呢?”

陈琳一愣,皱眉道:“你不愿意待在宫里?不愿意巴结上太子?”

寇季摊开手道:“我更愿意待在宫外。宫外纵然风雨飘摇,但没有几个人可以约束我。宫里虽然平静,但像是个囚笼。”

寇季盯着陈琳,灿灿的笑道:“我这人,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囚笼。”

陈琳眯起眼,道:“太子一日不能痊愈,你就一日别想出宫。咱家奉劝你,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不然,等不到官家惩处你,咱家先毒死你。”

寇季哈哈一笑,道:“我就开个玩笑,陈公公不用这么认真。”

陈琳冷冷的道:“咱家不认为这是玩笑。”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赵受益在这个时候幽幽转醒。

“陈伴伴……”

他呼唤了一声。

陈琳瞪了寇季一眼,立马小跑了过去。

赵受益拽着陈琳,在哪儿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儿的小话。

大概是在质问陈琳,为何自己睡的时候在寇季床上,醒来的时候却在自己床上。

陈琳在哪儿小声的解释了一会儿。

赵受益埋怨的瞪了陈琳好几眼,然后起床更衣。

等他穿戴整齐,洗漱过后,寇季也洗漱好了。

两个人到了赵受益用膳的宫里用膳。

让寇季意外的是,今日赵受益的饭食,多了一些新菜,还有一大盏的牛奶。

寇季猜想,大概是自己递上去的食疗的法子,已经通过了赵恒和刘娥的验证。

陈琳说需要七日。

可赵恒和刘娥似乎不愿意多等,在验证了寇季献上去的食疗法子无毒以后,就直接给赵受益用上了。

吃了饭以后,二人就赶到了文德楼去读书。

今日讲学的先生,并不是向敏中。

而是一位翰林学士。

他讲的是《大学》。

洋洋洒洒讲了一个上午,吃过了午饭以后,又讲了一个下午。

除了赵受益认真听讲外,其他人基本上处于神游状态。

如此生活,持续了五日。

寇季除了平日里干一些坏规矩的事情,惹得陈琳发发火以外,就是陪陈琳斗斗嘴,再无趣事。

倒是赵受益这几日对寇季又多了几分亲近。

搞得寇季有些摸不着头脑。

寇季暗自自查了一下,发现自己除了每日偷偷塞给赵受益食物外,也没干啥。

他不明白赵受益对他的亲近因何而来。

第六日的时候。

寇季没心思去在乎此事了。

因为刘亨进宫的时候,带给了他一个惊人的消息。

第008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为‘小邪恶的香蕉’万赏加更!)

文德楼上。

向敏中窝在座椅上打瞌睡。

刘亨悄悄凑到寇季身边,激动的道:“四哥,咱们……咱们赚翻了!”

寇季听到这话,放下了手里的书,问道:“那些跟道人有关的人,被抓了?”

刘亨愕然,“你怎么知道的?”

寇季撇嘴道:“他们不被抓,我们怎么赚钱?”

刘亨瞪大眼睛,激动道:“你早就知道那些人要被抓,所以才让我低价从他们手里抵下铺子?”

寇季缓缓点头。

刘亨拽着寇季的袖子,激动的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四哥此举有深意。咱们这一次赚的,快赶上了从吴贤手里坑来的那一笔了。”

寇季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先别高兴的太早。你今日出去以后,立马把那些铺子、田产收回来,改到你名下。然后再把那些铺子和田产抛出去。”

刘亨愣愣的道:“铺子的主人可是以谋逆罪被抓的。他们到期以后,肯定没办法还钱,我们到时候去收铺子,也不迟啊。”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谋逆是死罪,那些人被抓住了,必死无疑,这一点我不否认。但他们名下的财物,肯定会被没入国库。

那些铺子和田产真要是入了国库,你还能从国库里抠出来不成?

现在那些人刚被抓,他们的房契、地契还在我们手里。

官府在他们手上,自然一无所获。

我们趁机去收铺子,那些六神无主的管事、伙计,必然不敢阻拦。

等到官府查明的时候,我们已经把铺子卖了出去,换成了钱。

以你我的背景,官府还能逼着我们再去拿钱把铺子买回来,赎买给他们?

到最后,这件事就会不了了之。

那么时候,我们才算真正把钱赚到了手。”

刘亨冲着寇季竖起了大拇指,“还是四哥睿智,我差点忘了这个茬。出去以后我就办。”

寇季点点头,又问道:“最近汴京城里还有什么动向?”

刘亨愣了愣,郑重道:“是出了一件大事,跟寇府有关。”

寇季闻言,挑了挑眉头。

刘亨说道:“官家信了宫里那几个道人的谗言,要封国师。你祖父非但没有阻止此事,反而还出面主持此事。

如今汴京城里,风言风语四起,有人说你祖父在效仿丁谓,打算做一个奸佞。

听说朝廷已经明发邸报,分发到了各州府。

招各州府册封的道官,前往汴京城观礼。

估计要不了多久,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你祖父主持册封国师的事情。”

寇季皱起了眉头,叹气道:“我祖父这是在为官家背骂名……”

刘亨愕然,“册封国师还有其他用意?四哥你不会打算拨乱反正吧?”

寇季摇头,“册封国师的事你不要打听,就当自己不知道。等到了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天下人自然会还我祖父一个公道。我若插手为我祖父正名,反而会坏了官家的谋划。惹恼了官家,下场不会太好。

官家现在可是吃人的龙!”

刘亨重重点头。

“那些道人们什么反应?亲近他们的人被抓,他们没反应?”

寇季问道。

刘亨晃了晃头,“官家给那些人定下的罪是谋逆,直接让皇城司抓的人,没有透露多少消息。那些道人们心里纵然有疑惑,也不会计较太深。官家又下旨册封国师,那些道人们早就被这个消息冲昏了头脑,哪有心思去深究其他的。

如今他们正忙着捣鼓各种仙迹、神迹呢。”

寇季又问,“丁谓呢?”

刘亨道:“自从官家恢复上朝以后,丁谓一直守在官家左右,帮官家处理政务。”

刘亨顿了顿,瞥了寇季一眼,苦笑道:“现在汴京城里的人都谣传,你祖父和丁谓被人换了魂魄。忠臣变成了奸佞,奸佞变成了忠臣。”

寇季摇摇头,沉吟道:“难怪这么多年,那么多人弹劾他,他依然能傲居朝堂。他这是把官家的性子摸透了……”

刘亨愕然,问道:“怎么讲?”

寇季看向刘亨,低声道:“丁谓大概是从官家的举动,嗅出了危险,所以他才主动留在官家身边,帮助官家处理政务。

如此一来,纵然他有错,只要不是大错,官家也会看在他恭谨勤恳的份上,饶他一命。”

刘亨一愣,惊讶道:“你不说,我还没想到,你一说,我想到了。这些年只要丁谓沾染上了有违国法的事,他都跟在官家身边,到最他一点事也没有。”

寇季撇撇嘴道:“博取同情罢了……这一次就悬了,他要是真的牵扯过深,官家也不会留他。”

刘亨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好奇,问出了声,“到底发生了什么?”

寇季晃了晃头,沉声道:“以后我会一字不漏的告诉你,你现在千万别打听。出了差错,谁都保不住你。”

刘亨丧气的低下头。

旋即,他想到了自己借此大赚了一笔,又兴奋的抬起头,道:“不管怎样,我们兄弟有钱赚就行。”

寇季笑着点点头。

“咳咳……”

向敏中睡醒了,咳嗽了两声。

刘亨赶忙回到座位上坐好。

向敏中活动了一下筋骨,又给他们讲了一段圣人文章,然后拢着袖子走了。

寇季等人也跟着散了。

曹佾走在最后,特地叫住了寇季,低声说了一句,“我四叔回汴京城了,不过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城外的军营。”

不等寇季发问,曹佾就走了。

寇季思量着曹佾的话下了文德楼,又撞上了陈琳。

陈琳迎面走了过来,拉着寇季走到了一边,低声道:“小子,这一段时间,不要瞎跑,更不能出东宫。特别是玉清昭应宫哪里,绝对不能去。”

寇季愣了愣,撇嘴道:“平日里你也没让我出东宫啊!突然跟我说这个,有何用意?”

陈琳冷哼道:“你小子是个不守规矩的。咱家就是提醒提醒你,免得你头脑发热,擅离东宫,把自己送上死路。”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

陈琳却不再搭理他,迎上了赵受益,带着赵受益离开了文德楼。

今日赵受益要去延福宫陪赵恒、刘娥一起用膳,不能误了时辰。

寇季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突然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第0081章 太子学武?(二合一)

赵受益去了延福宫,刘亨等人离开了东宫。

寇季一个人像是幽灵一样在东宫里瞎晃荡。

东宫里的宦官和嬷嬷们,不知道背地里接到了什么指令,他们很少出现在寇季面前。

除非寇季做出要离开东宫外出的举动,不然他想找个人说说话也很难。

那种犹如置身囚笼里的感觉有越来越浓烈。

傍晚的时候。

赵受益从延福宫回来了,东宫也多了一些生气。

赵受益从延福宫里打包带回来了许多吃食,带给了寇季。

寇季拉着赵受益,席地坐在延福宫门口,一起吃喝,一起说着话。

直到夜幕降临以后,两个人才回到了宫里。

赵受益非要赖在寇季床上,跟寇季说小话。

寇季见陈琳没有阻止,就任由他霸占了自己一半的床榻。

赵受益年龄太小,加上身怀毒素,身体羸弱。

熬夜他熬不过寇季。

没过多久,他就睡着了。

陈琳一如往常,把赵受益搬回到了他自己的床榻上。

不过,他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小床边上睡下,而一反常态的出现在了寇季的床前。

寇季抬手打着哈欠,见陈琳直勾勾的盯着他,就知道陈琳有话要说。

陈琳不愿意开口,寇季就只能先开口。

他可不愿意跟陈琳耗下去。

陈琳在宫里熬夜熬习惯了,纵然一夜不睡,第二日依然神采奕奕。

寇季不行,少睡一个时辰,他都觉得浑身难受。

“怎么了,从延福宫里回来,你就板着一副死人脸,一句话也不说。仙丹有毒的事情,牵连到你了?”

寇季呈大字形躺在床上,盖上被子,语气不善的问着。

陈琳瞥了他一眼,声音低沉的道:“咱家要是沾染上了仙丹的事情,你觉得咱家还能回来吗?”

寇季缓缓闭上眼,随口问道:“那是为什么?”

陈琳幽幽叹息一声,默不作声。

许久以后,寇季快要睡着的时候,陈琳才颤声说道:“官家撑不住了……”

寇季猛然睁开眼,他被这话惊的不轻。

他盯着陈琳,愕然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诅咒官家,是死罪。”

陈琳没有在意寇季的话,他晃了晃脑袋,声音低沉的道:“咱家在官家身边伺候了许多年,官家身体咱家了解。

早些年,官家的身体就不行了。

一直靠着山野奇珍吊命。”

寇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陈琳。

陈琳又叹息道:“官家的身体,好比油灯。油灯里的灯油,早已所剩无几了。捻子要是压低一点,兴许还能多熬一些时日。

可如今官家用虎狼药挑起了火捻子,灯火虽然拔高了许多,可灯油也耗费的快了。”

寇季缓缓坐起身,皱眉道:“你们今日在延福宫,遇上事了?”

陈琳痛苦的闭上眼,缓缓点头,“今日官家喝汤的时候,呕出了一口乌黑的逆血,怕被太子发现,就连同汤羹一口气给喝干净了。

太子没有瞧见,但是咱家却看了个清楚。”

寇季叹息一声,重新躺回了床上,幽幽道:“烈火熬油,乃是取死之道,官家自己心里也清楚。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亲手惩治那些用毒丹骗他的罪人。

他大概是不想带着遗憾死去。

皇后在他身边,尚且阻止不了这件事,你就算再担心,也没用。

洗洗睡吧……”

陈琳沉声道:“官家是个好皇帝,他不应该如此。”

寇季翻了个白眼,翻过身,背对着陈琳,全当没听见他这句话。

赵恒是个好皇帝?

恐怕只有你们这些赵恒身边的奴婢,才这么认为。

陈琳抬手翻过了寇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寇季愣了愣,脸色一黑,“我没办法,别找我!”

他刚才还奇怪,陈琳给他说这一番话干嘛。

如今明白了,陈琳这是在求他出手帮忙。

陈琳双手拽着寇季,语气坚定的道:“仙丹有毒的事情是你发现的,你还会炼制仙丹,太子同样身怀仙丹的丹毒,你有办法治疗太子,肯定就有办法治疗官家。”

寇季甩开了陈琳的双手,坐起身,恼怒道:“我能发觉仙丹有毒的事情,也是恰逢其会。丹毒的解法,我也是一知半解。太子虽然身怀仙丹丹毒,可他中毒不深,我还有办法治。官家不一样,他身体里的毒素早已深入骨髓。

你自己也是用毒高手,你应该明白,毒入骨髓,无药可医。”

陈琳倔强的道:“就算你没有办法治好官家,你也有办法让官家多活几载……”

寇季瞪着陈琳,沉声道:“我是人,不是神仙。我要是有法子帮官家延寿,我会藏着吗?天大的功劳摆在我面前,我会错过?

有一句话叫病急乱投医,说的就是你。”

“真的没有法子?”

陈琳仍旧不信。

寇季叹气道:“你要是能劝官家放弃服用虎狼药,依照我开给太子的食疗法子食补,再多走动走动,强健一下身体,兴许能多活几载。”

“还有其他的法子吗?”

寇季摇了摇头。

仙丹中的毒素,多是铅、銾、朱砂等物的毒素。

放在后世,配合一些药物,还可以治疗。

可这是大宋,寇季根本没办法去帮赵恒弄那些解毒所需的药物。

他又不是医科出身,根本不知道那些药物如何提炼、制作。

陈琳面若死灰。

“那咱家只有去劝劝官家,让他放弃服用虎狼药。”

寇季再次摇头,“能劝动的话,皇后早就劝动了,哪能轮得到你。”

陈琳咬牙道:“不管怎样,咱家还是要试试。”

不等寇季再开口,陈琳已经乘着月色,离开了东宫。

寇季望着陈琳离去的背影,暗自摇头。

他可以断定,陈琳必定无功而返。

赵恒现在满脑子都是报仇,又怎么可能听陈琳的。

赵恒枕边人刘娥都劝不动赵恒,陈琳又怎么可能劝得动。

陈琳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回来的时候,是被人抬回来的,明显受了杖责。

寇季躺在床榻上,假装没有看见,等到送陈琳回来的宦官们离开以后,他才缓缓从床榻上爬起来,走到了陈琳的小床边。

“被打了?”

陈琳闷着头,没有说话。

寇季吹起了火折子,借着火光,掀开了陈琳的衣服,瞧见他那被打烂的屁股以后,晃了晃头。

“自作自受!”

“咱家不后悔!只要官家能多活一些时日,咱家就算被打死,也无怨无悔。”

寇季讥笑道:“你倒是个忠仆!”

“有没有疗伤的药,我帮你弄一弄。”

“咱家不要你怜悯。”

寇季讥讽道:“谁怜悯你了,我只是不希望明天你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被太子发现了。他那副心肠,瞧见你这模样,肯定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连累你受罚。”

赵恒和赵受益,皆是陈琳软肋。

陈琳听到寇季这话,闷声道:“药箱在咱家房里……”

寇季点了点头,去了陈琳房里。

陈琳在东宫,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只是他很少待在自己房里。

寇季在陈琳房里找到了药箱,还翻到了一个小火炉,以及一些银霜炭。

让寇季意外的是,在这个老毒物房里,居然没有发现毒药。

也不知道这老毒物把毒药藏哪儿了。

下一次一定要问他要几瓶,防身用。

寇季用陈琳房里的小火炉煮了一盆水,先用小镊子清理了一下伤口上快要脱落的坏肉,清洗了一下伤口,帮他敷上药,包扎好。

一切都处理好了以后。

陈琳居然破天荒的对寇季道了声谢。

寇季懒得理他,回到了自己床上,睡下了。

翌日一早。

寇季起床以后,就发现陈琳已经起了,他像是个没事儿的人一样,帮太子洗漱打扮。

寇季在陈琳屁股上瞧了几眼。

被陈琳恶狠狠的瞪了两眼。

寇季也没有戳穿他,陪着赵受益吃过饭以后,就去文德楼上课了。

上课的时候,刘亨先告诉他,已经把那些铺子、田产收回,并且换成了钱财。

又告诉他,汴京城的菜市口,又开始杀人了。

一家一家的杀,有不少官员也被砍头了,全部都是以谋逆罪被砍头的。

其中不乏文官。

刑不上大夫之类的话,成了一句空话。

有资格帮士大夫们奔走呐喊的人,在这一刻,全都选择了装聋作哑。

朝廷里,能影响到赵恒的士大夫,只有丁谓和寇准两人。

丁谓如今跟在赵恒身边,一门心思的讨好赵恒,根本不会忤逆赵恒的意思。

寇季知道仙丹有毒的真相,他对这些有关联的人,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他们两个人不开口,其他人自然就选择了装聋作哑。

“汴水又红了,以汴水为生的人,如今都不敢下河了。如今汴京城里乱哄哄的,人人自危。只有那些道人还在欢欣鼓舞的倒弄神迹、仙迹。”

刘亨有些胆寒的对寇季说。

“这只是一个开始……静观其变就好了……”

寇季幽幽的说了一句。

刘亨只是点了点头,没敢多问。

此后。

一连七八日,刘亨每次进宫,都要向寇季分享一下宫外砍头的事情。

宫里倒是平静,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陈琳不死心的又去劝解了赵恒两次,两次都被打的皮开肉绽送了回来。

依然是寇季在深更半夜,帮他敷药。

让寇季意外的是,陈琳没有劝动赵恒停止服用虎狼药,反而帮赵受益多劝出了一门功课。

武学!

赵受益的诸多功课中,多了一门武学。

赵恒虽然没有听陈琳的劝谏,但是陈琳的话,他却记下了。

随着他身体每况愈下,虎狼药的分量越加越大,身体明显支撑不住了,每天都会呕血。他借此认识到了一个强健体魄的重要性。

赵恒自己放弃了治疗,但他对儿子却很上心。

他在朝堂上跟文臣斗了三日,凭借着呕血装可怜,逼得文臣们松了口,也逼得刘娥松了口。

赵恒钦点了枢密使曹玮,作为赵受益的武学授业先生,每日授课一个时辰。

寇季知道此事以后,愣了许久。

此前他掀开了仙丹有毒的事情以后,他就感觉到了历史已经偏离了他熟知的轨道。

他也清楚,他的出现,会对历史造成很大的影响。

只是他从没想过,在他的影响下,赵受益会接触到武学。

赵受益才九岁,现在开始接触武学,又有百战名将曹玮指点,以后武学造诣,定然不弱。

赵受益以后要是变成了一个文武双全的皇帝。

大宋在他的治理下会变成什么样子,寇季也不知道。

不过,寇季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思考太久。

就赵受益如今的身体而言,习武绝对是一件好事。

他身体本就羸弱,加上丹毒的侵蚀,就变得更弱了。

寇季用食疗的法子,帮他驱除丹毒,纵然痊愈了,身体依然羸弱。

习武,能让他羸弱的身躯,变得强壮。

到了授武学的这一日,寇季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以后,就赶往了文德楼。

曹佾平日里跟寇季闲聊的时候,总是三句不离他的四叔曹玮。

看得出,他对他的四叔很崇拜。

在曹佾的影响下,寇季对曹玮也生出了几分好奇。

然而,等寇季到了文德楼前以后,有些失望了。

他没看到曹玮,只看到了一个两旬上下的青年人,手握着一根哨棒,屹立在哪儿。

青年人着一身宽松的青衣,面色冷峻。

瞧见了寇季以后,冷冷的道:“你来迟了……”

赵受益、刘亨、曹佾等人端端正正的站在青年人面前,他们也瞧见了寇季,只是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

寇季上课经常迟到,他们已经习惯了。

寇季拱了拱手,干笑道:“路上耽搁了一下,勿怪勿怪……”

他这是推诿的话。

青年人皱了皱眉,沉声道:“念你初犯,暂且放过你一次,再有下次,一并处罚。入列!”

寇季撇撇嘴,在刘亨身边找了个空位站下。

青年人扫视了寇季等人一圈,冷冷的道:“我叫曹旭,从今日起,负责教授你们武学。”

曹旭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姓名、职责,除此之外,没有说其他多余的。

他没有提及自己的身份背景,也没有提及,原本授课的曹玮为何会换成他。

第0082章 凡人寇季?

当然了,曹旭不说,寇季却能猜测。

“官家钦点的曹玮授课,曹玮不可能推辞。这么说,曹玮一定是入宫了,只是没来东宫授课。那么他有可能去了别的地方……

官家这是演了一场戏?

借着为赵受益授武学的名头,让曹玮名正言顺的出如皇宫?

八成是在背后谋划什么……

那太子习武的事,算是定下了,还是另有变数?”

寇季心里猜测着。

曹旭冷着脸,又道:“我出身行伍,平日里守的是行伍里的规矩,你们跟着我习武,也得守行伍里的规矩。我不论你们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什么背景。只要坏了行伍里的规矩,一样要受罚。”

寇季回过神,听到这话,拱了拱手道:“敢问先生,能否列一个单子出来,也好让我们知道,要守那些规矩。”

曹旭闻言,瞪起虎眼,撇了寇季一眼,冷冷的道:“你可以称呼我教习,也可以称呼我教头,唯独不能称呼我先生,行伍中没有先生。

还有,作揖也非行伍中礼节。

行伍中人施礼,当以手抱拳。”

寇季以手抱拳,道:“受教了……”

曹旭板着脸,点点头,“行伍中的规矩,回头我会命人列一个单子,派发给你们。”

说完这话,曹旭又冷冷的扫了寇季等人一圈,道:“现在,拿出你们的本事,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少武学根基。”

寇季愣了。

不等寇季发问,站在他不远处的曹佾,踏前一步,抱拳道:“教习,我先来。”

“拳脚还是棍棒?”

“枪!”

曹旭在背后的武器架子上挑选了一杆镴枪,扔给了曹佾。

曹佾一手接枪,在身上盘旋了一个枪花,镴枪稳稳抓在手里。

他向曹旭抱了抱拳,又向寇季等人抱了抱拳,然后抡起了镴枪。

枪尖直刺而出。

曹旭见此,皱眉道:“中平枪,势难挡。你这枪扎的,有气无力的。中平枪,被你扎成了软脚枪。根基不稳,从今日起,你先从打熬气力,锻炼根基开始。”

曹佾还想继续打下去,曹旭却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下一个!”

“我来!”

高继成踏步而出,拱了拱手,打了一套拳脚。

曹旭瞧着,直皱眉头,“你的拳脚打的倒是有板有眼的,可惜根基也不稳。拳头看着象模像样的,但是却没有力气。

你跟曹佾一样,从今日起,开始锻炼根基,打熬气力。”

“下一个!”

“……”

“下一个!”

“……”

石玉、李惟贤轮番上阵,他两个人年龄不大,一个使刀,一个用箭,有板有眼的。

曹旭等他二人施展完了武艺以后,点头说道:“你们两个,倒是在武艺上下了不少工夫,年龄不小,但是根基却十分稳固。

你们不需要我指点,以后只管照着你们家传的武艺继续练习即可。

但你们要记住,业精于勤荒于嬉。

不能骄傲,也不能自满,应当更加刻苦。”

石玉、李惟贤抱了抱拳头,退到了一旁。

“下一个!”

寇季、刘亨、赵受益、赵允初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赵允初见没人动,他唯唯诺诺的上前,对着曹旭一板一眼的抱拳。

“我……我打拳……”

曹旭对赵允初多了几分温和,大概是照顾他是一个孩子。

“你只管打,打不好,以后可以慢慢学。”

赵允初重重的点点头,开始打拳。

他起手挥拳,每一次挥拳,似乎使劲了浑身力气,短短十几个呼吸,他的脸颊就涨的通红。

寇季看到这一幕,一脸愕然。

赵允初拳脚很稚嫩,可他的拳法打的有板有眼的,看得出应该是经常练习,所以打的很熟练。

曹旭盯着赵允初挥拳,频频点头,“太祖传下的这一套长拳,你随未习得精髓,但是只要你勤练下去,终有一日,会有所成就。

你年纪还小,兵械暂且不用练,以后你就跟着曹佾、高继成,一起锻炼根基。”

赵允初收拳而立,喘着气,抱拳道:“多谢教习……”

赵允初退下以后。

曹旭看着寇季,冷冷的道:“下一个!”

寇季假装没有看到曹旭的眼神,他侧头看向了赵受益和刘亨。

他没想到,赵受益和刘亨也同时看向了他。

寇季干巴巴一笑。

赵受益和刘亨一愣。

旋即,赵受益笑了,“你不懂武艺?”

寇季翻了个白眼。

赵受益更乐了,“我懂!”

说完这话,赵受益骄傲的踏前一步,“我来!我要用棍!”

曹旭递给了赵受益一根棍棒。

赵受益拿着棍棒,回头瞥了寇季一眼,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

赵受益抬手一翻,棍棒开始在他手里舞动了起来。

“唰唰唰~”

棍棒翻滚,呼啸声四起。

寇季差点惊掉了下巴。

曹旭板着脸,看完了赵受益舞棍,说道:“这是太祖传下的棍法,你舞的不错……以后跟着曹佾他们,一起锻炼根基。”

通过曹旭的话,寇季可以判断出,赵受益的棍法很一般。

曹旭估计是为了维护太子颜面,所以才没有当场品评。

赵受益回到了寇季身边以后,寇季愕然道:“你还会武艺?”

赵受益咧嘴笑道:“就会这一套棍法,父皇说这是太祖创出来的,就算我不能学精,也得学会,然后传下去。”

寇季一脸愕然。

赵受益嘿嘿笑道:“你不懂武艺?”

寇季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这小家伙跟他待一起才多久,居然黑化了。

竟然敢打趣他,看他出丑。

实在可恶!

还是以前的赵受益可爱……

寇季心里埋怨了几句,看向了刘亨。

刘亨似乎看穿了寇季的心思,当寇季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他嘿嘿笑道:“四哥,弟弟我虽然没有他们家学渊源,但也懂些武艺。

早年我爹调任龙神卫的时候,请过两三个教头,教过我一点唐手。”

话音落地,刘亨已经迈步而出。

他在寇季愕然的眼神中,对曹旭拱拱手,道:“我使拳脚。”

曹旭点点头,摆摆手,让他打拳。

刘亨拉开了架势,使出了唐手。

曹旭瞧着,直皱眉头,等刘亨打了一半,他就喊停。

“你倒是个用心习武的,可惜教你的教头是个半桶水,所以你也练了个半桶水。你再这么练下去,拳头非但不能伤人,反而得先伤了自己。”

刘亨一脸愕然,“我潜心练了这么久,一点用也没有?”

曹旭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虽然你的拳练错了,但是在这些人当中,你是最用心的。”

刘亨灰心丧气的垂下头。

他却没看到一旁的寇季早已目瞪口呆的愣在了原地。

第0083章 匹夫一怒

曹旭见刘亨垂头丧气的垂下头,他生硬的声音,轻柔了几分,“只要你继续保持这股子习武的劲头,加上我的指点,假以时日,一定会有一番成就。”

刘亨抬起头,认真的道:“我一定跟着教习好好学。”

曹旭满意的点点头,又道:“你根基不弱,看得出你在根基上下了一些苦功。但根基上的功夫,仍旧不能荒废,反而更的勤加练习。

以后每日,你先跟曹佾他们锻炼半个时辰根基。

他们锻炼根基的功夫,你也可以学一学。

后半个时辰,我会重新传授你完整的唐手,顺便也传授你一些兵械。”

锻炼根基的功夫,大同小异,算不上是不传之秘。

但也不能随便锻炼,没有人指点,没有章法的去锻炼,很容易伤身。

曹旭让刘亨学习的,就是曹佾等人锻炼根基功夫的章法。

刘亨恭敬的对曹旭一礼,“多谢教习!”

刘亨退回到寇季身边以后,对着一脸意外的寇季道:“我原本想勤加练武,给我爹一个惊喜的。如今看来,是我想多了。”

寇季缓缓回神,听到这话,不由自主的开口安慰道:“已经很不错了,你肯用功,如今又碰上了一个精通武艺的教头,有他教你,你一定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

刘亨缓缓点头,然后看向寇季,疑问道:“四哥,你不懂武艺?”

赵受益在一旁捂着嘴偷笑道:“他肯定不懂……”

寇季瞪了他一眼,淡然道:“谁说我不懂?”

赵受益和刘亨闻言,瞪起眼睛,“你懂武艺?”

短暂的惊愕过后,赵受益一脸怀疑的看向寇季。

寇季依旧一脸淡然。

一旁的曹旭,在这个时候,冷声开口,“要我请你出来吗?”

寇季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

“使什么?”

曹旭皱着眉头问。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刀吧……”

顿了顿,寇季又补充了一句,“实刀,直刀,去了刀锷,只留刀柄和刀身。”

曹旭闻言,愣了愣。

他有些意外的看了寇季一眼,却没有说话,而是吩咐人去拿了一柄真刀。

他亲自动手,拆卸刀上的刀锷。

“哎……”

寇季叹息一声。

武艺,他确实不懂。

但是他会一刀。

那是他当年入造假行当,得罪了人,被人教训以后,找了一位师傅,特地学来保命用的。

他至今都记得,那位师傅当年教他的时候,说过的话。

“寇季,你年龄不小了,学武已经晚了。纵然你再怎么用心,也很难学有所成。念在你心诚的份上,我就教你一刀。

这一刀,叫做匹夫之刀。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刀出无悔。

要么你死,要么别人死。”

刀被曹旭,递到了寇季手里。

寇季握着刀,深吸了几口气。

举目四望,瞧见了文德楼前一座灯幢。

寇季在众人注视下,提着刀走了过去。

他到灯幢近前,闭上了眼。

“吸……”

“呼……”

寇季双眼猛睁,眼中尽是决然。

刀出。

刀起。

刀落。

“当啷~”

刀刃断成了两截,落在了地上。

“嘣~”

灯幢从中间分成了两半,摔在了地上。

赵受益、刘亨等人,张大了嘴巴,傻傻的看着寇季。

曹旭愣在原地。

许久以后,就听他喃喃道:“匹夫一怒……”

寇季这一刀,在他眼里并没有特别之处。

只是普通的一刀,只是勉强的做到了快、准、狠。

但是寇季出刀的决然,却让他很意外。

那种搏命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眼神,他只在战场上见过。

然而,寇季这一刀在赵受益等人心里,却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那可是整块青石雕刻的灯幢。

一刀两断。

他们上去劈砍的话,顶多在灯幢上留下一个砍痕。

寇季却一刀切开了。

他们怎么可能不吃惊。

寇季扔掉了手里余下的刀柄,走到曹旭身前,抱拳道:“教习,我使完了。”

曹旭回神,绕有深意的看了寇季一眼,道:“这一刀……不错。以后你就跟着曹佾他们,一起锻炼根基。”

“多谢教习。”

寇季回到了赵受益、刘亨身边。

其他的小家伙们也凑了过来。

赵受益惊愕道:“好厉害……”

刘亨瞪着眼珠子,急声问道:“四哥,你是不是杀过人?”

寇季缓缓摇头。

刘亨急了,他喊道:“你那一刀,又快又准又狠,我看就是冲着杀人去的。还有刚才那种眼神,我见过。我大哥以前跟人搏命的时候,就是那个眼神。”

赵受益不懂这个,但他假装很懂的在一旁点头。

寇季翻了个白眼,淡淡的道:“杀人是违法的。”

刘亨撇撇嘴,“我爹常杀人……”

“我四叔也常杀人……”

“我兄长也常杀人……”

“我爹也是……”

“我父王也杀……”

“我父皇经常杀……”

“……”

曹佾、赵受益等人跟着瞎起哄。

寇季瞥了他们一眼,淡然道:“我华州人……”

刘亨、曹佾等人一愣。

想通了寇季话里的意思以后,纷纷翻起了白眼。

“说够了没有?”

曹旭黑着脸低吼了一声。

刘亨等人赶忙各归其位站好。

寇季站在原地,长出了一口气。

还好没丢人……

以往他砍石头,可没这么顺利,一千次挥砍,也不一定能砍断。

今日能一击而中,有那柄刀的功劳。

也有那灯幢的功劳。

那灯幢常年受灯油烘烤,又风吹日晒的,大概有些软化了。

虽说在一群小家伙们面前丢人,也没什么。

但他得维护一下他在这些小家伙们心中的形象。

这些小家伙们,将来注定是要入驻朝堂的。

现在在这些小家伙们心中留下的形象,很有可能会决定这些小家伙们以后对他的态度。

他揉着发麻的手心,缓缓站直。

曹旭开始挨个指点他们武艺,以及锻炼根基的方法。

锻炼根基,打熬气力,是水磨的工夫,需要用时间堆积,不能一蹴而就。

曹旭指点完以后,就让寇季等人开始锻炼根基。

寇季等人在曹旭指点下,也正式踏上的武学的道路。

从这一日以后,曹旭每天早上,都会过来指点他们一个时辰的武学。

此后,宫里的生活一如往常。

只是多了一门武学需要学习。

一晃七八日已过。

一日,寇季刚睡醒,就见陈琳兴冲冲的凑到了他身边。

不等寇季开口,陈琳率先开口道:“寇侍读,太子的身体好了不少……”

寇季一愣,问道:“你们查验过了?”

陈琳重重点头,道:“平日里太子吃不下,睡的浅,经常惊醒,整日里无精打采的。近些日,能吃能睡,精神头可足了。昨日在杨妃宫里,连吃了两碗饭,杨妃高兴坏了。

她让人查验一下,发现太子身体明显有好转。

她还说回头有重赏给你呢。”

寇季缓缓点头。

“那你替我多谢娘娘……”

说到这里,寇季话音一顿,看向陈琳,调笑道:“之前为了帮太子拔毒的事,你可没少对我喊打喊杀的。如今太子有所好转,你就不打算补偿补偿我?”

陈琳一愣,幽幽道:“咱家就是个奴婢……哪有问奴婢要补偿的?”

寇季斜眼道:“之前你对我喊打喊杀的时候,可没以奴婢自居。”

陈琳干笑道:“要不……咱家过两日,带你去看一出大戏,做补偿,如何?”

寇季意外道:“大戏?宫里还有大戏?”

第0084章 皇宫变化

“自然有……”

说完这话,陈琳没有再多言,只是跟寇季约定了两日后的傍晚,在东宫门口相见。

有了陈琳提醒,寇季开始关注起了宫里的变化。

翌日早晨,打熬完身体以后,寇季把刘亨拉到了一边。

刘亨这几日,在曹旭的指点下,武艺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以前的时候,他大多都是一个人偷偷的瞎练,所以错处很多,加上他学了个半桶水的唐手,招式并不连贯,强练很容易伤身。

曹旭除了指点刘亨锻炼根基外,还教授给了他全套的唐手。

除此之外,还传授了一门刀法给他。

据说是战场上所用的百战刀,杀伐果断,招式凌厉。

唐手固然有凌厉之处,但大多招式都是以跌打为主。

百战刀不同,百战刀每一招每一式,都杀伐果断,凌厉异常,刚猛霸道。

一刚一柔配合起来,相得益彰。

刘亨练的很带劲,加上他自己肯下苦工,所以他的武艺是寇季一行人中进境最快的人。

寇季拉扯刘亨的时候,刘亨在练刀。

听到了寇季呼唤,他提着刀跟寇季走到了一边。

寇季攀着他的肩头问道:“最近城里有什么变化?”

刘亨随手耍了个刀花,沉吟道:“最近汴京城没什么变化,就是官家杀人杀的太狠,在诸御史死谏下,暂时罢手了。

再就是,城里的道人多了不少。

往日里难得一见的道人,如今在城里遍地都是,随处可见。

其中不乏官家册封的道官。”

“我祖父呢?”

寇季侧头问。

刘亨一愣,笑道:“你不问,我差点给忘了。你祖父最近可是春风得意,权财两收。那些道人们得知是你祖父主持册封国师大典以后,明里暗里给你们寇府送了不少钱财宝货。

我爹说,你祖父这几日收的钱财宝货,都足够把整座寇府用金箔贴一遍了。”

寇季缓缓摇头,低声道:“我祖父既然敢收这个钱,肯定是得到了官家的应允。完事以后,说不定要全部送到官家的私库里,他顶多拿一些分润而已。

你刚刚说我祖父权财两收,权力方面吗?

官家又给我祖父升官了?

为何我没听到一点儿消息?”

刘亨摇头道:“我说的权,指的是实权。这一次官家杀人,丁谓手底下的好些人,都牵连在其中。这些人被清除以后,丁谓在朝中的实力大减。你祖父借机提拔了许多官员。

你祖父不仅拿回了宰相的实权,他手下的亲信,大多也身居要职。

李迪虽然没有得到升迁,但是在内庭的地位,隐隐超过了丁谓。

王曾被调往了三司,担任三司使,掌管着朝廷的钱袋子。

你姑父被调任到了吏部,掌管天下官员的升迁调度。

南京留守张知白,被你祖父调任回京,任职兵部侍郎。

杨亿、杨崇勋也各有升迁。

除此之外,你祖父还提拔了一波新人。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自幼有神童之称的晏殊。

晏殊是景德二年进士,中进士的时候,只有十四岁。

厉害吧?

他被你祖父调任为左庶子,四品官,东宫属官之一。

据说过几日就来东宫。

二十八岁,官居四品啊……”

刘亨一脸羡慕。

晏殊年仅二十八岁,官居四品,已经到达了许多人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够到达的高度。

而他以后的成就,必然不止于此。

只要不出差错,入阁为相,那是必然的。

怎能不厉害。

寇季在一旁吧嗒着嘴,感叹道:“确实厉害……”

人家十四岁就是进士了,而且还是正儿八经的考出来的。

寇季突然觉得,他这个太子侍读,也不算什么。

他这个太子侍读,还不是正经八百的进士出身。

没办法跟人家比。

“他到了东宫,东宫必然会有些改变……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寇季随口感叹了一句。

寇季又看向刘亨,问道:“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吗?”

刘亨沉思了一下,道:“皇宫的宫墙上,架起了上千面大鼓,据说是为了册封国师的时候庆贺用。还有,东宫外的侍卫,增加了不少,一个个看着凶神恶煞的。”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两日时间,悄然而过。

两日后的傍晚,陈琳把赵受益送到了贵妃杨氏宫里以后,又返回了东宫。

寇季早已在东宫门口等候他。

陈琳抛给了寇季一身宦官的衣服,“换上,咱家才方便带你出去。”

寇季没有迟疑,换上了陈琳给的宦官衣服,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小宦官。

陈琳提点了他几句,带着他出了东宫大门。

寇季在东宫里关久了,走出东宫的时候,有种脱离牢笼的感觉。

他还没来得及发表一下感慨。

就看到了在东宫大门口两侧,两队披甲持刃的军卒们肃立着。

他们浑身套着铁甲,纵然一句话不说,什么动作也没有,也难掩肃杀的气息。

“步人甲……禁军吗?”

寇季盯着军卒们愣了一会儿。

走在前面的陈琳见他没跟上,回过身喝道:“赶紧跟上……”

寇季慌忙点头,跟上了陈琳。

出了东宫,陈琳低声骂道:“咱家不是提醒过你,让你跟着咱家,不要乱走,也不要乱看吗?”

寇季苦笑道:“宫里是御前卫守卫的地方,禁军应该守在宫墙上。瞧着禁军出现在宫里,我有些疑惑。”

陈琳瞪了他一眼。

“咱家再提醒你一句,今晚不同往日,你一定要紧紧的跟着咱家。你现在是一个小宦官,不是太子侍读。真要发生了什么,没人会在乎你一个小宦官的性命。”

寇季赶忙拱了拱手,“受教了。”

“哼~”

离了东宫,外面依旧是一片宫殿。

陈琳带着寇季穿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宫殿。

每过一处,寇季都细心的打量。

他发现这些宫殿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门户紧闭着。

洒水的嬷嬷、扫地的宦官,擦拭的宫娥,一个也不见。

明显有些不正常。

寇季快步凑到了陈琳身边,压低了声音,道:“这些宫殿里,该不会都藏满了军卒吧?”

第0085章 观星楼中

陈琳目光隐晦的左右瞥了两眼,确认了没人以后,警惕的问寇季,“有人向你泄露了消息?”

寇季目光落在了身旁的宫殿上,喃喃自语,“还真藏人了……”

“回答咱家的话,谁向你泄露的消息。”

陈琳目光阴沉,语气生硬。

寇季扯着嘴角,干巴巴道:“你是怕我泄露消息,还是怕别人出去胡说。”

陈琳瞪着寇季,咬牙道:“咱家是担心别人泄露了消息,回头连累到你。”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认真的看着陈琳道:“你倒是个不错的宦官……”

陈琳瞪着他,“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寇季摊了摊手,“我猜出来的。”

陈琳一脸不信。

寇季叹气道:“官家要册封国师的时候,我就猜出了官家要下杀手。我又听说官家要在玉清昭应宫里举行册封国师大典。

那么动手的地点必然是玉清昭应宫。

册封国师,可是大事。

道家前来观礼的人必然不少。

要处死这些人,还要办的不留痕迹,那就得不少军卒。

能藏那些军卒的地方,只有这些宫殿。”

听到了寇季是猜出来的,陈琳明显松了一口气。

陈琳绕有深意的瞥了寇季一眼,“你倒是聪明……不过,聪明归聪明,却没有学会谨言慎行。”

陈琳迈步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幽幽的道:“咱家出身不好,不懂多少大道理。在这宫里平平安安待了这些年,凭的就是谨言慎行四个字。

论秘密,咱家比任何人知道的都多。

可咱家从没跟人讲过一句。

有些秘密,知道归知道,一旦说出去了,就会要命。

皇宫里要命的秘密最多……”

寇季跟着陈琳的脚步,侧头问道:“你似乎不太在乎官家在玉清昭应宫的布置被说出去?”

陈琳脚下一顿,叹气道:“这皇宫里,是秘密最多的地方,也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

寇季缓缓点头,没有去追问这句话的意思。

这一句话很好理解。

皇宫里住着天下至尊,他的一举一动都是禁忌。

偏偏,天下间有无数人想知道这些禁忌。

宫里的嬷嬷、宦官、宫娥之中,不乏有心人派进来的探子。

甚至一些嫔妃,跟宫外也有所勾连,暗地里泄露着宫里的秘密。

陈琳说完这话,就不再多言。

寇季也没凑上去自讨没趣。

两个人绕过了九重宫门,在玉清昭应宫拐了个弯,到了它旁边的观星楼下。

观星楼下,御前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围守着。

陈琳出具了一面腰牌,御前卫才放他们两个进去。

顺着观星楼的楼梯,盘旋而上。

到了二层的时候,陈琳脚下突然一顿,寇季一愣。

不等他反应过来,陈琳在他背后推了一把。

寇季一下被推进了观星楼二楼的大殿里。

还没等到寇季定睛观看,就听到了一声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小寇爱卿到了!”

赵恒的声音。

寇季的第一反应不是向赵恒施礼,而是回过头,一脸愤怒的看着陈琳。

“死太监!你坑我!”

陈琳翻了个白眼,用极低的声音道:“要不是官家首肯,咱家怎么可能带你来这里……”

大殿正中,龙椅上的赵恒看到了这一幕,笑的更大声了。

他对寇季狠有好感,寇季很多无礼的举动,在他眼里都是笑点。

他觉得寇季在他面前表现的坦荡,不拘俗礼,远比他那些虚伪的臣子要好很多。

赵恒一边笑,一边道:“小寇爱卿,你不要怪陈琳。是朕让陈琳不要惊动任何人,带你过来的,只是朕没想到,陈琳居然把你扮成了宦官,委屈你了。”

寇季心里嘀咕了一句,又瞪了陈琳一眼,缓缓进入到殿内。

“臣寇季,参见官家。”

赵恒摆摆手,道:“爱卿免礼。”

待到寇季起身以后,赵恒朗声对殿内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道:“诸位爱卿,你们最近不是一直问朕,那些被朕处死的官员,究竟犯了那条谋逆罪吗?

回答你们问题的人来了。”

赵恒话音落地,除了少数知情人外,大部分人的目光落在了寇季身上。

寇季瞬间有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

他不明白赵恒这么做的用意。

寇季悄悄打量着殿内的情况。

在殿内,有三阶座位。

赵恒和刘娥高坐在最高阶上。

第二阶上,坐的都是赵氏宗亲。

第三阶便是整个大殿。

寇准带着一帮子文臣,居于左侧。

右侧以一位年仅四旬的中年人为首。

他须发黑白参杂,身上套着一身盔甲,稳坐在哪儿。

在他下首,坐着其他武勋。

他应该就是曹玮。

寇季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以后,拱手道:“寇季见过诸位大人。”

“不必多礼……”

寇准、曹玮一起开口。

寇季起身。

“寇季,你可知道这些日子,因为谋逆罪被处死的人有多少?”

寇季还没直起身,就有人开口发问。

问话的居然是一位王爷。

寇季刚要开口。

赵恒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淡淡的道:“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周怀正,给小寇爱卿看座。”

“多谢官家。”

寇季拱手答谢了一声。

周怀正让小宦官捧着一个座椅、桌子,把寇季安排到文官末席。

寇季坐定以后。

就听赵恒道:“寇爱卿,册封国师的大典,快开始了吧?”

寇准拱手道:“回官家的话,还有半个时辰。”

赵恒缓缓点头,又问曹玮,“曹爱卿,布置的如何了?”

曹玮拱手道:“回官家,一切准备妥当。”

“那咱们君臣就静静的等它半个时辰……”

赵恒发话了,大殿内的所有人都静静的等着。

针落可闻。

而观星楼一旁的玉清昭应宫,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一个个道人,穿戴着崭新的道袍,频频的穿梭在玉清昭应宫里的各个大殿。

不时还有道人从宫外赶来,汇聚在其中。

玉清昭应宫在逐渐的被填满。

为了让这一次的册封大典举办的更加恢弘。

道人们花重金贿赂了寇准,从寇准手里接下了布置玉清昭应宫的事宜。

寇准拿到了巨额贿赂以后,果断的撤走了布置玉清昭应宫的宫娥、宦官,把空荡荡的玉清昭应宫留给了道人们。

道人们为了布置玉清昭应宫,确实下了工夫。

整个宫殿,被他们布置的云雾缭绕,颇有一番仙境的味道。

“咚咚咚……”

当第一通鼓声响起的时候。

不论是玉清昭应宫里的道人,还是观星楼上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皆浑身一震。

玉清昭应宫里的道人,迅速的集结在了一起,聚拢在正殿外,等候赵恒驾临。

观星楼中,赵恒在刘娥搀扶下,缓缓起身。

他目光从皇亲国戚,文武百官身上掠过,淡淡的道:“诸位爱卿,随朕去看一场大戏!”

第0086章 寇长生,疯赵恒(二章合一)

赵恒在刘娥搀扶下,率先走向了观星台。

他脚步有些虚浮,行走的时候,半个身子瘫在刘娥怀里。

他是借着刘娥的力气在走路。

众人跟随着赵恒的脚步到了观星台。

赵恒在刘娥搀扶下,站在观星台正中,陪在他左右两侧的,分别是寇准和曹玮。

赵氏宗亲们错开了一步,站在了他身后。

文武百官们没有资格临近赵恒,他们都在最后面站着。

“小寇爱卿,你过来,站到朕身边。”

赵恒对着站在最后面的寇季招了招手。

寇季在众人注视下,硬着头皮走到了赵恒身边。

赵恒举目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玉清昭应宫,淡然笑道:“朕眼看着益儿的身体一日强过一日,朕心甚慰。小寇爱卿,朕得谢谢你。

朕答应过你,要给你赏赐的。

说说吧。

要什么?

只要朕能拿的出来的,朕都不会吝啬。”

赵恒话音落地,不论是赵氏宗亲,还是文武百官,齐齐看向了寇季。

他们的目光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寇季一愣。

他有些茫然。

他实在不明白,赵恒突然提出赏赐的事情,究竟有何用意。

他下意识的看向了寇准。

寇准见此,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他还真怕寇季不知轻重,张嘴说出什么让赵恒为难的赏赐。

寇季看向他,这是在向他求救,同时也把赏赐的选择权交给了他。

寇准微微侧身,面向赵恒,拱手道:“官家言重了,臣的孙儿蒙官家厚爱,招为太子侍读,这已经是厚赐了,不敢再奢望加官进爵。

臣的孙儿久居乡下,进学稍晚,一直未曾有表字。

官家真要赏赐,不如就赐一个表字。

有官家赐的表字,臣的孙儿担任太子侍读,别人也就挑不出错了。”

赵恒瞥了寇准一眼,调笑道:“你这老倌打的好算盘。表字历来都是师长所赐,朕若赐了表字,寇季就是朕的学生了。

那些两榜进士,在考过殿试过后,总是以天子门生自居,可朕从未承认过。

朕要是赐了寇季表字,就等于认下了他这个学生。

朕唯一的学生,纵然犯了错,也只能从轻处罚。

你这老倌,那是在讨表字,分明是在讨免死铁卷。”

寇准淡然一笑,并没有因为赵恒戳穿他内心的想法而感到羞耻。

赵恒话锋一转,道:“但朕并不打算随了你的心意。朕要赏赐的是小寇爱卿,小寇爱卿说了才作数,你说了不作数。”

赵恒目光落在了寇季身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大概是在期待他能给出一个跟寇准不一样的答案。

寇季干巴巴一笑,拱手道:“官家到这观星台,必然有正事要办,正事要紧,臣的赏赐,稍后再说。”

赵恒一愣,点点头道:“你倒是识大体……”

顿了顿,赵恒叹息一声,“朕怕一会儿没了心情赏赐你……”

赵恒低头看着玉清昭应宫,幽幽的道:“朕求了一辈子长生,也被人耍了一辈子。朕羡长生,也狠长生。朕就赐你表字长生,希望你常伴益儿左右,时刻提醒着他,莫要让他学朕。”

寇季刚要躬身道谢。

就见赵恒的眼中,有两团火焰熊熊燃烧而起。

“就是这些人,用长生两个字,骗了朕一辈子。朕现在要让他们知道,欺骗朕的代价。”

赵恒咬牙低吼。

“曹玮?!”

曹玮出列,抱拳道:“臣在!”

赵恒面目狰狞着,吐出了一个字。

“杀!”

一张牛角弓出现在了曹玮手里。

曹玮弯弓搭箭,一直响箭暴射而出。

响箭腾空。

箭尾的哨子,在空气冲击下,发出了尖锐的声响。

玉清昭应宫里所有道人的目光,被响箭所吸引。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观星楼上的赵恒等人。

“官家?”

“官家怎么上了观星楼?”

“……”

道人们交头接耳的在嘀咕。

为首的几个道人见此,皱起了眉头。

赵恒反常的举动,让他们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咚咚咚……”

突然间,鼓声四起。

架在皇城上的上千面大鼓,被同时敲响。

在鼓声掩护下。

玉清昭应宫四周的宫殿里,冲出了数之不清的甲士。

他们披甲持刃,将玉清昭应宫团团围住。

道人们的国师梦,在甲士们出现的那一刻被惊醒了。

“官家……要杀我们?”

“怎么会……”

“……”

道人们惊愕着。

有道人当即就往玉清昭应宫外跑去。

刚冲到了门口,就被赶来的甲士们用弓弩射成了筛子。

“封门!”

随着禁军将校一声令下。

禁军将士们封上了玉清昭应宫四处门户。

“放!”

弓弩兵们给箭矢蘸上了猛火油,点燃以后,齐齐射进了玉清昭应宫。

一道道燃烧着火焰的箭雨磅礴而下。

仅仅一瞬。

玉清昭应宫就化作了一片火海。

被困在里面的道人们嘶吼着、呐喊着。

一个个的火人惨叫着,在玉清昭应宫里疯狂奔走。

“赵恒?!你怎么敢?”

有道人绝望的在玉清昭应宫内呐喊。

“放~”

“嗖嗖嗖~”

又一轮的箭雨落入。

“放~”

“……”

“放~”

“……”

寇季已经不记得燃烧了箭矢放了多少次。

玉清昭应宫在一轮轮箭矢的投射下,已经变成了一座修罗场。

有道人满身火焰在哀嚎,不久后就化作焦尸,倒在了地上。

有道人躲在角落里,瞪着眼睛惊恐的嘶吼着,犹如野兽在咆哮。

也有道人任由火焰在身上燃烧,在那里破口大骂赵恒。

更多的是奔走逃命的道人。

他们一群人,汇聚在玉清昭应宫四门,拼命的拍着门,高声呐喊。

指甲陷入到了门上,他们也浑然味觉。

一道道的血痕,顺着他们手指,落在门上。

有聪明的道人,借着火焰,烧穿了门。

逃出去以后,又一道门拦在了他们面前。

那是一道用青石垒砌起的石门。

石门后有铁板、巨木顶着,有禁军将士守着。

他们使劲浑身解数,也破不开石门。

他们绝望的在石门上抓着,嚎叫着。

……

浓烟滚滚,哀嚎四起。

两千多道官,四千多道人,全部葬身玉清昭应宫。

浓浓的焦糊味、尸油味,涌入到了寇季鼻腔。

寇季瞪着眼珠子,浑身哆嗦着,强忍着心头的呕吐感。

死人他也见过。

可是遍地尸骸,人间炼狱一般的惨状,他还是第一次见。

目睹着这人间炼狱的,不止寇季一人。

赵氏宗亲,文武百官,齐齐目睹了这一幕。

他们脸上的神情都不太好看。

纵然是见惯了厮杀场的武勋们,看到玉清昭应宫里的惨状,也频频皱着眉头。

在场的只有一个人在笑。

那就是赵恒。

他笑的很大声,笑的很开怀,宛若疯魔。

寇季能从他的笑容中,听出报复的快感。

“呕~”

有一位没经历过厮杀场的赵氏宗亲,忍不住吐了出来。

紧接着,更多人跟着吐了起来。

“呕~”

寇季也没忍住,吐了出来。

“嘿嘿嘿嘿……”

赵恒见状,笑的更大声了。

“诸位爱卿,朕为你们准备的这场大戏如何?”

有御史脸色惨白的奏道:“官家此举,有伤天和……呕……”

“有伤天和?”

赵恒讥笑道:“朕却觉得他们罪有应得。”

赵恒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又道:“现在,朕可以告诉你们,朕为何要用谋逆罪处死那些犯官,还有这些道人了。”

“嘿嘿嘿……小寇爱卿,你还能说话吗?”

赵恒盯着寇季发问。

寇季听到赵恒这话,擦拭了一下嘴角,勉强站直了,道:“能……”

赵恒指了指文武百官、赵氏宗亲,道:“给他们说说,朕为何要处死这些人。”

寇季缓缓点头,强忍着心头呕吐的感觉,声音沙哑的道:“这些道人,还有那些犯官,全部都犯了谋害君父的谋逆罪。

他们以长生为由,向官家进贡含有毒物的丹药,导致官家身中剧毒。

官家龙体之所以会如此羸弱,经常卧床不起,就是剧毒导致的。”

“什么?”

“那些仙丹有毒?”

“……”

不论是赵氏宗亲,还是文武百官,听到这话,都一脸震惊。

八王赵元俨猛然上前,抓住寇季的胳膊,震惊道:“你说的是真的?”

寇季点点头,低声道:“此事是下官和官家、皇后、我祖父等人一起验证过的。”

赵元俨双手一紧,急忙道:“可有法子治?”

寇季沉声道:“官家已经毒入骨髓,无药可医。”

“怎么会……”

“嘿嘿嘿……”

赵恒讥笑道:“八皇弟,你倒是关心朕。但不知道你是真关心朕,还是盼着朕早死呢。”

赵元俨脸色一变,惊叫道:“官家,臣弟绝无此意。”

赵恒阴测测的笑道:“人心隔肚皮,你心里怎么想的,只有你自己知道。”

赵元俨脸色一变再变,他猛然跪倒在地上,惊叫道:“官家,臣弟对您绝无二心……”

“你心里怎么想的,朕不知道,但朕知道你没胆子谋害朕。至于其他人嘛……”

赵恒目光落在了那些赵氏宗亲身上。

赵氏宗亲见此,一个个脸色煞白。

赵恒盯着他们对寇季道:“寇季,告诉他们,告诉他们朕中的毒有何害处,特别是最重要的那一点,一定不能漏掉。”

寇季听懂了赵恒的话,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开口道:“身患丹毒,子嗣难昌。”

“对!身患丹毒,子嗣难昌。”

赵恒咬牙重复了一句寇季的话,他看着赵氏宗亲,怒吼道:“你们!你们中间有人要让朕断子绝孙!”

赵氏宗亲听到这话,吓了一跳。

有人开口辩解,有人干脆跪倒在了地上。

但赵恒既然点出了他们,就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

“赵从兴,赵从照……朕查到,你们跟那些妖道,有所勾连……朕对你们不薄,你们为何要这么对朕……”

“赵从阳……朕查到,你跟那些妖道,也有勾连……朕登基以后,没有追究昔日三皇叔的过错,赦免了你们,让你们入朝为官,加官进爵,可你们就是这么对朕的?”

“你们这群贼子,你们这群贼子,居然敢联合在一起,勾结妖道,谋害朕,谋害朕的皇儿!”

“朕要杀了你们!”

赵恒越说越气,越说越气,最后近乎咆哮似的在呐喊。

“你们是盼着朕断子绝孙,好让你们的子孙有机会继承皇位是吧?”

“朕今日就宰了你们这帮子贼子!绝了你们的念想!”

被点名的赵氏宗亲,以及他们的亲属闻言,一个个跪俯在地,大喊冤枉。

“官家!臣侄是被冤枉的!”

“官家!您听臣侄解释,臣侄绝没有跟妖道勾结!”

“……”

赵恒从刚才下令曹玮杀死道人们的时候,已经癫狂。

如今更是宛若疯魔,那会听他们解释。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脱了刘娥的搀扶,劈手夺过了身边侍卫手里的铜锤,抡起来就往赵氏宗亲身上砸。

“嘭!”

铜锤落在了一位赵氏宗亲身上,当场打死。

脑浆混着鲜血,溅了赵恒一脸。

距离赵恒比较近的寇季,也被溅到了。

赵氏宗亲,满朝文武,被这一幕吓傻了。

等赵恒提着铜锤去找下一个赵氏宗亲的时候,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

他们一哄而散,在观星楼上四处乱跑。

路上的文武百官,愣是没人敢拦。

有一个御史扑了上去,就被赵恒一锤放倒了。

赵恒拎着铜锤,追着赵氏宗亲,凡是被他撞上的赵氏宗亲,都免不了一锤。

顷刻间,有三位赵氏宗亲,已经命丧在赵恒之手。

寇季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呢喃道:“这也……”

刘娥焦急的看着赵恒,听到寇季这话,竖起眉头,瞪了他一眼。

寇季被这一眼瞪清醒了,他大惊,喊道:“快阻止官家!”

众人听到了他的话,却没人敢动。

赵恒要杀人,谁敢拦?

寇季急叫道:“回光返照!回光返照!”

刘娥、寇准等人闻言,一下子明白了寇季的意思。

一个走路都要靠人扶的病秧子,突然健步如飞,可不是回光返照吗?

回光返照过后呢?

嘶~

刘娥、寇准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刘娥惊叫,“快!快阻止官家!”

寇准直接看向了曹玮,“曹枢密,快出手!”

曹玮一脸为难。

刘娥也反应了过来,这个时候有能力、有资格阻止赵恒的,只有曹玮。

“不论发生什么,有本宫和寇准为你作保。快去!”

曹玮点点头,扑向了赵恒。

曹玮冲上前,一个手刀砍在了赵恒脖颈上,赵恒当场晕厥了过去。

第0087章 他非良人(二章合一)

“官家?”

刘娥和寇准二人扑到了晕厥过去的赵恒身边。

曹玮抱着赵恒,见他二人上前,赶忙把赵恒交到了刘娥怀里。

“快!传御医!”

刘娥抱着赵恒,惊呼了一声。

周怀正闻言,立马跑下了观星楼。

在观星楼一楼,有御医数人,皆是王曙、王曾二人在外面遍访的名医。

他二人还朝以后,赵恒在名医中挑选了数人,带在身边,以备不测。

周怀正领了御医,匆匆赶到了二楼。

御医帮赵恒诊治过以后,频频摇头。

“如何?”

刘娥关切的问。

御医们只是摇头,却没人说话。

寇准皱着眉头,黑着脸,冷哼道:“给个准话?!”

其中一位年迈的御医,拱了拱手,苦着脸道:“回天乏术……”

在场的赵氏宗亲,文武百官,听到这个消息,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还没从赵恒暴起伤人的惊恐中缓过神,又听到了一个这么大的消息,心里更加惊恐。

刘娥抱着赵恒,眼角垂泪,“这可如何是好?”

寇准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观星楼上再次变得静悄悄的。

寇季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盘桓了许久,弱弱出声道:“我常听闻,医家有续命的法子,能不能试试?”

刘娥、寇准等人一愣。

寇准看向了御医们,急忙问道:“可有续命的法子?”

御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吞吞吐吐的不说话。

寇季赶忙又道:“官家已经这样了,你们有什么续命的法子,只管说。治好了有功,治不好也不会降罪的。”

刘娥和寇准瞥向了寇季,不过他们没有开口反对寇季的话。

御医们犹豫了一会儿。

其中一个御医咬牙道:“我学的是以毒入药的法子,平日里不敢用,现在可以拿出来试试。”

“以毒入药?”

众人愕然的看向他。

那御医也不害怕,反正张嘴了,他索性就一股脑的全说了出来。

“我育有一只冰蚕,从小以各种毒物喂养,能压百毒。服用此冰蚕,可压制官家体内的毒物,暂时保官家性命无忧。但是服用了此冰蚕,官家每日最多只会清醒一个时辰,其余的时间都会昏睡,而且活不过一载。”(解释一下,非玄幻,非武侠,冰蚕却有其物,至于其药用,尚未可知。此处借来一用,因为赵恒现在还不能死。《太平御览》中记载:员峤之山名环丘,有冰蚕长七寸,黑色,有角有鳞,以霜雪覆之,然后作茧,长一尺,其色五彩,织为文锦,入水而不濡,投火则经宿不燎,海人献尧,以为黼黻。)

御医说出了利弊以后,退到了一旁,等待刘娥和寇准抉择。

事关赵恒生死,寇准也不敢轻易抉择,他看向刘娥,沉吟道:“娘娘以为……用还是不用?”

刘娥神情挣扎着,咬牙道:“用!为何不用?用了冰蚕,官家还能撑一载,不用的话,恐怕连今夜都过不去。”

“那就用……”

刘娥和寇准都点头了,其他人自然不会有异议。

当即,那御医让人准备了一个静室,让人抬着赵恒到了室内,开始诊治。

刘娥和寇准紧随着赵恒左右。

其余的赵氏宗亲,文武百官,只能守在观星楼上,动也不敢动。

发生了这么多大事,没有人吩咐,他们还真不敢随意离开。

过了许久。

寇准缓缓上了观星楼二楼。

他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淡淡的道:“官家性命暂且无忧,今夜之事,封口。尔等皆是朝中官宦,今晚发生的事情,孰轻孰重,不需要老夫向诸位解释。

一旦泄露出去,会酿成什么后果,你们心里清楚。”

“曹枢密……”

“在呢。”

“玉清昭应宫的一应事宜,由你负责。”

“明白。”

“八王爷……”

“本王在。”

“您身为皇室大宗正,皇室宗亲的事由便有劳您了。今夜官家点出的谋逆之人,以及其亲属家眷,王爷您都要妥善处理。”

赵氏宗亲犯罪,朝廷是没资格处置的。

只有赵氏一族的大宗正有资格处置。

这也算是身为皇族的好处。

纵然要被处死,也要比一般人体面,不至于被斩首弃市。

“本王知道了……”

赵元俨至今仍有些心有余悸,所以说话有些势弱。

寇准说完这些,摆了摆手道:“其余人都散了吧,明日早朝照旧。”

“喏~”

文武百官们齐齐退出了观星楼,在宦官们引领下离开了皇宫。

赵氏宗亲被赵元俨带走了。

曹玮下了楼,去玉清昭应宫,处理玉清昭应宫里的首尾。

周怀正带着一帮子宫娥、嬷嬷,在清理观星楼的血迹,以及那几个被赵恒砸死的赵氏宗亲的尸首。

唯有寇季一人,依旧留在观星楼。

他似乎被人忘记了。

他看着玉清昭应宫里的大火,再看了看观星楼上赵氏宗亲的尸首,感叹了一声。

“一个小小的仙丹,居然牵连到了这么多人……”

寇季摇了摇头,叹息道:“人命尤如草芥……皇权真的至高无上……”

寇季可以保证,这些被处死的人里,有一大批人是无辜的。

可就是这些无辜的人,最终却成为了赵恒泄愤的牺牲品。

寇季第一次对皇权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霸道、蛮横、不讲理,我要你死,你就得死。

“或许只有赵受益那个傻小子,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仁君吧……”

寇季摇头嘀咕了一句。

陈琳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他身旁,“说什么呢?”

寇季愣了愣,摇头道:“没说什么……”

摇头过后,寇季回过了神,盯着陈琳恼怒的喊道:“你个死太监,居然坑我!”

陈琳闭上眼,低声道:“官家口谕,咱家不敢违背,你要真觉得咱家对不住你,你可以打咱家两下出出气。”

寇季怒吼道:“这是打你两下就能解决的事吗?”

寇季指着玉清昭应宫,“你瞧瞧,人间炼狱!如果不是你带我过来,我需要看这么糟心的东西?”

“既然你不愿意打咱家,那就随咱家回东宫。咱家送你回去以后,还要过来陪着官家。”

陈琳睁开眼,瞥了寇季一眼,低声说着。

他声音有些沙哑,应该是刚哭过。

赵恒突然晕了过去,身体堪忧,他这个忠仆很悲伤。

寇季瞪了陈琳一眼,低声骂道:“回头再收拾你这个死太监!”

说完这话,寇季迈步就往观星楼下走去。

这个充满了死人味的地方,他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陈琳送寇季回到了东宫,然后就离开了。

赵受益今夜被留在了贵妃杨氏宫里。

偌大的东宫寝殿,就剩下了寇季一个人睡。

寇季刚开始还没觉得什么,但等到东宫的灯火渐渐熄灭了以后,他就感觉到了一阵恐慌。

他总觉得,下一刻,就会从大殿的一角,冲出几个七孔流血的道人,或者被烧成焦尸的道人,找他索命。

玉清昭应宫里的惨剧,一幕幕的如同画卷,在寇季脑海里不停的盘桓。

“鬼啊!”

寇季一声大叫。

满头大汗的从小床上坐了起来。

一张小脸凑到了寇季眼前,眨巴着眼睛问他,“什么鬼?”

寇季打了个激灵,往后爬了几步,看清了那张小脸以后,长出了一口气,问道:“你谁啊?”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双手叉腰,气鼓鼓的嘟着嘴,反问道:“你又是谁?”

寇季只当她是那个调皮的小宫娥,懒得再搭理她。

他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深吸了两口气,然后抬手拍了拍脸,自言自语道:“我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我明明记得自己被吓的睡不着……难道是幻觉?”

“小丫头,你过来!”

寇季对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招招手。

小姑娘双手叉腰,嘟着嘴道:“我不叫小丫头,我叫絮儿!”

她嘴上说着不乐意的话,但还是忍不住凑到了寇季身边,好奇的打量着寇季。

寇季抬手就捏在了她的小脸上,疼的她哇哇大叫。

“母妃救我!母妃救我!有人欺负我!”

小姑娘被寇季捏着脸,张牙舞爪的大喊大叫

“看来不是幻觉……吓死我了……”

寇季松开了她的脸,撇嘴道:“你还想骗我,这宫里除了我,那还有其他……”

寇季话还没有说完,就愣住了。

两个美妇,在一众宦官和宫娥陪伴下,走到了寇季床前。

其中一个手里牵着赵受益,另一个对小姑娘招了招手,小姑娘小跑过去,钻进她怀里,偷偷打量着寇季。

寇季有些发懵。

赵受益在一旁挤眉弄眼道:“还不过来见过本宫的小娘娘,还有杜娘娘……”

寇季赶忙起身,爬下床,躬身道:“下官寇季,见过两位贵妃娘娘。”

还好他昨晚是穿着衣服睡的。

杨妃牵着赵受益,似笑非笑的道:“你就是益儿口中常提到的寇季?”

寇季拱手道:“宫里若是没有另一个叫寇季的话,那就是下官了。”

杨妃点点头道:“益儿把你夸的是天花乱坠,我就带着妹妹过来瞧瞧。益儿对你还真是看重,今日我们到了东宫以后,他见你熟睡,竟然不让我们叫醒你。”

寇季立马正色道:“下官失礼,还望娘娘恕罪。”

杨妃淡然笑道:“失礼不失礼,暂且不论,我倒是瞧着你有些失心疯……早上刚醒,就喊鬼怪之说,还敢犯上,欺负一位皇女……”

寇季愕然,干笑道:“臣……臣……”

他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杨妃没给他辩解的机会,继续道:“你就算是失心疯,我也不在意。我只是想提醒你,既然得了失心疯,那就不要胡言乱语。说错了话,可是会死人的……”

寇季一愣,他仔细的品味了一番杨妃的话以后,品出了其中的深意。

杨妃这是在提醒他,昨晚看到的一切,千万不能告诉赵受益。

寇季赶忙拱手道:“回娘娘,臣绝不会把臣昨晚去御膳房偷吃的事情告诉太子……”

杨妃一愣,乐了,“你倒是个伶俐的……”

赵受益以手捂脸,羞愧难当。

他在杨妃面前,把寇季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

可寇季今日的表现,实在是蠢到家了。

至于寇季偷吃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他根本不在乎。

小姑娘被寇季这句话逗笑了,她捂着嘴咯咯娇笑道:“杨娘娘,他明明很蠢,蠢的把实话都说出来了,你干嘛还夸他伶俐?”

杨妃笑道:“蠢有蠢的好处,蠢人活的长久。”

杨妃回过神,对身边的宦官道:“去我宫里,挑几件像样的东西,赏给他。”

杜妃淡淡笑道:“我也赏几件,当个添头吧。”

杜妃说完以后,看向寇季,道:“我要跟杨姐姐要出门礼佛几日,絮儿就暂且留在东宫,由你照看。赏你的东西,就当你照看絮儿的报酬。

不过,你要是再敢像是刚才那样,捏絮儿的脸,那就别怪我连本带利的讨回赏赐。”

寇季闻言,愣了愣。

他觉得,杜妃口中所谓的礼佛,只怕是个说辞。

她跟杨妃,八成是要去照看赵恒。

寇季犹豫道:“娘娘,宫里还有其他娘娘……”

寇季话还没说完,就被杨妃打断了。

杨妃语气生硬的道:“你觉得现在这个时候,她们还顾得上照看絮儿吗?”

寇季一愣,沉思了一下,明白了杨妃话里的意思。

赵恒生命垂危,一众没有子嗣傍身的嫔妃们,自然是最恐慌的。

她们的心思估计都系在赵恒身上,哪还有心思照顾旁人。

虽说活人殉葬的陋习已经被摒弃,可赵恒若非要她们下葬陪着的话,刘娥会毫不犹豫的把她们塞进皇陵中。

就算赵恒不让她们陪葬,赵恒死后,她们很有可能也会被刘娥秘密处死,又或者扔进姑子庙。

趁着赵恒还没死,若是能讨到一字半语放良的话,她们还有一线生机,所以她们没人愿意错过。

寇季想通了其中关节,苦笑着道:“下官明白,下官一定照看好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

“嘻嘻嘻……”

赵絮躲在杜妃怀里捂着嘴笑道:“真是个蠢人,父皇还没有册封人家当公主呢,你就叫人家公主……”

寇季一愣,吧嗒着嘴道:“这不是迟早的嘛。”

赵絮眨巴了一下眼,看了看寇季,又看向了杜妃,问道:“母妃,他盼着人家当公主,是不是想娶人家。”

杜妃瞪了寇季一眼,又刮了一下赵絮鼻子,没好气的道:“一点儿女儿家的样子也没有,什么羞耻的话都敢往出乱说。

就算官家册封你为公主,我也不会让你嫁给他。

他非良人!”

(解释一下,赵恒子女虽多,可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一子一女,女儿被娇惯,又从小养在宫里,一个傻白甜,偶尔说一些浑话,也正常。)

第0088章 晏殊的盘算(二章合一)

“他不是好人?”

赵絮眨巴着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寇季,满脸疑惑。

杜妃晃了晃头,并没有细细解释。

寇季听懂了杜妃话里的意思,也没有细细解释。

娶公主,在其他人看来,是一步登天的事情。

可是但凡想在朝中有所作为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娶公主。

太祖太宗在朝的时候,娶了公主,授一个驸马都尉,还能有所作为,含金量也高。

当今官家登基以后,驸马都尉的地位就直线下降。

文臣们的地位日渐高涨,他们很自然的把驸马都尉这种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人,划入到了皇亲国戚一列。

朝堂上的大事,根本不允许他们插手。

但凡他们中间有人插手,就会遭到文官们集体弹劾。

以寇季的背景,加上他和赵受益的关系,以及官家唯一学生的身份,他是注定要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的人。

只要他不是脑子抽风,他绝对不会娶一个公主,断绝了自己的仕途。

杜妃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说寇季非良人。

杜妃的心思,寇季懂。

但是寇季的想法却跟她不同。

娶一位公主,会断绝仕途,他不太在乎。

他只是单纯的对赵絮没想法。

赵絮今年才六岁,还是一个小萝莉。

对于他这个拥有着成年人灵魂的男人而言,她更像是一个女儿,而非婚配对象。

“他们两个就交给你了,有个磕着碰着的,唯你是问。”

杨妃丢下了这句狠话,带着杜妃离开了。

赵受益、赵絮的目光齐齐落在寇季身上,直直的盯着他。

寇季干笑道:“你们看着我干嘛?”

赵受益气哼哼的道:“寇季,刚才在小娘娘面前,你表现的怎么那么不堪。亏我在小娘娘面前把你夸的天花乱坠的……”

赵絮歪着小脑袋,一个劲点头。

寇季张了张嘴,想解释几句。

可话到了嘴边,他发现自己没办法解释。

因为任何一个话头,都容易引到昨晚的事情上。

杨妃特地过来给他下了封口令,他要是还把昨晚的事情讲出来,一顿皮肉之苦,在所难免。

被杀头是不可能的。

仅仅因为一点小错,就杀了宰相之孙、朝廷命官,那满朝文武都得炸锅。

到时候别说是杨妃了,就算是赵恒临朝,也得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别看赵恒之前杀的凶残,没人阻止。

那是因为那些人该死。

他们不仅谋害了赵恒,也间接的谋害了朝堂上的多数重臣。

仙丹不止赵恒一个人吃了,朝堂上的大多数重臣,或多或少都收到过赵恒赏赐的仙丹。

在这件事上,朝堂上的重臣都是受害者,所以对那些人没有一丝怜悯之情。

可是要杀寇季,那就不同了。

虽说寇季并不是进士出身,可他有了官家唯一学生的身份,已经弥补了这一点。

他算是正经八百的入了官员体系。

没有一个合理的杀头罪名,就动寇季的话。

满朝文武都不会答应。

寇季沉吟了片刻,瞥了赵受益一眼,叹息道:“这能怪我吗?你昨日去了杨妃宫里,一待就是半天一夜。你不在宫里,那群死太监就不给东宫送饭。

我要不出去偷点吃的,可能会被饿死。”

赵受益和赵絮听到这话,愣住了。

杨妃留下的宦官中,有人插话道:“咱家就算三天不吃,也不会饿死。寇侍读这话有些夸大了吧?”

寇季瞥向他,冷笑道:“依你的意思,我在诓骗太子?那你说说,我昨夜没去御膳房,去了哪儿?”

那宦官张了张嘴,没敢说出实话。

他显然知道内情。

寇季说出实话,不会死。

可他要是说出了实话,一定会死。

而且还会死的很惨。

“是咱家失言了……”

寇季撇撇嘴,冷哼了一声。

赵受益愧疚的道:“是我的过失,害你饿肚子了。”

“那还等什么,快让人传膳吧……饿了……”

寇季是真饿了,从昨日跟陈琳离开东宫以后,一直到现在,粒米未进,心里饿的发慌。

他这身体正在成长期,一顿也饿不得。

“传膳吧……”

赵受益转身吩咐宦官。

宦官苦着脸道:“殿下,您刚在杨妃娘娘宫里用过膳了……”

赵受益瞪起眼,“让你传膳你就传膳,哪来那么多废话。本宫是指示不动你们吗?”

宦官闻言,吓了一跳,“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赵絮学着赵受益的模样,手叉腰,喊道:“让你传膳你就传膳,哪来那么多废话。我是指示不动你们吗?”

宦官吓的差点趴在地上,苦着脸哀嚎道:“哎呦,两位小祖宗,奴婢这就命人传膳。”

“快快快……传膳,传膳!”

他转过头,就吩咐身后的其他宦官。

没过多久,一桌美味就出现在了寇季眼前。

赵受益和赵絮都吃过了,所以宦官特地让御膳房给他们准备了两碗汤羹。

宦官知道寇季一个人要独享美食,所以耍了个心眼,没让人帮他尝毒药。

他只让人把赵受益和赵絮要吃的东西尝了一番。

寇季满不在乎的吃完了桌上的饭食。

宦官的坏心思,反倒让寇季吃了一桌热腾腾的饭食。

至于饭菜里会不会有毒,寇季一点儿也不担心。

赵恒刚杀了一批下毒的人,手段还那么狠,这个时候再有人顶风作案的话,那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虽说赵恒已经晕厥,可刘娥绝不会手软。

寇季吃过以后,让人清理了桌面。

他陪着赵受益和赵絮在东宫里玩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今天是那个先生授课?”

赵受益侧头道:“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三日之内,没人授课。”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好吧……”

没人授课,就意味着刘亨等人不能进宫,他就没办法得知宫外的消息。

赵恒一口气杀了数千道人,数位赵氏宗亲,这其中产生的风波,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平息的。

皇城上的鼓声还没有停歇,这说明玉清昭应宫里的人还没有死完,里面的火也没有熄灭。

一个庞大的宫殿群被点燃,数千道人置身其中,不是一晚上就能烧干净的。

之前他以为皇城上的鼓声是礼乐,如今才明白,那鼓声大概是为了掩饰玉清昭应宫里的哀嚎。

用鼓声,掩饰了玉清昭应宫的惨剧,同时又用鼓声,告诉了城外百姓,皇宫中在举行一场盛典。

至于那冲天的火光,大概会被解释成祭祀神明所点燃的神火。

“杀人的同时,还迷惑了百姓,手段虽然简单,却有奇效。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

寇季坐在东宫门前的石台阶上,喃喃低语。

赵受益正陪着赵絮在院子里折柳。

一个清瘦的身影,着一身绯色的官服,从东宫门口进来,缓缓踱步到了寇季身前。

他听到了寇季的话,低声道:“谈不上迷惑百姓……官家此举,杀伐过甚,百姓还是不知道为好。”

寇季侧头,看到他,愣了愣,起身拱手道:“下官寇季,见过大人。”

绯色官服,只有四品,以及四品以上的官员才可以穿。

毫无疑问,眼前的这个人,是四品官。

寇季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

能够出现在东宫的,除了一些教授赵受益的先生外,剩下的基本上都是东宫属官。

而东宫属官,寇季大多都见过。

唯有一人他没见过。

左庶子,晏殊。

晏殊瞧着寇季,缓缓点头,道:“不必多礼……”

顿了顿,他又唏嘘道:“要论手段的话,你的手段远比我高明。你只是张了张嘴,就让上万人命陨。而我绞尽脑汁,才想出了这么个掩饰杀伐的法子。”

寇季一愣,沉吟道:“以鼓声掩盖玉清昭应宫哀嚎声,是你想出来的?”

晏殊瞥了一眼寇季,淡淡的道:“不然你以为我这个左庶子是怎么来的?真的是靠你祖父赏识?我不到三旬,官居四品,若是没有功劳傍身,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寇季缓缓点头,又道:“你擢升左庶子多日,为何今日才来东宫?”

晏殊一愣,似笑非笑道:“你在质问我?”

寇季摇头道:“只是好奇……”

晏殊叹息一声,沉吟了许久,看向寇季道:“我说我是来避祸的,你信吗?”

“避祸?”

寇季皱起眉头,疑问道:“朝堂上发生了什么?”

晏殊意外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而不是仙丹有毒的事情牵连到我?”

寇季翻了个白眼。

晏殊失笑道:“也对也对,我真要跟仙丹有毒的事情有牵连,现在就不可能活着。既然你猜到了朝堂上有事发生,那我就告诉你。”

晏殊收起了笑脸,淡淡的道:“皇后正式坐镇资事堂了……”

寇季愕然道:“这不可能吧?”

晏殊唏嘘道:“杨妃和杜妃入了官家寝宫以后,皇后就出现在了资事堂。你祖父和李相公,当即请奏,让太子监国。

皇后却以太子年幼,官家许她代为理政为由,推脱了过去。

你祖父和皇后吵成了一团……”

寇季愕然,追问道:“皇后赢了?”

寇季之所以会这么问,倒不是不相信寇准。

而是晏殊说,刘娥正式坐镇资事堂了。

有这句话在前,寇准和刘娥发生了争执,很有可能就是刘娥赢了。

刘娥若是没赢,晏殊也不会说这话。

然而,让寇季没料到的是,晏殊居然摇了摇头,道:“丁谓赢了……”

“丁谓?”

这个答案让寇季很意外。

晏殊叹息道:“是啊!丁谓赢了。本以为仙丹有毒的事情,丁谓会有所牵连,可查到最后,才发现,丁谓并不知道此事,只是跟道人们相交莫逆。

官家默许了你祖父收缴丁谓的权力,清除了丁谓党羽,算是给了他一个教训。

丁谓眼看就要在你祖父打压下,退出朝堂。

可没想到,他背地里居然跟曹利用联手在了一起。

今日朝堂之上,在你祖父和皇后争吵之季,他开口帮皇后说话,曹利用也跟着帮腔。

你祖父非但没讨到便宜,反而被丁谓抢走了一个侍郎的位置。”

寇季皱眉道:“官家现在生死未卜,他们就开始争权了?”

晏殊认真道:“现在不争,什么时候争?一旦官家……总之,尘埃落地以后,再争权,那就晚了。”

晏殊很想说一句,一旦赵恒驾崩,赵受益登基,一切就成了定局,再争权就晚了。

可直言赵恒驾崩的话,他不敢说,也不能说。

“哎……”

晏殊叹息一声,道:“这就是朝堂,这就是官场……”

寇季皱起眉头,沉声道:“我猜到了官家重病以后,会出现争权,只是没料到出现的这么快,这么早。”

晏殊点头道:“就是因为太早了,看不透谁会输,谁会赢,所以我才到东宫来避祸。”

寇季眉头皱的更紧,“你不打算帮我祖父?”

晏殊闻言一愣,沉声道:“我留在东宫,就是在帮祖父。皇后纵然左右推脱,可太子监国,却是迟早的事。我必须留在东宫,帮着太子,不能让太子被皇后或者丁谓掌控,成为他们的口舌。”

“我信你个鬼!”

寇季迟疑了一会儿,仔细打量了晏殊一番后,心里骂了一句,恨不得啐晏殊一脸。

别人听了晏殊这话,或许就信了。

可寇季却不信。

为何呢?

因为史书上记载,刘娥在赵恒驾崩以后,能够垂帘听政,并且一步一步走到台前,就有晏殊的功劳。

若非晏殊建言刘娥垂帘听政,帮刘娥搭了个台阶,刘娥如何能够走到台前?

正是因为寇季知道晏殊以后会做什么,所以他才不信晏殊的话。

他仔细思考了一下,就猜测到了晏殊到东宫真正的深意。

他刚才那句话,说的真切。

可反过来想,他何尝不是在帮刘娥和丁谓?

他能帮着太子,不让他成为刘娥和丁谓的口舌;他也能帮着太子,不让他成为寇准和丁谓的口舌;他同样能帮着太子,不让他成为寇准和刘娥的口舌。

三方下注,一方也不得罪。

不论那一方得势,他都有功劳。

当真是好算计!

晏殊啊晏殊,我看错你了。

你的词不错,可人太差!

原本寇季还想结识晏殊一番的,可知道了晏殊的盘算以后,他不想搭理晏殊了,甚至还想远离他。

第0089章 小妖人(二合一)

寇季心里对晏殊生出疏离之意,脸面上却笑呵呵的应付着。

赵受益和赵絮玩累了,回到了殿前。

晏殊迎了上去。

寇季以为他们不熟,还准备介绍一番,没想到晏殊施礼过后,就跟赵受益攀谈在了一起,看得出两个人之前已经见过,似乎很相熟。

晏殊在陪着赵受益聊了一会儿后,就道明了来意,“殿下,臣为东宫左庶子,以后就要跟随在殿下身边,殿下有什么想做的,只管吩咐臣去做。”

赵受益有些发愣,从小到大陪在他身边的都是宦官。

虽说东宫属官繁多,但是真正陪在他身边的属官一个也没有。

突然多了个属官要跟随在他左右,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

他愣愣的看向寇季,“寇季……”

寇季懂得他的心思,在他开口以后,寇季笑道:“殿下身为储君,身边自然有属官跟随。现在只是晏大人一人,以后还有更多的人要出现在殿下身边。”

赵受益闻言,乖巧的点点头,对晏殊道:“那你就跟着本宫吧……”

晏殊不着痕迹的瞥了寇季一眼,他没料到寇季在赵受益心里的地位这么高,赵受益有事,居然会征求寇季的意见。

他心有盘算,脸上却倍显恭谨,“是,殿下。”

东宫里多了一个晏殊盯着,赵受益自然没办法跟寇季敞开了说小话。

赵受益这些年在各种规矩约束下,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

所以,当晏殊出现的时候,赵受益虽然跟寇季依然亲近,但始终保持着距离,言语间也拘谨了不少。

直到入夜以后。

晏殊离开了东宫,赵受益才会钻到寇季床上,拉着寇季说一些真心话。

两个人抱着被子,蹲坐在床上。

赵受益歪着脑袋问,“寇季,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个晏殊?”

寇季愣了愣,犹豫了一下,坦言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赵受益认真的道:“感觉……我感觉你处处都防着他。”

寇季看着赵受益,沉吟了片刻,叹息道:“这人太虚了,不止我要防着他,你也要防着他。”

“为什么?”

赵受益疑问。

寇季却摇了摇头,没有多言。

有关晏殊以后的所作所为,对寇季而言,那是历史。

对赵受益而言,那就是预言。

一旦寇季言明了晏殊以后的所作所为,赵受益信不信且两说。

要是传扬了出去,寇季恐怕难逃蛊惑太子的罪名。

赵受益见寇季不回答,想要追问。

赵絮在这个时候,跌跌撞撞的从殿外跑了进来。

“皇兄……皇兄……”

赵絮神色很慌张。

赵受益赶忙下了床,迎了上去。

“怎么了?”

赵絮一头扎进赵受益怀里,怯怯的道:“絮儿不敢一个人睡,絮儿害怕……”

赵受益愣了愣,低声道:“又听到那些怪叫声了?”

赵絮重重点头,“从昨夜开始,到现在,一直没停过。”

赵受益抱着赵絮,回望寇季,沉声道:“寇季,宫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寇季摇头,撇撇嘴道:“能有什么事,什么事也没发生。”

赵受益认真的道:“从昨夜开始,不止絮儿听到了那种怪叫声,我也听到了。很瘆人,像是哀嚎……”

寇季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父皇那么多嫔妃,总有宠幸不过来的痴女,每到深夜,就会哀声嚎叫。我不信你在宫里这些年,没见过。”

赵受益愣了愣,犹豫道:“我倒是见过一人,她疯疯癫癫的,撞上了我,非说我是她儿子。后来她被大娘娘幽禁了,我就再也没见过。”

寇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赵受益口中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八成就是他的生母李氏。

赵受益的生身之谜,在宫里宫外都是禁忌。

寇准、李迪、丁谓等人,位高权重,尚且不敢对赵受益明言,寇季自然也不会说。

“睡吧……”

寇季不再言语,倒头就睡。

赵受益抱着赵絮,瞧了瞧寇季,低声道:“我会防着晏殊的。”

说完这话,不等答复,他就牵着赵絮离开了寇季身边。

时间一晃。

两日已过。

赵受益、寇季等人,重新复课。

寇季再次见到了刘亨。

刘亨见到了寇季,贼兮兮的凑上前,低声问道:“四哥,宫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寇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宫外情形如何?”

刘亨席地坐在寇季身边,低声道:“宫外现在乱成了一团。那些入了宫的道人,至今没有出去,朝廷也没有给一个答复。

如今汴京城里众说纷纭,剩余的道人在宫外互相奔走,到各府上探听消息,都一无所获。

你们寇府的门槛快被踩破了,你祖父却一直避而不见。

其他各府也大致如此。

除此之外,皇室诸多宗亲,不知道因何缘由,被抓进了宗正寺,如今生死不明。

许多跟皇室宗亲有关的人,如今也在四处奔走,探听消息。

我还听说,有人暗地里在集结百姓,打算聚在皇宫门口,问官家讨一个说法。”

寇季叹息一声,道:“此事你暂且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刘亨一愣,疑惑道:“四哥说的是那些准备聚在皇宫门口讨说法的百姓?”

寇季摇头道:“朝廷不会光明正大的对百姓动手的。所以朝廷会推出一个替罪羊,用来平息百姓的怒火。”

“不可能吧?”

刘亨愕然。

寇季撇了撇嘴,没说话。

赵恒杀了人,而且还是以那么残忍的手段杀的人,自然不可能公之于众,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借口,找个来头大的人当替罪羊,替他承担百姓的怒火。

当年杨业战死在辽国,朝廷就是这么干的。

太宗皇帝赵光义过于盲目自信,御驾北伐,亲自指挥兵马,陷杨业于重围之中。

杨业力战而死,赵光义大败而归。

此事传到了民间,民怨极大。

赵光义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过,平息民愤,就把罪过推到了潘美头上。

潘美身为人臣,只能替赵光义背下这口黑锅。

也因此,潘美这位开国名将,被人骂成了一个奸臣,骂了上千年。

……

翌日。

刘亨入宫以后,就匆匆跑到了寇季面前,语无伦次的道:“四哥,你说的话应验了,应验了!”

寇季愕然道:“朝廷真这么干了?”

刘亨重重点头,道:“朝廷明发了邸报,邸报上说,皇室宗亲,有人勾结妖道,刺杀官家,已经被尽数诛灭。

曹玮护主不力,被罢黜了枢密使,削了爵位,去了天雄、捧日两军都指挥使职权,降到了兵部。”

寇季叹息一声,“由曹玮背黑锅吗?分量倒是够了。”

“对了,四哥,汴京城里还传出了一则谣言,说那些道人被杀,可能跟你有关。如今那些道人在四处宣扬,说你是……”

刘亨说到这里,犹豫了。

寇季眉头缓缓皱起,“有人刻意把火往我身上引?说我是什么?”

刘亨嘟囔道:“说你是……蛊惑官家的小妖人……”

寇季猛然起身,瞪起了眼珠子,“小妖人?!”

刘亨尴尬的点点头。

寇季咬牙道:“你去给我查查,看看是谁把火往我身上引。”

刘亨闻言,兴奋的道:“查出来以后,要弄死他吗?我最近武艺大进,正想找人试试手。”

寇季皱着眉头道:“先查清楚再说。”

寇季还不知道别人把火引到他身上的用意,所以不可擅动。

“四哥放心,我一定将此事查清楚。”

刘亨拍着胸脯保证。

寇季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傍晚。

刘亨等人离开了皇宫。

寇季一个人沉思着,回到东宫寝殿。

刚进殿门,就看到了陈琳依着柱子站着。

寇季好奇的问道:“你不是在官家身边守着吗?怎么回来了?难道官家清醒了?”

陈琳点点头,沉声道:“官家今日醒了,只醒了一个时辰,写了一个字,说了几句话。”

寇季眉头一挑。

陈琳特意提到赵恒写了一个字,说了几句话。

那就说明这一个字和这几句话,都很关键。

寇季沉吟道:“方便说吗?”

陈琳叹息道:“咱家就算不说,过两日你也会知道的。咱家索性就告诉你。官家写了一个‘祯’字,同时下旨,让太子监国,命皇后执掌国事,命你祖父寇准、李迪、丁谓三人辅政。”

寇季愣愣,低声道:“这么说,太子从今以后,要改名叫赵祯了?”

陈琳瞪了寇季一眼,“犯忌讳的话,不要乱说。你在咱家面前,越来越没规矩了。”

寇季瞪了回去,低声道:“你这个死太监,坑我的时候,怎么不提规矩的事情?”

陈琳又瞪了寇季一眼,没有言语。

寇季吧嗒着嘴道:“依照我朝惯例,太子得官家赐下一个‘祯’字,九五之位已经不可逆转了。我这个太子侍读,以后就是从龙之臣了?”

陈琳撇撇嘴,淡淡的道:“那可未必……”

寇季一愣,疑惑道:“有变数?”

陈琳左右瞥了一眼,见没人以后,就低声道:“你小子对太子一直不错,咱家看着你也顺眼。今日咱家就提醒你一句。

防着点身边的人……

有人在皇后身边说你教坏太子,被咱家给听见了。

皇后知道了你教坏太子以后,明显不悦,你八成要被赶出宫。”

寇季一愣,黑着脸道:“是谁?”

陈琳双手捅进袖口,不再多言一句。

寇季皱着眉头,低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晏殊对不对?”

陈琳一愣,眯起眼,淡淡道:“咱家不知道……”

寇季冷笑道:“果然是他……他这么做的用意,我倒是能猜到几分。”

“哦?”

寇季沉声道:“他这几日在东宫,频频对太子谏言。而太子每次都要询问一下我的意思,才决定要不要采纳他的谏言。

我现在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要我在东宫一日,他就不能被太子引为心腹。

唯有把我驱逐出宫,他才有机会成为太子的心腹。”

陈琳愕然的瞪起眼,惊叫道:“你是说……此人用心不良……”

寇季讥笑道:“不然呢?”

陈琳阴沉着脸,瞥着寇季,将信将疑道:“你没有哄骗咱家?”

寇季摊开手,“我为何要哄骗你?官家杀了一大批官员,朝堂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他不在朝堂上趁机混一混功劳,把官位往上升一升,却反而跑到东宫来坐冷板凳。

他要是没有别的用心,谁信?”

陈琳垂着头,思量着寇季的话。

许久以后,他抬头讥笑道:“你想借咱家的手,帮你对付晏殊。咱家不上你的当。”

寇季耸了耸肩膀,“随你怎么想……”

这个坑,寇季挖下了。

陈琳以后只要碰见晏殊,一定会想起寇季的话。

到时候必然会对晏殊多几分警惕。

以晏殊的性子,他在东宫,必然会有所动作。

只要他一动,就会掉进寇季挖好的坑里。

陈琳上下打量着寇季,阴测测的道:“你还真是一个蛊惑人心的小妖人……”

寇季一愣,皱眉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称呼的?”

陈琳撇撇嘴道:“咱家不仅知道这个称呼,咱家还知道,这流言是谁传出去的。”

寇季追问,“谁?”

陈琳吧嗒着嘴,随口道:“是郭槐授意刘从美传出去的。”

“郭槐?刘从美?”

寇季眉头紧皱,沉声道:“我从刘亨嘴里,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刘从美的心性和为人。他不可能被郭槐指使。”

陈琳幽幽道:“宦官做到了郭槐那个位置,多多少少都会揣测上意。皇后不喜欢你,郭槐自然要趁机给你找点麻烦。”

寇季眯起眼,低声道:“皇后既然不喜欢我,大可驱逐我,何必用这种不堪的手段。”

陈琳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堪的手段?皇后此举大有深意,她不仅要驱逐你离开东宫,还要毁掉你的名声,让你以后再也没机会进东宫。”

寇季皱起眉头,低声道:“能不能留在东宫我不在意,其实我早想出去了。只是太子身体尚未痊愈,皇后这个时候要把我驱离东宫,还用这么狠的手段,她不在乎太子吗?”

陈琳叹息道:“皇后大概是另觅到了良医……不过咱家信不过那些人。所以在你离宫以前,能不能把之后治疗太子的法子,告诉咱家。”

寇季看向他,沉声道:“你今日跟我说这么多,其实就是为了跟我讨治疗太子的法子,对不对?”

陈琳看着寇季,认真的道:“咱家只信你!”

第0090章 叮嘱(二合一)

“哎~”

在陈琳真挚的目光注视下,寇季交出了治疗赵受益,也就是赵祯,后续的法子。

寇季把法子写在了一张纸上。

陈琳手捏着纸,目光在纸张上和寇季脸上徘徊了许久。

“你在戏耍咱家?”

寇季摊开手,“事关太子安危,我怎么可能戏耍你?”

陈琳瞪起眼,扬着手里的纸张,恼怒道:“你这法子,和之前的法子有什么区别?除了牛奶等物的数量相继减少外,其他的东西,原封不动,你还说不是戏耍咱家?”

寇季翻了个白眼,“毒是一点点下的,自然要一点点拔。丹毒一成不变,解毒的东西自然一成不变。”

陈琳怒到极致,牙齿咬的咯嘣响,“咱家也是用毒的行家。”

寇季后退了几步,坐到了床上,盘着腿,戏谑道:“那你之前怎么没看出官家和太子已经身重剧毒呢?”

“你……”

陈琳被寇季噎的说不出话,他愤怒的指着寇季。

良久之后,他也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寇季等到陈琳走远以后,躺在了床上。

他没有睡,心里盘算着事。

随着赵恒彻底病倒,失去了上朝理政的能力,刘娥那一刻掌控权柄的心,也逐渐的按耐不住了。

以前赵恒还能偶尔出现在朝堂上理政的时候,刘娥虽然能够干涉朝政,但也仅限内庭之中。

也就是偶尔代表着赵恒,跟三个宰辅理论理论朝政,帮助赵恒批阅一下奏折,但不能光明正大的走到台前,插手朝堂上的事情。

如今则不同了,刘娥已经有走向台前的趋势。

她当着百官的面,出现在资事堂,坐镇资事堂,就是一个明显的信号。

现在只要她出手招揽朝中官员,必定有一大批人会投到她麾下,为她所用。

丁谓起死复生,又联手了曹利用,丁党也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再加上他祖父寇准的一众人。

朝堂上的三座山头已经立了起来。

争权的大幕已经拉开。

胜者坐拥江山的话语权,败者注定要被流放出京,客死异乡。

寇季不需要站队,因为不论什么时候,他都只能站在寇准身边。

刘娥一位皇后,设法驱除他这个小小的七品官,可不仅仅是不喜欢他那么简单。

寇季觉得,刘娥这么做,更多的是为了斩断寇准一众人对赵祯的影响。

因为不论他们怎么争,赵祯的地位都不会动摇。

他注定会成为这一座锦绣江山的主宰。

谁能影响到他,掌控住他,谁就能在这场争权大戏中,占据更多的话语权。

毫无疑问,刘娥要掌控赵祯,掌控更多的话语权。

对刘娥、寇准、丁谓等人而言,这场争权的结果是未知的。

可对于寇季而言,这场争权的结果,却是已知的。

最终刘娥会胜利。

她会先连合丁谓、曹利用,驱逐寇准;再连合曹利用,驱逐丁谓;最终大权在握,除掉曹利用。

丁谓和曹利用是蠢人吗?

不是!

能坐到他们这个位置的人,没有一个蠢人。

可他们最终都被刘娥所利用,又败倒在了刘娥手里。

史书称刘娥“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

由此可见,她的厉害。

寇季现在闹心的是,他到底要不要参与到这一场争权的斗争中去。

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纵然参与到了其中,也很难进入到权力顶层的争斗中,难以影响大局。

最多就是敲敲边鼓,跑跑腿。

除非寇准肯放权给他,让他主持这一场争权的斗争。

不然,很难扭转大局。

“有点痴心妄想了……”

寇季刚生出这个想法,就苦笑了出来。

他叹了口气,把这个想法驱逐出了脑海。

对于寇准而言,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角色,寇准不可能把争权的主导权交给他。

而跟随寇准的人,更不会信服他。

他们在宦海沉浮多年,如何能听从他这个刚入官场的小角色的吩咐。

“插不进去手,那就只能缓和跟刘娥的关系?以后祖父争权失败,也能确保寇家富贵?”

寇季脑中又生出了一个想法。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又被他驱逐出了脑海。

让他去巴结刘娥,他做不到。

“该咋办啊?”

寇季闭上眼,烦躁的嘟囔了一句。

“寇季,寇季……”

就在寇季闹心的时候,赵祯小跑着进了寝殿。

他跑到了寇季床前,从怀里取出了用手帕包裹的糕点,放到了寇季身边,说道:“今天我去陪大娘娘用膳,觉得这肉糕特别好吃,就给你带了一些。

你快尝尝,听说是用邕州那边进献的奇珍做的。

我保证你以前肯定没吃过。”

寇季坐起身,拿起了手帕,翻开以后,就看到了四块肉糕。

肉糕做的很精致,有淡淡的香味,闻着不错。

寇季取了一块尝了一下。

赵祯在一旁瞪着眼睛,期盼的问道:“怎么样?好吃吧?”

寇季点点头,“好吃……”

寇季并没有说违心话,确实好吃。

虽说现如今,宫里宫外的膳食,大多还停留在蒸煮阶段,炒菜也才刚刚兴起,还没有风靡全国,宫里的多数食物,大多味道都很一般。

但是这糕点却不同,它的工艺已经传承了无数年,技艺已经精湛,御厨做出来的糕点比后世的多数糕点还要美味几分。

再加上邕州奇珍提味,自然好吃。

赵祯听到这话,乐了,“你要喜欢,下次我还给你带。”

赵祯的笑容很灿烂,纯真无邪。

寇季瞧着,心情好了不少。

隐约间,寇季把赵祯和后世影视剧中的赵祯联系在了一起。

他记起了自己看过一部影视剧,里面讲的就是刘娥争权这一段。

在影视剧里,刘娥争权胜出以后,跟赵祯并排而坐。

赵祯居左,刘娥居右。

凡有朝臣奏事,先奏请赵祯,赵祯则会懦弱的说一句,“一切由大娘娘做主……”

那个时候的赵祯已经登基数年,那个时候的赵祯,貌似二十岁了。

他像是一个传声筒,多过像是一个皇帝。

当时看影视剧的时候,他觉得赵祯真废。

如今活生生的赵祯就在他面前,他感觉到更多的,是一种怜悯。

“罢了,斗一斗就斗一斗吧……历史上你会赢,可现在多了一个我,那就未必了。”

寇季习惯性的探出手,抚摸向赵祯的脑袋,手伸出去了一半,又缩了回来。

他看着赵祯,轻飘飘的道:“小家伙,为了你,我可是要干一番大事啊。你以后可不能辜负了我的好意,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寇季的话,赵祯听的懵懵懂懂的,一句话也没听明白。

但是,他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板着小脸,认真的道:“我不会辜负你的。”

寇季被他逗乐了,“现在说这些,有个屁用。”

赵祯有些不服气的犟嘴道:“我可是太子,父皇唯一的皇儿。”

寇季撇撇嘴,还是那句话,“有个屁用……”

“你……”

赵祯瞪着他,刚准备反驳,就听见寇季幽幽的说道:“我估计很快就要离开东宫了……”

赵祯有些傻眼,眼睛瞪的圆溜溜的,愕然道:“你要走?”

“嗯!”

寇季点点头。

赵祯有些慌,“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到了你,你要离开我?”

寇季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跟你无关,是有人不愿意看到我留在宫里。”

赵祯急了,喊道:“谁?是谁?你说,我现在就让大娘娘去把他抓起来!杀了他!”

寇季一愣,摇头一笑。

他没料到,赵祯居然也有扬言要杀人的时候,而且还是为了他。

他心里多少有些欣慰。

不过,他并没有跟赵祯说出实情。

现在跟赵祯说出实情,让他跟刘娥起冲突,实属不智。

一旦寇季离开了东宫,整座皇宫,就会彻底被刘娥所掌控。

赵祯跟刘娥闹矛盾,会吃亏的。

“是谁,你不需要多问。我现在要叮嘱你几句,你需要牢牢记在心里。”

寇季幽幽的说。

赵祯却捂着耳朵,撅着嘴,眼眶红彤彤的道:“我不听!我不想听!”

寇季却没有理会他,而是瞥了门外一眼,淡淡的道:“既然你回来了,就一块听吧。必要的时候,你也可以提醒他。”

寇季话音落地。

陈琳缓缓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盯着寇季,认真的道:“你有大事要嘱托殿下,咱家不应该听的。”

寇季叹息道:“这宫里,真正对他好,一心一意为他的,也只有你。他还小,我的叮嘱或许过几日就忘了,需要有你提醒。”

陈琳躬身一礼,肃穆道:“请侍读谏言!”

他把朝堂上那一套纳谏的流程拿了出来,只是却了一个记录的史官。

寇季点头,看向赵祯,认真的道:“我离宫以后,你一定要记住,遇事要忍让。纵然忍不住,也要忍。凡事要请皇后为先,做任何事,都要问问皇后的意思。”

赵祯听到了寇季的话,但是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红着眼,垂着泪,盯着寇季。

反倒是陈琳,皱起眉头,沉声道:“侍读是觉得,皇后会掌权?”

寇季笑道:“现在不是已经开始掌权了吗?”

陈琳冷声道:“那是官家允许的,官家随时也可以收回。”

寇季摇头笑道:“官家收不回去!”

“不可能!”

陈琳斩钉截铁的喊。

寇季瞥向他,质问道:“官家卧床不起,每天只能清醒一个时辰,根本无法理政,需要有人帮他。太子年幼,纵然监国,也无法理政。

你觉得谁能帮他?

皇室宗亲?

还是我祖父,又或者丁谓、李迪?

前者一旦掌权,随时都有可能取而代之。

后者一旦掌权,很容易挟天子以令诸侯。

所以他们只能辅政,却不能主政。

宫里始终得有一个人,帮官家说话,替太子开口。

你觉得皇宫里上上下下,除了皇后,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除了皇后,又有谁有这个资格?”

寇季的话,让陈琳身心巨震。

他瞪着眼睛,浑身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赵祯还小,还不明白刘娥掌权以后的含义,他还没掌过权,也没有体会过被人压着的滋味,所以他依旧懵懂的红着眼,看着寇季。

寇季看着赵祯,继续说道:“我离宫以后,不论谁劝阻,你都不能荒废武艺。练武艺的过程,不仅能帮你磨练出一个强壮的身体,同样能帮你磨练出一颗坚定的心。”

赵祯没说话。

陈琳回过了神,在一旁咬牙道:“咱家一定会盯着殿下习武的。”

寇季点点头,又道:“你要记住,不论谁在你面前说我任何坏话,你都不要相信,因为我是跟你站在一起的。”

赵祯闻言,终于开口了,他带着哭腔道:“我就知道了……。”

寇季哭笑不得的摇摇头,道:“又不是生离死别,不用那么伤心。等到天朗气清的那一刻,我们还会聚在一起的。”

顿了顿,寇季又道:“你要是真在意我,就不要把我今晚的话,告诉别人。不然,我会很麻烦。”

赵祯摇头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包括你的两位娘娘。”

“包括大娘娘和小娘娘……”

“那就好。”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往床上一躺,闭上眼道:“天色不早了,睡吧。”

赵祯站在寇季床前不肯离开。

陈琳强行拽走了他。

赵祯回到自己床上以后,伤心难过了很久。

直到深夜,熬不住了,才睡下。

陈琳在赵祯熟睡以后,又回到了寇季床边。

他借着月光,看着寇季的脸庞,幽幽的道:“咱家一直以为,你是真心对太子好的。可你今日一番话,满怀城府,让咱家突然有种看不透你。

你的话,咱家信,你这人,咱家却有点怀疑。

咱家还需要再看看,看看你们谁是真心为太子的。

真心为太子的人,咱家会感谢他。

要是对太子有所图谋的人,咱家一定不会放过他。

你们恐怕都不知道吧?

官家又把东门药库,交给了咱家掌管。”

夜,寂静。

月,如水。

月光照在陈琳脸上,他的脸上多了一丝狰狞。

第0091章 下马威

寇季知道自己离宫在即,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翌日。

清晨。

寇季在一阵刺痛中被惊醒。

睁开眼,就看到了一个鹤发鸡皮的嬷嬷,手里拿着一根银针,在扎他。

“嘭!”

寇季二话没说,上去就是一拳。

“哎呦~”

嬷嬷吃痛,尖叫了一声。

在寇季愕然的目光中,顺地滚了三圈,似乎还想找个柱子撞一撞,只是放眼四周,柱子离的都比较远。

她就瘫在地上,放生哀嚎。

“娘娘,他打人!”

寇季闻言一愣,他抬眼向赵祯床榻的位置望过去,就看到了一群人站在哪儿,看着他。

其中为首的,赫然是皇后刘娥。

她手里牵着赵祯,冷冷的看着寇季。

寇季赶忙穿戴整齐,下了床,走到刘娥面前,躬身施礼,“臣寇季,见过皇后娘娘。”

刘娥瞧着他,冷着脸,也没有说平身的话。

寇季就只能弯着腰拱手站着。

刘娥打量了寇季许久,抬起凤眉,冷声道:“本宫身边的人,你也敢打?”

寇季一愣,缓缓起身。

旁人或许会被刘娥这话唬住,可寇季不会。

他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道:“她只是个奴婢,却敢擅伤朝廷命官,依照国法,当斩首弃市。”

“伤你?本宫怎么没瞧见?”

寇季卷起袖子,在他胳膊上,有个针孔,此刻正往外冒着血滴。

刘娥眉头一挑,幽幽的道:“若是本宫授意的呢?”

寇季没有任何犹豫的朗声道:“娘娘绝不会知法犯法。”

刘娥一愣,绕有深意的看了寇季一眼,缓缓点头道:“你说的有理。本宫如今代官家处理朝政,自然得重国法。”

“左右?”

“奴婢在!”

“拖出去!杖毙!”

此话一出,殿里的人全傻眼了。

刘娥见没有人动,皱起了眉头,冷哼道:“本宫的话,不管用吗?”

当即,就有宦官站了出来,施礼过后,走向了那个瘫在地上的嬷嬷。

瘫在地上的嬷嬷见此,吓了一跳。

刘娥让她叫醒寇季,却没让她用针扎寇季。

授意她用针扎寇季的,是郭槐。

“郭公公,救我!”

瘫在地上的嬷嬷,眼见两个宦官扑了过来,赶忙大声喊道。

陪在刘娥身边的郭槐,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赶忙跳出来喊道:“你给咱家闭嘴,快拖出去!”

刘娥看向他,淡淡的质问道:“你授意的?”

郭槐赶忙回身,陪着笑脸道:“娘娘,奴婢怎么可能授意别人干这种龌龊事呢。苏嬷嬷平日里跟奴婢有些交情,她呼唤奴婢,大概是想让奴婢帮她说说话,讨个饶。

只是她犯的是国法,娘娘又下了口谕,奴婢也不敢帮她说话。”

刘娥缓缓点头,让他站到了一边。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嬷嬷扎寇季,是郭槐授意的。

刘娥自然也能看出来。

苏嬷嬷死活无关紧要,可郭槐她却要回护一下。

苏嬷嬷见此,还要大喊大叫。

那两个拖着她的宦官,上去就是一个巴掌,打懵了她,然后捂上了她的嘴,拖了出去。

寇季冷眼旁观。

刘娥到了东宫,开口就杀人。

怕是来者不善。

刘娥处理了苏嬷嬷,回护了郭槐,又看向了寇季,淡淡的道:“寇季,有人向本宫秘奏,说你教坏太子……”

寇季当即道:“娘娘,臣可担不起这个罪名,臣绝没有教坏太子。臣只是陪太子读书,可不是教太子读书。”

赵祯也在一旁歪着脑袋,帮腔道:“大娘娘,寇季没有教坏我,那个秘奏的人,肯定是个进谗言的小人,您应该惩治他。”

赵祯不帮腔还好,一帮腔,却让刘娥皱起了眉头。

刘娥盯着寇季,又问道:“怎么说,是有人诬陷咯?”

寇季毫不犹豫的点头,“肯定是诬陷。”

刘娥又道:“宫外现在盛传,你是小妖人,最擅长蛊惑之言。你让本宫怎么相信你的话?”

寇季一愣,直起身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好!好一个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本宫就揭开你这张伪善的面目,看你还有何颜面再说这句话。”

“左右,取出来!”

刘娥瞪着寇季,冷笑着吩咐。

两个宦官走到了赵祯床榻前,从他床底下搬出了一个小箱子。

赵祯看到小箱子,有些慌。

寇季见此,愣了又愣。

赵祯突然挣脱了刘娥的手,扑到箱子前,护着箱子,“大娘娘,您不能动儿臣的箱子。”

刘娥见此,先是一愣,随后眼中浮现出了一丝煞气。

以前的赵祯,对她言听计从。

东宫里面,没有她不能看的东西。

如今的赵祯,居然敢违背她的意愿,背着她藏小秘密。

攥在手里的儿子,有挣扎的架势,这让她心里很不痛快。

“拉开他,给本宫打开箱子。”

刘娥冷声喝道。

宫娥们凑上前,拉开了赵祯。

赵祯不停的挣扎,却挣脱不了宫娥们的手。

寇季看到这一幕,心里叹息了一声。

刘娥今日来势汹汹,大有把他驱逐出宫的架势,看赵祯那紧张的模样,八成那箱子里藏了什么决定他命运的东西。

寇季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

在这座皇宫里,赵恒不出,没人能够阻挡得了刘娥。

在刘娥的喝斥下,宦官打开了箱子。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陈腐味。

抬眼一瞧,就看到了箱子里装满了零零散散的小零食,以糖人居多。

只是放的时间长了,糖人都化了,黏糊糊的汇成了一团。

“糖人……面人……”

刘娥瞧着箱子里的东西,凤目含煞,低声自语。

寇季瞧着箱子里的东西,愣愣的说不出话。

他以为他塞给赵祯的那些糖人、面人,赵祯都吃了,没想到赵祯居然还珍藏了起来,纵然坏了也舍不得扔。

“宫外的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宫里?”

刘娥瞪起眼睛,看向寇季,冷声喝斥道:“寇季,你作何解释?”

寇季还没有开口,赵祯就大声喊道:“大娘娘,那些东西是孩儿让人从宫外带回来的,跟寇季无关。”

赵祯不解释还好。

他越解释,刘娥就越觉得握在手里的儿子挣扎的越厉害。

她心里的怒意就越胜。

她一生无子,所以对赵祯这个儿子特别珍惜。

掌控欲也特别强。

她恨不得把赵祯一切都抓在手里,她恨不得让赵祯一切都听她的。

第0092章 掌掴太子?

在后世有一种母爱,叫做溺爱。

刘娥对赵祯,就是溺爱。

她觉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赵祯好。

赵祯就应该听她的;就应该按照她的意愿为人处事;就应该按照她安排的路一步一步前行。

任何违背她意愿的举动,都被她认为是叛逆。

赵祯吵的越凶,刘娥心里的怒意就越胜。

“你给本宫闭嘴!”

刘娥怒不可执的咆哮。

赵祯吓的愣在了原地。

刘娥抬起手,指着寇季,咆哮道:“现在你作何解释?”

寇季心里叹息一声,上前一步,拱手道:“臣知罪!”

事到如今,再挣扎也无用。

赵祯既然留下了那些糖人、面人,还被刘娥抓了个正着。

刘娥很容易就能查得出,那些糖人、面人是寇季给的。

寇季也就痛快的认了。

他要是不认,让刘娥查下去的话,恐怕刘亨、曹佾等人,也要跟着遭殃。

终究是他的错,没必要连累别人。

“既然知罪,那本宫罚你,你可认?”

刘娥咬着牙低吼。

寇季点头道:“认!”

赵祯慌了,又道:“大娘娘,大娘娘,孩儿没吃过那些东西,您可千万别惩罚寇季。”

寇季心里哭笑不得。

他算是看出来了,赵祯维护他维护的越紧,刘娥就越生气。

他拱了拱手道:“殿下,此事是臣的错,您不需要为臣辩解。”

“不行,明明是我的错。”

赵祯极力辩解。

他大概是觉得,以他的太子身份,承担下所有的错误,刘娥也不会拿他怎样。

刘娥目光在赵祯、寇季身上盘桓了许久,越看越生气,她恼怒的道:“你现在给本宫滚出东宫,去刑部大狱,听候发落。”

刘娥终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

她没有当场给寇季定罪,更没有喊打喊杀。

“喏~”

寇季拱了拱手。

赵祯却瞪大了眼珠,他想起了寇季昨夜的话。

他盯着刘娥,愣愣道:“原来那个要赶走寇季的人,就是大娘娘您?”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梗着脖子,喊道:“大娘娘要赶走寇季,那就把孩儿一并赶走吧。”

刘娥听到这话,心里的怒意再也忍不住了。

“逆子!”

“啪!”

一个耳光甩在了赵祯脸上。

(解释一下,此桥段,非杜撰,乃是史实。历史上刘娥失手掌掴太子,引百官弹劾,有明确记载。)

寇季愣在了当场,赵祯捂着脸,一脸难以置信。

殿里的宫娥,宦官,瞪着眼睛,张着嘴,一句话也不敢说。

刘娥手哆嗦着,咆哮道:“你这个逆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皇后!你大胆!”

刘娥还没来得及教训赵祯,李迪就怒气冲冲的冲进了寝殿,把赵祯护在身后。

今日是他复课的日子,他到了文德楼,左右等不来寇季和赵祯,于是就到这寝殿里来看一看,没想到居然看到了刘娥掌掴赵祯的这一幕。

一瞬间,他就怒了。

他护着赵祯,在寝殿里咆哮。

“皇后!你敢掌掴太子?掌掴太子,掌掴储君,罪犯欺君!”

“本官要见官家!”

“本官要召集百官!”

“本官要问一问,是给你的胆子!”

“……”

李迪的声音在大殿里咆哮着。

刘娥在李迪的咆哮声中,渐渐清醒。

心中的怒意尽去以后,她心中只有懊悔。

瞧着躲在李迪背后,捂着脸的赵祯,她心里更难受。

李迪却不管她。

暴脾气的李迪,从一个宦官手里夺过了拂尘,抽打着那些宦官,喝骂道:“立刻去击鼓鸣钟,本官要召集百官,让他们都看看,皇后是如何掌掴太子的。”

那些宦官们也知道李迪的脾气,他们可不敢还手,只能任由李迪打骂。

李迪的吩咐,他们不敢照做,只能委屈的看向刘娥。

刘娥已经清醒了过来,她也意识到了掌掴太子的事有多严重。

瞒是瞒不住。

她又不能软禁李迪。

她要是软禁了李迪,寇准、丁谓、曹玮、曹利用等人,立马就敢领兵入宫,清君侧。

既然瞒不住,那就只能坦然面对。

官家今日已经醒过,那就不会再醒了。

没有官家出面,面对百官,她也能盘桓一二。

冷静下来的刘娥,跟盛怒的刘娥,判若两人。

“去!击鼓鸣钟,照着李相的话去做。”

刘娥吩咐了一声。

有宦官立马出去传令。

李迪护着赵祯,对刘娥冷哼了一声。

“走!臣带你去垂拱殿,有臣护着,谁敢再伤你,臣就算拼了老命,也要打死他。”

李迪护着赵祯出了东宫寝殿,直奔垂拱殿。

之所以去垂拱殿,而非资事堂,那是因为两个地方,代表的性质不同。

垂拱殿,是上朝的地方,是百官议事的地方。

资事堂,则是下朝以后,重臣议事的地方。

刘娥望着李迪离去的背影,紧握着拳头,银牙咬的咯嘣响。

等到李迪护着赵祯走远了,她收回了目光。

她目光落在了寇季身上,狠声道:“还不滚出东宫!”

寇季拱手道:“臣谨遵皇后口谕。”

说完这话,寇季二话没说,回到了床边,收拾了一下东西,果断离开了东宫寝殿。

等到寇季离开以后,郭槐哭丧着脸,急声道:“娘娘,掌掴太子,那可是大事,百官们只怕要闹翻天了,可咋办啊?”

刘娥瞪起眼睛,冷声道:“慌什么,本宫这个当娘的,教训一下不成器的儿子,纵然有错,也不是什么大错。

你立刻派人去国舅府上,招从美入宫,告诉本宫的兄长,让他带着人,密切注意汴京城里的动向。

但凡有人传出对本宫不利的言语,着皇城司严查。

再派人去曹府,告诉曹利用,他要是能帮本宫,枢密使的位置,本宫可以帮他一把。

再派人去告诉丁谓,本宫若是倒了,寇准一定会生吞活剥了他。

做完这些,你去官家寝宫盯着,告诉杨妹妹,一旦官家醒了,让她稳住官家。

记住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杨妹妹,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奴婢这就去办!”

郭槐赶忙答应了一声,下去依照刘娥的吩咐办事。

刘娥板起脸,冷声道:“摆驾,去垂拱殿。”

第0093章 祖孙相遇

刘娥摆驾,领着一帮子宦官、宫娥,前往了垂拱殿。

寇季背着一个小包袱,晃晃悠悠出了东宫,一路行至东华门,亮出了官家赐的腰牌以后,出了皇宫宫城。

寇季刚踏过金水桥,宫城上钟鼓齐鸣。

寇季回望宫城,瞧着那一口足有五人合围粗的铜钟被敲的咚咚响,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丝讥笑。

“这皇宫,果然是刘娥的地盘。那传令的宦官,比我先行,钟声这个时候才响起,显然是传令的宦官有所拖延。

不过,拖延又如何。

掌掴太子,百官们的唾沫星子能喷死刘娥,不论你怎么拖延,都改变不了结局。”

寇季呢喃自语,他的目光,越过了宫城,落在了皇宫里最高的延福宫的穹顶上,幽幽的又道:“刘娥,你这次是真过分了……”

寇季心里清楚,赵祯这一巴掌,是替他挨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心里很难平静。

寇季晃了晃脑袋,迈步离开了东华门门口。

刘娥掌掴太子,必定引起百官弹劾,可惜寇季却没有资格参与到这件事中去。

他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自己是待罪之身,还是清白之身。

刚才在东宫,刘娥让他出了宫以后,去刑部大牢等罚,可他最后离开的时候,刘娥却并未提及此事。

到底是回府,还是去刑部大牢,寇季有所犹豫。

寇季漫步在街头,任由百官的轿子一顶一顶的从他身边穿行而过。

他思虑了良久以后,有了一些想法,“不论回府还是去刑部大牢,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提升自己的身份地位,得在朝堂上有自己的话语权,不然一切都是空想。

要是祖父能成为我的口舌,那该多好啊……”

“嘣……”

就在寇季沉思着做美梦的时候,有人用折扇瞧了一下他脑袋。

寇季恼怒,挥起拳头,就准备反击。

然而,当他看清了打他的人的面目的时候,缓缓放下了手,一脸苦涩。

“祖父!”

寇季规规矩矩的躬身施礼。

寇准一身便服,身边跟着两个寇府仆从,正皱着眉头看着他。

“你小子想跟老夫动粗?”

寇季干笑道:“我哪敢……”

寇准冷哼道:“谅你也不敢。”

冷哼过后,寇准又道:“你小子不在东宫好好待着,跑出来作甚?宫里钟鼓齐鸣,招百官议事,是不是跟你有关?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寇季张了张嘴,苦笑道:“我在东宫待不下去了,皇后说我教坏太子,把我赶出了东宫,还让我去刑部大牢待着,等候发落。”

寇准闻言,皱起了眉头,“教坏太子?”

寇季点头道:“平日里在东宫的时候,刘亨等人总会带一些吃食进宫给我。太子吵着要吃,我就分润了一些给他。”

寇准瞪起眼珠子,低喝道:“胡闹!身为太子近臣,你怎么一点儿轻重都不懂。太子身牵社稷,他要是有个好歹,我们寇府一门的命,都不够填的。”

寇季势弱的道:“问题是,我给太子的东西,太子只是藏着,也没吃啊。”

寇准恼了,怒吼道:“这是吃不吃的问题吗?滚去刑部大牢待着,老夫去朝堂上盘桓一二,看看能不能保住你的狗命。”

寇季苦笑着点点头,迈步准备去刑部大牢。

“回来!”

寇准叫住了寇季,恼怒道:“宫里钟鼓齐鸣,召集百官,是不是因为你给太子吃食的问题?”

寇季一愣,回过身,摇头道:“不是……皇后掌掴太子,被李相公瞧见了,李相公下令,召集百官,要帮太子讨一个公道。”

“掌掴太子?”

寇准闻言也是一愣,旋即脸色一黑,“岂有此理!刘娥这是罪犯欺君!老夫这就进宫,帮太子讨一个公道。”

寇准抽身要走,走了两步,回过身,对寇季喝道:“滚回府里去待着。”

寇季一愣,“不去刑部大牢吗?”

寇准恼怒道:“去什么刑部大牢?你大小也是一个朝廷命官,就算犯了错,那也是由内庭定罪后,才能下狱。

老夫是内庭首席,老夫不盖相印,谁能动你?”

“多谢祖父!”

寇季愣了愣,乐了,他赶忙拱手施礼。

“哼!”

寇准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带着寇府随从,直奔皇宫。

他没有回府去换朝服,显然是顾不得了。

刘娥掌掴太子,可不是百姓家的大妇掌掴儿子那么简单。

‘天地君亲师’的思想,早在汉朝就已经形成。

宋朝立国之初,赵匡胤为了维护赵氏皇族的统治,将其引入朝堂,成为了一种主流思想,甚至还制定了一些律法,予以保护。

‘天地君亲师’,太子为君,刘娥纵然是他的母亲,掌掴他,也是罪犯欺君。

有人或许就要问了,太子如果犯错,难道就不能惩罚吗?

可以惩罚。

但是这惩罚却不能落在太子身上。

寇季这个太子侍读,除了陪伴太子读书以外,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替太子受罚。

刘娥当时大概是被怒火冲昏了头,忘了这个茬。

当然了,若是放在以前,寇准对这种事,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它过去。

可现如今却不同。

赵恒重病不起,赵祯年幼,刘娥又表现出了对权力的欲望。

刘娥现在敢掌掴太子,放任下去,指不定以后就会效仿武周,君临天下。

寇准等人绝对不会看着一位女帝出现。

“祖父……”

寇季望着寇准的背影,还想说点什么,可寇准已经走远。

“对皇后,千万不能手软啊……不然您会后悔的……”

寇季喃喃了一句。

他折身回府,并没有沿着皇城边上的街道,折道马行街。

而是沿着御街,一路向南,到了景灵宫前的街道上,才拐了个弯,往寇府走去。

他在宫里待了数十日,宫外的消息,只能通过刘亨探听,如今自己出了宫,自然要看看。

路过景灵宫的时候,寇季发现,景灵宫里的道人们,已经全部消失不见。

取代之的是一些军卒、小吏、官员等。

赵恒虽然除了汴京城里的道人,但是却没有毁坏景灵宫。

景灵宫不止是一座道宫,赵氏宗庙也在其中。

除此之外,里面还供奉着轩辕黄帝等上古神明。

赵恒连宗庙都可以交给道人们掌管,由此可见,赵恒以前对道人们有多崇信。

“官家那么相信你们,你们却骗了官家,难怪他会下那么狠的手……活该!”

“小妖人,拿命来!”

第0094章 女刺客

随着一声清喝。

一柄寒光闪烁的利剑,刺向寇季。

寇季吓了一跳,随口爆出了一句脏话。

他连连后退,避开了利剑。

那持剑的人,似乎不打算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持剑的人一击不中,持剑再刺。

寇季一退再退,退到了墙边,顺手抄起了墙边的一根枯竹,迎了上去。

入宫之前,寇季不通武艺。

入宫以后,在曹旭教导下,他多少也学了几招防身。

谈不上武艺精湛,但是碰到了危险的场面,足以应负一下。

寇季握着枯竹,犹如握刀,横批而出。

枯竹挡开了持剑人致命一击。

持剑人手腕一转,利剑再次刺向寇季。

寇季横着枯竹去挡。

“啪!”

枯竹被从中间砍断。

寇季吓了一跳。

持剑人的武艺,摆明了比他高。

他赶忙绕开了身,连连后退,往景灵宫前跑去。

因为他看到了,景灵宫前的军卒们,在发现了有人持剑行凶的时候,已经冲了过来。

“快!给本官拿下这个逆贼!”

寇季一边后退,一边喊着。

那些军卒们听到了寇季的话,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几分。

“小妖人!受死!”

持剑人不依不饶,追着寇季就刺。

眼看利剑要落在寇季胸前了,一杆大枪被甩了出来,砸开了持剑人手里的利剑。

一位身穿盔甲的校尉,扑到了寇季身前,提起了大枪,横扫而出。

持剑人被逼退了。

身穿校尉这才回头,对寇季道:“寇兄弟,你没事吧?”

寇季抬眼一瞧,居然是杨文广。

“文广兄弟?快!快给我拿下这个逆贼!”

寇季赶忙道。

杨文广握紧大枪,点了点头。

随后,他提起大枪,橫扎了出去。

杨文广自幼习武,在府上诸位婶娘,以及老太君的严苛教导下,武艺很不凡。

他一出手,持剑人顿时落入下风。

仅仅三个回合,杨文广一枪抽在了持剑人的腿上,持剑人倒在了地上。

立马有军卒冲上前,扣押了持剑人。

寇季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有时间打量持剑人。

持剑人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衣衫,只是许久没浆洗了,被杂草污垢沾满,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她披散着头发,看不清脸面,瞧身形,年龄应该不大。

她被抓住以后,恶狠狠的咬着牙,一言不发,心中暗自哀伤着。

也不知道是在埋怨自己没用,还是埋怨寇季这个小妖人命好,居然能碰到有人救他。

“校尉,是个女的!”

扣押着持剑人的军卒们掀开了她的头发,看到了她的脸颊以后,愣了愣,赶忙汇报。

“女的?”

杨文广眉头一挑,看向了寇季。

寇季脸色一黑,沉闷道:“我又不通武艺……”

杨文广一愣,赶忙解释道:“寇兄弟不要想差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旁日里,我们也会抓到行刺的人,可基本上都是男子,根本没有见过女子。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女子行刺,所以有些好奇。

不知道寇兄弟得罪了什么人?”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也不知道究竟得罪了谁,惹出了刺杀。

貌似就惹了刘娥……

可刘娥绝不会派人当街行刺他的。

“貌似,没得罪什么人吧?”

寇季这不确定的语气,让杨文广觉得,寇季不愿意跟他说时候。

杨文广也没有刨根问底,他对寇季道:“既然寇兄弟不知道因何被刺杀,那等回头我审讯过后,派人告知你?”

寇季一愣,沉吟道:“人能不能交给我,我想亲自审。”

杨文广一愣,皱眉道:“寇兄弟信不过我?”

寇季苦笑道:“我如今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我遇刺的事情传出去,刑部必然跟你要人。这人要是交到了刑部手里,能不能问出话来,很难说。”

杨文广沉吟了片刻,点点头,“也好!我派两个人,帮你押她回去。”

寇季拱手道:“多谢!”

顿了顿,寇季疑问道:“文广兄弟,你之前见我,一直客气的称呼我寇公子,如今为何喊我兄弟?”

杨文广闻言一愣,干笑道:“寇公子觉得不妥?”

寇季赶忙摇头,“我这个人最喜欢交朋友。”

杨文广闻言,展颜笑道:“实不相瞒,之前护你有功,官家擢升了我的官职。托你的福,自然要跟你亲近一下。而你如今又是官身,喊你公子不合适,我官职比你高一点,喊你大人也不合适,想来想去,只能喊你兄弟。”

寇季恍然,他拱手道:“那我以后就得喊你一声兄长了。今日兄长救我一命,他日必定登门道谢。”

杨文广听到这话,也是一愣,良久之后,他笑着道:“好说好说。”

“告辞!”

“请!”

两个人道别以后,寇季让军卒押着刺客,前往寇府。

景灵宫前。

一帮子军卒们围着杨文广道:“校尉,今日您救了寇季寇大人,寇府可就欠你一个人情了。以后在朝堂上,有寇相公护着,您必定能够官运亨通。”

杨文广瞪起眼,冷冷的道:“这种话以后我不想听见。我祖上是在沙场上建功立业的,我要建立功业,也得从沙场上讨。

我杨文广,绝不会弱了祖上的名头。”

一帮子军卒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回景灵宫!”

杨文广冷哼一声,军卒们跟着他回到了景灵宫。

另一边,寇季带着女刺客回到了寇府。

门子瞧见了寇季,大喜过望,赶忙迎了上来。

“小少爷,您从宫里回来了?”

等瞧见了寇季身后的军卒,以及那个女刺客的时候,也是一愣。

“这是……”

寇季随口道:“一个刺客,要刺杀我!”

门子一愣,徒然瞪大眼。

他尖叫道:“那可不得了了!快来人啊!有人刺杀小少爷!”

“等等……”

寇季想拦,却拦不住了。

门子尖叫着冲进了府。

不一会儿,府门口围满了人。

一个个家丁仆人们,手持着棍棒、兵刃,出现在了府门口。

看架势,大有拼死护主的意思。

第0095章 垂拱殿(为‘終於有時間了’万赏加更!)

“刺客已经被擒住,都散了。”

寇季摆了摆手,让围困着的家丁仆人都散了。

“都散了,都散了!”

寇忠驱散了家丁仆人,凑到了寇季身前,他目光在女刺客身上盘桓了一下后,问道:“小少爷,您怎么离宫了,还被人刺杀了?”

寇季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离宫的事情,暂时不便多说。被人刺杀,我也是一头雾水。你去找个地方,先把她关押起来,回头我要亲自审。”

寇忠一愣,愕然道:“不交给开封府,或者刑部?”

寇季淡然道:“为什么要交给他们,万一他们是一伙的呢?”

寇忠哭笑不得,他觉得寇季这个理由太牵强,他劝解道:“私设刑堂,可是重罪……”

寇季瞪了寇忠一眼,“我审她了吗?”

寇忠一愣,摇了摇头。

他低声道:“可您刚才说要审她……”

寇季翻了个白眼,“我养着不行吗?”

寇季自然不可能养着一个刺客,这只是他找的一个借口。

寇忠明白寇季的意思,他叹息了一口气,道:“小少爷既然决定了留下那个刺客,那老仆就不多说了。您让他们把人带进来,老仆找个地方关押她。”

寇忠领着寇季进府。

在四君园附近找了个柴房,关押了女刺客。

寇季并没有急着审问女刺客。

女刺客如今被关进了寇府,她纵然武艺不错,也很难逃出去。

寇府里可有不少朱能手下退下来的武艺高超的老卒。

寇季背着包袱回到了四君园。

刚一进门,就撞上了二宝。

数十日不见,二宝快胖成一个球了。

他见到寇季,立刻扑了过来,“少爷!”

寇季侧身躲开了二宝的猛扑,皱折眉头看着他,“你怎么把自己吃的这么胖?”

二宝却没回答他,而是扑到寇季近前,仔细打量着他,急声喊道:“少爷,您遇刺了?没伤着吧?”

寇季推开了二宝,“一点伤也没有。”

二宝在寇季手里挣扎着,仔细打量着寇季,确认了寇季确实没有受伤以后,才放下心。

“少爷,您以后出门,一定要带着二宝。二宝可以帮您挡着刺客的。”

二宝拍着胸脯喊着。

寇季瞪着眼,骂道:“就你这样子,跑都跑不动了,还想挡刺客。”

寇季质问,“怎么吃的怎么胖?”

二宝愣了愣,认真的道:“您不在府里,也不给我东西看着。管家伯伯也不让我干活。我吃着吃着就胖了。”

寇季一脸黑线,“回头一定得把你这身肥肉减下来不可。陆铭呢?”

二宝道:“州桥街的铺子快建好了,陆铭就搬过去。他说少爷您给他一口饭吃,他不能闲着,得帮你赚钱。听刘亨少爷说,您要重开典当行,他就先帮您去开典当行了。”

寇季一愣,愕然道:“铺子还没开,连个名字都没有,东西也没置办齐全,他怎么开典当行?”、

二宝歪着脑袋,认真的道:“他在铺子外,摆了一张桌子,又请人写了典当两个字,挂在桌前,开始收东西了。

听说,在张成哥哥帮衬下,最近已经收了不少东西了。”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感叹道:“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然而,二宝听到了寇季的话,却理直气壮的道:“他帮少爷收东西,我帮少爷看东西,一样的。”

“你还有理了……”

寇季瞪了他一眼,随手把包袱塞到二宝手里,“帮我看着,回头送到典当行。再去通知府里的人,让他们给我准备洗漱的水,我要洗漱。”

二宝紧紧的抱着包袱,重重的点头。

没过多久。

府上的仆人就准备好了洗漱的水。

寇季舒服的泡了一个澡。

在宫里的时候,他也泡澡。

但是,只能用一个小小的澡盆,太憋屈。

跟赵祯泡澡的大池子比起来,就更憋屈了。

寇季躺在水里,闭眼享受着,良久以后,他睁开眼,望着皇宫的方向,喃喃自语。

“也不知道现在宫里的情形如何?”

……

皇宫。

垂拱殿。

满朝文武齐聚一堂。

赵祯孤立在御阶上,李迪站在御阶下,护卫着他,不让任何人接近他。

刘娥同样站在御阶下,平静的看着百官。

百官们吩咐出声咆哮,指责刘娥掌掴太子,罪犯欺君。

寇准冷冷的开口道:“皇后,您掌掴太子,罪犯欺君,必须给百官一个交代。不然从明日起,老夫罢朝!”

“老夫也罢朝!”

李迪力挺寇准。

其余百官们,也纷纷站出身,扬言要罢朝。

百官们罢朝,可不是开玩笑的。

一个泱泱大国,每天发生的事情,不计其数。

要是没有人处理,顷刻间便能乱成一团。

刘娥等到百官们说完后,平静的道:“你们要本宫,给你们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刘娥目光在寇准等人身上盘桓而过,又道:“是让本宫自削后位,还是让本宫以死谢罪?”

“本宫的后位,是官家赐的。本宫的人,也是官家的。要杀要刮,那也是官家说了算,还轮不到你们。”

此话一出,群情激扬。

寇准等人刚要反驳,就听丁谓淡淡的开口道:“此事,乃是官家的家事,应当由官家定夺。再不济,也得由大宗正定夺。”

“言之有理。”

开口帮腔的是曹利用。

曹利用身形高大,着一身官服,颇具威严。

他之所以开口帮腔,那是因为他得到了刘娥的许诺。

些许以曹利用为首的武勋,在这个时候也开口帮腔。

“就是就是,官家的家事,还轮不到我们管。”

“自有大宗正主持公道……”

“要我说,诸位就是小题大做。皇后怎么说也是太子的母亲,太子犯了错,打一下也没什么。就我家那个崽儿,我一天打他三顿!”

“……”

寇准当即瞪起眼。

武勋们瞬间闭上了嘴。

李迪恼怒道:“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天家哪来的家事?天家任何事,那都是国事!”

丁谓幽幽道:“那你想怎样?逼迫皇后退位?还是说你准备帮皇后定罪?皇后掌掴太子,是罪犯欺君。你们逼迫皇后,还想帮皇后定罪,难道就不是欺君吗?”

李迪瞪起眼珠,眼中一片通红,他怒声道:“丁谓!你个奸佞小人,安敢在这里混淆视听。”

李迪当即就想抄起朝笏给他一下。

可惜他今日入宫是教授太子学问的,没带朝笏。

“够了!”

寇准冷哼一声。

满朝文武齐齐静了下来。

寇准冷冷的道:“老夫还是那句话,没有一个交代,老夫就罢朝。”

“对!罢朝!”

“罢朝!”

“……”

第0096章 朝里有人好做官

垂拱殿上,皇后到最后都没说一句服软的话,加上丁谓、曹利用帮腔,寇准等人纵然咆哮朝堂,也无济于事。

他们没有罢免皇后的权力。

皇后不肯服软,他们拿皇后也没办法。

只能等赵恒清醒以后,才能做定夺。

寇准引领着百官,罢朝示威。

他们离开了皇宫以后。

皇后掌掴太子,引动百官罢朝,犹如一阵风,吹遍了汴京城。

汴京城里瞬间轰动了。

一些关心朝政的太学生,国子监学生,竞相奔走,

为这一次罢朝示威呼喊。

百姓们也跟着呼喊。

只是他们中间除了少数关心朝政的人以外,大多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嘭嘭嘭!”

寇准阴沉着脸回府以后,把桌子砸的嘭嘭作响。

王曙站在他身后,苦着脸道:“岳父,现在该怎么办?”

寇准瞪起眼,“还能怎么办,只能等官家醒了,让官家主持公道。”

“官家未必靠得住……”

寇季着一身月白色长袍,进入到了正堂里,幽幽的说。

他在听到了寇准回府以后,就赶忙赶了过来。

刚在门口,听到了寇准和王曙的对话,忍不住插了一句。

寇准、王曙顺着声音望了过来,瞧见了寇季以后。

寇准撇撇嘴,低声骂了一句,“你懂个屁……”

寇季一愣,心里叹了一口气,瞧寇准这架势,肯定在朝堂上没讨到好。

寇季对他二人拱了拱手,道:“皇后终究是官家的枕边人,官家如今病重,能够依靠的也只有她。此事就算闹到官家哪儿,官家最多也就是训斥她两句。”

寇准恼怒道:“放屁……她掌掴太子,罪犯欺君,怎么可能轻饶她。官家治国,当依靠我们这些臣子,而非一个妇人。”

寇季翻了个白眼,撇撇嘴,低声道:“皇后已经开始执掌国事了……”

寇准张了张嘴,一张老脸涨的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才恼怒的道:“官家这是在招祸!”

寇季再次拱手道:“招不招祸,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祖父现在,不应该留在府里。”

寇准有些火大,他咆哮道:“老夫不在府里待着,老夫能去哪儿?”

王曙侧目看着寇季,他也不明白寇季这句话的用意。

寇季看着他二人,沉声提醒道:“祖父应当进宫,守在官家床边。”

王曙一愣,赶忙道:“岳父,季儿言之有理。此刻,您应当进宫,守在官家床边。”

寇季的话,寇准不在意,可王曙的话,他却会重视几分。

寇准收起了怒容,皱起眉头,道:“何意?”

王曙解释道:“谗言之所以管用,那是因为进谗言的人,总是能快人一步。岳父应当进宫,守在官家身边,等到官家醒了,第一时间把皇后掌掴太子的事情告诉官家。

若是让皇后早了一步,谁知道她会把这件事,说成什么样子。

到时候官家轻信了她,她可就要轻松的逃过一劫了。”

寇准目光在王曙、寇季身上盘桓了许久,重重的点头,“老夫这就进宫,守着官家。”

“寇忠,准备朝服。”

伺候在一旁的寇忠答应了一声,赶忙下去帮寇准准备朝服。

寇季在一旁又道:“祖父,您一个人进宫,难免会让人生出不好的心思,应当多叫几个人。”

寇准瞪了他一眼,“这话还用你说,难道你以为老夫初涉朝堂,不懂朝堂的规矩吗?”

寇季干笑道:“孙儿只是提醒您一下。”

“哼!”

寇准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寇忠领着丫鬟仆从,拿着寇准的朝服进了正堂,帮寇准穿戴整齐。

寇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朝服,犹豫了一下,对寇忠吩咐道:“老夫不在的时候,府上有事,由季儿出面。”

王曙、寇季、寇忠三人皆是一愣。

寇准这是在放权给寇季。

虽然只是府上的权力,但却不容小逊。

寇忠看了看寇季,躬身道:“老仆明白了。”

寇准收拾好以后,离开了府里。

王曙和寇季送寇准出门以后,两个人站在寇府门口。

王曙看着寇季,疑惑道:“你是怎么看出其中关节的?若非你提醒,我跟你祖父,差点就忘了这个茬了。”

“旁观者清……”

说完这话,寇季犹豫了一下,又道:“我祖父因为小人的谗言,四起四落,应该长长记性的。”

王曙一愣,摇头苦笑道:“这话千万别当着你祖父的面说,他会打死你的。”

顿了顿,王曙幽幽的道:“岳父他不是不长记性,只是他性子直,始终觉得邪不胜正。”

寇季沉吟道:“会吃亏的……”

王曙愣了许久,叹气道:“是啊,会吃亏的。”

感叹过后,王曙看向寇季道:“你从东宫被赶了出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寇季在王曙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坦言道:“我想往上爬,爬的越高越好。现在我在朝堂上没有多少话语权,我想在朝堂上有话语权。”

王曙绕有深意的看了寇季一眼。

寇季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他干笑道:“我知道我还是待罪之身。”

王曙古怪的道:“谁说了你是待罪之身?”

寇季愕然,“东宫的事儿?”

王曙淡淡的道:“皇后只是把你逐出了东宫,又没有明令,说要治你的罪。就算她要治你的罪,你觉得你祖父会答应?更何况她现在自顾不暇,根本顾不上你。”

寇季一愣,乐了。

不过,王曙又道:“你想往上爬,是好事。不过你祖父不喜欢以权谋私,所以他不会帮你的。”

寇季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

旋即,他看到了王曙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寇季一愣,又乐了,“我祖父不帮我,我不是还有个姑父嘛。”

王曙放声大笑,“算你小子聪明。你姑父我如今好歹掌管的是吏部,寻常官员升迁调度,自然难不倒我。你既然被皇后赶出了东宫,那东宫你就回不去了。

回头我帮你找一个容易混功劳的地方,你去混迹几个月,混了一些功劳,回头我再帮你安排。”

寇季拱手道:“那就谢过姑父了。”

“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我先回府了。”

王曙摆了摆手,坐着自己的轿子回府去了。

寇季站在寇府门口,叹息道:“朝里有人好做官啊……”

第0097章 刺杀危机

寇季回到府里,就去审问那个女刺客。

寇季在两个家丁陪护下,进入到了柴房。

女刺客见到了寇季,咬着牙,瞪着他,一言不发。

她眼中血丝遍布,似乎跟寇季有多大的仇怨一样。

寇季居高临下,质问道:“为何刺杀我?”

女刺客盯着他,声音沙哑的道:“因为你该死!”

寇季皱眉道:“就算我该死,总得有个理由吧。”

女刺客瞪着眼,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似乎想用眼神杀死他。

“小少爷,您这么问,是问不出东西的,不如交给小人盘问,小人会一些审讯的手段,保管让她交代出为何刺杀你。”

一旁的家丁舔着脸道。

另一个家丁帮腔道:“小人兄弟二人以前涉足过刑狱,审过不少人。”

寇季瞥了他们一眼,淡淡的道:“那就交给你们了。”

寇季说要亲自审这个女刺客,但并不代表他要亲手惩治她,从她嘴里问话。

他只是信不过别人而已。

如今寇准给他放了府里的权力,他也能指示动府上的人了,自然没必要再亲自动手。

“小少爷,您先移步去歇歇,小人兄弟审讯的手段有些不堪,怕污了你的眼。”

寇季点点头,离开了柴房。

他刚出门,就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两个家丁并没有先开口问话,而是直接上刑。

他们审讯过不少人,多少知道一些人性。

大多数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唯有让他们感觉到了疼,他们才会畏惧你。

寇季并没有离开柴房所在的院子,而是待在院外,听着柴房里的哀嚎声,静静的等待。

对于一个要杀自己的人,寇季从来不会有任何怜悯之心。

柴房里的哀嚎声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两个家丁浑身鲜血淋淋的出现在了柴房外。

寇季淡淡的道:“问出来了吗?”

两个家丁同时点头。

其中一个家丁道:“问出来了,她是一个女冠。她所在的道观叫做守阳观。早前朝廷册封国师,她们守阳观的道人受邀参加观礼,入了宫以后,一个也没回去。

她通过美色,诱惑了几个早前被临时抽调入宫的禁军将士,从他们嘴里套出了宫里的消息。

她在得知了观里的道人们都死了以后,就生出了报仇的念头。

只是她进不了皇宫,没办法找官家报仇,所以就盯上了您。”

寇季叹息道:“陈琳说的没错,宫里果然藏不住秘密。”

寇季看向两个家丁,提醒道:“此事你们不得外传。”

“小人明白!”

家丁又道:“小少爷,小人还从她嘴里打探到另外一个消息。她已经把宫里道人们身死的消息,传回了道家祖庭,并且把此事跟您有关的消息,也一并传了回去。”

寇季脸色一变,眼中凶光尽现,“给我掐死她,扔到金水河里喂王八。”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拱手道:“小人明白。”

寇季甩了甩袖袍,迈步往外走去。

走到院子外,随手招来了一个家丁,道:“去叫寇忠到四君园见我。”

寇季回到了四君园,随手打发了扑过来的二宝,阴沉着脸,坐在园子里。

过了许久,寇忠出现在了四君园。

“小少爷,您唤老仆过来,有何要事?”

寇忠躬身问道。

寇季吩咐道:“你在府上挑选一些武艺高强的,从今天开始,寸步不离的跟着我。”

寇忠眉头一跳,沉声道:“小少爷审过那个女刺客了?”

寇季点头。

寇忠皱起眉头,“她不是第一个,也许后面还有很多刺客?”

寇季再次点头。

寇忠又问道:“要不要告诉老爷?”

寇季皱眉道:“此事你不需要告诉任何人,只需要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即可。”

“老仆明白。”

寇忠拱了拱手,退出了四君园。

少顷过后,八个中年人,出现在了四君园。

他们穿戴着跟寻常家仆一模一样的衣服,可身上的彪悍栖息,难以掩饰。

他们见到了寇季,没有卑躬屈膝的架势,只是硬梆梆的拱了拱手,算是见过了。

寇季看着他们,沉声道:“你们身手如何?”

其中为首的是一个刀疤脸的汉子,他盯着寇季,淡淡的道:“我们兄弟身手如何,小少爷只管试试就知道了。”

寇季点头,“那好,陪我出府。”

寇季言辞拒绝了二宝的跟随,带着八个家仆离开了寇府。

一路上寇季没有掩饰行踪,而是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街上。

甚至还专门往人多的地方凑。

寇季之前被御龙直迎进的皇宫,当时汴京城里有不少人见到过他。

在他进宫的这一段日子,他的身份,早已被汴京城的人给挖出来了。

所以很多人都认出了他。

有关寇季的消息,在一瞬间也传了出去。

让寇季意外的是,居然没有人再刺杀他。

寇季对此,非但没有感觉到高兴,反而眉头皱的更紧。

他在汴京城里晃荡了大半天,那些想刺杀他的人,肯定已经得到了消息。

他们没有出手刺杀寇季,无外乎两点。

其一是畏惧寇季的身份,畏惧寇季那个当宰相的祖父。

他们害怕刺杀了寇季,遭到更猛烈的反扑。

其二是,他们还有更深的谋划。

若是前者,寇季还放心些。

若是后者,寇季就得提早做准备。

寇季在街道上晃荡了到傍晚,也没有碰上刺杀。

他皱着眉头回到了府里。

回到了府里以后,他让寇忠招来了府上的匠人。

他指点着匠人,帮他制作了一套贴身软甲,以及两柄短弩,以及一柄直刀。

寇府上的匠人,算得上是顶尖了的匠人了,可他们拿到了寇季给的图纸,已经用料清单的时候,愣了许久。

师徒十人,围着寇季出具的图纸,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该如何入手。

最后还是在寇季指点下,他们才开始入手制作。

匠人们连夜赶制,寇季却提早睡下了。

翌日清晨。

寇季刚清醒,寇忠就匆匆赶到了寇季的房里。

“小少爷,老爷从宫里回来了。”

寇忠脸上一脸焦急,这让寇季心里一突。

他赶忙起身,穿戴整齐以后,前往了正堂。

第0098章 提点刑狱司判官(为‘不会变乖’万赏加更!)

寇季赶到正堂以后,就看到寇准脸色阴沉的坐在椅子上,王曙陪坐在一旁,脸色也不太好看。

“见过祖父,见过姑父!”

寇季施礼过后,急忙问道:“官家醒了?”

寇准板着脸没说话。

王曙苦笑道:“醒了……”

寇季又问道:“皇后她……”

王曙苦着脸看向寇准。

寇准咬着牙,沉声道:“官家令皇后自囚七日,以思己过……”

寇季愕然道:“没别的了?”

寇准没说话,只是把手指捏的咯嘣响。

寇季吧嗒着嘴道:“这么说,皇后七日后,还是皇后,依然执掌国政?”

寇准闻言,瞪了一眼寇季。

寇季叹息道:“您不是在宫里守着吗?”

寇准面色阴沉道:“老夫防着皇后,却没防着杜贵妃。杜贵妃诓骗老夫,说太子抱恙,老夫急匆匆赶过去以后,发现太子无碍。等到老夫赶回官家寝宫的时候,官家已经醒了。杨贵妃已经把事情的始末都跟官家讲完了。”

寇季吧嗒着嘴,喃喃道:“所以官家就听信了谗言,重拿轻放,饶恕了皇后?”

“唉!”

“我早说过,官家靠不住的……”

寇准瞪起眼,恼怒道:“你闭嘴,官家的不是也是你能说的?”

寇季像是没听见寇准的话,他沉吟道:“祖父还是要早做打算啊。”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喝斥道:“老夫自有计较,你滚出去。”

寇季没有强留,拱了拱手,就离开了正堂。

此后几日,寇季一直待在府中。

皇后自囚以后,寇准一人主理朝政。

那一日,寇准虽然把寇季赶出了正堂,可是寇季的话他听进去了。

寇准借着这七日,做了不少事。

他先是挖出了那些弹劾丁谓党羽的奏折,先后剪除了不少丁谓的党羽。

此后,他又调回了坐镇边关的夏竦,出任副枢密使,进一步的限制了曹利用的权力。

刘美他也没放过。

他抓住了刘美的把柄,降了刘美的官爵。

刘美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被削。

他调回了朱能,掌控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

不论是丁谓党羽,还是刘娥依仗,在寇准打压下,迅速收缩。

在这一番打压下,寇准的权力也达到了顶峰,颇有一副权臣的味道。

可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等刘娥的自囚结束以后,必然会猛烈的反扑。

寇季也没办法帮寇准出更多的主意。

朝野上下,能够处置刘娥的,唯有赵恒一人。

他护着刘娥,寇准纵然权倾朝野,拿刘娥也无可奈何。

刘娥自囚的最后一日,一道没人关注的任命文书,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寇季手里。

当寇季拿到文书的时候,有些愕然。

他看着送来文书的王曙,愣愣的道:“姑父让我去刑部?”

王曙瞥了他一眼,道:“别小看了刑部,刑部大牢里面关着不少冤大头,你要是能够趁机翻两个大案子,升官指日可待。”

寇季吧嗒着嘴,愕然道:“没您说的那么简单吧?”

王曙干笑道:“能不能帮那些冤大头翻案,就看你的本事了。在这方面,我帮不到你。”

寇季脸色有些不好看。

王曙出声安慰道:“也没你想的那么难。距离秋决还有好几个月,从各地押送过来的死囚,都关在刑部大牢。里面有难办的案子,自然也有简单的案子。

你挑一些简单的办,即可。”

寇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左右还是逃不过去刑部一趟。

只不过不是以罪犯的身份,而是以官员的身份。

提点刑狱司判官。

从六品。

寇季这也算是升官了。

朝廷设提点刑狱司,隶属刑部,民间简称其为提刑司,主要掌管刑狱之事,并总管所辖州、府、军的刑狱公事、核准死刑等。

主官是提点刑狱公事,正四品,又名提刑官。

史书上大名鼎鼎的宋慈,就担任过这个官职。

提刑官的副手,多为武臣,身边的文臣不多,仅有一个判官,算得上是文臣。

寇季就是这个提刑官身边的唯一的文臣副手。

“上官是谁?”

寇季询问。

虽然寇季是一个官场上的新人,可他也明白,上官的好坏,决定了他能不能在提刑司成事。

“张纶!”

“谁?!”

“张纶!”

寇季瞪着眼,一脸愕然。

张纶在史书上算得上是一个名臣,朝野上下,对他的评价也不错。

此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

明明身居朝堂,作风却像是个江湖豪侠。

张纶的性子跟寇准很相似。

但凡这种性子的人,做事都喜欢硬碰硬。

坚信邪不压正的道理。

寇季觉得他跟这种性子的人,有些犯冲。

他做事喜欢剑走偏锋,张纶肯定不喜。

寇季无奈道:“姑父,能不能给我换个地方?”

王曙愕然,“你知道张纶不好相处?”

王曙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干巴巴一笑。

寇季无语道:“您又给我挖坑……”

王曙干笑道:“怎么会……张纶性子虽然不好相处,可他却是个难得的干才。跟着他,保准能让你混到功劳。”

寇季翻了个白眼。

王曙干笑了几声,赶忙离开了寇季的四君园。

他害怕再待下去,会说出更多实话。

王曙之所以把寇季安排到提刑司去,也有他的用意。

如今朝堂上上下下的衙门,只有提刑司没有寇准的人。

张纶那厮有一个独特的嗜好,凡是跟在他身边的人,他都要调查一番。

朝廷派给他的四个副手,他都调查了一番。

都被他查出了有问题。

四个副手,全部被罢官了。

现在朝堂上那些品阶低的官员,一听到提刑司,就直摇头,有人情愿乞骸骨,自去官爵,也不愿意去提刑司。

提刑司俨然成了一个龙潭虎穴。

而张纶这个性子,不仅没有被寇准厌恶,反而赢得了寇准欣赏,寇准曾经三番五次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褒奖过他。

王曙自然不能跟寇准对着干,他不能惩治张纶,就只能依照朝廷的规矩,给张纶重新派个副手。

之前吴家的事情,寇季办的很漂亮。

寇季又先后在寇准面前谏言,直指要害。

王曙觉得寇季能力不错,就决定派寇季去啃张纶这啃硬骨头。

第0099章 提刑司

翌日。

天朗气清。

寇季在府上的嬷嬷们伺候下,先穿戴上了他特地让府上匠人制作的软甲,然后穿戴上了王曙派人送来的公服,揣上了荷包,系上了官印、玉决,准备前往提刑司报到。

依照宋例,官服有很多类型,分别应对不同场合,其中分祭服、朝服、公服、时服、戎服、丧服等。

朝服跟公服款式模样都一样,只是配饰上有所不同,朝服上配有蔽膝、绶、朝笏等诸物,公服却没有。

二宝那个憨货还在熟睡,昨夜他吵着嚷着要跟寇季去提刑司衙门,伺候寇季,结果激动过头,睡晚了,如今还没有醒。

寇季也懒得搭理他。

寇季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官服,微微晃了晃脑袋。

依照宋例,三品以上官员,皆着紫色官服;五品以上,皆着朱色官服;七品以上,着绿色官服;九品以上,着青色官服。

民间有句俗语,叫满门朱紫贵。

‘朱紫’二字,就是从官服颜色上取的。

寇季官升提点刑狱司判官,从六品的官衔,官服是一身绿色大袍子。

再带上长翎纱帽,迈开八字官步,像极了《西游记》里面的龟丞相。

也正是因为如此,寇季很讨厌这身官服,怎么看怎么别扭。

出了四君园,寇忠迎了上来。

“小少爷,轿子已经给您备好了,在府外候着。”

寇季点点头,出了府门。

府门外,有一顶两人抬的轿子,还有两个随从在等候。

寇季上了轿子,轿夫们抬着寇季,赶往提刑司。

寇季坐在轿子里,掀开了轿帘,欣赏着沿途风景,喃喃道:“汴京真繁华,可惜了,一群败家玩意守不住。

也不知道刘娥今日重新出山以后,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七日已过,刘娥自囚已满。

她要重新驾临资事堂。

寇准为了对付刘娥,三更天就起了,四更天的时候就赶往了东华门。

虽说寇准如今权倾朝野,可寇季依然担心。

刘娥有赵恒护着,如同有不败金身,寇准也拿她无可奈何。

只要她一日不倒,随时都有可能翻身。

寇季晃了晃脑袋,“我想那么多有什么用,我现在在人家眼里,充其量就是一个杂鱼,上不了台面。等我有资格上得了台面了,才有资格参与到这最顶尖的博弈当中。

虽说我可以通过影响祖父,间接影响朝局,可祖父又不是提线木偶,他主见那么强,又怎么可能听我的。

左右还是不如自己动手痛快。”

寇季回望皇宫所在的位置,幽幽道:“你们且闹着,等小爷入局的时候,一定让你们从头爽到脚趾头。”

“嗖~”

就在寇季吹牛皮的时候,一支箭矢从街角射了出来,直奔他的轿子。

紧接着,又是一支箭矢,射了过来。

一连三支。

连珠箭。

同时没入到了轿子里。

守在轿边的随从们吓了一跳。

“保护小少爷!”

四个人,堵住了轿子四边。

其中一人用身子挡在轿前,掀开轿帘往里面看去。

只见寇季捂着胸口,心有余悸的道:“幸亏早有准备,不然就命丧黄泉了……”

“小少爷,您受伤了?”

随从见寇季捂着胸口,吓了一跳,惊叫着。

寇季沉下脸,摆手道:“我没事……我穿了软甲,挡下了箭矢。”

“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先回府,然后多召集一些人手过来。”

随从急声询问。

寇季眯着眼,晃了晃脑袋,低声道:“不必了,先送我去提刑司。然后你们分头去开封府、大理寺报案。”

“小人明白……”

“护着小少爷,快走!”

随从和轿夫们,护着寇季快速离开了此地。

那刺杀的人,似乎也不是莽撞之人,他一击不中之后,立刻遁走,再也没有现身。

所以寇季之后前往提刑司的路上,再也没有遇到刺杀。

到了提刑司门口。

随从和轿夫们分别离开,前去报案。

寇季迈步进入到了提刑司大门。

刚一进门,就被两个差役拦下。

“大人,您的官凭印信!”

差役开口索要。

寇季皱眉道:“什么时候入门还要查官凭印信?”

差役干笑道:“回大人的话,这是张大人顶下的规矩,您就别为难小人了。”

寇季亮了亮腰间的官印。

差役查验过以后,躬身施礼,“参见大人……”

寇季摆了摆手,没有再搭理他们,迈步进入了提刑司。

寇季一走,两个差役在一旁开始说起了小话。

“听说咱们这位新上任的提刑司判官,是寇相爷的孙子,不知道张大人会不会给寇相爷面子,不会为难他?”

“嘿……张大人要是给别人面子,那他就不是张大人了。”

“那有的瞧了……”

“嘿嘿嘿……”

“……”

寇季进了提刑司,直奔提刑司衙门正堂。

到了正堂以后,就看到了一个国字脸,大高个的中年人,身穿着一身朱色官服,正经危坐在堂上。

在他下首两侧,分别坐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字,他们身上也套着官服,他们身后跟着的随从,还拿着刀剑。

他们年龄大多都在四旬左右。

寇季顶着一张小嫩脸进入到了正堂以后,立马引起了所有人主意。

寇季对堂上的张纶拱拱手,道:“下官寇季,见过大人。”

张纶板着脸,看不出喜怒,他淡淡的道:“不必多礼……”

寇季长身而立,站在了堂中。

其余的官员互相看了看,同时看向了张纶。

张纶淡然道:“礼不可废……”

当即,他们齐齐起身,对寇季施礼道:“下官等人,见过大人。”

寇季点头道:“不必多礼。”

见礼过后,张纶并没有请寇季坐下,而是翻开了手上一份卷宗,道:“寇季,华州人,家中独子,年十六。父寇礼,华州人,太学生……母范氏,华州人,早亡……”

张纶细细的把寇季家中资料说了一遍,除了没提寇准之外,剩下的资料可以说是一字不差。

说完了寇季的资料以后,张纶看着寇季道:“单从你的卷宗上看,你也算是个良家子。至少在你入汴京城之前,你对得起良家子这三个字。但你入京以后的所作所为,却跟良家子有所违背,你作何解释?”

第0100章 变脸高手张纶

若是寻常人,在听到了张纶这话以后,必然会开口解释。

可寇季是寻常人吗?

寇季不是。

他沉声道:“大人是在审问下官?”

张纶一愣,皱眉道:“在本官面前,你还要装傻充愣吗?别人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但本官却查的一清二楚。”

寇季盯着张纶,道:“依照大宋律例,凡朝廷官员犯法,当先报知大理寺,再由大理寺递奏本给内庭,由内庭三位宰辅核准后,才可以下狱,审问。

大人若是觉得下官犯了法,大可以上报大理寺,让他们上奏内庭,拿到了逮捕文书以后,抓下官下狱问罪,下官绝不反抗。”

张纶要给他一个下马威,他还真就不能让张纶如意。

张纶闻言,瞪起眼珠,“你是料定了本官抓不到你的罪证,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

不等寇季开口,张纶言辞灼灼的道:“吴家败亡,处处透着你的影子。你安敢说自己无罪?”

寇季瞥了张纶一眼,淡淡道:“吴家败亡,纯属吴贤咎由自取。他要是没伤人命,没贪赃枉法,怎么可能被定罪发配。”

张纶猛然起身,盯着寇季,质问道:“那景灵宫前,刺杀你的女刺客,被你带入寇府以后,消声灭迹,你又作何解释?为何不把人交给刑部,或者大理寺?”

寇季沉声道:“女刺客的身份,涉嫌宫中隐秘,大人觉得下官能把人交给刑部或者大理寺吗?”

张纶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寇季说女刺客身份,涉嫌宫中隐秘,以张纶多年推理经验,大致上也就推理出了女刺客的身份。

女刺客八成是道人,跟玉清昭应宫那场杀戮有关的道人。

事关赵恒,这还真不能明言,更不能明说。

张纶看向寇季,又道:“那你入汴京,不过寥寥数十日,竟然敛得十几万贯家财,你又作何解释?”

寇季一愣,瞥着张纶,叹息道:“生意场上的事情,大人你不懂……”

张纶恼了,“生意场上的事情,本官是不懂,可钱财进出,皆有名目。你就列一个清单出来,让本官好好看看,你这些钱财是怎么来的。”

寇季撇嘴道:“大人这是要查寇府的账?”

张纶愣在了原地,瞪着眼,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他脸上的怒容尽去,他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不错,不错,你小子不错。比之前朝廷派过来的那些酒囊饭袋强多了。”

这变脸也太快了吧?

快的让人不敢相信。

寇季愣了许久,神色古怪的看向张纶,试问道:“大人刚才是在试探下官?”

张纶笑着点点头,热情的道:“不错,本官是在试探你。咱们提点刑狱司,掌天下刑狱,如果办事的人不够机灵,很容易被下面那些贪官恶吏给糊弄过去。

须知,咱们提点刑狱司的任何一个疏忽,都有可能让一个人枉死,马虎不得。”

寇季满心疑惑,拱手道:“受教了……”

瞧着张纶那张笑脸,寇季总觉得这货在给自己耍计策。

刚才玩的是硬的,硬的没吓唬住他,又来软的,想骗他放松警惕,再收拾他。

必须防着!

“寇判官,过来坐。”

张纶不知道寇季心里的想法,他笑着请寇季坐到他身旁不远的地方。

判官作为张纶的第一副手,自然要坐在张纶最近的地方。

寇季坐定以后,张纶轻咳了几声,道:“诸位同僚,不需要本官介绍,诸位应该都认识寇判官了吧?”

坐在张纶下首的官员,纷纷点头。

张纶对寇季道:“本官给你介绍介绍诸位同僚,以及他们的职责……”

在张纶介绍下,寇季也逐渐的认识了自己的同僚,知道了他们的职责。

让寇季意外的是,提刑司衙门不大,管的事可不少,论权柄,居然不输给六部。

提刑司下属,不仅有原本的刑狱知事,还设有监察知事、封桩知事、钱谷知事、缉盗知事、保甲知事、河渠知事,此外还有巡检贼盗公事、访巡知边事等。

简单一句话,六部能管的事,提刑司也能管,六部不能管的事,提刑司也能管。

提刑司俨然成了一个小朝廷。

寇季知道宋朝冗官严重,只是没料到这么严重。

朝廷在刑狱上有刑部,提刑司也挂在刑部门下,可提刑司职权过大,涉及到了其他的部门,刑部无权干涉,久而久之,刑部非但没能管了提刑司,反倒被提刑司抢光了职权,刑部成了摆设,刑部上下官员,形同虚设,偏偏有官职在身,还可以领高额俸禄。

朝廷在监察上除了有御史台以外,对外还有转运司、安抚司、常平司,再加上提点刑狱司,监察部门多达五个。而提点刑狱司的职能,又跟转运司、安抚司、常平司重复。

此外朝廷设在各州府县的判官,也有监察的职权,可以随时向皇帝秘密奏事,打小报告。

朝廷在监察职能上设立的官员数以万计。

这其中,真正管事,真正能起到监察作用的,又有几人?

其余职责,就不一一提及。

总之,寇季到了提刑司,不到一个时辰,就清楚的认识到了宋朝冗官有多严重。

张纶在帮寇季介绍完了同僚,以及他们的职责以后,对他道:“最近几个月,各地的罪囚逐渐押送到了京城,其中不乏冤假错案。你初到提刑司,一切职能还不熟悉,就先随同本官一起去巡视一下牢狱,从辨别冤假错案学起,你看如何?”

寇季拱手道:“能不能改日再去?”

张纶一愣,眼中闪过一道不悦,淡然道:“为何?”

寇季道:“下官在来的路上,遭遇了刺杀。”

张纶挑起眉头,愕然道:“又遇到了刺杀?”

寇季扯直了官服,露出了上面三个箭孔,道:“刚才在来的路上,挨了三箭,若非下官穿着软甲,恐怕当场就毙命了。”

张纶一愣,沉声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刺杀朝廷命官,真是岂有此理。”

“左右,传令给各部,给本官严查,本官倒是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在天子脚下犯案。”

“再去巡检司,给本官问问,他们是怎么当职的,竟然任由凶徒当街刺杀朝廷命官?告诉他们,再有凶徒犯案,就让他们到提刑司,陪本官喝茶。”

“拿本官的官帖去开封府,告诉开封府少尹,让他出动开封府衙役,挨家挨户给本官盘查。”

“三日之内,务必把这凶徒给本官揪出来!”

“喏~”

守在张纶两侧的差役,当即下去传令。

看得出,张纶对此事很重视。

吩咐完了差役以后,张纶冷不丁的问道:“寇季啊,是不是吴家的人前来报复你了?”

寇季一愣,斜眼看向张纶。

见寇季没有脱口作答,张纶干笑道:“本官就是随口一问。你今日受了惊,就不用当值了,先回府歇着,明日再来衙门。”

寇季不着痕迹的瞥了张纶一眼。

心里暗骂……

这狗日的果然想害我!

“下官告退!”

寇季面无表情的拱了拱手,退出了正堂。

寇季一走,张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眯着眼沉吟道:“刺杀这小家伙的,八成都是道人。官家惹的祸,让这小家伙背,官家真是……

说起来这小家伙也算厉害,本以为他年龄不大,又入汴京城不久,还不通官场上的门道,诈一诈,就能漏出破绽。

没想到口风这么紧,完全不像是个初入官场的新人。

吴家的事情可全是他的影子。

本官一定要查清楚,他在这其中做了什么。

吴贤虽然是咎由自取,可纵火、冒充开封府衙役,同样有罪。

本官身边,可容不下有罪之人。”

第0101章 器械监

张纶在衙门里盘算着暗中调查寇季,寇季在衙门外骂娘。

“狗日的,明知道我被刺杀,也不派两个人保护我……”

随他而来的轿夫和随从们,回府的回府,去大理寺的去大理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寇季一个人可不敢回府,万一路上冲出一群刺客,那他就真的要凉了。

在提刑司门口等了约莫半个时辰。

寇府的轿夫们抬着轿子,匆匆赶了回来,在他们身后,并没有寇府的家丁仆从跟随,只有一个身形瘦弱,一身黑衣的汉子跟着。

汉子面庞消瘦,脸色微白,一袭黑衣,腰间别着两柄刀,刀柄朝下。

寇季在东宫跟随曹旭习武的时候,曹旭曾经跟寇季讲过,持刀人刀柄朝下的时候,出刀速度都特别快。

由此推论,这汉子必然是一位高手。

“小少爷……”

轿夫们抬着轿子,到了寇季面前,点头哈腰的施礼。

身形消瘦的汉子,走到了寇季面前,拱了拱手,并没有说话。

寇季皱眉道:“你们回府了?”

“回了……”

“府上派的人呢?”

两个轿夫听出了寇季话语中的不悦,同时看向了身形消瘦的汉子,低声解释道:“小人们回到府里,把小少爷遇刺的事情告诉了管家,管家把之前保护小少爷的那八个老卒派了过来。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撞上了老爷。

老爷就派了这位鱼校尉过来保护小少爷。”

“鱼校尉?”

寇季一愣,看向了身形消瘦的汉子,意外道:“你在军中供职?”

身形消瘦的汉子,淡淡的道:“鱼游,供职于器械监……”

寇季微微眯起眼,不在追问。

器械监三个字,足以堵住寇季的嘴。

皇帝身边的侍卫不少,御前卫、御龙诸直、金枪班等,细算起来,多达万人,可真正能被称为大内高手的,只有器械监的人。

据说里面的人,都是从百万人中挑出来的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一个个武艺高超,常人难及。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们的数量并不多。

平日里只有皇帝外出的时候,才会出动他们。

寇准居然能够调动器械监的人过来保护寇季,着实让他觉得很意外。

然而,寇季却不知道。

寇准身边的器械监的人,有两人。

不仅寇准身边有,丁谓、李迪身边也有。

皆是赵恒派遣出来保护他们的。

有了器械监的人跟在身边,寇季多少有了一些底气。

他等到去大理寺的两个随从回来以后,就道:“去州桥街……”

轿夫们抬着轿子,晃晃悠悠的到了州桥街。

路上,寇季有意要跟鱼游套一套近乎,可人家对他爱答不理的,寇季也就放弃了跟他套近乎的想法。

到了街中。

寇季下了轿子,就看到了两个幌子,随风摇摆。

其中一个幌子上,写着‘秦川布行’,另一个幌子上写着‘典当行’。

原本东来典当行和紫气赌坊的废墟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崭新的铺子。

秦川布行面积小,已经修葺完了,张成夫妇已经打开了门在做生意。

他们铺子里的生意很红火,人来人往的。

相比起来,旁边还没修葺完的典当行,生意就有些惨淡。

一张大桌子摆在门口,桌前蹲着一个白帆,上面写着典当的规矩。

年幼的陆铭,穿着一身浆洗的发白的长衫,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后,他目光落在来往的行人身上,带着一丝期盼,似乎期盼他们谁能过来典当东西。

寇季瞧见这一幕,满意的点点头。

陆铭似乎感受到了寇季的目光,望了过来。

当他看到寇季的时候,惊喜的道:“少爷?!”

他赶忙起身,小跑着到了寇季身前,眼中的惊喜不加掩饰。

不过他跑到了寇季身前的时候,脚下一顿,规规矩矩的向寇季一礼,“小人陆铭,见过少爷。”

寇季点头赞叹道:“你很不错……”

陆铭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生意如何?”

寇季询问。

陆铭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意一僵,委屈的道:“没收到多少好东西……咱们铺子还没开张,人家有好东西,都不找咱们典当。

愿意到咱们这里典当好东西的,大多都是骗子,他们觉得小人年龄不大,好骗。

小人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得逞。

少爷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能让他们占便宜。”

寇季欣慰的笑道:“你有这个想法,我很高兴。不过我可听二宝说,你在张成哥哥的帮衬下,收了不少东西。”

陆铭尴尬道:“都是一些破皮烂袄……”

“去看看……”

陆铭赶忙点头,引着寇季到了桌前,他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带着寇季进入到了典当行。

典当行里还有匠人在刷漆,朱漆的味道很大。

匠人们也有眼力,见陆铭在寇季面前很恭谨,就知道寇季是典当行的主人,一个个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活,拱手施礼。

寇季冲着他们点了点头,就往中院走去

穿过了典当行前屋柜房,到了中院。

寇季这才一窥典当行的全貌。

虽说典当行是他亲手设计的,可是真正建造出来以后,跟他的设计图还是有所出处的。

整个典当行,是一个回形的院子。

最南边是典当、待客的柜房,一侧是供人居住的厢房,一侧是库房。

最北边有一间卧房,以及一排库房。

那间卧房自然是给寇季准备的。

虽然寇季不一定住,但是寇季作为东家,在自己的铺子里,必须得有一间自己的卧房。

陆铭领着寇季到了北侧库房前,小心翼翼的从脖颈上拽出了挂着的钥匙,打开了库房大门。

库房里摆满了一排排的架子、柜子。

其中一个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皮毛、衣物居多,但还有不少金银财货。

寇季看着架子上的东西,愕然道:“这就是你口中的破皮烂袄?我瞧着有不少金银铜器啊?”

典当行里收皮毛、衣物,并不奇怪。

许多人穷的当衣服,这在古代很常见。

二手衣服在古代一样有市场,典当行里收了皮毛、衣物,加工以下后,再卖出去,也能赚取一定的收入。

第0102章 万象典当行

让寇季意外的是,陆铭收的金银铜器,虽然数量不大,可看着都很有价值。

这东西不能算是破皮烂袄吧?

陆铭委屈的道:“都是死当……”

寇季恍然大悟。

死当的东西,也赚钱,可远远没有活当赚的多。

这些东西,等于是典当行花了八成钱,买回来的。

看起来有两成利益,可这些东西大多都是时下的东西,又不是古物,典当行要卖出去,就得翻新一下,中间会有损耗,再加上铺面成本等等,细算下来,能赚到手的,只有一成。

“就这些东西,还是刘爷手下的那些个青皮混混拿过来当的。”

陆铭说到这里,显得更委屈。

寇季笑着安慰道:“有得赚就不错了,不能贪心。东来典当行怎么倒的?就是倒在了贪心上。”

陆铭闻言,重重的点头。

寇季又道:“最近不见刘亨找我,他有没有过来这里?”

陆铭一愣,点头道:“刘爷来过一次,说您在宫里犯了事,他遭到了连累,估计要被禁足。他让小人告诉您,让您不要为他担心,他过几日解除了禁足,就去找您。”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声呼喊。

“是寇兄弟到了吗?”

那是张成的声音。

寇季赶忙出了库房,就看到张成已经到了库房门前。

张成见到了寇季,爽朗的笑道:“刚才在外面,没瞧见陆铭,在他桌上也没看见他的东西,我就猜到你来了。也只有你来了,这小家伙才会收摊收这么早。”

寇季拱手笑道:“张成哥哥有礼……”

张成感慨道:“要施礼,也是我给你施礼才对。如果不是你帮衬,哥哥也没办法在这州桥街有一家铺子。如今铺子一天的收益,快赶上以前四天的收益了。”

寇季摆手笑道:“我也不是白给你铺子,你要给钱的。”

张成苦笑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寇季之前说什么,他信什么。

可他现在知道了,州桥街两亩地的铺子,远不止寇季之前给他报的那个价。

当然了,中间差距也不是很大,不然张成会执意离开。

“去家里吃饭……”

张成开口邀请。

寇季摇了摇头,道:“先找个地方聊聊……”

张成一愣,道:“那去家里,我让你嫂子温一壶酒,切几斤熟肉,咱们边吃边聊?”

寇季笑道:“不必了,咱们就在这里,找个能坐的地方,坐下聊。”

张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

寇季招来了陆铭,陆铭拿着钥匙,打开了寇季的卧房门户。

寇季请张成进去坐下。

坐定以后,寇季笑道:“今日特地过来,是有一件事要请张成哥哥帮忙。”

张成一愣,当即道:“有事你只管说,我一定帮。”

寇季点头道:“我想请张成哥哥过来,帮我管着铺子。”

张成愕然,干笑道:“你在那我开涮?”

寇季摇头,坦言道:“张成哥哥,我如今已是官身,刘亨以后注定也会有官身。官场上的事情,足够我们忙的了,又哪有心思来做生意。

但我们又想把日子过舒服了,那点微薄的俸禄自然不够。

我又不愿意贪赃枉法,去祸害百姓。

所以这生意,还是得做。

所以想请张成哥哥过来帮我。”

张成有些犹豫。

寇季继续道:“秦川布行里,有嫂嫂守着,相信不会出问题。两家铺子又离的这么近,就算有事,你也能照应上。”

张成一愣,沉吟了片刻,看向了陆铭。

“让我管了这个铺子,那陆铭呢?”

陆铭紧张的看向寇季。

他担心寇季把他送人。

当不当管事,他不在乎。

他心里也清楚,他年龄太小,当管事,压不住人,也压不住客。

寇季笑道:“他还小,还管不了铺子。就算我让他管事,他将来的成就也有限。过几日我会让二宝住过来,到时候再请两个先生,教他们和宝儿读书识字。

二宝和陆铭的卖身契,我已经销毁了。

我又托人给他们办了个良籍。

以后他们读书有成的话,传出去也算是一段佳话。

若是读书不成,再回来帮我管铺子,那也不错。

一个读过书,有学问的掌柜,可比一个没读过书的掌柜,要强很多。”

陆铭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同时对寇季充满了感激。

张成闻言,瞪着眼睛看了寇季许久。

寇季的做法,让张成很意外。

这年头,愿意给家中的仆人、家丁放良的人,屈指可数。

愿意资助家中仆人、家丁读书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我答应帮你……”

许久之后,张成答应了寇季。

寇季的做法虽然让他感觉到意外,但是却很符合他的心意。

陆铭这孩子跟他接触了数十日了,他看得出陆铭是个好孩子。

他也知道寇季撕毁陆铭卖身契的事情。

他还帮陆铭担心了好久,担心陆铭被当成黑户抓起来。

如今看来,寇季在撕毁陆铭卖身契的时候,就已经帮他想好了后路。

更重要的是,寇季说请先生过来,不仅会教二宝、陆铭读书,还要教他家宝儿,这对张成而言,是没办法拒绝的。

前几日的时候,张成跟他娘子还因为这个事情聊过许久。

他们聊了许久,也没有讨论出到底要把儿子放在那个私塾去读书。

内城里没有私塾,只有家学。

有名望有才学的先生,都在各家官员府邸上。

张成自然不可能把儿子送到人家家学里去。

外城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先生,可是距离太远,每日接送都是麻烦。

放任儿子一个人去上学的话,他们又害怕儿子被拍花子的拐走。

眼看着儿子已经到了蒙学的年龄了,他们也着急。

寇季请先生上门,算是帮他们解决了心头大患。

张成相信,以寇季的身份,请来的先生绝对有学问。

见张成点头,寇季当场让陆铭把典当行里的钥匙交给了张成。

张成拿着钥匙,对寇季道:“寇兄弟既然要开典当行,不知道典当行的名字想好了没有?”

寇季一愣,沉吟了许久,道:“就叫万象典当行吧,取包罗万象之意……”

第0103章 藏不住话的陈琳

典当行的事情交给张成以后,寇季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只等刘美解除了刘亨禁足以后,给刘亨交代一下,典当行的事情就不需要他再费心了。

寇季婉拒了张成请他吃酒,撑着轿子往府里赶去。

回府的路上,寇季并没有再遇到刺杀。

也不知道是张纶问责巡检司起了效用,还是刺客们发现了鱼游的身份,所以没有轻举妄动。

府门口的门子,见到寇季回府,稍微有些意外。

按理说寇季第一天到提刑司报道,不应该这么早回来的。

不过他也没敢多问。

迎着寇季进了府。

在绕过影壁的时候,门子小声的提醒了寇季一句,“老爷回来了,一个人待在正堂,谁也不让进去。小少爷您还是去看看吧……”

寇季微微愣了愣,点点头。

到了正堂门口,寇季就看到正堂的大门敞开着,寇忠一行人待在门外,弓着腰伺候着。

寇忠见到了寇季,施礼过后,小心翼翼的道:“老爷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

寇季皱起眉头,低声道:“祖父回来多久了?”

寇忠低声道:“一个多时辰了。”

寇季皱眉问道:“没说宫里的事?”

寇忠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进去看看……”

寇季随口说了一句,迈步向正堂内走去。

寇忠想要阻拦,被寇季瞪了一眼,就乖乖的站在了原地。

寇季迈步进了正堂,就看到寇准一个人坐在堂中的桌前,自斟自饮。

他半抬着头,瞧着身旁的柱子,目光有些失神。

寇季在桌上并没有发现烫酒用的热水和小火炉。

寇季皱眉走上前,抢过了寇准手里的酒杯,叹息道:“祖父,凉酒喝着伤身……”

这个时代的酒,大多都是米酒之类的,酸酸甜甜的,略带一点酒味。

此事正值春中,天气依然有些微寒。

以寇准年仅六旬的身体,不适合喝凉酒。

寇准被抢走了酒杯,缓缓回神,他并没有怪罪寇季,而是低声道:“你遇刺了?”

寇季点点头,“遇到了,两次,皆是道人所为。”

说完这话,他对门外的寇忠吩咐了一声,“去找个小火炉来,再让厨房备几个菜,我要陪祖父好好聊聊。”

寇忠在门外答应了一声,赶忙吩咐人去准备。

寇准闻言,心中生出了一丝暖意。

儿孙绕膝,关心他,照顾他,是他内心所期盼的。

可惜一直求而不得。

如今寇季表现出了对他的关心,让他心里暖洋洋的。

他盯着寇季,叹息道:“老夫虽然身居相位,位高权重,可却没办法调动官府的力量,帮你跟道家要一个公道。

老夫一旦开口,整个道家很可能都要倒霉。

那些为祸百姓,刺杀朝廷命官的道人可以动,但是道家却不能动。

动道则佛升,动佛则道升。

佛道两家,相互制衡,才是朝廷想要的。

老夫相信,你应该能明白这个道理。”

寇季点点头,“明白……”

寇准满意的点头道:“不过你放心,老夫会下发文书给各衙门,让他们尽快抓出刺杀你的凶手,肃清那些残余的刺客,保你安全。”

寇季拱手道:“多谢祖父……”

寇准失声笑道:“陪老夫喝两杯……”

寇季坐在了寇准对面。

寇忠让人端着小火炉,以及几壶新酒,几碟菜,到了正堂,放下以后又退出了正堂。

寇季帮寇准烹酒,寇准抄起筷子,独自吃着菜。

良久过后,酒烹热了,寇季给寇准斟上。

眼见寇准畅饮一杯后,寇季一边斟酒,一边问道:“皇后今日在朝堂上没有为难您吧?”

寇准端着酒杯的手一顿,瞥向寇季,却没有说话。

寇季一愣,盯着寇准。

寇准叹息一声,“说起来你有可能不信,今日皇后出现在资事堂,不仅没有为难老夫,反而事事依着老夫。满朝文武,以老夫为首;内庭三宰,老夫居上;老夫说出的话,满朝文武,无一不遵从。”

寇季闻言,眉头一展,紧接着又皱了起来。

他低声沉吟道:“不应该啊……”

犹豫再三,寇季又道:“皇后可不是那么轻易服软的人……”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你都能看出来,老夫如何看不出来。皇后之所以事事依着老夫,处处让着老夫,打的什么算盘,老夫心知肚明。”

“什么算盘?”

寇季追问。

寇准叹息一声,道:“老夫只能告诉你,皇后对付老夫,用的是阳谋。光明正大,没有一丝隐藏和掩饰。偏偏,老夫明知是阳谋,也不得不往里面钻。”

寇季苦笑,“祖父不打算明言,是准备让我自己猜?”

寇准笑了,“等你看穿了皇后的阳谋,老夫就破例一次,帮你抬一抬官爵。”

寇季刚要张嘴。

寇准笑着又道:“老夫看得出来,你想帮老夫。可你现在的官爵,太低,帮不到老夫。老夫之前还担心你会成为第二个丁谓,现在老夫不担心了。”

寇季一愣,问道:“为何?”

“为何?”

寇准嘿嘿笑道:“因为老夫听李迪说,皇后找了个由头,把曹旭驱逐出了东宫,而太子却并没有因此荒废了武艺。”

寇季闻言,心虚的道:“这跟我……没什么关系吧……”

寇准瞥着寇季,似笑非笑的道:“你以为陈琳真的会守口如瓶?”

寇季当即瞪起了眼见。

他心里生出了一股弄死陈琳的冲动。

很明显,陈琳把他告诫赵祯的话,泄露了出去。

寇准似乎看出了寇季的心思,他笑眯眯的道:“放心,陈琳只告诉了官家,是官家告诉老夫的。官家让老夫告诉你,这件事他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还说,你对太子有情有义,他心里很宽慰。

你这个学生,他没收错。

就是有点多嘴,以后记得收敛一点。

他听说你要做些什么,就特地让老夫传口谕给你,让你放心大胆的去做。

他说,很想在有生之年,看看他这个唯一的学生,能有怎样的成就。”

寇季闻言,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可他心里,早已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0104章 寇府内的三个文盲

寇季猜到了陈琳会把他的话告诉赵恒。

他也有借陈琳之口,提醒赵恒的意思。

只是没料到赵恒那个大嘴巴,居然把这话说给了寇准听。

寇准顿了顿,又道:“说起来,你那几句话,官家看似不在意,可背地里却上了心。今日老夫离宫的时候,官家招了八王爷入宫,背地里必然有一番嘱咐。

至于官家会嘱咐八王爷什么,老夫就猜不到了。

老夫能肯定的是,官家嘱咐八王爷的事情,必定跟皇后有关。”

寇季听到这话,心里好受了不少。

他说出这番话,除了保护赵祯以外,还有借着陈琳之口提醒赵恒的意思,就是想借此给刘娥找点麻烦。

如今看来,他成功了。

至于赵恒会不会把这话告诉刘娥,寇季就不怎么担心了。

赵恒要是真把这番话告诉了刘娥,刘娥也拿他无可奈何,最多是对他多了几分提防。

毕竟,寇准不倒,刘娥拿他也没办法。

寇季干笑道:“我也没说什么……”

寇准瞪起眼,低声喝斥道:“你还想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背地里有多少文官不希望太子习武?老夫如果没有经里澶州之战,没有看到辽人的跋扈,老夫也不希望太子习武。

你一句话,挑起了太子的尚武之心。

这要是传出去,你就是文官们的公敌。”

寇季幽幽道:“我祖父可是文官之首,他们要对付我,也得过我祖父这一关……”

“呸!”

寇准啐了一口,随后被寇季的俏皮话逗笑了。

他指着寇季,一边笑着,一边摇头。

笑过以后,寇准语重心长的道:“从今往后,朝廷上应该能平静一段时间。你要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做事,立一些功劳。

有功劳傍身,你才能在朝堂上站住脚。”

“多谢祖父教诲……”

寇季拱手谢过以后,又陪着寇准聊了一些朝堂上的事情。

日上中天的时候,寇准有些乏了,就摆摆手让寇季滚蛋。

临走的时候,寇准幽幽的叮嘱了寇季一句,“老夫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所以你一定要争气。”

寇季总觉得寇准这句话有深意,可他却猜不透。

他拱了拱手,退出了正堂。

出了正堂,招来了寇忠,吩咐寇忠帮二宝三人物色一个有学问的先生。

寇忠满口答应了。

这些小事,不需要寇季亲自出面。

寇忠完全可以办的妥帖。

寇季回到四君园的时候,二宝正在抱着包袱发呆。

瞧着二宝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四君园,寇季也有些失神。

二宝见到了寇季,激动的迎了上来,跑了一半,顿住了脚,低声道:“少爷……”

“怪我今日去提刑司衙门,没叫你?”

寇季好笑的问。

二宝重重的点头。

寇季吧嗒着嘴道:“叫了你又能如何?你又帮不上我。”

二宝神色黯然的低下头。

寇季说道:“我找人帮你请了个先生,先生会教你、陆铭、宝儿,三个人读书。”

顿了顿,寇季拍着二宝肩头,语重心长的道:“你想帮我,就得去学习。等你学有所成的时候,才能真正帮到我。”

二宝抬起头,直直了看了寇季一会儿,又底下了头。

寇季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但是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二宝虽为他的书童,可从没读过书。

寇季前身在华州的时候,从不读书,族里虽然有族学,可他母亲早亡,父亲又四处去游学,他完全处于放羊的状态,平日里以偷鸡摸狗为乐,根本不学习。

二宝整日里跟着他瞎混,自然也没有学习。

以前在华州的时候,还没什么。

可如今到了汴京,到了寇府。

没文化就成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偌大的寇府内,不识字的人,居然只有三个人。

两个宫里赐下的嬷嬷,一个二宝。

有人或许会觉得这很夸张,可这确是事实。

古人识字率不高,但汴京城里识字的人却不少。

一些有心功名的人,大多都盘桓在汴京城里。

考不上进士,他们就会另辟蹊径。

家中富贵的,在汴京城里安家立业,等待机会。

家中贫寒的,就会在汴京城里找一个差事做。

权贵豪门,毫无疑问成了他们最好的去处。

但凡能得到主家提点一二,说不定就能飞黄腾达。

《水浒传》里的高球,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寇府作为宰相府邸,想要攀上寇准的读书人,自然多不胜数。

寇忠在帮寇府挑仆人、家丁的时候,自然会先挑读书人。

毕竟,仆人、家丁们张口闭口之乎者也的,主家也有面子。

久而久之,府上的仆人、家丁,几乎都识字。

(咳咳,稻草提醒一下,不要把读书人想的那么清高,读书人贱起来,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而府上的一些丫鬟之流的,也识字。

因为她们大多是犯官妻女,多少都读过书,识字。

毕竟,才女在宋朝,还是很吃香。

犯官被发配后,她们要么被发配到教坊,要么就送到了各个官员府邸,模样好的成为姬妾,模样不好的就只能当丫鬟。

那个掌管着府上所有丫鬟的苏管事,以前就是位侯爵的姬妾。

这话要是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但这却是事实。

还有府上的护卫。

那些护卫,大多都是朱能送的。

他在送之前,挑选的也很严格,不仅武艺要过关,也得识字。

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害怕这些老卒进了寇府,张嘴喊出军中的粗俗之语,丢了他的脸面,让寇准看轻他。

所以,寇府之内,满打满算,只有三个文盲。

细细说起来,二宝还不如另外两个文盲。

那两个文盲嬷嬷,好歹也是宫里出来的,虽然不能提笔写字,但是人家说起话,那也是头头是道,而且人家还懂大宋所有的礼仪。

府上那些有野心的家丁、仆人们,经常向她们两位请教礼仪。

人家在府上活的很滋润。

反倒是二宝,寇季不在的时候,他就像是个孤寡老人一样。

在府上数十日了,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寇季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非让二宝去读书。

他希望二宝能够读书明智,能够多交朋友,能够活的开心点。

寇季之所以对二宝这么好,除了因为他年幼,还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世上,能不参杂任何心思,帮他挡刀挡剑的人,只有二宝。

他至今都记得,他们初出华州的时候,碰到了第一伙土匪,二宝吓的双腿打哆嗦,但仍然义无反顾的挡在他身前。

虽然那伙土匪没有伤到他们。

但是二宝的心意,寇季记下了。

第0105章 冤案

傍晚的时候,寇忠已经帮二宝三人找好了先生,是府上帐房里的一位先生,扬州人。

据说身上还有功名,屡试不中,就投身到了寇府,希望借着寇准提点,能混个一官半职。

寇忠以前帮他谋了一个押司的差事,只是这厮不愿意为吏,就一直留在府里。

寇季吃过饭以后,在四君园里考校了他的学问。

此人学问不错,游学多年,见识也算广博,就是有些眼高手低。

寇季为了让他尽心尽力的教导二宝三人,许给了他一个从九品的马监主簿。

这厮居然婉拒了。

寇季见此,不再搭理此人。

他让寇忠重新去物色了一个先生。

顺便让寇忠找个由头,驱逐了此人。

眼高手低的人,寇季见过不少。

有些人是真有本事,却一直碰不到机会。

有些人是没本事,却总觉得自己得拥有更多。

此人明显是后者。

入夜以后。

寇忠又帮二宝等人找来了一个先生。

苏州人,同样有功名在身。

此人虽然没有游过学,但是学问却比前一人还要好三分。

寇季同样许了他一个从九品的马监主簿。

他同样婉拒了。

但他的回答让寇季很意外。

他不愿意为官,但他希望能够跟在寇季身边,鞍前马后。

寇季觉得这个人有意思,就答应了他。

只要二宝三人学有所成,就让他跟在自己身边。

比起前一个人,此人有能力、有学识,更重要的是有野心、有眼力。

他心里清楚,跟在寇季身边,远比一个从九品的马监主簿更有前途。

寇季陪着他聊了一会儿,就打发了他,然后睡下了。

翌日。

起床以后。

寇季帮二宝收拾了东西,派人送他去了万象典当行。

临走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的二宝,突然对寇季开口道:“少爷,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我一定能够帮到你的。”

“好……”

寇季答应了一声。

二宝闷着头离开了寇府。

寇季在二宝离开后,坐着轿子前往了提刑司衙门。

到了衙门口,当值的差役告诉寇季,张纶一大早就去了刑部大牢,并且留话给他,让他到了以后,不用进衙门里点卯,直接到刑部大牢去。

寇季不知道张纶要闹什么幺蛾子,但张纶的话,他又不得不听。

他随手抓了一个差役带路,赶往了刑部大牢。

提刑司衙门在内城,刑部大牢却在外城。

每年从全国各地送过来的罪囚,数以万计。

内城可没那么大的地方给他们享用。

寇季坐着轿子,晃晃悠悠的出了内城,到了外城一角。

隔着老远,寇季就看到了刑部大牢那高耸的墙壁,四周还有重兵把守。

牢房跟牢房相连的地方,似乎还有过道,有军卒不时在上面走动。

古代多地牢,朝廷大部分的牢狱,都建在地下。

挖一个大坑,上面铺上梁柱、瓦砾,就是一座牢房。

但汴京城却不适合建造这种牢房。

汴京城四周多水,深挖的话,容易出水。

此外,汴京城毗邻黄河,地势又低于黄河河床,常年有被洪水淹没的风险。

犯人们若是待在地牢里,洪水一出,很有可能会全部被淹死。

所以,汴京城的牢狱,多建在地上。

寇季到了刑部大牢门口,亮了亮官印。

门口守卫的军卒没敢阻拦他,任由他进入到了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里除了牢房,还有一座前院。

那是供军卒们休闲用的。

寇季进了牢房大门,先到了前院。

前院。

张纶高居在一张桌前,在他左右站着他的西席、文书。

他正在审问一个犯人,似乎遇到了难事,正皱着眉头,在沉思什么。

那犯人则规规矩矩的站在他桌前,一动不动。

寇季见此,微微一愣。

随即,眼睛缓缓瞪大,似乎看到了什么意外的事情。

他快速踱步过去,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犯人。

张纶正心烦着,见到了寇季过来了,皱眉道:“一个犯人,有什么好看的?”

寇季从犯人身上抽回了眼,对张纶拱手道:“见过大人……”

“嗯~”

张纶不悦的答应了一声,沉声道:“你还没有回答本官的话。”

寇季拱了拱手,淡淡的道:“回大人,下官感觉到了有冤案。”

张纶闻言一愣。

他觉得寇季有些不知轻重,便决定训斥一番,“冤案?冤案是靠着感觉评判的吗?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断案,那天下间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枉死。”

寇季听出了张纶话里的训斥之意,他不卑不亢的道:“大人只需要把这犯人的卷宗借下官一阅,下官自有法子向大人证明,这是不是一件冤案。”

张纶瞪起眼,缓缓起身,冷声道:“你若证明不了呢?”

寇季盯着他,沉声道:“我挂印而去,从此不再惹大人碍眼。”

张纶冷笑道:“好!本官就依了你。”

张纶回头对身边的文书吩咐道:“把文书给他。”

文书拿着犯人的卷宗,递到了寇季面前。

寇季却没急着去拿卷宗,而是对张纶拱手笑道:“大人,下官若是证明了呢?大人又当如何?”

张纶一愣,咬牙道:“你还想让本官挂印而去不成?”

寇季摇头笑道:“不敢不敢……”

张纶哼了一声,道:“本官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本官知道这是一件冤案,只是人证物证俱全,本官也找不出破绽。犯人又一句话也不肯说,本官也觉得棘手。

你要是能证明它是冤案,本官就在给吏部的奏折上,给你一个上上评。”

张纶此处讲的上上评,指的是每年吏部的政绩考核的评价。

吏部每年会对各级官员进行一次政绩考核,给出一定的评价,一连三年都获得上评的官员,就会获得升迁。

张纶给出的评价,虽然不能成为吏部最终评价,但却能影响吏部的评价。

虽说王曙掌管着吏部,可张纶若是连着三年给寇季三个下下评,王曙就算帮寇季得了上评,帮他升了官,也会遭人诟病。

所以说,张纶的上上评,对寇季而言,还是很有好处的。

寇季得到了张纶的承诺,点了点头。

他拿过了文书递过来的卷宗,心里暗自嘀咕。

“审案我不会,可有关于你的史料,我却看了不少,你可别坑我……”

第0106章 狄青

寇季心里念叨着,手上已经开始翻卷宗。

事实上他刚才跟张纶说话的时候,留了一个心眼。

他只说要证明这是不是冤案,却没有一口咬定,这就是冤案。

如果不是他心里猜测的那个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咬定,这不是冤案。

如果是他猜测的那个人,那么这就一定是冤案。

“狄青……年十六……汾州西河人……”

寇季翻开卷宗,短短几个字入眼,他笑了,他猜对了。

“哈哈哈……”

他的笑容很怪异。

听的张纶等人面面相觑。

不知道寇季为何发笑。

就连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犯人,也一脸愕然的看向他。

寇季笑着收起了卷宗,背负双手,看着眼前站着的犯人。

“狄青?”

狄青看向他,一张稚嫩的脸上,满是疑惑。

但他还是规规矩矩的答应了一声。

“在……”

寇季瞧着他那一张俊俏的脸,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淡淡的道:“低着头回话……”

长得俊俏的人,一直都有。

可能被称作‘人样子’的俊俏人,就很少有。

而长得太俊俏,还是囚犯,年龄还小的人,就寥寥无几。

寇季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大致就猜到了他是狄青。

只是他没有看卷宗,还不确定。

如今看了卷宗,他自然确定了。

眼前这个犯人,就是以后的面涅将军狄青。

寇季瞧着狄青底下了头,似笑非笑的问他,“你有十六?”

狄青闻言,身体微不可查的哆嗦了一下。

他从小异于常人,不仅比一般人长的俊俏,还比一般人长得高。

他为了替兄长顶罪,谎报了年龄。

他兄长在乡间跟人斗狠,失手伤了人性命。

慌乱中跑回了家中。

家中父母得知此事以后,惶恐不已。

他为了安父母的心,挺身而出,帮兄长顶罪。

按理说,他未满十四,纵然顶了杀人罪,也不可能被送到汴京城来受审。

可他为了彻底替兄长脱罪,谎报了年龄。

一则是想把这案子,办成铁案。

二则是为了给被害人一个交代,一命偿一命,让被害人一家不要再深究下去。

从汾州西河到汴京城,他一直守着这个秘密。

可他却没料到,寇季张嘴,就点破了他的秘密。

狄青心里慌张,他生硬的抬起头,对上了寇季那似笑非笑的面孔,又慌忙低下头。

他声音颤抖的道:“有……”

寇季乐了。

张纶见此,赶忙问道:“他年龄有问题?”

寇季没有回答,而是看向狄青,笑眯眯的道:“你说……有吗?”

狄青低着头,颤声道:“没有……”

张纶又不是傻子,自然通过狄青的反应,知道了他年龄肯定有问题。

“果然有冤情!”

张纶板起脸,瞪着眼,“事到如今,你还敢欺瞒本官,还不从实招来?”

他在吓唬狄青。

碰到年龄小的犯人,证人之类的,他总喜欢吓唬一下。

他在外为官的时候,这一招颇有奇效。

许多犯人、证人,被他一吓,就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把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然而,到了汴京城以后,他这一招却有点失效。

先是被寇季看破,如今又被狄青给看破了。

狄青听到他这话,突然不慌张了,反而抬起头,盯着张纶,沉声道:“人是我杀的,跟年龄无关。”

张纶恼了,就要用刑。

寇季见此,赶忙出来阻拦,“大人,屈打成招,传出去容易让人诟病,有损大人官威。”

张纶瞪向寇季,“那你还不快将你知道的说出来。”

寇季拱手道:“回大人,下官可以肯定,这不是一件冤案。”

狄青愕然的看向寇季。

张纶眼珠子越瞪越大,怒吼道:“你在跟本官睁着眼睛说瞎话?”

寇季笑道:“不敢……”

“嘭!”

张纶一拍桌子,咆哮道:“众目睽睽之下,你信口雌黄,你有什么不敢的?”

寇季拱手道:“下官确实没有信口雌黄。这案子,确实不是冤案。”

张纶怒道:“你以为你不说,本官就查不出来了吗?”

寇季摊手道:“大人要查,下官也拦不住啊。”

“庶子!”

张纶愤怒的指着寇季,咆哮一声。

他瞪着寇季看了良久,低声吼道:“本官不仅要查清楚他,本官还会查清楚你。到时候,一定要把你们一起,绳之以法。”

张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寇季也有些恼了。

他之所以让着张纶,是不想得罪他这个上司,给自己找麻烦。

可并不代表他真的怕张纶。

张纶的评价,固然对他升迁有影响,但是并不代表他不能出手对付张纶。

寇季皱着眉头,冷声道:“大人屡次三番说要查下官,是当下官好欺负吗?下官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天子门生,岂是你想查就能查的?

你说下官有罪?

拿出证据来。

没有证据就无故攀咬一位朝廷命官,天子门生。

你当你是御史?”

张纶闻言,眼珠子通红,咬牙吼道:“皇权特许,本官可以先斩后奏。”

寇季对着皇宫的放下拱了拱手,淡淡的道:“官家钦赐,叫我长生!寇长生!”

“你就是这么跟上官说话的?”

张纶厉声质问。

寇季拱了拱手,“今日大人还是我上官,明日可就未必了。下官在这里,提前恭贺大人高升。”

张纶难以置信的看着寇季,喊道:“你要做什么?”

寇季冷冷一笑,道:“进宫,求我祖父,给你升升官。”

“庶子尔敢!”

“匹夫!别人愿意忍受你的臭脾气!我可不愿意!三番五次让着你,给你脸了?你真当我怕你?”

寇季恼怒的一骂,把张纶骂的愣在了原地,脸色通红,浑身颤抖。

张纶为官这些年,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下官。

“本官要弹劾你!”

张纶咬着牙喊道。

寇季不屑的撇嘴道:“随你!”

寇季四望了一下,瞅见了一个牢头模样的人,对他摆手吩咐道:“这个叫狄青的,给我看好了。他要有个什么闪失,你的下场不会太好。”

牢头为难的看了看寇季,又看了看张纶。

寇季不再搭理他,而是走到了狄青面前,看着他,指着自己的脸,认真的道:“记住这张脸……”

“你为什么帮我?”

第0107章 防火防盗防寇季

“你为什么帮我?”

狄青这话问的寇季有些语塞。

总不能实话告诉他,说我知道你以后是位名将,所以要提前把你收入囊中?

寇季在狄青直勾勾的眼神中,沉吟了许久,吧嗒着嘴道:“本官前后遭遇了几次刺杀,急需武艺高强的人保护。本官瞧着你年龄不大,身形却很高大,必定天赋异禀,勇武过人,所以打算收你入府,当一个随从,平日里替我挡挡刀剑。”

狄青闻言,将信将疑的点头。

他终究是个刚从乡下来的穷小子,还没有在战场上历炼过,也没有在官场上沉浮,所以寇季的假话,他居然信了三分。

张纶红着脸,在寇季身后咆哮着,“没有本官的手谕,谁也不能把犯人从这里带走。”

“哼……”

寇季背对着他,轻哼了一声。

为了狄青,得罪一个张纶,对他而言,很划算,很值得。

“好生在牢里待着,明日本官过来见你。”

随口吩咐了狄青一句,寇季甩了甩袖子,离开了刑部大牢。

狄青盯着寇季离去的背影,脸上充满了疑惑。

张纶盯着寇季的背影,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他为官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下官。

他为官多年,也没见过这么不给他面子的人。

纵然是当今官家见了他,也亲切的称呼他一声张爱卿,寇季居然敢当面骂他匹夫。

是可忍熟不可忍。

“左右,传令下去,立刻派人前往汾州西河,查清狄青的底细,查清这件案子里面的关联,但凡有冤情,立刻上报。

如遇阻拦,就地格杀!”

“再告诉下面的人,放开了手脚给本官调查寇季,不需要再顾及寇府。”

“……”

张纶眼珠子通红的吼出了这几句话。

他的西席揪着山羊胡子,苦笑道:“东翁,您这么做,可就跟寇相爷对上了……实属不智啊。”、

张纶瞪着眼,吼道:“竖子欺人太甚,本官若是不给他一个教训,还不被朝堂上的同僚笑话死。寇相若是为了这个竖子,对本官出手的话,本官就挂印而去,看他宰相的脸往哪搁。”

“东翁……”

西席还要劝,却被张纶粗暴的打断了,“不必再劝,本官心意已决。你去帮本官草拟一道奏折,本官要弹劾他。”

……

刑部大牢外。

寇季坐上轿子,吩咐了一声,让轿夫抬着他往皇宫走去。

他在轿子里,暗暗想着今日的事情。

狄青明显有冤情在身,可他却黑白颠倒,非要说狄青的案子没有冤情。

这话是一语双关,为自己留了后路。

狄青确实有冤情,可这案子却不冤。

张纶纵然把这个案子捅到了朝堂上,寇季也能凭借着这一点,周旋一二。

至于他为何没有当场揭穿狄青帮兄长顶罪的事情,也有自己的考量。

狄青帮兄长顶罪,已经成了事实。

如果寇季揭穿了这件事,让张纶查下去,那么狄青的兄长必然被挖出来。

狄青兄长,不仅杀人,还找人顶罪,两罪并罚,必然被斩首。

而狄青替兄长顶罪,虽出于孝心,但同样有罪,也许会罚轻一点,但肯定会被治罪。

到那个时候,狄家两个儿子,一个被斩,一个被判监或者流放,整个狄家就算毁了。

狄父狄母说不定还会寻死觅活。

狄青在面对这种家庭悲剧以后,还能不能成为那个大名鼎鼎的面涅将军,那就不好说了。

也正是因为有这种考量,寇季才帮狄青隐瞒了他顶罪的事情。

除此之外,寇季也有自己的私心。

狄青的出现,对他而言是意外之喜,他必须把狄青牢牢的把握在手里。

案子一旦被翻,狄青一定会被发还原籍,寇季到时候想把狄青弄回来,就得费一番周折。

而且狄青被发还原籍以后,还能不能再出现在寇季身边,也存在着变数。

狄青是寇季必须握在手里的人,所以他不希望看到有任何变数出现。

……

寇季的轿子,晃晃悠悠到了东华门前。

他冲着金水桥边上的侍卫们亮亮腰牌。

侍卫们掉头就跑。

留下了寇季一个人直愣愣的站在了原地,一脸茫然。

“什么情况?”

从寇季出现,到金水桥边上的侍卫们消失,仅仅过了几个呼吸。

寇季站在金水桥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许久以后,一个宦官甩着拂尘,出现在了桥头。

他站在桥另一边,冲着寇季喊话,“寇侍读这是要入宫?”

寇季虽然被刘娥驱逐出了东宫,可是寇季的腰牌,她没有收回,寇季的太子侍读的官职,她也没有收回,所以宦官称呼他一声寇侍读,也没错。

寇季愕然道:“不然呢……”

宦官干笑道:“不知道寇侍读入宫,所为何事?”

寇季皱眉道:“本官入宫作何,需要跟你解释?本官有官家钦赐的腰牌,可以出入皇宫,你想拦着本官?”

宦官陪着笑脸,点头哈腰道:“咱家不敢……只是皇后娘娘吩咐过,不许您进宫见太子殿下。您进宫要是为了见太子殿下,那您就请回吧。”

寇季闻言,恍然大悟。

难怪那些侍卫们见了他跟见了洪水猛兽一样。

原来是刘娥下了禁令,不许他入宫见太子。

他出现在皇宫外,对侍卫们就是个麻烦。

寇家的人,他们得罪不起,皇后他们也得罪不起,所以他们只能躲着寇季。

寇季想通了其中关节,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本官进宫,是有政务要上奏,不去东宫。”

宦官闻言,并没有轻信寇季的话,而是陪着笑脸道:“寇侍读要入宫上奏政务,咱家不敢阻拦。只是寇侍读若是哄骗了咱家,偷偷去了东宫,咱家也不好给娘娘交代。

您看您能不能行个方便,让咱家跟着您?”

寇季翻了个白眼,“那你跟着吧……”

宦官一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寇季迈步踏过了金水桥,宦官紧紧的跟在了他身后。

在东华门口,又亮了亮腰牌,才步入到了皇宫里。

寇季入宫的时候,朝会已经散了。

他要上奏政务,就只能去资事堂。

宦官在寇季入了宫以后,很贴心的为他引路,把他引子向资事堂。

但凡寇季有移步去其他地方的举动,宦官就会赶忙提醒他,走错路了。

第0108章 帮张纶鸣不平

寇季一路在宦官提醒下,到了资事堂。

站在资事堂前,寇季瞪了宦官一眼。

宦官干巴巴陪了一个笑脸。

寇季扯了扯衣服,扶歪了头顶的官帽,大喊了一声,“不公啊……”

“不公啊!”

寇季哀声喊着这三个字,在宦官惊愕的眼神中,进入到了资事堂。

资事堂内,刘娥高居在首座上,正在听政,自从她自囚结束以后,再次出现再了资事堂以后,一直处于听政的状态。

她只听,只看,不说话。

用她自己话说,就是她在帮官家听政,却不敢帮官家理政。

寇准、李迪、丁谓、曹利用、王曾,一行人,坐在她的下首,正在为朝廷发生的政事,忙的不可开交。

寇季一声大喊,着实把他们惊的不轻。

他们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政务,看向了资事堂门外。

寇准皱着眉头,怒吼道:“谁在门外乱嚎,给老夫乱棍……”

话说了一半,就看到寇季一脸哀伤的大喊着进了资事堂。

当即,寇准收住了话,瞪眼道:“瞎嚎什么,这里是你能胡闹的地方?”

寇季拱了拱手。

“臣寇季,参见皇后娘娘。”

“下官见过诸位大人。”

寇季施礼过后,又大喊道:“不公啊!”

刘娥、丁谓等人,下意识看向了寇准,他们想看寇准如何处理此事。

寇准恼怒道:“不公什么,有什么不公的,你要有冤情,去大理寺喊冤,去开封府喊冤,这里不是你瞎胡闹的地方,给老夫出去。”

寇季拱了拱手,苦着脸道:“下官喊不公,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下官的上官张纶。”

刘娥、寇准等人闻言,一脸愕然。

为张纶喊不公?

闹什么幺蛾子?

张纶官居四品,乃是朝廷重臣,随时都能参加朝会,他的不公需要你来喊?

“滚出去!”

寇准彻底恼了。

寇季不仅不听,反而大声道:“我上官为人忠厚,平日里受了委屈,也不肯言语,可我却看不下去,必须帮他说一说。”

寇准还要开口训斥。

却听丁谓道:“老夫倒是想听听,张纶受了怎样的委屈,值得你闯进资事堂,为他喊不公。”

李迪瞪着丁谓喝斥道:“孩子瞎胡闹,你也跟着胡闹,成何体统。”

丁谓撇撇嘴,淡淡的道:“在你眼里,他是孩子,可在老夫眼里,他却是朝廷命官,天子门生。既然为官,自然有资格论一论朝政。”

寇准皱着眉头,要训斥丁谓。

刘娥突然开口道:“本宫觉得丁相言之有理。寇爱卿,寇季虽然是你的孙子,但他也是我大宋的官员。在寇府,你们是祖孙,在资事堂,你们却同为朝廷命官。

但凡对我大宋江山社稷有利的话,我们都得听一听。”

刘娥自从自囚结束以后,一直恪守一个做皇后该有的本分,事事也已寇准的意思为准,寇准也不好再为难她。

如今她突然开口帮寇季说话,而且句句有理。

寇准也无从反驳。

寇准沉吟了一下,瞪向了寇季,皱眉道:“还不快说?!”

寇季赶忙道:“下官觉得,朝廷对我上官张纶不公。我上官张纶,太宗年间入仕,先后治益、彭、简、辰等州,所过之处,贼人纷纷闻风丧胆,不是举旗来降,就是被尽数诛灭,治理地方,有泼天大功。

又先后出使辽国,为我大宋换来多年和平。

大中祥符年间,盐课大亏,我上官张纶,奉命前往通、泰、楚三州,治理盐户,岁增盐课数十万石。又在杭、秀、海三州设立盐场,岁入盐课又一百五十万石。

短短两年,杭、秀、海三州,不仅增上了盐课,又增上供米八十万石,疏五渠,导太湖入于海,又复租米六十万石。

此后,我上官张纶,又先后知任泰州、昭州、秦州、瀛州、沧州,每到一地,皆颇有大功。

满朝文武,论功劳,比得上我上官的,又有几人?

晏殊十四岁入朝,历朝十四载,对朝廷少有功劳,却能位列四品,跟我上官等同。

我上官怎能不委屈?

就因为我上官非进士出身,你们就这般对他?

长此以往,满朝皆进士皆效仿晏殊,又有几人,能像我上官一样,踏踏实实为朝廷做事,为朝廷安民?

民不安,国何在?”

寇季一席话说完。

寇准、刘娥等人,愕然愣在当场。

弹劾上官,悄悄说上官坏话,秘密上奏揭上官短处的,又或者拍上官马匹的,他们见多了。

可是帮上官抱屈,帮上官要官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更重要的是,随着寇季一项项细数完张纶的功劳,他们觉得寇季说的很有道理。

张纶为官数十载,算是一个干臣。

立的功劳也很多。

可偏偏就是出身不对,三次科考不中,补了一个三班奉职。

所以在官场上,总是弱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一头。

所以每到升官的时候,别人不是提携门生,就是在提携故旧,要么提携同窗。

唯有张纶,没人提携。

而且他在外为官,去的大多都是贫寒的地方,即便是被派到富庶的地方去,也是去啃别人不愿意啃的硬骨头。

也只有他每次立的大功以后,惊动了朝廷,官家会提携他一下。

就这,朝堂上一些不愿意看到张纶这个野路子出身人升官的,还要出手打压一下。

以前张纶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没人帮他喊屈。

现在,寇季帮他喊了。

寇季眼瞧着众人愣在原地,不说话,就苦着脸道:“娘娘、诸位大人,这公平吗?”

寇准等人皱眉不语。

丁谓张了张嘴,想帮腔,却把话吞进了肚子。

仔细说起来,丁谓以前的遭遇,跟张纶有些相似。

他在外为官的时候,也是立功无数,可是就是得不到升迁。

于是乎,他脑子一转,走上了馋臣的道路。

这才一路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对于张纶的遭遇,他应该是最同情的一个人。

资事堂内,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许久以后。

王曾突然开口道:“刑部,尚缺一位权刑曹尚书……”

权刑曹尚书,正三品,养老的官。

刑部的权力,已经被提刑司、大理寺架空了。

刑部上上下下,都处于养老状态。

寇准等人闻言,有人皱着眉头,有人暗自点头。

擢升张纶为权刑曹尚书,虽然帮他升了官,却不影响朝廷上的权力分割,也没有从他们任何一个人手里分走权力。

更重要的是,擢升张纶一个养老的官,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也不会就此找事。

为何不准?

他有功劳,又有人帮他抱不平,就该升官。

反正朝廷不过多发一些俸禄而已。

又不是从他们口袋里掏钱。

而且张纶调离了提刑司,他们可以想办法把自己的人安排进去,掌管提刑司。

张纶那厮平日里又臭又硬的,一点儿也不听话,换一个听话的,对他们都有好处。

“老夫以为……可以!”

丁谓率先开口。

第0109章 判词

曹利用见丁谓开口,也跟着点头附和。

“附议……”

寇准、李迪二人,皱折眉头并没有言语。

张纶虽然非进士出身,可却是一个难得的干才,放到刑部去坐冷板凳,难免有点浪费。

丁谓见他二人犹豫不决,就对刘娥拱了拱手,道:“娘娘以为如何?”

刘娥的目光意外的在寇季身上盘桓了两眼,笑道:“一切由寇爱卿定夺。”

寇准闻言,对刘娥拱了拱手。

刚要开口,就看到了寇季用期盼的目光看着他,他微微一愣。

他读懂了寇季目光里的意思。

寇季这是期盼着张纶在升官。

虽然他猜不透寇季这么做的用意,不过寇季肯亲自到宫里,大鸣大放的帮张纶喊屈,必然有他的深意。

想到此处,寇准沉吟道:“那就擢升张纶为权刑曹尚书。”

李迪听到这话,微微瞪起眼,愕然道:“张纶可是一个难得的干才……”

寇准淡然道:“先调任他到刑部,磨一磨他那个臭脾气。”

寇准、丁谓都赞同了此事,张纶调任刑部,已成定局。

寇季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多谢娘娘,多谢诸位大人。”

寇准瞪起眼,喝斥道:“又不是给你升官,你谢个什么劲。”

寇季乐呵呵道:“下官替张提刑……不对,现在应该叫张尚书。下官替张尚书高兴。”

寇准瞪了他一眼,道:“还不退下?”

“额……”

寇季干巴巴笑道:“下官还有要事要奏。”

寇准等人愕然的看向他。

寇准咬牙道:“又要替谁鸣不平?”

“一个囚犯……”

此话一出,不仅寇准不高兴,其他几个人脸色也不好看。

他们掌管一国政务,每天从他们手里流过去的人命成千上万。

哪有时间为了一个囚犯,听寇季瞎掰扯。

“滚!”

寇准怒吼。

倒不是寇准对寇季严厉,而是寇季身份特殊,寇准又是他祖父。

在这资事堂里,官家不出的情况下,能训斥寇季的,唯有寇准。

其他人倒是有资格训斥寇季,但他们不会开口。

他们得顾及寇准的面子。

寇季见寇准发怒,赶忙道:“那囚犯是纯孝之人……”

“纯孝之人,也不能罔顾国法!”

寇准怒吼的喊。

其他人跟着点点头。

寇季赶忙又道:“他还是个孩子,若是判了秋决,太可惜了。”

“秋决?”

寇准一愣,黑着脸道:“有命案在身,纵然是纯孝之人,也得依法办理。”

寇季愕然道:“失手杀人,该咋判?”

寇准听到这话,还没开口,在他身边的丁谓乐了,“失手杀人,当刺字,徒千里。你一个提刑司的判官,居然连朝廷律法都不懂……”

寇季二话不说,拱手道:“多谢丁相的判词。”

寇季当真不知道失手杀人该如何判?

他知道。

他之所以装傻充愣,就是为了帮狄青讨一个有身份的人的判词。

丁谓上当了,给出了判词。

有内庭三宰的判词,就说明这件案子,内庭已经问过了,也给出了结论。

再有人想翻案,只能去告御状,请官家出面了。

问题是,以赵恒如今的身子骨,就算张纶把登闻鼓敲破了,他也不会出现。

寇季得了丁谓的判词,一点儿久留的意思也没有,拔腿就跑。

丁谓愣愣的看着寇季离开了资事堂,良久以后,拍着腿,叹息道:“上当了……”

“自己蠢,能怪谁?”

李迪不屑的撇撇嘴,损了丁谓一句。

丁谓冷哼了一声,懒得搭理他,低着头开始处理自己的政务。

资事堂很快,又现如到了忙碌的场面中。

对于寇季为一个囚犯求判词,众人都没有细想。

对他们而言,一个囚犯的生死,还没有他们桌上随便一本奏折重要,根本不需要在乎。

寇季进宫求的两件事,都圆满达成,他喜滋滋的出了皇宫,坐着轿子又回到了刑部大牢。

他回到刑部大牢的时候,张纶已经离开了。

他让牢头带着他,一路找到了狄青。

牢房里,乱糟糟,臭烘烘的,跟寇季印象中的差不多。

但却没有喊冤声。

各州府能够送到刑部大牢的囚犯,大多都是证据确凿的铁案。

少有冤案。

寇季找到狄青的时候,狄青正窝在一群犯人堆里发呆。

寇季瞧着狄青被挤得躲在一个角落,就对牢头吩咐道:“这人以后就是我寇府的人了,给他安排一个单间,让他住下。过几天本官会带走他。”

牢头为难的道:“大人,没有张大人的吩咐……”

寇季眯起眼,看向牢头,冷声道:“需要本官再重复一遍?”

牢头打了一个哆嗦,连道:“不敢,小人这就办。”

一个后台硬,敢跟上官硬刚的人,他得罪不起。

牢房里的犯人们,听到了寇季要带走狄青,顿时惊了。

一个个大喊大叫着。

“贵人,您救小人一命,小人必定当牛做马报答您。”

“贵人,您救救小人,小人出去以后,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

寇季却懒得搭理他们。

牢头带着狄青,到了一个单间牢房。

寇季跟了进去。

狄青换了一个牢房以后,蹲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寇季,道:“你为什么帮我?”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单凭你之前在牢房外说的那些,我不相信。这牢房里,比我长的高的人有很多,比我武艺高强的人,更是多不胜数。

你真要挑随从保护自己的话,完全可以挑他们,而不是我。”

寇季一愣,撇嘴道:“本官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可能随便挑个人就带在身边?他们是真正犯了罪的人,很多还是罪不容诛的那种。你不同,你是替人顶罪,你并没有犯罪。”

顿了顿,寇季又道:“他们那些人,跟在本官身边,本官不仅要防着坏人,还得防着他们。你跟在本官身边,本官不需要防着你。”

狄青一愣,沉吟了片刻,看向寇季,认真的道:“我不一定能够保护的了你。”

狄青对自己的本事还是心知肚明的。

他年龄还小,武艺还不纯属。

寇季闻言,乐了,“我有一个书童,他很想帮我,可他实力不够……于是乎,我就帮他请了个先生,让他去读书识字。”

第0110章 有情有义寇季,忘恩负义张纶

“你也会请人教我?”

狄青愕然的问。

寇季点点头。

狄青傻傻的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在乡间的时候,经常听那些游方郎中、货郎,讲述一些出身贫寒的人,遇到了贵人提携,一路平步青云的故事。

只是没想到,这种事会落在他身上。

狄青愣了良久,看向寇季道:“你要我帮你卖命?”

他虽然年幼,但也明白,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

寇季这么对他,必有所求。

他能想到的,就是他的命。

寇季闻言,失笑道:“你现在,有资格为我卖命吗?”

狄青低下头,一言不发。

寇季笑了笑,提醒道:“这几日好生在牢房里待着,有人问你什么,一句话也不要说。你的案子,本官会料理。”

留下了这句话,寇季就离开了牢房。

回寇府去了。

他已经把张纶得罪死了,就没必要再去提刑司衙门跟张纶斗嘴了。

……

翌日。

四更天。

张纶拿着奏折,黑着脸,坐着轿子,晃晃悠悠到了东华门前。

刚下轿子,就有几个官员迎了上来。

“恭喜张大人,贺喜张大人……”

官员们一个个供着手,在跟张纶说着恭喜的话。

张纶一脸愕然,不明所以。

他升官的消息,昨夜就传出来了,只是他忙于搜集寇季的罪证,为弹劾寇季做准备,就没上心此事。

如今听到其他官员恭喜声,自然一脸愕然。

“恭喜张大人高升……”

有官员凑过来,又说了一句话恭喜的话,张纶这才明白人家在恭喜他什么。

他升官了!

“这么快?!”

张纶一脸震惊。

他知道寇季不会无的放矢,必然会求寇准调离他,只是他没料到,居然这快。

震惊过后,张纶黑着脸,低声骂道:“寇季!你个竖子!”

凑在张纶身边的官员,听到这话,一脸愕然。

张纶骂了寇季还不过瘾,又低声喝道:“寇相处事不公!”

凑在他身边的官员闻言,纷纷远离了他。

杨亿的轿子就在这个时候,恰巧停在了张纶身边,张纶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当即,杨亿皱眉喝道:“张纶,忘恩负义的人,我见过不少,可像你这么忘恩负义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张纶瞪眼看向杨亿。

杨亿冷笑道:“我们手底下,要是有像寇季那样的下属,我们都能高兴疯了。你倒好,居然张口就骂人。”

周遭的官员闻言,纷纷点头。

张纶破口大骂道:“寇季那个竖子害我,难道我还要感谢他不成?”

杨亿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啐了一口,骂道:“竖子?呵呵!就是你口中的竖子,昨日冒着被杖责的危险,亲自入宫,为你叫屈。

他在资事堂,细数你张纶过往的功勋,扬言朝廷待你有亏。

他更是当堂质问三位宰辅,为何只重你张纶的出身,而不重你张纶的功劳。

如此有情有义的下属,到了你嘴里,竟然成了一个竖子。

他要是竖子,你张纶连竖子都不如。”

张纶傻眼了。

他被骂的瞪大眼睛,愣在原地,一言不发。

他实在没想到,寇季扬言要帮他升官,并非背地里求寇准,暗箱操作。

而是当着内庭三位宰辅的面,帮他叫屈。

寇季行得正,做事光明正大。

反倒是他,背地里骂人竖子,到成了阴险小人。

张纶心里委屈,可他却没办法叫屈。

“哎……”

“张纶,本官一直听人说,你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如今看来……呵呵!”

“多半是自吹自擂的吧……”

“……”

张纶听到这话,涨红了脸,差点吐出一口逆血。

他为官多年,积攒的名声,就被寇季这么毁了。

偏偏,他还不能叫屈。

因为寇季的做法,不论谁看,那都是有情有义。

他要是叫屈、解释,那就是不识好人心。

纵然他把刑部大牢里的那一幕拿出来说,也没人肯信。

因为是他骂寇季竖子在前。

已经被官员们当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他再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他终究非进士出身,那些进士出身的人,一直把他排除在圈子外,遇事只会把他往坏处想,而不是往好处想。

张纶憋屈的黑着脸,一头扎进了自己的轿子里,再也没出来。

钻进轿子。

张纶把弹劾寇季的奏折撕得粉碎。

他已经没办法弹劾寇季了。

他要是再弹劾寇季,那他忘恩负义的帽子,这辈子都摘不了了。

“竖子!欺我!”

张纶在轿子里,咬牙切齿的骂寇季。

……

东华门前发生的这一幕,自然不可避免的传入到了寇准等人耳中。

李迪昨日还帮张纶抱屈,如今听到了张纶这般说寇季,又这般埋怨寇准,顿时有些不乐意了。

先不说寇季帮他叫屈,是不是别有用意。

单单说他升官的事情,是内庭三位宰辅共同点头才定下的。

并非寇准强行擢升的他。

他如今扬言寇准处事不公,那就是在挑衅内庭。

内庭是谁都能挑衅的?

那内庭的威严何在?

李迪掀开了轿帘,对隔壁的寇准道:“寇兄昨日言之有理,此人确实需要打磨。”

寇准坐在轿子里,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丁谓在一旁掀开了轿帘子,插话道:“要我说,这种人就该扔到外面去,眼不见为净。”

李迪瞪了丁谓一眼,没有说话,他在等寇准回话。

寇准什么也没说,依旧坐在轿子里,皱着眉头。

丁谓见此,吧嗒着嘴道:“让他去刑部,任职权刑曹尚书,是咱们的意思。虽说让他坐冷板凳了,可这跟寇小子没有关系。寇小子帮他抱屈,他却不识好人心,反倒埋怨起了寇小子。

这人是有点干才,可他忘恩负义也是有目共睹的。

留他在汴京城,只会惹人碍眼。”

李迪瞪着他,喊道:“你就这么不待见张纶的?”

丁谓撇撇嘴,“他对朝廷有功,我很同情他……”

心里却默默补充了一句。

‘但我讨厌这种以刚正不阿自居的同僚。大家一起拍马屁,升官发财娶老婆,多好。非要跟人不一样,弄的大家都不愉快。这种人,朝堂上越少越好。’

第0111章 吐血了……

“哼!”

李迪瞪着丁谓冷哼了一声。

丁谓的心里话,没有说出口,不然李迪就不仅仅是冷哼那么简单了。

搞不好一个朝笏就丢过去了。

两个人正在为张纶扯皮。

王曾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他们的轿子边。

王曾曾经也是入过内庭,当过参知政事的人,所以在他们三人面前表现的不卑不亢的。

他淡淡的道:“让张纶去刑部,是我提出来的,他既然不满意,那就给他换一个。”

王曾的话轻飘飘的,但谁都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

“怎么换?”

李迪皱着眉头问。

王曾瞥了李迪一眼,轻声道:“广南西路,缺一个安抚使……”

李迪闻言一愣。

丁谓拍手笑道:“广南西路,那可是个好地方……就让他去哪儿……”

广南西路辖下,有桂,容,邕,融,象,昭,梧,藤,龚,浔,柳,贵等诸州。

辖下多民族。

朝廷经常把罪囚发配到广南西路,那些罪囚到了广南西路,也不安分,经常挑动摩擦,导致叛乱迭起。

相当难治。

李迪哭笑不得的道:“这是要让他去啃硬骨头啊!”

王曾看向李迪,反问道:“他不是最喜欢啃硬骨头吗?”

李迪咧着嘴摇了摇头。

丁谓乐呵道:“那就这么定了?一会儿到了垂拱殿,先改擢升的文书?”

李迪瞥了他一眼,不屑的瘪瘪嘴。

他看向寇准的轿子,问道:“寇兄以为如何?”

丁谓见此,识趣的闭上嘴。

寇准才是宰执,他们只是宰辅。

寇准不点头,他们说再多,也无用。

寇准的轿子里静悄悄的,良久以后,从里面传出了一个字。

“可!”

寇准点头了。

话音刚落,上朝的钟声被敲响。

宦官们在侍卫们帮助下,打开了东华门,引领着百官,进入到了皇宫。

寇准三人先行一步,到了垂拱殿,取出了擢升张纶为权刑曹尚书的文书,当场销毁,然后让中书舍人重新起草了文书。

等张纶进入到垂拱殿以后。

擢升张纶为广南西路安抚使的文书,已经拟好。

在百官们参拜过太子赵祯、皇后刘娥以后,周怀正当殿宣读了文书。

张纶再听到他被擢升为广南西路安抚使的时候,直愣愣的愣在原地。

论品阶,广南西路安抚使的品阶,位列二品,远比权刑曹尚书要高。

论权柄,广南西路安抚使执掌一方,算得上是一位有名有实的封疆大吏,而权刑曹尚书只是一个虚职,根本不能比。

可这并不是张纶想要的。

他有一颗入内庭为相的心。

他想向所有人证明,非进士出身的人,同样能够封侯拜相。

他这些年,一直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

如今却全毁了。

他若入了刑部,担任权刑曹尚书,说不定还有机会,角逐一下相位。

可他若是去了广南西路,再想还朝,可就难了。

内庭的位置就那么三个,盯着它们的人,有很多。

京官,远比外官,更容易得到它。

“恭喜张大人,贺喜张大人,位列二品……”

在百官们略带讥讽的恭贺声中,张纶浑浑噩噩的参加完了朝会,浑浑噩噩的离开了皇宫。

……

提刑司内。

寇季正在草拟一份判书,他并不知道,张纶的升官的事,又产生了变数。

判书是写给狄青的。

有丁谓的判词作保,他根本不需要再请示谁,直接写出了判书。

写好了判书以后,寇季盖上了官印。

让人又誊抄了一份。

两份判书,一份留在提刑司存底,一份送去了刑部大牢。

写完了判词以后,寇季并没有停笔,他又以寇府的名义,写了一份招仆文书。

同样誊抄了一份。

两份文书,一份送到了刑部大牢,另外一份送去了户部。

寇季要以寇府的名义,招罪囚为仆,需要户部核准,出具仆契,如此才算作数。

虽说他不需要户部核准,也能把狄青招为寇府仆从。

但他还是向户部投了文书。

这么做,也是为了不被人抓住话柄。

寇季派人送出去了判书和招仆文书以后,就在提刑司衙门等消息。

他左等右等,没等到派出去的人回来,反倒等到了张纶。

张纶扯着官服,在西席陪伴下,刚进了提刑司衙门,就看到了坐在大堂上的寇季。

当即,他一双眼珠子通红。

“竖子!你害我!”

张纶怒吼着,冲上前要打寇季。

他的西席赶忙拦下了他。

寇季面对暴怒的张纶,不卑不亢的道:“你如果不害我,我怎么可能害你?”

张纶怒喊道:“本官那是秉公执法。你自己有罪在先,本官查你,理所当然。”

寇季微微眯起眼,沉声道:“张纶,你够了。据我所知,在我之前,朝廷曾经派遣给数位判官,皆被你查出了问题,驱逐出了提刑司。

你觉得你这么做,是在秉公执法,理所当然。

可在别人眼里,你这叫不能容人。

你都容不下别人,别人凭什么要容下你?”

张纶根本没听进去寇季的话,他咆哮道:“你若无罪,何惧被人查?”

寇季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冷笑道:“查我?谁给你的资格?你是有内庭的文书,还是有官家的诏书?朝堂上有罪的人多了,为何不见你去查他们?反而死盯着自己的下属不放?

说到底,还是你容不下人。

别人都说你张纶刚正不阿,可在我看来,你张纶就是一个独夫,一个只顾自己痛快,不顾别人死活的小人。”

张纶何曾被人这般骂过?

他瞪着红彤彤的眼珠,颤抖着,指着寇季。

“竖子!竖子!竖子!”

“来人呐!”

“请张大人出去!”

寇季不想再跟张纶纠缠,当即就下了逐客令。

伺候在大堂外的差役,一个个目瞪口呆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寇季瞥了他们一眼,似乎看出了他们的心思,淡然道:“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张大人已经高升,以后就不再是提刑司的提刑官了。

在新任提刑官上任之前,本官就是提刑司最大的。

本官的话,代表整个提刑司。

请张大人出去!”

差役们一脸为难。

张纶脸色涨得通红,“竖子,欺我!”

他眼珠子突然瞪大,喉头一甜。

“噗~”

一口逆血被他喷了出来。

第0112章 让一个万人敌去学百人敌,我疯了?

寇季见此,瞪大眼睛,一脸愕然。

“东翁!”

张纶西席吓了一跳,赶忙跑去扶他。

张纶推开了他,用衣袖拭去了嘴角的血迹,双眼猩红的盯着寇季。

“不用你轰!本官自己走!”

“本官记住你了!”

寇季闻言一愣,微微皱起了眉头。

瞧张纶这架势,肯定是记恨上了他了。

“我们走……”

张纶拔腿就往外走。

张纶西席愕然道:“东翁,您的东西……”

“不要了……”

张纶原本是到提刑司衙门,拿他的东西,顺便交代一下提刑司的政务的。

如今被寇季骂的体无完肤,他哪还有心思。

张纶西席闻言,赶忙快步跟上了张纶的脚步。

寇季望着张纶的背影,眉头皱的更紧。

张纶既然记恨上了他,那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人人都说张纶有侠气。

有侠气的人,都有一个特点。

那就是有恩必报,有仇必还。

被这么一个人盯上,寇季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

“得快点把提刑司的权力抓到手……有了提刑司的权力,他要算计我,我也不惧他。”

寇季沉吟着。

良久以后,他幽幽的道:“可惜鱼游那厮不听我的话,不然我就让鱼游去弄死他,一了百了……”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鱼游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寇季身边,淡淡的说了一句。

寇季瞪起眼,“你们宫里出来的人,是不是都这样神出鬼没,走路没声音?”

鱼游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寇季瞪了他两眼,问道:“有事?”

鱼游淡然道:“刺杀你的刺客,开封府抓到了一批。全部关押到了开封府大牢。”

寇季闻言一愣,沉吟了片刻,提笔写下了一份文书,唤来了门外的差役。

“送去给开封府,让开封府把人交给提刑司,由提刑司看押、审问……”

刺客什么的,当然得弄到提刑司,由自己惩治,才过瘾。

差役们拿了文书,当即离开了大堂。

去户部和刑部大牢送文书的差役,在这个时候也回来了。

户部很给寇季面子,在见到了寇季的招仆文书以后,就帮寇季出具了仆契。

有了这一张仆契。

狄青以后就是寇府的人了。

他不需要再被刺字,流放千里,去做贼配军。

历史上,狄青一直被文官们看不起,就是因为他出身不好。

当然了,到寇府为仆,也不是什么好身份。

寇季也不会真的让狄青到寇府为仆。

似狄青这种人才,留在寇府为仆,那是浪费。

寇季拿到了仆契,当即赶往了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的牢头,见到寇季拿着仆契来提人的时候,很意外。

寇季早上才说的,他过几天会提走狄青,没想到当天就提走了。

可见他对狄青的重视。

狄青被叫出牢房的时候,一脸茫然。

他没想到寇季这么快就把他从牢房里提出去了。

“走吧……”

寇季瞥了一眼站在牢房前,一脸茫然的狄青,淡淡的说。

狄青缓缓回神,低声道:“去哪儿?”

寇季撇嘴道:“自然是带你去洗漱一番,再帮你做几身衣服,请你大吃几顿。”

狄青犹豫了一下,用很微弱的声音道:“在牢里的时候,我听人说,汴京城的权贵中,有人好男风……”

话说了一半,他下意识的看向寇季,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寇季当即恼了,“你要不是狄青,就凭你刚才那句话,我能掐死你!”

狄青吓了一跳,又后退了几步。

寇季恼怒的咆哮道:“滚过来!”

狄青犹豫了一下,向挪动了一步。

寇季气的七窍生烟,瞪了他一眼后,懒得再搭理他,上了自己的轿子,恼火的喊了一声。

“回寇府!”

轿夫抬着寇季,往寇府走去。

狄青站在原地,犹豫了许久,跟了上去。

鱼游目光在狄青身上盘桓了许久,快步凑到了寇季轿子边上。

“寇季……”

寇季闷声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烦着呢……”

鱼游认真的道:“你从牢里提出来的这小子,根骨奇佳,习武的话,一定会成为一个高手。把他交给我,不出五年,我能把他培养成一个不输给我的高手。”

寇季撇嘴道:“你能打几个?”

鱼游一愣,皱眉道:“什么意思?”

寇季喊道:“一群粗通武艺的人打你,你能对付几个?”

鱼游愕然。

沉吟了许久以后,鱼游傲然道:“百人!”

“呵!”

寇季讥讽的道:“我让一个万人敌,去学百人敌,我疯了?”

“万人敌?”

鱼游愣了,片刻过后,他追问道:“你是说,他有当将军的潜质?”

寇季在轿子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不然我费尽心机,把他从刑部大牢里提出来干嘛?”

鱼游回过头,瞥了一眼跟在轿子后,一步一挪的狄青。

“他能成为将军?”

鱼游的话里充满了质疑。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想解释,最后却没解释。

鱼游由此反应,寇季也能理解。

在这个重文抑武的时代。

一个罪囚出身的人,想成为一个将军,希望很渺茫,想成为一个名将,希望就更渺茫。

史书上的名将多不胜数,可真正从小卒做起的,并不多。

更何况狄青的身份,还不是小卒。

而是寇府的仆人。

寇季没有回答鱼游的话,鱼游也没有再追问。

鱼游只是回望了狄青一眼,微微叹息了一声,“可惜了一块好材料……”

此后,一行人往寇府走去。

到了寇府,寇季把狄青甩给了寇忠,就回了四君园。

他懒得再搭理狄青。

他怕狄青再说出什么混帐话。

也怕狄青再说出混帐话以后,他会动手掐死狄青,提前结束这位名将的传奇生涯。

寇季回到四君园没多久。

寇忠就带着洗漱干净了的狄青,到了四君园。

狄青穿戴着一身家丁的衣服,颤颤巍巍的跟在寇忠身后。

寇季瞧着狄青那谨小慎微的样子,心里就不痛快,不等寇忠开口,他就朗声道:“带他下去,找一间厢房,让他歇下。”

寇忠愣了愣,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带着狄青离开了四君园。

翌日。

寇季睡醒以后,让寇忠备了两份薄礼,带着礼物就出门了。

寇季坐着轿子,在汴京城里兜兜转转,到了一座并不恢弘的府邸前。

第0113章 朱能

府邸面积不小,看着却没寇府、刘府富丽堂皇。

守在府门口的,不是门子,也不是家丁仆人,而是两个披甲持刃的老卒。

寇季到了府门口,就被老卒给拦下。

“什么人?”

寇季淡然笑道:“寇府,寇季!”

“寇相爷府上的小少爷?”

老卒闻言,惊叫了一声,赶忙屈身向寇季施礼。

其中一人陪着寇季说话,另一人告罪了一声,匆匆赶到府里去通禀。

少顷过后。

一位膀大腰圆,胡须满脸,身穿便服的汉子,大笑着出现在了府门外。

“寇公子怎么想到到我府上来了?”

“迎接来迟,勿怪勿怪!”

汉子哈哈大笑着说。

寇季轻轻一笑,对汉子拱手道:“小子寇季,见过朱家叔叔。”

汉子闻言一愣,大笑道:“什么叔叔不叔叔的,我可当不起,你可别乱喊。”

寇季瞅着他,笑道:“都是自家人,朱家叔叔不必见外。”

汉子挑了挑眉头,笑道:“自家人……这话听着舒坦。”

汉子抬手,搭上了寇季的肩头,又道:“你小子跟汴京城里其他的纨绔子弟,果然不同。”

寇季对他的举动没有任何反感,反而笑着说道:“朱家叔叔可不能胡说,我现在也算是朝廷命官,可不是纨绔子弟。”

“哈哈哈……”

汉子见寇季没有反感他用手搭着肩膀,当即放声大笑,“我现在相信,你刚才那句话,不是虚伪的话。”

寇季瞥向他,“自家人?”

汉子点点头,坦言道:“朱某出身不好,如今虽然身居高位,可汴京城里那群勋贵,仍旧看不起我,他们家里的子嗣也看不起我。

当然了,他们看得起看不起我,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小子,能不能看得起我。”

“朱家叔叔说笑了……”

寇季笑着说。

汉子摇摇头,“朱某说的是实话,朱某出身微末,若非寇公提拔,现在恐怕还是一个戍边的校尉。寇公对朱某恩重如山,朱某自然得亲近寇府的人。

之前知道寇府多了一位主人以后,朱某就有亲近的心思,只是害怕你嫌弃朱某,所以不敢有所动作。

如今见到了你小子,你小子肯喊朱某一句叔叔,朱某很高兴。

这说明你小子没有嫌弃朱某。”

换作别人,听到了汉子这一番话,可能还会有所怀疑,觉得假,觉得虚伪。

但寇季不会。

熟知史料的寇季,知道眼前这个汉子,是对寇准最忠心的人。

为了寇准,他可以做任何事。

史书上记载,寇准被罢官发配到了雷州以后,他领着手下的兵马,当即造反,誓要帮寇准讨回一个公道。

虽然最后兵败被杀,但是他对寇准的忠心,史料可证。

他就是朱能!

寇季失笑道:“朱家叔叔言重了,小子可以看不起任何一个人,却唯独不会看不起你。”

朱能闻言,愣了愣,咧嘴笑道:“自家人?”

寇季点头,“自家人!”

朱能笑的更开怀,“既然是自家人,那就不要在府外待着了,快随朱某进府。朱某昨日进山,猎了一头大虫,这就让府上炖了,咱们边吃边聊。”

寇季乐道:“朱家叔叔真大方……”

朱能一愣,摇头笑道:“这算什么大方,你要喜欢,朱某以后每天让人给你送一头过去。”

寇季哭笑不得的摇头道:“不用不用……”

“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

在朱能热情邀请下,寇季进入到了朱府。

一进府,朱能就对府里的人吩咐,让府里的人把寇季当成他一样伺候。

朱府上上下下的仆人、家丁,一个个点头答应着。

朱能迎着寇季到了正堂坐下,先让人上了几壶好酒,再让人上了几碟子菜。

那一头大虫炖起来很费时间,朱能不可能让寇季干等着。

二人坐定以后。

寇季让随从拿来了他带来的薄礼,“一点点薄礼,还请朱家叔叔收下。”

朱能瞧着寇季递过来的礼品,看都没看,推回到了寇季面前,大大咧咧道:“你叫朱某一声叔叔,应当朱某给你见面礼,而不是你送礼给朱某。”

“管家!管家!”

朱能当即招呼府上的管家,吩咐道:“去库房看看,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一并打包,给寇小子带上。”

寇季闻言,张大了嘴巴,一脸愕然。

送见面礼的,寇季见过很多,可是一出手就送库房的,寇季还真没见过。

看得出朱能是真心实意想送,并没有虚假的成分。

寇季愣了片刻,回过了神,赶忙摆手道:“不用不用……”

朱能闻言一愣,沉吟道:“看不上?那你要啥?朱某在永兴军路,还有几千顷薄田,你要不要?要不朱某从军中给你挑一些武艺高强的随从跟着你?

你要看不惯谁,只管让他们去往死里整。

出了事,招呼朱某一声,朱某把他们召回军营,别人想查也查不出来。”

寇季哑然失笑,赶忙摇头道:“真的不用!小子这一次过来,是想请朱家叔叔帮个忙。”

寇季赶忙道出了他到朱府的用意。

他怕朱能再说下去,连整个府邸都要送给他。

“帮忙?”

朱能一愣,问道:“帮什么忙?”

寇季坦言道:“我近日得了一块良才,想放到朱家叔叔手下磨练磨练。”

朱能愕然,“就这点小事?”

寇季笑道:“我很看重他,相信他将来必有作为。”

朱能沉吟着点点头,问道:“你准备把人安插到哪儿?永兴军?还是禁军?给个什么职位,校尉?虞候?”

寇季沉吟道:“禁军吧……去了永兴军,要被刺字的,我不喜欢看他被刺字。至于职位,暂时不需要给那么高的职位,他年龄不大,就先让他从部头做起。”

刺字,是宋朝的传统。

除了禁军外,宋朝所有在籍的军卒,都必须要刺字。

而且还不是简单的刺一两个字。

军卒所属军所、军名、营名等等,皆需要刺在身上。

改换了军所、治军、治营以后,还得重新刺字。

坑的要死。

最坑的是,宋朝军卒,三年必须调动一次。

也就是说,每过三年,他们都要重新刺字一次。

原本禁军将士也需要刺字的。

但汴京城里的武勋们没答应。

他们家中子弟,多在禁军中从戎,他们可不希望家中子弟变得满身刺青。

第0114章 将帅之才?

朝廷虽然一直在推行重文抑武,可汴京城里的大多武勋,早已蜕变成了皇亲国戚。

他们要是真的抱成团,跟文官们对着干,文官们也不会好过。

所以,文官们没必要为了刺字的事情,跟他们闹僵。

因此,禁军将士,不需要刺字,也就成了一个特权。

朱能听完了寇季的话,一脸愕然的看着他,“就为了一个部头?”

寇季认真的点头。

朱能失声笑道:“他是你家亲戚?”

寇季摇头。

朱能哭笑不得道:“你啊你,你是小瞧了朱某,也小瞧了你自己的面子。”

寇季笑道:“他现在还小,突然身居高位,有可能会毁了他。”

朱能点头道:“也对,不经里磨难,良才也有可能变成废柴。明日让他到城外军营报到,龙卫、神卫,他随便挑。”

“那就多谢朱家叔叔了。”

“一点小事,客气什么,来吃菜吃菜……”

朱能摆了摆手,拉着寇季开始吃吃喝喝。

寇季拗不过他的热情,陪着他一起在吃喝。

当然了,他们也没吃多少。

因为还有一头炖大虫还没上呢。

等到炖大虫被抬上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半时辰以后了。

吃过炖大虫以后,寇季顶着一个圆滚滚的肚子,离开了朱府。

朱能不仅把他送到了门口,还让人挑了一箱子的宝贝,专门派人给寇季送到了寇府去。

寇季本想拒绝的,可他拗不过朱能的热情,只能收下。

寇季遣了一个随从,带着朱府的人抬着箱子先回府。

他领着剩下的随从,兜兜转转又到了另一座府邸。

相比于朱府,他新到的这一座府邸,显得特别富丽堂皇,比起寇府,还要荣华三分。

门口的门子,看人都是用鼻孔再看。

也就是看到了寇季的腰牌以后,才底下了高贵的头颅。

“寇府公子,前来曹府拜见,当真是稀客,您且稍等,小人这就进去禀报。”

门子领着寇季在门口的待客厅坐下,招来了丫鬟们伺候以后,才回府禀告。

没过多久,门子领着一个汉子出现在了待客厅。

寇季一瞧,居然是熟人,他缓缓起身,施礼道:“寇季见过教习。”

曹旭摆了摆手,“不必多礼,我也没教你多少东西,如今也不再是你的教习。叫我一声曹旭即可。”

寇季轻笑道:“礼不可废……”

曹旭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跟寇季纠缠下去,而是开门见山的问道:“寇府跟曹府,少有交际,你到我曹府,有何要事?”

寇季笑道:“想问曹帅,讨一个人情。”

曹旭一愣,愕然道:“你要见我爹?”

寇季意外道:“你是曹帅的公子。”

曹旭更意外,“你不知道我的身份?”

寇季摇头,坦言道:“没打听过……”

曹旭盯着寇季,沉吟道:“之前你帮我爹进京,我曹府欠你一个人情。如今你来讨这个人情,我曹府自然不会阻拦。”

“请!”

“有劳!”

曹旭带着寇季,在曹府内兜兜转转,到了一座寂静的花园里。

曹玮躺在花园里的一张胡床上,吹着清风,闭着眼在假寐。

曹旭让寇季稍等了一下,他上前轻忽。

“爹……”

“爹……”

曹玮听到呼唤,猛然睁开眼,翻身下床,瞪着眼珠子吼道:“有敌来犯?”

曹旭赶忙道:“爹,这是在汴京城,不是在边关。”

曹玮一愣,吐出了一口气,苦笑道:“为父倒是忘了,还以为在边关。为父一辈子坐镇边关,已经习惯了有敌来犯的时候被人叫醒。

突然回到了汴京城,有些改不过来。”

曹旭叹息道:“总会改过来的……”

曹玮缓缓点头,目光瞥见了寇季,愣道:“有客人?”

曹旭点头,“寇季前来讨一个人情。”

曹玮一愣,吧嗒着嘴道:“为父能够回京养伤,有他三分功劳。他来讨要人情,理所应当,请他过来。”

曹旭点点头,请寇季到了曹玮床前。

寇季拱手道:“小子寇季,见过曹帅。”

曹玮笑道:“不要那么见外,你要是不嫌弃,叫我一声曹伯伯也行。”

寇季一愣。

曹玮也跟着愣了一下,失声笑道:“是我唐突了。文武有别……”

曹玮的话还没说完,寇季晒笑道:“曹伯伯……”

曹玮一脸愕然。

寇季解释道:“文武有别不假。可我跟曹佾是同窗,从他这边论,叫您一声伯伯,理所应当。”

曹玮咧嘴笑道:“有理有理……”

笑过之后,曹玮道:“刚才那一幕,让你见笑了。”

寇季摇头道:“没有见笑,只有敬重。您能在睡觉的时候,都把兵事放在心上,足见您对兵事有多在意。我大宋若是多几个您这样的人,何愁边患不除。”

曹玮一愣,失笑道:“你小子在夸我?”

寇季认真的点点头。

曹玮瞧着他,笑眯眯道:“你也算是文官,文官们可都傲气的很,对我们这些武勋,从来不假以颜色。你对我这么客气,是不是有所求?”

寇季没有隐瞒,坦言道:“我新得了一位良才,想请曹伯伯帮忙调教一番。”

曹玮愕然愣在当场。

良久以后,他愕然道:“你要让我,帮你教人?”

寇季点头。

曹旭在一旁插话道:“我曹家的兵法,从不外传。”

曹玮瞪了他一眼,皱眉道:“你闭嘴!”

曹旭无奈的闭上嘴。

曹玮看向寇季,追问道:“怎么样的良才,值得你把我的人情,浪费在他身上?”

寇季笑道:“将帅之才……”

曹玮皱眉道:“你如何断定,他就是将帅之才?”

寇季认真的道:“天赋异禀,是一块练武的好材料。器械监的人想要,我没给。”

曹玮缓缓点头道:“能被器械监看重,那天赋异禀应该没错。为将,自然不难。但是为帅,可不仅仅只靠武艺。”

寇季笑道:“所以,才请您出手调教。”

曹玮瞪起眼睛,愣了愣,失声笑道:“照你的说法,他能不能为帅,就得看我教的好不好了?”

寇季咧嘴笑了笑,没说话。

曹玮指着寇季,点了点头,叹息道:“罢了,谁让我欠你一个人情呢。这人情债,迟早都得还,早还要比晚还好。

明日你把人带过来,我见见。

我得考校他一番,若是他能通过我的考校,那我就收下他这个徒弟。

若是不能,那你就只能另请高明了。”

第0115章 出仕(为‘Teddyyyyy’万赏加更!)

“我相信,他不会让您失望。”

寇季坚定的说。

曹玮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相信寇季的话,他坦言道:“有些丑话,我得先说在前头。他如果能通过我的考校,我可以教他,但我绝对不会传授他曹家的传家兵法和曹家的家传武艺。

我能教他的,只有这些年的统兵经验,以及我这些年看过的,用过的,其他人的兵法。

武艺方面,我也只会传授一些从别处得来的武艺。”

寇季笑道:“这些……足够了。”

要知道,史书上的狄青,可没有曹玮这么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帅做师傅。

但他仍然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成为了一代名将。

如今有了曹玮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帅做师傅,他能少走很多弯路。

纵然学不到曹家的兵法和武艺,单单曹玮一身领兵的经验,也足以让他受用终身。

以后的成就,只怕还要超过史书上的自己。

最重要的是,有曹玮这么一个师傅,以后别人想要欺辱他的时候,也得掂量掂量。

“你倒是对他有信心……”

曹玮见寇季信心十足,就开口调笑了一句。

寇季笑眯眯的道:“您教过他以后,您也会对他有信心。”

曹玮摇头一笑。

他不相信。

作为顶层武勋,他见过的良材美玉,不知凡几,可真正有成就的,却寥寥无几。

“我想问一下,你特地请我帮你教一个将帅之才,有何用意?”

曹玮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寇季。

寇季一愣,他听懂的曹玮话里的深意。

曹玮是在担心,寇家有不臣之心。

毕竟,寇准如今的权力,已经达到了顶峰。

再往前一步,可就要问鼎九五了。

寇季在这个时候,培育一位将帅之才,不可能不让人生出怀疑。

寇季失笑道:“曹伯伯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我祖父今年已经快六十了,而我给您推举的那位良才,不到十六岁。”

言外之意,寇准熬不到狄青崛起的那一天。

曹玮闻言,缓缓点头道:“是我多虑了。”

寇季沉吟了一下,又道:“小子还有一件事,想请曹伯伯帮忙。”

曹玮愕然道:“何事?”

寇季拱手道:“小子想请曹佾出仕……”

“曹佾?”

曹玮一愣,皱眉道:“你要请曹佾出仕,去那个衙门?”

寇季正色道:“提刑司!”

曹玮愕然,“去提刑司?任何职?”

寇季道:“刑狱知事。”

曹玮瞪起眼珠,惊愕道:“曹佾尚未出仕,一出仕,就去提刑司,担任刑狱知事这等要职。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事。”

曹玮苦笑一声,又道:“你真要能让曹佾成为提刑司的刑狱知事,那就是我曹府在求你帮忙,而不是你求我帮忙。”

刑狱知事,品阶不高,可大权在握。

曹佾一出仕,就担任这等要职,以后的成就,自然不低。

寇季说请曹佾出仕,倒不如说是送了曹佾一份锦绣前程。

曹玮仔细打量了一番寇季,确认了他没有说谎以后,郑重的点头道:“你真要能让曹佾成为提刑司的刑狱知事,那我就替他们父子应下此事。

你让我教的人,也不需要考校了,明日就让他到府上来。

我虽然不能传他曹家的家传兵法和武艺,但我会尽心尽力教他。”

曹玮这是投桃报李。

寇季送了曹佾一个锦绣前程,他自然也得有所回报。

寇季闻言,拱手一礼,“那就多谢曹伯伯了,明日我会派人领他过来,我就不来府上叨扰了。我需要去吏部一趟,帮曹佾坐实刑狱知事的官职。”

曹玮缓缓点头。

此后,曹玮要留寇季在府上吃一顿便饭,却被寇季婉拒了。

他在朱府已经大吃了一顿,实在吃不下了。

辞别了曹玮,寇季缓缓往府里走去。

刚到了府门口,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四哥!”

“刘亨?!”

刘亨热切的凑到了寇季面前。

寇季仔细打量着他,疑问道:“你不是被禁足了吗?”

刘亨笑道:“刚解除了禁足,我就来找你了。”

寇季点头道:“正好,我有事情要找你。”

刘亨咧嘴道:“我也有事情要问你。”

“进府!”

寇季领着刘亨进了寇府。

刘亨跟在寇季身边,举目四望,仔细打量着寇府。

他还从没进过寇府,如今有机会进来,自然要好好打量一番。

寇季一路领着刘亨到了四君园,请他坐下以后。

“你要问什么,你先问。”

刘亨赶忙道:“四哥,你之前可是说过,要把宫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寇季没有隐瞒,把宫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从头到尾都给刘亨说了一遍,包括他私底下给赵祯吃食的事情。

刘亨听完了寇季的讲述,在原地愣了许久,吧嗒着嘴,喃喃道:“原来,当皇帝,也不是一件好事……居然被人算计了那么多年,还不知情……当皇太子也不好,连一顿热饭的吃不上……”

寇季闻言,摇头苦笑。

笑过以后,寇季对刘亨道:“典当行那边你去过了吗?”

刘亨摇头。

寇季道:“我已经把典当行交给了张成掌管,以后我们两个注定要混官场,没那么多时间去搭理生意。张成知根知底,典当行交给他管,不会出问题。”

刘亨咧嘴笑道:“这些事,四哥你做主就行。反正我知道,跟着你,肯定能赚钱。”

说到这里,刘亨似乎想起了什么,赶忙道:“对了,之前咱们赚的那十几万贯,还在典当行的地下埋着呢。”

寇季一愣,愕然道:“你没带回府?”

刘亨撇撇嘴,哼哼道:“我要把那些钱带回府,恐怕就再也带不出来了。”

寇季摇头苦笑,“那么多钱埋在典当行,你也不怕被人偷了。”

刘亨嘿嘿笑道:“我暗地里派了不少人盯着呢,没人敢偷。”

寇季很想夸他一句心大,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那些钱埋着也是浪费,不如拿出来,在汴京城里,东南西北,各买几家铺面,全部设成典当行。

还可以在御街附近,买一块地。

弄一个大的扑卖场。

以后典当行里收的东西,就不需要交给别人去卖,平白让人转走了利益。

咱们可以自己扑卖。

你回头挑几个机灵的,过去帮一帮张成,把这个摊子搭起来。

回头我闲暇了,过去给张成交代一下,该怎么做。”

刘亨很信服的点点头,道:“成,都听四哥的。”

寇季笑了笑,看向刘亨,问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考虑过出仕?”

第0116章 滚回老家去?

“出仕?”

刘亨呢喃自语,眼中升起了一丝光芒。

只是他眼中的光芒没升起多久,就迅速的熄灭了,他耷拉着脑袋,低声笑道:“我爹不会同意的……”

他的笑容很牵强,任谁都能听出他笑声中的苦涩。

以他的身份,想要出仕的话,那就是一句话的事。

然而,他至今也没有出仕,就是因为刘美的关系。

刘美不知怎么了,死活不肯提让他出仕的事情,他也不敢问。

寇季抬手拍在刘亨肩上,认真的道:“你只管说你想不想出仕,你爹那边,我去说项。”

刘亨闻言,侧仰起头,瞥了寇季一眼,叹息道:“说不想,那是假的……”

刘亨收回了目光,落在了眼前的地上,喃喃道:“小时候第一天去蒙学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子。所以我暗地里苦练武艺,想在武艺上有所成就。

我想出仕,很早之前就想。

我想征战沙场,我想建功立业。

我想告诉我爹,我不比我大哥差。

我想告诉所有人,我刘府是靠着裙带关系爬上来的不假,可我刘府的人,愿意为国一死。”

“呵……”

刘亨讥笑了一声,又道:“可我爹,死活都不愿意让我出仕。我求过他三次,三次都被他从府里赶了出来。”

“他明明张一张嘴,我就能够出仕,可他却死活也不愿意张这个嘴。”

“……”

寇季瞧着伤神的刘亨,咧嘴笑道:“你有出仕的这个心,就足够了,剩下的交给我。你现在就回府里准备准备,过几日,任命你的文书,会有人送到刘府。

你到时候拿着任命文书,走马上任即可。”

刘亨仰起头,愕然的盯着寇季,“你要去说服我爹?”

寇季笑着点点头。

刘亨却有些慌了,他赶忙道:“我爹可不好说服,而且他这个人脾气不好,搞不好就会对你动粗。”

寇季咧嘴,露出了一个开怀的笑容。

“对我动粗?他敢吗?”

寇季的声音很平淡,却充满了无穷的自信。

刘亨闻言,犹如遭到了雷击,愣在了原地,许久以后,才缓缓回过神,苦笑道:“我被我爹打怕了,总觉得所有人都得怕他。却忘了四哥的身份……”

“回去等着,等你走马上任的时候,就是你我兄弟建功立业的时候。”

“好……”

“……”

刘亨对寇季很信服,所以寇季的话他没有质疑。

当即,他拱了拱手,离开了寇府。

寇季在他离开以后,在四君园里小酣了一会儿。

睡醒以后,简单的吃过了一点糕点,让寇忠招来了狄青。

狄青到了四君园,显得很拘束。

寇府内,除了寇季,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

他跟寇府的人打滑,寇府的人也不搭理他。

所以,从昨日到今日,他跟人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

他感觉自己像是从一个囚笼,走到了另一个囚笼里。

寇季瞧着狄青拘束的样子,叹息道:“放开点,从明日起,你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太拘束了,反而让人看扁你。”

狄青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

寇季又吩咐寇忠道:“你一会儿去一趟开封府,帮他出一份放良文书,户籍暂时落在寇府。明日,你先带上一份厚礼,再带上他,去一趟曹府。然后再拿上他的户籍,去一趟城外的军营,把他交给朱能。”

寇忠闻言,一脸愕然,他侧头看了狄青一眼。

他不明白,这小子有什么好的,寇季居然这么看重他。

不仅给他放良了,还帮他准备了一份前程。

寇忠心里有疑惑,但是没有问出来,他规规矩矩的拱手施礼道:“老仆明白……”

顿了顿,寇忠又疑惑的道:“老仆冒昧的问一句,不知小少爷说的是那个曹府?”

汴京城里,当官的,姓曹的,有不少人。

提到曹府,很难准确的找到地方,所以一般人在介绍官员府邸的时候,大多会用其官名称呼。

寇季淡淡的道:“曹玮,曹边帅的府邸。”

寇忠闻言,愕然的瞪起眼珠,“曹家?”

寇季点点头,不等寇忠再次发问,就说出了他心中的疑惑,“我请曹边帅收他为徒,明日就是正式拜师的日子。所以你一定要备上一份相当分量的礼物,千万不能糊弄。”

寇忠闻言,更加吃惊。

他瞧了瞧狄青,又瞧了瞧寇季,目光在两个人身上盘桓了许久。

他彻底懵了。

他完全搞不明白,寇季居然会请曹玮出面收狄青为徒。

狄青什么身份?

一个寇府新收的仆人而已,值得寇季如此?

狄青听到寇季和寇忠的对话,也一脸惊愕。

寇季在牢里的时候,就透漏过要帮他请一个先生的意图。

他也没当回事。

他以为寇季就是随口一说。

毕竟,他当时只是一个罪囚,而且还是身犯命案的罪囚,就算寇季救他出来,也不会给他太高的身份。

所以,他不敢奢望太多。

可他没想到,寇季言出必行。

不仅帮他找了一个师傅,而且还是来头很大的师傅。

刨去曹玮的家世、以及父辈的功勋不提,单单曹玮自己,早已是名震大宋,家喻户晓的一位名将。

这种身份的人,狄青平日里见都难见到一面,更别提请人家教他了。

隐约间,狄青有些恍惚,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在痴心妄想。

寇季似乎看出了狄青心里的想法,他笑着问道:“很吃惊?很意外?”

狄青听到了寇季的声音,缓缓回神,愣愣的点头。

寇季笑道:“没什么吃惊的,也没什么意外的。只要你肯努力,你以后的成就,未必输给他。”

“不可能!”

狄青还没有开口,寇忠在一旁先叫了起来。

他觉得寇季的话,实在有些夸张。

寇季瞪了他一眼。

寇忠咬着牙闭上了嘴,显然他心里不怎么服气。

寇季看向狄青,淡淡的笑道:“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比不上曹帅?”

狄青迟疑了一下,重重的点点头。

寇季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眯着眼盯着他,淡淡的道:“你要是存着这种想法,我劝你趁早收拾东西,滚回老家去。

就当我寇季没见过你,也没救过你。”

第0117章 狄青的承诺

“我……”

狄青张了张嘴,只吐出了一个字。

寇季眯着眼,瞥着他,淡淡的道:“超越一位名将,确实很艰难。喊出超越名将的话,也会让人觉得狂妄。但是……你不去做,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

人可以没有傲气,但是不能没有傲骨。

你若连超越曹玮的心思都没有。

纵然我把你扶上高位,你也是一滩烂泥。

一滩谁都能拿过来欺负欺负的烂泥。”

说到最后,寇季的话掷地有声。

他盯着狄青,沉声道:“我初入汴京城的时候,只想做个无所事事的纨绔,每日以吃喝玩乐度日。到了汴京城以后,见到了汴京城的繁华,我又想变成一个商贾,赚尽天下钱财,成为天下首富。

在汴京城里待久了,我又想做官了。

所以进入到了官场。

虽然我没能当成纨绔,可我现在的日子,比那些个纨绔还自在。

虽然我没能成为天下首富,可我入汴京城数月,狂揽十几万贯家财。

虽然我没能官居一品,可我如今也是一个六品官,十六岁的六品官。

满朝文武,在十六岁的时候,成就能超过我寇季的。

只有那些皇子龙孙,以及晏殊一人。

我若不做,这些事永远不会出现在我身上。

我做了,纵然达不到我的预期,也会距离我的预期更进一步。”

寇季话音落地,盯着狄青,厉声质问,“现在,告诉我,能不能超越曹玮?”

狄青站在原地,浑身在打哆嗦。

寇季每一句话,在他心里,如同洪钟大吕在敲响,震动着他的心脏。

他很难说出一个不字。

他还是个少年,还有少年人应该有的轻狂。

纵然他努力装作自己很成熟,依然掩饰不了他那一颗年少的心。

在寇季的话激励下。

他胸膛里那一颗年少轻狂的心,渐渐沸腾,他涨红着脸,盯着寇季,咬牙吐出了一个字。

“能!”

寇季咧嘴笑了。

狄青见此,好似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下,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或许是因为看清了以后要走的路,感觉到畅快。

也或许是因为他的回答没有让寇季失望,感觉到松了一口气。

更或许是……他那一刻不安分的心,促使着他抓住了这个飞黄腾达的机会,而感到愉悦。

“晚了……”

寇季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冷冷的说道:“原本我让朱能给你安排一个部头的职位,现在看来,有点高看你了。

你就先从什长做起吧。”、

“寇忠?”

寇季呼喊了一声。

寇忠从惊愕中回过神,神色复杂的瞥了寇季一眼,低声道:“老仆在。”

“明日,把我的话,带给朱能。”

“老仆明白。”

寇忠看寇季的目光有些异样,寇季觉得不舒服,但是并没有追问,也没有多想。

狄青听到了寇季的话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不过很快就消散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罪囚,如今不仅脱了罪,还有了一位名将当师傅,他不敢再奢望太多。

狄青深吸了几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他以他认为最成熟的口吻问寇季,“我只是一个罪囚,你这么帮我,到底图什么?”

这个问题,他问过寇季一次。

寇季给他的答案,他一直记在心里。

可如今寇季给他的太多太多,已经超出了对待一个仆人,该有的待遇。

纵然当今官家要提拔一个人,也不可能一下子给太多太多。

他觉得寇季对他的图谋,不止他之前说的那么简单。

寇忠听到狄青的问话,赶忙看向寇季。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但是他不希望寇季的回答,跟他心里的答案相同。

寇季闻言,幽幽的道:“图什么?说来也简单……我希望有朝一日,别人欺负我的时候,不论对方是谁,你都能帮我虐死他!”

狄青愕然。

寇忠长出了一口气。

狄青瞪着眼睛,低声道:“难道不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

寇季瞪起眼,恼怒的道:“寇忠,找个人把这厮的脸给我刮花,省得他整天以为,我图他的美色!”

寇忠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喊道:“老仆这就去找人!”

说完这话,寇忠拔腿就跑。

寇季皱眉道:“回来!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信?”

寇忠脚下一顿,苦着脸,低声嘟囔道:“他那脸,还是刮花了好……”

“嗯?!”

寇季瞪起眼珠子,怒视寇忠。

寇忠吓了一跳,赶忙道:“老仆的意思是,他要从戎,但他的脸太嫩,到了军营里,别人瞧着他,也会欺负他。”

寇季一愣,点点头,“你倒是提醒了我。你去知会府上的匠人,让他们帮狄青打造一个面具戴上。越凶残越好,越吓人越好。”

寇忠无奈的道:“老仆明白。”

寇季指了指狄青,撇嘴道:“带着他,滚蛋!”

寇忠点点头,带着狄青准备离去。

狄青却站在原地不肯走。

寇季的话,寇忠没信,可他信了三分。

他向寇季,郑重的躬身施礼道:“从今往后,不论青在何处何地,只要有人对您不利,青愿以命相搏。”

寇季一愣,挑起了眉头,幽幽的道:“但愿你一辈子能记住这句话。”

“纵死不忘!”

狄青郑重的说。

寇季摆了摆手,淡淡的道:“滚吧!”

“青告退!”

狄青在寇忠引领下,离开了四君园。

寇季等他们走远以后,放声大笑。

“哈哈哈……面涅将军,居然承诺帮我拼命……哈哈哈……”

“狄青啊狄青,你知不知道你的承诺意味着什么?”

“这种话也敢说……哈哈哈……”

寇季很开心,很畅快。

他特地让厨房帮他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大醉了一场。

酒醒以后,已经到了傍晚。

寇季慌忙起身,洗漱了一番后,让寇忠备上了轿子,出了府。

狄青已经安置妥当了。

可曹佾、刘亨二人的事情还没有办妥。

寇季坐着轿子,兜兜转转到了王府。

说起来有些惭愧,他到汴京城里这么久了,也没有到王府拜会过,有些失礼。

他跟寇准虽然是祖孙,可终究非亲祖孙。

王府内那一位可不同,那可是寇准的亲生女儿。

王寇氏。

第0118章 王寇氏

寇季到了王府门口,王府的门子立马认出了他,迎着他进了府内。

王府面积不大,比寇府小了一圈,但里面的布置却很典雅。

王曙是开封人,却很喜欢苏杭园林,所以他府邸上的布置,有很多苏杭园林的影子。

小小的一座府邸,山林草木皆有,甚至还圈养了不少的兽宠。

王府的门子也很知礼,迎着寇季进了院子以后,就弓着腰,小心的跟在寇季左右,伺候着。

看得出是精心调教过的。

王曙出去访友了,所以出门接待寇季的是他的姑母王寇氏。

王寇氏见到寇季的时候,很开心。

她刚出现在正堂门口,就笑着对寇季招手,“快,到我这里来,让我看看。”

寇季赶忙上前,躬身施礼,“小侄寇季,见过姑母。”

王寇氏笑着点点头,拉着寇季的手进了正堂,一边走,一边埋怨道:“你到汴京城,也有不少时日了,居然不过来拜见我……”

寇季赶忙赔礼道:“是小侄失礼了……”

王寇氏如今算是寇季的亲姑姑,寇季到了汴京城这么久,没有到府上拜会,确实有些失礼。

王寇氏拉着寇季坐下,见寇季一脸干涩,就笑道:“行了,我也就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我知道你到汴京城里以后没闲着,怪不得你。

平日里你要是闲下了,就来府里走动走动。

咱们虽说是一家人,可是许久不走动,也会变得生分。”

寇季拱手道:“小侄记下了。”

王寇氏见他一板一眼的施礼,就拉着他的手,说道:“别那么拘束,到了这里,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你姑父平日里都在外面忙政务,所以府上的事务,大多都是我在搭理。

府上的家丁、仆人,有些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老人,有些是我新手挑选的。

他们都是自己人,所以对他们也不需要客气。

你要是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只管吩咐他们去弄。”

王寇氏之所以特地为寇季介绍府上的家丁、仆人的来历,就是为了让寇季放心的用,别那么拘束,没人敢在后面乱嚼舌根子。

王寇氏对寇季表现的很亲近,是把他当成了亲侄子一样在对待。

寇季能够感受到。

他咧嘴笑道:“知道了,姑母……”

王寇氏见寇季不再一板一眼的跟她施礼,不再那么生分,就满意的笑了。

“吃过了吗?我让府上给你备一些吃食?”

寇季含蓄的笑道:“来的时候就吃过了,姑母不必费心。”

王寇氏点头道:“那就留一晚再走,明早起了,我亲自下厨,也让你尝一尝我的手艺。”

寇季没有拒绝,笑着点头。

寇季在正堂里陪着王寇氏聊了一会儿,有说有笑了。

王远晃晃悠悠的闯了进来,看他的模样,像是刚睡醒。

他进了正堂以后,瞥了寇季一眼,打了一个哈欠,大大咧咧的对王寇氏埋怨道:“娘,您怎么又让帐房停了我的月钱?”

王寇氏见到了王远,瞪了他一眼,训斥道:“还不过来见过你兄长?!”

王远瞥了寇季一眼,不屑的撇撇嘴,“一个破落户而已,靠巴结我外祖父上位,有什么资格当我兄长。”

王远说这话,没有丝毫避讳,当着寇季的面,光明正大的说出口。

寇季眉头一挑,并没有多言。

王寇氏脸色一变,恼怒道:“住口!”

王远梗着脖子,不屑的道:“娘,我说的是实话。他又不是我外祖父的亲孙子,有什么资格跟我称兄道弟的。”

“你!”

王寇氏愤怒的盯着王远。

王远丝毫不惧,舔着脸道:“娘,你快让帐房给我支一些钱财,我还等着去参加同窗的诗会呢。”

王寇氏怒不可执,有心教训儿子,却又狠不下心。

最终,只能破口骂了一句,“滚出去!”

王远点了点头,“那我就当你答应了,我自己去帐房拿钱。”

说完这话,王远晃晃悠悠的离开了正堂。

等王远走远了,王寇氏才叹息了一口气,看向寇季,一脸歉意的道:“你这弟弟,从小被我惯坏了,不识礼数,胡说八道,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寇季淡然笑道:“姑母不必挂怀,他还是个孩子,他的话,小侄又怎么可能放在心上。再说了,寻常百姓家的兄弟,也经常拌嘴,很平常。”

王寇氏缓缓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姑母就知道,你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

寇季只是笑了笑,话锋一转,聊起了他到了汴京城以后经里的趣事。

逗的王寇氏频频爆笑。

刚才发生的那点不愉快,似乎真的就被他忘了一样。

王曙回府以后,听到了正堂里爆笑连连,有些意外的问身旁的仆人,“远儿最近有所长进,居然知道逗她母亲笑了……”

仆人小心的接过了王曙摘下的帽子,低声道:“回老爷的话,陪着夫人的不是少爷,是寇府的表少爷。”

王曙一愣,挑眉道:“寇季?”

仆人点了点头。

王曙疑惑道:“寇季怎么晚了,找我作甚?远儿呢?”

仆人神情僵硬的低声道:“少爷……少爷去了迎芳馆……”

王曙咬了咬牙,“这个逆子,一点儿也不知道长进。”

王曙心里骂着儿子,快步进入到了正堂,立马换上了一副笑脸,“寇季?”

寇季见到了王曙,赶忙起身施礼,“小侄寇季,见过姑父。”

王曙乐呵呵的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就当在自己家一样。随意就好,随意就好。”

寇季笑道:“姑母也是这么说。”

王曙哈哈大笑道:“那说明我跟你姑母,心有灵犀。”

王寇氏翻了个白眼,瞪了王曙一眼,埋怨道:“孩子面前,瞎说什么呢。”

王曙笑道:“你可不能把这小子当孩子,他聪明着呢,也成熟着呢。再说了,都是自家人,不需要害羞。你去准备一些酒菜,我要跟这小子喝两杯。”

王寇氏点了点头,退出正堂。

王曙让她去准备酒菜,显然是一个推辞。

很明显,寇季过来找他有正事。

两个人要聊正事,王寇氏不适合在场。

王寇氏走后,王曙坐在了椅子上,问寇季道:“你小子大晚上的跑过来找我,有何要事?”

第0119章 二人变三人

“有两个人,需要姑父帮忙,让他们出仕。”

寇季笑着说。

王曙缓缓点头,问道:“谁?”

寇季报出了两个名字,“刘亨,曹佾……”

王曙愕然,瞪起眼珠子,“刘府和曹府的人?他们要是愿意出仕,轻而易举,用得着你插手?”

寇季笑道:“我想把他们二人,调入到提刑司,一个担任刑狱知事,一个担任巡边公事。”

王曙一愣,意外的道:“你要抢提刑司的权力?”

寇季没有隐瞒,认真的点了点头。

王曙上下打量了寇季一眼,沉声道:“你知不知道提刑司是什么地方?”

寇季点头道:“自然知道……”

王曙摇头,“不!你不知道!提刑司在官场上,还有一个别名,叫做外台。朝廷的外台,内庭的外台。何为外台?后汉时期,刺史,为州郡的长官,置别驾、治中,诸曹掾属,号为外台。

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一个人,一郡长官,可以视为头,诸曹掾属,就是四肢和身躯。

现在,内庭就是这个人的头颅,而提刑司就是这个人的手脚和身躯。

如此重要的衙门,内庭绝不会允许其权柄落在你手里的。

纵然你祖父肯点头,李迪和丁谓,以及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

我所料不差的话,过不了几日,内庭就会派遣其他人,担任提刑司的提刑官。

你现在就算把人插进了提刑司衙门,过不了几日,新官上任以后,也会把他们踢出去的。”

寇季咧嘴笑道:“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还是想试试。况且,以刘亨和曹佾的背景,就算新官上任以后,想要撵走他们,也得掂量掂量。”

王曙讥笑道:“据我所知,你的新上官,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寇季一愣,愕然道:“内庭已经定下了?”

王曙摇摇头,“目前还没有定下,但是已经有了两个人选。”

“谁?”

“夏竦!张知白!”

寇季闻言,一脸愕然,“居然是他们两个……”

王曙点点头。

寇季疑惑道:“张知白的履历可不轻,让他担任提刑司的提刑官,那就是贬官啊。他能答应?”

张知白可是任职过参知政事的人。

入过内庭的人,他在朝堂上,也算是有分量的人。

让他出任一个四品官职,不是贬官是什么?

王曙瞥了寇季一眼,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李迪提出,让张知白以二品官身,出任提刑官。丁谓以不合规矩为由,不肯点头。

你祖父也觉得有些不合规矩,但又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有些犹豫不决。

然后有人趁机推出了夏竦。

如今你祖父正在张知白和夏竦之间权衡。”

寇季缓缓点头,沉吟道:“就算是他们二人中其中一位担任提刑官,我也不怕。我还是想试试,纵然拿不到提刑司所有的权力,能拿到一些,也不错。”

王曙愕然的看着寇季,提醒道:“无论是张知白,还是夏竦,都不好对付……”

寇季眯起眼,郑重道:“所以我准备加注,再添一个人。”

“谁?”

“范仲淹!”

王曙一愣,愕然道:“范仲淹……是谁?”

寇季也愣了,片刻后,苦笑道:“范仲淹,原名朱说,现任集庆军节度推官……”

王曙恍然,“你要说朱说的话,我还有点印象。你说范仲淹,我一时半刻还真不知道是谁。此人我有印象,他是大中祥符八年的进士,当时我就是他的阅卷官,审阅过他的卷子。

我并未发现此人有任何异于常人之处,为何你如此看重他?

难道你们之前见过?”

寇季摇头道:“没见过……”

王曙愣道:“那你是从何处得知他的?”

寇季低声笑道:“我是在张纶留下的文书当中发现他的。真正看重他的,不是我,而是张纶。”

其实,张纶留下的文书,寇季根本没看过。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让张纶帮他背书。

史书上记载,向朝廷推举范仲淹,让朝廷重用他的,就是张纶。

更重要的是,有张纶背书,王曙自然就不会再去深究寇季是如何知道范仲淹的这个问题。

他也不可能去找张纶问话。

王曙上下打量了寇季一眼,吧嗒着嘴,感叹道:“张纶恨你入骨,他看重的人,你也敢用?”

寇季咧嘴笑道:“他看重归他看重,真正提携范仲淹的人却是我。范仲淹将来有所成就,要报提携之恩,也该报在我身上。”

“你小子……”

王曙哭笑不得的指了指寇季。

寇季淡淡一笑。

王曙沉吟了一下,问道:“加上范仲淹的话,对上夏竦或者张知白,你的胜算有多少?”

寇季盘算了一下,迟疑道:“不敢谈胜算,但是足以自保。”

王曙闻言,满意的点点头,“算你有点自知之明,我还真怕你说出什么必胜无疑的话。夏竦、张知白,这两个人,可不是张纶。

论功劳,他们二人对朝廷的功劳,不输给张纶。

论能力、论为人处事,他们二人远比张纶要强。

特别是张知白,故旧满朝,盘根错节,根本不是你能对付的。”

寇季点头道:“我知道深浅……”

寇季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他心里却不赞同王曙的说法。

在寇季心里,张纶、张知白、夏竦三人中,最难对付的,是夏竦。

张纶性子刚正。

张知白有君子之风。

而夏竦却跟他们截然不同。

夏竦亦正亦邪,忠奸难辨,谁也摸不透他的性子。

这种人最难对付。

他要是担任了提刑官,寇季还真的得小心提防一二。

王曙不知道寇季心里的想法,他见寇季点头,开口道:“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那我也不阻拦你。你说的这三个人,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入提刑司。

我也希望你能在提刑司站稳脚跟,为你祖父增添一大助力。”

寇季拱手笑道:“多谢姑父成全。”

王曙摆手道:“别那么见外,我这个当姑父的,提携你,帮你,是应该的。”

寇季闻言,失声笑了。

王曙也跟着咧嘴笑了。

王寇氏很凑巧的在这个时候,领着丫鬟,端着酒菜到了正堂。

寇季陪着王曙简单的吃了一些。

席间,并没有再谈正事,而是聊了一些家常。

夜深了以后,王寇氏安排寇季在府上的厢房睡下。

王寇氏安顿好了寇季,又回到了正堂。

王曙在正堂里品茶,并没有急着去休息,见王寇氏到了,笑着问道:“你觉得,你这个侄子如何?”

第0120章 婚配

“很好的一个孩子……”

王寇氏屈身给王曙面前空荡荡的茶碗里斟满了茶,笑眯眯的说。

王曙端起茶碗,一边品着,一边又问,“怎么个好法?”

王寇氏侧身坐在了王曙身旁的椅子上,面对着王曙,叹息道:“远儿今日说了几句对他不敬的话,他非但没有怪罪远儿,反而还帮着远儿说话。”

王曙面色一沉,皱眉道:“这个逆子说了什么?”

对于自己的儿子,王曙很了解,能被王寇氏定性为不敬的话,必然是得罪人的话。

王寇氏瞧着王曙脸色不好,就知道王曙心里已经生了恼,她赶忙出声维护王远,“远儿也没说什么,季儿又不是外人,远儿纵然说了几句混帐话,季儿也不会怪罪他。

再说了,妾身已经代替远儿,给季儿陪过罪了。”

王曙听到了王寇氏代替王远向寇季陪过罪了,也就没再深究。

他瞪了王寇氏一眼,冷哼道:“你就惯着那个逆子,早晚有一天,他会闯出弥天大祸来。”

这话王曙已经说了不下千遍,王寇氏也没有在意,只是陪了陪笑脸。

“哎……”

王曙叹息一声,喃喃道:“那个逆子要是有寇季一半儿好,我也就省心了。”

王寇氏听到这话,有些不乐意了,她辩解道:“远儿那点儿不如寇季?他现在只是年纪小,不懂事,等他大一些,就懂事了。

远儿要是出了仕,有你和我爹帮衬,成就肯定比寇季高。”

王曙张了张嘴,想反驳。

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一旦他张嘴,说儿子的不是,王寇氏一定会替儿子辩解,跟他斗嘴。

他忙了一天了,已经没心思和精力跟王寇氏斗嘴了。

王曙岔开话题道:“今日我去李相府上拜会的时候,撞上了向公。”

王寇氏见王曙不再数落王远,心里愉悦了不少,听到王曙的话,她下意识的挑起了眉头,意外的道:“向敏中?”

王曙点点头。

王寇氏疑惑道:“妾身听说,向公自从乞骸骨被驳回以后,一直蛰居在府里,平日里除了教授太子的时候才肯离府外,一直都不怎么离府。

为何会出现在李相公府上?”

王曙吧嗒着嘴,瞥了王寇氏一眼,幽幽的道:“我要是说,他到李府,是为了见我,你信吗?”

王寇氏一愣,失笑道:“你在戏耍妾身?向公要见你,只管招你过府即可,干嘛还要去李府,这么麻烦。”

王曙叹息道:“开始我也不信,可知道了向公的请托以后,我信了。他到李府,就是奔着我去的。”

王寇氏先是一脸意外,然后好奇的问道:“向公有事让你办?”

王曙点点头,失笑道:“说起来也是一桩喜事。向公府上的嫡长孙女年芳十四,有意许配给季儿。他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托李相公开口点破了此事。

他希望我可以在中间说项,促成这门亲事。”

王寇氏闻言,愕然道:“向公要把嫡长孙女许配给寇季?”

王曙笑道:“很意外?”

王寇氏翻了个白眼,苦笑道:“能不意外吗?向府满门官宦,他们家的嫡女分量有多重,汴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王夫人见过向府的嫡女,她跟妾身在一起的时候,把向府的嫡女夸的是天上有地下无的。

说那向府的嫡女,知书达理,颇具才情,是难得的一位才女。

而且模样还生的俊俏。

比寻常女子还要俊俏三分。

似这等有貌有才,出身又好的女子,汴京城里可不多。

妾身听说,平日里到向府求亲的人,多不胜数。

向公都没答应。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把她许给寇季了?”

王曙微微一愣,愕然道:“向府嫡女,有你说的那么好?”

王寇氏重重的点头。

王曙缓缓点头,沉吟道:“如此说来,配季儿,倒是不错……”

“什么不错?妾身瞧着差远了。”

王寇氏哼哼道:“寇季没上过几年学,到汴京城时日也不长,能混一个官身,也全靠你和我爹扶持。他又怎么能配得上向府的嫡女。”

王曙张了张嘴,要反驳。

就听王寇氏又道:“要妾身说,能配得上向府嫡女的,唯有我们家远儿。远儿自幼跟随在我爹身边苦读,长大后又到太学跟随多位太学博士精研学问。

如今学问不敢说大成,但也小有成就。

汴京城各家同龄人中,学问能比得上远儿的,寥寥无几。

王寇两家的门第也不输给向家。

远儿又是王府嫡长子。

跟向府嫡女,那是门当户对。”

王曙愣愣的道:“照你这么说,向府嫡女,是远儿的良配?”

王寇氏傲然道:“别人府上的嫡女,妾身还瞧不上呢。”

王曙皱眉道:“可向公看重的是季儿……”

王寇氏不屑的撇嘴道:“那是因为他没见过我们家远儿,不知道我们家远儿比寇季强。他大概这两年在府里闷久了,小量了汴京城里的读书人。

所以才会把寇季当成宝贝。”

不等王曙开口,王寇氏又道:“你明日再去李府一趟,给李相公说说,让他在向公面前帮远儿说说。”

王曙迟疑了,他犹豫道:“远儿……”

知子莫若父,王远有几斤几两,王曙很清楚。

论对《五经》的熟悉,王远或许要超过寇季。

可在为人处事方面,王远要差寇季不少。

王寇氏见王曙一脸犹豫,当即瞪起眼,温怒道:“怎么?你还打算把一个知书达理的儿媳妇,硬给寇季不成?

远儿才是你儿子,寇季只是你侄子!

还不是亲生的那种。

孰轻孰重,你分不清?”

王曙皱起眉头,瞥了王寇氏一眼,沉声道:“不论寇季是不是岳父亲生的孙儿,他现在都是岳父的亲孙儿。这话你以后别再说了,不然被别人知道了,不仅会看轻我王府,也会看轻寇府。”

王寇氏撇撇嘴,低声道:“妾身又没说错……”

王曙瞪了她一眼,她识趣的闭上嘴。

王曙皱着眉头道:“一个好儿媳妇,我自然不会推出去。远儿的事情,我会托李相公出面说项。但是向公会不会答应,就不是我能做主了。”

第0121章 见刘美

王寇氏在一旁接话道:“妾身明日去请王夫人,找向夫人也说说……”

“睡吧……”

王曙突然觉得手里的茶没了味道,扔下了茶杯,背负双手,回了卧房。

王寇氏却没急着去睡,而是坐在正堂里,心里在盘算,如何让王远顺利的娶到向府嫡女。

王府厢房。

寇季躺在床榻上,同样没睡。

黑漆漆的屋内,能见度不高,但寇季仍然瞪着眼,望着床顶。

王远在王府正堂里说过的话,如同魔音一样,在他脑海中不停的回荡着。

当着王寇氏的面,他表现的满不在乎,可并不代表他真的不在乎。

“我做了这么多,我以为自己早就成了寇府的人了。没想到,在有些人眼里,我依然是个外人。我这个姑母,恐怕跟她儿子是一个心思,认为我是外人。

王远藏不住话,有什么说什么。

她倒是没有明说,可她对王远的态度,暴露了她内心的想法。

她要是真把我当自己人,王远说出那番话,她至少也该惩罚一下,哪怕是做做样子……”

寇季躺在床上,低声呢喃着,他的目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许久以后,他目光灼灼的盯着黑暗,幽幽的道:“我寇季,并非一定要攀上寇府,才能富贵。没有寇府的牵连,说不定我会更富贵。

并不是我攀上了寇府,才能富贵。而是寇府攀上了我,才能在这个乱局里活下去。

对我客气点……

我能搅乱这个乱局,让寇府占据上风。

我也能让这个乱局,变回它原来的样子……”

……

一夜无话。

翌日。

清晨。

寇季起床以后,并没有见到王寇氏,也没有享受到王寇氏答应给他亲手做的美食。

只有一份丫鬟送过来的简单的饭食。

寇季在吃饭的时候,问了问伺候他的丫鬟,得知了王寇氏一大早就离开了府邸以后,就没再说什么。

吃过了饭,寇季也没在王府久留,就离开了王府。

寇季并没有回府,而是折道去了一家酒肆,叫了两壶甜酒,点了几个小菜,坐在哪儿自斟自饮。

他在酒肆里坐了一个时辰。

等他看到了一群壮汉,簇拥着几匹马,从眼前路过的时候,就招来了酒肆的伙计。

寇季甩给了酒肆伙计几枚铜钱,说道:“去请马上的那位大人过来坐坐,他要问起,你就说寇季相邀。”

“小的明白。”

酒肆伙计没有拒绝,他没少干这种请人的事情。

他点头哈腰的拿了寇季的钱,离开了酒肆。

没过多久,就看到一群壮汉,簇拥着一个略胖的中年人,进入到了酒肆中。

这群人很霸道,进了酒肆,就把酒肆里的客人全部赶了出去。

酒肆老板苦着脸看着这群人,一个劲的讨饶。

在中年人扔给了他一块银判以后,他立刻恢复了笑脸,用最谦卑的态度,请他进了酒肆。

中年人进了酒肆,直奔寇季而来。

人还没到寇季面前,声音先响起,“你小子好大的架子,要见我,竟然不去府上拜会,反而请我移步。”

寇季见到了中年人,赶忙起身施礼,“小侄寇季,见过刘伯伯。”

刘美哼了一声,撇嘴道:“我可不是你伯伯,你也不是我侄子。”

寇季没在这个问题上跟刘美纠缠,他请刘美坐下。

刘美也没有推辞,坐在了他对面。

坐定以后,不等寇季开口,刘美率先道:“先说好,求我办事,我肯定不答应。”

刘美张口,就把求他办事的路子堵死了。

他觉得,寇季找上他,除了求他办事以外,不会有其他事。

寇季笑着帮刘美斟上酒,才开口道:“小侄不打算求您办事。”

刘美一愣,意外道:“那你找我作甚?聊感情吗?要聊感情,去万花楼,找几个姑娘聊。我可没闲心思陪你聊感情。”

寇季摇头一笑。

他瞧着刘美的架势,颇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他也就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我想请刘伯伯准许刘亨出仕。”

刘美闻言,愕然瞪起眼,“让三郎出仕?”

寇季重重点头。

刘美脸色一黑,果断拒绝道:“不行!”

寇季一愣,微微挑起眉头,沉吟道:“小侄还没见过那个父辈,会阻止儿子奔前程。”

刘美瞪起眼,不悦道:“你这是在替我家三郎抱屈?他心里有屈,还轮不到你来管。”

刘美瞥了寇季一眼,又道:“我知道你跟我家三郎有些交情,但他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插手,你也没资格插手。”

寇季皱起眉头,沉声道:“刘伯伯为何不许刘亨出仕?”

刘美眯起眼,冷冷的道:“你在质问我?”

寇季摇头,“小侄不敢……小侄只是不解……”

刘美哼哼道:“我可没闲心思给你解惑,皇城司还有一大批的政事等着我去处理。”

刘美站起身,就准备走。

寇季跟着站起身,望着刘美的背影,朗声道:“刘伯伯难道是在害怕?”

刘美闻言,浑身一震,他猛然转过身,瞪着寇季,冷声道:“闭嘴!”

寇季愣了愣。

他只是试探了一问,没想到刘美这么大反应。

通过刘美的反应,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判断出,刘美真的是在害怕。

那他害怕什么呢?

能让他害怕的人,又是谁呢?

答案只有一个。

刘娥!

刘美在害怕刘娥。

可刘美害怕刘娥,跟他不愿意让刘亨出仕之间,又有什么关联呢?

这一点,寇季猜不透。

难道说刘亨出仕,会影响刘娥的地位?

那就有点可笑了。

别说刘亨出仕了,就算他官居一品,也不一定能够影响到刘娥的地位。

刘美瞪了寇季一眼,恼怒的甩了甩衣袖,离开了酒肆,

寇季没有再出声留他。

因为他知道,他今日是没办法劝刘美松口了。

在没有弄清楚刘美为何不让刘亨出仕之前,他根本说不通刘美。

“有必要再见刘亨一面,问清楚这其中的关节……”

寇季感叹了一句,扔下了一把铜钱以后,离开了酒肆。

寇季兜兜转转回到了府里,进门的时候,撞上了寇忠带着狄青离府。

他随口叮嘱了几句,就回到了四君园。

第0122章 提刑衙门是非多

寇季回到了四君园,并没有休息,而是让丫鬟们准备了热水,洗漱了一番后,换上了公服,撑着轿子,赶往了提刑司衙门。

诚如王曙所言,提刑司衙门是朝廷的外台,内庭的外台,所以提刑司衙门公务繁多。

如今张纶左迁,新任提刑官还没有上任,寇季这个提刑司判官,就是提刑司最大的官。

提刑司上上下下的政务,都需要他过问。

每过一日,提刑司就会多出无数政务。

寇季若再不处理提刑司的公务,提刑司公务堆积如山,必然生乱子。

寇季到了提刑司衙门,还没进门,刑狱知事等人就迎了上来。

“大人,您可来了,您要是再不来,咱们提刑司可就真乱了。”

“……”

一行人把寇季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在哪儿焦急的说着。

寇季摆了摆手,让他们让开了一条道路,他一边往衙门里走去,一边问道:“左右都是你们熟悉的政务,我不在,难道你们就不会自己处理?”

刑狱知事闻言,苦着脸道:“大人呐,政务下官等人自然会处理,可没您盖印,下官等人也不敢承报给内庭啊。”

“岂止是不敢,根本是没资格。下官们递上去的奏本,都被内庭打下来了。”

“……”

一行人一起苦着脸抱屈。

寇季进了提刑司正堂,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正中的案几前,说道:“行了,你们都别埋怨了,速速把你们这几日处理的政务呈上来,我自会审阅。”

一行人闻言,赶忙吩咐身后的人去各自的房里去这几日处理的政务。

一会儿工夫,寇季面前的桌子上堆满了卷宗、文书。

眼看案几堆成了小山了,一行人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直到案几上的卷宗、文书,把寇季深埋在了其中以后,他们才停下。

寇季望着眼前的政务,有些傻眼,“这么多?”

刑狱知事在一旁苦笑道:“这还算少的……除了这些政务需要大人审阅外,刑部大牢里的囚犯,还需要大人去一一甄别,定夺。

昨日内庭来了人,催问今岁的案子为何还没审结,为何还没有奏本递上去。

下官找了个由头,推脱了过去,可也推脱不了几日。”

钱谷知事叹气道:“马上要到五月了,各地征粮,也得提上日程了。还需要大人拟定一个章程,交给各地,让各地照办。”

随着钱谷知事的话音落地,其余的知事,也纷纷开口。

他们每个人手里,似乎都有重要的政务需要处理,而且一个比一个重要。

寇季被他们七嘴八舌的吵的有些头大,抬手拍了拍桌子,瘪嘴道:“你们先下去,待我看完案几上的卷宗、文书,再做定夺。”

刑狱知事闻言,喊道:“大人,刑部大牢里犯人的甄别,可等不下去了啊。内庭已经催了一次了,再催第二次的话,就要治我们办事不力之罪啊。”

寇季微微皱起眉头,不悦道:“内庭那边,有我顶着,不需要你操心。都下去!”

刑狱知事张了张嘴,还要说话。

可他见寇季态度坚决,也不好跟寇季硬碰硬,就叹息了一声,退出了正堂。

其余人也跟着退出了正堂。

寇季在正堂里坐端正了,随手翻开了一卷卷宗,仔细审阅了一番,缓缓皱起了眉头。

他丢下了卷宗,又翻开了第二卷卷宗,扫了两眼,又扔到了一边。

一连翻了十几个卷宗,寇季都只是看了两眼丢在了一边。

寇季眯着眼,屈指敲打着案几上的卷宗,自语道:“一个个明里看着都是能臣干吏,背地里却是一群腌臜货。七八年前的悬案、疑卷,都敢丢在我面前,让我处理。

糊弄谁呢?”

寇季瞥了门外一眼,又自语道:“我猜到了张纶在提刑司有心腹,会给我使绊子,只是我没想到,你们这么多人一起给我使绊子。

原本我还觉得,让曹佾、刘亨、范仲淹三人入提刑司,顶替了你们的位置,有点对不起你们。

如今看来,我没有对不起你们,反倒是你们对不起我。”

“左右?”

寇季呼喊了一声,门外立马进来了两个差役,等候差遣。

“属下在。”

寇季吩咐道:“一个去济阳郡王府,招曹佾过来,一个去金明池畔的刘府,招刘亨过来。”

差役对视了一眼,齐声道:“喏……”

寇季又道:“告诉他们,多带一点人,有用的人。”

“属下明白。”

差役们离开了正堂以后。

寇季缓缓起身,在提刑司正堂内踱步。

案几上的卷宗、文书,他没有再多看一眼。

提刑司的知事们,联手给他使绊子。

那他也没必要再给他们留面子。

他们既然不愿意好好处理政务,那寇季就不介意,找一批人,过来取代他们。

寇季在提刑司正堂走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曹佾、刘亨二人带来的人手有可能不够。

他又招来了一个差役,吩咐差役去寇府,传他口信,招一批人过来。

同时,寇季又差遣差役,让他们去招提刑司各班各房的人,到正堂问话。

提刑司一角的公房。

几个知事坐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封桩知事干笑着说,“咱们这么为难寇判官,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过分?我看一点儿也不过分。”

刑狱知事撇嘴道:“他动张大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过分?外面不知情的人,称赞他有情有义。可我们提刑司,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张大人之所以被调走,就是因为他。

是他不服张大人,这才使了诡计,调走了张大人。”

钱谷知事重重点头,“说的对。我们中间有不少人,是靠着张大人一手提拔上来的。张大人受了委屈,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论有情有义,张大人才是真的有情有义。寇季只是一个会耍手段的卑鄙小人。”

“……”

“可……可他祖父是宰相。碾死我们,比碾死蚂蚁还容易……”

众人都在声讨寇季,巡边公事冷不丁的开口说了一句。

众人闻言,哑然无声。

良久以后,刑狱知事咬牙道:“他祖父是宰相又如何?宰相还能一手遮天不成?内庭里除了他祖父,还有丁公、李公。再往上,还有官家和娘娘。”

巡边公事干巴巴的道:“可现在……寇公在朝堂上,那是一言九鼎。他要动我们,丁公、娘娘也护不住我们。”

第0123章 丁谓和刘娥的阳谋

众人闻言,陷入到了沉默。

刑狱知事见众人如同霜打的茄子,恼怒道:“为难寇季的事情,我们都做了,现在怕,有用吗?”

巡边公事瞧着他,干巴巴的道:“我们只是帮张大人出一口气而已,但也没想过太为难寇季。一会儿我回去以后,立马就开始处理政务……”

刑狱知事闻言,愤怒的瞪着他。

巡边公事低下头。

刑狱知事瞧了一圈,发现众人都低着头,他就猜到,众人跟巡边公事一个想法。

他咬了咬牙,冷声道:“我敢让你们对付寇季,自有依仗。你们真以为,寇季借着寇准这棵大树,就能稳坐朝堂吗?”

众人闻言,一脸愕然的看向他。

刑狱知事见众人看向了他,就冷冷的笑道:“要是寇准这颗大树倒了,他还能稳坐朝堂吗?”

众人瞪大眼珠子,一脸难以置信。

钱谷知事,张了张嘴,愕然道:“寇公如今如日中天,怎么可能会倒?”

“哼……”

刑狱知事冷哼了一声,不屑道:“寇准如日中天不假,可丁公和娘娘,是那种甘心一直屈居于人下的人吗?”

钱谷知事闻言,急忙追问道:“你是说,丁公和娘娘,要开始反击了?”

刑狱知事缓缓点头,“不错……”

钱谷知事皱起眉头,沉声道:“可如今朝堂上上下下,皆是寇公党羽,丁公和娘娘拿什么反击?”

众人跟着点点头。

“拿什么反击?”

刑狱知事幽幽道:“为何要反击,等寇准自己倒下不就行了。”

“啊?”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

刑狱知事微微眯起眼,说道:“满朝文武,皆是寇准党羽不假,可他们也是借着寇准的威风在行事,一旦寇准倒了,那些个猢狲,自然也就散了。”

钱谷知事摇摇头,苦笑道:“寇公又不傻,他怎么可能看着自己倒下?”

刑狱知事不屑的骂道:“那是因为你无知。”

钱谷知事当即瞪起了眼。

刑狱知事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娘娘和丁公对付寇准,用的是阳谋,纵然寇准明知是计,也不得不往里面钻。”

“阳谋?”

“不错!”

“什么阳谋?”

众人追问。

刑狱知事脸上露出了一个阴沉的笑容,说道:“寇准不是喜欢处理政务吗?寇准不是喜欢独掌大权吗?娘娘和丁公就顺了他的心意,让他处理政务,让他独掌大权……”

刑狱知事的话没有说尽,众人已经明白了刘娥和丁谓用的是什么阳谋。

巡边公事颤声道:“熬死……累死……这计好毒……”

刑狱知事冷笑道:“不错,熬死他,累死他。据我所知,寇准的身体可不怎么好。他每日要处理大量政务,每日要熬到深夜。

你们觉得,以他的身子骨,能熬多久?”

钱谷知事吧嗒了一下嘴,叹息道:“我今岁三十有七,熬夜熬个三五日还行,超过了三五日,就会犯晕……”

言外之意,他比寇准年轻,尚且熬不了三五日。

寇准身子骨那么差,肯定熬不了太久。

巡边公事阴沉着脸,犹豫道:“点灯熬油的事情,寇公会做?”

刑狱知事冷笑道:“他不得不做。他不许娘娘插手政务,也不许丁公多干涉政务。太子年幼,又帮不到他。内庭唯一能帮他分担政务的,只有李公一人。

偏偏,李公每日还要教导太子,没那么多时间帮他处理政务。

所以,内庭的政务,自然就落在了他一个人头上。

他是能臣,也是干臣。

政务全落到了他头上,他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更不可能荒废政务。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点灯熬油处理政务。”

钱谷知事愣愣的看着他,“难怪你从一开始,就说娘娘和丁公用的是阳谋。娘娘和丁公的心思,只怕寇公早已看穿,只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往里面钻。”

刑狱知事点点头,道:“不错……”

巡边公事张了张嘴,嘀咕道:“娘娘和丁公这么做,未免也太……”

“嗯?”

刑狱知事瞪向了他。

巡边公事识趣的闭上嘴。

钱谷知事看向刑狱知事,沉吟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莫非你背地里投靠了丁公?”

刑狱知事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我不止投靠了丁公,我还投靠了娘娘。”

钱谷知事愕然道:“一臣怎侍二主?”

刑狱知事撇嘴道:“丁公和娘娘已经联手,投靠娘娘,就是投靠丁公;投靠丁公,就是投靠娘娘。”

钱谷知事恍然大悟,沉吟着点点头。

其他人也低着头,暗自思量。

刑狱知事说的话,信息量太大,他们需要好好思量。

刑狱知事瞧着他们,沉声道:“有丁公和娘娘护着,我们还需要怕一个快要倒下的寇准吗?”

刑狱知事的话里,有拉拢之意,众人听出来了,可没人应答。

钱谷知事犹豫道:“寇公如今虽然在点灯熬油,可也没那么容易倒吧?”

其他人闻言,纷纷点头。

刑狱知事冷声道:“那我就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

众人纷纷侧耳倾听。

刑狱知事冷笑道:“今早宫里传出消息,昨夜二更天的时候,寇准在资事堂里,呕血了……”

“嘶……”

众人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不敢相信,可又不得不信。

瞧刑狱知事信心十足的样子,此事八九不离十。

钱谷知事犹豫了一下,看向刑狱知事,“不知道哥哥何时闲暇,能为我引见一下丁公?”

刑狱知事闻言,乐了。

有人有投靠丁谓的心思,就证明他一番话,没有白说。

拉着提刑司的一群同僚去投靠丁谓和刘娥,他在丁谓和刘娥心里的分量也会变重。

只要寇准一倒,他肯定平步青云。

到时候这群同僚见了他,说不定还得称呼他一声上官。

“人生际遇,可遇不可求啊……”

刑狱知事随口感叹了一声,笑眯眯的看向了其他犹豫不决的人。

他这句话,像是在提醒其他人,早决断,早得到好处。

一瞬间,就有几人下定了决心,纷纷出声,请刑狱知事帮他们引见丁谓。

第0124章 快刀斩乱麻(二合一)

刑狱知事等人正忙活着为投靠新主子做准备,寇季这边已经招来了提刑司各房各班的人马。

黑压压一群人,堆的正堂里满满当当的,细细一数,竟有数十人。

要说这提刑司,真正办差办政务的,也就是这些人。

那些个各房知事,平日里到了提刑司衙门,也就审阅审阅文书,盖一盖印信。

真要论起办事的手段,他们还不如这些人里面最差的那个。

各房知事想为难寇季,不肯处理政务,寇季也懒得废唇舌去求他们。

他只需要收服了各房各班的小吏即可。

有了这些小吏在手,纵然各房知事全部撂挑子,寇季也能挑起提刑司的大梁。

寇季等人到齐了以后,在他们身上审视了一圈,开口说道:“诸位,本官叫寇季,提刑司新任判官。你们中间有人认识本官,有人见过本官,但也有许多人不认识本官,没见过本官。

现在本官站在这里,你们好好看看,记住本官这张脸。

上任提刑司提刑官张纶张大人左迁,新任提刑司提刑官还未上任。

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提刑司,将会由本官主政。

本官希望,在这段时间里,各位能予以配合,配合本官理政。”

寇季话音刚落,就有人小声的开口道:“大人,小人们哪敢理政,那都是各房大人们才能做的事情,小人们顶多跑跑腿,干点细枝末节的小事……”

小吏的话,带有明显的推脱之意。

其他小吏听到这话,纷纷点头附和。

他们都是各房小吏,管着他们的就是各房知事。

虽说寇季的直接管着各房知事,可有句俗话说的好。

叫县官不如现管。

他们若是听了寇季的调遣,那就把上官晾在了一边,以后肯定会被使绊子,保不齐还因此丢掉饭碗。

寇季瞥了那个说话的小吏一眼,淡淡的道:“衙门里有那些道道,本官心知肚明。你这套说辞,糊弄一下别人还行,却糊弄不了本官。

各房知事真要踏踏实实的办公,本官案几上也不会多这么多卷宗、文书。”

寇季指着身后的卷宗、文书,“在这些卷宗、文书上,本官没有看到他们有理政的痕迹,反倒是充满了你们理政的痕迹。

他们给这卷宗和文书上留下的,仅仅只有一个红彤彤的印信。

这说明,这些政务,都是你们办的。他们只是盖一盖印信而已。

论理政的功劳,你们的功劳才是最大的。”

寇季这话说到了小吏们心坎上了,可他们无一人敢答应。

反而有人还替那些知事们辩解。

“小人们也是根据大人们的吩咐做的事。若是没有大人们吩咐,小人们也做不好。”

寇季皱起眉头,破口骂道:“胡说八道!”

小吏们在寇季训斥下,低下头。

寇季沉声道:“你们心里有什么想法,本官心知肚明。你们怕说出了实话,得罪了他们,可本官不怕。本官既然坐镇提刑司衙门,就得干出一点成果,总不能空来提刑司衙门一遭。

本官今日叫你们过来,不是跟你们商量什么。

而是命令你们。

从今日起,各房各班的小吏,尽归本官调度。”

小吏们闻言,抬头瞧着寇季,一脸为难。

寇季冷冷的盯着他们,喝道:“本官丑话说在前头,但凡有不听本官调度的,不遵从本官命令的,或者背地里给本官使绊子的。

本官随时可以开革他。”

小吏们苦着脸,看着寇季。

有人唉声道:“大人,您这不是为难小人们吗?没有各房大人们首肯,小人们不敢擅动。”

寇季盯着他,冷声质问道:“你是朝廷的吏,还是各房大人的吏?你是在帮朝廷做事,还是在帮他们做事?你拿的是朝廷的俸禄,还是他们的俸禄?本官这个提刑司判官,难道没资格调动你们?”

寇季扫视一圈小吏们,“本官只想做事,谁拦着本官,本官就开革他。”

小吏们闻言,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寇季看着他们,又道:“你们中间或许有人想着,在本官手底下浑水摸鱼,既应付了本官,也应付了各房大人。

那本官可以告诉你,你们这些想,可就错了。

因为本官决定,在提刑司衙门,设立官吏考核。

每月一审,但凡有不合格者,即可开革。”

听到这话,有人硬着头皮道:“大人,您这么做,不符合朝廷规矩。”

寇季盯着他,冷笑道:“照你的说法,偷奸耍滑就符合朝廷的规矩了?”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哼……”

寇季冷哼了一声,指着正堂外,月亮门处,“本官向来说到做到,你们抬眼瞧瞧,考核你们的人来了。”

一众小吏顺着寇季的手指望了过去

就看到刘亨、曹佾,背后带了一大帮子人进入到了提刑司。

小吏们一脸阴沉。

寇季却懒得再搭理他们,而是快步迎了上去。

刘亨、曹佾,见到了寇季,互相拱了拱手。

“四哥,你这么着急招我们过来,有何要事?”

曹佾跟着点点头。

寇季笑道:“让你们过来,提前熟悉一下提刑司的政务。”

刘亨、曹佾一脸愕然。

他们并没有拿到朝廷的任命文书,哪有资格到一个衙门里熟悉政务?

刘亨干巴巴笑道:“四哥,这不合规矩吧?”

寇季摆摆手道:“又不是让你们过来直接坐堂,有什么合不合规矩的?别人要是问起,你们就说你们是我的幕僚、西席。

朝廷又没规定每个官员手底下幕僚、西席的数量。

我有能力,有钱请来一帮子幕僚帮我理政,朝廷也挑不出错。”

刘亨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曹佾在一旁插话道:“不是说出仕吗?怎么成了幕僚和西席了?”

寇季意外的看向他,调笑道:“你很想出仕?”

曹佾听出了寇季的调侃之意,他苦笑道:“我还真没仔细想过。主要是我爹和我叔叔,非常重视此事。”

寇季笑道:“提刑司衙门非比寻常,他们重视也是应该的。放心吧,答应他们的事情,我肯定办妥。任命文书,可能还得几日,但这并不妨碍你先到提刑司衙门熟悉熟悉政务。”

曹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刘亨则在一边瞪着眼睛道:“四哥,你说服我爹了?”

寇季摇头。

刘亨神情一黯,苦笑道:“那你叫我来凑什么热闹?”

寇季瞥了他一眼,道:“什么叫凑热闹,衙门里哪有凑热闹的事情。虽然我没说服你爹,但是多少知道了一些你爹不让你出仕的顾及。”

“什么顾及?”

刘亨赶忙追问。

寇季笑道:“一会儿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详谈。”

刘亨心里虽然迫切的想知道刘美不让他出仕的顾及,但是他也知道,这里不是适合说私事的地方。

“随我进去!”

寇季领着刘亨、曹佾,进入到了提刑司衙门正堂。

寇季指着各房各班小吏,对刘亨、曹佾道:“把你们带来的人派下去,跟着他们一起处理政务,顺便监督他们。”

小吏们闻言,一个个暗暗叫苦。

他们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及上官的态度了,他们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在这些人的监督下,保住自己的饭碗。

反抗的念头,他们从没有想过。

寇季扳倒了张纶,这在提刑司已经成为了一个公然的秘密。

张纶官居四品,都不是寇季的对手,他们这些小吏,就更别提了。

那些跟着刘亨和曹佾过来的人,却一脸喜悦。

寇季让他们监督这些小吏,看似没有给他们许诺什么,可他们却看到了取而代之的希望。

在刘亨和曹佾分人的时候,这些人自告奋勇,主动请缨前往各个班房。

他们也是聪明人,知道要取代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吏很难。

所以他们都挑选了自己最擅长的一项。

分完了人,寇季摆了摆手。

“都散了吧……”

寇季刚驱散了各房各班的小吏。

刑狱知事等人,气冲冲的冲进了提刑司正堂。

他们刚才在衙门里的公房里正在商讨投靠丁谓的事情,突然听手下人禀告,说寇季找了一群人,分别安插进了各班各房,大有取而代之的架势。

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吓了一跳。

随后就是滔天的愤怒。

他们觉得寇季这么做,完全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刑狱知事进了正堂,恼怒的喊道:“寇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寇季拦下了准备冲上前教训刑狱知事规矩的刘亨,回身坐在了案几后,淡淡的道:“什么什么意思?本官怎么听不懂你的话。”

刑狱知事怒道:“你安插人进我们各班各房,是什么意思?你是信不过我们,还是想要架空我们?”

寇季听到这话,假装恍然大悟,抬手拍着额头,吧嗒着嘴道:“本官忘了通知你们了,还真是不好意思。本官没有信不过诸位的意思,也没有架空诸位的意思。”

寇季指着桌上的卷宗、文书,感叹道:“你们也看到了,本官每日处理的公务有多少。单靠本官一个人,就算是累死,也忙不过来。

所以本官就请了一帮子人过来,帮本官提前审查审查这些政务。

有他们把关,本官也能轻松不少。”

刑狱知事闻言,涨红了脸,他咬牙道:“一次性招那么多人入衙门,大人就不怕坏了朝廷的规矩?”

寇季意外的道:“朝廷的规矩?本官何时坏了朝廷的规矩?本官只是请了一些西席、幕僚而已,诸位府上也有西席和幕僚吧?难道只许你们请西席、幕僚,就不许本官请了?”

刑狱知事怒吼道:“哪有请数十人的幕僚和西席的?”

寇季撇嘴道:“请数十人怎么了?朝廷在西席和幕僚方面,又没有规定人数。只要养得起,想请多少请多少。

你请不起数十人的幕僚和西席,不代表别人请不起。

你自己穷,难道以为天下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穷?”

刑狱知事喊道:“寇判官,你欺人太甚,你分明是想借此架空我等。”

寇季闻言笑了,只是他的笑容有点冷,“欺人太甚?是本官欺人太甚,还是你们欺人太甚?”

寇季指着案几上的卷宗、文书,冷哼道:“本官初到提刑司衙门,你们就拿这些陈年卷宗、文书,为难本官。

本官只是招了一些幕僚、西席,你们就觉得欺人太甚了?

那你们拿这些陈年旧案,就不是欺人了?”

刑狱知事咬着牙,沉声道:“陈年旧案,也得办。这是提刑司的规矩。”

寇季冷笑一声,“那你们为何不处理,非得等本官到了,让本官处理?”

刑狱知事盯着寇季,又道:“我等处理不了,自然得交给大人定夺。”

寇季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么说,就是你们无能咯?你们无能处理不了的事情,本官想办法,请人过来处理。你们非但不感谢本官,还跑过来兴师问罪?

合着,你们无能没错。反倒是本官请人帮你们有错了?”

刑狱知事闻言,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气,他瞪着寇季,咆哮道:“寇季,你别欺人太甚!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嘭!”

寇季拍桌而起,冷声道:“谁给你的资格,在本官面前咆哮?”

“哼!”

刑狱知事冷哼一声,愤怒的甩了甩衣袖,离开了提刑司正堂。

钱谷知事在一旁作揖赔礼,“大人,他就是这么个性子,您可千万别怪他。下官在这里,替他向您陪罪了。”

寇季望着刑狱知事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摆摆手,“不必了,本官又不是小心眼的人,岂会因为被人顶撞了几句,就为难他。”

钱谷知事闻言,赶忙拱手道:“大人高义。”

寇季淡然笑道:“没什么高义不高义的,你肯为他陪罪,想来你们二人的关系也不一般,你帮本官给他带句话。”

钱谷知事躬身道:“大人请说。”

寇季笑道:“告诉他,他被停职了,以后不用到提刑司点卯了。”

钱谷知事一脸愕然的瞪着眼珠子,看着寇季。

其他的知事也一脸愕然的看向寇季。

“退下吧!”

寇季摆了摆手,不再搭理他们。

钱谷知事苦着脸,拱了拱手,退出了正堂。

其他的知事,施礼过后,也纷纷退出了正堂。

巡边公事在离开正堂的时候,脚步停顿了一下。

他站在正堂门口,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跟上了钱谷知事的脚步。

出了正堂,钱谷知事苦着脸对同僚们道:“偷鸡不成蚀把米啊……我们还想拿陈年旧案为难他,没料到他居然借机在提刑司安插了自己的人手。我们非但没有为难到他,反而帮了他一把。”

封桩知事脸色阴晴不定的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钱谷知事摇头道:“还能怎么办?我们合起来为他出的难题,被他轻易给化解了。再出手,只会变得更惨。唯今之计,只有尽快的投靠丁公和娘娘了。”

封桩知事咬牙道:“还得求求菩萨,让寇公尽快……”

封桩知事话还没说完,钱谷知事瞪了他一眼,“慎言……”

第0125章 劝谏

提刑司正堂内。

寇季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刘亨见正堂里就剩下了他、寇季、曹佾三人,赶忙凑到寇季身前,追问道:“四哥,快说说,我爹为何不让我出仕?”

寇季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皱眉低语道:“有点不对劲……”

曹佾在一旁点了点头。

刘亨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二人,追问道:“什么意思?”

寇季沉吟道:“他们的态度不对劲……特别是那个刑狱知事。”

曹佾见刘亨还是一脸疑惑,就解释道:“寇公如今身居宰相之位,位高权重。按理说,这些提刑司的官员,不仅不敢为难寇兄,反而得阿谀奉承的巴结寇兄才对。

可他们的反应,明显不符合常理。

他们似乎不怕寇兄,也不怕寇兄背后的寇公。”

刘亨闻言一愣,仔细想了想刚才那些人的态度,愕然道:“还真是……”

寇季皱眉道:“所以我才说不对劲。”

刘亨抬手捏起了下巴,思索道:“他们不怕寇兄,也不怕寇公,那就说明他们有更大的依仗……”

刘亨的话还没说完,寇季和曹佾同时皱起了眉头。

寇季抖了抖官服,沉声道:“提刑司的事情,你们两个先帮我盯着,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只要不出乱子就行。”

曹佾盯着寇季,低声道:“你要进宫?”

寇季重重的点头,“我祖父已经几日没有回府了,我得进宫去看看。”

刘亨听到这话,也反应了过来,他一脸愕然道:“你们是说,寇公有可能……”

寇季沉着脸,没说话。

曹佾点点头,沉声道:“以寇公如今的地位,只要他不出意外,别人很难动摇他半分。刚才那些人,明知道寇公位高权重,却不给寇兄半分面子。这说明,他们觉得寇公已经威胁不到他们。有可能是寇公在宫里出了意外,他们比我们早得到消息。”

刘亨惊愕的张大了嘴。

寇季没有跟他们继续攀谈,而是匆匆出了提刑司衙门。

他坐上了轿子,催促着轿夫,抬着他尽快往皇宫里跑去。

寇季到了皇宫门前,侍卫们依然像是防贼一样防着他。

在得知了寇季的来意以后,他们进去通禀了一声,当即就有宦官出来,领着寇季进了皇宫。

寇季在宦官引领下,到了资事堂,刚到了资事堂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

寇季迈步踏进了资事堂,就看到了寇准正捧着一碗黑糊糊的汤药在喝。

寇季瞧见寇准喝药的时候,寇准也瞧见了寇季。

寇准赶忙端着药碗,一饮而尽。

他喝光了药以后,把空碗扔给了伺候他的宦官,急忙摆手道:“速速退下……”

宦官前脚刚走,寇季就到了寇准身前。

不等寇季躬身施礼,寇准就率先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资事堂里只有寇准,以及几个宦官、宫娥,所以寇准说话很随意。

寇季拱了拱手,“孙儿寇季,见过祖父。”

寇准摆了摆手,道:“你不去提刑司衙门处理公务,跑到宫里来做什么?难道又闯祸了,来求老夫包庇?”

寇季盯着寇准,皱眉道:“孙儿听说,祖父身体抱恙,所以进宫来看看。”

寇准闻言,瞪起眼,喝道:“谁说的?简直是胡说八道,信口雌黄。告诉老夫,谁说的,老夫要让人拔了他满嘴的牙。”

寇季脸色一沉,追问道:“那您刚喝的是什么?”

寇准打哈哈道:“老夫觉得天气有些微寒,所以让人熬了一碗姜汤……”

寇季一脸不信。

寇准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没有多少说服力,就微微板起脸,道:“你在质问老夫吗?于公于私,你都没资格质问老夫。”

寇季叹息一声,“我只是担心您的身体。”

寇准心头一暖,脸色柔和了几分,说道:“老夫心里有分寸,你不需要担心。”

寇季盯着寇准,叹息道:“殿里这么浓的药味,我已经闻到了,您还要隐瞒吗?”

寇准脸上神情一僵,不自然的道:“老夫只是偶感风寒,没有什么大碍。喝两剂药就好了……”

寇季目光落在寇准的头发上,神色复杂的道:“那您两鬓多出的那些白发,又作何解释?”

寇准一愣,强辩道:“人老了,哪有不长白头发的。老夫过了今年七月,就六十了。多一点白头发,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我又不傻……”

寇季嘀咕了一句,看向寇准道:“您之前让我猜的问题,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寇准闻言一愣,旋即叹息了一声,满脸苦笑。

资事堂里人多嘴杂,寇季没有明言,但是寇准却听懂了寇季话里的意思。

丁谓和刘娥的阳谋,寇季也看穿了。

寇季神色复杂的道:“明知道是个圈套,为什么您还往里面钻?”

寇准叹息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寇季沉声道:“明明可以退一步的……”

寇准看向他,失声道:“退?怎么退?官家重病不起,太子又年幼,老夫怎么能退?老夫一退,有些人必定趁虚而入,到那个时候,这大宋江山,还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子。

若再出一次武后临朝,官家和老夫,可就成了千古笑柄了。”

寇季沉吟道:“就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了?”

寇准晃了晃头。

寇季瞧着寇准主意已定,知道再劝也是无用。

他沉吟了片刻,说道:“朝中能人无数,祖父您没必要事事亲力亲为,完全可以把手上的政务放下去。《左传》有曰,君子劳心,小人劳力……”

寇准听到这话,乐了,他屈指指着寇季,笑道:“你小子才读了几天书,就学会教训老夫了?”

“行了,你退下吧。”

“祖父?!”

“你的心意,老夫明白。你有一片孝心,老夫心里很宽慰。你的劝解,老夫记下了,你退下吧。”

“……”

寇准说完这话,闷头处理公务,不再搭理寇季。

寇季又呼唤了几声,寇准也没有理睬。

最后,寇季只能叹息一声,离开了资事堂。

第0126章 抓权

寇季离开了皇城,回到了提刑司。

刚进提刑司大门,曹佾和刘亨二人就迎了上来。

曹佾、刘亨见寇季面色黯然,心头一跳。

曹佾追问道:“寇公情形如何?”

“不太妙……”

寇季低声回答了一句。

曹佾、刘亨对视了一眼,一脸愕然。

刘亨失神道:“那可怎么办啊?”

寇季一边往提刑司正堂走,一边沉声道:“唯今之计,就是尽快的把提刑司的权力抓到手里。你们去告诉你们手下的人,让他们手脚都勤快一些,尽快把提刑司的那些老吏手里的东西学到手。”

曹佾、刘亨二人齐齐点了点头。

“明白……”

寇季到了提刑司正堂,把提刑司的政务仔细的给曹佾和刘亨二人交待了一番。

让他二人先配合各班各房处理政务。

他二人虽然初到提刑司,可政务处理方面的事情,他们并不陌生。

他们出身官宦人家,从小耳濡目染,多多少少都懂一些处理政务的法子。

交代过后,寇季就离开了提刑司,坐着轿子回到了寇府。

一进府门,就招来了寇忠。

“小少爷,您招老仆过来,是要问狄青的事吗?”

寇忠躬身站在寇季面前疑问了一句,不等寇季作答,他又赶忙道:“您放心,老仆已经带着狄青去过了曹府,也去过了城外军营。

曹公已经收下了狄青,朱将军也帮狄青上了军籍。”

寇季阴沉着脸,晃了晃头,道:“招你过来,不是为了狄青的事。”

“那是为何?”

寇忠疑问。

寇季没有回答他,而是吩咐道:“你在府上找两个经常伺候我祖父的丫鬟,送到王府,让我姑父想办法送进宫去。”

寇忠一脸愕然,“老爷在宫里有人伺候……”

寇季瞪了寇忠一眼,寇忠赶忙闭上嘴。

以寇准的身份,在宫里自然少不了有人伺候。

可那些人,八成都是刘娥的人。

寇准要是在宫里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只会告知给刘娥,而不会告诉寇季。

在这方面,寇季就显得很被动。

就像是今天早晨在提刑司一样。

若不是那刑狱知事以为有了靠山,过于张狂,寇季还真不知道,寇准身体已经抱养。

吩咐完了寇忠,寇季又修书一封,交给了他,让他一并带给王曙。

他劝不动寇准,寇准也不听他的劝告,那就只能找王曙试一试。

此后数日。

寇季一直奔波于寇府、皇宫、提刑司之间。

寇季给寇准备的丫鬟,王曙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真的送进了宫,但王曙同样没有劝动寇准。

为此,二人还特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商量了一番,可到最后也没商量出一个办法。

最后只能听之任之。

寇季每日除了处理府上的事、提刑司的政务以外,还要去宫里探望寇准,继续尝试劝解寇准,并且会教导宫里的宦官,为寇准准备一些药膳,调理身体。

劝解寇准的事情迟迟没有进展,提刑司夺权进行的却格外顺利。

在曹佾、刘亨二人任命文书下来的当天,王曙就调走了提刑司的刑狱知事、封桩知事、钱谷知事。

曹佾被任命为刑狱知事,刘亨被任命为封桩知事。

原本寇季是想让刘亨担任巡边公事的,不过后来找王曙合计了一下,最终决定把刘亨放在封桩知事的位置上。

封桩知事,管理的是朝廷的另外一个钱袋子,封桩库。

封桩库,是太祖在位时期设立的一个钱库。

里面的钱,只有朝廷对外征战的时候,才能支取。

算是一笔征战专款。

每年各地税收交上来以后,会从税收中抽取一定的数额,注入到封桩库中。

檀渊之盟后,朝廷十几年没有大的战事,如今封桩库里面的存钱,比国库和内库还丰厚。

王曙私底下给寇季讲过,谁拿住了封桩库,谁就拿住了朝廷真正的钱袋子,同时也拿住了朝廷各地兵马的咽喉。

知道了封桩库的重要以后,寇季果断让刘亨出任了封桩知事。

然而,刘亨的出仕过程,却远没有曹佾那么顺利。

曹佾在拿到了刑狱知事任命文书回府以后,获得了曹府的大力支持。

曹府不仅把之前派遣给他的那些府上的家丁、仆人,一并划拨给了他。

曹佾的父亲,还暗中动用职权,帮他找了两个以前担任过刑狱知事的罪官做幕僚,让他稳稳的扎根在了提刑司刑狱知事一职上。

刘亨拿到了任命文书,兴冲冲的回府以后,换来的是一顿臭骂,以及不许出仕的喝斥。

提刑司衙门。

公房。

刘亨捧着酒瓶子,咕嘟灌了一口,红着眼对寇季嚷嚷道:“四哥,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爹允许我两个兄长出仕,可唯独不允许我出仕?

任命文书我都拿到手了,可他就是不认。

他不仅不帮我,还入宫去找我姑母,让她想办法收回我的任命文书。”

寇季丢下了手里的各班各房递上来的文书,揉了揉眉心,“我感觉你爹在害怕,可他害怕什么,我一直猜不透。问你,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找不到问题的关键,我也没办法去劝说你爹。”

刘亨恼怒的喊道:“他能害怕什么?他有什么可害怕的?他分明是对我不公。”

寇季瞧着满嘴牢骚的刘亨,叹息道:“你也别埋怨了,回头我再找你爹聊聊,看看他能不能松口。”

刘亨还要抱怨。

曹佾抱着一叠文书进了公房,他撇了撇嘴,闭上了嘴。

曹佾瞧着他的模样,摇头笑了笑,把手里的文书放在了寇季桌上,喜悦的道:“寇兄,如今刑狱一房,已经全部是咱们的人了。”

寇季一愣,惊喜道:“这么快?”

曹佾重重的点头,“多亏了我爹帮我招来的那两个幕僚,他们对刑狱一房的政务很精通,有他们出手帮忙,那些老吏,三两下都被收拾了。

如今刑狱一房的人,该换的已经换了,该收服的也已经收服了。

我这个刑狱知事,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寇季欣喜道:“拿下就好,拿下就好。钱谷一房,我的人安插的也差不多了,现在就等范仲淹那厮走马上任了。他一到,钱谷一房的权力,就算彻底抓到手了。”

第0127章 再见刘美

寇季、曹佾开心不已,刘亨却撇着嘴嘟囔,“你们两个倒好,如今手握大权,却苦了我,至今了无存进。我手下那帮子人,就是一棒子棒槌。到了提刑司衙门这么久,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不仅没从人家手里抢来权力,反倒被人家使唤的团团转。”

寇季、曹佾闻言,摇头苦笑。

寇季、曹佾手底下的人,大多都是读书人,学习起政务,速度也快。

再加上寇季、曹佾的帮衬,夺权自然快。

刘亨手上的人,多是混混青皮,识字的不多,碰上了衙门里的小吏,就像是耗子见了猫一样乖巧。

让一群耗子去夺猫的权力?

纯粹是痴心妄想。

倒不是刘府上没有收留读书人。

刘美出身不好,虽然识文断字,但是学问有限,为了弥补自己的不足,他招揽了不少读书人。

甚至还在府上建了个院子,专供给那些读书人精研学问用。

所以刘府上的读书人不少。

可刘美一个也没有派给刘亨。

刘美不许刘亨出仕,自然不会给他支持,更不可能把府上的读书人调给他用。

瞧着刘亨一脸憋屈。

寇季、曹佾对视了一眼,相视一笑。

曹佾拱了拱手,“我先去处理政务了,你们聊。”

曹佾一走、寇季凑到了刘亨身前,“我再去找你爹说说?”

刘亨先是点了一下头,旋即又一脸为难的道:“能行吗?我爹会答应吗?”

寇季爽朗的笑道:“我已经跟你爹聊过一次了,也不在乎多一次。”

刘亨扔下了酒瓶,起身向寇季施礼,“多谢四哥……”

寇季拍了拍刘亨的肩头,没有再多言。

寇季留下了刘亨在公房里待着,他出了公房,到了正堂,交代了一声手下的小吏,顶好提刑司的政务。

随后,他出了提刑司,坐上了轿子,兜兜转转又到了当初他跟刘美见面的酒肆。

他照样要了几个菜,两壶酒,坐在哪儿自斟自饮。

酒肆外的街道,是刘美每天回府的必经之路。

寇季自信能在这儿等到刘美。

果然。

没过多久,就看到了刘美跨马,缓缓走了过来。

寇季照例扔给了酒肆的小二几个大钱,让酒肆的小二去请刘美进来。

小二拿了钱,出了酒肆,凑到了刘府家将身边,伸长了脖子对马背上的刘美嘀咕了几句。

刘美跳下了马背,跟着小二进了酒肆。

这一次,他到没有上一次那么霸道,进了酒肆以后没让家将们驱散众人。

刘美黑着脸,走到了寇季身边,随手甩了甩马鞭,坐在了寇季对面。

“小子,你三番五次的找我,烦不烦?”

寇季拱手,“见过刘伯父……”

“哼……”

刘美冷哼了一声,仰起头,不愿意搭理他。

施礼过后,寇季为刘美斟上酒,淡然笑道:“我也不想找刘伯父,只要刘伯父答应刘亨出仕,小子以后绝对不会再来烦你。”

刘美垂下头,瞥了寇季一眼,冷声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让三郎出仕的。”

寇季似乎早料到了刘美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所以在刘美说出这话的时候,寇季脸上的表情很自然。

他端起了桌上的酒杯,浅尝了一口,对刘美道:“刘伯父可以尝尝这家酒,味道不错。”

刘美皱起眉头,并没有碰桌上的酒,“小子,还有其他事没?没有的话,我就要回府了。我每日可是有大量公务要处理,不像你这么清闲。”

寇季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看向刘美,微微眯起眼,低声道:“伯父不愿意让刘亨出仕,是害怕皇后不悦?”

刘美噌一下站起身,瞪起眼珠子,喝道:“胡说八道!”

寇季见此,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看来他摸到了刘美心坎上了,不然刘美也不可能有这么大反应。

寇季也不惧刘美喝斥,他盯着刘美,似笑非笑的道:“小子也就是随口一说,伯父干嘛这么大反应?”

刘美瞪着寇季,咬牙道:“你知不知道,你随口一句话,有可能会为别人带来天大的麻烦。”

寇季一愣,失笑道:“小子可没那么大本事……”

刘美坐下身,扔掉了手里的马鞭,盯着寇季冷哼道:“当初就是因为你一句话,数百位官员被满门斩首。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没那么大本事。

在我眼里,你本事可大着呢。”

刘美最后一句话,充满了讥讽。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感慨道:“他们被满门斩首,纯粹是咎由自取,跟我无关。伯父可不能把他们的死,算在我头上。

他们要是没错,怎么可能会因为我几句话,就被处死。”

刘美感觉斗嘴斗不过寇季,就蛮横的把眼前的酒杯扫到了一旁,哼哼道:“他们是不是咎由自取,我不管。但我不希望看到因为你胡说八道,让我刘府遭罪。”

寇季晃了晃头,诚恳道:“小子有没有胡说八道,你心里清楚。小子细细的想了一下,总觉得你害怕的事情,有点多余。”

“我没有害怕……”

刘美瞪着眼犟道。

寇季笑道:“那你为何不让刘亨出仕?”

刘美张了张嘴,刚要说话。

却听寇季又道:“小子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小子知道,刘亨是迟早要出仕的。你能拦他一时,却拦不住他一世。

他到了年龄,终归是要找一个差事做的。

以他的身份,不可能去从商,也不可能去做小贩小吏。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当官。”

刘美撇嘴,倔强的道:“我可以养他一辈子。”

寇季闻言,失笑道:“伯父真的能养他一辈子?”

刘美一愣,撇了撇嘴,没再开口。

他刚才的话有些赌气的意思。

刘亨比他年轻了近二十岁。

只要不出意外,肯定比他活的要长。

他不可能养刘亨一辈子。

寇季见刘美沉默不语,就趁热打铁的继续说道:“他们三兄弟的情份如何,你比我更清楚。说句大不敬的话,等你没了,刘亨要是没有个一官半职,如何在刘府上立足?

纵然你留下了丰厚的家财给他,他能守得住吗?”

第0128章 说服

刘美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以前没想过这个茬。

他总觉有他在,他就能帮刘亨遮风挡雨。

可如今听寇季这么一说,他心里有些动摇了。

他知道自己的三个儿子相处的不愉快。

大郎看不起二郎,二郎经常欺负三郎。

一旦他死了,大郎应该会是府上过的最滋润的那个。

因为大郎不仅有官身,而且还聪明,在官场上混的如鱼得水的,再加上有外戚的身份罩着,没人能欺负他。

二郎或许会被大郎压着,但他同样有官身,每个月都有俸禄,饿不死。

三郎没有官身,在府上没有话语权,肯定受欺负。

一想到此处,刘美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三个儿子中,刘娥最喜欢大郎刘从美,可他却最喜欢三郎刘亨。

他不希望看到刘亨受委屈。

寇季见刘美不说话,他就猜到了刘美在考虑他的话。

他也没有再多言,只是提醒了一句,“伯父,刘亨迟早都得出仕,早出仕,远比晚出仕的好。虽然我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麻烦缠身,但早出仕一刻,就早掌权,多一分权力,就多一分保命的本钱。”

刘美听到这话,有些意动,但他仍旧皱着眉头,没有开口。

寇季缓缓起身,平静的看着刘美,淡淡的道:“他真要有麻烦在身,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刘美闻言,盯着寇季,沉声道:“你小子自身都难保了,有什么资格帮他?”

寇季一愣,眉头一挑,低声道:“有人见我祖父身体抱恙,忍不住了?”

刘美冷哼一声,“我可什么都没说。”

寇季淡然一笑,拱了拱手,“小子告退。”

寇季收回了手,扔给了酒肆小二一串酒钱,迈步往酒肆外走去。

该说的话他已经说尽了,剩下的就需要刘美自己考虑了。

他说再多,也没啥用处。

刘美望着寇季的背影,突然开口道:“我虽然讨厌你,但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小子。真要到了要命的时候,来我府上,当一个小厮,我可以保你一命。”

寇季脚下一顿,背对着刘美,淡然一笑,轻声道:“要命的时候?不会有那个时候的……”

“狂妄!”

刘美喝斥一声,寇季却已经走远。

寇季走后,刘美犹豫了一下,取过了桌上的酒杯,浅尝了一口。

“呸~”

他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的道:“这是酒?分明是泔水。”

刘美皱着眉头,扔下了酒杯,带着一帮子家将,扬长而去。

……

从酒肆前往提刑司的路上,寇季坐在轿子里,沉默不语。

他想不通刘美为何会开口提醒他。

按理说刘美应该站在刘娥一边的,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开口提醒寇府的人。

可刘美还是提醒了。

他这么做有什么用意,寇季猜不透。

但刘美简单的一句话,让寇季推测到了许多。

刘美说他自身难保,那指的就不仅仅是他一个人了。

背地里很有可能还暗指他的祖父寇准。

“祖父的身体估计快扛不住了……”

“皇后和丁谓,恐怕已经为夺权,做足了准备……”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寇季掀开了轿帘,望着皇城所在的位置,幽幽的道:“祖父啊祖父,您再多撑一会儿,等我再拿到了监察一房和封桩一房的权力……”

寇季回到了提刑司,刘亨就迎了上来,问他跟刘美谈的如何。

寇季笑而不语,让刘亨自己猜。

刘亨急得抓耳挠腮。

一直到下差,寇季也没有告诉刘亨,他跟刘美谈了些什么。

……

翌日。

清晨。

寇季刚到了衙门,就看到刘亨兴冲冲的带着一帮子人冲进了衙门。

他见到了寇季,先给了寇季一个熊抱。

然后激动的喊道:“四哥!四哥!我爹同意我出仕了!”

寇季闻言,先是一愣了一下,随后笑了。

他猜测,刘美大概是听进去了他那一句‘多一分权力,多一分保命本钱’的话。

曹佾在这个时候,恰巧进来了,见到这一幕,他开心的笑道:“那恭喜你了。”

刘亨重重的点头,他看向寇季,激动的道:“多亏了四哥帮我劝解我爹。”

寇季淡然笑道:“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刘亨又重重的点了点头,承诺道:“四哥放心,我一定尽快把封桩一房的权力抓到手。”

刘亨回身,指着身后的那些人,道:“这些都是我爹这些年招揽的好手,有他们帮忙,我肯定能尽快抓住封桩一房的权力。”

寇季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等你消息。”

刘亨笑容灿烂的道:“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知道你等不及了,快去吧。”

寇季笑着说了一句。

刘亨带着他的人,直奔封桩一房。

寇季、曹佾相视一笑,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公房,开始处理政务。

此后几日。

寇季、曹佾二人,忙得不可开交。

反倒是刘亨,比较清闲。

虽然寇季、曹佾二人,先他一步,掌控了刑狱一房、钱谷一房,但刘亨却后来者居上,率先抓住了封桩一房的全部权力。

寇季抓权的办法,润物细无声。

曹佾则用一个又一个小手段,换完了刑狱一房的人。

相比起来,刘亨的手段就粗暴到了极致。

他到了封桩一房以后,一口气把封桩一房不服他的官员、小吏,全部送进了皇城司。

那些人进了皇城司以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寇季为此还找过刘亨,问他这么做是不是太霸道。

刘亨的回答更霸气,“谁要不服,就让他去皇城司里捞人,他要能把人捞出来,我这封桩知事让给他做。”

寇季听到刘亨这话,也是哭笑不得。

皇城司在刘美手里握着,去刘美跟前捞刘亨送进去的人,能落到好?

刘亨这分明是仗势欺人,偏偏封桩一房对他还服服帖帖的,一点儿怨气也没有。

……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

封桩、钱谷、刑狱三房的权力,尽归寇季掌握。

只等范仲淹到任以后,寇季就能腾出手对监察一房下手。

寇季足足等了一个月,范仲淹终于从蔡州赶到了汴京城。

得知了范仲淹到了汴京城以后,寇季穿上了公服,就准备到吏部衙门去领人。

范仲淹外调回京,需要去吏部报道,更换官印官凭官服。

寇季兴冲冲的出了寇府大门,一头撞到了王曙怀里。

王曙见到了寇季以后,沉着脸,低声道:“寇季,出事了!”

第0129章 晕厥

见王曙脸色难看,寇季心头也是一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愣愣的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王曙急的脸色有些发红,“你祖父晕倒了。”

寇季一脸愕然,惊叫道:“在宫里?”

王曙重重点头,“宫里派人过来传信,说你祖父在资事堂处理政务的时候,熬不住,晕了过去。如今人在太医院里,由御医们诊治,我过来知会你一声,你快随我进宫。”

在这件事上,寇季可不敢推辞,当即点头,答应了一声。

“好,我随您进宫,您先稍等一下,我吩咐一下寇忠,让他盯着点府里,防着有人趁机捣乱。”

“那你快点……”

“嗯……”

寇季让门子进去府里,招来了寇忠。

吩咐了寇忠几句。

寇忠得知寇准晕了过去,也是脸色大变。

他叮嘱寇季好生照顾寇准,他会照料好府上。

府里的事情交给了寇忠,寇季随着王曙一起赶往了皇宫。

到了东华门口的时候,撞上了李迪,三个人结伴过了金水桥。

桥上的侍卫们拦下了寇季,让寇季稍等一下。

刘娥吩咐过,寇季入宫,必须由宦官带着。

这一举动,惹恼了李迪。

李迪上去一人一脚,踹开了他们,带着寇季进了皇宫。

三人并没有去资事堂,而是赶去了太医院。

到太医院的时候,太医院门口已经聚满了人。

刘娥、丁谓赫然在列。

除此之外,还有赵恒的贴身宦官周怀正,赵祯的贴身宦官陈琳。

三人对刘娥施了一礼。

寇季赶忙开口问道:“我祖父情形如何?”

刘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悲,没有搭话。

反倒是丁谓,不咸不淡的道:“御医们还在诊治,尚不知道有没有危险。”

李迪性子急,当即就要推开太医院的门户,进去瞧瞧。

却被守在门口的药童给拦下。

李迪想强闯,刘娥开口拦下了他,“李爱卿,本宫知道你关心寇爱卿,但他现在正在接受御医们诊治,你这么冒然闯进去,打扰了御医诊治,对寇爱卿病情不利。”

李迪张了张嘴,愤怒的跺了跺脚,却没再闯太医院。

寇季、王曙二人也想进去看看。

可刘娥不让,他们也不好强闯。

毕竟这是在宫里,事事都要遵循礼仪。

不像是在寇府,那么随意。

寇季、王曙只能焦急的在门外等着。

过了许久,寇季有些等不下去,准备强闯的时候,太医院里的御医,推开了太医院的门户,出现在了门口。

当即,刘娥、李迪、丁谓、寇季、王曙一行人围了上去。

刘娥居于首位,她率先开口问道:“寇爱卿情形如何?”

御医先给刘娥施了一礼,然后才开口道:“寇相操劳过度,身体吃不消了,导致晕厥。下官已经帮寇相施过针了,他并无性命之忧。不过……”

听到寇准没有性命之忧,众人松了一口气。

唯有丁谓,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

御医说出‘不过’两个字的时候,众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下,不等刘娥开口,寇季率先开口问道:“不过什么?”

御医瞥了寇季一眼,又环视了一圈众人,叹息道:“寇相精力虚耗过度,需要长时间卧床静养,不然性命堪忧。”

刘娥闻言,缓缓点头,依旧看不出喜悲。

丁谓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李迪、寇季、王曙三人焦急的盯着御医,追问道:“什么时候能醒?”

御医坦言道:“寇相操劳过度,需要好好睡一觉,睡饱了,自然就醒了。不过醒了以后,不能再操劳了。下官已经开好了方子,也让药童们抓好了药。

回头你们拿回府里,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日分两次服用,再配合卧床静养,可保性命无忧。”

寇季脸色很难看,他沉声道:“照你的说法,我祖父没办法恢复如初了?”

御医苦笑一声,晃了晃脑袋。

李迪难以置信的扑到了御医面前,质问道:“就没有办法让寇兄恢复如初吗?”

御医拱了拱手,叹息道:“这是下官和几位同僚,一起会诊得出的结论。不光是下官没办法,下官的几位同僚也没办法让寇相恢复如初。”

“寇兄……”

李迪哀嚎一声,捶胸顿足的道:“寇兄,你怎么能倒下呢?你不能倒啊。你倒下了,这大宋江山社稷可怎么办啊?”

丁谓听到这话,撇了撇嘴,低声道:“不是还有你我吗?”

李迪瞪起眼珠子,看向丁谓,咆哮道:“你给我闭嘴!”

丁谓一愣,恼怒道:“李迪,这里是皇宫,不是李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李迪双眼瞬间充血,就想找个凶器,跟丁谓拼命。

刘娥见李迪有行凶的意图,赶忙开口,喝斥了一句,“丁爱卿,你少说两句。”

丁谓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王曙拉着李迪,劝解了他两句,让他暂时放弃了行凶的想法。

寇季沉着脸,走到了刘娥面前,拱了拱手,道:“娘娘,下官想带祖父回家静养,请娘娘准许。”

刘娥看向寇季,缓缓点头,“你是寇爱卿的孙儿,你要带他回府,本宫自然不会阻拦。想必寇爱卿醒了以后,也希望看到儿孙绕膝的温馨场面。

本宫思你府上没有良医,也没有良药。

本宫这就让人挑选三位医术高明的御医,随你前往寇府。

再派人挑一些珍贵的药材,你一并带回去。”

“多谢娘娘……”

“不必谢本宫,寇爱卿也是因为操劳国事,才导致晕厥的。本宫和官家,自然不能怠慢他。”

刘娥答应了寇季带寇准回府,又转头吩咐身后跟随的郭槐,“你去内府,让他们准备一顶软轿,再派一队轿夫,送寇爱卿回府。

叮嘱那些轿夫们,抬轿子的时候小心点。

若是漏了风,或者颠簸到了寇爱卿。

本宫就斩了他们。”

“奴婢遵命,这就去安排。”

郭槐答应了一声,下去准备轿子。

刘娥亲自在太医院里,挑选了三个医术高超的御医,又亲自去内府库房,挑选了一批准备的药材,一并交给了寇季。

等刘娥挑好了御医和药材,郭槐也备好了轿子。

为了防止轿子颠簸,郭槐特地准备了一顶巨大的轿子,犹如一扇开的房间那么大。

抬轿子的轿夫,足有三十六人。

这明显有些违制,但却没人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挑刺。



第0130章 逐出寇府?

寇季让人抬着晕厥过去的寇准上了轿子,又让两个被送进了宫伺候寇准的丫鬟,也上了轿子,小心伺候着。

他带着刘娥挑选的御医、珍贵药材,跟着轿子后面离开了皇宫。

李迪、王曙二人,也没有在宫里多待,他们关心寇准的身体,所以跟着寇季一起离开了皇宫。

在他们离开以后。

刘娥、丁谓,对视了一眼,笑了。

丁谓喜不自胜的问道:“娘娘,您这一招真高明。咱们都没出手,寇准就自己把自己给折腾倒了。”

刘娥淡淡一笑,轻声道:“这一招可不是本宫想出来的,而是本宫的侄子想出来的。”

丁谓一愣,眼珠子一转,疑问道:“您的侄子……刘从美?”

刘娥点头笑道:“除了他还能有谁?你也知道,本宫另外两个侄子,不成器。唯有从美,还算有点小聪明。”

丁谓笑道:“这哪是小聪明啊,这分明是大智慧。似这等人才,理应身居高位。”

刘娥瞥向丁谓,满意的笑道:“那本宫就替从美,谢过丁相提点了……”

丁谓陪着笑脸道:“哪敢哪敢……”

刘娥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沉声问道:“准备的如何了?”

丁谓咧嘴笑道:“早就准备好了,就等寇准倒下了。”

“那就动手吧,迟则生变。”

“明白……”

丁谓答应了一声,匆匆离开了皇宫,回到府里,去招他的心腹。

刘娥甩了甩袖子,回后宫去了。

……

马行街。

一顶三十六人抬的轿子,从马行街穿行而过。

前有御前卫开道,后有禁军将士维持秩序。

格外引人注目。

汴京城里的百姓们纷纷驻足观看。

等到轿子到了寇府门前的时候,寇准病倒了的消息,如同一阵风一样,传遍了汴京城。

一瞬间,整个汴京城都沸腾了。

寇准的亲信,得到了消息,一个个策马狂奔,赶到了寇府。

寇季刚安排寇准在屋里歇下,寇忠就前来禀告,说有人前来拜访。

寇季伺候在床前,并没有出门招呼。

而是吩咐寇忠,让他把人都带到了厢房里,让他们跟李迪待在一起,让李迪给他们去解释。

寇季原以为,他这么做,就不会有人再来打扰。

却没料到,仍有恶客,强闯进了寇准的卧房。

来人很嚣张,一路大呼小叫的闯进了卧房所在院落。

“我爹怎么了?”

“我爹怎么了?”

“我外祖父怎么会晕过去呢?”

“……”

寇季在卧房里,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头,仰头质问刚进门的寇忠,“不是吩咐过你,不让任何人过来打扰吗?”

寇忠站在门口,苦着脸道:“小姐要过来看老爷,老仆也拦不住啊。”

寇季突然注意到了寇忠腿上有一个脚印,眉头皱的更紧了。

“被踹了?”

寇忠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却没说话。

寇季又问,“王远踹的?”

寇忠犹豫了一下,点头道:“王远少爷刚才要强闯进来,老仆拦了一下,就被他不小心踹了一下。”

寇季刚要开口,王远和王寇氏就闯了进来。

“爹!”

王寇氏一眼瞧见了躺在床榻上的寇准,迅速的扑了过去。

“爹!您怎么了?您怎么了?”

王寇氏抓着寇准的胳膊晃荡,一脸焦急的呼喊。

王远晃晃悠悠的凑到了床前,也抓住了寇准的胳膊晃荡。

“两位,寇相需要静养,请两位不要大声喊叫,避免惊扰了寇相。”

守在寇准床前的御医出声叮嘱。

王寇氏、王远,充耳不闻。

御医为难的看向寇季。

寇季叹息一声,道:“姑母,表弟,祖父突然晕厥,有御医及时诊治,才保住了性命。如今祖父昏迷不醒,需要静养,你们小声点,莫要惊扰了他。”

寇季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王寇氏和王远都不乐意了。

王寇氏听到了寇季的话,猛然从床前爬起身,指着寇季,愤怒的道:“是你,都是你,是你没照顾好我爹,才让他晕了过去。”

王远在一旁喊道;“就是就是,我看他们父子根本就是贪图寇府的富贵和权势,根本不在乎我外祖父的身体。

我外祖父如今昏迷在床,他那个爹却不见人影,也不知道跑哪儿去花天酒地了。”

寇季闻言,眉头皱成了一团。

“姑母,表弟,祖父突然晕厥,我也很伤心……”

寇季张嘴,话说了一半,就被王寇氏突然打断,“你闭嘴,远儿说的没错。你就是贪图我寇府的富贵和权势,根本没在乎过我爹的身体。

你爹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就是最好的证明。

现在,你带着你爹,给我滚出寇府。

从今往后,寇府里没你这个人,你也不许以寇府的人自居。”

寇季听到这话,彻底愣住了。

王寇氏也微微愣了一下,她没料到,自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居然说出了这么重的话,心里有些懊悔。

可话她已经当面说出去了,就没办法收回来了。

她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寇季,以表自己的决心。

她以前讨厌寇季,可仅仅是心里讨厌而已,从来没有表露过。

这一次这么失态,跟她在大相国寺的遭遇有关。

自从她生出了要跟向府结亲的心思以后,就多方请人去向府说项。

向府一直没有回话。

她以为是她请的人,没有把她的意思明确的转达给向府。

于是,她就找了个机会,在向老夫人去大相国寺礼佛的时候,亲自赶到了大相国寺,面见了向老夫人。

她原以为,只要她张嘴,向老夫人必然答应向王两家的亲事。

可她却没想到,她见到向老夫人的时候,向老夫人还没开口,向家的小辈女眷,把王远数落一文不值。

向老夫人倒没数落王远,但向老夫人在跟她攀谈的时候,话里话外都充满了拒绝。

这可把她气坏了。

她从小到大,只有她看不起别人的份,还没有被别人看不起过,也没受过这种气。

她出生的时候,寇准已经官居六品,而且还被太宗皇帝引为心腹。

虽然寇准当时官职不高,但是求寇准办事的人,却数不胜数。

她是寇准唯一的掌上明珠,自然受到万般追捧。

随着寇准官职越来越高,她受到的追捧也越来越多。

历来只有她给别人气受的份,何曾受过别人的气?

当时她在大相国寺内,就暗嘲了一句向老夫人。

向老夫人也没客气,当即就回了她一句,“你们家王远整日里混迹青楼酒肆,在汴京城里都出了名了。别说我向府的嫡女了,就算是我向府庶出的丫头,也不敢许给你家王远。”

言外之意,王远连向府庶出的女儿都配不上。

她当时差点没被气死。

她斗嘴斗不过向老夫人,也没办法去对付向老夫人,所以只能把她在大相国寺受的气,全算在了寇季头上。

没见寇季的时候,她还能忍住这口气,见到了寇季以后,她就忍不住了。

寇季王寇氏的话,脸色一沉,沉声道:“姑母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自幼饱读诗书,怎么能说出这些失礼的话?”

第0131章 王曙陪罪

“你指责我,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王寇氏盯着寇季,趾高气扬的质问。

寇季皱了皱眉头,懒得跟她犟嘴,转头对寇忠吩咐道:“祖父晕厥,姑母伤心过度,有些语无伦次,你带姑母下去休息。”

寇季此话一出,寇忠愣了,王寇氏和王远也愣了。

寇季瞪了一眼发愣的寇忠,寇忠回过了神,赶忙点头道:“老仆这就带小姐下去休息”

王寇氏、王远,在这个时候也回过神。

王寇氏瞪着眼,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寇季,尖叫道:“你赶我走?你居然敢赶我走?”

王远在一旁破口大骂,“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赶我们走。我在汴京城这么多年,还从没听说过,一个外人跑到主人家里,把主人赶出府的。”

寇季没有搭理王远,而是看向王寇氏,沉声道:“姑母也是这么认为的?”

王寇氏没好气的道:“不然呢?你不是外人,难道我是外人?”

寇季缓缓直起身,盯着王寇氏,淡然道:“府里外人不少,我不想让人看笑话,才处处让这您我当您是长辈,是自家人,也处处让着您。您既然把我当成一个外人,那我也没必要对您客气。”

“寇忠!”

“老仆在呢!”

“请这位王夫人,以及这位王府的公子出去。”

王寇氏听到这话,惊的说不出话。

王远慌忙喝斥道:“你!你敢!”

寇季脸色微冷,盯着他们母子,沉声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是寇府长孙,族谱上立了名的,开封府也有户籍文书证明。

祖父晕厥,我爹不出,我就是寇府最大的。”

王寇氏听到寇季这话,清醒了不少。

她也意识到了她说出了混账话。

逐寇季出府,她办不到,也没那个资格。

想要把寇季逐出府,就得先在族谱上勾了寇季的名字。

没有寇准点头,谁敢?

依照宗族礼法,她非但没有资格把寇季逐出府,寇季反而有资格把她逐出府,让她自此以后,没办法以寇府长女的身份自居。

王寇氏知道了自己说错了话,可她却不愿意认错。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了,让她给寇季低头,根本不可能。

她唯有瞪着寇季,一言不发。

王远还没明白轻重,他梗着脖子叫嚣道:“你又不是我祖父亲生的”

寇季冷笑道:“幼稚!可笑!我这寇府长孙,是宗族礼法认定的,宗族礼法是朝廷认定的,跟亲不亲生无关。

亏你还是个读书人,连宗族礼法都不知,简直可笑。”

寇季目光在王寇氏和王远身上一瞥而过,冷声道:“还想逐我出府?也不看看你们有没有那个资格。”

“寇忠?还不请这两位出去!”

寇季喊了一句。

寇忠立马凑上前,对王寇氏、王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位,请到客房歇息”

“滚!”

王远斗嘴斗不过寇季,就把气撒在了寇忠身上,他抬起脚,一脚踹在了寇忠身上。

寇忠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王曙这个时候恰巧走进了卧房,见到了这一幕,愣在了原地。

“干什么呢?怎么回事?”

王寇氏、王远二人,见到了王曙,就像是见到了救星,立马扑了上去。

“相公,这小畜生欺负妾身,要赶妾身出去。这里是寇府,妾身的娘家,他居然要把妾身赶出娘家。”

王寇氏扑到王曙身边哭诉着,她自知理亏,所以巧妙的隐藏了自己说错话的部分,只说寇季不对。

王远在一边添油加醋的道:“对对对,爹,他不仅要赶走我娘,还要把孩儿赶走,他还说这寇府里,他是最大的。”

王曙听到这话,皱起了眉头,神色不悦的看向寇季,质问道:“怎么回事?”

寇季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道:“祖父晕厥,需要静养,姑母和表弟进来以后说话声音有些大,有碍祖父静养。我好生劝解,姑母不听,骂我照顾祖父不力,要逐我出府。没照顾好祖父,是我不对,未能尽到孝道”

寇季一句话,点清楚了前因后果。

寇季的话说的也巧妙,只论自己的错,不提王寇氏和王远的跋扈。

一前一后,两个人说话,高下立判。

王曙为官多年,阅历丰富,通过两个人的话,他已经差不多判断出了谁对谁错。

他眉头皱的更紧,脸上的不悦不加掩饰,不过他的不悦不再是冲着寇季,而是冲着王寇氏和王远。

他盯着妻子和儿子,质问道:“是这样的?”

王寇氏咬着牙一脸委屈,可什么也没说。

王曙见此,脸色一沉。

倒不是王寇氏不愿意辩解,而是在这卧房里,还有外人在场,只要稍微一问,就能问出真相,她再怎么辩解,也瞒不住王曙,所以她索性什么也不说。

倒是王远,仗着有人撑腰,大喊大叫道:“爹,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王曙瞪向王远,喝斥道:“闭嘴!”

王远吓了一跳,赶忙闭上嘴。

王曙瞪了王寇氏一眼,沉声道:“先去外面待着”

王寇氏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她看到了王曙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后,立马退缩了。

她再也没有刚才嚣张的模样,悄然退出了卧房。

王远有些不乐意了,他瞪着王曙,大声埋怨道:“爹,您怎么向着一个外人?”

“啪!”

王曙对王远,一点儿也不客气。

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打的王远晕头转向的。

不等王远回过神,就听到王曙破口大骂,“外人?谁是外人?这里是寇府,不是王府,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撒泼。

滚出去!”

在王曙谩骂下,王远捂着脸,灰溜溜的逃出了卧房。

王曙在王远离开以后,对寇季拱了拱手,“你表弟年纪小,不懂事,胡乱说话,你可别放在心上。你姑母口无遮拦,一着急就喜欢胡说,你也别放在心上。

我在这里,代替他们,向你陪罪了。”

寇季拱了拱手,“姑父客气了祖父晕厥,确实是我照顾不力,没有尽到应有的孝道,姑母说一两句埋怨的话,也是应该的。”

王曙听到这话,缓缓点了点头。

他不愿意再在这个不愉快的话题上撤下去,就转移话题道:“你祖父情形如何?”

寇季回首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寇准,叹气道:“还没醒”

王曙叹息道:“各府各衙的官员都来了,都在府里侯着呢。他们吵着嚷着要见你祖父,你祖父再不醒,我可就应付不过来了。”

寇季拱了拱手道:“有劳姑父在外面照应了。祖父醒了,我立马让人知会您,”

王曙无奈的点点头,道:“那你在这里盯着,我去外面照应着。”

寇季送走了王曙,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寇忠。

“下去换身衣服你是寇府的管事,身上带着两个脚印,被人看见了,丢的是寇府的脸面。”

寇忠躬身一礼,“老仆这就去换”

寇忠垂着头,往门外走去。

寇季看着寇忠的背影,突然开口道:“委屈你了”

寇忠浑身一颤,缓缓回过身,脸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意。

“不委屈”

第0132章 苏醒

他一个仆人,被一个二世祖踹了,哪有资格委屈?

寇季眼看着寇忠弓着腰离开了卧房所在的院子,微微叹了一口气。

王远确实有些过分了。

寇忠可是陪伴了寇准多年的老仆,两个人的感情不敢说亲如兄弟,但早就脱离了主仆的范畴。

平日里寇忠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寇准骂都不骂一句,只是随口叮嘱一句,下次小心。

如今居然被王远踹了。

他心里怎么可能舒服?

王远第一次踹寇忠的时候,还能理解一下。

也许是因为着急见寇准,所以没忍住自己的情绪,才踹了寇忠。

可王远第二次踹寇忠,这种借口就解释不过去了。

不论是寇忠自己,还是寇季,都能感受到,在王远心里,寇忠就是一个仆从。

寇府的仆从,下人。

寇忠心里有多难受,只有他自己知道。

寇季能够感受到寇忠心里不痛快,所以才开口安慰了一句。

寇季重新回到床边的时候,伺候在一侧看戏的御医,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向寇季,感慨道:“寇大人占理却不欺人,有君子风范……”

寇季瞥向他,淡然道:“让你见笑了……”

御医摆手道:“能理解,能理解,谁家还没有个家长里短的。”

御医有意跟寇季攀谈,寇季却不太愿意搭理他。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御医一直在说话,寇季只是偶尔开口应付一句。

寇准一刻不醒,寇季和御医就得守在床前,等着。

一晃,一夜过去了。

守在寇府内的官员,没有离去,一直在府上等消息。

有几次要强闯进来看寇准,被寇季给拦下了。

翌日。

清晨。

天光大亮的时候。

李迪蛮横的闯进了卧房。

进了门,就哀声道:“寇兄,您再不醒,朝堂上可就要乱了套了。”

寇季蹲坐在寇准床前,听到这话,微微挑了挑眉头。

听李迪话里的意思,在这短短一天一夜里,朝堂上似乎发生了不少事。

“寇兄,您醒醒!”

李迪扑到床前,大声呼喊。

寇季出声劝阻,被他蛮横的推到了一边。

李迪趴在床边,拽着寇准的衣袖,哀声道:“寇兄,丁谓那厮又跳出来了,短短一天,王曾就被罢了三司使。三司又被丁谓那个小人给抢走了。

您要是再不醒,朝堂就要被丁谓那个小人把持了。”

“他敢!”

寇准醒了。

眼睛没睁,先霸气的喊出了两个字,显然李迪的话他听到了。

寇季、李迪双双欢喜的凑到床前。

“祖父!”

“寇兄!”

“……”

寇准睁开眼,双目有些浑浊,短短的失神了片刻以后,才缓缓回神。

寇季赶忙招来御医,“快帮我祖父瞧瞧。”

御医赶忙上前帮寇准搭脉。

寇准抬手想推开他,却没有推开。

他发现自己手上虚弱无力。

他躺在床榻上,喃喃道:“老夫……这是……怎么了?”

寇季赶忙把寇准晕厥过去以后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

寇准听完了寇季的话,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老夫居然……晕过去了?”

寇准挣扎着要爬起身,可怎么也爬不起来。

寇季眼疾手快的上前,要扶起他。

寇准推开了寇季,想凭借自己的力气站起来,可怎么努力也站不起来。

最后气的他,用无力的双手,捶打着床榻。

御医在一旁小声劝解,“寇相,您操劳过度,导致身体虚弱,需要长期卧床静养……”

寇准攥紧了拳头,又松开了拳头,紧接着又攥紧了拳头。

如此往复了十几次。

寇季从他这个动作里,看出了不甘。

可最后,寇准还是松开了拳头。

似乎像是妥协了。

寇准长叹了一口气,幽幽的道:“扶老夫起来……”

寇季上前,扶起了寇准。

寇准借着寇季的力量,坐起身,叹息道:“老夫早就猜到自己会倒下,只是没料到会倒下的这么早。”

李迪张了张嘴,想跟寇准说政务上的事情。

可他见寇准如今连坐都坐不起来,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然而,他不说,不代表寇准不会问。

寇准虚弱的瞥向了李迪,低声问道:“老夫晕过去以后,皇后和丁谓有动作了?”

李迪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

寇准皱起眉头,“你刚才不是说,他们罢了王曾的三司使吗?”

李迪犹豫再三,张口道:“是!皇后和丁谓联手,罢了王曾的三司使。”

寇准沉声道:“什么由头?”

李迪咬牙道:“江宁府盐课欠收,比去岁少了一倍,据查是三司监管不力,牵连到了王曾头上。”

寇准微微眯起眼,低声道:“看来皇后和丁谓,早有准备,就等老夫倒下了。”

李迪愤愤不平的道:“谁说不是呢。从江宁府到汴京城,快马加鞭也得六日。您刚晕倒,江宁府就出事了,短短一天,消息怎么可能传到汴京城?这里面要是没有猫腻,那就奇怪了。”

寇准脸上闪过一道怒容,沉声道:“老夫只是晕厥,又没死,他们如此胆大妄为,也太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

老夫要进宫,跟他们说道说道。”

寇季闻言,赶忙开口劝解道:“祖父,您现在需要静养……”

寇准恼怒道:“老夫再静养几日,他们还不翻了天了?”

“扶老夫起来,老夫要进宫!”

寇季拗不过寇准,扶着寇准站起身。

寇准踉跄的走了几步,突然瞪大了眼睛,脑袋一歪,又晕了过去。

寇季、李迪吓了一跳,赶忙扶着寇准回到床上躺下。

御医赶忙上前诊治。

仔细把过脉以后,对着焦急的寇季、李迪二人道:“两位放心,寇相只是一天一夜,粒米未进,加上身体虚弱,才晕了过去。”

寇季听到这话,长出了一口气。

他立马出了卧房,让寇忠去准备一些吃食送过来。

寇准这一次晕的时间不长,一炷香以后,就幽幽转醒。

醒了以后,寇季立马喂他吃了点米粥。

李迪瞧着寇准吃东西都有些费力,就一脸悲苦的道:“寇兄,看来这皇宫,您是没办法进去了。”

寇准闻言,有些失神,良久之后,长叹了一声。

“老夫这身体……”

李迪跟着叹了一口气,问道:“现在该怎么办啊?”

寇准皱起眉头,一言不发。

他也想不出好的对策。

寇季犹豫了一下,试探的道:“要不……写一道乞骸骨的奏折,送进宫去?”

圣诞稻草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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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3章 以退为进

“乞骸骨?”

寇准、李迪听到这话也是一愣。

二人对视了一眼后,李迪温怒道:“这个时候怎么能乞骸骨呢?”

显然,他对寇季这个乞骸骨的提议很不满。

寇准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抬手制止了李迪的抱怨,瞥向寇季,沉吟道:“仔细说说……”

寇季瞧了他二人一眼,简单的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朝中那些依附祖父生存的官员,其根基源于祖父。所以祖父在朝中的地位,至关重要。祖父在朝中地位稳固,他们自然安然无恙。祖父若是有个意外,他们肯定树倒猢狲散。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保住祖父在朝中的地位。

只要祖父您的地位稳固,纵然皇后和丁相出招,也只不过是占据一两个重位而已。

到头来,大事还得请您决断。

等您身体恢复以后,这些丢掉的重位,同样可以夺回来。”

寇准听到寇季的话,若有所思。

李迪却嚷嚷道:“都要乞骸骨了,还谈什么保住地位,简直是胡扯。”

寇季干巴巴一笑,没有说话。

寇准却摇了摇头,瞥了李迪一眼,轻声道:“复古啊,你这是没听明白季儿的意思。”(李迪,字复古,古人在私底下,总是喜欢称呼别人的字,一是为了显示亲近,二是为了彰显读书人的身份。)

李迪撇撇嘴,嘟囔道:“他让您乞骸骨,让您辞官,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意思。”

寇准瞪了李迪一眼,幽幽道:“季儿说的乞骸骨,大有深意。你是被皇后和丁谓气昏了头,忘了这乞骸骨里头,也有很多门道。”

李迪一愣,一脸疑问的看向寇准。

寇准叹息道:“季儿让老夫递上乞骸骨的奏折,只是表个态,并不是真的要老夫辞官。老夫如今一病不起,无法上朝理政,可老夫却占着宰执的位置。

老夫一日不出,朝堂上或许没人说什么。

可老夫要是长期卧病在床,必然有人骂老夫占着茅坑不拉屎。

到时候,肯定少不了弹劾。

一旦朝堂上有半数朝臣弹劾老夫,老夫可就没脸再赖在宰执的位置上了。

可若提前递上乞骸骨的奏折,那就不同了。”

经过了寇准解释,李迪大概想通了寇季让寇准乞骸骨的目的,但他仍旧忍不住问了一句,“有什么不同?”

寇准乐了,“大大的不同……这叫以退为进。”

寇准笑道:“老夫什么身份?宰执!老夫递上去了乞骸骨的奏折,有资格批复的,只有官家。官家要是不点头,老夫的位置就稳如泰山。

皇后和丁谓纵然有心要罢免老夫,也无可奈何。”

寇准顿了一下,又道:“更重要的是,老夫递上去了乞骸骨的奏折,等于向满朝文武表了态,说老夫没有眷恋权柄的心思。

在这种情况下,老夫纵然占着宰执的位置,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满朝文武纵然要弹劾老夫,也得掂量掂量。”

寇准说完这话,笑吟吟的侧头问寇季,“老夫说的可对?”

寇季重重的点头,补充道:“我们在这里苦想对策,想再多也是无用。还不如把这个问题抛出去,抛给皇后和丁相,让他们去为难。”

寇准脸上的笑意更浓,他瞅着李迪道:“老夫这孙儿如何?”

李迪瞥了寇准一眼,又瞥了寇季一眼,撇撇嘴道:“好是好,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官家批了寇兄乞骸骨的奏折呢?”

寇准看向了寇季,示意由他作答。

寇季沉吟了一下,说道:“太子年幼,皇后又表现出了这么强的权力欲望。除非官家愿意看到以为女帝出现,不然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我祖父离朝。”

李迪闻言,缓缓点头,赞叹道:“你小子,真聪明。你才当官不到数月,朝堂上的事情就摸的门清了。”

寇季淡然一笑,拱手道:“您谬赞了……”

顿了顿,寇季又道:“其实祖父递上去了乞骸骨的奏折,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这只是权宜之计,真要保住我祖父的地位,还得另想对策。”

寇准、李迪闻言,一脸愕然的看向寇季。

他们不明白寇季话里的意思。

赵恒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寇准离朝的。

既然赵恒不会让寇准离朝,那寇准的地位,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寇季见他二人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犹豫再三,低声说出了一句话。

“皇宫在皇后手里握着,官家又一直由皇后照看……她要是……”

不等寇季把话说完,寇准、李迪齐齐摇头。

李迪掷地有声的道:“不可能……”

寇季的话虽然没说完,但是寇准和李迪都听出了寇季话里的意思。

寇季是担心刘娥假借赵恒的名义,矫诏,罢黜寇准宰相之位。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冷哼道:“她要真敢这么做,老夫就不介意带兵入宫,去清君侧。”

寇季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

寇准、李迪二人态度坚决,明显是觉得,有他二人在,刘娥不可能这么做。

可熟知历史的寇季却知道,史书上,刘娥就是这么干的。

史书上,刘娥就是通过矫诏,罢免了寇准,将他一次又一次的发配,最后发配到了雷州,让他客死异乡。

“还是防着点为好……”

寇季提醒了一句。

寇准毫不在意的道:“老夫知道了,你去帮老夫准备笔墨纸砚,老夫要写奏折。”

寇季从寇准的态度中可以判断出,寇准根本没有把他的话记在心里。

他无奈的起身,拱了拱手,退出了卧房。

出了房门,就发现寇忠在门外守着。

寇季吩咐了一声寇忠,让他去准备笔墨纸砚。

寇季自己则前往了客房,去通知王曙等人。

王曙等人得知寇准醒了以后,一窝蜂的扑向了寇准的卧房。

寇季并没有跟着进去,他不太喜欢看见一群人围着寇准在哪儿长吁短叹。

寇忠送完了笔墨纸砚,也出现在了门外。

寇季拉着寇忠聊了起来。

“寇忠,我爹是不是还在禁足?”

第0134章 坑爹

寇忠听到这话愣愣的看了寇季许久,惊愕道“少爷解除禁足已经有月余了,您不知道”

寇季愣了愣,晃了晃脑袋,打哈哈道“提刑司的政务有些繁忙,没太注意”

寇忠瞥了寇季两眼,犹豫再三,提醒道“那您可得多注意注意。他要是背上了坏名声,你也不会好过的。”

寇季愣了愣,沉吟道“什么意思”

寇忠左右瞧了一眼,见没人注意,就压低了声音道“你祖父病重,你爹到现在也没出现,已经开始有人说闲话了。”

寇季皱起了眉头,追问道“谁”

寇忠低声道“小姐和表少爷”

寇季微微眯起眼,“我就猜到是他们喜欢说,就让他们说去吧。我这就去把我爹找回来,守在我祖父床前,看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寇忠瞥了寇季一眼,干巴巴道“人已经找到了,就是带不回来。”

寇季疑问道“怎么讲”

寇忠如实道“少爷自从被老爷解除了禁足以后,就离开了寇府,去了万象典当行。他近一个月,都待在万象典当行。老仆派人去请他回来,他也不回来”

寇忠顿了顿,小心翼翼的道“看他的样子,似乎有点乐不思蜀”

寇季皱紧了眉头,问道“乐不思蜀”

寇忠点头道“少爷从二宝嘴里,得知了万象典当行是您的产业,也知道万象典当行少有薄财,就经常去万象典当行柜上,支取钱财花销。

有万象典当行的钱财支撑,少爷自然乐不思蜀。”

寇季脸色一黑,咬牙道“还有什么一并说完。”

寇忠尴尬的道“听说少爷在清芳楼捧了一个花魁,一个月时间,已经花了不下三千贯了”

“嘶”

寇季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了一下自己胸膛的怒火。

倒不是他心疼寇礼花了三千贯钱财,而是觉得寇礼在被寇准惩罚以后,还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这是妥妥的在作死啊。

寇季强压着怒火,对寇忠吩咐道“你立刻派人去提刑司,招刘亨过来。”

寇忠闻言,大概猜到了寇季有何用意,当即点了点头,派人去了提刑司,招来了刘亨。

刘亨到了寇府,就大呼小叫的冲了进来。

“四哥,四哥,听说寇公晕倒了怎么回事”

“小声点”

寇季叮嘱了刘亨一句,带着刘亨到了一个偏僻的屋子说话。

到了屋子里,刚坐下以后,刘亨就急忙问道“寇公情形如何”

寇季笑道“已经醒过来了,虽然还不能下床,但是性命无忧。”

刘亨闻言,长出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昨天我得知了此事以后,可是担心了一宿。本来想到寇府来看看的,可是到了寇府门前,瞧见了那些个文官们,就不太好意思进来了。

你也知道,我们刘家,一直不招那些文官们喜欢。”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感叹道“你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刘亨咧嘴一笑,问道“你让人叫我过来,是不是有事要吩咐我”

寇季点点头,说道“我需要让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刘亨疑问。

当官以后,刘亨的性子稳重了不少,再也不像以前一样,遇到事,就大包大揽的拍胸脯保证。

凡事他会询问一二,再给答复。

寇季沉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告诉你,从今往后,万象典当行就是你的产业了。”

刘亨猛然站起身,惊愕的看向寇季,“四哥,你这是打算抛家舍业你准备干嘛”

不等寇季说话,刘亨就郑重的道“真要遇到了什么难事,你就跟我说。是不是我姑母出手了,你寇府有危险

我这就进宫,去求我姑母,让她放你一条生路。”

寇季见此,哭笑不得的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说万象典当行从今以后就是你的产业了,并不是真的要脱离万象典当行。

而是由暗转明。

暗地里我和你还是万象典当行的东家,可是明面上,万象典当行跟我无关。”

刘亨闻言,先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疑惑的盯着寇季,“为什么要这么做”

寇季苦笑道“还不是因为我爹”

刘亨愣了愣,说道“你是担心伯父花典当行的钱财,花的太狠”

寇季一愣,愕然道“你知道我爹在万象典当行”

刘亨点头道“知道,之前抽空去交代张成买铺子,碰见了伯父。”

寇季愣愣的道“为何你不告诉我”

刘亨疑惑道“伯父花典当行的钱财,有什么不对吗”

寇季一脸愕然,被刘亨怼的说不出话。

许久以后,寇季苦笑着,把寇府的情形给刘亨粗略的说了一遍。

刘亨了解过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你打算让我干什么”

刘亨对寇季的地位还是很在意的。

他可不希望寇季被寇礼牵连,离开汴京城。

寇季沉吟道“我需要你去一趟万象典当行,查一下账,然后告诉所有人,万象典当行是你的产业。我虽然在里面有份子,可我占的份子,价值不足一千贯。

我爹花了三千贯,其中一千贯抵了典当行的份子。

从此以后,我跟典当行无关。

另外两千贯,需要他还,你逼着跟他要账。”

刘亨闻言,愕然道“会不会有点太狠了那可是你爹啊你亲爹”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叹气道“不让他背点外债,他不消停啊现在寇府风雨飘摇,我爹要是再惹出祸事,那就是雪上加霜。”

刘亨沉吟了片刻,重重的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等寇季提醒,刘亨又保证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寇季点点头,提醒道“你到了以后,先设法支开二宝。张成和陆铭是机灵人,会配合你。二宝跟我爹更亲近一些,容易被套出实话。”

“明白”

目送刘亨离开了寇府。

寇季回到了寇准的卧房,坐等着寇礼回府。

为了让寇礼消停一下,不再惹麻烦,不再让人抓住把柄,寇季也只能狠心坑爹了。

上架感言……

首先,说一下上架时间,明天中午十二点半,准时上架

据说上架之前都需要写一个感言,上本书写了,这本书也不能落下。

北颂开书至今,不知不觉就三十万字了,历经六十三天

马上要上架了,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六十三天里,有苦也有甜,稻草自知,就不跟你们哭惨装可怜了。

没啥用,还显得矫情,更重要的是,还影响你们的阅读体验。

简单说一下上架以后的更新情况。

上架之前,稻草一章大部分都是两千字,上架以后,一章就是四千字。

一天保底两更,也就是八千字。

有些读者不明白状况,总是会埋怨说,稻草一章,要比别人贵,是不是私自定价了?

稻草可以很负责任的在这里跟你们说,在起点,在阅文,没有私自定价那一说。

两百字一个书币,两千字就是十个书币,以此类推。

贵,不是因为作者私自定价,而是因为字数多。

所以请您在抱怨前,先看看字数再说。

有关于欠更的问题,稻草都记着呢上架之前,不敢多更,怕更多了错过推荐,上架以后,稻草会全部还回来,不论是啥时候欠的,欠谁的,稻草都用小本本记下了,谁也不会少不会让你们的钱白话,也不会让你们白敷出感情。

有关于爆更的问题。上本书跟过来的老读者都知道,稻草会不定期爆更,主要看假期。稻草毕竟不是全职,还有本职工作要做,所以没办法天天坐在家里码字,尽请谅解。稻草也得吃饭,也得糊口,稿费还不足以让稻草糊口,所以不可能丢下工作,全职码字。

关于承诺,上本书的时候,稻草承诺过,均定过三千就全职,这本依然有效。全职了,更新自然会跟着上调,每天保底估计会提到一万二。所以摆脱诸位,给稻草一个全职的机会,也给自己一个畅快阅读的机会。

最近有传言称,稻草上架的时候会女装?

稻草在此解释一下,纯属谣传。

女装是不可能女装的,除非出现白银盟

关于加更,加更没啥好说的,加量不加价,依旧是一万书币,加更一章。当然了,有可能因为加更过多,没能及时加更,但肯定会加更的,一章也不会少。

最后,感谢诸位一路追随,一路支持。也感谢编辑虎牙的认可、支持、鼓励

第0135章 投石问路(求订阅!15)

寇季交托给刘亨的事情,刘亨很上心,出了寇府,他就赶往了万象典当行。

事实证明,寇季的办法很有效。

一个时辰以后。

寇礼贼头贼脑的回到了寇府,他不敢去寇准的卧房,怕被寇准发现了端倪,责罚他。

而是躲在了一间厢房内,让府上的仆人帮他唤寇季。

寇季赶到厢房以后,就看到了寇礼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正低着头,搓着手,在厢房里转悠。

“爹……”

寇季对着寇礼拱了拱手,呼喊了一声。

寇礼见到了寇季,很激动。

他仰起头,看着寇季,激动的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寇季仔细瞧着寇礼,发现许久不见,寇礼居然福泰了不少,看得出来近些日子伙食不错。

只是脸上少了一抹红光,显得有些苍白。

寇季扯了扯嘴角,他估计,寇礼脸色之所以这么白,肯定跟刘亨有关。

刘亨估计没少吓唬他。

“季儿啊……”

寇礼最终还是张嘴了,声音有些颤抖。

寇季问道:“爹,您有何吩咐?”

寇礼目光在寇季身上盘桓了许久,才张口问道:“那个……为父听说,你在万象典当行有份子?”

寇季闻言一愣,心里思量着。

寇礼这是在诈他。

当即,他认真的点头道:“是有一些份子,不过占的份子并不多。爹,您问这个做什么?”

寇礼听到这话,脸色惨白。

回府的路上,他心里隐隐有些小期盼,期盼刘亨在万象典当行说的那些话是骗他的。

可如今听到了寇季的话,证实了刘亨没有说谎,他心里那点小期盼也没了。

两千贯的债务,对于寇礼而言,可不是个小数目。

他没有寇季那种点石成金的手段,也不敢去寇府帐房,支取大笔钱财,只能自己想办法慢慢还。

他现在还是太学生,又没有官身,也没啥固定收入,每月的花销,都是从寇府帐房支出的月钱。

就他那点月钱,得攒到何年何月,才能还清那两千贯的债务?

一瞬间,寇礼觉得人生充满了灰暗。

也暗自为自己在青楼里挥霍而赶到后悔。

寇季见寇礼脸色惨白,心里暗自偷笑,嘴上却充满担忧的问道:“爹,您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白?”

寇礼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摆着手,含糊的道:“没什么……”

寇礼没有跟寇季说万象典当行的事情,也没有让寇季帮忙还钱,让寇季觉得有些意外。

瞧他的意思,大概是不好意思把此事说出来,想凭一己之力,偿还这些两千贯的债务。

寇季知道寇礼现在心里肯定不痛快,也没有追着刨根问底。

他轻声劝解道:“爹,祖父晕厥,您不在府上守着,伺候在祖父床前,已经有人开始说闲话了。若是因此落一个不孝的名声,您以后可就没办法在汴京城待了。

快跟孩儿去祖父床前守着,说不定祖父见您孝心可嘉,还能涨一涨您的月钱。”

寇季这话说到了寇礼的心坎上,他现在缺的就是钱。

他心里虽然怕见寇准,可为了偿还巨额债务,只能硬着头皮道:“走走走……去你祖父卧房……”

寇季无声的笑了笑,被寇礼拉着出了房门,赶去寇准的卧房。

父子两人走了几步,寇礼突然脚下一顿,侧头道:“最近……那个刘亨没来府上找你吧?”

寇季先是一愣,仔细思量了一下,猜到了寇礼问这话的用意,晃了晃脑袋。

寇礼见此,似乎放松了不少,他认真的叮嘱寇季道:“季儿,这汴京城里,鱼蛇混杂,你要防着点。特别是刘亨那小子,为父听说,那小子是汴京城里有名的纨绔,人坏得很,你少跟他来往。

他要到府上找你,你最好不要见他。”

寇季愣了又愣,心里哭笑不得。

他没料到,寇礼在万象典当行待了一个月之久,居然没弄清楚他跟刘亨的铁杆关系。

寇季原以为,寇礼准备询问他跟刘亨的关系,为此他还专门准备了一套说辞,打算给他讲解一下关系是关系,钱财是钱财,不能混为一谈的道理。

如今看来,白准备了。

“孩儿记下了……”

寇季心里憋着笑,随口应付了一句,跟随着寇礼到了寇准卧房。

他们父子二人到了寇准卧房的时候,那些个官员们,已经离开了。

寇准并不知道寇礼做了什么混帐事,所以在见到寇礼的时候,并没有责怪他,只是不咸不淡的随口说了一句,“回来了?”

寇礼赶忙凑上前,施礼道:“爹,儿回来了……”

“嗯……”

“您的病情……”

“不碍事……”

“可您……”

“……”

寇礼很热切的询问者寇准的病情,寇准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随口应付着。

寇季瞧见这一幕,晃了晃脑袋,退出了卧房。

从寇准对寇礼的表现来看,寇准似乎对寇礼已经失望了,并不打算管他。

寇礼到现在还没被寇准送回华州老家去,多半还是因为寇季的缘故。

……

此后几日。

寇礼一直规规矩矩的守在寇准床前,照顾寇准。

寇季反而无事可做。

寇准递上去的乞骸骨的奏折,很快得到了批复。

还是赵恒清醒的时候,特地批复的。

诚如寇季所言,赵恒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寇准乞骸骨。

他给寇准的批复,只有两个字。

不允!

不仅如此,他还给寇准特批了一个长假,允许寇准挂着宰执的名头,在家养病。

除此之外,还特地赐下了一大堆珍贵的药材和补品。

刘娥和丁谓二人,为此,没少在赵恒耳边进谗言,可赵恒如同吃了秤砣一样,心硬如铁。

寇准在拿到了赵恒批复的奏折,以及赵恒赐下来的赏赐以后,大笑了三声,然后写了一道谢恩的奏折,丢进了宫。

寇准上了一道乞骸骨的奏折,非但没有因此被罢官,反而稳固了他的地位。

这让一帮子等着看他倒台的人,惊掉了下巴。

刘娥和丁谓二人谋划已久,就等着寇准贪恋权位,他们好借机组织人弹劾,一举把寇准逐出汴京城的。

却没料到,寇准只是一封简单的奏折,就让他们的谋划落到了空处。

两个人在资事堂里把寇准数落了个遍,却又拿寇准无可奈何。

最终只能把目光放在了其他人身上。

他们害怕寇准突然病愈,让他们一切的谋划付之东流,所以他们开始争分夺秒的抓权。

先是三司使王曾被罢。

紧接着,张知白也被调出了汴京城。

王曙在吏部的地位,也岌岌可危。

有人已经开始弹劾他了,明眼人都知道,继王曾、张知白之后,下一个要被罢官调任的就是王曙。

王曙、王曾、张知白三人,也挣扎过。

他们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联合了一批人上书帮他们说话,可一点儿效果也没有。

寇准也先后上了三道奏折,帮他们三人说话,无一例外,全部被内庭扣下,没有给任何批复。

寇准倒下以后,刘娥重新开口执政。

她和丁谓二人,联手霸占了内庭的话语权。

李迪虽然在内庭也有话语权,可他一个人,对上了人家两个人,根本没有胜算。

寇准虽然还保留着在内庭的话语权,可他却没办法出现在内庭,他一应想法,都只能通过奏折的形式,递入内庭。

而奏折的批复权,却抓在刘娥手里。

刘娥对寇准的奏折,采取了不理会的态度。

她料定了寇准不会出现在资事堂,所以她不理会寇准的奏折,寇准也拿她无可奈何。

为此,寇准气的在府里破口大骂。

他骂刘娥、骂丁谓,也骂自己。

骂自己的话,大多都是埋怨自己身体不争气。

王曙几经挣扎,弹劾他的奏折越来越多,眼看官位就要保不住了,他赶忙就跑到了寇府,找寇准商量对策。

寇季也想去听一听,没想到寇忠突然来报,说刘亨来访。

寇季只能先去见刘亨。

寇季到了偏厅的时候,刘亨已经在里面等了他一炷香时间了。

见到了寇季,刘亨赶忙凑了过来,对寇季道:“四哥,提刑官定下了。”

寇季眉头一挑,“谁?”

刘亨郑重的道:“你最担心的那个人。”

寇季皱眉道:“夏竦?”

刘亨点点头,沉声道:“我姑母和丁相做主,让夏竦兼任副枢密使、提刑官两个官职。”

寇季暗暗握起了拳头,沉吟道:“看来夏竦已经投靠了你姑母……”

刘亨点头道:“不止是夏竦……”

寇季愕然,“还有谁?”

刘亨沉声道:“还有开封府知府吕夷简。”

寇季面色一沉,语气沉重的道:“这可是个人物啊……吕家两代,在朝堂上经营多年,故交众多。他投靠了你姑母,就等于有一大批的官员投靠了你姑母。”

寇季瞥了刘亨一眼,问道:“按理说,他投靠你姑母,应该静悄悄的不动声色才对,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亨苦笑道:“说起来,我能知道这件事,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

寇季有些愕然。

刘亨重重点头,解释道:“你在寇府里不受待见的事情,已经传到宫里了。今早的时候,我姑母派人传话,招见了我。

我进宫的时候,碰见了陈琳,是陈琳隐晦的提醒我的。”

“那个老毒物吗?”

刘亨提到陈琳,寇季稍稍有些失神。

他没料到,陈琳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提醒他。

片刻以后,寇季缓缓回神,问道:“你姑母招你入宫做什么?”

刘亨神色复杂的看着寇季,说道:“我姑母知道你在寇府不受待见,所以托我过来做说客。”

听到这话,寇季微微皱起了眉头。

所谓的不受待见,必然跟之前王寇氏和王远在寇准卧房里闹的那一幕有关。

当时在场的外人,只有一个御医。

如今看来,那个御医,必然是刘娥的人。

以后得防着点。

寇季心中警醒,嘴上问道:“她想招揽我?”

刘亨点点头,道:“还许下了重注。”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失笑道:“这个时候招揽我,会不会有些儿戏了?”

“儿戏吗?”

“很儿戏……”

刘亨皱着眉头,陷入到了沉思。

寇季不提还好,寇季一提,他也察觉出不对味了。

寇季微微眯起眼,疑问道:“她许下什么重注?”

刘亨回过神,认真的道:“我姑母让我隐晦的向你透露,说你要是愿意脱离寇府,投靠她,她可以保你在知命之年,入内庭。”

寇季眉头一挑,吧嗒着嘴,感慨道:“我当她是真心想招揽我,没想到居然是投石问路。当我是小孩子,随手下了一步闲棋啊!我真要是答应了,她会把我当傻子一样看。”

刘亨疑惑道:“这里面有什么门道?”

寇季幽幽道:“我可是文官,不是武将。我要是敢脱离寇府,一个不孝的名声,就逃不掉了。文官不仅注重政绩,也注重风评。一旦我的卷宗里出现不孝两个字,到时候别说入内庭了,能不能当官都难说。”

寇季摇头叹息道:“你姑母这那是想招揽我,分明是想害我。”

寇季思量了一下,又道:“害我的同时,还想让我帮她铺一条路。”

“什么路?”

“瓦解我祖父党羽的路……我要是背叛了我祖父,我祖父手下那些心腹,就好招揽多了。”

“这么狠?”

刘亨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寇季晃了晃脑袋,淡淡的道:“这不算什么……”

刘亨张大嘴,惊愕道:“这还不算什么?”

寇季瞥了刘亨一眼,淡然一笑,“我有办法应对。”

刘亨盯着寇季,直愣愣看了许久,愕然道:“你要报复回去?”

寇季撇撇嘴,道:“我哪敢啊。你姑母可是皇后……”

“那你能有什么办法应对?”

刘亨撇撇嘴,觉得寇季在戏耍他。

寇季咧嘴笑道:“我只是准备答应她的招揽。”

刘亨懵了。

“明知道我姑母要害你,你还答应她的招揽?”

寇季笑着点点头,“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只要她能答应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

“只要她答应让我再次入宫,陪伴太子读书,我不介意被她招揽。”

刘亨闻言,张大了嘴,在原地愣了许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寇季提这个条件,有什么用意,刘亨猜得出来。

刘娥想借寇季,瓦解寇准党羽。

寇季则打算借赵祯,瓦解她们母子。

“你比我姑母还狠啊……”

刘亨愣了许久以后,回过神,感叹了一句。

第0136章 求人不如求己(25)

寇季翻了个白眼,“你可别瞎说,说出去了容易让人误会。”

刘亨幽幽的瞥了寇季一眼。

寇季假装没看到他的眼神,开口叮嘱道:“夏竦既然投了你姑母,他到了提刑司,必然会有所动作。你回去盯着点,别让他动咱们的人。

如今提刑司里,能护得住他们的,只有你了。

他既然是你姑母的人,多少要给你姑母点面子,不会太为难你的。”

刘亨听到了寇季说正事,他收起了幽幽的目光,点头应道:“我不会让他动咱们的人的。”

顿了顿,刘亨补充道:“刑狱、封桩两房,我跟曹佾肯定能保住。只是钱谷一房,不太好说。那个叫范仲淹的,已经走马上任多日了。他虽然是你提携的,可跟我们表现的不太亲近,也不知道会不会听我们的。”

寇季闻言,若有所思,思量了许久,对刘亨道:“你回去以后,让他到寇府来见我。”

“好”

刘亨答应了一声,拱了拱手,离开了寇府。

寇季目送刘亨离开以后,并没有离开偏厅,而是一个人待在偏厅里想事。

夏竦投靠刘娥,在寇季意料之中。

吕夷简投靠刘娥,寇季也不觉得意外。

唯一觉得意外的是,吕夷简现在投靠刘娥,有点为时过早。

也不知道刘娥给吕夷简许了什么好处,让他甘愿冒着得罪寇准、李迪的风险,提前投靠她。

想来这个筹码应该不会太低。

夏竦、吕夷简的投靠,让刘娥的实力大涨。

有他二人在刘娥手下出谋划策,寇准的心腹在朝中的地位就变得更加危险。

寇季原本想掌控了提刑司,借着提刑司的权力跟刘娥打擂的。

可寇准的身子骨太差,没有撑到他全权掌握提刑司的时候。

如今寇季手上只有提刑司三房的权力,还不足以跟刘娥打擂。

虽说这三房的权力已经不小了。

但大部分都是对外的权力。

三司的各级知事,权力很大,但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却不多。

寇季想要跟刘娥打擂,就得掌控更多的话语权,

如今这个情形,他只能另想他法。

不过再想法子之前,寇季觉得,有必要把吕夷简投靠了刘娥的消息,告诉寇准。

一个背景雄厚的人投靠了刘娥,寇季不相信寇准可以视若无睹。

寇季出了偏厅,直奔寇准的卧房。

走到寇准卧房所在的院子的时候,寇季就看到了寇礼在门外站着。

他微微愣了一下,主动迎了上去,

“爹,您怎么不在祖父床前伺候着,反而在门外站着?”

面对寇季的疑问,寇礼干巴巴一笑,低声道:“你姑父和你祖父有要事相商”

寇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寇礼这个寇府的少爷,远没有寇季这个寇府小少爷当的长气。

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总是在王曙、王寇氏、王远面前表现的弱一头。

寇季沉默了良久,开口提醒道:“爹,您是寇府的主人,应当有一个主人该有的样子。”

寇礼灿灿一笑,低声道:“为父觉得这样挺好的”

寇季双眼一闭,难得在搭理他。

等寇季再睁开眼的时候,闷头扎进了寇准的卧房。

寇礼想要开口阻拦,可寇季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卧房里。

寇礼犹豫了一下,想要跟进去,可最后还是没敢进去。

寇季进了寇准的卧房以后,也不管王曙在跟寇准讲什么,他先指着伺候在寇准身旁的御医,淡然道:“你先出去”

御医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不悦。

寇季表现的太蛮横,太无礼。

他看向了寇准,期盼寇准帮他说话。

可寇准像是没听到寇季的话一样,一句话也没说。

御医只能垂着头,离开了卧房。

御医一走,寇准瞥向寇季,问道:“他是皇后的人?”

寇季点了点头。

寇准也跟着点了点头,脸上有些不悦。

他刚才之所以没有开口训斥寇季,就是因为他猜到了寇季这么做的用意。

寇季刚才的做法很失礼,寇准知道寇季的性子,他知道寇季不可能无缘无故的针对一个外人。

如果寇季刻意的针对一个人,那就说明,这个人不仅是外人,而且还是对手的人。

“她居然敢派人监视老夫简直是岂有此理。”

寇准咬着牙,恼怒的喊着。

寇季叹息一声,说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敢派人这么光明正大的监视您,就不怕被您发现。我刚得到了消息,吕夷简已经倒向了皇后”

寇准、王曙二人同时瞪大了眼,一脸难以置信。

王曙震惊的道:“他怎么敢?他就不怕捧出一位女帝,让吕家背上千古骂名吗?”

寇季摇头道:“可能人家更在乎权力”

寇准牙齿咬的咯嘣响,他愤怒的道:“吕公门下,怎么会出这种逆子”

他口中的吕公,指的是已故宰相吕蒙正。

寇季沉声道:“祖父,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外人,气坏自己的身体。当务之急,应当想办法应对才是。

我若猜的没错,吕夷简投靠了皇后,皇后应该会让他顶替王曾,成为新的三司使。

夏竦马上要赴任提刑官。

等他二人走马上任以后,朝堂上的大权,几乎都要落在皇后手里了。

到时候,丁谓掌内庭、曹利用掌枢密院、吕夷简掌三司、夏竦掌提刑官。

朝堂上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得经过他们的手。

祖父您纵然恢复如初,也很难再撼动他们的地位了。”

其实不用寇季解释,寇准、王曙二人也知道这里面的轻重。

当即,寇准和王曙阴沉着脸,开始商量对策。

寇季在旁边,偶尔插一两句话。

说着说着,寇季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他说的话,寇准和王曙并没有特别在意。

虽然他之前帮寇准出了一个乞骸骨的主意,帮寇准度过了一次难关,但是在寇准和王曙眼里,寇季依然是一个官场新人。

寇准和王曙似乎觉得,寇季的话只能借鉴,不能全听。

更多的是两个人在互相探讨,寇季就像是一个局外人。

而他们二人商量来商量去,也就两个对策。

一个是请官家出面,主持公道。

一个是联合众人上书。

寇季觉得这两个对策,跟没对策其实没多大区别。、

官家要能出面主持公道,那还有刘娥什么事?

联合众人上书有用的话,王曾、张知白也不会被罢黜。

寇季犹豫再三,开口打断了寇准和王曙的商讨,“祖父、姑父我觉得,唯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清君侧。”

寇季语出惊人,给出了最好的办法。

寇准、王曙听了,吓了一跳。

王曙惊叫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传出去了,可是要杀头的。”

寇准黑着脸,低吼道:“没有官家的诏书,如何清君侧?”

寇季也知道,没有官家诏书,清君侧就不叫清君侧,那叫政变、造反。

可现在这种情形,不清君侧的话,难道等刘娥继续坐大?

等她执掌了朝廷所有大权以后,再清君侧,那还有机会吗?

“你先出去”

寇准觉得寇季在信口雌黄,把他赶出了卧房。

寇季长叹一声,离开了卧房。

站在卧房外,寇季幽幽的道:“求人不如求己,这话果然没错。”

“什么求人不如求己?”

寇礼不知什么时候凑上前,开口疑问。

寇季勉强挤出一个笑意,道:“没什么劳烦爹您在这里照顾祖父,我先回四君园了。”

不等寇礼答应,寇季已经迈步离开了寇准卧房所在的院子。

寇礼望着寇季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小声嘀咕道:“这孩子啊,还是小时候乖巧,事事都听我的。长大了,一点儿也不听话了。”

寇季回到了四君园,让仆人搬了一个胡床,放在了院子里。

他坐在胡床上,暗自思量。

寇准看来是靠不住了。

虽然他努力让寇准保住了现有的地位,但固执的寇准,还是沿着历史的道路,迈步前行。

那可是一条死路。

寇季可不愿意陪着寇准走一条死路。

“别人既然靠不住了,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寇季感叹了一句,决定跟寇准分道扬镳,各干各的。

寇准用自己的办法去对付刘娥,寇季也用自己的办法对付刘娥。

就看谁手段高明了。

有了决定,寇季也就没有再迟疑。

他开始盘算手里现有的政治资源,以及可以利用的政治资源。

寇季算了许久,突然发现,他到汴京城不到数月,已经积攒了不少政治资源。

他努力的数月,也算没有白费。

总算能在朝堂上说话了。

虽然他说话不一定管用,但是能在朝堂上说话,也算是有了一定的话语权。

有了话语权,他能做的事情就多了不少。

寇季突然起身,扔下了胡床,回到了书房里。

取出了一张白纸,提笔写下了他可以利用的政治资源,也提笔写下了刘娥可以利用的政治资源。

写完以后,寇季围绕着那密密麻麻的人名,开始踱步。

良久良久。

他的目光落在了夏竦名字上,旋即又落在了王曙的名字上。

在两个名字上徘徊了许久以后,寇季眼前一亮。

“还可以这样”

“我一个人对付刘娥,肯定会吃亏。可要是把这潭水搅浑了,那就不好说了。不仅可以趁机浑水摸鱼,还能给刘娥使绊子。”

“就这么办”

寇季思量出了对策。

当即就要出府去谋划。

可他刚走到了四君园门口,寇忠就匆匆赶了过来。

“小少爷,有一位叫范仲淹的,前来拜访。”

寇季一愣一下,笑道:“这可是个关键人物,让他到偏厅候着,我这就去见他。”

寇忠点了点头,离开了四君园,把范仲淹带到了偏厅。

寇季等范仲淹坐定以后,才出现在偏厅。

范仲淹见到了寇季,赶忙起身,踱步走到了寇季面前,躬身施礼,“下官范仲淹,见过寇判官。”

“不必多礼”

寇季随口说了一句,上下打量了一下范仲淹。

范仲淹年近三旬,蓄着一副长须,不胖不瘦,比寇季高一头,着一身青衣。

他态度温和,像极了一个邻家大伯。

“坐下说”

寇季坐在了主位,范仲淹才跟着坐在了客位上。

坐定以后,不等寇季开口,范仲淹先开口,“下官初到汴京,没能到府上拜谢寇判官提携之恩,还望寇判官海涵。”

寇季提携他,让他入京为官的事情,他已经通过刘亨的口,知道了此事。

寇季能提携他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他很感激。

但他却不愿意跟寇季混在一起。

这也是他入京这么久了,也没到寇府前来拜见的原因。

他觉得寇季跟刘亨、曹佾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肯定也是个纨绔子弟。

他不愿意跟纨绔子弟相交,总觉得这些纨绔子弟是国朝蛀虫,是他们这些靠功名出身的进士们的绊脚石。

他寒窗苦读十年,至今才混了一个七品官身。

可寇季呢?

没有苦读,也没有参加科举,一出仕,就是七品官。

刘亨、曹佾,亦是如此。

更重要的是,无论是寇季,还是刘亨、曹佾,都比他足足小了一轮。

寇季感觉到了范仲淹身上的疏离之意思,微微挑起眉头,直言道:“你似乎不太喜欢跟本官深交?”

范仲淹一愣,苦笑道:“下官不敢”

他自然不敢在寇季面前说心里话。

纵然现在寇府情形不妙,但仍旧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

寇季摆手道:“你不需要在本官面前掩饰,本官对自己人,向来喜欢有话直说,不喜欢拐弯抹角。有什么疑惑,你可以直言,本官可以为你解惑。”

范仲淹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就听寇季又道:“不过有件事,本官需要提醒你。你是本官提携的人,满朝文武都知道。不论你怎么想,在满朝文武眼里,你都是本官的人。”

寇季这话说的没错。

但范仲淹听了,却一脸苦涩。

他沉默了良久,看向寇季,咬牙道:“那下官就有话直说了”

寇季淡然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第0137章 范仲淹(35)

范仲淹终究还是没敢跟寇季实话实说,他委婉的干笑道:“下官只是不明白,判官身为文官,为何跟刘亨、曹佾之流的武勋混迹在一起。”

范仲淹这话说的委婉,可寇季却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

当即,寇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本官为何会跟一群纨绔子弟混迹在一起?”

范仲淹脸上的笑容一僵,干巴巴道:“下官不敢……”

寇季晃了晃脑袋,幽幽道:“我以为你范仲淹与众不同,所以才提携你的,没想到你也是个俗人。”

范仲淹一愣,心里有些不服气。

他一个年仅三旬的中年人,被一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鄙夷了,他如何能忍。

当即,他沉声道:“下官不明白判官的意思。”

寇季瞥向他,吧嗒着嘴道:“那本官就给你讲讲?”

范仲淹直起身,拱了拱手,郑重的道:“愿闻其详!”

他打算听一听,寇季能说出什么高谈阔论。

寇季盯着他,质问道:“是谁告诉你,刘亨和曹佾是纨绔子弟的?”

范仲淹一愣,喃喃道:“汴京城里的百姓……”

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表现有点不堪,于是又看向寇季,斩钉截铁的道:“百姓的话,总不会错的。”

寇季失声笑道:“这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听的笑话。本官问你,《管子·君臣上》篇中,那句‘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是什么意思?”

范仲淹闻言,瞬间懂了寇季的意思,当即咬牙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

寇季道:“对,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你怎么能凭借汴京城里的百姓一面之词,就断定刘亨和曹佾是纨绔子弟呢?”

范仲淹心里不服气,但并没有言语。

寇季继续说道:“你之所以认定刘亨、曹佾是纨绔子弟,除了汴京城的百姓们的谣传外,更多的是你自己的问题。

你打心眼里看不起纨绔子弟,所以每一个武勋世家出来的子弟,你都下意识的把他们当成纨绔子弟。

当有百姓站出来,说他们是纨绔子弟的时候,你根本没有分辨,直接选择听信了百姓的话。

但你有没有想过,百姓的话,有可能是谣传?

也有可能是有心人的煽动?

当然了,这也不是你的错。绝大多数文官,都是这么认为的。”

范仲淹一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寇季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接着说道:“你是官,提刑司的官,掌天下钱谷的官。若是你一味的听信百姓的话,很容易失去公允。

没了公允,你还有什么当官?怎么为百姓做主?”

范仲淹咬着牙,辩解道:“下官在提刑司,见到他二人每日在提刑司无所事事的,难道不是纨绔做派?”

寇季讥笑道:“朝堂上无所事事的人多了,你去六部瞧瞧,上上下下全是无所事事的人。你再去汴京城里的烟花柳巷瞧瞧,全是六部的人。

他们同样无所事事,为何你的目光没有落到他们身上,反而死盯着刘亨、曹佾不放?

还不是因为那些人都是进士出身,都是读书人。

而刘亨和曹佾是武勋出身。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对武勋有所偏见。”

范仲淹张嘴要说话,寇季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掷地有声的道:“本官现在就告诉你,你口中那两个纨绔的真面目。

曹佾,出任刑狱知事不过月余。

先是梳理了刑狱一房上上下下的污吏,精简了刑狱一房的政务,让刑狱一房做到了一人一职。

刑狱一房,在他的治理下,处理政务快了一倍不止。

而且还帮朝廷省下了近千贯的俸禄。

不仅如此,他还先后翻出了三十六桩冤案,为三十四个人洗清了清白,救了三十四条人命。

你去刑部大牢里问问,看看那一群死囚,是如何评价他的?”

寇季细数着曹佾的功劳,这还真不是他吹出来的。

惩治污吏,那是掌控刑狱一房必须要做的。

曹佾要掌刑狱一房,自然得惩治那些污吏,躲不开的。

至于那些冤案,那都是在惩治污吏的时候,从他们嘴里挖出来的。

他们收了黑钱,帮人造了冤案。

被曹佾抓住以后,审问了一番,就和盘托出了。

可笑的是,张纶之前还言辞灼灼的称,他身边容不下有罪之人。

殊不知,他在治理提刑司的时候,手底下有一大批的污吏在瞒着他仗势欺人。

若不是寇府现在情形不妙,寇季还真想写信一封,让人送给张纶,刺激刺激他。

范仲淹听到这话,徒然瞪大眼,一脸难以置信。

寇季继续道:“还有刘亨,出任封桩知事,不足一月。先后梳理了封桩一房的污吏,查出的贪墨封桩库钱财的污吏十九人,贪墨数额,高达十六万贯。

他不仅惩治了这些污吏,还帮朝廷追回了近十四万贯的赃款。

你告诉本官,他是纨绔子弟吗?”

范仲淹很想问一问,那两个在提刑司,酗酒作乐的家伙,真有寇季说的这么好?

可他却没问出口。

寇季既然敢当着他的面这么说,那么就不会有假。

因为他本身就在提刑司,寇季说的这些话,他在提刑司随便一打听,就能打听到。

所以寇季没必要跟他说谎。

范仲淹在原地愣了许久,突然起身,向寇季躬身一礼,道:“下官知错了。”

他实在想不出反驳的话,也没有强行反驳的心思。

他果断的跟寇季认错。

此事本就是他偏听再前,是他的错,再强辩下去,没多少意义,还会惹恼寇季。

寇季是他的上官,他要是得罪了寇季,下场可不会太好。

他也当了几年官了,官场上的规矩,自然懂一些。

寇季见范仲淹认错,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范仲淹心里还有不服。

似范仲淹这种能在青史上留名的名臣,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自己的坚持。

寇季既然要把他收到手下听用,自然就得让他心服口服。

寇季摆摆手让范仲淹坐下,让丫鬟奉上了茶,笑道:“本官刚才的话,是不是有些重了?”

范仲淹刚端起茶杯,听到寇季这话,赶忙放下茶杯,道:“判官的话,句句在理。错在下官,若不是判官训诫,下官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错了。

说起来,下官应该谢过判官提点才是。”

寇季闻言,失声笑道:“果然……当官久了,场面话说的都漂亮。”

范仲淹尴尬的一笑。

他为官数年,见过的上官不少。

可是似寇季这种直来直去,把什么都摆在桌面上说的上官,他还真没怎么见过。

即便是性子刚正的张纶,在跟他说话的时候,也从没有这么直来直去过。

猛然见碰到这么个人,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

寇季瞧着范仲淹一脸尴尬,他淡然笑道:“你别瞧着刘亨、曹佾两个人在提刑司里无所事事的,其实该干的事情,他们一件事也不会少。

他们之所以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就是因为他们懂的用人,也舍得下本钱请人。

当官做事,这是必然的。

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亲力亲为。

当官,最重要的是识人善用。

不然,你累死了,也做不完所有的政务。”

范仲淹嘴角抽搐了一下,被一个比他小,且官龄比他底的人说教。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寇季说的话,他懂,他远比寇季懂。

他之所以不愿意跟寇季、刘亨、曹佾深交,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们的出身。

他以前没往这方面想,如今被寇季点破以后。

仔细回想起来,发现自己确实是有意识的在讨厌纨绔子弟。

总是喜欢把纨绔子弟往坏处想。

“下官受教了……”

范仲淹硬着头皮回了一句。

寇季见范仲淹神情,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于是他缓缓张口,疑问道:“范兄,你有没有听说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话?”

范仲淹一愣,愕然张大嘴。

“这……这话是那位先贤说的……”

由不得范仲淹不惊讶,这句话,跟他心里的为官之道,不谋而合。

偏偏他读遍了典籍,也没看到过这句话。

自然忍不住发问。

寇季挑起了眉头,似笑非笑的道:“一个老乞丐说的,我见他说的这话有几分道理,就赏了他一些钱财,顺便记下了这句话。”

范仲淹闻言,急了,“此人可是大才,怎会沦落成乞丐。判官还能不能找到他?判官若能提携此人,此人以后必定大有一番作为。”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感叹道:“我也想提携他啊,可是他不识趣啊。”

范仲淹拍了拍矮几,长叹道:“可惜了……”

寇季笑道:“放心吧……本官能找到此人,也会想办法提携他的。总不能浪费了人才。”

范仲淹闻言,认真的道:“判官若是能找到此人,一定要为下官引见一下。”

寇季心里笑着,嘴上却随口应付着,“放心放心,本官迟早会帮你引见此人的。”

范仲淹拱了拱手,“下官多谢判官。”

寇季摆了摆手,道:“言归正传……本官觉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深合本官为官之道。本官也希望你记住这句话。

我辈为官,为的是百姓,为的是天下。

以后不论身处何位,都不能忘了本心。”

范仲淹站起身,向寇季躬身一礼,郑重的道:“下官早已将这话,记在了心里。”

范仲淹听到寇季把‘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引为为官之道,心里对寇季的偏见也淡了不少,隐隐有一种跟寇季深交的打算。

寇季看出了范仲淹的心思,却没有开口跟他拉交情。

今日他跟范仲淹说了这么多,已经足够范仲淹消化一段时间了。

再多说,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过犹不及的道理,寇季还是懂得。

范仲淹见寇季端着茶杯,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在喝茶,他愣了愣。

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赶忙道:“不知判官今日招下官过来,有何要事?”

他们二人说了半天话。

范仲淹还不知道寇季今天招他过来的目的呢。

寇季放下了茶杯,笑道:“私底下的时候,你就别老是判官判官的称呼我了。你年长,我年幼。我托大称你一声范兄,你称我一声寇兄弟即可。”

范仲淹一愣,有些不适应的拱了拱手,道:“寇兄弟……”

寇季点头道:“范兄,今日找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

“什么?”

“想不想升官?”

“什么?!”

范仲淹猛然站起身,一脸惊愕。

他刚升官没多久,屁股还没有坐热,又要升官。

他有些不敢相信。

以前他在外为官的时候,总是听同僚说,朝里有人好做官,升官就跟跑马似的,一会儿窜一节。

以前他不敢相信,现在仍然不敢相信。

他不明白,寇季为何对他这么好,刚帮他升了官,又要帮他升官。

论交情,两个人在此之前没有什么交情,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

论亲戚,两个人一个姓寇,一个姓范,一个是宰相长孙,一个是拖油瓶的出身,八杆子也打不到一撇。

寇季摆摆手,让范仲淹坐下,提醒道:“别那么激动……我只是随口一问,能不能帮你升官,还得看你的造化。

而且也不是现在,还得等许久。”

听到寇季这话,范仲淹松了一口气。

他还真以为寇季现在就要帮他升官。

要真是如此的话,他肯定拔腿就跑。

寇季跟他素不相识,偶尔听到了他的才能,随手提携他一下,他能理解。

可寇季帮他火速提干的话,那他就不得不怀疑一下,寇季是不是对他有所图谋。

他到了汴京城多日,多少也听到了一些有关于寇季的风声。

有人传言称,寇季好男风,特地从死牢里救了一个长的比女人还俊俏的少年,纳入府中。

虽说这传言只是在小范围内传播,可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范仲淹之前不信这个传言,可寇季真要帮他火速提干的话,他估计就会信了那个传言。

第0138章 把她许配给你如何?(45)

“提前知会你一声,就是为了提醒你,让你在提刑司好好理政,最好干出一些政绩,到时候升官,也会避免很多麻烦。”

寇季不知道范仲淹心里的想法,随口说了一句。

范仲淹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点头。

“多谢寇兄弟提点,改日范某必定携重礼来谢。”

寇季又陪着范仲淹聊了一会儿提刑司的事务,然后让范仲淹回提刑司衙门了。

他今日找范仲淹过来,其实就是为了说服他,升官之类的话,只是随口说的托词而已。

经过他跟范仲淹一番交谈,他大概也了解了范仲淹的为人。

范仲淹还没有成长成史书上的名臣,官场上的事情,特别是汴京城官场上的事情,他处理的还是不够圆滑。

今日这场面若是换成了在汴京城里混迹多年的京官,先不说他们心里怎么想,但是表忠心之类的话,一定会说上一两句的。

可范仲淹,一句表忠心的话也没说。

更重要的是,他骨子里对武人有着刻板的偏见,也没有改革弊政的念头。

还需要好好磨练。

范仲淹走后,寇季招来了寇忠,让他帮忙备上了一份厚礼。

他带着厚礼,出了府门。

刚走到府门口。

鱼游悄然就出现在了他身旁。

这厮总是神出鬼没的,寇季要是回了寇府,他人就消失了。

寇季一旦离开寇府,他立马会出现在寇季面前。

寇季意外的看着他,“你怎么还在?”

寇季原以为,寇准养病在家,器械监就被让鱼游等人撤回去。

鱼游翻了个白眼,淡淡的道“我是官家赐给寇相终身亲卫……”

言外之意,寇准不死,他永远回不去器械监。

寇季心里感叹了一句,寇准待遇真好。

狠狠的羡慕了一下。

然后闷着头往前走,不再搭理鱼游。

他要去的地方,距离寇府不远,所以他没坐轿子。

鱼游这厮也不知道属啥的,你越搭理他,他怼你怼的越欢实,你不搭理他,他反而静悄悄的。

寇季可不喜欢没事找人怼自己。

寇季出了马行街,折了个道,就到了一座府邸前。

抬头一瞧。

门楣上写着向府二字。

向府府邸很大,比寇府还要大一点。

是惜年太宗皇帝在位的时候赐下的,据说以前是一座王爵的府邸。

王爵府邸,本该奢华无比。

向敏中住进来以后,几经修缮,把一个奢华无比的王爵府邸,修缮成了一个颇具书香气息的门庭。

就连门口的门子,都是一副读书人的打扮。

见到寇季上门以后,也没有张口驱赶,而是躬身一礼,询问道“见过公子,公子是来访友还是走亲?”

寇季回礼,道“寇府寇季,前来拜访向爷爷。”

门子闻言,恍然道“原来是世交,您请……”

门子知道了寇季的身份,当即领着寇季踏进了向府。

向府内的规矩还真不少。

门子领着寇季刚进门,就把寇季交给了一位类似管事的人。

再由管事领着寇季到了偏厅。

向府内廊道曲折,布置的很典雅,梅兰竹菊,一样不缺。

在墙间,石柱上,还有不少诗词。

那些诗词,像是有人在行走的时候,临时有了灵感,随手写上去的。

字迹不太工整,而且有新有旧。

管事领着寇季到了偏厅,寇季就听到了一阵朗朗读书声。

管事见寇季侧耳倾听,就笑着解释道“那是府上的家学,府上的少爷姑娘们,都在里面读书。老爷定下的规矩,早中晚,各诵读一遍当天学过的文章。”

寇季随口赞叹道“向府果然是书香门第啊。”

管事的谦逊道“公子谬赞了……”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忍住了。

他肚子里那点墨水,在其他人面前装装样子还行,在向府这个书香门第里装样子,很容易被拆穿。

管事不知道寇季的心思,他见寇季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也没有再跟寇季搭话。

他请寇季坐下以后,让丫鬟帮寇季备上了香茶,又让嬷嬷点燃了熏香,又派遣了家丁去后宅禀告向敏中。

丫鬟捧上来的香茶,是一盏茶汤。

寇季捧到嘴边,喝了一口,有点喝不惯,里面加了鲜羊奶,有点腥膻味。

他刚放下茶杯。

眼尖的管事就凑到了他面前,笑问道“公子喝不惯?”

寇季淡然笑道“有点……你让人给我备一盏温水即可。”

管事点点头,“小人这就让丫鬟去准备。”

少顷过后。

一盏温水就摆在了寇季面前。

寇季喝了两盏温水,也没有等到向敏中。

他望着满屋子的书卷,听着外面的朗朗读书声,感慨道“向家满门朱紫,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是不是说,在你心里,寇府比不上我向府?”

一道娇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不等寇季搭话,一道倩影已经出现在了偏厅里。

来人是个少女,瞧身形,年纪应该不大,脸上带着幕篱,眉眼盈盈,着一身青色罗裙。

寇季见到她,微微愣了一下,缓缓起身,拱手道“姑娘有礼……”

少女回了一礼,张口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寇季收回了手,淡然笑道“各有千秋……”

少女眨巴着眼矒,瞅了寇季一眼,娇喝道“你的回答倒是取巧,既没贬低我向府,也没弱了你寇府的名头。可我不满意,你重新回答。”

寇季愣了愣,失声笑道“我干嘛要让你满意……”

说完这话,他就顺势坐在了椅子上。

他不太愿意跟一个小女孩胡搅蛮缠的闹下去。

少女见到这一幕,跺脚道“你!失礼!”

寇季翻了个白眼,撇嘴道“搞得好像你没失礼似的。我一个客人,到了向府,你作为主人,不好好招待我,还追着我问东问西,还逼着我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这不算失礼吗?”

少女闻言,气的直跺脚。

平日里那些王孙公子,见了她,那个不是顺着她的心意,讨好她。

在她面前乖巧的像是狸猫一样,她问什么答什么。

似寇季这种略带无赖的人,她还真没碰见过。

寇季喝了一口水,对少女道“别跺脚了,再跺脚,你脚下那块砖就要碎了。虽说向府不差钱,但你剁碎了一块砖的事情传扬出去,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寇季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少女彻底恼了。

“我就算嫁猪嫁狗,也不会嫁给你。”

少女咬着银牙,指着寇季咆哮道。

寇季一愣,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莫名其妙……”

“你!你!你混蛋!”

少女被寇季气的破口大骂。

不等寇季开口反驳,她就捂着脸跑出了偏厅。

寇季一脸茫然,侧头看向了伺候在一旁的管事,疑问道“她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寇季抬手指了指脑袋。

管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回话。

“咳咳~”

两声重咳从后堂传来。

寇季循声望了过去,就看到了向敏中,穿着一身宽大的袍子,背负双手,晃晃悠悠的出现在了偏厅。

他手里捏着一柄戒尺,戒尺从他身后露出一角,被寇季看了个清楚。

寇季瞧这老倌的模样,像是刚教完书回来。

老倌平日里要入宫去教太子,回到府里还要教育府上的后辈。

老倌看起来很忙,一点儿也没有外面传言中说的那样,在家养病,坐等官家批准他乞骸骨的样子。

“是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在说老夫孙女的坏话?”

向敏中明知故问的嘀咕了一句,他坐上了偏厅的主位,随手放下了手里的戒尺。

寇季缓缓起身,躬身一礼,“小子寇季,见过向爷爷。”

向敏中瞥了寇季一眼,不咸不淡的道“是你小子在说老夫孙女的坏话?老夫诸多弟子中,敢说老夫孙女坏话的,你是第一个。”

寇季果断摇头,“小子绝对没有说您孙女的坏话。”

向敏中嘴角抽搐了一下,瞪着寇季道“敢在老夫面前说瞎话的,你也是第一个。”

寇季故作恍然状,“原来刚才那位姑娘,就是您的孙女啊?我就说嘛,怎么长的那么眉清目秀,俊俏可人。”

向敏中嘴角又抽搐了一下,抬手就想去拿戒尺。

只是他想到,这里并非课堂,就收了那戒尺的心思。

少女之所以会出现在偏厅,全是他授意的。

少女跟寇季的对话,他也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耳中。

寇季如今睁着眼说瞎话,他怎能不恼。

向敏中眯起眼,忍着恼意,幽幽的道“你把老夫的孙女夸的那么好,是不是相中她了?”

寇季一愣,他以为向敏中在跟他开玩笑,于是就吧嗒了一下嘴,感慨道“心有向往,却高攀不起。”

向敏中听到这话,心里的恼意,消散了不少。

他摆摆手,道“坐下说话。”

寇季拱了拱手,坐在了座上,捧起了水杯,喝了一口气。

水刚入口,就听向敏中幽幽的道“你既然这么喜欢老夫的孙女,又肯亲自登门求亲,那老夫就忍痛割爱,把她许配给你如何?”

“噗!”

寇季嘴里的水,瞬间喷了出来,他愕然的看向向敏中,脱口而出,“你在逗我?”

“嗯?!”

向敏中闻言,老脸一黑,瞪起眼。

寇季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赶忙解释道“小子不是那个意思,小子是说,向爷爷您就别跟小子开玩笑了。贵府的千金,那是许多王孙公子求都求不来的。小子只是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如何高攀得起。

小子这一次来,也不是来求亲的,而是想求向爷爷您帮一个忙。”

向敏中瞪着寇季,黑着脸,沉声道“你看老夫的样子,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寇季干巴巴一笑,心里直犯嘀咕。

他虽说已经到了宋朝的法定结婚年龄,可他还真没想过这事。

猛然间有人提到此事,他还真有点懵。

他脑子有点乱,一时间也想不出合理的拒绝之词,就只能推脱道“向爷爷,这婚事,历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小子自己也做不了主。

需要回家请示一下我爹。”

向敏中突然站起身,沉声道“老夫陪你回寇府。”

寇季闻言,赶忙摆手,“不用不用……真的不用……小子自己回去说……”

寇季没料到向敏中这么生猛,居然要陪他回寇府,看他的架势,似乎非定下这桩婚事不可。

向敏中听到了寇季的话,非但没有释怀,反而皱起了眉头,质问道“你看不上老夫的孙女?”

寇季张了张嘴,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要说看不上,肯定会得罪向敏中,甚至还得得罪整个向府。

到时候别说是求向敏中办事了,向敏中不给他使绊子,他都得烧香拜佛了。

他要说看得上,瞧向敏中这架势,恐怕等不到晚上,他就会冲到寇府,把这门亲事定下。

向敏中盯着寇季,冷冷的道“老夫之前托王曙在中间说合,一直没得到王曙回话。今日老夫舍下脸面,亲自找你说项,没想到你居然拒绝了。如今看来,是你看不上老夫的孙女,又不愿意得罪老夫,所以故作不知。”

寇季闻言,哭笑不得,他解释道“小子是真不知道……我姑父也没跟我说过此事,我也没听我爹和我祖父提起。”

“老夫知道你在此之前,不知道此事。”

向敏中冷冷的说了一句。

寇季愣了愣,“您相信了?”

寇季原以为要多费一番唇舌,没料到向敏中居然这么轻易的就相信了。

向敏中冷声道“因为老夫跟王曙提过此事以后,没得到王曙的回音,却见到了王曙的夫人,三番四次的托人帮她儿子,向老夫的孙女求亲。”

寇季愕然,“还有这事?”

向敏中点点头。

寇季突然想起了之前王寇氏和王远在寇准卧房里闹的那一幕。

她原以为王寇氏和王远是在跟他无辜撒泼。

如今看来,根源居然在向府。

肯定是向府拒绝了王寇氏帮王远求亲,王寇氏因此牵连到了寇季头上。

“您拒绝了?”

寇季疑问。

向敏中点点头,淡然道“王远哪有资格跟你比,我向府的女婿,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做的。王曙这事做的不地道,所以老夫不介意在你面前戳穿他伪善的面目。”



第0139章 向敏中的谋划(55)

王曙是不是伪善,寇季不愿意在向敏中面前去评判。

向敏中有资格在大庭广众之下评判王曙,他却没有。

以向敏中的身份地位,他就算在皇宫里吐口痰,皇宫里的宦官也会巴巴的凑上前,问他吐的爽不爽,要不要再来一口。

这就是年纪和资历的优势。

寇季没那个身份地位,也没那个年纪和资历。

他只是暗暗的记下了这件事。

以前他对王曙多是坦诚相待,以后就得防着点了。

向敏中见寇季不说话,又开口道“之前有人从中作梗,你不知道此事,老夫不怪你。但今日,老夫当着你的面,说出此事,你还敢说不知道吗?”

向敏中步步紧逼,逼的寇季没话说。

寇季脑子快速的运转,想找出一个委婉的,不伤人的拒绝之词。

可是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

就在寇季被向敏中逼得没办法的时候,刚才离开偏厅的那个少女,突然从后堂窜了出来。

她带着哭腔,“祖父,我不会嫁给他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他的……”

向敏中见此,慌忙上前去安慰少女。

看得出,向敏中对少女很疼爱。

不然少女也不敢这么堂而皇之的闯进偏厅。

向敏中非但没有怪罪她,反而轻声细语的在安慰她。

少女这么一闹,反而帮寇季解了围。

向敏中也不再逼迫寇季,而是对寇季冷声喊道“你小子还不快滚……”

他对寇季的语气,一点儿也不客气。

寇季如蒙大赦,拱了拱手,就往寇府外面跑。

寇季一走,向敏中拉着少女,小声的安慰着。

安慰了许久,见少女依然在哭泣。

于是他舍下了身份,扮鬼脸作怪,逗笑了少女。

少女在咯咯娇笑。

向敏中在扯着脸做鬼脸。

寇季的身影鬼使神差的又出现在了向府偏厅。

当向敏中和少女同时看到寇季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啊……”

少女怪叫了一声,捂着脸跑进了后堂。

向敏中扯了扯嘴角,收回了扯着脸的手,黑着脸,瞪着寇季,冷声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寇季干巴巴笑道“小子刚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来,此次来向府,是有事要求向爷爷。”

向敏中想都不想,摆手道“没门,滚蛋……”

顿了顿,又盯着寇季威胁道“刚才的事情,不许说出去,不然老夫掐死你。”

寇季重重的点头,保证道“小子绝对不会说出去。”

“滚蛋吧……”

“额,您还欠小子一个人情没还……”

向敏中眉头一挑,“原来是来讨债的?”

向敏中缓缓坐下身,幽幽道“老夫是欠你一个人请,你来讨债,也是应该的。但老夫丑话说在前头,老夫还了你的人请,从此以后,你就跟我们向府没有任何瓜葛了。”

寇季一愣,沉吟道“咱们两家可是世交……”

向敏中不咸不淡的道“你寇府又没我向府的女婿,也不是我向府女眷的娘家,算什么世交。”

寇季一脸愕然。

向敏中瞥了他一眼,淡然道“说吧,想让老夫怎么还你人情?”

寇季赶忙拱手道“小子想请向爷爷出手,帮小子挪一挪官位。六部,或者御史台,都行。”

向敏中瞪了寇季一眼,没好气道“朝廷是你家开的?你想去哪儿就哪儿?”

顿了顿,他又疑惑的问道“你调去六部做什么?那可是清水衙门,要什么没什么。再说了,你要调去六部坐冷板凳,完全不需要求老夫。找你祖父,递一道奏本上去,皇后肯定会愉快的答应的。”

寇季干笑道“小子不求我祖父,自有小子的难处,就不便跟向爷爷说了。向爷爷觉得六部不妥,可以安排小子进御史台啊。”

向敏中盯着寇季,讥笑道“你小子是那一榜的进士?非进士不授言官,这个规矩你不知道?”

寇季心虚的道“小子虽然不是进士出身,可小子是天子门生……”

向敏中没好气道“你还知道自己是天子门生,天子门生进了御史台,授予你一个什么官职?寻常的御史?那都是七品官身。对得起你天子门生这块招牌吗?

御史大夫,御史中丞,你当得起吗?

除了六部,你还能去哪儿?”

不等寇季搭话,向敏中又道“好好的提刑司不待,非要去六部坐冷板凳。你还好意思埋怨老夫的孙女脑子有问题,老夫看,真正脑子有问题的,是你。”

寇季吧嗒着嘴道“您老就说能不能办吧。”

向敏中瞪了寇季一眼,撇嘴道“能办,肯定能办。你一个提刑司判官,非要跑到六部去坐冷板凳,如何不能办。

你要着急,老夫明天就能让你走马上任。”

向敏中如今虽然在朝堂上没有多少实权,可架不住他资历高,门生多,几个儿子又各自身居高位。

他说一句话,有时候比寇准说一句话还管用。

毕竟他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谁要是想为难他,也找不到对付他的办法。

真要有人能搬倒他,他估计会弹冠相庆,说不定还会给那个搬倒他的人,送一块牌匾过去。

他现在很想退休,很想被人扳倒。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他已经成为了儿子们进阶的绊脚石。

只要他在朝一天,他的几个儿子就很难在往上爬。

满朝文武都羡慕向家满门朱紫,但却没人愿意看到向家满门皆紫。

寇季见向敏中答应了,就激动的拱手道“多谢向爷爷。”

向敏中嫌弃的挥挥手,“滚吧……”

寇季二话没说,离开了向府的偏厅。

寇季走后,向敏中坐在偏厅里,暗自思索,嘴里嘟囔着,“这小子可不是个善茬,突然抛下了提刑司这种抢手的衙门,跑去六部坐冷板凳,必有谋划。

老夫且看看,看你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爹……”

就在向敏中暗自嘀咕的时候,他的长子向传正,出现在了偏厅。

向传正五十有六,须发黑白参半,着一身儒装,他官居国子博士,所以经常喜欢板着脸。

他板起脸的时候,总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神态。

他到了偏厅,对向敏中躬身一礼,然后开口道“爹,听说您已经打消了让嫣儿嫁给寇季的念头了?”

向敏中吹胡子瞪眼的道“谁说的?老夫既然挑中了他当孙女婿,就一定会把孙女嫁给他。”

向传正微微一愣,皱眉道“嫣儿刚才说……”

向敏中斜着眼,没好气道“这府里谁说话算数?”

向传正赶忙躬身道“自然是爹您。”

向敏中哼哼道“那不结了……老夫认定了他当孙女婿,那他就跑不了。”

向传正眉头紧皱,沉声道“爹,我听嫣儿说,寇季那小子不识抬举,您舍下脸面,亲自开口要把嫣儿许给他,他都没答应。

这要是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我向府的闺女嫁不出去呢。

到时候,不仅辱没我向府的名声,也会辱没了您的名声。

要我看,这婚事不如就作罢算了。”

向敏中撇了撇嘴,不屑的道“你懂个屁……”

向传正似乎被向敏中骂习惯了,他没有在意向敏中的谩骂,而是认真的分析道“如今寇准失势,瘫痪在床,他的党羽在皇后和丁相打压下,节节败退。

寇府败亡,那是迟早的事情。

把嫣儿许给寇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一旦寇府败亡,嫣儿可就要跟着寇季吃苦了。”

向敏中瞪了儿子一眼,讥笑道“你懂个屁!似丁谓那种馋臣,他在朝里的地位长久不了。寇府若是倒了,下一个倒下的就是他丁府。

皇后掌权,看似势不可挡。

但你觉得,满朝文武会坐以待毙吗?

谁会愿意被一个女人骑在头上?

谁又愿意看到有一个武曌出现?”

向敏中见儿子一脸不服,又道“就算皇后掌了朝廷大权,最终还是要交到太子手上。官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她就算想效仿武曌,换一个人,也做不到。

所以,不论是皇后,还是丁谓,只是看起来高大,强势。

其实都是水上的浮萍。

一旦太子长大,这些浮萍注定会随波消散。

所以,这朝野上下,地位真正稳固的,唯有太子一人。

跟着谁,也不如跟着太子。”

向传正有些不服气的道“皇后若是在宗室里面挑一位,取代太子之位呢?”

向敏中瞪着儿子,骂道“所以我说,你懂个屁。她要真敢在宗室里面挑选一位,取代太子之位,那她就活不到年底。

你别看赵氏宗亲,对我们这些外臣优厚,就觉得他们是善茬。

他们之所以对我们这么好,就是为了哄好我们,让我们帮他们治理好江山社稷。

可对自己人,他们狠着呢。

太祖皇帝是怎么上位的,你不清楚吗?

太宗皇帝是怎么上位的,你不清楚吗?

官家上位以后,干了什么,你不清楚吗?”

向传正愣了愣,喃喃道“官家上位以后,将宫里的诸多女眷,驱离了皇宫……”

向敏中冷哼道“这件事其中的曲折,老夫可是亲耳听见,亲眼目睹的。当年民间盛传,太宗皇帝好色无度,太宗皇帝为证清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信誓旦旦的说宫里没有多少女眷。

可官家登基以后,从宫里驱离了上千女眷。

太宗皇帝当年自证清白的话,也成了笑话。

有些大不敬的话,老夫不便多言,但是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向敏中很想说一句,为臣的欺君,为弟的欺兄,为子的欺父,该干的不该干的事情,他们都干完了,你真当赵氏皇族都是善茬?

但这是大不敬的话,他只能点播一下向传正,让他自己悟。

向传正又不傻,向敏中把话说的这么透彻了,他自然猜得出向敏中要向他传达什么意思。

向敏中见儿子皱着眉头,沉默不语,又道“赵氏皇族中,挑来挑去,能比得上太子仁厚的,没有一人。皇后只要不是想自寻死路,绝不可能做出找人取代太子的事情。”

向传正沉吟了良久,开口道“就算太子的地位不可动摇,跟您把嫣儿许给寇季也无关啊?”

向敏中冷哼一声,“你知道个屁,寇季的智慧,远非你能想象。当满朝文武的目光还落在官家、寇准、皇后身上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已经落在了太子身上。

他提前在太子身上落了一步棋,让太子对他深信不疑。

他在宫里,不过短短数十日,就让太子在心里把他当成了兄长一样看待。

他现在怎样,老夫说不准,可一旦太子亲政。

他必然会成为朝堂上最耀眼的重臣。”

向传正一脸愕然,惊叫道“这怎么可能?”

向敏中冷笑道“这怎么不可能?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他一句不让太子荒废武艺的话,硬生生让太子绝食了两日。”

向传正一脸惊愕。

向敏中冷声道“寇季提醒太子,不要荒废武艺。皇后见不得太子亲近寇季,也见不得太子习武,在寇季离宫以后,制止了太子习武。

太子绝食两日,跟皇后抗争。

最终妥协的是皇后,而非太子。

这件事,皇后下了封口令,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老夫恰巧就是其中之一。

从这件事上,就不难看出,寇季在太子心里的地位,不可动摇。

只要能拿下寇季这个孙女婿,纵然老夫死了,向家也能保三代富贵。

这就是老夫硬要把孙女嫁给寇季的原因。”

向传正难以置信的道“人是会变得,孩儿不信,寇季离开了皇宫以后,太子还会像以前那样信任他。”

向敏中冷笑道“上一个不信太子会一直信任寇季的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

“晏殊!”

向敏中掷地有声的说出了晏殊的名字,“他年纪比你小,官职却比你高,也比你聪明。他也不信太子会一直信任寇季,所以他在太子身边的时候,频频向太子谏言,进寇季的谗言。

你知道太子如今如何对待他吗?”

向传正晃了晃脑袋。

向敏中讥笑道“太子现在每日除了倒夜香的时候会想起他,其余的时间,跟他一句话也不说。”



第0140章 司水郎中(今晚有事外出,回来晚了,抱歉)

向传正听到这话,彻底愣在了原地。

他很难想象,似晏殊那种天之骄子,沦落成了一个夜香郎以后,会变成怎样。

晏殊四岁就已经成名,神童之名名动州府,十四岁参加科举,一举得中。

入了仕途以后,颇得赵恒欣赏,多次破格提拔。

年仅二十八岁,就已经官居四品。

远远超出了许多同龄人。

似这等人物,以后都是要出将入相的,如今却沦为了一个夜香郎。

向敏中见儿子在一旁发愣,就幽幽的说了一句,“朝堂之上,个人荣辱,只在官家一念之间。纵然你才高八斗,不得官家欢心,一样无用。”

向传正缓缓回神,对向敏中躬身一礼,“孩儿受教了……”

向敏中见此,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你什么时候能够深刻的理解老夫这句话,你什么时候就能把身上的朱色换成紫色。”

向传正再次拱了拱手,他犹豫了一下,沉吟道“爹您执意要把嫣儿嫁给寇季,孩儿不反对了。可寇季那小子,明显不想娶嫣儿。您还能把嫣儿强塞给他不成?”

向敏中撇撇嘴道“那是因为他没有见到嫣儿的好,不知老夫孙女宝贝。”

向传正苦笑道“现在的问题是,就算寇季知道了嫣儿的好,想娶嫣儿,嫣儿也不一定愿意嫁给他啊。刚才在后堂,嫣儿当着我娘,还有我夫人的面,把寇季数落的一文不值。

瞧她的样子,似乎记恨上了寇季,根本没有嫁给寇季的心思。”

向敏中瞥了向传正一眼,不屑道“小女儿家的心思,你不懂……”

向传正一脸愕然。

向敏中解释道“你何时见过嫣儿在你娘面前数落过其他男人?”

向传正喃喃的道“还真没有……”

向府是书香门第,家学渊源。

向府的后辈,不论男女,皆要读书识字,还要精研学问。

向嫣作为其中的佼佼者,平日里的表现,当得起‘知书达理’四个字。

府外那些见过她的人,对她的评价也是‘大家闺秀’。

从小到大,她很少有失礼的时候,也就在碰到了寇季以后,才频频施礼。

甚至违反了一贯的原则,跑去找自己的祖母、母亲抱怨。

向敏中眼光多毒辣,他如何会看不出孙女的心思。

向嫣如今对寇季谈不上喜爱,甚至还有些讨厌和记恨。

但是这么多年,能被她记住的男子,貌似也就寇季一人而已。

由爱生恨,还是由恨变爱,还不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只要老夫略施小计,保准能把他们凑成一对……”

向敏中嘴角翘起,胡须抖动着,嘿嘿笑着。

向传正愕然的看着向敏中,问道“爹,您有办法?”

向敏中笑道“那小子刚才说,婚姻之事,应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咱们就招这个办……”

向传正闻言,嘴角抽搐道“您不会想去登寇府的门,帮嫣儿求亲吧?”

向敏中翻了个白眼,“想啥呢……老夫孙女是嫁不出去了怎么地?还需要登门去求亲?”

向传正听到这话,长出了一口气,“不是去寇府求亲就好,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向敏中瞪起眼,“老夫就丢得起那个脸了?”

向传正干巴巴一笑。

向敏中冷哼了一声,喝道“下去,找几个机灵的,出去放放风声,就说寇府有意跟向府结亲。顺便让你三弟到老夫这里来一趟。”

向传正一愣,疑惑道“您让底下人放这种风声,有何用意?”

向敏中撇嘴道“老夫那么好的孙女,寇季那小子不识货,不代表寇准那老小子也不识货。”

向传正恍然,“您是想用这个法子,引寇相过来帮寇季求亲。”

向敏中缓缓点头。

向传正跟着点点头,道“孩儿这就去办。”

向传正出了偏厅,找到了管家,让他去散布谣言。

他自己到了后堂,去找向传亮。

向传亮是向敏中的三子,也是向府中唯一一个在六部的官员。

向敏中答应了帮寇季挪一挪位置,自然少不了让向传亮出力。

……

向府外。

寇季浑然不知向敏中在算计自己。

他得到了向敏中的承诺,喜滋滋的离开了向府。

虽然不能调到御史台,但调到六部,一样可以完成他的计划。

至于向敏中提到的婚事,寇季全然没放在心上。

向家姑娘在汴京城里口碑不错,寇季也略有耳闻。

只是今天见到的时候,全然没有看到外人称赞的那种大家闺秀的样子。

倒像是一个被惯坏的小女孩。

一个傲娇的大萝莉。

寇季对大萝莉,没啥想法。

他又不是禽兽。

一出向府,鱼游就出现在了他身旁。

刚才他进向府的时候,鱼游很自觉的消失在了他面前。

两个人回到了府里。

寇季去寇准卧房里瞥了一眼,见寇准和王曙还在商量对策,也没有打扰,问候了两句以后,回自己的四君园了。

……

翌日。

晌午的时候。

一个年幼的宦官到了寇府,他放下了一卷文书以后,没有多言就离开了。

寇忠拿着文书,匆匆赶到了寇季的四君园,还没进门,就急吼吼的问道“小少爷,您是不是在朝堂上得罪了什么人?”

寇季正在四君园的树荫底下纳凉,听到这话,微微一愣。

他从胡床上坐起身,疑惑的道“发生了何事?”

寇忠将手里的文书递给了寇季,苦着脸道“您瞧瞧,宫里派人送来了文书,您被调到六部了。而且还是六部中最差的工部。”

“哦?”

寇季一脸意外,他接过了寇忠手里的文书,仔细翻阅了一下。

他意外的事情,跟寇忠担心的不同。

他意外的是,向敏中办事效率居然这么高。

昨日才上门求的他,今日就把事情办妥了。

“工部辖下,司水郎中……正六品的官衔……”

寇季扬着手里的文书,对寇忠笑道“我这也算是升官了?”

寇忠闻言,焦急的道“这算什么升官,六部如今是清水衙门,没有实权。这司水郎中,看似比您之前的从六品提点刑狱司判官高了一级,可还不如提点刑狱司判官呢。

这就是个寄禄官……”

宋朝官职,官员任职,分为职官和寄禄官。

职官就是有名有实,有事可管,手里也有权力。

寄禄官则是只领俸禄,不做事,也没有实权。

一个正六品的寄禄官,掌握的权力,还不如一个正七品的县令大呢。

寇季心里的想法,以及谋划,寇忠不知道。

他见寇季从一个职官,变成了一个寄禄官,下意识的以为他得罪了人,替他担心着急。

寇季见寇忠一脸焦急,就知道寇忠在替自己着急。

当即,他咧嘴笑道“寄禄官不是挺好的吗?光领俸禄,不用做事,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哎呀……”

寇忠一拍大腿,叫道“小少爷啊,根本就不是您想的那样的啊。寄禄官看似不用做事,很清闲。可您反过来想,是不是也混不到功劳,没办法再升官了?”

寇季假装恍然大悟,惊讶道“是这样的吗?那我得写一封奏疏,送进宫里,好好为自己辩解辩解。”

寇忠闻言,催促道“您快些写,写好以后,通知老仆,老夫这就让人尽快给您送进宫。”

寇季一脸郑重的点头,迈步就往书房里走。

寇忠跺了跺脚,叹息了一声,“老仆去找老爷说道说道。希望老爷想想办法,保住您的前程。”

不等寇季开口阻拦,寇忠已经急吼吼的离开了四君园,去找寇准了。

寇季望着寇忠的背影,哭笑不得的自语道“还真是个热心肠的,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要是知道了,去六部是我自己的主意,不知道你会怎样?”

寇季失声一笑,晃着脑袋进了书房。

他确实得写一封奏疏,不过不是为自己辩解的奏疏,而是谢恩的奏疏。

甭管是谁帮他进的六部,只要是升官,他都得写一封谢恩的奏疏递进宫,谢谢官家的恩典。

这是朝廷的规矩。

每个人升官的时候都得写。

寇季出仕,是赵恒钦点的,他已经当面谢过了,有起居郎记载在册,不需要写谢恩的奏疏。

第一次升官,迁任提刑司判官,是王曙看着给办的。

王曙把一切都料理妥当了,连谢恩的奏疏也帮他代笔了,所以他不用那么麻烦。

这第二次升官,虽说有向敏中帮忙。

可向敏中已经帮他调任到了六部,自然不可能帮他写谢恩的奏疏。

所以谢恩的奏疏需要寇季自己写。

谢恩的奏疏,有一定的规范,寇季不可能提着笔瞎写一通。

他在书架上,仔细翻找了一下,找到了一本有关写谢恩奏疏的范本书。

他在里面挑挑选选,选了个符合他情况的,删减了一部分、照抄了一部分、又添了一部分,最后组成了一个谢恩的奏疏。

寇季的字不差。

他能模仿名人字画,能模仿的惟妙惟肖。

在书法一道上也是下了狠功夫的。

虽然比不上那些书法大家,但不至于在笔墨上抓瞎。

寇季写好谢恩奏疏以后,并没有停手,又写了一道请假的奏疏。

寇准病重,他应该留在寇府里伺候,而不是去朝堂上晃荡。

他要真去了朝堂上,那些个御史言官们看到了,少不了会弹劾他不孝。

所以,即便他不需要时时刻刻伺候在寇准床前,也得在府上待一段日子,装装样子。

寇季写好了两份奏疏以后。

寇忠匆匆赶到了四君园,寇季把两份奏疏递给了寇忠。

寇忠瞧见两份奏疏,也是一愣。

寇季随口解释了一句,“还有一封是请休的。”

寇忠恍然,点了点头,拿着奏疏就往外走。

他也没有翻看。

寇季是主,他是仆,没有得到寇季的允许,他没资格翻寇季的奏疏。

他在寇府为仆多年,伺候寇准多年,自然知道这个规矩。

之前那份任命文书,他之所以能够翻看,那是因为宦官送过来的时候就是展开的。

所以他瞥了几眼。

寇忠匆匆往外走了几步,走到四君园门口的时候,似乎想起了什么,赶忙回身,“小少爷,老爷让您去卧房一趟。”

寇季愣了愣,答应了一声。

等寇忠离开以后,寇季整理了一下衣冠,去往寇准的卧房。

寇季到寇准卧房的时候,寇礼并没有伺候在寇准床前,在寇准床前的只有一位御医,以及几个丫鬟。

寇准见到了寇季,摆了摆手,让丫鬟和御医先下去。

丫鬟和御医离开以后。

寇准瞧着寇季,叹息了一声,“连累到你了……”

寇季闻言,微微一愣。

旋即,他听懂了寇准的意思。

寇准大概是觉得,寇季被调往六部,是受他连累,所以才说出了这句话。

寇季淡然笑道“此事跟祖父无关……”

寇准晃了晃脑袋,叹气道“怎么能跟老夫无关呢?你是天子门生,纵然调任,那也是往更重要的地方调,而不是被调到工部那个清水衙门。

所以,你被调任到工部,肯定是受了老夫连累。”

寇季张了张嘴,想解释。

可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说出了真相,寇准必然刨根问底。

一旦寇准知道了他的谋划,必然要插手。

若仅仅是寇准自己插手的话,寇季并不担心什么。

可若寇准手底下那些人也参与进来,那就不一样了。

寇季能信过寇准,可他信不过寇准手底下那群人。

一旦被那些人走漏了风声,那寇季的谋划,就要落空了。

寇准见寇季不说话,以为寇季心里有怨气,于是就开口说道“你也不必伤心,老夫已经写了奏折,让寇忠递进宫。”

寇季闻言,知道寇准误会了,但是他没有解释,而是躬身道“多谢祖父。”

寇准摆摆手,“老夫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

寇季拱了拱手,离开了寇准卧房。

此后几日。

寇季就一直待在了四君园里。

寇季递进宫谢恩的奏折,很快得到了批复,看上面娟秀的文字,应该是刘娥亲批的。

寇准递进宫的奏折,却了无音讯,如同石沉大海。

寇准气的在府里直骂娘,却又无可奈何。

寇准的心腹们,在朝堂上的日子也越来越难熬。

随着吕夷简、夏竦二人走马上任,刘娥对朝廷的掌控远远超过了寇准。

她跟丁谓二人联手,开始大肆打压寇准的心腹。

寇准的心腹,一口气被裁撤了近一百多人。



第0141章 太白经天

王曙的官爵虽然没有变动,可是吏部仅剩下的一点儿权力,也被三司给抢空了。

王曙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跟寇季一样,空挂着名头的寄俸官。

一群人没了实权,一下子全扑到了寇府,找寇准哭诉。

寇准从以前一天送一道奏疏入宫,变成了一天送三十六道奏疏入宫。

他为自己的心腹们辩驳,为自己的心腹们说清,为自己的心腹们喊冤。

可到最后,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他的奏疏,一如往常,入宫以后就石沉大海。

寇准的心腹们,在寇府里,从饱含希望,等到了失望,到最后变成了一脸绝望。

有些人悄然离开了寇府,准备自己去寻找出路。

有些人则留在了寇府,打算劝解寇准,放手一搏。

寇季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每天待在府里,看着府里的人进进出出。

他并没有参与进去,他也不想参与。

他早就向寇准、王曙,讲明了自己的观点。

寇准要想扭转目前的局势,出了清君侧以外,没有第二条路走。

可寇准偏执的觉得,没有诏书的清君侧,就是造反,他坚决不能做。

……

时间一晃。

到了六月(也就几天,不是一整月)。

寇准的心腹们全部被踢出了朝堂上的重要衙门,沦落成了一群跟寇季一样的寄禄官。

他们每日盘桓在寇府,变着法的在劝解寇准。

寇准却死咬着没松口。

相比起来,寇季就显得很清闲,整日躲在四君园里当宅男。

他心有谋划,所以并不着急。

如今他到六部的官位已经定下了,照目前这个局势看下来,他的官位是不可能有变动的。

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担心。

然而,寇季不急,刘亨却急了。

六月初三的时候。

刘亨急吼吼的冲进了寇府。

在四君园里找到了寇季。

还没进园子里的月亮门,就高声喊着,“四哥啊,外面都快变天了,您怎么还有闲心在寇府里闲坐着。”

寇季正堂在园子里的树下纳凉,桌上摆着几壶冰镇的葡萄酒。

酒是西域番邦送来的贡品,宫里赐下来的。

冰是寇府的冰窖里存的。

见到了刘亨,寇季从胡床上坐起身,招呼道:“快过来,尝一尝这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冰镇一下,特别美味……

我让府上的匠人,做了两个烤架,过几日你过来,还能吃到美味的烧烤。”

刘亨快步走到寇季面前,提起桌上的葡萄酒,猛灌了一口,没好气道:“外面都快闹翻天了,你还有闲心思在家里待着?”

寇季从盘子里捻起了一块冰块,塞进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着,他一边嚼,一边问道:“提刑司三房出事了?夏竦找你们夺权了?”

刘亨一愣,晃了晃脑袋,“那倒没有……我背后有我姑母撑着,夏竦是我姑母的人,怎么可能为难我。曹佾背后是曹家,夏竦也不敢为难他。

范仲淹那人,虽然做事有些古板,但是做事规规矩矩的,夏竦也挑不到错处,也没有为难他。”

寇季愣愣的看着刘亨,“那你急什么?”

说完这话,又捻起了一块冰块,塞进了嘴里,咬的咯嘣响。

刘亨焦急的道:“朝堂上快吵翻天了,我姑母的人,还有你祖父的人,整天在朝堂上吵架。汴京城里也吵翻天了,那些太学生、国子监的学生,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逢人就说我姑母是祸国殃民的妖后。说我姑母正在驱逐忠良,重用奸佞。”

寇季闻言,瞥着刘亨,神色古怪的道:“这跟你我有关系吗?”

刘亨一愣,不说话了。

许久以后。

他愣愣的道:“还真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寇季撇撇嘴道:“那你激动什么?”

刘亨挠了挠头,恍然道:“对啊!我激动什么。他们吵归吵,又影响不到我们,我们激动什么。”

寇季白了他一眼,道:“是你激动,不是我激动。”

刘亨咧嘴笑道:“我看到街上那些太学生、国子监的学生,高声呼喊的激动劲,也有点激动了……”

说完这话,刘亨有一脸佩服的看着寇季道:“还是四哥您厉害,处变不惊。”

寇季橫了他一眼,瘪瘪嘴,“拍马屁的话少说,坐下喝酒。”

刘亨点点头,顺势坐在了寇季对面。

他见寇季并没有捧着葡萄酒喝,而是捻着冰块咬着吃,也动了心思。

他学着寇季,捻起了一块冰块,塞进了嘴里,咬着吃了起来。

“嘎嘣嘎嘣……”

刘亨咬着冰块,乐呵道:“你还别说,这冰块吃起来,还真爽。比喝美酒强多了,回头我回到府里,也这么干。”

顿了顿,刘亨又感叹道:“不过,我们府里的存冰不多,平日里都是我爹和我大哥在享用,也不知道能分给我多少。”

寇季看向他,满不在乎的道:“你要喜欢吃这东西,回头我告诉你一个法子,你自己回家制冰用。”

刘亨愕然道:“夏天还能制出冰?”

寇季淡然道:“怎么不能?”

刘亨缓缓点了点头,认真的道:“那你回头一定要把这个法子交给我。”

这下,寇季到不淡定了,他盯着刘亨,愕然道:“你不激动?”

“激动啥?”

“不意外?”

“意外啥?”

“不问问我为何能在夏天制出冰?”

刘亨一愣,咧嘴笑道:“这有啥好意外的,四哥你不论干出什么惊人的事情,小弟都不觉得意外。”

寇季疑惑道:“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刘亨坦言道:“自从在我刘府的酒楼里,见到了四哥你那宛如神笔在手的画技,以及你神不知鬼不觉在东来典当行里放的那把火以后,你干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我都不觉得意外。”

刘亨话音一顿,贼兮兮的低声道:“因为我知道四哥你是天赋异禀,能常人所不能。”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嘀咕道:“这都被你发现了?”

刘亨一脸得意的嘿嘿一笑。

两个人不再说话,而是守着盘子里的冰块嚼。

等到盘子里的冰块快要嚼完的时候,刘亨突然一愣,说道:“对了,四哥,我想起一件事,跟你有关……”

寇季一愣,疑问道:“宫里的事情?”

刘亨晃了晃脑袋,认真的道:“跟宫里无关,是坊间流传的一道谣言。”

“什么谣言?”

寇季追问。

刘亨说道:“坊间传闻,说寇府有意跟向府结亲,说你要娶向府的姑娘为妻。”

寇季听到这话,先是呆滞了片刻,随后握起了拳头,咬牙道:“该死的向老倌,算计我……”

整个汴京城里,能放出这种谣言的,除了向敏中以外,没有别人。

“吧嗒……”

刘亨刚塞进嘴里的冰块,掉在了地上,让一脸惊愕的看着寇季。

“四哥!”

刘亨嘴皮子哆嗦着道:“那个谣言不会是真的吧?”

寇季黑着脸,摆手道:“你自己都说是谣言了,怎么可能是真的?”

刘亨却没有听信他这话,而是一脸激动的问道:“你真的要娶向公的嫡长孙女?那可了不得了!”

寇季愣了愣,不明白刘亨反应为何这么大。

刘亨激动的搓着手,喊道:“你知道吗?向公的嫡长孙女,那可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美人。不仅人美,而且还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皆精。

汴京城里的王孙公子,都想把她娶回家。

去向府求亲的人,都快把向府门槛踏破了。”

刘亨猛然抓住寇季,激动的道:“我大哥,我大哥你知道吗?就是我姑母最宠爱的那个大哥,刘从美。他也看上了向公的嫡长孙女,还特意托我姑母从中撮合,但是被向公给拒绝了。

没想到向公居然有意把嫡长孙女许配给你。”

刘亨激动的晃着寇季,大喊大叫道:“四哥,你不愧是我刘亨的四哥。汴京城里多少王孙公子都娶不到的人愣是被你娶到了。”

刘亨激动的语无伦次。

寇季扯着嘴角,看着刘亨,难以置信道:“那个要啥没啥的黄毛丫头,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刘亨听到这话,表情一僵,瞪大了眼睛,“你们都见过面了?”

寇季试探的问道:“有那么难见吗?”

刘亨更加激动了,他站起身,抓着寇季,吼道:“你知不知道,当初我大哥为了求见向公的嫡长孙女,足足送了二十四颗上等的走盘珠,也没能见她一面。”

寇季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了向府偏厅里,那个少女的身影。

他一脸疑惑的道:“就那么个黄毛丫头,一颗走盘珠也不值吧?”

刘亨自动忽略了寇季贬低向公嫡长孙女的话,他激动的抓着寇季道:“四哥,我好想把这个消息说出去。”

寇季愣了愣,随意的道:“那你就去说呗。反正我不在乎。”

刘亨猛然摇头,“不能说!绝对不能说!这事要是传出去了,你就要倒霉了。”

寇季一愣,试探的问道:“你是说,那些求亲的,会找我麻烦?”

刘亨认真的道:“不止是找你麻烦,还会打你闷棍,或者找人暗杀你,又或者摆明车马,到寇府挑战你。”

寇季难以理解的道:“疯了吧!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还敢打我闷棍,找人暗杀我?寇府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还上门挑战?”

刘亨盯着寇季,质问道:“你当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刘亨自问自答,“不,我说的是事实。你寇府虽然是宰相门庭,门高户大。可这汴京城里的水,远比你想象的要深。

在这汴京城里,敢跟你寇府作对,有资格跟你寇府作对的府邸。

不下十家。”

寇季挑起眉头,愕然道:“这么多?”

刘亨重重的点头,“就这我还少算了,要不我细细的跟你说说。”

寇季沉吟了片刻,摇头道:“不用细说,我大概能猜到是那几家。”

汴京城里,拥有特殊地位的家族很多。

不惧寇府的,有不少。

比如各大王府,比如地位特殊的柴家、比如功勋卓著的曹家、比如刘亨所在的刘家、比如西北的折家等等等等。

提到折家,就不得不多解释一句。

折家虽为将门,可地位极其特殊。

他们对朝廷,从来都是听调不听宣的。

折家家主,受朝廷册封的时候,职位后面都会加一个留后。

而另一个拥有留后职称的,是青塘之主角厮罗。

由此可见,折家名为朝廷将门,实际的地位,却等同于番属。

上数的这几家,基本上都有资格跟寇府作对。

刘亨郑重的提醒道:“你知道就好,所以你千万别把你见过向府嫡长孙女的事情说出去。那几家的纨绔子弟都不少,而且还有些被惯坏了的,一个个都像是疯子一样。

他们真要急了,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寇季听到这话,撇撇嘴道:“我是懒得招惹他们,可他们真要找到我头上,我也不怕他们。真要称一称斤两的话,谁轻谁重,还不一定呢。”

刘亨认真的道:“四哥的手段我自然知道,对付这些纨绔子弟,肯定不在话下。不过这些人背后的人,却不好对付。如今寇府风雨飘摇,四哥还是不要招惹麻烦的好。”

寇季瞧着刘亨真心实意的在叮嘱他,他也不愿意辜负了刘亨的好意,就点头应了一声。

刘亨见寇季点头,也跟着点了点头。

然后他准备坐下,跟寇季好好聊一聊,寇季见向公嫡长孙女的情景。

只是他刚坐下,就出了变故。

刚才还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的天色,缓缓化作了黑暗。

明明是一天中太阳最猛的时候。

可天地间,却一片漆黑。

刘亨猛然站起身,惊愕道:“这是?!”

黑暗中。

寇季伸出手,猛然握紧了拳头,似乎抓住了黑暗,他嘴角勾起了一丝道不明的笑意,口中幽幽的道:“太白经天……”

“太白经天?”

刘亨瞪着眼,一脸疑问。

寇季却没有搭理他,而是感叹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大半个月了,还以为要继续等下去,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朝廷的变局,到了出结果的时候了,也到了我该出手的时候了……”

寇季以前读史书的时候,曾经看到史书上有一段记载。

天禧年间,刘娥和寇准争权的时候,在六月出现过一次太白经天。

只是他当时粗心,没记住是那一年。

但经过他对局势仔细观察以后,发现,太白经天,很有可能就会在今年出现。

他推测对了!

第0142章 针尖对麦芒

天遂黑,看不见人神情,但刘亨通过寇季的语气,感觉到了寇季不对劲。

当即,他惊叹的问道:“四哥,你说你等这劳什子的太白经天很久了?难道你知道它会出现?你要做什么?”

寇季缓缓躺在胡床上,嘴角翘起,低声笑道:“我说我要坐看风云变幻,你信吗?”

刘亨翻了个白眼,哼哼了两声,显然他不信。

就寇季那语气,要是没有谋划,那就奇怪了。

虽然不知道寇季有什么谋划,但寇季既然不说,那必然是不能走漏风声的大事,他也没有追问。

而是思量了一下,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四哥,太白经天,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刘亨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太白经天,也没有闲情雅致去典籍中翻看类似的事情,所以他并不知道太白经天究竟是什么。

寇季张了张嘴,准备从天文学的角度,给刘亨讲一讲太白经天的由来。

可仔细思量了一下,发现他若是跟刘亨讲天文学的话,刘亨估计听不懂。

所以他沉吟了一下,道:“太白经天,又名太白凌日,指的是太白星显,遮挡了太阳,由昼变夜,昼夜颠倒。”

虽然寇季已经说的很通俗易懂了,但是刘亨仍然茫然的眨巴着眼,愣愣的道:“有什么说法吗?”

寇季往刘亨所站的位置瞥了两眼,虽然看不清人,但寇季仍然看着他,吧嗒着嘴道:“但凡太白经天,必有大事发生……”

“什么大事?”

“帝崩……侯薨……妖孽祸国……有人造反……”

“嘶~”

刘亨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寇季嘴里听到的每一个词,对他而言,对整个大宋而言,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由不得他不震惊。

刘亨暗自搓着手,沉声问寇季,“真要发生了这些事情,朝廷必然要生乱子,四哥你是打算趁乱做点什么吗?”

刘亨能猜出寇季要趁乱做点什么,寇季并不意外。

他表现的已经很明显了,刘亨要是还猜不出来,那他就白在汴京城里混迹了这么多年了。

寇季并没有对刘亨和盘托出的打算,他沉吟了一下,道:“左右不过是一些稳固我们兄弟地位的事情,现在还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太白经天出现,刘府肯定也不平静。

你得尽快回去,别让你爹担心。

等白昼出现的时候,你去帮我做一件事。”

刘亨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略微有些失望,不过他听到了寇季有事需要他帮忙,他还是没有推辞的点头道:“四哥有事尽管吩咐。”

“附耳过来……”

寇季招了招手,刘亨瞧着寇季的人影,凑了过去。

寇季小声在刘亨耳边嘀咕了一句。

刘亨点了点头,“明白……”

二人刚说完话,寇忠就带着一群家丁,挑着灯笼,出现在了四君园。

漆黑的四君园,瞬间多了几道灯火。

寇季、刘亨的身形也被照亮了。

寇忠的脚步有些快,看得出他很焦急。

只是他到了四君园以后,还没开口,寇季就率先开口道:“找个人,挑着灯笼,送刘亨回府。”

寇忠愣了一下,赶忙点了点头。

他在身后的家丁中挑了一个机灵的,让其送刘亨回府。

刘亨也没有迟疑,对寇季拱了拱手,在那个寇府家丁的指引下,离开了四君园。

刘亨一走,寇忠急忙凑到寇季身前,说道:“小少爷,您得去老爷身边守着。”

寇季一愣,听懂了寇忠话里的意思。

太白经天的天象在寇季眼里,只是天象。

可在寇忠等人眼里,那就是上天的警示、预兆。

太白经天,警示的是帝崩、侯薨、妖孽祸国等等。

以寇准的身份地位,也在警示之列。

寇忠让寇季去寇准身边守着,就是为了防止这个警示应验在寇准身上。

寇季点点头,道:“我这就去祖父身边守着。”

事实上,不用寇忠提醒,寇季也会去寇准身边守着。

因为有些话,他该跟寇准说了。

随着太白经天的出现,针对寇准的危局也就跟着悄然出现了。

他若不在寇准身边守着,寇准八成会走上旧路,让历史重演。

当即。

寇季起身,收拾了一下衣冠,让家丁挑着灯笼在头前引路,去往了寇准的卧房。

走到寇准卧房所在的院子外的时候,寇季就听到了一群大呼小叫声。

寇季大致听得出,那是盘桓在寇府的官员们的声音。

隐隐可以听到‘天降预兆,妖后祸国之类的话’。

显然。

太白经天的出现,让这些被刘娥打压的无处可去的官员,看到了希望。

他们想借着这一次的天象示警,把刘娥赶下台。

寇季进入到了院子里以后,就看到了一群家丁们,挑着灯笼,把院子照耀的如同白昼。

寇准躺在一张软榻上,一群官员围着寇准,在七嘴八舌的说着话。

大多都是劝解寇准,借着天象清君侧之类的话。

寇准躺在软榻上,沉默不语,脸上尽是挣扎的神色。

寇季瞧了一眼,大致就判断出,寇准心里到底在挣扎什么。

太白经天天象的出现,让寇准心里也生出了清君侧的想法,只是他手里没有赵恒的诏书,下不了决断。

没有诏书的清君侧,那就是造反。

他有清君侧的心思,却又不愿意背上造反的名声,所以才陷入到了两难的境地。

寇季出现在了院子里以后,踱步到了寇准身前,对围在寇准身边的官员们道:“劳烦诸位静一静,我祖父身患重病,需要静养,听不得人争吵。

诸位真要有什么想法,可以先商谈一下,商谈出一个结果以后,再报给我祖父,由我祖父顶多。”

一众官员闻言,愣了愣。

他们倒也没有因为寇季突然开口表现出不满。

寇季说的在理,平日里在朝堂上的时候,遇到了事情,也是这般处理的。

为首的官员拱了拱手,道:“寇相稍等,我等商量出结果以后,再来找寇相定夺。”

寇准闻言,点了点头。

寇季在这个时候,又插话道:“我要是诸位,此刻就不会留在寇府。”

为首的官员一愣,皱起眉头,沉声道:“寇郎中这是何意?莫非这寇府上容不下我等?”

寇准也斜眼看向了寇季。

寇季哭笑不得的晃了晃脑袋,“诸位误会了,我只是想提醒诸位,这太白经天,是吉是凶,还得由钦天监定夺。

不论诸位要做什么,终究离不开钦天监的判词。

我要是诸位,此刻就应该去找钦天监,坐实这太白经天的吉凶。”

官员们闻言一愣。

为首的官员一跺脚,激动道:“寇公子言之有理,当务之急,我们应当去钦天监,坐实这太白经天的吉凶。”

为首的官员领着其他官员,对寇季躬身一礼。

“多谢寇公子提醒。”

寇季摆了摆手,笑道:“诸位都是前辈,犯不着跟我一个后辈施礼。快去钦天监吧,迟则生变。”

“对对对,去钦天监……”

“告辞告辞……”

“……”

一众官员匆匆拱手后,离开了寇府,前往了钦天监。

寇季在这些人走后,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对站在一旁的寇忠吩咐道:“去,把门封了,从今往后,谁也不见。”

寇忠一脸愕然的看向寇季。

寇准瞪大了眼珠子,惊愕道:“你,你,你这是何意?”

寇季没有请示他,就打算封了寇府门户,不与人来往,着实让他觉得意外。

意外之余,还有些愤怒。

寇季并没有回答寇准的问话,而是对寇准一礼,反问道:“祖父以为,这太白经天出现,警示的是什么?”

寇准瞪着眼,不悦的道:“钦天监还没给出判词,老夫怎么知道它警示的是什么?”

寇季缓缓点头,又道:“孙儿没猜错的话,钦天监会给出三个字。”

寇准眉头一皱,沉吟道:“你怎么知道钦天监会给出什么判词?难道你在钦天监安插了人。”

寇季没有回话,只是淡淡一笑。

寇准迟疑了一下,追问道:“钦天监会给出怎样的判词?”

寇季也没卖关子,坦言道:“女主昌!”

“嘶~”

寇准倒吸了一口冷气,难以置信的道:“真的?”

寇季点点头道:“**不离十。”

寇准嘴皮子哆嗦道:“难道我大宋朝,真要出一位女帝?”

寇季看向寇准,认真的道:“出不出女帝,孙儿不知道。孙儿只想知道,钦天监真要给出‘女主昌’三个字判词,祖父会如何应对?”

寇准咬牙道:“老夫断然不会让她留在朝堂上。”

寇季问道:“清君侧吗?”

寇准一愣,迟疑了许久,咬着牙道:“没有官家的诏书,如何清君侧?”

寇季再问,“官家若是传口谕给您呢?”

寇准瞳孔微微放大,愕然道:“官家传口谕给老夫?”

愕然过后,寇准斩钉截铁的道:“有官家口谕,老夫自然要清君侧。”

寇季听到这话,嘀咕了一句,“果然如此……”

寇准侧头,一脸疑问的看向寇季,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寇季依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若是官家传给您清君侧的口谕,您打算怎么做?”

寇准皱起了眉头,一脸不悦。

从来都是他质问别人,很少有人质问他。

寇季一个小辈,盯着他频频发问,让他心里不痛快。

虽然他心里不痛快,但他还是仔细思量了一下,回答道:“老夫自然是联合朝臣,逼进皇宫,当着官家和皇后的面,把此事说清楚,罢了皇后的后位。”

寇季失笑道:“若是官家当场反悔了呢?”

寇准闻言,对寇季的忍耐,到了极限,他破口大骂道:“胡说八道,官家金口玉言,怎么可能会出尔反尔。”

寇季晃了晃脑袋,叹息一声,“祖父若是要用这种手段清君侧的话,这府门还是封上的好。”

寇准一愣,恼怒道:“你什么意思,这寇府何时轮到你做主了?老夫还没死呢!”

寇忠闻言,惊恐的扑到了寇季身边,急忙提醒道:“小少爷,您少说两句。”

他又对寇准道:“老爷息怒,小少爷也是担心您,所以才说出这番话的。”

“哼!”

寇准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寇季却不卑不亢的道:“祖父,无兵无卒,怎么清君侧?”

寇准脸色一冷,准备开口喝斥寇季。

寇季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只听寇季又道:“清君侧,并非儿戏。既然要做,就应该确保万无一失。一旦出现了纰漏,就会万劫不复。祖父只想着联合朝臣去逼宫,却没想过,一旦官家矢口否认,一旦逼宫失败,又当如何。

祖父您更没想过,若是逼宫的事情,提前走漏了风声,皇后在宫里埋伏下重兵,到时候把你们一网打尽,你又当如何?”

寇准心里怒火越长越猛,却没有当场发作。

寇季所说的那些意外,他还真没想过。

经过寇季提醒,他仔细一想,真要是在逼宫的时候,发生那些意外,那逼宫必败无疑。

到时候非但不能把刘娥赶下后位,反而会被刘娥清除干净他们。

寇季之所以如此咄咄逼人的质问他,也是为了他好,为了寇府好,他心里稍稍宽慰了一下。

只是寇季的语气,寇准难以接受。

同时,他也不喜欢寇季言语中的质疑。

寇准心里思量着寇季的话,嘴上却强硬的道:“纵然身死,老夫也无怨无悔。”

“呵……”

寇季笑了,笑容里充满了讥讽。

寇准见此,心中的怒火再次被点燃,怒不可执,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抬起手,拍着软榻,愤怒的咆哮道:“你!你竟敢嘲笑老夫?!”

寇季并没有因为寇准的愤怒而感觉到惧怕,而是直面寇准,拱手道:“请恕孙儿不孝,恐怕要说几句对祖父大不敬的话。”

寇准咆哮道:“老夫不想听,你给老夫滚出去!”

寇准喊完以后,似乎还觉得不解气,又对着寇忠咆哮道:“把这个不肖子孙给老夫轰出去。”

寇忠苦着脸站在寇季身边哀声道:“小少爷啊,您就别忤逆老爷了,快给老爷说一句软话,老爷肯定能原谅你。”

寇季似是没听到寇准和寇忠的话,他盯着寇准,沉声道:“孙儿一直以为,祖父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忠良之臣,如今看来,只是一个自私自利,贪恋权位的人罢了。”

第0143章 下猛药(第二章……还有一章……)

寇季一句话,石破天惊。

惊的寇准愣在了软榻上,惊的寇忠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惊的四周掌灯的家丁们,想撒腿就跑。

“小……小少爷……”

寇忠瘫在地上,难以置信的盯着寇季,嘴巴张了张,只吐出了四个字。

他已经被惊的有些说不出话了。

“啪!”

“逆子!”

寇准没说话、寇忠也没说话,寇季也没说话。

刚从门外进来的寇礼,听到了寇季的话,吓的魂不附体,他扑到寇季身前,抬手就给了寇季一个巴掌。

“你,你这个逆子在胡说什么,还不快给你祖父请罪。”

寇礼扇了寇季一个巴掌,又惊又怒的喝斥道。

寇季觉得嘴里一甜,似乎有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但他没有在意。

他猛然回头,怒目圆睁瞪向了寇礼。

在灯光照耀下,寇季的眼中似乎有两团火焰在燃烧,配上他那吃人般的目光,分外慑人。

寇礼又不是啥刚强之人,被寇季的目光吓的连退了三步。

他又惊又怕的指着寇季,难以置信的颤声道:“你!你这个逆子,居然敢瞪我?”

寇季收回了看向寇礼的目光,不再搭理他,而是把目光落在了寇准身上。

他能不能把心里话说完,在寇准,而不在寇礼。

寇准读懂了寇季眼中的意思。

他心里也清楚,一向乖巧懂事的寇季,突然说出这么忤逆不孝的话,必然有后话。

寇准虽然心中愤怒的有杀人的心思,但他同样有一丝丝好奇,好奇寇季说出这般忤逆不孝的话,后面会说什么。

眼见寇礼还要抬手掌掴寇季,寇准突然出声道:“你们父子两个,不要在老夫面前演戏了。”

寇礼一愣,掌掴寇季的手,悬在了空中,他冲着寇准哀声道:“爹,孩儿怎么敢在您面前演戏呢。”

寇准却没有搭理他,而是眯着眼,盯着寇季,语气听不出喜怒的道:“老夫为官四十载,听过称颂的话,数不胜数。老夫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老夫是个自私自利,贪恋权位的人。

老夫很想听一听,老夫是怎么个自私自利法,是怎么个贪恋权位法。

你要能说出个所以然,老夫饶你不死。

你若说不出,老夫让你连华州也回不去。”

寇准为官多年,又岂是善茬。

他平日里处事固然刚正,但真到了非要特殊手段的时候,他也不会固执。

再说了,依照律法,寇季要是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他刚才那句话,足以被定性为忤逆不孝。

朝廷对待犯人,虽然宽容,但是对待忤逆不孝的人,从不手软。

依照朝廷律法,忤逆不孝,当斩。

所以寇准真要弄死了寇季,旁人也没办法帮他喊冤。

寇季听到了寇准这话,还没开口。

寇礼倒先开口辩解了起来,“爹,季儿纯粹是胡说八道,您可千万别当真,他八成是得了失心疯……”

寇礼的话还没说完。

寇准率先开口出声。

“你闭嘴!”

寇礼猛然闭上嘴,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寇准看向了寇季,寇季也看向了寇准。

寇季开口问道:“祖父只想着事情败露以后,一死了之。可曾想过,寇府上上下下,华州的寇氏宗族,到时候也得给您陪葬?”

寇准盯着寇季,冷声道:“为朝廷,为大宋,死得其所。”

寇季又问,“纵然这寇府上上下下几百口性命,华州寇氏宗族上千口性命,祖父都不在乎。那天下百姓呢?祖父你一死,皇后和丁谓必然把持朝政,排除异己。

到时候,满朝文武,不是奸佞小人,就是阿谀奉承之辈,再无正直之人。

百姓势必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您一死,倒是清净了。

但是天下百姓到时候苦不堪言,又能向谁去诉说?”

寇准听到这话,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心神有所动摇,嘴上却说道:“邪不胜正,这是亘古不变的至理。纵然小人一时猖狂,也难猖狂一世。

百姓们纵然要受苦,也只是受一时之苦。

只待新君登基以后,自然会肃清奸人,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寇季晃了晃脑袋,叹息道:“祖父这话说的轻巧,可您有没有想过,您口中所说的一时之苦,会有多苦?会有多少百姓,会因为这一时之苦,命丧黄泉。

一万人多不多?

或许还只是个零头……”

寇准心神一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寇季盯着他,嘲讽道:“真要有这么多百姓,因为您的过失而丧命,您还是忠良之臣吗?您一死,倒是清净,纵然现在遭奸人陷害,以后新君亲政以后,也会感念您的功劳,帮您平反,赐您更崇高的谥号。

您忠良之臣的名声,也会光耀青史,名传千古。

可那些百姓呢?

谁帮他们平反,谁又能让他们名垂千古?

压着数值不清的亡魂的忠良之名,您背着安心吗?

压着数值不清百姓亡魂的忠良之名,在百姓中间口口相传,口口称颂,您能安心吗?”

“够……够了……”

寇季的话,句句直戳寇准的心脏。

寇准心里早已生出了悔意,早已羞愧难当,他不敢听下去了。

寇季的话,打破了朝堂上文武百官的一贯思维。

满朝文武都觉得,忠于官家,忠于大宋,就是忠良之臣。

可寇季的话,却告诉寇准。

还有一种忠良之臣,他们忠于百姓。

寇准不让寇季继续讲下去,可寇季却没有住嘴的意思,他继续说道:“或许,满朝文武都觉得,忠于官家,忠于大宋,就是忠良之臣。

可当了官家的忠臣,当了大宋的忠臣,却苦了百姓。

那为何不让官家帮你们歌功颂德,反而让百姓口口相传你们的忠臣之名?

明明百姓因你们受苦,却还要为你们称颂,他们不亏吗?”

“够了!老夫说够了!”

寇准哆嗦着阻止着寇季继续讲下去。

寇季晒笑道:“跟更可笑的是,官家的忠良,也未必忠良。您只想之自己一死了之,可您有没有想过,您一旦身死,刘娥和丁谓掌控了朝政,架空了官家。

官家到时候怎么办?

无力的伸出手,对着虚空抓了又抓,绝望的喊着。”

寇季做了一个无力的样子,抬手抓着虚空,声音微弱的道:“寇准啊寇准,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朕想找个人帮帮朕,也找不到啊。朕心里苦啊!”

“砰砰砰~”

寇准眼珠子瞪的前所未有的圆,他双目充血,用手奋力的拍打着软榻。

寇季模仿的惟妙惟肖的。

由不得他不联想。

一想到赵恒无力的躺在龙床上,绝望的喊着他的名字,他心里就犹如一团火焰在燃烧。

憋屈、不甘、愤恨。

寇季刚才骂他的话,他早已不计较了。

没办法计较,也没脸计较。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寇季不要再说下去了。

因为寇季每说一句,他心里的羞愧就多一分。

“对了,还有皇太子赵祯。”

寇季又道:“您一走了之了,刘娥和丁谓把持了朝政,赵祯会怎么样呢?”

寇季做出了一个懦弱的样子,低着头,怯怯的道:“一切由大娘娘做主……大娘娘说的,就是本宫的意思……本宫听大娘娘的……”

寇季就像是戏剧里的丑角,在哪儿不断的表演着,模仿着。

然而,在场的,却没有一个人在笑。

有的只有沉重、压抑。

像是有无数座大山,随着寇季的话,缓缓的落在了每个人心头。

寇季表演了许久,乐呵呵的问道:“祖父,您猜猜,这种场面会持续多久?一年?两年?三年?”

寇准喘着粗气,哀求道:“别说了……别说了,算老夫求你了……别再说下去了……”

寇季像是没听到寇准的话,得意的笑道:“我猜,刘娥不死的话,赵祯永远都是这样。因为他性子软,为人又宽厚,一定不敢忤逆刘娥。纵然他长大了,也不敢忤逆刘娥。

或许会在别人的谏言下,稍稍反抗一下。

但是以刘娥的智慧、手段,肯定能轻松的镇压他。

也许有一天,刘娥不喜欢看他坐在龙椅上了,就把他踹下去,自己坐在龙椅上。”

寇准眼泪已经下来了,那是羞愧的眼泪。

要是真的按照寇季所说的发生了,那他死后,无颜去面对太宗皇帝。

九泉之下跟赵恒碰见了,也无颜去面对赵恒。

寇季盯着寇准,笑问道:“为人臣者,陷君王如厮,算得上是忠良吗?为人臣者,只顾自己清名,不顾君王死活,不算自私自利吗?为人臣者,只顾自己争权,不顾君王以后的处境,难道不算贪恋权位?”

“我……我……我……”

寇准不再自称老夫,而是大喊了三个‘我’字,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寇季的这些话,太重了,重的让他受不了。

“老爷!”

“爹!”

“……”

寇礼、寇忠等人,这才意识到,寇准身体欠佳,根本受不住这么重的话。

当即,也没人顾得上去埋怨寇季,一个个东奔西跑的去找御医,过来为寇准诊治。

经过寇季之前的提醒,寇准在跟官员们谈事情的时候,从来不让御医待在这里,所以御医大多时间,都待在寇府的厢房。

寇礼跟家丁们抬着寇准进了卧房,寇忠去厢房招来了御医。

御医在众人紧张的神情中,帮寇准诊过了脉。

然后对众人道:“寇相悲伤过度,加上气急攻心,所以晕了过去。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稍微昏睡一会儿以后,就会清醒。”

御医顿了顿,沉声提醒道:“寇相身子骨本来就弱,受不得气。此番一气,恐怕又要在病床上多静养一年。若是再受气,性命可就难保了。”

寇礼闻言,瞪起眼,风风火火的冲出了卧房,对着卧房外的寇季,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打。

寇季之前凶狠的目光确实吓到了他。

可经过这么长时间,他心里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害怕寇季,纯粹是有些莫名其妙。

当老子的还有害怕儿子的?

有了这个心思壮胆,寇礼打起寇季,也就没那么客气。

寇季把寇准气晕了,在寇季看来,这是下了猛药以后,必经的过程。也是寇准思想转变毕竟的过程。

为了给寇准来这么一下子,他近些时日,可没少跟御医套近乎。

也正是因为知道寇准的身体状况,他才敢这么做。

可在寇礼看来,寇季纯粹是在作死,存粹是在把到手的荣华富贵推出去。

寇准在朝堂上处境如何,寇礼不太关心,他也没资格关心。

但是寇礼却很清楚,哪怕寇准在朝廷上失去了权势,一样会有官位傍身。

只要跟着寇准,荣华富贵肯定少不了。

所以寇礼在见到寇季气晕了寇准以后,心里怒火格外旺盛。

寇季离开了寇准,能不能活滋润,他不知道。

但是他心里清楚,他离开了寇准,肯定活不滋润。

他身上没有多少钱,也没有固定收入,身上还背着巨额外债,一旦离开了寇准,不仅不能享受到荣华富贵,估计还得被讨债的逼死。

寇礼心里有气,所以打起人,就没轻没重。

寇季身上被打出多处伤痕。

寇季咬牙刚准备喝止他。

就见寇忠匆匆从卧房里赶出来,喊道:“少爷,您别打小少爷了。老爷要见小少爷。”

寇礼心头一跳,哀声道:“爹是要逐我们父子出府吗?”

寇忠沉声道:“老爷只是说要见小少爷,没说其他的。”

寇礼当即上前,拽着寇季就往卧房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喝斥道:“一会儿见到了你祖父,一定要磕头认错,纵然把头磕破了,也得让你祖父把气消了。

你祖父要是把我们逐出府,我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寇季很想一巴掌把寇礼拍到院子外去,最后还是忍住了。

寇礼不知道寇季的心思,拉着寇季进了卧房。

寇准晕的快,醒的也快。

此刻正双目无神的望着床顶,愣愣的躺着。

寇礼拉着寇季进了卧房以后,一脚把寇季踹到,让他跪在地上。

他对着寇准,哀声喊道:“爹,您終于醒了,可吓死孩儿了。”

他回身指着寇季,急忙道:“爹,我已经教训过这个不孝子了,您要是觉得不解气,孩儿再帮您教训他。”

第0144章 秘密(为‘茶么么’万赏加更……补更……)

“逆子,还不向你祖父磕头陪罪?!”

寇礼见寇准不言语,就回头对寇季怒吼。

“你出去!”

躺在床上的寇准突然开口。

寇礼一愣,指着寇季喝道:“看你把你祖父气的,都不愿意见你了。还不滚出去!”

寇季翻了个白眼。

刚才寇准让寇忠招来的是他,而非寇礼。

寇准招他来,必然有话要说。

那么他嘴里驱赶人的话,自然是针对寇礼的。

寇礼却没有眼力见,也听不懂人话,以为寇准在驱逐寇季。

寇季根本就没搭理寇礼,因为他知道,寇准还会开口。

果然。

寇礼话音刚过,就见寇准侧头瞥向了他,冷冷的道:“老夫说的是你!”

寇礼愣了愣,指向自己,“我?”

寇准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寇礼一脸尴尬,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意,“孩儿这就下去。”

寇礼拱了拱手,往门外走去。

路过寇季的时候,寇礼恶狠狠的威胁,“跟你祖父好好说话,再让你祖父生气,为父就把你逐出家门。”

寇礼转眼就走到了门口,就听寇准又道:“出去了以后,继续去祠堂跪着吧。”

寇礼浑身一震,一脸难以置信的回过身,“爹……孩儿……”

不等寇礼把话说完,寇准就幽幽的道:“我这个当老子的,都没打过儿子。你这个当儿子的,敢打我孙子?问过老子了吗?老子同意了吗?”

寇礼张大嘴,愣愣的说不出话。

寇季也一脸愕然,他没料到寇准居然有这么接地气的一面。

寇准瞥了一眼寇礼,冷哼道:“还不滚去祠堂跪着?难道要老子请你过去?”

寇礼愣愣的点点头,慌忙的逃离了寇准的卧房。

寇季瞥了瞥寇准。

总觉得寇准一个堂堂宰相,一口一个‘老子’,十分不美。

难道是刺激过度,让他变了性子?

寇季暗自思量着。

寇准盯着他,幽幽的道:“小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坦白告诉老夫,有没有把老夫当过祖父?”

寇季一愣,愕然道:“您一直都是我祖父啊。”

寇准冷哼一声,撇嘴道:“你要真把老夫当祖父,会把老夫气晕?还把老夫骂的体无完肤?”

寇季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孙儿也不想这样……孙儿比较惜命,所以看到祖父您带着孙儿往火坑里跳,就不得不出此下策。”

寇准瞪向寇季,喝问道:“你到底有多怕死?”

寇季瞥了寇准一眼,幽幽的道:“谁要我的命,我就跟谁拼命。”

寇准讥讽道:“照你这么说,老夫还得谢谢你不杀之恩?”

寇季尴尬的摆手道:“不敢不敢……”

“哼!”

寇准冷哼一声,道:“那你知不知道,就凭你气晕老夫这一条,老夫就可以把你交给大理寺,定你一个忤逆不孝之罪。

到了秋决的日子,脑袋上那一刀,是逃不掉的。”

寇季坦言道:“这个问题,我之前想过。如果您真要大义灭亲的话,我肯定会跑。”

寇准冷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能跑到哪去?”

寇季神情古怪的道:“辽国也是吗?”

寇准气结,瞪了寇季一眼,骂道:“你想跑,没门。老夫还等着你给老夫养老送终呢,怎么可能让你跑了。”

寇季闻言,咧嘴道:“祖父不生我的气?”

寇准幽幽的道:“气,刚开始的时候很气,后来是羞,羞愧难当。等晕了一次,再醒来的时候,就是释然,还有暗喜。”

寇季挑起眉头,一脸古怪。

寇准见状,脸一黑,骂道:“心里别想那些肮脏事,老夫可没有受虐的嗜好。老夫之所以释然,是因为老夫发现,你看似在气老夫,可却处处在为府上的人性命着想,为天下百姓着想,为官家和太子着想。

老夫为官四十载,到头来居然还没你一个孩子看得清楚。”

寇准苦涩的道:“老夫空活了四十载啊。”

寇季缓缓点头,寇准能有如此觉悟,证明他一番话没白说。

他追问道:“那您暗喜什么?”

寇准闻言,叹息道:“暗喜的是,老夫在你的提醒下,看清楚了何为为官。虽然看清的有些晚,但比起那些一辈子也没有看清的人,要幸运。

更重要的是,有你的提醒,官家真要传口谕给老夫,老夫一定会想办法,做到万无一失。”

寇准说到这里,顿了一声,瞥向寇季,哼哼道:“老夫上了你这个小子的恶当,你小子先用话震慑了老夫心神,让老夫乱了方寸,才会被你所气,被你所羞。

你说的那些话,都只是假设,根本没有发生。

你又不是神仙,又怎么可能知道以后发生的事情。

归根结底,一切都是你小子的猜测,还好意思拿出来吓唬老夫。”

寇季张了张嘴,很想给寇准说一句,‘我说的这些都是史料记载的史实’。

但他不敢说。

真要说出口,寇准会把他当成失心疯的。

寇季仔细思量了一下,俏皮的一笑,“虽然只是猜测,但还是吓到您了啊。这说明,在您心里,我说的那个场面,还是有可能发生的。”

“哼!”

寇准不想承认,寇季所说的话,正中他的想法,所以冷哼了一声。

祖孙二人陷入到了沉默中。

良久以后,寇准突然开口道:“你小子说的那番话,是谁教你的?”

寇季一愣,笑道:“自然是小子自己想的。真要是别人教的,我也不会拿到您面前说。”

寇准缓缓点头,又道:“你说官家真的会找老夫清君侧?”

寇季思量了一下,说道:“太白经天现世,自然得有一个对应的人出现。不然钦天监没办法给官家交代。皇后掌权以后,压的百官抬不起头,压的您手下那些心腹,窝居在家。

百官必然对皇后有怨气。

钦天监自然会顺水推舟,让这个太白经天的警示,映照到皇后身上。

官家虽然宠爱皇后,但官家更敬畏上苍。

一旦官家知道了此事,清君侧之事,就不可避免。”

寇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片刻以后,他戏谑的看向寇季,道:“你刚才可是一口一个刘娥的叫着,现在怎么叫起了皇后了?是害怕传出去,刘娥找你麻烦吗?”

寇季一愣,干巴巴一笑。

寇准见此,又幽幽的道:“刚才在院子里,那么多家丁都听见了,人多口杂啊。”

寇季一脸愕然,眼珠子快速的转动。

他在思量寇准说这话的用意。

他瞥着寇准,试探的问道:“祖父,您不会拿这事,为难孙儿吧?孙儿听民间有句话,叫宰相肚里好撑船……虽说我气您不对,可您堂堂宰相,犯不着拿这种事情为难孙儿吧?”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哼哼道:“老夫是你祖父,怎么可能为难你。老夫只是想告诉你,刚才那些人,老夫已经让寇忠下去封口了。

你自己小心点,以后别出去乱说,别被人诈出来。”

“封口?”

寇季一脸愕然。

寇准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显然,寇季心中所想的那个‘封口’,跟寇准嘴里的‘封口’是一个意思。

简单的说,就是那些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消失了。

寇季没料到,因为他说话没有避开人,让这么多人跟着丧命。

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也没有过度自责。

寇准明明有其他办法让那些人不把今天的话说出去,可他却选了最凶狠的办法。

这说明,寇准不仅仅是要封那些人的口,还有告诫寇季的心思。

他大概是要借此告诉寇季,让寇季以后说话小心点,不然很可能就会有人因寇季而死。

寇准见寇季愣在原地,暗自思量,就知道他要传达的意思,寇季已经猜到了。

于是他满意的笑了笑,问道:“小子,你说老夫要是清君侧的话,当如何出手?”

寇季一愣,坦言道:“双管齐下,一面逼宫,一面重兵压境。”

寇准幽幽的道:“没有兵符,没有三衙的文书,老夫可调动不了兵马。”

寇季眉头一挑,沉声道:“可以找朱能……”

寇准瞥向寇季,郑重的道:“这可是杀头的罪过,你怎么就料定,朱能会冒着杀头的风险,跟着老夫清君侧呢?”

寇季愣了愣,咬牙道:“感觉……”

寇准幽幽的道:“人的感觉可靠不住啊……”

寇季闭着嘴,没说话。

寇准摆了摆手,“下去吧……从现在起,府里你说了算。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老夫不过问,也不插手。老夫就在这里静静的等着,等着官家找老夫清君侧。

若是官家找来了,以后这府里的事情,就由你做主。

若是官家没找来……”

寇准顿了一下,看向寇季,咧嘴道:“那老夫就让你知道知道,宰相肚里到底好不好撑船。”

寇季张了张嘴,要说话。

寇准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低声喝道:“滚蛋吧。留在这里,碍老夫的眼。”

寇季干巴巴一笑,拱了拱手,退出了寇准卧房。

寇季出了寇准卧房,寇忠就迎了上来。

“小少爷,老爷没为难您吧?”

寇季摇了摇头,笑道:“我祖父说,从今往后,这府上,我说了算。”

寇忠一愣,意外的瞥了寇准卧房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对于寇季的话,他没有怀疑。

如果寇季说的是假话,那么卧房里的寇准,必然出声。

寇季见寇忠点头,就吩咐道:“去,封了府门,谁也不见。”

寇忠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下去照办了。

寇忠走后,寇季迈步离开了寇准卧房所在的院子。

刚一出门,天光就亮了。

太阳一点点露出身角,随后一如往常,普照大地。

寇季抬头仰望着碧蓝的天空,笑道:“天气不错……”

说完这话,他拔步往四君园走去。

说通寇准,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之后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准备。

别看他在寇准面前,清君侧清君侧的喊着。

事实上,他从没有指望过清君侧。

清君侧的风险太大。

他不愿意冒险。

他有更好的办法,能在这一场风波中,获得更多的权力,自然就没必要赌上性命去清君侧。

在这一点上,他隐瞒了寇准。

他也没有告诉寇准的打算。

事实上,寇准也有事隐瞒了他。

在寇季的脚步声消失在了寇准的院子以后,寇准屏退了所有人,屈指敲打了三下床板。

一个黑衣人悄然出现在了寇准的卧房,躬身站在了寇准床前。

寇准居然缓缓坐起了身,他双腿虽然依旧麻木着,也不能行走,可却影响不了他坐起身。

“扶老夫下床……”

寇准吩咐了一句。

黑衣人上前,扶着寇准下了床,给寇准找了个椅子,让他坐下。

寇准坐定以后,指着床榻,对黑衣人吩咐道:“老夫床下,有一个箱子,你去帮老夫取来。”

黑衣人照着寇准的吩咐,在寇准床下,找到了一个大箱子。

他搬着箱子,到了寇准身前。

寇准又吩咐道:“去取一个火盆过来。”

黑衣人悄然消失在了寇准卧房。

寇准抬手,摸索着箱子,喃喃自语,“那个臭小子恐怕不知道,老夫对他的态度之所以转变的这么快,跟这个箱子里的东西,有莫大的关联。”

寇准被寇季气晕,再清醒过来以后,第一个念头,并不是跟寇季和颜悦色的详谈。

而是逐寇季出府。

只是在他要开口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床下的这个箱子。

就是这个箱子,让寇准打消了逐寇季出府的念头。

寇准掀开了箱子。

箱子里装着的,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只有一个破了一角的鱼笼,一柄断成半截的叉子,一包精细的青盐,一个盛着丹药的盒子,两只秃笔,一盒颜料,一幅画,一柄直刀,一套软甲。

寇准抬手在这些东西上一一抚摸了过去。

他认真的打量着每一件东西,像是看稀世珍宝一样。

等到黑衣人端着火盆出现在了寇准卧房里的时候。

寇准一言不发的从箱子里取出了鱼笼,扔进了火盆。

鱼笼进了火盆,火焰熊熊燃烧了起来。

寇准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燃烧的鱼笼。

烧完了鱼笼,又把包着青盐的纸包扔了进去。

他一件一件的扔,一件一件的烧。

哪怕是直刀、叉子、软甲这等金铁打造的东西,他也要一件件的看着它们烧红,变软,然后再把它们弄变形,看不出原有的模样。

寇准之所以秘密的收集这些东西,那是因为他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

如今这个疑惑解开了,他自然不用再留着这些东西。

而他之所以把这些东西销毁的干干净净,就是为了藏住一个他已经发现了的秘密。

一个他就算带进棺材里,也不会说出来的秘密。

第0145章 天授之人

常言说的好,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每个人生活在这个世上,总会留下痕迹。

有些痕迹,很快会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

而有些痕迹,则会在时间的长河里,保留很长一段时间。

寇季在华州生活了十六年,自然留下了很多痕迹。

他人虽然到了汴京城,可他生活过的那些痕迹,却留在了华州。

以前的时候,或许没人在意。

但现在他身份不同了,加上他在汴京城里表现异于常人,自然会引起别人瞩目。

而这个暗中关注着他一切的人,就是寇准。

寇季当初初到汴京城的时候,寇准对他谈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

只当他是一个到汴京城里来沾一沾他这个宰相福气的后辈。

所以当王曙拿通天犀带的事情为难寇季的时候,他并没有阻止。

虽然当时寇准有考校寇季的心思,但是更多的是准备看热闹,看寇季闹出笑话。

只要寇季闹出笑话,他就能趾高气扬的站在寇季面前,训斥他,“汴京城里的富贵不少,可享富也得有本事。没有本事,纵然给你再多的富气,你也留不住。”

然而,让寇准没料到的是,他已经打好了训斥寇季的腹稿,可到头来却没有用上。

寇季不仅拿回了通天犀带,还顺手坑了一把吴家,把吴家推到了灭门的深渊。

寇季所表现出来的心智、手段、本事,都让寇准赶到惊讶。

完全不像一个乡下来的小子能够干出来的事情。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寇准对寇季开始有所怀疑。

他明里派人去华州寇氏宗族,质问宗族族老为何没派人护送寇季入京;背地里却让回华州的人,仔细的调查了一番寇季。

这不调查还好,一调查,着实让寇准惊掉了下巴。

十五岁以前的寇季,跟华州乡间的其他孩子一样,整日里奔走在地里田间,斗鸡撵狗,异常顽皮。

可去岁夏日的时候,寇季生了一场重病,醒来以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也不去斗鸡撵狗了,也不顽皮了。

整日里除了坐在河边发呆,就是想办法给他们主仆二人弄一些吃食糊口。

寇准烧掉的第一个鱼笼就是寇季抓鱼的时候弄出来的。

华州自古以来,水系众多,泉眼遍布,可大部分的华州人,并没有依靠捕捞为生,多以种田、打猎为生。

偶尔有一两个下水摸鱼的,也是用叉子,或者渔网一类的东西。

鱼笼这东西,在华州几乎没有。

寇准小时候在华州的时候就没见过这个东西,他也是在当官以后,在南方才见过这东西。

而寇季从小生活在华州,又没有出过华州,他居然知道这东西,还会制作这东西。

怎能不让寇准吃惊?

还有那叉子,是寇季做出来的上山狩猎用的工具。

寇准让人仔细打听过,寇季从小到大,就没有接触过冶铁,他居然能制作出一柄冶铁熟手才能制作出的叉子,怎能不让寇准生疑?

还有那一包细细的青盐。

青盐在大宋很常见。

可细细的青盐,却不多见。

除了一些豪门大户,以及官宦人家会用细细的青盐外,市面上很难见到。

偏偏,寇季居然能在华州乡里,弄出细细的青盐。

他先是从市面上买到粗盐,然后拿回家,用自己自制的那些个小工具,把粗盐加工成细盐,然后再拿到市面上贩卖,借此牟利,居然赚到了不少钱。

更让寇准称奇的是,寇季弄出来的细细的青盐,居然比豪门大户用的青盐还细。

还有那秃笔、颜料、画卷。

那些都是寇准在知道了寇季用假画诓骗了吴家以后,让人从刘家酒楼里顺出来的。

秃笔是寇季用过的。

颜料也是寇季用过的。

画卷是寇季造假的时候,笔误画出的残次品。

他扔在了酒楼,没有在意。

酒楼的掌柜也不知道它的重要,所以就随手扔到了一边,被寇准派人给拿回来了。

还有那个盛着丹药的盒子。

里面盛放的是寇季炼制出的仙丹。

还有那一柄直刀,以及那一副软甲。

也是寇季让府上匠人们打造的样式。

寇府上的匠人,多是宫里赐下的,手段高绝。

市面上能见到的器物,甚至市面上见不到的器物,他们都能打造。

可偏偏在寇季拿出直刀、软甲的用料清单,以及设计图的时候,他们有些抓瞎了。

他们还是经过寇季指点,才打造出了直刀、软甲。

这个风声,自然不可避免的吹到了寇准耳中,寇准就让人仿造了一套。

寇准作为宰相,平日里也要处理军务,对于大宋的军备,武器样式,以及宋以前历朝历代的武器样式,他多有了解。

但寇季设计出的直刀、软甲,寇准却从没听过,也从没见过。

以上种种,都让寇准对寇季升起了怀疑。

明明寇季之前什么都没接触过,什么都没学过,怎么突然之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什么都懂了,什么都会了。

最初的时候,他只是怀疑寇季背后有高人指点。

所以明里暗里,派遣了不下十六拨人,调查背后指点寇季的高人。

可他调查来调查去,都没有调查到寇季背后高人的存在。

为此他还派遣出了跟随他多年的心腹,暗中尾随寇季,想找出寇季的马脚。

可最终仍然一无所获。

若不是寇氏宗族的几位族老,以及寇礼,证实寇季确实是寇氏子孙的话,寇准差点就把寇季当成妖孽给灭了。

寇季既然是正经八百的寇氏子孙,那么寇准就不可能灭了他。

但寇准又查不出寇季为何突然之间变得什么都懂了。

所以他把这个疑惑,一直藏在心里。

他把有关于寇季的一些痕迹,藏在床下。

直到今日。

寇准听到了寇季那一番类似于预言的话,才明白了寇季到底是什么人。

寇准嘴上说寇季那些话,都是推测,都是骗他的,可他心里早已信了八分。

他要是不信的话,又怎么可能被气晕?

寇季在说那一番话的时候,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他自己的处境,仔细回想了一下官家、太子的处境。

他发现,他真要是突然倒下的话,刘娥和丁谓把持朝政以后,寇季话里所说的那些事情,有八成会发生。

他觉得寇季能说出那番话,必然是得到了上天的警示。

而寇季突然间懂得了那么多的事情,也必然是上天授予的。

寇季就是一个异人,一个天授的异人。

天授的异人有很多。

寇准也见过几人。

其中有二个,寇季也见过。

其一是晏殊,晏殊四岁的时候,就名扬州府,而别的孩子在四岁的时候,别说是读书写字了,就算是想清晰的表达自己的意思,都很难。

似晏殊这种有宿慧的,就是异人。

其二,就是丁谓。丁谓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而且这个本领很与众不同。其他过目不忘的人,纵然要记住一本书,一篇文章,也得好好瞧一遍,可丁谓却可以一目十行,甚至二十行的去看。

而且基本上看一眼,就能够记住。

似丁谓这种,天赋异禀的,也是异人。

寇季表现的跟常人明显不同,自然也是异人。

只是寇季这个异人,明显跟其他异人有所区别。

如果说晏殊、丁谓这一类的人,都是上苍关注的孩子的话,那么寇季无疑是上苍最宠爱的那个。

所以上苍才会赐予他知识、智慧,甚至在他危险的时候,还会警示他。

若上苍仅仅是赐给寇季知识、智慧的话,寇准说不定还不会把这个当成秘密,保守下去。

可上苍居然警示了寇季,那就不同了。

上苍给寇季的警示,跟预言有什么区别?

一个可以根据上苍警示,预言以后的人,跟神有什么区别?

这要是被外人知道了,那还了得?

整个世界都会跟着疯狂。

到时候诸国之间,为了寇季,必然会掀起一场又一场的大战。

而寇季在这一场又一场的大战中,要么会被奉为神明,要么会被乱刀砍死。

但这两点,都不是寇准愿意看到的。

所以寇准选择了帮寇季保守这个秘密。

(有很读者猜测,说寇准有可能猜到寇季是穿越者……稻草表示很尴尬,寇准要是能猜到寇季是穿越者,那么他本身恐怕也是穿越者了……毕竟,古人脑子里,是没有穿越这个概念的……)

卧房里。

当寇准烧完了所有东西以后,愣愣的坐在椅子上发呆,良久以后,他侧头对黑衣人道:“哑虎,你说老夫会不会猜错了?”

哑虎听到了寇准的话,愣愣的站在原地,没有回话。

不是他不愿意回话,而是他不会说话。

除此之外,他也不能理解寇准话里的意思。

他天生就是一个呆滞的人,而且还是个哑巴。

小时候,他的家人,就是因为他天生呆滞,又是个哑巴,所以嫌弃他,把他丢在了荒山野岭,任其自生自灭。

寇准那个时候刚当上官不久,正带着随从去走马上任,恰巧在荒山野岭里碰到了他。

寇准碰到他的时候,他正呆呆的跟一条大虫对视。

他年龄幼小,性子呆滞,碰到了大虫,也不知道跑,就那么呆呆的跟大虫对视着,浑然没有想过,有可能下一刻会沦为大虫的口粮。

寇准让随从们惊退了大虫,救下了他。

他从那以后,就跟随在了寇准身边。

由于他是个哑巴,又是寇准从大虫口下救下的,所以寇准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哑虎。

哑虎天生呆滞,但是在武艺一道,却有惊人的天赋。

寇准的随从见他根骨不错,就传授给他了两套很寻常的武艺。

一套儒生们用来修身养性的《拂柳剑》,一套战场上得来的《杀敌刀》。

就是这么寻常的两种武艺,硬生生的被哑虎练出了变化。

修身养性的《拂柳剑》被哑虎练成了柳絮剑。

出剑快速,如柳絮拂面,看不清那一剑会落在身上,等到看清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战场上传下来的仅有八式的《杀敌刀》也被哑虎连成了必杀刀。

八式被他练成了一式,刀出敌死,霸道异常。

由于他不爱说话,性子又呆滞,所以存在感很低,很少有人会在意寇准身边跟着他。

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躲在暗处,不被人注意。

早年在战场上的时候。

他拼死护着寇准,被赵恒瞧见了。

赵恒念其忠勇,念其武艺高超,有意招他入器械监供职,却被他给拒绝了。

他不懂顾及赵恒的颜面,寇准却懂。

寇准给赵恒出了一个折中的主意,让哑虎在器械监挂了一个名头,领了一份俸禄,然后又让赵恒把哑虎派遣给了自己。

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赵恒当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此处之所以花费这么多笔墨提这么一个人,就是因为此人在以后,有重要的用途。)

也就从那以后,哑虎领着朝廷的俸禄,却忠心耿耿的跟随着寇准。

寇准问哑虎的话,哑虎从来不会回答。

他只听寇准的吩咐,照寇准的吩咐做事,却从不回答寇准任何问题,也不问寇准任何问题。

寇准瞧着哑虎愣愣的站在身旁,一言不发,寇准失声笑道:“老夫跟你说这些干嘛,你又不会回答老夫。”

寇准望着门外,幽幽的道:“老夫虽然已经相信了他就是天授之人,可老夫还是再试试他。他说官家会找老夫清君侧,那老夫就等着,看看官家会不会找老夫清君侧。

官家真要找老夫清君侧的话,那他就是天授之人,确认无疑。

官家要是不着老夫清君侧的话,那老夫就得好好的扒开他所有的伪装,看一看他这个天授之人的真假。”

哑虎依然愣愣的站在寇准身边,一言不发。

寇准瞥了哑虎一眼,淡淡的道:“以后你就去跟着他吧。”

哑虎闻言,脸上終于有了反应,他一脸愕然的看着寇准。

寇准笑道:“老夫老了,以后恐怕要一辈子待在府里了。谁还能闯进寇府来伤害老夫不成?真要有那么一天,那这大宋,恐怕就要亡国了。”

哑虎瞪起眼睛,张着嘴,冲着寇准无声的喊着。

寇准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大宋真要是亡国了,想杀老夫的人,能从寇府门口,排到汴京城外,你杀的完?”

哑虎跟着寇准多年,所以他一个表情,一个神态,寇准都能读懂他的意思。

刚才哑虎的张嘴无声的喊叫的意思,是在告诉寇准,说‘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就把伤害您的人杀完’。

第0146章 小子,你是不是寇季?(今天两更,晚上有事要出去……)

“去跟着他吧……”

寇准叹息了一句。

哑虎站在那里倔强的晃着脑袋。

寇准瞪起眼,“老夫的话你也不听了?”

哑虎张了张嘴,坚决的摇头。

寇准叹了口气,试探的商量道:“他出府的时候,老夫留在府里不出去。你去跟着他,照应他的安全。老夫若是离府的时候,你再过来跟着老夫,如何?”

哑虎刚要摇头,见寇准瞪起了眼,他张了张嘴,垂下了脑袋。

寇准见此,咧嘴一笑,“去吧……”

哑虎一言不发的消失在了寇准卧房。

寇准等哑虎消失以后,浓浓的叹息了一声。

……

另一边。

寇季回到了四君园,招来了府上的大夫,帮他看了看寇礼殴打出的瘀伤。

寇礼对他拳打脚踢的,造成他身上多处瘀伤,嘴里也被打出了血,需要好好料理一下。

对于寇礼这个爹,寇季已经没啥指望了。

他准备找个由头,给寇礼谋个一官半职,让寇礼离开汴京。

地方他也想好了,就雷州。

依照历史的轨迹,寇准在跟刘娥、丁谓争权失败以后,会被发配到雷州去。

也正是因为他到了雷州,才把现在还是穷乡僻壤的雷州,治理成了一个富庶的地方。

寇季的出现,极有可能会改变寇准的命运。

可他不打算改变寇礼的命运。

府上的大夫,帮寇季检查了一下伤势,又帮寇季上了药,开了一个方子,叮嘱了寇季几句,就离开了。

其中有几味药,府上没有,寇季还特地派人去府外找了一趟。

凑齐了药,熬好药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寇季喝完了药,就回到了卧房里睡下了。

他倒是睡的舒服,可寇府的门子、守在门口的护卫,就没那么清闲了。

随着太白经天的出现,汴京城里乱成了一锅粥。

汴京城里的官员,互相奔走,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商讨着。

不论是寇准的人、刘娥的人,还是丁谓的人,都打算借着这一次太白经天的机会,做点什么。

从太白经天天象过了以后,前来寇府拜访的人就没停歇过。

无一例外,被挡在了寇府门外。

他们盘桓在寇府门前不肯走,在寇府门前闹成了一团。

中间还夹杂着不少谩骂声。

有骂寇礼的,也有骂寇季的。

以寇准的性子,断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封了府门。

所以下令封了府门的,必然是寇礼父子。

他们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也顾不得寇礼父子的身份,就开始破口大骂。

有机灵的,去了王府,请来了王曙叫门。

王曙到了以后,闯到了寇府门前,拍着门呐喊,“开门!我是王曙!”

王曙仗着自己是寇府姑爷的身份,把寇府的大门拍的啪啪响。

换做是以前,寇府的家丁护卫们听到这话,必然会打开门户,迎他进门。

可如今不同了,寇准大手一挥,把寇府的掌控权交给了寇季。

寇季又大手一挥,把寇府的掌控权交给了寇忠。

寇忠以前对王曙也亲厚,可自从被王远当成仆人一样,连踹了两脚以后,他对王家一门的人,也就冷淡了不少。

寇忠在门后,听到了王曙的呼喊,眼见仆人们又给王曙开门的意思,当即出手阻止了。

他对门外的王曙喊道:“姑爷,小少爷有令,自即日起,寇府封门,不见任何人。”

“混帐!”

王曙破口骂道:“他凭什么封寇府的门户,我岳父呢?我要见我岳父!”

寇忠淡然道:“老爷已经把寇府的权力,交给了小少爷掌管,小少爷自然有资格封门。”

王曙一愣,愕然道:“我岳父把寇府的权力交给了寇季?你没哄骗我?”

寇忠笑道:“老仆只是个仆人,自然不敢欺瞒姑爷。”

王曙眉头一皱,不悦道:“那你叫寇季来见我。让他速速打开门,迎我们进去,我们找岳父有要事相商。耽误了大事,他吃罪不起。”

寇忠闻言,他扯了扯嘴角,无声的笑了笑。

若是他今日没听到寇季那番话的话,或许还会被王曙吓唬到。

可他今日听了寇季那番话,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也了解到了太白经天最终会产生怎样的结果以后,又怎么可能被王曙唬住。

当即,寇忠不咸不淡的道:“姑爷,小少爷已经睡下了,睡前吩咐,不许旁人打扰。老仆这个时候去请示他,恐怕会被他赶出来。

老仆劝姑爷您还是回去吧。

明天等小少爷醒了,您再过来。”

“混帐!”

王曙到了寇府,历来都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和耻辱。

当即,他破口大骂,把寇季数落了一个遍。

寇忠在门后,好似没听见一样,他吩咐那些看管门户的家丁护卫们,道:“好生盯紧门户,莫要放一个人进来。

若是有人闯进了寇府,就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一众家丁护卫们对视了一眼,齐齐施礼道:“喏……”

寇忠甩了甩袖子,离开了寇府门前。

一夜无话。

翌日。

清晨。

寇季清醒以后,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势,发现伤势没有大碍以后,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简单的洗漱了一番,让厨房备了一些他爱吃的早膳,送了过来。

就在他吃早饭的时候,寇忠轻手轻脚的走到了他身边,低声汇报道:“小少爷,刘府那边的刘亨少爷,托人递了个条子给您,说您让他办的事情,他已经办妥了。”

说话间,寇忠从袖口取出了一个条子,递给了寇季。

寇季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随手翻看了一下,瞧着条子上面写的地址,微微愣了一下。

随后,他咧嘴笑道:“这下就更有意思了……”

他收起了条子,吩咐寇忠道:“去帮我准备一顶轿子,我要出府。”

寇忠一愣,干巴巴道:“小少爷您要离府的话,只怕没办法坐轿子。”

寇季一愣,愕然道:“为何?”

寇忠苦笑道:“门口堵满了前来拜见的人。您要是出去了,肯定被他们堵住,动弹不得。姑爷也在府外堵着呢。”

寇季愣了愣,若有所思的道:“那就让他们堵着吧。我从后门出去。”

寇忠又苦笑道:“后门被那些官员们府上的家丁随从堵着。”

寇季愣愣的看向寇忠。

寇忠笑道:“府上还有一道暗门,平日里不常用,知道的人没几个。小少爷真要出去的话,可以走暗门。”

寇季咧嘴一笑,赞叹道:“还是你懂我。”

寇忠也跟着笑了。

寇季吃过了饭,整理了一下衣冠,拿了些银钱,在寇忠引领下,通过寇府的暗门,出现在了府外。

诚如寇忠所言,寇府的暗门很隐蔽,平日里不怎么用,所以知道的人不多,也没人在这里堵他。

寇季招呼了一声,让寇忠回去,然后他迈步离开了寇府所在的巷子。

让寇季觉得意外的是,往日里如同一条尾巴一样跟着他的鱼游,今日居然没有出现。

他也没有细想。

鱼游不归他管辖,也不听他调遣,来去自由。

鱼游今天没出现在他身边,大概是因为,那些想刺杀他的人,被处理干净了吧。

然而,他却不知道。

鱼游没有跟着他,他身后却多了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哑虎。

哑虎存在感极低,加上他习惯了躲在暗处,所以寇季不仔细搜寻的话,还真不一定能找到他。

寇季出了巷子,刚走了两步。

一群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将他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一个戴花的小胖子,其余的是一帮子膀大腰圆的汉子。

男子戴花,在汴京城里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宋朝男子,喜欢戴花、刺青的不少。

隐隐已经成为了一种潮流,一种时尚。

寇季见过不少戴花的人,所以在这个小胖子戴着花出现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意外。

瞧小胖子一身锦衣,带着随从嚣张跋扈的样子,八成是汴京城里的纨绔子弟。

小胖子堵住了寇季,嚣张的问道:“小子,你是不是寇季?”

寇季闻言一愣,随后果断摇头。

“我不是……”

瞧这群人的架势,明显是来找茬的。

他出来的时候又没带人,自然不可能跟人实话实说,去讨打。

小胖子一脸疑惑的看着寇季,皱眉道:“你从寇府的巷子里出来,怎么可能不是寇季呢?”

寇季装傻充愣的道:“寇季是谁?”

小胖子一愣,撇撇嘴道:“寇相的孙子,一个不识好歹的小子。”

寇季愕然道:“照你的说法,他一定是一位贵公子,平日里出行,必然前呼后拥的,一大群人跟着。你看看我,我像吗?”

小胖子一愣,仔细端详了一下,瞧着寇季脸上若隐若现的手掌印,略微摇头道:“不像……”

小胖子觉得以寇季的身份,纵然被人教训,也不可能被打脸。

汴京城里的纨绔,最重脸面。

真要被人打了脸,那可就是不死不休的死仇。

而纨绔之间,很少结死仇。

小胖子端详着寇季,皱眉道:“你不是寇季,那你是谁?到寇府的巷子里做什么?”

寇季摊开手,“跟你一样,奉我家少爷的命,在这里等寇季。”

小胖子一脸愕然,“原来是同道中人啊。”

小胖子伸出手,拍着寇季肩头道:“走,跟我去找个酒肆,喝酒去。顺便跟我说话,你都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寇季晃了晃头,认真的道:“我还要回去给我家少爷报信,他还在等消息呢。要是回去晚了,肯定会挨骂的。”

小胖子皱起了眉头,一脸不悦。

寇季赶忙道:“我肯定还会回来,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把我知道的有关寇季的消息,一并告诉你。”

小胖子眉头一展,满意的点点头,“算你识相……”

“看赏……”

小胖子大手一挥,就有人把一片压的薄薄的金叶子塞到了寇季手里。

寇季拿到了金叶子,假装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小胖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他滚蛋了。

寇季走了,小胖子浑然不知放走的就是寇季,仍旧一脸嚣张的守在巷子口。

却把躲在一角的少女给气坏了。

少女捶胸顿足的娇喝道:“白痴……早知道你这么蠢,就不应该找你……”

娇喝过后,少女跺了跺脚,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她觉得,她有必要提醒一下这厮。

“李家哥哥,你怎么放跑了寇季?”

少女出了巷子,踱步到了小胖子面前,略带埋怨的低声说了一句。

小胖子一愣,愕然道:“寇季出现了?在哪儿?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小胖子回身问身边的随从,“你们看到寇季了吗?”

随从里有个机灵的,瞥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少爷,刚才那个小子,恐怕就是寇季。”

小胖子徒然瞪大眼,惊愕道:“刚才那个小子是寇季?”

少女轻咬着红唇,点了点头。

小胖子瞪着眼睛,喝斥道:“这厮不讲规矩,他怎么敢骗我。”

汴京城纨绔圈子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那就是纨绔之间,绝不隐瞒身份,碰见了也不藏头露尾。

纵然被人欺负了,回头也可以带着人,光明正大的去找场子。

这么做,一是为了不弱了府上的名头,二是为了不丢自己的面子。

小胖子在纨绔圈子里混久了,自然遵循圈子里的规矩。

圈子里的纨绔,也自觉的在遵守这个规矩。

猛然冒出寇季这么个不守规矩的,自然骗过了小胖子。

小胖子以前对寇季也不在意,甚至连搭理寇季的心思也没有。

总觉得以寇季的身份,不配跟他们混一个圈子,所以没打听过寇季的消息,也没看过寇季的画像。

若非向嫣托人找上门,说寇季欺负她,胡乱散播要跟她结亲的消息,他才懒得搭理寇季呢。

他心中对向嫣也有爱慕。

所以当他知道了寇季胡乱散播消息,玷污向嫣名声的时候,怒火中烧,当即就带着人到了寇府外堵寇季。

只是他没料到,好不容易堵住了寇季,却被寇季给骗了。

“这厮真是欺人太甚,你们给我追上他,绑了他,带到我面前来。”

小胖子恼怒的冲着一众随从吩咐。

随从们闻言,点了点头,追着寇季的脚步而去。

第0147章 带面具的人

少女见到了这一幕,气的直跺脚。

她觉得小胖子的那些随从,根本不可能追上寇季。

以寇季的聪明,自然能够猜得出小胖子一行人是来找茬的。

他刚才已经借口从小胖子手里逃过去的,又怎么可能再被小胖子抓到呢?

逃出了巷子,寇季必然溜之大吉,早早的躲起来,又岂能是小胖子的那些随从们轻易能找到的。

小胖子见少女跺脚,以为少女是在埋怨他刚才有眼无珠,没有认出寇季,被寇季哄骗了,于是就陪着笑脸对少女道:“向家妹妹,你放心,寇季那小子虽然刚才哄骗了我,但我这次一定逮住那小子,帮你姐姐狠狠的出一口恶气。”

那少女,自然是假借了向嫣名义,找小胖子帮向嫣讨回公道的向家小妹。

向家小妹听了小胖子的话,嘴角勉强挤出了一个笑意,干巴巴道:“那就多谢李家哥哥了。”

小胖子闻言,乐呵呵一笑,道:“到时候你可得在你姐姐面前,讲一讲我帮她惩治寇季的威风。”

向家小妹敷衍的道:“一定一定……”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泛着嘀咕。

她本就是假借向嫣之名,出来帮向嫣出一口恶气,又怎么可能把今日的事情告诉向嫣。

小胖子的人,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诚如向家小妹所料,他们没能追得上寇季。

小胖子得知此事以后,把他的那些随从,挨个骂了个便。

向家小妹见小胖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懒得再跟他在此处耗下去了。

她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小胖子,准备去找一个比较厉害的人,来对付寇季。

没过多久,寇府所在的巷子,就剩下了小胖子一行人守着。

……

巷子口。

立着一棵大树。

寇季趴在树上,仔细观察着,确认了小胖子的随从们没有再出现后,他跳了下来。

随手拍了拍身上的落叶以后,寇季辨别了一下方向,离开了此地。

寇季在汴京城的街道上兜兜转转,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万花楼。

一个他初到了汴京城以后,就涉足过的风月场所。

只不过数月不见,万花楼变了个模样。

万花楼更名成了万花馆。

少了几分风月气息,多了一股精致典雅的味道。

从一座青楼,变成了一座艺馆。

守在门口揽客的人,也从老鸨、姑娘们,变成了一个个的青衣小厮。

寇季入了万花馆以后,发现馆子里被分成了好几个区域。

有鼓瑟吹箫的,也有弹琴唱曲的,还有斗诗词歌赋的地方。

每一个区域,都有不少客人。

而且这些客人,皆是读书人。

寇季刚进入到万花馆,就有青衣小厮迎了上来,躬身道:“公子是听曲儿,还是观诗?”

寇季淡然道:“我想见见你们掌柜的。”

青衣小厮一愣,陪着笑脸问道:“公子可有拜帖?”

寇季晃了晃头。

青衣小厮脸上的笑容一僵,干巴巴道:“那公子恐怕是见不到我家掌柜了,我家掌柜很忙,无暇见客。”

寇季背负双手,瞥了青衣小厮一眼,淡淡的道:“你去告诉她一声,就说故人来访,她会见我的。”

青衣小厮干笑道:“我们掌柜的,可不是谁都能见的。”

寇季微微眯起眼,瞥了青衣小厮一眼。

青衣小厮脸上的笑容有点僵。

他以为寇季要拿出身份压他,却没料到寇季随手从袖子里取出了一片金叶子,扔给了他。

这一片金叶子,是之前寇季在寇府所在的箱子里,从小胖子手里骗来的。

青衣小厮拿了金叶子,脸上的笑容重新舒展,他笑呵呵的道:“公子您稍等,小人这就去给您通禀,至于我家掌柜见不见您,那就不是小人能够做主的了。”

寇季摆了摆手,让他速速去通传。

青衣小厮拿着金叶子,匆匆上了万花馆的二楼。

寇季看着他敲开了二楼的一个门户,消失在了里面。

没过多久,青衣小厮消失的那个房间的窗户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

有人透过窗户的缝隙,在打量寇季。

片刻过后。

青衣小厮出了房间,从二楼下来,走到了寇季面前,笑道:“公子没有骗小人,您果然是我们掌柜的故人。”

说话间,青衣小厮从袖口取出了寇季给他的那一片金叶子,递还到了寇季面前,“原物奉还……”

寇季若是来玩的,那这赏钱,他可就心安理得的拿了。

可见过了自家掌柜以后,他就知道寇季不是来玩的。

那这个钱,他拿着烫手。

寇季瞥了青衣小厮一眼,淡然道:“赏给你的,你就拿着吧。”

青衣小厮躬身一礼,“多谢公子赏赐。”

有了寇季这句话,他就能心安理得的收下了这片金叶子。

青衣小厮收起了金叶子,对寇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公子,我们家掌柜请您到楼上。”

寇季点点头,跟着青衣小厮上了二楼。

到了二楼一间房门前,青衣小厮停下了脚步,叩了叩门。

门从里边被打开了,寇季走了进去,青衣小厮则规矩的守在了门外。

进了门,寇季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熏香味。

房间里的摆设跟典雅,多书画。

有一盏熏炉搁在桌上,袅袅青烟从熏炉里飘荡而出。

一个女子,从桌前起身,缓缓踱步到了寇季身前,盈盈一礼。

“见过寇公子……”

寇季瞧着她,吧嗒着嘴,感慨道:“数月不见,没想到你居然有这般奇遇。”

女子缓缓直起身,轻笑道:“托公子的福。”

“请……”

“请……”

二人踱步到了桌前,坐定以后,女子屈指让丫鬟退出了房门。

她素手帮寇季斟上了一杯香茶,寇季碰都没碰,说道:“换两杯清水,我喝不惯这东西。”

女子一愣,略显惊愕的道:“以前怎么没发现公子不喜欢茶呢?”

寇季淡然笑道:“以前的时候,没资格提条件,自然客随主便。现在有资格提条件了,自然要对自己好一点。”

女子再一愣,失笑道:“公子果然有趣……”

笑过以后,女子帮寇季换了一杯清水。

她笑着道:“公子此番来找小女子,恐怕不是为了叙旧的吧?”

寇季端起桌上了水杯,抿了一口,笑道:“我还找你背后的人。”

女子闻言,脸上的笑容一僵。

她沉吟道:“公子知道小女子背后的人是谁?”

寇季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我现在是该叫你苏蝉儿呢,还是该叫你苏蝉?”

苏蝉儿眉头一挑,沉声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寇季点点头,“既然要借你,见你的新东家,自然要打听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

苏蝉儿皱眉道:“你找小女子的新东家,有何要事?”

顿了顿,苏蝉儿又道:“小女子新东家的身份可不一般,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纵然你是相府的人,也不行。”

寇季淡然笑道:“我说我要送他一场富贵,你信吗?”

苏蝉儿一愣,讥笑道:“你?送他富贵?你是不是说反了。”

寇季晃了晃头,笑道:“信还是不信,在他,而不是在你。你把我的原话告诉他,见不见我,由他定夺。”

不等苏蝉儿开口,寇季又道:“我此次出府,只有两个时辰时间,两个时辰以后,我就要回府。”

苏蝉儿闻言,有些恼了,她咬牙道:“你是打算坐在这里等他,让他来见你?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够这个资格吗?”

寇季自信的笑道:“以前我没有,现在我有这个资格。”

苏蝉儿强忍着把寇季赶出门的想法,咬牙道:“小女子只能帮你通传,至于小女子的新东家见不见你,那就的看他的心情。”

寇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蝉儿瞪了他一眼,匆匆离开了房内。

过了一刻钟以后,苏蝉儿重新返回到了房内。

她瞪着寇季道:“消息已经递出去了……但我得提醒你,我的新东家,可不是刘亨,没那么容易听信你的话。”

寇季挑起眉头,乐呵呵的道:“你这自称,转变的很快啊。有了一个背景庞大的东家,说话都硬气了不少。”

“哼!”

苏蝉儿冷哼了一声,不再搭理寇季。

寇季淡然一笑,也没有纠缠着跟她攀谈。

两个人就在房里静静的坐着。

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

房间内的后壁响起了敲击声。

苏蝉儿赶忙起身,快步走到了后壁前,屈指敲打着墙壁。

寇季神色古怪的看着这一幕。

总觉得有点特务接头的意思。

后壁两侧的敲击声,反复传来了四五次。

苏蝉儿搬开了挡在后壁前的书架,露出了一个暗门。

暗门缓缓开启,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带着面具的人。

面具是一个上古凶兽的模样,寇季仔细瞧了一下,是负屃的样子。

带着面具的人出了暗门,锐利的目光就落在了寇季身上,质问道:“你好大的架子!”

寇季起身,拱了拱手道:“不敢不敢,只是不便去府上叨扰,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哼!”

带着面具的人冷哼了一声。

他走到了桌前,大马金刀的坐下。

苏蝉儿乖巧的走到他面前,帮他调了一盏香茶。

他端着茶杯,冷冷的问寇季,“你说要送我一场富贵?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笑话。历来都是我许给别人富贵,我还从未见过有人许我富贵。

这世上或许有人能许我富贵,但这个人绝对不是你。”

寇季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在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寇季并没有辩解。

带着面具的人,瞥了寇季一眼,又道:“说说吧,找我过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寇季没说话,瞥了苏蝉儿一眼。

带着面具的人见此,愣了愣,随后摆了摆手,让苏蝉儿下去。

苏蝉儿不满的瞪了寇季一眼,退出了房门。

寇季顺势就坐在了带着面具的那个人的对面。

带着面具的人见此,瞪起眼,喝斥道:“你大胆!”

寇季咧嘴笑道:“我想过很多跟你见面的场景,和唯独没有想到,您会带着面具出现。您既然带着面具出现,那就是不想暴露身份。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配合您演戏。”

“哼!”

带着面具的人冷哼一声,不屑道:“我只是不想沾染上不必要的麻烦。”

寇季笑道:“您不想沾染麻烦,可麻烦会自己找上门的。”

带着面具的人瞪起眼,喝道:“你就是这个麻烦!”

寇季摇头一笑,“您的麻烦在宫里。”

带着面具的人一愣,瞪起眼,却没说话。

寇季见此,又道:“小子此番请你过来,就是想帮您解决这个麻烦。”

带着面具的人闻言,不屑的道:“就你?”

寇季认真的点点头。

带着面具的人,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就准备离开。

寇季开口道:“我有办法改变您现在的处境。”

带着面具的人,背对着寇季,冷哼道:“我现在的处境,再改变,又有什么意义?”

说完这话,带着面具的人拔腿就走。

寇季喊道:“您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处境,可赵氏皇族的皇权,您不会也不在乎吧?”

带着面具的人脚下一顿,回过身,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寇季摊开手,“字面意思!”

带着面具的人,逼近了寇季两步,声音沉重的道:“把话说清楚。”

寇季坦言道:“官家病重,太子年幼,刘娥和丁谓把持着朝政,一旦官家有什么不测,朝政就彻底的落在了刘娥和丁谓手里了。

到那个时候,不论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是二圣临朝,全看他们的心意。

若是他们不高兴了,还能推一个女帝出来。

赵氏皇族的皇权,或许就易主了。

您能忍心看着,赵氏皇族的皇权,最后落到他二人手里,成为他二人的玩物?”

带着面具的人闻言,心里有些失望。

他沉吟了片刻,叹息一声道:“不忍心又如何?我什么也做不了。”

寇季摇了摇头,坚定的道:“不,您能!只要您答应帮我……”

第0148章 请罢六部

“帮你?”

带着面具的人讥笑道:“帮你什么,帮你斗倒刘娥?丁谓?然后让你祖父稳坐相位?你又拿什么保证,你祖父独揽大权以后,不会生出异心?”

寇季郑重的道:“我祖父一生都忠心耿耿。”

带着面具的人不屑的道:“人心隔肚皮,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这人是忠,还是奸!”

寇季瞥了他一眼,不打算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他认真的道:“我找您帮忙,跟我祖父无关。”

带着面具的人略微惊愕了一下,看向寇季,“你确定,你的话没有说错?不是让我帮寇准,而是让我帮你?”

寇季认真的点点头。

带着面具的人,失笑道:“就你?也配!”

寇季微微眯起眼,“我配不配,现在说了不算。听完了我的计划,您再说这话,也不迟。”

带着面具的人戏谑的看着寇季,道:“那我倒是要听一听,你有什么高见。”

顿了顿,带着面具的人又提醒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我的时间也不多,再过一炷香,我就要回府。所以,你要说什么,就在这一炷香时间内说完。”

说完这话,带着面具的人走到了桌前坐下,盯着寇季,等着他开口。

寇季跟着他坐下,笑眯眯的道:“我想跟您共分六部……”

带着面具的人闻言,在原地愣了许久,然后放声大笑。

“我以为你有什么高见,原来是这么不堪的想法……你居然还好意思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带着面具的人,一边笑着一边继续道:“这汴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六部是清水衙门。六部上上下下的官员,也是寄禄官。

六部空有名头,却没有实权。

要来何用,当风景看吗?

哈哈哈哈……”

带着面具的人失声笑着。

寇季却笑眯眯的看着他,没有多言,等他笑够了,寇季才缓缓说道:“六部现在没有实权,不代表以后也没有实权。”

带着面具的人闻言,晃着脑袋,“难道你还有办法,让其他衙门,把权力还给六部不成?你问问他们,看他们答应吗?”

带着面具的人,把寇季的话当成了一个笑话。

寇季不以为然,继续说道:“以前或许没机会,但是现在未必没有。”

带着面具的人止住的笑声,疑问道:“你什么意思?”

不等寇季回答,带着面具的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当即道:“你是想借着这一次的太白经天做文章?”

寇季缓缓点头。

带着面具的人皱眉道:“太白经天,跟六部可没有太大关系。”

寇季笑道:“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想办法,让它们扯上关系啊。”

带着面具的人听到这话,終于有了一种寇季叫他过来,不是跟他开玩笑的想法。

当即,他追问道:“怎么让它们扯上关系?”

寇季低声笑道:“太白经天出现,跟六部确实没有关系,可它有可能跟刘娥扯上关系。”

带着面具的人瞥了寇季一眼,幽幽的道:“你鼻子倒是挺灵的,钦天监刚给出了判词,还没有外传,你就知道了。”

寇季一愣,追问道:“钦天监已经给出判词了?”

带着面具的人愕然的看向寇季,“你不知道?”

寇季晃了晃头。

带着面具的人叹息一声,“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不过你能在不知道钦天监判词的情况下,就知道它跟刘娥有关系,这说明你感觉很敏锐。”

寇季笑了笑,没说话。

带着面具的人道:“话说道了这个份上,我也不隐瞒你,反正风声很快会传出来,你很快就会知道的。钦天监给出的判词,只有三个字。”

寇季张了张嘴,差点把他已经知道的答案说出来。

幸亏他及时忍住了。

他明知故问道:“那三个字?”

带着面具的人沉声道:“女主昌!”

寇季闻言,假装不知情的惊讶道:“那可了不得了啊!”

带着面具的人,重重的点点头。

寇季假装惊讶过后,惊喜的道:“这对我们而言,可是一个好消息啊。”

带着面具的人道:“怎么讲?”

寇季说道:“钦天监既然给出了判词,太白经天的天象映照在了刘娥身上。那刘娥此刻恐怕已经荒落一团了吧?”

带着面具的人一愣,随后点点头道:“不错,刘娥已经招丁谓、刘美、夏竦、吕夷简等人入宫了。”

寇季认真道:“这天象既然映照在了刘娥身上,那官家、我祖父、李迪,必然不会无动于衷。到时候他们斗成一团了,我们就能趁机在六部安插我们的人了。”

带着面具的人皱眉道:“往六部安插人容易,可安插进去了也无用。六部并没有实权。”

寇季解释道:“所以,往六部安插人手,只是计划的第一步。我们计划的第二步,就是帮六部夺回属于它们的权力。”

带着面具的人疑惑道:“怎么夺?六部夺权要是那么容易的话,六部尚书早做了,还能等到现在?”

寇季低声一笑,没有说话。

带着面具的人瞪了他一眼,开口道:“别卖关子,快说。”

寇季笑道:“请罢六部!”

带着面具的人一脸愕然,“请罢六部?”

他有点懵了,寇季刚才还说要给六部安排人手呢。

现在又说请罢六部,那之前的人岂不是白安排了?

寇季笑着解释道:“请罢六部,这可是我想了很久以后才想出的妙棋。”

带着面具的人咬牙道:“我怎么没有看到它是一步妙棋?我瞧着它非但不是一步妙棋,反而还是一步烂棋。六部是清水衙门没错,六部没有实权也没错。

可六部上上下下的官员,可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六部中的尚书、侍郎等等,有从内庭退下来的,有从封疆大吏的位置上退下来的,还有一些拥有着深厚的背景。

别看他们手里没有实权,可是他们的关系,遍及整个大宋。

请罢六部,就是在捅马蜂窝。

他们要是联手对付你,就算你祖父寇准活蹦乱跳的出现在朝堂上,也护不住你。”

寇季咧嘴笑道:“捅的就是这个马蜂窝。我真要把请罢六部的奏折递上去,到时候他们要联手对付的,可就不是我了。”

带着面具的人一脸愕然,良久以后,他想通了寇季话里的深意。

他惊愕的瞪起眼,沉声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寇季笑容灿烂的道:“不错……”

带着面具的人两眼放光,“一旦这个马蜂窝被捅开,他们会蛰你,可也会蛰别人。蛰你是为了报复,蛰别人是为了保住他们的地位。”

寇季笑着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寇季笑着说道:“六部的官员可不少,其中不乏对朝廷有大功的人,他们怎么可能眼看着六部被裁撤?到时候他们必然聚在一起,攻击别人,以保全自己的地位。

首当其冲的就是朝廷的外台,提点刑狱司。

其次就是三司,再就是三衙。”

带着面具的人沉声道:“三司、三衙牵连深厚,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三司、三衙官员众多,也不可能那么轻易服软。”

寇季轻笑道:“三司、三衙确实不好对付,但是提点刑狱司,在六部那些官员面前,却是软柿子。”

带着面具的人瞪着眼睛道:“提点刑狱司权力及大,可官高爵深的人却不多。里面的朝廷重臣更是少之又少。一旦六部的人联手对付它,必然能从它手里夺走权力。”

寇季吧嗒着嘴,感慨道:“六部一起联手,纵然官家出面,也未必能够保得住提点刑狱司。”

寇季瞥了带着面具的人一眼,笑道:“毕竟,六部中,可是有几位连官家也要给三分颜面的人。”

带着面具的人重重的点头。

寇季又笑道:“一旦六部抢到了提点刑狱司的权力,那六部可就不再是有名无实了。以六部尚书的手段,一旦把权力抢到手,必然会进一步的扩大六部的权力。

六部尚书的官爵可不输给三司三衙的掌管者。

他们又怎么可能听从三司三衙的管束呢?

说不定还会联手从三司三衙抢权。”

带着面具的人冷笑道:“那群老货又岂是善茬。他们待在六部尚书的位置上,可目光却紧紧的盯着内庭的位置。

他们盯着内庭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权力。

如今给了他们去抢权力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干看着。”

寇季点头笑道:“所以,只要我们给六部中安插足够的人手,就足以掌握更大的权力,大到可以跟刘娥、丁谓相互抗衡的权力。而且只要我们促成这件事,后面的事情就几乎不用我们费心,自有人会帮我们去闯。”

当然了,有些话,寇季没有跟带着面具的人明说。

他也不会告诉带着面具的人,他帮六部抢权的真正目的。

他帮六部抢权,不仅仅是为了抢权。

还有其他目的。

刘娥和丁谓的根本,在于提点刑狱司,在于三衙,在于三司。

挑起六部争权,可以间接的分解提点刑狱司,最后直至提点刑狱司被罢黜。

同时,六部得到了权力,必然跟三司、三衙对上。

到时候,刘娥和丁谓的权力,会被进一步的弱化。

最关键的是,六部官员人数庞大,以前这些人都在家里闲着,一旦让他们得到了权力,他们必然会成为朝堂上一支新的力量。

而这支力量,天生就跟刘娥和丁谓站在对立面。

他们必然会成为对付刘娥和丁谓最有力的武器。

更关键的是,六部官员人数庞大,掌权以后,必然会有所增加,到时候六部官员人数,很有可能会达到朝堂上官员人数的三分之二。

如此庞大数量的官员群体,不是刘娥和丁谓想罢黜就能罢黜的。

到了他们手里的权力,也不是刘娥和丁谓想抢回来,就能抢回来的。

更重要的是,这群人一旦拿到了权力,很自然的就跟寇准、李迪归到了一列。

到那个时候,还愁对付不了刘娥,对付不了丁谓?

寇季的这个做法,在后世也是很有名的一个叫法。

叫做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

带着面具的人,不知道寇季心里的真正想法,他仔细思量了一下寇季的话,发现了一个漏洞,“刘娥和丁谓,会干看着,让六部的人把权力抢走?”

寇季笑道:“所以需要您帮忙,需要先上书请罢六部,也需要利用太白经天的天象。”

带着面具的人沉吟道:“上书请罢六部,我能理解。无非是为了激起六部官员的斗志。可我能在这中间帮上什么忙?又要怎样利用太白经天的天象?”

寇季笑道:“您能帮的忙,可大了。”

带着面具的人一脸疑惑。

寇季解释道:“太白经天一出,刘娥、丁谓必然死死的盯着寇府,我要给六部安插人手,肯定不方便。这个时候就需要您出手。

因为您是这个时候最容易被人忽略的一个人。”

带着面具的人讥笑道:“你在嘲笑我在朝堂上没有存在感?”

寇季干笑道:“不敢……除了上面说的之外,您还得在我上奏请罢六部的时候,开口帮我。我这官虽然升的够快,但在朝堂上依然不够分量。

唯有您开口,朝廷才会重视此事。

而且办此事,还得需要大量的人手,我手底下没那么多人,所以需要您出人帮忙。”

带着面具的人瞪了寇季一眼,喝斥道:“我看你就是胆小,不敢捅马蜂窝,所以才利用我。”

寇季咧嘴笑道:“以您的身份,桶了马蜂窝,别人也不能把您怎样,我就不同了,我身板小,扛不住啊。”

带着面具的人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又问道:“那天象呢?天象如何利用?如何让刘娥、丁谓,顺了你的心意,分解了提点刑狱司的权力,分给六部。”

寇季笑眯眯的道:“这天象,可以是女主昌,也可以是别的嘛……”

带着面具的人皱眉道:“你要让钦天监的人改判词?”

(说一下更新时间,由于稻草非全职,所以只能每天晚上回来码字。更新时间自然会晚一些,更新时间在晚上六点到十一点之间。这些字是免费的,所以你们不用发评论喷稻草。之所以特意提一下,就是为了防止有些读者苦等。稻草也追书,知道苦等的滋味。还有一更,预计在十一点左右……)

第0149章 驱狼吞虎?(为‘茶么么’万赏加更……补更!)

寇季幽幽的道:“这大宋,不只有钦天监的人会解读天象。”

寇季瞥向带着面具的人,问道:“您说,在‘女主昌’的判词传出去以后,要是有人跳出来说……此次天象示警,非‘女主昌’而是‘六星倒悬’呢?这‘六星倒悬’很容易引到六部身上啊。”

带着面具的人愕然瞪大眼,站起身,指着寇季,惊声道:“二保一?”

寇季点头笑道:“这天象出来了,自然得应验才是。是应验在刘娥身上,还是应验在六部身上,选择权在刘娥。

你说说,刘娥是选择保自己,还是保提点刑狱司?”

带着面具的人,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保自己!以刘娥的身份,保住自己,才能做其他的。要是连自己都保不住,其他的也是妄想。”

寇季笑道:“所以……刘娥一定会顺应天意,让这个天象,落在六部身上。”

带着面具的人目光灼灼的盯着寇季,感慨道:“好高明的手段,好精密的谋划。满朝文武,尽在你股掌之间。

似你这等人物,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寇季一愣,随口道:“我可没您说的那么厉害……”

带着面具的人低头沉吟片刻,突然抬起头,盯着寇季,沉声道:“本王差点被你带到沟里去了……本王乃是赵氏皇族,岂会跟你一起谋划朝廷。”

寇季愕然的看着他,“您不会是听了我的计划以后,准备甩开我,自己去干吧?”

“嘭!”

带着面具的人一拍桌子,喝斥道:“胡说八道,本王身为赵氏皇族,岂会做出危害朝廷的事情。”

寇季嘀咕道:“那可说不准……”

带着面具的人瞪起眼,“放肆!”

寇季见此,摊开了手,道:“您既然不愿意帮我,那就当我今日这番话,从没说过。以后是二圣临朝,还是女帝降世,都跟我无关。

以我的智慧和谋略,在刘娥手下自保足以,再加上我跟刘亨的关系,只要我肯给刘娥服软、低头,她说不定还能让我保留官位。

纵然不能留在京城,也可以去外面执掌一方。

虽说不能保住我寇府在汴京城里的地位,但是在外面富足一生,还是可以的。”

寇季顿了顿,盯着带着面具的人,嘴角翘起,嘲笑道:“但是您赵氏皇族,会在青史上留下怎样的名声,那可就不好说了……”

“嘭!”

带着面具的人,愤怒的拍着桌子。

桌子被拍的颤抖了一下,上面的杯盏也被拍的东倒西歪,可见他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住口!”

带着面具的人盯着寇季,掷地有声的道:“我皇兄尚在,刘娥她没这个机会。”

寇季盯着他,讥笑道:“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官家之前召见过您。他跟你说了什么,您还记得吗?”

带着面具的人浑身一震,他瞪着寇季,难以置信的喊道:“你在宫里安插了眼线,知道我皇兄跟我说的话?”

寇季晃了晃脑袋,吧嗒着嘴道:“我哪敢在宫里安插眼线,我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本事。但我大致能猜到官家给你说了些什么。”

带着面具的人,咬牙道:“那你倒是给我说说,我皇兄给我说了些什么?”

寇季若是在宫里没安插人,那他就不可能知道赵恒跟带着面具的人说了些什么。

寇季淡然笑道:“官家对刘娥有情,也很仰仗刘娥,纵然刘娥做错了什么,官家也会谅解一二。而刘娥这些年帮官家处理政务,处理的妥妥当当的,她又是个女子,想要临朝的话,远比男子要困难太多太多,所以官家对她不可能有太大的顾忌,有她辅佐太子,必然能让太子安稳的渡过幼年,到亲政的那一天。

纵然有什么恶言恶语中伤她,说她有临朝的心思,官家也不会留下太重的制衡手段。

相比起来,您这个皇弟的威胁,就远远的大过刘娥。

官家对您的顾忌,远比刘娥要重。

而官家想留下制衡刘娥的手段,必然会留在您手里。

同样,他也会借刘娥,制衡您。

所以我猜,官家之前召见您,极有可能留下了一封诏书给您。”

带着面具的人身躯不自觉的颤抖着。

寇季猜的全中。

只听寇季继续说道:“我猜官家给您的诏书,不可能是废后诏,因为没了刘娥,就没人制衡您。也不可能是传位诏,因为他要传位给您的话,就不可能册立赵祯为皇太子。

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出仕诏,又或者是摄政一类的诏书。

让您正式站在朝堂上,参与朝政,制衡刘娥。”

带着面具的人,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颤抖的道:“你……真的没在宫里安插人?”

寇季笑着摇头道:“没有……我能猜到的事情,干嘛还要安插人去打听……不仅浪费人手和精力,还容易招祸……”

带着面具的人闻言,咬着牙,一言不发。

因为寇季猜的全中。

赵恒当日召见他,确实给了他一卷诏书。

诚如寇季所言,那是一卷让他摄政的诏书。

而非废后的诏书。

也诚如寇季所言,赵恒信刘娥,多过信他。

寇季见带着面具的人站在哪儿一言不发,浑身颤抖着,就知道自己全部说中了。

寇季继续说道:“官家现在还活着,这封诏书,自然不会现世。可一旦新君登基,刘娥掌握了大权,您觉得,您手里的这封诏书拿出来,有用吗?

刘娥要是掌握了大权,满朝文武必定对她唯命是从。

她又怎么愿意看到您跳出来,跟她作对?

到时候,她不承认您这封诏书,说您这封诏书是伪造的,您又能怎样?

到那个时候,它不仅不能成为您摄政的阶梯,反而会成为您的催命符。”

带着面具的人猛然看着寇季,狠声道:“我现在就可以进宫,把你的话,全部告诉皇兄……”

寇季晃了晃头,失笑道:“旁人要去找官家说这话,官家或许还会信一分。可您要是去说,官家非但不会信,还会觉得您别有用心。

一旦他生出了这样的念头,您就别想活。

他在观星楼上怎么杀死的那些赵氏宗亲,就会怎么杀死您。”

顿了顿,寇季盯着带着面具的人,郑重的道:“所以,您只能跟我合作。”

带着面具的人,凶狠的瞪着寇季,他克制着心里的怒意,低声道:“刘娥要是真的临朝了,丢人的也是他,又不是我。他不信我,我为什么要帮他维护名声?”

寇季皱起眉头。

他只是想刺激刺激带着面具的人的,没料到,刺激过度了。

非但没有说服他跟自己合作,反而让带着面具的人生出了叛逆的心思。

寇季盯着他,沉声道:“他的名声,您可以不维护。太宗的名声您也不维护吗?”

带着面具的人握紧的拳头,缓缓的低下头,沉默不语。

良久以后。

带着面具的人突然咬牙道:“我父皇的名声,我自然得维护。”

带着面具的人看向寇季,郑重道:“我要吏部、刑部、户部!”

寇季眉头一挑,盯着他,沉声道:“吏部和刑部,我要了!你只能在剩下的四个里面挑选!”

带着面具的人瞪着寇季,“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争?”

寇季深吸了一口气,瞥着他,幽幽道:“没有我,你拿到了吏部、刑部、户部,也斗不过刘娥。”

带着面具的人深深的看向了寇季。

他盯着寇季,看了许久。

突然开口道:“我可以让你先挑,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寇季眉头一挑,疑问道:“什么条件?”

带着面具的人晃了晃脑袋,“暂时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寇季皱眉道:“你不怕我拿了三部以后,毁诺?”

带着面具的人突然笑了,他低声笑道:“那我就跟你鱼死网破……”

寇季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答应你……”

带着面具的人缓缓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需要我出手的时候,你写一个便条,让人送到这里。我自然会出手……”

“好……”

寇季答应了一声,沉吟了片刻以后,寇季看向带着面具的人,说道:“八王爷,您是一个有趣的人。”

面具下的赵元俨,嘴角勾起了一丝莫名的笑意,“你也是一个有趣的人。”

“告辞!”

“告辞!”

“……”

寇季目送着赵元俨的身影从暗门里消失。

等到赵元俨消失以后,寇季站在屋子里,直愣愣的站了许久。

为了对付刘娥,他释放了赵元俨,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刘娥有后位加身,相当于有不败金身。

寇准等人想要扳倒刘娥,除了领兵入宫清君侧以外,没有其他的办法。

因为他们那些弹劾、逼宫之类的手段,都会被刘娥的后位金身给挡下。

纵然他们弹劾倒了刘娥,拥有后位加身的刘娥,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

而寇准等人一旦被刘娥反制,他们就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寇准拿不到赵恒的诏书,得不到赵恒的允许,又不愿意领兵入宫。

而赵恒为了制衡赵元俨,必然会保一保刘娥,所以不会给寇准领兵入宫的诏书。

这就成了一个死结。

想要对付刘娥,除了冒大不韪,无诏领兵入宫外,只剩下了联手赵元俨一条路。

寇季想要无诏领兵入宫的话,没那个能力。

寇准有能力,但不会同意。

所以他只能联手赵元俨。

而赵元俨刚才的话,不尽不实的,他的想法,寇季几乎一眼就看穿了。

赵元俨嘴上说要维护太宗皇帝,也就是他父皇的名声。

可寇季从他的表现中,没有看出一点儿维护他父皇名声的样子。

反倒看出了他想效仿他父皇的样子。

太宗皇帝赵光义在驾崩的时候,没有把皇位传给他,寇季不信他心里没有怨气。

官家赵恒在观星楼上,不顾血肉亲情,杀伐赵氏宗亲如同杀鸡,寇季不信他心里没有恐惧。

以前的他,或许没有想过效仿他父皇。

因为官家赵恒一直对他严防死守,他没有机会,久而久之可能就消了这个心思。

可寇季的出现,让他看到了夺取帝位的希望。

他开口要吏部、刑部、户部,恰恰就证明了这一点。

一旦六部侵吞了提点刑狱司。

那么吏部就成了掌官员升迁的衙门,户部就成了掌管天下钱粮的衙门,刑部就成了掌管天下刑狱的衙门。

他要是掌握了这三个衙门,到时候要人才有人才,要钱有钱,何愁大事不成。

而他让寇季答应他一个条件,却不愿意说出来。

寇季大概也能猜到他的条件是什么。

极有可能是在他争夺帝位的关键时候,帮他一把的条件。

寇季站在原地愣了许久以后,缓缓回神,感叹道:“我这到底是在驱狼吞虎呢?还是在驱虎吞狼?”

顿了顿,寇季撇撇嘴,又道:“也许虎狼都得打……不论是虎活着,还是狼活着,都不如自己活着强。”

感叹了一番后,寇季招呼了一声。

“怎么只有你一个……”

苏蝉儿悄悄推开了门户,露出了头,没看到赵元俨,她松了一口气,听到了寇季的话,她忍不住开口发问。

寇季瞥了她一眼,淡然道:“他先走了……”

苏蝉儿点头,“嗯……”

寇季没有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的意思,连一声招呼也没打,就迈步离开了房内。

苏蝉儿望着寇季的背影,狠狠的撅了撅嘴。

寇季出了万花馆,迈步走在了大街上。

走了没几步,迎面撞上了刚下差的杨文广。

寇季还没瞧见杨文广,杨文广却已经瞧见了他。

“寇兄弟?!”

听到有人呼喊,寇季赶忙循声望去,看到了杨文广以后,咧嘴笑道:“原来是兄长啊!”

杨文广带着他的属下,到了寇季身前,笑道:“刚下了差,准备回府,没料到在这里撞上了你。”

寇季笑道:“我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上兄长。之前兄长救命之恩,我还没有到府上去拜谢。如今见了兄长,自然得请兄长喝一杯,以表谢意。改日定当携重礼登门。”

杨文广闻言,大气的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而杨文广的属下们,听到了有酒喝,一个个眼珠子都亮了。

寇季见此,咧嘴笑了,“还请兄长赏脸,容兄弟请你喝一杯。”

寇季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杨文广也不好拒绝,当即点头道:“好……反正我也不急着回家,就陪你喝一杯。”

“请!”

第0150章 出手

见杨文广答应了,寇季带着杨文广一行,沿街找了一个酒楼。

进了酒楼。

杨文广一脸坦然,倒是他身后的那些属下,眼里直冒火星子。

以杨文广的身份,平日里没少吃请,也没少请别人吃饭,所以经常出入酒楼。

他身后的那些属下不同了,他们平日里很少出入酒楼。

他们拿着微薄的俸禄,平日里还要养一家人,哪敢天天到酒楼里来吃饭。

偶尔要请客的话,也会在街边切一些熟肉,打一壶酒,在家里再做几个菜,凑成一桌,在家吃。

好不容易碰到寇季这么个大户,不嫌弃他们的身份,肯请他们到酒楼里吃一顿,他们自然高兴。

寇季也看出了这一点,进了酒楼后,就招呼店小二,把好酒好菜尽管端了上来。

寇季一边让店小二准备着,一边还对那些军汉道:“想吃什么喝什么,自己要,别客气……”

军汉们瞧了杨文广一眼,见杨文广冲着他们点了点头以后,抱拳向寇季道了一声谢,七八个人围成了一桌,开始招呼着店小二添酒添菜,一点儿也没客气。

杨文广带着两个年龄偏大的军汉,跟寇季单独坐在了一桌。

见寇季目光落在了两个年龄偏大的军汉身上,他就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两位叔叔,以前跟我爹在战场上撕杀过。”

寇季若有所悟,他猜测,这二人八成是杨府的家将、部曲之流。

将门世家,没有一家会把家将、部曲当成下人、仆人看待。

家将、部曲,那都是将门世家赖以生存的本钱。

将门出征,能否做到如驱臂使的指挥手下的大军,依靠的就是这写家将、部曲。

所以,将门世家对府上的家将、部曲,都很照顾。

不论在府内还是府外,都把他们当成自己人看待。

纵然是那些家里不成器的纨绔子弟,见了这些家将、部曲,也毕恭毕敬的。

也唯有刘美那种没上过战场的人,才会把家将、部曲当成仆人一样驱使。

寇季知道了这二人的身份,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拱了拱手,算是见过了。

这二人也没有凑上来攀关系,也拱了拱手,算是回礼了。

寇季跟杨文广坐下,叫了两壶酒,几个菜,还是吃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寇季非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有叫店小二,再添了几壶酒,又加了几个菜。

看他的架势,大有把所有人都灌醉的意思。

跟随着杨文广的两个年龄偏大的军汉,察觉出了不对味。

他们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趴在了杨文广耳边,嘀咕了几句。

杨文广喝的有些微醺,听到了军汉的话,晃了晃脑袋,醒了醒酒,瞪着眼睛瞧向了寇季,张口问道:“寇兄弟,你今日拦下我,又请我喝酒,只怕不单单是要谢我救命之恩吧?”

寇季闻言一愣,瞧了那两个年龄偏大的军汉一眼,既然被人瞧出了用意,寇季也不再隐瞒,嘴角勾起了一丝苦涩,“实不相瞒,小弟确有难处……”

两个年龄偏大的军汉闻言,露出了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

但是他们并没有说什么。

该提醒的,他们已经提醒过杨文广了。

至于杨文广会怎样抉择,那是杨文广的事情。

杨文广虽然尊重他们,但不代表他们能替杨文广做决定。

杨文广听到了寇季的话,眼睛又瞪圆了三分,愕然道:“寇兄弟有什么难处?”

寇季叹了一口气,说道:“实不相瞒,小弟现在回不了府……”

杨文广一愣,惊愕道:“还有人阻拦你回府?”

寇季点头道:“在寇府的巷子口,堵着一群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逮住人就问是不是寇季,一副要找茬的样子。

我出府的时候又没带人,如何能从那群凶神恶煞的汉子手里闯过去?”

杨文广一脸难以置信的道:“还有人胆敢在寇府面前堵你?”

有!

而且有很多……

寇季心里嘀咕了一句。

在寇府门口堵他的,可不止那一群凶神恶煞的汉子,还有一大群的官员。

若只有那一群凶神恶煞的汉子堵他,他也没必要那么麻烦,只要找个人回府里给寇忠带句话,寇忠自然会带着寇府的护卫赶过来驱逐那些凶神恶煞的汉子。

寇季道:“有……”

杨文广闻言,盯着寇季问道:“你可是要请我帮你?”

寇季拱了拱手,“有这个心思,提前没有向兄长禀明,还望兄长勿怪。”

杨文广一挥手,豪气的道:“不怪不怪,你称我一声兄长,我帮你也是应该的。咱们这就走?”

杨文广说完这话,就要召集他手下的人。

两个跟随他的年龄偏大的军汉,对视了一眼,苦笑了一声。

杨文广这是喝的有点多,有点醉了,所以什么都敢答应。

也不问问对方的来头。

敢去寇府堵人的人,又岂是来头小的人。

当即,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问道:“寇公子,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

寇季晃了晃脑袋,沉吟道:“我也没有细问……大概是那个将门的纨绔子弟吧。”

两个年龄偏大的军汉闻言,齐齐松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汴京城里的将门,虽然有高有低,身份不同,但背地里大家都是一家人。

平日里联手维护勋贵的利益,联手对付文官,也算是一种同盟。

既是同盟,平日里纵然有摩擦,也不会太为难对方,让文官们看笑话。

所以在听到了寇季说对方是将门的纨绔子弟以后,他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纵然杨文广跟那个纨绔子弟打成一团,顶多就是小辈之间的摩擦,算不上什么大事,不会对府里有影响。

就在寇季跟两个年龄偏大的军汉说话的时候,杨文广已经把其他的军汉们都召集到了身边。

他们今日吃了寇季的酒肉,帮寇季出一把力,也没什么怨言。

当即,一行人离开了酒楼,往寇府走去。

走到了寇府所在的巷子口,就撞上了小胖子,以及他的随从。

这小胖子也执着,说要堵寇季,就非要堵住人不可。

瞧见了寇季,小胖子就像是看到了仇人一样,瞪起眼,喝道:“好你个寇季,不守规矩,居然敢隐瞒身份骗我?”

寇季站在巷子口,翻了个白眼,幽幽的道:“你也没让我给你说实话啊。”

小胖子闻言,气的发颤,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当即,怒吼一声,带着他的人就扑向了寇季。

杨文广在这个时候,领着他的人,挺身而出,挡在了寇季身前,喝道:“谁这么大胆,敢欺负我寇季兄弟?”

小胖子认出了杨文广,脚下一顿,冷笑道:“我就说嘛,等了这么久,也没等到你的人。原来是去搬救兵了。”

他这话是对寇季说的,不等寇季回话,他又盯着杨文广道:“文广哥哥,这是我跟寇季的恩怨,你不能插手。”

杨文广仔细一瞧小胖子,微微一愣,“原来是惟德弟弟,数月不见,你又胖了一圈,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小胖子听到杨文广说他又胖了,顿时怨念深深的道:“文广哥哥,你那只眼睛看到我胖了。我不仅没胖,还瘦了不少。”

杨文广闻言哭笑不得的指着他,“睁着眼睛说瞎话……”

小胖子一脸埋怨的瞥了杨文广一眼。

杨文广又道:“寇兄弟也是自家兄弟,他要什么得罪你的地方,我带他向你赔个不是,你就别为难他了。”

小胖子闻言,瞪起眼,瞥向寇季,沉声道:“文广哥哥,不是弟弟不给你面子。只是这厮,我非教训他不可。”

杨文广一愣,愕然道:“为何?”

小胖子咬牙切齿的道:“他在汴京城里四处散播谣言,坏了向嫣的名声。”

杨文广一脸愕然的看向寇季。

“你真的散步谣言,坏了向嫣的名声了?”

寇季嘴角抽搐着,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向公的嫡长孙女?”

杨文广点点头。

小胖子见状,气咻咻的道:“你在汴京城里四处散播谣言,毁坏向嫣的名声,还敢在这里装腔作势,假装不认识向嫣,又想哄骗人?”

寇季干笑道:“我要是说,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向公嫡长孙女,恐怕你也不会相信吧?”

小胖子瞪着眼,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寇季想解释一下,汴京城里的谣言跟他无关,八成是向府自己放出的风声。

可他仔细想了一下,他现在解释的话,小胖子肯定不信。

毕竟,在小胖子心里,向嫣在汴京城里名声不差,而且又出身向府,求娶她的人,多不胜数,她又怎么可能放出谣言,毁坏自己的名声。

所以寇季再怎么解释,也是无用的。

而小胖子又跟杨文广认识,而且还很熟悉,两个人明显是打不起来。

小胖子又不愿意轻易放过他。

他们一群人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时间长了,堵在寇府门口的那些官员,肯定发现这里的动静,到时候又是麻烦。

躲是躲不过去了,那就只能正面应对了。

有了这个想法,寇季对小胖子抱了抱拳,道:“不知道这位兄弟,打算如何帮向嫣抱屈?”

小胖子闻言,撇撇嘴,不屑的道:“谁跟你是兄弟……”

顿了顿,小胖子又道:“你既然找来了文广哥哥出面,那我就给文广哥哥一个面子,不太难为你。你之前骗了我,我打你一顿出出气,这个茬就算揭过去了。

至于你散布谣言,毁坏向嫣名声的事情,你得出面澄清此事。”

“怎么澄清?”

寇季疑问。

小胖子一愣,被问住了。

他思前想后,想到了一个澄清的办法,“朝廷每次通报大事,都会写邸报,四处张贴。你也写个澄清文书,四处张贴一下。”

寇季苦笑不得的摇摇头道:“抱歉,两个条件,我都办不到。”

小胖子面色一沉,冷声道:“给脸不要脸,给我打!”

杨文广要出声阻止。

小胖子盯着他率先开口道:“文广哥哥,我给了你面子,轻饶了他。可他不给我面子,那我也就没办法了。”

杨文广苦笑道:“你真要打了他,之后怎么收场?”

小胖子不屑的撇撇嘴,“到了现在,谁还顾得上这些。”

杨文广叹息一声,说道:“那哥哥就不得不陪你打一场了。免得你闯了祸,难以收场。”

小胖子不知轻重,不代表杨文广也不知轻重。

文武有别。

他们属武,寇季属文。

今天真要把寇季打了,明天那群文官就能把朝堂掀翻。

到时候受苦的,可就是整个将门。

文官们打击将门,向来都是一打击,就一大片。

李府根基深厚,守得住。

可其他将门未必受的住。

小胖子闻言,咬牙道:“那就打!”

杨文广摆了摆手,他的人很快跟小胖子的人撞在了一起。

寇季从来不会坐以待毙,他既然不愿意答应小胖子的条件,那就难免得跟小胖子做一场。

寇季从杨文广手下的一个军汉手里抢过了刀,握在了手里。

眼见小胖子的人,绕开了杨文广的人向自己冲来,寇季握着刀的手紧了三分。

他踏前一步,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等着小胖子的人临近以后挥刀。

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了他身前。

寇季看到了黑衣人,也是一愣。

小胖子的随从们,也愣了愣,但他们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冲了过来。

“快退!”

这两个字是小胖子喊出来的。

他在见到黑衣人的那一刻,瞳孔一缩,赶忙招呼自己的随从往后退。

杨文广看到了黑衣人,瞳孔了缩了一缩。

然而。

小胖子喊的有些晚了。

他的随从已经冲到了黑衣人面前,并且伸出了手里的棍棒。

“唰~”

一声轻吟。

黑衣人依旧站在原地,缓缓的将一柄软件插回了腰间。

扑到了黑衣人面前的小胖子的随从,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小胖子握紧了拳头,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他对着自己的随从招了招手。

“带着他的尸体,我们回去……”

杨文广的目光在黑衣人身上逗留了两眼,也没有多留的意思,对着寇季拱了拱手。

“寇兄弟,我先回府了。我祖父还在等我回府吃饭。”

“告辞!”

第0151章 召见(今晚两更……)

不到一刻钟,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巷子口,归于平静,一如往常。

寇季有些意外的看着黑衣人。

他不认识黑衣人,不知道他什么身份,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历,更不知道黑衣人为什么要保护他。

同时,他心里也充满了惊愕,黑衣人到底什么身份,他居然敢在汴京城里明目张胆的杀人,而且杀的还是将门的人。

更重要的是,黑衣人杀了将门的人,那个小胖子一句话也没说,带着他的人就跑了,像是很惧怕黑衣人。

出于礼貌,寇季对黑衣人拱了拱手,道:“多谢义士相救,不知道义士尊姓大名?”

黑衣人瞥了寇季一眼,没有搭理他,迈步消失在了寇季眼前。

寇季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黑衣人消失,一脸愕然。

旋即,他晃了晃脑袋,暗自推测着黑衣人的身份,走到了寇府暗门前。

寇季屈指敲打了一下暗门,暗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寇忠一张老脸出现在了寇季面前。

“小少爷,您回来了?”

“嗯~”

寇季答应了一声,迈步进了暗门。

等到寇季进了暗门以后,寇忠探出头,左右打量了一下,确认没人跟随寇季以后,就关上了暗门。

寇季脑海里推测着黑衣人的身份,随口问了寇忠一句。

“寇忠,汴京城里有没有一个人,使用一柄软剑,出手必杀人,性子很冷。而且他杀了将门的人,将门也不会为难他?”

寇忠闻言,微微愣了一下,神色古怪的看着寇季,低声道:“是有这么一个人……小少爷您见到了?”

寇季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意外的反问道:“你知道这个人?”

寇忠点点头,“这个人就是咱们府里的人,老仆怎么可能不知道。”

寇季更意外了,“府上还有这等人?”

寇忠点头道:“有是有,不过寻常人很难见到。他平日里都是护在老爷身边的,很少外出。您是在哪儿见到他的?”

寇季恍然道:“原来是我祖父的护卫,难怪武艺那个高超。他跟鱼游一样,也是器械监的高手?”

寇忠晃了晃脑袋,又点了点头,道:“是也不是……”

眼见寇季一脸疑惑,他就解释道:“他是在器械监挂职,也领着器械监的俸禄,但却不是器械监的人。他只忠于老爷,只听老爷的吩咐。”

寇季吧嗒着嘴道:“府上竟然有这等人,我居然现在才知道。”

寇忠上下打量了寇季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惊愕的道:“老爷把他派给您了?”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应该吧……”

寇忠深深的看了寇季一眼,感慨道:“看来老爷是真看重您。有他跟在您身边,一定能保您周全。”

寇季点头笑道:“说的也是……”

顿了顿,寇季突然问道:“对了,为何将门的人都怕他。似乎不愿意跟他对上。”

寇忠苦笑道:“这跟他的性子有关。”

“哦?”

“他天生性子呆滞,不懂变通。只晓得保护老爷,任何接近老爷的人,只要有谋害老爷的意图,不论什么身份,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将其杀死。

他武艺又高,能打过他的人,屈指可数。

所以汴京城里知道他的人,都不愿意惹他。”

顿了顿,寇忠又道:“在这汴京城里,惹上了官家,未必会死。可惹上了他,未必能活。”

寇季愕然道:“就是因为他出手没有顾忌,谁都敢杀?”

寇忠点点头,“只要对方有伤害老爷的意图,他绝不会留手,不论是谁。”

寇季吧嗒着嘴,感慨道:“我喜欢他这个脾气……”

寇忠苦笑着摇摇头。

二人离开了寇府的暗门处。

寇季去了寇准卧房,照顾了一会儿寇准,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四君园待着。

虽然他跟八王爷赵元俨已经达成了协议,但现在却不是他动手的最好的时机。

钦天监才给出了太白经天的判词,还需要一段时间发酵。

虽说这判词已经跟刘娥挂上了勾,但在赵恒没有生出清君侧的念头之前,她的地位依然牢不可破。

她不会因此着急。

不着急就不会出错。

不出错的话,很有可能会看出寇季真正的意图。

一旦她看穿了寇季的真正意图,那寇季的谋划,很有可能会在她的干预下落空。

所以寇季还得等,等时机成熟的那个时候。

当然了,寇季回到了四君园里,也没有闲着。

他还要给六部安插人手,自然得选一些合适的人。

他不止要在六部安插自己的人,还要把寇准的人也按插进去。

他的人现在还很稚嫩,需要寇准的人在前面帮他顶着,帮他提携新人。

六部中,寇季最看好的是吏部、刑部、户部、兵部四部。

他虽然跟赵元俨说,要跟他共分六部,可他要的却不仅仅只有三部。

他真正要的是四部。

为了让赵元俨这个合作伙伴不生出怨念,他必须在人手安排上做出一定的规划。

经过寇季仔细盘算,他决定,把自己的人手全部安插进刑部、户部、兵部中。

而吏部,他打算亲自去坐镇。

至于把谁,安排到那个部去,他还得仔细推敲一下。

朝堂上官员的关系错综复杂,有很多有私怨的,也有很多互相看不顺眼的。

把这些人安排在一起,容易生乱子。

他帮六部抢权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对付刘娥。

他可不想在还没对付刘娥之前,就看到自己人在互相掐架。

寇季这一盘算,就是三天。

三天时间。

外面已经彻底乱成了一团。

钦天监给出的‘女主昌’的判词,在汴京城里已经人尽皆知。

一时间谣言四起,每一条谣言,都在针对刘娥。

直至刘娥会祸国殃民。

这其中有寇准、李迪等人心腹散布的谣言,也有一些别有心思的人推波助澜,更多的人还是盲从。

随着汴京城里百姓们的呼声大了,风声自然不可避免的传入到了宫里。

传入到了赵恒的耳中。

赵恒最开始知道太白经天出现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怀疑别人。

而是担忧自己。

太白经天的诸多警示中,其中就有一条,跟他有关。

帝崩!

他不想死,所以每天清醒以后,就忧心忡忡的。

等到钦天监的判词送到他手里的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

但他也没把‘女主昌’的判词当真。

直到他要求见寇准,被刘娥以寇准身体欠佳婉拒以后,他才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但他只是命人密切的关注刘娥的动向而已,并没有生出废后的心思。

然而。

他没有这心思,不代表别人也没有这个心思。

伺候在他身边的周怀正,在接到了赵恒让他监视刘娥的命令的时候,就知道赵恒有了别样的心思。

当即,他也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刘娥执掌中宫以后,对他处处打压,他手里所掌握的宦官、宫娥,有一大部分被郭槐抢走了。

他的许多职位,也在被刘娥一步步削减。

瞧刘娥的意思,一旦赵恒驾崩,他的日子只怕也不会好受。

于是乎,他就生出了鼓动赵恒废后的念头。

也就是从他生出这个念头的那一刻起。

他派人密切的关注着宫外的动向,时时刻刻把有关刘娥的坏消息,添油加醋的告诉赵恒。

不仅如此,他还收集了不少有关丁谓的坏消息,也一并告诉了赵恒,并且隐晦的提醒赵恒,这二人已经联手。

周怀正要对付丁谓,也是早有预谋的。

自从丁谓掌掴过他以后,就被他怀恨在心,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

如今被他抓住了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就这样,在周怀正不断的用坏消息的攻击下,赵恒的那颗心动摇了。

当即,他让周怀正出宫,召寇准入宫觐见。

周怀正喜出望外的冲出了宫门,直奔寇府。

……

四君园里。

书房里。

一张大纸铺在桌上,纸上最顶端写着六部。

在六部下面,各有六部的官位职称,每一个职称边上,都写着一个名字。

寇季提笔,准备在户部度支郎中一职下面写下了范仲淹的名字。

刚准备落笔,就见寇忠匆匆进了书房。

“小少爷,宫里来人了,是官家身边的贴身宦官周怀正。说是有官家口谕,要告诉老爷。他有官家口谕,老仆不敢把他挡在府外,如今让他在偏厅等着,您看?”

寇季放下了笔,笑道:“我猜到他回来,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顿了顿,寇季疑问道:“按理说,宫里来了人,你应该去通知我祖父的啊。进不进宫,他说了算,在这件事上,我可不敢替他做主。”

寇忠苦笑道:“就是老爷让老仆过来请示小少爷的……”

寇季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咧嘴笑了,“看来祖父也猜到了周怀正来府上的用意了,这是打算把难题抛给我啊。”

“你先去偏厅,招呼着周怀正。我去见一见我祖父。”

寇忠答应了一声,离开了寇季的书房。

寇季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到了寇准的卧房。

寇准似乎知道他会来,特地让伺候着他的人扶着他坐起身。

寇季进了卧房以后,拱手道:“孙儿寇季,见过祖父。”

寇准神色复杂的看着寇季,一言不发。

他现在已经肯定,寇季是天授之人了。

因为寇季之前说过,官家会请他清君侧的话,马上要应验了。

“祖父?”

寇季见寇准一言不发,呼唤了一声。

寇准看向寇季,叹息了一口气,“官家让周怀正来请老夫入宫,怕是要按照你说的话来了。应当是要让老夫清君侧。”

顿了顿,寇准看向了寇季,意味深长的道:“你觉得老夫……应当如何?”

寇季愣了愣,却没说话。

寇准也是一愣,随后明白了寇季不说话的用意。

当即,他摆了摆手,让伺候他的人先下去。

等到卧房里就剩下了他们祖孙二人的时候,寇季才开口道:“祖父,官家若是真要让您清君侧,您应当向官家讨要两物。”

“何物?”

“诏书!两份诏书,一份清君侧的诏书,一份调动城外禁军的诏书!此外,还得让官家赐您一个可以取信城外禁军兵马的物件!”

寇准愣了愣,苦笑着摇头道:“以老夫对官家的了解,官家或许会赐下清君侧的诏书,但肯定不会给老夫调动城外禁军的诏书,同样也不会给老夫信物。”

寇季郑重的道:“那就不能答应……”

寇准沉吟道:“若是官家苦苦哀求呢?”

寇季晃了晃脑袋,“少一样,也不能答应。”

寇准迟疑道:“真的……不能答应?”

寇季认真的道:“祖父若是要答应,也行。但祖父必须提前做好两个准备。”

寇准疑问道:“那两个准备?”

寇季沉声道:“其一,密令朱能,随时准备掘开黄河大堤,水淹汴京城。其二,准备黄袍……”

寇准愕然瞪着眼,失声道:“你这是要让老夫造反啊?”

寇季苦笑道:“祖父若是没能拿到官家的诏书,也没能拿到取信禁军的物件,我们祖孙想活命,唯有造反一条路可以走了。”

寇准想都没想,就果断摇头道:“老夫纵死,也不会生出这种念头。老夫劝你也不要生出这种念头。”

寇季认真的道:“孙儿也知道祖父不会干出这种事。但是孙儿必须提醒祖父,官家若是不赐下我说的两个物件,祖父千万别答应官家清君侧。”

寇准心里有了决定,嘴上却戏谑的问道:“老夫若是架不住官家苦苦哀求,答应了呢?”

寇季瞥了寇准一眼,幽幽的道:“到了那个时候,孙儿为了保命,恐怕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寇准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咬牙道:“老夫就该把你这个有叛逆心思的小贼当场打死。以后休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言,不然老夫对你不客气!”

寇季灿灿一笑,并没有惧怕寇准的威胁。

他知道寇准只是在吓唬他。

祖孙二人沉默了良久。

寇准突然拍着自己的腿道:“就老夫如今这个样子,也没办法进宫啊……”

第0152章 寇公车

寇季眉头一挑,迟疑道:“祖父不愿意进宫?”

寇准翻了个白眼,斜眼盯着寇季,幽幽道:“官家召见,老夫不好拒绝……要不,你代替老夫去?”

寇季扯着嘴角,干笑道:“孙儿哪有那个资格……”

寇准吧嗒着嘴,不咸不淡的道:“你是老夫的孙儿,老夫身体不便,由你出面,再合适不过了。”

寇季撇撇嘴,“现在这个时候,孙儿要是代替您入宫,官家估计会找人把孙儿乱棍打出来。”

寇准哼哼道:“算你还知道轻重……你还不把给老夫准备的东西送过来?”

寇季眉头一挑,愕然道:“这您都知道?”

寇准不屑的道:“府上的事情,有瞒得过老夫的吗?”

寇季干巴巴一笑,“孙儿知道祖父迟早要进宫,所以特地让府上的匠人做了一个小东西,原本是想给祖父您一个惊喜的。既然您都已经知道了,那孙儿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说完这话,寇季回身,走到了房门口,对着伺候在门外的寇忠吩咐道:“去府上的匠库,让匠人们把我要的东西送过来。”

寇忠点了点头,离开了院子。

没过多久以后,府上的匠人们在寇忠的带领下,推着一个小木车,出现在了院子里。

小木车的造型很别致,像是后世的轮椅。

小木车是用楠木造的,以铁钉相连,远比一般的轮椅要大,轮子足足有四尺高,坐人的地方,以及靠背上,包裹着三层虎皮,非常柔软。

寇季之所以让匠人们把轮椅做的这么大,也是为了方便寇准居高临下的跟人说话。

以寇准的身份,他要是在坐着的时候,比人矮一头,不合适。

寇季做这个轮椅的目的,也是为了方便寇准出府用。

刘娥、丁谓那些人,以为寇准卧病在床以后,就没办法离开府邸了,朝廷上的事情,他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可寇季偏偏不让他们如意。

虽说坐着轮椅出行,不太雅观。可以寇准的身份地位,谁又有资格在这上面说三道四?

以前寇季没把这东西拿出来,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寇准不适合出现在朝堂上。

寇准若是不病倒一段时间,很多背地里投靠了刘娥、丁谓的人,就不会跳出来。

如今,这些人已经全部跳出来了,也该到了让寇准重新出山的时候了。

小木车被两个人推着,到了寇准的卧房前。

寇准当即招来了人,抬着他坐上了小木车。

虽然在匠人们依照寇季吩咐造出这东西的第一时间,他就背地里坐过一次了,可当着寇季的面,他依然装作是第一次坐。

他坐在了小木车上以后,让府上的仆人推着他,在院子里四处转悠。

不时的发出赞叹声,赞叹小木车,也赞叹寇季的孝心。

等到寇准坐着小木车,在院子里晃荡了一段时间后,他才开口道:“老夫该去见一见周怀正了……他怕是该等急了……”

寇准看向寇季,笑道:“念在你孝心可嘉的份上,老夫带你去听听,周怀正会讲些什么。”

寇季虽然已经猜到了周怀正会讲些什么,但仍旧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道:“那孙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推着老夫……”

“嗯……”

寇季上前,从仆人手里接过了小木车,准备推着寇准出院子。

只是他手搭载了小木车上以后,使出了十分力气,才推的小木车缓缓的向前挪动了几步。

“这么沉?”

寇季一脸惊愕。

这东西虽然是他让匠人们做的,图纸也是他出的,可他从来没有推过。

他没料到实木做的轮椅,会这么重,这么难推。

仔细思量了一下,他觉得,问题估计不仅仅是实木的问题,很有可能还跟轴承有关,也跟他要求把轮椅加大有关。

“推不动?”

寇准见小木车缓缓往前挪动,就戏谑的笑着问。

寇季干笑着答应了一声。

寇准咧嘴笑道:“你这气力,还需要磨练啊。老夫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能把这东西扛起来。”

寇季干笑着没有搭话。

寇准笑道:“行了,你就在老夫身边跟着,让其他人推着。”

寇季点点头,退到了一边。

寇府的仆人凑上去,推着小木车,往偏厅走去。

一路上跨过了多个府门,寇季发现了一个问题。

在遇到了有门槛的门户的时候,小木车需要好几个人抬着,才能过去。

见到这个情形,寇季当即把寇忠叫到了一边,吩咐道:“回头找府上的仆人,把府上的门槛全锯掉。”

寇忠听到这话,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寇季一脸疑惑,“有问题?”

寇忠苦笑着道:“小少爷啊……在这汴京城里,只有贫民家里,才没有门槛。”

寇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啥。

寇准听到了他二人的对话,淡然笑道:“就听寇季的……”

寇忠为难道:“可是老爷……没了门槛,别人会笑话咱们府上的。”

寇准咧嘴笑道:“笑话就让他们去笑话,但是他们在笑话怎么寇府的同时,也会帮忙传颂季儿的孝心。比起季儿的孝心,那点笑话声,微不足道。”

寇忠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赶忙督促寇季道:“小少爷,您还不赶快谢过老爷。老爷这是在拿自己的颜面,帮您铺路呢。”

寇忠能够听得出寇准话里的深意,寇季自然也听得出来。

寇季对寇准躬身一礼,坦言道:“祖父,您没必要为了孙儿,委屈自己。”

寇准晃了晃脑袋,感慨道:“老夫现在能为你做的,也不多了……”

寇季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寇准抬手给制止了,他不容拒绝的道:“听老夫的,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寇季感受到了寇准的心意,重重的点了点头。

说话间,一行人就到了偏厅外。

寇准让人推着他进了偏厅。

周怀正正在里面焦急的转圈,瞧见了寇准,赶忙迎了上来。

“寇相,怎么劳烦您亲自来见呢。”

寇准赶过来见他,确实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虽然他是赵恒的贴身宦官,但是他的身份始终是一个奴婢,还没有资格跟寇准论地位。

平日里到了寇府,都是他主动凑到寇准面前请见的。

寇准没有主动见过他。

如今寇准在重病卧床之季,突然亲自出面招呼他,他自然有点受宠若惊。

寇准闻言,淡然笑道:“你带着官家的口谕,老夫礼当出来亲自见你。”

周怀正闻言,咧嘴笑道:“寇相言重了。”

笑过以后,他瞧见了寇准身下的小木车,顿时失声道:“这是何物?”

寇准笑容灿烂的道:“这东西是老夫孙儿做出来,孝敬老夫的。他看老夫在床上一直躺着,于心不忍。就苦思冥想,做出了这东西。

要是没有这东西,老夫恐怕还不能出来见你呢。”

周怀正仔细瞧着小木车,双眼发亮道:“这可是个好东西啊。有了这东西,寇相您可就是如虎添翼啊。来之前,奴婢还担心寇相的身体,怕寇相身体欠佳,担不起官家托付的重任。

如今见到了这东西,奴婢这心里,也就放心了不少。”

寇准笑道:“是不是好东西,老夫不知道。老夫只知道,季儿对老夫有一片赤诚的孝心。”

周怀正目光停留在小木车上,拔都拔不出来。

他一边看着小木车,一边随口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周怀正盯着小木车盘桓了许久,强忍住了问寇季讨要图纸的念头,对寇准道:“寇相有此物相助,进宫也就容易了。”

寇准明知故问道:“官家召见老夫?”

周怀正重重点头道:“官家口谕,召您入宫觐见。”

寇准疑问道:“等老夫到了宫里,官家只怕都睡下了吧?”

提到这事,周怀正咬咬牙,低声道:“为了见寇相,官家服了一副虎狼药。”

“嘶……”

寇准和寇季闻言,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恒本就命不久矣,如今还吃虎狼药,这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寇准急忙道:“官家为了见老夫,连自己身体都不顾了吗?”

周怀正有意无意的压低了声音道:“这说明官家此次召见您,恐怕是有要事相商……”

寇准挑起眉头,问道:“什么要事?”

周怀正晃了晃脑袋,郑重的道:“事关重大,奴婢不敢多嘴。”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

寇季耸了耸肩膀。

周怀正不愿意说,寇准也没办法套话给寇季听。

他带寇季过来听秘密的心思,落空了。

“寇相,快随奴婢进宫吧。”

周怀正急忙催促。

寇准点了点头。

寇季迟疑了一下,低声道:“祖父,周公公,既然事关重大,就应该多请一个人做见证。”

周怀正一愣,不明所以。

寇准却听懂了寇季话里的意思,他对周怀正道:“老夫先入宫,你去李府请一下李迪,李迪信得过……”

周怀正闻言,迟疑了一下,说道:“官家并没有说请李相……”

寇准瞥了他一眼,幽幽的道:“事关重大,没人见证的话,单凭老夫一张嘴,如何取信于人?”

周怀正一愣,缓缓点头道:“寇相言之有理。”

寇准点头道:“你只管去请李迪,官家那边,自有老夫帮你说项。”

周怀正重重点头,“奴婢这就去。”

周怀正当即离开了寇府,奔向了李府。

周坏正一走,寇准叹息一声,“官家……哎……”

寇准很想说一句,官家只怕活不长了。

只是这话犯忌讳,所以他没说。

寇季听懂了寇准话里的深意,当即道:“祖父,命由天定,谁也改变不了。祖父现在能做的,就是帮官家守住江山,帮太子守住江山。”

寇准闻言,重重的点头,“老夫进宫了……”

寇季拱手道:“祖父一定要记住孙儿的叮嘱。”

寇准点点头。

事关重大,他自然知道轻重。

当即,寇准让人推着小木车,离开了寇府,前往皇宫。

寇季则留在府里等消息。

只是等了许久,没等到寇准从宫里回来,赵元俨的人倒先找上了门。

来人是苏蝉儿。

寇季在寇府偏厅里见了她。

苏蝉儿见到寇季,张嘴就问,“那个寇公车,你还能不能再造出来?”

寇季挑起眉头,一脸疑惑,“寇公车?”

苏蝉儿焦急的道:“就是那个有两个轮子,可以推着走的寇公车。”

寇季恍然,“你说的是轮椅啊?你问这个东西做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东西的?”

苏蝉儿幽幽的道:“汴京城里如今都传遍了……你还要假装不知道吗?”

寇季一脸疑惑。

苏蝉儿撅着嘴道:“寇公坐着寇公车,从马行街一路入宫,百姓们都看见了。百姓们打听了一下,就知道那东西是你为寇公做的。如今你的孝名,已经在汴京城里传遍了。

据说你为了让寇公方便出行,还锯了府上的门槛。

如今这汴京城里,人人都在说你孝心可嘉。

你还要故作不知吗?”

寇季一脸愕然。

寇准说要帮他造势,给他加一个孝子贤孙的名声,他以为这个过程需要一段时间,却没料到会这么快。

寇季思量着,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寇公车这个名字,是百姓们起的?”

苏蝉儿鄙夷的看着寇季。

她觉得寇季在跟自己装腔作势。

寇季见苏蝉儿一脸鄙夷,就知道苏蝉儿误会了他,他也没有解释,而是问道:“你这么急匆匆的赶到寇府,就是为了寇公车?”

苏蝉儿瞥向他,撅嘴道:“不是我要,是我们东家要。”

寇季愕然道:“他也瘫痪了?”

苏蝉儿瞪起眼,没好气的道:“你才瘫痪了呢。”

寇季上下打量着她,调侃道:“你不仅涨脾气了,还挺护主的嘛。看来你新东家对你很好,也很看重你。不然你怎敢这么跟我说话?”

苏蝉儿哼哼了两声,没有说话。

寇季也懒得继续跟她再聊下去,随口道:“回去告诉你们东家,再过十天半个月,我会把图纸送给他。”

苏蝉儿愕然道:“为何不是现在?”

寇季翻了个白眼,“我现在给他,他敢用吗?你知道什么叫做避嫌吗?寇府刚出的东西,马上就出现在了你新东家府邸上,这不是告诉别人,我们两家背地里有联系吗?”

第0153章 猪队友

“我东家现在要了,也不一定现在会用。”

苏蝉儿辩解。

寇季瞥了她一眼,幽幽的道:“那可说不准,万一他泄露了出去,暴露了我们的关系,那我可就危险了。”

“你!”

苏蝉儿恼怒的瞪着寇季。

寇季懒得跟她斗嘴,直接对门外的寇忠喊道:“寇忠,送客……”

苏蝉儿一脸愤怒的被寇忠请出了寇府。

苏蝉儿走后没多久,寇准坐着寇公车,回到了府内。

一回到府里,就把寇季叫进了卧房。

寇季刚进寇准卧房,就听寇准叹息道:“被你说中了……”

寇季急忙道:“那一条?”

寇准叹气道:“全部……”

寇季愕然道:“官家真的什么都不愿意给?”

寇准苦笑道:“官家让老夫秘密草诏,废除皇后,罢黜丁谓,辅政太子。可只是口头许诺,却不肯赐下只字片语。”

寇季急忙道:“您没答应吧?”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摇头道:“老夫记着你的提醒,怎么敢答应。”

寇季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

寇准苦着脸道:“但是李迪答应了……”

寇季瞪大眼,愕然道:“他这是在作死……”

寇准哀声道:“官家刚露出了哀求之意,李迪就答应了,老夫拦都拦不住啊。”

寇准看向寇季,叹气道:“李迪可是朝堂上少有的正直之人,务必得保一保啊。”

“怎么保?”

寇季无奈的道:“那可是清君侧,动的是丁谓和刘娥。如今这二人大权在握,他连诏书都没有,就想动这二人,这不是找死嘛。”

寇准长叹了一口气。

平日里遇到这种事,他都是上书请官家裁定的。

可官家如今明显靠不住了。

他有些六神无主。

所以他才找寇季问策。

只是,听寇季的意思,李迪明显保不住了。

寇准看向寇季,认真的道:“老夫跟李迪同朝为官多年,情同手足。老夫不想看到他遭难。你就真的没办法救一救他?”

寇季眼珠子转动了片刻,沉吟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寇准急忙道:“什么办法?”

寇季沉声道:“您派个人过去,给李相捎句话,让他在清君侧的时候,剔除了刘娥的名字,只说丁谓是那个要被清理的奸佞。

然后,您再让府上的那个黑衣人出去一趟,杀了杨亿、杨崇勋满门。”

寇准愕然张大嘴道:“你是说,杨亿和杨崇勋投靠了刘娥。”

寇季晃了晃脑袋,沉声道:“杨亿不好说,但杨崇勋八成已经成了叛徒。”

寇准急忙追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寇季摇头道:“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你怎么知道杨亿、杨崇勋有问题?”

寇准继续追问。

寇季闭上嘴,一言不发。

寇准盯着寇季愣了一会儿,才想起了寇季是天授之人,必然是上天给与了警示,自然拿不出证据。

“你先下去,老夫再想想。”

寇准捂着脑袋,让寇季先下去。

虽说寇季是天授之人,有上天警示。

可张嘴就要杀两位朝廷命官,还是两位身份比较重的朝廷命官的满门。

寇准还是不敢答应。

他并不是那种为了权力,就不择手段的人。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杀人满门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寇季看出了寇准的心思,却也没有苦劝,默默的退出了寇准的卧房。

他之所以在寇准进宫之前,让寇准找一个见证人,就是怕寇准熬不过赵恒的苦求,答应了无诏清君侧。

所以才找了个见证人,帮寇准顶缸。

只是没料到,最后却落在了李迪头上。

“只能先委屈了李迪了,等我掌了六部,再帮你平凡吧……”

寇季站在寇准房门口,感叹了一句,离开了院子。

寇准不愿意让人杀了杨亿、杨崇勋满门,那么这二人其中,必然有人会泄密。

到那个时候,刘娥和丁谓必然会先发制人。

李迪肯定会倒霉。

这并不是寇季的推测,而是历史上的史实。

只不过主人公,从寇准,变成了李迪。

寇季回到了四君园,并没有睡下,而是招来了寇忠,写了一个便条,让寇忠连夜派人,打着帮寇准求药的名义,送到万花馆去。

随着清君侧的风声传出去,刘娥和丁谓纵然会先发制人,取得最后的胜利,但依然会慌乱一阵子。

而这一阵子,就是寇季安插人手最好的时机。

寇季写给赵元俨,需要赵元俨安插的人手,只有一个。

那就是范仲淹。

其余的人,根本不需要赵元俨出手。

比如曹佾。

寇季想把曹佾安排进刑部,就不需要赵元俨出手。

一旦提点刑狱司倒下,曹佾必然会顺势走进刑部。

谁也阻挡不了。

因为刑部要掌刑狱,可以不用提刑司的官员,但不能不用提刑司的小吏。

六部久不掌权,猛然间掌权,一时间也凑不齐合用的小吏。

所以全盘接手提刑司的小吏,是必然的选择。

而提刑司刑狱一房的小吏,全是曹佾的人。

刑部到时候不给曹佾一个职位,如何指挥动这些人?

至于动曹佾,那他们也只能想想。

真要动曹佾,那就得问一问曹家答应不答应。

所以,曹佾的职位问题,根本不需要赵元俨出手。

同样的,刘亨也拥有大背景,职位的问题也不需要赵元俨出手。

唯有范仲淹没有背景,需要赵元俨出手,帮他升官。

当然了,寇季要谋划六部,自然不可能只在六部里安排一些官位不高的人。

六部尚书,他同样要谋划一番。

只是六部尚书,虽然没有实权,但在朝堂上,也算是品级颇高的高官,不是赵元俨想安插就能安插的,所以需要寇季自己谋划。

这一点,寇季和赵元俨都很清楚,所以他们二人从没有提过六部尚书的问题。

虽说二人已经达成了瓜分六部的协议,但是具体能不能拿到手里,还得看自己的本事。

寇季递出去了便条以后,就睡下了。

一夜无话。

翌日。

清晨。

寇忠急匆匆的冲到了寇季的卧房,把寇季喊醒。

“小少爷,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寇季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了门户。

寇忠站在门口,焦急的道:“官家让李相清君侧的事情,如今已经满城皆知了?”

寇季闻言,瞬间清醒了不少,“不可能吧?昨日才定下的事情,这么快就满城皆知了?”

寇忠苦着脸道:“李相昨日得到了官家的准许以后,回到了府上就招王曾、杨亿、杨崇勋等人议事。谋划清君侧的事宜。

杨亿回到府里以后,不小心把此事说给了他的妻子听。

而他妻子又告诉了自己的弟弟。”

顿了顿,寇忠脸色更苦了,“杨亿的那个蠢货妻弟,昨夜喝多了,闯夜被巡检司的人抓到了,他也不知道怎地,居然当众宣出了此事。

今早天还没亮,巡检司就传出了风声。

城里的百姓们口口相传,如今已经闹的满城皆知了。”

寇季张了张嘴,愣了许久没说话。

良久以后,才喃喃道:“见过猪队友,没见过这么猪的队友……了不起啊!人才啊!”

寇忠苦涩道:“老爷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被气晕了。您快去看看吧。”

寇季闻言,赶忙穿上了外衣,赶往寇准的卧房。

等到寇季赶到寇准卧房的时候,御医已经帮寇准施过针,寇准已经清醒了过来。

寇准一见到寇季,就把寇季唤到了床前,探出苍老的手,抓住了寇季的手。

“老夫……老夫庆幸有你这么个孙儿……若非你提醒,这一次栽跟头的就是老夫……”

寇准颤声说着。

寇季拍着他的手,安慰了他两句,回身对御医等人道:“你们先退下……”

御医等人退下以后。

寇准哀声道:“那杨亿……那杨亿真是一个祸害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能告诉给一个妇人。更可恨的是,杨亿的妻弟,居然当众……当众宣扬了此事。”

寇准显然没料到,他一向倚重的杨亿,居然会干出这么蠢的蠢事。

“气煞老夫……”

寇季安慰道:“祖父,事到如今,再埋怨也是无用,得想办法补救才是……”

寇准晃着脑袋,叹气道:“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补救?”

寇季思量道:“此事既然传的满城皆知,刘娥、丁谓、李相,必然会当着官家的面对质。我们要是能赶在他们对质之前,告诉李相,让他死咬住丁谓,绝口不提刘娥,必然可保他性命。

若是能提早见到官家,让官家再一口咬死,说他要清理的奸佞就是丁谓。

到时候,李相说不定连官位也能保住。

到时候倒霉的,可就是丁谓了。”

寇准愣愣的道:“还能如此?”

寇季沉声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寇准缓缓点头,咬牙道:“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了。你随老夫一起进宫。”

寇季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寇季其实不愿意进宫,因为他觉得李迪的赢面不会太大。

赵恒既然连诏书都不愿意给,那就说明他清君侧的心思,没有那么坚决。

一旦三方对质,赵恒很有可能倒向刘娥一方。

但他见寇准一脸担忧,就决定了陪着寇准进宫走一遭。

说进宫就进宫,祖孙两个也没有迟疑。

当即,寇准坐着小木车,寇季走在他身旁,在一众护卫的护送下,往宫里赶去。

祖孙二人匆匆赶到宫门口,却被人拦下。

拦下他们的是一个不知名的宦官。

寇准还是第一次进宫被人拉下,当下就要跟人理论。

寇季却看出了不对,上前就是一脚踹开了那个宦官。

守在金水桥边上的侍卫们,还有皇城上的禁军顷刻间便把手里的长枪大戟,床弩弓箭,对准了寇季。

在皇宫门口行凶,乃是对皇权的挑衅,侍卫们和禁军们可以先斩后奏。

寇季临危不惧,挺身而出,直面那些寒光凌冽的武器。

“我,寇季!天子门生!谁敢伤我?”

侍卫们和禁军们之中,自然有认识寇季的。

当即,有人在城头上喊道:“寇季,念你初犯,我们可饶你性命,速速退去,明日我等禀明皇后以后,你闯宫的罪名,自有皇后定夺。”

寇季盯着城墙上的人,冷声道:“尔等挡我也就罢了,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拦着,连我祖父也不许入宫?”

寇季目光在城头上的那些人,以及金水桥上的那些侍卫们身上一一掠过。

他怒喝一声,“我祖父乃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当朝宰执,皇权特许,可随时出入宫门。尔等拦着我祖父,不许他入宫,莫非是在宫里,勾结叛逆,行犯上之事?”

寇准听闻此言,当即深吸一口气,怒吼道:“尔等竟敢行犯上之举?”

寇季开口还好,寇准一开口,城头上的禁军将士们,以及金水桥两侧的侍卫们吓了一跳。

他们倒是不敢行犯上作乱之举,只是奉了皇后的旨意,把守宫门,除了李迪外,任何人不得出入。

刚才阻拦寇准和寇季的,就是皇后身边的亲信宦官。

却没料到,李迪没到,就撞上了寇准。

寇准一张嘴,就给他们扣上了犯上作乱的帽子。

他们吓的心里直犯嘀咕。

“莫要听寇氏祖孙胡说八道,娘娘在宫里帮官家祈福,容不得打扰。若是被人冲撞了,不仅会折了娘娘的阳寿,也会折损官家的阳寿。

到时候,你们一个个的都吃罪不起。”

被寇季踹翻的宦官站起身,声嘶力竭的尖叫着。

金水桥两侧的侍卫们、城头上的禁军们闻言,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负责指挥他们的两位大将军,各自被皇后找理由叫进了宫。

如今没人替他们拿主意,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边是皇后,一边是寇准,两边都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两边的命令,听谁的也不行。

宦官见禁军和侍卫们不动弹,以为被他的话吓到了。

当即,他对寇准祖孙喊道:“还不速速退去,莫要冲撞了娘娘为官家祈福!真要折了官家的阳寿,你们祖孙两个的命加起来也不够赔!”

第0154章 推锅

寇准见到了那宦官叫嚣,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但他没有开口。

以他的身份,开口去惩治一个宦官,平白的轻贱了身份。

寇季看出了寇准不悦,当即出声道:“拿下他,送到刑部大牢关押,等我祖父出了宫以后,再交给内府定夺。”

随着寇季一声令下,跟随在寇准身边的护卫们扑上前,擒下了那个宦官。

宦官还要叫嚣,寇府的护卫们一拳砸在了他肚子上,打的他瞪着眼珠子,弓着腰,如同野鸡一样在咕咕咕乱叫。

寇准从头到尾都没有搭理那个宦官,他的目光盘桓在金水桥边的侍卫们,以及城头上的禁军将士身上。

“没想到皇后对皇宫的掌控,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寇准声音沉闷的说了一句。

寇季一脸郑重的点点头。

皇宫尽握刘娥之手,刘娥要是真的在宫里行犯上作乱之举,谁也阻止不了。

“来人呐!”

寇准沉声呼喝了一声。

跟在他身边的护卫们立马凑上前。

“传老夫相令,召集百官前往宜德门等候……”

“传老夫相令,着大宗正赵元俨,率皇室宗亲,在宜德门等候……”

“老夫此番进宫,三个时辰内,没有出来的话,着大宗正赵元俨,王曾、王曙等人,亲赴三衙,招三衙三帅,率领城外二十万大军入城!”

“清君侧!”

“喏!”

寇准面色冷峻的吩咐过后。

诸护卫们齐声答应。

寇准看向了寇季,“推老夫入宫。”

寇季凑到了寇准的寇公车前,同寇府的仆人,推着寇准踏上了金水桥。

寇准目光冷冷的在那些侍卫、禁军们身上扫过。

“你们若有胆子,尽管将手里的弓弩放出来,往老夫身上招呼,老夫若皱一皱眉头,老夫就不叫寇准。”

侍卫们、禁军们闻言,无人敢拦下寇准,更无人敢对寇准行凶。

任由寇季推着寇准到了东华门前。

宫门紧闭着。

寇准怒喝,“还不速速打开宫门,难道要让老夫撞死在这东华门前?”

守门的禁军们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

寇准要真撞死在了东华门前,那守门的禁军们,就得跟着陪葬。

谁也护不住他们。

“打开宫门!”

关键时候,还是一位禁军将校开口,让人打开了城门。

寇季推着寇准入了皇宫,一路直奔赵恒的寝宫。

等他们赶到了赵恒寝宫,看到了赵恒寝宫前的情形以后,祖孙二人,心头皆是一突。

所谓的刘娥帮赵恒祈福的话,只是那个宦官的托词。

自从赵恒一把火烧了玉清昭应宫以后,宫里就再也没出现过神神鬼鬼的东西。

此刻,刘娥摘下了凤冠,放在了地上,拉着年幼的赵祯,一起跪在赵恒的寝宫外。

赵恒坐在一张软榻上,被宦官抬着,出现在了寝宫门口。

他应该是已经跟刘娥聊过了,也不知道聊了什么,但是神情明显有些不对。

“朕从未想过要清君侧,朕也从未向谁传达过清君侧的口谕……”

赵恒双眼失神的望着天穹,喃喃自语。

刘娥闻言,一句话也没说,依旧跪着。

“李迪完了……”

寇季低声呢喃了一句。

他们祖孙二人还是来晚了。

寇准看到了这一幕,下意识的攥紧了双拳,脸色涨的通红。

那是气的。

“推老夫过去!”

寇准咬着牙,低吼了一句。

寇季推着寇准到了赵恒面前。

寇准咬着牙,拱了拱手,道:“老臣寇准,见过官家。”

赵恒闻言,缓缓回神,他从天穹上收回了目光,落在了寇准身上。

见寇准一脸恼怒,居然不敢跟寇准对视。

寇准并没有因为赵恒表现出羞愧,而放过他。

寇准恼怒道:“官家怎敢出尔反尔?您这么做,置老臣于何地?置李迪于何地?置满朝忠良于何地?”

赵恒羞愧的低下头。

一直跪在地上没有说话的刘娥,突然开口道:“寇卿家是在威逼官家吗?”

寇准瞪起眼,怒吼道:“你住口!官家面前,那有你说话的地方?”

刘娥瞪起凤目,就要反驳。

却听赵恒叹气道:“寇准休得无礼……朕也有朕的难处,你就别问了。”

赵恒心中有愧,出口维护了一下寇准。

寇准却没有领情。

他质问道:“官家有何难处?莫非有人威逼官家不成?老臣入宫前,遭人阻拦。想到了宫里可能有人犯上作乱,所以老夫已经召集了百官,召集了皇室宗亲,聚在宜德门前。

三个时辰后,老臣若不出去,他们就会赶赴三衙,调兵入宫。”

言外之意,城外的二十万禁军精锐,随时可以进宫,让赵恒不需要担心,要是有人威逼赵恒的话,赵恒完全可以说出来。

赵恒闻言一愣,目光在寇准身上盘桓了许久。

又落到了刘娥身上。

他看着刘娥的目光很复杂。

他有罢黜刘娥的心思,可又担心罢黜了刘娥,没有人给赵祯出谋划策,没有人帮赵祯撑起这座江山,到时候那些心怀叵测的人,趁机谋夺赵氏江山。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赵祯身上,瞧着赵祯那稚嫩的面孔,他心中长叹一声。

“没有人威逼朕,朕也从没有下过清君侧的口谕。有人阻拦寇爱卿进宫,朕并不知晓。想来是那些奸佞小人,想要趁机作乱。

着大理寺严查,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至于你聚起的那些人,就让他们散了吧。”

“官家?!”

寇准瞪着眼睛喊道。

赵恒晃了晃脑袋,淡淡的道:“朕乏了……”

寇准见宦官们抬着赵恒的软榻要回寝宫,他只恨自己的双腿没有恢复。

不然他一定冲到赵恒的面前,拽住赵恒,让赵恒把今天的事情说清楚。

刘娥盯着赵恒离去的背影,高声道:“官家,有人假借您的名义,明里喊着清君侧,背地里却行谋逆之事,不知道该如何定夺?”

赵恒示意抬着软榻的宦官们停下了脚步,幽幽的道:“罢官去职……”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他们终究对朝廷有功,就让他们去六部任个闲职吧。他们或许是一念之差,所幸没酿成苦果。

朕一向待人宽厚,就不为难他们了。

希望他们以此为戒。”

说完这话。

赵恒的身影消失在了寝宫里。

刘娥牵着赵祯,从地上站起身。

立刻有宫娥上前,帮她重新佩戴好了凤冠。

刘娥带着凤冠,重新恢复了她皇后的威仪。

她瞥着寇准,淡淡的道:“寇卿家重病未愈,还是回府歇着吧……”

刘娥这是嫌寇准碍眼。

寇准瞪起眼,张嘴就要喝斥。

寇季抢先一步道:“娘娘,不知官家对太白经天的天象,有什么定论?”

寇季这是在提醒刘娥,她的危险还没有过去。

刘娥闻言,眯起眼,仔细在寇季身上打量了一下,幽幽道:“官家并没有定论……”

寇季拱了拱手道:“那还是让官家早做定论的好。如今汴京城里谣言四起,已经弄的人心惶惶了。再拖下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刘娥瞪眼,冷哼道:“此事还轮不到你操心……”

寇季拱了拱手,退到了一旁。

刘娥冷哼了一声,拉着赵祯就要离开。

赵祯瞧着寇季的目光亮晶晶的,他有心跟寇季攀谈,可是刘娥不让。

赵祯只能一步三回头的频频观望寇季。

刘娥见此,低声喝斥了一句。

赵祯委屈的垂下脑袋,跟着刘娥走了。

刘娥走后,寇准瞪着寇季,喝斥道:“你刚才为何要挡下老夫的话?”

寇季晃了晃头,低声道:“现在不是跟皇后斗嘴的时候。官家明显要护着皇后,我们就算说破大天了,对她也造不成任何伤害。”

寇准愤怒的道:“官家怎敢出尔反尔?!”

寇季失笑道:“早就料到了……”

“可恨!”

寇准愤愤不平的捶打着寇公车。

寇季吧嗒着嘴道:“若非孙儿拦着祖父,此刻遭罪的可就是祖父您了……”

寇准咬牙道:“官家怎敢……”

寇准至今也不敢相信,赵恒会如此轻易的出尔反尔。

一下子把李迪坑了个惨。

寇季沉吟道:“此事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寇准眉头一挑,惊喜道:“你还有办法让这件事起死回生不成?”

寇季摇头道:“孙儿说的是,李公去六部,未必是一件坏事。”

寇准瞪眼道:“也只有你这个不成器的,才会把六部那个清水衙门,当成宝。”

寇季摇头一笑,也不多解释,推着寇准离开了赵恒寝宫前,往宫外走去。

赵恒既然当着刘娥的面,说他从未下过清君侧的口谕,又把李迪的处置权,交给了刘娥,那就说明这件事已经落幕了。

他们祖孙也没必要在待在宫里了。

对于这一趟入宫救李迪的事情,寇季从来没抱有希望。

赵恒许给了李迪清君侧的口谕,却没有传下诏书,这本就是一场儿戏。

一场儿戏似的清君侧,又怎么可能成功?

原本寇季还想借着这一次清君侧,除掉丁谓。

却没料到刘娥先发制人,根本没有给他向丁谓发难的机会。

如今看来,这一场清君侧的儿戏当中,唯一的受害者就是李迪。

而且还是被他效忠的那个人给坑害的。

寇季不知道,李迪在得知了这件事情以后,能不能遭受住这种打击。

寇季推着寇准,晃晃悠悠的出了东华门。

撞上了刚准备入宫的李迪。

寇准瞧见了李迪,哀声喊道:“李贤弟,是老夫害了你。”

李迪听到这话,心头狂跳。

从杨亿的妻弟泄露了清君侧的机密以后,他的心脏就一直在疯狂跳动。

如今听到寇准这话,心脏跳的更快了。

“您刚从宫里出来?”

李迪扑到寇准面前问道。

寇准重重的点头。

李迪见寇准神情悲伤,当即颤抖的问道:“官家召见我,可是改变了主意?”

事到如今他都不觉得赵恒会坑他。

他觉得清君侧的机密传出去以后,刘娥必然有所动作。

赵恒很有可能会在刘娥的一系列动作下反悔。

也有可能会硬着头皮,继续让他清君侧。

李迪一直在府上等消息。等赵恒的决定。

如今赵恒召见他,却没有再提清君侧之类的话,八成也是说一些反悔的话。

他早已做好了承受的准备。

但是他却不知道,赵恒根本没有反悔。

而是一推三五六,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推到了他头上。

寇准不敢跟李迪说实话,他只能推出了寇季,“季儿,还是你给李贤弟说吧。”

寇季盯着李迪,沉声道:“官家并没有改变主意,因为他从头到尾就没有过主意……”

李迪心头猛的一揪,难以置信的道:“什么意思?”

寇季也没有隐瞒,和盘托出道:“官家明言,他从未下过清君侧的口谕。一切都是李爷爷您的谋划,跟他无关。他已经把处置您的权力,交给了皇后。”

“噔噔噔……”

李迪眼珠子徒然瞪大后退了三步。

“赵……”

李迪悲愤的嘶吼了一声。

寇季吓的脸色一变,趁着李迪没有说出大逆不道的话之前,捂住了李迪的嘴。

“呜呜呜呜……”

李迪被寇季捂住了嘴,仍然在喊。

他眼睛一瞪再瞪,吐出了一口逆血,吐在了寇季手心里。

鲜血顺着寇季的手指,一滴滴滴落。

李迪的身体,远比寇准、赵恒要好。

无病无灾的。

能把他气的吐血,可见他心里早已悲愤至极。

寇季心了叹息了一声,见李迪没有再说大逆不道之言的意思,就收回了手。

“噗通~”

李迪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他张开双手,仰望苍天。

“嘿嘿……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张着沾满鲜血的嘴,怒极反笑,仰天大笑。

他在笑,可脸上却充满了泪水。

寇准痛苦的闭上眼,瘫坐在寇公车上,老泪纵横。

寇季心中叹息着,摆了摆手,“去两个人,送李公回府。”

寇府的护卫们上前,扶起了瘫痪在地,仰天大笑的李迪,离开了东华门。

寇准徒然睁开眼,泪眼朦胧的道:“老夫……心里不痛快……”

寇季低声道:“我心里也不痛快……”

寇准看向寇季。

圣诞稻草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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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5章 人越老,胆子越小

寇季愣了一下,道:“祖父,去宜德门?”

寇准霸气的动用了相令,召集了一批人在宜德门前。

如今尘埃落地,那群人也用不到了,自然需要去交代几句。

寇准直直的盯着寇季,沉声道:“老夫还以为……你能说几句话,宽慰一下老夫……”

寇季挑起眉头,说道:“说什么?闹一个天翻地覆,让您心里痛快痛快?”

“回府再说……”

寇准沉声说了一句。

寇季一脸愕然。

听寇准这话的意思,是真要闹一个天翻地覆?

寇季有心追问,寇准却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寇季只能忍着心痒痒,推着寇准去了一趟宜德门。

宜德门是皇宫的南门,也是皇宫的正门。

除了大朝会、皇帝出巡、又或者迎接辽国使者的时候会开启,平日里一直关闭着。

寇季推着寇准到了宜德门前的时候,宜德门前已经聚满了人。

为首的正是大宗正赵元俨。

在他身后,跟着诸位赵氏宗亲。

除此之外,王曾、王曙等文武百官也赫然在列。

寇季推着寇准的寇公车到了他们面前,除了赵氏宗亲外,文武百官齐齐向寇准施礼。

“见过寇相公……”

寇准面色冷峻的点点头,“官家口谕,清君侧之事,纯属谣言,望尔等不要乱传。”

“喏……”

“官家口谕,守卫皇宫的禁军、御前卫中,藏有奸佞小人,图谋不轨,着大理寺严查。”

“喏……”

“散了吧。”

寇准摆了摆手。

文武百官一脸愕然。

寇准召集他们,打的可是清君侧的名义。

如今居然就让他们这么散了。

他们心里自然充满了疑惑。

赵元俨皱眉道:“寇公派人召本王,说有人要犯上作乱,让本王带人准备清君侧,如今怎么又绝口不提清君侧的事情?

莫非是在戏耍本王,戏耍赵氏宗亲。”

寇准皱眉道:“让你们散了,是官家的意思。有疑问,你们可以进宫去问官家。”

赵元俨咬咬牙,瞪眼道:“算你厉害……”

“我们走……”

赵元俨怒气冲冲的领着赵氏宗亲离开了此地。

文武百官们见此,也纷纷退去。

赵元俨开口都没问出什么,他们张嘴自然也问不出什么。

文武百官们退下了,王曾、王曙二人却迎了上来。

王曙看到了寇季,毫不掩饰的瞪了寇季一眼。

然后凑到寇准身边,问道:“岳父,宫里到底发生了何事?官家传口谕给李相,让他清君侧的事情,可当真?”

王曾虽然没有开口,但是脸上充满了询问的意思。

寇准晃着脑袋,叹息道:“此事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你们随老夫回府,老夫会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你们。”

王曙一愣,吧嗒着嘴叹息道:“岳父啊,小婿也想到府上去,可您的好孙儿拦着,不让小婿进去啊。”

王曙这是顺势请寇准帮他主持公道呢。

寇准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之前不让你们进府,那是老夫的意思。”

寇准开口,帮寇季背了锅。

王曙干巴巴一笑,也不好再纠缠下去。

一行人回到了寇府。

在中院凉亭中,寇准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了王曾、王曙二人。

他并没有和盘托出,而是隐去了有关寇季的事情。

饶是如此,王曾、王曙二人也听的目瞪口呆。

“官家……官家这是陷李公于不义啊?他怎么敢这么做?”

王曾惊愕过后,咬着牙,恼怒的喊着。

他在帮李迪抱屈。

王曙皱眉道:“官家这么做,有失为君之道……李公受了这等委屈,以后还怎么在朝堂上立足?”

寇准叹气一声,说道:“大概是祖传的吧……”

寇准对赵恒也是失望至极,所以口无遮拦的说出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王曾抬手捶着凉亭里的石桌,狠声道:“李公受了这等委屈,心里必然憋屈。我得去看看……”

王曙重重点头,“我跟你同去……”

王曾、王曙辞别了寇准,往李迪府上去了。

他二人一走。

寇季凑到了寇准身边,急忙问道:“祖父,刚才在宫门口,您的话是什么意思?”

寇准眉头一挑,晃了晃脑袋,淡然道:“没什么意思……”

寇季急忙道:“可我之前在东华门,听祖父话里的意思,似乎要闹一个天翻地覆啊。”

寇准又晃了晃脑袋,说道:“老夫从没说过……”

寇季当即就瞪起眼,要质问寇准。

他可以肯定,刚才在东华门前,寇准绝对有闹一个天翻地覆的心思。

可怎么突然变卦了?

要是寇准真的愿意闹一个天翻地覆,寇季就能凭借着寇准手上的那些心腹们,干所有他想干的事情。

完全不需要像是现在这样,小心翼翼的前进,谨小慎微的谋划。

“你要质问老夫?”

寇准见寇季瞪起眼,侧头问道。

寇季并没有回答寇准的问话,而是反问道:“祖父心里有顾虑?”

寇准叹息一声,“官家就那么一个儿子,真要在动乱中出现什么好歹……”

寇准这话,明显是默认了他确实生出过闹一个天翻地覆的心思。

只是在回府路上,或者回到府里的时候,想到了赵祯,心中又生出了顾虑。

“祖父,我还有事,先回四君园了。”

寇季丢下了这句话,不等寇准阻拦,已经离开了中院。

似寇准这种赵恒的忠良之臣,一旦生出了这种心思,寇季就觉得,他没有什么可以跟寇准谈的了。

他还是喜欢中年时期的寇准,做事果决干练,一点儿也不瞻前顾后。

说拉着赵恒去打仗,就拉着赵恒去打仗,谁都拦不住。

有一句话叫‘人越老,胆子越小’,寇季觉得这句话用在寇准身上正合适。

寇准既然不愿意闹一个天翻地覆,那寇季就只能依照自己的谋划,一路前行了。

旁人都觉得,这一次清君侧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

可寇季却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并没有结束。

真正在背后怂恿赵恒清君侧的关键人物周怀正,并没有因为清君侧的事情暴露,而被揪出来。

他肯定还会有所动作,而且还是大动作。

寇季现在要做的,就是借机顺利的把自己的人手安插进六部去。

回到了四君园。

寇季写了一个便条,差遣人送到万花馆,又差人去提刑司招刘亨过来。

寇府派去传话的人出去没多久,就带着刘亨到了寇府。

寇季见到了刘亨的时候,有些意外,“你怎么来的这么快?”

刘亨急声道:“听说你跟寇公进宫了,又出来了,出来的时候撞上了李公,李公还吐血了。我担心你的安危,所以过来看看。”

寇季请刘亨坐下,屏退了伺候他的丫鬟仆人,才对刘亨道:“短短两天时间,汴京城里上演了一出清君侧的大戏……”

刘亨愕然道:“坊间传闻是真的?”

寇季重重点头,“是真的……”

寇季仔细把经过跟刘亨说了一遍,刘亨像是在听天书一样,一脸呆滞。

等到寇季说完以后,刘亨失神道:“官家这也……这也……”

刘亨很想说一句,赵恒太坑了,可是结巴了许久,也没说出来。

寇季吧嗒着嘴道:“对你们刘府而言,这也是一件好事。若真让李公清君侧成功了,你们刘府必遭牵连。”

刘亨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迪清君侧,对百姓、对百官,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可对刘府而言,却是一件祸事。

一旦李迪清君侧成功,刘娥很有可能会被软禁在宫里。

而作为刘娥娘家的刘府,必然会被牵连。

罢官去爵,那都是轻的,说不定还要丢了性命。

刘府免遭了一次祸事,刘亨本以为自己会高兴,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倒不是他盼着刘府倒霉,而是觉得李迪亏得慌。

寇季瞧着刘亨,笑道:“你应该高兴的……”

刘亨撇着嘴,“我也以为自己会高兴,可心里总觉得李公亏得慌。”

寇季挑眉道:“李公若是扳倒了你姑母,刘府必遭牵连,到时候你刘府的荣华富贵可都没了……”

刘亨不屑的道:“刘府的荣华富贵,需要靠着自己双手去赚,而不是靠着别人赏赐。”

顿了顿,刘亨看向寇季,皱眉道:“四哥,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

寇季沉吟了一下,坦言道:“我有一件大事要办,但是心中有所顾虑。”

刘亨愣了愣,猛然起身,喝道:“四哥你是信不过我,怕我向我姑母泄密?”

寇季摇头道:“我要是信不过你,也不会找你过来。只是事关你姑母,我又要找你帮忙,我总的思量一二。杨亿泄密,差点没害死李公。有这个前车之鉴,我们兄弟办事,总得谨慎行事。”

刘亨惊叫道:“说到底,你还是信不过我?”

寇季瞪了他一眼,道:“我要信不过你,就不会让你去帮我做事,更不可能跟你做兄弟。我信不过的是你手下那些人。所以你这次帮我做事,最好找一些死士。”

刘亨将信将疑的道:“真的?”

寇季重重的点头。

刘亨狐疑的道:“那你打算让我做什么?”

寇季并没有回答,而是郑重的道:“我得先跟你约法三章。”

刘亨徒然瞪大眼。

寇季赶忙道:“不是信不过你,而是为了你我的性命,需要谨慎一二。”

刘亨强忍着心里的委屈,问道:“那你说,怎么个约法三章法子?”

寇季坦言道:“第一,我交给你做的事情,你不许外传,更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是我们两个人做的。”

“可以……”

“第二,无论任何人问起,你都不得提及此事,包括你爹,还有你姑母。”

“也可以……”

“第三,事情做完以后,首尾清理干净,不要留下痕迹,让别人查到我们身上。”

“皇城司的手段我清楚,我办事,皇城司的人查不出来。”

“那就好……”

见寇季言辞真切,刘亨也知道寇季并没有信不过他的意思,当即凑到了寇季身边,问道:“四哥,你打算让我做什么?”

寇季低声道:“打算让你找一个高人,帮钦天监,解一解太白经天的天象。”

刘亨疑惑道:“钦天监不是已经给出了太白经天天象的判词了吗?”

寇季摇头,“并不准确。”

寇季从桌上取了一本书,从里面取出了一张夹在中间的纸张,递给了刘亨。

“这才是太白经天天象的判词……”

刘亨拿着判词,仔细观看了一番,皱眉道:“六星倒悬,这是什么意思?”

寇季仔细解释了一番。

刘亨愣愣的道:“太白经天天象,暗指六部无权?可汴京城里现在传的沸沸扬扬的,说太白经天,指的是我姑母,说她会祸国。

咱们要是把这个判词传出去,不是帮了我姑母吗?”

寇季瞥了刘亨一眼,幽幽道:“是在帮她,但是也在帮我们自己。”

刘亨疑惑的道:“不懂……”

寇季笑道:“现在不懂不要紧,等六星倒悬这个判词坐实以后,你自然就懂了。”

刘亨沉吟道:“单凭我一个人,很难让六星倒悬的判词坐实啊。比起钦天监的判词,咱们这个判词明显软弱无力啊。”

寇季咧嘴笑道:“放心,有人会帮你的。”

“谁?”

刘亨追问。

寇季挑起眉头道:“你姑母……”

刘亨愕然,“我姑母会帮我?”

刘亨盯着寇季,嘴巴一点一点张大,惊愕道:“你不会背地里已经投靠了我姑母吧?”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我真要投靠了你姑母,你姑母肯定会告诉你的。”

刘亨愣了愣,缓缓点头,“那倒是……”

顿了顿,刘亨吧嗒着嘴道:“你没有投靠我姑母,又说我姑母会帮我……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姑母为了洗清自己跟太白经天的牵连,很有可能会在背后推波助澜,坐实六星倒悬这份判词?”

寇季笑着点点头。

刘亨小心翼翼收起判词,吧嗒着嘴道:“四哥这一招借力打力,果然高明。”

寇季失笑道:“小手段而已……”

刘亨收好了判词,拍了拍胸脯,说道:“四哥放心,我保证把这件事办的妥妥当当。”

寇季叮嘱道:“要尽快……”

刘亨点了点头,拿着判词,离开了寇府。

第0156章 李迪要辞官?

刘亨走后,寇季就守在了府里没出去。

寇准倒是让人推着自己出去了一趟,说是去探望李迪,让人知会了寇季一声。

寇准这一去,就是一夜未归。

也不知道他跟李迪聊了什么,总之到了第二日的中午时分,寇准才坐着寇公车,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府里。

一回到府里,就差遣府上的仆人,叫了寇季过去。

寇季到了寇准卧房的时候,寇准正坐在桌前吃东西。

两菜一汤,菜是汴京城里新兴起的炒菜。

比起炒菜,寇准更喜欢蒸煮的食物,只是寇季喜欢吃炒菜,他也经常会试试炒菜,但不会多吃。

寇季进了卧房,施礼过后,在寇准示意下,坐在了他对面。

寇季疑惑的问,“祖父,您在李爷爷府上待了一晚上,李爷爷也没给您管一顿饭?”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没有说话,依旧闷头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规矩。

寇季平日里很少跟寇准在一个桌上吃饭,所以并没有把这条规矩放在心上。

寇准吃饱喝足以后,放下了碗筷,让人撤下去了桌上的残羹剩饭以后,才开口道:“朝廷对李迪的处置下来了……”

寇季挑起眉头,追问道:“刘娥是如何处置李爷爷的?”

寇准叹息道:“刘娥罢了李迪的参知政事,改任户部尚书……”

寇季闻言,差点没高兴的跳起来。

户部尚书的职位,是寇季谋划中,最难解决的职位。

却没想到,这么轻易的就送上门了。

他怎么能不高兴?

然而,寇准接下来的话,瞬间让寇季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李迪没有领受户部尚书的职位,他决定辞官……”

寇准无奈的说着。

寇季焦急的道:“李爷爷不该如此轻易的向刘娥妥协,这样只会助长刘娥的气焰。”

寇准重重的叹息了一声,道:“老夫也是这么跟李迪说的,可李迪去意已决,老夫也拦不住啊。”

寇准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很显然,他已经苦劝过了李迪。

可李迪明显没有听他的劝谏。

赵恒出尔反尔的做法,明显把李迪伤得不轻。

李迪没心思在朝堂上待了,也没心思再效忠赵恒了。

寇季急躁的搓着手,喊道:“李爷爷这是逃避,是懦弱……”

寇准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要喊,你冲着李迪去喊,冲老夫喊什么。”

寇季跺了跺脚,咬牙道:“我去李府见一见李爷爷……”

寇准撇撇嘴道:“老夫跟李迪相交多年,老夫都劝不动他,你能劝动?”

寇准嘴里虽然说着丧气的话,可他并没有阻止寇季去李府。

寇季对着寇准施礼过后,出了院子,直奔府外。

然后一路急匆匆的赶到了李府。

李府门前聚满了人,看样子都是过来拜访李迪的。

寇季居然在里面发现了丁府上的人。

也不知道丁谓在这个时候,派府上的人过来,是什么用意。

寇季没有细想,他凑到了李府门前的时候,就看到了李府的门子,脸色哀伤的在应付着前来拜访的那些官员们。

“诸位大人,您们请回吧。我家老爷说了,不见客。”

“……”

“小人替我家老爷,多谢诸位大人的关怀,老爷身体无碍,并无性命之忧……”

“……”

“我家老爷说了,他心意已决,诸位就不需要再进去劝谏了……”

“……”

有人问话,门子就会回答。

只是他的回答,明显不是那些官员们想要的答案,他又不肯放那些官员进去,那些官员只能盘桓在李府门前,久久不肯离去。

寇季挤开了人群,走到了李府门前。

官员们见到了寇季,纷纷开口称赞他。

多是赞叹他孝心可嘉,做出了寇公车,孝敬寇准。

称赞过后,那些官员就拉着他,让他想办法带他们进李府。

寇季笑呵呵的回应着他们,却没答应他们的要求。

门子见了寇季,苦着脸迎了上来。

“寇公子,您也来了?”

寇季一愣,疑惑道:“听你的语气,似乎不欢迎我?”

门子尴尬的道:“老爷特地叮嘱过,说要是您来拜访,让小人们把您乱棍打出去。”

寇季闻言,脸色一黑,“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李府的事情,李爷爷为何这般对我?”

门子瞥着寇季,干巴巴道:“小人也不清楚。”

寇季瞪起眼,“我要是强闯进去,你们会不会拿棍子抽我?”

门子一愣,晃着脑袋道:“小人们不敢……”

听到这话,寇季没有迟疑,迈步就闯进了李府。

门子愣愣的看着寇季这个恶客闯门,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等寇季快要消失在门口的时候,他才尖叫了一声,“快!快拦下寇公子!”

守门的护卫们提着棍棒就追了上去。

可追到了正堂门口就停下了。

正堂后的中院,以及后院,不是他们能涉足的地方。

寇季却没有这顾虑,他一路闯过了正堂、中院,到了后院。

后院。

李迪一个人躺在软榻上,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动不动,双眼无神的仰望着天空。

在他身边,站着一位妇人,妇人正担忧的看着他。

寇季闯进了后院,惊动了那妇人。

妇人从李迪身上抽回了目光,脸上闪过了一道不悦的神色。

刚才她特地叮嘱了府上的人,让府上的人不要进入后院,打扰李迪。

没想到还有人敢闯进来。

“谁?!”

妇人厉声质问。

等她看到了寇季的时候,缓缓收起了怒容。

寇季拱手道:“小子寇季有礼了……小子是特地来拜见李爷爷的,府上的门子拦着不让进,小子才冒昧的闯了进来。”

妇人上下打量了一眼寇季,缓缓点头,“寇府的小子啊……老身一直听别人提起你的名字,却从没见过。”

寇季尴尬的道:“小子身为晚辈,一直没到府上拜会,是小子失礼了。”

妇人一愣,叹息道:“老身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老身的意思是……”

妇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躺在软榻上的李迪突然转头,拍着软榻边上的弧形扶手,恼怒的道:“跟他有什么好说的!给老夫把他轰出去!”

寇季闻言,一脸愕然。

妇人尴尬的对寇季道:“他从昨日回府以后,就是这个样子,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妇人跟寇季解释了一句,然后回身温声细语的道:“寇小子是晚辈,晚辈关心你,过来看看你,你还给晚辈使脸色,以后还有那个晚辈敢跟你亲近?”

“老夫才不跟他亲近……”

妇人翻了个白眼,埋怨道:“说起来,寇小子对咱们李家也有救命之恩,你就不能对寇小子客气点?”

妇人不提这个还罢,一提这个,李迪猛然瞪起眼,气咻咻的道:“救命之恩?什么救命之恩?如果不是他弄的老夫满嘴是血,老夫至于背上一个黑嘴宰相的名头吗?”

妇人没好气道:“寇小子也是担心你这张嘴惹祸,才捂住了你的嘴。他要是没捂住你的嘴,你指不定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呢,到时候,整个李府的人都得跟着你陪葬。”

李迪咬牙道:“老夫还不如死了呢……”

妇人刚要张嘴。

寇季突然开口道:“李爷爷可记得薛府旧事?”

李迪一愣,皱眉道:“薛府,那个薛府?”

寇季道:“文惠公……薛居正……”

李迪瞪向了寇季,一言不发。

寇季在这里特意提到了薛居正,是什么意思,李迪瞬间就听懂了。

昔年,薛居正病逝以后,其养子没过多久也死了。

时任宰相向敏中、张齐贤二人,争娶薛府遗孀,闹的满城风雨,甚至闹到了御前。

这事被百姓们当成了笑柄口口相传,至今仍在汴京城里传颂。

寇季这是在通过这件事,提醒他。

他要是死了,李府的家眷们,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寇季见李迪一言不发,就拱手道:“您老想着一死了之,可您有没有考虑过李府的家眷到时候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李迪怒道:“他们敢!”

寇季失笑道:“朝中那些同僚们是怎么样的性子,您比我更清楚。他们没什么不敢的。”

李迪怒声道:“他们要真敢这么做,老夫就算从棺材里爬出来,也要掐死他们。”

寇季神情古怪的道:“您要是死了……真能从棺材里爬出来?”

显然不能……

李迪气的把他软榻边上矮几上的东西一个袖子扫在了地上。

“你给老夫滚!”

寇季张了张嘴要说话,仔细思量了一下,又闭上了嘴,拱了拱手,准备离开。

刚走了两步,就听李迪喊道:“你给老夫滚回来!”

寇季咧嘴一笑。

他收起了笑脸,回过身,拱手道:“李爷爷有什么要吩咐的?”

李迪冷哼道:“照着你的说法,老夫是不能死了?”

寇季认真的点点头,“至少现在不能……”

李迪斜眼质问道:“为何现在不能?”

寇季坦言道:“您还有大事要办呢。”

李迪讥笑道:“老夫马上就要成为一个乡野闲人了,还能办什么大事。”

寇季嘟囔道:“朝廷又没有把您一罢到底,您可以去户部……”

李迪不屑的道:“老夫已经没有心情,再为朝廷出力了。”

寇季急忙道:“可朝廷需要您啊?”

李迪哈哈大笑道:“朝廷需要老夫?你在跟老夫讲笑话?哈哈哈哈……笑死老夫了……”

寇季尴尬的看着李迪在哪儿大笑。

笑了许久以后,李迪突然收了笑脸,猛然看向寇季,质问道:“朝廷根本不需要老夫,如果朝廷真的需要老夫,官家就不会这么对老夫。是你需要老夫对不对?”

寇季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李迪冷冷的道:“老夫不怕实话告诉你。老夫没心情再待在朝堂上了,更没心情去见那些讨厌的嘴脸。因为每次去朝堂上,每次看到那些讨厌的嘴脸,老夫都觉得恶心!”

寇季沉默了片刻,郑重的道:“我看着他们,也觉得恶心。”

李迪一愣,戏谑的道:“那你还来找老夫说项,想让老夫留在朝堂上?”

寇季沉声道:“李爷爷您只想着自己一时痛快,可有想过那些被您护佑了数十年的黎民百姓?”

李迪笑眯眯的盯着寇季,幽幽的说道:“你是不是准备拿那一套忽悠你祖父的说辞,来忽悠老夫?”

寇季皱眉道:“什么说辞?”

李迪哼哼道:“忠于君,还是忠于民的说辞……”

寇季愕然道:“我祖父连这个都跟您说了?”

李迪撇嘴道:“你祖父昨夜就是用这些话劝解老夫的。老夫当时就断定,这些话不是你祖父悟出来的。在老夫再三追问下,你祖父才说出了真相,说这些话都是你说的。”

寇季沉吟了一会儿,问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李迪点点头,道:“你说的很对,你能在这个年纪,悟出这番话,以后你官位升上去了,掌握的权力大了,百姓们也就有福了。”

顿了顿,李迪看向寇季,道:“但……这一切已经跟老夫无关了。老夫心意已决,谁也改变不了。”

寇季沉声道:“非要辞官不可?”

李迪嘲讽道:“不辞官怎样?去效忠一个出尔反尔的皇帝?”

寇季犹豫再三,咬咬牙道:“那个出尔反尔的人,活不长了。”

那个妇人早在李迪喊住了寇季的时候,就悄悄离开了后院。

所以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说话也不用顾忌。

李迪声音拔高了几度,不屑道:“那又如何?他纵然现在就死了,也改变不了老夫的心意。老夫断然不会为一个出尔反尔的人守江山。”

寇季追问道:“那赵祯呢?您教授他多年,忍心看着他被人欺负?”

不等李迪回答,寇季又问道:“还有我祖父,一旦您离开了朝廷,我祖父肯定会受到刘娥、丁谓夹击,到时候能不能活命,都难说。

还有几位在朝为官的李家叔父们。

您要是离开了朝堂,他们必然会被刘娥、丁谓联手打压。

说不定还会被举家发配沙门岛。

这些您都不管不顾了吗?”

第0157章 李迪杀上门

“老夫的子嗣,老夫可以让他们辞官,随老夫一起回乡。”

李迪冷冷的道。

寇季追问道:“那我祖父呢?”

李迪瞥了寇季一眼,说道:“你祖父也可以辞官……”

李迪下意识望着皇宫所在的位置,咬牙道:“一个出尔反尔的人,不值得老夫和你祖父尽心尽力辅佐。”

寇季见李迪心意已决。

他叹息一声,道:“可您这一走,必定会助长刘娥和丁谓的气焰。到时候他们会变得更加跋扈,更嚣张……您就忍心看着他们小人得志吗?”

李迪听到这话,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显然,他并不甘心。

可他在看向寇季的时候,却放松了拳头,一脸淡然的道:“他们气焰嚣不嚣张,跟老夫有什么关系?他们再怎么折腾,折腾的也是大宋社稷,赵氏江山。”

寇季感叹道:“看来李爷爷是真的心意已决……”

李迪瞥了一眼寇季,淡淡的道:“老夫怎么觉得,是你贼心不死……”

寇季一愣。

李迪继续说道:“你苦苦劝谏,让老夫留在朝堂上,必然有所图谋。老夫很好奇,你到底在图谋什么。”

寇季盯着李迪,认真的道:“您要是愿意留在朝堂上,担任户部尚书,那我就把我的图谋告诉您。您要是执意要辞官,那我就不能把我的图谋告诉您。”

李迪闻言,不屑道:“左右不过都是一些小孩子的把戏,你不愿意说,老夫还不想知道呢。”

寇季听到这话,并没有跟李迪争论,而是沉吟了片刻,提醒道:“李爷爷,您要辞官,我拦不住,不过能否请您在汴京城里多待一些时日?”

李迪一愣,皱眉道:“你让老夫留在汴京城,有何用意?”

寇季沉声道:“清君侧的事情,恐怕还没完……”

李迪徒然瞪大眼,愕然道:“官家又变卦了?”

寇季晃了晃头,道:“跟官家无关,而是有些人耐不住寂寞,想搏一把……”

李迪闻言,急忙道:“是谁?你祖父吗?”

寇季突然咧嘴笑道:“不告诉您……”

李迪猛然起身,急吼吼的道:“你怎么能不告诉老夫呢?话不能说一半留一半,速速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老夫。”

“李爷爷,我先告辞了。”

寇季拱了拱手,拔腿就跑。

根本不给李迪阻拦他的机会。

李迪在他背后大声喊着,让他站住,他也没有理会。

“给老夫拦下他!”

李迪追着寇季,一路跑出了后院,大声呼喊着让府上的家丁、仆人拦下寇季。

家丁、仆人们听到李迪的声音,去阻拦寇季。

寇季却绕开了他们,跑出了李府。

李迪跑到了正堂门口,也没追上寇季,气的在正堂门口破口大骂。

寇季离开了李府,一路冲出了人群,消失在了巷子口。

跑了许久,回头瞧了瞧,见李府的人没有追上来,才放慢了脚步。

他望着李府所在的位置,低声笑道:“我看这下怎么辞官……”

李迪栽倒在了清君侧这件事上,必然对清君侧一类的话题很敏感。

如今寇季告诉他,这一次清君侧还没完,却又没告诉他会发生什么事情。

李迪肯定抓心挠肝的想要一探究竟。

只要清君侧的事情一天不落幕,李迪就不可能的安心辞官,离开汴京城。

只要李迪不离开汴京城,必然会被刘娥、丁谓的所作所为气到。

到时候说不定就会出来,对刘娥、丁谓指手画脚。

一旦他张嘴干涉朝政,那就会生出留下来的心思。

到时候,寇季再请寇准去劝一劝,李迪必然会重新出现在朝堂上。

现在的李迪,正在气头上,怎么劝都没用。

需要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消化心里的怨气、怒气。

寇季这一趟拜访李迪,虽然没能劝动李迪放弃辞官的念头,但是却拖住了李迪。

这证明他这一趟,并没有白来。

寇季整理了一下衣冠,心情愉悦的往府上走去。

走了没几步。

撞上了一群孩童在玩耍。

他们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绕着圈的在唱着一曲不知名的童谣。

“天要变,地要翻,凤长角,凰长鳞……”

“天要变、地要翻,有正公,拔凤角,除龙鳞……”

“……”

孩童们欢快的唱着。

过往的行人们频频驻足倾听。

他们默默的把这话记在了心里,然后又悄然的消失在了街道上。

寇季看到行人们把童谣记下了,嘴角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办事效率还真快啊……”

寇季感叹了一句,迈步往府内走去。

他的脚步又轻快的许多,显然他的心情很愉悦。

显然,这童谣跟他有关。

他不只是让刘亨一个人散布谣言,他也让赵元俨帮忙散布谣言。

只不过谣言的内容,各不相同。

刘亨散布的谣言是针对六部的。

而赵元俨散布的谣言是针对刘娥的。

……

寇季刚回府,寇忠就出现在了他眼前。

“小少爷,老爷叫您过去。”

寇季点点头,跟着寇忠到了寇准的卧房。

一进门。

寇准张口就问,“李迪松口了?”

寇季苦笑着摇头道:“油盐不进……”

“哎……”

寇准长叹了一口气。

虽然在寇季离开府的时候,他就告诉了寇季,李迪心意已决,劝不动的,可他心里仍有一点点小期盼,期盼寇季能说服李迪。

如今,这一点小期盼也落空了。

寇季见寇准神色黯然,就笑道:“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

“哦?”

寇准一愣,追问道:“快快说来。”

寇季笑道:“李爷爷虽然已经决定辞官,但却不会急着离开汴京城。”

寇准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他急忙问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寇季咧嘴笑道:“我告诉他,清君侧的事情还没完。”

寇准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道:“你算是抓到了李迪的软肋了。”

笑过以后,寇准似乎想起了什么,赶忙问道:“你没有跟他细说吧?”

寇季晃了晃脑袋。

寇准长出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李迪不仅性子刚正,心思也缜密。你编瞎话骗他,不能说的太多,不然他一定会听出中间的破绽。”

寇季一愣,摇头道:“我没骗他……”

寇准愕然道:“确有其事?”

寇季认真的点点头。

寇准瘫坐在寇公车上,陷入到了沉思。

良久以后,他突然开口道:“老夫今日回府的时候,在路上碰到有孩童在唱一首童谣,其中暗指刘娥会称帝,也暗指有人会扳倒刘娥。

老夫当时没在意,如今一想,品出了不对味。”

寇准看向寇季询问道:“难道还有人要清君侧?”

不等寇季作答,寇准自己先摇头否认了自己的想法,“李迪因为清君侧的事情被罢了参知政事之位,可他只要留在汴京城,刘娥和丁谓肯定会派人盯着他,他没有机会。

你又不许老夫清君侧……

朝中还有谁,有这个能耐?”

倒不是寇准小逊了天下英雄。

满朝文武中,有资格、有实力清君侧的,唯有他跟李迪。

寇准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了寇季。

他觉得寇季这个天授之人,应该知道答案。

寇季笑道:“那首童谣里不是言明了要清君侧的人吗?”

寇准一愣,愕然道:“正公?”

寇季笑着点点头。

寇准沉吟道:“这可不好猜……这个正公,有可能是人名,也有可能是字,也有可能描述的是一个人的性子。

到底是什么呢?”

寇季低声笑道:“应该是人名……”

寇准疑惑道:“人名?朝中名字中带正字的官员不少,可没几个身居高位的啊?”

寇准仔细盘算了一下,皱眉道:“他们大部分皆是四品一下,手里连大权都没有,如何清君侧?”

寇季咧嘴笑道:“此人也许是官,但未必在朝中任职……”

寇准一脸愕然,“不在朝中任职,那就是外任官?”

寇季笑而不语。

寇准苦思冥想着,许久之后,他看到了寇季一脸笑意,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眼睛一点一点的睁大。

“你知道是谁?”

寇准难以置信的问道。

寇季缓缓点头,笑道:“当然知道,因为谣言就是我让人放的。”

寇准愣在了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以后,他盯着寇季道:“确有其事,还是你胡编乱造的?”

寇季沉吟道:“一半是我编的,一半是真的。”

寇准急忙道:“那一半是真的?”

“有正公……”

“真有这个人?”

“恩……”

“谁?”

“周怀正……”

“周怀正?”

寇准惊叫了一声,难以置信的问道:“他一个宦官,能清君侧?能扳倒刘娥?”

寇季迟疑了片刻,坦言道:“祖父,您到现在,恐怕都不知道,鼓动官家清君侧的人,就是周怀正吧?”

寇准愣愣的道:“是周怀正鼓动的官家清君侧?”

寇季点头道:“不错,正是周怀正。若非是他把宫外的传言送进宫,把刘娥、丁谓掌权以后的所作所为告诉官家,官家如何能生出清君侧的心思?

官家卧病在床,刘娥掌控宫廷。

不经过刘娥允许,谁敢把刘娥的坏话说给官家听?

细细算下来,除了周怀正,恐怕没有旁人了。”

寇准瞪着眼道:“原来始作俑者是周怀正!是他害了李迪!”

寇季摇头道:“害李爷爷的事情,周怀正虽然有份,但错不在他。终究是官家意志不够坚定,没有下定决心,才让李爷爷被罢了参知政事之位。”

“官家……哎!”

寇准长叹一声,他对赵恒的做法也失望透顶了。

寇准看向寇季,问道:“照着你散布的谣言推断,周怀正还会有所动作?”

寇季点头道:“他在生出鼓动官家清君侧的心思的时候,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一旦他鼓动官家清君侧的事情暴露出去,刘娥必定会处死他。

所以他肯定会有所动作。

唯有扳倒了刘娥,他才能活,才能高枕无忧。”

寇准紧盯着寇季,问道:“他会成功?”

寇季晃了晃脑袋,“恐怕不会……”

寇准皱起眉头道:“为什么?”

寇季叹息一声道:“没有诏书,没有兵马……”

寇准也跟着叹息了一声。

没有兵马的清君侧,那就是一场儿戏。

成功的机率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李迪已经成功的演示了一遍。

若是李迪有赵恒的诏书在手,有兵马跟随,那他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只要他手持诏书,领兵入宫,赵恒就算想出尔反尔,他也可以帮赵恒下定决心。

“那你散布谣言的目的是什么?”

寇准疑问。

寇季说道:“一是为了吓唬刘娥,让刘娥乱了方寸……二是为了提醒周怀正,让他不要冒然出手……”

寇准点着头,思量着寇季的话。

许久以后,他又问道:“那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寇季刚要开口,就见到寇忠匆匆冲进了寇准的卧房,惊叫道:“不好了老爷,李公领着人闯进了府,扬言要抓小少爷。”

寇季听到这话,拔腿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叮嘱寇准道:“祖父,孙儿先躲一躲,您帮忙拦着李爷爷。千万别告诉他周怀正的事情,不然他肯定会坏了大事。”

寇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可寇季已经跑远了。

没过多久,李迪领着一帮子人,凶神恶煞的闯进了寇准的卧房。

“寇兄,您那个不成器的孙子呢?”

寇准明知故问道:“他惹你了?”

李迪冷哼道:“惹了!”

寇准翻了个白眼道:“惹了就惹了,反正你马上要辞官,马上要变成一个乡野村夫了,他又不是惹不起你。”

李迪瞪大眼睛,愕然道:“寇兄,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寇准瞥了他一眼,问道:“你一个乡野村夫,追着朝廷命官喊打喊杀的,这是在犯罪。老夫只是提醒你,莫要因为一时冲动,犯了杀头的大罪。”

李迪瞪起眼,恼怒道:“我还没有辞官,官爵比他高!”

寇准一脸愕然,“还没辞官?昨晚老夫见你的时候,你辞官的态度可是很坚决啊。老夫还以为,你已经把辞官的奏折递上去了呢。”

第0158章 惹不起,那就躲

李迪听到寇准的话,老脸一红,嚷嚷道:“谁说我不辞官了?辞官的奏折我已经写好了,回去以后我就递进宫。”

寇准挑起眉头,似笑非笑的道:“恐怕是还没写吧?要不老夫帮你研磨,你就在这写,写好以后,老夫亲自帮你送进宫?”

李迪羞愧难当,恼怒道:“我又不是没长手,需要您帮?”

不等寇准开口继续调侃,李迪赶忙转移话题道:“快把你那不成器的孙儿叫出来,让我打他一顿出出气。”

寇准瞪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为老不尊……你都多大人了,还跟一个孩子较劲。”

李迪咬牙道:“是他非要跟我较劲的。”

“行了吧……”

寇准撇嘴喊了一声,说道:“那小子见了你就躲,这会儿估计已经溜的没影了,你是找不到他的。过来陪老夫坐会儿。

有些事,昨晚来不及跟你说,刚好趁着这个机会,给你说道说道。”

李迪一愣,思量了一下,坐在了寇准对面。

他吵着嚷着找寇季,教训是假,刨根问底才是真。

既然寇季躲着他,那他就不妨从寇准嘴里套话。

当即。

他陪着寇准聊了起来。

……

寇府。

暗门。

寇季跳出了暗门,溜出了府外。

留在府里,迟早会被李迪揪出来,还不如躲在府外安全。

他悄悄溜出了寇府所在的巷子口,正准备找一个地方去落脚,就撞上了一个少女。

寇季绕开了少女准备离开,却被少女拦在了身前。

少女瞪着寇季,破口骂道:“寇季,你混蛋!”

寇季闻言一愣,上下打量了一眼少女,挥起拳头,恶狠狠的威胁道:“你才混蛋!再敢骂我,揍你信不信?把路让开!”

寇季一脸凶相,少女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让开了路。

寇季懒得搭理少女,迈步离开了巷子口。

寇季走后,少女才回过神,委屈的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她心里很委屈。

她为了帮姐姐出头,瞒着府里的人,找上了李家的纨绔子弟,在寇府的巷子口堵寇季。

却没料到李家的纨绔子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放跑了寇季。

她只能去另请高明。

她打着姐姐的旗号,倒是找了几个愿意帮忙出头的纨绔子弟。

原本说好了这几日过来寇府找寇季麻烦的,可到了关头上,那些纨绔子弟纷纷变卦了。

她一下子就懵了。

当即,就追到人家府上去问。

得到的答案让她更懵。

那些纨绔子弟告诉她,寇府的哑虎出现了,让她尽量别找寇季麻烦,不然性命堪忧。

她不知道寇府哑虎是谁。

她只觉得是那些纨绔子弟们畏惧了寇季,不敢找寇季麻烦。

于是乎,她决定亲自过来找寇季,给寇季一个教训。

却没料到,一见面就被寇季给吓到了。

她非但没教训了寇季,反倒被寇季给教训了,心里怎么能不委屈。

“还好没有人借着汴京城里的风声,帮姐姐和这个无赖说亲……姐姐真要嫁给这个无赖的话,肯定受委屈……”

少女一边哽咽,一边嘟囔着。

她却不知道,她的祖父向敏中,盼人上门说亲,已经盼的望眼欲穿了。

说起来,向敏中派人放出风声,想吸引寇准登门,帮寇季主动求亲,本是十拿九稳的事。

偏偏碰上了太白经天出现,把寇准的目光,以及全汴京城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让他的谋划付之东流。

真应了那句人算不如天算的话。

向敏中的谋划,少女的委屈,寇季不清楚。

他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离开了寇府所在的巷子口,他在街道上盘桓了许久,也找不到一个很好的容身之所。

思来想去,寇季最终决定去万象典当行盘桓一二。

好久没有去万象典当行了,他也不知道万象典当行的生意如何。

说起来,他这个东家还真的不太称职。

从把二宝送去了万象典当行以后,他就再也没去过万象典当行,也没有过问过万象典当行的生意,也没问过二宝等人的学业。

刘亨倒是偶尔会去一次万象典当行。

但他跟寇季凑到一起的时候,却很少说万象典当行的事情。

所以张成把万象典当行搭理成什么样子,寇季也不知道。

寇季在街道尽头,折道去了州桥街。

州桥街一如往常,繁华热闹。

作为汴京城的商业中心之一,不论汴京城发生了怎样的大事,它依然繁华。

寇季到州桥街的时候,正是州桥街一天中人最多的时候。

挑着担子的小商小贩,推着独轮车的脚夫,驾着马车的车夫,行脚的,行商的,跨马的,骑驴的等等,多不胜数。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寇季在人群中挤了一炷香时间,才到了万象典当行门口。

瞧着万象典当行,寇季也是一愣。

比起寇季第一次到万象典当行,现在的万象典当行,简直像是换了一个模样。

招牌、幌子、布帆,一样不缺。

门口有灰衣小厮守着,笑眯眯的招呼着进门的客人,又贴心的告诉那些离开的客人们存好当票。

生意看起来很红火。

寇季到了门口的时候,灰衣小厮迎了上来,点头哈腰的问道:“公子是典当,还是赎当?”

寇季笑道:“找人……”

灰衣小厮一愣,仔细在寇季身上盘桓了一二,这才一脸疑惑的问道:“公子莫非是咱们万象典当行的东家?”

寇季的样貌、年纪、气度,跟传说中的基本吻合,灰衣小厮这才试探了一问。

寇季一愣,疑惑道:“你知道我?”

灰衣小厮闻言,咧嘴笑道:“还真是东家您。小人自然知道您,东家您里边请,掌柜的吩咐过了,说见到了您,就一定要把您请进去。”

灰衣小厮热情的迎着寇季进了万象典当行。

还不时的招呼着典当行的小厮们,给寇季施礼。

“东家到了!”

“东家到了!”

“……”

“见过东家!”

“……”

凡是在万象典当行里做工的小厮们,都知道万象典当行有两个东家。

一个是皇后的侄儿,一个是宰相的孙子。

有这两个靠山在,万象典当行的生意就没遇到过什么难处。

衙门里那些查商户税负的小官小吏,每次到了万象典当行门口,那都是绕着走的。

街道上那些青皮混混,也不敢到典当行里找麻烦。

上次有个不知死活的到典当行里闹事,当场就被巡检司的人抓走了,到现在都没出现过。

有传言称,巡检司的人,已经把那个不知死活的人,扔到了金水河里喂王八了。

没人找茬,也没人找事,加上张成又善于经营,所以万象典当行的生意,远比其他同行要好。

无论是刘亨,还是张成,都不是吝啬的人。

所以他们经常会给小厮们派发赏钱。

小厮们拿了钱,对东家也是充满了感极。

所以一直想找机会当面道谢。

皇后的侄儿,他们经常见到,已经谢过了,可宰相的孙子,他们却从没见过。

如今见到了,自然要答谢一番。

顺便在东家面前露个脸,或许东家还能提携他们一二。

寇季跟他们素未谋面,但他们对寇季的事迹,却很了解。

寇季如何白手起家,如何在短短数月中狂敛十几万贯家财的事情,他们都从张成、刘亨嘴里听到过。

他们也知道,万象典当行,真正做主的人,就是寇季这个东家。

寇季对手下的人有多好,他们也是有目共睹。

张成一个布庄的赘婿,在寇季提点下,成了汴京城最大的典当行的掌柜,

二宝、陆铭,两个下人身份的人,在寇季提点下,开始学习读书,据说将来还要考科举。

所以他们在寇季面前表现的很热切,希望寇季能够看中他们,提点一二。

寇季随口应付着他们,在灰衣小厮带领下,进入到万象典当行后院。

一进后院,就听到了一阵朗朗读书声。

寇季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丝笑意。

灰衣小厮却在后院门口,停住了脚,一脸羡慕的听着后院的读书声。

寇季疑惑的看着他,“不进去?”

灰衣小厮干笑道:“先生授课的时候,从不让我们打扰。小人就不进去了……”

寇季摇头笑道:“有空你也可以去听一听先生授课。”

灰衣小厮一愣,狂喜道:“多谢东家提点。”

寇季笑了笑,没有说话,迈步进入到了后院。

后院里。

并排放置着两行桌椅。

二宝、陆铭,还有张成的儿子,并排坐在一起。

授课的先生,坐在首排,面对着他们,正在教授他们学问。

先生瞧见了寇季以后,赶忙起身,拱手道:“见过小少爷……”

二宝三人闻言,纷纷回过身。

当二宝和陆铭看到了寇季的时候,一脸喜色。

反倒是张成的儿子,一脸疑惑的看着寇季。

他跟寇季没见过几面,所以印象并不深,也谈不上什么感情。

二宝和陆铭虽然脸上充满了惊喜,可他们却没有什么动作,依旧规规矩矩的坐在桌前。

寇季见此,满意的点点头。

看得出,授课的先生不仅教授了他们学问,还教授了他们不少礼仪。

寇季对先生拱了拱手,“成果不错,辛苦你了。”

先生闻言,含笑道:“为小少爷做事,不敢言苦。”

寇季缓缓点头,“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不会失言的。”

先生恭敬的对寇季拱了拱手。

寇季指着二宝、陆铭,对先生道:“我跟他们说说话……”

先生点点头,对二宝三人道:“放课……”

二宝三人起身向先生施礼过后,这才欢呼了一声,向寇季扑了过来。

二宝和陆铭扑到了寇季身边,一脸激动的看着寇季。

张成的儿子则驻足在书桌前,打量着寇季。

“少爷!”

“少爷!”

二宝、陆铭激动的呼喊着。

寇季点头笑道:“你们两个都长高了不少,看得出伙食不错。”

两个小家伙一个劲的点头。

寇季笑问道:“学业如何?”

两个小家伙开始七嘴八舌的讲起了他们近期的所学,以及已经学过的东西。

寇季仔细聆听,发现两个小家伙近期已经学了不少东西了。

虽然发蒙比较晚,可两个小家伙肯吃苦,所以学到了不少东西。

二宝认识了七百多个字。

陆铭足足认识了一千余字。

他们还会背一些古人的诗文。

两个才入学不到数月的孩子,能学到这个份上,寇季已经很欣慰了。

他勉励了两个小家伙几句。

并且答应了他们,下此过来的时候,帮他们带三套上好的笔墨纸砚。

然后在两个小家伙的欢呼声中,打发他们去玩了。

等他们走后,先生带着寇季到了房里坐下。

刚坐下没多久,张成就出现在了房内。

一进门,就大声喊道:“寇季兄弟,你可来了。”

数十日不见,张成足足胖了一圈,看来近期没少应酬。

寇季对张成笑道:“张成哥哥近期一切安好?”

张成笑道:“好!好得很!有你之前指点的法子,咱们的生意一直都很好。”

顿了顿,张成收起了笑脸,低声道:“就是有些担心你,你又不许我去府上探望,所以我只能在这里瞎担心。”

寇季狐疑道:“担心我什么?”

张成瞪眼道:“咱们万象典当行的生意越做越大,接触的人也越来越多。我可没少从旁人嘴里听到寇府的消息。

听说如今朝中争权争的激烈,寇府也牵连在其中,而且还处于下风。

稍有不慎,就会举家发配。

你说说,听到这种消息,我能不替你担心吗?”

寇季微微一愣,没料到张成也会知道此事。

不过仔细一想也就释然了。

如今寇准一众人,跟刘娥、丁谓斗的水深火热,汴京城里早已传的沸沸扬扬了。

张成不知道的话,那才奇怪呢。

寇季笑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我是不会被发配的。”

张成将信将疑的问道:“真的?”

寇季点头笑道:“真的!”

听到这话,张成长出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虽然他不知道朝中争权有多激烈,有多危险,但他对寇季有一种近乎于盲目的信任。

寇季说的话,他都信。

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真没见过,寇季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

张成看向寇季,笑道:“你不会有事就好,我也不用再为你瞎担心了。”

第0159章 尚书

解决了一桩心事,张成放松了不少,他对寇季道:“我给你说说咱们的生意?”

寇季疑惑道:“遇到了难处?”

张成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寇季更疑惑了。

张成说道:“我按照你的吩咐,在汴京城的东南西北各买下了一座铺子,挂上了咱们万象典当行的招牌。五家铺子同时开张,在汴京城里闯下了不小的名气。

有你跟刘亨兄弟护着,也没人敢找咱们麻烦。

短短一个月,咱们万象典当行就站稳了脚跟。

如今,五家铺子,每个月都有上千贯的收入。

你不是说还要建一个大的扑卖场吗?

最近我就在忙这个。

地方已经找好了,也建好了。

可是咱们没人懂扑卖,所以还没有开门迎客。”

寇季愣了愣,缓缓点头道:“这扑卖一行,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我回头给你写一个章程,你照着上面的做就行,等我以后闲暇的时候,再给你说道说道,时间长了你就懂了。”

张成闻言,点头道:“那你可得尽快……”

顿了顿,张成又道:“扑卖场的名字还没定下呢。”

寇季笑道:“就叫万象楼吧。”

张成一愣,愕然道:“又叫万象?”

寇季懒得跟张成解释品牌效应的问题,说的太多,他未必听得懂。

寇季笑着道:“好用啊!我也懒得想其他的名字。”

张成哭笑不得的晃了晃脑袋。

但他却没有反驳寇季的话。

扑卖场定名为万象楼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心头的大石头全部落下以后,张成才想起问寇季,“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是不是为了令尊欠债的事情?”

寇季摇头笑道:“躲人而已……”

笑过以后,寇季又道:“我爹花了典当行几千贯,你跟刘亨怎么商量的?”

张成坦言道:“刘亨兄弟说了,令尊花了就花了。以前他没钱的时候,或许会斤斤计较此事,如今跟着你赚大钱,他不在乎那几千贯。”

寇季闻言,失笑道:“这话倒是符合刘亨的性子……不过账面上还得记清楚,回头分利的时候,记得从我的那部分里面,划出来一部分,补偿给刘亨兄弟。”

张成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寇季陪着张成又聊了一会,把自己脑子里为数不多的生意经,给张成传授了一番。

两人聊到了入夜,吃了一桌酒菜以后,就各自睡下了。

寇季在万象典当行里,有卧房。

那是张成特地为他留下的,虽然寇季不经常来,但是张成一直让人细细的打扫着。

寇季什么都不需要准备,直接用就行。

寇季在万象典当行一待就是两日。

到了第三日。

寇准派人过来告诉他,李迪已经离开了寇府以后,他才辞别了张成、二宝等人,返回了寇府。

回府的路上。

寇季发现,他让赵元俨传出去的谣言,如今成了热议。

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凑在一起聊着此事。

显然,赵元俨在这方面,下了工夫,也不知道他背地里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让这则谣言,满城皆知。

如今,汴京城里,人人皆在猜测,谣言中的正公是何人。

寇季甚至还听到,有人暗地里许下了花红,要寻找正公。

弄的寇季哭笑不得。

相比起来,刘亨负责传的谣言,就显得有些苍白。

走了一路,只听到了三两个人在议论,说是在繁台看到了奇景。

说是有方外高人,在太白经天的那一日,夜观星象,看到了六星倒悬,暗中推算以后,吓的吐血三升,然后企图逆天改命,却遭到了天雷轰击。

谣言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百姓们听了信以为真。

一个个像是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遮遮掩掩的把这个谣言传给了下一个人听。

虽然谣言中的六星倒悬,没有直指六部,但要不了多久,六星倒悬跟六部挂钩的传言,就会传出来。

谣言正在按照寇季预料的在发酵。

相信不久以后就会显现出成果。

寇季心情愉悦的回到了府里,问候过了寇准以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四君园。

寇准并没有再追着寇季刨根问底,问他背地里到底在谋划什么。

寇季在四君园里呆了没多久,寇忠匆匆来报,说范仲淹到访。

寇季便到了寇府偏厅去见它。

刚一进门,就见范仲淹主动迎了上来,急忙说道:“寇兄弟,我升官了。”

寇季走进了偏厅,坐定以后,让府上的丫鬟奉上了茶水,才笑道:“那是好事啊!”

范仲淹苦着脸道:“要是升任到了其他的衙门,那自然是好事。可升任到了六部……以后再想有所作为,可就难了。”

寇季漫无条理的端起茶杯,浅尝一口,笑道:“你嫌弃六部是个清水衙门?”

范仲淹尴尬的道:“汴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寇季放下了茶杯,盯着他笑道:“所以,你来找我,是想问问我,你被调任到六部,是不是我安排的?”

范仲淹神情尴尬的点点头。

他倒不是官迷,找寇季也不是为了要官位,要好官位。

他就是想去那些能做事的衙门,哪怕官位不高也行。

他总想着,为官一任,总的为百姓们做点什么,不然这官还不如不当。

寇季瞧着范仲淹的神情,点头笑道:“确实是我找人安排的。”

范仲淹一脸愕然的看向寇季,“为何?”

顿了顿,他咬牙道:“难道是因为下官之前说话,冲撞了判官,惹怒了判官,判官才如此惩罚下官?”

寇季指着范仲淹,叹息道:“你啊你,净瞎想。官场上的门道,你还没有摸清,还需要历练。”

范仲淹一脸疑惑。

寇季解释道:“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远远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调你去六部,自然有深意。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为何调你去六部。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去了六部,必然不会闲着,更不可能无所作为。”

范仲淹闻言,迟疑了一下,看向寇季。

寇季知道他心里仍有疑惑,继续说道:“我也在六部供职……六部真要是清水衙门,无所作为,我会跑去六部?难道我一个宰相的孙子,还没办法在朝中谋划一个有权有职的官位?”

范仲淹一愣,思量了一下,觉得寇季说的有理。

虽然他跟寇季接触时间不长,但是他能感觉到,寇季绝对不是那种混吃等死的人。

“好!我去六部……”

范仲淹信了寇季的话,当即表态。

寇季点点头,“回去准备准备,提早去走马上任,迟则生变。”

范仲淹点点头,拱了拱手,离开了寇府。

寇季却没有急着回四君园去,而是折道去了寇准卧房。

寇准最近病情好了许多,有了精力,就找出了几本书在翻看。

寇季进了寇准的卧房,拱了拱手,凑到了寇准身前,瞧了一眼寇准面前摆着的书。

“论语?”

寇季疑问。

寇准点点头,随手把书递给了寇季,问道:“能看懂几分?”

寇季尴尬的把书推还给了寇准,干笑道:“不到一分……”

寇准瞪了他一眼,训斥道:“不学无术……”

寇季咧嘴笑道:“朝中精研学问的,也没有几人。孙儿懂的那半分,就足以应付他们了。”

寇准挑起眉头,恼怒道:“这就是你不学无术的理由?”

寇季脸上的笑容一僵。

寇准哼哼道:“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朝中精研学问的,没有几人。”

顿了顿,寇准唏嘘道:“那些真正的学问大家,都不愿意入朝为官。不是躲在深山老林里精研学问,就是开一座书院,教育子弟。

官家曾经几次下招贤诏,招大贤入朝。他们都没有出山。

偶尔有一两个出山的,为官一两任以后,也都辞官了。

老夫以前不理解他们的做法,总觉得他们一身所学,不能学以致用,学了也是白学。

现在脱离了朝政的困扰,静下心来读书的时候,有点理解他们的做法了。”

寇季挑起眉头,“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道:“学海浩瀚,等你深入到其中以后,才能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学问。等你见识到了真正的学问,又哪有心思做官。”

寇准的话说的云里雾里的,寇季只听懂了半分。

但他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而是一脸愕然的道:“祖父,您不会生出了辞官归隐的想法吧?”

寇准随手把书本甩到了桌上,翻了个白眼道:“这是李迪的想法,不是老夫的想法。老夫当初读书,是为了当官,是为了报效朝廷,是为了富强大宋。

学问和整个大宋比起来,老夫更在乎整个大宋。

两个非要抛一样的话,老夫肯定会抛弃学问。”

寇季闻言,笑道:“您倒是不迂腐……”

寇准没好气的道:“你不要把老夫拿那些土夫子相比。”

话音落地,寇准看向寇季,撇嘴道:“说吧,找老夫做什么。”

寇季一愣,笑问道:“祖父怎么猜到孙儿有事找您?”

寇准冷哼了一声,道:“平日里若不是老夫召见,你连面都很少露。现在突然找上老夫,肯定是有事要麻烦老夫。”

寇季咧嘴笑道:“祖父您猜的可真准……”

寇准哼哼道:“少拍马屁,有事说事。”

寇季直言道:“祖父有没有办法,让王曾迁任刑部尚书?”

寇准一愣,皱眉道:“你想让王曾去刑部做冷板凳?”

寇季笑道:“刑部也未必是冷板凳啊。”

寇准眉头一展,愣愣的盯着寇季,质问道:“你在谋划六部?”

寇季没有隐瞒的点点头。

寇准追问道:“六部有名无实,你谋划六部做什么?”

寇季笑道:“想办法让他变成有名有实的就行了啊。”

寇准闻言,沉默不语。

他思量了许久,猛然看向寇季,问道:“那个六星倒悬的谣言,也是你传的?”

寇季点头承认了。

寇准皱着眉头道:“你是想借着太白经天,帮六部抢权?”

不等寇季承认,寇准晃着脑袋道:“可你这么做,刘娥不就借此脱身了吗?你之前传的那个有关于周怀正和刘娥的谣言,不就落空了吗?”

寇季解释道:“祖父,孙儿传出去这两则谣言,其根本目的,都是为了帮助六部夺权。”

寇准恍然道:“你是打算借着周怀正要发难的事情,恐吓刘娥,让刘娥失去方寸,然后再借六星倒悬的谣言,让刘娥脱身?

刘娥想要脱身,势必会让太白经天的天象,应验在六部身上。”

寇季重重的点头。

寇准疑问道:“那你打算让六部抢那个衙门的权力?三司、三衙?”

寇季道:“提刑司?”

寇准皱眉道:“外台?外台虽然掌控着朝廷的方方面面的政事,可始终太过于单薄,远远比不上三司、三衙。”

寇季笑道:“提刑司固然单薄,可一旦六部抢了提刑司的权力,打开了争权的门户,肯定不会满足于现状,必然会跟三司、三衙争权。

刘娥所掌控的权力,大多源于提刑司、三司、三衙。

一旦六部掌权,提刑司必然瓦解。

同时也能牵制三司、三衙。

刘娥手里掌控的权力,会进一步被弱化。”

寇准缓缓张大嘴,愣在当场。

这种谋划,他从没有想过。

他的目光一直都盯在刘娥、丁谓身上,总是在想办法去扳倒这两个人。

却从没低下头看看,也从没想过利用底下的人去牵制刘娥。

寇季见寇准愣神,就继续说道:“六部中官员众多,一旦他们抢了提刑司的权力,必定会成为朝堂上一股新的力量。

而他们天然的跟刘娥站在对立方。

自然不可能为刘娥所用。

六部官员在朝多年,关系盘根错节。

刘娥想要一举铲除他们,也很难。

有他们牵制刘娥,刘娥就算想做点什么,也会束手束脚。

只要绑住了刘娥的手脚,我们想对付刘娥,就简单多了。”

寇准难以置信的道:“还能这样?”

寇季笑着点头道:“对!还可以这样!”

“老夫从未这般想过……”

寇准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也是究竟官场的人,只需要稍稍根据寇季的话,推断一下,就能推断出这个办法的可行性,以及成功以后所能取得的成果。

“难怪你拦着不让李迪离京,原来是想让李迪去当这个户部尚书啊?”

第0160章 狄青这是要做曹府女婿的节奏啊!

寇季嬉笑道:“一旦户部掌权,别人去了户部,未必坐得稳啊。李爷爷担任过参知政事,是入过内庭的人,朝堂上论功劳、论资历,能比得过他的,没有几人。”

寇准惊愕的看着寇季,他没料到寇季能想到这一步,也没料到寇季能做到这一步。

他仔细的盘算了一下,发现寇季似乎在很早之前就有了这个想法,也在很早之前就开始布局了。

而且这一切,几乎都在别人不知不觉下完成的。

先不说寇季帮六部抢权的谋划能不能成,单单是他能跳出朝堂上以上克下的怪圈,想出以下克上的法子,就足以让寇准惊叹不已了。

寇准收起了脸上的惊愕,强压在心里,沉吟道:“所以,你打算让李迪去掌户部,王曾去掌刑部?那其他四部尚书,你肯定也有人选,一并说出来,老夫帮你好好参详参详。”

寇季也没有隐瞒,笑着说道:“我打算让张知白出任兵部尚书……”

寇季话音未落,寇准就晃着脑袋,果断道:“不行不行,张知白无法出任兵部尚书一职。”

寇季疑惑道:“论资排辈,他都够格,为何不能出任兵部尚书一职?”

寇准目光幽幽的瞥了寇季一眼,“他刚调任离京,还是刘娥和丁谓联手调的。你要招他回来,刘娥和丁谓立马会察觉出不对。

所以,你只能在留京的官员中挑选六部尚书的人手。

而留京的官员中,有资格担任六部尚书,又能在六部争权后,坐稳六部尚书位置的人,却不多。”

寇季沉吟着,问道:“祖父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寇准思量了一下,绕有深意的瞥了寇季一眼,说道:“兵部尚书,老夫暂时还想不到合适的人选。但吏部尚书若是由向敏中出任,一定能稳如泰山。”

寇季挑起眉头,诧异的看着寇准。

寇准似笑非笑的也看着他。

寇季眼珠子一转,干笑道:“向敏中放出的那个传言,您知道了?”

寇准嬉笑道:“老夫耳朵又不聋,怎么会听不到向敏中放出的那个传言。”

寇季喜道:“您也猜到了那是向敏中放出的传言?”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淡然笑道:“依照你的性子,真要是看上了向家的那个丫头,肯定会想方设法的把她娶进门,那会去干散布传言这么无聊的事情。

也唯有向敏中那个老倌,才会干出这么无聊的事情。

他挑中了你做他的孙女婿,却又舍不下脸面,过来说亲,所以才用这种办法,提醒老夫,让老夫过去上门求亲。”

寇季试探的问道:“那祖父您是怎么这件事的?”

寇准沉吟了片刻,认真的道:“照理说,向家姑娘,跟你也算是良配。你要是娶了他,向家在朝堂上的那些关系,也会为你所用。

有向家背后出力,有老夫帮衬,以后你想出将入相,全凭你的心意。

不过据老夫细细观察,你似乎没有求娶向家姑娘的心思。

你向来有主见,老夫若是替你做主,定下了这门婚事,恐怕你也会暗中出手搅黄它。

到时候不仅婚事成不了,还会伤了向寇两家的和气。

所以老夫才假装不知此事。”

寇季拱手道:“多谢祖父理解,孙儿现在还没有成婚的打算。”

寇准上下瞥了寇季两眼,哼哼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婚了。就算不急着成婚,也应该纳两房小妾,为你生儿育女。

咱们寇府本就人丁单薄,还等着你开枝散叶,壮大我寇府香火呢。”

寇季神情尴尬的一笑,并没有说话。

寇准絮絮叨叨的道:“有看得上眼的姑娘,尽管告诉老夫,老夫会出面帮你说项。你要害羞,老夫可以帮你挑几房小妾,送到你房里。”

寇季干巴巴一笑,赶忙转移话题,“祖父,咱们还是接着聊六部尚书的人选?”

寇准翻了个白眼,道:“你要不娶向家那个姑娘,向敏中肯定不会帮你。”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吏部尚书的人选,我没有考虑过。我现在急需的是兵部尚书的人选。”

寇准一愣,意外道:“不争吏部?那你还帮六部争什么权?六部一旦掌权,权力最大的就是吏部。”

寇季笑着解释道:“我会想办法调去吏部……”

寇准愣了愣,愕然道:“你去吏部……”

顿了顿,寇准思量了一下,缓缓点头道:“向敏中不出,老夫想不到其他吏部尚书的合适人选。你去吏部坐镇,虽说不能执掌吏部全部的权柄,但多多少少会掌控吏部一部分权力。

有这一部分权力,也足够用了。”

寇季笑着点头道:“孙儿就是这么想的。”

寇准沉吟了片刻,又道:“兵部尚书的话,老夫突然想到了一人。”

“谁?”

“曹玮!”

寇季愕然道:“曹玮能出任兵部尚书?”

倒不是曹玮资历不够,也不是曹玮功劳不够。

而是六部一旦掌权,文官们是不可能看着曹玮坐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的。

到时候必然弹劾曹玮,曹玮未必坐得稳。

寇准似乎看穿了寇季的心思,翻个了白眼道:“论资排辈,曹玮都够格。唯一缺的,就是一个能在朝堂上支持他的人。

但你别忘了,老夫现在还是同中书省门下平章事。

有老夫开口支持他,他肯定能在兵部坐稳。”

寇季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咧嘴笑道:“有您老作保,曹玮在朝堂上的地位,必然稳如泰山。”

寇准冷笑道:“那倒未必,该弹劾的人,一样还会弹劾他。他能不能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坐下去,不仅仅取决于老夫的支持,还要看他自己能不能顶住压力。”

顿了顿,寇准又道:“所以,你有必要跟曹玮谈一谈,让他下定决心,稳稳的扎根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

寇季缓缓点头,“孙儿明日就去一趟曹府。”

寇准满意的点点头。

“工部尚书、礼部尚书的人选,你有名有考虑好?”

寇准发问。

寇季一愣,晃了晃脑袋,坦言道:“完全没有考虑……”

寇准微愣,“为何?”

寇季咧嘴笑道:“咱们吃肉,总得让人家喝汤嘛。要是咱们把肉和汤都吃了,肯定会引起公愤的。”

寇季绝不会把他跟赵元俨合作的事情告诉寇准,所以才借用了这个说辞。

寇准闻言,愣愣的盯着寇季,良久以后才开口道:“你倒是不贪心……”

寇季笑道:“我也是不想因此招惹太多仇人。”

寇准瞧着寇季,感叹道:“小小年纪,有这般城府,又有这般谋划……称你一声妖孽也不为过……你要不是老夫的孙儿,老夫真想刨开你的心胸看看,看看你的心是怎么长的。”

寇季脸上神情一僵,干笑道:“祖父,这种想法要不得。”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并没有顺势揭穿寇季是天授之人的心思,而是吩咐道:“王曾、李迪那边,老夫会帮你说项,省得你再去谋划。

三部尚书的职位,老夫也会帮你办妥。

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去曹府,说通曹玮。”

寇季重重的点头。

寇准摆了摆手,让寇季退下。

他开始在房里,谋划起了如何在刘娥、丁谓不注意的情况下,把这三个人安插到三部尚书的位置上。

傍晚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谋划,当即派遣寇忠,出了府,去招了他的心腹过来。

寇季告诉了他全盘计划,帮寇准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让他看到了另一个克制刘娥、丁谓的法子。

最重要的是,这个法子完全不需要通过赵恒。

也不需要担心会被赵恒坑,完全可以放心大胆的施为。

寇准跟自己的心腹们在卧房里聊了一夜。

寇季在四君园里美美的睡了一夜。

翌日。

清晨。

寇季起床以后,洗漱了一番,吃过了早点以后,就前往了曹府。

曹府的门子,见到了寇季以后,就把他迎到了偏厅。

他在偏厅等了没多久,曹旭就出现在了偏厅内。

寇季见到他,起身施礼道:“见过教习……”

曹旭翻了个白眼,道:“早就跟你说过了,让你别称呼我教习的。”

寇季咧嘴一笑,并没有再开口。

曹旭不咸不淡的道:“来看狄青?”

寇季晃了晃脑袋,笑道:“来拜见曹伯伯……”

曹旭上下打量了寇季一眼,意外道:“又要见我爹?”

寇季点点头。

曹旭并没有追着问寇季见他爹的目的,而是开口道:“我爹在府上的演武场,教授狄青武艺,我带你过去。”

寇季点点头,跟着曹旭到了曹府的演武场。

到了演武场边上的时候,寇季就看到,两道身影,一老一少,一人持一柄大枪,在扎枪花。

两个人皆光着膀子,大汗淋漓的。

曹旭瞧着跟随着曹玮学习枪术的狄青,神色复杂的道:“你还真给我爹找了个好徒弟,我爹很喜欢他……”

寇季笑问道:“怎么个喜欢法?”

曹旭侧身瞥了寇季一眼,叹息道:“可还记得我爹之前跟你有过约法三章?”

寇季缓缓点头。

曹旭无奈道:“我爹破了自己定下的规矩,传授了狄青一些曹家的武艺。”

寇季闻言,心中喜不自胜,嘴上却惊愕道:“那可真是厚爱啊……”

曹旭瞪了寇季一眼,嘟囔道:“也不知道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怪胎,不仅人长得俊俏,还学什么都快,学什么都精。”

寇季笑道:“能得到良材美玉调教,对曹伯伯而言,也是一桩喜事。”

曹旭点点头,随后又摇头道:“他确实是一块良材美玉……不过,他不能再留在曹府了。你要不来找曹府的话,说不定过两天我就会去找你。”

寇季疑问道:“为何?难道曹伯伯一身本领,他都学完了?”

曹旭闻言,瞪眼道:“他就算学的再快,我爹那一身本事,他一辈子也学不完。”

寇季又准备发问。

却听曹旭皱着眉头道:“不要出声,仔细看着,我爹和狄青马上就要收手了。等他们收手以后,你就明白了。”

寇季疑惑的点点头,站在原地,看向狄青和曹玮。

曹玮、狄青二人手里的大枪,上下翻滚,一个猛扎,刺入了他们面前的木桩子以后,两人拔出枪,收势而立。

紧接着,在寇季惊愕的目光中,一个身穿罗裙的少女,如同穿花蝴蝶一样,飞奔到了他们二人身边。

少女手里捧着两条汗巾,一条递给了曹玮,一条递给了狄青。

然后笑眯眯的站在一旁,看着狄青擦汗。

曹旭看到这一幕,黑着脸,对寇季道:“现在你明白,我为何说他不适合再留在曹府了吧?”

寇季明白,寇季怎么可能不明白。

那少女摆明是看上狄青了。

以狄青的样貌,到了曹府,要是不吸引一两个曹府的闺女,那才是怪事呢。

但他仍旧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脸懵懂的道:“没看明白……”

不等曹旭开口,他就看向曹旭,疑问道:“你是指,曹伯伯陪着狄青习武,会耗费精力?会疲惫?会耗损心神?”

曹旭咬牙道:“我说的是那个女子!”

寇季茫然道:“那女子有问题吗?”

“他给狄青递汗巾,还看着狄青擦汗!”

曹旭牙齿咬的咯嘣响。

寇季目光在少女身上打量了两眼,更茫然了,“一个丫鬟,在这个时候递汗巾不是应该的吗?”

曹旭瞪起眼,低吼道:“我算是明白了,原来你在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见过那个府上的丫鬟,穿的是绸缎做的衣裳,带着的是宫里赐下的步摇?”

寇季闻言,一脸震撼道:“曹府果然是豪门大户,居然让丫鬟传绫罗绸缎,还赐给她们宫里的步摇戴……”

寇季继续装傻充愣,惹得曹旭暴跳如雷,“那是我妹妹!”

“妹妹?”

寇季假装恍然道:“原来是令妹啊?”

寇季瞧着少女,赞叹道:“令妹果然是秀外慧中,俊俏可人啊!”

曹旭恼怒的道:“寇季,你够了!别在跟我装傻充愣了。我不信你不知道我话里的意思。”

第0161章 类似推恩令的手段

寇季翻了个白眼,他知道装傻装不下去了,索性坦白的道:“知道又如何?是你妹妹看上了狄青,又不是狄青看上了你妹妹。错又不在狄青,为何要让狄青承担后果?”

曹旭恶狠狠的道:“是不是他的错,他都得承担后果。”

寇季斜眼瞥着他,笑道:“豪门大户果然是豪门大户,说话都这么霸道。”

“哼!”

曹旭听出了寇季话语中的调侃之意,冷哼了一声。

寇季又道:“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曹伯伯的想法。”

曹旭咬牙道:“自然是我爹的意思。”

寇季晃着头,戏谑的道:“谎话都不会说,如果真是曹博伯的想法,他还会教授狄青武艺?分明是你自己看不起狄青,不愿意看到曹家的姑娘,嫁给狄青这个穷小子,却又不敢跟曹伯伯说,所以才想通过我,弄走狄青。”

曹旭的心思被寇季拆穿,脸色微微有些羞红,但他仍然咬着牙道:“是又如何,我就是看不起他。他一个乡下小子,凭什么娶我妹妹。”

寇季沉吟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曹旭冷冷的开口。

寇季感叹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他现在是个穷小子不假,可以后呢?”

曹旭张嘴要反驳,就听寇季又道:“他现在跟随曹伯伯学艺,以后会跟着朱能领兵打仗,还有我在朝中帮衬他。他以后怎么可能会穷?

合我三人之力,纵然不能让他成为一代名将,也能让他身居高位。”

曹旭咬牙道:“官家即位以后,朝中再无新添的将门。”

曹旭言外之意,就是说狄青以后成就再大,也没办法跟曹府相提并论。

寇季盯着曹旭,认真的道:“门第真的那么重要?”

曹旭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寇季咧嘴笑道:“那我寇府门第如何?比得上你们曹家?我让我爹认狄青当义子如何?”

曹旭一愣。

就听寇季又道:“但有个问题,你是不是从没想过?”

曹旭愣愣的问,“什么问题?”

寇季笑道:“你曹家的姑娘能看上狄青,狄青就一定能看上你曹家的姑娘?”

曹旭一脸愕然,愣在原地。

寇季却不再搭理他,迈步走向了狄青、曹玮二人。

他们二人背对着寇季,没有看到寇季走过来,倒是少女先发现的寇季。

她见寇季的目光在她跟狄青之间盘桓,俏脸一红,捂着脸逃出了演武场。

狄青、曹玮二人见少女如此反应,立马判断出身后有人。

回过身,就看到了寇季笑嘻嘻的站在他们身后。

“小子寇季,见过曹伯伯。”

寇季向曹玮拱手施礼。

狄青对寇季抱拳道:“小人狄青,见过少爷。”

曹玮并没有说话,而是皱了皱眉头,看着狄青和寇季。

寇季拍着狄青的肩头笑道:“你不是我的仆从,我也不是你的少爷。你若不嫌弃,称呼我一声兄长即可。”

狄青闻言一愣,却也没含糊,当即抱拳道:“兄长……”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

曹玮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狄青最初跟着曹玮学艺的时候,曹玮并不在乎狄青跟寇季是什么关系。

可随着两个人相处的时间长了,曹玮对这个徒弟,也有了爱护之意。

他不希望看到自己最喜欢的徒弟,成为别人的仆从。

曹玮乐呵呵的笑道:“你小子怎么想到到我府上来了?来看狄青的?怕我出尔反尔,不肯传授狄青真本事?”

寇季自信的笑道:“我不信曹伯伯看到如此良才,还会藏私。”

曹玮突然板起脸,道:“什么良才,还差得远呢。”

寇季一愣,瞬间明白了过来。

曹玮这话是说给狄青听的,是为了避免狄青生出骄傲之心。

曹玮看向狄青,严肃的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今日让你默写的兵论,你还没写呢。还不快去写?”

狄青有心跟寇季攀谈两句,可曹玮的话他也不敢违背,只能对寇季抱了抱拳,离开了演武场。

狄青一走,曹玮咧嘴笑了,对寇季挤眉弄眼的道:“还真是一个好苗子……当初你找我收他为徒的时候,我还百般不情愿,如今看来,我得谢谢你才是。”

看得出,曹玮对狄青这个徒弟很满意。

寇季笑道:“曹伯伯满意就好。”

曹玮叮嘱道:“你以后别在狄青面前夸他是良才,容易让他生出骄傲之心。”

寇季点头道:“小子知道了。”

曹玮点点头,领着寇季往正堂走去。

到了正堂坐定以后,曹玮让人奉上了茶水,才开口道:“你今日到府上来,是来找我的?”

寇季点头道:“想请曹伯伯出去活动活动。”

“活动?”

曹玮疑惑的看着寇季,“怎么个活动法?”

顿了顿,曹玮警惕的看着寇季,郑重的道:“最近汴京城里的风声,我也略有耳闻。有些事情,我曹家不会参与。”

言外之意,寇季要是想干领兵清君侧一类的事情,别找曹家。

寇季失声笑道:“曹伯伯想差了。小子说的活动,跟你想的完全不一样。”

听闻寇季不是找曹家干清君侧一类的事情,曹玮松了一口气,问道:“你想让我怎么活动?”

寇季笑道:“不知道曹伯伯能否出任兵部尚书一职?”

曹玮神情古怪看着寇季。

此前他被罢黜了枢密使一职后,就被迁任为兵部尚书。

他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挂了没多久,就主动请辞了。

倒不是他不愿意挂在兵部尚书位置上,多领一份俸禄,而是他待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总是遭人弹劾。

他身兼数职,曹家又是豪门大户,不缺那点俸禄,所以他干脆辞了兵部尚书的职位,闲在家里,乐得清静。

如今寇季又要请他去担任兵部尚书,去那个清水衙门挨骂,他不明白寇季怀的是什么心思。

寇季见曹玮神情古怪,大致就猜到了曹玮的想法,当即他开口说道:“我知道曹伯伯刚辞了兵部尚书的职位。但小子这一次请您出任兵部尚书,大有深意。”

曹玮不咸不淡的道:“能有什么深意,去了还不是挨骂,还不如不去。”

寇季沉吟道:“有什么深意,小子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小子能向您保证,只要您去了兵部,担任兵部尚书,就一定会有所收获。”

曹玮意外的瞥了寇季一眼,思量道:“兵部一个清水衙门,能有什么收获……”

寇季笑而不语。

曹玮看似在思量,实际上是在套话。

但他却不能把真话告诉曹玮。

曹家属于武勋,在朝中的关系盘根错节。

他要是知道了寇季的全盘计划,难保他不会告诉其他武勋。

到时候武勋们一起出手,想方设法的帮着自己人侵占六部,那他的计划可就全毁了。

曹玮现在跟寇季表现的虽然亲近,但曹玮终究不是自己人。

他有自己固有的圈子,寇季亦是如此。

两个人的圈子,还是那种没办法互相交融的圈子,却有着共同的利益。

很多时候,他们两个人所在的圈子,都是敌对关系。

偶尔会合作一把,但终究还是会走到对立的一面。

寇准敢把曹玮推出来做兵部尚书,那是因为寇准有绝对的把握能够掌控他。

但寇季没有,至少他现在没有这个把握。

所以他在面对曹玮的时候,始终都会有所提防。

曹玮见寇季笑而不语,就知道寇季看穿的他的心思,他也没有表现出羞愧。

“你不跟我细细说道说道,我如何答应你去担任兵部尚书?”

寇季含笑道:“小子能说的只有这些,答不答应在您。”

顿了顿,寇季又道:“小子既然让您出任兵部尚书,自然是在送好处给您。若是没有好处,小子也不会登这个门。

还有一件事,小子忘了告诉您。

来之前,我祖父说了,您要是愿意出任兵部尚书一职的话,他愿意帮你,让您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坐稳。”

曹玮一愣,愕然道:“寇公愿意帮我说话?”

寇季笑着点点头。

曹玮沉吟了片刻,失笑道:“前提是,关键的时候,我也得听寇公的安排对不对?”

寇季没有说话,依旧笑了笑。

显然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曹玮摇头笑道:“可我为什么要听寇公的安排?依我曹家的地位,没必要去听谁的安排。”

寇季摇头道:“一旦刘娥掌控了朝廷,您曹家想听人安排,也找不到机会。”

曹玮脸色一变。

寇季的话,算是戳到了曹玮的软肋上。

武勋世家,一个个看似满门富贵,但背地里的酸楚,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历代官家,都赐给了他们富贵。

可历代官家在赐给他们富贵的同时,都在削弱他们手里的权力。

如今他们手里的权力,已经所剩无几了。

再削弱下去,他们手里除了钱、名声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没有了权力,他们手里的钱、名声,也守得住。

刘娥掌控了朝廷以后,必然会削弱武勋世家的权力。

因为刘娥对武勋世家,一向没有好感。

她初入宫廷的时候,没少被宫里那些武勋世家出身的娘娘们为难。

所以她对武勋世家怀有怨气。

这些年她替赵恒处理朝政的时候,没少联合文官们,打压武勋世家。

曹玮脸色难看的看着寇季,沉声道:“你跟寇公要对付皇后?”

寇季耸了耸肩,笑道:“我祖父一直在跟她作对,满朝文武皆知。”

曹玮刚要开口,寇季抢先一步道:“刘娥一旦当政,威胁最大的必然是你们武勋世家。你们武勋世家不在这个时候奋起反抗,反而逆来顺受。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们这么做的用意?

是在期盼刘娥对你们仁慈呢?

还是在期盼刘娥会遵从祖训,让你们武勋世家,与国同休?”

寇季这番话,又说到了曹玮心坎上了。

武勋世家之所以一次次被削弱,却少有反抗,就是因为朝廷在削弱他们的时候,总会补偿相应的富贵。

同时也一直遵循着与国同休的诺言。

他们觉得,刘娥纵然执掌了朝政,要打压武勋世家,顶多只是削弱他们手里的权力,却不会抢走他们的富贵。

他们觉得刘娥会遵从祖训,让他们与国同休。

寇季见曹玮沉默不语,幽幽的道:“曹伯伯,推恩令三个字,不知道您有名有听说过。”

曹玮一愣,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寇季笑道:“我想说的是,历代官家对付你们武勋世家,用的办法,跟推恩令很相似。推恩令是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分封,弱化王侯将相手里的权力,最终让他们自我消亡。

历代官家,也是用一点一点的富贵,从你们手里一点一点的换走权力。

等你们手里的权力消亡殆尽的时候,也就是你们灭亡的时候。”

曹玮闻言,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寇季笑着继续说道:“皇后一旦掌权,甚至不需要亲自出手对付你们。她只需要不断的从你们手里抽走你们仅剩的权力,加强文官们手里握着的权力。

等到文官们手里的权力足以一举铲除你们的时候,你觉得文官们还会对你们留手吗?”

曹玮脸色一变再变。

寇季又道:“富贵!权力!都是靠着自己双手争取回来的。而不是靠着别人施舍给你们的,也不是坐着等来的。”

曹玮闻言,終于不淡定了,他咬着牙,盯着寇季,沉声道:“我若去兵部担任兵部尚书,就能在刘娥手里保住武勋世家的富贵?”

寇季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还是那句话,富贵和权力,都是自己争取来的,而不是别人施舍来的。武勋世家能不能一直富贵,还得看你们自己。”

曹玮摆了摆手,沉声道:“你先退下吧……我要好好思量思量。”

寇季也没有再纠缠,拱了拱手,退出了曹府正堂。

刚一出门,就撞上了黑着脸瞪着他的曹旭。

只见曹旭瞪着他,咬牙切齿的道:“狄青一个穷小子,凭什么看不上我妹妹?”

寇季一愣,失笑道:“你不是不愿意看到你妹妹嫁给狄青吗?怎么又计较起了这个?”

第0162章 由不得她了!

“他配不上我妹妹是一回事,他看不上我妹妹又是另一回事。他有什么资格看不上我妹妹?”

曹旭瞪着眼睛,气咻咻的质问。

“呵……”

寇季讥笑了一声,懒得搭理他,迈步往曹府外走去。

曹旭怒不可执的紧追着寇季的脚步,大声嚷嚷道:“你给我说清楚!”

寇季闷着头继续往外走,并没有理会他。

曹旭急了,拦在寇季身前,挡住了寇季的去路。

“你给我说清楚!”

寇季脚下一顿,瞥了他一眼,说道:“教习是打算考我武艺?”

曹旭咬着牙,瞪着寇季,一字一顿的道:“我只想让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说清楚?”

寇季晃了晃脑袋,“有什么可说的?我为什么要跟你说清楚?你要真有能耐,完全可以把这件事告诉曹伯伯,请他出面主持公道。

曹伯伯要把狄青杀了还是剐了,我寇季都认。”

寇季盯着曹旭,认真的道:“你以为,你能看到的事情,曹伯伯看不出来?你以为曹府就你一个聪明人?曹伯伯既然能够看出他二人之间的情愫,却又没有阻止,也没有戳破此事,那就说明曹伯伯并不在乎狄青的出身。”

曹旭眼睛一点点瞪大,难以置信的摇头道:“不可能……”

寇季淡淡的道:“没什么不可能,论智慧和阅历,曹伯伯都远胜于你,你能看出来的事情,他会看不出来?他没点破这件事,说明他很中意狄青。而你却在这里固守门第之见,嫌贫爱富的叫嚷着……”

“曹府,轮得到你做主?”

此话一出,曹旭愣愣的站在原地,一脸难以置信,像是中了定身咒一样。

寇季不再搭理他,迈步离开了曹府。

以前曹旭教授他武艺的时候,他觉得曹旭这个人还不错。、

如今一看,曹旭跟汴京城里寻常的纨绔子弟没太大区别。

寇季也就不愿意再跟他深交了。

此人见识太浅薄,难成大事。

汴京城里的豪门大户不少,有起有落。

但真正屹立不倒的豪门大户,没有一家守着门第之见当饭吃。

他们能把女儿送进宫的,就把女儿送进宫,靠着跟皇室联姻,一直维持着豪门富贵。

不能把女儿送进宫的,就会在每次科举落幕的时候,去榜下捉婿,寻觅良才,扶持其在朝堂上立足,借此来维持豪门的富贵。

前者跟门第还有关联,后者跟门第一点关联也没有。

由此可见,门第之见,不仅不能帮着豪门大户屹立不倒,反而会加速豪门大户的消亡。

这一点曹旭明显不懂,所以他才会追着寇季说出那番话。

寇季看到了这一点,却懒得跟曹旭说清楚。

他又不是曹玮,他没有那个义务教曹旭变聪明。

寇季离开了曹府,回到了寇府。

刚进门,寇忠就找到了他,“小少爷,老爷说您要是回来了,让您去他卧房一趟。”

寇季点点头,跟着寇忠去了寇准卧房。

进了门,寇季施礼过后,寇准屏退了左右。

等到卧房里剩下了他们祖孙二人的时候,寇准淡然笑道:“王曾已经调任到了刑部,担任刑部尚书。李迪知户部的诏书,也送到了他手里。他虽然嚷嚷着要辞官,但是却没有推辞朝廷降下的任命文书。”

寇季闻言一愣,意外道:“这么快?”

寇准失笑道:“六部可是清水衙门,有职无权,一个个都是寄禄官。以李迪、王曾二人的资历,去六部,那都是下放。朝廷没有不准的道理。”

寇季缓缓点头,“那就好……”

寇准笑问道:“你跟曹玮谈的如何?”

寇季咧嘴笑道:“鱼已经上钩……”

寇准也咧嘴笑了,“静等入笼?”

“嗯……”

“哈哈哈……”

寇准畅快的笑了。

自从他病倒以后,还没这么畅快的笑过。

笑过以后,寇准还特地留下了寇季,陪着他一起用膳。

席间。

寇准对寇季道:“对了,有件事老夫得知会你一声。”

寇季疑问,“什么事?”

寇准认真的道:“老夫思来想去,觉得你爹留在汴京城里,整日里无所事事的,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所以就帮他在华阴县谋了一个缺,让他去历练历练,他若能历练出来,老夫就帮他再谋职位,他若是历练不出来,就一辈子在华阴呆着吧。”

寇季听到这话,一脸愕然。

他之前就有给寇礼找一个差事,把寇季弄出汴京城的意思,只是一直在忙,没有闲暇的时间去帮寇礼找差事。

却没料到,寇准先他一步,帮寇礼谋了个差事。

而且还是华州治下华阴县的差事。

寇礼等于是被寇准送回老家了。

寇季神情古怪的道:“祖父,您这是要把我爹发回老家?”

寇准哼哼道:“他留在汴京城里,净给老夫惹祸。”

寇季愕然道:“我出去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何事?”

寇准冷哼一声,黑着脸道:“有个娼妇找上门,说怀了你爹的孩子。”

寇季嘴角抽搐着,问道:“真的假的?”

寇准翻了个白眼,“当然是假的!老夫已经派人查过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爹的。”

寇季松了一口气,随后愕然道:“那她还敢到寇府来招摇撞骗?”

寇准嘴角抽搐了一下,道:“那些人为了富贵,都疯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老夫要是告诉你,此前还有冒充说怀了你的孩子的,你敢信?”

寇季愕然的张大嘴,刚要辩解,就听寇准不屑的道:“你还是一个雏儿,哪来的孩子?那些人骗人也不动动脑子。”

寇季脸上的神情扭成了一团,他总觉得自己被寇准给鄙视了。

寇准不知道寇季心思,他见寇季不说话,就温声细语的问道:“老夫把你爹送回华州老家,你不会有怨言吧?”

寇季闻言,赶忙摇头道:“没有……”

不仅没有,甚至还想鼓掌,称赞一声,干得漂亮。

寇准缓缓点头,“那就好……”

寇季沉吟了片刻,突然开口道:“祖父,依照朝廷律例,朝廷官员是不得回原籍担任县官的,您让我爹去掌华阴县,会不会被人弹劾?”

寇准先是一愣,随后不屑的撇撇嘴,“就你爹那德行,让他掌华阴县,不出两任,寇氏祖坟都能让华阴百姓刨了。老夫帮他谋了一个主簿的缺。”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没说话。

寇准在说寇礼的坏话,他没办法插嘴。

寇准又道:“过两天,老夫就让寇忠送他回华州,你就别出面了。”

寇季一愣,愕然道:“这要是被人传出去了,很容易被扣上不孝的帽子啊。”

“不孝的帽子?”

寇准讥笑道:“谁敢给你扣不孝的帽子?”

寇准拍了拍寇公车,哼哼道:“只要这东西在,谁也不敢给你戴上不孝的帽子。不仅不能给你戴不孝的帽子,还得把你的孝行,载入史册,让后世人人敬仰。”

寇季眉头一挑,愕然道:“没这么夸张吧?”

寇准低声一笑,“知道老夫为什么这么快就把两部尚书的位置给定下了吗?”

寇季缓缓瞪大眼,愕然道:“跟寇公车有关?”

寇准点头道:“汴京城里腿脚不灵便的人多了,老夫一口气招了上千匠人,日夜赶工,做了上千架寇公车,谁家有腿脚不灵便的人,就送一架过去。

如今这汴京城里,谁不欠我寇府人情?

老夫要办事,他们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寇季意外道:“没想到寇公车还有这般用途。”

寇准笑道:“那是自然……就在今早,久不参与朝政的楚王,上表官家,为你奏请加封,言你所造的寇公车,有无上功德。”

寇季愣了愣,沉吟道:“楚王?”

寇准缓缓点头,唏嘘道:“官家的同胞兄长……当年若不是他火烧东宫,官家的位置,也许就是他的。其中的辛密,老夫不能跟你多讲,你只需要知道,见到他的时候,需要恭敬一点即可。”

寇准不讲,寇季也知道这位楚王的旧事。

这位楚王,也算是皇室中难得的有情有义之人。

当年赵匡胤突然驾崩,赵光义无诏登基,引得民间留言纷纷。

百姓们纷纷猜测,说是赵光义杀了赵匡胤,谋朝篡位的。

然。

赵光义登基称帝,已成定局。

朝野上下都忙着拍他的马屁,无人敢深究此事。

而当时刚被册封为皇太子的楚王,就敢追着赵光义,当面质问此事。

随后,赵匡胤的两个儿子,赵德昭、赵德芳,先后身死。

有谣言称,是被赵光义暗害了。

这位楚王彻底怒了,火烧了东宫,想赵光义表达自己的不满,扬言要帮赵德昭、赵德芳讨回一个公道。

此举彻底触怒了赵光义,赵光义罢黜了他的太子之位,将他贬为了庶人。

赵恒登基以后,念及兄弟情份,恢复了他的爵位,并屡次给他加官进爵。

但他似乎厌倦了皇室中的那种明争暗斗,也厌倦了朝堂,所以即使赵恒对他屡次加官进爵,他也很少出现在朝堂上。

寇季没料到,他仅仅是做了一个轮椅,居然能引出这位多年不出的楚王,帮他求官。

这位的分量,可是很重的。

寇季看向寇准,疑问道:“朝廷怎么回复的?”

寇准笑道:“楚王要帮你求一个侍制,朝廷以你年龄幼小为由,推辞了。但楚王的面子,刘娥和丁谓不敢不给,所以就给你加了一个朝奉郎的散阶。”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这位还真是大手笔……”

侍制只是一个统称,其中包含保和殿侍制、龙图侍制、天章侍制等等,那可是从四品的官阶。

再往上一步,那就是从三品的直学士了。

真正具备出将入相的资格了。

满朝文武,估计也只有这位楚王敢这么帮人求官,其他人要是提了,估计会被骂死。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笑道:“朝廷真要答应了,那你可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寇季笑道:“刘娥和丁谓不会答应的。”

寇准满意的点头道:“还算看的清楚……”

朝奉郎虽然是一个寄禄官,但也是正六品的官职。

寇季如今双六品加身,距离五品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身上的衣服马上就能换成朱色了。

马上就要迈入朝廷重臣的行列了。

而寇季从一个白身,混到如今双六品加身,只是短短数月而已。、

对此,寇季已经很满意了。

所以,他并没有因为跟从四品的官阶失之交臂而赶到失望。

祖孙二人吃过以后,又在卧房里聊了一会儿。

就在寇季准备辞别寇准,回自己四君园的时候。

寇忠匆匆跑到了寇准的卧房,递给了寇准一个帖子。

寇准翻开一看,乐了。

他对寇季晃着手里的帖子道:“曹玮答应了……”

寇季闻言,咧嘴笑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

此后数日。

寇准都在为曹玮任职兵部尚书的事情忙碌。

寇季则仔细的观察着城里流言的动向。

诚如寇季所料,随着流言散布的越广,清君侧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满城皆议清君侧,满城皆在寻找正公。

清君侧似乎成了一种民意。

民意如刀,高悬于顶。

刘娥终于坐不住了。

她先是派遣了刘美,动用皇城司的力量,帮着刘亨散布六星倒悬的谣言。

不仅如此,她还暗中找了一帮高人,在繁台作法,企图逆天改命。

当然了,逆天改命是假。

她真正的目的是让这些高人,暴毙于繁台,坐实六星倒悬的谣言。

等到寇季得知有数十位方外高人暴毙于繁台以后,他立马通过刘亨,散布出了另一侧谣言。

大概的意思就是,六星倒悬,直指六部无权。

六部无权,六星倒悬,违背天意,苍天才会降下天象,惊醒世人。

谣言一出,立马引起了朝野上下热议。

那些在六部坐了许久冷板凳的六部官员们,瞬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纷纷上书,奏请朝廷,顺应天意,还六部权力。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刘娥似乎察觉出了不对。

她居然驳回了那些六部官员的奏疏。

寇府内。

寇准卧房。

寇准阴沉着脸,对坐在对面的寇季道:“你谋划,很有可能被刘娥发现了……”

寇季沉吟道:“她大概是翻看了近期六部的调动奏折,发现了刑部、兵部、户部,皆是咱们的人,所以察觉出了不对。”

寇准盯着寇季,沉声道:“刘娥既然发现了此事,肯定不会让你如意的!”

寇季低声一笑,幽幽的道:“事到如今,由不得她了!”

第0163章 进击的周怀正

“怎么讲?”

寇准皱眉追问。

寇季笑道:“逼她一把。”

寇准眉头皱的更紧,“怎么逼?”

寇季看向寇准,笑道:“是周怀正出手的时候了。”

寇准眉头一挑,一脸愕然。

寇季起身,对寇准拱手道:“还请祖父准许,请哑虎出手,宰了杨崇勋。”

寇准犹豫道:“杨崇勋背地里投靠了刘娥,老夫已经查到了。他是潜伏在老夫身边的小人无疑。可他毕竟是朝廷命官,刺杀他,有违律法。不如再等等,等老夫用朝堂上的手段搬到他?”

寇季摇头道:“事到如今,已经等不了了。”

顿了顿,寇季沉声道:“祖父难道希望看到,李爷爷经历过的事情,在您身上重演吗?”

寇准沉声道:“没有其他办法了?”

寇季摇摇头。

寇准坐在桌前,沉默不语了良久,咬牙道:“那就杀……”

寇季拱手道:“那就有劳祖父,请哑虎尽快出手。”

寇准沉声道:“老夫知道了。”

寇季拱了拱手,退出了寇准的卧房,奔向了府外。

他在城里兜兜转转,到了一家药房前。

进了药房。

有个伙计立马迎了上来。

寇季不等他开口,就开口道:“带我去见你们掌柜的。”

伙计一愣,要张口询问。

寇季从腰间,取出了一块腰牌,在他面前晃了晃。

伙计赶忙领着寇季进了药房后院。

在药房后院里,有一个正在熬药的老人,白发苍苍,面白无须。

伙计领着寇季到了老人身边,就退了出去。

寇季望着老人,沉声道:“我需要你帮我带句话。”

老人没有说话,依旧盯着正在熬的药。

寇季继续说道:“我要你带话给陈琳,让他告诉周怀正,让他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无需理会城里的谣言,再不出手,他死期就不远了。”

老人听到这话,終于有了反应,他浑浊的双目落在了寇季身上,幽幽的道:“周怀正要死?”

寇季一愣,点头道:“快了……”

老人缓缓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

寇季又道:“让陈琳再告诉周怀正,别碰刘娥,不然他一样会死。”

老人愣了一下,看向寇季,“刘娥也是你能叫的?”

寇季没有回话。

老人又愣了一下,晃着脑袋,感叹道:“离宫这么久了,还没有忘了宫里的规矩……不仅用宫里的规矩约束着自己,还想用宫里的规矩约束别人……”

老人对寇季摆了摆手,“你的话,我会帮你带到,你走吧。”

寇季拱了拱手,往外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老人突然叫住了他,“你等等……”

寇季脚下一顿,回过身,一脸疑惑的看着老人。

老人晃荡着脑袋,叹气道:“人老了,记性就变差了,差点忘了重要的事情。”

“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取个东西给你。”

老人说完这话,晃晃悠悠的走进了后院的一个屋子,然后捧出了一个小匣子,郑重的放到了寇季手里。

他摸索着匣子,低声道:“陈琳说过,说要是你不来找我的话,这东西就不能给你。如今你来找我,这东西也就能给你了。”

寇季抱着小匣子,疑问道:“这是什么?”

老人瞥了寇季一眼,也没有隐瞒,坦言道:“小主人要告诉你的一些心里话。”

寇季一愣,皱眉道:“为何不提早给我?”

老人晃着脑袋道:“陈琳说了,你要不来找我,就说明你不重视小主人,小主人的心里话,自然也没必要给你看。”

寇季沉声道:“他还防着我?”

老人失笑道:“我们这些人,从发誓效忠小主子的那一刻起,不论是谁,我们都防着。”

老人看向寇季,认真的道:“纵然主人要是有伤害小主人的心思,我们也会防着主人。”

寇季闻言,抱着小匣子,果断的往药房外跑去。

这是一个疯子,他背后还有一群疯子,寇季不想跟这些疯子待在一起。

这一类人,已经把愚忠两个字刻到骨子里了,根本不会跟人讲道理。

他们愿意帮他们背后的主人做任何事,他们愿意听从他们背后主人的任何命令。

即使他们背后的主人,让他们自杀,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嘎嘎嘎……”

老人看着寇季仓皇逃走,笑了起来,他冲着寇季的背影喊道:“你要是有什么话要给小主人说,可以交给你们寇府拉泔水的福伯。”

寇季闻言,差点没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很明显,寇府那个拉泔水的福伯,也是他们的人。

寇季冲出了药房,一路跑出去了好远,才停下脚,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狗日的陈琳害我!早知道他派人给我送来这么个牌子没安好心,我还以为是小麻烦呢,原来给我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凡是跟这种疯子沾上边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因为他们什么疯狂的事情都干得出来,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搭进去。

因为他们是那种洗脑被洗到骨子里的人。

疯起来砍自己人都眨眼的那种……

寇季心有余悸的抱着小匣子,回到了寇府。

回到府里以后,没去见寇准,回到四君园,扔下了箱子,闷头就睡,他就当没见过那个老疯子。

然而。

他睡着了。

汴京城却因为他,炸开锅了。

内客省使杨崇勋被一只天降石狮子砸死了。

当场砸死在了街上,化作了一滩肉泥。

巡检司的主官得知了此事以后,吓了个半死,赶忙跑进宫去请罪。

开封府知府得知此事以后,也赶忙跑进了宫去请罪。

虽说此事跟他们无关,可一位五品官,在街上被一只天降石狮子砸死,真要追究起来,他们也是有责任的。

两个人进了资事堂,被刘娥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这一幕被周怀正安插在刘娥身边的小宦官看到了,当即就回去告诉了周怀正。

周怀正得知了此事以后,吓的脸色惨白。

他还不知道杨崇勋背地里投靠了刘娥的事情,所以他把这件事当成了刘娥的报复。

他觉得刘娥在报复那些参与到之前清君侧之中的人。

他之所以如此肯定这件事是刘娥干的,那是因为他知道,有手段把石狮子弄到天上,再让石狮子从天而降的手段,只有宫里有。

就在周怀正心里揣测不安的时候,陈琳找到了他。

把寇季让他带的话,告诉了周怀正。

周怀正倒没怀疑这是陈琳给他下套,因为他很清楚,陈琳不是刘娥的人,陈琳也不可能投靠刘娥。

有了寇季的话提醒,周怀正终于下定了决心,决心干一件他以前敢想,却不敢干的事情。

周怀正等陈琳离开以后,把宫里的事务交给了自己的亲信宦官。

出了宫门,直奔李府。

其实在他生出干一番大事的心思的时候,最先想到的是杨崇勋,只是杨崇勋被砸死了,所以他打算找李迪。

周怀正到了李府,李府大门紧闭着,他请李府的人再三通传,也没有得到李迪召见。

他又奔到了寇府。

求见寇准。

寇准没有见他,而是把他推给了寇季。

寇季在睡梦中被叫醒,有些迷糊,听到了府里的人说周怀正来访。

他一瞬间清醒了。

“赶走他!”

没有任何犹豫,寇季开口就让寇忠赶走周怀正。

周怀正想干什么,要干什么,寇季比任何都清楚。

寇府绝对不能参与这件事,甚至连牵连都不能有。

寇忠得到了寇季的嘱咐,去赶走周怀正。

寇季在四君园思量了许久,换上了一身衣服,离开了寇府。

寇季出了寇府,一路跟随着被寇府赶出来的周怀正,在汴京城里晃荡了大半天。

直到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寇季确认了周怀正没有被人跟踪以后,找了一副笔墨纸砚,写了一行字,在路边招了个青皮混混,许了他三两银子,让他把字条递给了周怀正。

青皮混混得到了寇季的许诺,拿着字条就去找周怀正。

青皮混混也不怕寇季赖账,寇季的容貌他已经记住了,他在汴京城里混迹了多年,有的是法子找出寇季。

青皮混混把字条递给了周怀正,周怀正拿到字条,先是一愣。

字条上有两行字。

第一行写着‘去找杨亿’。

第二行写着‘告诉杨亿,这是他唯一赎罪的机会,他一定会帮你’。

周怀正拿到了字条喜不自胜,可心里又充满了疑惑。

他猜不到是谁在帮他,心里有些提防。

可他还是打算照着字条上的吩咐去做。

因为他已经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没有退路了。

左右都是死,不如搏一把。

心里有了打算,周怀正笑呵呵的收起了字条,招过了青皮混混,说打算给他赏钱。

青皮混混激动的凑到了周怀正身前。

周怀正脸上闪过一道狰狞,从腰间拔出了一柄匕首,插进了青皮混混的胸膛。

寇季在暗中看到了这一幕,缓缓收起了握在手里的匕首。

青皮混混,今天是必死无疑。

纵然周怀正不封口。

寇季也会封了他的口。

此事事关重大,绝对不能留下任何把柄让人抓住。

寇季看着周怀正在青皮混混身上擦干净了匕首,拍了拍胸膛离开以后,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

周怀正灭了青皮混混,封了口,却没有销毁寇季给他的字条,显然是想留下一个把柄,到时候一旦事情败露,他也可以攀咬,说是别人指示他。

然后拉寇季下水。

然而,寇季又怎么可能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

他在出府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在给周怀正字条的时候,用的是丁谓的笔迹。

寇季擅长仿画,又怎么可能不擅长模仿笔迹呢。

纵然不能做到十分相似,六分也足以。

他不奢望这个字条能给丁谓带来麻烦。

但肯定能撇清自己的嫌疑。

寇季在周怀正走远以后,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暗中离开了此地。

期间,周怀正曾经三次去而复返。

他肯定是猜到了给他字条的人躲在暗处,所以想趁机拉给他字条的人下水。

只是寇季明显料到了他会去而复返,所以在原地待了很久,一动也没动。

寇季之所以冒险出来提醒周怀正,也是为了避免周怀正在汴京城里四处乱窜,被人察觉到他的心思。

周怀正要做的事情,可是寇季逼迫刘娥,帮六部复权至关重要的一环,不能出差错。

有了寇季的提醒,周怀正也没有乱窜。

当即直奔杨亿的府邸。

周怀正到了杨亿府邸以后,就被杨亿秘密的迎了进去。

两个人在杨亿的府邸里密谋了许久。

一直到了翌日,也不见二人出来。

直到翌日傍晚的时候。

周怀正才从杨亿府邸内走了出来,回到了宫里。

没过多久,周怀正又离开了皇宫,到了杨亿府邸。

交给了杨亿两件东西。

杨亿拿着两件东西,秘密的离开了汴京城。

……

寇府内。

寇季端着一杯茶,悠悠的坐在椅子上品茶。

寇忠从四君园进来,躬身对寇季道:“小少爷,杨亿出城了……”

寇季放下了茶杯,笑了,道:“去告诉门子,关上大门,从现在起,寇府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再告诉府上的护卫,让他们严守寇府,任何人胆敢闯府,格杀勿论!”

寇忠一脸愕然的看着寇季,“格杀勿论?”

寇季瞥了他一眼,“照我的吩咐去做!”

寇忠心有疑惑,却没再问,当即去照着寇季的吩咐去做了。

寇季在寇忠离开以后,长身而起,换了身衣服,提着一壶酒,去往了寇准的卧房。

一到寇准卧房,就听寇准埋怨道:“这两天你到底在谋划什么?老夫问你你也不说,老夫召你你也不来?”

寇季扬起了手里的酒,笑道:“孙儿这不是来了吗?”

寇准哼哼道:“现在肯说了?”

寇季笑而不语。

寇准冷哼道:“还不告诉老夫,周怀正到底会干什么?”

寇季摇着头,笑道:“不可说,不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寇准脸色一黑,喝道:“那你出去,等你什么时候愿意说了,什么时候再来。”

寇季依旧摇着头,笑道:“不能走,不能走,我走了,可就没人帮祖父您压惊了。”

“压惊?!”

寇准惊愕的重复着这两个字。

“嘭!”

寇准一拍寇公车的扶手,居然站起了身,他浑身哆嗦着,惊恐道:“周怀正……周怀正要……”

第0164章 清君侧

“祖……祖父……”

寇季愣愣的盯着寇准,眼睛一眨不眨。

寇准却没在意寇季的惊愕,他胸膛快速的起伏着,惊恐道:“周怀正要清君侧?”

寇季愣愣的点头,“清君侧,还是领兵清君侧……”

“砰砰砰!”

寇准抬手把寇公车的扶手拍的砰砰响。

“他怎么敢,他一个宦官,他怎么敢……”

寇季依旧看着寇准,轻声道:“是啊,他一个宦官,干了你们想干却不敢干的事……”

“砰!”

寇准拍着扶手,低吼道:“老夫要去阻止他!”

寇季听到这话,終于回神了,他赶忙摇头道:“阻止不了了。”

寇准怒目瞪向寇季,质问道:“为什么?”

寇季幽幽道:“您现在去阻止他,会死很多人。还不如任他去闹,等他闹完了,不论成败,只需要死几个人即可。”

寇准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寇季这话说的没错。

寇准现在出去阻止了周怀正,刘娥、丁谓必然会大肆株连。

到时候一定会杀死一大批人。

不阻止周怀正,任由周怀正去闹的话,纵然周怀正败了,刘娥、丁谓也只会惩治恶首,却不会大肆株连。

因为大乱过后,朝廷需要向百姓们释放善意,安抚民心。

同时也向那些参与到此事当中的兵马释放善意。

不然,那些参与到此事当中的兵马,一定会顽抗到底,汴京城会变得更混乱,一些心怀叵测的人也会趁机作乱。

到那个时候,可就不是杀人能了事了。

这就是一个心态问题。

寇季懂,寇准也懂。

人在没被逼上绝路以前,总是瞻前顾后,落到了别人手里,也会期盼着别人会手下留情,所以不会生出多少反抗到底的念头。

但人要是被逼到了绝路上,那他就会誓死抵抗,不死不休。

寇季见寇准站在原地不说话,就假装惊讶的道:“哎呀,祖父,您能站起来了?”

寇准闻言一愣。

低头一看,双腿直直的站着。

然后又抬起头,一脸愕然的看着寇季,疑惑道:“老夫能站起来了?”

话音刚落。

寇准噗通一声重新跌坐到了寇公车上。

寇季愣愣的看着寇准。

寇准尴尬的道:“站不住了……刚才大概是情急之下,才站起来的……”

寇季狐疑的打量着寇准,疑惑道:“您老……是不是早就能站起来了?”

寇准老脸一黑,喝斥道:“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寇季干巴巴一笑,总觉得寇准在掩饰他能站起来的这件事。

寇准黑着脸问寇季,“周怀正领兵清君侧,是不是你教唆的?”

寇季瞪起眼,否认道:“我没有……”

寇准冷哼道:“你敢说这中间没你的影子?”

寇季干巴巴道:“他自己要是没有领兵清君侧的那个心思,别人再怎么教唆,也无用啊。”

寇准哼哼道:“老夫不管这里面有没有你的影子,老夫只想提醒你一句,如果你参与到了其中,一定要清理干净首尾。不要招惹麻烦上身,不然老夫也未必能保得住你。”

寇季放下了手里的酒壶,拱手道:“多谢祖父关心……”

寇准阴沉着脸,缓缓点着头,问道:“周怀正能闹到什么份上?”

寇季坐到了寇准对面,低声笑道:“也许能成也说不定……”

寇准不屑的撇嘴道:“你以为领兵清君侧会那么容易?以周怀正的身份,能调动多少兵马?汴京城里内有多少兵马?足足四厢!

论兵械,论战斗力,城里的兵马远在城外禁军之上。”

言外之意,周怀正领兵清君侧,必败无疑。

寇季沉吟道:“只要他不去攻打皇宫……还是能有所作为的……”

寇准张了张嘴,想反驳,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叹了一口气,“不碰皇宫,算什么清君侧……”

寇季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他从没想过让周怀正去攻打皇宫,也没奢望过周怀正能够成功。

他刚才那句话也就是随口一说。

他真正希望周怀正做的,是让周怀正领兵入城以后,去清除那些刘娥的党羽。

也不知道周怀正能不能明白他的心思。

寇季随手打开了酒壶上的塞子,取了两个酒杯,给寇准斟了一杯,笑道:“祖父,喝一杯?”

寇准丧气的道:“老夫现在哪还有闲心喝酒啊?”

寇季又为自己斟上了一杯酒,浅尝了一口,笑道:“祖父不觉得,我们祖孙二人现在,有种品酒论成败的意思吗?”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哼哼道:“你小子现在做事,老夫越来越看不透了。”

寇季失声一笑,并没有搭话。

寇准拍着桌子,嚷嚷道:“寇忠,去让厨房备一些菜过来。”

寇忠在门口应答了一声,赶忙去吩咐厨房。

没过多久,寇忠就带着府上的仆人,端着菜到了卧房。

寇准抄起筷子,吃了一口菜,也没有细嚼慢咽,囫囵的吞了下去,吩咐寇忠道:“你挑几个懂武艺的,身手敏捷的,去府外探一探情况。

一个时……半个时辰向老夫汇报一次。”

寇忠一愣,赶忙点头应下了。

他又不蠢,通过寇家之前的吩咐,以及寇准现在的吩咐,他大致上就能判断出,今晚汴京城有大事发生。

当即,他退出了寇准的卧房,在府里挑了一些机灵的、身手好的,让他们从府上的暗门离开了寇府。

夜渐渐黑了。

寇季、寇准祖孙二人,坐在卧房里吃菜如同嚼蜡,喝酒如同饮水,索然无味。

两个人的心思,都在汴京城里的动向上。

就在寇季准备招呼府上的仆人,把桌上变凉了的酒菜撤下去,送一些热的上来的时候。

从汴京城西面,传出了一阵喊杀声。

寇季猛然站起身,寇准想扶着扶手站起身,却又忍住了。

他急匆匆的对寇季道:“快推老夫出去。”

寇季赶忙走到了寇准身后,推着寇公车,出了寇准卧房。

一出卧房,寇季、寇准就看到汴京城的西边,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天。

伴随着这一阵喊杀声出现,原本黑漆漆的,仅有数盏灯火摇曳的汴京城,瞬间变得灯火漫天。

皇宫里所有的灯盏被点燃,映照的皇宫所在的位置,尤如白昼。

寇准攥紧拳头,惊声道:“真的来了……”

寇季重重的点头,“来了……”

祖孙二人话音刚落,寇忠就急匆匆的跑进了卧房所在的院子,急声道:“老爷,小少爷,出大事了。”

寇准赶忙道:“仔细说说……”

寇忠喘着气道:“周怀正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调动了城外的禁军,杀进了汴京城。”

寇准急忙追问,“有多少兵马?”

寇忠沉声道:“五万多人!”

寇准瞪起眼,难以置信的道:“五万兵马?周怀正怎么可能调动的了五万兵马?”

寇忠神色凝重的道:“周怀正手里有清君侧的诏书,还有调动兵马的玉符!”

寇准震惊道:“官家调动兵马的玉符?”

寇忠重重的点点头。

寇准失声道:“官家怎么会赐给周怀正诏书,怎么会给周怀正玉符呢?”

寇季眯着眼,低声道:“周怀正手里的诏书,八成是伪造的。至于调兵的玉符,应该也是他偷的。”

寇准捶打着寇公车的扶手,嘶吼道:“这下要翻天了……”

寇季望着汴京城西边的火光,幽幽的道:“是要翻天了……”

寇准恼怒的道:“他怎么敢矫诏,怎么敢偷玉符。”

寇季沉声道:“到了这个地步,他没什么不敢的了。换做是我,我会做的比他更狠。”

寇准凶狠的瞪了寇季一眼,低吼道:“这已经不是清君侧了,这是谋反。”

寇季听出了寇准话里的不对味,他沉声道:“祖父打算出面去阻止此事?”

寇准阴沉着脸,掷地有声的道:“当然!”

寇季摇了摇头,叹息道:“在周怀正率领的兵马跟城里的兵马没分出结果之前,您阻止不了。”

寇准牙齿咬的咯嘣响,却说不出一句话。

诚如寇季所言,在双方没分出结果之前,寇准也无力阻止此事。

就算他现在下令,让朱能领兵入京,也很难阻止此事。

说不定还会让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周怀正虽然在干大逆不道的事情,但人家手里好歹有诏书、有玉符。

寇准手里却什么都没有。

冒然调动大军入城,三方杀成一团,分不清敌友,那个时候,场面只会变得更乱。

一不小心,还会被认成周怀正的帮凶,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就在寇准咬牙切齿的时候,西城门处,已经杀成了尸山血海。

“杀!”

周怀正一手持着诏书,一手握着长剑,奋力的嘶吼着。

跟随在他身后的将士们,如同潮水一样涌上了城头。

杨亿握着一柄大枪,身先士卒的冲在最前面,也是第一个冲上城头的。

“噗呲!”

他一枪捅穿了守在城头上的将领的身躯,怒吼道:“妖后误国,天降警兆,今日我等奉官家诏书,诛妖后,杀奸佞,清君侧!”

涌上城头的将士们,跟随着杨亿,一起呐喊。

“清君侧!”

“清君侧!”

“……”

“杀!”

“城门破了!”

“杀进去!”

“……”

将士们在杨亿带领下,攻破了外城城门,一路向内城,向皇宫杀去。

将士们一路冲到了西瓦子市边上的时候,周怀正披头散发的快马疾驰到了杨亿身边,喊道:“分一支兵马出去,去杀了丁谓、夏竦这两个奸佞。”

杨亿当即点了一个亲信,领了上前兵马,杀向了丁府。

他率领着其他兵马,开始杀向了内城。

……

寇府内。

坐在院子里焦急等消息的寇准祖孙,见到了寇忠急匆匆的冲进门,赶忙问道:“如何?”

寇忠凝重的道:“外城门被攻破了……”

寇准一脸惊愕,失声道:“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寇忠苦笑着没说话。

寇季在一旁思量了一下,略微有些理解了。

城内的禁军将士,整日里以守城为主,平日里也不会参与什么战事,也很少操练。

纵然他们之前是从各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闲的时间长了,缺乏操练,武艺也就荒废,胆气、勇气,也就没那么足了。

撞上了城外每日操练的禁军,肯定不是对手。

寇季看向寇忠,追问道:“攻破了外城门以后,他们去哪儿了?”

寇忠赶忙道:“他们喊着清君侧之类的话,杀向了内城。”

寇季抬手捶了一下身边的石桌,低声骂了一句,“蠢货……”

寇准瞪眼看向了寇季。

寇季感觉到了寇准的不悦,赶忙转移话题道:“他们都喊了一些什么话?”

寇忠赶忙把杨亿在城头上喊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寇季破口骂道:“更蠢……”

寇准瞪着寇季,咬牙道:“照你的意思,他们拿不下内城?”

寇季皱眉道:“内城守卫的兵马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但内城守卫的将领可都不是软柿子。”

寇准瞪着寇季,阴沉的道:“要不你去搭把手?”

寇季干笑道:“孙儿没那个意思。”

寇季顿了顿,小声的道:“其实也可以顺势推一把……”

“住口!”

寇准怒喝一声。

寇季吓了一跳。

寇准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咬牙道:“推老夫入宫!”

寇季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旋即点头答应了。

寇季当即叫来了府上的仆人,又招来了一帮子护卫,护送着他跟寇准离开了寇府。

一出府门,就看到街上百姓乱成了一团。

寇季让府上的护卫驱逐开了百姓,护卫着他们往皇宫赶去。

等他们到了东华门前的时候,东华门口早已聚满了文武百官。

东华门前的侍卫们,死守着宫门,不让百官进去。

寇准到了以后,冲着侍卫们怒吼,“打开宫门,我们要入宫保护官家。”

侍卫们一脸为难。

有人对寇准喊道:“寇公,不是我等不给您开宫门,而是入夜以后不能开启宫门,这是规矩。”

寇准恼怒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老夫讲规矩?”

第0165章 再逼赵恒上战场?

“难道你们要等到贼人兵临皇宫,才肯打开城门吗?”

寇准厉声质问。

侍卫们咬着牙,一脸犹豫。

就在侍卫们犹豫的时候,一个宦官匆匆跑到城头上,气喘吁吁的道:“官家有令,召百官入宫!”

侍卫们齐齐松了一口气。

“开宫门!”

宫门迅速被打开。

百官们鱼贯而入。

入了宫门以后,百官们没有任何迟疑,快速的敢忘了垂拱殿。

垂拱殿外,御龙直、金枪班、御前带刀卫等等,数千人,把垂拱殿团团包围着。

百官入了垂拱殿,就看到了赵恒焦急的坐在龙椅上。

赵祯乖巧的坐在他身旁。

刘娥脸色难看的坐在一边。

赵恒见到了以寇准为首的百官入朝,不等他们施礼,急吼吼的开口道:“寇爱卿,周怀正那个贼子,偷了朕的玉符,造反了,你快帮朕拿一个注意。”

寇准沉着脸,拱手道:“敢问官家,周怀正手里清君侧的诏书,可是您赐下的?”

赵恒一听这话,就像是被猜到了尾巴的猫咪一样,尖叫道:“朕从未赐下清君侧的诏书,是那个贼子矫诏,他偷了朕的玉玺,写了一封诏书,自己加盖的玉玺。”

寇准面色冷峻的拍了拍寇公车,寇季推着寇公车往前走了两步。

寇准直面赵恒,掷地有声的道:“即使如此,那周怀正就是叛乱。官家当一面向攻城的兵马澄清此事,一面召集兵马,剿灭叛乱。”

赵恒急忙点头道:“寇爱卿言之有理,此事交由寇爱卿定夺。”

寇准对刘娥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道:“还请皇后回避。”

刘娥凤眉一挑,冷声道:“本宫为何要回避?”

寇准冷哼道:“城外叛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其中有一项就是诛妖后。皇后若母仪天下,贤德俱全,他们怎会喊出如此旗号。

必然是皇后做了什么有损贤德的事情,犯了众怒,这才会有此大祸。”

刘娥猛然起身,瞪着寇准,怒吼道:“你这是伺机攀咬本宫!”

寇准不屑的道:“皇后有没有做有损贤德的事情,何须老臣攀咬?天下人尽皆知!”

赵恒瞧着寇准很刘娥掐在了一起,赶忙出声道:“皇后,你就听寇爱卿一句,暂且去后宫躲避一下。”

刘娥心有不甘的瞪了寇准一眼,对赵恒拱了拱手,退出了垂拱殿。

寇准等刘娥退走以后,对赵恒拱了拱手,让寇季推着寇公车,转身面对百官。

“叛军凶猛,需要我等同心协力,才能剿灭。官家许老夫总管全局的职权,老夫就要给诸位定一定规矩。”

百官们齐齐向寇准施礼,道:“请寇相吩咐。”

寇准目光在百官身上一一掠过,沉声道:“即刻起,诸位要随老夫,一起共进退。若有违背,杀无赦!”

“诺!”

“中书舍人何在?”

“下官在。”

“即刻草诏,向城外叛军严明清君侧的真相。”

“诺!”

“殿前都指挥使何在?”

“下官在。”

“殿前马军指挥使何在?”

“下官在。”

“殿前步军指挥使何在?”

“下官在。”

“着你三人,统领禁军将士,一起抵御叛军。若有失,提头来见。”

“诺!”

“……”

寇准一项项的吩咐,百官们一个个出班,听从他的吩咐,各司其职。

临了的时候,寇准沉声道:“着兵部尚书曹玮,担任此次平叛统帅,统领全军。”

曹玮出班,答应了一声。

寇季站在寇准身后,切身的感受了一把宰相的权威。

他觉得,这个时候的寇准,才是真的寇准。

临危不惧,力挽狂澜。

等到百官们退出了垂拱殿,去忙碌的时候。

寇准让寇季推着自己到了赵恒边上。

寇准看着赵恒,感叹道:“官家,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赵恒脸上露出了些许羞愧,咬牙道:“朕不该轻信周怀正这个贼子的。”

寇准盯着赵恒,摇头道:“您知道,老臣说的不是这个。”

赵恒痛苦的闭上眼,低声道:“朕对不起李迪……”

面对其他人,赵恒可以否认他准许李迪清君侧的事情,可面对寇准,他没办法否认。

因此当时寇准也在场,是个知情人。

寇准盯着赵恒,认真的道:“老臣很想知道,您为何处处护着皇后?李迪被罢,周怀正叛乱,皆因皇后而起。若是官家您提早罢了皇后,又怎会惹出这么多祸端?

就连上天赐下了警示,您也视若无睹?

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皇后比大宋的江山社稷还重要?”

赵恒咬着牙,浑身颤抖着,一言不发。

寇准叹息道:“官家若是不在意这大宋江山,那就放老臣归老吧。”

赵恒闻言,急了,“朕没有不在意大宋江山……朕之所以留着皇后,就是为了让她防着八皇弟……”

到了这个地步上,赵恒終于不再隐瞒,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寇准皱眉道:“既然您不放心八王爷,大可以一纸诏书,赐死他。又何必捧出皇后,招惹祸端?”

赵恒咬牙道:“朕手上,不想沾染朕兄弟的血。只要他们没有谋反,朕都不会动他们。”

寇准眉头一挑,质问道:“那之前在摘星楼呢?被您错杀的那些赵氏宗亲?他们也是您兄弟,还有您的子侄……”

赵恒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他不愿意承认,在他心里,只有他父皇生下的儿子,才是他兄弟。

赵恒没说,可寇准还是看出了他的心思。

他很想骂一句。

你们父子还真是一个德行,都这么虚伪。

可这话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寇准盯着赵恒,沉声道:“所以……官家您非保刘娥不可。”

赵恒睁开眼,看向寇准,一言不发。

很显然,他默认了寇准的说法。

寇准心里恼怒之极,他咬牙道:“官家能否赐老臣一道诏书?”

赵恒愣愣的看着寇准,看了许久,晃了晃头。

寇准要什么诏书,赵恒心里清楚。

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寇季心里也清楚。

寇准要废后诏。

赵恒却不愿意给。

不愿意给的原因,寇准猜到了,寇季也猜到了。

赵恒怕自己死了以后,寇准携天子诏,废除了刘娥,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

寇准心如死灰,脸上却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容,“原来官家不相信老臣……”

寇准让寇季推着自己往后退了几步,他郑重的对赵恒拱了拱手。

“老臣唐突了,请官家赎罪。”

赵恒没脸面对寇准,只是摆了摆手,低声道:“卿无罪……”

寇准对寇季道:“推老夫出去。”

寇季点点头,推着寇准出了垂拱殿。

到了殿外,寇准蛮横的驱赶开了周遭的人,只剩下了他们祖孙二人。

寇准望着皇宫外冲天的火光,幽幽的道:“心里有没有替老夫不值?”

寇季沉吟了一下,点头道:“有点……”

寇准居然也点了点头,笑道:“老夫心里也觉得有点不值。老夫开始有点理解李迪坚持要乞骸骨的原因了。”

寇季一愣,愕然道:“祖父也想乞骸骨?”

寇准晃了晃脑袋,认真的道:“老夫还要做官,老夫要跟刘娥斗到底。”

寇季疑惑道:“为什么?”

寇准道:“以前老夫跟刘娥斗,为的是官家。现在老夫跟刘娥斗,为的是自己。老夫咽不下这口气。”

寇季咧嘴笑了,“祖父終于想明白了。”

寇准苦笑道:“可惜太晚了……”

寇季摇头道:“不晚不晚……”

寇准指了指皇宫外,道:“先渡过这一次难关再说吧。”

话音刚落。

就见到一个禁军将士,匆匆赶到寇准身前,单膝跪地,道:“启禀寇相,叛军攻破了内城,正往皇宫赶来。”

寇准一愣,寇季也是一愣。

寇季失声道:“这么猛?”

禁军将士苦着脸道:“周怀正那厮,在粱门内安排了内应……”

“砰!”

寇准惊声道:“皇宫只怕更多。”

寇准看向禁军将士,追问道:“官家赐下的言明此事的诏书,有没有宣读给叛军?”

禁军将士低声道:“宣了,可他们不信。周怀正那厮说,肯定是妖后矫诏,他手下的兵马就信了。”

寇准又道:“曹玮呢?”

禁军将士道:“曹帅在聚拢兵力,准备固守皇城。同时派出去了一支兵马,冲出了叛军的封锁,去城外调集援军了。”

寇准缓缓点头,沉声道:“严令曹玮,固守皇城,更换皇城上的所有守军,清查内应。”

“诺!”

“去把殿前都指挥使、殿前马军指挥使、殿前步军指挥使,三人的脑袋摘下来,挂在城头上。告诉所有禁军将士,老夫言出必行。

同时告诉所有禁军将士,固守皇城,后退者,斩!

此番若胜,官升三级,赏万金!”

“诺!”

“速速去传令!”

寇准打发了禁军将士去传令,他对寇季道:“老夫若松一松口,周怀正也许能杀进来。”

寇季沉吟道:“可能会危及到太子……”

寇准摇头,道:“不会……周怀正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招的也是城外的禁军。他若危及太子,不用旁人动手,跟随他的人,就会杀了他。”

寇季迟疑了一下,低声道:“那祖父您……”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收起你那点小心思,阳关大道不走,尽走那些邪门歪道。”

“阳关大道?”

寇季一脸疑惑。

寇准感叹道:“周怀正叛乱,在你眼里,是帮六部抢权的契机。在老夫眼里,同样也是一个契机。”

寇季一愣,眼前一亮,“祖父的意思是,周怀正叛乱,是您重返朝廷,重新掌权的契机?”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淡淡的道:“刚才在朝堂上,你不全看见了吗?”

寇季咧嘴笑道:“没想到祖父也这么腹黑。”

寇准老脸一黑,喝斥道:“胡说八道,老夫这叫权谋。”

寇季灿灿一笑,并没有再反驳。

寇准小声嘟囔了一句,“真让周怀正如意了,我们祖孙怎么如意?”

寇季心里感叹了一声。

他觉得姜还是老的辣。

他为了对付刘娥,费尽心机。

寇准却只是动了动嘴,顺势而行。

就达到了跟他同样的目的。

寇季敢肯定,在进宫之前,寇准心里绝对不是这么想的。

他当时进宫,肯定是单纯的想保全赵恒的性命。

若不是赵恒那番话,伤了寇准的心,让寇准变得心灰意冷,让寇准对赵恒失望透顶,寇准绝不会生出这种想法。

寇准见寇季愣在哪儿,暗自思索,就开口道:“愣着干嘛,还不推老夫进去。”

寇季缓缓回神,追问道:“进去干嘛?”

赵恒如今动都动不了,搞不好一会儿还会昏睡过去,找赵恒有什么用?

寇准瞪着寇季,道:“官家的诏书既然无法取信那些叛军,自然得请官家出面,亲自说清此事。”

寇季矢口道:“您又要逼着官家上战场?”

寇准喝斥道:“胡说八道……如今情势所迫,唯有官家出面,才能激励士气,取信于人。”

寇季走到了寇准身后,才翻了个白眼,推着寇准进了垂拱殿。

赵恒瘫坐在龙椅上昏昏欲睡,还是赵祯提醒了他一声,他才知道寇准到了。

见到了寇准,他也清醒了几分,赶忙追问道:“寇爱卿,外面情形如何?”

寇准长叹一口气,道:“官家啊,情势危急。叛军已经攻破了内城。”

赵恒听到这话,差点没吓晕过去。

他嘴皮子哆嗦着,颤声道:“怎会如此?”

寇准拱手道:“官家赐下的言明此事的诏书,没能取信叛军。如今需要官家亲赴皇城上,向叛军言明此事。

一来可瓦解叛军的斗志,二来可激励守城将士们的士气。”

赵恒闻言,愣愣的看着寇准,惊恐道:“你……你……你……你又要逼着朕御驾亲征?”

寇准沉声道:“非老臣逼迫官家,而是事到如今,不得不这么做。官家若是不出面,守城的将士如何提起斗志?守城的将士提不起斗志,如何抗衡宫外的叛军?

官家若是不亲临皇城上,不亲口言明周怀正叛乱之事,如何取信城外的叛军?如何能让他们弃暗投明?”

赵恒晃着脑袋,颤抖道:“朕不能去……”

寇准咬牙吼道:“宫外那些人,在为谁厮杀?在为官家厮杀!两方皆是官家的人,皆在为效忠官家厮杀。只是因为听信了奸人之言,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官家就忍心看着他们,全部死在皇宫外?”

第0166章 亲临

寇准言辞灼灼,赵恒却惧意袭身。

战场,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寇准看着赵恒的反应,心里失望之极。

当初他向太宗皇帝赵光义推荐赵恒当官家,看上的就是赵恒一身胆气。

昔年太祖皇帝赵匡胤在位的时候,年幼的赵恒扬言要做马上将军,被太祖皇帝赞叹,传扬出去后,被引为一段佳话。

此后太宗皇帝赵光义登基,赵恒成为了皇子,却依然没有荒废武艺。

人人皆言其有雄姿。

寇准向太宗皇帝赵光义推举赵恒为官家,也是因为这一点。

他期盼赵恒能在他的辅佐下,成为一个马上皇帝,北征辽国,收复燕云,建立不世之功业。

然而。

寇准却没料到,赵恒登基以后,跟他此前所表现的大相径庭。

他不仅决口不提马上皇帝之事,甚至连收复燕云的雄心也没有。

不仅如此,在辽人举兵南下的时候,他非但没有想着如何跟辽人对战,反而想着一味的求和。

差点没把寇准给气死。

若非如此的话,寇准当年也不可能逼着他上战场。

如今兵临城下,赵恒还在退缩,寇准真有一种瞎了眼的感觉。

“你们,抬着官家,随老夫前往皇城。”

寇准对内侍宦官们下令。

宦官们一个个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寇准,又看向赵恒。

赵恒晃着脑袋,颤声道:“朕不去皇城上,朕不去……”

一直在赵恒身边陪着的赵祯,突然抓住了赵恒的手,低声呼喊了一声,“父皇……”

赵恒心头一震,艰难的扭过头,看了赵祯一眼。

赵祯眨巴着眼,一脸担忧的看着赵恒。

赵恒见此,心里羞愧难当。

痛苦的闭上眼。

“依卿的意思……”

他在龙椅上,闭眼沉默了许久,才无奈的长叹了一声。

赵恒睁开眼,对寇准道:“朕可以去皇城上,但太子必须留在宫里。朕还要让皇后陪着朕一起去。”

寇准一愣,张嘴要反驳。

却听赵恒咬牙道:“朕这是在赌命……”

寇准闻言,闭上嘴,不再言语。

赵祯被宦官们送回了东宫。

刘娥被从后宫里招到了此处。

听闻赵恒要去皇城上激励士气,刘娥并没有出声阻止。

虽说刘娥跟寇准不对付,但如今兵临城下,赵恒不亲临皇城上的话,将士们未必肯拼命。

孰轻孰重,她分得清楚。

她比赵恒更果决。

当即。

内侍宦官们抬了一张龙榻,出现在了垂拱殿,把赵恒从龙椅上移到了龙榻上,又用纱帐遮挡了龙榻四周,等到龙榻变得密不透风的时候,才抬着龙榻,随着寇准、刘娥,前往了皇城。

寇准一行登上了皇城的时候。

周怀正率领着大军,早已杀到了皇城下。

近十万兵马在皇城上下鏖战,喊杀声震天。

一道道火把映照着汴京城,把汴京城变成了一座不夜天。

赵恒一到,曹玮等指挥作战的将领,配合作战的官员,迅速聚拢了过来,齐齐施礼。

“臣等恭迎圣驾!”

躺在龙榻上的赵恒并没有言语,刘娥要开口,寇准却抢先一步道:“诸位不必多礼,战事要紧。”

曹玮等人齐声答应了一声,纷纷起身。

……

城下。

周怀正、杨亿等人看到了赵恒出现,二人对视了一眼。

跟随着他们的将领,感觉到不对,逼近周怀正身前,急声质问,“周都知,你不是说官家召我们清君侧的吗?为何官家会出现在皇城上?”

周怀正看向了杨亿,杨亿咬了咬牙,没说话。

周怀正心念急转,嚷嚷道:“这是刘娥那个妖后使的障眼法。真要是官家亲临,为何要包裹的那么严实?分明是想乱我军心。”

那将领闻言,往皇城头上仔细瞧了瞧,见到了赵恒那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龙榻后,缓缓点头。

他觉得周怀正所言有理。

他对周怀正抱拳表达歉意,“是我孟浪了,差点中了妖后的奸计。”

周怀正点头道:“令你手下的兵马速速攻城,拿了皇城,斩了妖后,官家一定不吝厚赐。”

“诺……”

那将军抱了抱拳,离开了周怀正,指挥着兵马继续攻城。

周怀正、杨亿二人凑在一起。

杨亿咬牙道:“官家亲临,咱们的谋划要被戳破了,怎么办?”

周怀正狠声道:“事到如今,我们还有退路?”

杨亿沉声道:“没有退路。”

周怀正狠辣的道:“只要杀进宫里,谁还能知道我们的谋划?”

杨亿眉头一挑,惊声道:“你是说……”

周怀正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低声道:“杀了官家……官家一死,死无对证。到时候皇宫在你我手里,太子也在你我手里,清君侧是假是真,还不是由我们说了算。”

杨亿握紧了拳头,心里有些阴晴不定。

周怀正见杨亿心神动摇,又赶忙道:“难道你不想帮李迪平反吗?李迪被你坑害,如今背上了一个不忠不孝的骂名。

清君侧一日不成,李迪的骂名就一日不能消除。”

杨亿咬牙道:“弑君可是大罪……”

周怀正上下瞥了杨亿一眼,冷冷的道:“弑君的也有可能是刘娥……”

杨亿眉头一挑,惊愕道:“你是说……”

周怀正阴沉的笑道:“推到刘娥头上,刚好顺应了我们清君侧的名头。”

杨亿闻言,犹豫再三,最终点头道:“听你的……”

“杀?”

“杀!”

“杀啊!”

周怀正和杨亿有了定计,当即领着兵马猛攻皇城。

……

城头上。

寇准等到曹玮等人起身以后,询问道:“战事如何?”

曹玮抱拳道:“守得住,不过守不了太久。”

寇准皱眉道:“城外援军到达,还需要多久。”

曹玮咬牙道:“最快也得一个时辰。”

寇准缓缓点头,吩咐道:“速速把官家亲临的消息,传扬出去。”

曹玮点头道:“明白……”

曹玮辞别了寇准一行,下去以后,立马散布赵恒亲临的消息。

城头上的禁军将士们听到这话以后,有些不信。

有人还特地跑到了赵恒所在的位置来看了一眼。

寇准瞧见了这些人以后,掀开了龙榻的一角,让他们目睹了躺在龙榻上的赵恒。

这些禁军将士们见到了赵恒,浑身一震,一个个奔走相告,把赵恒亲临的事情传扬了出去。

城头上的禁军将士们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后,军心大振,厮杀起来更有力气了。

更有甚者,还冲着城下的叛军喝骂。

扬言叛军们都是乱臣贼子。

扬言赵恒从未有清君侧的心思,是周怀正矫诏,利用了他们。

叛军们刚听到这个消息,还不相信,依然猛攻皇城。

可到了后来,城头上呼喊了禁军将士越来越多了,他们就有些将信将疑了。

有叛军将士,当即就跑去质问叛军将领。

叛军将领拿出了周怀正告诉他的那一套说辞,告诉了叛军。

叛军们信了,开始继续猛烈的攻城。

城头上的禁军将士们固然骁勇,可架不住城下叛军各种大型攻城器械的猛攻。

禁军将士们往日守城,可从没想过有人会率领重兵攻打皇宫,所以城头上的大型军械,多以床弩为主,很少有应对大型攻城器械的东西。

现在撞上了叛军用大型攻城器械攻城,他们无法应对,只能被打的一退再退。

短短半个时辰,城下的叛军,用投石机砸的禁军将士不敢冒头,借着云梯攀上了城头。

“西面城墙失守了……”

西面城墙被攻破。

禁军将士有些慌乱。

曹玮穿着一身血衣,跑到了赵恒龙榻边上,急声道:“官家,西城墙失守,叛军已经杀上来了,还请官家移步。”

赵恒闻言,当即就想让内侍宦官们抬着他离开,刘娥闻言也有些慌乱。

唯有寇准临危不惧,冷声道:“敲响城头上的钟鼓,老夫要会一会这帮叛军。”

曹玮一惊。

寇准冷哼道:“一群乱臣贼子而已,有何惧怕?老夫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邪不压正!”

“寇季?!”

寇准呼喊一声。

寇季赶忙道:“在呢。”

寇准冷声道:“推老夫去西城墙上瞧瞧。”

寇季迟疑了一下,低声道:“祖父……”

他在提醒寇准,不要涉险。

寇准瞥了他一眼,淡然道:“老夫心头有数。”

寇季咬了咬牙,推着寇准赶往西城头。

到了西城头上,就看到了叛军们在奋勇的杀过来,正在跟禁军将士用刀剑互博。

“咚咚咚……”

钟鼓声突然敲响。

城头上的禁军将士、叛军将士,皆是一愣。

寇准借着这个时机,深吸了一口气,高声喝道:“老夫寇准,尔等何人,竟敢犯上作乱?”

“寇公?”

“寇相公?”

“寇公在城头上?”

“……”

叛军将士闻言,一脸愕然,面面相觑。

然后就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议论了少顷以后,有叛军低声道:“八成又是刘娥那个妖后的诡计……”

“嗯……肯定是刘娥那妖后的诡计……”

“杀过去……对,杀过去。”

“……”

叛军将士们叫嚷着,准备继续冲杀。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响起,“我有幸见过寇公一面,那真是寇公的声音……”

一瞬间,所有叛军将士的目光,全落在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一个个瘦瘦弱弱的汉子,被所有人盯着,垂下了脑袋,低声道:“那声音……是寇公的……”

叛军将士闻言,脸色皆是一变。

有人惊声道:“寇公一直都是官家最信赖的人,他在城头上,那……”

话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

但所有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那龙撵里面,有可能真是官家?!”

“官家没有清君侧的意思,我们被骗了?”

“……”

叛军将士,一瞬间谎成了一团。

他们杀进汴京城,为的就是清君侧,为的就是忠义,也为了加官进爵。

可如今清君侧变成了叛乱,忠义变成了不忠不义,加官进爵变成了砍头,他们怎能不慌?

“现在?怎么办?”

“……”

叛军将士六神无主,一个个心乱如麻。

有阴狠的人,见此情形,咬牙道:“事到如今,我们没有退路,不如杀进宫去,一不做二不休……”

“不可!”

有人出声阻拦。

“当务之急,应该找寇公问清楚此事,问清楚官家的态度。”

“我们还没有到绝路上……”

“有什么好问的,自古以来,犯上作乱,那都是死罪。横竖是个死,不如拼一把。”

“万一能活呢?我们若是为忠义而死,总有一天,会有人帮我们平反,还我们一个公道,厚待我们的妻儿。可我们犯上作乱而死,不仅自己要背上一辈子骂名,妻儿也会遭人欺凌。

我们现在不过是问几句话而已,又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官家若是让我们活,我们就活了。

官家若是不让我们活,那我们再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迟。”

“……”

此话一出,得到了众多人响应。

当即,叛军将士推举出了两个校尉做代表,出现在了阵前。

两个校尉对着禁军将士们所在的位置,拱手道:“可否请寇公出来一见?”

寇准闻言,淡然一笑,让寇季推着他到了两军阵前。

两个校尉见到了寇准,立马认出了他。

“还真是寇公当面……”

两个校尉拱手一礼。

寇准盯着他们冷声道:“尔等知不知道,此刻正在犯上作乱?”

叛军将士闻言,心头一揪,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兵刃。

两个校尉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校尉咬牙道:“寇公,卑职等人并没有犯上作乱。卑职等人是奉诏命,清君侧!”

寇准破口骂道:“胡说八道。奉谁的诏,领的又是谁的命?”

“周都知……”

“周怀正矫诏,诓骗尔等,尔等就真信了,简直是愚不可及。”

“周都知有官家的兵符……”

“周怀正盗取官家兵符,更是罪大恶极。”

“……”

两个校尉见寇准张嘴,咄咄逼人。

心头一沉再沉。

其中一人咬牙问道:“寇公,卑职等人奉诏清君侧,难道真是受了小人蒙骗?”

寇准冷哼道:“那是自然……”

两个校尉对视了一眼,沉声问道:“官家准备如何处置卑职等人?”

寇准上下打量了两个校尉一眼,讥笑道:“你们也配让官家处置?”

两个校尉一脸愕然。

寇准不屑的道:“小小校尉,官家平日里都懒得看你们一眼,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第0167章 平叛

两个校尉闻言一愣再愣。

他们非但没有生气,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似乎赵恒注意不到他们,是一件天大的喜讯。

其中一个校尉,陪着笑脸道:“卑职等人职卑言轻,官家自然看不到卑职等人。”

另一个校尉拉着了他一下,凑上前,对寇准抱拳道:“寇公,卑职等人受小人蒙骗,犯下了大错,不知道官家打算如何处置卑职等人?”

寇准冷哼道:“依照尔等的所作所为,本该就地斩绝。但官家仁厚,不愿意多造杀孽。尔等也是为了效忠官家,受了小人蒙蔽。尔等的忠心,官家能够感受到,所以官家决定,从轻处理尔等。”

两个校尉闻言,急忙齐声问道:“官家如何处置卑职等人?”

寇准瞥了两人一眼,淡淡道:“发配西北,戍边三载。”

两个校尉闻言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咬牙道:“官家就不能让卑职等人留在禁军中吗?”

寇准恼怒的咆哮道:“尔等犯上作乱,难道还要让官家赏赐尔等不成?”

寇准盯着他们,继续吼道:“留在禁军中?尔等还真敢想,老夫若是做了这等事情,被官家特赦以后,绝对会跑的远远的。

还想留在禁军中,留在官家眼皮子底下。

做什么?

时刻提醒官家,尔等犯过上,做过乱?

嫌命长吗?”

经过寇准提醒,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愚蠢。

当即,两个校尉一脸愧疚的道:“是卑职等人贪心了,官家能赦免卑职等人的死罪,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寇准目光盘桓在他们身上,冷冷的问道:“尔等还在等什么?打算一错再错?还不速速弃暗投明?”

其中一个校尉闻言,苦着脸道:“寇公可否容卑职等人商量一二?”

寇准皱起了眉头,沉吟了片刻,不满道:“只给尔等一炷香时间。”

“多谢寇公……”

两个校尉对寇准拱手以后,退到了叛军丛中,商量了起来。

寇准瞧着他们,低声问寇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寇季沉吟道:“他们应该会选择投诚。”

寇准眉头一挑,低声笑问,“何以见得?”

寇季笑道:“祖父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了,他们要是还不投诚,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寇准一愣,眯着眼道:“西城被破,皇宫眼看就要守不住了,你为何料定他们会败。”

寇季往城头下的厮杀场瞧了一眼,低声道:“因为到现在,孙儿也没看到武勋世家的家将出现。今夜这番景象,他们不可能坐着不动。

战场上既然见不到他们,那他们肯定是躲在了某一个地方,聚拢在一起,伺机而动。”

寇季看向寇准,低声笑道:“孙儿若没记错,汴京城里的武勋世家,足足有上百家。依照朝廷允许他们保留的家将数量计算,上百家武勋世家的家将加起来,应该有两万余人。

这些人都是在战场上厮杀多年的悍卒,一旦他们出手,纵然不能剿灭周怀正率领的叛军,也能打退他们。”

寇准闻言,满意的点点头。

他小声问寇季,“你知道曹玮刚才为何要请官家移步吗?”

寇季思量了一会儿,低声笑道:“大概是不想让官家看到武勋世家家将们聚起来的场面。”

寇准点头感叹道:“两万余悍卒,加在一起,那可是一支不小的力量,纵然面对十万大军,也有一战之力。平日里他们悄然潜伏在汴京城,一旦他们聚拢在一起的时候,他们足以在这座城里,干他们想干的所有的事情。

这就是武勋世家,真正的底蕴所在。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不想让官家看到。

怕官家拿走他们最后的底蕴。”

寇季淡然一笑,并没有再说话。

他觉得,赵恒纵然看到了武勋世家的底蕴,也不可能夺走它们。

因为赵恒缺乏那种跟武勋世家撕破脸,大干一场的魄力和勇气。

“过来了……”

就在寇季暗自评判赵恒的时候,寇准突然开头。

寇季凝神望去,就看到了两个校尉重新出现在了寇准身前。

其中一个校尉对寇准拱手道:“寇公,卑职等人商量过了,愿意弃暗投明,将功补过。但卑职等人希望面见官家,听官家亲口许诺,饶恕卑职等人不死。”

能活着,没人愿意死。

虽说被发配西北,戍边三载,远没有在汴京城里过的舒坦。

但是他们犯下了这等大错,赵恒能够宽恕他们,饶他们不死,已经是恩典了。

他们不敢再有其他奢望。

寇准似乎料定了叛军会有这种要求,他不咸不淡的道:“你们两个随老夫走一遭,老夫带你们去面见官家。”

两个校尉回身对背后的叛军拱了拱手。

像是赴死一样,跟随着寇准的寇公车,前往了赵恒的龙榻前。

到了赵恒龙榻前,寇准微微拱手,朗声道:“启奏官家,经由老臣劝说,叛军中有人愿意弃暗投明,将功补过。”

赵恒听到这话,喜出望外,掀开了龙榻一角,激动的道:“当真?”

寇准点头道:“自然……”

赵恒赶忙道:“速速让他们协助皇宫守卫,一起抵御叛军。待叛军平定以后,朕一定……”

“饶他们不死!”

见赵恒有许赏赐的意思,寇准赶忙抢过了话头。

不等赵恒开口,寇准看向两个校尉,道:“犯上作乱,其罪当诛。官家仁厚,不愿多造杀孽,只要尔等弃暗投明,将功补过,就饶恕尔等不死,发配尔等到西北,戍边三载。尔等还不速速谢恩?”

两个校尉闻言,赶忙叩首谢恩。

他们并不知道寇准给他们的许诺,非赵恒所言。

也没想过,寇准敢提赵恒做主。

等到两个校尉谢恩以后,寇准点了一队御前卫,让他们跟随着两个校尉回去,一面督战,一面防止他们反复。

两个校尉一走,赵恒干笑道:“朕刚才差点就说错话了,多亏了寇爱卿……”

寇准拱手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是老臣的本分。”

赵恒似乎感受到了寇准身上的疏离之意,意识到了之前在垂拱殿里的一番话可能伤到了寇准,于是干笑道:“寇爱卿临危不惧,又亲自涉险,说降叛军,如此大功,不能不赏。等此间事了,朕就加封爱卿为太师。”

寇准此前,被封为太子太傅,虽然官居一品,但只是从一品。

如果被加封为太师,一跃攀升到了正一品,那才算是真正走到了文臣的巅峰。

刘娥有心阻止,却没张口。

从垂拱殿到皇城头,寇准的威势一步一跃,已经达到了顶峰。

就连赵恒都对他心服口服的,更何况百官。

寇准晋升太师之位,已经势不可挡。

纵然刘娥开口阻止了,也不会有任何效果。

于其在这种场合说出来遭人恨,遭人惦记,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寇准听到赵恒要加封他为太师,也没有客气,拱手一礼道:“多谢官家……”

……

寇准涉险劝降,攻上西城头的叛军倒戈,弄的周怀正、杨亿二人措手不及。

倒戈的叛军,在城头上一边作战,一边劝降。

有关于周怀正伪造诏书、窃取兵符的事情,終于藏不住了。

叛军将领听到风声以后,第一时间冲到了周怀正身前,厉声质问,“周怀正,你一个阉人,居然敢骗我?”

周怀正事情败露,心一横,牙一咬,抬手就给了叛军将领一剑。

叛军将领只顾着质问周怀正,却往了防备他,被周怀正手里的长剑,捅了一个对眼穿。

正在作战的叛军见此,傻傻的愣在了原地。

本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是忠良的一方,突然变成了叛军,让他们一时半刻还适应不过来。

周怀正拔出了插进叛军将领胸膛里的长剑,奋力的嘶吼,“事到如今,诸位还有退路吗?只有杀进去,才能活。

退是死,被城外十数万大军剿灭而死。

降也是死,官家岂会容尔等一群叛逆,活在世上?”

“杀!”

杨亿提着自己手里的大枪,带着自己的心腹,开始冲杀。

叛军们没了将领,有人撒腿就跑,有人则选择跟着杨亿,继续往城头上冲杀,有人则被挟裹着,往城头上冲去。

“时候到了……”

躲在暗处的杨文广,一脸狂喜。

他回身冲着身后那些武勋世家的叔伯们道:“叛军军心已乱,是时候杀出去了。”

“以百人为阵,组成矢锋阵,杀!”

躲在暗处躲了许久的武勋世家的家将们,終于不再沉默。

两万余身披铁甲家将们,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矢锋阵,一个又一个百人矢锋阵,又组成了一个两万余人的矢锋阵。

他们从左翼突然杀出,一下插进了叛军阵营里。

迅速将叛军分割成了两块。

“变阵,铁壁阵!”

两万余身披铁甲的家将们,顺势变阵,从矢锋阵变成了铁壁阵。

“分割绞杀!”

家将们举着刀兵,杀向叛军。

攻城的叛军,以及正在准备攻城的叛军,瞬间被分割成了两块。

正准备攻城的叛军,被逼退到了护城河外,被家将们围成一团,迅速绞杀。

正在攻城的叛军们见此,放弃了攻城,杀了回来。

城头上,曹玮见到叛军放弃了攻城,转身去对付家将们,立刻下领道:“床弩、弓弩齐射!”

没了叛军纠缠,城头上的禁军将士们終于抄起了平日里他们最熟悉的武器,开始对着城外的叛军一阵猛攻。

刚退下城头的叛军,腹背受敌。

他们只能顶着头顶的箭雨往外杀去。

然而,他们刚杀过护城河。

家将们再次变阵,变成了一个反向铁壁阵,杀向他们。

护城河外的那些叛军,脱离了家将们的包围圈,哪还有心思再战,一个个夹着尾巴就逃跑了。

当他们得知自己变成了叛军的那一刻,心里就有了退意。

只是他们被挟裹着冲杀,退不了。

如今被家将们这一杀,不仅冲散了他们的阵型,连他们心里最后那一点儿胆气,也被冲散了。

于是乎,一个个狼狈逃窜。

城头上的寇季看到了这一幕,微微摇了摇头。

有将领统领的兵马跟没将领统领的兵马,完全是两种兵马。

纵然配备着最好的兵刃、最好的盔甲,无人领头,他们跟无头苍蝇差不多,乱冲乱撞。

“杀啊!”

城墙下的叛军被剿灭,城外的援军也到了。

援军们虽然没赶上战况最激烈的时候,但冲进来的路上,撞上了溃逃的叛军,顺手也斩了几个人头。

随后押着一群俘虏,到了皇城下。

十数万兵马汇聚于皇城下,场面十分壮观。

投降的叛军将士被押解到了城墙下,跪成了一排又一排。

是杀是放,全在赵恒一念之间。

赵恒见到了叛军被剿,十数万禁军将士汇聚到了皇城下以后,終于多了一丝胆气。

他让内侍宦官抬着他,走到了皇城上最显眼的地方。

“朕无碍……”

他只是简单的说了三个字。

随后立马有十数个宦官,齐声把他这句话,传达给了每一位将士。

所有将士,齐齐向赵恒施礼。

赵恒看了一眼寇准。

寇准点点头,缓缓上前,“周怀正矫诏,盗取兵符,犯上作乱,其罪当诛。现叛军已剿,龙神二卫暂留城内,固守皇宫,其余兵马,退回各部。

等各部统筹出诸位的功劳,官家会酌情论功行赏。”

“喏~”

十数万禁军将士,齐声应答。

寇准又看向了那些跪在地上的俘虏,沉声道:“尔等犯上作乱,其罪当诛。但念尔等受人蛊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即日起,开革军籍,徒千里,刺配邕州,终身不得还朝。”

那些跪在地上的叛军将士们,一个个跪地叩首,叩谢赵恒不杀之恩。

寇准看都不看他们一眼,面色冷峻的道:“恶首周怀正,杨亿何在?”

城头下。

杨文广捉拿着周怀正,杨亿,到了城头下。

“恶首在此!”

寇准看到了杨亿、周怀正,怒声道:“尔等竟敢矫诏,盗取兵符,犯上作乱,简直是罪大恶极,纵然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第0168章 震惊世人的秘密

杨亿抬起了披头散发的脑袋,盯着城头上的寇准,咬牙道:“我杨亿纵然身死,也不后悔。”

寇准微微眯起眼,嘴上喝斥道:“大胆,尔等犯上作乱,难道还有理了?”

杨亿仰着脖子,面对所有人高喊道:“你们认为我杨亿有错?不!我杨亿没错!我只是做了你们一直敢想,却不敢做的事。”

寇准听到这话,还没有反应,赵恒先急了。

“放肆!”

赵恒恼怒的道:“朕有那点对不起你的,让你生出了犯上作乱的心思?”

杨亿瞪着赵恒,咬牙道:“官家没有对不起我,但官家对不起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那丁谓,人人言他是奸佞小人,官家却不管不顾,依旧重用这等奸佞小人。

使他为祸朝堂,危害百姓。

他理正期间,直接间接害死的忠良,多达百人。

他搜刮民财,收受贿赂,多达千万贯。

被其搜刮致死的百姓,多达万人。

还有玉清昭应宫,也是因为他屡屡进谗言,官家才修建了它。”

杨亿顿了顿,讥笑道:“官家以为他进言修建玉清昭应宫,是为了您吗?不!他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自己更方便的敛财。在督造玉清昭应宫期间,他从国库里贪墨了百万贯巨款。”

杨亿大声质问,“官家修建玉清昭应宫,为了修仙,可如今仙呢?没有见到!玉清昭应宫呢,也没了!可丁谓那个奸佞小人,却还在。”

“如此奸佞,为祸朝堂,我杨亿为何不能清君侧?”

赵恒被杨亿骂的浑身直哆嗦,他瞪着杨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亿直指刘娥,“还有这个妖后!她理政期间,所作的坏事,更是数不胜数。她娘家人,仗着她的权威,在汴京城里欺男霸女,视人命如草芥。

她自己陷害忠良,培植亲信,安插到朝堂上所有重要衙门。

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等你死了,好接替你的位置。

她要做第二个吕后,她要做第二个武曌。

上天都降下了警示,你却假装不知。

赵恒,你个昏君!”

“住口!给本宫宰了他!”

刘娥脸色铁青的喝斥道。

杨亿哈哈大笑,“哈哈哈……赵恒,你还不如一个女人。她以后当了皇帝,肯定比你有魄力。至少,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堵住我得嘴,没你那么虚伪。”

“哈哈哈……”

赵恒红着眼珠子怒吼,“给朕杀了他!给朕杀了他!”

杨亿大笑道:“死又何惧?怪只怪我杨亿瞎了眼,效忠你这么个皇帝,效忠了半辈子。”

杨亿话音落地,杨文广的刀也从他脖颈上落了下来。

杨亿的脑袋掉落在了地上,皇城下終于清净了。

可杨亿的话,却在众人耳边久久回荡。

“嘿嘿嘿……”

一阵阴沉的笑意突然在皇城下响起。

那是周怀正的笑声,他盯着脚下杨亿的头颅,低声笑着。

赵恒双眼通红的质问他,“你笑什么?难道连你也觉得朕是昏君?”

周怀正抬起头,盯着赵恒所在的位置,咧嘴笑道:“难道你不是?太祖太宗两朝,尽出贤良。你登基不过二十载,出了四位奸相。

你不仅昏庸,你还眼瞎。

眼下到把奸臣当宝,对忠良却弃之不顾。

有什么站在你身旁,看着你亲小人远贤臣,我都替你着急。

还有那刘娥,一个人妇而已,你却把她当成宝。

不仅迎她入宫,还让她坐上了后位。

甚至为了她,你想出了借腹生子的法子。”

此话一出。

不仅赵恒、刘娥脸色变了。

其他人脸色也变了。

寇季愣愣的张着嘴,一脸愕然。

他没料到,周怀正敢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赵祯非刘娥亲生,只有少数人知情。

如今周怀正这么一喊,全天下都知道了。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在了赵恒、刘娥身上。

赵恒用吃人的目光盯着周怀正,嘶吼道:“你胡说八道,信口雌黄!给朕乱刀砍死他!给朕乱刀砍死他!”

周怀正哈哈大笑,“可怜了太子的生母,生下了龙子龙孙,却没办法享受富贵,只能躲在冷宫里忍饥挨饿。”

杨文广听着周怀正这话,心神震动,他听到了赵恒的吩咐,举刀就要砍死周怀正。

周怀正大笑道:“我现在还不能死,我死了,有些秘密就带进土里了。”

周怀正高声叫道:“赵恒,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会有清君侧的心思吗?又是谁,逼得我周怀正,不得不清君侧吗?”

寇季听到这话,挑了一下眉头,却没有任何反应。

寇准有心看向寇季,却硬生生的挺直了腰板,一动也没动。

赵恒丝毫没有听周怀正讲下去的心思,他咆哮着,“给朕乱刀分尸!”

周怀正没有理会杨文广举起的屠刀,他高声大喊着,“我也不知道是谁!但我相信有一日,他会干出跟我一样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

“噗呲~”

杨文广挥刀砍下了周怀正的脑袋。

周怀正身亡。

但他的话,杀伤力远比杨亿那番话要大。

城头上。

当即就有言官出班,拱手道:“官家,周怀正所言当真?皇后真的不是太子的生母?”

赵恒瞪着眼,恼怒的喊道:“乱臣贼子的话,你们也信?”

言官不卑不亢的道:“事关重大,还需要查验一番。”

刘娥咬着牙,瞪着言官,怒声道:“本宫乃是太子生母,这是宗室玉碟为凭。”

言官晃着脑袋,道:“诏书尚可伪造,玉碟为何不能伪造?”

“够了!”

“够了!”

赵恒歇斯底里的怒吼着。

寇准皱眉道:“叛乱刚平,应当先商议如何收拾残局,稳定民心。”

言官不依不饶的道:“太子乃是国之储君,乃是国朝命脉所在,太子之事,远比百姓重要。”

寇准懒得跟言官纠缠,皱眉喊道:“闭嘴!”

言官却一点儿也不惧怕寇准,追问道:“寇相莫非早已知道此事,所以刻意帮官家掩饰,隐瞒?”

“噗……”

寇准还没有开口,赵恒先开口了。

开口就吐了一口黑血。

在他的黑血中,有一条蚕在缓缓蠕动。

只是那条蚕,通体都是黑色,唯有脑袋上有两点雪白。

“御医!”

“御医!”

“……”

围绕在赵恒身边的官员们一阵慌乱。

御医并没有跟着登上皇城,等到御医登上皇城的时候,赵恒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

御医瞧着地上的蚕,以及赵恒的脸色,二话不说,跪倒在了地上。

官员们见此,心头一跳。

依照惯例,非大朝会,非祭天,非祭祖,官员见赵恒是不用下跪的。

除非,赵恒要死。

寇准、刘娥扑倒御医身前,盯着御医质问道:“官家怎么了?”

御医苦着脸道:“雪蚕落地,官家……官家……”

寇准咆哮道:“官家怎么了?”

御医咬着牙,哀声道:“命不久矣……”

刘娥质问道:“不是说能撑一年吗?”

御医哀声叹气道:“心平气和,加上细细调养的话,自然能撑一年。可官家气急攻心,引动血脉乱流,血液中万毒齐发,冲出了雪蚕。

如今没了雪蚕压制,万毒直逼心脉……”

寇准赶忙道:“还能撑多久?”

御医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一炷香……”

寇准立马拍着寇公车喊道:“快,召太子来此处;召大宗正赵元俨觐见,护卫不得超过两人;召百官在宫外等候。”

一群宦官得到了寇准的吩咐,赶忙匆匆跑着去办。

赵恒躺在龙榻上,双眼涣散,似乎随时都能闭上一样。

他嘴里一句一句的说着话,声音很微小,需要凑到他身旁才能听到。

刚才御医的话,他已经听到了,现在他在交托后事。

“寇准……寇准……”

赵恒呼唤着寇准。

寇准贴近了赵恒,低声道:“老臣在……”

赵恒看了看自己的手,寇准赶忙拉住了赵恒的手,赵恒这才盯着寇准,一字一句的道:“朕死以后……皇位传于……皇太子赵祯……”

寇准重重点头,道:“官家,老臣记下了。老臣必定全力辅佐皇太子殿下。”

赵恒眨巴了一下眼睛,似是点过了头一样。

他侧头看向刘娥,有气无力的道:“朕……不会废除你……”

如此局面之下,赵恒依然能够说出这番话,刘娥感动的一塌糊涂。

当即就流下了泪水,扑倒在赵恒身边。

“呜呜呜……”

寇准咬了咬牙,却没说话。

赵恒又看向了寇准,呼唤了一声,“中书舍人……”

他声音太小,中书舍人没听到。

寇准帮忙呼喊了一声。

中书舍人凑到了赵恒龙榻前。

赵恒吩咐道:“草拟诏书,传位于皇太子赵祯……”

赵恒之所以先给寇准说了一遍,那是嘱托,是托孤的意思,让寇准辅佐赵祯。

又召来中书舍人草诏,是为了给天下人看,确认赵祯登基的正统性。

中书舍人闻言,赶忙取出了黄绢,开始草诏。

赵恒就那么一言不发的看着中书舍人起草好了诏书,加盖了玉玺以后,交托在了寇准手里,他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又吩咐中书舍人道:“再草拟诏书,加寇准为太师,居正一品,皇太子赵祯登基以后,太师寇准于皇后刘娥一左一右,共摄国政。”

刘娥听到这话,一脸惊愕的看向赵恒。

赵恒却没有看她。

赵恒虽然没有废后的心思,可随着太白经天出现,周怀正叛乱,让他心里生出了给刘娥加一道禁锢的心思。

此前他一直想着,借刘娥制衡赵元俨,借赵元俨制衡刘娥。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刘娥和赵元俨互相制衡,似乎并不稳定。

刘娥坐大的可能性,远远高于赵元俨。

当他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也并没有太在意。

刘娥终究是个女人,母仪天下、权倾朝野,阻力都不大。

但是她想登基,阻力却远远大于赵元俨。

刘娥纵然掌权,权力最终还是会回到赵祯手里。

然而,今日周怀正的话,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

让他意识到了,百官们明里暗里针对刘娥,废除刘娥,可能不仅仅是担心刘娥称帝,他们内心深处,可能是不喜欢被一个女人骑在头上。

他若对此不管不顾,也许等他死后,百官们会闹出更大的幺蛾子。

今日周怀正叛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他必须做点什么,平衡一下百官的心态,这才有了推出寇准,跟刘娥共同辅政的念头。

当然了,这都是他心里的想法,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赵恒看了看寇准,又看了看刘娥,略带哀求的道:“朕这一辈子,最信任的就是你们二人。朕把皇儿交给你们,希望你们能好好辅佐他。”

“寇准,朕知道你心里讨厌皇后,不愿意让皇后干预政务。可除了皇后,偌大的皇宫里,朕无人可用。朕的那些兄弟们,朕一个也信不过……

寇准啊,皇后不是太子的生母,你知道,朕也知道。到了明日,全天下人都知道了。但是,她却是太子的大母,依照礼法,太子依然是她的儿子,纵然太子不是她所生……

朕当年骗了全天下人,朕可以写罪己诏。那是朕的错,跟皇后无关。

所以朕希望,朕死以后,你别引领着百官,在这件事上为难她。”

寇准叹息了一声,看了看刘娥,缓缓点了点头。

纵然他心里不乐意,当着赵恒的面,面对赵恒殷切的哀求,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赵恒见此,脸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意,看向刘娥,说道:“朕死以后,你也别再为难寇准。寇准虽然屡次对你出言不逊,但他本心也是为了朝廷,为了社稷,并不是讨厌你,才针对你的。

他心在公,不在私。”

定下了皇位归属,以及寇准、刘娥二人共同辅政以后,赵恒就愣愣的躺在龙榻上,一言不发。

他不是在等死,而是在等赵祯。

他想在死之前,再见儿子一面。

城头上,城头下,数十万人就这么静静的呆在原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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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9章 驾崩

“寇爱卿,天亮了……”

赵恒躺在榻上,愣愣的盯着东方。

寇准凝神往东方望去,东方一片黑暗。

他眉头皱成一团,质问身边的宦官,“现在是什么时辰?”

宦官赶忙弓着腰,低声道:“三更天……”

寇准立马看向赵恒,赵恒愣愣的道:“三更天?那为何朕看到了天亮了……朕还看到了父皇,他在向朕招手……朕还看到了二皇兄……朕……”

赵恒盯着东方漆黑一片的天穹,喃喃自语。

刘娥捂着脸,泣不成声。

在她身边的宦官、宫娥,早已跪倒了一地,一个个捂着脸小声的哭泣。

寇准抓着赵恒的手,哀声提醒,“官家,再撑撑,再撑撑……皇太子殿下马上就到了。”

虽说寇准对赵恒早已心灰意冷,可如今赵恒眼看着就要死了,他心里也充满了哀伤。

纵然赵恒昏庸,但对他确实不错。

他们君臣二人相处了几十年,多少有点感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纵然是仇敌,交手久了,多少也会有点心心相惜的感觉。

更何况他们君臣在一起相处了几十年。

寇准对赵恒心灰意冷,那只是朝政方面,并没有波及到他们君臣的私情上。

赵恒也不知道是回光返照,还是怎么了,手上居然有了几分力气,他抓着寇准的手,突然紧了紧。

“寇准……朕……朕不想死……”

赵恒脸上充满了惊恐。

他以为他早已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可当他交代完了所以事情,静静的等待死亡的时候,心里开始浮现出了恐惧。

寇准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现在的赵恒,只是拉着赵恒的手,一个劲的哀声叹气。

他不叹气还好,他一叹气,赵恒心里更慌了,“朕……朕真的不想死……想办法救救朕……”

“快救朕!朕想活着!”

赵恒惊恐的喊着。

刘娥瞥向了寇准,哽咽着道:“让御医再给官家瞧瞧。”

寇准一愣,瞬间明白了刘娥的意思。

刘娥是想让御医过来,给赵恒说一些宽心的话,让赵恒安详的死去。

不然,任由赵恒大吵大闹下去,谁知道他后面会不会喊出什么有失君仪的话。

寇准对着跪在一旁的御医招了招手,御医咬牙凑上前。

“快,给官家瞧瞧……”

御医张嘴要说话,寇准却瞪了他一眼。

御医心领神会,赶忙闭上嘴,帮赵恒诊脉。

赵恒就这么愣愣的盯着御医,三四个呼吸一问。

“朕还有救吗?”

“朕还有救吗?”

“……”

御医只是摸着赵恒的脉搏,却一句话也没说。

不是他不会说宽慰人的话,而是他不敢说。

面对赵恒,他一句假话也不敢说。

只要说一句假话,很有可能就会被扣上欺君的帽子。

即便是现在情势所迫,他也不能。

“朕还有……”

赵恒话喊了一半,突然愣住了。

他愣愣的盯着前方,低声道:“章怀皇后……章穆皇后……你们不是都死了吗?为何还在朕的面前?”

寇准、刘娥等人,顺着赵恒的目光望了过去,什么也没看到。

寇准咬着牙,低声对刘娥道:“幻觉……”

刘娥抹着泪,重重的点头。

“撑不了太久了……”

“再差遣两个人……让他们速速带着太子到皇城上来。”

“理应如此……”

“……”

寇准、刘娥低声说着小话。

他们虽然是政敌,但现在这个场面,却没有互相争斗。

并不是赵恒那番嘱托起了作用,而是现在这个场面,他们没时间去争斗,也没心思去争斗。

不论是刘娥,还是寇准,争斗的目的都是为了掌权,为了稳固朝纲。

赵恒的生死,以及皇位的顺利交接,对能否稳固朝纲,有着绝对的决定性。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出现任何闪失。

刘娥当即小声的差遣了两个宦官离开了皇城头。

赵恒似是疯了,对着空气乱喊乱抓。

他一会儿喊着已故的两位皇后,一会儿又喊已故的太宗皇帝,以及已故的二王爷。

他似乎觉得这些人出现在他面前,是过来给他赐福的。

有了他们的赐福,他似乎就可以继续活下去。

“父皇,您别走……您别走……二皇兄,您怎么也走了……”

赵恒突然疯狂的对着空气乱抓。

寇准见这情形,知道赵恒命不久矣了,他也顾不得再小声催促了,当即挺起腰板,高声喊道:“太子呢?太子怎么还没到?让你们去接人,到现在都没接过来?一个个都想死吗?”

他这话里有迁怒的意思。

但现在这个情形,没人敢质疑他这话。

就连平日里表现得不畏强权、刚正不阿的言官们,一个个都乖巧的闭上嘴。

“太子到了!”

“太子到了!”

“……”

皇城下,郭槐一边背着赵祯往皇城上跑,一边大声呼喊着。

寇准闻言,拽住了大喊大叫的赵恒,叫道:“官家!官家!皇太子殿下到了!”

赵恒却对他不管不顾,依然对着虚空喊叫着,“父皇!父皇!父皇您别走……”

“父皇!”

“父皇!”

前一声是赵恒喊的。

后一声是刚登上城头的赵祯喊的。

然而。

他们父子终究没能再说上一句话。

赵恒在喊完了‘父皇’两个字以后,愣在了龙榻上,再也没有动作。

御医从赵恒龙榻边上退到了一边,缓缓跪下。

寇准、刘娥,乃至城头上的文武百贯,心头皆是一颤。

赵祯跳下了郭槐的后背,跌跌撞撞的跑到了赵恒的龙榻前,抓住赵恒的手,惊恐的叫着,“父皇?父皇?父皇您怎么了?父皇,您跟孩儿说句话啊?”

刘娥以手捂脸,泣不成声。

跪到在赵恒龙榻边上的宦官、宫娥们哭成了一片。

寇准没有安慰赵祯,而是闭上眼,长叹了一声,他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对寇季吩咐道:“推老夫到城墙边上。”

寇季推着寇准到了城墙边上。

寇准望着城头下,十数万的禁军将士,长叹一声,哀声道:“官家……驾崩了……”

“唰……”

“唰……”

“……”

十数万禁军将士,一个接一个的跪倒在了地上。

城头上的文武百官,也跟着跪倒在了地上。

寇准等所有人跪到以后,展开了放在寇公车里的诏书,宣读道:“诏曰……”

一大段华丽的藻词念完以后,寇准一顿,声音沉重的继续宣读道:“传位于皇太子赵祯……钦此。”

文武百官,十数万禁军将士,齐齐叩首。

寇准宣读了诏书,确认了赵祯继位的正统性。

文武百官、十数万禁军将士叩首,表示了臣服。

寇准收起了诏书,对文武百官、十数万禁军将士喊道:“官家临危之际,许老夫摄政之权。令,神卫两厢兵马,留下固守皇城;令,龙卫两厢兵马,清扫战场,配合巡检司、开封府衙门,张榜安民。”

“喏~”

“令,天雄军两厢兵马,押解叛军离京,暂时关押在城外军营。”

“喏~”

“令,礼部、三司。筹备官家大丧事宜。”

“喏~”

“……”

寇准下达着一条有一条的命令。

点到了谁,谁就自觉的出声,应答一声。

有关于清理周怀正叛乱余波、赵恒大丧、赵祯登基的一应事由,全部被他交代了下去。

等他交代完了以后,寇准又道:“各部衙门,当各司其职,若有人趁机作乱,杀无赦。”

“喏~”

文武百官,齐声答应。

寇准继续道:“各部衙门,明发邸报,将官家驾崩的消息,昭告天下。”

百官齐声应答。

寇准摆了摆手,沉声道:“做事去吧……”

当即,城下的十数万兵马,开始站起身,动了起来。

文武百官也动了起来。

寇准不再搭理他们,而是回到了赵恒的龙榻前。

赵祯早就哭成了一个泪人,抱着赵恒的身躯,怎么也不撒手,谁劝都没用。

刘娥拉扯了他两下,就被赵祯奋力的给甩开了。

寇准要上去劝阻,却被寇季拦下。

寇季叹息一声,对寇准道:“祖父,还是我来吧。”

寇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寇季走上前,抬手搭在了赵祯的肩膀上。

赵祯还要甩开,却听寇季开口道:“官家可不喜欢你哭……”

赵祯听到了寇季的声音,放弃了甩开他肩头上那只手的念头,回过身,泪眼婆娑的道:“寇季!我父皇没了……”

寇季拍着他的肩头道:“人固有一死,谁也逃不过去。官家若是活着,一定不喜欢看到你哭。”

赵祯一愣,抹着眼泪看着寇季,质问道:“为什么?”

寇季感叹道:“因为没有当爹的,喜欢看着儿子哭。”

赵祯听到这话,哭的更凶了。

寇季顺势取下了赵祯抱着赵恒的手,把赵祯拉到了一边,暗地里对寇准摆了摆手。

寇准会意,赶忙吩咐那些内侍宦官抬走了赵恒。

赵祯见此,想要追赶,却被寇季给拉住了。

寇季拉着赵祯,走到了皇城边上,指着下面正在被清理的尸山血海,道:“你先别哭,也别急着悲伤,你先看看下面都是什么?”

赵祯抹着泪,好奇的探出头,往下瞧了一眼。

看到了城头下成片的尸体,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寇季却生拉硬拽着他,让他贴近了城头边上,对他道:“你只是没了父皇,可城下这些人呢?他们的孩子,同样也没了爹,他们的妻子没了丈夫,父母没了儿子。

你父皇没了,还可以风光大葬;可他们没了,连风光大葬都不敢。

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赵祯流着泪,愣愣的看着寇季。

寇季叹息道:“他们都是为了保住你还有你父皇的皇位才死的。明明拥有着共同的目的,可却互相残杀,最终导致了上万人命陨。”

寇季看向赵祯,道:“你马上就要坐上那个位置了……”

寇季指着城下的尸身,沉声道:“踩着他们上万人的性命坐上去的。所以……”

寇季质问道:“你有什么资格哭?你凭什么哭?他们的妻儿都没哭,你凭什么哭?”

赵祯眼泪也不流了,就那么愣愣的看着寇季。

寇季一番话,配着城下的尸身说,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寇季继续道:“你背负了上万人的性命坐上那个位置,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哭。你应该想方设法的去坐稳那个位置。你不仅要坐稳那个位置,还要做到最好。

如此才能对得起城下这上万将士的性命。

你想哭的时候,就想想这些将士,再想想他们的妻儿家小。

他们都没哭,你有什么资格哭?”

赵祯双眼红彤彤的盯着寇季,问道:“那我该怎么做,才能对得起他们?”

寇季一愣,觉得自己有些忽悠过头了。

于是他故作深沉的道:“最不起码,也要做到汉武第、唐太宗那个地步……”

寇季只是为了哄他,才这么说的。

没料到,赵祯居然认真的点点头,咬着牙道:“我会的……”

寇季一愣,瞧着赵祯小脸上布满了认真,他迟疑道:“会很难的……”

赵祯扬起脑袋,认真的看着寇季,道:“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寇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见赵祯认真的盯着他,他生硬的点点头,干巴巴道:“我自然会帮你。”

赵祯见寇季答应了,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然而,笑容还没在他脸上挂多久,立马垮了。

“父皇?!”

“父皇!”

赵祯眼泪重新流淌了下来,追逐着赵恒的龙榻,跑开了。

寇季张了张嘴,想拦下他。

可他已经跑远了。

寇季站在城头上,长叹了一声,“白劝了……”

“没有白劝,咱家听的一清二楚,也记在了心里。”

陈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寇季身后,幽幽的说着。

寇季回身,看到了陈琳,“你不去官家身边哭灵?”

陈琳淡然道:“不急……”

寇季上下打量了一眼陈琳,见陈琳身上一点儿悲伤也没有,略微惊愕的道:“官家驾崩了,你似乎不怎么悲伤?”

陈琳愣了愣,叹气道:“官家没有驾崩之前,咱家也以为咱家会很悲伤。可官家真的驾崩了以后,咱家居然一点儿也没有悲伤,甚至心里还为官家庆幸。”

第0170章 倒不了的刘娥

寇季一脸惊愕的盯着陈琳。

“你真的伺候了官家多年?”

在此之前,陈琳可是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效忠的是官家的。

如今官家死了,他非但没有伤心,反而还庆幸?

难道他是第二个周怀正?

陈琳似乎看出了寇季的心思,他凶狠的瞪了寇季一眼,咬着牙,低声道:“有些人活着是在受罪,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寇季一愣,听懂了陈琳这句话的意思。

赵恒活着的时候,不仅得忍受瘫痪在床的病痛折磨,还得忍受浑身剧毒的侵蚀,还得忍受朝里朝外、明里暗里的勾心斗角。

对他而言,活着就是在受罪。

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寇季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缓缓点头,“也对……”

陈琳盯着寇季,幽幽的道:“知道咱家为何在这个时候现身见你吗?”

寇季疑惑的看向陈琳。

陈琳盯着寇季,冷声道:“你弑君了……”

寇季眉头一挑,愕然道:“你胡说八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会死人的。”

陈琳冷哼道:“别人都以为,周怀正叛乱,是他自己的心思。但是咱家却知道,这里面也有你的影子。”

寇季辩解道:“我什么也没干,我只是让你给他传了一句话。他心里要是没那个心思,我就算说再多的话,也无用。”

陈琳咬着牙,阴狠的道:“也许没有你那句话,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叛乱,他或许会把叛乱的心思带进棺材。”

寇季撇嘴道:“就周怀正今天那种鱼死网破的架势,你觉得他会把这种心思带进棺材?”

陈琳被寇季的话怼的说不出话。

寇季见此,继续说道:“再说了,就算我有错,那你也逃不了。我把话传给了你,你完全可以不传给周怀正的。可你最后还是传给了周怀正。这说明你也有同样的心思。”

陈琳瞪起眼,低吼道:“咱家没有……”

寇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陈琳咬了咬牙,瞪了寇季一眼,低声道:“皇后对太子的管束,越来越严了。咱家也是不想看到太子被皇后掌控。”

寇季摊开手道:“这件事上,你我都有参与,你我都有错,但你我的初衷都是好的。以后我们就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如何?”

陈琳盯着寇季,沉声道:“这件事,错不在你我,错在刘娥。若不是她有掌控太子,独揽朝纲的心思,咱家跟你,都不会出手。

这件事,咱家可以不管,也可以不说。

但周怀正今日在皇城下的那些言辞,咱家必须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寇季愕然的看着陈琳,惊讶道:“你不会以为,周怀正的那些话,是我教的吧?”

陈琳眯起眼,质问道:“难道不是吗?”

寇季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他口中所言,多是宫中辛密,我从哪儿知道去?”

陈琳脱口而出,“你祖父……”

陈琳话还没有说完,寇季就蛮横的打断了他的话,喊道:“我祖父真要是想把宫里的辛密说出去,会等到现在?”

陈琳一愣,仔细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个理。

刘娥非太子生母这件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而这极少数的人,这些年一直都在守口如瓶,一个字也没透露过。

寇准真要是想把这件事说出去,确实不用等到现在。

他完全可以在之前,他跟刘娥争权的时候,抛出这件事,一举击溃刘娥,甚至还有可能借此扳倒刘娥。

那个时候,寇准都没说。

那么今时今日,寇准自然也不会说。

所以,周怀正在皇城下说出这桩辛密,肯定不是别人教唆,而是他自己的决定。

陈琳皱着眉头,继续质问道:“那周怀正说,总有一天,你也会学他叛乱,你又怎么解释?”

寇季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他说你就信?你认他当干爹了?”

陈琳眉头一横,恼怒道:“咱家是他的干爹。”

寇季撇撇嘴,“那他说我会学他,你就信了?你怎么这么听话。”

陈琳冷哼一声,咬牙道:“他要是攀咬别人,咱家或许不会信。可他说你,咱家倒是信了三分。咱家派人调查过你,从你入京到现在,咱家在你身上没看到一点儿对皇权的畏惧。”

寇季微微眯起眼,“仅凭这一点,你就断定,我可能会效仿周怀正?”

陈琳没有任何犹豫的点头。

寇季盯着陈琳,看了许久,突然道:“我是会……”

陈琳瞪起眼,目露凶光。

寇季盯着陈琳,沉声道:“你想杀了我?”

陈琳没有隐瞒,坦言道:“咱家是有这个心思。”

寇季脸上浮起了一丝冷笑,道:“那我劝你还是考虑清楚为好。我知道你是用毒高手,随时随地都能悄无声息的杀死我。

但在我死之前,一定会拉上整座汴京城的人给我陪葬。”

陈琳闻言一愣,旋即不屑的道:“胡吹大气……”

寇季咧嘴笑道:“你见过瘟疫吗?”

陈琳脸色一变,惊恐道:“你能掌控瘟疫?”

寇季看着他,笑道:“我有办法让它随时随地的到来。而且还没人能驱逐它,包括我。”

陈琳听到这话,心头狂跳。

瘟疫有多可怕,没人能比他更清楚。

他小时候就是从瘟疫堆里爬出来的。

一旦瘟疫降临,那死的可就不是一两个人,那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死。

朝廷应对瘟疫唯一的方法,就是把患有瘟疫的城镇封锁,一把火烧掉。

除此之外,朝廷没有其他办法能够应对瘟疫。

所以当陈琳听到了寇季能够招来瘟疫的时候,浑身都在哆嗦。

“咱家现在就杀了你!”

陈琳怒吼着。

寇季丝毫没有在意陈琳的威胁,而是淡然笑道:“我劝你也别胡吹大气。我祖父刚被官家赐予了摄政的权力,你杀了他的孙儿,你猜他会怎样?

是杀了你,让你给我陪葬,还是搭上更多人。”

陈琳咬着牙,怒声道:“你有作乱的心思,是个危险的苗头。”

寇季上下打量了陈琳一眼,不屑的道:“幼稚!你有证据吗?仅凭你们几个死太监的话,能取信于人吗?我还说你跟周怀正是同党呢,你就是周怀正那厮埋在宫里的钉子。”

“你!”

“你什么你!”

寇季瞪着陈琳。

陈琳气咻咻的盯着寇季。

许久以后。

寇季才心平气和的看着陈琳道:“我以后会干什么,谁也说不准。但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不会伤害太子。我会不会效仿周怀正,完全取决于刘娥。

一旦刘娥权倾朝野,挟天子以令诸侯,那我到时候就不得不这么做。

不仅我要做,你还得帮我。

你我谁也不愿意看到,太子成为一个傀儡。”

寇季这话,说到了陈琳心坎里。

说到底,不论是陈琳还是寇季,其根本目的,都是为了帮助赵祯。

但陈琳对寇季有气,同时对寇季能招来瘟疫充满了提防,所以对寇季,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哼!”

“周怀正曝出了宫中的辛密,你觉得皇后还能稳稳的在后位上坐下去吗?”

陈琳不屑的质疑着。

随后又打量着寇季,补充道:“咱家怎么看,都觉得你是在为自己贼心不死找后路。”

寇季瞥着陈琳,晃了晃脑袋,幽幽的道:“你也太小看皇后了……”

陈琳一愣,追问道:“咱家怎么小看皇后了?”

寇季指着城外忙碌的禁军将士们,道:“今日这种场面,无疑是一场兵谏,在这种情况下,周怀正还曝出了皇后非太子生母。饶是如此,官家都没有废除皇后的后位。如今官家驾崩了,皇后占着大母的名分,又有官家赐下的摄政之权,谁又能把她从后位上驱逐下去?”

陈琳指着城外,咬牙道:“明日,皇后非太子生母这件事,必将传扬出去。到时候朝野上下,势必会找皇后要一个说法,逼她说出当年借腹生子的真相。

到那个时候,她还有什么脸面在后位上坐下去?”

寇季讥笑道:“她为何坐不下去?官家一力承担了借腹生子的事情,她完全可以顺势推干净,说是官家给她下了封口令。

官家不让她说,她能如何?

如今官家已经驾崩了,她要是非这么说,谁还能追着官家去对质不成。”

顿了顿,寇季又道:“就算她认下了此事,那又如何?她终究是官家册封的皇后,太子的大母。纵然太子生母可以走到台前,依然威胁不了她的地位,太子见了她,依旧得称呼她一声大娘娘。

她要是赖在后位上不走,你有什么办法把她赶下去?你又有什么资格把她赶下去?”

陈琳听到这里,已经信了寇季的话,可他仍旧不死心的辩解道:“朝野上下的官员会弹劾她……会弹劾到她没有脸面待下去……”

寇季脸上讥讽的笑容更浓了,“你比周怀正还幼稚……你当她手里摄政的权力是摆设?只要有摄政的权力在手,她可以随时让那些弹劾她的官员,离开朝堂。

她还可以借此,招揽一大批可以为她所用的官员。”

陈琳咬牙道:“不是还有你祖父吗?你祖父也有摄政的权力!”

寇季沉吟了片刻,叹气道:“我祖父是有摄政的权力,可他这个摄政的权力,只能制衡皇后,却不能罢黜皇后。

也就是说,只要皇后赖在后位上不走,谁也那她无可奈何。”

“哎……”

寇季又叹了一口气。

赵恒对刘娥,真是太优厚了。

优厚到,临死的时候,还给皇后披了一层金身。

“他一点儿也不怕皇后君临天下吗?”

寇季心里嘟囔了一句。

陈琳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沉吟了许久,盯着寇季道:“咱家差点被你骗了。你祖父拿皇后无可奈何。皇后同样也拿你祖父无可奈何,因为他手里没有罢黜你祖父的权力。

既然如此,你就不该生出作乱的心思。”

寇季盯着陈琳,像是看一个白痴一样,道:“说你比周怀正幼稚,你还不服?我祖父多少了?六十了!皇后多少了,五十一!

我祖父已经瘫了,刘娥呢?”

“凤体康健……”

陈琳咬着牙,说出了这四个字。

寇季的话,陈琳听明白了。

寇准活不了多长了,可刘娥却还能活很长一段时间。

只要刘娥熬死寇准,她就能独掌朝纲。

寇季不再搭理陈琳,迈步离开了皇城,去了宫里。

寇准身边需要他伺候着。

刚才为了安慰赵祯,他把寇准交给了一个宦官。

如今赵祯走了,他自然得把寇准从宦官手里接回来。

宫里的人,他都不放心。

寇季一走,陈琳站在原地,思量着寇季的话。

许久以后,他抬起头,看着寇季离开的地方,低声道:“你倒是提醒了咱家……让咱家记起,你今年才十六岁……你肯定会被那两位活的更长……你的威胁自然也是最大的……咱家会盯着你的……一直盯着你……你太危险了……”

“当啷~”

一声脆响,惊醒了正在自语的陈琳。

陈琳猛然回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谁?!”

一道身影从地上窜了出来,迈开腿就往城头下跑。

陈琳盯着那道身影,脸上闪过一道阴狠,“咱家收拾不了寇季,咱家还收拾不了你了。听了这么多辛密,还想活着……嘿嘿嘿……”

陈琳阴沉的笑着,等到那身影跑到了百米开外的时候,陈琳从袖口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机括,机括上搭着一根短箭。

陈琳瞄准了那道身影,扣动了机括,机括震动,短箭飞出,一下没入了那道身影的后心。

那道身影又跑了两步,身体一僵,栽倒在了地上。

陈琳收起了机括,缓缓的走到了那道身影前,翻过他的身,从他腰间摘下了一块腰牌,收入到了袖口中。

随后他从腰间取出了一个漆黑的药瓶,滴了两滴黑漆漆的药在那道身影的脸上。

那道身影的面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随即向全身蔓延。

陈琳随手扛起了那道身影,扔到了城头下的死人堆里。

城头下正在清理死尸的龙卫军将士见此,也是愣了一下,不过他们并没有多想。

刚才死在城头上的叛军尸体不少,还没来得及清理。

有人把城头上的死尸扔下来,让他们一并清理,也在情理之中。

等到陈琳离开以后,神卫军的将士们登上了城头,开始负责把守起了皇宫。

皇城上的禁军将士,早在赵恒龙榻离开的时候,就被曹玮撤走了。

他们大多数人身上有伤,需要治疗。

而神卫军的人入皇城,负责把守皇城,需要从门外进来,需要时间。

这期间皇城上并没有人把守。

其安全问题,却不需要担心。

十万兵马在侧,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继续作乱。

陈琳也是瞅准了这个时机,才跳出来跟寇季攀谈的。

而他杀死了一个人的事情,无人发现。

第0171章 李迪入宫

垂拱殿。

龙椅、屏风已经撤走,赵恒的尸身停放在当中。

赵祯正趴在赵恒身前失声痛哭。

刘娥身穿一身素缟,跪俯在一旁,一帮子嫔妃们,也穿着素缟,跪在一侧。

她们一个个低着头,好陶大哭。

宦官、宫娥们,爬了一地,从殿深处,一直延申到了殿外。

哭声响彻了整个垂拱殿。

寇季刚步入到了殿内,寇准就看到了他。

寇准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对寇季招了招手。

寇季走过去,走到寇准身旁,低声道:“祖父有何吩咐?”

寇准哀声道:“你现在带一队侍卫,去一趟李府,告诉李迪那厮,让他速速入宫。那厮要是不来,你就待人把那厮押过来。”

寇季一愣,疑惑道:“祖父招李爷爷,所谓何事?”

寇准叹了口气,道:“老夫打算让李迪掌管官家陵墓修建的事宜……”

寇季一脸疑惑,却没有发问,而是担忧的道:“祖父这里……”

寇准听出了寇季话里的意思,晃着头道:“老夫无碍,也无人敢伤害老夫……”

寇季缓缓点头,退出了垂拱殿,随手点了一队侍卫,领着他们离开了皇宫,前往李府。

路上,寇季招来了领头的侍卫。

“你叫什么名字?”

“蔡菜……”

寇季斜眼看向了领头的侍卫。

领头的侍卫愣了一下,以为寇季是在质疑他为何不自称下官、卑职之类的,赶忙解释道:“寇郎中,在下是四品侍卫统领……” 手机端::

言外之意,他官职比寇季高,不需要在寇季面前自称下官、卑职之类的。

寇季见他会错了意,就开口道:“我只是比较好奇你的名字,你别多想。”

“名字?”

名叫蔡菜的侍卫统领愣了一下,疑惑道:“名字是爹娘起的,在下叫这个名字已经三十年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蔡菜看着寇季,迟疑道:“在下的名字有什么不对的吗?还是有其他什么别的说法?”

寇季晃了晃头,不咸不淡的道:“没什么……你的名字,很像是我一位故人的名字。”

寇季才不会告诉他,他这个名字,在后世,那是女人才会用的名字。

蔡菜愣了一下,点着头笑道:“那真巧……”

寇季淡然一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蔡……蔡统领,官家的陵墓莫非出了岔子,需要修缮?”

蔡菜一脸愕然,“官家何来陵墓?”

寇季愣愣的看着蔡菜,“官家没有陵墓?”

蔡菜一愣,反应了过来,低声解释道:“自我大宋立国以来,历任官家,生前绝不修建陵墓,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

官家归天以后,才会修建陵墓,而且为期不得超过一载。”

蔡菜给寇季科普了一下宋朝皇陵修建的祖制。

寇季听完以后,一脸愕然,他入了汴京城以后,还真没有在这方面钻研过,所以并不知道这一条。

寇季随口赞叹了一句,“太祖真是爱惜百姓啊……”

蔡菜想都没想,立马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寇季的说法。

诸如秦、汉、唐等王朝,皇帝在登基的那一天,他的陵墓就随着开始修建。

所耗费的财力、物力、人力,不计其数。

若是碰到了长寿的皇帝,陵墓修建的期限,可能会长达几十年。

工程量之浩大,堪称当世第一工程。

每年所需要花费的钱财,所需要征发的民夫,必定数量庞大。

这对百姓而言,无异于是加了一层负担。

赵匡胤定下这么个规矩,无疑是帮百姓们减轻了一项负担,算得上是一个善政。

当然了,他在施行这个善政之初,也未必全是把它当成一个善政看待。

赵匡胤生于乱世,见惯了那些为了筹集军饷,偷坟掘墓的事情。

所以他在制定这个祖制的时候,大概也有防止盗墓贼光顾自己陵寝的想法。

然而,即便如此。

赵恒的皇陵修建,依旧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而且还是一个限期的巨大工程。

这么巨大的一个工程,自然不能随便找一个人负责。

非李迪这种老成持重的重臣,难以担此重任。

说话间。

寇季就到了李府。

周怀正叛乱,破开了汴京城的西门,一路杀到了皇宫,对西门附近的百姓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但李府在东门外,所以并没有波及。

寇季到了李府的时候,就看到李府的家丁护卫们,手持着兵刃,守在李府的墙上。

由于黑灯瞎火的,所以李府的护卫在看到了人影的那一刻,手里的弓弩都对准了寇季。

蔡菜等侍卫们,迅速把寇季围拢了起来。

寇季对着墙头上的李府护卫们喊道:“我是寇季!”

“寇公子?”

墙上的李府护卫头目听到了寇季的声音,让护卫们放下了弓弩,但却没放下兵刃,他疑惑的问道:“寇公子深夜过来,有何要事?”

寇季高声道:“奉命请李爷爷入宫……”

李府护卫头目一愣,追问道:“外面的叛乱已经平定了?”

寇季点头道:“周怀正叛乱,已经被斩于皇城下。”

李府护卫头目微微皱起眉头,“周怀正叛乱既然已经被平定,您找我家老爷入宫做什么?”

寇季沉声道:“官家……驾崩了……”

“当啷……”

李府护卫头目手里的兵刃掉落在了地上,整个人差点没从墙头上栽下去。

他惊恐的叫道:“官家驾崩了?”

寇季点头道:“官家驾崩前,许我祖父总摄国政之权,我祖父命我前来,请李爷爷入宫,商量修建皇陵的事宜。”

李府护卫头目,强忍着心头惊恐,对寇季抱拳道:“寇公子稍等,小人这就派人把此事告知给管家,由管家通禀给老爷。”

“速去!”

寇季催促了一句。

随后,寇季就在李府门口等候,等了一炷香时间左右,就听到了李迪喝骂的声音。

“你们这群逆子,居然敢绑架老夫!如今听到官家驾崩的消息,你们居然还敢拦着不让老夫进宫。老夫怎么就生出了你们这群胆小如鼠的东西?”

“爹啊!外面情况不明,还是等孩儿差人探明了消息,确认没有危险了,您再出去也不迟。”

“滚开!这汴京城里,论惜命,没人比得过寇小子。他如今能出现在府门外,那就说明外面没有危险。赶紧把府门给老夫打开,不然老夫打死你们这群逆子!”

“……”

在一阵吵闹声中,李府的府门缓缓打开。

李迪穿戴着公服,出现在了府外,他一边踹着儿子,一边走向了寇季。 电脑端::/

寇季打量了一眼李迪踹儿子的场面,大概就猜出了李迪刚才为何没有出现在宫里的缘由。

他应该是在叛乱刚起的那会儿,就穿戴整齐,准备入宫了,只是被儿子拦下了。

李迪走到寇季面前,一脚踹开了跟过来的儿子,急忙问寇季,“宫里情形如何?”

寇季拱手道:“周怀正率军叛乱,从西门杀到了皇城脚下,已被剿灭。但他在死之前,出言不逊,激怒了官家,官家怒急攻心,牵动了浑身百毒……驾崩了……”

李迪捶胸顿足的破口骂道:“该死的周怀正,这个逆贼!他之前来找老夫,老夫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早知如此,老夫就应该阻止他。”

寇季再次拱手,道:“李爷爷,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我祖父正在宫里等您,打算把为官家修建皇陵的事情交给您。”

李迪转身,对着身后的儿子们就是一顿猛踹,埋怨儿子们胆小如鼠,埋怨儿子们拦着他,不让他出府,害他错过了讨伐逆贼的机会。

等他挨个把儿子踹了一遍以后,才回过身,对寇季道:“老夫跟你入宫……”

虽说李迪之前被赵恒坑惨了,有了辞官的想法。

但是朝廷遭遇剧变,需要他出面,他也没有推辞,也没耍脾气,立马就跟寇季入宫。

这就是一个老臣对朝廷的态度。

有怨气归有怨气,但当朝廷需要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

寇季领着李迪,往宫里走去,一路上,看着被周怀正糟蹋的不成样子的汴京城,还有那些蹲在街边抱着家人尸身痛哭的百姓,李迪气的直问候周怀正八辈祖宗。

入了内城以后,看到内城比外城还凄惨,李迪怒不可执,嚷嚷着非要去鞭尸,要把周怀正的尸体一刀刀剁成肉泥。

寇季赶忙拦下了他,生拉硬拽着把他拉进了宫门。

周怀正已死,李迪去鞭尸,容易被扣上不仁的名声。

入了宫。

一路到了垂拱殿。

李迪跪倒在宫门前,哭诉着,挪动着膝盖,挪向赵恒的尸身。

“官家啊!老臣来迟了!”

李迪趴在赵恒尸身前大声哀号着。

当然了,他并不是真的痛苦,顶多也就是心里有些稍稍的酸楚而已。

他之所以哭的这么大声,这么哀伤,那也是表演给外人看的。

等李迪哭够了,寇准才让寇季过去,扶起他。

然而三个人到了偏殿。

寇准对李迪道:“李迪,官家驾崩,修建陵寝,刻不容缓。此事交给别人,老夫不放心。老夫打算让你去主持官家陵寝的修建。”

李迪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干巴巴道:“寇兄,我已经准备辞官了……”

寇准瞪起眼,喝斥道:“老夫允许你辞官了吗?”

李迪一愣,不满道:“我辞官,还需要您允许?”

言外之意,是在质问寇准有没有这个资格。

寇准冷哼道:“官家驾崩之前,许老夫总摄国政之权,你想辞官,自然得得到老夫允许。”

顿了顿,寇准上下打量了李迪一眼,威胁道:“老夫劝你还是打消辞官的念头。再提此事,老夫就把你全家发配到沙门岛钓鱼去。”

李迪瞪大了眼珠子,一脸难以置信,“官家让您总摄国政?”

不等寇准回答,他回过身,温怒的质问寇季,“你怎么不提前告诉老夫?”

寇季一愣,神色古怪的道:“我告诉您府上的护卫了,他们没告诉您吗?”

李迪闭上嘴,银牙咬的咯嘣作响。

很明显,他府上的护卫在传话的时候,没把这件事告诉他。

李迪咬牙沉默了一会儿,强忍着心中的怒气,看向寇准,“官家居然许你总摄国政,那刘娥呢?”

寇准脸色一沉,低声道:“官家让老夫和刘娥一起总摄国政……”

李迪摇了摇头,叹气道:“他果然还是……”

寇准提醒道:“慎言……”

李迪又叹了一口气,“传位呢?”

寇准翻了个白眼,“自然是皇太子……”

李迪缓缓点头,“那我不辞官了……”

他之前之所以要辞官,那是对赵恒失望透顶了。

如今赵恒已死,登基的又是他的学生,他自然得好好辅佐一番。

他相信他的学生不会亏待他的。

寇准闻言,满意的点头道:“那官家皇陵修建的事宜,就交给你负责了……”

李迪摇头道:“您得许我一日沐休。”

寇准一愣,皱眉道:“为何?”

李迪仰起头,咬着牙,“在家打儿子……若不是那几个逆子拦着,我也不会错过这么多事。”

寇准、寇季,一脸愕然。

李迪不等寇准回话,就拱拱手,离开了皇宫。

等李迪走后,寇准叹息道:“这厮……”

寇季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推老夫回垂拱殿……”

寇准吩咐了一声,寇季推着寇准回到了垂拱殿。

刚到殿里,就听到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哀嚎从殿门口传来。

“官家?!”

“官家!”

“您怎么……您怎么……”

“……”

“呜呜呜……”

“……”

寇准、寇季祖孙二人循声望去,就看到赵元俨涕泪横流的从殿门口爬了进来。

他眼泪混着鼻涕一直拉到了下巴,他都浑然味觉。

寇准、寇季祖孙二人对视了一眼。

心里同时生出了一个想法。

真能演……

赵元俨爬到了赵恒的尸身边上,抱着赵恒的胳膊,嚎啕大哭。

哭声掩盖了垂拱殿里所有人的哭声。

“官家……皇兄……您怎么就这么……就这么没了……”

“皇兄啊……”

第0172章 登基!发难!

赵元俨哭的很哀伤。

一共哭晕过去了四次。

最后一次晕倒以后,就再也没起来。

还是寇准让内侍宦官们把他抬出了垂拱殿。

然而。

他被抬出垂拱殿没多久,就出现在了偏殿里。

寇准也再次出现在了偏殿里。

寇季自然跟在寇准身边。

只是赵元俨似乎不认识寇季一样。

他对寇准拱了拱手,“寇相,本王来迟,未能听到皇兄的遗言,还望寇相告知。”

寇准也没有隐瞒,他把赵恒临终之前的话,全部告诉了赵元俨。

赵元俨听完以后,咬了咬牙。

赵恒在临终遗言中,对他没有只字片语的叮嘱,这让他很不满。

但他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一脸沉痛的对寇准道:“皇兄既然把总摄国政之权交给了寇相,那就有劳寇相了。

寇相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本王。”

寇准叹了一口气,道:“原本想着让您赶在官家驾崩之前,赶到宫里,见一见官家,让你们诉说一下兄弟情谊。可惜官家没撑到您来的时候。”

赵元俨点点头,道:“寇相有心了……”

寇准点头道:“老臣也没有什么可以交代的。如今官家驾崩,朝野上下人心不稳。宗室之内多有动荡,王爷身为大宗正,要好好约束他们。”

赵元俨沉声道:“本王明白。”

“那就有劳王爷了。”

“应该的,应该的。”

“……”

此后,赵元俨退出了偏殿,进入到了垂拱殿内,等待宗室的人到了以后,等他们哭完了,就叫到一旁,叮嘱一番,让他们不要借机捣乱。

寇准、寇季二人,则在垂拱殿里,安抚那些姗姗来迟,却哭的死去活来的官员们。

眼看要天明的时候。

一个人影嚎啕大哭着,滚进了垂拱殿。

一下子,把垂拱殿里的人吓了一跳。

寇准见状,喝斥道:“丁谓,你在干什么?”

丁谓对寇准的喝斥置之不理,他一直滚到了赵恒的尸身前,嚎啕大哭。

“官家!官家!臣来迟了!”

“臣没能见您最后一面,死罪啊!死罪啊!”

“可臣也有苦衷啊!”

“周怀正那个逆贼,居然派人杀到了臣府上,扬言要诛杀奸佞。臣府上上上下下被那群逆贼杀了个干净……臣……臣也是跳进了枯井,才逃过一劫的……还摔断了一条腿……”

“臣……”

“……”

丁谓在赵恒尸身前,大声的哭诉着。

寇准本要喝斥,但听到了丁谓满门被杀,也就闭上了嘴。

寇季在一旁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哭给瞎子看呢……”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寇季赶忙闭上嘴。

但是他觉得寇季的话,有几分道理。

赵恒已死,丁谓的依仗也没了。

他之所以哭的这么伤心,把自己说的这么凄惨,就是表演给赵祯、刘娥二人看的。

他希望赵祯可以借此看到他的忠心,将他引为心腹。

他希望刘娥看到他的悲惨,能够怜悯他,将他引为心腹。

丁谓不比李迪,他在入宫前,早已把宫里发生的一切,打听的清清楚楚了。

他知道他的死对头寇准,如今已经位列一品,并且有了摄政的权力。

他需要有一个新靠山。

若是以前,他也无需如此,单凭他自己手下的那些心腹,他足以在朝堂上立足。

可周怀正叛乱的时候,恰巧碰到了丁谓在府上宴请心腹们的时候。

那群叛军杀进丁府的时候,刚好撞上了丁谓和他的心腹们喝的烂醉如泥的时候。

叛军们一刀一个,一点留手的意思也没有。

丁谓的心腹,被杀的七七八八。

如今就剩下了一些官爵地位的小官。

这些小官,还不足支撑他继续屹立在朝堂上。

以前他跟刘娥之间,只是合作关系。

如今他打算全心全意的投靠刘娥。

丁谓一直哭诉到了天光大亮。

一直跪在一旁小声哭泣的刘娥,終于开口了。

“丁爱卿,官家驾崩,你我都很心痛。但还是要保重身体,为太子撑起这座江山,这才是官家最愿意看到的。”

丁谓闻言,終于收住了哭声,他颤颤巍巍的对刘娥拱了拱手,道:“老臣遵娘娘懿旨……老臣一定保重身体,为大宋江山,为官家……”

寇准、寇季祖孙见此,对视了一眼。

他们心里都清楚,随着丁谓这一句‘遵娘娘懿旨’开始,新一轮的争斗,又要出现了。

哭了一夜,跪俯了一夜,刘娥已经不打算再哭了。

她在宫娥搀扶下,站起身,吩咐道:“来人呐,扶丁爱卿下去休息,着御医好生为丁爱卿诊治,一定要保住丁爱卿这条腿。”

“喏~”

内侍官宦们得到了刘娥的命令,扶着丁谓离开了垂拱殿。

刘娥等丁谓离开以后,看向寇准,道:“寇爱卿,新君登基的事宜,还需您操持。”

寇准拱手道:“理应如此……”

刘娥点头道:“官家的灵寝,放置在大庆殿,寇爱卿以为如何?”

寇准缓缓点头。

当即。

刘娥唤来了宦官,让宦官去将作监,询问赵恒灵柩赶制的事宜。

将作监的人,经过了一夜的赶制,做出了一副供赵恒尸身临时放置的棺椁。

刘娥命人将赵恒的尸身放置到了棺椁内以后,抬到了大庆殿。

重新布置了灵堂。

寇准则停留在垂拱殿内,布置新君登基之所。

等到一切布置妥当以后。

寇准命人敲响了皇城头上的钟。

一共八十一响。

唯有帝后驾崩的时候,才能敲的八十一响。

钟声响彻了整个汴京城。

百官们闻着钟声,穿戴着丧服,到达了宜德门外。

八十一响钟声敲完了以后。

寇准命人打开了宫门,迎百官入朝。

皇宫外的叛军尸身,早已被禁军将士清理了干净,又用水冲刷了许久,血迹已经被冲刷干净了。

但那城墙上的箭孔、巨石砸出的豁口、浓浓的血腥味,提醒着百官,昨夜发生了什么。

百官们入宫以后,先到了大庆殿外。

先祭拜了赵恒,哭诉过以后,才赶到了垂拱殿。

垂拱殿里。

百官跪伏在地上。

郭槐站在空荡荡的御阶下,等到百官到齐以后,高声道:“宣官家遗诏……”

随后,便有内侍宦官,捧着赵恒的遗诏,到了他面前。

郭槐先对着诏书施了一礼,然后双手捧过了诏书,开始宣读。

虽说寇准昨夜已经当着百官的面宣读过诏书了,但并不正式。

他之所以提前宣读了诏书,就是为了让百官安心,让百姓安心,同时爷让那些心怀叵测的人,趁早打消不该有的念头。

郭槐一字一句的宣读着诏书。

“传位于皇太子赵祯……钦此。”

在郭槐最后一个字宣读完了以后,百官们跪伏着,齐声喊道:“臣……遵旨……”

郭槐把遗诏交给了内侍宦官,供在了桌上以后,站直了身,甩了甩拂尘,高喊道:“恭迎新君……”

寇季推着寇准,寇准牵着赵祯,出现在了垂拱殿内。

寇准一路把赵祯送到了御阶下,才交给了跟在后面的陈琳手里。

陈琳扶着赵祯,上了御阶。

赵祯在陈琳的指引下,规规矩矩的坐在了龙椅上。

“起~”

郭槐高喊一声。

百官起身。

“跪~”

百官跪到。

“拜~”

“臣叩见官家……”

“恭请官家移步太庙……”

赵祯愣愣的看着跪在脚下的群臣,一言不发。

良久之后,在陈琳的提醒下,他才怯怯的道:“准……准……”

在百官的注视下,赵祯换上了帝王服饰,坐上了龙撵,随着百官,出了宜德门。

宫门外,早已聚满了百姓。

他们在开封府、巡检司两个衙门差役的组织下,跪倒在地上。

之所以需要开封府、巡检司的差役们组织,那是因为,百姓们其实没有那种见了皇帝就跪的心思,朝廷也没这种规矩。

昔年赵恒坐着龙撵出巡的时候,百姓们非但不跪,还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抢着看他(此事正史上有明确记载,非稻草杜撰。)。

如今之所以需要百姓们跪下,其一是为了恭迎新君,其二是代表其他百姓向新君表示臣服。

赵祯的龙撵到了景灵宫。

入了景灵宫,祭拜了苍天,上表了祭文,又去了祭拜了赵氏先祖,祭拜了诸位先贤。

赵祯才坐着龙撵,重新回到了皇宫。

回到了垂拱殿。

百官们再次跪伏以后,赵祯才准许他们平身。

随后,就是追封一系列赵氏先祖的诏书。

这些诏书都是由寇准、刘娥等人商定以后,中书舍人草诏,加盖了玉玺,以赵祯的名义宣读出去的。

追封完了赵氏先祖,自然就是给赵恒累加谥号、庙号。

经过商定,赵恒谥号为膺符稽古神功让德文明武定章圣元孝皇帝,庙号真宗。

明发邸报,昭告天下。

赵恒一生,就此画上了一个句号。

然后,就是加封刘娥为皇太后的诏书。

在宦官宣读加封刘娥为皇太后的诏书的时候,百官们就开始蠢蠢欲动,但却没人开口。

等到加封完了杨妃为皇太妃以后。

百官们終于开口了。

御史大夫当即出班,高声喊道:“臣有疑问!”

随后,数十名言官出班,跟着高喊,“臣等有疑问!”

赵祯见此,有些手足无措,但他仍然强装镇定的坐在龙椅上,双眼充满哀求的看向寇准。

寇准知道御史大夫们要说什么,当即让寇季推着他,出现在了殿中,冷着脸道:“你们有疑问,回头再说。莫要搅乱了新君登基大典。”

御史大夫仰着头,高声道:“事关重大,不能等,也不能拖。”

寇准微微眯起眼,质问道:“那你们想怎样?”

御史大夫朗声道:“自然是查明此事,不然官家这登基大典,办了还不如不办。一点周怀正的话查证属实,那这登基大典传扬出去,会变成一场笑话。”

“嘭!”

寇准一拍寇公车,喝斥道:“放肆!”

御史大夫拱了拱手,道:“官家面前,臣不敢放肆,臣只是就事论事。臣不希望,官家登基以后,背上一个不孝的名声。”

赵祯愣愣的看向寇准。

他不明白御史大夫口中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刘娥非他的生母。

寇准瞪了御史大夫一眼,沉声道:“去请皇太后……”

当即,就有小宦官匆匆跑出了垂拱殿,去大庆殿请刘娥。

少顷过后。

刘娥穿戴着素缟出现在了垂拱殿内。

刘娥一进垂拱殿,百官群情激扬。

“刘娥,你个妖后,安敢居于皇太后之位?”

“刘娥,你李代桃僵,哄骗世人,该当何罪?”

“……”

刘娥冷着脸,在百官们喝骂下,走到了御阶下。

她转身面对百官,冷声道:“你们要欺我孤儿寡母?”

“胡说八道!”

御史大夫面色冷峻的喊道:“我等身为宋臣,自当誓死效忠官家,又怎敢欺官家。我等找的是你,跟官家无关。

你李代桃僵,哄骗世人,引来上苍不满,降下警示,你凭什么坐皇太后之位?

又有什么资格坐上皇太后之位?”

刘娥盯着百官,冷喝道:“那你们要本宫如何?自请消除后位,还是自缢在这大殿之上?”

御史大夫刚要开口,就听刘娥又道:“本宫乃是先帝敕封的皇后,没有先帝旨意,你们有什么资格对本宫指手画脚?

本宫是官家的大娘娘,是官家的大母。

依照礼法,本宫如何不能身居皇太后之位?”

“妖后!你李代桃僵,做尽了亏心事,安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不知廉耻!”

“……”

百官们似乎被刘娥不服软的态度激怒了,口不择言的对着刘娥喝斥。

龙椅上的赵祯,看着凶神恶煞的百官,弱弱的说了一句,“你们……你们不要欺负大娘娘……”

虽说刘娥对他平日里约束极严,他心里不喜欢刘娥。

但刘娥养了他这么多年,他对刘娥多少也有亲情在。

眼看着百官喝骂刘娥,各种脏话往出喷,他忍不住替刘娥说了一句。

然而,他声音太小,百官们忙着吵架,没有听到。

陈琳轻咳了一声,高声提醒道:“官家口谕,让尔等别欺负皇太后……”

百官们闻言一愣,齐齐看向了赵祯。

御史大夫愤怒的道:“官家,刘娥这个妖后,害您母子分离多年,无法享受天伦,您居然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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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3章 霸气的寇准

“住口!”

寇准出声何止,却晚了一步,御史大夫已经把话全部说了出来。

寇准狠狠的瞪了御史大夫一眼,回头看向了赵祯。

寇季、刘娥、陈琳等人的目光也落在了赵祯身上。

赵祯之前不知情,如今听到了御史大夫这番话,不知道会有何反应。

龙椅上。

赵祯眼睛一点点瞪大,瞪的圆溜溜的,茫然的看着刘娥、御史大夫等人。

百官们似乎也察觉出了赵祯不知情,一个个瞬间闭上了嘴,想看看赵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以后,会作何反应。

垂拱殿内,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赵祯茫然的看着大殿上所有人,良久以后,才唯唯诺诺的道“大娘娘,他们在说什么?”

刘娥咬着牙,一脸阴沉,她没有回答赵祯的问话。

赵祯看向了陈琳,陈琳垂下了脑袋。

赵祯看向了寇准,寇准叹息了一声,别过头去。

赵祯的目光又落在了寇季身上,眼见寇季要别过头去,他急忙出声问道“寇季,他们在说什么?”

寇准看向了寇季,隐晦的晃了晃脑袋,示意寇季不要多言。

寇季叹息一声,对寇准拱了拱手,对刘娥拱了拱手,“寇相,娘娘,事到如今,瞒是瞒不住了。如今朝野上下,人人皆知此事,唯有官家不知,这对官家不公平。

此事若是瞒下去,等官家自己发觉的时候,他会受到多少伤害,无人知晓。

他会做出多少疯狂的事情,也无人知晓。

他是一国之君,他若做出了疯狂的事情,会伤及很多人。

如今他尚年幼,纵然知道了此事,做出了疯狂的举动,也不会危害太大。

有您二位从旁安抚的话,他或许会很快从伤痛中走出来。”

寇季顿了顿,沉声道“长痛不如短痛……”

“哎……”

寇准长叹了一口气,对寇季摆了摆手。

刘娥痛苦的闭上双眼,低声道“说吧……”

寇季的话,刘娥和寇准都听进去了。

寇季说的句句在理,刘娥和寇准一时间也想不出其他应对的办法,所以就听从了寇季的建议。

赵祯从寇季等人的反应中,也察觉出了不对,他声音略带颤抖的道“寇季……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寇季前行了几步,走到了殿中,对赵祯拱了拱手,对百官拱了拱手,缓缓开口道“回官家,朝中百官们议论的是一桩公案。”

“公案?”

赵祯一脸疑惑。

寇季点点头道“一桩关系到官家身世的公案。”

赵祯傻傻的瞪着眼,“我身世?”

寇季点头道“不错……”

赵祯有些坐不住了,他在龙椅上左扭右扭的想跑下龙椅,抓住寇季问个清楚。

“我身世……怎么了?”

赵祯又惊又恐的急声发问。

寇季叹气道“事情牵扯到宫中辛密,原本不该当众说出来,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臣也就没办法隐瞒了。”

“到底怎么回事?”

赵祯已经从龙椅上站起来,追问着。

寇季拱拱手,朗声道“皇太后非官家生母!”

“噗通~”

赵祯一瞬间像是被抽了魂一样,瘫坐在了龙椅上。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寇准闭上双眼,直叹气。

刘娥紧握着双拳,咬着牙,一言不发。

“大娘娘……”

坐在龙椅上沉默了许久的赵祯突然开口呼唤了一声。

满朝文武瞬间闭上了嘴,打算听赵祯说什么。

赵祯盯着刘娥,一脸难以置信的道“大娘娘,寇季说的是真的吗?”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上,刘娥也不打算在隐瞒下去。

她生硬的点点头。

自从周怀正当众说出此事以后,刘娥就知道这件事再也瞒不下去了。

纵然她想方设法的瞒住此事,总有一天赵祯还是会知道的。

如同寇季所言,让赵祯早知道,远比让赵祯晚知道的好。

现在把真相告诉了赵祯,赵祯或许会难过,或许会发脾气,但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弥补她跟赵祯的关系。

一旦把此事隐瞒下去,等赵祯长大了,再让赵祯知道,天知道赵祯到时候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到那个时候,她想弥补她跟赵祯之间的母子情份,都没办法弥补。

赵祯见刘娥点头,双眼一下就红了。

才死了爹,如今又得知陪伴他多年的大娘娘,非他生母,他的小心脏有点接受不了。

“呜呜呜……”

赵祯当即就哭了出来。

“你们都是骗子!”

赵祯咆哮一声,离开了龙椅,哭诉着跑出了垂拱殿。

留下了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刘娥的愤怒已经达到了顶点,她盯着满朝文武,低吼道“这下,你们满意了?”

满朝文武,神情充满了尴尬。

唯有御史言官们,一脸愤怒的盯着刘娥。

御史大夫喝道“刘娥,你假借官家生母之名,在后位上稳坐多年。如今谎言被拆穿,你还有什么资格坐在后位上?”

刘娥红着眼喝道“本宫假借官家生母之名,乃是先帝的主意。你要质问,当去质问先帝。”

刘娥把此事推到了赵恒身上,言官们一时有些语塞。

刘娥怒视言官们,又喝道“本宫纵然不是官家生母,那也是先帝敕封的皇后,官家大母。依照礼法,本宫和官家生母何异?

她是官家亲娘,本宫也是官家的亲娘。”

御史大夫被怼的老脸涨红,他强辩道“你假借官家生母之名,哄骗世人,你还有理了?”

刘娥刚要反驳,就见寇准怒拍这寇公车。

“嘭!”

“都给老夫闭嘴!”

寇准冲着刘娥拱了拱手,生硬的道“也请皇太后不要再多言。”

刘娥咬着牙,闭上了嘴。

寇准瞪着满朝文武,喝道“好好一个登基大典,被你们弄成了什么样子?”

御史大夫刚要开口,寇准就瞪着他喝道“先帝尸骨未寒,你们就逼着官家弃位而逃。你们如此欺负官家,是想造反吗?”

御史大夫硬着头皮道“下官等人也是……”

寇准指着他,喝斥道“你给老夫闭嘴!”

“扶老夫起来!”

寇准低声喝道。

寇季赶忙凑上前,扶起了寇准。

寇准怒视着百官,沉声道“登基大典,事关重大。你们纵然有天大的事情,也得等到登基大典以后,再上奏。

老夫给你们出声的机会,给足了你们面子。

你们若是得寸进尺,就别怪老夫不客气。”

“御前卫何在?”

寇准怒喝。

然而无人应答。

寇准咆哮道“先帝许给老夫的摄政之权,不作数吗?”

听到寇准这话,守在门外的御前卫几位统领,赶忙跑进了殿里,单膝跪在了寇准面前。

寇准冷哼一声,“再有下次,一体斩绝!”

几位御前卫统领,赶忙陪罪道“卑职等人知罪。”

他们以前听惯了赵恒下令,后来又听惯了刘娥下令,唯独没有听惯寇准下令,所以寇准下令召他们的时候,他们有所迟疑。

“哼!”

寇准又冷哼了一声,道“召御前卫入殿,监督百官,有人再敢扰乱登基大典,不论身分,不论地位,立斩决!”

此话一出。

满朝文武傻傻的看向了寇准。

寇准直视着百官,沉声道“老夫就是这么摄政的!不服的,去找先帝,来罢了老夫摄政之权!”

满朝文武,哑口无言。

寇季看着寇准,心中充满了羡慕。

寇准把霸气、蛮横、不讲理,表现的淋漓尽致。

寇季觉得,当官就应该如此。

几位御前卫统领,领了寇准的命令,出了殿外,随后领着一群御前卫进入到了殿内,守在文武官员两侧。

寇准见百官驯服了,就对陈琳吩咐道“去请官家过来,继续登基大典。”

陈琳犹豫了一下。

寇准皱了皱眉头,对身旁的寇季道“你也一起去。”

寇季拱手一礼,“喏~”

寇季陪着陈琳,离开了垂拱殿,在垂拱殿后面的一座小花园里,碰见了趴在一颗树上痛哭的赵祯。

陈琳瞧着赵祯在痛哭,脸上也充满了哀伤,但却没有上前。

寇季见此,嘀咕了一句,“都这个时候了,还守着你那堆破规矩……”

陈琳怒视寇季。

寇季视而不见,走向了赵祯。

“别哭了……今天是你登基的日子……你忘了我之前在皇城头上跟你说过的话了?”

寇季走到赵祯身边,抬手去拍赵祯的肩头。

手伸出去了一半,陈琳轻咳了一声。

寇季手一顿,回身瞪了陈琳一眼,把手搭在了赵祯肩膀上,小声的安慰着。

赵祯闻言,回过身,涕泪横流的扑到了寇季怀里,哭诉道“寇季……呜呜呜……我父皇没了……娘也没了……”

陈琳见到这一幕,差点没把舌头咬掉。

“咳咳咳……”

陈琳重重的咳嗽着。

寇季却懒得理会,顺势把赵祯拦在了怀里,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我要是你,我肯定高兴疯了……”

“嗯?”

赵祯浑身一僵,扬起了沾满泪水的脸,疑惑道“我父皇没了,娘也要没了……我为什么要高兴。”

寇季笑道“为什么不高兴呢?你虽然没了父皇,但是多了一个娘啊。以前是两个娘疼你,以后就是三个娘疼你。”

寇季顿了顿,吧嗒着嘴,感叹道“我想找个娘疼一疼我,还没有呢。”

赵祯愣愣的盯着寇季,疑问道“你没有娘?”

寇季一愣,沉默了许久,低声道“曾经有……”

赵祯眨巴着眼睛,盯着寇季,认真的问道“你想家了?”

寇季一愣,失声笑道“是我安慰你,还是你安慰我啊。”

赵祯小大人似的嘟着嘴,“我不要安慰……”

顿了顿,赵祯流着泪,道“可我心里真的好难过……”

寇季拍着他,安慰道“没什么好难过的……”

赵祯哭着问,“大娘娘真的不是我亲娘吗?”

“嗯……”

“那我亲娘在哪儿?”

“嗯……这你得问陈琳。”

“陈琳知道?”

“嗯!他什么都知道。”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是他坏。”

“……”

赵祯、寇季二人,一问一答,甚是和谐。

在寇季安慰下,赵祯的情绪也平复了不少。

刘娥随非他生母,但是刘娥这些年一直管教着他,对他有养育之恩,他对刘娥有感情。

李妃虽然是他的生母,可他从来没见过李妃,甚至在今天之前,他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所以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

他只有九岁,还不太懂刘娥把他从李妃身边的抢走的性质有多恶劣。

所以他在知道这件事以后,只是觉得心里难过,觉得被人欺骗了,并没有其他太多的想法。

赵祯、寇季二人聊的痛快。

在他们身后的陈琳却气坏了。

他恨不得冲上前掐死寇季。

在寇季嘴里,陈琳完全变成了一个大坏蛋,一个潜伏在赵祯身边的坏人。

两个人聊到最后,居然当着陈琳的面,数落起了陈琳。

陈琳明明气的想杀人,嘴上还得笑呵呵的应付着。

寇季安慰了赵祯许久,終于把赵祯安抚好了,这才带着赵祯重新回到了垂拱殿。

赵祯再次座上那张龙椅以后,垂拱殿里静悄悄的,完全没有刚才的那一副喧闹。

满朝文武倒是想说话,可看到了身边御前卫腰间的刀抽出了半截,他们纵然有无数话,也得憋进肚子里。

寇准盯着满朝文武,冷哼一声,喝道“宣诏!”

郭槐捧着一卷临时赶制出来的诏书,宣读了起来。

这是册封赵祯生母李氏为皇太妃的诏书。

这是寇准和刘娥商议之后,决定的。

以前赵祯生母的身份没有曝光,那就不需要册封。

如今赵祯生母的身份曝光了,那就需要册封。

册封成皇太后,自然不可能。

赵祯生母李氏,并不是皇后,她自然没办法被册封为皇太后。

除非刘娥这个皇太后死了,不然赵祯生母李氏,只能是皇太妃。

宋朝的太后,只有一位,没有东宫西宫之说。

郭槐宣读完了册封赵祯生母李氏的诏书以后。

寇准甩了甩袖子,让寇季推着他到了殿中。

寇准对赵祯拱手道“启奏官家,老臣寇准,奏请乞骸骨!”



第0174章 明晚三更,御花园

对于寇准乞骸骨,满朝文武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甚至连一丝惊奇也没有。

他们都知道,这并不是寇准真的要辞官。

而是新君登基的一套礼节。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君登基,老臣自然得有所表示。

这个表示就是乞骸骨。

向新君证明,他没有贪恋权位的心思。

新君若是强硬了,可以当场准奏。

新君若是不够强硬,或者像是赵祯一样很年幼,自然得挽留。

赵祯早就经过了陈琳的提醒,所以在寇准奏请乞骸骨的时候,他赶忙起身,跑下了御阶,扶起了寇准。

“不准!我……朕还要仰仗爱卿治理江山社稷。”

“宣诏!”

赵祯扶起了寇准,绷着小脸说了一句。

郭槐当即取出了一卷诏书,宣读了起来。

诏书的内容,跟赵恒之前许诺寇准的基本上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赵祯给寇准又加了一个集贤阁大学士的头衔。

有点锦上添花的意思。

也有向朝臣们证明,他看重人才的意思。

当然了,赵祯自己其实不懂这些。

而是寇准、刘娥等人商议以后决定的。

依照规矩,寇准应该被进爵的,但寇准自己推辞了。

他说自己已经有了摄政之权,而且已经官居一品,再进爵位,就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不合适。

等到郭槐宣读完了诏书,寇准拱手一礼,“老臣多谢官家厚爱。”

寇准退出了殿中。

随后,向敏中、李迪等一帮子老臣,先后也出来乞骸骨。

赵祯一一扶起他们,驳回了他们乞骸骨的奏请,各有加封。

等到加封完了朝臣以后。

赵祯亲自下了御阶,请寇准上了御阶,坐在了三阶御阶的第二阶,左边的位置。

如此,寇准才算是真的坐实了摄政之权。

扶着寇准上了御阶,待到寇准坐定以后,赵祯重新回到了龙椅上,眨巴着眼睛,怯怯的说:“朕……朕为何没见到加封寇季的诏书?”

陈琳闻言,垂下了脑袋,不想说话。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里默默的埋怨了一句。

赵祯啊,我知道你够兄弟,但现在这个场面,明显不是提这个的时候……

寇准闻言,恶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

寇季摊开手,一脸无奈。

刘娥的目光在寇季身上盘桓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满朝文武神色古怪的看向寇季。

向敏中假装迷迷糊糊的往后靠了靠,低声对身后的儿子道:“看到了吧……这就叫简在帝心!”

向传正愣愣的点点头。

“咳……”

寇准咳嗽了一声,干巴巴的道:“官家,寇季年幼,已经官居六品。再往上,就位列五品了……他对朝廷没有大功,不能授予五品官。”

赵祯还有说话,寇准怕他说出一些不合规矩的话,赶忙拍了拍寇公车,沉声道:“先帝驾崩,国丧三载,官家要为先帝守灵四十九日。

在此期间,休朝。”

满朝文武齐齐躬身应答,“喏……”

“今官家已登基,当明发邸报,昭告各府各州各县。”

“喏……”

“退朝!”

“……”

满朝文武,向赵祯施礼以后,退出了垂拱殿。

赵祯愣愣的坐在龙椅上,看着满朝文武悄然离去。

刘娥在满朝文武走后,对寇准道:“寇公,哀家母子守灵期间,朝政就有劳寇公了。”

登基大典已毕,刘娥的自称也变了。

从本宫变成了哀家。

寇准拱了拱手,淡淡的道:“理应如此。”

刘娥对陈琳吩咐道:“帮官家换上丧服,随哀家去大庆殿,帮先帝守灵。”

赵祯从龙椅上站起身,任由陈琳摆布。

眼见寇季要推着寇准离开,他終于忍不住开口道:“能不能带上寇季?”

刘娥、寇准皆是一愣。

刘娥刚要开口拒绝。

就听寇准道:“寇季身为天子门生,理应帮先帝守灵。”

寇季张了张嘴,要推辞。

却被寇准瞪了一眼。

寇季暗叹了一口气,拱手道:“遵旨……”

刘娥心里很不满,却也没说什么。

寇准搬出了寇季天子门生的身份,让他去帮赵恒守灵,刘娥也不好拒绝。

古人很重视规矩。

一个徒弟半个儿就是规矩。

寇季是赵恒唯一的学生,相当于赵恒的半个儿子。

他帮赵恒去守灵,谁也挑不出错。

非皇室子弟,为皇帝守灵,那绝对是一份美差。

不仅是一种身份上的认可,也是以后仕途上晋升的青云梯。

可以说,寇季帮赵恒守完了灵,只要以后不出岔子,出将入相是必然的。

然而,寇季却不觉得这是一份美差。

他反而觉得这是一趟苦差。

古人守灵,规矩严苛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穿的是粗布麻衣,吃的是粗茶淡饭,而且还都是冷的。

而且守在棺椁前,一守就是四十九日,觉都睡不好。

但寇准已经替他决定了,他想推辞也推辞不了。

刘娥吩咐郭槐,去帮寇季找了一套丧服穿上。

然后带着他们去了大庆殿。

大庆殿里。

各宫嫔妃跪了一地。

寇季在当中发现了他见过的杨妃、杜妃,剩下的一大群嫔妃,他都不认识。

有年老的,有年轻的,还有跟他年龄相当的小丫头。

刘娥领着寇季、赵祯到了大庆殿,在殿门口,找了个位置,让寇季去跪着。

寇季也没说什么,顺势就去殿门口跪着了。

刘娥带着赵祯,到了赵恒的棺椁前跪下。

没过多久,郭槐领着一个年龄四旬左右的妇人进了大庆殿内。

寇季在妇人身上打量了一下,大致就猜出了妇人的身份。

赵祯的生母,李氏。

李氏进了殿,看到了赵祯,浑身都在哆嗦。

但她却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而是规规矩矩的走到了刘娥身边,对刘娥一礼。

“娘娘……”

她以前只是刘娥身边的婢女。

若非赵恒想出了借腹生子的法子,她未必有机会能够得到赵恒宠幸,更没机会为赵恒生下儿子。

所以在刘娥面前,她表现的很卑微。

她被囚禁多年,哭过、笑过、疯过、癫过、怨过、骂过。

她胸中所有的怨气,已经被时间磨平了。

如今,她只想陪在儿子身边,哪怕什么名分都没有,哪怕做一个婢女,她也心甘情愿。

刘娥看到了她,心思很复杂。

她虽然囚禁了李氏,可从没虐待过李氏。

李氏除了没有自由,见不了赵祯,其余的待遇之类的,远比宫里的其他嫔妃要优厚。

她想让李氏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过完下半辈子,最好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可造化弄人。

周怀正临死前一语,道出了赵祯身世。

满朝文武群情激扬,她不得不把李氏请出来,安抚百官。

刘娥缓缓起身,伸手去牵李氏的手,李氏浑身哆嗦了一下,硬梆梆的站着,任由刘娥拉住她的手。

刘娥淡然道:“以后别叫哀家娘娘了……官家已经登基,已经册封了你为皇太妃,以后你称呼哀家一声姐姐就行。”

李氏浑身颤抖了一下,一脸惊恐的道:“那件事……有人说出去了?”

刘娥微微握了握拳头,沉声道:“现在已经满城皆知了……要不了多久,恐怕天下人都知道了……”

李氏浑身哆嗦着道:“娘娘……奴婢……奴婢真的什么也没说……”

刘娥皱起眉头,沉声道:“你儿子如今是官家,你怎能再自称奴婢?你想让人看轻他吗?”

李氏赶忙摇头,“没有……没有……”

刘娥沉声叮嘱道:“记住你的身份,你现在是皇太妃!你儿子是官家!”

李氏眼角含着泪,愣愣的点头。

“跪下,为先帝守灵!”

李氏赶忙跪倒在了地上。

刘娥也顺势跪在了地上,不再多言。

赵祯从李氏到了刘娥身旁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

但他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而是默默的观察着李氏。

等到李氏跪到以后,他才犹豫着、迟疑着,低声道:“您……您是……您是朕的生母……”

李氏浑身一震,眼泪夺眶而出。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

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梦到了他们母子重逢的场面。

她梦到过,赵祯冲破了宫里的重重阻碍,扑到她面前,呼唤她娘亲的场面。

她也梦到过赵祯领兵杀了刘娥,提着血刃,走到她面前,告诉她‘孩儿来接您了’。

她梦到过无数场面,唯独没有梦到现在这个场面。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赵祯越是看着她,她越是说不出话。

赵祯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不说话,就认真的道:“朕能感觉到……您是朕的生母……可您这么多年,为何不来看朕?

是不喜欢朕吗?”

“呜……”

李氏一下哭出了声。

她慌忙的摆着手,“不是的……不是我……我没有不想见你……我日日夜夜做梦……梦到的都是见到你的场景……”

有些实话,刘娥在她身旁,她没办法告诉赵祯。

赵祯盯着她,乖巧的道:“您不愿意见朕,也没关系。朕不怪您……您能抱抱朕吗?就像是寇季抱朕一样的抱着朕?”

李氏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赵祯却主动钻进了她的怀里。

李氏浑身一僵,然后猛然抱住了赵祯,放声大哭。

刘娥、杨妃,脸色都不好看。

她们养育赵祯多年,眼见着赵祯跟李氏亲近,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夺走了一样,心里空空的。

赵祯抱着李氏,也哭了。

母子两个人哭了许久,赵祯垂着泪,仰起头,问道:“寇季说,您会对朕好的,是真的吗?”

李氏闻言,重重的点头。

赵祯突然破涕为笑,他伸出小手,牵着李氏、牵着杨妃,依靠到了刘娥怀里,对殿门口的寇季道:“寇季,你说的没错。朕真的有三个娘,她们都会对朕好的。”

刘娥、杨妃闻言,浑身一震。

她们原以为,赵祯找到了自己的生母,就会跟她们生疏,甚至怨恨她们。

却没料到,在赵祯心里,她们依然是他的娘。

刘娥脑子里突然响起了寇季在垂拱殿上的那番话。

她现在有点明白了那句话里的深意。

有些事,瞒久了就是怨,就是恨。

提早说出来,反而会没有那么多怨恨。

甚至有可能还会收获意想不到的惊喜。

刘娥看向殿门口的寇季,招了招手,“过来这边跪着……”

寇季起身,走到了赵恒棺椁前跪下。

刘娥看着寇季,淡淡的道:“你说的不错……”

寇季对着赵恒的棺椁拱了拱手,“臣想,这也是先帝愿意看到的……”

刘娥、杨妃闻言,一起点了点头。

温馨的认亲场面,冲淡了赵恒死去的悲伤

寇季瞧着脸上垂泪,眼中却充满了幸福的赵祯,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傻小子,你得谢谢周怀正,也得谢谢我。要不是我鼓动周怀正闹着一处,也许你这辈子也不会见到你的亲娘……

夜幕。

缓缓降临。

宦官、宫娥们送来了一顿简单的冷餐。

寇季吃着如同嚼蜡,赵祯却吃的格外香甜。

简单的吃过了一番后,众人重新在殿里跪着。

入夜以后。

赵祯的皇妹撑不住了,在殿里频频打瞌睡。

刘娥让杜妃带着小公主先下去休息。

杜妃答应了一声,带着小公主回去了。

安置好了小公主,她又回来了,一群人继续在殿里跪着。

一熬就是一晚上。

大约三更天的时候。

寇季正跪在地上,垂着脑袋闭目打瞌睡,有人悄无声息的蹭到了他身边,塞给了他一个字条。

寇季猛然惊醒,回身一看,却没看到塞给他字条的人。

寇季左右打量了一眼,见没人注意,就翻开了字条。

仅仅扫了一眼,他浑身的睡意立马没了。

字条上面写着‘明晚三更,御花园。’

寇季立马把字条扔进了眼前的火盆里,让它化成了灰烬。

“什么东西?”

赵祯看到了寇季往火盆里扔东西的动作,疑惑的小声发问。

寇季干巴巴道:“没什么……”

赵祯点了点头,也没有追问。

跪在赵祯身侧的李氏大概猜到了什么,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可却没有说出口。

第0175章 多好的皇帝

转眼就到了四更天。

大庆殿内,众人跪在地上昏昏欲睡,唯有寇季神采奕奕,跪的直挺挺的。

他也困,但他不得不装出一副很精神的样子。

他被刚才那张字条给吓到了。

大庆殿内,跪着的多是嫔妃,宦官、宫娥们除了给长明灯添油,或者送饭的时候,才会出现在殿里,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殿外候着。

所以,递给寇季的那张字条,八成是殿里的嫔妃偷偷塞给他的。

这个人是谁,寇季没发现,但是她递给寇季字条的目的,寇季大概猜到了几分。

依照宫里的规矩,赵恒驾崩以后,除了受封的几位嫔妃以外,剩下的嫔妃,大多要被送到姑子庙里去囚禁一生。

她们中间有人不甘心接受这样的命运,所以想通过寇季,把自己从宫里捞出去。

以寇季今时今日的地位,加上寇准的权势,从宫里捞一个嫔妃出去,倒也容易。

但一旦被外人知晓,那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虽然这种麻烦对于现如今的寇季而言,并不致命,但寇季仍然不想招惹上这种麻烦。

这种麻烦一旦沾染上,后续的麻烦就会没完没了的接踵而来。

寇季养足了精神,在大庆殿里一直跪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见没有人再给他塞字条,这才放松了不少。

他一放松,困意瞬间席卷了全身。

他就跪在哪儿,垂下了脑袋,睡了过去。

直到宦官、宫娥们送来的早膳,赵祯才晃荡着寇季的胳膊,叫醒了他。

“吃东西……”

赵祯在寇季迷迷糊糊的时候,塞给了寇季一块冷肉,两块菜饼。

倒不是说宫里御厨做不出好吃的,而是为赵恒守灵的时候,没办法吃大鱼大肉。

寇季幽幽转醒,瞧着手里的冷肉,两块菜饼,嫌弃的道:“明明可以吃好的呢……”

赵祯大口的嚼着手里的菜饼,一脸满足的道:“已经很好了……”

寇季闻言,晃了晃脑袋,叹了一口气。

赵祯如今身为天下至尊,却没有一点儿天下至尊的自觉,反而像是个邻家的孩童,捧着一块硬梆梆的菜饼都能像是吃山珍海味一样吃的香甜,寇季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他。

寇季抄起了手里的菜饼,咬了一口,对赵祯嘟囔道:“你以后要是半夜想喝羊肉汤了,一定要让御厨杀它十个八个的羊,熬一大锅,喝一碗,倒一碗。”

赵祯捧着菜饼,愣愣的盯着寇季,认真的道:“那会不会太浪费了……先生说过,朕在宫里的吃穿用度,一丝一毫都是民脂民膏,不能浪费。”

寇季不屑的撇嘴道:“先生教你节俭了,那你有没有问问先生,他做到了吗?”

赵祯闻言,捧着菜饼,傻傻的愣在原地。

以前都是先生说什么,他听什么。

他从没有质疑过先生,也没想过先生说过的话,先生自己做不做得到。

寇季见赵祯愣在了原地,他左右瞧了一下,见刘娥、杨妃、李妃都没注意这边,于是就把菜饼塞给了赵祯,把赵祯手里的肉拿过来吃。

赵祯见状,瞪起眼,一脸愕然的看着寇季。

寇季一边吃着赵祯的肉,一边说道:“这冷肉吃多了,对你身体不好,我帮你吃了……你的那些先生,平日里净给你讲那些大道理。可他们讲的那些道理,他们自己都做不到。

谁给你讲的你的吃穿用度,一丝一毫都是民脂民膏?”

赵祯盯着寇季手里的肉,低声道:“李先生……”

寇季愣了一下,吧嗒了一下嘴,道:“还有谁?”

寇季原本是想把赵祯那些先生们在宫外挥霍无度的事情讲给赵祯听的,可赵祯张嘴就搬出了李迪。

寇季还真没办法讲。

满朝文武里面,论起狠,没人能比得过李迪。

李迪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他跟赵祯讲过的大道理,基本上都能做到。

所以寇季没办法给李迪挑刺。

赵祯眼看着寇季把自己的那块肉块囫囵的吞下,眼中略有一丝失望,他目光落在了寇季自己的那块肉块上,喃喃道:“丁先生也讲过……”

寇季闻言,乐了,“那咱们就说丁谓。你知道丁谓在宫外过着怎样的生活吗?”

赵祯愣愣的摇摇头。

寇季认真的道:“咱们先从吃上面讲,丁谓每餐,要吃二十道菜,而且每天都不重样。饭桌上不仅有熊掌、燕窝这些珍品,还有不少邕州偏远地区出产的奇珍。

更重要的是,丁谓每道菜,都只吃一口,剩下的都赏给了下人。

丁谓每餐的花费,大概有上百贯,一天三顿,那就是三四百贯。

一个月那就是上万贯。

再说穿着……”

寇季从吃穿用度上,给赵祯讲了讲丁谓的奢侈生活。

赵祯听着,小嘴巴长的大大的。

等到寇季说完以后,赵祯愣愣的道:“丁谓的俸禄,不足以供他这么花销吧?”

寇季将最后一点肉塞进了嘴里,感叹道:“所以他贪污啊!”

“胡说八道!”

“丁爱卿乃是国之肱骨,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贪污受贿之人了。”

“……”

刘娥的声音在寇季耳边响起。

寇季用袖子蹭了蹭嘴,对刘娥一礼,“太后娘娘,丁谓其人,到底是好是坏,你我心知肚明。娘娘要借他达到什么目的,臣不知。但臣知道,他存在于朝堂上一日,就会腐蚀朝堂一日。

似他这种奸佞,朝堂上若是多了,那江山社稷可就危险了。”

刘娥微微眯起眼,盯着寇季,道:“危言耸听罢了。丁爱卿虽然有些贪婪,但他处事果决,理政干练,是一位难得的干才。

比起他理政方面的才能,他那点儿贪婪的小毛病,可以忽略不计。”

寇季淡然道:“娘娘说的是入汴京城之前的丁谓吧。”

寇季看了看赵恒的棺椁,对刘娥道:“丁谓真要是有娘娘说的那么好,先帝也不至于躺在这儿。先帝虽然一把火焚了玉清昭应宫,一举歼灭了那些妖道。可丁谓却依然逍遥法外。

先帝虽然崇道,但也有底线。

若是没有丁谓从旁蛊惑,他又怎么会一步一步的放弃自己的底线,最终弄的浑身剧毒呢?

若非臣出现,只怕娘娘,官家,也会性命堪忧。”

刘娥瞪了寇季一眼,冷声道:“哀家欠你一个人情,哀家记着呢,不需要你提醒。”

寇季晃了晃脑袋,道:“臣没有找太后讨要人情的意思,臣只是想说,丁谓其人,不适合再立足朝廷。”

刘娥上下打量了寇季一眼,冷哼道:“这是你给哀家的谏言?”

寇季沉吟了一下,点头道:“算是……”

刘娥冷冷的道:“哀家若是不纳呢?”

寇季盯着刘娥,认真的道:“臣尽了臣的本分,纳不纳谏言,自然是太后做主。”

顿了顿,寇季又道:“但是朝廷如今正值内忧外患之际,娘娘不该留下丁谓,再起争端。”

刘娥目光落在了寇季身上,略带深沉,“哀家怎么觉得,如今朝野上下,一片祥和呢。”

寇季沉声道:“先帝驾崩,辽国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借着这个时机南下。西夏野心勃勃,随时都有可能借着这个时机自立。

太后从哪儿看到的一片祥和?”

刘娥冷哼道:“辽国于我大宋,乃是盟国。我大宋每年进贡辽国数十万岁币,辽国拿了好处,又岂会再兴师动众南下。

至于西夏,乃是我大宋的藩属,朝廷每年都有厚赐,都会安抚,他们不可能自立。”

寇季愣愣的盯着刘娥,质问道:“太后以为,花钱就能买平安?”

刘娥冷冷的道:“就算不能买一世平安,也能买一时平安。等到官家长大以后,自然会跟辽国、西夏清算。”

寇季咬牙道:“朝廷频频资敌,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敌强我弱。到时候想清算,恐怕也没那个力量,反而还要受别人欺负。”

刘娥面色一沉,低声道:“哀家只是一个女人,没有那么大能耐对付辽国、西夏。哀家只想稳稳的帮官家守住这江山,等到官家长大了,再交给他。”

寇季沉声道:“您明明可以跟我祖父联手,一起对付辽国、西夏的……”

刘娥凤眉一挑,不屑道:“一山难容二虎。你祖父容不下哀家,哀家又怎么可能容得下你祖父。”

寇季听到这话,不再多言,他对刘娥拱了拱手,垂下了脑袋,继续跪在了灵前。

如今刘娥、寇准共掌摄政之权,寇季又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能跟刘娥单独说话,他就想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劝刘娥放弃争斗,跟他祖父一起联手,一致对外。

毕竟,西夏就是在赵恒驾崩的这几年迅速崛起的。

寇季想着,看看能不能在西夏没有长大之前,提前把他们扼杀在摇篮里。

但经过了跟刘娥的攀谈,寇季发现,刘娥并没有跟寇准联手的意思,甚至还要跟寇准拼一个你死我活。

他也就放弃了继续劝解刘娥的打算。

他已经向刘娥释放了善意,但是刘娥不接受,那他就只能继续沿着自己谋划的路,继续默默前行。

刘娥见寇季垂着脑袋,淡淡的开口道:“哀家欠你一个人情,官家也欠你一个人情,你又是天子门生。真要有那么一天,哀家会放你一条生路。”

言外之意,她跟寇准的争斗,寇准若是败了,她会放寇季一条生路。

寇季缓缓抬起头,看向刘娥,淡然笑道:“娘娘怎么认定,自己一定会胜?”

刘娥坚定的道:“哀家不能输!”

寇季心中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刘娥这到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实话。

她不能输,一旦她输了,下场就不会太好。

刘娥、寇季二人把话题聊死了,也就没有再继续聊下去了必要了。

刘娥牵着赵祯,把赵祯送到了杨妃、李妃手里,让她们照顾。

她觉得,赵祯跟寇季待在一起呆久了,迟早会被寇季教坏,所以让赵祯远离寇季。

寇季也没在意,依旧跪在灵前。

时间一晃,到了傍晚。

郭槐那厮悄悄的进了大庆殿,趴在了刘娥耳边嘀咕了几句。

刘娥阴沉着脸,皱着眉头离开了大庆殿。

寇季瞧着刘娥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大概猜到了,刘娥为何会离开大庆殿。

昨日登基大典的时候,寇准以他的权威,压服了百官。

但有关于刘娥借腹生子的事情,并没有就此过去。

反而会愈演愈烈。

昨日只是言官们对刘娥发难,今日就未必只有言官,恐怕更多的官员也会参与进来,甚至赵氏宗亲也会借此发难。

比如赵元俨,他既然已经有了异心,那他就不会再坐以待毙。

他必然会趁着这个机会做点什么。

虽然不一定能借此扳倒刘娥,但是能给刘娥造成麻烦,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刘娥离开了大庆殿,再也没出现。

大概是在跟百官吵架。

没有刘娥盯着,李妃、杨妃也约束不住赵祯。

赵祯到了入夜的时候,又凑到了寇季身边。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冷肉,递给了寇季,“给你吃……”

寇季愣愣的看着赵祯手里的肉,愕然道:“你没吃?”

赵祯低声道:“晚上送来的我吃了……母妃把她那一块给了我,我给你吃。”

见寇季依然愣愣的盯着自己,赵祯就不好意思的道:“早知道守灵这么凄苦,我就不该把你强留下来,让你陪我一起受苦。

是我害你受苦的,就应该补偿你。”

寇季看向赵祯,认真的道:“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好,你对我这么好,有些事情我都不好意思想了。”

赵祯疑惑的看着寇季,“什么事情?”

寇季晃了晃头,道:“没什么……”

寇季把赵祯递过来的肉,重新推回去,还给了赵祯,叮嘱道:“这是你母妃给你的,是她一片心意,你不应该把它分享给别人,浪费了你母妃的一片心意。”

赵祯闻言,重重的点点头,他抱着肉块啃了一口,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寇季心里却长叹了一口气。

(赵祯性子这么好,非稻草杜撰,也非稻草吹牛逼。他就是这么一个掌权以后,晚上要喝一碗羊肉汤,还得考虑一下会不会给别人添麻烦,会不会浪费民脂民膏的皇帝。)



第0176章 嫔妃之乱

赵祯太仁慈了……

仁慈的不像是个皇帝。

这对官员们而言,是一件好事,可对国家而言,对百姓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

寇季有心劝解赵祯两句,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赵祯仁慈的性子是刘娥和那些教育他的文官们长期培养出来的,不是他三言两句就能改正过来的。

要把赵祯变成一个威严的帝王,还需要长期的培养。

寇季有的是时间,不必急于一时。

赵祯在寇季旁边吃完了肉,陪着寇季说了会儿小话,在李妃的呼唤下,又回到了李妃的身边。

寇季一个人继续跪在赵恒的灵前。

时间一晃。

到了三更天。

寇季格外精神,他可以肯定,那个邀请他去御花园的人,今晚必定还会有所行动。

他没有去御花园,那人的谋划没有得逞,又怎么会甘心。

寇季从三更天,一直等到了四更天,也没有见人凑过来。

他以为那人放弃了,正准备闭目睡觉的时候,有人缓缓的从殿后挪向了殿中。

寇季耳中听到了响动,猛然回身,就看到了一个双十年华,模样秀丽的嫔妃,出现在他身后。

寇季瞧着那嫔妃的妆容,像是一个婕妤。

在宫里品阶不高,但真的很大胆。

她盯着寇季的目光充满了火热,她敞开了衣领,伸手去抓寇季。

寇季大概猜到了她要做什么,慌忙躲闪。

她扑了个空。

然后一脸幽怨的看向寇季。

寇季以为自己躲过了一劫,刚准备长出一口气,却没料到,有人从她身后猛然抱住了他。

然后,四五个嫔妃扑了过来。

有人给寇季手里塞了个香囊,有人扯下了抹胸,塞进了寇季怀里。

还有人干脆直接拉着寇季的手,往她领口塞去。

那个抱着寇季的嫔妃,在寇季耳边,低声威胁,“你今日占了我们姐妹便宜,不救我们姐妹出去,我们就将此事说出去,拉你一起死。”

寇季咬着牙低吼道:“你们疯了!”

那个抱着寇季的嫔妃低吼道:“你不救我们,我们迟早会疯。进了姑子庙,我们都会被逼疯。”

寇季瞪着眼,低声喝斥道:“你们需要我帮忙,只管找我商量,为何要拉我下水?”

那个最先扑到寇季身边的婕妤,不知道何时已经凑到了寇季身边,她盯着寇季,幽幽的道:“小郎君别怪我们姐妹,我们姐妹也是没有办法,所以才出此下策的。若是不拿了你的把柄,你又怎么会真心实意的救我们姐妹。”

寇季冷哼一声,阴沉着脸,“你们倒是打的好算盘!”

寇季瞥向她们身后,冷冷的道:“那你说说,我是救你们,还是救她们。”

几个扑在寇季身边的嫔妃回身,发现她们身后的所有嫔妃,此刻都醒了,她们都用炽热的光芒盯着寇季。

她们想着抓住寇季的把柄,让寇季救她们,其他人何尝不是这个想法。

那个抱着寇季的嫔妃见此,咬牙道:“那就一起救!”

寇季讥笑一声,“你当我可以一手遮天吗?还一起救!我一个也不会救!”

那个抱着寇季的嫔妃狠声道:“你不救我们姐妹,我们姐妹就把今日的事情说出去,拉着你一起死。”

寇季冷冷的笑道:“不需要你说,我会替你说的。”

嫔妃们一愣,盯着寇季,质问道:“你要做什么?”

寇季却没有回答,而是对着抱着他的那个嫔妃冷哼道:“抱够了没有?”

嫔妃们又是一愣。

寇季双臂猛然用力,怒喝一声,“给我滚!”

寇季挣脱了嫔妃们的控制,同时也惊醒了所有人。

杨妃、李妃、赵祯等人都看向了寇季。

当看到了寇季被众嫔妃环伺的时候,李妃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没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杨妃大概猜到了原委,她盯着寇季,打算看寇季如何应对。

寇季盯着那些嫔妃们,毫不掩饰的怒喝道:“尔等身为嫔妃,当遵守礼节,如今为了乞活,竟然做出了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情。

先帝灵柩在此,你们怎么敢如此?”

那个之前抱着寇季的嫔妃闻言,垂着泪,哭诉道:“明明是你贪图我们姐妹的美色,欲行不轨之事,我们姐妹不从,你却恶人先告状。

我们是先帝的嫔妃,先帝灵柩在此,你这么做,对得起先帝吗?”

寇季讥讽的笑道:“你倒是巧舌如簧。你要真有胆子,就拿着你这套说辞,随我去垂拱殿,当着百官的面,好好说一说。

看看百官是信你的,还是信我的!”

寇季瞅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冷声道:“眼下是四更天,百官们想必已经在宫外候着了。官家为先帝守灵期间,不能上朝。但太后和寇相有摄政之权,他们随时可以举行朝会。

现在,你们就跟我去垂拱殿,跪求太后和寇相,让他们主持一个公道。”

寇季逼近了嫔妃们两步,怒声道:“谁敢?谁敢跟我去?”

嫔妃们在寇季的质问下,频频后退。

她们耍的计策,平日里在后宫里无望而不利,但是却上不了台面。

一旦扳倒了朝堂上,很容易被拆穿。

更关键的是,这种事一旦闹到了朝堂上,不论她们有没有错,死罪难逃。

“一群鼠辈,也敢算计我。”

寇季见她们频频后退,不屑的骂了一句。

他见杨妃、李妃没有表示,皱了皱眉头。

他缓缓举起手,对赵恒的灵柩拱了拱手,义正言辞的道:“我乃是先帝门生,为先帝守灵,纯粹是以全孝道,却没料到,撞上了你们这帮子肮脏人,污了我对先帝的孝心。

你们不敢去垂拱殿,我去。

我去找太后,找寇相,问一问他们,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在先帝灵柩前,行如此不知廉耻之举。”、

那个最先扑到寇季身边的婕妤,听到寇季这话,脸色铁青,她气的浑身颤抖着道:“去就去,左右都是你占了我们姐妹便宜。

纵然是死,我们也要拉着你一起死。”

“嘭!”

她话音刚落,杨妃随手打翻了一个烛台,喝斥道:“够了!”

寇季跟嫔妃们吵闹,她可以坐山观虎斗,当戏看,可要是闹到朝堂上去,她却不能容忍。

此事若是闹到了朝堂上,先不说刘娥和寇准会如何处置寇季和那些嫔妃,单单是影响,就不是杨妃能够接受的。

一旦此事闹上了朝堂。

让人知道了后宫的嫔妃跟寇季有染,那后宫立马就会被好事者描述成藏污纳垢之所。

到时候不仅赵恒的名声不保,刘娥、杨妃、李妃等人的名声也会受到牵连。

为了一群即将被发配到姑子庙里的人,污了赵恒的名声,污了她们的名声,杨妃决不答应。

“一群不知廉耻的东西,当着先帝灵柩面,行苟且之事,简直是罪该万死。”

“陈琳!”

杨妃怒喝一声。

陈琳匆匆出现在了殿中。

杨妃恼怒的吩咐道:“把这群不知廉耻的东西给本宫押下去,关押起来!”

陈琳刚要答应,就见刘娥略显疲惫的进入到了殿内,她在殿外就听到了争吵,进入到了殿内以后,不悦的喝斥道:“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打扰了先帝安眠,哀家斩了你们。”

嫔妃们明显畏惧刘娥。

随着刘娥的喝斥声落下,她们吓的直哆嗦。

杨妃起身,凑到了刘娥身边,低声把大庆殿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刘娥。

刘娥听完以后,盯着那些嫔妃们,破口大骂,“见过蠢的,没见过你们这么蠢的。寇季若是能被你们迷惑,哀家岂会让他待在大庆殿?

你们若是找哀家乞命,找官家乞命,甚至找李妃、杨妃乞命,哀家说不定会觉得你们可怜,放你们一马。

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干出这种蠢事,更不该玷污先帝灵寝。

你们真是找死!”

“郭槐!”

“奴婢在!”

“当事之人,拖出去杖毙!其余人全部给哀家送到姑子庙去,让掌庙嬷嬷给哀家严加看管,出了差自,哀家要她们脑袋。”

“……”

“娘娘饶命啊……”

“姐姐饶命,妹妹也是一时鬼迷心窍……”

“……”

然而,她们做出了这等事,刘娥又岂会轻饶她们。

任凭她们怎么哀求,刘娥都心硬如铁。

郭槐当即招来了宦官们,推着嫔妃们往外走。

那几个招惹寇季的嫔妃,被架出去以后,就在大庆殿前,被当场杖毙。

其余的嫔妃被架着出了大庆殿,捆绑上,塞住了嘴,扔进了一个马车里。

正当郭槐要拽着两个年幼的才人们离开大殿的时候。

寇季突然开口了,“等等……”

刘娥、杨妃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寇季身上。

郭槐盯着寇季,阴阳怪气的道:“寇季,今夜你在宫里犯了忌讳,娘娘仁慈,没有处罚你,你还想干预宫里的事情?你是嫌命长吗?”

寇季搭理都没搭理他,而是对刘娥、杨妃等人拱了拱手,道:“娘娘,瞧她们两个的年龄,恐怕刚入宫不久吧。恐怕先帝都没宠幸过她们。

她们年龄还小,送进了姑子庙,恐怕会被欺负死。”

刘娥瞪起眼,难以置信的道:“你要为她们求情?”

杨妃不悦的道:“寇季,此前的事情,你虽无大错,但仍旧有错。姐姐没有追究,已经给足了你们祖孙面子,你不要得寸进尺。”

寇季晃了晃头,认真的道:“臣没有为她们求情的意思。她们的死活,其实臣一点儿也不在意。臣只是觉得,她们年龄还小,什么错事也没做过,就此了结了余生,实在有些太残忍。

宫里又不缺她们两个三餐饭食,不如就赐她们一个宫娥身份,让她们留在宫里,也算是一桩功德。”

刘娥闻言,眯着眼,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杨妃微微皱起了眉头。

李妃踌躇了一下,低声道:“两位姐姐,妹妹觉得寇季说的有理。妹妹从深宫里出来,身边也没个贴心的宫娥伺候着,不如就把她们两个贬为宫娥,赐给妹妹。

妹妹救她们一命,就当积了一个功德,希望这功德能应在祯儿身上,让祯儿以后无病无灾。”

李妃难得有一次主见,又搬出了赵祯,刘娥和杨妃都看向了她。

李妃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脑袋。

刘娥和杨妃对视了一眼,杨妃缓缓点了点头。

刘娥沉声道:“既然李妃为你们两个求情,那哀家就饶你们两个一命。从即日起,削你们两个身上的妃位,降为宫娥,以后专心伺候李妃。”

两个小丫头闻言,赶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刘娥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

随后,刘娥盯着寇季,冷声道:“再插手宫里的事情,就算你有寇准护着,哀家也饶你不得。”

寇季拱了拱手,没有多言。

事实上,救那两个小丫头,并不是寇季的意思。

而是赵祯的意思。

赵祯大概是见过那两个小丫头,应该跟她们玩闹过,或者说过话,多少有点情份。

所以他在看到那两个小丫头被拖出去的时候,神情特别紧张,一双手握成了拳头,紧紧的贴在腰间,他想救那两个小丫头,却不敢开口。

寇季看出了这一点,李妃也看出了这一点。

所以寇季才会开口,李妃才会顺水推舟。

一帮子嫔妃们被清理出大庆殿以后,大庆殿里变得空荡荡的。

只有九个人跪在里面。

除了寇季、赵祯、刘娥、李妃、杨妃、杜妃外,还有三个后台比较硬的贵妃。

那三个贵妃,都是武勋家里出来的女子。

除非刘娥跟武勋闹崩了,不然她不可能处置那三个贵妃的。

她们有强大的外戚撑腰,不需要担心刘娥将她们发配到姑子庙去,所以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只需要安安稳稳的坐着即可。

寇季就这样,陪着刘娥等人在大庆殿里继续守着。

他们九人在大庆殿里又清净,又自在。

然而,汴京城里却闹翻天了。

太白经天的天象还没有一个确凿的结论,又发生了周怀正叛乱,紧接着又曝出刘娥非赵祯生母的秘密,赵恒又在这个时候驾崩了。

一桩事接着另一桩,着实让汴京城里的百姓震惊了一把。

四件事,每一件事都跟刘娥有关,加上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刘娥是妖后的事情,被百姓们当成了铁的事实。

百姓们堵在各大官员的府邸,闹着要让官员们诛妖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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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7章 出宫

太祖太宗两朝,对百姓们很仁慈,很优厚。

往往民间有什么呼声出现,太祖太宗就会立马顺应民心,对朝政做出调整。

真宗赵恒继位以后,处理民间呼声的时候,经常效法太祖太宗的做法。

因此,汴京城里的百姓们发出呼声,朝廷一直都很重视。

此番百姓们堵着官员们的府邸,闹着要让官员们诛妖后,官员们也很重视此事。

他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为罢免刘娥而奔走。

他们也不时的聚在一起,向内庭上书,甚至还在朝堂之上屡屡谏言。

然而,刘娥正在为先帝守灵,他们呼声再大,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只要刘娥不离开大庆殿,不出现在垂拱殿,百官们弹劾她的奏折入了内庭就石沉大海。

以刘娥今时今日的地位,百官们除了弹劾她,让她自请消除后位外,没有其他办法。

除非他们能效法周怀正,再来一场叛乱。

但此前周怀正叛乱,为朝廷敲响了一道警钟,寇准在总摄国政以后,对汴京城里的布防,重新做出了部署。

并且调任了心腹朱能,担任皇城的守卫大将军。

朱能可是身经百战的悍将,远不是之前守皇城的那些将军能比的。

有朱能守卫皇城,别说引五万兵马来攻,就算再多五万,朱能依然能守住。

他在西北边陲打了多年仗,最擅长的就是防御战。

百官们弹劾刘娥无用,想效法周怀正也不能。

但他们并没有因此消停,反而奔走的更欢腾。

他们不仅自己上书弹劾刘娥,还往京城外寄信,拉着京城外那些担任地方大员的同窗至交,一起弹劾刘娥。

一时间,百官们聚成了一道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的拍向刘娥。

只等刘娥为先帝守灵结束以后,那最大的浪潮,就会汹涌的拍向她。

时间一晃。

四十九日已过。

大庆殿内。

刘娥看着内侍宦官们帮赵恒换上了新的帝王棺椁,在瞻仰了赵恒冷冰冰的遗容以后,刘娥让人闭合了棺材盖,引领着赵祯、寇季等人,向赵恒的棺椁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施礼过后,刘娥带着赵祯往殿外走去。

走到了殿门口的时候,她的脚步有些迟疑。

她站在殿门口,愣了许久,最后还是在杨妃提醒下,才缓缓的跨过了大庆殿的门槛。

寇季在她身后,目睹了她在殿门口迟疑的一幕。

他大概能猜到刘娥为何会迟疑。

刘娥在大庆殿内,躲清静躲了四十九日。

从夏末,一直躲到了深秋。

如今終于躲不下去了,她要出去面对百官们为她准备了四十九日的惊涛骇浪。

寇季等刘娥等人走后,回身对着赵恒的棺椁拱手一礼,然后退出了大庆殿。

出了殿门,寇季深深了吸了一口气。

在殿内待了四十九日,前七日寇季还敢大口呼吸,到了第八日的时候,寇季就不敢大口呼吸了。

赵恒的尸身虽然经过了防腐处理,但从第八日开始,仍然有淡淡的尸臭味传出来。

寇季很不喜欢尸臭味,闻多了,连饭都吃不下。

也就是从第八日开始,寇季再也没偷偷抢过赵祯手里的肉吃,反而拿自己的肉跟赵祯换菜饼吃。

吃了四十多天菜饼,寇季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蓬头垢面的。

寇季在大庆殿门口站了良久,才迈开了步子往外走去。

走了没两步,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上。

“小心点……”

陈琳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寇季身边,扶住了他。

寇季撑着陈琳的手,苦笑道:“跪久了,双腿血脉不畅,多走动走动就好了。”

陈琳缓缓点头,“咱家知道……”

寇季看向陈琳,认真的道:“我越来越讨厌你了。”

陈琳翻了个白眼,没有搭理他。

寇季为何会讨厌陈琳,陈琳自己心里也清楚。

从守灵的第八日起,刘娥、杨妃、李妃等人都有宦官、宫娥,偷偷的给她们送东西吃。

赵祯也有,而且负责给赵祯送东西吃的,就是陈琳。

寇季很多次都看到,陈琳偷偷的送给赵祯鸡蛋、米粥、肉羹等吃食。

赵祯有心跟寇季分享,却被陈琳这死太监给拦下了。

寇季觉得这个死太监就是故意的,他明明可以多准备一份,分润给寇季的,却偏偏没准备。

所以寇季才讨厌他。

陈琳扶着寇季出了大庆殿的宫群,到了毗邻东华门前的宫群的时候,撒开了扶着寇季的手。

“咱家就不送你出去了……”

陈琳收回手,抱在怀里,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寇季瞪了陈琳一眼,迈着步子往宫外走去。

陈琳望着寇季的背影,低声提醒道:“出了宫门,别坐车,别坐轿,也别就近找个地方去洗漱。就这么蓬头垢面的回去,能多招摇过市,就多招摇过市。”

寇季撇撇嘴道:“不需要你提醒,我又不傻。”

陈琳让他蓬头垢面的去招摇过市,有何用意,寇季心里很清楚。

寇季在宫里跪了四十九日,宫里人能看到他对先帝的孝心,可城外的百姓却看不到。

陈琳让他蓬头垢面的去招摇过市,就是为了让百姓看到寇季对先帝的孝心。

百姓们看到了寇季对先帝的孝心,自然会帮寇季扬名。

一旦寇季对先帝的孝名名扬天下,那他在官场上的位置就稳如泰山。

纵然寇准以后倒了,刘娥掌了权势,要动寇季,也得问问百姓答不答应。

寇季对陈琳潇洒的摆了摆手,迈步离开了皇宫。

刚出宫门,就听到了一阵争吵声。

“放我过去,我是来接我四哥的。”

“皇宫重地,闲人不得擅闯。”

“我有入宫的腰牌,凭什么不让我进。”

“没有寇相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往后退,再前进一步,我就砍了你。”

“有胆子你就砍!”

“……”

伴着争吵声,寇季出现在东华门外。

一出门,就看到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撞在一起,你推我搡的,互不相让。

“你们在……做什么?”

寇季盯着那两道身影,挑着眉头问。

刘亨听到了寇季的声音,大喜过望,他大声叫道:“四哥,我来接你,这厮不让我进去。”

挡着刘亨的朱能缓缓回身,大笑道:“大侄子,你出来了?”

寇季对朱能拱拱手道:“朱家叔叔,您怎么跟刘亨闹到一起了。”

朱能搓着手,呵呵笑道:“你这兄弟刚出现,朱某就察觉到了他身怀武艺,心中就生出了试探之意。朱某跟他搭了搭手,觉得他武艺不错。

若是交给朱某调教,将来在战场上,一定是一员猛将。”

刘亨听到朱能这话,冷哼了一声,道:“算你还有点眼里。”

朱能淡然笑道:“可惜生错了地方,这辈子恐怕都落不到朱某手里了。平白的瞎了一块材料。”

刘亨闻言恼了,瞪起眼喝道:“你……”

瞧着朱能和刘亨又有掐架的趋势,寇季赶忙出声阻拦道:“刘亨别闹了,你不是说来接我的吗?我现在都出现在你面前了,你还有心思跟人吵架。”

刘亨闻言,对朱能冷哼道:“这次放过你,下此一定要找你好好比划比划。”

朱能也没客气,笑着道:“随时奉陪……”

刘亨绕过了朱能,往寇季身边跑来,朱能这次没阻止他。

刘亨跑到了寇季身前,上下打量了寇季一眼,叹息道:“守灵的日子还真不是人过的。瞧瞧你,都瘦了一圈了。

走走走,去庆芳馆,弟弟摆一桌,让你好好吃喝,把损失的肉都补回来。”

寇季瞪了刘亨一眼,没好气的骂道:“你疯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大丧的时候。大丧期间,不得玩乐。现在去庆芳馆,不是找死嘛?”

庆芳馆是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花楼。

寇季只是略有耳闻,但没去过。

经过了寇季提醒,刘亨也知道自己失言了,赶忙拍拍嘴道:“是弟弟说错话了,那咱们去樊楼如何?”

“去劳什子的樊楼做什么,要吃好的,去朱某府上,朱某府上山珍海味不计其数。”

朱能在一旁开口插话。

他盯着寇季道:“大侄子,你不是喜欢吃大虫吗?朱某最近又猎了两只。”

寇季翻了个白眼,叹气道:“那东西也稀罕,还是少杀点为好。”

朱能闻言,瞪起铜铃大眼睛,嚷嚷道:“那东西怎么能少杀呢?杀少了它害人,全杀了就没办法害人了。”

寇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想如何辩驳朱能的话。

大虫,也就是老虎,在后世确实是珍稀保护动物,可在大宋,它只是为祸一方的害虫而已。

是害虫,就得清除。

这就是朱能的逻辑。

寇季没办法改变朱能的思维,就只能干笑着推辞道:“改天吧……今天不合适。”

朱能一愣,上下打量了寇季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的点点头道:“今天确实不合适……”

寇季对朱能拱了拱手,领着刘亨离开了东华门。

刚到了街道上,就看到了刘亨的一帮子跟班们,抬着轿子晃晃悠悠的出现在他面前。

寇季不等刘亨开口,就摆手道:“今天不坐轿子,让他们也别跟着。”

刘亨疑惑的道:“为何?”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我今天要是坐了轿子,那我这么多天就白跪了。”

刘亨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

话音落地,他就转身驱赶走了自己的跟班。

等到跟班们快要走远的时候,他又冲上去,抓住了其中一个跟他身形相仿的,拔下了人家的外套,披在了自己身上。

然后凑到寇季面前,笑道:“我这个装扮,没错吧。”

寇季瞧着刘亨一身朴素的灰衣,笑着点点头。

随后,两个人结伴,沿着汴京城的街道,绕了足足一圈。

等到有人认出了寇季,并且开始传言寇季孝心的时候,寇季才领着刘亨回去寇府。

刚到寇府门口,寇季也是吓了一条。

寇府门前的半个巷子里,全是人。

他们有人拿着拜帖,有人拿着荐信,有人干脆携带者重礼,在寇府门前,求见寇准。

刘亨瞧着寇府门口送礼的人,一脸羡慕,“什么时候,我刘府也会这么风光?这帮子人里面,就没一个六品以下的。”

寇季闻言,翻了个白眼,道:“你刘府要是有这般光景,那你刘府离灭门也就不远了。”

刘亨一愣,叹了一口气道:“也对……门第不同。”

寇季仔细在送礼的人群里打量了一番,晃了晃脑袋道:“走吧……去后门。”

寇府门前堵满了人,寇季挤不过去。

他要亮出身份的话,也能过去,但这些人肯定会缠上他。

寇季领着刘亨到了寇府后门。

抬眼一瞧,后门也聚满了人。

寇季二话没说,领着刘亨就到了暗门所在的位置。

他也不怕把寇府的暗门暴露给刘亨。

因为他知道刘亨不会害他。

刘亨真要害他的话,也不需要拿寇府暗门做文章。

寇季到了暗门前,叩了叩门。

门里很快就传出了叩门声。

像是对暗号一样,对了三次,暗门才缓缓打开。

寇忠一张老脸露了出来。

“小少爷,您回来了……”

寇忠见到寇季身边还站着刘亨,微微愣了一下,不过他没有多言。

他一边迎着寇季入府,一边笑道:“老仆算了算日子,知道小少爷您今天出宫,也知道您没办法走前后门,所以就在这里一直等着您。”

寇季缓缓点头道:“有心了……”

寇忠带着寇季、刘亨到了四君园门口。

寇季吩咐道:“去烧些热水,我要好好洗漱一番,再让厨房准备一桌丰盛的酒菜,我要好好吃一顿。”

寇忠一愣,迟疑道:“小少爷,您在宫里长久没有吃到油水,突然大鱼大肉的吃,很容易伤肠胃。”

寇季晃着脑袋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快去。”

寇忠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寇季迈步要进四君园,刚走到月亮门下,就听到了一阵娇笑声。

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又仔细听了一会儿。

寇季赶忙喊住了寇忠,质问道:“我园子里怎么会有女人?”

第0178章 瘿相

寇忠回过身,干巴巴笑道:“少爷派人从华州送过来。他来信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一直没个女人照顾,就给你挑了几个,送了过来。

他还说,你要是看中了那个,可以纳入到房中做妾室。”

寇季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黑着脸吩咐寇忠道:“送她们到后院管事处,让后院管事给她们找点事做。我不需要她们伺候,更不会纳她们为妾。”

寇忠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少爷还说了,里面有一个是县尉家的闺女……”

寇季瞪了寇忠一眼。

寇忠赶忙陪着笑脸,“老仆这就去。”

寇季领着刘亨,先到了一个厢房坐下,等到寇忠带着四君园里的姑娘们离开以后,他才重新回到了四君园。

那些姑娘们倒也守规矩,并没有动四君园里的东西,也没有把四君园里弄的乱糟糟的。

寇季回到了园子,并没有急着去洗漱,而是奔到了书房,在书桌一角找到了一个箱子,确认了箱子没被人动过以后,才松了一口气。

箱子里装的是他谋划六部时候写的一些东西,见不得光,更不能传出去。

寇季重新安放好了箱子,这才回到房里去洗漱。

寇忠早已让人备好了水,备好了干净的衣服。

寇季洗漱过后,穿戴整齐以后,才出现在了园子里,跟刘亨坐下继续攀谈。

他们聊了没多久,寇忠就命人送来的酒菜。

刘亨陪着寇季吃了一点东西。

剩下的时间,大部分是刘亨在讲,寇季在吃。

等寇季吃完的时候,刘亨也大致讲完了。

寇季在宫里的这些日子,汴京城里发生了不少事情,大多都跟刘娥有关。

刘亨细细的把所有的事情给寇季讲了一遍,寇季听完以后,擦了擦嘴,道:“照你的说法,现在举国上下,都在为诛妖后呼喊?”

刘亨重重的点头道:“不错……我姑母的情况很不妙。我爹这几日急的头发都白了。”

寇季扔下了擦嘴的帕子,道:“急什么,有什么可急的。你姑母的地位若是那么容易撼动,也不会一直稳坐到今天。”

刘亨一愣,追问道:“依你的意思,那些人奈何不了我姑母。”

寇季沉吟了一下,叹气道:“先帝在的时候,他们这么做,或许还能撼动你姑母的地位。先帝如今不在了,他们这么做,都只是徒劳。”

顿了顿,寇季低声骂道:“一群贱皮子……当初我祖父对付你姑母的时候,为何他们不出来。现在跳出来搅风搅雨,有个屁用。”

刘亨笑道:“确实贱……”

笑过之后,刘亨脸色又一沉,低声道:“四哥,既然我姑母的地位不可动摇,那我们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岂不白费了?”

寇季晃了晃脑袋,认真的道:“你姑母地位不可动摇,那是我推断。她或许也会有这种想法,但在面对举国上下请诛杀她的呼声中,也会慌乱。

只要举国上下的呼声不止,她永远都不可能安稳的在太后的位置上坐着。

她心神一日不稳,我们所作的一切就都不会成为徒劳。”

刘亨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寇季笑着又道:“如今别人已经帮我们搭好了东风,也到了我们顺着东风盘旋而上的时候了。”

刘亨看向寇季,认真的道:“我该怎么做?”

寇季淡然笑道:“你什么也不用做,坐等升官即可。”

刘亨咧嘴笑了,“还有这好事?”

寇季缓缓点头。

刘亨笑道:“那我就坐着等升官。”

寇季举起了桌上的酒杯,跟刘亨碰了一下,二人相视一笑,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二人坐着又喝了一会儿,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

刘亨起身,拱了拱手,离开了寇府。

刘亨刚走,寇忠匆匆进入到了四君园里。

“小少爷,有人请您出去一趟。”

寇季疑问,“什么地方?”

寇忠躬身道:“万花馆……”

寇季沉吟着点点头,让寇忠先下去。

寇忠走后,寇季晃着脑袋,自言自语道:“我才到府上,屁股还没坐热,你就找上门了。你也等急了吧……”

寇季一个人在四君园里坐了许久,等到寇忠进入到四君园里第二遍通传的时候,寇季才换了一身朴素的衣服,顺着寇府的暗门,离开了寇府,前往了万花馆。

到了万花馆门口,瞧着万花馆里客似云来。

寇季摇头一笑。

赵恒驾崩,国丧三载。、

那些个想找乐子的人,没办法去烟花柳巷之地找乐子,就只能到这万花馆来附庸风雅。

寇季晃着脑袋进了万花馆,刚一进门。

苏蝉儿就迎了上来,低声埋怨道:“你怎么才来?”

寇季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我劝你,对我客气点。我可是你们东家的客人。惹恼了我,我转身走了,你们东家怪罪下来,可不是你能担当得起的。”

苏蝉儿咬着牙,恶狠狠的道:“你狠……”

寇季淡然笑道:“不说两句好听的?”

苏蝉儿努力克制着胸中的怒气,陪着笑脸,对寇季道:“公子,楼上请。”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跟着苏蝉儿到了楼上。

楼上没什么客人,而且还有一个个的暗卫把守,寇季猜测,赵元俨应该已经到了。

等苏蝉儿推开门的时候,寇季果然看到了赵元俨,戴着面具,坐在房里。

寇季进了门,苏蝉儿关上门,守在了门外。

寇季望着坐在桌边,戴着面具的赵元俨,哭笑不得的道:“王爷,在我面前,您还要带着面具?”

赵元俨随手摘下了面具,扔到了一边,淡淡的道:“本王这么做,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

话音落地,赵元俨看向寇季,不悦的道:“你来迟了……”

寇季眉头一挑,笑道:“咱们也没约定见面的时间啊。”

赵元俨冷哼道:“从来只有别人等本王的份儿,本王还从没等过别人。”

寇季笑道:“比如……官家?”

赵元俨脸色一冷,恶狠狠的瞪着寇季。

寇季笑着坐在了赵元俨面前。

赵元俨喝斥道:“无礼……本王允许你坐了吗?”

寇季一点儿惧意也没有,他抄起了桌上的茶杯,浅尝了一口,嫌弃的重新放回到了桌上,笑道:“王爷最近没少被人恭维吧。脾气长了不少,威严也长了不少。

在宫里,又或者在外面,您是王爷,我是下官,我是没资格跟您平起平坐。

可在这万花馆里,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身份是对等的,有资格跟您平起平坐。”

赵元俨闻言,皱起了眉头,冷声道:“本王不想跟你多费纯色,本王只想知道,你答应本王的事情,什么时候做。”

寇季笑道:“王爷指的是六部?”

赵元俨瞪着寇季,“你还答应过本王其他事情吗?”

寇季淡然笑道:“那倒没有……”

赵元俨瞪着寇季,质问道:“什么时候?”

寇季迟疑了一下,笑道:“明日!”

赵元俨一拍桌子,道:“好,那就明日。明日若你不肯上奏,请罢六部,那本王就找人替你作。”

寇季脸色一变,微微皱起了眉头,“王爷是打算抛开我,单干?”

赵元俨冷哼道:“你不干,本王只能单干了。”

寇季脸色微微一冷,沉声道:“我劝王爷还是不要有这种想法。”

赵元俨不屑道:“本王这么做了,你又能奈我何。”

寇季眯起眼,冷冷的道:“我奈何不了刘娥,那是因为刘娥手里有权。你有吗?你没有!但我祖父有,我祖父有,就相当于我有。

赵氏宗亲固然尊贵,但不代表朝廷没有法子治你们。”

赵元俨咬着牙,握紧了拳头,恶狠狠的盯着寇季,一句话也没说。

寇季缓缓起身,盯着赵元俨道:“我寇季说话,向来说一不二,我说明日就明日,绝不会更改。我希望你能遵守我们的约定,千万别做出什么违背约定的事情。

不然,我不能保证,我会不会让人去传播一些,兄终弟及的谣言。”

“噌!”

赵元俨听到了‘兄终弟及’四个字,猛然站起身,愤怒的瞪着寇季。

寇季却像是没看到他愤怒的目光一样,对着他拱了拱手,离开了房间。

赵元俨就这么站在房里,用愤怒的目光,送寇季离开了房间。

“咳咳咳……”

寇季走了没多久,一声轻咳从隔壁传来。

赵元俨收回了自己愤怒的目光,快步走到了房间的墙壁前,在墙壁上,有一个隐蔽的把手,他拉开了把手,露出了一个苍老的人影。

那是一位老者,年龄跟寇准相仿,精气神却比寇准要足,看得出他身体也比寇准好。

刚才的咳嗽声,也是他故意咳出来的,并不是他真的身患病痛。

赵元俨见到了老者,赶忙迎了上去,扶着他,轻呼一声,“瘿相……”

老者晃了晃头,低声笑道:“老夫已经被罢黜相位多年,瘿相两个字,老夫已经配不上咯。”

赵元俨笑道:“在本王心里,瘿相一直都是瘿相。”

老者瞥了赵元俨一眼,晃着脑袋笑道:“王爷不必如此对老夫。礼贤下士的手段,用在那些年轻人身上合用,用在老夫身上,并不合用。

老夫既然已经答应了帮助王爷,那就不会毁诺。

也希望王爷记住对老夫的承诺。”

赵元俨丝毫没有对老者教训他赶到不满,反而义正言辞的道:“只要本王能拿到本王想要的,本王一定不会亏待瘿相。”

老者笑着点点头。

赵元俨又道:“本王刚才跟那只小狐狸的对话,瘿相可听见了?”

老者点着头,道:“听到了,听得一清二楚。”

老者顿了一下,看向赵元俨道:“你称他一声小狐狸,并不妥当。”

赵元俨一愣。

老者盯着房间的门口,像是盯着寇季一样,幽幽的道:“那是一个狼崽子……”

“狼?”

赵元俨一脸不屑,“他顶多就是有点小聪明的小狐狸而已,怎么可能成为狼。”

老者晃着头道:“老夫的感觉不会出错,他绝对是一个狼崽子。你别看他只是在耍一些阴谋诡计,就觉得他不会吃人。

他不是不会吃人,而是爪牙还没有长成。

一旦他爪牙长成,他一定会吃人的。”

赵元俨皱眉道:“他真有这么厉害?”

老者笑道:“单单一个请罢六部的谋划,就把满朝文武都算计到了当中,这还不厉害?你别忘了,你我也是他局中的人。

老夫当年像是他那么大的时候,别说算计人了,就是生出了害人的心思,心里也会羞愧难当的。

你当年像是他那么大的时候,还在苦读诗书吧?”

赵元俨抿着嘴,点了点头。

老者笑道:“这头狼崽子,要是能收为己用,一定会成为你最大的助力。要是不能收为己用,那他就是你最大的对手。”

老者看向赵元俨,笑道:“找个机会,宰了他吧。”

赵元俨一愣,沉声道:“你刚不是说要是他能为本王所用的话,一定会成为本王最大的助力吗?为何又要让本王杀了他。”

老者看向赵元俨,认真的道:“他在你面前,畏惧过吗?”

赵元俨晃了晃头。

老者说道:“他对你连畏惧都没有,又怎么可能臣服于你?又何谈为你所用?”

赵元俨闻言,脸色一沉。

老者对赵元俨道:“用人之道,说难很难,说简单也简单。权威权威,无威不成权。你威慑不到别人,你就没有统御别人的权力。

记住这句话,用心去看,用心去感受,你就会看出,谁对你是真心臣服,谁对你是假意臣服。”

赵元俨听到这番话,对老者躬身一礼,“本王受教了。”

老者见赵元俨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满意的点点头。

“明日早朝,朝堂上必定会掀起一片惊涛骇浪,你需要早做准备。”

老者叮嘱。

赵元俨沉声道:“该做的准备,本王早已准备妥当了。”

老者缓缓点头,低声笑道:“那我们就坐看朝堂上风云变幻。”

赵元俨笑着点点头。

……

万花馆外。

寇季回身望了一眼赵元俨所在的位置,微微眯起眼。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离开了万花馆。

赵元俨心中权力的**,是他亲手放出来的。

他本以为可以看着赵元俨权力的**不断的滋长,最终再把它扼杀在摇篮里,却没料到,才短短数十日不见,赵元俨权力的**暴涨了一大截。

第0179章 要升官了?

寇季只知道赵元俨权力的**在滋长,却并不知道,赵元俨为了在朝堂上立稳脚,背地里请了一位老狐狸还朝。

若是知道,他一定会想办法坑赵元俨一把,让赵元俨消停一下。

寇季孤身回到了府里,一头扎进了书房,从书房的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上奏的行文,在里面翻翻找找,找到了一篇合用的,删删减减,凑出了一道奏折。

他提笔写下了奏折,等墨迹晾干以后,合起来,塞进了袖口。

拿着奏折回到了卧房,也没有宽衣,倒头就睡。

寇季在宫里待了四十九日,没吃好也没睡好,如今回到了府里,自然要吃好喝好睡好,补偿一下自己。

然而,寇季躺在了床上,闭着眼睛躺了许久,也没有睡着。

明明很困,可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寇季从床上爬起身,跪在了床上,脑袋一耷拉,立马困意袭身,似乎随时都能睡着。

“这……这……真是……”

寇季气的嘟囔了两声,躺在床榻上,继续睡。

他在宫里跪着睡习惯了,如今躺下,居然睡不着了。

“真贱啊……”

寇季躺着埋怨了一句,闭上眼睛假装在睡。

他在床榻上折腾了许久,才慢慢的进入到了梦乡。

这一睡,就睡到了三更天。

足足睡了六个时辰。

算是他这四十九日以来,睡的最舒坦的一次。

三更天的时候,寇忠挑着灯笼,敲开了寇季房里的门户,轻声呼唤。

“小少爷,起身了,该上朝了。”

在寇忠三番四次的催促下,寇季恋恋不舍的从床榻上爬起身。

他起床以后,寇忠已经命人准备好了洗漱用的水,他简单的洗漱了一下,换上了朝服,出了四君园。

他并没有急着去上朝,而是先去了寇府用膳的地方。

等他到了寇府用膳的厅堂的时候,寇准已经坐在了里面,正漫无条理的吃东西。

寇季走进去,拱手一礼,施礼过后,坐在了寇准对面开始吃东西。

祖孙二人吃过了东西。

寇准拍了拍寇公车,“推老夫去上朝……”

寇季答应了一声,推着寇准出了厅堂门户。

刚出厅堂,感觉到有些微冷,立马让寇忠去找了个毯子,盖在了寇准的双腿上。

寇忠瞧着寇季帮他盖毯子的举动,心里暖洋洋的。

去皇宫的路上,话自然就多了几分。

“你小子以前没上过朝,朝堂上许多规矩你都不懂,一会儿到了垂拱殿,记得多听多看,少说话。”

寇准坐在寇公车上,小声的叮嘱着寇季。

寇季低声笑道:“今日早朝,恐怕不会平静,孙儿想不说话,都难。”

寇准一愣,沉声道:“要动手了?”

寇季缓缓点头道:“不趁着现在举国上下声讨刘娥的时候动手,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寇准若有所思,低声道:“这倒也是……”

寇季咧嘴一笑,低声道:“我还以为,祖父会说,有你撑着,我动不动手都无所谓呢。”

“呵……”

寇准嘲讽的笑了一声,“换做以前,老夫或许会说这种话,可现在,老夫想说也说不出口。”

寇季一愣,追问道:“为何?”

寇准长叹一声,无奈的道:“老夫这身子骨,终究比不过刘娥。”

寇季闻言眉头一皱,赶忙问道:“祖父身体又出问题了?”

寇准晃了晃脑袋,叹气道:“老夫的身子骨没什么问题,不仅没有患病,反而大有好转。”

寇季急忙道:“那祖父您为何要说自己比不过刘娥……”

寇准回头瞥了寇季一眼,声音压的极低,道:“老夫近些日子处理朝政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

寇季闻言,心头一跳,他沉声道:“那就更得加快六部夺权的步伐了。”

寇准微微一愣,疑问道:“老夫的问题,跟六部有何关系?”

寇季解释道:“六部没有夺权的时候,朝堂上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祖父处理。一旦六部夺权,祖父就不需要那么累了,大小的事务都可以交给六部去办。到那个时候,祖父只需要掌控好决断权,问责权足以。其余的事情,就不需要多操心了。”

寇准意外的看向寇季,低声笑道:“没料到你帮六部夺权,还有这等深意。六部要是真的能处理好老夫交代给他们的大小事务,那老夫确实能放松不少。”

寇准盯着寇季,又道:“你在谋划帮六部夺权的时候,就有这种想法?”

寇季晃了晃脑袋,道:“孙儿也是听到祖父说自己力不从心,才想到的。”

寇准缓缓点头,道:“你脑子转的倒是挺快。”

顿了一下,寇准又道:“对了,老夫忘了告诉你,你马上要升官了。”

寇季一愣,愕然道:“祖父之前在垂拱殿不是说,孙儿年龄太小,对朝廷又没有大功,不能授予五品官吗?为何又说孙儿要升官了?”

寇准拍打着寇公车的扶手,幽幽的道:“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寇季一脸茫然。

寇准见寇季一脸茫然,就笑着提醒道:“帮官家守灵,就是大功……”

寇季愕然道:“这也算功劳?”

寇准吧嗒着嘴道:“如何不算功劳?你为先帝守灵,献出了你的孝心,朝廷自然得嘉奖。”

寇季感叹道:“这官升的有点太容易了……”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笑道:“满朝文武,有资格帮先帝守灵,能帮先帝守灵的,唯有你。这独一份的功劳落到你头上,升官自然容易。”

寇季挑着眉头道:“这么说,我这灵不白守?”

寇准失笑道:“白守的话,老夫也不会让你去。”

寇季听到这话,也跟着笑了。

祖孙二人说说笑笑的到了东华门前。

东华门前早已聚满了人。

“今天人不少啊……”

寇准望着东华门前比平日里多了一倍的官员,幽幽的说着。

寇季低声笑道:“官家登基以后,第一次临朝,人自然多。”

寇准晃着头,低声道:“恐怕大部分人都是冲着皇太后来的。”

寇季缓缓点头道:“他们谋划了四十九日,也等了四十九日,終于等到了今日,自然不能缺席。”

寇准叹了一口气,道:“皇太后不好动啊。”

寇季点头道:“好动的话,我也不至于谋划六部。”

“嗯?!”、

寇准目光落在东华门前的官员身上,眉头微微一凝,寇季察觉出了不对,追问道:“祖父,怎么了?”

寇准盯着东华门前一个苍老的身影,皱着眉头道:“这个老不死的怎么来了?”

寇季顺着寇准的目光看了过去,看到了一个老者,老者似乎在朝中很有地位,在他身边聚拢着不少相熟的人。

但寇季并不认识他。

瞧寇准的架势,明显跟此人不对付。

寇季盯着老者的身影,疑问道:“祖父,此人是谁?”

寇准盯着老者的身影,幽幽的道:“王钦若!”

寇季眉头一挑再挑,他一脸意外的道:“有‘瘿相’之称的王钦若?”

寇准神色凝重的点点头道:“一个跟丁谓不相上下的奸佞小人,比丁谓更阴险,比丁谓更阴损。”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方面倒不需要寇准解释。

当寇准说出了王钦若名字的时候,寇季就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因为王钦若其人,在史书上也是大名鼎鼎的存在。

史书上记载,北宋初期,有五位大奸佞,合称北宋五鬼,王钦若就是其中之一,而且隐隐居于五鬼之首。

能在诸多奸佞中,居于首位,那他就不容小逊。

寇季从寇准的神色中察觉到了忌惮。

他小声的提醒道:“祖父,您如今身居摄政之位,他连内庭都没入……”

寇准一愣,晃了晃脑袋,苦笑道:“你说的对,以老夫今时今日的地位,何须在乎他。老夫当年就是遭到了他的陷害,被先帝罢免了宰相之位。再次见到他,自然有些失态,让你看笑话了。”

寇季淡然一笑,并没有说话。

寇准却开口提醒道:“以老夫今时今日的地位,他在老夫面前,只能俯首。老夫跟他是对不上了。不过你要小心点,他很有可能会跟你对上。”

顿了顿,寇准沉声道:“真要跟他对上了,就不要留手。一定要想尽办法除掉他。”

寇季一愣,笑问道:“祖父是想让孙儿帮你报当年的仇?”

寇准一愣,摇头笑道:“老夫要报仇,何须你出手?老夫之所以不让你留手,是想提醒你,此人很狡诈,一旦你对他留手,他就会顺势攀上来,再把你踩下去,一脚踩进烂泥里。

你要不想再烂泥里待着,对付他的时候就千万别手软。”

寇准这纯粹是经验之谈。

当年他就是遭了王钦若陷害,从一个权臣,变成了一个四处飘零的流官,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寇季沉吟道:“祖父何不找个机会,踩了他呢?”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淡淡的道:“真要有机会,老夫自然不会错过。”

就在祖孙二人说话的工夫,王曙、王曾、李迪等人相继也到了。

他们都凑到了寇准身前,互相见礼。

寇准祖孙二人,也没有再谈论王钦若。

几个人凑在一起开始聊起了朝政。

李迪一开口就抱怨,“寇兄啊,您可给我揽了个苦差事啊。”

寇准疑问道:“修建皇陵的事情出了意外?”

李迪晃着头道:“那倒没有……但是三司划拨的修建皇陵的钱财,只给了一半,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把另一半给我?要是因为三司拨款的问题,耽误了修建皇陵的工期,到时候论罪的时候,算谁的错啊?”

寇准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凝,叹息道:“另一半被皇太后拦下了。”

李迪闻言,气的跳脚,“那是为先帝修建皇陵的拨款,她也敢拦?”

寇准咬着牙,沉声道:“你急什么,等到秋税入了库,自然会把另一半给你补齐。皇太后拦下一半的拨款,也是为了应对不时之需。”

李迪恼怒道:“还有什么比修建皇陵更重要的事情?”

寇准微微握了握拳头,叹气道:“各国吊唁先帝的使节快要入京了。给辽国的岁币,也到了快要交割的日期了。”

李迪怒不可执的道:“合着皇太后扣下那些钱财,是为了回赐番邦属国,是为了进献给辽国?”

寇准抬头看着他,道:“不然呢……”

李迪破口大骂,“那些番邦属国进献的东西,还没有汴京城里的一处破宅子值钱,朝廷还要回赐给他们重礼,凭什么?”

王曾在一旁认真的道:“我们是天朝上邦。”

李迪怒极反笑,质问道:“打肿脸冲胖子的天朝上邦?”

王曾被怼的说不出话。

李迪继续吼道:“还有辽国的岁币,为什么要给他们?当年可是我们打赢了,他们打输了。打赢了还给人送岁币的事情,我李迪翻阅诸多典籍,也没有看到过。

从古至今,只有我朝这么干。

祖宗的颜面都丢尽了。”

寇准闻言,瞪着眼,低吼道:“你李迪心里有怨气,我寇准心里何尝没有怨气?现在是什么时候,新君刚刚登基,民心尚且不稳当,乱不得。

纵然有怨气,也得憋着。

只要官家坐稳了皇位,就是我们去找辽人讨债的时候。

到时候就算你李迪不愿意去,我也会押着你去。”

“几位在说什么?”

寇准话音刚落,一张老脸就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寇准几人看到了那张老脸,纷纷皱起了眉头。

那张老脸的主人就是王钦若。

王钦若凑到寇准等人身前,笑着道:“几位同僚,多年不见,可是想煞了我王某啊。”

“呸!”

李迪一点儿也没客气。

当着王钦若面就是一口浓痰吐了出去。

王曾、王曙二人见到了王钦若,齐齐皱起了眉头。

寇准目光在王钦若脸上盘桓了一二,淡淡的点了点头,随后对身后的寇季吩咐道:“推老夫入宫。”

寇季正在仔细打量王钦若,听到寇准的话,赶忙答应了一声,推着寇准的寇公车,率先过了金水桥。

第0181章 朝散大夫

赵祯见到寇季向自己施礼奏事,心里有点小激动,一双小腿在龙椅上荡来荡去,他有心开口,只是余光瞥见了坐在他身边的刘娥,以及坐在他不远处的寇准,小腿一下不动了,脑袋也耷拉了下来。

“此事由大娘娘和太师做主……”

寇准坐在座椅上,眼观鼻,鼻观心,像是没听到赵祯的话一样。

寇季所奏的事情的原委,寇准心知肚明,寇季真正的目的,他也知晓。

所以他知道,寇季现在奏请的请罢六部,只是一个前菜,真正的大菜还没有上呢。

他也不急着开口。

刘娥听到了寇季的奏请,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她期盼寇季能奏请一个大事,让她好借此摆脱百官的弹劾,却没料到,寇季一张嘴就抛出了这么大的大事。

六部于朝廷无用,这是朝野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

六部每年空耗国库近二百万贯的钱财,朝中掌权的人心里也清楚。

凡是了解过六部的人,都知道六部的存在是朝廷的一个毒瘤。

可这个毒瘤太过于特殊,特殊到赵恒活着的时候也不愿意去触碰。

赵恒碰不得的毒瘤,刘娥就能碰了吗?

刘娥也碰不了。

六部上上下下的官员,久居朝堂多年,在朝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动六部,就相当于是动整个朝堂。

别说刘娥现在跟寇准分权而治,就算刘娥掌控的整个朝堂,她也不敢轻易动六部。

刘娥凤眉微微一挑,瞥向寇季,沉声道:“六部存留事关重大,此事押后再议。”

寇季踏前一步,拱手道:“娘娘,此事拖不得,拖的越久,朝廷的损耗就越大。”

寇季一手指天,朗声道:“娘娘要拖下去,纵然臣答应,百官答应,黎民百姓也答应,但上苍却不答应。上苍降下太白经天的警兆,民间盛传乃是六星倒悬,此乃是指六部无权。

上苍降下太白经天,提醒朝廷,朝廷若不顺应天意,上苍必然降下灾难。

到那个时候,苦的可就是天下数万万的黎民百姓。”

刘娥银牙微咬,沉声道:“哀家说了,此事押后再议。”

寇季再踏前一步,走到了御阶下,盯着刘娥,高声道:“娘娘是要置天下万民于不顾吗?娘娘是要眼看着上苍降下灾难吗?”

寇季这一步一逼,有几分言官的味道。

寇准瞧着暗中频频点头。

刘娥却有些怒了,她猛然起身,拍着座椅的扶手,喝斥道:“放肆!哀家怎会置天下万民于不顾?只是罢黜六部,事关重大,哀家还要好好思量思量。”

“娘娘,您别听寇季的蛊惑之言。寇季分明是在胡说八道,信口雌黄。”

林特对刘娥拱了拱手,朗声说了一句,随后他回头,瞪着寇季,喝斥道:“你一个黄口白牙的小崽子,安敢说我等对朝廷无用?我等为朝廷出力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

林特指着自己身后一些关系相熟的六部官员,细数着他们过往的功绩。

一桩桩一件件的给寇季讲了个清楚,讲了一个明白。

寇季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因为他看到了寇准的目光落在了林特身上。

寇准等到林特说完话以后,淡淡的道:“林特殿前失言,有藐视官家之嫌,罚俸一年。”

林特听到这话,难以置信的瞪向寇准道:“寇准,你这是公报私仇!”

寇准冷哼了一声,“老夫处事,向来公允,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你在这大殿之上,口口声声的说一位朝廷命官是黄口白牙的小崽子?

那比他年龄幼小的官家,莫非连黄口白牙的小崽子都不是?”

“你!”

“你什么你!直呼老夫名讳,以至于殿前失仪,再罚一年俸禄。”

“寇准……”

“再罚一年俸禄……”

“……”

林特老脸涨的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倒是想说,但是他一张嘴,寇准就敢罚他俸禄。

他唯有凶狠的瞪着寇准,企图以目光向寇准宣泄心中的愤怒。

寇准见林特服软,冷哼了一声,道:“朝堂,就是论事的地方,不论年龄,不论职位,只要是对朝廷有益的事情,都可以拿出来论一论。

老夫就觉得,寇季今日一番话,很有理。

我朝每岁的岁收,远超历朝历代。

按理说到了每一岁的岁末,都应该有盈余。

可实际上呢?

实际上不到年末,国库里就变得空空如也。

耗子钻进去了都嫌弃。

钱呢?

钱去哪儿了?”

寇准目光巡视着百官,哼声道:“钱都用来养了闲人。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闲人,而是一大帮子闲人。一群对朝廷无用的闲人。

朝廷如果不供养这些闲人,现在国库里的盈余能有多少?”

寇准自问自答道:“数之不尽!”

寇准握起了拳头,怒声道:“朝廷要是有数之不尽的钱财,想干什么不成?何须跟辽国称兄道弟?我们就是用钱堆,也能堆的辽国俯首称臣。”

寇准这话刚落,李迪就响应道:“说的对!”

李迪目光落在林特身上,“这些人就是朝廷的蛀虫,理应清除。留在朝堂上,只会浪费粮食。”

“你!”

林特瞪着李迪一脸愤怒。

李迪不屑的道:“你什么你,我要是你,绝不会厚着脸皮在朝堂上待下去,当一个蛀虫。”

林特咬牙切齿的怒吼道:“你现在也是六部尚书之一……”

李迪一脸恍然,“是吗?你要不提醒,我差点都忘了。”

话音落地,李迪出班,对赵祯拱了拱手,朗声道:“臣李迪,请官家罢黜臣户部尚书之位。臣可不像是某些人,拿着朝廷的俸禄不做事。

他们脸皮厚,臣脸皮薄。

朝廷的俸禄,臣空拿一分,都觉得烫手。”

不等其他人搭话,李迪又道:“此前朝廷发给臣的俸禄,臣也会全数退回。”

林特听到这话,差点没把舌头咬下来。

他本想凭着这一点来抨击李迪,却没料到李迪一开口,就把他的话堵死了。

寇准对李迪摆摆手,淡淡的道:“罢不罢六部,尚未决议,你的诸多奏请不允。”

寇准发话了,李迪也就没继续再奏。

李迪刚退下,赵元俨踏前一步,拱手道:“本王也觉得,六部的存在,于朝廷无益。本王赞同寇季的奏请。”

赵元俨一开口。

代表的就是赵氏宗亲的态度。

这下子,所有六部官员都坐不住了。

他们也顾不得再去弹劾刘娥,而是一个个张口为六部辩解。

说出了诸多朝廷保留六部的好处。

对他们而言,保住官位,可比弹劾刘娥更重要。

朝堂上一下子吵成了一团,乱糟糟的。

刘娥瞧着朝堂上百官吵成了一团,频频皱眉。

寇准则一脸风轻云淡的看着。

等到百官们吵的差不多了,寇准才缓缓开口道:“六部存留,事关重大,老夫需要跟太后一起商议一下,再做定夺。”

“退朝!”

寇准一甩袖子,喊了一声。

郭槐赶忙顺势跟着喊了一句。

百官们还要言语,寇准却没给他们言语的机会。

他对赵祯拱了拱手,然后对寇季招了招手,让寇季推着他离开垂拱殿。

百官们面面相觑。

直到寇准离开了垂拱殿,他们才反应过来。

等他们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刘娥和赵祯也离开了垂拱殿。

徒留下了百官在垂拱殿里。

御史大夫看着那群为了六部事宜吵来吵去的官员们,怒喝道:“退朝了!我们要办的正事还没办呢。”

经过他的提醒,百官们才想起,他们今天要弹劾刘娥的。

他们一个个捶胸顿足的在御史大夫面前长吁短叹了一番,然后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匆匆离开了垂拱殿。

他们在御史大夫面前长吁短叹的,那是在敷衍御史大夫。

眼看着官位都要不保了,他们哪还有心思去弹劾刘娥。

事到如今,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办法保住官位。

保住了官位,他们才有继续弹劾刘娥的资格。

如果连官位都没有了,他们想弹劾刘娥,也就成了空想。

寇季推着寇准出了东华门。

路上,寇准笑呵呵的对寇季道:“你这把火点的有点大……”

寇季低声笑道:“还不够大……”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提醒道:“火你点了,可是火能不能烧到提刑司,那可就难说了。”

寇季一愣,沉吟道:“六部官员没那么笨吧?”

寇准失笑道:“有人在你床下点了一把大火,你是先保命呢,还是先灭火?”

寇季微微一愣,明白了寇准话里的意思。

寇季在六部点了一把火,六部的官员们,率先想到的是如何在这场大火中保住自己的地位。

有关系的,自然会找找关系,看看能不能调离六部。

没关系的,也会找找关系,看看能不能调离六部。

大难临头的时候,逃命才是人的第一反应。

寇季明白了寇准的意思,低声笑道:“祖父的意思是,让孙儿找个人,把火引到提刑司。”

寇准笑着点头道:“孺子可教也。”

寇季笑问道:“那您觉得谁合适?”

寇准拍了拍寇公车,低声笑道:“你在这里等等,就知道了。”

寇季一愣,点了点头,推着寇准的寇公车,到了金水桥外的一侧停下。

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就看到了陈琳捧着一卷诏书,直奔他们而来。

“陈琳?”

寇季一脸愕然。

寇准老脸一黑,低声道:“不是他……”

陈琳小跑着到了寇季面前,对着寇准拱了拱手,然后把手里的诏书塞给了寇季。

“刚才寇公宣了退朝,官家忘了让人宣读这一卷旨意,所以特地让咱家给你送过来。”

寇季拿着诏书,对皇宫方向拱了拱手,“题我多谢官家厚爱……”

陈琳没搭理寇季,他对着寇准再次拱了拱手,离开了金水桥,返回了皇宫。

寇准仰着头,盯着寇季手里的诏书,幽幽的道:“十六岁的五品官……大宋立国以来,你是独一份的。”

寇季满不在乎的道:“有些人生出来就是国公、王爷呢。”

寇准瞪起眼,喝斥道:“那能比吗?那是武勋,是皇亲国戚。你这是文官!”

寇季灿灿的一笑,展开了诏书,一边瞧着诏书上满满当当赞颂他的词语,一边狐疑的道:“官家到底封了我一个什么官?”

“朝散大夫……”

寇准幽幽的说了一句。

寇季翻看到了诏书末尾,果然看到了朝散大夫四个字。

寇季沉吟道:“寄俸官……”

寇准别过头,瞪着他,“别不知足,它虽说是个寄禄官,但它可以让你站在垂拱殿上,让你有权在垂拱殿上说话。

这是老夫为你精挑细选的。

太后倒有意让你去担任内客省副使,那是个实职,你去吗?”

寇季果断摇头。

内客省副使,那属于武阶。

寇季真要担任了武阶,很容易被划拨到武臣的行列。

寇季收起了诏书,低声笑道:“多谢祖父……”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

寇季赶忙闭上嘴。

祖孙二人在金水桥边等了许久,才等到了他们想等的人。

王曙耷拉着脑袋,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晃晃悠悠出现在东华门外,见到了寇准、寇季以后,赶忙迎了上来。

“岳父……”

王曙走到寇准近前,躬身施礼。

寇季对王曙躬身一礼,“见过姑父……”

寇准点了点头,道:“回府再说。”

王曙听到寇准让他去寇府,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自从那一日寇季让人封了门,把他挡在了门外以后,寇准就再没主动见过他。

为此,他没少在家打儿子,埋怨儿子惹了寇季,寇季也不知道在寇准面前进了什么谗言,让寇准不待见他了。

心疼儿子的王寇氏,想回娘家问问,却被寇准一纸书信挡在了门外,让她回王府去好好相夫教子。

如今寇准肯再见王曙,还邀请他到府上去,他自然喜出望外。

他近些日子在朝堂上也不好过,需要寇准这位太师帮忙。

王曙热情的从寇季手里抢过了寇公车的掌控权,推着寇准往寇府走去。

一行三人回到了寇府。

到了寇府正堂。

寇准屏退了左右,缓缓开口。

第0182章 金匮之盟

“王曙……”

听到寇准呼唤,王曙赶忙凑上前,应答道:“小婿在呢。”

寇准盯着他,沉声道:“老夫近些日子没待见你,你可有怨言?”

王曙慌忙摇头,“不敢……不敢……”

寇准冷冷的道:“你敢不敢,只有你心里知道。老夫之所以不待见你,就是为了让你长长记性。寇季虽然不是老夫亲生的孙儿,可过继到了老夫名下,那就就是老夫的亲孙儿。

老夫都没有嫌弃他,你们夫妇怎么敢嫌弃他?

又怎么敢仗着身份欺负他?”

王曙苦着脸哀声道:“远儿也只是一时糊涂。”

寇准冷哼道:“一时糊涂?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糊涂的资格。还要把寇季逐出府?谁给你们的胆子?谁给你们的资格?寇府什么时候论到王氏之人做主了?”

王曙在寇准训斥下,愧疚的垂下脑袋。

寇准继续训斥道:“老夫当年为官在外,对女儿疏于管教,等到老夫想管教她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

老夫把她嫁给你,除了把她托付给你外,还有让你教教她规矩的心思。

可你呢?

放任她继续跋扈。

你若放任她一个人跋扈,老夫或许还会觉得你是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不敢管教她。

可你连远儿也一起放任,任由远儿在汴京城里胡闹。

如今远儿纨绔之名,已经誉满汴京。

你当真是当了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爹。”

王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嚎道:“小婿有愧啊……”

寇准眉头一皱,喝斥道:“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王曙赶忙抹去了眼泪,直挺挺的跪在寇准身前。

换作以前,寇准一定会让他起身,可今日却没有。

寇准盯着王曙,继续道:“老夫希望你能把老夫今日的话记在心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身不休,家宅不齐,你如何治国平天下?”

王曙赶忙道:“小婿记住了……”

寇准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寇季,道:“以后记得跟寇季和睦相处。老夫若是再听到有人要逐寇季出府,老夫就打断他的腿。”

王曙听到这话,心里很憋屈,但是嘴上应承道:“小婿知道了……”

以前的时候,寇准将他引为心腹,没事就跟他坐在一起攀谈政务。

两个人虽为翁婿,可实际上更像是至交。

也不知道寇季这小子给寇准灌了什么**汤。

让寇准突然疏远了他,反而亲近起了寇季。

他又哪里知道,寇准之所以亲近寇季,疏远他,全因为一句话。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以前没有寇季出现的时候,寇准有什么拿捏不定的,就会找王曙商量。

王曙虽然不能给出完美的主意,但多多少少能给一些建议。

而凭借着王曙的建议,以及自己的决断,寇准只能勉强在朝堂上支撑着自己不倒。

但他的位置一直处在风雨飘摇当中。

有了寇季以后,就不一样了。

寇季很少给他出主意,但是寇季背地里却一直在做事。

在寇季所做一桩桩小事的堆积下,寇准的地位开始一步步变得稳固,不仅如此,还上升到了总摄国政,屹立不倒的位置上。

按理说,寇季把寇准推到了总摄国政的位置上,就可以停手了。

可寇季却没有,非但没有停手,反而还在一步步的谋划。

这居安思危的想法、做法,让寇准感觉到安心,放心。

寇季以后能走到那一步,寇准不知道,但寇准通过寇季现在的地位,现在的做法,可以判断出,寇季以后一定能在朝堂上屹立不倒。

纵然没有他这一棵大树撑着……

相比起来,王曙就有些不够看。

王曙能在朝堂上混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全凭寇准提携,离开了寇准,他随时都会倒下。

以前寇准没得选,只能一次次的提携王曙,如今寇准有得选,自然要选最好的。

寇准瞧着跪在地上的王曙,微微皱了皱眉头,道:“起来说话。”

王曙赶忙站起身。

寇准敲了敲面前的桌子,王曙、寇季二人坐到了桌前。

寇准沉声道:“王曙,这些日子在吏部待着不好受吧?”

王曙听到这话,差点没再哭出来。

他这段日子待在吏部,那是不好受啊。

分明是如坐针毡。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平日里没人待见的六部,这段日子,居然成了御史台弹劾的重点。

从汴京城里出现‘六星倒悬’的谣言的那一刻,六部中有数十位官员被弹劾倒台。

这些官员们倒台以后,御史台弹劾的重点,就落在了王曙身上。

若不是有寇准这位位高权重的老泰山,王曙恐怕早就被驱逐出了六部。

如今寇季奏请罢黜六部,又在他屁股下点了一把火,他感觉他在吏部坐不下去了。

王曙哀声道:“岳父……我……”

寇准瞧着王曙那丧气的样子,心里越发不喜,他摆手打断了王曙的话,道:“老夫知道你在吏部坐不下去了,你的位置也该挪一挪了。”

王曙一愣,收起了一脸的哀怨,低声道:“岳父打算让我……”

寇准淡淡的道:“去兵部吧。”

王曙脸色一变,神情僵硬的道:“兵部还不如吏部……”

寇准对寇季摆了摆手,道:“把你的谋划,给他说说。”

寇季点了点头,把他帮六部夺权的事情,从头到尾的给王曙说了一遍。

王曙听完以后,目瞪口呆,“这……这些日子六部发生的那么多事,都是你谋划的?”

寇季笑道:“是……”

王曙愣愣的道:“这也太……”

寇准抢过了话头,道:“太匪夷所思了,对吧?老夫初闻他的谋划的时候,也觉得匪夷所思。可他真的做到了。”

王曙看着寇季,神色复杂的道:“我还真是小逊了你……”

寇季笑道:“姑父说笑了。”

王曙强压下心里的震撼,道:“这么说,请罢六部是假,帮六部夺权才是真的?”

寇准、寇季,齐齐点头。

王曙沉声道:“六部有权了,六部就不是清水衙门了?”

这下,寇准和寇季没有任何反应。

王曙明显说了一句废话。

王曙看着寇准、寇季,沉声道:“岳父招小婿过来,是有事让我去做?”

寇准点头道:“老夫怕这风吹歪了,让这把火烧不到它应该烧的地方,所以需要你去引导一下它。”

王曙沉吟道:“岳父是想让小婿去提醒一下六部的官员,让他们生出夺权的心思?”

寇准闭着嘴,没有说话。

寇季在一旁笑道:“不需要那么麻烦,姑父只需要上一道请罢提刑司的奏疏即可。六部的官员目光没落在提刑司上,纯粹是一叶障目。姑父只需要帮他们揭开眼前那一片叶子即可。”

王曙沉吟着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随后,三个人在房里又聊了一下细节,然后王曙拱了拱手,离开了寇府。

站在寇府门外。

王曙回望寇府,一脸茫然。

他发现,现在的寇府让他很陌生。

陌生到他摸不清寇府的深浅。

以前的寇府在他面前没有秘密,现在的寇府在他面前充满了秘密。

这些秘密,都是寇季出现以后,产生的。

当他得知了寇季在背后谋划了那么多以后,他突然有一种不如寇季的感觉。

这种感觉生出来以后,慢慢的就化成了一丝嫉妒。

“为官数十载,到头来却不如一个娃娃……哈哈……”

王曙自嘲了一句,甩了甩袖子,离开了寇府门前。

他心里虽然对寇季有嫉妒之意,但却没有坑害寇季的心思。

他是一个成年人,一个为官多年的成年人,更看重官爵和利益。

他不会因为意气之争,去坑害寇季。

他跟寇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寇季离开了寇府,能活,而且能活的很滋润。

但是他不能。

寇府。

正堂内。

王曙走后,寇准祖孙二人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桌前继续攀谈。

寇准目光幽幽的盯着门外,淡淡的问道:“季儿,你觉得你姑父这个人如何?”

寇季沉吟了一下,询问道:“说实话吗?”

寇准收回了目光,落在了寇季脸上,认真的道:“当然得说实话。”

寇季思量了一下,说道:“他其实不适合在汴京城里做官。不仅仅是他,李爷爷其实也不适合在汴京城里做官。”

寇准一脸意外,“为何?”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感叹道:“心不够脏。”

寇准一听这话,不乐意了,“照你的说法,朝堂上是容不下心干净的人了?”

顿了顿,寇准又恼怒的道:“照你的说法,老夫如今位列百官之首,就应该是朝堂上心最脏的哪一个?”

寇季闻言,哭笑不得的道:“祖父的心自然是干净的,孙儿才是朝堂上心最脏的那个……”

寇准听到这话,想骂人。

可话到了嘴边,又没说出口。

寇季幽幽的道:“以前朝堂上能不能容下心干净的人,我不知道;以后朝堂上能不能容下心干净的人,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朝堂之上,容不下心干净的人。

刘娥、丁谓、夏竦、曹利用、林特,再加上一个刚返朝的王钦若,他们哪一个是心干净的人?

偏偏就是他们这些人,手握着朝廷的大权。

对付一群心脏的人,你唯有比他更心脏才行。

心太干净了,只会被他们欺负死。

君子可欺之以方,可小人呢?”

寇准听到这话,沉默了。

这跟他为人处事的理念不合。

也跟他之前教导寇季的刚正之道不合。

但却跟朝堂上的现状很吻合。

他很想义正言辞的告诉寇季,邪不胜正。

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寇准沉默了良久,看向寇季,沉声道:“所以你打算用小人的法子,对付小人?”

寇季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寇准叹息了一声,道:“小人的法子用多了,被人传扬出去,很容易背上骂名。我辈读书人,求的就是生前身后名。”

寇季看向寇准狐疑的道:“不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

寇准瞪着寇季,低喝道:“两样都要求。”

寇季挑眉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嘭!”

寇准一拍寇公车,恼怒道:“你存心给老夫找茬是不是?”

寇季晃了晃头,道:“我只是觉得,百姓比名声重要。”

寇准冷哼了一声。

寇季继续道:“再说了,成王败寇……我若打倒了所有小人,史书还不是随我书写。我要是赢了,也可以效法太宗皇帝,跟官家弄一个金匮之盟一类的东西,帮自己洗刷一下污名。”

“滚出去!”

寇准听到‘金匮之盟’,彻底恼了,指着门外大声咆哮。

当年太宗皇帝赵光义登基的时候,没有诏书,引得民间议论纷纷。

为了证明自己登基的合法性。

太宗皇帝赵光义,就跟当时的宰相赵普二人,联手弄出了金匮之盟。

大致就是,太祖皇帝赵匡胤在位的时候,其生母昭宪太后杜氏垂危之际,把他跟赵光义交到了床前,叮嘱赵匡胤,让他把皇位传给弟弟赵光义。

为的就是防止有人效法赵匡胤,趁着新帝年幼,抢夺赵氏江山。

赵匡胤当场答应了,并且写下了诏书,当着杜氏的面,封存到了一个金匮当中。

这就是金匮之盟的由来。

只是当金匮之盟传扬到了民间以后,并没有达到赵光义和赵普预期中想要的结果。

百姓们不仅没有认可金匮之盟,反而把它当成了笑谈四处传扬。

有人甚至暗地里宣扬,赵光义太虚伪。

他要是真有这东西,为何不在登基的时候拿出来,反而在登基之后许久才拿出来。

明显是欲盖弥彰。

也正是因为如此,金匮之盟不仅没能帮赵光义洗刷名声,反而变成了赵光义的一个污点,一个耻辱。

而赵光义是寇准侍奉的第一位皇帝,对寇准也有赏识之恩。

寇准多多少少要维护一下他的形象,所以在寇季提出这一桩耻辱的事情的时候,他才会恼羞成怒的把寇季赶出去。

寇季跑出了正堂没多久,正当寇准生闷气的时候,寇季从门外伸进来脑袋,疑问道:“祖父,刚才说道夏竦,我才想起来,今天在朝堂上的时候,似乎没有见到夏竦?”

第0183章 东风吹,火势变

“你还好意思提夏竦?”

寇准拍着寇公车,恼怒的瞪着寇季低吼了一声。

寇季一脸茫然,试探的问道:“夏竦怎么了?”

寇准重重哼了一声,没好气道:“若非你鼓动周怀正叛乱,夏竦怎么会惨遭横祸。”

寇季眉头一挑,意外道:“夏竦被杀了?”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瓮声瓮气的道:“活倒是活着,只是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寇季好奇的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寇准抿了抿嘴,压低了声音,道:“阳根断了”

寇季愕然的瞪大了眼,失声道:“周怀正只是派人去杀他,又不是派人去阉他,他阳根怎么会”

寇准瞥着寇季,哼哼道:“逃命的时候,磕在了墙脊上,烂了御医诊治过以后,说非切不可,不然性命不保。”

寇季愣愣的站在原地,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没料到,周怀正叛乱的那一晚,夏竦居然还有这般奇遇。

寇准盯着寇季,沉声提醒道:“那人的心性,已经跟着他的阳根一起烂掉了。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此前他在宫里养伤,伤势稍有好转的时候,就趁着夜色摸到了宦官们睡的地方,生生咬死了切掉了他阳根的那个宦官。

皇太后已经命人革除了他一切官职,如今人在刑部大牢里关着。

秋决过后,就会被刺配庆州。”

寇季吧嗒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没料到,仅仅是一次周怀正叛乱,就让夏竦的人生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寇季沉吟了片刻,思量道:“祖父,您说他性子大变,变成了一个疯子。那他心里会不会产生报复的**,一旦去了庆州,会不会叛逃出大宋,投了西夏?”

寇准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皱,沉思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此人在西北任职多年,对西北的边防部署了如指掌,他要是投了西夏,对我大宋而言,确实是个麻烦。”

寇季伸出手,在脖子上做一个杀人的手势,“要不杀了他,以绝后患?”

寇准皱眉道:“他只是杀了一个宦官而已,皇太后罢了他的官爵,已经是重罚了。此事你不必管了,明日老夫上朝以后,会更改一下判书,给他换个地方。”

寇季听到这话,沉吟道:“最好把他发配到南方去,比如邕州”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喝斥道:“老夫做事,不需要你教,退下去。”

“喏”

寇季拱了拱手,离开了正堂。

寇准虽然把寇季赶出了正堂,但寇季的话他却听了进去。

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打算明日上朝以后,就更改一下夏竦的判书,把夏竦刺配邕州。

寇季离开了正堂,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四君园门口,到了门口,他脚下一顿,隔着园门,他盯着园子里枯黄的花骨朵,微微有些愣神。

他初入汴京城的时候,四君园里的花骨朵上面冒着一丝丝的新绿。

如今,四君园里的花骨朵,已经开过了一茬。

“到汴京城已经半年了”

寇季感叹了一句。

不知不觉间,他到汴京城已经半年了。

半年时间,他做了很多事,汴京城这一滩浑水,被他搅动的更加浑浊了。

历史在他的搅动下,变了个模样,正在向一个未知的方向一路狂奔。

“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寇季随口感叹了一句。

顿了顿,又晃了晃脑袋,幽幽的道:“不论好坏,都不能过的太憋屈”

寇季口中的憋屈二字里蕴含着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感叹过后,寇季背负双手,迈步进了四君园。

于寇府其他地方相比,四君园里其实很冷清。

园子里以前有不少的家丁、丫鬟、嬷嬷,寇季住进了园子里以后,就让他们在园子外伺候着。

除了端茶倒水外,凡是能自己动手的事情,寇季都很少使唤府上的丫鬟、仆人们。

大部分时间,四君园里都只有寇季一个人。

丫鬟、嬷嬷们搭理四君园的时候,也得先看看寇季在不在。

寇季在的时候,她们很少出现在寇季面前。

寇季背负着双手,在园子里溜达了一圈,搬了个胡床,放在了园子里,躺在了胡床上幽幽的晃荡着。

晃着晃着,就睡着了。

翌日。

一道请病假的奏折,就丢在了赵祯的龙案上。

新晋朝散大夫寇季,昨夜偶感风寒,病倒了。

他为何病倒了,只有少数人知道。

他这是在避祸,躲避六部官员弹劾他的祸端。

但是他在朝堂上点燃的那把火,却没有因为他病倒而熄灭,反而燃烧的更加旺盛。

六部官员们在火焰烧到了屁股底下以后,表现出了惊人的凝聚力、爆发力。

他们在昨日散朝以后,四处奔走,拉拢了一大批的同窗、至交,一起上书,帮六部说话。

除此之外,一大堆弹劾寇季的奏折,也出现在了赵祯面前的龙案上。

一些在朝堂上鼎鼎有名的言官,昨夜准备了一夜,准备在今日早朝上骂寇季一个体无完肤,更有甚者还请出了一些名宿大儒,准备在朝堂上跟寇季好好说道说道。

他们准备的很充分,准备的也很充足,却没料到,寇季突然请了病假,让他们的愿望落空了。

但他们没有就此放过寇季。

他们依旧把自己昨夜准备好的东西,搬到了朝堂上,骂了寇季一个体无完肤。

有人骂寇季,自然有人挺寇季。

以李迪、赵元俨为首的一帮子人力挺寇季奏请的罢黜六部奏疏。

两帮人,在朝堂上吵了一个早上。

吵到最后,不欢而散。

双方默契的约定好,明日上朝,继续吵。

就这样,有关六部存留的问题,在朝堂上足足吵了七日。

第八日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

王曙刚调离吏部,有老狐狸之称的王钦若,居然在六部风雨飘摇的时候,坐上了吏部尚书的位置。

满朝文武終于品出了不对味。

他们終于察觉到了这一次请罢六部的风波,大有深意。

散朝以后,他们再次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一起推测请罢六部的风波后面的深意。

寇准回到了府里,派寇忠招来了在四君园里装病的寇季。

寇季刚进了寇准卧房所在的院子,就听到寇准声音传来。

“你的谋划,被王钦若发现了这老狐狸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夺走了六部中最重要的吏部。”

寇季的刚进了院子,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皱,疑惑道:“王钦若坐上了吏部尚书的位置?”

寇准坐在寇公车上,沉沉的点了点头。

寇季若有所思的道:“还真是一个老狐狸啊。”

寇准沉声道:“谁说不是呢。这老狐狸嗅觉还真敏锐,察觉出了你请罢六部的深意以后,立马摘走了最大的桃子。”

寇季沉吟着晃了晃脑袋,道:“那倒未必,三司不倒,吏部纵然抢到了提刑司的权力,还是半个空架子,户部亦是如此

最大的桃子,是刑部。”

六部之中,户部、吏部有一半的权力在提刑司,有一半的权力在三司。

三司不倒,户部、吏部就算抢到了提刑司的权力,依然是个半吊子。

兵部的权力在三衙,三衙不倒,兵部只能从提刑司抢到一个巡边的权力。

工部能从提刑司抢到的,也只有一点点监察工事的权力。

礼部在提刑司,根本抢不到什么权力。

六部之中,唯有刑部,在抢了提刑司的权力以后,会变成一个健全的衙门。

其余的都是残次品。

所以,刑部才是那个最大的桃子。

寇季的话是什么意思,寇准自然明白,但他在听完了寇季的话以后,神情并没有变化,依然凝重。

“王钦若可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一旦让他抢到了提刑司的权力,他必然会对三司出手,从三司抢回另一半的权力。”

寇准声音沉重的提醒。

寇季闻言,笑了,“这对我们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吗?我们帮六部抢权的目的,就是为了瓦解刘娥手里的权力。

瓦解了提刑司,下一步就是三司。

有王钦若这个老狐狸给我们当先锋,我们完全可以坐享其成。”

寇准瞪着寇季,沉声提醒道:“老夫就怕,扳倒了一个刘娥,又起来一个王钦若。”

寇季摇头笑道:“比起刘娥,王钦若更好对付。”

寇准闻言一愣,沉吟了片刻以后,缓缓点点头。

刘娥有后位护身,从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

纵然抢空了刘娥手里的权力,只要她不死,她随时都有可能凭借着皇太后的身份,卷土重来。

王钦若不同。

王钦若没有后位护身,更没有总摄国政的之权,他没有办法立于不败之地。

一旦他被扳倒,以他的年纪,这辈子也别想再起来。

寇准看向寇季,沉吟道:“这么说,老夫的担心是多余的?”

寇季摇头笑道:“不多余,王钦若还是要防着点的,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背地里桶我们祖孙一刀。”

寇准闻言,缓缓点头。

寇季又道:“之前还想让我姑父压一压再上奏请罢提刑司的奏疏,如今看来是压不住了。再压下去,咱们的目的,满朝文武恐怕都要知道了。”

寇准点头道:“不错”

话音落地,他对着院子外呼唤道:“寇忠?”

“老仆在”

“去王府一趟,告诉王曙,可以上书了。”

“老仆明白。”

“”

寇忠当即离开了寇府,去了王府,把寇准的话带给了王曙。

王曙将早已写好的奏疏,送进了宫。

寇季则辞别了寇准,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四君园。

回到了园子里,寇季躺在了胡床上,暗自思量着。

“王钦若怕是投了赵元俨了”

他在寇准面前,话说的特别漂亮。

扬言王钦若出任吏部尚书,是在帮他们当先锋。

可那是为了掩饰他联手赵元俨的真相。

赵元俨身份特殊,他要是起来了,坐大了,很容易威胁到赵祯的帝位。

一旦寇准知道了此事,必然会喝斥他,甚至还有可能会出手阻止寇季帮六部夺权。

以寇准现在的身份地位,他需要维护赵祯的统治。

寇季自言自语道:“难怪赵元俨近些日子权力的**暴涨了不少,原来是得到了王钦若当助力。刘娥又多了一个强力的对手,我也多了一个对手”

翌日。

上朝的时候。

王曙的奏疏,被寇准随手扒拉了出来,随口念了几句。

正在朝堂上为六部去留问题争吵的朝臣们,纷纷静了下来。

王曙的奏疏,掀开了挡在他们面前障目的那一片叶子。

让他们看到了六部无权的本质。

六部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无权吗?

不!

六部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有权力。

不然它就不会出现。

那六部的权力哪儿去了?

被太祖分了。

被太宗分了。

分到了提刑司、三司、三衙等多个衙门。

六部无权,六部的官员们不需要干事,被指认为是朝廷的蛀虫。

那要是六部抢回了权力呢?

那该罢黜的是不是就是别的衙门?

比如王曙奏疏中所提到的提刑司?

分走六部权力最多的就是提刑司、三衙、三司。

三衙是武勋们混迹的地方,他们从三衙抢权,容易撤出文武之争,不一定能讨到好。

三司也不太合适,三司使是吕夷简,已故贤相吕蒙正的侄子,在朝中故旧众多,他们中间也有不少吕蒙正的门生,不好对他下手。

相比起来,提刑司就成了最好欺负的衙门。

提刑司提刑官夏竦刚下了大狱,如今提刑司群龙无首。

虽然有刘娥有背后撑腰,可刘娥如今自己都自顾不暇,如何能在他们的弹劾下,强硬的保住提刑司?

想通了这一点。

六部官员们的态度变了。

他们不再争吵,即便是李迪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无能,他们也没有言语。

他们一直沉默到了下朝。

下朝以后,他们不再是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而是一大群人凑在一起。

他们聚在一起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从提刑司手里抢权。

他们一商量就是三日。

第0184章 请罢提刑司

三日后。

早朝。

百官们怀揣着奏折,进入到了垂拱殿。

待到赵祯、刘娥、寇准三人坐定以后,百官齐齐向他们三人施礼。

施礼过后。

刘娥就感觉到了垂拱殿里的气氛不对。

但她没有言语。

郭槐依例宣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王曙抱着朝笏,缓缓出班,奏请道“臣王曙,奏请罢黜提刑司,还权力于六部。”

刘娥闻言,微微皱眉。

提刑司掌控在她手里,算得上是她手里为数不多的权力衙门之一。

三日前,在王曙的奏疏出现在了她面前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请罢黜六部的风向变了,火从六部烧到了提刑司。

她暗中压下了王曙的奏疏,想让王曙的奏疏沉没进其他的奏疏当中,就当从没出现过。

但她却没料到,寇准当堂翻找出了王曙的奏疏,还当众宣读给了百官听。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察觉到了,请罢六部,从头到尾,都是寇准针对她设计的一场阴谋。

她暗中统计了一下六部的官员,从中发现,近一段日子,六部的官员调动很频繁。

几乎换了一茬。

她盘算了一下,自己在六部的人手,只有林特,以及为数不多的低阶官员。

盘算到了此处,她也知道了请罢六部的真正目的,是瓦解提刑司。

提刑司一旦被瓦解,她手里就少了一个权力衙门。

不仅如此,六部在夺取了提刑司权力以后,势必会威胁到三司、三衙。

六部尚书将会成为继寇准后,她另一个有力的对手。

到那个时候,满朝文武,除了三司、三衙的人外,其他人几乎都跟她站在了对立面。

一旦被满朝文武惦记上,她这个后位坐着也危险。

想到了这里,刘娥心惊肉跳的。

当即,她招来了丁谓、曹利用、吕夷简、林特等人,一起商量对策。

商量到了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提刑司保不住了。

吕夷简建议刘娥顺水推舟,顺势罢黜了提刑司,借此摆脱太白经天天象给刘娥带来的威胁,然后在徐徐图谋六部。

按理说,吕夷简给的这个建议很实用。

可刘娥并没有采纳。

握在手里的权力,刘娥不愿意放出去。

更不愿意放出去了以后,再跟人争抢。

他最终采纳了丁谓的建议,几人联手,死保提刑司。

他们几人联手,对付六部官员,仍有些吃力。

六部不可怕,六部官员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背后的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

最终丁谓提议,可以借助朝堂上那些扬言要罢黜六部的官员们,一起对付六部官员,以及他们的同窗、至交。

实在不行,可以顺势罢黜了六部,保住提刑司。

虽说罢黜了六部,会得罪一大批官员,但是保住提刑司,才是关键。

所以在王曙出班奏请罢黜提刑司的时候,刘娥只是皱了皱眉头,却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她盯着王曙,沉声道“前些日子有人奏请罢黜六部,现在你又奏请罢黜提刑司。是不是过几日,还要有人奏请,罢黜三司、罢黜三衙?”

王曙听到这话,没有出声,就那么躬身站着。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背后还有一群六部官员。

他只不过是个先锋而已,背后还有更多的人等着出场。

他不需要跟刘娥去争辩什么,自有人跟刘娥争辩。

“咳咳……”

曹玮轻声咳嗽了两声,缓缓出班,拱手道“启奏官家、娘娘、太师,老臣曹玮,请罢提刑司。”

从寇季奏请罢黜六部的奏疏出现在朝堂上的那一刻起,他就猜到了寇季的谋划。

他猜到了寇季在指东打西,真正要罢黜的必然不是六部。

不然也不会亲自上门找他,请他出山,担任兵部尚书。

只是他在那个时候,猜不透寇季要针对提刑司、三司、三衙三个衙门之中的哪一个。

直到他听说夏竦在宫里伤了人,被罢黜了官爵,押进了刑部大牢以后,他才知道寇季要对付提刑司。

因为没有了夏竦的提刑司,是三个衙门中最势弱的那个。

偏偏提刑司也是三个衙门中,夺走六部权力最多的衙门。

当然了,他并不知道,夏竦在宫里伤人,纯粹是个人行为,跟寇季无关。

他在听到了夏竦被送进了刑部大牢以后,自然而然的觉得,夏竦是被寇季害的。

曹玮话音刚落。

王钦若出班奏道“老臣请罢提刑司,还权力于六部。”

王钦若人虽老,可声音却不小。

他奏请完了以后,仍有余音在垂拱殿里回荡。

他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他王钦若回来了,他王钦若老当益壮,他王钦若对付提刑司,只是第一步。

随着吏部尚书王钦若,兵部尚书曹玮二人开口,其余的六部官员,也纷纷出班,奏请罢黜提刑司。

一时间,六部官员堵住了文武班列中间的过道,黑压压的一片。

刘娥早料到了有这个局面,所以在他们奏请的过程中,一直不动声色。

等到六部官员奏请完了以后,刘娥瞥了一眼丁谓。

丁谓伤势刚刚有所好转,他为了赶上今日的朝会,为了帮刘娥说话,特地让人去高价收了一辆寇公车坐着。

丁谓伺候在大殿一角的内侍宦官招了招手。

内侍宦官推着他到了殿中。

丁谓对赵祯拱了拱手道“眼下正值征收秋税的紧要关头,罢黜了提刑司,耽误了秋税征收,谁负责?”

丁谓目视群臣,冷声道“尔等只顾着保全自己的官位,保住自己的私利,全然不顾朝廷征税的大事,还有何颜面站在朝堂上?”

丁谓指着殿外,掷地有声的道“老夫虽然讨厌寇季,但寇季那一日在朝堂上的话,老夫却很欣赏。他说的没错,尔等就是朝廷的祸害,朝廷的蛀虫。

老夫看,六部真的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不等六部官员反驳,曹利用出班道“眼下正值深秋,正是辽人们南下打草谷的时候,边事吃紧。朝堂上不宜有大的变动。

一旦有了大的变动,国内必然生乱。

国内要是乱了,辽人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时机。”

曹玮听到这话,有心开口辩解,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曹利用这话虽然偏向刘娥,可他说的是事实。

宋辽两国虽然结成了兄弟之盟。

可辽国对大宋一直虎视眈眈。

今秋八月的时候,辽皇耶律隆绪,派遣郎君曷不吕等统帅诸部兵马与辽国大军会合一同征伐高丽,把高丽打趴下了。

随着高丽彻底臣服,辽皇耶律隆绪的野心再次暴涨,又有了南下征宋的心思。

辽皇耶律隆绪放眼四周四邻,除了大宋还跟他称兄道弟以外,其余的诸部诸国,都对他俯首称臣。

他自然不愿意再跟大宋称兄道弟。

只是碍于冬日临近,辽军不便远征,所以暂时搁下了这个念头。

但是他在派人过来吊唁赵恒的时候,同时送过来了一份要求增加岁币的诏书。

同时他还勒令燕云十六州的辽兵,不断南下,进入到大宋打草谷,向大宋施压,迫使大宋答应增加岁币的要求。

虽然辽国使者还没有到汴京城,可有关辽国使者此次到大宋的目的,百官们已经了解了一个清清楚楚。

曹利用谈到这个话题,百官们神情一变。

但仅仅只有一瞬。

王钦若不咸不淡的道“罢黜提刑司,国内纵然有变,也不会太大。朝堂之上,又六部快速掌权,定能快速的理清提刑司的政务,各府各州各县衙门,皆有六曹所在,有他们结账各州府县的提刑司权力,同样能理清各州府县的提刑司政务。

真要有变,那也是那些被罢黜了的提刑司的官员和小吏们闹出来的。

朝廷完全可以在罢黜提刑司之前,妥善的处理好提刑司的官员和小吏们。

至于辽国兵马南下的事情,纯粹是无稽之谈。

眼看冬日临近,辽国各部族的牧民要守着牛羊度过严冬,一个个恨不得待在家里足不出户,哪有心思南下。

就算辽人有南下的心思,那也是明年的事情。

等到明年,六部和提刑司的权力交接,恐怕已经接近尾声了。

所以,辽国兵马是否南下的问题,暂时不用担心。

真正关键的是,罢黜提刑司。”

王钦若看着朝中百官,道“罢黜提刑司,不是老夫的意思,也不是六部官员的意思。那是上苍的意思。朝廷若不顺应天意,恐怕不等辽人南下,上苍就会让我大宋亡国。”

刘娥听到这话,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寇准沉声追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钦若幽幽的道“诸位可还记得年初的时候,川蜀的那一场蝗灾?”

寇准皱眉道“川蜀闹了蝗灾,朝廷已经下拨了赈灾银两,并且减免了川蜀之地今岁的税赋。此事已经处置妥当,还是老夫亲自办的,你现在提它作甚?”

王钦若沉声道“老夫之所以再提川蜀蝗灾,是因为朝廷不顾上苍天象,导致上苍又降下了灾难,而且受灾的地方,就是川蜀。”

“什么?”

满朝文武,包括刘娥、寇准两人,都一脸骇然。

寇准拍着寇公车,喝道“快给老夫说清楚?川蜀又遭了何灾?为何朝廷没有听到风声?”

王钦若沉声道“就在不久之前,川蜀又遭了两次霜灾。”

提到霜,民间的百姓是又爱又恨。

因为它对农作物有益也有害。

它能杀死农作物里的害虫,也能连农作物一起杀死。

所谓的霜灾,指的就是连农作物一起杀死的霜。

霜落而不凝,天气酷寒,就是霜灾。

听到川蜀又遭了霜灾,寇准、刘娥都坐不住了。

寇准差点没拍着寇公车的扶手站起来。

刘娥猛然站起身,逼问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何哀家至今也没得到消息?”

王钦若淡淡的道“自然是下面有人隐瞒了真相,不愿意告诉朝廷。据说是川蜀的某位官员,想借着天灾,连合川蜀的豪族,吞并百姓的土地吧。”

“胆大妄为!全都该死!”

寇准黑着脸怒吼道“着益州路安抚使,详查此事。一旦查证属实,一体斩绝,株连三族。”

似这种近乎于在草菅人命的官员,寇准从来都不手软。

王钦若没有在意寇准的愤怒,他拱了拱手,继续道“老夫觉得川蜀的霜灾只是一个开始,朝廷若不顺应天意,难保上天不会降下更大的灾难。

冬日马上就要到了,雪灾每年都有啊……”

王钦若这话刚说完。

赵元俨出班奏道“罢黜提刑司,乃是天意。还望皇嫂、寇太师,能够顺应天意,避免黎民跟着受苦。”

王曾也不再沉默,他出班跟着奏道“为天下黎民百姓,提刑司不得不罢。”

李迪出班奏道“为天下黎民,请罢提刑司。”

随后,满朝文武一起奏请,罢黜提刑司。

刘娥、丁谓、曹利用三人,看着满朝文武站在殿中,一脸愕然。

他们之前还想着借李迪等人的力量,对付六部。

如今李迪等人非但没有帮着提刑司说话,反而跟着六部一起,请罢提刑司。

唯有吕夷简一个人晃了晃脑袋,叹了一口气。、

他之前给刘娥的建议,就是最好的建议,可是刘娥没有听,才闹到了今日这个局面上。

丁谓提出的借百官之手罢黜六部,吕夷简觉得有些异想天开。

因为朝堂上,除了他们几个外,没人在乎提刑司的利益。

吕夷简瞥了一眼坐在寇公车上的寇准,对刘娥拱手道“臣吕夷简,请罢提刑司。”

他这是在提醒刘娥,尽快开口,顺了百官的心思,不能让寇准抢先。

一旦寇准抢先开口。

刘娥就彻底跟百官站在对立面上了。

刘娥听到了吕夷简的话有些犹豫。

寇准却拍了拍寇公车,踉踉跄跄的站起身。

寇准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对赵祯拱手道“官家,老臣以为,提刑司,当罢!”

刘娥张了张嘴,差点没喊出,为何不罢黜六部。

吕夷简听到了寇准开口,长叹了一声,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第0185章 寇季病倒了

提刑司被罢黜了。

由中书舍人草早,寇准、刘娥核准,赵祯加盖玉玺。

一封罢黜提刑司的诏书,正式生效。

在郭槐宣读了罢黜提刑司的诏书以后,百官们如同打了胜仗一样,忘我的欢呼了起来。

刘娥在百官们欢呼声中,阴沉着脸,带着赵祯离开了垂拱殿。

刘娥纵然权势再大,也没有办法跟百官们对着干。

百官们齐齐奏请罢黜提刑司,她纵然再为提刑司辩解,也是无用。

在寇准开口的那一刻,罢黜提刑司就已经成了定局。

她再挣扎,只会让百官们认为她别有用心,百官们又多了一个弹劾她的把柄。

所以,在寇准开口的那一刻,刘娥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了罢黜提刑司。

刘娥走了,丁谓、曹利用、吕夷简也走了。

经过了今日朝会,他们悟出了一个道理。

任你权势滔天,大势所趋之下,也会被摧枯拉朽的推倒。

那什么是大势呢?

民意、朝堂上多数官员的意思,就是大势。

丁谓几人离开了垂拱殿以后,李迪推辞了王曾一起拉着他弹冠相庆,悄无声息的凑到了寇准身边。

在寇准悠哉游哉的屈指敲打着寇公车扶手的时候,他出现在寇准身后,幽幽的道:“寇兄,这件事是你谋划的,还是你家里的那个臭小子谋划的?”

寇准手一顿,装傻充愣道:“什么事?”

李迪耷拉下脸,咬咬牙道:“罢黜提刑司的事情。”

寇准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认真的道:“这不是百官们的意思吗?”

李迪哼哼道:“我眼睛又不瞎……”

言外之意,从六星倒悬的谣言出现,到请罢六部,再到请罢提刑司,背后明显有人操纵。

若是没人操纵,绝对不可能扳倒提刑司。

朝廷的各级衙门,那都是有数的。

从大宋立国至今,各级衙门一直在增添,却很少削减。

似六部这种只领俸禄不做事的衙门,在朝廷里越来越多。

朝堂上掌权的人,自然能看到这个弊端,但是他们却没有动这些闲散衙门。

不是他们不愿意动,而是因为朝中关系盘根错节,只要动一个闲散衙门,其他闲散衙门感觉到了危机,就会联合在一起向朝廷施压。

闲散的衙门平日里无事可做,所以不显山不漏水的。

可他们一旦连合在一起,那就是一股庞大的力量,他们要是向朝廷施压,给朝廷使绊子,朝廷也扛不住。

也正是因为如此历任的掌权者,都没有动这些闲散衙门,除非有闲散衙门烂透了,已经到了人人厌弃的地步,朝廷才会动手。

由此可见,罢黜朝廷里的闲散衙门有多难。

而这一次被罢黜的,非但不是朝廷里的闲散衙门,还是朝廷里的实权衙门。

那困难就更大了。

这要是背后没人操纵,绝对不可能办到。

寇准在李迪质疑的目光中,瞥了他一眼,幽幽的道:“这里是说话的地方吗?”

李迪一愣,回过了神。

垂拱殿里人多口杂,不方便说话。

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听到,然后很快就会传进刘娥的耳朵。

“去寇府说……”

李迪跺了一下脚,上前去推寇准的寇公车。

他大致已经猜到,背后操纵之人是谁。

明显不是寇准,以寇准的性子,这事要是他谋划的,他一定会直言相告,而不是想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愿意说。

寇准就任由李迪推着出了垂拱殿。

刚到了垂拱殿门口,王曾、王曙、曹玮三人就迎了上来。

王曾对寇准拱了拱手,感慨道:“寇兄这一手指东打西,真是绝了。”

王曾看向王曙笑道:“若非王曙上奏请罢提刑司,我恐怕还看不出请罢六部中间的深意。”

王曙听到了王曾的夸奖,干巴巴一笑,却没说话。

他刚才没少听百官们夸奖的话,如今脸还有些发红,自然不会应答王曾。

虽说是他掀开了请罢提刑司这件事,但背后真正谋划此事的是寇季。

百官们要夸,也该夸寇季,而不是他。

他身为寇季的姑父,占了寇季的便宜,心里有点不好意思。

他没开口,曹玮却开口了,只听曹玮似笑非笑的道:“不知道寇季何在?他上书请罢六部,如今六部没被罢黜,提刑司反而被罢黜了,不知道他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会作何感想?”

王曾一听这话,一拍脑袋,叫道:“对对对,差点把寇小子忘了。提刑司能被罢黜,他也是居功甚伟啊。若不是他上书请罢六部,点燃了这团火,这团火恐怕永远都烧不起来。”

寇准瞥着曹玮,目光深沉的道:“他一个初入官场的小家伙,能有什么感想。他也就帮老夫跑跑腿,说说话而已。”

曹玮闻言一愣。

他听出了寇准话里的意思。

寇准这是怕寇季背后谋划提刑司的事情传出去,被人惦记上。

寇季今年才十六,就已经官居五品了。

这已经遭到了朝堂上许多官员非议了。

要是再让百官们知道,谋划罢黜提刑司的事情也是寇季一手谋划的话,他们很容易孤立寇季、提防寇季、甚至联手对付寇季。

朝堂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聪明人可以有,比大家聪明一点的,或是比大家聪明很多的人,百官们都能接受。

但是比百官们聪明太多太多,还把百官们玩的团团转的人,百官们不能接受。

曹玮懂了寇准的意思,缓缓的点头道:“寇公言之有理,他一个初入官场的小家伙,也只能帮寇公跑跑腿,说说话。”

寇准见曹玮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开口帮忙一起维护寇季,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李迪见王曾、曹玮还有继续攀谈的意思,急吼吼的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话,咱们去寇兄府上说。”

王曾、曹玮点了点头。

一行人结伴离开了皇宫,直奔寇府。

到了寇府。

一进府门,李迪立马把寇准交给了寇府的仆人,嚷嚷着叫道:“寇小子呢?让他给老夫出来,老夫有话跟他说。”

曹玮站在一旁笑而不语,王曙的神情有些复杂。

唯有王曾一脸茫然。

王曾愣愣的道:“我们到寇府,不是要跟寇兄攀谈吗?找寇小子做什么?”

李迪回身打量了王曾一眼,没搭理他,继续叫道:“快叫寇小子出来。”

寇忠在他们一行人入府以后,就在他们身边陪着。

听到了李迪非要见寇季,他干巴巴的道:“李相,我家小少爷病倒了。”

李迪瞪起眼,喝道:“老夫知道他病倒了,也知道他是在装病。你速速进去,给老夫把他叫出来。一炷香时间内,他要是不能出现在老夫面前,老夫就亲自去请他。”

寇准听到这话,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对寇忠道:“去叫季儿出来。”

寇忠站在原地,动也没动,叹息道:“小少爷是真病倒了。”

寇准一愣,愕然道:“真病了?”

寇忠重重的点头,表示自己没有说谎。

寇准眉头一皱,沉声道:“什么病?府上的大夫看过了没?”

寇忠点头道:“府上的大夫看过了,说是风寒入体,需要服药,需要卧床静养。”

寇准听到这话,老脸一沉,瞥向寇忠,责怪道:“季儿的衣食住行,一直都是你负责的。你怎么没照顾好他,让他感染了风寒。”

寇忠苦着脸道:“小少爷平日里在府上的时候,很少让我们这些仆人进入四君园里伺候。除了端茶倒水外,其余的事情,他根本不让我们多管。

他又喜欢搬一个胡床,躺在园子里。

近些日天寒,自然容易感染上风寒。”

寇准瞪了寇忠一眼,回身对李迪、王曾等人拱了拱手,道:“季儿偶感风寒,近日不便见客,老夫要照料他,就不招待诸位了。”

李迪把寇准主仆二人的话听到了耳中,他狐疑的盯着寇准,问道:“真的病了?”

寇准不悦的道:“老夫什么时候拿这种事情开过玩笑?”

李迪闻言,脸色一变,他躬身一礼,沉声道:“那我们来的还真不是时候。寇兄您照顾好寇小子,过几日我们再来看寇小子。”

曹玮跟着躬身一礼,说出了同样的话。

王曙不是外人,不急着离开,所以没说话。

王曾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不明所以,最后被李迪拽出了寇府。

一直到了寇府门口,他才甩开了李迪的手,疑问道:“到底什么情况?我们到寇府,不是要跟寇兄攀谈的吗?怎么一进府,你们就要找寇小子呢?”

李迪瞪了王曾一眼,甩了甩袖子,撇嘴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

王曾愣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回过神,他愕然瞪大眼睛,惊叫道:“你是说谋划摆出提刑司的真正推手是……”

李迪又瞪了他一眼,提醒道:“慎言……”

王曾赶忙闭上嘴,把剩余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他看向了准备离开了曹玮,惊声道:“难怪你会在垂拱殿门口,说出那番话。你早就知道是他?”

曹玮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王曾难以置信的道:“这也太……”

李迪不等他话说完,就抢过了话茬,道:“太匪夷所思了对不对?”

李迪叹息一声,道:“我最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所以就想到寇府来,找寇小子当面问个清楚,却没料到寇小子病了。”

曹玮在一旁认真的道:“说起来,我们都欠了他一个人情。罢黜提刑司这件事,他是背后最大的推手,可最终受益的却是我们三个。”

李迪沉吟道:“你说的不错,真正获益的是我们三人。我欠寇小子一个人情。以后他要有事求到了我头上,只要不违背我的原则,我就会出手帮他。”

曹玮闻言,点了点头。

唯有王曾苦着脸道:“获益最大的就是我……照你的说法,我是不是应该结草衔环,以身相许啊?”

李迪听到这话,一脸嫌弃的道:“就你这把老骨头,还是个男的……”

顿了顿,李迪看向王曾,继续嫌弃道:“你说说你,连个孙女也没有,不然还能趁机结个亲,把寇小子弄成你孙女婿。”

王曾黑着脸道:“你倒是有孙女,可惜已经许了人家。”

曹玮在一旁道:“我到有两个侄女,一个比寇小子小三岁,一个比寇小子小八岁。”

李迪、王曾听到这话,一脸不屑,齐齐出声道:“等你什么时候扒了武勋这层皮,什么时候再说这话。”

曹玮闻言,长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三个人互相拱了拱手,各自回府了。

寇府内。

寇准让寇忠推着他到了四君园内。

进了卧房,寇准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上寇季。

寇季脸色有些发白,纵然裹着两床被子,也没有暖红他的脸色。

瞧着寇季白乎乎的脸蛋,以及紧锁的眉头,寇准没由来心里一疼。

寇季虽然不是他亲孙子,可经过了半年的相处,寇准早就把他当成了亲孙子。

寇季没病倒之前,他并没有什么感觉。

寇季病倒以后,他心里突然有些酸楚。

他细细的想了一下,寇季从入了汴京城以后,就一直在为寇府奔波,在为他奔波。

这一奔波,就是大半年。

而这大半年里,一直是寇季在为他做事,他却没为寇季做点什么。

派遣鱼游、哑虎去保护寇季,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

“推老夫到床前……”

寇准声音深沉的吩咐了一声。

寇忠推着寇准到了寇季床前。

寇准伸出了苍老的手,抓住了寇季漏在被子外的手。

“你是个好孩子……从你入京到现在,老夫还真没仔细的瞧过你。等你病倒了,老夫才有时间瞧你。是老夫这个当祖父的有失……”

寇准低声说着话。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丫鬟端着盛着水的铜盆进入到了寇季卧房。

看到了寇准以后,赶忙放下铜盆施礼。

寇准听到了丫鬟的声音,回头一瞧,瞧见了丫鬟手里的铜盆,以及铜盆上搭着的汗巾。

“拿过来……”

寇准对丫鬟招了招手。

丫鬟赶忙端着铜盆到了寇准面前。

“你先下去吧……”

第0186章 润物细无声

丫鬟有些迟疑,寇忠对丫鬟摆了摆手,丫鬟怪怪退出了寇季的卧房。

寇准亲自动手,侵湿了汗巾,帮寇季擦拭脸庞、手、脖子……

寇忠在一旁躬身看着。

良久过后,寇准帮寇季擦拭完了,叹了一口气,道:“他之所以病倒,也是老夫的错。”

寇忠微微愣了一下,一脸疑惑。

寇准掀开了寇季的裤腿,露出了寇季的膝盖,指了指寇季淤青的膝盖,“你们谁都没发现吧?”

寇忠愕然的盯着寇季膝盖上的淤青,沉声道:“怎么会?”

寇准重新帮寇季盖上了膝盖,又帮寇季盖上了被子,“这肯定是在宫里跪了四十九日落下的。他跟谁也没说,我们谁也没有发现。老夫这个祖父当的不称职啊。

你这个仆人当的也不称职啊。”

寇忠愧疚的道:“老仆有错……”

寇准晃了晃脑袋,叹息道:“你我都有错……我们从来没有人认真的关注过他。”

寇准看着寇季,哀声道:“他在宫里跪了四十九日,吃了四十九日的冷饭,喝了四十九日的冷水,每日三餐不济,再好的身子骨,也会出岔子,这才会被风一吹,就病倒。”

“去找府上的大夫过来,给他瞧一瞧膝盖。”

“老仆这就去……”

寇忠出了四君园,招来了府上的大夫。

府上的大夫掀开了寇季的裤腿,看到了寇季腿上的淤青,微微皱了皱眉头,“老爷,有瘀血……”

(有人或许会觉得,以寇季的聪明,怎么可能没在宫里偷懒呢。宫里那么多人盯着,规矩又那么严,哪有他偷懒的机会。)

寇准眉头一挑,沉声道:“严重吗?”

大夫晃了晃脑袋,道:“不严重,不过需要放出瘀血,需要长期静养。眼下快到冬日了,要是静养不好,恐怕会落下病根。”

寇准脸色阴沉着吩咐道:“施针吧……”

大夫点了点头,帮寇季施针。

放出了瘀血,大夫对寇准拱了拱手,退出了寇季的卧房。

寇准盯着床榻上的寇季,长叹了一口气。

寇准抬起头,瞅着寇季空荡荡的屋子,对寇忠吩咐道:“推着老夫在四君园走走……”

寇忠点点头,推着寇准开始在四君园里漫步。

寇准看遍了四君园里的一草一木,等到回到寇季卧房的时候,他幽幽的道:“太冷清了……”

寇忠点了点头,道:“老仆也觉得太冷清了……”

寇准又道:“该有个女主人的……”

寇忠一愣,沉吟道:“老爷是想帮小少爷张罗一门亲事?”

寇准没有回答寇忠的话,反问道:“他年纪也到了,难道不该找个人照顾他吗?”

寇忠赶忙道:“老爷说的在理。”

寇准似乎想起了什么,感叹道:“这小子一点也不像他爹,一点儿美色也不贪恋。他爹回到华州不久,一口气就纳了八房小妾。

老夫被寇礼那厮给骗了,但是看在他送给了老夫一个乖巧的孙儿的份上,老夫也就不收拾他了。”

寇忠在一旁弓着腰没说话。

寇准又道:“等到先帝丧期满了以后,你就帮忙张罗张罗,给他寻一房妻室。”

寇忠干笑道:“老爷,不是有现成的吗?”

寇准一愣,看向了寇忠,笑道:“你不说,老夫差点给忘了。向敏中那老倌,看中了季儿,打算把他孙女嫁给季儿。

向敏中那老倌人不怎么样,但是他育人有一手,他教出来的孙女,自然不会差。

他孙女在汴京城里的名声也不差。”

寇准沉吟道:“等先帝丧期过了,你就去向府说说此事。”

寇忠点点头,道:“老仆明白。”

主仆二人就这么说着话,一直到了傍晚。

寇准原本是想在寇季床边守着的。

可到了傍晚的时候,宫里派人来传话。

说是六部的官员们在下朝以后,急着去提刑司抢权,跟提刑司的人闹了,打成了一团。

刘娥已经赶过去了,需要寇准也过去处理。

“这帮子蠢货,就不知道慢慢来……”

寇准恶狠狠的骂了一句,叮嘱寇忠看好寇季,他赶去了提刑司。

直到入夜的时分,也没有回来。

看来是在提刑司,连夜处理事情。

……

翌日。

清晨。

寇季被一阵断断续续的呼唤声喊醒。

“小少爷,起床了,喝药了……”

丫鬟们轻声呼唤,寇季幽幽转性。

睁开眼,就看到了一个木勺子,递到了自己眼前。

寇季想都没想,抬手就扫开了木勺子。

武大郎是怎么死的,他还是知道的。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灌东西进嘴,谁知道是药,还是毒药。

木勺被扫开,端着药碗,拿着勺子的丫鬟吓了一跳,一个屁股蹲栽倒在了地上,药洒了一地。

寇忠听到屋里有惊呼声,急匆匆赶紧了卧房。

“怎么了怎么了?”

丫鬟一边从地上爬起身,一边指着寇季,道:“小少爷……小少爷……”

寇忠一愣,意外道:“小少爷碰你了?”

寇忠话音刚落,丫鬟后半句话也说出了口,“小少爷不肯喝药,还把药打翻了。”

寇忠闻言,心里有些失落,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寇忠看向了床榻上的寇季,疑问道:“小少爷,您为何不喝药?”

寇季缓缓从床上爬起身,感觉到膝盖一疼,跌倒在了床上。

寇忠见此,赶忙扑上前,按住了准备继续起身的寇季,“您可别起来,大夫说了,您需要卧床静养。”

寇季感觉到膝盖上阵阵刺痛,他皱着眉头,没有搭理寇忠,反而对丫鬟们摆摆手,道:“你们先出去……”

丫鬟们退出了卧房。

寇季掀开了被子,掀开了裤腿,瞧着膝盖上一片青色,皱起了眉头。

寇忠赶忙在一旁解释道:“小少爷,您在宫里跪久了,腿上有瘀伤。大夫帮您放出了瘀血,叮嘱您要卧床静养。”

寇季皱着眉头,沉声道:“这么严重?”

寇忠重重的点头。

寇季伸出手,道:“扶我坐起来,我不喜欢躺着。”

寇忠赶忙扶着寇季起身。

寇季坐起身,寇忠给他背后垫上了一个垫子,让他可以坐舒服。

寇季疑问道:“刚才那是治膝盖上伤势的药?”

寇忠盯着寇季,认真的道:“你不光膝盖上有伤,还感染了风寒。”

寇季愕然,“这么严重?”

寇忠点点头。

寇季赶忙道:“快去吩咐厨房,把刚才的药再熬一份,立马给我送过来。”

寇忠闻言,一脸愕然。

寇季瞪起眼,寇忠立马离开了寇季的卧房。

少顷过后。

寇忠端着一碗药,重新出现在了寇季的卧房。

寇季端着药,也不怕苦,一饮而尽。

喝完了药,寇季又道:“去问问府上的大夫,看有没有什么治疗瘀伤的药,都给我用上。”

寇忠斜眼看向寇季。

寇季瞪着他,道:“我可不想下半辈子都坐在寇公车上。”

寇忠幽幽的道:“府上的大夫说了,您膝盖上的伤,不需要用药,只需要卧床静养即可。”

寇季听到这话,长出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其实寇准昨夜在寇季房里说过的话,有一半是对的,有一半却错了。

寇季之所以没有告诉他腿上有瘀伤的事情,完全是因为寇季自己没太在意。

寇季在宫里跪了四十九日,早就发现膝盖上有瘀伤。

只是当时跪久了,膝盖有些麻了,所以并没有感受到瘀伤的严重,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不然,以寇季惜命的程度,回到了府里,肯定会招来一大帮大夫,帮他医腿。

“对了,提刑司的事情怎么样了?”

寇季发问。

寇忠道:“朝廷已经下旨,罢黜了提刑司,还权力于六部。”

寇季意外道:“这么快?我以为还要拖上几日。”

顿了顿,寇季追问道:“我睡了多久?”

寇忠道:“一天一夜……”

寇季缓缓点头道:“我还以为已经过了几日了。”

寇忠低声道:“提刑司之所以这么快被罢黜,王钦若起了关键的作用。”

寇季疑惑道:“他做了什么?”

寇忠说道:“他得知了川蜀霜灾的事情,将其引为上苍的惩罚,引动了百官,一起向刘娥奏请罢黜提刑司。”

寇季感叹道:“老狐狸果然不愧是老狐狸,一击必中啊。”

寇忠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中午的时候,忙碌了一夜的寇准匆匆赶回府,瞧见寇季醒了以后,放心了不少。

他叮嘱了寇季两句以后,又离开了寇府。

很明显,他是特意回来看寇季的。

傍晚的时候。

刘亨急匆匆的赶到了寇府,刚进了寇季卧房的大门,就大声嚷嚷道:“四哥,四哥,听说您病倒了?”

寇季等到了刘亨的身影出现在了床前以后,才说道:“不碍事……”

刘亨喊道:“怎么会不碍事呢。我听说你都下不了床了。”

寇季微微皱眉,问道:“谁告诉你的?”

刘亨道:“昨夜寇公在提刑司碰到了我,告诉我的。”

寇季眉头一展,笑道:“六部去提刑司抢权了?”

刘亨重重的点头道:“昨天早上朝廷刚下了罢黜提刑司的旨意,下朝以后,那帮六部官员们就冲到了提刑司。他们就跟土匪一样,见啥抢啥。”

顿了顿,刘亨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有问题,又补充道:“除了人,他们什么都抢。”

刘亨撇着嘴,不屑的道:“那帮子文官们平日里一个个装的像是人一样,这也看不起,那也瞧不上。露出了真面目以后,比牲口还牲口。”

寇季斜眼看向了刘亨。

刘亨赶忙道:“四哥,我不是说你,你跟那帮文官不一样。”

寇季晃了晃脑袋,问道:“封桩一房没事吧?”

刘亨一愣,晃了晃脑袋道:“那倒没有。朝廷虽然罢黜了提刑司,可封桩一房比较特殊,并没有被罢黜,而是单独提出来,晋为一司。”

刘亨笑道:“我也升官了。朝廷特设了一个提点封桩司,正六品的官。”

寇季闻言,笑着点头道:“那就好,我们总算没有白谋划一场。”

顿了顿,寇季又问道:“是咱们的人跟六部的人起冲突了吗?”

刘亨摇头,道:“范仲淹一道,钱谷一房的人就很顺从的跟着他走了。刑狱一房跟六部的人虽然有冲突,但是曹兵部到了以后,跟曹佾说了几句话,刑狱一房的人也没有闹。

闹的是其他几房的人。

如今,刑狱一房的人,还有钱谷一房的人,都去了六部。”

寇季咧嘴笑道:“我们几个月没白忙活。告诉下面的人,让他们去了六部以后都乖巧点。跟六部的人起了冲突,千万别动手,也别撒泼,先知会我一声,我去处理。”

基层的力量是无穷的,这是寇季很早以前就知道的一个道理。

朝堂上的官员们也知道。

但是他们的目光却很少落在基层的那些小官小吏身上。

这才让寇季捡了个便宜,借着基层的小官小吏,慢慢的渗入六部。

最后彻底把六部掌握在手中。

寇季请罢提刑司,无异于是一场小小的改革。

历史上历朝历代的改革不少,但是成功的却寥寥无几,纵然成功了,最后也会被推翻。

细数历史上绝大多数的成功的改革,大多都逃不开政变、或者造反的方式。

这两种方式,寇季都不愿意选。

因为每一次的改革,都会损害一些人的利益。

而这些人不甘心失去利益,自然会反抗。

而且反抗的方式很激烈。

寇季身子骨太单薄,不愿意跟人硬碰硬。

所以思来想去,才想出了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的这个办法。

这是一个润物细无声的办法,也是一个不需要挑起大规模冲突的办法。

事实证明,他的办法成功了。

对刘娥而言,满朝文武就属于基层,而这个基层的人数却不少,就是寇季所要团结的大多数,所以他才会请奏罢黜六部,借此来挑起六部官员们夺权的**。

同样的,提刑司的那些小官小吏进入到了六部以后,也会变成六部的基层。

只要他们在六部站稳脚跟,寇季就可以用同样的办法,把他想赶下台的六部官员赶下台。

也许六部官员们发现了此事以后,会借着手里的权力更换手下的小官小吏,达到清理六部中寇季痕迹的目的。

但寇季又怎么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第0187章 突然冒出来一个兄长?

刘亨一直在寇府待到了夜半。

寇季要留他在寇府过夜,他却推辞了。

他说他升了官,纨绔圈子里的狐朋狗友要给他庆祝,在汴京城里找了一个暗娼馆,原本想请寇季过去,只是寇季如今不方便下床,所以他准备一个人去。

寇季提醒了他几句,让他注意一点,别让御史言官们盯上,不然刚升的官,恐怕又要降下去。

刘亨答应了一声,踏着清冷的月色离开了寇府。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天朗气清。

刘亨、曹佾二人齐齐赶到了寇府。

他们一人推着一辆寇公车,一人拿着一张熊皮毯子,到了寇季的卧房。

“四哥,今天天气不错,我们两个推你出去走走”

刘亨推着寇公车进了寇季的卧房,笑呵呵的说。

寇季瞥了他二人一眼,目光落在了刘亨手里的寇公车上,皱眉道:“这东西不是寇府做的吧?”

刘亨咧嘴一笑,推着寇公车到了寇季床前,道:“四哥不愧是四哥,眼睛真毒,一眼就看出了这东西不是寇府做出来的。”

寇季一边打量着刘亨手里的寇公车,一边嘟囔道:“这东西是我造的,你拿一个仿造的东西到我面前,跟班门弄斧有什么区别?”

寇季打量了一番寇公车以后,品评道:“东西仿的不错,可惜有几个关键的部位,没有做好,坐上去以后肯定会颠簸。

轴承和铆钉也有问题,寿命不会太长。

你家府上的匠人做的?”

刘亨听到寇季的品评,缓缓点头道:“四哥说的是,四哥要是有时间,能不能给他们指点一下?”

寇季微微一愣,疑问道:“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顿了顿,寇季看向了刘亨,意外的道:“你想借这东西牟利?”

刘亨摇了摇头,笑道:“昨夜不是有人邀请我去喝酒嘛。他们中间有人想借这东西牟利,暗中仿造了不少。虽然没有寇府做出来的寇公车好,但是勉强能用。

他们想通过我,给你传个话。

一来是想让你过去给他们指点指点。

二来是想让你开开口,允许他们贩卖这个东西。

这东西要是旁人造了,他们肯定仿了就卖。但这东西是你造的,你不开口,他们不敢拿这东西去贩卖。”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他们能跟你交朋友,背后的背景肯定不小,没理由怕我吧?”

刘亨笑道:“你虽然不在纨绔圈子里混,但终究是纨绔圈子里的人。他们自然得受圈子里的规矩,给你几分面子。”

寇季意外道:“生意场上的事情,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什么时候也学会讲规矩了?”

刘亨坦言道:“咱们这种人做生意,只能算是半个商人,自然得守规矩,不然容易生出矛盾。咱们这些人生出了矛盾,可不是寻常的钱财就能解决的。”

寇季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回头去告诉他们,这东西他们想怎么卖就怎么卖,我不会阻拦。

我也可以提供图纸给他们,省得他们浪费钱财去摸索。

毕竟,我当初造出这东西的时候,也不是为了赚钱。”

刘亨听到这话,咧嘴一笑,“四哥就是大气”

寇季抬手道:“你先别急着夸我,我之所以这么大方,也是有条件的。”

刘亨一愣,愕然道:“什么条件?”

迟疑了一下,神情古怪的看向寇季,又道:“四哥想在里面分一成?”

寇季瞪了刘亨一眼,笑骂道:“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市侩的?”

刘亨赶忙晃了晃脑袋,干巴巴一笑。

寇季认真的道:“他们怎么赚钱我不管,但每年到了年末,他们必须捐出一千辆寇公车,给朝廷举办的六疾馆和孤独园。”

六疾馆、孤独园,是朝廷举办的慈善机构,始于南北朝时期,沿用至今。

前者收留那些贫苦的病患,后者是收留一些孤寡老人以及父母双亡无人照顾的孩童。

刘亨有些愕然的道:“四哥这是要做善事?”

寇季晃了晃脑袋,笑道:“谈不上做善事,我只是不想从寇公车上赚钱,又不愿意看到他们白拿了我的东西,所以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刘亨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曹佾在一旁苦着脸,哀声道:“你们两个聊的畅快,都快把我忘了。”

寇季、刘亨闻言,哑然失笑。

寇季瞧着曹佾手里的熊皮毯子,笑道:“这东西我府上不少”

曹佾翻了个白眼,道:“你府上的那是你府上的,我送的是我送的,能一样吗?”

曹佾扬了扬手里的熊皮毯子,又道:“这可是我在府里精挑细选,挑出来最好的一张。”

寇季失笑道:“既然是你的一片心意,那我就领受了。”

曹佾听到这话,满意的笑了。

他将手里的熊皮毯子递给了寇季。

寇季刚拿到了毯子,就听刘亨笑道:“寇公车有了,毯子也有了,那就别在府上待着了,我们两个推你出去转转吧。”

寇季盯着刘亨手里的寇公车,打量了两眼,晃着脑袋道:“你手里那个寇公车,我可不敢坐。”

“寇忠!寇忠!”

寇季招呼了两声,寇忠出现在了房里。

“小少爷,您有何吩咐?”

寇季吩咐道:“去找府上的匠人,让他们挑一辆好的寇公车,给我送过来。”

寇忠微微一愣,疑问道:“小少爷您这是要出去。”

寇季点头。

寇忠提醒道:“那您可得穿暖和点,今天外面天冷。”

寇季摆手道:“不需要你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

寇忠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退出了寇季的卧房,没过多久,就推着一辆寇公车到了寇季的卧房。

寇季套了一件狐裘,让曹佾、刘亨扶着他坐到了寇公车上,又盖上了曹佾送来的熊皮毯子,这才让曹佾、刘亨,推着他出了寇府。

前门没办法走。

自从寇准设计罢黜了提刑司的风声传出去以后,好不容易清净了几天的寇府大门口,又一次堵满了人。

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堵门送礼的是京官,这一次堵门送礼的是各地官员派遣来的亲属。

三人只能从后门走。

后门也堵着人,但是没有前门那么多。

寇季倒是想走暗门的,但暗门留的太小,寇季坐的寇公车又太大,出不去。

所以只能走后门。

三个人到了后门口。

由刘亨扮黑脸,驱赶走了那些堵门送礼的人,曹佾才推着寇季出了门。

那些前来送礼的人,被驱赶到了巷子两侧,看着寇季坐着寇公车离去,他们冲着寇季的寇公车呐喊,想让寇季停一停,好让他们送上厚礼,攀一个矫情。

寇季却没搭理他们,而是催促着曹佾,推着他快速离开。

曹佾推着寇季走了没两步。

一个身穿羊皮袄的青年,扯着脖子冲着寇季呐喊。

“寇季!寇季!我是你兄长!我是你兄长!”

寇季挑着眉头瞥了那青年一眼,却没搭理他。

那青年见寇季不搭理他,也急了,从袖子里取出了一锭银判,扔向了寇季。

“唰”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道人影从墙上落下,人影抽刀而出,一刀把银判切成了两半,刀光去势不减,直逼那个扔银判的青年。

寇季见此,吓了一跳,急忙喊道:“莫要伤人性命!”

持刀人闻言,手里的刀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圆弧,划破了青年的衣衫,划破了青年的胸膛,落入到了刀鞘中。

持刀人回头,呆呆的盯着寇季。

寇季从他眼中看出了不满的神色。

“还真是个煞星,出刀就想杀人”

寇季心里嘀咕了一句,抬手对哑虎拱了拱手,“有劳了”

哑虎呆呆的盯着寇季看了许久,缓缓的走出了人群,找了个暗处,又消失在了人前。

“呼”

一股热气喷到了寇季的脖颈处,寇季回头,就看到曹佾一脸心有余悸的看着哑虎消失的地方。

寇季愕然道:“他有那么可怕吗?”

曹佾沉声道:“敢当着先帝面杀人的人,都是疯子。是疯子,都可怕。”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然后就看到刘亨已经擒下了那个朝着寇季扔银判的青年。

刘亨气哼哼的拽着青年到了寇季面前,恼怒道:“这厮怎么处理?”

寇季瞧了一眼四周在观望的人,低声道:“带着他先离开此地。”

刘亨点了点头,拽着青年,往巷子外走去。

曹佾推着寇公车,紧跟在刘亨身后。

这下围在四周送礼的人,没有再喊。

他们被刚才哑虎出手的举动吓到了。

出了巷子口。

刘亨拽着青年,到了一个酒肆,进了酒肆,把青年扔在了酒肆门口。

曹佾推着寇季,紧随其后,到了酒肆。

寇季皱着眉头,盯着青年,沉声道:“平日里跑到寇府里冒充寇府亲戚的人比比皆是,但是想你这么冒失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这一次你侥幸逃过一命,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滚吧”

寇季摆了摆手。

刘亨嚷嚷道:“四哥,他差点就伤了你,你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曹佾提议道:“不如交给我,我把他扔进刑部大牢待一个月,一个月以后,他要是有命出来,也不敢再冒充寇府的亲戚。”

寇季微微摇了摇头,“算了”

那青年抬起头,盯着寇季,沉声道:“我真是你兄长”

寇季有些不悦了,“我是家中独子,何来的兄长?”

刘亨上去一脚踹翻了那青年,恼怒道:“这厮是不是失心疯了?我等饶他一命,他倒是不依不饶的。要不扔进金水河喂王八算了。”

那青年从地上爬起身,盯着寇季,沉声道:“我娘嫁给了你爹,我也过继到了你爹名下,你说我是不是你兄长。”

寇季听到这话,眉头紧皱道:“我从未听说过我爹有续弦。”

那青年听到寇季这话,神情有些哀伤,他咬着牙,低声道:“我娘出身卑微,嫁给了你爹,只能当妾室。”

寇季眉头凝成了一团,沉声道:“以我爹的身份,纵然要找妾室,也没必要找一个有你这么大的儿子的女人。”

青年闻言,双拳下意识的握紧,牙齿咬的咯嘣作响。

他不愿意多说,可他要是不说的话,依照刘亨、曹佾的说法,他的小命八成要玩完。

青年咬着牙关,屈辱的道:“我娘原先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长的肤白貌美。可惜我爹早逝,家道中落,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守着一片薄田度日。

你爹贪恋我娘美色,几次登门拜访,强纳了我娘为妾。”

寇季听到青年这话,讥讽的笑了,“你这话漏洞百出,你也好意思拿出来骗我?你娘既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纵然你爹早逝了,她可以带着你回她的娘家去。回到她那个可以被称之为大户的娘家,你们母子会挨饿?会守着一片薄田度日?

还有!

我爹要是真的强纳了你娘为妾,你最应该做的不应该是杀死他吗?

他强占了你娘,行为尤如强盗。

你不杀了他抢回你娘,还打算认贼作父?”

刘亨在一旁冷哼道:“这厮就是一个骗子。为了行骗,居然连自己亲娘的名声都不顾。似他这种人,就应该被乱棍打死,扔到乱葬岗去喂狼。”

寇季没有回应刘亨的话,而是盯着青年,冷冷的道:“你还有何话要说?”

青年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肯说。

寇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吩咐曹佾道:“你出门的时候,可带了随从?”

曹佾点头道:“带了,我让他们在远处候着,怕他们打扰了我们三人叙话。我这就去招他们过来。”

说完这话,曹佾离开了酒肆。

寇季盯着青年,冷声道:“一会儿我就让人把你送到刑部大牢里去。牢房里的牢头,是我的人。他要是知道了你今日的这一番作为,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青年心头一颤,身躯颤抖着,咬牙道:“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

寇季听到了青年的话,非但没有放松,眉头皱的反而更紧了。

第0188章 强闯大相国寺

“我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假,她长得貌美,被我爹瞧上了。我爹在我娘家中蒙难的时候,出手相救。我祖父见他仗义,便招他为上门女婿。

我祖父去世以后,我爹跟人斗狠,被人伤了性命。

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度日。

仗着我祖父留下的钱财,我们母子过的还算舒坦。

可你爹上任以后,我们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爹瞧上了我娘,那县尉为了拍你爹马屁,就设计陷害了我,让我摊上了人命官司。

我娘为了救我,被迫从了你爹。

我出狱以后,去找你爹报仇,我娘拦下了我。

她说你爹待她不错,还愿意送我一份前程,让我免去屡次科考不中的痛苦。

我贪恋前程,放弃了报仇,过继到了你爹名下。

你爹让我来汴京城找你,说你会给我一份前程。”

青年咬着牙,说完这些话。

刘亨瞪大眼,愣愣的看着他。

寇季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曹佾在这个时候,带着曹府的人到了酒肆里。

他瞧着酒肆里三个人都沉默不语,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刘亨刚要开口,寇季却抢先一步开口道:“送他去刑部大牢,先关押起来再说。”

“四哥……”

刘亨开口想要说话,却被寇季抬手拦下。

青年盯着寇季,喝道:“我都说了实话,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寇季冷冷的道:“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真要是我爹让你来汴京城,他肯定会给你证明身份的东西,也会带信给我。

你明显没有这些东西,要是有这些东西的话,你也不会被挡在寇府门外,更不可能出现在寇府的后门等我出现。”

青年张嘴要辩解,寇季却摆手道:“你的废话我已经听腻了。我也没心思听一个人在这里给我编瞎话。”

“拖下去!”

寇季冷声吩咐。

曹府的人上前,拖着青年就离开了酒肆。

曹佾疑惑的凑到寇季、刘亨身前,愕然的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他给你们说了什么?”

寇季淡淡的道:“一个很漂亮的故事……”

刘亨在一旁皱着眉道:“我怎么觉得他不像是在讲故事?”

寇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爹没那么不堪……”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可他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觉得,刚才那个青年说的话,很有可能有三分是真的。

只是那青年说话,三分真,七分假,也不知道在掩饰什么。

寇季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所以他先让曹佾把那个青年押去了刑部大牢里待着。

在他没弄清楚这件事以前,那个青年都只能在刑部大牢里待着。

寇礼那个当爹的,总是给他惹麻烦,他也习惯了。

曹佾急躁的挠着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刘亨赶忙把青年刚才说过的话给曹佾重复了一遍。

曹佾听完了刘亨的讲述,吧嗒着嘴,低声道:“这种事在汴京城里也不少……”

比如向敏中那个老倌,当年为了抢人家遗孀,连相位都丢了。

北宋初年,并没有寡妇不能改嫁,必须在家守寡的规矩。

寇季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这两个家伙。

三个人在酒肆里呆了一会儿。

曹佾推着寇季离开了酒肆,开始在汴京城里晃荡。

路上的时候,刘亨惊闻寇季没去过大相国寺,非闹着要带寇季去大相国寺耍耍。

三个人到了大相国寺门外,就看到大相国寺门前,聚满了人。

刘亨当即招来了刘府的仆人,在前面开道,挤出了一条路,让他们进去。

等三人挤到了大相国寺门口后,就看到了一个身穿官员服饰的人,带着一队军卒,拦着百姓,不让他们进去上香。

百姓们低声埋怨着,堵着大相国寺门口,不愿意离开。

曹佾打量了一眼那个堵门的官员,低声对寇季道:“鸿胪寺的人……”

寇季疑惑道:“鸿胪寺的人,堵着大相国寺的门做什么?他们不去迎接前来吊唁先帝的各藩属的使节,跑到大相国寺来堵门?吃饱了撑的?”

曹佾长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刘亨在一旁,咬着牙,低声道:“应该是辽人到了……”

寇季皱起眉头,沉声道:“辽人到了,为何要封大相国寺,莫非辽人要在大相国寺下榻?”

刘亨晃了晃脑袋。

曹佾幽幽的道:“据说是为了帮辽国皇子祈福……”

刘亨咬牙道:“他们辽国也有寺庙,为何他们不在自家寺庙里祈福,反而跑到我大宋的寺庙里来祈福。我看他们祈福是假,借机作威作福才是真的。”

寇季缓缓点点头,他赞同刘亨的说法。

他看向刘亨,疑问道:“你很讨厌辽人?”

刘亨阴沉着脸道:“教我唐手的那个教习,就是死在辽人手上的。”

寇季缓缓点头道:“那我们进去吧。”

刘亨、曹佾闻言,皆是一愣。

曹佾愕然道:“去哪儿?”

寇季笑道:“我们到大相国寺来,自然是去大相国寺里。”

刘亨闻言,重重的点头。

曹佾犹豫道:“鸿胪寺的人封了大相国寺,就是为了不让人打扰里面的辽人。我们要是强闯大相国寺,惹上了里面的辽人,恐怕会被捅到朝堂上。

到时候那些言官一定追着我们不放。

肯定会弹劾我们破坏邦交,肆意挑起战端。”

寇季盯着大相国寺,幽幽的道:“他们要弹劾,就让他们弹劾去。这大相国寺,我是非进去不可。”

刘亨愤愤不平的道:“四哥说的对,绝不能看着这些辽人在我大宋作威作福。”

曹佾急忙劝解道:“你们别冲动。这件事跟别的事情不同,真要惹上了,会很麻烦的。”

寇季看向曹佾,道:“能有什么麻烦?你倒是说说?”

曹佾咬着牙,沉声道:“我们要是闯了大相国寺,惹恼了里面的辽人,挑起了两国战端。朝廷很有可能会砍了我们的脑袋,拿去平息辽人的怒火。”

寇季听到这话,非但没有惧怕,反而咧嘴笑了,“朝廷真要拿我的脑袋去平息辽人的怒火,那我也得问一问我愿不愿意给。”

曹佾目光凝重的盯着寇季。

他虽然没听懂寇季这句话里的深意,但是他觉得寇季太胆大妄为了。

刘亨倒是有点听懂了寇季话里的深意。

朝廷真要是那么做了,寇季大概会反吧。

“进去!”

寇季淡淡的说了一句。

刘亨瞪着曹佾,沉声道:“你要害怕,你就在这待着,我们兄弟两个进去。”

说完这话,刘亨从曹佾手里抢过了寇公车,推着寇季就往大相国寺内走。

曹佾站在原地,跺了跺脚,犹豫再三,跟了上去。

刘亨推着寇季到了大相国寺门口,就被鸿胪寺的官员拦下。

“三位,今日大相国寺不待客,请回吧。”

那官员倒也没态度强硬的赶人,而是语气平和的劝寇季三人离开。

寇季盯着他,笑道:“我们要是非进去不可呢?”

鸿胪寺的官员一愣,目光在寇季三人身上盘桓了一下。

官府封锁的地方,有人想强闯,那么这个人不是愣头青,就是有大背景。

瞧着寇季三人衣着不凡,鸿胪寺的官员拱了拱手,道:“还未请教,三位是何身份?”

寇季也没有隐瞒,淡然笑道:“寇季!”

“刘亨!”

“曹佾!”

鸿胪寺的官员眼睛微微瞪大,拱手施礼道:“原来是寇大人、刘公子、曹公子……”

眼前这三位,不仅来头大,自身的身份也不俗,他惹不起。

寇季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吧?”

鸿胪寺的官员脸色一苦,道:“大人,您就别为难下官了。大相国寺里的香客,如今全是辽人……”

寇季微微眯起眼道:“你是想拿辽人压我?”

鸿胪寺的官员赶忙赔礼道:“下官不敢……只是您三位要是闯进了大相国寺,惊扰了辽人,上头怪罪下来,下官扛不起啊。

而且惊扰到了辽人,朝廷追究下来,以您三位的身份,也会受罚。”

他这是在提醒寇季三人,辽人不能得罪。

寇季笑问道:“我要是强闯呢?”

鸿胪寺的官员苦着脸道:“下官不敢伤着您三位,您三位真要强闯大相国寺的话,只能踩着下官的身体过去。”

寇季闻言,缓缓的点了点头,突然开口吩咐道:“按倒他,我们进去。”

刘亨答应了一声,上前就把鸿胪寺的官员放倒在了地上。

曹佾接过了寇公车的扶手,推着寇季到了大相国寺门边。

在他们身后的仆人们冲上前,掀开了大相国寺的大门。

随后抬着寇季的寇公车,进了大相国寺。

鸿胪寺的官员被按倒在地上,大声哀嚎,“三位,真的不能进,不能进啊。”

百姓们看到了寇季三人冲门的这一幕,纷纷抬手叫好。

寇季一行闯进了大相国寺,迎面就撞上了一个辽人。

辽人身形高大,满脸胡子,头戴一顶雪白的狐皮围成的帽子,头插两羽,一身缠腰的裘皮,腰间挂着一柄镶嵌着一颗红色宝石的弯刀。

见到了寇季等人,他立马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喝斥道:“宋人,退出去!不然宰了你们!”

寇季微微眯起眼,问身旁刚走进来的刘亨,“打得过吗?”

刘亨盯着辽人,一脸跃跃欲试的道:“能打两个!”

寇季愕然的挑起眼,愕然道:“人家比你高一头……”

寇季还想说,辽人比刘亨胖一圈的,可刘亨已经冲了上去。

辽人见刘亨行凶,挥刀就砍。

刘亨闪身躲过,扑到了辽人身后,对着辽人的膝盖窝就是一脚。

辽人身躯晃动了一下,回过身,盯着一脸惊愕的刘亨,不屑的道:“宋人,你就这点力气?”

“死吧!”

辽人举刀看向了刘亨。

刘亨借着身躯小,身子灵活,不断的跟辽人缠斗。

但是那辽人也不凡,刘亨的拳头、脚,落在辽人身上,并没有给辽人造成太大的伤害,反而辽人手里的刀,几次划过了刘亨的衣服。

寇季见此,对身旁的曹佾道:“上去帮忙!”

曹佾咬了咬牙,冲了上去。

曹佾、刘亨二人一起动手,勉强跟辽人打成了平手。

辽人一边跟曹佾、刘亨二人缠斗,一边晃着大脑袋,瓮声瓮气的道:“宋人,无英雄,只会以多欺少。”

曹佾、刘亨二人,一点儿也没有在意他的话。

更没有跟他单挑的想法。

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里,就没有跟人单打独斗逞英雄之类的话。

寇季瞧着曹佾、刘亨二人缠斗的辛苦,有心上去帮忙,可是他的双腿却不允许,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眼看曹佾、刘亨二人露出了颓势,寇季当即就准备喊后面的仆从,一拥而上。

就在这时,一声娇喝响起。

“以多欺少,非好汉……”

“大个子,我来助你!”

一道倩影攀着台阶上的栏杆,一跃而下。

她跳下以后,稳住了身形,甩开了手里的长鞭,向刘亨、曹佾袭来。

少女一身大宋女子的装扮,但是听的她的口音,明显不是宋人。

刘亨、曹佾二人,对战辽人本就吃力,再加上一个少女,他们就显得更吃力了。

“啪~”

长鞭甩出了一声闷响,抽在了刘亨身上。

刘亨感觉到身上火辣辣的,他一边应付着辽人,一边破口大骂,“野丫头,当心我弄死你。”

少女听到这话,磨着牙,哼哼道:“还敢威胁我……”

“啪!”

话音落地,果断甩了刘亨一鞭。

“唰~”

另一边,曹佾一个不注意,被辽人砍了一刀,划伤了胳膊,鲜血流了下来。

寇季见此,咬牙道:“哑虎,给我出来,宰了他。”

寇季一脸呼喊了两声,也不见哑虎出现。

他終于意识到,他要是不遇到危险,哑虎是不会出现的。

于是,寇季咬了咬牙,对身后的仆从们吩咐道:“推我过去!”

“寇公子!”

仆从们一脸犹豫。

他们觉得以寇季现在这个状态,过去就是找死。

“推!”

寇季怒喝。

仆从们咬了咬牙,并没有去推寇季,而是冲上前去帮忙。

少女见到了仆从们冲了过来,娇喝道:“别以为只有你们有人。”

第0189章 安子罗

少女吹了一个口哨,从大相国寺阶梯上的栏杆两侧,冲出了一支胭脂卫。

之所以唤作胭脂卫,那是因为全员皆是女子。

她们中有人身穿胡服,有人身穿宋服,腰间配着刀,背后背着弓箭。

看得出是一支经历过沙场磨练的卫队。

“吐蕃人?”

寇季瞧着她们的服饰,微微一愣,旋即皱起了眉头。

他脸上焦急的神色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疑惑。

刚才在大相国寺门口的时候,鸿胪寺的官员说大相国寺里全是辽人,他就听出了不对。

辽国使节到了汴京城,不先到鸿胪寺去递交国书,不先去都亭驿安顿,却跑到了大相国寺里来进香,这本就不正常。

就算他们为了给辽国皇子祈福,非要到大相国寺来进香,也该有鸿胪寺卿或者鸿胪寺少卿作陪才对,而不应该仅仅只是让鸿胪寺的官员封锁了大相国寺的门户。

这里面要是没有猫腻,那就奇怪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寇季察觉出了不对,所以他打算强闯进来刺探一下。

闯进了大相国寺以后,被那个虎背熊腰的辽人拦下,寇季并没有差遣背后的仆人们上去迎敌,反而让刘亨去试探,就是为了让刘亨去打败仗。

刘亨暗中精研武艺多年,得到过曹旭的夸赞,后又经过曹旭指点,勤习武艺半年。

刘亨曾经在寇季面前自夸,说是能在曹旭手上打上几个回合,那就说明他这半年,武艺一道有着突飞猛进的进展。

曹旭人虽然一般,可是武艺不俗。

他跟着曹玮在西边的边陲混迹多年,大大小小的战事打过无数,武艺早就磨练到了一定境界。

纵然不能跟鱼游、哑虎等人比肩,对付寻常的辽人、吐蕃人、西夏人,那也是一个能打几个的存在。

刘亨能在曹旭手里过几个回合,那么对上了拦路的那个辽人,纵然不能打败他,也能跟他打一个不相上下。

在刘亨进场跟辽人对战的时候,寇季曾经提醒过他,说那个辽人比他高一头。

其本意并不是提醒刘亨小心点,而是提醒刘亨留一手。

所以刘亨在跟辽人打了许久以后,渐渐的露出了颓势。

然后寇季再差遣曹佾进场,以二打一。

辽人识英雄重英雄,这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以二打一,明显非英雄所为。

辽人必然会生恼,然后招呼更多的人出现。

到那个时候,寇季就可以通过跟刘亨、曹佾缠斗的辽人身上,以及听到动静出来观望的辽人身上,刺探一下他们出现在大相国寺的目的。

让寇季没料到的是,他的谋划没引出辽人,却引出了吐蕃人。

吐蕃人出现的那一刻,寇季就猜到了辽人在大相国寺里面干什么。

也就不需要再刺探了。

辽人很明显是在大相国寺里,跟吐蕃人私底下相会。

他们私会的目的是什么,寇季不知道,还需要再刺探。

但寇季进入大相国寺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也就没必要在继续演戏了。

当然了,演戏归演戏,刚才在看到了曹佾受伤以后,他真的有宰了辽人的心思,所以才张嘴呼唤哑虎。

曹佾这货到入场,都不知道这是在演戏,他居然跟那个辽人动真格的。

他要是被辽人伤的重了,寇季也不好给曹家交代。

当即,他对正在缠斗的刘亨、曹佾,以及刚跟吐蕃的胭脂卫缠斗在一起的仆从们喊道:“不必留手了……”

刘亨听到这话,虎躯一震。

他对那个拿皮鞭抽他的少女恶狠狠的道:“野丫头,敢抽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刘亨在少女皮鞭落下的时候,顺地一滚,扑到了少女身前,不等少女收回手里的皮鞭,刘亨对着少女的脚腕处就是一脚。

少女没有站稳,跌倒在了地上。

刘亨扑到了她身边,抄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皮鞭,绕着少女的手腕捆了两圈。

随后,他提起少女的手臂,喝了一声,“起!”

少女被他提了起来,扛在了肩膀上,他迈开了步子,往寇季身边走来。

至于身后娇喝着冲过来的胭脂卫,他一点儿也没担心。

曹刘两府上的仆从们,足以把她们料理干净。

以曹佾和刘亨的身份,他们身边带着的人,又岂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曹佾在听到了寇季喊话以后,果断撤离了战圈,退到了一旁。

三个曹府的仆从,呈犄角形扑了上去,如同钳牛一样,夹攻辽人。

没三个回合,辽人就被放翻在了地上。

刘亨扛着双脚扑腾着,大喊大叫的少女到了寇季面前,笑嘻嘻的道:“四哥……”

寇季瞧着他,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刘亨明明把人打败了就行,还非要把人扛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寇季低声提醒道:“能出现在使节团里的女子,没一个是简单的角色,你可小心点,别惹祸上身。”

刘亨嘿嘿一笑。

曹佾推到了二人身旁,捂着身上的伤,埋怨道:“你们两个在演戏,为何不提醒我一声?害得我被咬了一口。”

刘亨嘲笑道:“那是你傻……我们这些人平日里打架,什么时候自己动过手?我们带着的人,难道是看客?四哥不让仆人们先上,非让我们两个上去,肯定是让我们去试水,你居然还当了真。”

曹佾一脸埋怨的道:“不是我傻,是你们两个心有灵犀……”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曹佾咬着牙,沉声道:“现在怎么收场,我们不仅闯了大相国寺,还打了人。闹到了朝堂上,我们下场不会太好。”

寇季盯着正在酣战的仆从们,淡然道:“急什么,正主还没登场呢。”

寇季话音刚落。

从大相国寺的大雄宝殿里出来了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辽人服饰的青年,他盯着阶梯下正在酣战的人群,不轻不重的喝斥了一声,“够了……”

寇季瞧见了他,也听见了他的话,微微一笑,道:“都撤回来。”

众仆从们当即脱离了战圈,撤离到了寇季身后。

寇季对仆从们挥挥手,道:“你们先回去吧。”

众仆从们闻言,如蒙大赦,快速的离开了大相国寺。

他们刚才出手之际,之所以迟疑,并不是因为他们惧怕辽人。

他们是惧怕惹上了辽人以后带来的麻烦。

寇季三个人身份高,背景厚,惹上了辽人,纵然会有麻烦,也无性命之忧。

但是他们不同。

朝廷真要是要拿人头去平息辽人怒火的话,首先摘掉的就是他们的头颅。

寇季让他们离开,也是在保护他们。

避免此事闹到了朝堂上,朝廷追究下来的时候,牵连到他们头上。

众仆从们退走以后。

站在阶梯上的那个辽人青年引领着一群人,从阶梯上而下。

那个拦路的辽人从地上爬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了辽人青年面前,瓮声瓮气的道:“殿下,他们以多欺少……”

辽人青年冷冷的瞪了他一眼,沉声道:“败了就是败了,不要找借口。”

拦路的辽人神情没落的垂下脑袋。

辽人青年不再搭理他,而是缓缓走到了寇季三人面前。

在他身旁的侍卫们齐齐出动,把寇季三人团团围住。

辽人青年居高临下的盯着寇季,冷冷的道:“我出使大宋五六次,碰到的宋人对我等都是毕恭毕敬的,我第一次碰到有宋人敢挑衅我等。

谁给你的胆子?

难道你就不怕此举会挑起两国战端吗?”

寇季上下打量了一眼辽人青年,淡淡的道:“我不太习惯仰着头跟人说话,也不太习惯仰着头跟一位辽人说话。”

顿了顿,寇季看向他,又道:“你是辽国的皇子?”

辽人青年没有说话,在他身旁的侍卫冷冷的道:“殿下乃是我大辽四皇子……”

寇季闻言,皱着眉头,迟疑道:“冒充的吧……”

辽人青年,以及他身边的护卫,一脸怒容的瞪着寇季。

寇季认真的道:“我记得辽国长皇子,生于天禧元年,如今才三岁……你这位辽国四皇子,怎么看,都比他大,不是冒充的是什么?”

辽人青年闻言,愤怒的盯着寇季,沉声道:“你在羞辱我?”

寇季晃了晃脑袋,认真的道:“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我只是有点怀疑你的身份。”

辽人青年咬着牙,瞪着寇季,没有说话。

有人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那是因为他生母出身低微,他纵然比辽国长皇子早生十几年,依然没有资格以成为长皇子。”

一个身穿宋人服饰的青年,缓缓从辽人青年身后走了出来,笑着说道。

寇季一边打量着新出来的青年,一边做恍然大悟状,“原来辽国也有嫡庶之分啊?”

“哼!”

辽人青年冷哼了一声。

身穿宋人服饰的青年笑道:“有没有嫡庶之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母亲不姓萧,所以他不能成为辽国长皇子。”

辽人青年回身,瞪着身穿宋人服饰的青年,喝斥道:“你闭嘴!”

身穿宋人服饰的青年,淡然笑道:“你是辽人的皇子,又不是我吐蕃人的皇子,我为何要听你的。”

寇季听着二人的对话,细细的打量着二人。

他们二人在大相国寺私会,肯定有什么密谋。

如今二人非但没有那种私会以后携手与共的意思,反而暗地里针锋相对,看来是他们的密谋没有达成共识。

身穿宋人服饰的青年,走了两步,走到寇季面前,拱了拱手,“在下安子罗,还未请教?”

寇季听到这个名字,眉头一挑,他一脸意外的盯着身穿宋人服饰的青年,沉吟道:“青塘大将军安子罗?”

安子罗笑着晃了晃脑袋,道:“在青塘,我算是个将军,可到了大宋,我什么都不是。”

寇季思量着安子罗话里的深意,对着安子罗拱手道:“在下寇季。”

辽人青年、安子罗闻言,同时看向了寇季。

安子罗一脸意外的道:“你就是寇季?”

寇季一愣,追问道:“有问题吗?”

安子罗笑着摇了摇头,“没有问题……你的名字,我在青塘也略有耳闻。传言称,你是大宋第一孝顺之人。”

寇季闻言,失笑道:“虚名而已。”

安子罗对寇季再次拱了拱手,笑道:“能不能放了舍妹,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攀谈?”

寇季一愣,回身看向了刘亨。

刘亨赶忙解开了少女身上的皮鞭,把少女放了。

少女脱离了束缚,盯着刘亨,恶狠狠的道:“早晚有一日,我要找你偿还今日之耻。”

安子罗瞪了少女一眼,喝斥道:“不许胡闹。”

少女委屈的瞥了安子罗一眼,退到了他身后。

安子罗对寇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寇季点点头,准备随同安子罗一起离开。

还没动,就听那辽人青年冷声道:“打了我的人,就想这么走了。”

寇季假装恍然大悟道:“倒是忘了,还有你这位辽国皇子在呢。我是打了你的人,但你的人也打了我的人。要不,咱们就当扯平了?”

辽人青年冷哼道:“扯平?你想得美!我要你们三个人的脑袋!”

寇季听到这话,脸色一沉,幽幽的道:“你想要我们三个人的脑袋,只怕没那么容易。”

辽人青年冷哼道:“只要我将今日的事情,闹到你们宋国朝廷,你们宋皇自然会摘下你们的脑袋,送到我手里。”

寇季盯着辽人青年,冷笑道:“你大可以将此事闹到朝廷,看看官家会不会摘了我的脑袋。”

辽人青年闻言,盯着寇季冷声道:“你会为你今日的话付出代价,我不仅要让你们宋国朝廷摘了你们的脑袋,我还要你们宋国朝廷上贡十万贯做赔偿。”

寇季一指皇宫所在的位置,冷冷的道:“皇宫就在哪儿,你只管去。”

“我们走!”

寇季对刘亨吩咐了一声。

刘亨瞪了辽人青年一眼,推着寇季出了大相国寺。

辽人青年却没有出手阻拦。

安子罗带着自己的妹妹,以及自己的手下,跟着寇季离开了大相国寺。

第0190章 安子罗的诉求

“殿下,为何不当场斩杀他?我们就算杀了他们,宋人皇帝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一个辽人凑到了辽人青年身边低声说。

辽人青年瞪了他一眼,沉声道:“我们此行宋国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增添岁币。我们正愁找不到借口,跟宋人发难,如今那寇季打了我们的人,就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借口。

不杀他,错就在他,而不是在我们。

杀了他,错就在我们,到时候我们拿什么去威逼宋人?”

“还是殿下想的周到……”

“哼……回驿站,派人把吐蕃人的意思,传回去给我父皇。”

“是……”

……

大相国寺外。

寇季一行出了大相国寺的门,安子罗紧随其后,追上了他们。

安子罗凑到了寇季身边,笑道:“我能不能请你去驿站坐坐?”

寇季对安子罗拱拱手,笑道:“理应如此。”

寇季陪着安子罗往吐蕃人居住的驿站走去。

路上,寇季笑道:“刚才你开口帮忙,我还没有谢谢你呢。”

安子罗晃了晃脑袋,笑道:“随口一句话而已,不算帮忙。”

之前在大相国寺里,在辽人放狠话之前,安子罗就想趁着辽人不备,带着寇季离开。

他想就这么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却没料到辽人紧盯着寇季,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寇季笑道:“你能开口帮忙,我已经很感谢了,至于帮没帮成,不重要。”

安子罗迟疑了一下,沉声道:“你不怕辽人?”

寇季看向他,笑道:“我为何要怕辽人?”

安子罗沉吟道:“据我所知,你们宋人在面对辽人的时候,一直处在弱势。”

寇季淡然笑道:“这其中不包括我。”

安子罗缓缓点头,笑道:“你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寇季看向他,道:“你也是……”

安子罗晃了晃脑袋,没有多言。

又走了几步,安子罗突然开口道:“辽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还要早做准备为好。”

寇季点点头道:“我心里有数……”

一行人到了驿站。

安子罗带着寇季等人到了驿站里的厅堂,请寇季几人坐下。

然后让随他而来的厨子,做了一些青塘特有的特色吃食,款待寇季三人。

饭桌上。

安子罗频频为寇季斟酒,寇季盯着他笑眯眯的道:“安兄对我们三个是不是太热切了?”

安子罗闻言,脸上的笑容一僵。

他没有回答寇季的问题,而是长叹了一声,对寇季道:“寇贤弟可知道我去大相国寺私会辽人,为了什么?”

寇季晃了晃脑袋。

安子罗叹气道:“为了连合辽人,对付西夏。”

不等寇季搭话,安子罗又说道:“西夏王李德明,野心勃勃,想要占据我青塘,近些年频频派遣兵马,骚扰我青塘边陲,以作试探。

我族赞普深感危机,所以想连合辽人,对付西夏。”

寇季闻言,若有所思,良久以后,看向安子罗,道:“辽人没答应?”

安子罗晃了晃头。

寇季又道:“所以你频频向我示好,就是想借我之力,让我帮你在朝堂上说话,借我大宋之力,对付西夏?”

安子罗重重的点了点头,赞叹道:“寇贤弟果然是聪明之人,一点就透。”

寇季沉吟道:“我朝新君刚刚登基,尚未坐稳皇位,未必会答应帮你们。”

安子罗闻言,咬牙道:“近些年我族赞普,频频向大宋示好,为了大宋,甚至不惜三番五次的跟西夏作对。如今我青塘危难,你们大宋不肯帮忙,那我青塘以后也不会再帮大宋了。

一旦西夏人吞并了我青塘,下一个就是你们大宋。”

寇季瞥了安子罗一眼,幽幽的道:“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安子罗咬牙道:“既然你们懂的唇亡齿寒的道理,为何不帮我们青塘?”

寇季看向安子罗,认真的道:“帮你们青塘灭了西夏,你能保证你们青塘不会成为第二个西夏?”

安子罗闻言,闭上嘴,没有说话。

他不是青塘的王,也不是青塘的赞普,他决定不了青塘的未来。

他要是信口许诺的话,寇季也不会信。

寇季看着一言不发的安子罗,拱了拱手,道:“多谢款待,告辞!”

随即,寇季招来了正在跟安子罗妹妹大眼瞪小眼的刘亨,推着他准备离开。

安子罗在寇季一行走到门口的时候,猛然起身,道:“我不能保证青塘会不会成为第二个西夏,但是我能保证,在我有生之年,绝不会冒犯大宋。”

寇季背对着安子罗,提醒道:“安兄,你有点心急了……西夏固然野心勃勃,但未必能够拿下青塘。”

现在的青塘在西夏攻伐下岌岌可危,但寇季却知道,西夏拿不下青塘。

以后的西夏会立国,会大败大宋,会大败辽国,却唯独拿小小的青塘,无可奈何。

因为青塘两个人,一个是青塘赞普角厮罗,一个就是安子罗。

前者堪称是一代雄主,在青塘内忧外患之际,可以迅速的清理内部叛乱,并且组织兵力,对付率领大军攻来的李元昊的雄主。

后者堪称一代猛将,能在西夏兵力最鼎盛,实力最强的时候,跟李元昊鏖战二百余日,还战而胜之的猛将。

正是因为知道安子罗以后会有何作为,寇季才会答应他的邀请,到这驿站里来。

眼见寇季要走,安子罗急声道:“西夏王李德明违逆帝制,要在灵州建立皇宫……下一步就是称帝!”

言外之意,李德明称帝以后,必然不会仅仅满足于现在的西夏领土,一定会南征北战。

寇季沉声道:“此事我知道……”

顿了顿,寇季又道:“有关于青塘的事情,我会帮你想朝廷说说话,能不能成,我不会保证。”

安子罗闻言,感激的躬身一礼,“多谢……”

“走……”

寇季低声吩咐了一声。

刘亨推着寇季离开了驿站。

寇季一行走后,安子罗的妹妹凑到了他身前,埋怨道:“兄长,你在青塘也是有身份的人,何须低声下气的求他们。”

安子罗摸索了一下妹妹的脑袋,叹气道:“那是因为我青塘不够强,不仅不够强,还内忧外患严重……论逋温逋奇野心勃勃,想要取代赞普,暗中拉拢了不少的青塘贵族投靠了他。眼下赞普还能压住他,一旦西夏人侵入我青塘,温逋奇肯定会有所动作。

我青塘要是熬不过去这一场劫难,那就要亡了。

所以我们不得不求辽人,求宋人。”

提到了温逋奇,安子罗的妹妹小脸皱成了一团。

显然,温逋奇给她的印象并不好,甚至还很坏。

……

离开了驿站。

寇季三人并没有回到府上。

而是折道去了曹府在外城的园子。

到了园子里以后,曹佾打发了仆人们离开,园子里就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曹佾坐在寇季对面的石凳上,沉声道:“我没想到,我们只是出府游玩,居然会碰到这么多事。不仅碰上了辽国四皇子耶律吴哥,还碰到了青塘之主角厮罗的部将安子罗。

如今我们跟耶律吴哥结了怨,耶律吴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依照耶律吴哥以前的作风,他一定会借这件事大做文章。

朝廷到时候肯定会追究到我们三个人头上。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没错,那个大相国寺里的辽人青年,正是辽国四皇子耶律吴哥。

早在跟随他的辽人道出他身份的时候,寇季等人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寇季之所以假装不认识耶律吴哥,纯粹是在羞辱他。

寇季屈指敲打着寇公车的扶手,沉吟道:“耶律吴哥不足为惧……”

曹佾闻言,猛然起身,瞪着眼,喝道:“还不足为惧?从我大宋立国至今,没少有人对辽人指手画脚,甚至直接出手。你知道这些人现在都在哪儿吗?

脑袋都被砍下来,送到辽国去了。”

寇季瞥了曹佾一眼,道:“以我三人的身份,也会被砍下脑袋送到辽国去?”

曹佾咬牙道:“哪得看我们府上保不保我们。”

曹佾看向寇季,认真的道:“府上要是不保我们,朝廷不会对我们手软。”

刘亨哼哼道:“怕什么,朝廷要是真的要我们三个人的脑袋,我们就逃出汴京城去,占一个山头当山大王。”

寇季感受到了曹佾心里有点慌乱,就出声安慰道:“放心吧……事情是我挑起来的,我自然会保住你们两个人的性命。”

曹佾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寇季幽幽的道:“辽人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我们自己人……”

朝廷若不是向辽人频频示弱,频频妥协,辽人也不会被娇惯的如此跋扈。

寇季看向曹佾,笑道:“跟自己人斗法,我从来没输过。所以你大可以放心,我可以在自己人手里,保住咱们的脑袋。”

曹佾阴沉着脸,生硬的点点头。

刘亨道:“我信得过四哥。”

寇季缓缓点头,道:“六部的事情才刚落下帷幕,本想清净一会儿,却没料到惹上了辽人。还沾上了青塘和西夏的战事……”

寇季沉吟了一下,又道:“既然沾上了,那就不能躲开,必须参与参与。”

曹佾一脸愕然的盯着寇季,道:“你真要帮青塘说话。”

寇季笑道:“为什么不帮青塘说话?青塘和西夏同为我大宋藩属,我大宋年年赏赐西夏,拉拢西夏,非但没有让西夏听话,反而培养出了西夏的野心。

我大宋不待见青塘,青塘却一直在对我大宋示好,甚至为了我大宋,屡次跟西夏作对。

我们明明可以抛下西夏人,去找青塘人,扶持青塘跟西夏作对。

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西夏人身上?”

曹佾沉声道:“拉拢西夏人是满朝文武的主张。他们绝对不可能抛下西夏,去帮青塘人。”

寇季沉吟了片刻,幽幽的道:“总得试试,真要是不行,那我就一个人帮助青塘。”

曹佾质疑道:“你一个人能做什么?”

不等寇季开口,曹佾认真的道:“你什么也做不了。”

寇季笑道:“我能做的,有很多。”

曹佾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但他心里明显不信寇季的话。

“那我们就散了吧。”

寇季见曹佾没了继续攀谈的心思,就开口道。

曹佾、刘亨齐齐点头。

寇季叮嘱道:“你们二人回到了府里,如实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给府上。然后派人把府上的反应告诉我。”

曹佾、刘亨再次点头。

曹佾送寇季、刘亨出了曹府的园子,又重新回到了园子里里面去了。

他今日跟着寇季、刘亨二人莽撞了一把,心里很慌乱,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刘亨推着寇季回到了寇府,把寇季交给了寇府的仆人,就独自回去了。

寇季刚从寇府后门回到了府里。

就看到寇忠匆匆赶到了他的身旁,沉声道:“小少爷,老爷找您,脸色不太好……”

寇季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寇准大概是已经知道了他在大相国寺里的作为。

寇季吩咐推着他的仆人道:“送我去见我祖父。”

仆人答应了一声,推着寇季往前走。

走了没两步,寇季似乎想到了什么,询问跟随在一旁的寇忠,“今日华州可有书信过来?”

寇忠一愣晃了晃脑袋。

寇季说道:“今日我出府的时候,撞上了一个青年,他自称是从华州来的,是我的兄长。”

寇忠一脸愕然的道:“小少爷不是家中独子吗?”

寇季颦向寇忠,道:“他说我爹强纳了他娘做妾室,他被我爹过继到了名下,成为了我爹的儿子。”

寇忠惊愕的道:“还有这事?”

寇季摇头道:“那人说话三分真七分假的,让人很难分辨。你派个人,去一趟华州,找我爹问个清楚。”

寇忠沉吟着点点头道:“老仆明白……”

顿了顿,他追问道:“此事要不要告诉老爷?”

寇季摇头道:“不用了……祖父每日处理政务那么忙,再拿这种事去烦他,不好。”

寇忠点点头。

说话间,仆人已经推着寇季到了寇准所在的园子。

寇准坐在园子里,面无表情,等到寇季出现以后,他冷冷的问道:“听说你今日在大相国寺跟辽国使节撞上了,还打伤了人?”

寇季没有隐瞒,缓缓的点了点头。

寇准质问道:“你可知道,你撞上的是辽国四皇子耶律吴哥,你打的也是辽国四皇子耶律吴哥的人。如今,耶律吴哥闹到了朝堂上,扬言要拿你们三个人的脑袋泄愤,还要增添岁币十万贯,不然明年开春以后,辽人就会兵临城下。

你说!

老夫要不要拿了你的脑袋,去给辽人泄愤?!”

第0191章 在夹缝中茁壮成长的西夏

寇季瞧着一脸严肃的寇准,淡然一笑,道:“祖父说笑了……”

寇准阴沉着脸,沉声道:“老夫像是在跟你说笑吗?”

寇季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盯着寇准认真的道:“祖父要是真的打算把我交给辽人泄愤,就不会特地把我叫过来问话,肯定会差人先拿下我再说。”

寇准脸上阴沉的神色逐渐消散,感慨道:“就知道吓不住你小子。”

寇季听到这话,也乐了。

寇准看向寇季,问道:“你没事在府上待着多好,干嘛出去撩拨辽人?”

寇季坦言道:“我也是恰巧碰见辽人去了大相国寺。原本没想着理会他们,可他们封了大相国寺的寺门,也没有让鸿胪寺的人作陪,我觉得这里面八成有猫腻,所以就莽撞的闯进去试探了一下。”

寇准闻言,缓缓点头道:“试探的结果如何?”

寇季沉吟道:“试探出了一些东西。我在大相国寺里不仅发现了辽人,也发现了吐蕃人?”

寇准一愣,皱眉道:“吐蕃人怎么跟辽人搅合到一起了……”

寇准嘟囔了一句,看向寇季问道:“吐蕃那一部?”

“青塘!”

“青塘?!”

寇准一脸意外,略作思量状。

片刻过后,他神色凝重的盯着寇季,问道:“青塘人找辽人做什么?莫非他们要舍弃我大宋,投靠辽人?”

寇季缓缓摇头,“西夏屡犯青塘,青塘人找上辽人,是为了联手辽人,对付西夏。”

寇准闻言,皱着眉头沉吟道:“西夏屡犯青塘,这个老夫知道。青塘人找上辽人,想要连合辽人对付西夏,老夫也能理解。

但青塘是我大宋的藩属,他不找我大宋,反而去找辽人,这又是为何?”

寇季闻言,迟疑了一下,问道:“青塘人真要找上了我大宋,我大宋会帮忙吗?”

寇准一愣,缓缓摇头。

青塘、西夏,同为大宋藩属。

论地位,西夏远在青塘之上。

单从大宋朝廷赐给他们的封号就足以说明一切。

西夏之主李德明,受封的是西夏王。

青塘赞普角厮罗,至今还没有获得大宋册封。

论强弱,自然是李德明强,角厮罗弱。

大宋要拉拢的话,自然是先拉拢西夏。

只是,西夏明显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寇季见寇准摇头,沉声道:“连您都觉得朝廷不会帮青塘人,那么朝廷里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赞同帮助青塘人。

青塘人必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找上辽人去商议。”

寇准可是朝中少有的主战派,连他都觉得朝廷不会帮青塘人,那么朝廷上的那些主和派,恐怕连考虑这件事的念头都不会有。

寇准追问道:“他们商量出结果了?”

寇季摇头。

寇准缓缓点头,“那就好……”

寇季一脸疑惑。

寇准解释道:“这有可能是西夏的一个计策也说不定。”

寇季愕然道:“青塘人找辽人借兵,跟西夏又有什么关系?”

寇准盯着寇季打量了一下,提点道:“你该多关注关注青塘、西夏、辽国的局势。老夫所料不差的话,找上辽人的,应该是青塘之主角厮罗的人吧?”

寇季点点头。

寇准继续说道:“角厮罗虽为青塘之主,可青塘一半的权力,却握在青塘论逋温逋奇手中,温逋奇暗中和西夏有所勾结。

角厮罗派人跟辽人密谋,背后必然有温逋奇的人盯着。

辽人没答应跟角厮罗合谋,是正确的。

真要答应了跟角厮罗合谋,肯定会栽一个大跟头。”

寇季皱眉道:“既然青塘论逋温逋奇跟西夏有所勾结,那西夏为何还屡屡侵犯青塘?按理说他们应该同穿一条裤子才对。”

寇准幽幽的道:“也许青塘和西夏就是在演戏也说不定。他们联手挖了一个大坑,就想看那个冤大头会栽进去。然后他们趁机扳倒这个冤大头,一次性吃饱、吃撑。”

寇季闻言,沉吟道:“青塘跟西夏合谋,关键还在青塘论逋温逋奇身上。我们若是扶持角厮罗,扳倒温逋奇。

那我们就少了一个对手,多了一个朋友。”

寇准沉吟了片刻,晃了晃脑袋,叹气道:“那样的话,会得罪西夏。西夏虽然是我大宋的藩属,可它早已成长为一个参天大树,已经脱离了我大宋的掌控。

我大宋对西夏,采取的是怀柔、拉拢的策略。

不想激怒西夏,更不愿意跟西夏开战。

我大宋要是跟西夏开展,辽人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的。”

寇季沉声道:“怀柔,拉拢也有一个限度吧?李德明已经违逆了帝制,在灵州的兴庆建立了皇宫。他这明显是要叛出大宋,要立国。

这我们也能容忍?”

寇准撇了寇准一眼,叹了一口气,“此事老夫早已知晓,太后的意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只要他不侵犯我们大宋,他想做什么我们都不阻止。

太后还说,先帝刚刚驾崩,官家刚刚登基,朝廷又遭逢周怀正叛乱之变,现在朝纲不稳,不宜动刀兵。”

寇季听到这话,有些恼火的道:“祖父什么时候学会听太后的话了?”

“嘭!”

寇准一拍寇公车,怒气冲冲的道:“老夫不想听,也不愿意听。老夫在知道了李德明违逆帝制,在灵州兴庆建立皇宫的时候,老夫就想立刻发兵,去给他一个教训。

可兵权不在老夫手里,满朝文武主张以和为贵的占绝大多数。

老夫有什么办法?

你当老夫这个总摄国政的太师真的可以一手遮天?

老夫现在要动一兵一卒,都要由刘娥首肯。

老夫心里也憋屈。”

寇季听出了寇准话里的无奈,心中的火意去了半分,他沉声道:“难道我们就要眼看着西夏坐大?”

寇准咬牙道:“老夫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可老夫苦无办法。我们要是动了,辽人肯定会动。到时候就是翻天覆地的大战。朝廷现在经受不住这种翻天覆地的大战。”

顿了顿,寇准声音沉重的道:“西夏人打的好算盘,他们利用辽人牵制我们,也利用我们牵制辽人。然后在我们互相牵制中,一步一步坐大。”

寇季一愣,沉吟道:“在夹缝中一步步壮大……”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叹气道:“你这个比喻很巧妙,西夏就是如此坐大的。”

寇季思量了一下,认真的道:“那我们就更应该扶持角厮罗,扶持青塘。”

寇准一脸意外的看着寇季,沉吟道:“你是想帮着青塘坐大,冲破现在的这个三方制衡的局面。”

寇季重重的点头。

寇准又叹了一口气,道:“办法倒是个好办法,可你如何能确定,青塘人坐大以后,不会联手西夏,来对付我大宋呢?

昔日我大宋之所以能容下党项人在西北立足,就是为了培养他们,让他们能够成为我大宋对付辽人的一柄利器。

可现在呢?

他们不仅没能帮我们伤到辽人,反而还随时有可能会伤到我们。

老夫是看着党项共主从一个部落首领,坐到西夏王的位置上的。

我们已经养出了一个西夏王了,不能再养出一个青塘王。”

寇季皱眉道:“青塘跟西夏不同……”

寇准微微皱眉,盯着寇季道:“你收了青塘人的好处?”

寇季晃了晃头。

寇准质问道:“那你为何频频帮青塘人说好话?”

寇季认真的道:“我只是不想看着西夏再次坐大。您刚才也说了,您看着党项共主,从一个部落首领,变成了西夏王。

我可不想看到西夏王,从一个藩属小王,变成一个皇帝。”

寇准脸色一沉,喝道:“西夏要真敢立国,我大宋肯定会跟他们一战。”

寇季沉吟了一下,吧嗒着嘴,感叹道:“就怕到时候打不过……”

寇准瞪起眼,道:“收拾不了辽人,还收拾不了一个小小的西夏。”

寇季晃了晃脑袋,道:“西夏再这么被放纵下去,那可就不是小小的西夏了。”

寇准一愣,微微眯起眼,看向了寇季,疑问道:“你觉得西夏真的会立国,真的会跟大宋一战,大宋真的会战败?”

寇准一连三问。

问的寇季愣了好一会儿。

寇准猜测到,寇季八成又得到了上苍的启示,所以才会屡屡开口出声,针对西夏。

所以他有必要问一个清楚。

寇季还以为寇准在让他帮忙分析局势,他愣了一会儿后,沉吟道:“西夏王李德明在灵州兴庆建立皇宫,其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我大宋若不出手,西夏立国是必然的。

西夏一旦立国,叛出了我大宋。

我大宋为了维护国威,势必要跟西夏一战。

我大宋自太宗高梁河一役后,寸土未进。

将士们早已忘记了开疆拓土是什么滋味了。

满朝文武也没有开疆拓土的心思,只想一味的守着祖宗留下的这点基业过日子。

真要跟野心勃勃的西夏人作战,如何能不败?

一头圈养多年的老虎,如何跟一只风餐露宿多年的孤狼为敌?”

寇准张嘴要反驳,就听寇季又道:“朝堂之上,诸多将领,可真正能帮朝廷开疆拓土的,恐怕只有曹玮。但是曹玮已经老了……”

寇季瞥向寇准,继续说道:“剩下的那些将领,不是靠着萌补爬上来的,就是在边关抵御辽人多年,靠着一点点的军功爬上来的。

他们若是打防守战,还行。

可要是让他们放开手脚去进攻,他们反而不知道怎么打。

更重要的是,宋、夏、辽一旦开战,那就是惊天的大战。

动则人数百万。

抛去民夫,仍有几十万大军。

朝堂上那些将领,有几个能指挥几十万人作战的?又有几个人指挥过几十万人作战?

没有几个。

就算在矮子里面拔出一个个头高的,领兵出征。

朝廷也不会放心的把数百万人交到他手里。

最不起码,会派遣三到四位文臣做监军。

一帮子没上过战场的监军,制衡着领兵大将,有权随意插手战事指挥。

焉能不败?”

寇准听完了寇季一席话,阴沉着脸坐在哪儿一言不发。

寇季所说的,基本上都会发生。

因为以往遇到了战事,朝廷都是这么处理的。

但凡有将领出征的时候,手里握着的兵马超过五万,朝廷就会派遣一位地位足够高的重臣坐镇。

在出征以后,重臣手里不仅有督战权,还有插手战事指挥的权力,甚至还有紧急时刻接管军权的权力。

寇准沉默了许久,盯着寇季道:“以文抑武是太祖、太宗两朝定下的国策。”

寇季质疑道:“为了维护太祖、太宗定下的国策,连江山社稷都不顾了?太祖、太宗定下这一项国策,为的是防止武将效仿太祖当年的举动。

这一国策,本是为了维护赵氏皇权的。

可它如今已经成了危害赵氏皇权的蛀虫。”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冷冷的道:“老夫并不是迂腐之人,也不是那些腐儒。不会为了士大夫的利益,刻意去打压武将,罔顾国朝安危。

你这番话,跟老夫说,没有用。”

顿了顿,寇准又道:“你说的话,有几分道理,老夫会想方设法的给西夏找麻烦,阻止西夏立国。但也仅仅只能帮西夏找找麻烦。

真要跟西夏一战的话,还得等官家从刘娥手里拿回皇权的那一刻。

官家没有亲政,皇权不能归一。

想要对西夏动刀兵,没那么容易。

纵然老夫会答应,刘娥也不会答应。”

寇季叹息了一口气,缓缓点头,“我明白……”

寇准沉吟了片刻,幽幽的道:“老夫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他瞥向寇季,叮嘱道:“老夫真要是等不到那个时候,到时候还要你多多帮衬官家。”

寇季缓缓点头。

寇准盯着寇季,又道:“你在大相国寺打了辽人,辽人闹上朝堂的事情,你不需要担心。每年辽人到了汴京城以后,总要闹一闹,满朝文武都习惯了。”

寇季低声道:“我不怕辽人,我怕自己人。”

寇准一愣,皱眉道:“你是说朝堂上那些迎合辽人的人?”

寇季重重的点头。

寇准沉声道:“老夫不会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第0192章 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辽人

“就怕刘娥借题发挥……”

寇季低声说了一句。

寇准翻了个白眼,“她也得有那个时间才行。”

寇季一脸疑惑。

寇准解释道:“提刑司被罢黜以后,六部忙着抢权,跟提刑司那些人频频发生冲突,各地衙门的六曹,跟各地提刑司也有冲突。

如今她正忙着处理这些冲突呢。哪有时间管别的。

如今接待外使的事情,皆由老夫负责。”

寇季闻言缓缓点头,他疑问道:“那祖父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寇准淡淡的道:“不管!不问!不予理会!”

寇季挑起了眉头,迟疑道:“辽人若是拿挥兵南下做威胁呢?”

寇准不咸不淡的道:“自檀渊之盟后,辽人屡屡嚷着要南下,也没见他们下来。”

寇季疑惑道:“辽人正值鼎盛之际,为何不南下?”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没好气道:“你当檀渊之战白打了?虽说檀渊之战,是以我大宋向辽人进献岁币告终的。但是在这过程中,辽人损失不小,而且还被我大宋重创了。

我大宋能跟辽人正面一战,却甘愿跟他们称兄道弟,并且还愿意送给他们钱花。

他们吃饱了撑的,下来跟我大宋硬拼?

他们打一仗,未必能捞到这么多好处。

可不打仗,年年都有好处拿,为什么要打?

你只是打了辽国四皇子耶律吴哥的人,又不是打了辽国四皇子耶律吴哥。

只要耶律隆绪脑子不糊涂,犯不着为了一个辽人侍卫,跟我大宋硬碰硬。”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寇准看着寇季脸上的神色,心头一跳。

“你不会又想去打辽人吧?老夫劝你还是乖乖呆在府里,别出去。你打一次辽人,老夫还能装聋作哑的帮你糊弄过去。你再去打一次,不等辽人发难,朝堂上那些亲近辽人的官员,就会抓着你的小辫子不放。”

寇季闻言,干巴巴一笑,“我没有那个想法……”

寇准不信寇季的话,他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寇季点点头,让人推着他离开了寇准所在的院子。

走到门口的时候,寇准突然开口,再次叮嘱道:“这些日子,你就待在府里别出去。”

寇季随后应答了一句。

“知道了……”

仆人推着寇季,往四君园走去。

走到四君园门口的时候,仆人突然停下了脚。

寇季一愣,质问道:“怎么不推了?”

仆人低声下气的道:“回小少爷的话,有人要找您,想让您在这里等会儿。”

寇季一愣,猛然回身,盯着那个仆人,沉声道:“谁要找我?你又是谁的人?”

仆人低着头,退到了一边,并没有说话。

少顷后。

一位弓着腰,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了寇季眼前。

“奴婢给寇公子问安。”

老者走到寇季面前,躬身一礼。

寇季眉头一皱,低声道:“福伯?”

老者正是寇府上拉泔水的福伯。

寇季盯着福伯,沉声道:“陈琳找我?”

福伯晃了晃脑袋,从袖口掏出了一封信,又取出了一个玉瓶,递给了寇季。

他把东西递到了寇季手里以后,躬身道:“我家主人知道您病了,托咱们这些当奴仆的,给您带了一封信,顺便送了一瓶上好的药过来。”

“官家吗?”

寇季微微一愣,低语了一下。

他收起了玉瓶,随手拆开了手里的信,就看到了赵祯那稚嫩的飞白体。

赵祯在信里问寇季得了什么病,为何近几日不上朝等等之类的话。

又把近几日在宫里发生的一些趣事,跟寇季分享了一下。

他想出宫探望寇季,但是刘娥不允,所以只能给寇季写信。

信的末尾,赵祯很认真的告诉寇季,今日辽国使节闹到了朝堂上,说要寇季的脑袋泄愤,他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辽国使节。

见字如面。

通过赵祯的文字,寇季仿佛看到了赵祯在垂拱殿上,面对辽人要他脑袋泄愤的要求,鼓着小脸,气哼哼的拒绝辽人的场面。

寇季收起了信,对福伯吩咐道:“推我进去,我要回信。”

福伯点了点头,走到了寇季坐着的寇公车后,推着寇季进了四君园。

寇季原本想为难这个老家伙的,却没想到这个老家伙看着若不惊风的,力气却这么大。

宫里的人,果然没有一个正常的。

回到了四君园。

寇季取了笔纸,开始给赵祯回信。

大致上讲述了一下他的病情,并把他今日遇到了辽人的场面,以及痛揍辽人的事情,写在了信上。

信的末尾,寇季也夹带了一些私货。

具体是写了一些宋、西夏、辽、青塘,四方势力的局势分析。

他也不管赵祯能不能看懂,但他就是想让赵祯看。

纵然赵祯现在不理解,以后也能理解。

写好了信,寇季把信交给了福伯。

福伯拿着信要走,却被寇季叫住。

“等等……”

福伯刚走到门口,听到寇季呼喊,赶忙回身。

“寇公子还有何吩咐?”

寇季皱着眉头道:“刚才那个仆人,是你们的人吧?赶尽把他给我弄走,不然我不能保证,他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以后再有书信,你直接进来送给我,不需要再在中间找个人插手。”

福伯闻言,点了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然后他没有再多言,就离开了四君园。

福伯离开以后,寇季坐在书房里并没有动作。

今日跟寇准攀谈了一番,让他更加了解了青塘、西夏、宋、辽四方势力。

他发现,史书只能借鉴,不能成为他可以依赖的信条。

史书上对大多数事情的过程,只是寥寥几句,一笔带过,然后给出一个结果。

可促成这个结果的很多隐藏的重要细节,都被埋没在史书之外。

甚至一些重要的人物,在史书上落下的只有寥寥数语。

比如李德明其人。

世人皆知李元昊乃是西夏开国皇帝。

却很少有人去深究,李元昊之所以能有称帝的资本,全是他爹李德明在位时期攒下的。

李德明在其父李继迁去世以后,执掌西夏。

他能在大宋、辽,两个大国之间,不断获封,不断扩张西夏领土,背后肯定没少在宋辽之间谋划。

可史书上对这方面的提及很少,

再比如安子罗其人。

安子罗为了帮助角厮罗稳定青塘政权,奔走宋辽之间,这在史书上并没有提及,可它却发生在了寇季眼前。

寇季可以肯定,安子罗奔走于宋辽之间,跟他无关。

他虽然影响了大宋的历史进程,可却没有影响青塘的历史进程。

他目前所作的一切,都只是针对大宋内部,对外部固然有影响,但影响也很少,还不足以决定外部的政治倾向。

“不能太过依赖史书……”

寇季随口感叹了一句。

傍晚的时候,刘亨派人送来的书信,告诉寇季,他爹知道他闯祸了,把他禁足了。他恐怕这几日都不能见寇季了。不过对于他殴打辽人的事情,刘美没有做任何评判,也没有训斥他,只是单纯的禁了他的足。

曹佾的书信直到深夜才送来。

他同样被禁足了,但是同样没有受到评判和训斥。

此后几日。

寇季就待在四君园里没出去,他在盘算四方局势,看看能不能见缝插针,帮大宋谋划谋划。

辽人在朝堂上不断叫嚣,扬言非要寇季的脑袋不可,不然明年开春之际,就是辽人大举南下之时。

一些亲近辽人的朝臣,听到这话,一个个跳着脚的骂寇季,有人还上书奏请诛杀寇季,以平息辽人怒火。

寇准对此事不理不睬。

刘娥就此事跟寇准深谈了一番。

询问寇准,要不要给辽人服个软。

寇准果断拒绝。

刘娥索性就不再搭理此事,一并交给了寇准处置。

左右不过是打了一个辽人而已,又不是打了辽国皇子,问题并不大。

辽人真要是以这个为借口南下。

那也跟寇季无关,归根结底,那也是辽人野心所致。

纵然没有寇季打了辽人这回事,辽人也会找出其他借口。

此事越闹越大,辽国四皇子耶律吴哥,先后三次派人回辽国,向辽皇耶律隆绪奏明此事。

然而,辽皇耶律隆绪的回复,却让所有人惊掉了下巴。

辽皇耶律隆绪,非但没有追究寇季殴打辽人的事情,反而送了一道诏书过来,召寇季往辽国一行。

扬言要见一见寇季这位能打倒辽国皇室护卫的勇士。

一些嚷嚷着要处置寇季,给辽人泄愤的官员们,全傻眼了。

在得知了这件事以后,寇季也是一脸茫然。

他等到了寇准从宫里回来以后,就让人推着他去寇准的书房去见寇准。

一进门,屏退了左右以后,寇季就急不可耐的问道:“祖父,耶律隆绪这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

寇准瞥了他一眼,吧嗒着嘴道:“别说你看不懂了,老夫也有点看不懂。”

寇季沉吟道:“他难道是想骗我去辽国,然后宰了我?”

寇准晃了晃脑袋,“耶律隆绪也算是一代雄主,他既然以诏书相邀,就不会伤害你性命。非但不会伤害你,还会以礼相待。”

寇季皱眉道:“可这也太反常了吧?”

寇准缓缓点头道:“确实反常……老夫还想回来问问你,看看你知不知道耶律隆绪这么做的深意是什么呢。如今看来,你也不知道。”

寇季思量了许久,问道:“辽国使节最近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寇准闻言一愣,沉吟道:“你这么一说,老夫想起来了。辽国使节最近好像不再提及增添岁币的事情了,还频频向朝廷示好。

今日老夫出了东华门,在御街上撞上了耶律吴哥。

他问老夫,官家可曾婚配……”

寇季眉头一挑,愕然道:“这是……想结亲?”

寇准点头道:“老夫也觉得辽人是想结亲。”

寇季沉吟道:“辽人一反常态,不仅不对我大宋步步紧逼,反而一味的示好。完全不像是辽人的作风,他们到底在图什么?”

寇准晃了晃脑袋,沉声道:“老夫也不知道,老夫问过朝堂上其他人,他们也想不明白。”

祖孙二人瞬间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沉默了许久以后,寇准看向寇季,说道:“还得再看看,看看辽人到底图谋什么……”

寇季缓缓点头道:“既然搞不清楚,那就只能再看看。”

顿了顿,他又道:“辽人要结亲,您什么态度,太后什么态度?”

寇准幽幽的道:“能有什么态度,自然是答应了。”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声道:“官家会愿意?”

寇准翻了个白眼,道:“你觉得以官家的年纪,能懂男欢女爱?”

寇季又准备开口,寇准瞪了他一眼,道:“老夫知道你跟官家感情不错,想要维护官家。可你有没有想过,是辽皇送闺女给官家,不是官家送闺女给辽皇。

人家也没说要割地作聘礼,归根基地还是咱们占便宜,这有什么好拒绝的。”

寇季又道:“先帝大丧期间,官家怎么成婚?”

寇准淡然的道:“先把婚事定下,等先帝丧期满了以后,再言婚配的事情。”

寇准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寇季也知道,赵祯娶辽皇之女,已经成了定局。

他心里替赵祯默哀了一下,赶忙转移话题,“辽皇下这么大本钱,肯定有所图谋。我们得尽快的搞清楚他图谋什么,避免被他算计。”

寇准目光深沉的点了点头。

寇季陪着寇准又猜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猜出个所以然。

他陪着寇准又聊了许久,才离开了寇准的书房。

在回四君园的路上,寇季暗自沉思着。

他在揣测耶律隆绪此举的用意。

刚过了四君园的月亮门。

寇季感觉到脸上一点触凉,微微一愣。

推着寇季的仆人说道:“小少爷,下雪了……”

寇季仰起头,看着那零零星星、细细碎碎的雪花,道:“是啊……下雪了……”

等到寇季从四君园月亮门处回到卧房的时候,天上已经飘下了鹅毛般的大雪。

寇季让仆人推开了窗户,盯着窗外飘飘洒洒的大雪,凝望着。

雪一下就是大半日。

直到入夜时分也没有停下。

雪在四君园里落了一层,厚厚的足有五寸高。

就在寇季欣赏完了雪景,准备去入睡的时候。

寇忠冒着雪,进了四君园,“小少爷,有人前来拜访……”

寇季一脸疑惑,“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拜访我?”

第0193章 辽人要征讨西夏?

“吐蕃人……”

寇忠低声说。

寇季眉头挑起,意外的道:“吐蕃人?安子罗?”

寇忠缓缓点头,低声道:“还带了不少东西,说是要送给小少爷。”

安子罗为何会突然造访寇府,寇季有些猜不透。

他拧着眉,吩咐道:“你先带他到偏厅候着,我换一身衣服,随后就到。”

寇忠答应了一声,离开了四君园。

寇季换上了一身衣裳,让人推着他到了寇府偏厅。

寇府偏厅里,安子罗独自坐在椅子上,见到了寇季以后,赶忙起身,迎了上来。

“寇贤弟……”

安子罗一身吐蕃人的装扮,走到寇季面前,施了一个吐蕃人独有的礼节。

寇季上下打量着他,感慨道:“安兄换上了吐蕃人的打扮,我看着还真有些不习惯。”

寇季请安子罗坐下。

坐定以后,安子罗苦笑道:“之前要跟你们宋人打交道,所以不得不换上你们宋人的服饰,如今要回青塘,自然得换回我青塘人的服饰。”

寇季愕然道:“安兄要回青塘?”

安子罗重重的点头。

寇季疑惑道:“为何走的这么急?虽说你们已经吊唁了先帝,可马上要到年节了,各国使节都留在汴京城里,打算为我大宋新君祝贺,借此拉近两国之间的关系,你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离开?”

安子罗坦言道:“安某有要事,需要回青塘。但我青塘使节不会离开汴京城。”

顿了顿,安子罗补充道:“安某只是青塘使节团里的副使,并非正使。”

寇季恍然大悟,缓缓点头道:“安兄要回青塘,想必是有政务要忙,耽误不得。原本我还想等着腿伤好转以后,请安兄畅饮一番,如今看来,只能押后了。”

安子罗感慨道:“寇贤弟有这份心思,安某就已经很欣慰了。等安某再访大宋的时候,你我二人可以坐下来畅饮一番。”

寇季点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安子罗对着门外招了招手,一个青塘军卒捧着一个盒子,进入到了偏厅里。

安子罗指着青塘军卒手里的纯金盒子,对寇季道:“临别之际,有一份礼物要送给寇贤弟,希望寇贤弟不要嫌弃。”

青塘军卒把纯金盒子递给了安子罗,安子罗翻开了纯金盒子,里面装满了玉石、宝石、玛瑙之物。

寇季扫了一眼,大致就估算出了这一盒子玉石、宝石等物的价值。

大概价值三万贯,外加上那个纯金的盒子,只怕三万贯也挡不住。

如此贵重的临别礼物,寇季还真没收过。

寇季打量着盒子,以及盒子里的东西,皱眉道:“安兄以黄白之物相赠,有些俗了。”

安子罗听出了寇季语气中的不悦,他尴尬的道:“安某来的时候,带了不少东西。在汴京城里逗留了多日,几乎全部送出去了。就剩下了这个盒子,还有这一个盒子的玉石。

虽说有些俗了,但安某目前能拿得出手的,唯有这个盒子。”

寇季盯着安子罗,沉吟道:“安兄为何要送我如此贵重的礼物?”

安子罗缓缓起身,施礼道:“若非寇贤弟帮忙,我族赞普也无法得到朝廷的册封。这一切都是寇贤弟的功劳,安某自然要谢。”

朝廷册封了青塘赞普角厮罗?

寇季心中有疑惑,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道:“我也只是答应了帮安兄说几句话而已,纯粹是出于朋友之义,安兄不应该拿这些黄白之物出来,平白玷污了我们的情谊。”

安子罗闻言,再次一礼,郑重的道:“是安某孟浪了。”

说完这话,他让青塘军卒收起了纯金盒子。

安子罗对寇季感叹道:“我到汴京城多日,见过的宋官多达百人,真正不惦记着黄白之物的,唯有寇贤弟一人。

寇贤弟高义,安某佩服。

贤弟当安某是朋友,安某自当引贤弟为知己。

他日贤弟若能造访青塘,安某一定会好好款待款待贤弟。”

寇季摆手道:“安兄严重了……”

顿了顿,寇季疑问道:“安兄此次造访大宋,为的是连合大宋对付西夏,如今事情尚没有办成,安兄就急着回去,可是青塘发生了什么大事?”

安子罗沉声道:“此事安某不便相告。”

寇季愣了愣,失笑道:“是我孟浪了……”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安子罗起身告辞。

寇季一直把安子罗送到了府门口,才返身回到府里。

回到府里以后,寇季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一脸疑惑的询问寇忠,“朝廷册封了青塘赞普角厮罗?”

寇忠点头道:“朝廷册封青塘赞普角厮罗为宁远大将军。此事还是老爷一手促成的。”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难怪安子罗会送上重礼给我。”

寇忠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没说话。

他很想告诉寇季,安子罗送了一份更重的礼物给寇准,寇准收了,却没有告诉寇季。

他还想告诉寇季,刚才在偏厅的时候,安子罗送重礼给寇季,寇季就应该收下。

朝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朝臣收了番邦使节的重礼,并不算是收受贿赂,可以放心大胆的收。

但寇季不收安子罗的重礼,自有寇季的用意,寇忠只是个仆人,他还没有资格替寇季做决定。

寇季并不知道寇忠的心思,他坐在寇公车上,暗自沉思,喃喃自语,“安子罗到大宋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却急着回去?难道是青塘内政出了问题?”

想到此处,寇季晃了晃脑袋,“真要是青塘内政出了问题,那青塘正使恐怕也坐不住。那就是别的事情需要他回去。”

“他的目的是为了连合大宋,对付西夏。此前还找过辽……”

想到此处,寇季突然愣住了,他惊叫道:“难道辽人答应了要跟角厮罗合谋?”

寇季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压低了声音道:“辽人真要是答应了跟角厮罗合谋,那么辽人的反常,以及安子罗的反常,就说得通了。”

寇季赶忙回身问寇忠,“我祖父呢?”

寇忠躬身道:“老爷还有一个时辰,才会从宫里回来。”

寇季沉声道:“推我到我祖父房里等他。”

寇忠点了点头,推着寇季到了寇准卧房。

在寇准卧房里等了一个时辰,寇准終于从宫里回来了。

寇准一进门,就询问寇季,“听说青塘副使安子罗找你了?”

寇季并没有回答寇准的问题,而是让寇准屏退了左右。

等到寇准屏退了左右以后,房里就剩下了祖孙二人的时候,寇季郑重的道:“祖父,辽人要征西夏。”

寇准被寇季这话惊的不轻,他盯着寇季看了许久,才缓缓回神,然后摇头道:“不可能,辽人要征西夏的话,一定会先派遣重兵,放着我大宋。”

寇季沉声道:“可种种迹象都表明,辽人要征西夏。辽人若是不征讨西夏的话,为何会一反常态的频频向我大宋示好?

我大宋先帝刚刚驾崩,新君刚刚登基,朝纲不稳,朝野动荡。

对辽人而言,这是绝佳的时机。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时候我大宋不会大动刀兵。

所以他们可以放心的对付西夏。”

寇准皱着眉头低声道:“照你这么说,辽人向我大宋示好,是为了安抚我们,让我们不要趁机去给他们添乱?”

虽说大宋在这个时候不会大动刀兵,但是派遣出一两支小股兵马,趁机去添乱,去摘桃子,还是可以的。

辽人频频向大宋示好,大概也是为了防止大宋趁机摘桃子。

寇季点头道:“不错……”

寇准皱眉道:“可是老夫一点儿风声也没收到……”

寇季认真的道:“这就是辽人的聪明之处。他们一面瞒着我大宋,一面偷偷的谋划,就是想瞒着所有人,暗地里调兵遣将,然后不等我大宋反应过来,就一举拿下西夏。

等到他们拿下了西夏,我大宋再想有动作,那可就晚了。”

寇准一边思量着寇季的话,一边疑问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推测?你可有佐证?”

寇季道:“安子罗就是我的证人。”

“安子罗?”

“不错。”

寇准仔细思量了许久,瞥向寇季,道:“你是说辽人答应了跟角厮罗合作?”

寇季重重的点头道:“安子罗到我大宋,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连合辽人,或者连合我大宋,一起对付西夏人。

可如今我大宋并没有答应帮他,他却要提前离开我大宋。

他之所以要提前离开,那就说明,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寇准眯着眼,低声道:“照你这个说法,辽人真的有可能答应了青塘。他们难道不怕栽倒在青塘和西夏一起挖下的坑里吗?”

寇季晃了晃脑袋,道:“辽人会不会栽倒在坑里,不好说。但这对我们而言,或许是一个机会。”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低声道:“你是想着让朝廷借这一次机会,从中分一波羹?”

寇季重重点头。

寇准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还需要好好的观察一下才是。兵权不在老夫手里,老夫想让朝廷出兵,必须得说服刘娥、曹利用。

可目前这一切,都只是你我的猜测,并没有实证证明,辽人要征讨西夏。

老夫拿着你这一套说辞去找刘娥、曹利用,很难说服他们。

为了你我二人的猜测,就调动几十万大军出征,满朝文武都不会答应。”

寇季叹气道:“辽人瞒着消息,明显是打算奇袭。在他们反动攻击以前,一定不会让我们看出他们的意图。等他们发动了攻击以后,我们就算是看穿了他们的意图,再做反应,也来不及了。”

顿了顿,寇季又道:“辽夏一战,不论是辽胜,还是夏胜,对我们大宋而言,都不是好事。”

寇准摆了摆手,道:“此事你不必多言,老夫会让朝中的探子密切的注意此事。老夫也会和太后商议,让太后也密切注意此事。真要有那个机会,老夫一定会主张出兵的。”

寇季听到这话,缓缓点头。

祖孙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寇季才退出了寇准卧房。

寇季回到了房里,躺在了榻上,仔细回忆这段历史,回忆了许久,終于让他回忆到了这一段历史。

北宋天禧四年,赵恒重病卧榻,辽皇耶律隆绪征讨高丽之后,复征西夏,以游猎为名,引五十万辽军南下,征讨西夏,大败而归。

……

因为寇季的出现,尚有两年半阳寿的赵恒,提前驾崩。

赵祯提前登基,天禧年号止步于天禧三年。

天禧四年不会再出现。

但是辽皇耶律隆绪的野心,并没有因为寇季的出现而止步。

从他一反常态的向大宋示好,就可以看得出,他征讨西夏,必然会发生。

而且就在明年。

……

回想起了这段历史,寇季就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想去找寇准说道说道。

但是坐起身以后,他又犹豫了。

历史他不能跟寇准讲,但是抛去历史外,能讲的他貌似都跟寇准讲完了。

寇准也表了态。

他再去找寇准,也只是老调重弹而已。

去了还不如不去。

寇季索性到头在床榻上,继续睡觉。

可明知辽夏之间必有一战,不能趁机做点什么,让他心里特别痒痒。

他在床上辗转难眠,一直到了三更天的时候才睡下。

此后几日。

寇准入了皇宫以后,再也没出来。

寇季有心找他打探消息,也打探不到。

刘亨、曹佾尚在禁足当中,不会来邀请他出去。

寇忠在他清醒的时候,一直跟在他身后,提醒他不要出去,安心养病。

有寇忠盯着,寇季想出府也不行。

他思来想去,最后决定从赵祯嘴里打听消息。

于是乎他就写了一封长信,交给了福伯,让福伯送到了赵祯手上。

赵祯拿到了寇季的信以后,快速的给寇季回了一封信。

看到信的内容,寇季无语了。

朝堂上的大事,赵祯虽然不能参与决断,但他一直都在全程参与。

所以朝堂上的大事,他都知道。

寇准在得知了辽国要征讨西夏的时候,就找上了刘娥,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刘娥,希望刘娥可以借机谋划一番。

第0194章 张元吴昊?

若是能趁机从西夏、或者辽国身上剜下一块肉,也能大壮国威,为赵祯登基增添声势,为以后收复燕云奠定基础。

然而,刘娥在得知了此事以后,非但不允,还指着寇准是无端揣测,想伺机谋夺兵权。

寇准为此,跟刘娥大吵了一架。

最后在丁谓、吕夷简偏帮下,此事无疾而终。

“一帮子棒槌……”

寇季朗声骂了一句,随手把手里的信件扔到了火盆里,任由它燃烧成了灰烬。

小小青塘,内忧外患之际,都能借此谋划一二。

堂堂大宋,比青塘大的远不止一星半点,比青塘强了远不止一星半点,居然甘愿放弃大好的机会,原地踏步。

当真是了不起。

寇季依稀记得,史书上夏辽之间打过的大仗,不止一次。

每一次动手,双方加起来的人数,多达百万,几乎是抽空了各部精锐,在打仗。

大宋要是趁机出手,一定能从夏辽之间剜下不少肉。

可在夏辽大仗的时候,大宋一次又一次的错过时机。

错过了时机以后,非但没有感觉到后悔和惋惜,反而在夏辽两国罢手,休养生息很久以后,再对人家出手。

这算什么?

讲义气?

国与国之间,你跟人讲义气?

你也是了不起。

“老子管你们去死啊!以老子如今的地位,混吃等死,也能富贵荣华的过一辈子。”

寇季伸长了腿,迈步下了寇公车,骂了一句。

“你是谁老子?”

寇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等到话音落地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了寇季的卧房里。

寇季见了寇准,收起了脸上的怒容,淡然道:“祖父,您怎么过来了?”

寇准上下打量了一眼寇季,道:“怎么,不欢迎老夫?”

寇季摆手道:“不敢不敢……”

寇准瞥向他,道:“腿上的伤势好了?”

寇季点头道:“养了这么多日,应该差不多了。”

寇准翻了个白眼道:“回头再让府上的大夫瞧瞧,别留下病根。”

寇季点头道:“知道了。”

寇准盯着寇季道:“老夫听你在骂人,看来太后等人的意思,你也知道了?”

寇季无语道:“大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去,我能不骂人吗?”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淡然道:“此事只是你我祖孙二人的猜测,没有实证,朝廷没办法因为你我二人的猜测出兵。”

寇季无奈道:“我就怕等实证出现的时候,朝廷再想出手,已经来不及了。”

寇准道:“老夫已经吩咐潜伏在辽国的探子,密切的注意辽国的动向了。辽皇真的要有动作,一定会漏出马脚的。一旦辽皇露出了马脚,老夫一定会找太后,借机出兵的。”

寇季撇撇嘴,低声道:“但愿如此吧。”

事到如今,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证明辽人要征讨西夏,朝廷必然不会出兵。

那就只能继续等着,等着辽人露出马脚的那一刻。

祖孙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寇准让寇忠去招来了府上的大夫。

府上大夫查验了一下寇季的腿,缓缓点头道:“小少爷的伤势已经痊愈了,可以走动了。”

听到这话,寇准满意的点点头。

又叮嘱了寇季几句,就离开了寇季的卧房。

寇季活动了活动腿脚,换上了衣服,揣上了钱,准备离开四君园,去外面活动活动。

他在寇府里闷了有些日子了,也该出去活动活动了。

刚走到四君园门口,就被送寇准回去以后返回来的寇忠给拦下了。

“小少爷,您等等。”

寇季止步,疑惑的看着寇忠道:“有事?”

寇忠点头道:“老家来信了。您那位兄长的事情,少爷也在信里解释清楚了。”

寇季赶忙道:“快快取来。”

寇忠从袖子里取出了信件,递给了寇季。

寇季翻开仔细阅读了一番,叹气道:“那厮果然骗了我。”

寇礼在信中言明,他并未有强占民女之举。

那厮本姓胡,叫胡庆,他在华州招惹了祸事,被下了狱。

他的娘亲为了救他,就找上了寇礼。

寇礼没有答应,那厮的娘亲就设计爬上了寇礼的床。

寇礼被迫纳了那厮的娘亲为妾,并且救出了他。

然而那厮在出了牢房以后,不仅没有去拜会寇礼,反而以寇礼的名义,在衙门里支取了一笔钱财,拿着钱,直奔汴京城而来。

寇季收起了信,道:“我去牢里看看他……”

说完这话,不等寇忠有反应,寇季就出了寇府门口,直奔刑部大牢。

到了刑部大牢门口,守牢门的牢头,见到了寇季,没敢阻拦,放了寇季进去。

寇季在牢房里找了一圈,才找到了那个冒充他兄长的胡庆。

胡庆虽然人在牢里,但也没受罪,在牢里待了多日,不仅没瘦,反而胖了不少。

看得出曹佾在把胡庆送进牢房以后,有特别交代。

寇季瞧见了胡庆,沉声道:“胡庆,你的事发了……”

胡庆听到这话,浑身哆嗦了一下,咬牙道:“我是你兄长,族谱上落了名字的,你得保我。”

寇季不屑的道:“那是你娘设计坑了我爹,我爹能把你的名字落入寇氏族谱,也能把你的名字踢出去。就算我爹被你娘忽悠的不愿意把你的名字从族谱上踢出去,我一样可以找我祖父,把你的名字从寇氏族谱中踢出去。”

寇季盯着胡庆,冷声道:“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说,别跟我耍心眼。不然,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胡庆心中惧怕寇季的话,但是仍旧咬着牙没说话。

寇季冷哼一声道:“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牢头?”

“小人在呢!”

寇季招呼了一声,牢头点头哈腰的凑到了寇季身前。

寇季盯着胡庆,冷冷的道:“牢头,把你们那些拿手的绝活都给我拿出来,好好招待招待他。”

牢头闻言,点头道:“小人明白……”

顿了顿,牢头补充道:“大人,小人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会要命,到时候您可得多替小人们担待着点。”

寇季冷声道:“尽管施为……”

“有大人这句哈,小人就放心了。”

“……”

寇季跟牢头的对话,着实把胡庆吓的不轻。

胡庆见牢头要去拿刑具,赶忙爬到牢房的栏杆处,大喊大叫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寇季盯着他,冷声道:“那我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胆敢再跟我说一句谎话,我就宰了你。”

胡庆猛点头,他一五一十的把他犯的事,以及如何被救出来的过程说了一遍。

大致上跟寇礼在信上说的差不多。

他从华州华阴县牢房里出来以后的遭遇,却比寇礼说的还要清楚。

胡庆当日被寇礼救出了牢房以后,并没有跟着寇礼回府,而是折道去找了自己的至交好友张华。

他把自己的遭遇跟张华讲了一遍。

张华给他出主意,让他去衙门里支取钱财,然后拿着钱财来汴京城找寇季的。

张华给他分析的时候称,寇府做主的人,并非寇礼,而是寇准和寇季。

不然,寇礼也不会被送回华州,寇季却留在了汴京城。

所以胡庆能不能成为寇礼的儿子,寇季的兄弟,还得寇季说了算。

所以张华给胡庆出主意,让他到汴京城里来找寇季,坐实他们的兄弟身份。

借此攀上寇家,谋一份锦绣前程。

寇季听完了胡庆的讲述,眯着眼道:“你口中的这位张华,倒是个人物,分析的倒也透彻。但他敢谋划我们寇府,我看他是活腻了!”

胡庆张了张嘴,却没敢说话。

寇季瞥向他,道:“仔细跟我说说这个张华。他一味的窜所你图谋锦绣前程,肯定也是一个喜欢追求名利的人。我很想送他一份锦绣前程。

送他去阎王爷哪儿,当一个判官。”

胡庆听到这话,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跟寇季实话实说。

“张华是华州华阴人,跟我是同窗,但他比我的学识好,也比我文章写得好,是华阴县有名的才子。只等朝廷开科取士,他就能金榜题名。”

寇季冷冷的道:“难怪你这么相信他的话,原来你心里很佩服他。不然你也不会说出他会金榜题名这句话。”

胡庆闻言,垂下了脑袋。

许久以后,他又抬起了头,道:“对了,张华还有一个字,叫雷复。平日里我都称呼他雷复兄。”

寇季瞪了胡庆一眼,自语道:“张华……张雷复……我记住了……”

胡庆听到这话,知道张华是被寇季惦记上了。

他心里有点懊悔,觉得不该出卖朋友。

但是为了保全自己,他不得不这么做。

寇季却没理会他,他念叨着张雷复三个字,他总觉得张雷复这三个字有点耳熟。

念叨了许久,他猛然瞪起眼,想起了张雷复是谁。

“原来张华就是张元!”

寇季盯着胡庆,沉声道:“你姓胡,又是张元的好友,那么你就是吴昊。”

寇季上下打量着胡庆,幽幽的道:“没想到我还没跟西夏对上,倒是先撞上了你们二人。”

张华是何人,无人知晓。

但张元在史书上,可是大名鼎鼎的存在。

一个在大宋屡试不中,最后一恼,投了西夏,帮助李元昊征灭大宋的西夏宰相。

史书上记载,张元在投靠西夏之前,本名不详,只知道姓张,字雷复,华州华阴人。

他还有一个至交,本姓胡,名字不详,投靠了西夏人以后,改名叫做吴昊。

如今姓氏、字、籍贯都对上了。

那么张华、胡庆二人,必然是史书上投靠了西夏的张元、吴昊二人。

寇季没料到,他居然能撞上这二人,其中一人还入了寇氏,要跟他做兄弟。

若非他出现的话,寇准的命运不会改写,寇礼的命运也不会改写。

如今他不止改写了寇准、寇礼的命运,还间接的影响到了很多人的命运。

“还真是煽一煽蝴蝶翅膀,地覆天翻啊……”

寇季感叹了一句,对胡庆道:“你先在牢里待着,等我抓到了张华,再好好收拾你们。”

不等胡庆说话,寇季就离开了刑部大牢。

然后一路奔往了曹府。

到了曹府,经过了通传以后,直接去了曹佾住着的院子。

曹佾见到了寇季,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他跟着寇季,虽然占了不少便宜,可同样也沾染上了不少麻烦。

他还年轻,在朝堂上混迹的时间也不久,哪有手段能处理这些麻烦。

虽说最后寇季都会处理妥当,但是他总是提心吊胆的,心里不是滋味。

若不是跟寇季处久了,多少有点感情,他估计会跟寇季打一场,出出气。

曹佾刚要张口,问明寇季来意,就听寇季道:“曹佾,你立刻回刑部,帮我开一卷文书,捉拿华州华阴士子张华张雷复,令华阴县即可将张华押解进京。”

曹佾闻言一愣,皱眉道:“他得罪你了?”

寇季点头道:“差不多……”

曹佾低声道:“虽说如今刑部掌了权,可直接下发文书给华阴县,仍有不少麻烦。”

寇季摆手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会去信给华阴县,让我爹配合你们刑部办案。”

曹佾点头道:“那就好……”

顿了顿,曹佾疑问道:“顶一个什么罪名好?”

寇季沉吟了一下,幽幽的道:“通敌卖国!”

曹佾一脸愕然,“这个罪名会不会太大了。一旦大理寺核查下来,很容易查到你我头上。”

寇季淡然道:“人来了直接押解到刑部大牢,你不要在刑部文书里面留底,大理寺就算想核查,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曹佾点点头道:“我这就去给你办。”

当即,曹佾先去申请解除了禁足,然后就到刑部衙门去帮寇季开具了捉拿张华的文书。

寇季拿到了文书以后,送到了驿站,让人用八百里加急,送去了华阴县。

相信要不了几日,张华就会被送到汴京城里。

到那个时候,张华胡庆全握在他手里,是杀是用,就全屏他心意。

但不论是杀是用,寇季都不会再让他们叛出大宋,去投靠西夏。

第0195章 一上朝就碰见大事

寇季在府上等了几日,也没有等到张华被押解进京的消息。

派人沿途去查探了一番才知道,大雪封了路,当地衙门正在组织人手清理官道上的积雪,等到疏通了道路,张华才会被押解进京。

为了怕有意外发生,寇季特地在府上挑了几个机灵的,身手好的,派遣他们去帮华阴县的衙役们一起押解张华。

张华此人,寇季不重视不行。

此人才华确实不俗,但在科举一道上的运气,比柳永还差。

柳永是那种有才华,能考中,但总是捋官家龙须,被官家厌弃,不愿意纳入朝中的人。

张华则是那种有才华,却屡试不中,跑去投靠别人,还被人讥讽的人。

最后一恼,改了名,投靠了西夏。

他投了西夏以后,屡次窜所李元昊南下,征讨大宋。

大概也是想在李元昊拿下了大宋以后,他能趾高气扬的告诉当初看不起他的那些人。

我张华并非无才,而是你们有眼无珠。

每年从大宋叛逃出去的读书人,多不胜数。

有投了西夏的,也有投了辽国的,还有投了青塘的。

安子罗的汉话说的那么好,那么顺当,甚至熟知大宋的各种礼仪,就是从大宋叛逃去青塘的读书人教育出来的。

但这些从大宋叛逃出去的读书人加起来,其破坏力,也赶不上张华一人。

这种人,寇季必须把他仅仅的握在手里,要么留为己用,要么杀了以绝后患。

寇季想留他为己用,就是看中了他身上的那股破坏力。

如今大宋朝堂上的文武们,已经被磨平了棱角,少有像是张华这样身具强大破坏力的人。

寇季想留着他,就是想借着他身上的破坏力,冲破大宋朝堂上的陈规陋习,打破朝堂上对外软弱的僵局,给大宋朝堂带来一些破坏力。

借此达到革新大宋,虎踞天下的目的。

但寇季又怕自己掌控不住张华,反而被张华带进沟里去。

所以才有了杀死张华,以绝后患的目的。

寇季真的聪明吗?

说聪明也聪明,说不聪明也不聪明。

他之所以能在朝堂上搅动风雨,凭借的是他早已知道历史的结果,并且顺着历史结果提前布局。凡是都快人一步,谋划深远,自然能无望而不利。

但刨去了他熟知历史这件事,真要是单凭智谋,跟朝堂上那些文武百官们对垒,他未必能赢。

所以他才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张华。

毕竟,张华是一个不需要历史结果做支撑,就能跟朝堂上满朝文武对垒的人。

……

寇季又在府上等了两日。

第三日的时候,等不下去了。

寇季病愈的消息,早就有人知道了。

有人就上书弹劾他。

言称,正值年末,各衙各司,都在做年末总结,忙得不可开交,你寇季明明病愈了,却在家里装死狗,这是消极怠工,这是在浪费朝廷俸禄。

甚至还搬出了寇季当初请罢六部时候,说过的那番话。

说寇季已经变成了朝廷的蛀虫,变成了跟曾经的六部官员一样的人。

一个闲人,一个对朝廷无用的人。

很明显,这是六部的那些官员在报复他,报复他曾经请罢六部的事情。

寇季对此,懒得理会。

但赵祯却上心了。

他写了一封长信,并且暗中把那些弹劾寇季的奏折,誊抄了一份,一并给寇季送了过来。

他在信中称,寇季不在朝堂上,他每天上朝的时候就像是木头。

他虽有官家之名,但朝堂上的官员,没几个把他当官家看。

他心里委屈。

寇季对此,哭笑不得。

他不得不套上他那新做的朱红色官服,再次出现在朝堂上。

垂拱殿里。

一帮子大爷大叔,寇季一个小年轻站在殿里,显得格格不入。

在郭槐宣了上朝以后。

刘娥牵着赵祯进入到了垂拱殿。

赵祯一眼就瞧见了寇季,惊喜的叫道:“寇季……”

满朝文武刚要施礼,听到赵祯的惊叫,一个个都愣住了。

刘娥眉头皱成了一团,刚要提醒赵祯,注意君威。

就见寇季站出班,拱手道:“官家唤臣,有何吩咐?”

赵祯听到这话,再看看满朝文武直愣愣的盯着他,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赶忙搬起小脸,认真的道:“小寇爱卿乃是国之栋梁,朕知你久病初愈,你在大病之后,不忘国事,能立刻出现在朝堂上,朕心甚慰……”

寇季躬身一礼道:“多谢官家关怀,官家能惦念臣的身体,是臣的福分,也是满朝文武的福分,臣能遇上官家如此明君,是臣之幸,臣定当为国为民,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赵祯小大人似的点了点脑袋。

殊不知,满朝文武望着他们这一对君臣,嘴角直抽抽。

你们两个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互相吹捧,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奸佞!”

“馋臣!”

百官中已经有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声音,开始骂人了。

他们自然不敢说赵祯的不坏话,那就只能说寇季的坏话。

寇准板着脸,咳嗽了一声,提醒道:“上朝了……”

满朝文武这才闭上了嘴,恭迎赵祯坐上了龙椅。

待到赵祯坐定以后,郭槐照例宣读了一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林特抱着朝笏,出班奏道:“启奏官家,皇太后,太师,太师晋为总摄国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不是该让出来,另择人选?李迪被罢黜参知政事后,参知政事尚缺一人。

此前各司各衙门,忙着安置各国使节,无人提及此事。

如今各国使节已经安置妥当,此事是不是应该提上议程?”

满朝文武听到这话,目光齐齐的落在寇准身上。

寇准身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林特的奏请,是要赶寇准下宰相之位。

这是要削弱寇准手里的权力。

满朝文武打算看看寇准如何应对。

寇准闻言,淡淡的道:“老夫是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身份总摄国政的。而不是以太师的身份。老夫身上若没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身份,如何总摄国政?

你的奏请,跟先帝临终嘱托不否,不允。”

林特听到这话,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失望的神色。

刘娥也没有插话。

丁谓、吕夷简、曹利用等人默不作声。

看来奏请寇准让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职位,只是一步闲棋。

他们的最终目标,应该是参知政事的位置才是。

果然,等寇准的话刚刚落地,就听丁谓奏请道:“那参知政事之位,是不是应该论一论?”

刘娥抢先一步,道:“准……”

寇准思虑了一下,也点头道:“准……”

丁谓抱着朝笏,拱手道:“臣以为,三司使吕夷简为官多年,政绩卓著,当晋为参知政事。”

林特、曹利用二人出班,表示赞同丁谓的说法。

随后,刘娥的党羽皆出班表示赞同。

寇季一瞧,这是要推吕夷简上位。

他准备开口阻拦。

吕夷简是刘娥的人。

他要是入了内庭,成了参知政事。

那刘娥在内庭就拥有了两个席位。

再加上刘娥自己,三个人一起对付寇准的话,寇准会很吃亏。

然而,寇季还没有开口,李迪率先出班奏请道:“臣以为,刑部尚书王曾,当晋为参知政事。论资历、论功绩,王曾都不弱于吕夷简。而王曾此前又出任过参知政事。眼下官家年幼,应当需要王曾这样的老臣辅佐。”

李迪话音落地。

王曙等人纷纷出班表示赞同。

随后,满朝文武先后出班奏请,又推举出了王钦若、李迪、王曙等人,参与角逐。

满朝文武就参知政事人选,展开了一场讨论,从早上一直讨论到了中午,也没讨论出一个结果。

寇季站在原地权衡了许久,最终站出来,奏请道:“臣以为,参知政事人选,非左仆射向敏中莫属。”

寇季之所以推荐向敏中,也是权衡再三以后的结果。

官员们推举出来的人有王钦若、李迪、王曙、王曾、吕夷简五人。

王钦若此人是个老狐狸,虽说他没有投靠刘娥,可他上位以后,难保不会在赵元俨支持下,成为朝廷里的另外一个山头。

王钦若本就跟寇准不对付。

若是让他在朝堂上立了山头,注定会成为寇准的对手。

寇准若是年轻,那倒也不用担心他坐大。

可寇准如今年事已高,处理政务已经开始力不从心,背地里还要跟刘娥勾心斗角,每天都身心俱疲的。

再加上一个王钦若的话,寇准很容易在双方夹击中倒下。

所以王钦若不能入内庭任职参知政事。

李迪刚被罢黜了参知政事,很难立马再出任参知政事,就算要出任参知政事,也得等个三五年。

况且李迪如今掌握着户部,户部又刚从提刑司手里夺下了一些权力,如今正需要李迪这样的人坐镇,李迪还离不开户部。

王曾如今任职刑部尚书,一个刚夺到权力的实权衙门,如果他离开了刑部的话,别人很有可能会趁机摘桃子,所以王曾也不能动。

王曙纯粹是被提出来凑数的。

他资历不够,而且寇准如今身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位,翁婿二人一起当宰相的话,必然会被人诟病。

吕夷简是刘娥的人,寇季自然不会看着他坐在参知政事的位置上,给寇准去造成麻烦。

算来算去,有资格出任参知政事,又不会有太大阻力的人选,唯有向敏中。

向敏中虽然跟寇准交好,可他并非是寇准的人。

以他的身份、地位、资历,除了官家以外,没人能让他俯首。

他既不是寇准的人,也不是刘娥的人,反而更容易在这种斗争中取胜,坐上参知政事的位置。

所以寇季才会出声,奏请向敏中担任参知政事。

寇季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皆看向了他。

林特当堂嚷道:“向敏中已经老了,纵然出任参知政事,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寇季淡然笑道:“据我所知,你的身体状况,跟向公的身体状况不相上下。向公出任参知政事,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你担任工部尚书,就有心有力了?

向公曾经三番五次上书乞骸骨,皆被先帝婉拒。

你却连一道乞骸骨的奏疏也没有上过。

似你这般尸位素餐,贪恋权位之人,有何颜面去批判向公?”

“你!”

林特指着寇季直瞪眼。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我若是你,就应该辞官回乡去养老,免得被人说我占着茅坑不拉屎。”

“够了!”

刘娥见林特说不过寇季,出声道:“朝堂之上,岂能说污言秽语。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寇季拱了拱手,不咸不淡的道:“臣寇季,领罚。”

寇季话音刚落,就听赵祯认真的道:“大娘娘,寇季大病初愈,正需要钱财购买东西滋补身体,您是不是罚的重了?”

满朝文武听到这话,瞬间有点不想当官了。

旁人被罚了俸禄,只能暗自垂泪,回到府上以后,还得写一封奏疏仍进宫,夸赞朝廷罚的好。

寇季被罚了俸禄,还没落实呢,赵祯就开始回护了。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换做是别人,要是说出这番话,恐怕能被满朝文武喷到自闭。

偏偏赵祯年龄小,任何话都可以当成是童言。

童言无忌。

任何话都不能当真,当真了你就输了。

纵然你在朝堂上把赵祯喷的哑口无言,传到了民间,也不会落下什么好名声。

闲着没事,去跟一个孩子较劲,你还真是出息了。

当然了,你也可以拿赵祯官家的身份辩解。

但同样苍白无力。

赵祯这个官家真要是有决断力,那还要寇准、刘娥这两位摄政干什么?

刘娥听着赵祯为寇季说话,银牙咬的咯嘣响。

从赵祯维护寇季的话里不难感觉出,赵祯已经逐渐的在脱离她的掌控。

但她却没办法去制止这件事。

宫里有李太妃,宫外有寇准。

有这两个人撑着,她做不到完全掌控赵祯。

虽说李太妃手里没有一点儿权力,但她是赵祯生母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

她好不容易跟赵祯凑在一起,自然事事向着赵祯,经常帮赵祯说话,刘娥有心为难她,都做不到。

李太妃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甭管是谁做的,朝野上下都会觉得是刘娥干的。

第0196章 张华入京

也正是因为如此,刘娥不仅不能伤到李太妃,还得小心翼翼的供着。

偏偏李太妃这女人,是个宠儿子的狂魔。

事事顺着赵祯,向着赵祯。

赵祯一旦做错了什么,刘娥刚一训斥赵祯,李太妃就找上刘娥一个劲的认错。

弄得刘娥现在都不敢大声训斥赵祯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平日里只敢在背地里跟寇季传信的赵祯,越发放肆了,居然会在垂拱殿上,一味的回护寇季。

刘娥有心训斥赵祯,可一想到出了垂拱殿,李太妃就会找上自己,可怜巴巴的在她面前一边讨饶,一边垂泪,她就放弃了训斥赵祯的想法。

刘娥咬着牙,沉声道“哀家会从宫里挑一些补品,给小寇爱卿送过去。”

赵祯闻言,满意的笑了,还冲寇季眨了眨眼。

寇季见此,哭笑不得。

满朝文武瞧着寇季得了便宜,还苦着脸装乖巧,心里恨的牙痒痒。

寇准见此,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咳嗽了一声,淡然道“参知政事人选,尚有争执,诸位回去以后,再议一议,老夫也会跟娘娘议一议。等到议出了合适的人选,再做定夺。”

寇准下了定论,此事在朝堂上也就不需要再议论了,等到各方角逐,最终角逐出两个候选人以后,再议论也不迟。

参知政事的人选问题揭过以后。

又有朝臣先后奏事,多是六部和提刑司争权的遗留问题,以及各番邦属国的回礼问题。

到最后的时候,王曾上书,奏称,淮南、江浙一带,出现了饥荒,希望朝廷早作定夺。

只是此事在满朝文武眼里,似乎都没有争权和给番邦属国回礼更重要,所以最后只得到了一个着淮南、江浙一带各地衙门密切关注灾情的定语。

下了朝以后,在刘娥黑着脸的情况下,赵祯强留下了寇季,带着他到了宫里,一起去品尝李太妃做的糕点。

自从李太妃出现以后,赵祯身上少了不少刻板,多了一些孩童该有的欢乐。

赵祯带着寇季在宫里盘桓了一圈,细细的数了一遍李太妃在刘娥面前回护他的事情。

听得出,李太妃跟赵祯的感情不错。

最后,赵祯带着寇季到了自己的宫里,把李太妃做的糕点拿出来给寇季吃。

李太妃在赵祯回宫以后,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赵祯身边。

屏退了那些伺候赵祯的宦官、宫娥,她亲自动手,伺候赵祯。

赵祯一手搂着李太妃,一手捏着糕点,再看着寇季陪在自己身边,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他小嘴吧嗒吧嗒的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说着话,就没停过。

寇季陪着赵祯说了会话,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武艺上。

赵祯叼着糕点说“娘娘说,朕年纪还小,不适合习武,容易伤到自己,所以让朕别习武了。”

寇季瞥了一眼在一边一脸宠溺的看着赵祯的李太妃,沉吟道“李太妃怕官家习武,伤着自己?”

李太妃听到这话,埋怨道“官家每次习练完了武艺,总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他本就是大宋最尊贵的人,犯不着为了习武去吃苦。

他要是想要,天下习武之人皆可为他所用。”

寇季皱着眉头,低声道“所以……官家因此,荒废了武艺。”

李太妃闻言,瞥向寇季,皱眉道“本宫怎么从你的话里听出了不悦。”

寇季拱手道“不敢……臣只是觉得,习武贵在坚持,贵在持之以恒。臣也没想着官家能练习一身高超的武艺,臣只是想让官家在习武的路途中,学会坚持,学会持之以恒。”

李太妃眉头一挑,沉声道“这么说,官家之所以习武,还是你窜所的?难怪姐姐屡劝不止,原来是你在背后捣鬼。”

李太妃冷哼道“你们这帮子当臣子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们总想着让官家按照你们的想法活,想方设法的教唆他。

却没有一个人问过官家,他到底想活成什么样。

也没有一个人在乎过他的意愿。”

寇季微微一愣,沉声道“太妃是对臣让官家习武有怨言?”

李太妃丝毫不留情面的道“不错!本宫就是不愿意看到官家受苦受累。他是大宋最尊贵的人,就该享受大宋最大的富贵,而不是去受苦受累。”

寇季拧着眉,低声道“官家不受苦受累,那受苦受累的就是天下的黎民百姓。”

李太妃掷地有声的道“本宫只在乎官家!”

赵祯见两个人有吵架的趋势,就苦着脸道“娘娘,寇季,你们能不能别吵架……”

寇季缓缓起身,对赵祯拱了拱手道“官家,臣告退。”

赵祯有些急了,“寇季,你好久不见朕了,不再陪朕说说话吗?”

寇季瞥了李太妃一眼,淡淡的道“话不投机半句多。”

李太妃冷哼了一声。

寇季再次拱了拱手,离开了赵祯的寝宫。

寇季走了以后,赵祯有些失望的望着宫门口,对李太妃道“娘娘,朕就他这么一个朋友。

满朝文武,都把朕当小孩子看,唯有寇季把朕当成朋友。

他不在乎朕的身份,也从没想过在朕这里索取什么,他只是把朕当成了朋友。

现在,朕唯一的朋友,被你赶走了……”

李太妃愣愣的盯着赵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没料到,赵祯对寇季的感情这么深。

她又哪里知道,在赵祯被刘娥压的最凶的时候,在赵祯最无助的时候,是寇季出现在了赵祯身边,给了赵祯一丝温暖。

在赵祯最悲伤、最难过的时候,也是寇季陪在他身边。

若不是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跟寇季称兄道弟,他真的很想叫寇季一声兄长。

赵祯放下了手里的糕点,认真的对李太妃道“寇季觉得朕习武有益,那么朕就不能荒废武艺。朕已经荒废了好几日了,今日要全部补上。”

说完这话,不等李太妃阻拦,赵祯已经跑向了宫外,去他习武的场所了。

李太妃盯着赵祯离去的背影,暗暗咬牙,“姐姐说的没错,寇季不该出现在宫里。”

李太妃阴沉着脸,对宫里的宦官、宫娥们吩咐道“以后寇季若是出现在宫里,你们就把他拦下,绝不能让他单独见官家。”

“喏……”

宦官、宫娥们齐齐答应了一声。

但她这么做,注定无用。

有陈琳这个内奸暗地里帮赵祯、寇季互通书信,她阻拦不了赵祯跟寇季交流。

……

寇季离开了皇宫,回到了府里。

刚进府门,就撞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爹?”

寇季望着站在寇府门口,翘首以盼的寇礼,一脸愕然。

寇礼瞧见了寇季,格外亲切,他笑呵呵的凑上前,打量着寇季,道“臭小子,一段日子不见,你长高了不少,也壮实了不少。”

寇礼抬手想去拍寇季的肩头,想跟寇季表现的亲近一点,但是寇季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一板一眼的施礼。

“孩儿见过爹……”

寇礼干巴巴一笑,收回了手,道“不必多礼。”

寇季询问道“爹,您怎么到汴京城来了?您在华阴县有官有职的,擅离职守,容易被人弹劾。”

寇礼解释道“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你爹我知道。我也没有冒犯朝廷的规矩。华阴的事务有县令、县尉料理,不会出岔子。眼看要到年节了,年节休沐也快到了,我早到汴京城几日,也不碍事。”

寇季闻言,缓缓点头。

每年到了年节,朝廷都会封衙,休沐,时间还挺长。

寇礼提前早退一两日,赶到汴京城跟家人团聚,别人也挑不出太大的错。

毕竟,这么干的可不是一两个官员,朝廷大部分官员都这么干。

只要在他们早退的这些日子里,各地衙门不出乱子,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追究。

“咱们回府说吧。”

寇季邀请寇礼回府,寇礼却站在门口,不肯挪脚。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你祖父还没下朝?”

寇季闻言一愣,上下打量着寇礼,疑惑道“您要等我祖父下朝?您不会又闯什么祸了,打算让我祖父帮你料理吧?”

寇礼闻言,赶忙摇头,“没有没有……”

顿了顿,寇礼不好意思的道“就是你爹我新娶了几房妾室,没有知会你祖父,怕他不乐意,所以想提早见到他,向他请罪。”

寇季神色古怪的道“你不会把她们都带到汴京城里来了吧?”

寇礼低声一笑,缓缓点头。

寇季叹了一口气,盯着寇礼道“爹啊,要我说,小妾您纳了就纳了。留在华州,你想怎么样怎么样。带到汴京城里来,在我祖父眼前晃荡,您不是找骂吗?”

寇礼尴尬的道“她们都没出过远门,你爹我就是想带她们到汴京城里见见世面。”

寇季瞥了寇礼一眼,懒得再跟他说话。

他觉得寇礼带那些妾室到汴京城见世面固然是一方面,更多的肯定是为了臭显摆。

寇季对寇礼拱了拱手,“那孩儿先进去了……”

寇礼拦下了寇季,“你等等!”

“有事?”

寇礼点头道“我临来的时候,刑部来了一道文书,说要抓张华入京。县令和县尉就托我把人带进了京。我把人押解到了刑部,刑部说并没有此人获罪的卷宗。

我带着人从刑部出来的时候,撞上了刑部的曹郎中,他说张华是你要的人。

我就把人给你带回府里了,如今就在柴房关押着。”

寇季听到这话,一脸意外的道“张华到了?”

寇礼点头。

寇季拔腿要走,却被寇礼叫住了,“季儿啊,此人在华州,少有薄名,若不是刑部下文书抓人,明年说不定能考中秀才。他要是能连登三甲,对华州华阴县,也是一桩不小的政绩。他到底翻了何事,值得刑部下发文书抓人?

刑部下发的文书上称,此人通敌卖国。

可你爹我在华阴县的时候,仔细的盘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他通敌卖国的罪证啊?”

寇季不好跟寇礼解释,逮捕张华,纯粹是他的主意,他就推脱道“此事涉及朝中隐秘,爹您真的想知道?”

寇礼闻言,果断摇头,“那我不问了。”

寇礼当官数月,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手段。

寇季见寇礼不再追问,对寇礼拱了拱手,匆匆离开了府门口,直奔府上的柴房。

等到了府上柴房以后,支开了守在柴房门口的寇府护卫,进入到了柴房里。

一进柴房门户,就看到了一个比他大了三四岁的青年,坐在地上的干草上。

青年见寇季出现,目光落在了寇季身上,并没有言语。

寇季盯着他,沉声道“你就是张华?”

张华盯着寇季,眯着眼道“你是寇季?”

寇季冷哼道“你年龄不大,心思却不小。居然敢窜所胡庆到汴京城里来认亲。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么做?”

张华盯着寇季,沉声道“我让胡庆上汴京城认亲,只是顺势而为,想送他一份前程,并没有刻意的谋划什么。

我却没想到,你会为了这件事牵连到我,居然会冒大不韪,动用私权,让刑部出文书抓我入京。”

寇季微微一愣,沉声道“你猜到是我所为?”

张华冷冷的道“我张华得罪的人并不多,但是有本事把通敌卖国这顶帽子扣到我头上的,也只有你。从衙门里的人,拿着刑部文书,闯进我房里,抓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必然是胡庆来汴京城认亲恶了你,然后你迁怒于我。”

寇季一愣,质问道“既然猜到了是我陷害你,那你为何不在入京途中,喊冤抱屈?”

张华听到这话,愤恨的咬牙道“以你寇季今时今日的地位,以你寇府如今的权威,我纵然喊冤抱屈,也没有人会搭理。

没有人会为了我张华,得罪你寇季,得罪你寇府。”

寇季冷笑道“照你的说法,是我寇季在仗势欺人,欺负你。”

张华恼怒的道“难道不是吗?”



第0197章 一只需要熬的鹰

“算我欺你,你又如何?”

寇季讥笑了一声,冷冷的道“天下间的读书人,数以万计,我为何不欺别人,只欺你一人?若不是你插手我寇府的家事,我为何会找到你头上,以势欺人?

寇府,乃是相门。

若是谁都能插手一下我寇府的家事,那我寇府还算什么相门?”

张华闻言,脸色一变,在这件事上,确实是他理亏。

寇礼纳了胡庆的娘亲为妾,胡庆能不能借此成为寇家的人,那得寇家管事的人说了算。

若是寇礼没被寇准认为从子,那么胡庆能不能成为寇家人,没人会在意。

可寇礼被寇准认了从子,胡庆要认寇礼为父,寇准就等于多了一个孙子。

寇准是何身份,能随便认孙子?

他要是能随便认孙子,那他的孙子能从寇府门口,排到华州去。

张华窜所胡庆到汴京城来认亲,那就是欺到了寇准头上。

若不是寇季先挖出了这厮,而是寇准先挖出了这厮,那他的脑袋很有可能已经被挂到了华阴县的城头上。

以寇准今时今日的地位,有人瞒着他掺和他的家事,他只需要哼一声,下面的官员就会把事情办得妥妥贴贴的。

寇季见张华咬着牙关,沉默不语,就讥笑道“怎么,自知理亏,没话说了?”

张华仰起头,瞪着寇季,咬牙道“纵然我有错,你也不该滥用私刑,更不该罔顾国法。”

寇季不屑的晃了晃头,道“罔顾国法?滥用私刑?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我就算打死了你,把你挂在寇府门口,晾个三五日,也不会有人说我罔顾国法,滥用私刑。顶多背一个不仁的名声。”

当然了,寇季这话是夸大了一点,他要真把张华打死,挂在门口晾个三五日,一定会有人弹劾他,弹劾寇准,甚至借机煽动人闹事,到时候肯定会惹出许多麻烦。

但寇季只是打死了张华的话,那一点儿麻烦也不会有。

张华听出了寇季言语中的杀意,他心头一凌,低声道“你起了杀心?”

寇季幽幽的道“我为何不能起杀心?”

张华有些急了,他盯着寇季,质问道“你花了那么大代价把我弄进汴京城,仅仅是为了杀我?”

寇季听到这话,微微一愣。

寇季神情古怪的瞧着张华,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要是想杀你的话,找人在华阴县杀了你就行了?没必要把你弄进汴京城?”

张华咬着牙,重重的点了点头。

寇季又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把你弄进汴京城,可能有别的用意?”

张华这下只是咬着牙,却没反应。

显然,他默认了寇季的说法。

他觉得寇季真要是想杀他的话,只需要派人给华阴县传个话,没必要大费周折的把他弄进汴京城。

他可是眼看着寇季为了尽快把他弄进汴京城,派人督促各地衙门疏通积雪拥堵的道路,又派人一路上陪着华阴县的衙役押解他的。

也正是因为有这个想法,所以他一路上没有哭闹,任由衙役们押解着他进了汴京城。

寇季讥笑了一声,道“那我只能说,你可能想多了。我这个人有个毛病,那就是报仇不喜欢拖着。有人得罪了我,我要是能弄死他,还能不惹麻烦的话,我一定尽快弄死他。

而且,我还喜欢看着他们惨死在我眼前。

对你而言,我把你从华阴县弄到汴京城,那是大费周折。

可对我而言,我把你从华阴县弄到汴京城,只是几句话的事情。”

张华听到这话,脸色一变再变。

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他从被抓到现在,一直在以自己的位置思考问题。

却从没有站在寇季的角度上思考问题。

他觉得寇季又是弄刑部文书,又是派人疏通道路,又是派人押解他,那是大费周折。

可站在寇季的角度考虑,那还真是随口几句话的事情。

毕竟,以寇季今时今日的地位,纵然不通过寇准,也能使唤一下各州各县衙门。

所以,在他眼里是大费周折的问题,在寇季眼里还真是几句话的事情。

想到这里,张华有些慌乱。

他原本以为,寇季是从他窜所胡庆认亲的事情上,看出了他的能力,想要用他,所以才大费周折的把他从华阴县弄到了汴京城。

所以他非但没有把这当成一桩祸事,反而心底里把它当成了一桩喜事。

可如今跟寇季面对面的交流以后,他发现,寇季真的要杀他。

他不想死,更不想这么憋屈的去死。

他还有一腔抱负要施展。

寇季瞧着张华脸色一变再变,就知道自己吓唬住了张华,但他没有就此放过张华。

张华不以最谦卑的姿势在他面前讨饶,他就压不住张华。

这人就收复不了。

“你也算是个读书人,太憋屈的死法,糟蹋了你读书人的身份。上吊、服毒、自尽,这三个都是体面的死法,你选一个。”

寇季盯着张华淡淡的说着。

张华不想死,也不想跟寇季服软。

所以他紧咬着牙关,没有说话。

寇季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快选一个,我好尽早送你上路。我可不想跟一个死人浪费这么多时间。”

寇季一催促,张华心里就更慌乱了。

他不想死,可他想活的话,又不得不跟寇季服软。

他咬着牙沉吟了许久,声音厚重的道“我不想死,我想活……”

寇季听到这话,乐了,“想活?你在做梦,还是没睡醒?我给你选择了吗?”

张华心头一沉,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他打算拼一把,拉着寇季一起死。

柴房里就他跟寇季两个人,他要是奋起一搏的话,肯定能拿下寇季。

他跟他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同窗不同,他从小就比别人聪明,所以在读书之余,还有时间习练一下武艺。

他自认武艺不俗,拿下寇季没问题。

他没想过拿了寇季以后,能逃出寇府去。

寇府若是能被人随意进出,那就不是寇府了。

寇季见张华拳头握在了一起,微微眯起眼,提醒道“我劝你别动歪念头,不然死的更快。”

“我不信!”

张华低吼一声,突然暴起。

寇季站在原地,动都没动。

不等张华扑到寇季身前,一道雪亮的刀光在柴房里亮起。

寇季低声喝斥道“留他性命,你的刀,不该沾染上这种人的血。”

“嘭!”

一声闷响。

哑虎出现在了寇季身前,原本扑向寇季的张华,被撞了出去,沉沉的摔在了柴房的墙上。

“噗~”

张华喷出了一口逆血,跌落在了地上,胸口上多出了一道长长的刀痕,鲜血横流。

哑虎收起了刀,愤怒的盯着寇季。

第二次了。

寇季第二次阻止他杀人了。

这让他很愤怒。

他哑虎一生使刀,从来都是刀出必死,不是敌人死,就是他死。

两次收刀,两次违背原则,都是寇季阻止所致。

寇季瞧着哑虎一脸愤怒,尴尬的笑道“我的错,我的错,回头请你喝酒,当作陪罪。”

哑虎冲着寇季愤怒的张了张嘴,气呼呼的离开了柴房。

寇季等哑虎离开了以后,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盯着宛若死狗一样的张华,淡淡的道“我提醒过你,别动歪念头,不然死的更快,你还不信。”

“噗……”

张华又喷出了一口逆血,愤怒的盯着寇季,没有言语。

他暴起伤人,打算拉着寇季一起死,却没有成功。

他这么做,等于放弃了向寇季讨饶的机会。

他觉得寇季必然会杀了他,所以他也不再给寇季好脸色。

寇季见张华一脸愤怒,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他笑咪咪的盯着张华,道“你这种愤怒的眼神,我很久没看到了。

我喜欢你这个愤怒又无助的眼神。

所以我改主意了。

我不打算现在弄死你。

我要等你眼中的愤怒、无助,变成绝望的时候,再弄死你。”

张华闻言,盯着寇季咆哮道“士可杀不可辱!”

“呵?”

寇季讥笑道“你也陪称士?你算哪门子士!”

丢下了这句话,寇季甩开了袖子,离开了柴房。

出了柴房的门,寇季对柴房两侧的家丁吩咐道“找人治好他的伤,过几日我再过来收拾他。”

柴房里的张华,听到这话,都绝望了。

他觉得他刚才的举动,激怒了寇季,寇季要慢慢玩死他。

寇季出了柴房所在的院子,回身看着柴房,幽幽的道“你得庆幸,你在我面前表现出了倔强,让我看到了收服你的可能。不然我不会阻止哑虎的。”

张华在寇季面前表现出了倔强,让寇季看到了张华还有那么点坚持,也让寇季看到了收服他的可能性。

他要是在感觉到了寇季有杀意的时候,一味的跪地求饶的话,寇季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别人不知道张华是何人,但寇季知道。

一个有本事的人,在被人逼到了墙角以后,若是连一点儿倔强都没有,那他一定是想忍辱负重,然后找机会报复你,这种人自然留不得。

“这孙子属鹰的,得慢慢熬……”

寇季随口感叹了一句,背负双手往四君园走去。

走到四君园和中院之间的廊道的时候,他有些犹豫。

他在考虑,要不要去门口陪着寇礼一起等寇准。

犹豫再三,他放弃了这个想法,迈步往四君园走去。

寇礼要在寇准面前表现,那是因为他做了错事。

寇季又没做错事,没必要陪着寇礼去挨骂。

到了四君园门口的时候,听到四君园里有吵闹声。

寇季微微皱眉,喊了一声,“寇忠?”

寇忠并没有在他的召唤下出现,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府上的一个小管事。

“小少爷有何吩咐?”

小管事到了寇季面前,态度恭敬的问道。

寇季疑问道“寇忠呢?”

小管事赶忙道“大管家在府门口陪着少爷……”

寇季点了点头,又问道“我园子里有人?”

小管事点头道“少爷到了以后,把跟随他而来的女眷,都安排到了四君园。”

寇季叹了一口气,埋怨道“这算什么事啊……”

寇季听到寇礼把随他入京的女眷都安排到了四君园,就不想进去了。

他对小管事吩咐道“你带人进去,封了我的书房。其余的地方,任由他们折腾去。”

小管事为难的道“小少爷,那些可都是您的姨娘,小人可不敢去。她们要是想强闯您的书房,小人也拦不住啊。”

寇季瞪起眼,喝斥道“我书房里,存的可都是朝堂上的机密,还有官家御笔。要是被人翻了出来,丢了,或者泄露了出去,那可是会惹麻烦的。”

小管事一听这话,吓了一跳,赶忙道“小人这就去。”

虽说寇季的那些姨娘小管事惹不起,可事情牵扯到了朝堂机密,以及官家御笔,他到能惹一惹。

真要是闹出的事情,闹到寇准哪儿,寇准也不会责罚他。

其实寇季给小管事扯了个谎,他书房里其实没啥重要的东西,重要的东西早就被他收藏好,藏进了四君园里的一个密室。

密室是他一个人悄悄挖出来的,除了他没人知道。

早在寇礼给他送来那些莺莺燕燕的时候,寇季就知道他的四君园里并不安全,一些重要的东西,需要妥善保管。

所以他就秘密的在园子里挖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密室,专门用来封存东西。

他之所以吩咐小管事去封了自己的书房,主要是不喜欢别人翻自己的东西,打乱自己的一些习惯。

寇季离开了四君园,准备去寇府里的另外一个园子里落脚。

刚往前走了没一会儿,有人在他背后唤住了他。

“大郎留步……”

那是一个女人的呼唤声。

寇季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

寇季回过身,见到了一个四旬上下的美妇人,款款向他走来。

妇人长得不俗,若不是眼角有些许皱纹,两鬓有几缕白发,很难把她当成一个四旬上下的妇人。

妇人走到寇季面前,微微一礼,轻声道“大郎有礼……”

寇季回礼道“有礼……”



第0198章 变聪明了的寇礼

妇人的身份,寇季大致猜到了一二。

按理说他有些失礼了,但二人初次见面,妇人也不会计较此事。

妇人瞧着寇季,轻声道:“大郎似乎不太喜欢妾身姐妹?”

寇季瞧着她,淡淡的道:“我跟你素未谋面,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妇人淡然笑道:“大郎在跟妾身装糊涂妾身能一眼看穿大郎的身份,大郎必然也能看穿妾身的身份。”

寇季摇头笑道:“我可能不太聪明。”

妇人缓缓摇头,道:“大郎说笑了,大郎年仅十六,已经官居五品。天下间能比得上大郎的,除了那些皇亲贵胄,再无一人。

他们是凭借祖辈蒙荫,才能一出仕途就坐上高位。

而大郎是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坐上了高位。

倘若大郎不聪明,那天下间恐怕都是蠢笨之人。”

寇季失笑道:“我也是靠着荫补出仕的,跟那些皇亲贵胄没太大区别。”

妇人笑道:“大郎孝名传遍天下,人人皆言大郎是纯孝之人,这可不是靠着蒙荫就能做到的。”、

寇季幽幽的道:“纯孝之人,大多是纯笨之人。也许是别人看我太笨,才帮我宣扬孝名,好借机嘲讽我。”

妇人一愣,咬咬银牙,摊牌道:“大郎真要跟妾身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寇季叹了口气,躬身一礼,道:“寇季见过姨娘”

妇人瞥了寇季一眼,咬牙道:“不装糊涂了?”

寇季晃了晃脑袋,“在聪明人面前,装不下去。”

妇人摇头道:“妾身看你不像是在装糊涂,倒是像不待见妾身姐妹。”

寇季沉吟了一下,认真的道:“猛然间多出几个姨娘,有点接受不了。”

妇人看着寇季,道:“木已成舟,不接受也得接受。”

寇季点点头,道:“您说的有理。”

顿了顿,寇季又道:“姨娘您谈吐不凡、气质高雅、秀外慧中,想必出身不低,怎么会”

话说了一半,寇季停下了。

当着小妈的面,说当爹的不是,有点不太对。

妇人瞥了一眼,戳破了寇季的心思,“你是想问,妾身为何会看中你爹,委身你爹?”

寇季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寇季觉得,寇礼抛去了有个当宰相的爹以外,一无是处。

妇人见寇季点头,淡然笑道:“年轻的时候,妾身仗着家里有些家财,去追才子、追英雄,家财散尽,也没有一个结果。

那些个才子们觉得妾身整日里留恋于各种诗会间,像是一个风尘女子,多过像是一个大家闺秀。所以没有一个人肯娶妾身。总觉得娶了妾身,会玷污了他们的名声。

那些个草莽英雄中,大多又是沽名钓誉之辈,明面上打着侠义、仁义的名声,背地里却净干一些龌龊事,妾身瞧不上他们。

一晃,妾身四十了。

家财也被败了个干净。

妾身也就熄了追才子、追英雄的心思。

跟随老父返乡的途中,遭遇了劫匪,钱财被抢了个干净,差点还被人害了性命。

多亏你爹带着人及时出现,救下了我们父女。

你爹出现的那一刻,虽然有些狼狈,但妾身瞧着他,真的像是一个英雄。

妾身就委身于他,做了一个妾室。”

寇季听完了妇人的讲述,一脸愕然,良久才憋出了一句话,“真是个人物”

妇人一愣,缓缓摇头,“妾身算什么人物。”

寇季翻了个白眼,“我是说令尊真的是个人物。他能宠着你、惯着你,为了你散尽家财,当真是个人物。”

如此娇惯闺女的,纵然是在后世也很罕见,更何况是在这礼教严苛的古代。

听到这话,妇人神色一暗,她低声道:“老父在妾身委身于你爹后,就含笑而终了”

寇季沉吟了一下,低声道:“令尊毕生的心愿,大概就是希望能看到你有一个好归宿。”

妇人听到这话,有些垂泪。

她慌忙从袖口取出了一块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对寇季道:“让你看笑话了。”

寇季晃了晃脑袋,“没有”

妇人擦干了眼泪,仰着头,盯着寇季,双眼微红的笑着道:“妾身拦下你,不是想让你听妾身过往。妾身在你的园子里,见你叫人封了书房,人却没出现,就猜到你有可能不喜欢妾身姐妹,所以就追上来,想见见你,跟你说道说道。”

寇季沉吟道:“您想说服我,接纳你们。”

妇人点点头道:“妾身姐妹八人,多是苦命人。妾身是被你爹所救,所以委身于你爹。其他的姐妹,大多是为了挣脱苦命的身世,所以委身你爹。

妾身姐妹们委身你爹,并无所求,只想陪着你爹,了此残生。

从没有想过生出一男半女,跟你争宠。

所以妾身希望,你能宽厚的对待妾身姐妹。”

“争宠?”

寇季摇头一笑,撇向妇人,“您想多了。以我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犯不着去跟谁争宠。纵然我爹再多十个八个的儿子,与我何干?

他们的出现,能影响我在寇府的地位吗?能影响我在朝中的地位吗?

明显不能。

既然不能,我又何必去在意。”

妇人一脸疑惑的道:“那你为何到了自己园子的门口,得知妾身姐妹在里面以后,不愿意进去?你又为何扣下了胡妹妹的儿子,把他关进了刑部大牢?”

寇季上下打量了妇人一眼,失笑道:“原来您是来替胡庆讨饶的。”

妇人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不错胡妹妹得知胡庆孩儿被你扣下,还送到了刑部大牢里以后,以泪洗面,却又不敢言语。妾身才出来拦下你,想找你问个清楚。”

寇季盯着妇人,认真的道:“我之所以扣下胡庆,那是因为他太蠢,蠢到无药可救。他居然能听信别人教唆,不经过我爹同意,跑到汴京城里来认亲。

他幸亏是撞到了我手里,他要是撞到了别有用心的人手里,难保别人不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他要是撞到了我祖父手里,他们母子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

妇人听到这话,心头一跳,赶忙道:“胡庆入寇氏,那是你爹点了头的”

妇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寇季强硬的打断,“我爹点了头有什么用?寇府门下要添新丁,那得我祖父点头才行。”

寇季盯着妇人,认真的提醒道:“寇府,做主的是我祖父,不是我爹。”

妇人听到这话,有些慌乱,寇季继续说道:“我扣下胡庆,就是为了让他长长记性,让他学会,什么人的话可以听,什么人的话不能听。

汴京城水深的很,稍有不慎,就会要人命。”

妇人闻言,赶忙点头道:“是该让他长点记性那你什么时候会放了胡庆?”

寇季沉吟道:“那就看看我爹能不能说服我祖父。他要是能说服我祖父,不追究胡庆,那我就放胡庆出来。他要是说服不了我祖父,那胡庆还是在牢里待着比较好。”

寇准真要深究此事的话,那胡庆从牢里出来,性命难保,待在牢里,反而安全一点。

妇人听出了寇季话里的深意,重重的点头,“还是大郎想的周到。”

寇季摆了摆手道:“以后您也别大郎大郎的叫我,叫我寇季即可,被人叫大郎,我不习惯。”

妇人点头道:“妾身本家姓乔,你叫妾身乔姨娘即可。”

寇季躬身一礼,“乔姨娘,我先告辞了。”

乔姨娘点了点头。

寇季转身就离开了。

刚穿过了廊道,就看到寇准黑着脸进了中院,寇礼弓着腰,乖巧的跟在身后。

一直很少出现的人前的哑虎,反而一反常态的出现在寇准身边。

他对寇准张着嘴,无声的说着话。

寇准看完了哑虎的口型,抬眼四瞧,一眼就瞧见了寇季。

寇季拔腿要跑,寇准黑着脸道:“你给老夫过来。”

寇季只能耷拉着脑袋,灰溜溜的凑到了寇准身边。

寇准瞪着寇季,喝道:“你两次制止哑虎出手,是何用意?”

寇季赶忙道:“那两个人罪不致死。”

寇准冷哼道:“哑虎是老夫派遣到你身边保护你的,他一般不会出手,他一旦出手,那就说明有人会伤及到你性命。

你居然为了会伤及你性命的人,制止哑虎行事,让他违背原则。”

寇季赶忙道:“我有错”

寇准转头,对哑虎道:“看到了没,老夫已经训斥过他了,他下次不会阻止你出手了。”

哑虎瞪了寇季一眼,消失在了人前。

寇准嘴角勾起了一丝莫名的笑意,寇季瞧着寇准嘴角的笑意,一脸古怪。

他不明白寇准为何会笑。

寇准没有言语,带着寇季父子二人到了厅堂。

坐定以后,才开口问道:“寇礼,你有事要禀告老夫?”

寇礼搓了搓手,尴尬的道:“爹,孩儿不会说话,还是让季儿告诉您吧。此事他一清二楚。”

寇季闻言,眉头一挑,一脸愕然的看着寇礼。

可以啊寇礼,学会拉人顶缸了?

寇礼见寇季看向他,就悄悄的向寇季摆了摆手,看他的意思,是想让寇季帮他顶缸,顺便再帮他说两句好话。

但他却不知道,寇季跟寇准,早就成了无话不谈的祖孙了。

他那点小心思,寇季、寇准二人看的通透。

寇准绕有深意的瞥了寇礼一眼,看向寇季,幽幽的道:“既然你知道,那你就说吧。”

寇季拱了拱手道:“回祖父的话,我帮我爹纳了八个妾,顺便过继了一个儿子。”

寇准听到这话,嘴角抽搐了一下,瞪了寇季一眼。

老夫是让你就事论事,没让你给老夫讲笑话。

但是寇礼听到这话,十分感动。

若不是有寇准在,他肯定要好好夸赞一番寇季不成。

好儿子,帮爹顶了所有的缸,爹没白疼你虽然爹没疼过你

寇准瞪着寇季,冷冷的道:“你爹独居多年,纳几个妾室,很寻常,但过继儿子却不行。寇府门槛虽然不高,但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老夫只有一个孙儿,那就是寇季,余者不论。”

寇准说寇府门槛不高,那是自谦的话。

但他的话,却代表了他的态度。

寇礼听到这话,赶忙道:“孩儿明白,孩儿明白”

寇准板着脸,淡淡的道:“退下去吧。”

寇礼赶忙施了一礼,准备叫上寇季就走。

寇准瞪了他一眼,他慌忙逃出了正堂,连儿子也不叫了。

寇礼一走,寇准脸色缓和了几分,吧嗒着嘴,叹气道:“你这个爹啊这辈子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寇季在一旁笑道:“您不是还有我这个孙儿吗?”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笑骂道:“你也是个不省心的。还说什么我帮我爹纳了八个妾,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别人非笑掉大牙不可。”

寇季笑道:“咱们三个人说的房里话,别人哪能听到。”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不再言语。

寇季见他不言语,微微一愣,见他似乎在听什么动静,也就没有出声。

寇准听了许久以后,突然咧嘴笑了,“人走了我们祖孙可以敞开说话了。”

“哑虎?”

寇季疑问。

寇准缓缓点头,笑道:“老夫今天是真高兴。”

寇季一头雾水的道:“为何高兴啊?”

寇准指了指房梁,笑道:“这厮跟了老夫半辈子,老夫也没见过他发火。纵然当年为了救老夫,挨了两箭,也没有喊叫。

如今却能为了你两次阻止他出手,找老夫抱怨,老夫心里真的很高兴。”

顿了顿,寇准叹气道:“老夫要是早知道这个法子能让他产生恼怒的话,早就这么做了,也不至于让他木木呆呆的跟着老夫半辈子。

他跟了老夫半辈子,老夫对他有感情,不希望他像是个木头一样,过完一辈子。”

寇季恍然道:“原来如此那我以后再气气他?”

寇准摇了摇头,“过犹不及慢慢来你能让他产生恼怒,这说明你跟他有缘。老夫让他跟着你,算是做对了。

以后老夫要是没了,你要善待他。”

寇季晃着脑袋道:“祖父还要长命百岁呢,他是您养大的,由您亲手照料,比较好。”

寇准指着寇季,笑道:“你啊你,净捡好听的说。”

第0199章 向敏中要争参知政事之位?

祖孙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寇季才离开了厅堂。

出了厅堂,寇季瞧了一眼四君园,吧嗒了一下嘴,感慨道:“亏我爹还小心翼翼的,生怕我祖父发火,他却不知道,他纳妾的事情,在我祖父眼里,还没有哑虎生气重要。”

四君园被寇礼占了,寇季也就不打算回去。

他在府上挑了一个僻静的院子,让寇忠找人收拾了一下,住了进去。

然而,等寇忠收拾好了院子,他还没住进去,就听门子传话,说向府递过来了拜帖。

寇季拿着向府的拜帖,有些疑惑,仔细想了想以后,觉得可能跟他推举向敏中出任参知政事有关。

当即,寇季出了院子,到了前厅,见到了向府前来送拜帖的人。

向府的人见了寇季,赶忙迎了上来,躬身施礼道:“寇公子,我家老太爷请您过府一叙。”

寇季点了点头道:“你且在这里等等,我换身衣服就来。”

向府的人点头答应了一声。

寇季回到了院子,让人去四君园里取了一身衣服,换上以后,跟着向府的人出了门。

一路上兜兜转转,到了向府。

有向府的人带路,所以不需要通传,直接进了向府大门。

向府的人带着寇季到了厅堂里,向敏中带着向传正,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寇季进门以后,躬身施礼,“见过向爷爷,见过向伯父。”

向传正笑着点了点头,向敏中乐呵呵的道:“不必多礼,快快落座。”

寇季坐定以后,向敏中招呼道:“管家,上酒菜。”

寇季听到这话,笑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向爷爷是打算留下小子促膝长谈啊?”

向敏中哈哈大笑道:“有何不可。老夫府上,多的是客房,留你在府上住一辈子也行。”

寇季含笑道:“向爷爷说笑了。”

向府的管家,很快带人送上了酒菜,菜色还挺丰富,甚至可以说是奢侈,一共有三十六道菜。

而且多是寇季没怎么见过的奇珍。

寇季瞧着桌上的酒菜,感慨道:“向爷爷请小子吃饭,下这么大本钱,小子受之有愧啊。”

向敏中乐呵呵的道:“家常菜,家常菜,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寇季晃着头,笑道:“这大冬天的,能凑出这么一桌,可不容易。”

向敏中听到这话,笑容有些干涩,他赶忙端起酒盅,转移话题道:“尝一尝这酒,藏了二十年的梨花白。”

寇季意外的道:“我记得没错的话,梨花白可是辽国贡酒,民间少有,藏了二十年的梨花白,那就更难得了。”

向敏中摸索着酒壶,笑道:“当年我出使辽国,辽国已故太后送的。若不是为了招待你,老夫也不会拿出来。”

向敏中口中的辽国已故太后,就是那位在历史上鼎鼎有名的萧太后萧绰,小名萧燕燕。

也是当今辽皇耶律隆绪的生母。

也是一位风云人物。

若不是已经死了,寇季还真相找机会一睹其风采。

寇季瞧着向敏中手里的酒壶,感慨道:“这么珍贵的酒,用来招待小子,是不是糟蹋了?”

向敏中晃着脑袋,低声道:“不糟蹋,不糟蹋。”

此物若是落到了真正的爱酒之人手里,自然会当成宝贝一样存着。

但它落在向敏中手里,注定要为政治服务。

向敏中表现的这么热切,寇季要是还猜不出他的用意,那就没必要再待在汴京城了。

必然是寇季今日在垂拱殿推举向敏中担任参知政事,让这向敏中起了心思。

向老倌在朝堂上混迹多年,如今已经混到了挡住儿子前程的地步,早就生出了退意。

他屡次三番上书,请求乞骸骨,但是先帝没有答应,不仅没答应,还给他加了不少虚衔。

如今赵祯继位,还没有培养出自己的心腹,也没有亲政,自然也不会答应向敏中辞仕。

向敏中需要留下,给朝堂上那些老臣们做一个表率。

让他们都看到,皇帝虽然换了,但是朝廷依然对老臣们很宽厚,借此以安人心。

向敏中退是退不了了。

又不愿意待着等死,那就只能进一步。

进一步走到权力的中心,不仅能手握权柄,搅动风云,还能借此提拔自己的儿子。

以前他没有机会,所以只能在府上干等着。

如今寇季推举他担任参知政事,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看到了希望,他自然不愿意错过。

原本他想自己谋划的,但他跟儿子两个人仔细推论了一番以后,发现他门下的那些门生,还不足以把他推上参知政事之位。

他那些门生故旧,在他离开了中枢这些年以后,不是投靠了丁谓,就是依附了寇准,能不能成为他的助力,那还两说。

而此次参知政事人选推举,已经隐隐变成了一相一后在较劲。

谁赢了,谁就能在朝堂上掌握更多的话语权。

两个手握大权的庞然大物在较劲,向敏中要是插进去,非但不能夺到权,反而有可能被挤死。

向敏中想要在两个庞然大物中间,安然的取走参知政事的位置,就需要有人帮忙。

而能帮他的人,就是寇季。

他之所以挑中了寇季,有三个原因。

其一,寇准在这一次参知政事人选的推举上,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争夺**。寇准是何心思,向敏中大概也能猜到。

那就是谁上都行,唯独刘娥的人不行。

也正是因为如此,向敏中争夺参知政事的位置,跟寇准并不起冲突。

其二,向敏中看中了寇季的手段。寇季调往六部,是他一手办的。寇季要谋划六部,他也知晓。随着寇季上书请罢六部,再到转攻提刑司,最后罢黜了提刑司,这一系列的手段,他都看在眼里。

旁人都觉得这是寇准的谋划,可向敏中心里清楚,这是寇季的谋划。

也正是因为如此,向敏中相信,找寇季帮忙,寇季一定能帮他坐上参知政事的位置。

其三,推举向敏中担任参知政事的是寇季,寇季要是能终始一贯,向敏中也不需要再找人去帮自己摇旗呐喊。

正是因为有这三个原因,向敏中才会请寇季过府一叙,才会破天荒的拿出好酒好菜,招待寇季。

向敏中摸索了一会儿手里的酒壶,把酒壶递给了向传正。

向传正亲自为寇季斟酒,寇季受宠若惊的端着酒杯道:“怎么能劳烦向伯父为小子斟酒呢,折煞小子了。”

向传正笑了笑,没说话,帮寇季斟上了酒以后,又帮向敏中斟上了一杯,然后坐下。

向敏中端着酒杯,笑呵呵的道:“寇小子,我们一起尝一尝这藏了二十年的梨花白。”

寇季端着酒杯,闻着杯中的酒香,笑道:“这酒确实香,而且很珍贵。小子很想喝一口,可这话不说清楚,小子还真不敢喝。”

向敏中放下了酒杯,指着寇季感叹道:“你小子,还是那么聪明。老夫还没张嘴,你应该就已经猜出了老夫请你过来的用意了吧?”

寇季笑了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向敏中的说法。

向敏中感叹道:“老夫原想借着酒劲,再跟你实话实说。既然你已经看出了老夫的用意,老夫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老夫请你过来,是想让你终始一贯,帮老夫坐上参知政事之位。”

寇季笑眯眯的道:“向爷爷多次辞仕,不是早就不留恋官场了吗?为何还要去争参知政事之位。”

向敏中瞥了寇季一眼,吧嗒着嘴道:“老夫原来也没想着去争参知政事之位。可你小子突然在朝堂上推举老夫,老夫若是不争一争,对不起你在朝堂上的那番话。”

这老倌,求人的话说的这么别扭,倒像是寇季在求他,而不是他在求寇季。

寇季失笑道:“向爷爷真要是为了小子在朝堂上说过了那番话去争参知政事的位置,那大可不必。小子只是不想看着吕夷简坐上参知政事的位置,所以才随口搬出了向爷爷,给他们添添乱,向爷爷不必当真。”

向敏中听到这话,老脸一黑,瓮声瓮气的道:“你小子就非得撕破老夫的脸皮,让老夫把话说明白吗?”

寇季咧嘴笑道:“向爷爷勿恼,小子也就是试探一下,看看向爷爷争参知政事之位的决心有多大。”

向敏中瞪了一眼寇季,没好气道:“很大!大到非参知政事之位,不足以平息老夫的决心。”

寇季缓缓点头,“向爷爷能有如此雄心就好。”

顿了顿,寇季认真的道:“向爷爷有如此雄心,小子也好帮您谋划。但在小子帮您谋划之前,有两个条件,需要您答应。”

向敏中脸色一变,声音低沉的道:“小子,老夫若是担任了参知政事,绝不会以你祖父马首是瞻。你的条件若是这个,那老夫情愿不做参知政事。”

寇季淡然笑道:“向爷爷误会了。以向爷爷的身份地位,自然不需要依附谁。小子也绝不敢那这个条件羞辱您。”

向敏中听到这话,脸色缓和了几分,问道:“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寇季坦言道:“其一,若是向爷爷跟我祖父政见不合,我若是求到向爷爷头上,还请向爷爷能退一步。”

向敏中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寇季又道:“其二,辽国若是和西夏开战,我祖父若是主张出兵,还望向爷爷能支持一二。”

向敏中闻言,蹭一下站起身,瞪大眼珠子,惊愕道:“辽国要和西夏一战?真的假的?老夫为何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向传正在一旁,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寇季。

寇季点头道:“**不离十!”

向敏中快步赶到寇季身边,追问道:“你从何处听来的风声?”

寇季坦言道:“我自己推测的。”

向敏中闻言,脸上的惊愕一下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恼怒,“你在耍老夫玩?”

寇季摇头道:“小子也不是无端推测的。小子是抓住了一些苗头,才有了这个推论。”

向敏中将信将疑的道:“什么苗头?”

寇季细细的把自己发现的苗头,以及自己的推测跟向敏中讲了一番。

向敏中听完以后,眉头拧成一团,沉声道:“照你这么说,辽国还真有要向西夏动手的趋势。老夫为官多年,没少跟辽人打交道,辽人是何秉性,老夫远比一般人清楚。

辽人到了我大宋,向来嚣张跋扈。

你此番跟辽人对上,若是换作往常,辽人一定会追着朝廷,问朝廷要一个交代,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你。

如今辽人一反常态,非但没有追究到底的意思,反而想跟我大宋和亲,向我大宋示好,确实有安抚我大宋的意思。

能让辽人安抚我大宋的事情并不多。

辽人对西夏动兵,就是其一。”

向敏中话音刚落,又自言自语道:“只是你这番话,没有实证,只是凭借一些苗头推测出来的,拿到朝堂上,很难有说服力。”

寇季缓缓点头,道:“我祖父也是这么说的。”

向敏中沉吟道:“我若是你祖父,一定会让朝廷的探子,密切的关注辽国的动向,一旦辽国有对西夏动兵的苗头,我们就得早作准备。”

寇季再次点头,道:“我祖父也是这么做的。”

向敏中看向寇季,沉声道:“这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我大宋要是能借此良机,从西夏或者辽国身上咬下一块肉,一定会大涨国威,一扫我大宋多年的颓势。”

向敏中掷地有声的道:“这个条件,老夫答应了。纵然你不能帮老夫坐上参知政事之位,老夫也会答应你。”

寇季拱手道:“向爷爷高义。”

向敏中摆了摆手,道:“别给老夫戴高帽子”

他盯着门外幽幽的道:“只要是经历过高梁河惨败,经历过檀渊之盟的人,没有一个人会在这种事情上犹豫。”

“那丁谓”

寇季话刚说了一半,就见向敏中吹胡子瞪眼道:“老夫等人,其实丁谓那等奸佞能比的。”

寇季失声一笑,拱手道:“是小子孟浪了。”

第0200章 冬狩

谈妥了条件,寇季跟向敏中、向传正三人,其乐融融的在一起一边攀谈,一边吃着酒菜。

三人聊到了深夜,寇季提笔写下了一篇雄文交给了向敏中。

“向爷爷能否出任参知政事,全在此文中……”

向敏中父子喝的有些微醺,随手取过了寇季写的雄文,父子二人脑袋碰脑袋,凑在一起一目十行的阅读。

仅仅看了两段,向敏中的酒意醒了一半,他一脸惊愕的盯着手里的文章。

“这……这……这……”

寇季笑吟吟的道:“此文如何?”

向敏中紧握着手里的文章,惊声道:“此文仅次于当年太宗皇帝和赵普弄出来的金匮之盟。”

寇季指着向敏中手里的文章,低声笑道:“金匮之盟只是一个笑话,可此文却是半真半假,传出去以后,效果恐怕要比金匮之盟要好。”

向敏中重重的点头,“此文要是传出去了,太后怕是要退出参知政事人选的竞争了。老夫有你支持,你祖父必然不会阻拦老夫担任参知政事。老夫担任参知政事的事情,十拿九稳啊。”

寇季笑着点头道:“向爷爷出任参知政事以后,别忘了答应小子的条件就行。”

向敏中小心翼翼的收起了手里的文章,点头道:“放心吧,老夫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天色也不早了,也该歇下了。老夫让人给你安排一个厢房,让你住下。”

寇季拱了拱手,“那就有劳向爷爷了。”

向敏中摆摆手,“跟老夫还那么客气。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想住多久住多久。你要是挑中了府上那个院子,提前跟老夫说一声,老夫让人给你腾出来,以后你闲暇的时候可以过来住一住。”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小子住客房就行,就不喧宾夺主了。”

向敏中吧嗒着嘴道:“老夫也没打算留着这座府邸传家,等老夫孙女嫁人的时候,老夫就把这座府邸,当成嫁妆给她。”

寇季就当没听到这句话,拱了拱手退出了厅堂。

向府的管家在门外候着,见寇季出了门以后,对寇季躬身道:“寇公子,您随小人过来。”

向府管家带着寇季,去了府上的厢房。

早在寇季入府的时候,向敏中就命人备好了客房。

刚才在厅堂里说的也只是场面话。

厅堂里。

向传正在寇季走后,凑到了向敏中身边,狐疑的道:“爹,您真要把这座宅子送给嫣儿当嫁妆?”

向敏中翻了个白眼,哼哼道:“那也得看看孙女婿是谁。”

言外之意,若是寇季娶了向嫣,那这座府邸就是向嫣的嫁妆,若是旁人的话,想都别想。

向府以前可是一座王府,占地面积极大,而且还在汴京城繁华地段。

经过了向家多年修缮,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算得上是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豪宅,价值在五百万贯左右。

价格如此高昂的豪宅,向敏中岂会轻易送出去。

向敏中的心思,寇季多少知道一些。

从他传出了寇季跟向嫣的绯闻的时候,寇季就猜到了向敏中的心思。

只是寇季对向嫣的第一感观不太好,加上向嫣年龄还小,所以他对向嫣没有多少觊觎的心思。

也正是因为如此,向敏中频频向他递话,他也没有接向敏中的话茬。

在向府管家引领下,寇季到了一间向府厢房门口。

管家推开了门,点燃了一盏烛火,交给了寇季,然后躬身站在了门外。

向府的规矩,若非客人传唤,向府的仆人很少会在客人入了厢房以后,擅自进入客人的房内。

寇季撑着烛火进了门,还没走两步,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了地上。

“噔噔噔……”

寇季往前栽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形。

门外的管家听见了动静,询问道:“寇公子,您怎么了?”

管家从房门外探进了脑袋,瞧了一下,见寇季撞到了凳子,赶忙提醒道:“寇公子,手里的烛火压低一些,就不会撞到东西了。”

寇季点了点头,随手把手里的烛火放在了桌上,关上了房门。

然后他走到了那个被他撞歪的凳子前,蹲下身,细细的寻找了一番,在凳子腿上寻找到了一根纤细的琴弦。

寇季接下了琴弦,拿在了手里,碾成了一团,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一道娇小的身影。

那是向家小妹的身影。

向家小妹处处找人为难寇季的事情,寇季从刘亨嘴里听说过,只是他没有在意。

他却没想到,向家小妹至今还没有放弃找他麻烦。

他刚才入房门的时候,可不是撞上了凳子,而是撞上了绑在凳子腿上的琴弦,就是这东西差点绊倒了他。

这事肯定不是向敏中干的。

向敏中不可能干出这么幼稚的事情,所以肯定是向家小妹干的。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偶尔给他使点绊子,寇季也懒得搭理他。

如今的寇季,满脑子都是国家大事,哪有心思跟一个小丫头去过家家玩。

随手把手里碾成了一团的琴弦放在了桌上。

寇季脱掉了外衣,上了床榻,躺下就睡了。

寇季一觉睡到大天亮。

翌日清晨。

寇季起床以后,向府的管家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寇季在向府丫鬟伺候下,洗漱了一番,然后在向府管家引领下,到了向府厅堂用早饭。

进入厅堂以后,寇季微微有些发愣。

厅堂里满满当当全是人。

向敏中居中而坐,他的正室夫人陪在他身侧,他的五个儿子,带着正妻,陪坐在桌前。

此外还有几个桌子,其中两张桌子,坐的是向府的第三代孙子辈的男孩,还有一桌坐的是向府孙子辈的女孩。

这还不算完,在左右两侧的角落,还有四张桌子,坐的是向敏中的妾室,以及他五个儿子的妾室。

几十个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寇季身上,看的寇季有些不自在。

向敏中见到了寇季,乐呵呵的笑道:“寇小子到了,过来坐。”

向敏中拍了拍身侧一个空出来的座位。

寇季瞧着满屋子的人,干笑道:“向爷爷,这不合适吧?”

向敏中瞪起眼,假装恼怒的道:“有什么不合适的,老夫是一家之主,这个家老夫说了算。老夫让你坐那儿,你就坐那儿。”

向敏中话音落地,虎目四扫了一圈,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质问道:“你们有意见吗?”

向敏中的儿孙们一个劲的摇头。

在座的人当中,唯有向嫣、向家小妹,以及几个跟向嫣交好的姑娘,咬了咬牙。

向敏中见儿孙们齐齐点头,满意的笑了,至于向嫣、向家小妹几个人咬牙,他全当没看到,他对寇季招了招手。

寇季心里暗叹了一声,硬着头皮坐到了向敏中身旁。

然后在向府所有人的注目下,寇季草草的吃完了一顿早饭,就逃出了向府。

向老倌对他太好,太热情,热情的让他有些受不了。

寇季一路逃回了府里,就见到了寇礼背着个包袱,悄悄的往门外走去。

寇季迎面撞上了寇礼,愕然道:“爹,您被个包袱做什么?”

寇礼见到了寇季,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到了一样,一边掩饰着身后的包袱,一边干巴巴笑道:“没……没什么……你爹我在太学里有几个至交好友,之前回华阴的时候,走的急,没给他们打一声招呼,如今又回来了,自然得去拜访拜访他们。”

寇季打量着寇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寇礼见他的谎话糊弄过去了寇季,就打了个哈哈,背着包袱离开了寇府门口。

寇季一直盯着寇礼,等到寇礼的身影消失在了寇府的巷子里以后,他对门房的门子招了招手。

门子凑到了寇季身边,低声道:“小少爷有什么吩咐?”

寇季指了指寇礼离开的地方,道:“你去盯着我爹,别惊扰了他,看看他去做什么了,回府以后告知给我。”

门子点了点头,顺着寇礼离开的地方,悄然而去。

寇季在寇府里的地位,仅次于寇准,却比寇礼要高。

寇季指示门子去盯着寇礼,门子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寇季站在门口,等门子走远了,吩咐了门口的护卫守好门,然后进了府内。

他并没有回去四君园,而是回到了寇忠昨日给他收拾出来的那个院子。

回到院子里,他就吩咐了府上的仆人们,重新去给自己准备了一桌早饭。

他在向府里,被人盯的头皮发麻,所以没有吃好,回到府里,自然得补充一下。

寇季让府上准备的早饭刚摆上桌,他派去监视寇礼的门子,就匆匆进了院子。

“小少爷,您让小人去盯着少爷,小人一路跟着少爷到了州桥街,见到了少爷进了万象典当行。”

门子到了寇季身边,低声禀告。

寇季闻言,愣了愣,低声笑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门子答应了一声,离开了院子。

寇季在门子走后,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寇礼贼头贼脑的出了寇府,去了万象典当行,去做什么,寇季大概能猜到。

寇礼应该是去还债了。

他没料到寇礼至今还记得自己欠下的债。

更没料到,寇礼居然还有点一人做事一人担的担当。

寇季简单的吃了一点早饭,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准备歇下。

刚进了房门没多久,寇忠匆匆来禀,“小少爷,老爷请您过去。”

寇季缓缓点头,跟着寇忠到了寇准的书房。

寇准见到了寇季,开门见山的道:“昨夜你去向府留宿了?”

寇季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寇准微微翘起了嘴角,低声笑道:“向敏中那个老倌是不是贼心不死,想让你帮忙谋划参知政事之位?”

寇季感慨道:“祖父当真是料事如神。”

寇准笑骂道:“狗屁料事如神。那个老倌一撅屁股,老夫就知道他想拉什么屎。”

寇季沉吟了一下,问道:“祖父是不希望向敏中担任参知政事之位?”

寇准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谁出任参知政事都行,唯独刘娥的人不行。老夫没想着把持朝政,但也不许刘娥把持朝政。”

顿了顿,寇准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吕夷简是候补参知政事的最佳人选。若不是他投了刘娥,老夫定然会推举他一二,可惜了。”

寇季笑道:“既然祖父没有阻止向敏中担任参知政事的想法,我们何不借此推一把,推他上位,让他欠我们一个人情。

最重要的是,推向敏中上位,他纵然不会成为祖父您在朝堂上的助力,也不会为难祖父您。”

寇准听到寇季这话,满意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笑过以后,他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感慨道:“可惜了吕夷简……”

寇季听到这话,微微一愣,什么也没说。

寇准两次提到吕夷简,明显是看重吕夷简。

可如今吕夷简已经投了刘娥,已经成为了他的对手。

他纵然再看好吕夷简,也不会再擢升吕夷简。

寇准感叹了许久,回头看向寇季,询问道:“你打算如何推向敏中上位。”

寇季淡淡的一笑,趴在寇准耳边,低语了一句。

寇准听完了寇季的话以后,愣愣的盯着寇季看了许久,才愕然道:“你这招未免也太阴险了吧?”

寇季腼腆的一笑,低声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寇准哭笑不得的指了指寇季,没再多言。

良久以后,寇准道:“对了,老夫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情。”

寇季疑问,“什么事情?”

寇准认真的看着寇季道:“辽皇有动作了,但是跟征讨西夏无关。”

寇季皱眉道:“什么动作?”

辽皇有动作了,还跟征讨西夏没关系?

真要是这样,那寇季就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是不是他熟知的历史世界。

寇准撇着嘴道:“辽皇近些日子,召集了契丹八族,以及臣服于辽国的各部,开始冬狩了。据说五十多万人一起冬狩,场面十分壮观。”

寇季听到这话,挑起了眉头,沉声道:“辽皇已经对西夏出手了!”

寇准皱起眉头,疑惑道:“你是说冬狩的五十万人马,就是征讨西夏的兵马?”

第0201章 赵恒留下对付刘娥的力量

“不错!”

寇季重重的点头。

寇准皱眉道:“可据探子回报,辽皇率领的兵马,全都进山了。”

寇季认真的道:“这就是辽皇的聪明之处,所有人都看着他率领着兵马进了山,都知道他率领着兵马进山狩猎了。

可他再次从山里出来,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就没有几个人能猜到了。

他在进山以后,只需要派遣心腹,封锁山下的各处要道,我们的探子就很难再把他在山里的动作传回来。

他在山里是狩猎,还是行军,我们都不知道。

我敢断定,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一定会兵临西夏。”

寇准握着拳,皱着眉,低声道:“这只是你的猜测,没有实证,很难取信朝堂上的百官。”

寇季低声道:“等到辽皇兵临西夏的时候,我再想有反应,那就晚了。”

寇准重重的捶打了一下寇公车的扶手,沉声道:“老夫知道,可没有实证,朝堂上的百官是不会赞同朝廷出兵的。”

寇季沉吟道:“我们也不是全无办法。”

寇准意外的看向寇季,询问道:“你有什么办法,能越过朝堂上的百官,调兵遣将?”

寇季沉声道:“说服太后,让她跟祖父您一起,下一道便宜行事的旨意给折种两家。折种两家,毗邻西夏,手里又有兵马。一旦西夏和辽国开战,他们要是能趁机在西夏背后捅一刀,一定能让西夏爽翻天。

若是在他们的牵制下,西夏和辽国的战事能变得胶着起来,朝廷纵然晚点介入到战争中,也能狠狠的切一块肉下来。”

寇准听到寇季这话,眉头一挑,沉声道:“许折种两家便宜行事之权,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寇季咬牙道:“不许折种两家便宜行事之权,一大块肥肉就要从朝廷嘴边溜走了。”

寇准狠狠的在寇公车上捶打了两下,咬牙道:“好!老夫这就进宫跟太后好好说道说道。”

这种机会,多年难遇,好不容易撞上了,寇准自然不愿意错过去。

当即,寇准招来了仆人,推着寇公车往府外走去。

走了没两步,寇准让仆人停下,对身后的寇季招了招手,“你随老夫一起去。”

寇季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快步走过去,跟在了寇准身后。

他在府里左右也无事,跟着寇准进宫,关键的时候还能帮寇准说说话。

祖孙二人匆匆忙忙赶到了东华门口。

刚要亮出腰牌进宫,有人出现在了金水桥边上,拦下了寇季。

“小寇大人留步”

来人是陈琳,板着一张死人脸,堵在金水桥边上,死活不让寇季过去。

寇季见此,不明所以。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寇准先恼了,“陈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挡老夫去路。”

陈琳弓着腰,陪着笑脸道:“寇太师说笑了,您就是借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挡您的路。”

寇准冷哼一声,喝斥道:“那你还不让开。”

陈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谦卑的道:“寇太师要入宫,只管进就是,奴婢不敢阻拦。但是小寇大人却不能入宫。”

寇准瞪起眼,质问道:“缘何?”

陈琳轻声道:“这是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共同下的懿旨,还特地命奴婢在这里守着,就是为了让奴婢看着,不让小寇大人进宫。”

寇准听到这话,回身瞪着寇季,咬牙道:“你背着老夫做了什么,居然能让太后和太妃一起下旨,阻止你入宫?”

刘娥和李氏拦着不让寇季进宫,具体是为了什么,寇季心知肚明。

但是面对寇准的质问,寇季装出了一脸懵懂,“孙儿什么也没做啊。”

然而,他装出的懵懂,被寇准一眼瞧破。

寇准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温怒的道:“老夫信你有鬼!”

“且站在这里不许动,待老夫从宫里出来,再收拾你。”

寇准撂下了一句**的话,让人推着他进宫了。

寇季被留在了宫外。

寇季原本还想跟着寇准进宫,打算在关键的时候给寇准帮帮腔,如今看来,怕是不成了。

寇准走后,寇季的目光落在了陈琳身上。

寇季神色古怪的打量着陈琳。

陈琳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撇着嘴嘀咕道:“你别这么瞧着咱家,咱家又不是黄花闺女,没啥好瞧的。”

寇季盯着陈琳,疑惑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一个官家的贴身宦官,不好好守在官家身边,却跑到这里来守门,吃饱了撑的?”

陈琳闻言,恼了,“你才吃饱了撑的。你没事去撩拨李太妃做什么?你要不去撩拨李太妃,咱家能被派来守门?”

寇季不屑的道:“这跟我撩拨李太妃有何关系?明明是你自己没本事,讨不了李太妃欢心,被人发配到这里守门,好意思怪我?

宫里的宦官有数千人,李太妃为何不派遣别人来守门,唯独派你来?

还不是因为你不得李太妃欢心。

你看看人家郭槐,在宫里混的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同样是宦官,为何人家就比你混得好?”

陈琳听到这话,火冒三丈,喝斥道:“你别拿咱家跟郭槐那个小人相提并论。”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郭槐要是小人,那你现在过的,岂不是连小人也不如。”

“你!”

陈琳瞪着眼珠子,指着寇季。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你什么你,别拿手指指着我。你一个奴婢,拿手指指着一个朝廷的五品大员,这是大不敬。”

陈琳收回了手指,目光阴沉的盯着寇季,咬牙切齿的道:“咱家斗嘴斗不过你。不过咱家提醒你,别再撩拨咱家,不然咱家用药毒哑你。”

寇季上下打量了陈琳一眼,不屑的道:“你怕是还没睡醒吧?毒哑一位朝廷的五品大员,你怕是活腻了吧?”

陈琳当即瞪着寇季,闭上了嘴。

他知道自己斗嘴斗不过寇季,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说的越多,寇季怼他怼的越欢实。

寇季见陈琳不说话了,凑到了陈琳身边,低声道:“我不过是让官家习武强身而已,不用闹的这么严重,连宫门都不让我进吧?”

陈琳冲着寇季翻了个白眼,一句话也没说。

寇季瞥着陈琳,“你要告诉我实情,我就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陈琳不屑的道:“咱家不想知道你的秘密,咱家也不想跟你说话。”

寇季挑着眉,低声道:“事关西夏和辽国的秘密,你也不想知道?”

陈琳一愣,咬了咬牙,瞪了寇季一眼,没好气的道:“那二位,掌控欲太强,都想把官家把控在手里。前者是为了借官家,掌控权力后者纯粹是在溺爱官家。

你教唆官家习武没错。

错的是,官家对你有情,对你的话言听计从。

这让那二位看到了官家有脱离掌控的意思,所以才会阻拦你进宫。”

寇季闻言,缓缓点着头,沉声道:“官家不应该被任何人掌控。”

陈琳幽幽的道:“咱家也这么认为。咱家绝对不会允许官家论为别人的傀儡,包括你。”

寇季愕然,“我可没有掌控官家的心思。”

陈琳哼哼道:“那可说不准。就你们三人而言,你可比那二位的机会还要大。”

寇季茫然道:“我怎么没发现?”

陈琳恶狠狠的瞪向寇季。

寇季灿灿一笑,低声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陈琳冷声提醒道:“这个玩笑可千万别乱开,会死人的。”

寇季全当没听见陈琳威胁的话,他凑近了陈琳,低声道:“辽国要征西夏。”

“这不可能!”

陈琳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寇季认真的道:“没什么不可能的。辽皇组织了一场五十万人的冬狩,你可知道?”

陈琳重重的点头。

寇季继续道:“辽国冬狩,是传统。每年到了冬日的时候,辽皇总是会召集契丹八部,以及那些依附在辽国麾下的各小部族的人,举行冬狩。

这么做,是为了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

也是为了向那些依附在辽国麾下的各小部族,炫耀自己的强大。

让他们死心塌地的依附在辽国麾下。

可往年冬狩,人数最多的时候,也就十万人左右。

今年却足足有五十万人。

这要是没有其他图谋,那就怪了。”

陈琳缓缓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寇季继续说道:“辽人皆是弓马娴熟之辈,五十万弓马娴熟之辈能做什么?能征讨一国。能让辽国动用如此兵力征讨的四邻,只有我大宋和西夏。

辽人若是想征讨我大宋,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跟我大宋和亲,以作安抚。

所以,辽人最有可能征讨的就是西夏。”

陈琳缓缓看向寇季,沉声道:“这么说,辽人真的要征讨西夏?”

寇季讲的那么透彻,陈琳自然能听懂。

通过辽人一系列反常的举动,不难分析出辽人的意图。

寇季点了点头。

陈琳皱着眉头又道:“既然你推断出辽人要征讨西夏,那就该把你的推断告诉给朝堂上诸公,让他们共同商量出一个对策。”

寇季道:“我祖父已经入宫跟太后去商量此事了。”

陈琳缓缓点头,沉吟在了原地。

良久以后,他看向寇季,低声道:“你变着法的把这件事告诉给咱家,是不是有所图谋?”

此事事关重大,陈琳决不相信,寇季会好心的分享给他。

寇季低声一笑,“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我虽然推断出了辽人要征讨西夏的真相,但是却缺乏实证去取信朝堂上的诸公,所以想让你出手帮忙,搜集一些实证。”

陈琳眉头一挑,一脸警惕的盯着寇季,“你要用东门药库的人?”

寇季沉声道:“还有器械监!”

陈琳听到这话,差点没吓的跳起来。

他惊恐的盯着寇季,道:“你怎么知道咱家管着器械监?”

陈琳掌管着器械监,那可是秘密中的秘密。

除了器械监管事、陈琳,以及已经驾崩的赵恒三人外,没有其他人知道。

纵然是刘娥,也不知道此事。

虽说刘娥可以调动器械监的人,名义上也掌握着器械监。

可真正掌握器械监的,却是陈琳。

赵恒虽然没有给寇准留下诛后诏一类的东西,但并不代表他没有防着刘娥。

他留下防着刘娥的人手,全在陈琳手里。

寇季见陈琳紧张的直哆嗦,就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道:“你放心,此事只有我知道,别人都不知情。”

陈琳咬紧了牙关,质问寇季,“你是怎么知道的?”

寇季低声道:“因为哑虎的俸禄没有停。”

陈琳闻言,沉声道:“早知道是哑虎身上露出了破绽,咱家就应该断了哑虎的俸禄。”

寇季摇头道:“千万别动这个心思。一旦你断了哑虎的俸禄,我祖父肯定会追问到底,到时候就会挖出你。”

陈琳咬牙道:“你能看出此事,你祖父如何看不出此事?”

寇季解释道:“我祖父的目光在太后身上盯着,很少会去关注这些细节。就算他察觉到了哑虎的俸禄没断,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他只会觉得是刘娥为了维护先帝曾经的诺言,所以才没断哑虎的俸禄。”

陈琳盯着寇季道:“你祖父会往哪方面想,你为何没往哪方面想?”

寇季低声笑道:“因为从我知道你掌控了东门药库以后,我就猜到,你手里绝不止东门药库这一支力量。先帝把东门药库给了你掌管,其用意,肯定是为了对付刘娥。东门药库固然厉害,但还不足以让你跟太后打擂。

等我发现了哑虎的俸禄没有断以后,我就猜到了你手里掌握的另一支力量就是器械监。

若是刘娥掌控着器械监,纵然她不开口,器械监的管事,也会适当的削减哑虎的俸禄,拍她的马屁。”

陈琳目光阴沉的盯着寇季,沉声道:“原来是咱家提早露出了破绽,才被你看出的咱家的底牌。”

寇季道:“我能看穿此事,也是因为你提前透露了消息给我,别人却看不穿。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所以我不可能把你的底牌透露给别人。”

陈琳咬了咬牙,提醒道:“你能守口如瓶最好。一旦你泄露了这个秘密,咱家一定会弄死你。你是五品官不假,可咱家弄死的五品官,两只手的数不过来。

咱家之所以处处让着你,那是因为你是咱家认识的人当中,唯一一个全心全意对官家好的。”

“了解!”

寇季说了一句,然后又道:“你的人什么时候能派遣出去?”

陈琳沉声道:“事关国事,而且还是这么大的国事,自然是越快越好。咱家一会儿入了宫,就派人出去。”

第0202章 提刑司被罢黜以后立竿见影的效果

两个人料到了这里,就不在言语,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站在金水桥边上当侍卫。

过了没多久,寇准从宫里出来了,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

他到了寇季身边的时候,只说了两个字。

“回府!”

寇季有心追问寇准跟刘娥谈的如何,可寇准明显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就只能跟着寇准往府里走去。

陈琳在寇准祖孙离开以后,也悄然的返回了宫里。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写了两个便条,通过两个年迈的老嬷嬷递了出去。

一个递给了东门药库,一个递给了器械监。

寇季跟着寇准回了寇府,一进府门,寇准就开口了,“刘娥的意思是,一动不如一静……”

寇季听到这话,气笑了,“这么难得的机会,居然就情愿干看着?”

寇准叹了一口气道:“刘娥的意思是坐山观虎斗,等他们斗出一个结果以后,我们再插手。”

寇季讥笑道:“刘娥大概是觉得,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到时候趁他病,要他命。可不论是西夏,还是辽国,纵然变成了病虎,也不是朝廷能轻易拿下的。

西夏若是落败,必然会成为辽国的藩属。到时候他们联手南下,谁拦得住?

辽国一旦落败,西夏必然势头大涨,到时候少不了攻入我大宋,掂量掂量我大宋的斤两。

一旦我大宋稍有败势,西夏就能借此立国,建立霸业。

所以,不趁着他们战事胶着的时候插手,等到战后再插手,纯粹是寻死。”

“哎……”

寇准又叹了一口气,幽幽的道:“兵权在刘娥手里,她不愿意出兵,老夫也无可奈何。”

寇季追问道:“许折种两家便宜行事之权的事情怎么说?”

寇准瞥向寇季,道:“刘娥不允,言称等西夏和辽国正式交手的时候,再做定夺。”

寇季听到这话,没有太大的失望。

刘娥在得知辽国欲征西夏的时候,会有如此反应,在寇季的预料之中。

刘娥若是有雄心,也不会在掌权期间,慢慢的看着西夏坐大。

“是时候推向敏中上位了。”

寇季幽幽的说。

他看向寇准,淡然道:“向敏中上位以后,虽然不会以祖父马首是瞻,但是在这种事情上,他一定会跟祖父您站在一边。”

寇准闻言,缓缓点头。

顿了顿,他疑问道:“你准备怎么帮向敏中谋划?”

寇季一愣,摊开手道:“凭我给向敏中的那篇文章就够了。”

寇准沉吟道:“那文章虽好,可是不是太单薄了点?”

寇季认真的道:“已经足够了。”

寇准见寇季主意已定,也不再多言。

寇季拱了拱手,道:“祖父,那我先会院子里待着去了。往后几日我就不上朝了,等出结果的时候,我再上朝。”

寇准点了点头,摆了摆手,让寇季退下。

……

此后几日,寇季一直待在院子里,没出去,也没有去上朝。

除了赵祯送来了三份信笺,催他上朝外,没人关注他。

辽国欲征西夏的事情,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并没有被广泛传播,所以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也没人细心的去关注此事。

满朝文武的目光,皆被参知政事之位吸引。

他们很想知道,在年关之前,参知政事之位会花落谁家。

经过朝堂上几轮筛选,最后确定下来的参知政事候选人有三位。

吕夷简、向敏中、王钦若。

吕夷简的呼声最高,呼声最大。

其次是向敏中。

至于王钦若,呼声虽然有,但并不大。

除了背地里投靠了赵元俨的一些官员外,朝堂上大部分官员,没人为他摇旗呐喊。

这也是他自己作的孽。

他出任宰相的时候,为了讨好赵恒,没少背地里向赵恒进谗言,陷害百官,百官们心里都记着仇呢,自然不会帮他摇旗呐喊。

就在三人竞争参知政事最激烈的时候,一则小故事,在汴京城里悄无声息的流传开了。

事关宫廷隐秘,所以传播的速度特别快。

短短三天,就已经闹到了街知巷闻的地步。

故事的内容也简单,也是百姓们熟知的故事,只不过戏剧化了一部分,让它听着更动人了。

故事的名字,叫做狸猫换太子。

出自寇季手笔,由向敏中传出。

寇季把原有的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删删减减了一部分,凑成了一个新的故事,传播给了百姓。

此故事一出,废除刘娥的呼声再次高喊了起来。

那些还沉浸在夺取了提刑司权力的窃喜当中的六部官员,以及御史言官们,終于清醒了过来。

他们此前在刘娥为先帝守灵的时候,谋划了四十九日的废除刘娥的弹劾,还没有上表。

于是乎,百官们弹劾刘娥的奏折,如同雪花一样飘进了皇宫。

刘娥被百官们弹劾的奏折,弄的焦头烂额。

才摆脱的危局,又一次被人掀起,刘娥再次陷入危局。

不仅如此,吕夷简身为刘娥的党羽,也跟着遭了殃。

原本他出任参知政事的呼声最高,可当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传遍了汴京城以后,百官们弹劾刘娥的同时,也厌恶了他,他的呼声一下降到了最低点,比王钦若还不如。

向敏中出任参知政事的呼声,一下子盖过了他。

年关前最后一次大朝会。

决议参知政事人选的时候。

寇忠弓着腰敲响了寇季所在的院子里的门户。

“小少爷,起了吗?”

寇忠一边敲着门,一边低声呼唤。

“起了……”

门内传出了寇季的声音。

寇忠一喜,赶忙道:“老爷说,让您换上朝服,随他一起去上朝。”

“要出结果了吗?”

寇季幽幽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你且等等,等我换上朝服。”

话音落地,门内再也没传出寇季的声音。

寇忠恭谨的站在门外等着。

良久之后。

寇季打开了门户。

他穿戴着自己那一身朱红色的官服,迈步往外走去。

到了寇府门口的时候,寇准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寇季对寇准一礼。

寇准点了点头,道:“随老夫去上朝。”

随后,寇准就领着寇季,出了寇府,一路走到了东华门。

等他们到了东华门前的时候,东华门前已经聚满了人。

今日是年关前最后一个大朝会,满朝文武都到了。

他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高声讨论着要弹劾刘娥的话,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寇季对此置若罔闻,他推着寇准到了金水桥边上。

守在金水桥上的侍卫们自动让开了道路,寇季推着寇准过了金水桥,直接入了皇宫。

到了垂拱殿以后,赵祯、刘娥已经到了。

赵祯身穿一身十二章衮服,端坐在龙椅上。

十二章衮服,是标准的帝王服饰。

平日里很少穿,只有在大朝会等重要场合,才会穿戴。

衮服分玄衣纁裳,十二章中,八章在衣,分别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火、宗彝;四章在裳,分别有藻、粉米、黼、黻。

刘娥穿戴着一身凤袍,坐在赵祯下首。

寇准祖孙入了殿内以后,简单施过了礼。

赵祯请寇准居于御阶的第二阶,等寇准坐定以后,才吩咐郭槐,鸣钟上朝。

待到皇城上的钟声敲响以后,百官们鱼贯而入,进了皇宫,随后分班站好,进入到了垂拱殿。

在郭槐宣读了上朝以后,百官们齐齐向赵祯、刘娥、寇准施礼。

礼毕。

郭槐并没有照例宣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而是寇准开口道:“今日大朝会,乃年关之前,最后一个朝会,当先议参知政事人选,再由各部、各司、各衙,汇总呈报今岁的出入,最后再议诸事。”

“喏!”

百官齐声宣道。

见到百官们应允,寇准点了点头,又道:“经过百官推举,参知政事人选,在吕夷简、向敏中、王钦若三人中选定。

官家年幼,无法亲自裁定参知政事人选。

老夫跟太后商议过后,决定施行庭推。”

庭推,就是当庭推举参知政事人选。

类似于后世的投票选举,票多者获胜。

朝堂上一旦遇到了官家难以裁定的事情,又或者官家不变出面裁定的事情,就会出现庭推。

此前,庭推大多出现在内庭之中,就是三位宰相各持己见的情况下,经常会用到庭推。

如今寇准、刘娥,把这一套搬到了朝堂上。

百官们对庭推的程序并不陌生。

所以寇准也没有多解释。

寇准摆了摆手,郭槐领着一群小宦官们,一人提着一个袋子,分别走到了百官们面前。

袋子里装的是豆子。

百官们每个人伸出手,伸进袋子里,取出一粒豆子,捏在了手里。

随后,宦官们搬来一张桌子,放在了御阶下,桌上放了三个碗,碗边上写着向敏中三个人的名字。

这就是投票的方式。

只要百官们把手里的豆子,投进写着相应人名的碗里,就代表支持此人。

如此重大的事情,用如此简单的投票方式,或许有人会质疑。

但,越简单的方式,往往越有效。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以后,寇准不咸不淡的道:“投吧!”

百官们手里捏着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做第一个投票的人。

人选有三个,豆子却只有一个,投了一个人,必然会得罪另外两个人。

谁当第一个出头鸟,谁就最容易被人家惦记上。

寇准瞧着百官们无人肯动,微微皱了皱眉头。

寇季看到这个僵局,微微上前一步,拱手道:“还请官家、太后、太师准许,请吕夷简、向敏中、王钦若三人回避。”

寇准闻言一愣,跟刘娥对视了一眼。

刘娥缓缓点了点头,寇准开口道:“准!”

向敏中三人拱了拱手,退出了大殿。

等到三人走后,寇季二话没说,上去就把手里的豆子丢尽了写有向敏中名字的碗里。

他不怕得罪王钦若,也不怕得罪吕夷简。

他不怕当出头鸟,不怕被这两个人报复。

虽说向敏中三人已经回避了,但他当了出头鸟的事情,势必会传到王钦若、吕夷简的耳朵里,但他不在乎。

他之所以甘愿当出头鸟,就是为了给那些仍旧举棋不定的人一个信号。

让他们跟着他一起投向敏中。

因为他是太师寇准的孙子,他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寇准的态度。

有了寇季带头,后面的人也跟着开始投起了票。

半个时辰后,垂拱殿里的官员们走了一圈,手里的豆子也丢进了相应的碗里。

至于殿外更多的官员,没人在意他们。

他们官职太低,还没有投票权。

刘娥瞧了瞧三个碗,脸色一黑,没有说话。

寇准瞧了一眼,摆了摆手,让郭槐把东西撤下去。

根本不用去数碗里的豆子,因为有一半的豆子,落入了向敏中碗里。

吕夷简、王钦若两个人碗里的豆子加起来,才勉强能赶上向敏中。

等到郭槐把东西撤下去以后,寇准淡淡的道:“召他三人入殿。”

向敏中三人在小黄门传唤下,再次出现在了垂拱殿里。

寇准当众宣布道:“内庭参知政事之位的空缺,由向敏中出任。”

向敏中听到这话,脸上的喜色难以掩饰。

王钦若只是皱了皱眉头。

吕夷简一脸不甘。

参知政事人选尘埃落定,向敏中成了最大的赢家。

若不是在垂拱殿上,百官们一定会凑上前恭贺他。

随后,由六部开始,汇报今岁六部出入,然后再是三司,最后才是三衙。

等到各部、各衙、各司汇报完了以后。

丁谓神色复杂的总结道:“启禀官家、太后、太师,经各衙门核算,今岁朝廷收支持平。”

此话一出,除了少数知情人外,其余的百官一片哗然。

自赵恒继位以后,朝廷每年的支出都会超额。

如今突然收支持平了,弄的百官们还有点不适应。

李迪在这个时候抱着朝笏,出班奏道:“启奏官家、太后、太师,经过户部点算,今岁朝廷之所以能收支持平,其最大原因,就是提刑司被罢黜。

从提刑司被罢黜至今,已经过了月余。

朝廷少支出了一份给各级提刑司衙门的俸禄,刚好弥补上了今岁朝廷超支的空额。”

第0203章 笑傲朝堂者,唯二人

提刑司衙门,可不仅仅只有汴京城提刑司衙门,各州府皆有提刑司衙门。

所拥有的官员数以万计,所拥有的小吏多达十万之巨。

每一个人在衙门里占一个坑,都得领一份俸禄。

再加上各级提刑司衙门办差所需要花费的公费,每个月要耗费大批钱财。

如今这些钱财节省了出来,自然能弥补一下朝廷的空额。

虽说提刑司罢黜的时间尚短,有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恐怕才刚刚得到消息。

但提刑司被罢黜,以及扣除提刑司俸禄的公文,已经下发给了各路安抚使、主管各路安抚司公事、管勾安抚司事。

他们自然会依照朝廷的意思,截留下发给各级提刑司衙门的俸禄。

各地截留下来的俸禄,已经开始慢慢的往汴京城里押运,距离汴京城最近的几个路的俸禄,已经押运入京了,其他各路的俸禄相继还在路上。

虽说还没全到汴京城,但是三司、户部已经把账算完了。

王曾在李迪奏完了事以后,不由自主的感慨道:“仅仅月余的俸禄,就能弥补上朝廷的空额,这要是一年的俸禄,那国库里必然会有盈余。提刑司是罢对了。”

六部的官员听到这话,一个劲的猛点头。

他们得了提刑司被罢黜的便宜,自然要力挺王曾的话。

王钦若笑眯眯的道:“要是早点罢黜了提刑司的话,国库里的盈余,恐怕会更多。”

王钦若竞选上参知政事,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悲观,反而轻飘飘的插了一句话。

他的话有点多此一举的嫌疑。

但是没有人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

似王钦若这种在朝堂上混迹了多年的老臣,他在朝堂上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饱含深意。

能不能猜出他话里的意思,那就要看为官的道行了。

寇季为官的道行不深,但是他却听懂了王钦若的话,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朗声道:“王吏部的意思是,朝堂上似提刑司这样的衙门,多不胜数。若是都能尽早罢黜,国库里的钱财必然能堆积如山。”

话音落地,王钦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一脸愕然的盯着寇季。

他刚才说出那番话,就是这个意思。

之所以隐晦的提醒,就是不愿意招惹是非。

他很想看看那个愣头青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冒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却没料到跳出来的人是寇季,更没料到的是,寇季当场把他卖了个干净。

王钦若盯着寇季看了好一会儿,老脸有些涨红,他见满朝文武都看向了他,赶忙开口解释道:“诸位同僚,老夫绝不是那个意思,那都是寇季胡猜的。”

朝堂上似提刑司那样职权重复的衙门多不胜数,罢了提刑司,六部得了便宜,但是其他各司各衙门却没讨到便宜,甚至还有点兔死狐悲的意思。

如今这些人风声鹤唳,他们要真把寇季的话听进去了,难保不会出手对付王钦若。

王钦若刚回京不久,他可不想再被灰溜溜的赶出汴京城。

满朝文武听到了王钦若的解释,又齐齐看向了寇季。

寇季可没有王钦若那么虚伪,他面对满朝文武,坦坦荡荡的道:“我以为,王吏部的话并没有错。似三司、三衙,职权多跟六部重复。一件事,两个衙门去管,必然有一个衙门会偷闲。

朝廷多了一个偷闲的衙门,就会多发出一份俸禄。

这一份俸禄可不是发给一两个人,而是发给一大批人。

细细算下来,这就是一大笔开支。

朝廷于其用这些钱财养闲人,倒不如把这些钱财落到实处。

比如兴修水利、疏通渠道、兴建堤坝、充实军备等。

再不济,翻修一下各地的孤独园、六疾馆,也比养闲人强。”

寇季这番话落地,满朝文武脸上的神情各异。

他这番话,明显的触碰到了很多官员的利益。

有人当场就开始反驳道:“朝廷每发出一笔俸禄,就能供养一士,现在或许他们闲散着,但到了有用之时,他们必定为朝廷出力。”

寇季摸索着手里的朝笏,摇头笑道:“养士?何为士?读一两本书,就能称之为士?又或者出自于书香门第的人就能称之为士?又或者说考取了功名以后,就能称之为士?”

“难道不是吗?”

有人当场质问。

寇季把朝笏塞进了袖口,看向质问他的人,讥笑道:“那你未免把士看的太廉价了。先秦的二十级军功制,你可知道?”

面对寇季的质问,没人回答。

因为能站在垂拱殿上的人,对历史都很熟悉。

先秦的二十级军功制,他们自然清楚。

寇季自问自答道:“先秦的二十级军功制中,第五级为大夫,非与国有功者不轻受。也就是说,与国有功,能为国所用的读书人,才配称之为士,才配称之为士大夫。

不然,你纵使读书百年,满腹锦绣,不能为国所用,依然不能称之为士。

学问低浅的,可称之为儒生,学问高深的,可称之为大儒,但唯独不能称之为士。”

有人当堂骂道:“胡说八道,信口雌黄。”

“不然!”

有人却出声,力挺寇季,“我以为寇季言之有理,能为国所用的读书人,才配称一声士,不能为国所用的山野遗贤,纵然学问再高,也只是个读书人罢了。

朝廷养士,就应该养对能为国所用的士。而不是那些空有才华,却不愿意为国出力的读书人。”

“言之有理,不能为国所用,他们算哪门子士呢?”

“……”

有人力挺寇季,这在寇季的意料之中。

寇季这套说辞传出去,固然会得罪一大批读书人,但却交好了另一批的读书人。

得罪的是那些还算不上士的读书人,交好的却是那些已经成为了士的读书人。

一旦朝廷遵照了寇季的说辞,给士人下一个新的定界,那么就会有很多人被划出士人的行列。

但相对的,存留下来的士人的地位就会无限的拔高,就会显得更加珍贵。

毕竟,物以稀为贵。

十个读书人里面,有一个士,那士就不怎么珍贵。但是一百个读书人里面,有一个士,那么这个士就显得特别珍贵。

朝堂上有人出声力挺寇季,估计存的也是这个心思。

寇季耳听着朝堂上满朝文武的争吵,继续说道:“所以,朝廷养士,当养那些能为国所用的士。而不是那些自称是士,却不愿意为朝廷出力的读书人。

有些读书人,考取了功名,就自称为士。

他们空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不愿意为朝廷做事,整日里留恋于风花雪月之间,烟花柳巷之地,拿着朝廷发放给他们的俸禄挥霍。

似这类人,就该清出朝堂,等他们什么时候愿意为国出力了,再召回也不迟。”

寇季盯着满朝文武,掷地有声的道:“朝廷的每一份俸禄,都取之于民。这类人吃穿用度,皆是民脂民膏,却不思为民做事,只思自己的荣华富贵。

我就想问一问这类人,你们在留恋于烟花柳巷之地的时候,为了能入那些花魁的闺房,一掷千金的时候,可曾想过你们手里的钱财,皆是百姓的血汗换来的?

官家尚知,宫里的一餐一食,皆是民脂民膏,不敢浪费丝毫。

尔等身为官家的臣子,不仅没学到官家的节俭,反而在外面挥霍无度。

最后还好意思舔着脸上书给官家,劝官家节俭?”

赵祯听到这话,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挺起了小胸脯,一脸傲娇。

寇季破口大骂道:“似这等厚颜无耻之人,还好意思称之为士?还好意思让朝廷养着你们?我呸!”

骂过之后,寇季又冷声道:“如果这等厚颜无耻之人,也配称之为士的话,也配被朝廷供养的话,那么我情愿诸位称我一声庶民。

我耻与这类人为伍。”

寇季一席话落地,满朝文武阴沉着脸,闭着嘴,一言不发。

寇季一席话,把那么朝廷供养的闲人,骂了个体无完肤。

“你口中所言之人,只是一少部分,并不能代表所有人。”

有人不服气的辩解。

寇季听到这话,讥笑道:“你可敢敞开府邸,让我查验一番?”

那人听到这话,立马闭上嘴,不说话了。

他不敢让寇季查,因为他不干净。

似李迪这一类被朝堂上公认的刚正廉洁之臣,都收过贵重的礼物,更何况他。

若是把明朝朱元璋订立的那一套治理贪官污吏的刑法搬到大宋朝堂上,这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剥皮充草。

倒不是说大宋朝堂上满朝贪官污吏。

主要是大宋朝廷自立国以来,对这方面的管束都很宽松。

只要不是那种足以震惊朝野的贪污案发生,朝廷一般都不会深究。

比如已故宰相赵普,他贪污,那可是出了名的。

而且他在贪污受贿的时候,还被太祖皇帝赵匡胤当场撞到过。

就这,赵匡胤也只是罢黜了他的相位,却没有杀他。

在太宗皇帝赵光义登基以后,人家一跃,又成为了宰相。

有这位前辈做榜样,大宋朝堂上的官员,在这方面就没太大顾及。

寇季的话音落下以后,垂拱殿上鸦雀无声。

良久以后,李迪突然出声道:“寇小子,老夫愿意敞开府邸,任你查验!”

寇季笑道:“李爷爷相邀,小子自然得去府上讨饶一番。”

“哈哈哈……”

李迪放声大笑。

寇季也跟着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满朝文武,能笑傲朝堂的,唯有二人。

李迪,寇季也。

这一幕,深深的印在了朝堂上每一个人的脑海里。

以后朝野上下提到刚正廉洁四个字的时候,少不了提及他二人。

刘娥皱着眉头,盯着他二人,等到他们笑的差不多的时候,缓缓出声道:“李迪,寇季,你们闹够了没有?满朝文武,岂有你们说的那么不堪?”

寇准在一旁不咸不淡的道:“也差不多……”

刘娥挑起凤眉,瞥向了寇准。

寇准老神在在的道:“此前种种,可以既往不咎,此后当严查。不然,长此以往,百姓们会觉得我大宋朝堂,是藏污纳垢之所。”

刘娥咬着牙,盯着寇准,质问道:“谁去查?”

不等寇准说话,刘娥的目光就落在了李迪、寇季身上,沉声道:“照寇季的说法,满朝文武,就他和李迪两个干净的人。难道要让他二人去查?”

寇准听到这话,瞥了刘娥一眼。

刘娥这是变相的在帮寇季、李迪拉仇恨。

寇准岂会让他如意。

寇准淡淡的道:“让吕夷简去查吧。他若能办好这件差事,当入内庭。”

查贪污,还要查天下间所有的贪污,没个三五年不成。

等到吕夷简查完贪污以后,三五年过去了。

到那个时候,内庭必然会空出位置。

向敏中那个老倌虽然出任了参知政事,可他的身子骨如何,满朝文武心里都清楚。

他纵然出任参知政事,顶多能在参知政事的位置上待三五年。

三五年后,若是没有其他人掺和,吕夷简上位是必然的。

寇准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顺便给吕夷简拉一拉仇恨。

寇准的心思,刘娥自然能看得出来,她当即反驳道:“不妥,吕夷简还要指掌三司。”

“臣领旨!”

刘娥话音刚落,吕夷简出班,拱手施礼,高喊了一句。

刘娥一脸惊愕的看向吕夷简。

她不明白吕夷简为何不跟自己商量,就答应下了这件事。

这明显是拉仇恨的事情,吕夷简居然肯撇下位高权重的三司,揽下这件事。

惊愕过后,刘娥一脸愤怒。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盯着吕夷简咆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哀家给你一刻钟,收回你的话。”

吕夷简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道:“臣愿意巡视各地,肃清朝野,还我大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噌!”

刘娥猛然站起身,气势汹汹的喊道:“吕夷简!”

吕夷简身为她的人,却违逆了她的意思,这让刘娥很恼火。

一旦吕夷简离开了三司,三司使之位,势必要进入到新的角逐当中。

到时候三司还能不能被他掌控在手里,那很难说。

毕竟,从她跟寇准一起摄政开始起,寇准想办的事情,大多都办成了。

而她想办的事情,一件也没成。

第0204章 御史发难

吕夷简若是离开了朝堂,三司的位置难保不会被寇准抢去,刘娥岂会答应?

刘娥盯着吕夷简,银牙咬的咯嘣响,“哀家不答应!”

吕夷简拱了拱手,道:“臣心意已决!”

刘娥气的直拍坐下的椅子。

她已经没了提刑司,要是再没了三司,那她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就会直线下降。

她如今能在朝堂上理直气壮的参与到所有政事的决策,凭借的就是三司。

虽说她手里还有三衙,可三衙掌的是兵事。

自太祖皇帝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以来,朝廷一直推举的是重文抑武的策略。

历经太祖赵匡胤、太宗赵光义、真宗赵恒,三朝。

三衙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已经被压到了最低。

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务,皆有文臣决断,武臣虽然有参与权,可却没有决策权。

所以说,三司是刘娥手里最大的仰仗,若是没了三司,她这个总摄国政,就变得名不副实。

到时候说不定要变成跟赵祯一样的人形图章。

她可没有强大的外戚做支撑。

虽说这些年在她的提拔下,刘美的地位逐渐攀升,可是跟寇准、李迪等人比起来,仍然不够看。

然而。

刘娥有自己的想法,吕夷简也有自己的想法。

吕夷简投靠了刘娥以后,多次向刘娥谏言,但是刘娥采纳的却很少。

刘娥更宠信丁谓,而不是他。

这让他心里有些失望。

在满朝文武请罢提刑司的时候,他给刘娥谋划了一条最稳妥的道路,可是刘娥却没有听,反而听信了丁谓的话。

最终不仅没能保住提刑司,反而跟满朝文武走到了对立面。

此番参知政事之位的谋划,论资历、论功劳、论年纪、论呼声,都应该是他出任的。

可就是因为他攀上了刘娥,而刘娥又没处理干净自己身上的麻烦,最后连累他失去了参知政事之位。

这让他对刘娥失望透顶。

他跟其他的官员不同,其他的官员纵然不能出任参知政事,出任一个六部尚书,也会很满足。

但他必须坐上参知政事之位。

他拥有他叔叔吕蒙正留下的庞大的政治资源。

这些政治资源任他索取,他若是还不能坐上参知政事的位置,那那些依附于吕家门下的官员们,就会离开吕家。

吕家这个庞然大物,也会倒下。

他不求强爷胜祖,但求吕家的门户不会没落在自己手里。

投靠刘娥,为的就是参知政事之位。

如今刘娥在寇准制衡下,不能帮他坐上参知政事之位,那他就只能靠自己。

巡视天下,查处贪污,在刘娥眼里,那是拉仇恨的事情,可在他眼里,这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只要他巡视一番天下,查处一些贪官污吏,那他在民间的威望就会直线拔高。

等百姓们皆呼他青天的时候,那他入内庭,就势不可挡,谁也阻拦不了他。

因此,在寇准提出派他去巡视天下,查处贪污的时候,他果断就答应了。

寇准看出了吕夷简的心思,当即道:“准了!”

他很看好吕夷简,若不是吕夷简投靠了刘娥,他势必会推吕夷简上位。

如今吕夷简跟刘娥有闹崩的架势,又打算去巡视天下,查处贪污,借此攒名声,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刘娥听到了寇准的话,怒目相向,“哀家不准!”

寇准瞥向了刘娥,不咸不淡的道:“太后身为国母,当注意凤仪。”

刘娥冷哼了一声,态度却没有变化。

寇准也不再搭理她,而是对丁谓、向敏中道:“老夫和太后意见相左,庭议吧!”

丁谓生硬的点点头。

向敏中则直接开口道:“老夫赞成吕夷简巡视天下,查处贪污。近些年,因各地官员贪污**,逼迫百姓落草为寇的事情屡见不鲜,是时候该查一查了。”

丁谓身为刘娥的人,自然得帮刘娥说话,他晃荡着脑袋,道:“三司乃是朝廷的依仗,些许的贪官污吏,那比得上三司重要。

老夫以为,吕夷简奏请不妥。”

刘娥冷冷的道:“哀家不准!”

寇准慢悠悠的道:“老夫以总摄国政的身份,准许此事。老夫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身份,准许此事。”

寇准之所以搬出了自己两个身份,那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在庭议这种事上,他有两票。

寇准、向敏中二人投了三票,而刘娥和丁谓却只有两票,自然就得听寇准和向敏中的。

寇季力推向敏中担任参知政事的效果,立马就显现出来了。

此前朝廷遇到了事情,需要庭议的时候,寇准和刘娥的意见不相上下,最终还需要他们商议许久一个,取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意见,作为最后的决定。

如今有了向敏中加入。

寇准一下子就压过了刘娥。

满朝文武通过这一次简单的庭议,都感觉出了朝堂上风向的变化。

他们看向寇准的目光变得更加敬畏。

只要向敏中不倒向刘娥,那寇准就是妥妥的权臣了。

寇季却没有因此感到欣喜,反而皱着眉头。

此前他说的那番话,明里暗里,都在告诉百官,朝堂上那些有名无实,又或者职权重复的衙门,都需要被罢黜。

可百官们似乎没把他这话听进去。

他说了那么多话,百官们似乎只关注贪污这一点。

寇季准备出声提醒,却被李迪拽住了袖子。

寇季皱着眉头,疑惑道:“李爷爷,您拉着我做什么?”

李迪翻了个白眼,低声道:“别再开口找死了。”

寇季沉声道:“怎么讲?”

李迪扯着寇季的袖子,凑到寇季身边,低声道:“能站在这垂拱殿上的人,有蠢货吗?没有!一个比一个精明!你说的话,牵连那么大,他们怎么可能不上心?

你今日那番话,他们一个个都记在心里了。

但是为何没人在朝堂上议论此事?

甚至连你祖父,还有太后,都在装聋作哑?

那是因为干系太大,还不到决策的时候,所以才没人议论。

等到了需要决策的时候,他们会吵的比你都凶。”

李迪左右瞥了两眼,见没人注意他们两个,又低声道:“你以为满朝文武,就你一个聪明人,没人看得出朝廷的弊政?

这垂拱殿里,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个肚子里都清楚着呢。

没人掀开这个盖子,是因为大家都得了好处,所以才假装不知道。

久而久之,也没人愿意去掀开这个盖子。

因为盖子里面捂着的官员太多太多,牵扯到的利益太多太多。

稍有不慎,就会身死道消。

你今日冒大不韪,掀开了这个盖子,把里面的东西如数家珍的摆到所有人面前。

必定会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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