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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段子》


壹 奇案段子 截瘫老太对枪匪

截瘫老太太对上持枪歹徒会怎么样?应该说结果不问可知,咱一个棒槌汉子碰上那拿火器的也得哆嗦,何况老太太呢,还截瘫。要那样儿的话,也就用不着老萨废话了,问题就是中间出了邪的,才弄得咱忍不住下笔不是?

这事儿,是在辽宁出的。

截瘫老太太是真的截瘫,前些日子我去访一位抗美援朝战场下来的老兵,碰上老太太来北京看病,正好见着一面。老太太推着轮椅过来的,小个儿,满头银发精神不错,说话还挺有底气,可两条腿确实是不行了,肌肉萎缩,人扶着勉强能站立。萨不是学医的所以不懂,好像是腰椎神经的问题,据说已经有七八年了。

再说这持枪歹徒是真的有枪,而且是两人两杆枪。这是兄弟俩,三十来岁,哥哥是惯犯,从劳改农场出来后一直琢磨干一票大的,结果看中了街里的储蓄所。咱说砸储蓄所轻松,照外国说法这就是抢银行啊!银行是好抢的吗?

这两位智商都不算低,也知道银行不好抢,所以弄来了两支枪。一支是五九式警用手枪。据说这是仿造的苏联枪,原名叫马卡洛夫手枪,伏罗希洛夫元帅来北京访问的时候,警卫带的就是这个。

另一支就有点儿过分了,居然是一支一米多长(还没算刺刀呢)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要知道这东西当年是中国步兵的制式武器,打对印自卫反击战倒是合适,抢银行……

那当哥哥的也觉出这东西不大适合抢银行,所以,自己拿了那支五九手枪,让他弟弟(退伍军人)拿着半自动。意思呢,是主要靠自己,弟弟的那支枪就是个以防万一,有备无患。枪么,多一支总是好的。

最后的结局证明这玩意儿的确不适合抢银行,而且老大这思路也有问题,要不带这支枪也许俩人还落不到警察手里呢。

但是,你也不能苛求人家不是?抢个储蓄所您能要求人家有专业的军械员么?这事儿不能挑拣,能搞到两杆枪就不错了,现在拿把水果刀抢银行的也不是没有。

前面说了,两个枪匪智力都不低,自然不会举着一米多长的五六式从大街上走进储蓄所里打劫,这玩意儿又不是糖葫芦,那样的话没等走到就该炸街了。

所以俩人还找了个同伙,是在劳改农场认识的流氓犯,让他开车把他们送到储蓄所门口,然后在那儿等着,抢了钱上车一起逃跑。

计划,还是挺周密的。

问题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抢劫的过程出了点儿岔子。

这俩人进了储蓄所,戴上头套拿枪一比,营业员、顾客当时就吓傻了。这个城市不大,还没见过拿火器抢东西的,一见这个场面比香港警匪片里的观众还合作,让拿什么给什么。(据说有个营业员按照规矩报了警,但是警察没反应过来,半个钟头以后才到现场)

就在钱要到手的时候,从营业厅后面走进来一个不知情的。这位也是储蓄所的工作人员,手里还拿着早点,从后边一推门进了前台,正瞅见俩人各拿一支枪在那儿比划。这位是个典型的东北大妞儿,一看这场面立即血压升高,理智下降,攥着油条不管不顾就喊上了——有人抢银行啊!

这一嗓子当时就乱了,警方的朋友都知道,有那么句话叫贼人胆虚,你别看他拿着枪,他比你还紧张呢,听见这么一嗓子哪儿受得了?

那老大照着大妞儿就是一枪——没打着——再打,还是没打着。

手枪这玩意儿,不是谁都能玩得转打得准的。

从威力来说,这手枪也就是个自卫加吓唬人的东西。

不过,这两枪倒把大伙儿又镇住了,本来想夺路而逃的包括那位拿着油条的大妞全都趴下了,两个贼人抄了钱口袋就走。等出门一看,老大老二全傻了:“咱们那车呢?”

车没了,这要怪他们自己。无论是警察还是犯人,都有个共同的认识,那就是流氓强奸这类犯人最不可靠,意志薄弱,欺软怕硬也最让人瞧不起。这哥儿俩找的那个接应的司机就是个流氓犯。枪一响街上的人还没怎么样呢,这位一踩油门,“噌”,他先跑了。

他跑了不要紧,老大老二怎么办呢?

只好靠两条腿——跑吧!

这就听见警车的声音由远而近。虽然110接到报警“磨蹭”了一会儿,可这儿响枪的时候,附近正好有一车刑警在蹲守一个别的案子。用某位老警官的话说警察听见响枪有两个反应,第一是危险,第二是立功的机会来了。现在一车弟兄呢,听听只有一支枪响了两声,看来危险不大,那,大家就争取立功吧。警察们估计也没想到案犯手里居然拿着半自动,要知道大伙儿总不能带几支手枪就过来办案吧,那火力上根本压不住人家。

不过这一响警笛,两个枪匪就毛了,撒腿就跑。

您说您不是有半自动嘛怕什么?其实有经验的犯人都怕警察,哪怕并不觉得警察比自己精明。这是因为警察和案犯不是一个对等的较量。警察抓人,一次抓不着可以两次,抓不着你我可以抓他,过几天你成通缉犯了抓着立的功还更高呢。犯人对警察呢,你跑了一次,跑了两次,哪怕是跑了十次呢,有一次失手,半辈子就进去了。

此时,跑了几步老大就觉得不行了。一来这是城里,不是在山区,二来枪匪也不是八路,你两条腿再快,能跑过汽车轮子么?再说了,你举着一支半自动满街跑,那不是活生生给警察指引目标吗?

看看跑到一处僻静的街区,俩人一闪身就躲进了一个居民楼,意思是找一家先占上,以静制动,等警察过去了再想办法出城。

当初李向阳对付“皇军”也是这么干的,看来中国人的思维一贯如此。

两个人的运气似乎还算没有霉到家,刚进单元门,旁边一家门口站着一个保姆样儿的小姑娘,脚底下放着两篮子菜,掏出钥匙正在开门呢。

看到两条持枪大汉突然出现,小姑娘刚想叫,老大上去把嘴一捂,俩人夹着小保姆推门就进去了。

听见有人推门,里屋有人问了一声:“谁呀?小满回来了?”

老大把小保姆往屋里一推,枪一举,低声厉色道:“别乱喊,乱喊我打死你!”

两个枪匪冲进去一看,一室一厅的单元房,屋里只有一个老太太。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截瘫老太太……

老太太忽然看见两个持枪的大男人,脸上神色一变。

不等老太太反应过来,老大揪着小保姆就进来了,一边按着米那个啥兰达规定喝令老太太“你有权保持沉默,说话的死啦死啦地”,一边枪口一摆,顺着厨房、卫生间、壁橱看了一遍——没人。

老太太跟小姑娘抱在一起,神色惊惶,浑身直哆嗦,倒也真不敢喊叫。

这时候,老二举着半自动也进来了。这老二细心,把门口那两筐菜拿进来了,随手把防盗门锁上。

他锁防盗门干吗呢?

进门的时候老太太正看电视呢,老大随手把电视关了,低声喝问:“你们家里还有谁?”

老太太光哆嗦,说不出话来,小保姆大着胆子答话:“就……就我跟阿姨两个人,没……没别人啦。”

这小保姆一瞧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到底是在劳改农场混过的,老大看人有几分功夫。他们把老太太和小保姆赶在屋子一角,还不放心,俩人再搜一遍。

的确没别人。

以他们现在的处境,这样的地方可说最理想了:从窗户往外一看,外边是铁道线旁边一个货场,鬼都不见一个。这楼房比较偏,警察一时半会儿查不到这儿。屋里就这一老一小一个半人(老太太截瘫么,可不只能算“半个人”),老的白发瑟瑟,小的毛都没长齐,两个贼总算觉得可以松口气了。

跑了半天,俩人都有点儿累了。老大把钱口袋丢在地上,拿枪点着开始吓唬那一老一小,让她们识相点儿;老二坐在一边床上,把枪摘下来,拆开了开始收拾。

这倒不是因为老二当过兵,有擦枪的习惯,而是因为他一路上正郁闷呢。

在银行里,老大打响的时候,他也跟着放了一枪,可是……居然没响!

老二是个细心人,他想拆开看看哪儿出了毛病,一会儿要是万一警察搜到这儿,不还能来个鱼死网破么?

都拆开了,老二问老大:“哥,要雷子(警察)查到这儿,怎么办?”

老大漫不经心地一回头:“怕什么,这儿不是有俩挡子弹的吗?”

此言一出,吓得小保姆一声惊呼。

老大一看这不行啊,她老这么叫唤,让外边人听见怎么办?冲老二一使眼色,意思是把她绑上,嘴堵上。

说起来,老大还有一层心思,这小的毕竟年轻灵活,不捆起来说不定什么时候拿个啥照我脑袋后边来一下,那可吃不消。

老二放下枪,抄起根绳子就上去了。

没想到这小保姆一看他过来,立刻拼命反抗,先是拉着老太太的轮椅不撒手,接着拽住了门框喊救命,反正就是不肯就范。事后才知道小保姆误会了,还以为这歹徒要对她怎么着呢。这小保姆是个乡下姑娘,比较传统,于是哭天嚎地宁死不从。

其实,外边警察正搜捕呢,这俩兄弟哪有这心思啊。再说了,按后来了解的情况,这小姑娘,用学术的话说,正处在那个啥少女痴肥期,看着跟门墩儿似的,俩歹徒也算走南闯北,这眼光不至于吧……连警察都不信这歹徒当时有那个意思。

估计这老二长得可能比较邪恶。

别说,这乡下小姑娘平时干体力活的,真有把子力气。发着狠扑腾起来跟一条大鱼相仿,邪恶的老二竟然一时没法搞定她。

眼看小姑娘哭喊着一个横滚居然翻到客厅里去了,老大骂了一嗓子,提了枪过去帮忙。

俩人还是花了不少工夫,直到老大把枪顶在小保姆脑袋上,才算把这小姑娘按住捆起来。

这女的要玩命还真不是好欺负的啊。

老大一边擦汗一边骂老二没用,忽然听见客厅门口有人说了一句话:“把……枪扔下,把手举起来。”

嗯?愕然的老大老二回头一看——

只见那白发老太太的轮椅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地方儿了,正堵在客厅和卧室的门口,老太太的手里,赫然端着老二那支半自动!

“咣”,老大条件反射地就把枪扔了。

老二也跟着把手举起来了,刚举起手忽然反应过来:“哥,我那个枪是坏的……”

“砰!”这一枪,把俩枪匪都吓老实了,手举得倍儿高,嘴里乱嚷:“他姨(这什么称呼?是不是阿姨?),别打,别打,我们不动……”

这一声枪响,也把警察招来了。因为警察就在他们家周围转悠呢。

两个枪匪带着钱口袋一路跑过来,街上是没有人,可架不住现在到处都有高层建筑。咱中国人有个坏毛病就是爱看热闹,爱传闲话,眼看着两条汉子提着枪跑过去,楼上几个晾衣服的大嫂吃惊之余立刻开始隔着铁栏杆两眼放光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就是那年头手机还不流行摄像功能,不然估计五分钟以后警察赶到的时候,歹徒跑路的视频已经上网啦。

警察追到街口,没了目标,正满世界乱看呢,一帮大小八婆立刻跳着脚指挥——往那边跑了,往那边跑了……警察们顺着八婆们指挥的方向跑,没用多少功夫就追到了老太太她们这楼旁边,这回,好像确实是找不着目标了。

正在这时候,“砰!”警察们立刻全趴下了。

这不丢人,全世界的警察在这种情况下都是一个反应,跟阿部规秀似的站着愣挡炮弹,那不叫英雄,那是缺心眼。

不过大伙儿毕竟是受过训练的,很快分辨出来是哪儿响枪,后边的事儿,就不用说了。

唯一的问题是警察同志们居然费了20分钟才把那防盗门砸开,这回警察给防盗门的厂家做活广告了。

警察在外头“叮叮咣咣”地砸,屋里截瘫老太太把五六式搁在轮椅扶手上,还跟那老二聊呢——

老太太:“你原来也是部队上的吧,你哪年的兵啊?”

老二:“嗯……86年的兵。”

老太太:“哦,那你当兵时候在哪儿啊?”

老二:“侯马。”

老太太:“山西侯马啊,那是×××部队吧?”

老二:“不是,他们早移防了,我们是×××部队的。”

老太太:“哦,大功团,我去过……”

老二:“哦,您知道我们部队?您要下次去我还有个好朋友留在山西呢,我让他接待你。”

老太太:“我还用你找人接待?”

老二顿时晕了。

老大:“你哪儿那么多话啊……”

……

警察进来一看眼都直了,说老太太您什么来历啊?您还会玩枪?

老太太乐了,说美国枪我都玩过。

当地晚报报道过这个案子,也露了老太太的身份——老太太姓郭,当年,是中国人民志愿军63军189师卫生队的——这俩枪匪兄弟,北京话怎么说?点儿背,你不能怨社会啊!

谈到这儿,我问老太太:“您卫生队的也会打枪?”

那当然。老太太说,别说卫生队了,朝鲜战场上炊事员都会打高机,我们医院炊事班还打下来一架飞机呢,土耳其的,两边带尖……

可是,萨再问——朝鲜战争时候可没有五六式啊,怎么这东西您也会玩儿?

老太太抿了抿头发,叹口气,说回国我们驻石家庄,卫生队在靶场旁边,靶场的小伙子对我们卫生队的女兵很有些想法……

听老太太说“很有些想法……”萨忍不住一笑,恰好我一位朋友写军中生涯的文字时,写道:“部队里全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对通讯连的女兵很有些想法”,这说法都一样的啊。

有些想法,所以靶场的兵就想方设法向卫生队女兵套近乎,让卫生队的女兵多打几次靶,在女兵们一惊一乍的时候手把手帮着纠正几个动作,属于正常现象吧。

其实小伙子们也就到这一步为止了,再多几句话还是会脸红的。不过小伙子们已经很满足。

当然这都是用在小女兵身上的招儿,对郭大姐这样战场上下来的(的确是战场上下来的,尽管老太太自己承认没见过美国俘虏以外的敌人),就没意义了。不过她是领导,当然先得把她哄高兴了。幸好她虽然对打靶兴趣不高,但喜欢玩枪,于是就有机会玩各种各样的枪,时间长了,别管是五六式还是轻机枪,甚至团史馆里存的缴获武器,蒙上眼都能拆能装。靶场小兵恭维护士长有“大比武”标兵的水平。

“那时候我年轻哪……”老太太叹口气。

“阿姨,是人都有老的时候。”萨说。

人会老,部队也会老,2003年63军撤编,师史馆陈列的武器,比如爆破筒和火箭弹,还有缴获的敌军武器样品,包括排雷大王姚显儒起获的美军地雷,都炸掉了。

“都没地方送,人家不收。”当年亲手炸掉这批东西的曹政委无限惋惜地对我说。当初189师在铁原开城打过几次狠仗,缴获极多。他们找了个山沟进行爆破,炸完一看,十几米高的沟竟然给炸平了。

我也感到无限惋惜,这些东西要拆了炸药,哪怕弄个拍卖,都得够买几个大奔了吧。

其实这种事萨已经碰上过好多回了。我曾和上海救捞局的老人谈天,询问他们打捞的海容号巡洋舰,甚至长期在解放军中服役的长江号炮舰等老军舰的下落。老人们很诧异地说:“当然是作为废铁处理了……”

可,哪怕留下个舵轮也好啊……

跑题了,回来说咱们老太太。

老太太开始确实给吓了一跳,也没打着反抗。可看到俩贼扔了枪跑外边去了,活生生一支五六式摆在那儿,那啥感觉呢?

就跟日本人回忆日俄战争偷袭旅顺的感觉一样吧——俄国舰队司令竟然将两艘战列舰摆在港口不做任何设防,帝国海军不得不对其发动偷袭……

枪是拆散的?哪能拦得住老太太么?人家是标兵的水平啊。一推轮椅过去,三下两下就装好了,再推到门口一看,那小保姆刚绑上一条膀子。

于是老太太就开枪立威了。

警察到处找老太太那一枪打到了哪儿,最后还是老太太指给警察同志看了,对着外面货场那边的窗户有一扇打开的,那纱窗上有个窟窿。老太太说那外头没人,所以我就……

警察说老太太,您幸运啊,这俩小子要有经验,该冲您反扑了,您该照他脚前头打,一枪就吓住了。

老太太说地砖是我儿子找人铺的,三千多块钱呢,我可舍不得!再说跳弹它不定崩哪儿,要打着洗衣机呢?

警察直晕。

只是后来听说那老二的枪是有毛病的,倒把老太太吓出一身汗来,差点儿下地转两圈——老太太说他怎么干这个悬事儿呢?带个打不响的枪抢银行!你这不是吓唬我老太太吗?又看看枪,说你真行啊,五六式都能让你玩出毛病来,这个枪可是从来不出毛病的。

确实,中国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的可靠性是世界有名的。

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

警察里也有专门研究武器的,找了半天这枪没找出毛病来,最后还是根据老二的供述推测可能是跟保险有关——五六式的保险是在枪机右侧的,扳下来就解除保险,推上去就关上保险。老二进储蓄所是解除了保险的,但储蓄所这种狭窄的室内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老二回忆他的枪好像在什么玩意儿上钩了一下,很可能这一下把保险又挂上了,所以他自然打不响。

由此可见,在室内近战的时候,五六式的确不是一种很好的武器。

五六式的枪机结构,注意保险是在扳机框右侧后缘处,向上一扳就挂上保险。正常情况下开枪前保险不会挂上了而枪手没发现,因为保险开关向前运动时会碰上枪手的手指。但此案偏巧有个出奇的地方——

那位老二是个左撇子,他准备射击的时候手在枪的左侧,因此保险出了问题他感觉不到。不过,这只是警察的推测而已。

老太太倒是心有余悸的,最后说了一句:“他要是拿根棒子啊,我老太太还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可他偏要玩枪……”

这算心有余悸嘛?听来,颇有点儿意犹未尽的意思。

怎么着?老太太,您还指望他扛挺轻机枪来吗?

听说,志愿军老兵在世的还有好几十万呢……

萨忽然觉得,在中国做贼这个行当,看来风险也蛮大的。

壹 奇案段子 国庆招待会贵宾被劫案

<h3>1.北京街头惊见“裸奔”老外</h3>

对中国选择北京为首都,说好说坏的都有。说好的呢?这地方背靠燕山面临易水,土厚气深,是难得的风水宝地;说不好的呢?甭说别的,这一到天冷就刮的西北风就让人受不了。

北京9月下旬,还不算冷,金秋么。可是要早晨五六点钟天儿刚亮的时候,您要在外头站着不动,已经能体会那种西北风的滋味了。

就这种天气里,大清早在大马路上,看见有人穿着背心内裤在路边上走,那是怎么回事儿呢?

不用问啊,早锻炼的呗。

要是穿着背心裤头的老外呢?

那不用奇怪,有些白人老外身体特好,在加拿大也这身儿……

要是一男一女呢?

那……就有点儿不好解释了。兴许,是让警察撵散了的野鸳鸯?

估计,1988年9月23号,北京东郊太阳宫的某些居民,看见一个白头发老外和一个明显是华人的女子沿着乡村马路跟头把式地一边走一边张望,面带惊惶,哆哆嗦嗦的样子,心里未必不是这样想的。那时候无论是四元桥还是机场高速路都没影呢,在这个地方出现老外,和动物园狗熊跑出来的概率差不多。

这老头怎么身上还有血呢?

终于,有好奇又善良的村民上去搭讪了。

还好,虽然那个老外满嘴×××,Prime minister地胡言乱语听不明白,那个女的还能说一种变了调的中国话,一番解释以后终于弄清楚那老头是个美国人,是有人请他们来北京的,刚到北京就让人给劫了,劫他们的人手里有刀,老头的手臂,就是反抗的时候给砍伤的云云。

哦,敢情是抢劫案啊。大家明白过来了。虽然对那个女的还不能完全以“好人”看待,庄户人家心眼实,还是给俩人找来衣服先穿上,然后,到派出所报案。

案情倒也不是很复杂,那女的是老头的翻译,主要是她讲的。

这两位是当天凌晨从美国乘飞机直达北京的。第一次到中国,没出机场就有人问他们要不要出租车——当然要了。还没转过来时差的两个人觉得这是个很正常的问题。

上车,出发,一切顺利,没想到走到半路发现四面全都黑了。

北京市停电了?

当然不是,是那位司机把车开到某个四面儿没灯的地方了。然后,停车,亮出刀来要两个人交钱。

虽然吃惊,两个人还是乖乖地把钱交出来。

司机下令——把衣服脱了。

脱?俩人看看外边的天气有点儿犹豫。

这司机是个急性子:“脱衣服你们不会吗?”说着上来就扒女翻译的衣服。

老头不干了,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是技术员出身,有把子力气,还有点儿西方的骑士精神,看见有人扒女翻译的衣服不干了,就反抗了一下。结果,就是挨了一刀——那司机看来是练过。

挨了一刀以后,就没有骑士什么事儿了,不但女翻译很顺从地脱衣服,老头也赶紧跟着脱了。

然后……然后就是沿着马路走呗,一直走到天亮。

老头补充说——那车是个左舵的,蓝鸟×××型的。

嗯?警察一听就明白了——这哪儿是什么出租车啊,北京出租的蓝鸟里面没有这个型号的,你们这是上了黑车啊。

顺口警察就问了一句:“谁请你们来的?怎么也不来接你们一下呢?”

“哦,我们×××(老头的身份不公开)不喜欢张扬,而且,请我们来北京的那位也比较忙,他不可能来接我们的。”

“美国的×××?”那做笔录的警察看看老头,忽然觉得这老头穿上衣服以后蛮威风的,还真有点儿堂堂皇皇的意思。

“既然这位先生是美国的×××,请你们来的人还没有功夫来接你们?至于忙成这个样子么?”警察不太相信地问道。

“是的,他恐怕是不能来的。请我们来的,是李鹏。”

“李……鹏?哪个李鹏?”警察还没完全转过味儿来。

“你们的国家总理李鹏啊。”

“啊?!”

事实证明两个人还真没瞎说,这老头是中国总理亲自邀请的,到北京来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1988年国庆招待会的贵宾!

国庆招待会贵宾是个什么概念呢?您看那杜伊跟福拉多够派儿吧,他们二位,还去不了呢。

老头的身份虽然不能公开,在美国的影响可想而知。

案子,一下就大了。

据说,当时的国家领导人就给了北京市公安局一句话:“一星期必须破案。”

“我的哥哥”,抽调来“九二三专案组”的各路大将无一不倒吸一口冷气:“一个星期?就排查飞机场周边黑车司机得多少功夫啊?”

上头一声苦笑:“没辙,你看看皇历就明白了。”

都是身经百战的伶俐人,不用看也明白。

老头来干吗的?参加国庆招待会的。

一个星期以后,就是国庆节啊!

到那天你还不破案,是国庆暂时推迟啊,还是等着老头在招待会上发表演讲谈在中国的历险记啊?

<h3>2.三天破“碰案”,线索是个青皮</h3>

一个星期,此案必破,就成了死命令。

对这起“九二三”持刀抢劫案,似乎至今未见公开报道,这一点是为了保护美国老头的隐私?还是因为办案的时候冲撞了当时的市委书记?这可就不知道了。

一个星期,此案必破。

这跟让中国足球队世界杯必须攻进一个球一样,属于绝对合理但绝对没谱的要求。

看这线索就挠头。

车牌号?没记住。事实上那车牌子糊满了泥,就你用心去记也未必看得明白。

司机长什么样?没看清。那老外说得挺好挺准确:“典型的东方黄种人。”废话,北京这儿要找不典型的东方黄种人还不容易呢,要典型的黑种人我们就好找了。

劫持完你问司机朝哪边儿去了?不知道。

案发现场在哪儿?找不着。

……

还好,真干业务的刑警比足球队还好些。当天就开始车辆排查和寻找线索。要照中国足球队的做法,恐怕大伙儿还在对国旗宣誓呢。

人说老萨你干吗老跟踢足球的过不去呢?你又不踢。这不是刚看完的四国赛咱中国队刚让小日本儿给砸了一比零么?不客气地说,加上作风分,二比零,去掉裁判分,三比零……上网一看,还有人给辩解,说要乒乓球队队员挣这么多也得这德行,合着足球踢不出亚洲是大伙儿投钱太多的责任。咱这不是窝火儿么。

言归正传,这案子也不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车型是一个。

案犯熟悉地形,作案手法娴熟,应该是长期利用机场特殊环境作案的“座山雕”,而不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钻山豹”。

从作案过程看,案犯并没有掌握美国老头的身份,属于误打误撞,想不到案子会“炸”到这个级别,所以此时可能尚未想到逃跑。

怎么破呢?

车辆排查对黑车作用不大,因为任何一辆这种型制的车,无论它登记的使用目的如何,只要不是出租,都有作案可能。北京这么大,这个工作量可就大了。还有的车干脆是被盗至今未破,如果案犯用的这种车,你根本没法查。

寻找线索就是艺术了,你要有目的地把找人的消息放出去,还不能把案犯惊了——他要跑了,除非正好在火车站碰上老尹,可就不是一个星期能抓回来的了。

既然各处调来的都是干将,那下起手来就是鱼有鱼道,虾有虾道,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有的利用多年办案的社会关系撒网去了,有的下到盲流里边悬赏找人去了,有的死翻过去几年的黑车抢劫案材料找相似案件的去了。还有的第二天开始干脆泡到机场,不停地打黑车……

这是干吗啊?

一个是希望那小子不安分碰上(这个可能性很小,美国老头行囊颇丰,够他花一阵子的,正常情况应该在躲风),另一个呢,北京的出租司机,不管合法的不合法的都爱侃,能侃,而且敢侃,人人有到(中国)台湾竞选的口才(现在您知道阿扁为啥那么怕统一了吧?)。从那劫人连衬裤都不放过的情况看,那作案的不是什么高雅人,未必有那么多心眼,干了这么漂亮的一票,保不齐跟同道吹出点儿风来。言多语失,没有不透风的墙,侃着侃着,也许就搭上线索了。

当然也不能由着他侃,不然听一路就学一个“丘吉尔种儿不纯”之类的,局里都不给你报车费。你得诱导他:

“昨儿我一哥们儿碰上个新鲜事儿,火车站外边一老美,愣让人给劫了嘿,扒剩一小裤衩……”

没有几个司机听了不跟着侃的。

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地:

“干,我就瞧美国鬼子别扭,满世界显,这回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了吧?活该!”

“扒剩一小裤衩?男的女的?”

这,一点儿用都没有。

“昨儿我一哥们儿碰上个新鲜事儿,火车站外边一老美,愣让人给劫了嘿,扒剩一小裤衩……”

司机满脸不屑:“这有什么新鲜的……”

有门!——“这还不够新鲜?敢劫老外啊!”

“嘁,那有什么,我们一兄弟就干过,那小子练过,一抬手就把老外一条膀子拆下来了,新鲜么?”

“这个,是您兄弟?什么时候的事儿?”

“噢,三四年前的事儿吧,在莫斯科跑单帮的。”……

“昨儿我一哥们儿碰上个新鲜事儿,火车站外边一老美,愣让人给劫了嘿,扒剩一小裤衩……”

司机嘴一撇:“我认识一哥们前两天还劫过一个呢,到地方不给钱丫还敢瓷,一板砖过去就给开了,脑浆子溅一车……”

“脑浆子?”

“啊,脑浆子,跟豆腐脑似的,就芍药居那儿,您不信是不是?我帮着埋的,那还有假?”

虽然情节有点儿不对吧,还是给带局子里了。

“哥哥,您听不出来我就是吹啊?你看我像能帮着埋人的主儿吗?”……

一天,一无所获。

那第二天也还得去……要不警察怎么都有胃病,那都坐黑车颠的!

“前儿我一哥们儿碰上个新鲜事儿,火车站外边一老美,愣让人给劫了嘿,扒剩一小裤衩……”

司机脑袋一拨愣:“是么?我们那片儿还有人劫过日本人呢。”

“前两天的事儿?”

“鬼子投降那年,坦克都扔我们村后头鱼塘里头了,您不知道嘿,那鬼子都镶大金牙……”……

“前儿我一哥们儿碰上个新鲜事儿,火车站外边一老美,愣让人给劫了嘿,扒剩一小裤衩……”

司机眉头一皱:“不会吧?火车站那儿也有人劫了一老美?”

“嗯……嗯?”

也——有人劫了一老美?也……?!

一看有门,赶紧往上黏啊,就生怕又是一个:“解放前,山东,临城也有人劫过美国人,你知道吗?”

那就又白忙活了,孙美瑶那案子扯出来一个旅的土匪,这回不至于吧?

不过再怎么逗,这位却不肯多说了,光听你侃。

半天,等侦察员都说到北京火车站那案子悬赏多少多少的时候,这位突然开口问道:“那老外还带一雌的吧?”

“咣!”

“您怎么知道的?这事儿可邪了……”

又不说话了,半天,问:“您……几处的?”

后来才知道,这位也是进过“宫”的,确实想过安生日子了才改了开车。想过安生日子不假,但这方面依然特别敏感,听坐车的这么云山雾罩地忽悠,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越听越觉得不对。您可别小瞧这种人,北京话叫“青皮”,天津话叫“混混”,出过不少油锅里的银子敢捞,中美合作所的刑具不吝的主儿。

这位,就是一个敢油锅里捞银子的主儿。

等警察同志认了,这位慢悠悠地开口了:“这案子啊,我帮你们破了……”

有这等好事?素来是唯物主义者的侦察员有念佛的冲动——这太罕见了,或许是皋陶老爷子对底下徒子徒孙的长进不满,哪次院督部督的案子,那不到限期最后一天你就是找不着门儿,今儿怎么了?老爷子睡糊涂了没看皇历?

带着点儿颤音儿赶紧回复:“那可是好啊……这案子,有奖励的……”

“奖励我不要,我就一条件。”

“什么条件?”

“你做不了主,到你们局里,我得跟你们领导说……”

没辙,再问不说了。那你就快点儿开吧,去市局。

“不行,我不能超速,咱得遵守交通规则……”

“你……你不是黑车么?”

“黑车?我比那北汽首汽的还守规矩呢,您听我说啊……”

“甭说了,你给我好好开车!”

那青皮蛮奇怪的:“刚才看您那意思特喜欢听人侃山啊,怎么一转眼改脾气了?”

好不容易到了市局,各路干将立即汇合审问,这还得核实,万一又是一挖坑埋人的就瞎啦。

时间,劫的人,车,有头有尾地,说得和报案的内容几乎完全符合,听得出来是个很有次序的人,家里抽屉柜子肯定收拾得特整齐。末了那青皮说了,只要你们答应我的条件,我带你们抓人去!

什么条件?

就一条,以后能让我在机场随便拉活。

这不就是一个黑转白么?成——那还能不答应吗?!要什么都答应呀。

问题是这小子还不信,说你们要说话不算数我不就惨了?——那你说我们怎么着你才能放心?——我这不正想呢么。

有这样的么?这种人是浑不吝,他是提供线索的,来硬的既没道理又坏规矩还未必有效果……

门一开,有人进来了,一看,好么,隔壁听审的头儿来了,所有警察起来敬礼。

老头子一指那青皮:“你认识我?”

“认……认识,电视里见过。”

“好,我给出租管理局打电话,说你的事儿,你听着。”

一个电话过去,按改过自新立功给出路的指标,姓名、籍贯、年龄……

“好,你要办的事儿,我给你办了。”

“谢谢,您是我爹……”

“咣!”

老头把桌子一拍,青皮差点儿吓坐地下:“你小子耽误我这么多工夫,我能给你黑转白,人要跑了,我也能送你上新疆!”

老头子发威,刑警队长都哆嗦,何况一青皮呢?

能不急么,这时候一分钟都是宝啊,那边随时可能得到消息开溜,这小子是有点儿没眼色。

带着吓得腿肚子转筋的青皮,一干警察火速出动。

去的都什么人?反正什么四大名捕,八大金刚的都有人在车上,京城捕头,那叫精锐尽出啊!

这个架势,就王大队说过的一个案子可以一比,那是在深圳,全国警界英模到特区作工作指导,饭店里吃饭的时候,旁边俩小子捣鬼倒包,动作轻盈招数精彩。

问题是旁边吃饭这帮人特别啊,警龄加一块儿比大清朝还长,抓的人从山海关摆到石家庄富裕,跟看戏似的就给抓了。

把关的是平远街扫毒的现场指挥,出手的是公安部人称“孤胆英雄”的全国二级英模和《金盾》点名的“反扒战神”,保护的是东北击毙劫匪的特等狙击手,后边还坐一公安部副部长……深圳市的刑警队长和政委也在场,那叫观摩学习。

俩倒包的被抓了以后弄清情况,那叫眉飞色舞,比送他俩大金镏子还有面子啊!

反正这次出动的规模和深圳那回都有一比。

问题是大家都明白时间的重要,车开得跟飞一样,这一着急,就出事儿了,撞了……

这个案子,北京警察不叫“九二三专案”,叫“碰案”,就是因为这一撞。

您说办案如救火,赶紧给人赔个不是,留俩人对付着赶紧走吧。

不行,整个车队都停下了,带队领导一溜小跑上前边去了。

为什么呢?

撞的这人不一般。

被撞的那边车受损人没事,出来一看——据说正是当时的北京市市委书记!

北京市公安局归谁管?

……

真是越渴越吃盐啊。

幸好李书记没受伤,但是被高速行驶的汽车撞一下也不会好受,抱着脑袋出来一看,只见自己部下公安口的几员大将已经跑步到场。

咱北京的治安建设达到这种高度了?李书记估计当时怀疑自己是撞晕了,哪次汇报公安系统也不敢说撞车30秒内警察保证到场啊。

事情很容易说清楚,要说这位书记还真是不错的人,一句话没怪罪,全力支持:“那你们快去啊,别让人跑了啊!不仅没有批评,还说车够吗?不够支援两辆!”最后这几句是某位名捕复述的原话。

谢谢,不用您支援了,我们赶紧走。警察们敬礼之后,一溜烟开走了,全速。跑远了回头一瞅,人家老李还摸着脑袋站那儿看呢——这么邪门的案子,他也新鲜。

案犯住处在东郊一个破汽车修理部,那是这小子的老窝,前面是个放车的空场,后边有一间租住屋。这青皮和作案的是哥们儿(这年头哥们儿可动不动插朋友两刀啊),俩人就住这一间屋,偶尔也搭把手帮着修修车。头天这青皮开车回来,看见旁边那哥们儿铺上多了不少洋玩意儿。问起来,自己哥们儿么,那小子没太大戒心,说昨儿早晨劫了一老外,傻不愣瞪的。哎,还有女人的丝袜子?是啊,那老外带一雌。原来他以为是外国老头搞破鞋,抢了一般不会声张,所以没太在意。

青皮看看,这人多少识货,觉得都是高级玩意儿,心说这老外别是有点儿身份吧。

等一听警察说的那么拐弯抹角的,前后一想,就动心了。

开到地方,远远地布控了过去一看,大伙儿心里“咯噔”一下——车不在,这小子别是跑了吧?

赶紧派两个精干的警员进屋察看,踢开门,没人!

屋里有一上下铺,下铺是青皮睡的,上铺……被抢的物品都在上铺搁着呢……

什么都没拿走,不像是潜逃了,按照青皮的说法,这个点儿此人经常出去买东西或者出车,没的说,在屋里等吧。

后面的情节全无悬念。不一会儿那小子大包小包地回来了,一推门就给按住,拉回去一问没费劲儿就招了——顺义人(北京机场的黑车多数是郊区的,属于靠山吃山的类型),看老头傻乎乎的身边那女的也不机灵(还美国×××呢,这怎么挑的人啊?),就上去搭讪,对方还以为中国的出租司机都这路数呢,跟着就上车了……

这小子不是练过么?怎么这么好抓?没反抗?没来个鹞子翻身什么的?

他练过?等他的人更练过,还带着火器呢,什么武术,也挡不了火器不是?

反抗倒是反抗了一下,脸肿了。

案子提前三天破了,所有参战人员立功。

李书记后来还打来电话,问这案子有结果没有,这边赶紧汇报把人抓住了。李书记一乐,听着不像是当领导的乐法,跟那听评书的总算听着“下回分解”一个感觉。

<h3>3.老外找证据有奇招</h3>

赃物、黑车、人证、口供,什么都齐了,警察们觉得这案子做得漂亮。

没想到那外国老头还不干。

他不信中国警察这么厉害,能三天就把案破了——他有这个心理也正常——你们要那么厉害我怎么一下飞机就给劫了?

那好办啊,带他见罪犯,看车,看赃物。

赃物是没错的,但看人,看车,俩受害人都没什么准主意。

那女翻译在北京乡下晒星光浴受刺激太大了,让她指案犯看谁都像,连公安局看门的都像,车?更没谱,指着拉她来的切诺基说就是这样的……

这是吉普啊MM(妹妹,网络语言,下同),和蓝鸟差远了去了。

老头呢?看什么都满腹狐疑。车,颜色似乎不太对——办完事儿那小子把车给洗了,看上去是有点儿不一样。人?晚上没有看清,认不准,这个脸有点儿大……嗯?怎么有殴打的痕迹?老头不愿意接受那是拒捕格斗的结果,西方接近政界的人物对中国的人权问题非常敏感,他立马认定中国警察可能是捡来的赃物,而根据报案描述弄来的人和车屈打成招。美元被那小子还了赌账了还没追回来,老头认为脱他衣服是为了拖延报案,然后肯定随手一扔……

满腹狐疑的老头心中怀疑,但此人甚是豪爽,有西部牛仔风范,并不是无理取闹,怀疑人权问题是思维惯性,若中国警方真的破了案子他也不会故意捣乱。

关键是得找着让老头信服的证据。

最后,这关键让老头自己琢磨出来了。

老头年轻的时候是技术员啊,工程师出身的。

稍晚把最后一个扣儿写出来,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

最后老头想出来的这一招,让北京的警察一听,大伙儿啼笑皆非——还从来没听被害人用这种办法判断案犯的呢。不过,也不是没有道理,那就让老头折腾吧。

鉴定是在市局看守所进行的,用的就是那辆缴获的蓝鸟。

老头坐进去,让人拿手巾把自己眼睛蒙上,告诉充当司机的警察:“开车!”

挂挡加油,发动机轰隆隆转起来……

跟我描述这段情节的侦察员是这个味儿的:

“老头儿把大肚子一腆,蒙着眼睛两手大拇指就举起来了,说‘欧——凯——’。”

敢情看人看不明白,老头子听发动机,却是百发百中,一听,就是那天坐的那辆车。

美国人还是性情比较开朗的那种,下了车老头逮谁跟谁拥抱,那让他天体运动的小子有没有人权问题可就没人管了。

这种功夫,说明老头当年的确是个好工程师,那种渗入骨髓的职业习惯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至此,“碰案”方算真相大白。

这篇儿,似乎稍少了点儿是吧?那下边谁谁说到这儿该结束来着?我记得这个案子没写过外一篇吧?

开玩笑了,倒是可以把那个在SZ的“豪华VIP倒包案”说说,那个案子,一群大老虎对俩小兔子的战斗,没有悬念。但是那俩小兔子的作案手段,糊弄我们一般老百姓还真很容易奏效,不妨说说,大家以后出门,如果能因此多点儿防范,少受损失,老萨也算积德了。

<h3>别篇 VIP豪华式抓捕</h3>

事情发生在SZ特区成立后第一次全城严打的时候。当时SZ由于发展太快,警力跟不上,出的案子比较多。恰好公安部当时的一位副部长带队全国警界英模报告团经过广东,就被当时的SZ市警方截住了,无论如何请他们去特区走一趟,给新警察们做一点传道授业解惑的水磨功夫。

对于刑事案件,交流经验这种事儿事半功倍。其实不光警察干,小偷也干,在北京当年就曾经有过一次真实的盗贼大会。那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宾馆,虽然来的不全吧,但到会的都是各路线上的“朋友”,最后凭“技艺”评比出老大、老二、老三来……

大会的经过是因为有参加大会的老贼被抓了供出来的,不过我没有见到此案的全部档案,具体情节还无法复述,但记得有个描述很精彩:想进门参加大会的,必须过一关——信封里放一张邮票,朝信封上啐口唾沫往瓷砖墙上一粘,你得把邮票拿出来,信封还不掉下来才有资格跟大伙儿称兄道弟。

跟我说这案子的警察,言下之意颇有些怀念,有一次他说过当年那些老贼对技艺是何等地看重,练得好的那食指、中指伸出来都一边齐,中间一点儿缝儿没有,今天呢?偷不着就拿刀逼着人家硬抢!这一行,也没落啦……

言归正传,警察交流当然用不着这个了,连市委领导都来了,那明摆着除了当诱饵什么用也没有嘛……这儿没有SZ市政府来的兄弟吧?

反正第二天才开始交流呢,到达当天老王就随意在公共汽车车站给SZ的弟兄们现场表演了一回,当地的同志问:“您说这儿有没有贼?”老王一指:“就那俩,盯着。”

五分钟后两人开始作案,抓回来小兄弟们惊为天神。

特区就是特区,居然给报告团安排了五星大酒店!当时内地的警察颇为艰苦,那几天有一位比老王还厉害的京城捕神,每天晚上都把洗澡间的小肥皂、小梳子、一次性拖鞋划拉划拉打包——那是真没见过,琢磨着带回去给孩子开眼界呢。看到这儿,估计有很多朋友会感慨,而这位捕神确实是一年抓一千多扒窃犯的人物啊,老王是反扒大队大队长,一年才抓几百呢!

第二天早上,吃早点的时候那边的领导同志来了,那就一块儿吃吧。人家开口问经验,说昨天你们怎么判断的?怎么那么容易就判断出俩贼来?

估摸着,这位也琢磨了一宿,很好奇。

SZ的刑警队长是明白人,刚要解释,有一位名捕就说话了:“等等,现场咱们表演一个好了,然后给您解释。您看,那边那俩小子,一准儿是贼。”

另一位名捕点头:“没错,拎包倒包的。”

怎么判断的?等抓住人咱们再说。

这时候就有捕头移形换位,把领导基本挡住了,只留个口给他看。为什么?他棒槌啊,一个不小心大呼小叫或者表情古怪就把人给惊了啊!

再次确认,这儿没SZ市政府来的吧?

说拎包倒包的领导明白,比如你在宾馆,忙着登记,把密码箱放脚边上,往往等你填完表一伸手——箱子没了!那就是被拎包的拿走了。

他们要对谁下手呢?

您看,那个穿花格西服的。

果然有个穿花格西服的兄弟一边打手机一边从餐厅外面走进来,比较醒目的是此人提着一密码箱。

80年代,你提一密码箱,跟在网上发那陈冠希的照片似的,基本就是招狼啊。

那两个被怀疑的,果然若有若无地开始往花格西服那里靠。

但是那个花格西服明显是个老练人,拿早餐的时候都把密码箱夹在怀里,拿了一杯牛奶,一盘面包和火腿肠,找了个敞亮的地方坐下,开始吃早点。

领导说:“他不会下手了吧,好像防得很严啊。”

可不是?那花格西服的姿势很警惕——他坐在椅子上,把早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用两脚夹住密码箱,这才开始享用。这怎么偷呢?

老王“嘿嘿”一笑,告诉领导:“他肯定要下手。”

贼的心理和普通人不一样,看中了的东西,就跟是他家自己的一样,不拿,他难受。

何况,这人并不是一点儿破绽没有嘛。

果然,只见那两个贼互相使个眼神,其中一个也去拿了份早餐,一盘面包小吃,一杯豆浆,大摇大摆地朝花格西服那边走去了。

怎么偷呢?就让大家想想吧,该给的条件,我都给了。

套用一句老话: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角色A,手拿豆浆走到事主身边,脚下突然一绊,得,一杯豆浆全洒到人身上,正常反应,事主会一下跳起来,可能情绪还会非常激烈,两腿自然也就不可能继续夹着那密码箱,除非他是练杂技的。A赔礼道歉,甚至赔点钱什么的,只要把对方注意力继续吸引在自己身上就行。

好了,这时,角色B从容绕到事主身后,轻松提溜走目标,离开现场。

事件经过简直和这位老兄自己参与作案一样。

拿豆浆的贼,走到花格西服的对面,做出要在同一张桌子上吃早餐的样子,却装作不小心“哗啦”把豆浆洒在了茶几上。

这是个在餐厅经常发生的事情——你别往人家身上洒,那就麻烦了,让他感到威胁就行。

果然,那花格西服是个精细人,发觉不对条件反射地往起一跳,腿分开了,手上还端着牛奶,看身上有没有沾上豆浆。

就他往起跳的瞬间,另一个贼早等在他椅子后面呢,“刷”,把密码箱从椅子底下抽走了。

这边那位还拿抹布擦桌子,给花格西服道歉呢。

其实道歉也没有必要的,本来他就没沾着什么嘛。关键是,这时候花格西服脑子里,有没有沾上豆浆是第一位的,应付此人的道歉是第二位的,吃早点是第三位的……密码箱第几位?早不知道放哪儿去了。

俩贼一分钟以后被捕,过程轻松得很。

人警察早就默契分工了,指挥平远街扫毒的武警部队政委统筹全盘,必要时派人上去帮忙;老王抓那拿豆浆的;一个孤胆英雄抓那提包的,还有一神枪手随时作保护防止有人狗急跳墙啥的;公安部副部长和深圳市委领导一块儿看“热闹”。

抓法就不一样。

老王这边,“哗啷”就铐上了,动作轻柔,那哥们儿愣又走了三四步才反应过来——老王是干便衣的,危险性大,上铐的动作讲究快、稳、准。看过《新龙门客栈》没有?厂公和小鞑子一战,得意洋洋一声冷笑之后才发现自己大腿让人家剔成五花肉了,被老王铐上大体就是这个感觉。

孤胆英雄那边呢?此人是抓毒贩子起家的,硬碰硬,这次也是存心卖弄,上去一拍肩膀:“警察!”

那提包的本能一哆嗦,纯粹巴浦洛夫研究的那啥第一条件反射,“噌”,就向前边蹿出去了——上半身是出去了,下半身——人家早放了一只脚在那贼脚腕子那儿呢,跟铁铸的一样!

于是,这贼就全靠自己的爆发力,来了个漂亮的平沙落雁加饿虎扑食,把地板砸得“咚”的一声!

不用抓了,十分钟能自己爬起来,算他身体好。

这时候,已经有一个全国拥政爱民模范教导员过去了,给花格西服敬礼,礼貌地问道:“同志,您丢什么东西没有?”

……

最后,是督办要案主犯的优秀干警押着俩贼出门的。一出门,俩贼才看见今天饭店前门上头一大横幅,红字飘飘,写着:“欢迎全国干警英模代表团下榻指导工作”。俩贼先是那叫一个后悔,然后那叫一个激动,要不是被铐上了指定是逮谁跟谁要签字的意思:

“出动这么大阵仗捉我们俩,太有面子啦!”

事后,人家领导问了,说你们怎么判断出贼的?我们怎么看不出来呢?

名捕笑了,说这个,和昨天在公共汽车站的案子其实是一样的。

领导回忆一下,说不对啊,昨天下午老王抓的人和这次一点儿都不一样啊。

怎么抓的?

那次,是在公共汽车站上,老王指出两个人来,远远看着,说这俩人肯定作案。

年轻警察就跟了。

那两个人看着也没什么特别。

等车来的时候,大伙儿都往前挤,其中一个也在里面,“哗啦”一下,把一大堆钢镚儿撒在路上了,好像他钱包开线了。

于是,一边忙着捡钱,一边挡人别往前踩,车门前面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中国人爱看热闹,一大帮人跟让人提着脖子似的往热闹处看。

SZ人那时候都实行BP机,挂在腰带上,好的还有汉显。另一个贼就从这一帮人后头开始摘腰上的BP机,一个,俩,仨……等摘到总金额够捕的那个时候,就给铐上了。

表面上看,两个案件很不一样。然而,那名捕说,本质都是一样的——那贼他有贼相——人家上车都看车,他看人,要看人专看PPMM,那是西西河的呆鹅,不用管他,呆完就好了;要看人专看值钱的东西放哪儿,这就是贼相,盯着,一会儿就能抓现行。

酒店拎包的也一样,专看包不看人,您说他能是干什么的?另外,其中一个小子还双手不穿袖子披着西服。披着西服?这什么时髦打扮啊?那就是为了你万一发觉,抓他的时候甩掉了就能跑,您手里会只剩下一件地摊西服的……

哪一行,它都得琢磨。

贰 名人段子 萨所见的演艺圈

<h3>1.费翔与公主</h3>

萨家那个小魔女也追星,追的对象呢,是费翔,一度追得很狂热。

狂热到什么份上呢?长相和费翔有两分相似的杨晨都被她追过一阵儿,到处打听有没有杨晨的碟买,好久才弄明白中国杨只会踢球不会唱歌。小魔女有过一个比较,认为费翔这样的中国星星根植于大地,气魄浑厚(遗憾的是其实费翔只能算半个中国人),日本的星星即便如高仓健也不乏傲岸极端之感,不喜欢。日本男士在家中多有瓶子倒了不扶的传统,且傲慢骄横,因此这个观点在日本女孩子中比较有市场,以前萨也提过日本有个女孩子的组织专门上中国YY咱们的国旗班卫士,这个会现在还在,每年发大广告募集团员去天安门旅游呢。

你以为“公主”好当啊?小魔女作如是观,萨心头不免暗喜曰“孺子可教也”。(尽管小魔女的好评价是给费翔的,萨这方面没得到过任何好的评语,我冤我妒啊),副作用就是在国内时候碰上×××的节目赶紧转台,免得老婆心中中国男人的形象改味。

嫉妒恐怕也不能免,不过咱又打不着人家费老板,只好向人家学习吧,家里老看见费老大的照片,一次气不过干脆剪了一个贴在我的胸卡上,戴着这名不副实的胸卡上班下班一个多月,居然没一个人注意到,日本的保安啊,我看也是废物点心,难怪当初让李向阳混进去……

费翔其实是个形象挺健康的歌手,就是有些点儿背,《冬天里的一把火》,枉担了一个大兴安岭火灾制造者的罪名,最近让台湾主持人搞无厘头又弄出一个胸毛赈灾来,赵本山说法,这不是忽悠人么?

言归正传,前两年费翔到大阪开演唱会,小魔女一个星期以前就两眼发直,一边上网买票一边问我:“萨,你说我见着费翔我说什么呢?”

看看我光顾收拾猪蹄子不理她,又补充一句——“你说费翔会说日语么?”我忍不住了,说:“你和他说中文不就得了?”

“你笨哦,费翔从美国来啊,那中文会不会早忘光了?英文呢?我又忘光了……”

还别说,小魔女的担心不是没道理,张德培走北京大街上跟卖光盘的区别也不大,可是不能张嘴,一张嘴就露馅儿,人家问:喂,哥们儿,有大片么?他就会那一句——“我的头皮屑,全没了。”

那还不让人家给送安定医院去啊?

不过费翔的中文挺棒的,1989年他在北京的时候,兄弟我当场领教过,费老大那时候定央央的样子,今天我还记得呢。

那年去看费翔演唱会,其实不是兄弟的本意,萨属于那种五音不全的典型,对歌曲这类东西比较自卑。去那儿是因为一个亲戚托我照顾他的小孩儿,这小家伙正上小学,这一次她们学校的孩子给费翔的歌伴舞,孩子的父母不放心又抽不出时间去盯着,就给萨派了一个差,给票让我跟去盯着,不过说了一个任务——就是散场的时候帮这小家伙要一个费翔的签名,别忘了。

费翔人不错。他不错在一些小事上,比如伴舞的小孩儿下场的时候,因为都挤着下比较混乱,费翔就抱了一个站在台口,让小孩儿们慢慢走,挺热情挺阳光的一个人。

整个演出的确不错,气氛好,观众狂热极了,可怜的是伴舞的小孩们舞完了就下场,看来要签名是不容易的。我和那小家伙的带队老师很熟,就溜着进了后台。可是没见着费翔,人家是特级保护动物,熊猫级别的。

我们那小家伙就有点儿着急,她带着费翔的照片,装在口袋里,一会儿拿出来,一会儿放进去。

演唱会结束的时候,有人嚷嚷:“费翔在二号门,签名呢!”

“哗啦啦”一下就炸了营,这一大群人“呼啦”一下就奔了二号门。

我也是抱起那个小家伙就往那边跑。

只见人围得水泄不通,几个保安拼命抵住,费翔还是挺耐心的,尽量给大伙儿签字,可是我们挤来挤去,只能在他身后四五米的地方,再没法接近。费翔在往外走,看来不会回头,人越来越多,我们离得越来越远,今天的签名,看来是没戏了。

这时候,那小家伙“刺溜”一下从我手里滑下来,就钻到人堆里了。

这个动作可把我吓坏了。您想,这么多人,她一个小孩儿硬往里钻,那不是找着给踩成肉饼么?!

一着急,我就喊起来了:“公主!公主!”

我怎么这么喊呢?这孩子老爸姓弓,不知道怎么就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弓渚”,发音正好是“公主”。不这样叫怎样叫(后来知道她们家内部一般叫“渚渚”,免得折寿)?这名字古怪?一点儿不怪,我大学还有个老师,叫“黄河”,人家的儿子,叫“黄尚”,弄得全校校长书记上下各位见了这孩子就请安,妨得这小子整天闹病。

我们这小家伙倒是挺健康的,但萨这一嗓子喊出来,周围人都是一惊,“刷”,出现了一秒钟的肃静,连费翔都是全身一震,赶紧转回头来,那意思——哪儿来了个公主啊?!

这时候,她们老师也赶来了,带着那一大帮孩子,张口也冲我喊:“公主呢?!——哦,在那儿呢!”

再看,那小家伙居然已经挤到费翔面前了,伸着手要签名呢?

一时间,我看到费翔竟然有些慌乱,忙不迭地接过自己的照片签字,还疑虑地打量我们那小家伙,大概在琢磨——这是哪个国家的公主啊?

小家伙的同学都在外围,挤不进去,着急地喊——弓渚,给我也要一个签名!

“刷”,大伙儿都盯着这小家伙看,我敢说,这一瞬间我们那小家伙把费翔的风头都盖了,在中国哪儿能有这么多人衷心拥护的公主殿下,我们废除帝制不是都快一百年了吗?!

签完字,费翔就很认真地问:“你是,你是公主?”

小家伙点点头,很得意,这时候她们老师赶紧给掐了一张照片,这张合影后来一直摆在小家伙桌子上呢。

费翔就更惊奇了:“你是哪儿来的公主啊?”

小家伙更得意了,嗓门倍儿亮地回答:“××小学二年三班的弓渚!”

这时候,又有一群观众蜂拥而来,顿时场面又恢复了刚才的喧闹,萨把那小家伙像拔萝卜一样救了出来——抬头一看,费翔的表情极佳,两眼发直地看过来,嘴张得老大,好像还没琢磨明白这公主从哪儿来的呢……

要是谁这时候照一张,这照片可就经典了。

都这么多年了,不知道费翔琢磨明白没有。

小魔女后来赶去看演唱会,不过这次没散场就赶回来了,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

我问她:“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魔女半晌无话,忽然叹了口气,轻声说:“费翔也会老啊。”

原来……

<h3>2.说话走板儿胡松华</h3>

上高一的时候少年反抗期,弄了一勺氯化钙倒在老师的茶杯里,老先生一倒开水两眼发直——今儿这个茶怎么直冒泡啊?

按理说冒完泡你再喝不就结了?这老先生性格比较轴,两眼发直以后就是一通调查,调查的结果就是那年家长会后把萨娘留下了。其实不仅是萨娘留下,其他“问题少年”的家长扣了一溜,都等着挨训呢,只是萨这个情节比较特殊,所以先谈。

问题是都在一个屋里,说孩子的事儿,一帮家长都听着,多不好意思。萨娘本来就脸皮儿薄,心中不禁恼怒,急着对付完了就准备回家找萨的晦气。

她刚起身,下一位家长就急三火四地凑过来,等着听训,既然留下了,他家的孩子肯定也没干好事,但这位并不肯乖乖地听,上来就高声大嗓地嚷上了:“老师好,我们家××没干这种没家教的事儿吧?”

萨娘这个气啊——谁没家教?我这还没出门呢,这是谁说话这么走板啊?忍不住抬眼狠狠瞪了这家长一眼。萨娘也是人民教师的干活,那一眼瞪得深入骨髓,这位家长本来背对着萨娘,愣给瞪得转了过来,大概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说得不对劲儿了,赶紧陪上笑脸一点头,意思是我错了。

萨娘可是愣在那儿了——欸,这不是唱《阿诗玛》的胡松华么?!

一点儿不假,胡松华的女儿小胡就是萨的同班同学,这一次把老胡扣下好像是因为她“唆使同学早恋”,罪名一点儿不比萨轻!

其实小胡这人绝对不是坏孩子,她为人豪爽热情,大有其父之风,吹拉弹唱样样来得,都说胡松华唱歌好,还会唱京剧,听的人不多,可小胡的确能唱很不错的京剧段子,看来应属祖传。这次出事纯属为朋友两肋插刀,怪不得她。

我们高中那个班学生特招的比较多,颇有些来历古怪的家伙,但小胡绝对是个有特色的,因为她常有些超前的举动,比如身为中学生却总是很优雅地戴一条闪亮的银项链,或者谈些走穴被人家扔西红柿的故事,这种另类的举动总是会招来不少的追随者。小胡豪迈起来常常出语越轨,记得有位男生娘娘腔,老往女生堆里扎,和女孩子讨论化妆之类的问题,把小胡惹烦了,居然冒出一句——一边儿去!再来凑合我把你裤子扒了……一时舆论大哗。

虽然如此,学校对小胡相当宽容,基本是说服教育为主。为什么呢?嘿,每到我们学校有个大型活动,动不动就能弄来几个胡松华这样的大腕出场,那就是因为扣着他家小女在手啊。这也说明胡松华爱孩子,而且为人热情。

不过,萨娘说胡松华说话走板,这我也没意见,因为萨也有一点同样的感受。

因为女儿的缘故,胡松华经常来参加我们学校的一些活动,用现在话说,特约嘉宾么。当时中学里正盛行辩论比赛,人大附中也不免俗,组织了辩论大赛,决赛的时候,请了不少家长来观阵,胡松华也在其中。

比赛进行得激烈热闹。等到裁判评分的时候,老师们就请家长们说说看法意见,当时的辩论题目是“做专家好还是做多面手好”,胡松华就站起来了,说我讲一点儿看法。

老胡首先是表扬了双方的参赛热情——真有点儿鼓动性呢,然后才说自己的意见——我的看法啊,还是专比较重要,比如我们团里,你或者歌唱得好,或者舞跳得好,都会有成就的,你要是会一点儿唱歌,也会一点儿跳舞,还会一点儿乐器,那……那你就只能去敲三角铁了——那还能有什么出息?

大家哄笑声中,胡松华满面红光地还要往下讲,忽然就变了脸色,咳咳两声草草了事,让很多听得正有趣的家长学生一愣。

当时我们也没太在意,第二天,小胡和几个女生“叽叽嘎嘎”地说笑,一听之下才明白——唉,老胡又走板了。

原来,老胡正讲得高兴,忽然发现学生家长中,赫然坐着他们民族歌舞团的一位领导呢!敢情,他的女儿也在我们班,和小胡还关系很亲密,但老胡一激动就把这茬儿给忘了。都是革命工作,凭什么说人家敲三角铁没出息啊?老胡在团里为人谦逊谨慎,到了外边偶尔放肆一下还撞到了领导“枪口”上。这要是领导当一回事或者传回团里,那影响可就太糟糕了。当天晚上老胡让太太给批了一顿。

还好,后来那位领导的女儿和小胡说:“我爸说昨天周围太乱,你爸说什么他听不清楚……”

老胡也是谨慎过度,他一个台柱子,就算有点儿说话走板,领导能把他怎么样?

事实上,胡松华一直走得相当顺,就在那一次“三角铁奇谈”之后没几天,他就上了中央台的名人节目,那一期的名人节目是直播,好像是各个名人讲自己的家庭,所以小胡说也有她的镜头,提醒大伙儿到点儿注意看电视。

到点儿了,那时候能上电视挺新鲜的,还是直播!估计我们班一大半的同学那天都在看老胡和小胡。

老胡上电视那是老手了,侃侃而谈,从工作和家庭的关系,到家庭对工作的促进,有板有眼。相对来说小胡就有点儿拘谨,平时在班上主持节目那种潇洒劲儿全没了,这就是环境的厉害。在国安的训练场看杨璞颠球跟粘在身上似的,那叫一个随心所欲,等到了世界杯,嘿,满场子就听见米卢的嚎叫——杨璞!杨璞!杨……璞!!!

可能小胡也忽然想起来这帮哥们儿姐们儿都看着呢,觉得自己老瘆着装哑巴太影响平日的“光辉形象”,等胡松华谈到自己在家里是模范丈夫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发言了:“爸,你今儿早上的被还没叠哪!”

“轰”——观众这个乐,萨在电视机前也忍不住乐——老胡不走板还有小胡啊!

胡松华也愣了,措手不及啊。但毕竟经验丰富,缓过了神来,笑道:“唉,这我要给你讲讲啊……不是我不叠被,这是有道理的。”

观众们就都不乐了,听他怎样说道理。

胡松华就不紧不慢地说了:“这个被子啊,起床后不要马上叠,要先晾一晾,然后再叠起来才是科学的做法,这个,是科学研究的结果。”

哦,观众们纷纷点头。

看看观众们点头,胡松华大概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继续发挥起来——这个需要晾一晾的原因嘛,是因为这被子人睡了一夜啊,这个,这一夜我会排放出很多有害气体……

听到这儿,刚刚安静了的观众又是大笑。

萨一愣,琢磨这句话后面的意思,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哎,胡老师啊,说什么好呢?又走板了啊……”

<h3>3.张振富和耿莲凤是两口子?</h3>

其实演艺圈也不是什么神秘的地方,特别是早些年,演员不过比普通人出头露面的机会多些,萨和演艺圈一向没什么交往,可是您别说,有的时候一不留神,也会偶尔碰上一个两个星星——您觉得新鲜么?碰上两个星星有什么奇怪的?您走路撞墙还能看一大片星星呢。

是这样的,萨的姑姑从北大荒回来嫌学历不足,到电大辅导班学习,那天讲大课旁边坐一人,怎么看怎么眼熟,忽然琢磨过来了——这不是老赵大哥么?!敢情老赵大哥的学历也寒碜,忙着给自己充电呢,那时候的老赵大哥挺随和的,电大的同学很多都记得他,说他学习蛮认真。真正演员把自己当个“腕儿”,还是近些年的事情。

萨第一次碰上星星,是谁呢?

这位“星星”就是总政的歌手张振富。可能现在已经不太有人记得他了,但是生于70年代的朋友,大约还记得《敖包相会》吧,唱得最好的,就是张振富和耿莲凤这一对。张和耿音域宽广,激情四溢,是民歌歌手中的瑰宝,在王洁实和谢莉斯之前,这是中国歌坛的金童玉女。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才渐渐淡出舞台。

那是萨十来岁的时候,还住在北京东四,有个陆军总医院就在附近,萨娘带着去那里看病,挂号以后排队,旁边几个女同志哼歌儿,然后就张家长、李家短地聊天,不知道怎么就聊起演员来了,大体是市井传闻,比如袁世海老先生演鸠山念出了曹操的词,听着蛮有意思,忽然有一位就说,欸,张振富和耿莲凤是不是两口子啊?

有人就说,肯定是,你看人家多般配啊。也有的犟头,说,不会吧,你看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新闻的葛兰、丁然,也配合得好着呢,那就肯定不是两口子。

这时候,发号的小护士就乐了,说你们别乱传小道消息阿。然后冲着一边喊?张振富,是不是?

哦,大伙儿都愣了,那边都是等着看病的患者,张振富怎么在这儿呢?

一回头,从长凳上站起来一位,个头中等偏高,刚才大伙儿议论,他都听着呢,这时候站起来,脸上笑嘻嘻的,一点儿也不生气。

护士就说:“你们不认识,这就是张振富啊。”

哦,你就是张振富啊,哎呀,你唱得太好了。大伙儿都围上来,非常热情。不怪大家不认得他,虽然是大明星,80年,没几家有电视的,就有,九寸电视上张振富的脸也就邮票大,他要是不唱,谁能认得他啊?

可张振富也不能走哪儿都唱吧,那就不是张振富,是张疯子了。

萨也跟着起哄凑上去,看看这大明星什么样。张振富太有名了,电台里老有他的名字,连萨这样的小孩儿也知道他的。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普通人么。

张振富就和大伙儿握手,说谢谢,谢谢。大伙儿就问他,你怎么了?病了?影响唱歌么?

张振富说没事没事,我这是脸上起壮疙瘩,每天来上药。后来护士说不是那么简单,张振富本来皮肤就不太好,起疙瘩,演出又要化妆刺激,所以再不治就有碍观瞻了。

那时候追星还不太流行,要是现在的刘德华,他就不敢这么实在,告诉人家自己天天到什么地方上药,那医院明天就该动物园了——可以卖票啦。那个时候大伙儿只是嗟叹一番,有人给他出了个什么土方子。张振富还是很客气地说“谢谢”,站起来腰板倍儿直,现在想想他当时应该是在军籍的。

这时候就有人接着刚才的话题问:张振富,你和耿莲凤是两口子么?

张振富说不是不是,人家耿莲凤早成家了。

有人还不依不饶的:“哎呀,多可惜啊。”可惜完了又加一句:“那你还老和人家耿莲凤唱那种歌多不合适啊。”

张振富好像居然有点儿脸红,急急忙忙地辩解:“不是啊,我们唱歌,那是领导的安排,因为……因为耿莲凤她老跑调,得我给她拉回来……”

大家恍然大悟。

有人说:“张振富,来一个。”

张振富说:“医院里,不合适,以后吧。”

大家就说:“不要紧,咱们到院里,你唱。”

张振富犹豫了一下,苦笑一声,说:“恐怕不行。”

大家问:“为什么?嗓子不好吗?”

“嗓子倒没有不好”,张振富说:“就是,就是耿莲凤不在,我一个人唱也会跑调……”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那一次我印象极深,因为以后音乐课萨再跑调啊,就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了——顶多,我不就和张振富一个水平么?

<h3>4.李琦碰上了俩二百五</h3>

李琦是谁?

可能有人记得,可能有人不记得。

李琦演过梅花奖的话剧,金鸡奖的电影,小品上过春晚,但是凭心而论他的知名度不如侯耀华或者冯巩那样高,这不是因为他的水平不够,而是因为他的形象太独特了,身高1.80米,体重240斤,锃亮的大脑袋,浓黑络腮胡子,观众一看就记住了这个花和尚般的相貌,顾不上记他的名字了,李琦的“知形度”太高,妨碍了他的知名度。

萨一直纳闷,老谋子拍电影最善于用形象说话的(故事就多少有点糊里糊涂),李琦如此“鲜明”的形象,侏罗纪都难找,应该比章子怡巩俐更容易让张导眼前一亮啊,怎么没请他去拍《十面埋伏》呢?他要替刘德华,这片子大概还能多上座三成……

据说李琦在演艺界是个怪杰,他的自我介绍如下:腰围三尺八寸,爱香烟、喜名酒,打呼噜,性格暴躁……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酷爱烹调且技艺不凡,兴奋时手必舞、足必蹈……

他夫人的说法就不一样了,写了篇文章叫“李琦——我的‘二百五’老公”,其实无非也就是说李琦做事比较感性,还好出新鲜的而已,性情中人啊。

但是和李琦碰面的那次,二百五的却不是他。

那天是97或者98年的秋天,天气挺好的,萨和魔女有个不良习惯,就是好吃懒做,好在北京的小吃物美价廉,这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这一天我们去的是东四北大街上的永和豆浆,小魔女喜欢那儿的冰豆浆,萨喜欢那儿一尺长“吱吱”叫的大油条,所以常去。这豆浆店99年好像换了个主东,自此油条就小了一号,连服务员的工作服也油滋滋的了,让人好不遗憾。

永和豆浆坐东朝西,我们去的时候没几个顾客,就旁边一个小桌坐下,点了豆浆油条等着。

这时候萨就觉得今天这豆浆店有点儿不对——光线暗了。抬头一看,才发现临窗对着外边坐着一个大个子,也在吃豆浆油条。

谁?

李琦!

就一个人,吃得有滋有味的。

萨怀疑认错了人,赶紧告诉魔女:“那边是个有名的人。”“谁?”魔女眼神儿不好,站起来张望。

这一下,李琦就发觉了,低着头,悄悄地往后瞧了一眼,正好和萨来个眼对眼。

萨赶紧把眼光移开了——这有俩理由:第一,萨觉得李琦这样的主儿应酬多,人家肯定好不容易才躲了个清静,不好意思打搅;第三,谁面对这样一条西北大汉也得掂量掂量不是?

可还是忍不住又瞅他,谁叫李琦形象太可爱了呢?

巧了,李琦也又回头看,再一对眼神儿,李先生“嘿嘿”一乐,冲我招招手,拍了拍旁边的椅子。

后来才知道李琦的一大特点就是好交朋友,豪爽有古秦人之风,不过当时我的感觉就是动物园里看老虎,老虎突然冲你一笑,招呼您过来坐坐一样。

兄弟就和魔女过去,在李琦旁边坐下了。

李琦问:“嘿,认出我来啦?”

萨点点头,说:“是,李老师,一眼就认出来了。”

李琦一摸油亮的光头,叹口气:“没办法,这玩意儿太明显了。”

这样,气氛一下就融洽起来了。我们聊了一阵儿,都把声音压低了,跟做地下工作似的,我们能理解李琦是不想让大伙儿都注意到他。聊的内容记不清了,李琦主要是问问我们喜欢他的什么节目。我说我喜欢他的小品,可惜那次见着早了,如果是现在,我大概会说喜欢《没事偷着乐》,那是我觉得的中国电影中的绝品。后来我想起电视里播过他拍戏受伤的事,问他还有没有影响,李琦抡抡膀子,半真半假地说:“没事,咱会气功。”还说他老丈人是大夫,不怕。

看看豆浆吃得差不多了,李琦就问小魔女:“你怎么不说话呢?”魔女今天一直装哑巴呢,她是一到公共场合就发呆装淑女,一回家就威风八面作孙二娘,这习惯李琦如何知道?萨就告诉李琦:“她是外国人,中国话说得不好。”“哦,老外啊?”李琦脱口而出,赶紧又夸张地捂上嘴,看看我,问:“她也认得我啊?”

魔女就在一边笑眯眯地“哈伊哈伊”。

大概因为有了“国际影响”,李琦挺得意。这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接着就对魔女问了一句多余的话:“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啊?”

这下可坏了。李琦不知道日本人这个习惯的,她们那个笑眯眯的“哈伊哈伊”就是随声附和的意思,真的假的只有天知道。这种暖昧的文化习惯在中国北方绝对让人误解,兄弟到日本就上过这样的当。其实上当的不只是兄弟,美国鬼子也是一根肠子,也碰上过这样的事情,就是著名的“大平正芳翻脸事件”。

大平正芳曾是日本首相,他当选后不久,美国人来贸易代表团谈判要日本开放市场,谈判之前,先给大平拿来一份草案,条件相当苛刻。大平正芳一看,觉得这东西没法谈。要是陈毅碰上这种事,当场就给他扔回去——这东西没法谈!也就完了。但是日本人的文化暧昧啊,按照日本习惯,拒绝都不当面说的,于是大平就“哈伊”两声,微微一笑交给了秘书。

美国人回去一研究,大平笑了,大平还说“哈伊”,他屈服了!他害怕了!

整一个满拧。

第二天,美国人就递给了大平一个更加苛刻的条款。大平一看——啊!我当时什么话都不说不就是表示这东西没法谈么?怎么还变本加厉啊!大平是个急脾气,抄过文件“刷刷刷刷”撕成了碎片。

美国人直眼了——这人怎么说急就急啊,神经分裂么?

所以李琦一问这话,小魔女就乱套了,她实际上对李琦是干什么的全无概念。这不怪她,要知道她那二把刀的中国话,听歌可以,想理解小品的幽默还是有距离的。可是她又不好意思说不认识,又仔细研究了李琦一阵子之后,在餐巾纸上写了两个字递过去。

大家都知道李琦那形象,俩大眼一瞪跟铜铃似的,这次李先生瞪着那俩字,大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那俩字是“相扑”!

我要是李琦也得这样。其实我挺能理解魔女的思路的——日本的相扑手大胖子我们看着粗笨,但在日本极有人气,如果在电车上进来一个相扑的,您就看周围一帮小姑娘含情脉脉地看着吧。魔女大概觉得李琦的形象作为歌手或者演员都有点儿……但是这体形似曾相识,所以只好推测他是练相扑的了。

萨见势不妙,赶紧圆场,对魔女说:“你弄错了啊,李老师是春节联欢晚会的名演员啊。”

李琦挺随和,放下餐巾纸说:“没关系,没关系。”还冲萨悄悄一挤眼——老外啊……

萨跟着一笑,乘机递过去本子:“李丁老师,您给签个名行吗?”

李琦一乐,接过本子,正要找笔,忽然转过头来:“你叫我啥?李丁?我不叫李丁,我叫李琦啊!”

李丁是老演员,拍钙中钙广告的那个,和李琦的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早说了,这家伙知形度比知名度高,萨一忽悠就犯错误啦。

这下子尴尬极了,萨赶紧语无伦次地解释:“哎呀,您……这都姓李,这个,一不留神就混了……这个……”

也就是李琦啊,脾气真好,笑笑还是签了名,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我还要向李丁老师学习……”

我们俩走出去的时候,从玻璃窗望进去,李琦还抬手致意,脸上给了一个招牌式的那种笑容。

心里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将心比心,我要是李琦,肯定这样想:这油条吃的,好容易有点儿空,怎么碰上这俩……这俩比我还二百五的……

<h3>5.我不认得杨澜</h3>

《正大综艺》的杨澜,凭海临风的杨澜,申办奥运的杨澜……有相当一段时间杨澜是风靡中国的青春偶像,这样的人物当然值得写,问题是……我不认得杨澜。

一位我的高中同学不干了——萨你怎么回事?我们和杨澜一起干了半天活儿,还去一起跳过舞呢!你什么记性啊?

真的吗?我这位朋友信誓旦旦的,咱还说什么呢?他说的时间,地点,经过,回忆起来,隐隐约约地确实有这件事情,可要说这里面真有杨澜这样的大美女在里面,兄弟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印象呢?萨又不是太监。

这位朋友叫刘悦,是外语学院的子弟,兄弟的高中同学。

那件事应该在1986年的冬天,当时,兄弟还在人大附中读书,忽然接到一个通知,让人大附中出一个名额,参加中央电视台国际和平年知识竞赛。

这就是天子脚下的好处,人大是陕北公学的底子,人大附中是培训郝建秀认字的地方,所以有出风头的事情往往就被点名。老师们就安排几个平时好惹事生非的人物准备上阵。一共准备了三个人选,一个是作家韩静霆先生的大公子,一个是萨,一个是萨同班的刘悦。把我们三个叫到教导处,人家电视台来看了,最后定了刘悦参加。

其实,选择我们三个做人选,是有不同背景的,韩公子是因为正在热播中,有卖点;萨是平时喜欢白话,老师有了印象;刘则因为是外语学院的子弟,外语水平极佳,与“国际和平年”比较合拍。(他的真名是个和“悦”相同字眼的字,我们始终怀疑他和刘欢有亲戚,都是一个地方出身,名字如此相似,长得也……)

人家电视台的来了,只隔着窗户看了一眼,就定下来了,定下来要刘悦。其实老师说人家还讲了别的——等待的时候大家表现不同,韩公子怕冷,把一件军大衣裹得藏头藏脑,他比较高,中学生时就有些胡子了,当时佝偻着身子趴在课桌上,活像一头绿色的瘦狼,人家没看重他的形象。萨那时候瘦得和猴一样,坐在桌子上侃侃而谈,人家怕我到时候不听指挥。只有刘先生正襟危坐,白皙微胖金边眼镜,颇有斯文秀才风度,当然是他中选喽。

中选以后,老师告诉我们俩也别闲着,放我们三天假,给刘先生当助手,查资料。

所谓知识竞赛,人家可能以为选手都是凭本事单挑,跟杨七郎似的,其实这是不现实的。参加竞赛的就算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有侧重,你问叶倩文黄豆春天下种还是秋天下种,或者问王小丫坦克上边有儿门炮,那搁谁也吃不消,不信?汪国真如何?结果大伙儿都看见了。但是也不能透题,所以电视台就给了一些资料,题目人体的范围。这就是要整理准备的地方。我们把资料整理成卡片,给刘悦拿去过目,刘先生本来就博学,走一遍心中有了数就不容易出洋相了。事实上准备得不错,刘先生这一次打进了半决赛,算是完成任务。

当时我们从图书馆找了资料,晚上就到一位老师家中接着干,很晚才同家。一到老师家,先生就让师母给下汤面来。当时寒气逼人,羽绒服的天气,那汤面的温暖至今还记得。

这老师是萨的班主任,数学老师,深沉稳重,山东大汉,我对他印象极深,盖一次听到语文课讨论,学生争论很厉害,他就推门而进,等到总结的时候第一句话是“我爷爷就是1960年饿死的”……

全班大哗。

准备到中间,出了问题,原来有不少资料是英文原文的,一些内容学校的英语老师也不大有把握,这时候刘悦就说:“没关系,明天找薄冰老帮忙吧。”

薄冰,这个名字和张道真、许国璋一样,凡是和萨同龄学英语的朋友,大概没有几个不记得这位教授的吧,如果忘了,可以翻翻当时的英语语法书,第一页上就写着呢——薄冰、赵德鑫著。

“薄冰老”是外院对这位老教授的称呼,他就住在刘悦家的楼下。

所以,不要认为知识分子的名人有多了不起,谭浩强先生的BASlC害了多少人熬夜点灯的?这位和萨娘她们一起去参加鉴定会,吃个包子一样油流到袖子里,拿桌上的抹布一擦,打面的回家……

跑题了。

薄冰老名气大,但要找他却也容易,不过是按个门铃的事,估计按门铃推销菜刀暖壶和薄老打交道的也不在少数。第二天上午,我们由老师带着到刘家,吃了午饭,再由刘悦的父亲带着去拜访薄冰老。薄老自己开门,很客气热情,京腔里隐隐有些口音,却是南北难辨,只是一说英语就没有这问题,清爽好听。

解答了几个关键的问题,薄老说后面主要是把意思翻译过来,工作量比较大,我这儿有几个学生,让他们帮你们好不好?也让他们练练。

薄冰老的高足,那有什么不好?薄老就打电话,叫来了几个“孩子”——那时候电话还不算太普及,外语学院的各家却似都有,让我们颇有些惊讶。叫来的四个学生,都比我们大些,对薄老很尊重,看来和刘悦的父亲也熟悉,都在一个楼里,先先后后地就来了,三女一男,当时一一介绍,萨已记不清她们的名字和形象,而刘悦告诉我——那里面有一个就是杨澜啊!

杨澜当时跟着薄冰老学英语呢。

我是真想不起来,因为心思都在准备材料上呢。还有一个原因——不记得来的女孩子里面有特别出奇的啊。

那一天,在刘家继续准备,四个薄冰老的学生翻译材料,我们再做成卡片给刘先生。要说印象,只是那几个女生个子比较高,而且洋气的用了些香水,让当时老实的高中生十分惊讶。他们之间说话都用英语,也让我们觉得羡慕。印象比较深的是其中有一对儿是男女朋友,但那个女的肯定不是杨澜,他们年龄比较大,杨澜在另外那两个女孩子里面。这一对儿告诉我们和外国朋友直接英语对话,最初可能会更有信心,因为发现交流并不太难,但是如果一起过一个夏令营,你就会觉得自己的外语水平好像下降了,其实这是因为你不再如同对付考试,试图自然地说话而已。

杨澜说了什么?如果真的有她,她好像没说什么特别印象深刻的东西。不过,那几个女生的英语都很好,所以,我想杨澜在申奥上的发言如此出色也不奇怪,她确有这个底子,这是作为一名主持人难得的素质,从这个角度说,在主持人里,杨澜确实有些别人没有的“老本”,这显然也会影响她的气质。

薄冰老的高徒协助,干到晚上事情就基本完了,我们的老师感谢万分。他有事要回家,刘悦就留我们在自己家吃饭,吃完,那几个薄冰老的学生说要去舞会。因为每个周末外语学院都有舞会,刘悦见惯不惯,我和韩公子对大学的舞会是怎么回事可是全无概念。刘悦就鼓励我们去见识见识。那几个比我们大些的学生看我们不好意思,就说不要紧,去看看吧,长长见识。

我们就去了,记得那几个女生先回去换衣服,一会儿在楼下会合,大冬天的都是裙子,只依稀记得有个短发女生还戴了个蛮大的胸花,那个是杨澜?!

舞会是参加了——问题是我们都不会跳。就会跳,北外的场子不是猛人谁敢下?那一对儿一对儿的老教授都跳得疯着呢。大学快毕业,兄弟在师大舞场已经颇可招架一阵,到了北外依然怯场。想第一支曲子请个老太太热身吧,结果一曲下来,不知道是谁拿谁热身了——萨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再看,才发现老太太的连衣裙颜色是不对称的,左半边雪白,右半边深黑,中间一条火红!我惹这么火的老太太不是自己找死吗?

可怜,那次在舞场待了两个钟头,只能看着人家跳。薄冰老的学生,她们也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但是明显地见过世面。那一对儿自然下场了,剩下的两个女生(应该是包括杨澜),很大方地走过来请我们上场——我们拼命地摇头摆手拒绝。过了一会儿再看,人家只好两个女生一起跳了……

可是的确那几个女生中没有很漂亮的印象。

后来认识一位摄影师,才知道他们眼中的美女,和我们眼中的不同。有人在人群中光华四射,但摄影机一架,就风采大减;有人相貌平平,但是水银灯一打就魅力十足。在日本看到一些山口百惠的生活照,信此言不虚。杨澜,或许就是这样的类型吧。

这件事是杨澜出名后刘悦和我说起的,当时还说过些天再找个机会见见面,也许你能想起来。

我说算了。既然知道了,何必一定要仔细来品评人家在屏幕上下有什么区别呢?

宁可保留一个银幕上的杨澜吧。

贰 名人段子 砸汽车打人的大学校长

<h3>1.“坐汽车的就该枪毙”</h3>

做学问做到大学校长,都是斯文人,总应该有些和光同尘的意思了吧?

不幸得很,在中国这地方,什么事儿都邪行。和尚要练武术,大学校长,也未必这样文气的,砸汽车打人的大有人在。

砸汽车和打人可都不是开玩笑,真有其人的。

砸汽车的,是台湾大学校长傅斯年。

傅斯年何许人也?胡适在北大教书的时候说,现在学生里面有人比老师学问还大,说的就是傅斯年。

台湾大学校长怎么会去砸汽车呢?这里面实际有点儿不太准确,确切地说需要作两点纠正,第一点是傅先生并不是自己去砸汽车,而是号召别人去砸汽车;第二点傅先生号召大家去砸汽车的时候,自己还不是大学校长。

那是五四时期,傅斯年还是北大的一个学生,一个有学问的小FQ(愤青)。

五四时期是怎么一个时期呢?大学生闹事敢烧外交部长家房子的时代。钱玄同说的所谓“人过四十就该死”的时代。

能和钱玄同“人过四十就该死”相提并论的振聋发聩之言就是傅斯年的“坐汽车的就该枪毙”。

据说傅斯年作此言,是因为走路被旁边过的汽车溅了泥水,于是发出这样的抗议。

换了老萨,大约也会这样说,不过,就是一句气话,几分钟以后就忘了。然而,傅先生说完之后,一边走一边想,越琢磨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是啊,这年头坐汽车的有几个是好人啊!

于是,傅先生就把这句话发表在杂志上了,而且赢得了大众的一致赞扬。

是,大伙儿都同意,这年头,坐汽车的有几个好人啊?

到五四运动兴起,北大和清华的学生游行到珠市口,正演讲呢,迎面开来一辆汽车,看到人多拥挤“嘀”了一声喇叭。

在美国嘀喇叭基本等同于骂“我×你妈”。

中国倒没这个习惯,但是大家想起傅先生这句话来了——坐汽车的就该枪毙!

于是,人人喊打,上去就给掀翻砸了,坐车的自然也不会平安。这场面让也在游行队伍中的一个清华学生大摇其头,从此一生反对激烈行为。

这个人就是梁实秋。梁先生一生绵软,甚至过于绵软,但是他评价这种砸汽车行为的话,倒也值得收录下来:“我当时感觉到大家只是一股愤怒不知向谁发泄,恨政府无能,恨官吏卖国,这种恨只能在街上如醉如狂地发泄了。在这种洪流中没有人能保持冷静,此之谓群众心理。”

已经过去了大约90年,梁先生这句话今天还是有入木三分的感觉呢。

说起来,学生们砸汽车,傅先生不免教唆之罪。

人家都说傅先生学问好,不知道这种砸汽车的性格贯穿先生的始终,到晚年不变。抗战胜利,北平光复,大家推选傅先生做北大校长,傅先生坚决不干,说北大校长只有胡适才能干。不过他坚决要求做一段代理校长。

这个看似莫名其妙的主张其实自有道理。傅斯年做代理校长,只为了做一件事。抗战期间北大有很多教授留在沦陷区,颇有些人加入了日军开办的“伪北大”。傅斯年知道胡适这个人性格温和,恐怕不能下决心惩戒他们。于是傅斯年代理北大校长,把这些人全部开除,无论多大的名气、多高的学问一律不客气,铁面无私。

傅先生说,自己是帮胡适清理门户。

后来傅先生去了台湾办台大,只办了不到两年就病死了,办得如何呢?他的学生刘绍鸣借用小说说起了傅先生——“傅校长,虽然我在大洋这边的美国也拿了个什么博士,但我最骄傲的,还是杜鹃花城的那个学位。”

杜鹃花城,也只有那时候,我才知道台大的地址还是很浪漫的。

<h3>2.北大校长“打”学生</h3>

要说傅先生砸汽车,未免有点儿牵强,因为他的校长是后来当上的。然而,就在真正的校长中间,也不乏这样的二杆子——

比如,要打学生……

此人,就是北大校长蔡元培。

蔡先生何许人也?毛泽东都要尊称一声——“我敬爱之孓民先生”。北大“思想自由,兼容并包”起自蔡先生,至今长盛不衰。

先生遗爱北大,人皆感之。造蔡先生的谣,你不想活了吗?

这个……那个谁说过“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蔡先生要打人,是有记录的,并非捏造。

好,那你小子说,蔡先生究竟要打谁了?

蔡先生要打的……就是你们这帮人……

没错,蔡先生要打的,就是他北大的学生。

蒋梦麟先生在《西潮》里面写道:“‘你们这班懦夫!’他很气愤地喊道,袖子高高地卷到肘子以上,两只拳头不断在空中摇晃。‘有胆的就请站出来与我决斗。如果你们哪一个敢碰一碰教员,我就揍他!’”

要不是蒋明确写了,实不敢相信这是温文尔雅的蔡先生干出来的事情。

看,蔡先生就是蔡先生,要打架都“请站出来与我决斗”,多文明啊。

这是1922年的事情,蔡元培先生已经54岁了,干吗要跟学生拼老命呢?

竟然是为了收讲义费。

上学收书本费,或者教材费,这天经地义的事情,蔡先生至于如此愤怒么?

把老实人逼到这份儿上,说起来是北大的学生太过分了。原来,五四运动之后,挟爱国胜利之余威,北大的学生组织力量十分强大,因此学生的许多事情学校不能干涉。这本来是学生自治的一大成就,使北大思想越发活跃。然而,物极必反,既然无人管束,学生们中毛猴子倾向的家伙也逐渐翘起了尾巴。于是,人们形容当时的北大——“你爱上课,可以,你不爱上课,也可以,你爱上你爱上的课而不上你不爱上的课,更是天经地义的可以!总之,一切随意”。

蔡先生自由办校,不在乎,反正先生都是好的,你来听几节课,就有收获。

然而到了后来学生们越发放肆起来,宿舍是自行分配,甚至可以住家里亲眷,学校也不能过问。

这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再后来,学生代替学校决定聘任或者解聘教员。

如果某位教员主张考试严格,学生马上罢课教训之。

这学校恐怕搁谁都有点儿要办不下去了。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讲义费风波。

所谓讲义费风波,是指的1922年10月北大学生拒绝缴纳讲义费引发的风波。按说,学校这费用收得毫无问题。印讲义的钱不是白来的,收学生的也只是工本费,而且你有本领可以不要么——比如汪曾祺那样老师说不考试也可以的。但是大多数学生认为,应该是既不交钱,还要给讲义。

这就不像话了,蔡先生自然不同意。

而学生就此闹起事来,对代总务长沈士远进行围攻,学校里到处贴满谩骂沈士远的条子,更有人高呼:“打沈士远!”沈士远吓跑了,学生们接着去校长室,蔡元培苦口婆心讲了一天,总算让学生们暂时回去了。第二天来校长室一看外面,好么,来了好几百号人,领头的是山东好汉冯省三,大喊——“我们打进(校长室)去,把他们围起来,把这事解决了!”“到会计科把讲义券烧了!”

群情激奋,喊声如雷,危机一触即发。

别以为北大学生是文的,其实北大学生动起手来比谁都不弱,当年建有北大学生军,总教官白雄远,孙中山到北京的时候,就是北大学生军担任警卫。人称“戎装整齐,军旗招展,帽徽上镶‘北大’二字,阵营煞是威风”。中山先生曾对汪精卫说:“想不到蔡元培人在海外,却留下了一支威武之师啊!”

问题是现在学生可不是打军阀或者打帝国主义,而是打校长来了啊!这个威力也很可怕。

蔡先生终于被激怒了——为了从北洋军阀政府那里争取办学经费,北大的教授们已经奔波得精疲力尽了。

于是,蔡先生干脆走出了校长室,对学生们喊出了“决斗”。

学生们对蔡校长还是又敬又怕的,看到光着肘子冲出来的蔡先生大吃一惊,纷纷作鸟兽散。

蔡元培对这场风潮深感恼火和痛心,他当天就写下辞呈离开北大,总务长蒋梦麟,庶务部主任沈士远,图书馆主任李大钊,出版部主任李辛白,数学系主任冯祖荀(萨爹的师祖,有骨气)分别刊登启事,宣布“随同蔡校长辞职,即日离校”;北大全体职员也发布《暂时停止职务宣言》,《北京大学日刊》也于当日宣告“自明日起停止出版”。大家都与蔡校长共进退。

你们罢课?我们还罢工呢!

最终,通过胡适做工作,学生们认错了,派了代表去请蔡先生。蔡先生消了气,终于回校继续任事。

只有冯省三被开除。他想回来当旁听生,找胡适,胡适说我劝你好汉做到底……

须知北大属于“国子监”的,看看大明对国子监的学生怎么要求的?

“敢有抗拒不服,撒泼皮,违反学规的,若祭酒(教授)来奏着,恁呵都不饶!全家发向烟瘴地面去……今后学规严紧,若有无籍之徒,敢有似前贴没头帖子(用马甲发贴),诽谤师长的,许诸人出首,或绑缚将来,赏大银两个……将那犯人凌迟了,枭令在监前,全家抄没,发往烟瘴地面。钦此!”

钦此?!

没错,这就是明太祖亲自下的谕旨,这种半文半白,杀气腾腾的玩意儿也只有朱八八(朱重八)写得出来了。

冯兄,您知足吧。

冯省三是鲁迅很喜欢的学生,这件事鲁迅先生曾写了《即小见大》给冯辩护,意思冯是去看热闹被连累的。不幸的是冯后来自承确是当时这样叫的,或许其时鲁先生已经不在世了,不然难免有伤颜面。

忽而读到另外一则小文,说的是蔡先生去世时情景。

“无一间屋,无一寸土,医院一千余元,蔡夫人至今尚无法给付,只在那里打算典衣质物以处丧事。”

蔡先生死时没有钱大体是真的,他一生的房子都是租的,以至于学生和同仁们在他70岁寿辰的时候发起为蔡先生建屋祝寿的举动。房子选在青岛,那地方蔡先生一定会很喜欢。可惜的是不久抗战爆发,房子自然没有建成,蔡先生最终还是没有住上自己的房。

为官数十年,办校数十年,一个教授的月薪也有几百大洋钱,修宿舍,修礼堂,每年怎么过手不得千儿八百万的,随便手指头缝里漏一点,还不够你死七八回?你怎么就那么傻呢我的蔡先生?

贰 名人段子 记忆中的陈景润

<h3>1.陈景润“参军”</h3>

少时在科学院长大,有不少面对一些传奇人物的机会,现在想想,他们在生活中其实也多显得平凡。华罗庚,我印象中是个柱着拐棍在楼群里散步的胖老头儿,旁若无人而大家都自觉给他让道——汽车和马就不让了。杨乐,像个温和的中学老师。萨1987年参加世界和平年知识竞赛,有一道题是杨乐的成就,就是利用萨爹在大街上抓到他问出了答案,对了,他是走路上班的。

不过,陈景润可算比较另类。

第一次见他很有印象。那时萨年幼,数学所的诸位仁“叔”带一帮孩童到机关看电视。

那年头老百姓家没有电视,数学所楼里12寸昆仑很牛气。“带你去单位看电视”是相当级别的奖励。萨们看得正入神,黑沉沉中后边飘忽忽进来一位,穿着棉袄(大夏天的),无声地到了萨爹身边,停了片刻,才慢悠悠开腔:“老×,你出来一下,我找你有点事。”就这么一句话,孩子们都不出声了,萨也说不清全身上下怎么个不得劲法,后来看了《405谋杀案》,一阵阵的后背发凉——一拍桌子,嘿,就是这个感觉呀。两个人在黑影里嘀咕几句,最后萨爹说:“行,就这样吧。”那人又没声地飘出去了。

萨爹回来,萨娘问他来的是谁,他说所里同事,叫陈景润。啊,萨就此记住了此人。

可巧萨娘也十分好奇,回家路上和萨爹聊了陈君一会儿。那个时候陈景润还没出名,但大家都知道他身体不好,是那种脉搏跳动过缓、体温过低的症状,体力不好,反应比较慢。所以他虽然性情极温和,还是没有对象——那年头知识不值钱,找对象重要条件就是得能扛越冬的大白菜,陈景润显然不具备这个水准。当年萨到奶站去取牛奶,看张广厚的飞车是一绝,这唐山大个为了省时间,把奶瓶挂脖子上,下车时“噌”的一下人进队,车子照样往前蹿,到代销店门口两棵大树中间自动夹住,从不出错,可见其娴熟的家务,他那时候也四十好几了吧。

反正就这么记住了陈景润这个人,后来听说他出名了,还挺吃惊,他呀?!

其实陈景润虽然比较呆,但到底是文化人,有时候也挺幽默。他后来出了名,人家帮他定了陈夫人,叫由昆,军人世家,非常利索的一个人。结果有一天碰上陈景润,他一身板绿,外加一件超长的军大衣,形象十分怪异,冲萨爹一笑,曰:“我参军了啊。”敢情,都是陈大嫂的行头。

还有一次萨和萨娘在北大附中门口碰上他在那儿看汽车,因为这地方出了科学院,他又没出门的习惯,萨娘便问他怎么回事,陈一脸苦笑说:“我搬过来跟猪做伴来了。”细问之下方知,原来科学院在这里有一套房子,条件不错,分了给他。但北大附中附近有一个屠宰厂,屠宰的时候八戒们抢天号地,弄得这心慈手软的书呆子心烦意乱,只好出来躲噪音了。后来好像还真给他换了套房子。

陈景润成名后关于他的传闻五花八门,比如有说他房间地板下边藏金砖的,有说他通苏联的,那些萨没法证明,但有一个说法是陈以前曾经耍流氓,倒不全是空穴来风,萨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说出来以正视听。

<h3>2.陈景润“耍流氓”</h3>

关于陈景润“耍流氓”,事实的真相令人啼笑皆非。

当然还是陈没有出名的时候,他虽没有出名,但身体确实不好,那时候张劲夫管科学院,为人刚正不阿,对陈这样的老九组织上还是关心的,分房子特意给他分了一间“补房”。所谓“补房”,就是利用旧建筑的剩余空间,比如地下室之类改造的住居,陈是单身,工龄年龄都不够,给他这样一间房,您觉得寒碜?那个时候对老九来说已经很照顾了!

话说陈的这一间,原来是四层上一个厕所,封死了马桶,但是没有拆,陈挺满意,正好做床架。而且这个地方清静,后来哥德巴赫猜想的证明,很大一段就是在这里进行的。不要以为萨夸张,1988年,萨的教授就是白寿彝先生的高足夏露先生在北师大住的也是厕所“补房”。

没想到问题来了,这个楼下有个公共浴室,当然比四楼低多了。

女浴室的窗户和老陈的新居正好斜对着,为了通风打开几扇,到浴室开放的时候老陈往下一看,只见白花花的人体好像妖精打架。说起来老陈这书呆子乍看此场面肯定是吓了一跳。如果换个人会怎么样呢?萨想不出。但是老陈觉得这不好,至少是影响研究工作的,他决心要改变这种有碍观瞻和伤风败俗的行为。怎么办呢?如果换了你我,大概会悄悄和管理员谈谈,或者在自己窗户上挡个帘子就得了。可是老陈不会和人打交道啊。

他的招真绝——他写了一张小字报,贴到了浴室的门上。他写的意思是,这里浴室斜对着我的窗户,开着天窗从上面一目了然,这可不好啊同志们,要是有坏人到楼上,那就什么都看见了。有碍观瞻,伤风败俗,建议大家以后洗澡关上天窗,云云。当然不是原词,原来的早就让大伙给撕了。末了,工工整整书上大名:陈景润。

那年头,大家可以想象第二天女工们去洗澡的时候会发生怎样的事情了,也不知道是谁挑的头,反正是恼羞成怒的娘子军一拥而上老陈的宝宅,骂的骂,砸的砸——好在也没什么可砸的,有人还亮出粉拳要揍这个“臭流氓”。幸好有人叫来了领导,领导当然明白老陈的为人——让他耍流氓他也没学过呀,当然是把娘子军们训斥了一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趣的是虽然闹事后澡堂的天窗关了几天,后来还是照开不误,也不知道是不是大伙忘了上面有个“流氓”。

由此总结出经验,女将是招惹不得的,好斗而且团结。这件事在科学院的人基本都知道,但好像没人报道过,可能因为不像撞电线杆子那么容易说明白吧。

还有就是他到未婚妻娘家去,前一天人家给他带一盒蛋糕来,他便也带一盒蛋糕去;如果人家送来的是梨子,他也回赠同等数量的梨子。这后来成了对数学头脑的嘲笑了,其实是他学着人家送礼,不然他不会。

这样的人物科学院俯拾皆是,熊庆来十大弟子个个熠熠生辉,最著名的当然是华罗庚,其次就是严济慈。熊老驾鹤归西,严去探望时携小苹果一袋,虽然干而且皱,但正值食品危机的时候,师母非常感激,且一再称赞。严感动不已而呆气大发,以后每逢老师忌日,必携苹果一袋去看师母,必小,干而且皱。自云:“怕不合师母口味,特地晒过。”直到90年代初年年皆如此。当然,这种苹果现在小孩子也不入口,所以夫人干脆单放一盘,让其自己继续干燥,有人问之,则对以“严果”,遂成典故。此公平日也是潇洒人物,唯此事好像突然大脑失控不会拐弯了。

不过,数学所出了个陈景润,也不全是好事,至少有一段弄得大家鸡犬不宁。

<h3>3.“天才”原来是这样的</h3>

这件事就和陈景润无关也有关了。

他出名以后,一时天下大乱,因为中国的媒体太会宣传——记得韩国世界杯前吹嘘神奇教练的故事吗?陈景润简直一步登天(那些日子难得见到他,见到时萨的感觉只有一个——“惶惶如丧家之犬”,当时觉得这种感觉好奇特,后来才明白对陈来说,他的生活全错位了,萨的感觉也不算错)。一时多少英雄豪杰都不禁扪心自问:我就不是第二个陈景润?咱们国人起哄的本事天下第一。数学所就接二连三收到各种“天才”的来信,各省市也不断发现有人证明了各种在当时无法解决的科学难题,送到科学院来。

但这里头水分就大了去了,数学所开始十分重视,萨爹就参加过一个“天才”的发表会,他自称解决了费马大定理——这玩意儿困扰了数学界三个世纪,他好像一个星期就给证明了。开始时是他讲,科学院的学术空气是比较开放的,很快就有坐在下面的研究员提问题,顿时让“天才”张口结舌,但是下面另外有人就提出反面意见,两个数学家开始争论,转眼其他人纷纷加入,你一笔我一笔在黑板上交锋起来,这哥们根本插不上手,只能发呆。原来他连这个定理的内容都没有闹明白。带他来的好像是个地委书记,气得拂袖而去。剩下一帮呆子围着300年前的玩意儿大呼小叫,还有一个满脸是汗的兄弟在那发傻。

上当上得多了,数学所接待“天才”不免有所简慢,就有人在媒体上攻击科学院是“阎王殿”,水泼不进,压制人才。这样的文章多了总不好,领导们一研究,专门设一个接待处,只一个人(后来此人大名鼎鼎抑或臭名昭著),就是原来在后勤的艾大爷,此公原是四野军官,生性暴烈,人称“艾大侠”。从东北打到海南岛,娶了海南的艾大妈,回北京调科学院。因文化不高,好打抱不平且老资格傲上,让领导头疼一直难得重用,这次算派上用场了。所里专门找人教他十几道数学题打底子,老艾脑子也算好使,加上军人的认真劲,这十几道题里外参详得清楚透彻,就走马上任。

见到“天才”,两边算是眼睛都长在头顶上,首先气势不输给你,然后,管你研究的是什么东西,老艾就从这十几道题里抽出一道来让你做,做不出来?艾大侠把眼珠子一瞪:“就这水平还来科学院?你回家抱孩子去吧!”

也真邪了,就没有一个过得了艾大侠这一关的。俗话说秀才碰上兵,有理讲不清。老艾的接待处,成了“天才”们的鬼门关。现在打假,还真挺怀念他。那个时候可不行,满街“打倒艾××”的大标语,上纲上线都快把他比成林秃子了。但是谁也不敢跟他当面顶牛,数学所里清静了许多。

那时,萨走在数学所前面的林荫道上,这里总是很热闹,经常可以看到有人做出种种奇怪的举动,比如举着一个横幅,上边写着自己解决了什么什么问题;或者在两棵树之间自顾自开讲,也不管有没有人听;或者在地上用粉笔写一大堆算式,看有没有识货的。好像这些都是艾大侠的受害者,这个局面持续了好长时间。

萨再没有见过国人比这时更痴迷科学的时代了。

皆拜陈景润所赐。

即便是今天这个比较浮躁的时代,中国科学界还是有一批人很顽强、也很坚定地为了事业和他们所热爱的国家而拼搏着,我是他们的子侄,所以他们给我的感动将永世难忘。

我一直想写文章来纪念他们中的一些人,知识分子的脊梁,他们的身上有些东西让人肃然起敬。

还有萨爹对我们讲过当年周总理在科学院的讲话,寒风刺骨,总理一袭灰衣,不要讲稿,不要扩音器,面对几千名科技人员,讲我们的国家需要现代化,讲为了子孙后代我们的国家必须强大而富足,讲每个科技工作者的责任和光荣,一讲就是三个小时,讲得人们热血沸腾,讲得人们几十年都不会忘记。萨爹讲这些时,30年后依然可以让听者热泪盈眶。

我不能写,因为我自知功力不够,写不下这些如山的题材,但是相信,将来会有人记得他们。

贰 名人段子 一个震惊中国农机化所的美国农民

北京西郊有一片难得的苍翠的地方,当年的农机化研究所就坐落在这里。1978年萨娘作为“邓大人”接回北京的五百“科学院夫人”之一,像皮球一样给踢来踢去几年以后,按照“专业对口和国家需要相结合”的原则,分配到这里工作。萨跟着饭票走,和萨娘在这里度过了一段短暂而有趣的生活。

农机化所是刚刚恢复的单位,其中不乏神气的人物,比如有个大腹便便的杨森教授,很受尊重的样子。同志们说,杨教授可是不得了的人物,一个月挣两百多块!具体说到杨教授怎样腐败,同志们用手指头一比:杨森教授吃早餐,馒头上都抹那么厚的黄油呢。

那时候觉得吃黄油肯定是非常腐化的象征,不敢想象自己什么时候能混到“馒头上抹那么厚的黄油”那一天,谁知道能有怕肥都不敢吃黄油的时候呢?

晚上沿着操场跑道散步是一种享受。因为废弃多年,农机化所的操场荒芜,长的狗尾巴草穗子大得惊人,晚上蝈蝈、蛐蛐叫得热闹非凡。

所谓百废待兴,正是那个时代的写照。

那一段时光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韩丁来演讲。

那年头要是来个外国人,是要围观的。农机化所有一个不大的礼堂,韩丁来的那天,整个礼堂座无虚席,连窗台都坐上了人,想听演讲大概是一个因素,把老韩当猴看的怕也不少。听说后来克林顿到北大访问,听演讲的还要政审,当时听韩丁的讲话肯定是没有这个程序,头几排是专家领导,后面大家就是随心所欲地坐,包括我这个小学生也跟着凑热闹——难道因为韩丁自己先通过政审了?

演讲一开始就比较好笑,韩丁在主席台上很突出,没办法,就他一个老外。他的形象就是那种标准的山姆大叔,衣着朴素,和农机化所的几位领导拍肩膀说笑话的挺亲热,演讲就开始了。小司仪比较紧张,说:“现在请美国农业部部长韩丁先生讲话……”一紧张,她把专家封成部长了。

台下一愣,然后哄堂大笑。

韩丁真正一个“大侃”,一开口就震惊四座:“朋友们好。”好嘛,中国话字正腔圆,我是看到韩丁先生逝世的消息时才知道,韩丁第一次到中国的时候,萨还没出世呢。当时只认为他是一个美国农场主,而且以为美国农场主都是韩丁这样的呢。

不过,一个美国人能够把中国话说到这个水平,今天到中国工作的美国人应该感到惭愧。

韩丁的讲话非常轻松,底下的中国农机工作人员不断发问,他也侃侃而谈。不是中国人不够礼貌,是韩先生讲的东西那时候中国人觉得太过离奇,忍不住发问。

韩丁说:“他自食其力,是无产阶级,所以,他拥护中国搞社会主义。”

就有人发问了:“韩丁(原话很自然随便的,没有“韩丁先生”这类尊称),你怎么是无产阶级呢?你不是有一百多公顷的农场吗?你是农业资本家啊。”

韩丁脑袋一晃,说道:“对啊,我有一百多公顷的农场,但都是我自己种的,我怎么能算资本家呢?”

台下大哗,问道:“一百多公顷的农场,你自己种吗?不用工人吗?中国传统上一个人种两亩地,一百多公顷,近乎天文数字了。”

韩丁洋洋自得地说了一段话,神态语气让我至今记忆犹新。他一手扶住麦克风,一手拳心向内翘起大拇指来,道:“在中国呢,这样的农场,肯定要有个场长,要有工人,还要有个妇女主任……我那里呢?场长是韩丁。工人,还是韩丁。妇女主任?还是韩丁。”

韩丁说:“我真的是无产阶级,一百公顷的农场,自己就种得了。帮手?老伴儿算是帮手吧。到收割的时候,儿子回来帮忙,付钱给他(这时候台下又有些波动,儿子给老子干活还要给钱???没来得及问,他后面的话更令人吃惊)。我靠的呢,就是机械化。比如播种,我开着播种机,两天的时间就把一百公顷的种子播完了,然后,我就来中国旅行了啊。”

听到这儿,一个专家同志站起来了,自信地揭穿韩丁的“谎话”:“韩丁啊,你这就不可能了吧,你用播种机下种子快那是可能的,但是你来中国旅行,农场里肯定要有工人照应吧?不然,种子不出芽怎么办?长草怎么办?啊?长虫子怎么办?啊?”

台下一片赞同之声,都觉得这几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台下的专家在农业上的经验加一块儿怕比清王朝还长,你说机械化,一般人吃惊,专家还不觉得太过分;你说播完种子就出国,这可就不是机械化能解决的了。

韩丁一点儿也不紧张,慢慢等哄闹声静下来,油腔滑调(多少是外国人的口音问题,但是当时没想到)地说道:“我不担心。种子不发芽,我不担心,有种子公司负责呢。我来中国旅游了,种子公司不能到中国旅游,派人天天到我的地里看发芽没发芽,没达到规定的发芽率他要赔我。”

大伙儿的嘴都张开了,那时候中国好像还没有种子公司的概念呢。

我也不怕长虫子和长杂草,有农药公司负责呢。韩丁接着说:“我来中国之前,他们就开着飞机给我的地洒农药和除草剂了,要是还有虫子和杂草,他们要赔我。”

“真的赔过?”

“让我想想,唔,真的赔过的,可不是因为长杂草,是因为他们撒除草剂的时候风忽然大了,刮到了我的向日葵地里,结果向日葵全死了,当然他们赔。”

专家们的下巴快掉下来了——多好的农药公司啊。我不是专家,可是学到一个知识,向日葵虽然个儿大,居然也是草啊……

有的人就是容易画蛇添足,韩丁接着又说了一句:“当然,农活儿也不是没有,比如浇水,每天我太太就干了。”

一句话说完,一干专家本来快掉下来的下巴马上复位了,你太太?每天浇一百多公顷的地?开拖拉机也累趴了吧?你太太是……

“女兰博?”过了20年,萨才能帮专家把问话补全了。

“哦,不,我太太不是猴子,当然不是孙悟空,她只要每天按按电钮就行了。”韩丁放上一片幻灯片,给大伙儿解释:“我用喷灌。田里本来就有水管,只要一按电钮,就可以把整个一百多公顷玉米地都浇了哦……”

专家们面面相觑。

“喷灌”,今天在中国已经相当普及,这中间不能忘记韩丁的推广之功。同时,中国的专家也不是吃白饭的,他们发现,喷灌虽然壮观,却不甚适合中国的缺水状况,他们在喷灌的基础上,开发出了更适合中国国情的农业机械“滴灌”——水管中的水不再喷向空中,而是通过滴管直接渗到植物的根部,在北方农村极受欢迎,这就是“各村有各村的高招吧”。

韩丁继续描述他的农场生活:“我从中国回去,玉米大概就快要收割了。那时候,我回到农场,就开上联合收割机(中国叫做康拜因)开始收割。”

“那时候,我开着收割机在前面走,我的联合收割机很大,像火车一样分好几节。第一节是收割机,两排铧刀,把玉米割倒,连玉米带秸秆送到第二节;那里是分离机,把玉米棒子剥下来;然后送到第三节,那是烘干机,把玉米棒子烘干;然后送到第四节,脱粒机,玉米粒就出来了。”

这时候,韩丁蛮得意地说:“我的儿子就开着卡车跟着我走,玉米粒就‘哗哗’地落入了他的卡车车厢里,满了,他就直接送去粮食公司卖掉啦。”

“秸秆?我的联合收割机就地把秸秆粉碎,就撒在田里。你问我秸秆都撒到田里,我烧什么?我卖了玉米就有钱了,我买管道煤气啊。”

其实,韩丁介绍的农业机械化,在中国未必非常合适,除了东北新疆垦区,中国缺少大地块耕作的地区,包产到户更是造成了大量不适合大型机械的小田块,倒是日本式的小型精密农机比美国的更实用。然而,韩丁的那种悠闲自得、产业化的农民生活,带来的冲击远远比他介绍的机械更令当时的中国人吃惊。

这也是农民……等韩丁讲完,我听见两个邻近的专家欲言又止,意味深长地说了半句话,又摇了摇头。

余音绕梁。

现在想起来,韩丁是我第一个见到的美国佬呢。一个精力充沛、和蔼幽默的美国侃爷。突然看到韩丁逝世的消息,特连夜写成这篇回忆文章,悼念这位热爱中国的老人。

<h3>附:萨娘关于韩丁的来信</h3>

韩丁的文章,我看了,基本属实,但还有些误点和遗漏,也难为你,小时候的事情还能记住。

⒈韩丁说:“像我这样的农场,要是在中国,就要有很多人,就得建个食堂、幼儿园……那就需要厂长、工会主席、幼儿园长等。在我那里,厂长——韩丁,工程师——韩丁,机手——韩丁……”倒没有提妇女主任之类。

⒉他出来旅游,种子公司每天去他的地里,蹲在地边看种子出苗没有。讲到这里,他还做了个姿势,很生动的。

⒊韩丁的一个重大贡献是对喷灌机喷嘴的改革。他在山西太谷县看到农民使用的喷灌机的核心零件——喷嘴,买进口的不锈钢喷嘴,一个约几十元到一百元(70年代的一百元就像现在的一万元——天文数字),当时中国还没有开放经济,进口设备很困难,这个喷嘴不仅价格贵,而且不容易买。喷嘴的行情我不大清楚,另一些相似产品的情况可以说说。

我记得听研究所的老同志说,当时拖拉机发动机上的油泵和油嘴(这两个零件是发动机的心脏,体积很小,油泵像小手指大,油嘴直径5毫米,高度不到10毫米),自己开始不会制造,从国外进口,一个油泵或油嘴,需要给人家一口肥猪去换,后来自力更生建了丰台油泵油嘴厂(我往北京调动的时候还联系过这个工厂呢)。当然发动机上的油嘴要比喷灌机上的油嘴精密得多,我只是举例说明当年进口产品之艰难。韩丁说他和太谷农机厂一起研究使用陶瓷做喷嘴,中国有丰富的陶瓷原料和悠久的加工陶瓷的技术,经过努力他们生产出了陶瓷喷嘴,虽然不如不锈钢的耐久性高,但强度、耐磨性都已经达到了要求。他还拿给大家看,瓷的喷嘴五颜六色的,挺好看,但有的用肉眼就能看出来嘴歪,每个成本才九分钱。他表达他的观点:应当就地取材,不要迷信外国搞大、洋、全。现在喷灌机已经很普遍了,不过我不知道现在的喷嘴是什么材料的。

贰 名人段子 龙要走了

看到一篇谈张昀先生早逝的新闻,就想到要写这篇文章。因为医疗问题早逝的科学界人士可以列一个长长的名单。中科院数学所常务副所长龙瑞麟先生就是我所知道的一个例子。

称龙瑞麟“先生”不能体现他的真实风采,因为这“先生”两个字显得他有些老,实际上这是个非常典型的中年知识分子,他去世的时候应该才50出头。龙是湖南岳阳人,英俊儒雅,精力充沛,假如他活到现在,大概还会是女孩子们崇拜的偶像。人的一生大概也很难看到几个这样风雅而深沉的男子了。他是著名数学家——在国际上,而在中关村,该排队买大白菜的时候,他也一样要去拉板车的。

他回湖南老家,给萨爹带回来一段腊鱼,那鱼活着的时候一定极大,只一块肋排挂在墙上就有手风琴那样大。那一次以后,才知道鱼也可以腊。

数学所80年代的平房宿舍里,周末或者傍晚经常可以看见他在门外摆个小桌做他的工作——两个儿子要考学,占了家里的两个办公桌,太太是中学老师,经常要有学生来补课,堂堂数学家体贴妻儿,只好到门外搞研究了。那时候人少讲究,如果是夏天,英俊而风度极佳的龙先生就是一件跨栏背心伏案工作了——大家都是这样,也没有人奇怪。

他能唱非常优美的外国歌,有的时候就和他的太太一起在房间里唱,我们在外面也能听见,很浪漫的感觉。

他是80年代后期才搬进楼房的吧,小三间一套,排队排上的,因为有两个子女,所以是三间;但因为是两个儿子,同性子女,只能是小三间;异性子女呢,就可以大三间了。一直住到去世。清廉自守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本分,直到今天,也没听说科学院从知识分子中提拔的干部有哪个因为贪污给抓了。

以他的乐观、爱好锻炼和好人缘,应该是长寿的类型,可是那一代知识分子负担太重了,而给他们的关爱又太少了。钟家庆、张冬冰,哪个不是乐观、爱锻炼和好人缘?依然挡不住一个个“英年早逝”。

龙生病应该是90年代前期,肺癌。癌本身很难治愈,但是他的死却不完全是癌症的结果。他生病后本来应该住院,床位比较紧张,以他的地位,稍微推一下也就进去了,但是不给人添麻烦大概是那一代知识分子的秉性,所以他就没有做这一推。而既然你不推,中国的事情大家也知道,就表示你不着急没有需要,那你就等着吧。

他的肿瘤长在胸腔上部,一天忽然阻塞气管,无法呼吸。

当时龙太太已经学会急救,家中进行给氧无效,叫中关村医院的急救车,答:现在车都出去了,没有,你叫出租车吧。龙太太匆忙叫出租车,同时给萨爹等朋友打电话。

等赶到最近的××医院,医院的大夫叫先办手续。这时龙的面孔已经变成紫色,呼吸停止,心脏停跳。

医生看了一下,听说是癌症,未采取任何措施,只是表示本院抢救不了,一个劲儿催促转院。这时候龙的心脏忽然恢复了跳动,但医生还是拒绝抢救,不肯接收,只是催着转院。

万般无奈,出租车只好赶向北医三院,路上,龙的心脏再次停跳,再次复苏,最后终于归于沉寂。

事后,医生认为龙的心脏机能非常好,且求生欲望强烈,因此能够两次恢复心跳,当时只要医生敢于承担责任,给气管下管,加压给氧,就可以挽救。但是,值班医生不敢承担责任,一味推托,耽误了抢救时间,终于回天乏术。

××医院当然没有责任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收治嘛!

家属起诉,但不了了之,因为值班医生的确是“按照规章办事”,我们医院的规章对于患者应该做什么,规定得非常清楚,基本是少一分钱、差一个手续也不行,而对于医院自己的职责,就几乎没有约束。

龙先生的身体素质,癌症未必能够夺命,而庸医却可以。

那一年正是发大水,萨爹回来,和萨娘相对良久,无奈,又悲愤,最后说:“这样大的雨,老天爷召他,龙要走了。”

贰 名人段子 科学院的职称

小时候在科学院,关于职称的各种事情听到的实在不少。

科学院属于众星云集的地方,您要是眼力好,走大街上就能看见比如数学家王元夹着个包闷头走过来,或者看见分支权威杨乐在排队买馒头……教授多是很正常的。

人家开玩笑,从中关村88楼扔十块板砖下去,能砸着十个教授,四个正的、四个副的——剩下两个挨砸的是卖光盘的。

科学院的职称自成体系,教授不叫教授,叫研究员;副教授不叫副教授,叫副研究员;工程师呢,叫做助理研究员,总的数量的确很多。

但是平心而论,科学院的研究员我感觉不是多了,是少了,因为它的晋升体制非常严格。萨爹1960年出北大,70年代是长城0520的生产组长。还有一位香港中文大学回来的王先生是研制组的组长,那都是总理亲自接见的级别哦——重要啊,中国第一台个人计算机嘛!生产完了出去作报告,人家看职称都发愣不信——这两位不过助理研究员,就是一普通工程师啊。

萨爹的副研究员,是80年代中期才评上的。没办法,僧多粥少。

对比外地很多院校医院教授满天飞的情况,科学院这方面有些屈人。而优点就是拿出去个顶个,确实厉害。您看80年代中关村公司遍地开花,信通、鹭岛等等,都是号称技术实力雄厚。其实当时科学院派出去“做买卖”的,都是手头没项目的副研和助研,真正的好手那才舍不得放呢。当然后来发现公司赚钱,很多骨干同志后悔,那是另外一回事了。萨娘在她那行里算是学术带头人,可她的专著怎么出来的我知道啊,那是有萨爹做“黑高参”也。就是现在,科学院放出去一个副研,别的地方出个教授来招架也未必抵挡得住。

这些人都是人尖子。

什么叫人尖子?萨爹当年在北大数学力学系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进科学院,华老接见,就是个普通教室。华罗庚一身粉笔末,在黑板上现出题考,考得萨爹才20多分,那叫一寒碜。后来问问身边各位师兄,说每个进来的都这样考,华老手里能拿20多分,你够牛啊。

当时科学院是官本位,职称是行政干部决定。60年代你要在中关村最好的宿舍楼上往下扔十块砖头,能砸八个处长,四个正的、四个副的——还有两个是卖大白菜的。那时候分房等等都按级别,研究员是处长级别,副研究员是副处长级别。科学院的研究员屈指可数,还有死一个上来一个的怪招限制着。处长副处长可是没有名额限制,所以同一个级别,行政干部是科技人员的四五倍。因此,科学院当时最好的待遇都是行政干部拿,这就是权啊。

外行领导内行的结果,就是科研的停滞不前。不是人才不多,不是大家不干,是我们的体制不行,项目安排不合理,搞的研究不能变成实际的生产力,真的是人才积压啊。比如杨乐、张广厚在国际上大放异彩的时候,都不过是副研究员。多少人的青春就在灰色的楼房里悄然流逝呢?现在想来还令我为他们感到不平和痛切。我记得那些风流儒雅的叔叔阿姨们每年都有两次两眼发红,仿佛吃错了药的时候。一次是分房,一次是评职称。唉……

后来总理专门见郭沫若,说,你个科学院比我的国务院还复杂。

让总理一批,好了一点儿,但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郭沫若也没办法,因为当时全国就是那样,“知识越多越反动越危险嘛”,谁是领导阶级的原则问题嘛。所以科学院的职称问题一直到1974年小平同志上来才有了转机。老邓敢下手,在科学院搞“五子登科”:妻子问题——解决科研人员两地分居;房子问题——优先分配给科技人员;车子问题——为科研人员开班车;孩子问题——扩大科学院幼儿园;帽子问题——增大了每年提职称的比例。压力挺大,但是老邓肩膀绝对够硬。

具体负责的两个人,科学院的人至今缅怀——胡耀邦和张劲夫。

萨娘就是那个时候从河北调回北京来的。萨也是8岁开始,才有了和自己母亲亲密接近的机会。

不过职称这个问题好像很长时间都没能完全解决,因为科学院为中央直属,不像地方上那样对职称问题能够“搞活”。2001年我回去,还听说有一位因为职称问题得癌症去世了。我知道她的水平,国家烟草局在全国的管理系统,就出自她的手笔,然而,评研究员,她的年头还没熬够——至死都没熬够。

其实,现在的职称已经没有过去所附加的那样多物质好处,但是知识分子“好名”的习惯是没办法的。

因为科学院人对职称的珍重,也不免引起一些笑话。当年我们家买来一台电脑,人家公司负责送货安装。来了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搞安装,萨爹又是敬茶,又是上点心。等人家走了还一个劲儿地对我们兄弟感慨,让我们向人家学习。莫名其妙之中看到萨爹递过来小伙子的名片,上面赫然印着“安装工程师”的字样,萨爹感慨:“我30多才评上工程师,看看人家……”

唉,真是食古不化啊,这事儿直到萨弟暑假打工,那皮包公司也给他印了一个“系统工程师”的名片,萨爹才恍然大悟。

叁 机场段子 蓝天逸事

<h3>引子</h3>

十年过去了,当年萨不过是北京飞机场的一个小小地勤,可是直到今天,见了机场的一切还是那样亲切。

机场有意思的事情真多,比如有一种运-5,双翼机,一直用到20世纪90年代。我们基地门口,东边就是停机坪,那儿就有一对儿运-5。带着一个朋友到机场玩,他一看这个双翼的玩意儿当场就晕菜了,拉着我的手说他觉得好像回到西安事变了——没错,那个时候的运输机都比它先进。其实运-5这玩意儿“扛造”,低空低速性能特别好,土跑道也能应付,航拍照个相、做个支农什么的还挺忙。您说,用这玩意儿能干的活儿,何必要用喷气机呢?干出来可能还不如它,还贵。

再比如喷气机发动机的劲儿,您知道有多大?给您说个典故,飞机在停机坪上试车,都知道后边不能站人,那回远远地看见一个姐姐骑车顺了拐,刚想叫还没来得及,看上去就好像谁在她自行车屁股上猛踢了一脚一样,电光火石一般就从哥儿几个前面蹿过去了,那叫一个快。这姐姐还算有两下子,死抓着车把不放,顺着发动机的尾喷全速前进!敢情,只见白裙子从下面翻起来,把脑袋和马尾辫全包在里边了,可让我们看了个好的。这位姐的哥哥是我们中队长,看着我们怪声叫好,脸都变成茄子色了……

把这些写出来,尘封的回忆,依然如同醇酒,愈久,愈甘,题目,就叫做蓝天逸事吧。

机场闭塞,不免对很多事情陌生,文章中有了错误您多包涵,其实,这样睁眼犯错误的不只萨,机场也有别的兄弟干过。

北京基地老总傅宝鑫被弟兄们敬若神明,广州的荣大才老总在那边兄弟眼里也是一招牌。两个公司都是修飞机的,都是军队出身,难免有些竞争。双方碰面都不免有些眼睛不往眉毛底下长——往脑门上长!附件部的王股长托返航的班机带零件从上海回北京,临上飞机了人家说不行,为什么?人家说了,荣老板有一批重要的货。王股长是空三师砸轮毂出身的,用现在的话说有点儿兵痞劲,二话不说上去就把人家押货的拽下来了,点着人家鼻子一通数落:你认识我么?荣老板的人?荣老板算老几?我们还是傅老板的人呢!那架势横得不行,旁边人赶紧把他拉开,一说之下才明白,天下除了荣大才,还有一位“荣老板”呢,傅老板不过是一基地首长,“荣老板”可是国家副主席……

<h3>1.入门教育和打扫厕所</h3>

20世纪90年代初,萨大学毕业后无所事事,投笔从戎到了北京机场。为什么是投笔从戎呢?因为机场当年都是保密厂系列,军事编制,虽然90年代已经是一个大得过火的合资企业,但还保持着半军事化的许多传统。

新来的,不管你干什么工作,先下大队去锻炼三个月,说是“培养感情”,确切地说,就是做地勤勤务,专业上叫“外场”。您80年代或者90年代初坐过飞机没有?那时候飞机一落地,就能看到一帮穿大破棉袄、戴猪八戒式棉帽子的弟兄们围上去,等乘客下了飞机,就打扫卫生、检查仪表、更换轮胎等等。就是这个工作,那种两边带翅、像两个大耳朵呼扇呼扇的棉帽子是那时候我们的标准打扮,故此地勤兄弟们自嘲说自己是“我见犹怜的猪八戒”。

说起来,日常维护基本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是飞行无小事,就是一个螺丝也是责任——我们刚到总队,就有人给我们讲,50年代,咱们从朝鲜下来的两架战斗机在××地失事,就因为一个螺丝。

当时两架飞机穿云下降,整整齐齐地撞到地上,炸出一对儿大坑来。那个时候飞机像金子一样,飞行员也像金子一样,一个双料的一等事故,连军委都惊动了。飞机刚用了一年多,驾驶员打过仗,技术过硬,又没有阶级敌人破坏——就是破坏,也没有两架一块儿往下栽的啊。让人挠头。

后来一位胡某某,有经验的分析人员,发现了问题,那就是长机的驾驶杆的三个连接螺丝都断了,从断口看,明显不是摔的。一模拟,是愣让飞行员掰断的。以这个为线索,找出了毛病。原来在起飞前做维护的时候,飞机传动系统里掉进去了一个螺丝,刚好卡死了操纵尾翼的连杆。这样,无论你使多大的劲儿拉杆,飞机也不能往上升了,因为尾翼锁死了,尾翼不动,飞机就没法儿俯仰。

从技术上说,要是在高空,可以操纵襟翼代替尾翼工作,但当时是穿云下降,离地面相当近了,而且当时的米格15又没有低空跳伞设备。发生这样的事儿,飞行员只有等死——拉杆的螺丝都断了,可以想象长机的飞行员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用了多大蛮劲儿——但是,他忙于拉杆解脱,也就没有来得及通知僚机拉起。那时候我军是铁的纪律,没有长机的命令,僚机就算有疑虑也不能自作主张。等他跟着长机出云看到地面,一切都晚了。

一切都因为一个螺丝。美军据说也有类似的悲剧,因为扣子掉进操纵系统出事,结果是现在美军飞行员服装全用尼龙搭扣,一个扣子也没有。老职工用这事儿告诉我们日常维护也不能掉以轻心。现在,我还时时想起那位拼命拉杆的绝望的飞行员,对这个故事可谓印象深刻。

外场这个工作很累,很枯燥,而且是三班倒,没有多少人愿意干。最惨的是夜班,有的时候飞机半夜飞来,就要整夜在机场的砖平房里头守着。

不过,现在记得更多的是弟兄们搂着破棉袄——干完活儿一身油泥,谁舍得穿新装?20世纪90年代后期老总傅宝鑫下了严令,大伙儿才开始穿米色制服。当然,那时候,新式的洗衣房也建起来了。喝两口儿,上下五千年地侃大山。都是年轻人,虽然辛苦,倒也其乐融融。萨那会儿孤身一人,干这个工作是高高兴兴。夜班补贴高,伙食真好,机场食堂的炖牛肉最棒,我估摸八成是50年代跟老毛子学的手艺,百吃不厌。现在想想,也不觉得怎样艰苦。

在外场学了不少知识,比如飞机上大家方便以后的“五谷轮回”,各位知道是怎样的结局么?——我原来以为是从半空中直飞下去,类似投弹,后来才明白那样机舱不能密封不说,方便的朋友大概也早被便盆吸到飞机外边去了。实际上都进了一个小型的集装箱,到了机场,把它卸下来,往绿地里一倾,就处理完了。您可能得瞪眼睛,这就算完了?完了。因为倒出来的都是乳白色,半固体类似酸奶的物质(您要是喝不下酸奶别怪我啊),毫无异味,转眼就渗入地下去了。集装箱里预先装有药物,和那些不洁之物混合后发生化学反应,将其充分分解,飞机的上升下降,正好起到搅拌和促进反应的作用。我曾经问老师傅,干嘛不用这个药物处理咱们宿舍的厕所哪?又干净,又省事。人家说:是不错啊,不过用三回的费用,就够咱们重建一次厕所的了……

这就是“菜鸟”的问题。我们这些菜鸟干不了别的,也就是帮人家搬个梯子、推个轮子什么的,这种活儿,人家认为有老人儿带着,再菜的鸟儿也出不了事儿。

可是,就是这么简单的活儿,我们就愣能给“整”出点儿事儿来,还真不是小事儿……

<h3>2.飞机耷拉翅膀</h3>

飞机耷拉翅膀?想什么呢?飞机又不是鸭子。

这是真事,机场什么古怪事儿都有,飞机变鸭子算什么,还有飞机吃肥猪的呢。

那是实习到一个多月的时候,又是值夜班。

我和小童、大高三个学生工,加上三个正牌的工人,都在第12组。当然,那么大的机场,值班的地勤是有很多班组的。班长毕业于北京有名的128中学,我们最初对他是深怀戒心。后来才发现此君实诚,非常照顾几个“白面书生”。干活儿的时候总比我们干得多,而且不要求我们遵守论资排辈的规矩,倒是对黄段子乐此不疲。机场这地方风气淳朴,是“都市里的乡村”,男人女人都刚直爽快,很少城里人的尔虞我诈,最初的担心纯属多余。

那天天津大雾,闹得整个民航系统都乱了套,于是飞机入场也就不太“规矩”。我们变成了救火队员,刚从一架飞机下来,就又被调度叫去“做”下一架,好像一直忙到夜里三点,才稍稍喘口气。大伙儿抓紧打个盹儿,突然铃声大作,原来沈阳飞来一架晚点的737货机,一个小时就要走,在场的三组人不够忙的,调度想起了我们,抓我们顶上去换轮子。

显然这调度是新手,糟就糟在刚才打了个盹儿。要知道人坚持一夜不睡第二天早上打牌是没有问题的,要是让他睡半个小时,再叫起来,那就非出乱子不可。我们在这个状态下被叫起来,两眼通红地往仓库跑。

飞机换轮子,您不要以为跟汽车换个备胎似的,飞机上什么玩意儿都大。刚到机场那天,迎头看见一辆敞车拉着个半圆形的大罩子过来,看着有点儿像放大了无数倍的卫星锅,看得直晕。人家告诉我们,那是747的鼻子盖,还告诉我们,747的尾翼,远看不起眼,实际呢,七层楼高!不用榫,没有连接件,硬是用47个大螺栓固定在机身上……帝国主义真敢想!干了30年民航的王股长如是说。这737的轮子,平时压在机翼下面谁也不会注意,实际上比我还高半截,要用平车拉着走。弟兄们匆匆找调度要签条,从库房领了就干活。我没有这方面的专门训练,只能帮着撑轮毂。天儿真冷,我记得手套破了个洞,从那个洞风就好像把手掌都穿透了似的。还好,弟兄们不含糊,三下五除二,一口气儿把该换的六个轮子全换了,这时候,下一架飞机又落上了跑道。

天正麻麻亮,小童回了一下头,冒出一句“梦”话来:“这飞机翅膀怎么有点儿耷拉?”

班长在后边给了他一个“勺”儿:“没睡醒啊?飞机又不是鸭子,还能耷拉翅膀?快干活去!”

第二天,当然大伙儿休息。

可是到了下午……

总队长亲自开着车把我们从宿舍都“请”去了。

享受了如此待遇,大伙儿便有些忐忑。再进屋一看来人,脑袋顿时就大一号儿——是总局的黑老六,事故调查组的!我看看班长,他的脸色铁灰,看来也没经过这样的场面。昨天的机组人都来了,谁也不说话,面面相觑,还有一个满脸抽筋儿的调度。我猛然想起来小童那句话,难道是……

六爷站起身来,咳嗽一声开始讲话,前边都是什么“质量安全年”之类的废话,还带着点儿“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味道,末了说:“昨天××航班的轮子是谁换的?”

一片寂静。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的脑子都在迅速地转动。昨天太乱了,调度替大伙儿划的勾,应该是今天我们去补手续的,现在承认了,会是个什么责任?是着地的时候爆了轮子?还是轮毂没上紧?要是摔了飞机……我们换换眼色,都觉得脖子后头冒冷气。

沉寂了有一分钟,班长到底是条汉子(反正最后也要查清楚,还是主动点儿吧),把牙一咬说:“是我们12组换的,不过轮子可是仓库发的……”

你们领的是什么轮子啊?

波音737-300,前起落架左侧四个,右侧两个。

六爷绕着班长转了半圈,我们也都站了起来,班长挪动着脚步,保持立正的姿势面对着老黑。

737-300?啊?你的漏子捅大了!告诉你吧,换了四个737-300的,还有两个,你换的什么?啊?737-200的!直径差着10公分!那么大的轮子你都能换错?!

我看班长腰杆儿一挺,好像要休克。737-200和737-300的轮子虽然不一样,但是都放在一个库里。我们当时晕晕乎乎的,谁想到这么大的家伙还能推错?!

我居然还能暗想:这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波音737-300是自行车式的起落架,轮子在发动机舱内侧,那儿开始左右就差了10公分,到翼尖上……怪不得小童说飞机翅膀有点儿耷拉。

老六忽然露齿一笑,说出一句让人记忆终生的好话来:

“别紧张,飞机没摔。”

他乐了,我们班长可是摔到椅子里去了。

最后弄明白,昨天夜里,兄弟们忙中出错,推错了两个轮子,而调度、监察竟然一路绿灯放行!因为谁也没想到在这大家伙上会出如此愚蠢的错误,天又太黑。只有飞行员心里明白,他一起飞就觉得左右受力不平衡。中国的飞行员是飞苏联飞机练出来的,就是说靠技术不靠手册。而且苏联飞机经常有点儿小毛病,他也没太当回事儿,一口气飞到徐州。落了地,发现落下来也是不舒服,这才打报告。人家一检查,我们的人可就丢大发了。

还好是同型机,如果换上747的轮子,左右高度差得多了,飞机一滑跑就要翻车。不过,这只是设想,实际上不可能。因为不同型号的飞机,没有兼容性,轮毂上不去,就会发现问题。

基地有过去两航起义时代的老人儿,告诉我们当年他们有一架DC-3的机翼让日本飞机打烂了,曾经用DC-2的翅膀换过DC-3的,照样儿飞。看来90年代的飞行员还是保持了这个传统。

为这件事,我们班长挨了个大处分,三个工人挨了小处分。而对于我们几个外聘人员,却意外地什么也没处理,只是以后也再没有安排我们换轮子。我们一直觉得很歉疚,因为弄错的那几个轮子,多半是我们推的。而班长呢,他说没有摔飞机,就万幸了。

<h3>3.和黑匣子打交道的人</h3>

在机场工作的时候,感觉是除了财务,哪个部门都少不了体力活儿。飞机部得扛飞机轱辘,附件部事儿急了你得去跟着搬大管子,一声令下谁管你是秘书还是计算机工程师呢?那叫军令如山。

唯一没有这种体力工作的,是在厂区南角上小白楼里的译码站。

译码站这地方相当神秘,机场最早用指纹识别身份,就是在小白楼。里面出来进去的都是一些倍儿斯文的家伙,从来不穿工作服,春夏秋冬就是一件皮夹克,反正里面是恒温的——四季都是15度,计算机的理想温度,对人,就有点儿凉快。

这地方,就是中国民航事故处理的心脏部门。

大伙儿都知道飞机上有黑匣子吧?就是航空数据记录仪,记录飞行状况和机舱数据。飞机这东西要命,不出事故便罢,一旦有事故二三百人都难得有一两个生还,越靠前越少,特别是飞机鼻子上的机组成员,迫降的时候最大的可能就是铲进地里去。老实说,那种时候中国的飞行员还都是比较过硬的,一般都能够忘掉自己的性命,全心按照规程操作,争取挽救乘客。据说有一次的机舱录音记了这样一句,就是马上要迫降了,机长让机械师到后舱待命。这话好像很平常,实际上内行明白,里面藏着很多内容。这说明机长知道生还希望很小啦,让机械师到可能幸存的后舱,希望保留一个知道情况的机组人员;还有就是希望地面人员将来根据这句话能够判定机械师是执行命令,不是擅离职守。一旦事故发生,对事故原因的分析很大程度上就要靠黑匣子里面的数据了。当然,通过当时的地空通讯录音判别,也归他们管。

所以,小白楼平时人浮于事,一到有了事故,那就一片忙乱。后面有一个直升机停机坪,必要的时候发现了黑匣子就直接送过来。曾经有过沈图局长坐镇小白楼,两天两夜不吃不喝等报告的事情。当然各级领导来电、来人了解情况的就更多,那时候小白楼就有另一个代号了——“小白宫”。

说起来坐飞机丧命比坐汽车概率小得多,但是人们还是喜欢坐汽车,原因就是飞机一掉下来谁也没辙,真是总统与庶民一样价钱,你有再大的能耐也改变不了。黄志千厉害不厉害?中国最好的飞机设计师,死于空难。就像闹瘟疫闹到大夫头上一样,难怪大伙儿看着恐惧。都盼着飞机别掉下来,问题是老不掉下来也让人紧张,因为按照概率怎么也该掉一个下来了……

为什么搞得这样复杂?别看飞机上那黑匣子刀枪不入,实际上也扛不住从几千米高空往下扔,从事故现场取回来的黑匣子往往早就变形损坏,里面的磁芯磁带不是打卷就是粉碎,译码站就要从这些残缺的部分里找出有用的信息来。译码站的老吕就曾经一个礼拜没回宿舍,修复了一段四米多长的磁带,结果呢——这段上数据一切正常,毫无意义,老吕郁闷啊。

我们楼里包括老吕有几个是译码站的,和萨年龄相仿,整天捣鼓事故调查这摊事。一来二去混熟了,才发现有时候一不留神,这帮小子就会语出惊人。那就不单是他们的业务,也包括其他负责事故调查的内容了。

这类事情多了,就挑一些说了不犯法的说说罢。萨说的这几起事故,都是真事儿,查查当时报纸就知道我说的是哪次了。

有一次上海起飞的时候摔了一雅克,滑到跑道尽头都没起来,撞电线杆子以后跳河。大伙儿都议论事故原因,上边的结论就出来了,说是苏联发动机不好,上海太热,所以出事。吃饭的时候译码站老吕就听大伙儿议论,听到说所有雅克停飞检修,也不发言,拿了饭盒就走。我觉得他有情绪,追上去问一句,老吕说扯淡。

这样我就拦住他了:“大哥啊,这可是报纸上的结论!”

老吕开始不想理我,看我不依不饶的,横了我一眼,冒出一句来:“尾翼都没配平,飞什么飞?掉头就走了。”

我对这个事故所了解的“内幕”,到现在也只有这一句。不过,稍微懂得航空的都明白,起飞尾翼配平是基本常识,就像开车不能拉着手刹起步似的,这是一典型的责任事故。如果发动机不适应气候呢?那可就完全是不可预知的了……老吕怎么知道的?嗨,他是干什么的啊!

这个,据说后来民航纠正了说法,当初拿发动机说事也自有那么说事的道理,要不我也不敢写。

大家经常看灾难片,飞机轮子放不下来啦,或者没油啦,或者飞行员突然病啦,等等等等,无一例外的是地面塔台镇定指挥,专家目光炯炯帮机组想方设法。其实有的时候满不是那么回事。

有一次和他们一块儿吃饭,喝着喝着就有人说,做事故调查有的时候想杀人,说起西北航刚失事一架伊尔,好像是摔在甘肃了,就是这几个兄弟负责调查的。那是一架货机,死人不多。一来二去我这外行都闹明白了。那飞机掉下来以后,事故查清,老毛子的飞机设计得王八蛋,自动驾驶仪有个三向插口正着也能插进去,倒着也能插进去,碰上维护的一个荒子,反着就给攮进去了。飞机上天就变了蝴蝶,那驾驶员一面改成手动一面呼叫塔台。可气的事就在这儿,当时对话清清楚楚,塔台里面比天上还乱,能负责的不敢说话,敢说话的负不了责,最后请示北京,北京方面询问情况后。一个一个的指令下来,其中有一个就是接通自动驾驶仪(估计是对飞行员不信任)。

那驾驶员一接通,开始还没事,忽然就又开始蝴蝶飞,这时候就听见录音里边有人大吼:断开自动驾驶仪!——这是塔台里面负责技术的。一片混乱中又是一句:“没有命令不能断!”——这个是有权拍板的。这时候一声“轰”!飞机已经掉下来了……这是录音的最后记录。

这种事情不是头一回,据说“文革”前就有过一次飞机在天上着火,地面谁也不敢负责,在天上烧了半个钟头,幸好周总理的飞行员闻讯赶到塔台,当机立断命令放油迫降,才把飞机降下来。

想想这种空管简直是二百五,而我们还得坐飞机……好在这是改革开放初期的事情了,现在,当然不一样。

也有的时候做结论好像福尔摩斯探案。

重庆有一班机失事,刚检修好的飞机,为了安全双机组备份,按说不该出事。译码站分析数据发现两个疑点:第一,飞机的一个发动机空中脱落,但是从黑匣子的记录看,这发动机直到脱落前几秒钟,都是工作正常,功率稳定,怎么会掉了呢?第二,飞机的航向奇怪,发动机脱落后本来沿着直线飞行,中间航向变为向右,几秒钟后撞山坠毁。

根据这第一个疑点,排除了发动机故障和爆炸,顺藤摸瓜,找到了事故的真正原因——检修的时候安装技师把固定发动机的螺栓上反了,造成悬吊发动机的螺栓受力不平衡,飞行到事故现场时,螺栓过载出现裂纹,接着断裂,发动机坠落。

进行事故教育的时候黑老六告诉我们,那技师被抓起来的时候哭得很惨,结婚半年,孩子还在娘肚子里。

早干什么去了?一百多条人命啊。

而第二个航向问题,等大家看过航线图,就都感到无言。

该机出事时推力不足,迅速掉高度,进入一条谷地。谷地尽头的盆地,正是一个人烟稠密的大城市。调查组的推测就是,当看到坠毁已经无可避免的时候,机组冷静选择了进入山区,这样,他们必死无疑——也包括飞机上的一百多名乘客——但是,这可以避免飞机落入城市。要知道苏联伊尔库茨克也发生过一次类似事故,飞机撞进居民区,死亡两千人……

最后,根据调查结果,决定给遇难的飞行员记功。

这个话题未免沉重,说点儿轻松的吧。

话说译码站既然是调查事故的,便有人以为他们是专政机关。有一天有一个工人来译码站自首,闹得一帮文弱书生无所适从,后来把保卫人员叫来,才带走了犯罪分子,而此人的犯罪经历则令人大有耳目一新之感。

机场这地方人淳朴,连罪犯都缺少算计。

敢情此人是飞机部一位普通工人,没别的毛病,就是爱贪小便宜。偶然一天,听人说飞机探伤用的蓝油价值连城,这东西一克值100元人民币——那时候萨一个月的工资才450。这兄弟眼红。看到没人看守,居然被他巧妙地弄出去一桶,足有5公斤,也不知道层层卡子怎么混出去的。

基地里对这玩意儿的管理不太严格——没想到有人会偷这个。

这下子可发了横财了,一克值100块,一桶恐怕要50多万人民币啊!1992年的50多万。

问题是他到家才发现一个重要问题。

卖给谁呢?!

这玩意儿只有修飞机的才用得着,还不是哪个企业都能用。中国当时用到蓝油的,只有民航北京基地和民航广州基地两家——难道他把这玩意儿再卖给民航?!要卖给外国公司他要先出国,不说护照签证,这玩意儿带着能上飞机恐怕就是一奇迹。

这兄弟忽然就觉得自己坐了蜡。守着这50多万,干瞪眼就是换不成钱。

还不只如此,没几天他回家就发现家里养的猫死了。这才想起来,这蓝油剧毒啊!蒸气都能杀人!

家不敢回了。弄出来的时候千难万险,要送回去也重重关卡,悄悄送回去显然不现实。

不是没试着扔,没敢,因为基地里头有一次蓝油漏了几滴到附近的空地,当时就把那一大片草地都杀成沙滩了。

这逻辑课肯定不及格的兄弟左思右想,最后决定投案自首。

据说这兄弟看见保卫处主任的时候,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那才真叫激动得热泪盈眶啊!

<h3>4.天上掉下的不只林妹妹</h3>

越剧里面贾宝玉有一个著名的唱段: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可是,在萨这个修过飞机的机械脑子里,从天上掉下来的可就不只林妹妹了,它可以是飞机轮胎,是烤猪腿,甚至还可以是“飞龙在天”的局长大人。

有次新闻里看到国航一架飞机的部件掉进大连某学校的走廊,引发轩然大波,其实,从飞机上掉个什么玩意儿并不是太新鲜的事情,萨在机场的时候,就听过看过好几回呢。

刚到机场工作的时候,过了几天能上停机坪了,兴奋啊。别人怎么表现的我不知道,我自己是第二天就带着照相机满停机坪转悠。大伙可能不了解,维修基地规矩大,进门要牌,上停机坪又要单独的一个通行证,进四机位机库又是一个……还都不一般大,所以责任比较大的老总们,胸前挂的都跟小孩拍三角的烟盒似的一大叠。能上停机坪会让你有一种荣誉感。

一通乱照,冷不丁就看见一架飞机沿着跑道滑行而来,几十吨的大铁鸟腾空而起,震耳欲聋。我不是没见过嘛,一兴奋就迎着跑过去了,一直跑到跑道尽头——那是真壮观,有好多朋友可能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大号的玩意儿从脑瓜顶上飞过去。太近了,从下往上,飞机起落架上的部件都看得一清二楚。那个感觉只有一个词——遮天蔽日!

还没等我体会一下兴奋呢,一把让人揪着脖领子就给抄回来了,回头一看吓一大跳,两位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威武之师。一位拉了我就往回拖,一位手提着冲锋枪,枪尖上的刺刀直点我的胸前。不好意思,当时兄弟只觉得丹田一热。

我想说,想问,人家根本不理你。噪音也太大,你说什么也不管用啊。

就在这时候,我看见我们队长急吼吼地冲过来,冲人家连比划带喊:“别误会,是我们的人!新来的!”然后冲我嚷嚷:“你怎么上跑道来啦?!”

这怎么跟抓特务似的?

这时候抓我的那解放军同志看看我胸前的牌子,紧绷的脸缓下来了,说:“你找死啊!”

靠,有这么横的子弟兵么?——这是我现在敢说,当时看着寒光闪闪的刺刀,哪儿有半句话敢犟嘴啊,光剩下点头了。

我们队长说了不少好话,意思是我刚来,走错方向了,不是故意的,总的意思是让人家别难为我。最后总算把我领回来了。我们这队长脑子好使,对人也不错,看我一糊涂糨子,也没卖关子,直接把萨一通好训。告诉我:“昨天给你们讲过安全条例了啊!飞机起飞降落的时候,绝对不许上跑道!你上跑道警卫可以直接开枪不用请示的!”

我怎么知道警卫可以开枪啊!好悬。

后来才明白这个不是开玩笑的。现在好多地方的哨兵都是摆样子,挂个枪套就上岗,机场的兵可不是摆设,那是真正荷枪实弹。不但是停机坪的警卫如此,连维修厂大门的警卫都是上刺刀的。这“刺刀”还把我一个宿舍的小童拘留过,因为他开车出厂门的时候猛了些,差点儿把卫兵的命给要了,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

之所以不让上,主要是因为怕有人在这个时候袭击飞机。飞机在起飞的阶段最脆弱,一旦受创连迫降都来不及——可见中国对于反恐是早有经验的。

有过这样的事儿吗?

有,队长说,武斗年代有过抱着炸药包冲飞机跑道的事儿,被哨兵当场击毙。

有造成损失的事儿吗?

那倒没有,但是以前场内有人喜欢在飞机起飞降落的延长线上照相,还真有出事的。

照相还能出什么事儿呢?

你不打飞机,飞机上可能掉东西砸你啊。

这个也不是开玩笑,飞机上掉东西砸人是真有的。飞机机翼面积很大,维修完毕,工具规定严格,不会乱放,可就有过把机修手册忘在上边的,也就一本英汉字典那么大的硬皮书。飞机一起,手册掉下来,别看是本书,底下正好有人,给砸趴下了——重伤。

更有威胁的是有时候飞机轮子如果有质量问题,或者不知道什么原因就爆了,这种情况在降落时比较多。客机的轮子都是一只脚上好几个,有防爆设计,爆一个不会有危险,但是轮胎一爆就会甩下来,飞出来。别看它压在飞机底下不起眼,到眼前看可不一样,一人多高呢,就是你停一辆汽车在那儿,也给你打飞了。

这件事儿就算过去了,以后我也再没玩过这样的悬。

但是飞机上往下掉东西可是见着了。

一次,大韩送飞机来喷漆,那是北京机场合资以后第一次接外活啊。完了工往回飞,我们正干活呢,就听见有人怪声叫好。回头一看,那飞机一边往起拉,漆皮就跟天女散花似的“噼哩啪啦”往下掉,等飞机飞起来,跑道上跟下雨似的,还是五彩缤纷的。

那飞机呢?就跟红烧肉一样,五花三层的了。

喷漆车间的德方主任当时就抱着脑袋坐地下,谁拉也不起来了。

据后来调查是刚合资,质检和施工程序混乱……

当然,现在北京机场接国外的喷漆活儿已经驾轻就熟了。

没几天,一个早晨,外场值班的又在机场里发现一具尸体,半埋在跑道尽头的黄土层里。

我们去看的时候,人已经抬走了,留下一个几米长箭头形的大坑和一条彗星尾巴样的深色痕迹,箭头指向跑道。有人说,那是血迹。血迹倒是不多。

听说过早年反对火葬的村民偷偷在机场角落埋人土葬的,但这样入土为安未免夸张,这件事传得很悬,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在议论,连外星人都侃出来了。晚饭的时候丁处长来吃饭了,说别乱说了,没那么悬,那个人昨天夜里从飞机上掉下来的。

大伙儿吓了一跳——飞机上掉下来人?谁还敢坐啊。

老丁说哪儿啊,这位是坐昨天夜航从上海来的,一副局长。堂堂副局长他可没坐客舱,坐哪儿呢?坐在起落架舱里,抱着起落架来的。事后查明这位副局长上下级关系微妙,自己能力又稍有不足,被上下挤压有精神失常状态已经半年多了,一直在休养。您看这高级官员是凡人能当的么?至于他怎么进机场上跑道至今无人知道,上海的虹桥机场在市里,溜溜达达的就去了,要是北京,哪个的哥搭这样一个两眼发直的局长肯定有点儿印象。

反正局长大人临终肯定是“风光”了一把——他应该是抱着起落架起飞的,那飞机一起,上下不着地,几百公里的“终极时速”,绝对是风驰电掣的刺激啊!——塞纳和舒马赫都没有体验过吧。

可惜,没人能采访局长大人当时怎样陶醉了。

反正局长大人还挺幸运。前几年有过多次贫困的民工试图搭飞机起落架舱逃票的事件,除了被机场发现制止的,绝大多数是悲剧收场。因为起落架舱大多非常狭窄,好几起事件的搭乘人在飞机收起落架的瞬间就被挤死了。而局长大人显然还很顺利地随着轮子被收回了起落架舱内,证据是这位老兄还用钢笔在舱壁上写下了一段诗词。这段诗词后来成了证明他不是被劫持上飞机,而是精神病发作的证据。

但是恐怕他的好时光也就到此为止。飞机升入高空,起落架舱里面可没有空调,在缺氧、高寒的状态下,可以肯定局长大人在一个极短的时间里就失去了知觉,也许,就此进入了极乐世界。

飞机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飞翔到达北京上空,放起落架。

按说,这时候局长大人该掉下来,那他应该掉在沙河而不是机场里面。江苏就有过在麦地里发现全身粉碎性骨折的古怪尸体的报道,后来证明是飞机放起落架时候掉下来的搭乘者。但是,局长大人不肯下来——后来的推测是局长大人已经冻僵,被固定在起落架上了。这个时候人应该还没有死亡,因为后来落地的时候还有血迹。等到飞机进入低空,气温增高,冻僵的局长大人渐渐回暖,手一松……

遗憾啊,如果再坚持最后5分钟,这次旅程就不必以悲剧收尾了。

局长大人把地面砸出了一个5米多长、0.7米深的大坑,可以算是“入地”了。

阿门。

“入地”之外,还有升天的。

这个,不是我经历的,是外地机场来的朋友讲的,说陕西某机场新建的时候管理颇为混乱,特别是规划过大,实际根本用不了,西飞的朋友形容那里到处长满了绿油油的蒿草,一米多高,让人觉得可以打游击了。

比这条件还差的机场不也得飞?

问题是有一架双发喷气支线客机飞出去又回来了,起飞没有多久就要求紧急降落,报告左发动机温度骤然升高,塔台让它断开左发,用右发单腿降落。

要说咱中国飞行员绝对是世界一流的,关闭左边的发动机,单发一条腿,满载乘客,愣把飞机降下来了,降得还很平稳,乘客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每次坐美联航的飞机跟俯冲似的找跑道,我就特怀念咱们自己的飞行员。

下来了就要找原因啊。

其实还没下来,地勤已经基本判断出来了——肯定是撞鸟啦,虽然驱鸟的手段用了不少,可这儿的条件实在太差,还是出事儿啦。

飞机撞鸟,看起来是鸡蛋碰石头,实际上飞机很危险。因为它是高速亚音速飞行,和鸟的相对速度很大。因此,一只麻雀也和一枚炮弹一样!世界上因为鸟撞掉下来的飞机不比恐怖分子鼓捣下来的少。

但是……但是……等地勤从发动机第二级转子上摘下一条烤猪腿来,所有的人都傻了。

飞机飞在天上,撞什么它也不该撞上猪啊?

理由呢?

第一,猪没翅膀,自己不会飞上天去;第二,苏联有过鹰叼一条大鱼扔下来砸掉直升机的事情,但什么鸟也没本事叼一头猪上天啊。

百思不得其解。

幸好,有人给送答案来了。

有一个调度从保卫处过,听见里边吵闹,一听之下就给上边打电话——那猪腿的事儿有眉目了。

来保卫处闹事的是附近一位农民,他的猪不见了——猪不见了你到机场闹什么事儿啊?原来,这位农民兄弟本来是喜欢来机场旁边看飞机,一来二去发现外场有一个泔水窖,每天中午炊事员来倒泔水,平时没人。这位就动了占小便宜的念头,把机场的铁栅栏掰一个缺口,把自己的一窝小猪放进去偷吃,之后栅栏还复原,到时候他再来,一声呼哨,猪们就回来,成了习惯。

但是今天叫猪回来的时候少了一头,他琢磨一定是机场里的人给偷了,因此上门吵架。

他本来只说看见自己的猪跑进机场了,等一看三四个事故调查组的“黑老包”加上一队警察都奔自己而来,不用审,那兄弟吓得连小时候偷白薯都招了。

这样一来,才算终于解答了这个千古之谜。

下面是大致的经过还原:

原来,这一天猪们吃了泔水以后,有一头不知怎的忽然发了雅兴,决定到跑道这边来看看飞机——也挺老远呢。于是此猪穿过一人高的蒿草,一直往跑道方向而来,因为草很高,警卫人员居然没有发现。

就在这时,飞机滑行而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看热闹的猪被吓坏了,从草丛中奔出逃跑,恰好和飞机跑顺了道。飞机的喷气式发动机进气口需要大量吸气,可怜的猪顿时被吸了进去。此处有一个含糊不清的情节——普惠公司说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极小,除非那头猪一蹦三尺高,否则发动机吸力虽大,毕竟离地面一米多呢,怎么能吸进去一头猪呢?!

猪有没有一蹦三尺我们不知道,不过它肯定是进了发动机,而且一定是很不情愿地进去的。

剩下的事儿就简单了。发动机里面的叶片如同刀山剑林,旋转起来不要说一头猪,就是一头大象也休想活命。台湾曾有过一个地勤,被战斗机发动机吸进去了,飞行员一经发现,马上停机,只一秒钟,这位的脑袋就被削去了半个……那头猪可能前生犯了什么要上刀山的帮规,所以这次报应来了,硬生生被发动机切成一块一块从后面吹了出去。

假如所有的肉都被吹出去也就罢了,不幸的是一条猪腿的腿骨被发动机二级转子卡住了,吹不出去,发动机工作异常,急剧升温——成猪腿烤箱了。

幸好飞行员发现得早,及时停飞返航。

也幸好飞机是在地面低速状态撞上这头猪的,如果是空中……

这是发梦了,如果是空中,怎么会有一头猪迎面飞来呢?

那条猪腿如何处理不得而知,这座机场的环境问题算是因此而得到了上头的重视。

题外话。想起来机场德方雇员的一件趣事。都说德国人严谨,道德水平高,其实,是人都难免有私心。汉莎航空公司对它的雇员很好,来中国工作和回德国,搬家都是免费,此外还额外允许老德们回国的时候免费带一件规定高度一米以内、直径50公分以内的中国纪念品,重量不限。开始,老外们带什么的都有,甚至有比较“变态”的,专门打一个铝合金垃圾桶带回去。等到我去机场的时候,这礼物已经很统一了。德国人临走,都跑到工美,可着尺寸订一样东西作礼物,什么呢?您都想不到。

中国的石头狮子!

老天,飞机上掉什么,也别掉这个玩意儿啊。

肆 美味段子 卖肉夹馍的大刀小妞儿

肉夹馍,源出西北,早期以天水肉夹馍为佳,现在则是西安最为著名,做法是用白面烙的称为“馍”的发面饼,用刀片成两片,但不完全断开,中间夹上剁得烂烂的浓汁厚味的腊汁烧肉,肉糜中还可夹生尖椒和生菜。价格低廉而食之不厌,典型的民间小吃,传入北京后被称为“东方的汉堡包”。

第一次吃肉夹馍,其实不是在北京,到沈阳出差看新厂房,那边的孙老板是典型的关东女侠,豪爽不让须眉。在没完工的楼里讨论怎么走线路,转眼就到中午吃饭了,孙大侠说萨你别乱跑啊,这儿是工地,没食堂饭馆。

那怎么办?还好我带着方便面呢。

人家说到我这儿吃这个?寒碜我哪!等等,我让人弄吃的去了,这么多人呢,都得吃。

转眼间,一个小伙子搬着一箱啤酒就上来了。啤酒箱上是十几条碧绿的大黄瓜,后面一条大汉(第二天才知道这彪形大汉是西肯塔基大学回来的博士)拎两只铁桶,白色马口铁的那种。上面盖着雪白的毛巾,掀开毛巾,一桶里满满的是酱红色的沟帮子熏鸡架子,散发着熏烤食品独特的诱人味道;一桶是几十个白面饼子,还在热气腾腾,中间一刀劈开,尖椒香菜底子上夹着打鼻儿香的大块红烧肉。

孙大姐吩咐,一人一个熏鸡架子,一根黄瓜,一瓶啤酒,“肉夹馍”——就是那第二个铁桶里头的白面饼子——可劲儿地造,管够!

用锯末把手一搓,大伙儿木工台就是桌子,啃一口熏鸡架子,灌一口啤酒,咬一段黄瓜,再往嘴里塞一口肉夹馍,一边吃还不耽误侃山谈事。那一顿饭吃得打嗝,事后算一算干掉了六个肉夹馍,回来再有人说关东民风的犷悍,便时常想起这一餐来。

回到北京,朋友笑我太孤陋寡闻,这肉夹馍本是老陕的美食,那种叫做“馍”的面饼,正是关中土风,你老兄跑到关东去尝这长安小吃,岂不冤枉?要吃,北京就有。

于是在公司旁边的小吃摊上,便吃到了肉夹馍,一样醇厚半透明的汤汁,一样一咬香喷喷的肋条肉。旁边一位西安老兄说,这算甚,北京肉夹馍地道的,也就隆福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萨看来这肉夹馍吃到此处,已是滋味尽出,还有何出奇的呢?

那天正好过隆福寺,就想起这一口了。

问卖报纸的大妈肉夹馍哪儿卖,老太太手一指:“丰年灌肠旁边那个排队的就是。”

吃肉夹馍还要排队?

可不是,排着十六七个呢,再看那店铺,恍然似有所悟,这才叫正宗!

那铺面简陋之极,一个驼背掌柜,烙馍,炖肉,就在你眼前干。手极稳,目光极锐利,两眼只看定熊熊炉火,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排进队里,看的是大块肉在老汤浓汁里起伏翻滚,闻的是酥烂肉香阵阵扑鼻而来,听的是雪白的面馍“吱”的一声烙上了虎斑纹。更绝的是没有柜台,就在店前放一个大树墩子在上面剁肉现卖,让你看着就想骂:奶奶的,怎么还排不到洒家?

这还不是最绝的,最绝的是那卖肉夹馍的小妞儿。这女子十四五岁年纪,长得十分俊俏,除了说价找钱绝无半句废话。小妞儿卖馍的时候如大军出征,面沉似水目光如刀,手持一柄刃宽背厚的西秦大菜刀,动作极大地上下挥舞,在你眼花缭乱中早把炖好的肉剁成碎块,合着生菜叶子辣尖椒夹在刚出锅的热馍里,然后是一个标准的亮相动作——“当!”一抬手把那大刀剁在肉墩子上,再把馍递给您。要是胡屠户露这一手也不新鲜,偏偏是个冷面美貌的小妞儿,那“新龙门客栈”的质感就非常强了。

后来才知道好多人就为了看这小妞儿大刀一挥的风采,专门去买她的肉夹馍。

那馍外焦里软,烫嘴烫心,咬一口,由不得你不赞一声:“好!”

真好啊,于是,自从吃了这隆福寺的肉夹馍,兄弟就成了小妞儿肉夹馍的活广告。

有一天聚会,我把这事告诉我一个做导游的朋友,他一笑说:“那小妞儿的肉夹馍,我也吃过,还吃出了一段交情呢。”

我问他:“怎样的交情?那是个冷面女煞星啊,好像不容易……”

他说:“要不是她,我还做不了一辈子最痛快的那件事呢。”

我说:“你说说。”

下面就是我这个导游朋友的话了。

我也是人家介绍,才去的隆福寺吃肉夹馍,吃了,就爱上了——不是爱上人了啊,是爱上那馍了。再有国外的朋友来,兄弟招待的节目上,就少不了吃馍这一项。带了无论老板还是老外,跟着人流排队买馍,竟是人人着迷,赞叹称奇。有一位台湾的老师看过之后,转回头来还和我发了一番风马牛不相及的感慨,说中西文化的碰撞十分地不平等,鸦片战争的时候我们东方文化已经久患沉疴,若是我老秦大风之时两强相逢,那鹿死谁手实未可知。

这和肉夹馍搭界吗?莫名其妙!

无论你带来的人是白的,黑的,还是花的,小妞儿毫无惊奇之意,一律是面沉似水,大刀一挥,送上馍来,然后金嗓铜音地来一句报价:“一个馍一块五,两个馍三块,三个馍四块五……”

久而久之,这小妞儿好像认识我这个给她拉买卖的了,认识的标志就是——以后看见我用不着开口,只劈三个馍递过来,把手一伸,等着我把四块五毛钱交过去。

有时候本来想多买一个的,也只有苦笑着接过来。我现在一排队就准备好四块五攥手里,习惯了。

忽然有一天,小妞儿主动叫我。

那天正排队,忽然前边不动了,再看,那小妞儿出柜台了,提着菜刀冲我来了——

一愣,正觉得身上不大对劲,小妞儿开口道:“大哥……”

嗯?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等我回话,人家接着问道:“你会外国话不?帮个忙。”——敢情小妞儿也会观察,看我老带着白的、黑的、花的客人过来,琢磨着这胖子可能会两句鸟语。

我点点头,晕晕乎乎地就跟着小妞儿走到柜台前面了。

一看,那儿有个老头,笑呵呵的,拿着钱,等着拿馍呢。胸前带个太阳旗的徽章。

小妞儿一指,冲我说:“大哥,帮我跟他说,我的馍,不卖日本人吃。”

这句话出口,周围人愣住,我也不禁愣住,我是做欧美团的,不懂日语,这小妞儿显然以为别管哪国人,外国话都是一样的……

老头儿看着我们,有点儿莫名其妙,嘴里问了一句,我想,应该是日语。

为什么不卖日本人?我想问问小妞儿。不等我问,就看见铺子里头那个驼背老掌柜的,破了例,放下活计站到外边来了,还是不说话,手揣在破袄袖子里,只眼睛里两道光阴冷阴冷的。

不用问了。

看这眼神,我就忽然想起来了方军那本《我认识的鬼子兵》,那里边,有一个山西老者的话——瓶(拼)了吧!

当导游时间长了,有时候我都忘了自己是中国人。

我不知道这小妞儿和驼背掌柜的跟日本人有没有仇,有什么仇?

我也不想问。

我的感觉就是方军那本书,几十年前的那句话——

瓶了吧!

瓶了吧!

拼了吧!

我喜欢看历史书。1944年5月日军攻陷洛阳,直叩潼关,我军民奋起抵抗,背水一战,我数万关中将士如血肉长城伏尸关下,换得日寇再无力西窥我关中大好河山。抗战中日军未能踏入陕关一步。

不用问了,我想我已经读懂,那种几十年之后依然势不两立的悲情。

“此恨绵绵无绝期”。

最后,我找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下“日本人”,然后在后面画了个大大的叉,递给那老头。

那老头肯定是看明白了,面色大变,抬起脸来看周围的人,所有的人都无言地看着他。老头儿哆哆嗦嗦地把纸条折叠了,夹起来,微微鞠了一躬,不说话就走了。

后来我翻翻报纸,那段时间,正有一个日本老兵的民间团体,到北京卢沟桥谢罪来,据说都是很亲华的友好人士……

我不是冲着他,我冲着整个日本。

那一天,我们都喝醉了。不久,就出了国,没机会去吃肉夹馍了。

肆 美味段子 美国佬出洋相

醪糟,南方小吃,采用糯米发酵而成,冷食热食皆可,吃时稍加桂花,更添美味。本为酿糯米酒的副产物,因色白汁清,甜浓鲜香而为百姓喜爱,食之清热解暑,中医说法有补气、生血、活络、通经、润肺之功。唯含有少量酒精,且易于吸收,因此如果大量食用,有“出门倒”的说法。

兄弟曾有在四川吃醪糟汤圆吃到推着转门多走好几圈的事儿,所以如果外国人出点儿类似的洋相,似乎也不新鲜。

公司里经常有鬼佬或者港澳同胞光临,这种人去吃饭是什么洋相都敢出。

吃饭出洋相不算新鲜事,据说韩复榘韩大帅就有这么一回。韩当了军长,去某缙绅家做客,饭后,人家送上香蕉招待,老韩丘八出身没见过,看着黄澄澄的蛮好看,拿过来就是一口。那缙绅吃了一惊,连忙取了一根,剥皮奉上说:“军长,这东西不是这个吃法。”却忘了众目睽睽之下,军长大人的面子往哪儿搁。

韩复榘微微一笑,照着香蕉皮又是一口,从容答道:老韩自有癖,吃此物从不剥皮……

看到此处,不禁想起当年在公司里,也碰到过一次类似的事情。

那次是到金山城吃重庆火锅,火锅还没上来,正等着,一位美国老大叫安德鲁(Andrew)·老罗的,已经有滋有味地舀起一大勺火锅调料,张嘴吞下去了——敢情这位老兄把调料当成西洋式的开胃汤了。在场的中国人想拦没来得及,瞠目结舌中却见这老兄泰然自若,对着众多诧异的目光耸了耸肩,意思是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大概还想说——有什么新鲜的,兄弟我吃火锅从来都是先喝调料的。

但是,这兄弟的从容也就是一瞬间,转眼间就脸上变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一秒钟之后,老罗老兄“嗷”的一声就蹦起来了——后来兄弟才想明白,四川火锅的调料上面一层香油,下边全是红辣子和花椒啊。这么一大口下去,开始有香油裹着,虽然味道古怪,毕竟还不猛烈,转眼间红辣子和花椒就发挥作用了,不要说美国人,就是四川的老哥也不敢这样干啊。

只见这位兄弟开始像磕头虫一样快速地俯仰脖子,嘴里发出怪声,然后抓起一杯茶,猛喝一口,又喷出来——中国餐馆的茶是热的,喝了更辣。

这时候有的朋友已经明白过来,大喊着叫服务员拿冰水来。

来不及了,那位老罗老大张着嘴,手捏喉咙,渐渐窒息。

还好,我们公司是做医疗器械的,几位销售原来都是大夫出身。赶紧把老大按倒在椅子上,解开领口,松开领带,脑袋向后拉——后来才明白那是保持气管畅通。其中一位天坛医院脑外科的大拿紧张地问:“要不要气管切开啊?”这问话够紧张,夸张的是此兄当时手中正拿着一把餐刀,后来想起来弟兄们无有不笑的。

总算把老罗弄缓过来了,连喝了七八杯冰水,脸色才从美国火鸡变回来。

事后明白美国人绝大多数吃东西都是很小心的,像这位一样拿过来看都不看就往嗓子里倒的极为罕见。

后来老罗老大自己解释说当时脑子里头想别的呢,一走神就着了道。

这以后,老罗吃东西就小心多了,基本是一慢二看三通过,但是,鲁迅先生不是说过吗?“运交华盖欲何求”,该出问题,命里注定的事情,你躲都没地儿躲。后来出的洋相比这个还大。

几个月以后一天晚上,加班加得晚,几个兄弟正吃饭呢,酒酣耳热之际有人打电话来找我们中间的一位,一接电话,好嘛,人民警察。

接电话这位兄弟是做销售的,难免有点儿擦边球的干活。听到警察同志一报字号,当时来一立正,酒也醒了,却听那边不是找他交待问题——“喂,我们在盐店大院捡着一老外,兜里有你的名片,长的头发如此色,鼻子如此样……”

“哦,这是老罗啊,是我们的人。”这位马上反应过来了,问:“怎么回事,被人抢了吗?”

“没有,私闯民宅,进人家还要跳窗户,街道大妈一看不对就叫了警察。接到报警同志们就都很惊讶,又不是解放前了,还有这样嚣张的老美啊。”

“看来是喝醉了。”警察同志说。

我们觉得不会吧,老罗这人平时喝酒挺小心的,知道中国人能喝也敢喝,一杯啤酒过后把杯子一按,那是神仙难下手,今天怎么会喝醉?

不管怎么样,打的过去救人吧。

等到了盐店大院,大伙儿都觉得晕。这说是一个大院,实际是一条盘曲在隆福寺和东四南大街之间的神秘小巷,曲曲弯弯,岔道纵横,形如《地道战》的电影布景,不要说老外啊,就是我这在北京住了快三十年的,到里面也转向,听说现在有的歌厅舞厅老板把包间弄得跟八卦阵似的,让他们到盐店大院参观参观,或许能大长见识。

到了地方,看见人家给老罗找了个躺椅,一帮小孩儿围着看新鲜,这位老大闭目不语,间或打一个酒嗝,看来真是喝醉了。

弟兄们又好气,又好笑,一问,人家说这个老外在大院里头转悠了俩钟头,也不知道他要找谁,冷不丁地就进了人家的屋门——大夏天的人家乘凉呢,没关门。这老美进屋,还挺有礼貌地点头示意,然后开了窗户就往外跳,把孩子吓得“哇哇”叫。

这件事到老罗缓醒过来才弄明白。

原来,闯祸的是醪糟。

醪糟这东西,甜甜的,软软的,正对美国人口味。老罗跟着中国同事吃了两回,觉得很好吃,但是不过瘾,就自己跑隆福寺吃个痛快去了。他吃过这玩意儿,觉得没什么问题,不应该吃出毛病来。中国同事告诉过他这东西里面有酒,可是老罗感觉这东西纯粹是软饮料——他还觉得要茅台是这个味儿才好呢。

结果,碰上个满街找老外说英文的学生,一边吃,一边聊,聊得开心,老罗就忘了自己吃了多少碗醪糟。那学生后来走了,老罗就一个人接着吃——我琢磨这时候已经不正常了。醪糟这玩意儿有后劲,估计老罗这时候已经丧失思考能力了,还往下吃,一个是好吃,一个也是惯性了。吃了多少?反正是吃得口滑,一直吃到人家关门——服务员怎么不管?隆福寺小吃店是国营的,估计服务员也是国家干部,哪有那闲心管你喝多少碗醪糟呢?

这一出门,老罗就有点儿晕——上当了,醪糟这玩意儿刚喝时口味绵软,其实后劲很大的。隆福寺是东西向的街,出口才能打车,他出了门却往南走,一头就扎进了盐店大院,结果,一个多钟头,光听着那边汽车喇叭响,自己就是走不过去。转了半天一看前边又是“此路不通行”,一着急酒劲上撞,美国牛仔那种二杆子劲儿上来了,冲进人家家里就要跳窗户……

后来盐店大院的住家问清楚是这么档子事,一边乐一边也没难为他,再后来老罗自己去那家赔礼道歉,人家还请他吃茶鸡蛋。

老罗把鸡蛋揣回办公室,一直也没敢吃,估计是连着两次出事吓怕了。

老罗醉闯盐店大院这件事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前期,好像当时《北京晚报》还有报道,只不过没有这样详细,而且把我们公司的名字隐去了。

伍 胡同段子 侯宝林的礼物

萨幼年的时候,住在北京东四的一条胡同里。

东四胡同的房子都很老,很讲究的,院子都是高门楼,门口有雕刻狮子或者葵花的门墩,一个院子都是好几进。可惜既是文物,又要住人,加上知识青年返城,大搞搭小平房运动,每个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都给搞得不伦不类。往往一个滴着灰油的烟筒嘴边,就是一幅前清时候的花鸟画,精巧的砖雕让洋灰抹了半截。

这个地方的人也是一样,参差不齐,藏龙卧虎,不起眼的地方就有些颇起眼的人物。满清贝勒爷的后裔自不必说——我有个同学就是那样的家庭。去他家那规矩可多了,举个例子来说,您要是想走人,可不能拍屁股就走,要面对主人,一边寒暄着,一边退着出去,要是让人家看见后背,就要笑话您没教养。他家的院子里地震以后堆了好多木料,他就在木料里头养兔子。老太太信佛,只让喂不让杀,兔子们便把木头当森林,在林间空地大修防空洞,到最后他家自己都不知道院里边藏了多少兔儿爷。贝勒世家的老爷子往椅子上一坐大马金刀,那个派头可不是端的,后来看清宫戏,就老想起这位爷来,那时候他前额头发掉光了——好像是因为工作和放射线的关系——可是亮得冒油,目光锐利,就好像头上顶着一个太阳一样让人不能仰视。萨的观察,其实旗人多相貌俊秀,文质彬彬,修养很好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多年提笼架鸟养出来的。他们的脑子都很好使,脑门正中有一条凸起的棱线,也许就是特征?

胡同里头都是国槐,到了初夏满胡同都画满了绿色。我们的民族大刃无锋,槐树最能够体现这种民族精神。潇洒飘逸,又不那么剑拔弩张,从容端庄,又和市井很亲近,且随处都可生长,就如世界各地到处可以看到中国人一样。槐树能活很多年,比松树不差,潭柘寺甚至有唐槐。胡同里的槐树活不了那么久,但也都饱经沧桑,像下棋的老头儿一样傲视众生。不过胡同里下棋的老头儿,就是图个清闲,消磨时间,论水平都比较臭棋篓子。

这些槐树底下,是一座座灰色的院落。当年,这可都是名人的府第,从我们家前面数,第一家墙外面有一排汉白玉的拴马桩。萨小的时候喜欢去拉里面拴马的铁环,有次被一只阴险的蝎子狠狠地打了伏击。那是抗战前热河督军汤玉麟的办事处兼私宅,后来住过日本兵,解放军进城一下子就占了它,改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八一大院”。胡同里的小孩有个规矩,不跟八一大院的孩子打架,因为他们遗传了父辈的军人秉性,打起架来玩命,而且非常团结,不像其他的孩子如乌合之众一触即溃。第二家呢,是军统大特务马汉三的宅院,依稀可以看到当年精巧的花园痕迹。现在住了有七八家人家,变成一个大马蜂窝,连门房都住了一户。据说马选中这里是因为此宅风水很好,而他刺杀戴笠巨案发作,落得个枪毙的下场,其眼力十分可疑。加上东城区人民政府正好在他门前修了一座老式的公共厕所,夏天的时候恐怕可以把一切神灵从院子里熏跑,无论是善的,还是恶的。

转过来向后街走,拐弯的地方有一座也很漂亮的四合院,它的风水大概也不错。我的姑姑们经常到那院里找一个巧手的“小姐姐”学做活儿(北京土话,缝纫的意思),我的姑姑们出嫁时都有一手好手艺,一半来自萨的祖母,一半大概也来自“小姐姐”的指点。姑姑们出嫁了,“小姐姐”呢,自然也要嫁人。她嫁给谁萨不太清楚,倒是她的儿子经常上报纸,还去了德国。在那儿,大伙儿叫他“中国杨”。萨的祖母是个十分现实的老太太,她看到杨晨的报道,对我们说,他家的孩子不愁找对象了。

不过,街坊里记得最清楚的,还是侯珍女士。侯珍女士是侯宝林先生的女儿,有和她父亲相似的眉毛和嘴巴,为人热情而厚道。侯耀文兄弟现在誉满神州,可是大概没有多少人知道侯珍女士。她那个时候也是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如果没有侯先生来看女儿,我们无论如何想象不到她有这样有名的父亲。在侯珍女士的院子里,萨曾经见过几次侯先生,记得他的形象是褐色的鸭舌帽盖住头顶,穿着格子的比较长的大衣,因为见到他都是在院子里,没有看到他脱了外套是什么样。他的脸比较长,眉毛也很长。不过侯先生在生活中并不是爱说笑的人,从不记得他给大家讲过笑话。他来,家里就像没有人一样,连收音机的声音都很小,因为院里有一家工人上夜班的,怕吵了人家。他是很慈祥,很有文化的那种类型,简单地概括,是一个典型的忠厚长者形象。

侯珍女士说,她父亲做艺和做人一样认真,不是那种天生的笑星。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后代从事文艺工作,而希望他们能够从事科技方面的行当。侯珍女士擅长医学和绘画,但是更令她父亲满意的是大儿子侯耀华,他是个成绩很好的化学工程师。至于他后来忽然走火打进艺术圈,一变比他弟弟还火,老爷子大概根本没有思想准备。

1966年“文革”开始了,这股野火把东四胡同里的门墩、狮子破得面目全非,今天走在那些幽深的胡同里,您可以看到几乎没有一个狮子是完整的,红卫兵留下的斑驳的斧劈刀痕,诉说着一个荒唐的时代。

石头狮子不能幸免,肉身的人又怎么能够逃脱呢?萨的祖父也被批斗了,理由是来抄家的红卫兵搜出了几匹上好的布料,如获至宝地审问老人剥削的历史和变天的阴谋。我的祖父浑身颤抖,两行清泪。红卫兵在院子中点火把几匹布付之一炬。我的祖父是15岁坐在火车顶上闯关东的硬汉子,大概这是他成年后唯一的一次流泪。祖母讲这件事的时候也是浑身颤抖。当初公私合营时,弟弟到法院告他,劳改到老爷山,在人家看管之下管果木,我的祖父都不曾想不开。可是对这几匹布他要流泪。因为家道完了,而我有三个姑姑,这是我的祖父想方设法给女儿留下的嫁妆。飞腾的火焰可能在告诉我可怜的老祖父,用什么送女儿们出嫁呢?写到这里,就想到网上时不时看到“文革”红卫兵们的回顾,他们津津乐道当时的派别,让我们知道有新红卫兵、老红卫兵,还有当时的纯洁与冲动。而在萨这个普通中国人的眼里,无论是新的还是老的,一个也不想原谅。

侯先生知道了。

有一天就来了个小伙子,说是侯先生的徒弟,侯先生让他给我的祖父送来一棵树。祖父看看,是一棵小树苗。还有一封信。大概的意思是:您院子里还有地儿吧,送您棵树吧,桃三杏四李五年,我的这棵是桃杏,您试着种种,看看是三年能结果呢,还是四年?字里行间,没有一个安慰的字儿。我小的时候对这个很不理解,长大了才明白这树苗代表的含义。无论三年还是四年,它代表的意思都是一样。

那就是——希望。

有了希望,不论三年还是四年,都过得很快。我的祖父把它种在了跨院里。不知道是三年还是四年,我小的时候,就是吃着这甜甜的杏子长大的。萨的眼里,没有比春天杏花盛开时更美的季节了。侯先生没有骗人,这真的是一棵桃杏,果子特别大,特别蜜。我的祖父活到86岁,他去世的那年,侯先生已经走了好几年了。

侯先生走得很安静。那时候我的祖母去探望侯珍女士。侯珍女士告诉她,老爷子临终的时候,拉着侯珍的手不松开,好像有心事。末了儿,等没人的时候,说,我求你个事儿。爸爸对女儿这样说,显然是非常罕见的了。等侯珍女士答应了,老爷子才说,菜市口东街原来有个饭馆,我当年说相声的时候穷,家里人口多,就借了人家两袋面。这么多年了,你去看看,那家人家还住在那儿么?或者访访人家的后人,替我还给人家。侯珍女士说着就流泪,说,那年头,什么借啊,其实就是拿啊。老爷子脸皮儿薄,就一辈子背着这个债。老爷子说,生前不好意思说,死后,要还了这个债,他在那边儿才心里安生。

后来萨走南闯北,碰上过好多次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想起侯先生这句“心里安生”,就有了答案。

某天和北京的祖母通电话,说起来侯珍女士,就想起了侯老先生的故事,也想起了东四的胡同……

伍 胡同段子 胡同纪事兼忆隆福寺

到北京,好多人都记得有个隆福大厦,到那儿买东西,还能吃小吃。在老北京人口里,那地方叫隆福寺,周围都是胡同,是老北京京味保留比较浓厚的地方。隆福寺当初真的是座庙,庙会越来越热闹,这儿就成了小吃有名的地方。萨小的时候生活在它的附近,那是个颇有意思的地方,要是能顺着这街走走,就能体会老北京的风情了。

当然,隆福寺街上,小吃是最诱人的。白魁老号的爆肚儿打鼻儿香,颤颤悠悠的凉粉儿像玉做的鱼儿,卖肉夹馍的小妞儿把大菜刀往菜墩子上“当”地一剁……

最诱人的还是灌肠了,又焦,又脆,又黄,更讲究的是那一碗蒜汁儿,配上羊杂碎汤拌着香菜末,让您吃得鼻尖冒汗,齿颊留香。嘿,龙头大茶壶的隆福寺哦。

20世纪70年代,到隆福寺逛街吃小吃还是过年时候的“特典”,一般的时候,北京胡同的孩子们只能在家里盼着推小车卖冰棍儿的老太太,小车的轮子是用轴承做的,推起来离老远都能听见。老太太推着那种没有胶皮的车轱辘,“吱吱呀呀”的,红果的是三分,小豆和巧克力、牛奶的是五分,要是能吃上一毛钱的雪糕,就近乎享受了。

隆福寺也不全是小吃店,那里有个出租车站,旁边是个灰色的坊门,坊门里边是土道,两侧是鳞次栉比的灰色民房,看到坊门您可能以为这是一个大院,进去才明白这是一个巷子,住着好几百户人家呢。当然,汽车是进不去的。历史上说古代长安分成多少个坊,这坊是什么概念,看看那儿就明白了。旁边是卖卤煮火烧的和宏仁堂药店——它收风干的橘子皮,还有土鳖、蝉蜕。有一家“两义铺”,卖杂货,粉笔一分钱四根,白的,要是彩色的就一分钱一根。

转过来呢,就是一条一条胡同了。北京的胡同据说都是好风水,人家说“东城贵,西城富”,就是说大官等等也都看重东城的地气,到这里来造屋。所以房子质量也修得好。

北京东城一带名人故居众多,四条往南,外交部后边的高墙大院,是李莲英的宅子,小的时候我们老上它那大砖墙缝里挖蛹。据说有个富商赚了钱,想到京城来享福,修的大宅子,没想到李莲英看上了,想买。那商人在地方上也是一霸,眼睛一翻,没理。小李子有办法,看看院里,回过头来刑部就把那商人抓起来了——你一个白丁,居然敢在家里种龙爪槐,想篡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宅子确实漂亮,像王府一样。

钱粮胡同那边,隆福寺西口有两个宅子,规格差不多。

一个是老百姓住的,原来是大清的户部所在,掌管的是大清国的钱粮国运。五套院的大型四合院,一个很大的前院,东西各有一个两进深的四合院,两个后院都是高墙,正房厢房都是青砖大瓦房,东西两院的正房都是高台阶。院子大门有一个高门坎儿,自行车都得抬进抬出,后来嫌它碍事就给拆下来立在一边,两扇朱漆大门,门口两边各有一个石狮子,各配着一个上马石。

另一户呢,白墙红门永远闭着,又住着哪路神仙?独眼大帅刘伯承!

老百姓和大元帅就隔壁住着,井水不犯河水。那一带多有如此的人物。东四到和平里地安门一带都是,这是解放初期留下的传统,比如海军司令肖劲光大将也住在这里。当时东城房子好,主人基本都逃走了,就被“号”下来给高级军官住。他们一般都喜欢住平房四合院,图一个宽敞,有地气。后来大约是90年代初就都搬走了。原因是那时开始盖高层住宅,或者医院等等楼房,这些大人物再不能过闹市隐者的生活,很不自在。

说起来,这种“号”房子的方法颇有争议,但是当时解放军本身却颇为文明。萨娘家在天津,进驻的是一位拄双拐的将军——钟赤彬。因为萨娘家属于民族资产阶级,当时是团结的对象,还给留了一部分。结果小孩子们无心事,就缠着解放军玩。钟将军的警卫班吴班长人很好,用三轮车带着孩子们玩,一个急转弯摔了萨娘,当时“哇哇”大哭,吓得吴班长脸色发白——伤了老百姓的孩子在当时的部队是大事。结果连续几天他用自己的津贴买糖果给萨娘安抚,生怕她到首长那里告状。实际呢?当兵的对孩子毫无经验,孩子嘛,哭过了就完,哪有不依不饶的呢?

胡同里什么人都有,“文革”的时候不免挨整,但是应对就各不相同。我们邻居有个修钢笔的小业主被抄家,都说他家有钱,可是什么也抄不出来。“文革”后才知道,这位先生十分机智,他买进了大批金笔的笔尖,削去后边钢的部分,把金尖藏在了自行车的大梁里。批斗的时候中午有时人家休息一会儿,下午接着斗,他家老太太给他送饭,他一吃就是两大碗,很心宽。我祖父的朋友郭大爷就不行,“文革”一起来,他就吓得够戗,家里有一些老山参,怕人家抄家,又不敢扔——那时候红卫兵经常检查垃圾,有的“反革命诗词”就是从垃圾里抄出来的。干脆水煮了一家人吃下去。那东西是吊命的,凡人吃了如何得了,顿时一家人都上火发烧,嘴角起大泡。医生不给治,因为他不敢说实话。幸好胡同里有个退休的老中医龙振怀心善,让他吃泻药,泻得死去活来的才挺过来——不等人家动手,差点自己把自己折腾死。

不过,这个地方的人心都比较宽,改朝换代也见得多了,只要有可能,大多数的时候还是安安生生地过日子,斗争精神不浓。所以,我和朋友聊起胡同的记忆呢,都想不起“文革”这类激烈的事情。记得什么呢?早年家里用的水缸。等自来水供应稳定了——大概是邓小平时代吧,就不用了,都放在院子里。里边儿养上水草,放上鱼,后来还有荷叶,放在院子里葡萄架底下,我们常常干的勾当就是把葡萄上一指头长的大青虫抓来,淹死在水缸里。大人常常阻止我们这样做,因为他们还得把死虫子捞出来,但要是被淹的是蚂蚁,就没有人管。还有就是每家每户的房子都挺高,木头椽子特别粗。家里买的点心和吃剩下的东西都习惯用篮子挂在椽子上,为的是怕老鼠偷吃,结果小孩儿想吃也得求大人或哥哥姐姐帮忙。

胡同里的生活平平淡淡,您要是想金戈铁马呢,这儿肯定是找不着战场,可您要是想寻找一方清凉安生的所在呢,您就来北京的胡同吧。

陆 大学段子 我的北师大

到北京师范大学报到的第一天,班里一位蒙古族兄弟差点儿成了名人。

要说名人,那就有好有坏,做好的名人需要很辛勤的努力,还不见得有人记得,而做坏的名人就容易得多,烧洛阳的董卓就一举成名,修洛阳的呢,大概没人记得了——这属于废话,我这蒙古族同学显然不是坏人,正相反,他险些成名的时候正在干好事,用平板车卖力地帮女同学拉行李呢。问题是他的板车技术是在伊克昭草原上练出来的,北京师范大学林荫里的柏油马路对他来说显然太窄,而轻捷的三轮车对他过剩的精力来说又太不够分量,于是1988年初秋凉爽的空气里,一位斯文的老先生刚刚从五四纪念亭的紫藤萝下面走出来,就看见一辆疯狂老鼠式的板车迎面扑来。

这先生虽然老,反应还是很快,见势不妙,腰一拧,闪到了一棵大树的后面,而我们那位蒙古族同学来不及刹车,一头撞在了大树上,顿时车仰人翻,老先生也吓得坐到了地上。

这位同学迷迷糊糊爬起来,就看到一个奇怪的景象,只见路边的、路上的老师们纷纷跑了过来,却没人搭理他,而“呼啦啦”把那毫发无伤的老先生围在中间,问长问短,恭敬异常。还好,老先生并无异样,冲着蒙古族兄弟笑笑,自己站起来,摇摇摆摆地走了。

有一位教授模样的走过来说:“小伙子,你再加一把劲儿,今天就一举成名了啊……”

这教授说得一点儿都不过分,那位老者就是中国民间文学的泰斗,1927年与顾颉刚、董作宾共同创办民俗学会的文豪钟敬文先生,钟先生在30年代曾经因为和鲁迅的纠葛名噪一时。这一年先生85岁,如果我们那同学真的加一把劲,给钟先生弄出个好歹,只怕想不出名都不容易。

钟先生比较幸运,前一年,北师大门口的22路公共汽车撞倒一位晨练的老先生,一打听是北师大教政治经济学的教授,赶紧通知学校,结果连中央办公厅都紧急来人了。此人是谁?中共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世的最后一位代表——刘仁静。刘先生在这一撞之下与世长辞。

开头写出这样一段,不是说北师大里到处都可以撞到钟先生这样的名人。北京师范大学里当时在世的国家二级教授,也只有钟先生一位,但北师大的确是一个名人比较多的地方,而这些名人都带有一种朴素的风格。在北师大里看见启功先生带着几个学生说笑走来,那也是很平常的事情。可惜,现在看不到钱媛先生了,这位风度翩翩的外语系教授最能让人体会到什么叫做平凡中的亮丽。当然,谁也想不到这位令人尊敬的先生,还会施展艺术手段,画她父亲钱钟书如厕,并顽皮地题为“室内音乐”。

北京的大学多,盛产名士的大学也多,而北师大的名人,带有独特的淡泊和出世味道。翻开北大的学报和北师大的学报,可以看到鲜明的不同,北大的学报充满锋锐和探索,如同清晨激越的号角,而北师大的考据与文化则显出一种对现实的疏远,仿佛黄昏中的古筝。据说早期的北师大并非这种风格,它的前身之一是学生运动十分激烈的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鲁迅那篇著名的《纪念刘和珍君》就是为了纪念死难于“三一八惨案”的北京女师学生而作,对了,鲁迅也是北京师范大学当年的教授之一。教授里比他激烈而又理智的也有,比如李大钊先生。北京师范大学的正式宣传中,总是强调自己“光荣的革命传统”,然而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我的感觉,正式成立北师大以后,它的校风一直就比较恬淡——当然这是指的教授们,学生则特别激烈,其原因后面还要讲到。北师大教授中名人固然不少,但多远离军政两界,民国期间勉强出了一届组阁的翁文灏,办个“好人政府”,还因为外行,没多久就倒了台,这个与能够产生一流名将孙立人的清华大学等校无法相比。究其原因,这些教授们要么是食古不化的清流,像诸葛亮说的“皓首穷经”,要么是官员落魄,像里面的汪先生,总之,一班致力于办教育的知识分子,肯定会缺少政治色彩。这其中,1952年和辅仁大学的合并,以及北师大著名的老校长陈垣大概起到了相当大的影响。辅仁大学是教会学校,对军政都不敏感,而陈垣先生是著名的“鸳鸯蝴蝶派”成员,校风因此而更加绵醇是可想而知的。

绵醇的校风并不代表北师大的教授们骨头不够硬。卢沟桥事变以后,北京师范大学举校西迁,千里跋涉,师生退入西安和汉中,在日寇炸弹爆炸声中再开讲义。中文系主任钱玄同因病留在北平,拒绝汉奸劝诱,直至贫病而死;曾因为执行反动教育政策为鲁迅唾骂的女师校长杨荫榆在苏州抗议日军暴行,被杀害于盘门外吴门桥。

北师大的教授和学生有着不同于其他院校的朴素,也自有它独特的原因。曾经有一个阶段,谈起教育部所属高校,最为出色的便是“北人清师”,北京师范大学能够和其他三所院校并列,是一个莫大的光荣,也多少有些令人不可思议,因为其他三所院校都有不同寻常的背景。清华和北大是中国教育界的泰山北斗。人大是“党的亲儿子”,陕北公学出身的“红色最高学府”。北师大依靠什么能够跻身其间呢?它有一个难得的优势,就是作为“师范”学校,北师大是不收费的学校,而且为学生提供食宿。这对于20世纪贫寒的中国学子来说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北师大也因此成为寒门学子的梦想之邦,因此北师大的学生质量一度非常出色。一旦获得了机会,“寒门出武穆”,这些“短衣帮”学生们所爆发出的学习热情是惊人的。

这一点,直到我入校的1988年,依然没有很大的改变。北师大的录取分在一些地区相当地高,到今天我还在想,如果马加爵考进了北京师范大学,他大概不会烦恼到这样的程度,因为“穷且益坚”、“穷开心”、“穷疯”、“穷闹”在北师大学生都是很正常的思维。和我同宿舍的一位河北同学,从每月20元的饭补中还可以省出10元来寄回家去,剩下的钱只能天天吃“炒素”,为了保持体质,此人每天在操场狂锻炼,结果是一米七五的个子,体重只有不到80斤。今天这么多的减肥方法,还没有一个比他这种厉害的。每年迎接同学入校时,可以看到师大同学的行李普遍比较简陋,标志着学生清贫的来源,当然也有例外,我曾见到一位秀气的南方女生,用她的行李压趴下三个北方大汉,直到第四个人上来帮忙,才把一个沉重的被褥卷抬进四楼的女生宿舍。大家普遍推测人不可貌相,这小女生莫不是武林世家出身?里面藏的是流星锤还是大铁锥?结论要到打开被卷儿才能知道。

答案是:几百册书,从《微积分讲义》到《大众菜谱》!

也就是因为这种学生来源,在历届学生运动中,北师大的学生们都远远比先生们活跃,因为他们大多出身于追求变革的下层阶级,且对社会的黑暗面看得比较清晰。

大概因为这四所院校的规模相近,于是各种顺口溜也就应运而生,有些相当刻薄,比如:“玩在北大,吃在人大,学在清华,找对象到师大”,“清华的设备,人大的嘴,师大的小姑娘满天飞”……从这些顺口溜也可以看出师大学生的另一个特色,那就是女生众多,令清华、北航等“和尚庙”大为眼红。每年来拉友好班级的不计其数,虽然一度本校男生提出“肥水不流外人田”,试图封校赶走外校男生,无奈此举既遭到“外校恶狼”的猛烈反击,又遭到本校女生的坚决反对,弄得师大男生如同照镜子的猪八戒,进退失据,无可奈何——真是攻不能攘外,守不能安内,只好听其自然。不过,也有人说中国教师队伍男女比例失调,造成国民素质阴盛阳衰,北京师范大学等教育院校要承担一定责任。

先生们淡泊明志,学生们闭门读书,不免显得后台弱些,到现在的北京师范大学的校园走走,能够体会到这种感觉。

北京师范大学的位置和校园,都是很有特色的。

现在的北京师范大学主校在北京繁华的三环路内,步行到天安门也不过半个小时,其地理位置远远比僻居西北一角的其他院校优越,因此外地院校的同学都喜欢有师大的老乡,因为来这里借宿游北京实在太方便了。我的老师贾先生和他的红颜知己谈,动不动就在校园和天安门之间往返走一个通宵,如此逍遥自在,显然也是得益于地处京城中心的优良治安条件——周围不是中央政府就是各部委,不知道有多少警察给贾先生站岗呢。

有熟悉早期建校情况的老先生说起来,却说这其实是一个误打误撞,因为当时各校都在市区里面,发展不便,教育部要求大家迁校,北师大最没有后台,所以最先搬出来,北大清华势力强劲,顶着不搬,等顶不住了,也只好到比较远的郊区了……

迁校以前的北师大,地点在护国寺,现在称为北校,花园一样的校舍,教学大楼融会东西方特色,设计精巧美观且不失威严,北师大不是常春藤大学,但北校满园的常春藤是非常优美而恬静的。北师大艺术系(现在应该是艺术与传媒学院)还在这里,遗憾的是周围的确没有发展空间。

关于北师大本校的布局当初也有过相当大的争议。

有很多北师大的学生遗憾自己的校园不如北大清华漂亮,至少没有人家的荷塘和未名湖,以至于邵逸夫先生捐赠图书馆的时候,有人建议在图书馆周围挖地三尺,建成一座人工湖,而同时解决新馆的防火问题,这个新时代的“天一阁”设计因为费用太高没有得到实现。但是老教授说当初规划上北师大是有一座湖的,那就是积水潭,之所以后来没了,“罪魁祸首”是决定最初布局的校领导。

据说北京师范大学刚刚迁址的时候,资金非常有限,但是规划不小,北到三环路边、南到积水潭都是它的范围。于是领导的意见就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资金应该尽量用到教学和宿舍建设上,以后步步为营求发展,这一派可能是敢死队出身,喜欢打仗的时候中心开花,向外蔓延;一派比较豪放,主张不管资金多少,哪怕里面长荒草,先把围墙修起来,然后再考虑教学设施,这一派大概是白起的后代,喜欢长平之战那样的大包围。结果“敢死队”占了上风,决定首先建一座“四合院”。

“四合院”并非北京传统的院落,而是四座围成正方形的筒子楼,这也是北师大至今的中心地带,不过,由于新楼早已鳞次栉比,这里现在已经变成了单身或者新婚教师的宿舍。说起来,依然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地方。

以四合院为中心,北师大的校园向四面八方呈放射状发展,所以师大面积虽大,找到四合院就找到了它的中心,至今如此。东部建起了教学区、图书馆和办公楼,南部有阶梯教室和女生宿舍,西部是男生宿舍和商店,北部大修体育场馆和教师宿舍,当然还少不了食堂礼堂点缀其间……

等到基本建设搞得有点儿眉目的时候,校领导把头一抬,才发现原来属于北师大的地方,现在都让别的单位“跑马圈地”了,别说积水潭,紧靠着三环路的黄金商业地段都早已被各家企业抢占。用现在的话说,观念的失误,用价值好几个亿的土地交了学费。这大概是一个永远也没法弥补的遗感。

不过,如果当时只顾修围墙,教学无法保证的话,也许北师大今天已经不复存在了。

谁能知道答案呢?历史不能假设。

好在,当初校园的建设还是很认真的,留下了一些独具匠心的地方,从艺术角度看,最有魅力的大概有两处,一处在四合院的东面,外语系三座楼环绕的花园小径,中间一尊白色的鲁迅雕像,和“一二·九”纪念亭、“五四”纪念亭的紫藤萝连接起来,形成一道曲径通幽的风景,如果加上在这里静悄悄读书的学子,就带有一种印象派作品的味道了;另一处在四合院的西面,三座男生宿舍和食堂包围的方形空间,这里的中心是一座方尖形“三一八”烈士纪念碑,白色的碑身和茸茸绿草相配,安静而舒展,和大多数纪念碑追求庄严肃穆的感觉不同,这里纪念的刘和珍、杨德群显然更多青春鼎盛、君子好逑、容易亲近的风骨。纪念碑侧面的大棋盘,大到需要用人来做棋子,彩色瓷砖铺成的格线与纪念碑构成立体几何色彩的抽象造型,遗憾的是这个有魅力的场所往往被男生们用来晒被子。

我倒觉得花花绿绿的被子给棋盘增加了生命和活力的感觉——那种北师大朴素的生命和活力的感觉。

校园总是不断地变化,霍英东教育大楼和邵逸夫图书馆当然和半地下的老教室不可同日而语,然而没有变化的是北京师范大学的学生和先生们,以及他们淡泊不变的努力。那在黄昏走向自习教室的人流,揭示了北京师范大学的魂魄。

北师大的校徽是一口钟,我想,这些朴素而执著的敲钟人,会不变地把它敲响。

陆 大学段子 穷得叮当响的日子

1991年元旦即将来临的时候,萨在北京师范大学的男生宿舍里像周扒皮家的耗子一样转来转去,无所适从。

原因?太简单了,眼看过年,我兜里还剩下两毛六,可楼下小卖部的榨菜愣要三毛五一包呢。

按说我们家就在北京,老爹老娘都是喝墨水的,虽非富农地主,供个大学生也还不至于弄到连榨菜都吃不起吧?

这件事纯粹是自找。新年前一星期,我以大无畏的青春期反抗精神向家里发动了一次冷战。隔壁宿舍心理系的王疯子说,人在变成老年痴呆之前都有四次反抗期,第一次好像是幼儿摔洋娃娃强调自我意识,后边的记不清,但我这次肯定是青春反抗期大发作——都上大学了才反抗是不是晚了点儿?怀疑可能萨小时候太老实了,所以反抗推迟吧——提醒对老实孩子放心的家长留神吧,这种事或早或晚总是跑不了,属于一种拉登类型的不定时炸弹。引发冲突的理由记忆里已经荡然无存,但老爹老娘肯定风度不够,所以最后我抱着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劲头把大门一摔,回学校了。

按说这也不算什么,师大的学生按月“发饷”,铁杆庄稼,你要真有本事还能兼点儿家教,放录像办个舞会什么的,怎么也不至于发生生活困难,要不北大的兄弟总笑话我们是“吃饭大学”呢?

可这都得功夫啊,等我发现离下个月关饷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兜里还剩下两块五了。这个时候再想找挣钱的买卖或者借钱,那可就八月十五拜灶王爷——晚了三秋啦。要知道过年之前弟兄们个个银根吃紧,而用钱的地方贼多,又要忙着串老乡,又要给女朋友上供,连校园诗人阿黄拿钱包数毛票的时候眼神都碧油油的,活像荒野中的恶狼——我又不是开动物园的,能从老狼那儿拔下毛来?

死撑活挨地到了1990年的最后一天,楼道里用粮票换袜子的小贩只同意易货贸易,坚决拒绝出资购买我的粮票,当然,换袜子可以——可我是没钱买方便面,要袜子干什么?于是,我终于弹尽粮绝了。当时粮票政策马上就要废除,小贩的经济学敏感大大超过大学生。

下铺的浙江姜老二看看我,发出一声皮笑肉不笑的“嘿嘿”,让我明白水深火热的并不只我一个。七个人占据的这间十平米斗室,永远弥漫着臭球鞋和方便面的奇特味道,仿佛是上帝安排的,七个兄弟习相远而性相近,虽湖北老大酷爱生吃臭豆腐、东北老六喜倒立练气功,却都一样地死要面子活受罪,昨天广西猴子老五还在念叨剩下八块钱没法过年,今天来个同乡就讨去五块——没办法,这还是猴子中秋节欠人家的呢。年关年关,师大穷人多,除了河北老七依然每天马列主义地振振有词,其他人早已经倒翻着裤兜骂娘了。

唯一的指望就是湖北老大了,这小子到朋友那里讨债,一下午没回来,也该有收获了吧?学生里的三角债问题,比国有企业的复杂得多。大胡子江苏张老三把烟盒里面最后几根黄金叶散给大伙儿,嘴里叨咕着:“老大可说好了回来过年的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在这时,大门“咚”的一声被人踢开,湖北老大一声嚎叫:“弟兄们,穷人也得过年啊!”只见老大满面红光,一手提着一只大猪肘子,一手提着两条鱼,美滋滋地走了进来。

屋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横七竖八的弟兄们精神倍增,鲤鱼打挺爬起来,一阵欢呼。浙江老二谄媚地接过老大手里的宝贝,问道:“怎么回事?赵光腚有钱了?”赵光腚是老大的老乡,看这个名字老大借钱给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老大左顾右盼地坐下来,晃晃开水瓶——当然是空的,无奈地接过老三递上的半支烟说:“他过年敢在宿舍待着?我这是碰上了带我实习的费胖子,他们老师分过年的东西,就让我给劫了。都起来,都起来,做饭过年。”

有了肉和鱼,凑出一桌子菜来对那个时代的大学生就纯粹看想象力了。老大沉吟片刻,吩咐大家:“这个,这个,老三老四,去实验室拆几个酒精炉来,我和老二去弄点儿调料,老五你在这儿宰鱼切肘子,老六老七你们去学四食堂弄点儿白菜来。”

看似公平,实际上老大够黑,他和老二最简单,连门都不用出。男生宿舍楼一层住的都是单身教师,其中李政经——因为教政治经济学而得名——门上就挂着一大串辣椒,平时我们也没少光顾。我和老三的活儿也还行,就是从窗户跳进实验室需要一点儿武工队的本事,毕竟实验室在二楼嘛。最困难的是老六老七,因为那点儿肘子也就是个念想儿,二十郎当岁的大小伙子,一人能下去俩,指着它可不行。宴会的主菜就是白菜,需求量大而且属于“盗窃国家财产”。学校的大白菜都堆放在学四食堂门口,北京囤积的大白菜一棵十来斤,一次弄走几棵既要智力又要体力,而且要求一次到位,一旦失手那就打草惊蛇。按说这个我算专家,白天的时候骑着自行车从菜垛旁边一过,左手伸出抓起一棵白菜——记住,要一把抓住像古代人发髻一样的菜根,如果扯菜帮子,那就“孔雀开屏”了——闪电般地扔进车筐里,蹬上就跑,食堂的师傅喊破了嗓子他也没辙啊。今天老大却指定老七去干这个,为什么呢?老大的说法是:老七一贯是我们寝室的政治标兵,思想纯洁得像《圣经》里的羔羊,让他干点儿鸡鸣狗盗的事情可以培养他尽快融入集体——显然这里集体主义和理想主义发生了冲突,老七的思想斗争一定十分激烈,不过,在鱼头鲜肉火锅的诱惑下,老七的思想天平不可避免地发生倾斜……

偷炉子这一路一切顺利,实验室居然没锁门,我们顺利地弄出了三个酒精炉外加一大瓶子工业酒精。老大一路有惊无险,正摘辣椒的时候李政经出来倒洗脸水,五秒钟的尴尬之后,李先生苦苦一笑,往门后一指说:“要不你们再拿点儿大葱?大葱没好意思拿他的,酱油料酒之类的可是全借来啦——还拐来了两瓶二锅头。”

就是偷白菜的厉害,等我们带着酒精炉回到宿舍,我们吃惊地发现,老六老七不单搞回来五棵梆梆硬的大白菜,还带回来——两个女生!其中那个头戴红色棉帽子,东瞧西看充满好奇的家伙,正是我们班的支书苦菜花!

苦菜花当然不是长得发绿,只因为这家伙一本正经,从来不笑,永远健康,才得了这样一个绰号。在新年将至的男生宿舍看到一棵苦菜花,不知道明年是吉是凶……

女生在男生宿舍永远是最受欢迎的对象,大家赶紧七手八脚地收拾东西,寒暄让座。我趁乱问老七怎么回事?老七期期艾艾半天才说明白。原来,食堂早已经灯火阑珊,他们看没有危险,便偷偷地接近白菜垛,正待下手之时,却听到菜垛里有动静,再细看时,只见两个女生已经捷足先登,正对着一垛白菜下手呢。女孩子干这个显然技术不够熟练,其中一位拉住一棵白菜,用力拉扯,脚下一滑,白菜没动地方,人却打夯一样摔了个结结实实,接着就是“叽叽嘎嘎”的笑声。

既然大家抱着同样的目的,那就没有必要彼此避讳了,老六和老七大模大样地上去帮忙,这才发现两个“女匪”居然是本班的,有一个还是支书苦菜花!

下面就简单了,弄清楚原来我们是要开“百鸡宴”,苦菜花大度地拿出了两张大团结,要求两个寝室合作办宴!我们的宿舍里发出了今天的第二次欢呼:还是女生厉害啊!看她们个个养得胖胖的(背后说),居然年底还能攒下这么多银子啊。

女生们来了,人家就是会当家,两张大团结换成了花生、豆腐、方便面和啤酒,还奢侈地来了一盒大重九。热腾腾的锅子烧开了,切成薄片的肘子下到水里拧成各种各样的花样儿。豆腐和白菜在滚开的水涡里翻花,将两条鱼放一点儿料酒在一只小盆子里煎煎,撒些酱油和碎辣椒就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混乱中有个家伙居然“发现”自己还存着一个苹果!于是女生们七手八脚地用它熬出一锅“宾治”,这显然是比较有修养的女生带来的名字——直到工作以后见到饭店里真正的“宾治”,才恍然醒悟我们把这道菜的外延扩展到了多么荒诞的地步。

吃着偷来的白菜、抢来的猪肘子,东北老六开始鬼哭狼嚎地弹他的吉他,那曲子十分滑稽,竟是侯德健的《三十以后才明白》。那年我们才刚刚二十,我们,明白什么?

酒虽然不多,过年的时候却极容易醉,一本正经的苦菜花叼着一个鱼头开始人生啊、爱情啊地大发感慨起来……何止是苦菜花,我也觉得一种很久没有过的温情在热腾腾的锅子里弥漫。

老七忽然说我出去一下。

我问他:“去干什么?白菜够了啊。”

他说:“我去给家里打个电话。”老七的家在河北乡下,很偏僻的地方。

本来该抓住这小子好好教训一下——大伙儿都成这样儿了你还存着打电话的银子?鬼使神差地,我却没动手,看老七匆匆地下楼而去。回过头来,大家的脸上都不知不觉地多了些雾气。浙江老二拿下眼镜来擦擦镜片。

后来,他们说我去打电话也去了有半个钟头。

其实,半个钟头我都在排队。

等轮到了我,真正说的也就几句话。

我说:“妈,是我啊,过年好。”

妈说:“你怎么过年也不回来?”

我说:“明天我就回去。”

妈说:“好的好的,我们都在家。”

我放下电话赶紧上楼,看电话的老太太大呼小叫地让我回去拿钱,我才意识到自己把两毛六分的全部财产都捐给了老太太。

电话费该是一毛钱吧?我还应该剩下一毛六……不过我像没听见一样大步流星地往楼梯上跑,那模样从后边看一定极潇洒。

我不能回头啊。嗨,一帮小学弟小学妹的,抹眼泪让人家瞅见多难看?

这个时候楼上的钟声就响了,我意识到那是1991年的元旦来了。

新年来临的时候,我身无分文。

哦,看来我注定要过一个穷得叮当响的1991。

陆 大学段子 萨“大白话”出西域记

“大白话(音huo)”,是京字京韵,意思是能忽悠的主儿。早年,要说谁是“大白话”,有点儿贬义,一般都会遭到被命名对象的顽强反抗。

不过有一次萨连带着三个兄弟被人家称做“大白话”,却是心服口服,无话可说,这个体验,是大学的时候出西域游新疆留下的。

那年在大学里办社团,结交了教育系的西域大侠叶尔兰。这哈萨克兄弟极是实诚,一次活动完了大伙儿出去喝点儿啤酒解乏,谈得兴起,他老兄忽然豪兴大发,手指一画圈子说:“今年放了暑假,兄弟们都上新疆玩吧,我管吃管住!”

当时轰然叫好,也不太当真,没想到放假的时候叶尔兰就找到宿舍来,很认真地问我们能不能去。

那还有什么说的?天上掉馅饼啊!走!

一行人除了叶尔兰,还有我们四男一女,都是北京的,男生里的几个,平日里皆堪称大侃,要我说,叶尔兰兄弟就是让这几把大刀砍晕了,才一腔豪气发作,带我们闯了西域。

叶尔兰的名字,在哈萨克语里面是“骆驼峰”的意思。此人在北京沉默寡言,外人以为他还有点儿羞怯,等进了新疆,见着了戈壁滩,忽然就仿佛换了一个人。不知道这老兄打哪儿弄来一辆中吉普,那种可以敞篷、军绿色的老爷车,烟也叼上了,怀也敞开了,串着野路乱跑,吹着口哨,两眼如鹰似电,速度表上基本就没有下过80迈。他们哈萨克人有个特殊的面部特征,就是双眼下有两条从内眼角到嘴角上方的斜纹,平时看着有些阴郁,这时就显出一种豹子一样剽悍的狠劲儿来。兄弟们一边系紧了安全带,一边忍不住骂一声,靠,这他妈才像个男人!不出一天,跟我们一块儿出来的那女生“小疯子”就变成一女叶尔兰了,坐到司机副手座上,除了没敞怀,抽烟、口哨、眼放电,全学会了。

后来到叶尔兰的家,才知道这小子在北京肯定是憋坏了。叶尔兰家的房子只能用古代那种“堡”来形容,极尽豪华。打听之下,原来此人一家曾在哈萨克人的某一时代称豪,极有威望。此后开车出去玩,周围几百里的牧民,一听说是“叶尔兰家的客人”,都肃然起敬,争相招待,那可不是假装得来的。新疆搞了几十年社会主义,居然还有如此豪族,令人惊讶。

这小子要搁古代就是一戈壁的酋长,据说早年他这个地位的走在道上就敢抢亲。在北京当大学生?!那不是把老鹰绑上翅膀吗?也太不合脾胃了……

平心而论,叶尔兰真是太够意思了,带着我们顺天山达坂苏公塔一路走,全是自己开车,中间,你们北京人说不能喝酒,那就不喝酒,你们北京人说不敢骑骆驼,那就不骑骆驼,他的汉语不好,就笑眯眯地听我们一路上胡侃。

让我反省自己是一“大白话”的,是还没到叶尔兰家,去达坂城回来的路上。

达坂城比预料的要让人失望一些,眼睛黑又亮的姑娘一个也没见到,大辫子的见到一个,还不如叶尔兰的女朋友。据说达坂城姑娘美丽是清末的事情,因为左宗棠平新疆,驻军于此,与当地人通婚,生出漂亮的混血儿来,现在已经是历史了。达坂城令人难忘的是羊肉,达坂城的羊肉来自天山,那里的绵羊吃山上含碱的草,绝无膻味,极为肥美。民族朋友杀起羊来凶悍异常,把羊往树上一甩,手中尖刀飞出,正将羊头钉在树上,鲜血喷出,那羊儿只蹬动几下,一声未出就断气,民族朋友上来就剥羊皮,一只羊60元,羊皮归主人。

看到杀羊的一幕,哥儿几个都觉得胃里有些翻腾,以后再有杀羊场面是不看了,挑好了用手一指就跑开。过一会儿回来,只看见房子上面秃鹫(不清楚具体种类,反正是食腐肉的)盘旋,当地人说,无论哪里一杀羊,它们就能知道。那时候羊已经杀好了。

但是天山的羊肉烤起来香味如此诱人,最终,大脑向大胃投降。

香啊!我们六个人,其中还有两个从来不吃羊肉的,干净利落地干掉了一只两岁羊,倒把主人吓坏了,连忙送上成串的大蒜,免费,为了助消化。

回去路上,叶尔兰大概吃多了,不再说话,闷头开车。北京几位爷们儿姐们儿则顾盼神飞,满嘴跑舌头,吃羊的时候喝了点儿酒,说起来旧事,打群架、称霸王、威震四九城,每一个北京大白话好像都有过五关斩六将的神奇故事,听得小叶酋长直翻白眼,几次走神差点开进沟里去。

正在这时,路边的草场上出现了一片白云一般的羊群。

小疯子“哇”的一声叫起来,拍着车门让叶尔兰停车,抄出照相机要拍照。

几个人看着,一边的杜子忽然舔了舔嘴唇,说道:“咦,好像没有看羊的啊。”

军子看看叶尔兰,会意地点点头:“这新疆的羊,真好吃啊……”

叶尔兰一笑,满不在乎地一指后厢:“你们去抓一头呗,塞在后面,带回去吃……”

北京的几个哥们儿看看叶尔兰,叶尔兰按按方向盘,意思是你们去抓吧,我得开车啊。

也是,在人家家乡地方,人家点头就够给面子的了,总不能让小叶替我们去抓吧。

谁去呢?

小疯子发话了:“军子,你刚不是说在动物园一把链子锁打趴下二十多个嘛,抓个羊还用得着这么运气啊?”

军子咽了口唾沫,看看我们。剩下三个兄弟齐刷刷后退半步,一起拱手:“祝军子兄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没辙了,军子“哼”了一声,挽起袖子,扎挲着两手奔羊群而去。

一只小羊羔走离了妈妈,在离羊群老远的地方吃草,被军子邪恶的目光捕捉到了。

我们看到军子恶狠狠地猛扑过去。

小羊羔有点儿莫名其妙,退后半步,意思是——你,你要干啥?

军子吼叫一声,一把抄住了小羊羔的前腿。

大功将成!我们正要欢呼……

哪知道小羊羔见势不妙,“咩咩”地叫着挣扎起来,又踢又咬,一蹄子招呼到军子脸上,军子一慌,扔下羊就逃。

这时候就听见小叶酋长“嘿嘿”一乐。

几个人回头看去,却见叶尔兰下了车,坐到一块大石头上,笑嘻嘻地抽起烟来,显然很想看几个北京人怎么抓羊。

远远看去,那小羊羔跑了几步,瞅瞅我们没动静,并没有逃走,反而好奇地又走近了几步。

挑衅啊!

罢了,士可杀不可辱!兄弟几个互相看了一眼,阿三发话:“一块儿上啊,不信咱四个人还对付不了一只羊!”

于是,四个人就分了工,我和阿三抓前腿,军子和杜子抓后腿,谁放手谁是兔子。上!

四个人分四个方向摸了上去。

风萧萧兮易水“汗”啊……

等那小羊羔发现不对,已经落入了我们的包围圈。跑?“嘿嘿”,来不及啦!

四个人一拥而上,按住了措手不及的小羊羔,一人一条腿,阿三还在那儿嚷:“谁也不许松啊!”

大功告成……

正在这时,一边的树棵子里忽然蹿出一头卷毛牧羊犬来,“汪汪”狂叫!

四条汉子顿时顾不得面子,扔了自己那条羊腿,撒丫子就跑,个顶个百米冠军的速度,萨第一个蹦上车,赶紧招呼叶尔兰:“小叶,小叶,快开啊,快开车!”

叶尔兰哈哈大笑,跳上车,一踩油门。那狗在后面狂追,却越来越远。

惊魂已定,杜子忽然冒出一句:“那狗肉更好吃哦。”

众人正要点头。

叶尔兰忽然踩了刹车。

吉普车四轮刹出一道青烟,那狗猛追了上来。

众人抡起拳头一起猛砸叶尔兰的后背,嗥叫起来:“小叶,快开车,快开……你小子敢停,我抽……快……”

一道黄尘飞驰,留下一道犬吠。

自那儿以后,我们几个就被小疯子称为“大白话”了……

还真没话可说。

陆 大学段子 卖了师兄卖师姐

北京严打那年萨在外边吃饭,旁边桌上有几位衣冠楚楚的人物,估计不是老总就是董事,唉声叹气的,看着龙虾光相面不动筷子。支起耳朵一听,敢情是产品没销路,愁啊。

有一位在那儿唠叨:“行情不好耶,再这么做我就能挣一装卸工的钱。”旁边一位安慰他:“兄弟,有得赚就知足吧,现在哪儿还有买卖能赚出暴利的呢?”跟龙虾相面那位忽然抬起头来了:“有啊。”几位颓唐的兄弟同时两眼放光,凑了过来,那位神秘地一比划:“卖人,那是暴利。”

于是哄堂大笑,这卖人的买卖肯定是暴利,不然怎么严打里边抓的有一半儿是人贩子呢?

萨在一边儿听了,心里暗暗跟着笑:兄弟们啊,这行可沾不得,沾了,跟大烟似的,它上瘾啊。

不过卖人也不见得是暴利,萨卖过师兄,卖过师姐,卖过女警察,可连暴利的影儿都没见着呢。

第一次卖人,是在大学一年级,被卖的是我大师兄。这是一笔萨回味起来异常怪异的买卖。

萨之所以做起卖人的生意,是因为有一天到师兄的宿舍里,看见我一向敬仰的大师兄祝冰在发呆,那时候我还没意识到这家伙可以作为一件货物来卖,只是好奇地打听。一问之下,不仅是祝大哥,几乎所有的大师兄大师姐们都在犯着同一个季节病——毕业分配综合症。

当时大学还是国家包分配的制度,犯哪门子病呢?

其实,到了80年代后期,所谓“包分配”不过是“好梦一日游”罢了,当不得真。提醒大家千万不要相信美好世界在古代的说法,要相信人类总是在进步的,光明在前方哦。市场经济以后,国家单位编制渐少,大学分配的供需矛盾是一个“客观存在”,可国家又规定大学包分配政策不改,怎么办呢?学校也不能命令哪个部委今年必须接收多少学生啊。不知道哪个奸人出馊主意,让学生自己去联系单位,然后让人家来学校要人。您看厉害吧,你弄来单位要你呢,我们就“包分配”成功,你要是找不到单位要你,那“包分配”不成功怪你自己啊。

转型期嘛,总有这样“不是我不明白”的事情。说说轻松,大伙儿都习惯了依靠组织,突然听说要自己找单位,家里有路子的一家奔忙,没路子的呢?不犯病才怪呢。

要说祝大师哥在系里算是偶像级别,成绩出众,一表人才,特别是一张嘴,基本具备把死人说活、活人说死的水平。这样的人会没地儿要?兄弟诧异之下就劝师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师兄这样才高八斗的人物,找个单位还不是容易得很?”

师兄摇头,一副看萨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样子:“萨啊,这可不是侃大山,我们家反正是翻腾遍了,真没一条道走得通,你说我找单位容易,你说说怎么个容易法?”

我这儿脱口就来了一句:“招聘啊,我表哥到深圳,那边儿好像就全是招聘,北京也应该有吧。”

招聘?您看现在的报纸,找个保姆那都叫招聘,可在那时候这绝对属于一种新概念,至少在我们系,那还是属螃蟹的,没人尝过。祝大哥一龇牙:“深圳?那儿听说包子都一块钱一个,是咱哥们儿过日子的地方吗?这不能比。”

几位师兄听得好奇,纷纷走过来,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那招聘跟中彩票一样,全是猫腻;有的说那招聘也未必不是机会,只是这玩意儿怎么玩,谁都不懂啊。

我就嘴大了一下:“这招聘有什么复杂的?做买卖一样,两厢情愿,师兄还是放不下架子哦。”

大师兄沉吟不语。

我也没当回事,两个月过去,这档子事早都忘了,一直到有一天晚上,祝哥寝室四个师兄请我吃饭,四个请一个?!兄弟就觉得有点儿肝儿颤,心想干嘛?教育我有一个还不够吗?酒过三巡,师兄们就叹气,说没想到现在毕业了工作这样难找,哥儿几个到现在还没着落呢,好像你跟祝冰说过你懂招聘,能不能助师兄们一臂之力呢?

什么叫病急乱投医呀,等发现大师兄当了真,萨舌头都大了,我哪儿知道招聘是怎么回事呢?大师兄平时也是神明智澈之辈,这是真给逼急了。

赶紧推托。这祝师兄可就不干了,说萨你不是说我们放不下架子吗?现在谁还要架子啊,眼看着毕业分配快截止了,死马当活马医,你要真有路子,就给帮帮忙吧。堂堂祝大哥都自称死马了,可算凄惨。问题是萨哪儿有什么路子呢?转念一想,这师兄卖得成卖不成再说,卖得出去是积德,卖不出去将来卖自己的时候总有点儿经验不是?一咬牙,行,师兄,反正成不成的也少不了什么,是吧?祝冰点头:“对,你就把我当一车货吧,卖给谁都成。”

既然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怎么下手呢?也就在这一瞬间,忽然灵光乍现,想起在白颐路上看见过一块招牌,写着“诚聘……”,当时还看了一眼,因为那个公司的牌子蛮大,好像叫“华夏”什么的,要知道我们炎黄子孙的老祖宗就是华夏族,一家伙把十几亿华人都包进去了,这样的公司能小吗?

壮着胆子把这件事儿托出来了,祝师兄算是细致,问我:“那招聘的要什么条件?”我说:“咱们去了看看不就知道啦?”

真要动手了,需要什么准备呢?兄弟思前想后,让师兄到团委开出一介绍信——有拿着介绍信应聘的吗?招聘又和团委有什么关系呢?这不怪我们出新鲜的,谁也没干过嘛。

于是师兄弟二人披挂整齐直奔白颐路,师兄们很够意思,居然给我们找来两辆锃光瓦亮的自行车来——后来听说那天系里虞老师两口子满院找他们的车,希望是和此事无关。祝大哥特意借了一条领带,跟相亲似的。

到得那家公司门口,广告还在,我们两个就像看文件一样研究起来。

正在看着,身边一辆面的停下,走出一个穿中山装的胖子来,那胖子到了写字楼门口,忽然回头看看我们,沉吟了一下,很和气地走过来,问:“你们两位同志是来应聘的吗?”

我回头看看冰兄,只见这位平时动不动就把死人侃得满街跑的师兄张了张嘴,脸色忽然转为潮红,咽口唾沫,又变得雪白,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事不关己,我还算比他稍好点儿,对这和气的胖子点点头,道:“是的,我们是××大学的。”

那胖子哈腰一搓手,变魔术般地拿出一张名片来,道:“重点大学啊,难得,难得,太好了,我们上去谈好吗?”

名片上写的是“华夏××公司驻京办事处主任王爱科”——这位先生的名字真是令人感动,那年头卖导弹的还挣不过卖茶叶蛋的,此人居然以“爱科”作名字,了不起啊,所以我至今还记得此公的名字,无法忘怀。

我把名片递给祝冰。还没进门,就和人家主任撞上了!祝大哥脸色便有些发绿。我赶紧拉拉他,心说师兄你要变火鸡也不用现在就变啊,还没到圣诞节呢,转过头来对王主任道:“抱歉,我们没有名片。倒不是我比他强多少,主要是没有心理负担。”

王主任一点头,连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大学的知识分子不讲究这个。说着就把我们往里面让。”

穿大堂,上电梯三楼,就是华夏公司的办事处了。平心而论,我曾经以为这公司敢称“华夏”,至少要占半个楼吧,结果呢,只不过是两三个写字间,门口居然还堆着大大小小的纸箱。王主任推开门,递过钱包,叫一个正打字的秘书上街买几瓶汽水来,就招呼我们坐下,笑嘻嘻地问:“请问两位都是来应聘的吗?”

祝冰扶一扶眼镜,神态优雅地答道(我后来问他,你怎么突然缓过来了?祝大哥说,我看见他掏钱包的时候兜里票的钥匙的一大堆,跟图书馆看门大爷似的,当时就不紧张了):“我是来应聘的,这位……他看看我,大概心里也琢磨怎么安排我的身份好,然后说,这位是我们系的萨老师。”

王主任看了我一眼,说:“噢,萨老师好。”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可怜兄弟我那年还不到二十啊,虽说晒得黑点儿……

也没有简历,王主任只看了看介绍信和师兄的毕业证,两个人就谈了起来。王主任问问师兄的情况,随后又介绍一下公司。原来,这公司是西北一个省区在北京的贸易公司(公司名字里面带了一个夏字,就有这个省区的名字隐在里面,倒是和炎黄华夏子孙的含义无关),在京经营的药材内销外销,土特产品生意极好,便想把北京的办事处升格为分公司,这样就需要招聘管理人才。渐渐地你一言我一语,师兄不紧张了,不觉间那一表人才的感觉又找了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1989年初那时候,真是招聘的黄金时代,和现在相反,那是个绝对的卖方市场。大多数大学生的眼睛都盯着国家机关和部委,对于公司有些敬而远之的感觉,而国家单位的人才,又都留恋“安定”,敢于下海的只有极少数“心狠手辣”之徒。招聘单位的问题是无论你怎样开价,就是招不上人来——是啊,给你招聘去了,丢了稳定的工作,将来分房、职称、孩子入托上学一大堆事我找谁去啊。中国人民稳定了几十年,要动起来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然,现在大家都动起来了,又成了世界闻名的跳槽大国。

两人谈得投机,王主任说声“失陪”,打了个内线电话,说“我们董事长平时不在北京,昨天正好从银川来,见一见好不好?”

祝大哥正要脸色发青,另一个写字间已经走出了一个相貌粗豪的汉子。王主任连忙介绍:“这位就是我们白董事长。”白董事长热情得很,上来就和祝大哥双手紧握,连道:“幸会幸会。”我在一旁添油加醋,介绍说这祝冰同志是我们的优秀毕业生、模范团干部云云。白董便更热情地说:“真是人才啊,才子啊。”闹得祝师兄又要变脸作芙蓉色。乘着秘书送来汽水,我听见王主任悄声道:“您总要亲自谈一下吧……”

于是白董就带了祝师兄进他的办公室去,留下我和王主任在外面看报纸。在门外只听得白董爽朗的笑声,别无他事,萨便和王主任攀谈起来。王爱科主任十分爽快,说萨老师你不知道,看小祝有些紧张啊,其实我也紧张,还真不知道招聘这事情怎样做法呢。我问:“王主任不是一直在公司里做吗?”王主任仿佛有些辩解地说:“哪里,我是××省驻京办事处的正式干部,只是借来使用,最终不能干长。”说到此处,又好像怕我误会,连忙道:“我们老了,都图个安定,你们学生可不能像我们这样啊。”

正说话间,白董已经推门出来,红光满面地说:“老王啊,安排一下,晚上我请小祝吃饭。萨老师,没有事也一起去吧。”

我正好晚上有事,只好推了,走的时候祝冰送到楼下,我问:“师兄,怎么样?面试是怎么回事?”祝冰吐了一口气,慢慢讲来,原以为这白董会考考他的外语、看看他的证书什么的,谁知白董却拿出一本大相册来,给祝师兄看,都是他和中央领导同志的合影,接着就说形势如何大好、中央如何支持等等,主要是说在公司干并不会误了前程,如做报告般说了半晌,从头到尾没问过师兄半句。祝冰只有一边点头一边喝汽水的份儿,只觉得头有点儿晕,不知怎样回话。末了,白董说这样吧,你下个月就来上班,做我的高级秘书兼老王的副主任,行吗?

我上车走的时候,祝冰踌躇满志道:“萨,大哥在这儿干得好,你将来毕业了也来吧。”

好,他倒是角色进入得快啊。

不过,第二天我再见到祝冰,却发现他脸色发紫,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问他端的,才知道本来满心欢喜的事情,昨天这顿饭,又让他对这个职位产生了动摇。作祸的还是那位白董,三个人喝得极好,酒到酣处,师兄不免拿出功夫来,称颂了一番董事长骨格清奇、雄才伟略,那白董得意忘形,道:“小祝说得好,我是想做一番大事业的,小祝你也要注意了,对员工要像自己的子弟一样,随便打人家、睡人家,那样是办不成大事的……”

当时师兄“哈哈”一笑,酒醒之后就琢磨了,“随便打人家、睡人家”,这是个什么概念?!虽然董事长的意思是他这方面非常注意,难道说一般公司里这种事情司空见惯?这不成了土匪了吗?祝冰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酒色不沾的老实人,董事长这段话让他想起了《红色娘子军》里的南霸天,不由得浑身发寒,越想越怕。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去当这个副主任。

其实公司里当然不是如此情状,那位白董显然也不是这个意思。但当时信息不灵,看到公司的大门便感到神秘,更主要的是,大家潜意识里对到公司工作毕竟抱着戒惧的心理,难免多想一些。可怜白董请人吃了一席酒,买的人却放了鹞子。

不过师兄们后来对此事的评价极高,说是看明白了自己的身价,只觉得前途豁然光明,原来除了国家单位,还有如此广阔天地也。直到几年以后,见到北图阅览部工作的祝师兄,他还戏称我作“萨老师”,这也是我第一次卖人唯一的收获了。

此后,只短短一两年工夫,招聘的勾当就像雨后春笋一样蓬勃发展起来,对于招聘的流程,无论是找的还是招的,都开始心里有了底数,比如得准备几份简历,应付完了人家人事部的筛选,还要和负责的头儿过招等等。我因为差点儿卖了祝老大,不免有师兄师姐的来咨询,俨然把“萨老师”当成这方面的专家了。

这里面引以为自豪的就是萨把一位叫旭的师姐卖到中图进出口总公司当美编去了。

旭师姐可不是等闲人物,她出身美术世家,本人极具艺术天赋,寝室的蚊帐上挂着一溜从大到小的竹编草帽,晶莹剔透,便是旭师姐自己的作品。有一天我们在她那里聚会,萨的一位师兄说想送女朋友一件礼物。旭师姐微微一笑,转到后房只几分钟工夫就托出一个小壁挂来,问:“中意否?”抬眼看时,光润的鹅黄底子上两朵茸茸的蒲公英微微点头,顶上玻璃丝的挂绳斜搭一条红线穗子,不禁人人称妙,那师兄没口子地夸奖,直惊讶几分钟里怎么做得出来。旭师姐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喏,那鹅黄的底子是用我家剩下的地板革剪了一块,包着一块鞋盒盖子的硬纸板就成了型,两个蒲公英的花球是我一个旧绒线帽子的两只绒绒球,压扁了粘上去,下面用深绿色笔画出茎子,浅绿色笔画出叶子,红线穗子嘛,是过节时候用过的一个灯笼穗……”

这样的一个才女,给哪家做美编不都造化了它?可惜的是旭师姐投了几家编辑部,都一无所获。有一天我听得中图进出口总公司招聘美编,便忙去告诉师姐,旭师姐便有些怯意,不大敢去试,生怕又让人家给毙了。

萨说过啊,贩卖人口这个行当不能干,干了就上瘾,听得师姐踌躇,情不自禁地就想上手出力,便打听师姐前几次应聘的情况。旭师姐叹口气,拿了简历给我看,说面试的机会太少,好容易有一两家,也是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出来,好像根本没兴趣似的。

听到此处,萨心里暗暗想到了原因。看来第一个问题是我们的专业不是培养美编的,人家看简历未必容易感兴趣。第二个啊,唉,那就是上帝弄人了,据说上帝造人总不肯十全十美。旭师姐身材高挑,面目周正,虽算不得美女,去面试本来也没有大问题,无奈这些天着急上火,小痘痘便不拘一格地钻了出来,而且灿烂不褪,弄得师姐见人就低头,信心全无。我想这下子面试的时候恐怕大大影响她的发挥,也不容易给对方留下好印象。

于是萨就和师姐绕着操场转圈,琢磨应对之道,这可不容易,因为谁也没法给人换一张面孔不是?一圈一圈走下来,萨的女朋友看见大惊,道:“你怎么连师姐都不放过啊?!”

我冤枉哦,这都是卖人成瘾造的孽。

末了萨突然开了窍,告诉师姐附耳过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死马当活马治,成不成就看你的实力了啊。

三天以后,旭师姐破门而入,把一寝室男生吓得抢着抓衣服——萨,走,乐群食堂吃浇汁锅巴去,我请客!

我问:“成啦?”

师姐道:“嗨,可不是?下个月就上班啦!”

一众男生都欢呼起来,少不得,锅巴也有他们的份儿。

这是个什么招呢?说穿了一文不值。萨当时就对旭师姐说:“师姐,你的画儿那么好,在简历的第一页上画一张漫画如何?人家看咱们不是专业的所以不面试,要是看了你的画,不就马上有兴趣了?”

师姐一听感到豁然开朗,回去就对着简历加工了一番,嘿,比我想得还绝,寥寥数笔,在第一页的角上画了个梳两把小刷子的小姑娘,一副天真无邪的期待样子跃然纸上。到得面试时候,那老编辑一看旭师姐,便忙抓起简历来细看。只见那简历上的小姑娘是两个豆豆眼,再看我旭师姐也是两个豆豆眼;瞧那小姑娘一脸小痘痘,再看我旭师姐也是一脸小痘痘,老头儿哈哈大笑,一口茶水呛下去差点儿要了老命,弄得周围的人都来看新鲜。旭师姐前脚到家,决定的电话后脚就跟进来,卖师姐的买卖,就此大功告成。

等到萨面试别人的时候,看见有美眉简历上附加艺术照,不禁暗暗感慨,觉得还是没有赶上我那旭师姐的水平呢。

有人说你把师兄师姐都卖了,还提到卖过女警察是怎么回事,人民警察也是可以卖的吗?其实警察也是人对吧?既然做人贩子,警察如何卖不得?何况这还是人家男朋友求着我卖的呢。

女警察——确切地说是女警官——的男朋友是我另一位师兄,1988年北京流行一部电视剧叫做《警花出更》,十分红火,也就在那一年我的师兄和女警官建立了恋爱关系。

他们的相识颇为传奇,萨所在的大学女多男少,来结友好班的络绎不绝,自然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我家MM也,××警官大学的弟兄们也不例外,目标就看中了我师兄那班。师兄班的大小头目本来对这个友好班不太感兴趣,因为这警官大学在团河,离城里几十里,没事儿怎么来往呢?不过圣诞节前夕,《警花出更》放得正热闹,大家一高兴就决定请警官大学的友好班来我们学校开联欢会。

问题出在负责联络的兄弟身上,电话没有打通,想着快一点和对方联系上,就自作聪明地发了个快件给人家,哪儿想到这快件的快指的是飘洋过海的快,在北京市内?平信一天就到,快件要三天!没经验啊。等快件到达警官大学的收发室,已经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几十里呢,眼看晚会就要开始,未来的警官们差点儿炸了营。要不怎么说还是人民警察神通广大呢!那班长千钧一发之际搬动了教导员,借了两辆大轿子,带了警灯一路呼啸而来,冲进我们小礼堂的时候晚会正在报幕呢。齐刷刷的几十名全副披挂的中国预备警官一起进门敬礼,那场面,那威风,就俩字儿——震了!

不幸的是震了大伙儿的警官同志们,沙场上得意,情场上却多少有些失意,此后几次活动,最终没能弄走我们一个MM,反而一不留神,把带来的一朵警花让我们师兄摘了去。

那也不奇怪,因为那日子里走红的正是“警花”而不是“警兄”啊。摘花的师兄是位情圣,这位姓桑的师姐也是凡人,怎禁得我这师兄舍死忘生地狂追。几个回合下来,到周末就经常看见桑警官来我们师兄处煎炒烹炸,仿佛小两口过家家一般让人羡慕。女警官为人和气,更厉害的是我们很快发现桑师姐是一个罕见的电脑高手。我对这一门也极感兴趣,便常常请教,一来二去,得知桑师姐的本事半是家传,她老爷子是计算机界一位响当当的硬件专家,人称“江南桑一指”,意思是老爷子出手,再大的毛病一个指头也修好了。桑师姐家学渊源,手段高超,不过人无完人,一着急说话便会走板,经常把简单的事情讲复杂了。后来我观察发现有学问的人往往如此,爱因斯坦说话就经常走板,至少在这一点上桑警官可以比肩爱大爷了。

好景不长,到分配的时候,师兄一脑门子官司地给大伙儿散烟来了。怎么回事?原来警官同志的分配和普通大学生没有什么两样,也有供需见面,不过是内部的而已。桑师姐因为师兄的关系,很希望留在北京,然而出师不利,连着谈了几个北京的派出所,师姐说话走板的毛病犯了,越着急越词不达意,生生地让几位所长给听(四声)了回来。师兄着急,忙着散烟是求兄弟们有门路的多帮着想办法,帮他把老婆卖出去呢。

留京工作那是要户口指标的,谁有那么大的神通?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两位苦难鸳鸯东奔西跑,几天下来,师姐没卖出去,师兄的减肥倒是大有收获。

萨那些天对此事没多在意,谁毕业的时候不是跑得跟狗似的,司空见惯了。当时我在中关村一家计算机公司兼职打点儿零工,主要精力都在挣外快上。不料有一天,却让警察找上门儿来——别紧张,警察不是来抓人贩子的,是来修计算机的。来的是交通管理局的几位警察,当年在这公司买了几十台计算机,只装了五寸磁盘驱动器,现在技术发展了,希望我们帮助加装三寸驱动器。

这本来不是大事儿,但是装上去以后不管怎么按开关,那个机器是只作不知,全无动静,急得老板团团转。主板不认设备?可主板自己也没启动反应啊。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警察同志又来了,一班弟兄还是没辙,人家就问,你们到底能不能修啊?

萨说您等等,我打个电话——撑不住了,忽然想起来桑师姐,怎么把这大拿给忘了?人家有桑一指撑腰呢!一个电话过去,师姐正吃饭呢,噎了一口,沉吟片刻道:“不是大毛病,八成它那电源功率太小,加了设备带不动风扇,当然启动不起来了。”

真是桑一指的闺女!我和老板一说,就换了一个新电源试试,当时风扇“呼呼”飞转,系统跑了起来,警察同志鼓掌,老板答应给所有机器换电源,皆大欢喜。

我这里换着电源,警察同志就没话找话地问我:“刚才给谁打电话啊?”

“给警察。”

“嘿,小师傅拿我们开涮啊?”

“真的,我这手艺是跟你们一师姐学的。”

警察同志们交换了一下眼色,不信的样子。一边桌子旁坐着个司机模样的老头儿说话了:“警察里面有这样的人才?哪儿的警察啊?”

我就添油加醋地讲起来,把桑师姐的神通和桑一指的传奇大抵说了,最后感慨一声:“唉,这样好的鬼才,倒没个地方要呢……”

那老头儿听着听着,眉毛忽然立棱了两下,向我要了师姐的名字,回过头来走了。

回到学校,就把这件事讲给桑师姐听,她起初是笑,笑到一半听见那老头立棱眉毛,忽然不笑了,仔细问了前因后果,支支吾吾地连夜便赶回校去了。

过了没两天,师兄和桑警官就来找我吃饭,说是谢我把桑警官卖了,过几天她到交管局信息中心报到去。嗯?萨不禁诧异。桑警官便道:“你知道那老头儿是谁?你一说他那个动作我就明白了,北京警察里说,一怕苏头儿(后来的北京市公安局长苏仲翔)拍桌摔帽;二怕刘头儿立棱眉毛,你碰上的就是刘头儿,那就是咱们刘局长啊。”

对这些警界的编制兄弟实在搞不明白,询问之下才知道那被叫做“刘头儿”的老头在北京警界极有威望,刘局长当时在领导北京市交管的电子化工程,他那儿正缺懂计算机的人才呢。所以听到我无意中的介绍,马上一纸调函把桑警官拿了去,当场考了一回。还好桑师姐这次没有嘴大,干脆利落地应付了下来,老头儿很高兴,当场就拍板要人。警校的同学都很羡慕,不知道桑警官怎么如此神通广大,居然能搭上刘头儿的关系。

皆大欢喜的结局。虽然还是没弄明白刘头儿的身份,到底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心里满舒坦。几年以后,有一天我看电视,又是“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只听得记者很傻地向一位白发老者发问:“您真的这几十年从来没有因为私事儿请过假吗?请问是什么原因让您这样做的呢?”

那老者淡然道:“那是因为周总理教我这样做的。”

众肃然。

老者接着道:“从1964年到1966年,我在中南海站了三年的警卫。那三年,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总理,因为总理每次回来,他的车都是走我站岗的那个门。每天他回来的时候,都是凌晨三四点钟。”记者又很傻地插话:“是吗?每天都是吗?”老者很认真地答道:“是的,只要他在北京,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可是每次过我的岗楼的时候,我一敬礼,总理都不忘了对我招招手,哎,每次他都不忘的。”老者喘了口气,接着说道:“那时候我就想,我们怎么也得像总理那样做人啊,做不了总理那样的大事儿,我就这点儿水平,那我就做个好警察……”

老者讲完,站起身来,认真地敬了一个礼,那一刻,他身上的警服仿佛与他融为了一体,灿烂无比……

轻轻关了电视。我当然记得,这就是那位看起来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刘头儿。

忽然想给桑师姐打个电话,我想说,桑师姐,把你卖到这样的人家,你真应该多谢谢我呢。

陆 大学段子 不远万里骑象来

据说明朝时候到中国留学的马来学生多骑大象来,现在的留学生虽然不用骑大象了,不远万里还是变不了的。

上学的时候,师大校园里有不少留学生。最受兄弟们欢迎的是南欧,特别是巴尔干地区的MM,因为她们身材极好又有天体习惯——当然中国方面不会允许她们在校园里光着膀子民工似的晃来晃去,但人家那是民族习惯啊。上有政策,下就有对策,巴尔干MM们看中了图书馆旧馆后面的大草坪,经常穿着比基尼去晒太阳。这个消息传开以后,图书馆旧馆的窗口座位就成了抢手货,经常有青春期的家伙们带上一瓶汽水、一本杂志到窗口发呆半个钟头的——窗口所在的阅览室的旧杂志也人气顿生。

日本的留学生和中国人差不多,但是细看下来还有差别,比如眼白清晰,肩膀宽阔,罗圈腿。日本女孩子脾气很好,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优点比国内女生还看重,很容易让小伙子们飘飘然。可惜的是师大日本留学生一直水平有限,缺乏魅力,普遍的评价是“小眼睛、塌鼻梁、平胸、萝卜腿”,也就没有听说过有什么轶事。日本MM们无奈,只好天不亮上天安门,看武警GG(哥哥,网络用语,下同)出操过瘾。中国人性格含蓄,在国旗班上岗的一片欢呼声中,闹得最欢的说不准倒是这帮日本女孩。

我所在的北师大的非洲留学生不多,而且大多彬彬有礼。有位兄弟为了逗女朋友一乐,跟着人家黑GG在后头学大猩猩走路,女朋友乐了,但是女朋友身后还有一非洲兄弟呢,结果闹到教务处。学校要严肃处理,倒是那被模仿的黑GG说算了,说那小子是情有可原——我要有那样漂亮的女朋友,让我学犀牛撞树都行啊。其实黑人MM皮肤细腻,性情火热,也是别有风采,我们宿舍的浙江老二就险些让个几内亚MM给残了。老二在网球场边上练大力金刚爪——这玩意儿是他祖传,听着吓人,实际上简单得很。跟我学,双手向前伸出,掌心相对,想象中间抓住一大块红烧肘子而有个人在跟你抢,你用力往回夺,这就是基本练功姿势。老二就这个姿势能和红烧肘子僵持半个钟头,脸上肌肉抽搐,半夜要看见会觉得相当吓人。

老二正练功呢,被这个认识的黑MM看到了,大概想到了她们的山魈狒狒之流,大为倾倒,一面大呼“老二”的名字,一面从后面奔过去给老二来了个拥抱。正练功的老二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刺激?情浪一激,气血倒流,当时就背过去了……他师叔来给正了半个月的气才好,那些天黑MM每天提着菠萝罐头来看他,老二虽然没胆子反串奥塞罗,宿舍的兄弟们倒是大饱口福。

当时东北亚某国的留学生人数最多,一律男性,服装都很整齐,兄弟主持放录像的时候人家每次都来捧场,除了不肯买票以外一切和本国的兄弟没啥区别。后来渐渐呼朋唤友,一来就几十口子,兄弟胆小不敢得罪国际朋友,同伙的浙江老二不干了,一张票一块钱,几十口子就够给卖票的兄弟们开支了,南方人有生意脑袋没政治脑袋那是有名的,周末便从管委会借了一个小脚大妈看门。这大妈最为负责,交待清楚了,别说是外国来的,就是侏罗纪公园来的也不会放进去。大多数来蹭票的国际朋友都很快能理解,一笑了之,但个别兄弟不干了,要找负责的,浙江老二便出去和该国的朋友们在门口台阶上开座谈会。老二有办法,二话不说就开始大谈该国的伟大领袖,直到散场——这时候哪个国际朋友还敢说咱们不侃我们领袖了,让我们看《野战排》吧……

从此以后,也就不来了。

陆 大学段子 过把瘾就死

萨上大学时已经是80年代后期,这个时候虽然改革开放东风渐来,但当初万人大搜捕、西坝河活捉苏联特务的故事还并不陌生。长期排外观念影响下,要说我的同学里面,对洋人畏如蛇蝎的,那也不是少数。有位河北老弟就是逢洋必反,熄灯以后常常抒发豪情,他的理想是把电线杆和麦当劳一起扒掉,即便同是左派,也要和人家辩论,试图证明马克思主义的根源不是马克思而是中国龚自珍思想的滥觞。

这种沙文主义的观点把所有人都推向了他的对立面,以至于舌战之余,隔壁一位心理系的神秘主义信徒推论他恐怕是某位义和团的大师兄不幸转世。

今天和远在伦敦的“大师兄”通电话,说起当年的趣事依然情趣盎然。

上世纪80年代后期学生的思想自由奔放,怎样极端的都不算珍禽异兽。

我的朋友老鬼同志(取“老想当鬼子”的缩写)是另一个极端,第一次碰到这兄弟的时候,他正在向墙上挂的那谁表决心呢,要求自己四年以内做到不说中国话,不穿中国衣,不吃中国饭,不谈中国姑娘……吓了我一大跳,后来才明白这小子倒不是不爱国,而是要为自己将来出国做好充分的精神物质准备。

他也的确下了苦功夫,大学四年,这小子的英语在同学中是最好的——大学英语好的基本都是女生,他一个带把儿的独占鳌头不知要多付出几许汗水,英文打字熟练得惊人,据说是写简历练出来的——只女朋友找了个本国的,英雄难过美人关。

不过他没有在大学里就跳到常春藤去,那时候还不兴这个,兴的是找个好单位派出国。

这厮条件太好,又是北京的,没户口问题,英语又好得一塌糊涂,膀大腰圆敢闯敢干,毕业分配最好的一个单位就是他的,而且和他的理想极为接近,那就是——中国远洋航运总公司。

结果,毕业后两个月,萨当时在饭店给人拉门拉腻了找老同学喝酒,人家告诉我:“老鬼同志出国了。”

羡慕,好小子,有志者事竟成。

又过了两个月,坐公共汽车去远郊县,路上比较颠簸,有一个人就趴在窗口对着外边呕吐,吐得窗玻璃上一道一道的。冷眼一看,吓了一跳:“哎,这不是我们老鬼吗?”

老鬼不是出国了吗?心里犹豫着上前招呼,可不是他是谁?!但见此公面色枯黄,瞪着一双死鱼眼,在他女朋友的扶持下,颤巍巍地和我“hi”了一声。

他女朋友说是到远郊区找一个老中医,给他治病去。

下了车,我也不办事了,先找个地方和老鬼叙旧吧——我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了,这国怎么出成这样了?莫非这小子在外头花差花差给人家拿了?那年头中国还没有艾滋病的概念,只琢磨他会不会是让老外给打了。

时间还早,我们就找了个地方吃点东西,说话聊天,加上他女朋友插嘴,这才弄明白了来龙去脉。

敢情老鬼和我们大多数朋友一样,大学毕业都不屑把自己当螺丝钉,而是把自己当一棵葱的,到单位在中枢工作,敬业得很,三下两下就给上边写了十几条改进意见。老大看了笑眯眯没说什么,过几天对老鬼说:“想不想出国锻炼一下啊?我们这儿有押船任务出去,不过您这样的大学生押船有点儿杀鸡用牛刀啊……”

一听出国,老鬼那根神经马上被挑起来了,满口地答应,喜出望外外加感恩戴德啊。

这兄弟有点儿二百五的猛劲儿,就这么着,连目的地什么样儿也没打听,老鬼套了几千美金就上了船,打听下来才知道这船是去南美的。

然后就出国啊,就像鱼入大海、鸭入平湖的感觉啊。

出——国——国——国——

还没出国门呢,我们老鬼就开始吐了,他这才发现自己是一晕船的鸭子。老鬼自己也纳闷:这也没浪啊,我怎么就吐呢?船往前开,过第一岛链正赶上个台风的尾巴,巨浪滔天!

要说初次出海难免吐一吐,人家水手告诉他不要紧,吐吐就好了。无奈这小子偏偏违反自然规律,只有越吐越厉害,没半点儿收敛。后来发现老鬼同志是有一种罕见的前庭器官综合症,那是怎么锻炼也没用的。大浪大吐大恶心,小浪小吐小恶心,没浪不吐从心里往外恶心……

于是,老鬼半道上就改做了虔诚的教徒,什么教?不知道,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真主上帝孙悟空大仙,帮帮忙,让这船快靠岸吧!!!

这没办法,上帝造太平洋的时候没考虑前庭综合症的人,愣是几千公里找不着一个停船的地界儿,而中远公司也根本不可能为了他让万吨轮换航向找个港口停两天。

海上什么也没有,好容易过波利尼西亚群岛碰上几个划独木舟的,拿椰子龟壳来换东西,老鬼挣出来给人一卷美元想买椰子,扁鼻子的老哥脑袋一晃说“No,No,这东西我们那儿没法用”——敢情当地土人还是以物易物时代,没有货币概念呢。老水手早有经验,都是带着香烟方便面换纪念品,老鬼是有钱也没法花啊。

晃啊晃,晃了二十多天,终于船长说了,第二天到达目的地,入港上岸。老鬼说听到这个消息差点儿哭出来啊。

不是没哭出来吗?老天大概想让他真正哭出来,免得憋着生病,第二天一早,船长忽然召集大家开会,严肃地宣布:“上岸取消。”

啊?

原来这个××国日前爆发了未遂的军事政变,政府军正在搜捕叛乱分子。

就有老海员表示:“那我们离出事的地方远点儿,港口周围逛逛不行吗?”

“不行。”船长说:“据说这次叛乱背后有亚洲某国的背景,现在政府军是全市戒严,看见黄面孔就开枪打!”

保命要紧啊,于是,老鬼眼巴巴地看着踏踏实实的美洲大地,看得比哥伦布还心酸,最后是连一步也没踏上去,就又晃悠着回来了……

返航的路上,他说:“倒也不是太痛苦,反正最后几天也半休克了。”

后来老鬼才知道,他们老大另有用意,当时正做干部考察调整,他的十几条意见给上边或者对立面看了,多少会是个不稳定因素,你不是爱出国吗?好,送你完成心愿吧。他回来的时候,老大的地位已经很巩固,可以虚心纳谏了。

但老鬼就惨了,在船上延误治疗,症状加重,回来怎么治都没有效果,医生嘱咐他不能坐船,不能坐飞机……

老鬼急了:“靠,不能坐飞机,不能坐船,我要出国呀!”大夫想想,对他说:“这也不妨碍出国,改个方向就成,您去苏联?要不,朝鲜也行……”

这不,这次他就和女朋友拜访名医,看看能不能治好呢。

是不是有那样一句歌词?“生为一只鸟,却有恐高症……”

前几天联系,这兄弟还在中远坐办公室呢,每天上班骑自行车20分钟,也不会吐,也不会恶心,英语还是那样呱呱叫。

我就想起来美利坚合众国有一位伟大的黑人人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大师说过的那段话:

I have a dream……

柒 外企段子 我们办公室的“大销售”们

刚到外企工作的时候,有点儿紧张,不知道这里边都是哪路神仙,怎样地神通。观察了一番以后,慢慢就有了感觉,这些兄弟里面,端的不乏妙人。比如我们办公室的销售们。

在外企,销售永远是核心,因为他们直接为公司创造利益。而大家一般的看法,销售人员都是嘴尖皮厚、狡诈万端、见缝就能插针的家伙。以兄弟的观察,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大多数销售都是心地宽厚、善于体贴别人的好同志。

兄弟曾写过一篇关于酒道的文章,里边有位醉眼矇眬的大销售当翻译,外商讲自己的,他翻译自有一套,把两边都抹得流光水滑,服服帖帖。这位是我们北京办公室最早的销售阿南,清华毕业,现在到加拿大去了。阿南的特点是幽默风趣,客户都忍不住被他感染,生活上也是这样。

比如,他生了个儿子,叫做南博文,中文说起来就挺好听。可巧兄弟对日本史感兴趣,就说:“南大哥这儿子到日本一定‘镇’,明摆着有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啊!”

他一乐,说:“不是,你读读看。”

“南-博-文,Number One!”

好嘛,这孩子一个名字三国都吃得开哦。

公司早年业务少,就阿南一位销售,那时候很快乐,业务上有阿南和另一位赵老大罩着,两个人一清华、一北大,一活泼、一儒雅,上上下下都很放心。

阿南是销售中比较“正常”的那种,那个时候也不太讲究销售技巧。他熟悉技术,跑起来勤快,人又幽默有趣,业务便做得不错。

但业务发展起来,人手就不够了,陆续来了几位,让我们见识了什么叫职业销售。几位老大威震八方,后来公司亚洲区都知道了我们北京办公室销售里有四大金刚。

这四位的性格特点完全不同,但是以兄弟看来,有一个共同点——都有一双鬼眼。

怎么叫鬼眼呢?让我一个一个分析。

第一位,黑洞眼谈判大帅Elsa。

这位Elsa小姐,大概从生下来就是职业销售,学的这一行,做的这一行,20多年早已成精,可以称为销售中的学院派大师。

Elsa相貌长得非常真诚,让人一看即生信任之感。但细看之下,便会发现此女长了一双“黑洞眼”。

黑洞啊,听说过吗?天文学上一切东西,太阳月亮哈雷彗星,连光都能让它给吸了,就是没东西能逃出来……黑洞眼说起来就是眼睛这心灵的窗户练到了只收不发的地步,无论开怀大笑还是真诚劝酒,看进她眼睛里就是一句歌词,一无所有……让你完全无法捉摸她的喜怒哀乐。仔细想想还有点儿毛骨悚然的感觉。

第二位,复眼全能大师老王。

王先生是复眼。他是退伍军人,在美国工作9年,进公司时55,可尝遍了人生百态。因此,他的眼睛和那位黑洞眼完全相反,你和他谈话,一眼看上去他眼睛里什么感触都有,欢快、陶醉、厌倦、愤怒、关心、淡泊……种种交织在一起,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理解。其实老王为人十分诚恳厚道,只是到商务谈判的时候就如同一把妖刀,成为对方十分捉摸不定的一个人物。

看老王的眼睛,总是觉得像看万花筒——晕。

第三位,月牙眼魅力大师吴润发。

吴润发——因为他长得像发哥周润发——英俊潇洒很精神的,我们到中国电信谈判,有MM专门从楼上跑下来看此人风采。但是此公是性情中人,不善掩饰,喜怒哀乐都可以从眼睛中看出,这个对于商务来说未必是好事。于是他就利用了和发哥相貌相近的特点……

发哥什么特点?

不让大伙儿费脑筋了,一边一块疙瘩肉,笑起来两眼像月牙啊。

于是,一谈判,这位就笑,一笑眼睛就眯起来如同弯弯月牙。

那么,里面有什么,想看也看不见了。

第四位,勾魂眼招商大师司徒躁狂。

司徒先生30多岁,是四大金刚里面最年轻的。此公虽然活泼,却并非真的躁狂。萨写文章说过从石家庄开车回北京,有位大销售讲笑话弄得司机跟打了兴奋剂似的,就是此人。和我们一块儿回来的有一位精神科大夫,给他一个诊断:轻度躁狂。从此落下这个名字。

他来得最晚,前面三位的眼睛已经够瞧了,我们想,这家伙眼睛上还能变什么花样呢?

结果,见面才发现这家伙是个金鱼眼,细看之下大吃一惊——这家伙的眼神居然是一勾一勾的。厉害啊!前面三位都是消极防御,这位老兄是主动进攻型的。后来一上场面发现,客户碰上他,常常是没看明白他想什么,自己已经全招了……

再后来发现,几个大销售里头,数他的太太最漂亮。

难怪!

说起来销售威风凛凛、每天饭局,实际上和他们谈谈,每人有一本难念的经。司徒躁狂就和我谈过:“销售过的是什么日子呢?就是每天里痛苦啊痛苦啊痛苦,直到客户签了单。嘿,轻松啊!轻松五分钟,然后再接着痛苦……”

想想也真是这么回事。

于是招收销售也就越发地严格,一定要心理素质极佳,胆大心细,杀人不眨眼之徒才可以跻身其间。

我当年那位大老板就是特别重视员工的自信心。

结果他就招上来一个特别自信的销售,还是个漂亮得出格的长腿MM——漂亮得出格大伙儿不是没见过,难得的是这位有良好的心理素质。据说当时我们老板给她看Q,就是每年的销售限额——这玩意儿连老王都嘬牙花。这MM连眼皮都没眨,静静地问:“我要是超一倍完成了,给什么奖励?”

哇,老板惊了啊——哦,写错了,好像老板是骡子或者马似的——这样的人不用我用谁啊?!

第一次见面回来,吴润发说:“这新来的姐们儿不寻常,那双眼,我就是看不明白。”

我有同感,怎么看,怎么和我们不一样,哪儿不一样,就没想明白。

第一次开销售会,最大的那一单,我们都觉得没戏了。

长腿MM脸色冷冷,一把拿过来,说:“我直接和他们主任谈,我们以前有交情。”

哇,大伙儿惊啊!——得,连我自己也绕进去了——老少销售们无不崇拜啊!

下个星期一,大家伙儿找一圈儿没见长腿MM,到老板那儿一看,只见这位老大坐在那儿,正发呆呢。

我们就想上去问问。

还没等问呢,就看见一个保安走过来,问老板:“安定医院的大夫问,现在可以把人带走了吗?”

哇——

柒 外企段子 面试阿拉伯王子

有一阵子,波斯湾那边儿火花儿不断,今天炸了公共汽车,明天围殴法塔赫,只要看国际新闻,总不免满眼阿拉伯大胡子,不由得也想凑个热闹,想起面试一位阿拉伯老兄的事儿来。

那还是在北京诺基亚公司当个小头目的时候,有一天部门秘书小范拿了一张简历,神秘兮兮地问我:“阿萨,你们部门招人啊?”等萨给了她个肯定的答复,她便递过来,问外国人你们要吗?

老外上我这个小庙儿来?那时候世面见得少,萨吓了一跳。

赶紧拿过那东西来细看,烫金的信笺像请柬,上面嵌张辉煌大照,一位络腮胡子的阿拉伯兄弟,瞪着纯真无邪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萨。上面还签着潇洒的中文毛笔字:赛义德。要说诺基亚的外国工程师不在少数,但基本都是从国外transfer过来的。本地招聘,也就是留学生打工当秘书的水准,要当工程师的,这是第一号,还是一位穿大袍的,狼群里蹦出个豹子来,真是新鲜事儿。

略一看此公经历,老实说,当时萨就觉得九成九不能要他,因为他的专业是语言文学,和It毫无关系。不过,一来好奇心重,二来荐头的面子大——小范可是我们这儿数一数二的PLMM(漂亮妹妹),萨某还是恭恭敬敬地收下,顺便请小范中午吃饭,让她说说这位阿拉伯老兄的故事。

吃饭拉上了人事部的老李,他也对这件事颇有兴趣,国人爱瞎起哄的性格弱点暴露无遗。

这位赛义德来自中东某产油国,小范业余学法语,发现班上出了这么一位“萨拉丁”,此人白袍,包头,写起字来如鬼画符,与中文英文都格格不入。每次上课第一排正中傲然一坐,旁若无人,老师提问,他总是派头十足把手一摆,也不知道他是明白呢,还是不明白,几次以后老师干脆不问他了。小范好奇,有意无意地帮他做点事,比如上课帮着翻译几句,一来二去,发现他其实挺随和,有时候还带来阿拉伯的画报,虽然看不懂,倒也新颖别致。有一天小范提公司招聘的事,他便问招不招外国人,偏偏小范狮子大张口,告诉他百无禁忌,第二天就收到这张烫金的宝贝。怎么样?无论如何给人家一个面试机会吧,当然,成不成的再说……

怎么办?我和老李一商量,先不和大老板说了,我们两个见他一次,算是满足好奇心,也算给小范一个安慰奖。人事部的胖秘书打了电话过去,通知面试的日期以后,一脑门子官司地来找老李:“你们最好自己再联系一下,没见过这样的……”

我们俩觉得新鲜,等电话一通,就明白了。那边的电话录音是中文的:赛义德王子殿下现在不在……

王子?!我们俩急吼吼地就把小范揪过来了,这傻丫头吞吞吐吐地说:“那哥们儿好像真的是个王子,他应聘It就因为从小家庭教师一直教他电脑。当然,也许他是吹牛……”

My God!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赛义德真的是个王子。

当然,覆水难收,不一会儿,一个操着奇特口音的电话打进来,对我们说王子殿下决定接受我们的面试,地点在……时间是……

啊,谁面试谁啊?

不过,好奇心驱使我们将此事进行到底,尤其是茶余饭后芬兰的大老板也听到了这件事,饶有兴趣地让我们面试以后给他个报告。骑虎难下了。我们决定破一次规矩,上门面试。这对诺基亚来说,实在是空前绝后。

面试很正规,我们甚至准备了模型,准备当场让他做局域网的方案。

不幸的是我们的预计和现实相差太大。

等我们按时沿着西三环到达那座地平线上的饭店,走进王子殿下金碧辉煌的套间的时候,老李和我都明白了,这小子雇我们还差不多!一位着白色红条格头巾、穿西装的中年男子请我们入内,用带着口音古怪但流利的中文告诉我们,他是王子殿下的秘书,王子殿下现在外出了,请在外间稍等。

这是个经过改造了的套间,波斯地毯厚得陷人脚背,墙上是漂亮的挂毯,房间里并没有想象中的牛羊肉味道。酒店的服务员给我们送上咖啡和小点心。这,这是面试?

云里雾里我便和秘书老爷聊了起来,原来他是埃及人,海湾国家的大部分高级职员都是埃及人,因为埃及人的教育素质高,但是国家穷。他在中国留学四年,回国找不到工作,就应聘了赛义德殿下的秘书,回到中国。现在日子过得称心如意。王子殿下何时回来?秘书老爷两手一摊:“因沙拉(真主知道)。”

聊了足有一个小时,殿下回来了,另有一位秘书给他开门,显然,这也是埃及的朋友了。坐在沙发上的秘书老爷蹦起来躬在门边。我和老李站起来面对这位王子加潜在的网络工程师,犹豫不决,一时不知道鞠躬好呢,还是敬礼。还好,赛义德殿下已经很友好地伸手来握手了。细看此人,只见此公面庞丰腴,两眼闪光,鼻梁很高,面庞的凸凹感十分强烈。头巾闪闪烁烁,显是掺了金丝的好东西。

赛义德殿下招呼我们坐下,然后通过秘书很有礼貌地问我们:“有何贵干呢?”

有何贵干?!

我们说明来意,王子殿下优雅地一挥手,秘书就撤下了点心和咖啡,换上来的是水果——葡萄。我咳嗽一下,按部就班,用英语请赛义德殿下介绍一下自己。

殿下听明白了,可他不自我介绍,而是对着秘书“哇哇”地说了一番,那秘书回手从里间拿出一盘录像带,就着电视讲解起来:××原来是一个荒凉的地方,只有贝都因人偶尔到这里来贩卖骆驼和羊奶……伟大的××埃米尔借真主之手取出地下的黑金,从此建立了现代化的国家……秘书不时停住画面,用中文给我们讲解带有空调的大清真寺、用人造蒸馏水浇灌的棕榈花园。啊?原来是对他祖国的介绍啊。

录像演了20分钟,王子殿下微笑着注视我们,意思是:满意吗?

那么您的计算机技术水平怎样呢?

秘书给王子殿下打开电脑,只见他两手左右开弓,输入一串不知所云的符号以后,出现了一个总算还带着微软标志的indows,开窗口,关窗口,然后,完了。

您对网络了解多少?

点开IE,打开一页阿拉伯语的Yahoo。完了。

就是这些?

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出现一串游戏的图标……我和老李赶紧示意,不用演示了。

看我们脸色不太对,那个埃及秘书微微一笑,用语速非常快的中文说道:“王子殿下的课程都是自己决定的,只有他喜欢的才学,老师是没有资格安排课程的。”

我们决定问最后一个问题:“您要怎样的待遇呢?”

王子殿下没明白,说了几次,明白了。自己跑到里屋去,拿出一大堆录像带来,亲自放给我们看,让秘书翻译,这个是我在老家的宫殿,这个是我的法拉利跑车,这个是我的法国游艇……

没有哪家公司能养得起这样的工程师,这是养祖宗啊。为了尽快结束面试,老李用一个多余的问题打断了殿下的精彩解说:“假如您到我们这里工作,什么时候能开始呢?”

没回答我们已经猜出答案了,只见他两手向上,眼睛一翻:“因——沙拉。”

在回去的路上,我和老李都半天没说话,地下的黑金可以改变人的生活。可是能改变的又有几多呢?嘴上叼着银勺子落地的阿拉伯老兄哦,学了这多年的语言文学,怎么没有听见您讲一句非阿拉伯语呢?看来简历上那潇洒的“赛义德”,恐怕也出于埃及秘书之手吧。

和老李总结了一下,面试的结论是:以后有机会,会和您联系。

我们也不认为王子殿下会失望,大概这样的面试不过是他生活的一个调剂,一个老外在异国他乡也挺寂寞的……

捌 动物段子 野生动物园的故事

<h3>1.马鹿逃亡和狗熊吃大葱</h3>

马鹿,是一种性情活泼的动物,据说,还是个游泳好手,但是这种温顺的草食动物有的时候也会给人带来亏本五位数的麻烦。

萨一个朋友在华中一个大城市帮人家搞了个野生动物园,说起艰辛来一言难尽,艰辛以外还出了不少笑话。

先是狗熊扒车跑出去了,这兄弟上街以后左顾右盼,看准目标,闯进一家肉食铺子,一边把店老板吓得几乎疯掉,一边自顾自香肠火腿吃了个肚儿圆。抓回来,没几天第二头熊又爬车顶上跑出去了,还是去同一家地方暴撮一场——大概第一头狗熊记住了肉食铺子的门牌,和熊兄弟们通报过了。

接着就是表演狮子吃小牛,结果牛把狮子顶了,还要请外国兽医,花钱不少。换了豹子吧,三下两下把牛干掉,记者又不干了,写了文章登在报纸上,说他们搞残忍娱乐,差点儿把公园给封了。

马鹿的故事也是其中一个。

那年发大水,鹿苑里外成了个大水洼子。

邻近的老乡可高兴了,都猫在园子外边等着。

等谁呢?

等马鹿。

这园子里养了不少鹿,发大水都往坡上躲。只有马鹿例外,这家伙贪玩还会水,凫起水来如履平地,三下两下就游出围栏去了,看都看不住。

放心,对面老乡早就等着呢,大网子一撒,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鹿鹿活捉过去。

鹿鹿呢,也绝少反抗,乖乖地让他们捉——它有经验了。

要是以为老乡是要抓鹿鹿去开荤就太小瞧老区人民了,确实有人偷吃过跑出去的蟒蛇,让动物园“串通”黑白两道抓过,以后就没人干这个傻事了。

这边刚刚发现丢了鹿,那边老乡就用手扶拖拉机给送回来了。

按照园子的规定,跑丢了的大动物送回来,要付五百块钱给人家,老乡是光明正大地发财。

开始动物园还挺感激,后来就发现不对了。

这边刚把鹿放回去,一转眼第二辆车又来了,络绎不绝啊。鹿,确实是自己跑出去的,人家送来也符合规定,不付钱都不行。

等“买鹿钱”交到五位数,动物园就坐不住了。

这件事问马鹿是审不出来的,它每次回来在手扶拖拉机上都坐得规规矩矩,大瞪着两只黑亮的大眼睛,做出一副纯真无邪的模样。当然,向它了解情况,结果都是一问三不知,金口难开——也是,这马鹿要是开口,园长得吓出个好歹来。

后来就派人到老乡那儿埋伏,终于发现了秘密。

敢情老乡们抓住马鹿,并不马上送回动物园,而是先把马鹿带到村里,美美地吃一顿芝麻饼,然后再送回去……

得了甜头的马鹿,就天天往外跑。

从那以后,直到大水退下去,园子里的马鹿统统失去了行动自由,有几头长得像马鹿的非洲花鹿也稀里糊涂被关了起来——没办法,它们自己说不清嘛!——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鹿。

不过人家说,大水不退之前,那村儿的大哥大嫂,老在水洼子对面探头探脑,偶尔过来个狍子都兴奋得很。

可惜,狍子凫水没有马鹿那么专业,而且显然马鹿和狍子还有语言障碍,没告诉过它关于芝麻饼子的事,所以这狍子只是看着人家发愣。

生生地断了老乡的财源啊。

除了马鹿有故事,这动物园的狗熊也挺传奇。那家伙智商高,最初前后两只扒车出去洗劫肉铺子,闹得旅游车外加设电网,算没有这种事了;可是,有一回熊园网子底下破了个口,狗熊就钻出来了,这回它没有外出,而是进了动物园餐厅的厨房……

狗熊进厨房,当然不会是自己做熊掌大餐。它堵了一个大师傅在里面。这狗熊是个雌的,有点儿害羞,所以就很文静地看着大师傅,欲语还休。

大师傅让它看得发毛,战战兢兢从冰箱里拿了几块排骨出来,意思是算我孝敬熊姑奶奶的,你吃完赶紧走吧,咱餐厅晚上还得营业呢,你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啊。

那狗熊美滋滋地吃完了,还在原地坐着。大师傅头更大了,他动,狗熊也动;他不动,狗熊却就地拉了一大泡熊粪,意思是——这地方是我的了。别的大师傅打电话求援,可是人和狗熊都在屋里,人家没法下手啊。过了一会儿狗熊又盯着他看,大师傅只好又找出一块圆火腿来。

最后什么都吃完了狗熊还盯着他,绝望中大师傅一着急就把一捆大葱递过去了。这可坏了,狗熊一吃口味不对,马上就忘了大师傅的好处,“嗷”一声站起来了。还好,这时候麻醉师隔着窗户开了枪……

<h3>2.跳舞的长颈鹿</h3>

前番说到野生动物园里马鹿和狗熊的故事,那么我那位朋友在园子里是干什么的呢?

他是大夫,北京农业大学兽医兽药专业毕业的,说白了,兽医——后来升成了副园长,或许是治病救兽的时候软硬兼施,民主选举升上来的?那也是,哪头动物敢不投他的票,怕难逃“自然死亡”的命运。据他说动物园里最经常自然死亡的动物就是野猪,尤其是那种肥美的猪崽子。兽医的权力有多大,大家能琢磨出点儿啥来了。

给动物治病可不容易,好多时候人家不配合啊。比如,他就讲过一个例子,“病人”是长颈鹿。

话说狗熊出去吃馆子那档事儿过后没几天,就有人报告来了,说长颈鹿在湖边上跳舞。

长颈鹿可是这动物园的拳头王牌,狮子狗熊说是野生放养,实际上地盘儿有限,和它们真正野生的环境还是不同,就是个扩大了的笼子,总是缺少些“野生”的感觉。而长颈鹿就不同,那是真正的放养。园子里头有个湖,周围是大片的绿地,一群长颈鹿,还有斑马在湖边草地上自由自在地奔驰,这种场面从旅游车里望出去,总是能让游客“哇”一声的。

但是,今天的事儿新鲜,园长本人干动物饲养十几年了,还从没听说长颈鹿会跳舞呢。大伙儿赶紧出去一看,可不是,一头长颈鹿在那儿摇头晃脑,抬腿晃臀,跳得正欢呢,还是迪斯科!

这要搁古代可不得了。长颈鹿是什么啊?按照日本人的考证,那玩意儿就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祥瑞之兽——“麒麟”。现在日本人管长颈鹿还叫麒麟呢。咱老祖宗讲究一个祥瑞兆头,武王伐纣的时候“商羊舞而石燕飞”,要是大清朝的时候麒麟跳舞,那是要报告皇上的……

估计园长当时未必没有给北京打个电报的想法。可惜,我这位朋友马上就把这种美好的感觉给搅了。

他说,不对,这长颈鹿不是跳舞,是耳朵发炎了啊。照他说,这虽然是第一次看到,但以前的医疗教学片里可见过。长颈鹿耳朵发炎多半是寄生虫,因为耳朵痛痒,它只能甩脑袋,蹦蹦跳跳,同时试图用前腿去拨弄——它又不会用耳挖勺——所以看上去活像跳舞。

一头长颈鹿从非洲运过来,加上各种支出,价值超过30万元。园长告诉兽医全力治好,不然,“嘿嘿”,咱们这儿可不是国家单位。

兽医朋友倒也不紧张,他们就开着饲养车去长颈鹿那边了。

所谓长颈鹿的饲养车,是带铁栅栏的卡车,顶上有长杆,长杆上吊篮子,里面放些树叶、嫩枝、水果之类的,给长颈鹿补充营养。没有这个,园子里的树用不了几天就都成李冬宝了,所以说所谓的野生动物园,只不过是让动物过得自在,动物园的饲养员,还得该干嘛干嘛。

这一次他们加了半篮子苹果和菠萝片。

那跳舞的长颈鹿也顾不得耳朵了,跑过来聚餐。

我这位朋友就用一个望远镜检查长颈鹿的耳朵。为什么用望远镜?这长颈鹿身高六米多,他们园子管理处有一座四层小楼,长颈鹿没事儿就把脑袋伸进三层的阳台往里看新鲜,不用望远镜怎么检查呢?他很快判断这长颈鹿左边耳朵发炎。

确诊了就有办法。他们用刷子给长颈鹿刷耳朵,用一个长管吸了消炎药粉,用泵往长颈鹿的耳朵上喷。

长颈鹿反抗吗?

不反抗。

这东西听话得很。我的兽医朋友说,哺乳动物,特别是大动物,比如大象、马都是有人情味的,而且智力很高。比如大象脚上扎了刺,你给它拔刺上药,乖得很,可以把药箱挂在象鼻子上,它就乖乖抬着大肥脚让你收拾,疼也绝不踢你。你一招手,伸鼻子就把药箱递过来,比园长的小秘还懂事呢。大象的喜怒哀乐都能看出来,长颈鹿的缺点是没表情——没办法,天生的史泰龙脸,但是它知道你在给它治病,乖乖地让你折腾,也是没有半点儿反抗。

但是接着他们就要做长颈鹿不能理解的事情了。

兽医朋友发现这长颈鹿的耳朵后面已经肿起了一个包——不好,化脓了。需要注射抗生素。

给动物打针可不轻松。

它不理解啊,我耳朵疼你打我屁股干嘛?

你说,怎么给它解释呢?

干脆就不解释。

兽医对付长颈鹿的注射器是进口特制的。它有三个特点:第一,穿透力强,装药量大,40厘米长的针头,要是给人打,瘦点儿的就扎透了,这是因为长颈鹿皮厚,体重大,药少了不管用。第二,一打上就会自动加压给药,这是因为长颈鹿和其他动物不一样,您要是用一般的注射器,不但药水压不进去,注射器还会被弹回来——长颈鹿正常血压300,是地地道道的高血压,奇怪的是它从来没有脑中风或者冠心病,这样高的血压,使肌肉注射也变得不容易。第三,注射完毕,很容易甩脱。这是为了防止动物乱碰乱撞,把针头折断在肌肉里。

给大象和河马用的也是这种注射器,要是犀牛——我那朋友好像没说过……

怎么打针呢?这位兽医当时扛起一台火箭炮一样的发射器,对着长颈鹿的屁股一扣扳机,药筒就打出去了……

干嘛这样“野蛮”呢?

没办法,长颈鹿的屁股在地面三米之上,伸手都够不着,只能发射来打针了。

另外,你趴到长颈鹿屁股上给它打针,那可是和阎王爷打麻将——赌命啊。长颈鹿在自然界武器有二:第一是脑袋,坚硬无比,像铁锤一样,是“内战”争风吃醋的家伙。第二是铁蹄,形容说像凿子,是“外战”自卫的兵器。看过非洲探险纪录片,里面有两次长颈鹿打败狮子的镜头,一次是一脚下去,狮子就瞎了一只眼;另一次是一脚“凿”在狮子肚皮上,那狮子绕着大树“滴溜溜”转三圈,趴下不动了,第二天就死亡——肠子给踢断了。要是兽医从后面给它打针,挨上一蹄子可不是玩的。

抓住它给它打针呢?也不行。这东西胆子小,一旦受惊过度,甚至会死亡的。

所以,要用弹射的发射器。

那长颈鹿挨了一针就蹦跳起来,向前直冲出去,他们就在后面开车跟着,干吗?捡注射器啊。

长颈鹿跑起来非常奇特,因为它是一顺边,北京人叫顺拐,王小波叫拉顺,还考证古代埃及人走路都是顺拐,会不会是学长颈鹿的……

过了几天,兽医朋友看到这长颈鹿恢复正常了,还有点儿担心和它结仇,就随着车去看看。

别说,这长颈鹿倒是性情蛮好,该吃吃,该喝喝,但也分明认得他,一看见这兄弟在车上,吃东西的时候就很警觉,一直把屁股藏在别的长颈鹿后面……

<h3>3.动物专家“兄弟我”的另类思维</h3>

野生动物园开办的时候,那位出资的也就是灵机一动,等办起来,才发现它有很多和普通动物园不一样的地方。这位老板有胆有识,不会就学,从北京请来专家给大家讲应该怎么办野生动物园。

专家们水平不一,但旁征博引,无一不让人大长见识。有的主意很好,比如开辟一部分温顺动物与游人亲密接触,单是动物饲料一个星期日就能进账三四万,老板高兴得管他叫大哥;可有的主意就……

有一天,从北京来了个留学英国的博士,不久被谐称为“兄弟我”,因为当时放电视剧,里面一位督学总是强调“兄弟我在英国的时候”。这位博士的主张就颇为奇特。

他坚定地主张动物混养——野生环境下动物是分着住的么?只有动物混养,才能够让观众感到野生的气氛。

那位老板自己是高中毕业,所以对博士尊敬得不得了,但是要他把老虎和羚羊养到一块儿他绝对不能接受,一头羚羊七八万,这个代价他赔不起。——这就是博士先生的建议,他说这样羚羊才能机敏灵活,再现野性……

可是博士说的又有道理,于是老板就和博士商量,咱们分阶段怎么样?

博士其实也是一赵括,没有实践经验,很热情地说“好啊好啊,咱们计划计划”。

第一步,在老虎的领地里放进飞禽。

挺成功,老虎看看半天里乱飞的鹦鹉鸽子,觉得和自己没多大关系——它不会上树,也没吃过这玩意儿吧——要是猫,那可就……

相安无事。

第二步,长颈鹿和斑马合养。

挺成功,都是草食动物,本来在非洲就是邻居,关系挺好的,斑马吃草,长颈鹿吃树叶,虽然双方不怎么交流吧,看着也挺和睦。

相安无事。

第三步就让老板挠头了。

博士说要在鹿苑里放狮子。

大伙儿开会谈起来都嘬牙花。

“把狮子和鹿关在一块儿,这非留过学的脑袋想不出来。”动物园的老板龇牙咧嘴地说。

英国博士“兄弟我”具体的建议是把一对儿狮子放进鹿苑里,也就是和梅花鹿、马鹿养在一起,还赌咒发誓说不会有危险,老板想了半天不敢动手实施。最后,“兄弟我”说这样吧,在鹿苑里隔离一个小区,先试验一下。

老板想了想,一咬牙,大不了大家吃三天鹿肉:“行,要光是试验,您就干吧。”

于是就隔出一块儿,也不敢太小了,八卦阵还有个生门呢,那鹿也得有个逃命的地方吧。大概三四百平方米吧,中间有一段小河。放进去两头梅花鹿,三头马鹿,一头狍子。最后,放进一对儿非洲狮。

谁说老板没文化就没心眼儿啊,这马鹿长着大犄角不好对付,那梅花鹿腿长机警,可狍子就不灵了,傻狍子傻狍子嘛,他的如意算盘精得很,万一博士的脑子有问题,那倒霉的肯定是狍子,狍子才多少钱一头啊?要死的赶集都能买着,要活的也不过三千五,把博士一个月的补助一扣,正好。当然,狮子也得配合,要是狮子挑肥拣瘦,老板就赔大发了。

把狮子放进去,表面上没什么动静,其实园子里如临大敌,麻醉师、兽医各就各位,就等着万一有事亡“鹿”补牢呢。

狮子会怎么表现呢?有民工在旁边开始打赌,看狮子先吃哪个了。

倒霉的是狍子还是梅花鹿?

谁也不是。

狮子进了苑,河边找个树荫的地方,舒舒服服地就卧下来了,母狮子枕在公狮子腰上,两口子静静地看着鹿鹿们,目光炯炯,眼神清澈而平静。

那鹿是挺紧张。按理说鹿和狮子八竿子打不着,谁也没见过谁,但梅花鹿一看就明白这张着大嘴尾巴上挂毛笔的东西来者不善,“噌”一下子躲到小河对面去了,离狮子越远越好。马鹿好像没什么反应,实际上,懂行的能看出来,马鹿的耳朵已经竖起来,鼻孔变大,呼吸加速,那是做好战斗准备了。只有狍子傻乎乎的,站在小河边喝水看新鲜,让大伙儿替它捏一把冷汗。

整整一天,狮子有的时候沿着小河遛遛,大多数的时候打哈欠趴着看鹿,跟牧羊狗似的。

相安无事!

以后,一连几天,连梅花鹿都敢凑近了,只有狮子开饭的时候,鹿们远远躲开,其他的时候大家和平相处,就像邻居一样。

显然,“兄弟我”又成功了。

于是,“兄弟我”就给大家上了一堂课,题目是《动物的性格》,说得挺有意思的,咱就把记得的转述写下来,让大家也看看。

照他的说法,狮子其实是一种性格相当温和的动物,威严但并不好斗。古代罗马的美第奇家族喜欢玩猛兽大战,其中狮子老虎搏斗的记录不少,里面狮子大多数败北。然而,“兄弟我”在英国的时候,查阅伦敦动物园的记录,发现动物园狮子老虎也有交手,那就胜负参半,全看双方谁的力气大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兄弟我”的看法是,狮子不好斗,所以罗马时代的记录里,所谓狮子败北,多半是狮子没兴趣打,“弃权”了,而罗马人看不懂罢了。

自然界的狮子,只有在饥饿的时候才会去猎食,而且捕食后吃饱了就走——当然有的时候也抢别人的猎物。所以,它虽然肉食,却不残忍。只要不饿,很少主动去攻击其他动物,并不难和其他草食动物和平相处。而且,它的捕食采取追击,也比较光明正大。敢于把狮子和鹿养在一起,是有理论依据的。

老虎就不一样,老虎捕猎是“袭击”,善于埋伏,而且吃不了的猎物要埋起来以后吃,因此,老虎比狮子的性格要阴暗一些,而且凶狠。但是从袭击的技术上,老虎登峰造极,它的利爪一挥有几百公斤爆发力,可以把野牛的颅骨打碎,其凶猛可见一斑。

而豹子就走向极端了。一般人认为豹子是大型猛兽,其实豹子很少比人大的。但是此物生性残忍好杀,可以说只要进入它视野的猎物都是目标。豹子夜间活动,“为杀而杀”的冷血倾向严重,对于猎物都是先喝血,再吃肉,剩下的藏起来以后作干粮。非洲的探险家曾经发现豹子袭杀比它大五六倍的大猩猩!豹子和饲养员也难相处,不容易建立感情,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出问题。

按照性格来说,“兄弟我”的看法,动物世界和人类世界并列,那狮子的性格是君王,老虎是职业军人,豹子呢,是华丽的忍者。当然,还有其他动物也可以列进来,比如大象是绅士,狗熊是腐败官员,鸵鸟是花痴,河马是黑社会老大,黑猩猩是流氓……

说到这儿,“兄弟我”还提醒大伙儿,就像人一样,这动物的外表和内心也往往是不一致的,比如大猩猩,看着凶猛,其实性格温顺,吃素,还挺聪明。有的动物,看着可爱,实际上相当危险。“兄弟我”说这里边最危险的莫过于三种——河马、黑猩猩和大熊猫。

河马,草食,长相憨厚身材肥胖,就像相信多数大胖子都是好脾气一样,我们不由自主地认为河马应该是一种可爱的动物。实际上正好相反,您看动物园的河马好像很喜欢打哈欠,上当啦,那不是打哈欠,是河马亮出獠牙显威风呢!在非洲,人们认为狮子猎豹还不算对人最有威胁的动物,对人最有威胁的,恰恰是这个短腿的大胖子。别忘了蒋门神也是大胖子,这河马在动物界就是蒋门神一类的土豪恶霸,黑社会老大。

为什么说它是黑社会老大呢?

“兄弟我”介绍,这河马性格暴烈,尤其对地盘看得极重,如果误入它的领地,即便是大象也会遭到它的疯狂进攻。加上那一口匕首般的长牙,刺上谁都是三刀六洞,倒真是活像黑帮的做法。非洲的大型河流基本被河马“分段占领”了,这有好处,就是河马在的地方把水草都吃光了,河水干净,没了河马,那河道不久就会淤塞;但是也有坏处,那就是河马拒绝一切外来势力,包括英国人的汽艇都有被它一口咬掉半边的。直到今天非洲人过河,还是宁愿选择夜间而不是白天,因为河马和黑社会老大一样,夜生活丰富,每天晚上上岸开Party,所以夜里过河安全得多。饲养员对河马要非常小心,一定不能被他认为是入侵者,否则,不用咬,想象一个两吨多的大胖子朝您狂奔而来……您最好祈祷不是在胡同里碰上它。

萨相信“兄弟我”说得没错,上网一查,河马伤人厉害的是2003年12月29日,咬死一个到非洲旅游的英国新娘辛普森女士。

至于黑猩猩,大多数人和它的交往是从马戏团开始的。表面上看这家伙的基因和人接近到98%,而且竟然能够制造和使用工具——它能够修整草棍当钓竿捉白蚁吃。这个手艺一直没被人当回事儿,后来有个科学家自己试验了一次,才发现做这玩意儿还真要巧手儿才行(要不您也试试?晚上回家一身蚂蚁可别怪我)。但是,这个动物王国的智者,却有着恶劣的品质,可以说,简直就是人类劣根性的体现。有报道,在非洲发现黑猩猩偷取婴儿吃掉的,原因是环境破坏、性格变异云云。实际上这是人们对黑猩猩缺少了解。美女科学家珍妮·古多尔和黑猩猩一起生活了40年,她的报告证明黑猩猩从来就有吃婴的恶习,不但袭击人类村庄偷吃婴儿,而且自己群里也袭击母黑猩猩以夺取其婴儿来食用。黑猩猩干这件事的时候会使用各种阴谋诡计,比如调开母猩猩的注意力而后下手,就像人类干坏事的时候一样。所以古多尔有了自己的孩子总是很小心把房子锁起来,以免被黑猩猩偷去吃了。假如就是这个,还可以说是一种动物本性,黑猩猩还有一个恶习,就是经常主动攻击人类,即便是成了它的朋友也一样。这是因为黑猩猩的社会里,都是通过主动攻击对方来确立自己地位的,黑猩猩攻击人,就是提醒你:我才是老大!

这样就让我想起了某些爱好暴力的家伙。而“兄弟我”讲过,相貌凶暴的大猩猩反而不会主动进攻,还从来没有大猩猩伤害人类的案例被证实过呢。

最后一个就是熊猫了。

其实熊猫是比较冤枉的。因为熊猫平时性情温和,动作笨拙,喜欢玩耍,对饲养员颇为依赖,加上相貌可爱,从来都是动物园里受人欢迎的家伙。补充几句,熊猫的性格妙不可言,“兄弟我”起家就是陪美国人在卧龙考察熊猫,那里有个养殖中心,给病弱的熊猫提供食宿(好像还不用刷卡)。但美国人对熊猫们住的单间非常不满,认为缺少娱乐设施,是“熊猫监狱”。这个在80年代初的中国颇不好理解,那时候人能吃饱都不容易呢,还考虑熊猫的精神健康?在美国人的建议下,他们把一头熊猫放出来了,结果这个小胖子高兴得很,跑到门口的草坡上,抱着脑袋就骨碌下去,然后再跑上来,再骨碌下去,玩得不亦乐乎。观者为之动容。考察人员为了获取熊猫的数据,设置陷阱,里面放上烤羊肉,当天就有收获。落入陷阱的熊猫双手抱头,十分凄惨的样子,令人同情。量取身高体重血压挂标志牌之类以后,便放它走路。第二天来陷阱这儿再看,啊,好高的效率,又一头啊,于是身高、体重……哎哟,怎么这个带牌儿了?原来还是昨天那个,小可怜儿不长记性。“兄弟我”他们感慨一番让它走路,这天的数据只好作废。第三天,哎,它又掉进去了!大家终于明白,这小子不是笨,是吃烤羊肉吃上瘾啦,摔一下算什么?反正有人救我出去。大家都挠头,总不能以后天天研究这一头吧?太VIP了。最后考察队只好换地方挖陷阱,这熊猫就天天找,双方捉迷藏的斗智进行了好长时间。

但是熊猫也相当危险,它的可爱让人全无防范,甚至可以抱着照相,所以一旦突然扑来令人致伤,伤者无不大呼冤枉而且莫名其妙。

后来有人证明,熊猫伤人,多是在一种迷惘状态下发生的,它自己甚至意识不到,这和太阳月亮还有些关系。

古龙小说里头有个熊姥姥,每到月圆就要杀人,因为月圆让她疯狂。动物在太阳黑子或者月亮潮汐作用下,情绪也要发生变化,反映到熊猫身上,就是有的时候会引发“返祖现象”。假如有人告诉我某人上网到半夜会仰天长号,那我不会怀疑,因为人有的时候也会有返祖现象的。而熊猫返祖就更可怕了。

因为熊猫的祖宗可是肉食兽!它是因为太笨拙了,抓不住猎物,才改了吃竹子的。尽管笨拙,猛兽那种野性总是有的,因此,在天象出现某种变化的时候,熊猫便会忽然意识朦胧(这种淳朴的家伙很容易意识朦胧的,可见教育的重要性),仿佛回到了远古猛犸祖先的“光荣时代”,突然给人来一家伙……

因此,建议您再去看熊猫的时候,先请教一下天文馆。

<h3>4.“齐天大圣”斗猛虎</h3>

言归正传,这狮子和鹿群共养的计划后来被实现了,但是进鹿苑要单收费,还要有很多警告,比如不许打闪光灯,不许大声喧哗——惊动狮子是非常危险的!——其实这都是老板的炒作,狮子就是那个性子,你就是放枪,它也不会找鹿鹿的麻烦,也许它在心里还当自己是鹿鹿的老大哥呢。结果好奇心起,观者如潮,草地上狮子在晒太阳,鹿鹿在喝水,长颈鹿在悠游,看的人都觉得感受很深。

当然,老板的钱袋子更鼓了,这也是他最高兴的。

让钱一烧,老板就不安分了。“兄弟我”回北京以后,老板继续和几个兄弟自己琢磨进一步的“科学试验”。他们一琢磨,咱们不懂专业,玩狮子风险大了些,但是只要是碰不着面的动物,大概都可以混养吧,比如山羊和海豹。

这老板是说干就干的人,大伙儿也觉得挺合理,哎,别说,这个挺成功的,海豹不吃山羊,山羊也不睬海豹。但是没多久山羊就得风湿病了,只能算半个成功。

老板说那咱们接着来,你们看猴子和老虎能不能养一块儿呢?

有哪个拍马屁的奸徒就夸啊:“高,实在是高!您看,老虎跟猫学本事,就差一门上树,这猴子躲在树上,双方应该互不干涉。而且‘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有这个典故,咱们要是试验成功了,肯定有看点。全国的动物园,还没有这么干的呢。”

那老板也是最近比较顺利——人比较顺利的时候对奸人就缺乏免疫力——好!巴掌一拍,咱们就当这个先驱!那个奸人则被任命为这项试验的负责人。

我那朋友当时也没觉得不妥,一切都挺符合逻辑的嘛,也没听说自然界有老虎吃猴子,当然更没有猴子吃老虎这种事了。当然一切还要按照顺序来,在猛兽苑里划出一块有树的地方,搭上双层笼网作为实验区,内部试养。

先是把猴子放进去,那里有几十棵粗壮的古树,为了避免猴子下地被老虎伤害,距离比较远的树之间还拉上了铁索桥或者绳梯。猴子用的是海南岛新运来的猕猴,一共十只,其中有一头特别强壮的,是这群猴子的王,外号“齐天大圣”。猴子们到了新地方,那场面只有能够形容。“一个个抢盆夺碗,占灶争床,搬过来,移过去,正是猴性顽劣,再无一个宁时,只搬得力倦神疲方止。”

等它们安顿下来,老板和奸人就开始实施“放虎计划”了。园子里原有的两头孟加拉虎颇为温顺,这时则被冠以“猛虎”的招牌,放了进去。一时间群猴哑声,众猿股觫,前两天闹闹嚷嚷的实验区变得安静异常。猴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喧哗,乖乖地待在树顶,偶尔探头看看,只要老虎转过脸来,立刻缩回去。

动物园的管理人员也如临大敌,同样是麻醉师、兽医枕戈待旦,小心观察。

老虎很平静,对猴子没有什么反应。

第二天,开会讨论,负责的奸人提出两点认识:第一,初步看,老虎和猴子互不侵犯,和平共处是成功了。第二,猴子可能因害怕不能正常进食,要在笼网上部开口,建立高空食物输送通道。这两点,得到了大家共同的赞成。会后,大家还一起去参观一下,看到猴子们已经不那样紧张了,在树上相互“叽叽咕咕”地交流体会,胆子大的还敢在树间悠来荡去了。而老虎则在树下吃拨发的澳大利亚牛肉,悠闲自得。老板让管工程的想想,高空通道喂猴子香蕉水果,能不能让游客来给喂食——他已经开始琢磨生财之道了。

第三天平静无事。

第四天,就有了点儿变化。下午我那朋友正给梅花鹿称体重呢,忽听实验区方向虎啸连连。

这老虎好久没这样叫了,他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儿,跑过去一看,已经有好几个人在瞧热闹呢。敢情猴子和老虎打起来了。

但是这个打属于一边倒的战争。谁占优势呢?

猴子。

这些“弼马温”看了三天,觉得这穿条纹皮袄的大猫也没什么了不起,于是就从最初的害怕转为开始放松了。猴子是调皮捣蛋的大王,它放松了,也就是要捣乱了。中午吃饭,“齐天大圣”带头,猴子们开始把吃剩的果核、花生皮朝老虎的脑袋上乱扔——别说,还真挺准——两头老虎被闹得不得安宁,于是虎啸示威,情急之下雄虎朝树上扑去,可惜水平太差,抓挠了半天,只能在原地发威,却上不得半步。见到老虎“黔驴技穷”,猴子们更得意了,果核乱飞中还夹上了树枝树杈,老虎抵挡不住,夹着尾巴跑开,不敢在树下停留了。

老板也来看,有人说这个老虎受气也不好吧。老板说那怕什么,这两头老虎就是太懒,多叫几嗓子有利于吸引观众,再说,老虎让猴子给打趴了,天下还真少有这样的笑话。窝囊废啊,他摇摇头,回办公室数钱去了。

如是又过了两天,老虎吃食喝水都要看猴子的眼色,只好夹着尾巴做人,一副可怜巴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弼马温”们气焰嚣张,甚嚣尘上,有一棵大松树上面的松塔更成了它们的好武器。

有几个对动物有经验的就说,这样恐怕要出事。当然,主要是担心老虎的健康受损,所以想等老板兴致不那么浓厚了,再和他商量把这个实验停掉算了。

没等他们提,实验区就出了事。

那个星期的最后一天,我那朋友刚吃完中午饭,正要午睡,就听到一阵喧哗,几位饲养员蜂拥而来。惊讶中看时,却见其中一人怀里还抱着一个,正是“弼马温”里的老大——“齐天大圣”。

他赶紧上来检查,心里已经明白肯定是猴子和老虎的战争升级了,而且猴子吃了大亏。

听完众人七嘴八舌的解释,方知事情的经过原来是这样的:

经过一个星期的折腾,两头老虎已经威风尽失,不敢到大树下头溜达了,早晨起来就缩在实验区的一个角上、太阳地里晒着打瞌睡。

于是猴子们就没的玩了,扔松塔也打不着,双方气氛一时颇为平静。

但是到了中午,值班的管理员忽然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猴子下树了!

他开始还以为猴子是下地找食,等看到“齐天大圣”悄没声地摸过去,才明白这猴子是去逗弄老虎。

说时迟,那时快,那“齐天大圣”抄到雄虎的背后,捉起老虎的尾巴就拉。

天,猴子恐怕从没学过“老虎屁股摸不得”这句俗语,你欺负老虎是因为在树上,下了树老虎会怕你?

那老虎感到尾巴被揪,一声怒吼,翻身就扑,快如电闪。

“齐天大圣”本来已经转身逃开,但是没想到老虎这么个快法,不等它反应,已经被雄虎一掌打飞。远远在后面跟着的群猴顿时作鸟兽散,“嗷嗷”惨叫着往树上爬。这“齐天大圣”一声惨叫,仗着身子骨结实爬起来手脚并用就往树上逃,一抬头,那雌虎已经截断了它的去路,狂啸一声猛扑过来。

“齐天大圣”这个时候可就惨了,当时吓得定在当地,屎尿齐流。

千钧一发之际,管理员大声叫喊,呼喝两头老虎的名字。两头老虎毕竟是从小养大的,服从性比较强,虽然占了上风,听到主人召唤,还是刹住了脚步。

乘这个机会,“齐天大圣”连滚带爬地蹿上了树,全身颤抖,叫的声音凄厉惨烈,令人心悸。

大伙儿也都听见了虎啸猿啼,但都以为又是猴子逗老虎玩,没当回事,哪想到打得这样激烈?

管理员一报告,老板等人就都跑去了,再看,那威风一时的“齐天大圣”此时已经气息奄奄,蜷缩在树上摇摇欲坠了。老板顿足,叫人赶紧去救,管理员用绳网从上面垂下来,才把“齐天大圣”吊出来抢救,猴子们都是眼睛瞪得溜圆看着这恐怖一幕,而老虎则在下面发出低沉的吼声示威。

“齐天大圣”最终没有抢救过来……

老板和奸人都蔫头耷拉脑的,这个实验以失败告终。但是老虎走了以后,一连几天,猴子们都不敢下地活动。

我那朋友说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齐天大圣”死了以后,检查身上无一伤口,浑不知它因何而死。老板下令解剖。切开胸部腹部,内脏都很完好,没有受伤的地方。

等打开颅骨才明白,脑干异常充血,一片鲜红。

这猴子死于过度紧张造成的脑溢血。

“生生给吓死的。”兽医朋友叹了口气说。

捌 动物段子 动物园的猩猩跑了之后

<h3>引子 一只懒猴引发的……</h3>

某次回北京,席上有一位动物园的老饲养员,于是忍不住和人家谈谈动物。

说到自己养的这帮刺儿头,这位老大一个劲儿地摇脑袋,说这些家伙啊,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没事儿就跟你斗智斗勇。别以为人比动物智商高,这人呢,要上班,要提级,要政治学习,他分心啊。哪儿像动物,一天到晚没别的事儿,就专门儿琢磨怎么给饲养员找事儿,还持之以恒,连懒猴这种看着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主儿,都能给你找麻烦。

懒猴?萨一愣。

一打听,还真没听错。动物园开始饲养懒猴的那一年,大约因为这东西总是懒洋洋的样子让饲养员忽略了它是攀登能手,没几天就有一只懒猴顺着树干爬到笼顶,掏了个窟窿跑了。懒猴是国家一级保护的珍贵动物,它跑了,饲养员的责任就很大。而让饲养员更为恼火的是,居然栽在这种平常看着傻乎乎的家伙手里,哪怕是让狗熊给耍了呢……

这懒猴跑了以后就没回来,倒霉的饲养员食不甘味整整一个星期。好在一个星期以后终于有人发现了“逃犯”,将其锁拿归案。这时候大家才发现,原来的担心实在多余,完全是出于对这种动物习性的不了解——这懒猴跑了一个星期,总共跑出去的距离还不到一百米,按懒猴的习性,这个速度已经可以算拼老命了。

还真有点儿意思,萨想想忍不住问:“这样的事儿,怎么没在新闻里头见过呢?”

那位苦笑了一下还没答话,旁边一位记者说话了:人家动物园不支持报道这类事儿,说是老报道跑了这个跑了那个的,这动物园的形象难免有点儿那啥……

忽然想起来,我认识一民警就曾在紫竹院抓过非洲蟒。心说,看来咱门口这动物园一片祥和的,这么些年跑过的动物恐怕不会太少,肯定不只个把懒猴的,有没有跑过更大的动物呢?想着就问了出来。

“狗熊?!不,那玩意儿倒没跑出来过,它出来我们就该‘进去’了。”动物园的老大把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北京话“进去”有特殊的意思,属于“进炮局胡同看守所”的简称,想想人家这话有道理,真要有一狗熊顺着白颐路跑中关村来,抓个把动物园饲养员进看守所还算是轻的!

“不过”,可能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儿生硬,这位又找补了一句:猩猩倒跑出来过一回……

哎,兄弟的兴趣,一下就给钩起来了。

<h3>1.把小梅叫来</h3>

应该说,一般情况下动物园的猩猩不具备跑出去的条件。动物园第一批安装摄像头的笼舍就有猩猩馆,且谁都知道这厮头脑灵活,动作敏捷,属于重点盯防对象。这有人注意和没人注意大不相同,您看足球场上再好的前锋,搁俩后卫盯着,他也难有作为。所以平时动物园的猩猩要想干点儿什么比马鹿、狗熊难度大多了。

其实,猩猩属于类人猿,智商和情商很高,住久了对饲养员和动物园都有感情,闹事儿也讲究个小错不断,大错不犯。这就是猿和猴不一样的地方了。咱动物园的非洲狒狒有一项传统集体体育项目,就是拆假山上的石头或者兽舍的砖头,然后几只狒狒叠罗汉举起来,砸展厅的玻璃。齐心协力,配合默契。每年总务科都得为这事儿准备预算。狒狒换了几代,只要还有它能拆的东西,这项目就屡教不改,怎么惩处都不行。相比起来,人家猩猩就从来不干这惹人嫌、招人恨的事情。猩猩馆的玻璃,理论上说,实际是禁不住它奋力一踹的,但人家猩猩从没砸过玻璃,最多照着饲养员扔个苹果核啥的“调戏”一下。它知道饲养员不能跟它一个畜生计较。同样,与饲养员斗智斗勇,猩猩和猴子的区别,就在它的智力足够掌握分寸。

这回猩猩出事儿,就发生在一个有点儿特殊的时候——串笼。

所谓串笼,是动物园的一个专用术语,指的是为了让动物搬家,给它换个临时的笼子住住。有时,一些珍贵的动物运到地方去巡展,就得串笼。串笼的方法也不复杂,把新旧两个笼子的门对起来卡死,打开笼门,然后或威逼,或利诱,让动物进去,再把门一关就算完工。如果是巡展,把新的笼子拉上火车就运走了。

这一次呢,也是要巡展,送一头猩猩去河北某地展出。动物园的饲养员就准备给它串笼。

问题是,猩猩和其他动物不太一样,与马克思所说人类进入阶级社会才产生私有制的理论相悖,它还没进化到人的水平就对私有财产意识明确了。我的就是我的,猩猩笼子里的毯子、笼箱除了饲养员谁都不让动,否则不用一个馒头也能引发出血案。

在它心里,这笼子也是它家的而不是动物园的。给它串笼,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猩猩属于极为珍贵的保护动物,想让它进到新笼子里去,又不能动用暴力——也不单是因为它珍贵,这东西感情丰富记性好,不像犀牛、河马皮糙肉厚反应迟钝,你要打它一下,过一个星期了它都能眼泪汪汪地举着大毛胳膊跟队长、园长告状,不扣你奖金不罢休。所以,要赶它串笼,会大大影响猩猩和饲养员之间的感情。

至于吓唬,人家猩猩在森林里老虎、豹子什么没见过,你能吓住它?!

威逼不行,就只能利诱了。饲养员采用的方法是在要串的笼子里头放上它爱吃的香蕉、桔子,试图骗它进去。

我们暂且叫这猩猩“红毛”吧。

这一招要是对付猴子,估计不会有问题。但是猩猩的智商可比猴子高多了。红毛斜眼看看,就明白了:这帮两只脚的家伙又在挖坑让我跳。

得,你们挖吧,跳不跳的,可是我的事儿。

于是,红毛钻进串笼里去吃香蕉,却总是小心翼翼地留一支后“手”在外面,而且握住笼格上的铁丝,以免无意间出现大意失荆州的千古遗恨。这下麻烦了,猩猩比关云长警惕性还高,香蕉吃得津津有味,就是不肯全身进去。

怎么办?它不把那个爪子收回去,关不上笼门啊。总不能送一个三只手的猩猩去人家兄弟动物园吧,那还不让人家保卫科给赶出来?结果,一个多钟头了都不能把事儿办了,组长来了。这组长到底是有经验的,看这情景挠挠脑袋,明白不出绝招不行。便叫一个饲养员:去,把小梅(化名)叫来。

小梅,是动物园最漂亮的女饲养员之一,早年红毛刚来的时候,就是归她饲养的。

<h3>2.红毛“越狱”了</h3>

猩猩和美女放在一块儿,很容易让人产生某种联想。这倒不是平白产生的印象。在我国和非洲的古代传说中,猩猩的形象都有点儿好色。非洲人传说黑猩猩会到农庄掳掠妇女,并有绘画为证;我大学一个仡佬族同学说他们家乡女孩子都用青布盘头,因为猩猩喜欢袭击长发的女孩子,这样打扮可以让猩猩看不到女子的长发。

这可有点儿邪门儿,因为我国其实并不出产猩猩——金庸先生让华山上跑出猩猩来是怎么回事儿?这并不奇怪,他还能让甘肃人养大象(之万兽山庄)呢!

上一次去北京动物园,也曾亲眼见到一头有名的“流氓猴”,此君是一头豚尾猴,因为一见到漂亮的女性就引吭高歌作满脸陶醉状而著称,其形象都上了中央电视台的节目。不过,实地考察的结果是此猴男女不分,只要是穿漂亮花衣裳的它都感兴趣。

这一次,红毛不肯串笼叫小梅来,难道是要饲养员“色诱”猩猩?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了,猩猩好色实属传说,并无确凿的证据。新加坡动物园的饲养记录表明,相对于美女而言,猩猩还是对本族的异性更感兴趣。之所以叫小梅来,就是红毛从小是小梅带着长大的。灵长类动物恋旧,对饲养员有深厚的感情。

北京动物园的许艳梅老师带我们参观动物园的时候,就曾经展示过这样一个场景:当她走进一头长臂猿的笼子时,那头长臂猿猛地冲了上来,一下子蹦到她的背上,用力抓她的肩膀。这个动作之凶猛,几乎让我们这些没有经验的访客开始呼救了。而它接下来的动作却是一个转身,轻柔地坐在许老师的腿上,乖乖地等待许老师给捋毛了。整个过程中她都若无其事。她解释说,这长臂猿最初的动作,意思无非是,你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看我呀!

“那是它想我了。”许老师给长臂猿捋着毛说。所以,当动物不肯配合工作的时候,把它最早的饲养员找来,往往会产生特殊的效果。

果然,小梅一来,红毛立刻就顺从起来,和小梅“哼哼哑哑”地交流着,高高兴兴地串了笼。有人回忆:当时红毛还给了小梅一根香蕉。后来我想想应该是口误,小梅给了红毛一根香蕉才比较正常。

看看红毛进了笼子,小梅和其他几个饲养员聊了几句,就告辞了。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但是,当工作人员开始把红毛的笼子推走的时候,却出事儿了。

原来,红毛看到小梅来了,久别重逢,满心欢喜。乖乖地换了笼子,是讨小梅的喜欢。小梅走了,它也没当回事,以为她好容易来一次,出去还会回来,总不会不要自己了。没想到,老半天小梅没回来不说,这几个两只脚的家伙还要把自己的笼子推走,很明显自己是上当了啊!

红毛上当了,红毛很生气!红毛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瞬间,几个工作人员忽然觉得笼子剧烈地晃动起来,停手一看不禁大吃一惊:红毛用力一拉,拇指粗的笼格竟被它轻易地掰了开来!接着,红毛把笼格向两边一拉,从笼子里钻了出来。出了笼子,四脚着地,顺着大门就出去了。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啊!不好!红毛“越狱”了!有人翻腕一看手表,糟糕,现在可是营业时间啊。

<h3>3.猩猩逛街</h3>

红毛能够掰开铁笼越狱而逃,并不是奇怪的事情。

大型类人猿由于体重的原因在地面活动较多,离开了树栖生活,与虎豹等天敌交锋的机会大大增加。经过长期的生存竞争,生存至今的大型类人猿大多孔武有力,并懂得依靠集体的力量御敌,是丛林中的强者。试验发现,性情温和的大猩猩可以轻易拗弯一根直径16毫米的铁棍。

还有一部分类人猿有向肉食动物发展的趋势。珍尼·古道尔在对黑猩猩的研究中发现,这些人类的近亲在饮食爱好上和老萨颇有相似之处,那就是无肉不欢。当然,古道尔也证实黑猩猩的生活习惯和老萨有很多不同的地方,例如黑猩猩没有饮酒的习惯,而老萨每天睡觉前都得喝点儿啥,黑猩猩已经具备在树上搭窝的能力,不会像老萨一样满地乱刨。为了满足口腹之欲,黑猩猩经常捕杀狒狒等小型兽类来开荤。而2003年在扎伊尔确证的黑猩猩大型地面亚种比利猿,更具备强大的攻击性,它们的犬齿和裂齿都很发达,甚至合伙袭击肉食猛兽。科学家目睹它们能吃掉豹子,而当地土人则干脆把它们叫做“吃狮子的猿”。

猩猩的体型介于大猩猩和黑猩猩之间,一般情况下性情温和,不过也是力大无穷之辈。平时它居住的笼舍比较牢固,虽然红毛冒死搞打砸抢或许也能跑出来,但可能性比较小。串笼时候给猩猩用的笼子比较轻便,就像马路上的人行横道一样,属于一种象征性的威慑。猩猩智商和情商高,通常不会冒犯这种双方默认的规则。想不到的是,一向理智的红毛这次因为见不到小梅,精神受了刺激,不守规矩了,居然打破了长期的默契。饲养员们一时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

越狱的红毛四脚着地冲出门去。游览区的游人看见好好的路上忽然出来一个猩猩,表情可想而知。

根据饲养员们分析,这红毛越狱,目的性十分明确,就是去追赶小梅。有些饲养员还给这家伙找理由:这一出门巡展就不定几个月,暂时回不来,红毛手里那几支深发展和泰山实业的股票是抛是进,它得跟小梅作个交待。

要真有这个能耐,红毛就不用在动物园待着了,直接在建外SOhO找个办公室上班好喽。

反正,红毛是跑了。饲养员们愣了一下以后,立刻做出了正确的反应:快,追啊!

追是追,大家本来是给猩猩串笼的,手里没带什么武器,不敢追太近了,也就是一个跟踪追击,若即若离的架势,不然红毛要不讲理跟你比划比划,饲养员还真没冼东妹那两下子。

这时候队长也被惊动了,赶紧打电话叫兽医带麻醉枪来,然后也跟着跑了出来——这话形容得不太好,好像队长也跟猩猩似的。

出门一看,这架势可好看,整个一个一路纵队——最前头是猩猩红毛,一边走一边找地往前跑;紧跟着的是红毛的饲养员,一边跟一边温言劝慰,徒劳地试图唤起红毛的理智返回笼子(红毛没理他,是啊,换我我也不回去);再后面是组长带着几个闲杂人员,一边跟着一边劝阻游人不要靠近,最后才是队长。

游人?游人倒没有多少惊恐,看见这么多饲养员跟着,还以为跟人家遛狗似的,动物园在遛猩猩呢。许多游人驻足观看,倒是没有谁有胆子上去和红毛交流,但也想不到后面这一帮饲养员都是摆设,这时候如果红毛突然掉头冲回来,那乐儿可就大了。

红毛沿着大道跑了一段,跳到路旁边一块花圃里嗅了嗅,然后蹦到一个卖冰棍的推车前头。卖冰棍的一愣——爷,您不是圈禁着吗?怎么这就出来了?红毛没理他,又跑到长臂猿笼子前头冲里边瞅,弄得里边长臂猿也一愣——嘿,每天都是人来看我,今儿连猩猩也来了,这什么世道啊!

事后分析,红毛可能是根据气味决定路线的,因为它和小梅从猩猩馆出来后走的路基本是重合的。

从长臂猿笼子那儿掉头,红毛下一个动作让饲养员们的心差点儿从嘴里蹦出来——只见它三蹿两纵越过一条马路,略一犹豫,“噌”的一下就钻进了动物园东南角的女厕所!

<h3>4.猩猩进了女厕所</h3>

猩猩进了女厕所,跟随的饲养员们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下儿红毛的祸可闯大喽!

现在是营业时间,如果厕所里面有游客正在方便,突然看见进来个红毛这样儿的,就它那长相,不歇斯底里才怪。而猩猩和任何野生兽类一样,其实是十分敏感的动物,别看红毛是长期驯养的,平时人模狗样,一旦受了刺激,其反应和野兽没什么两样,那非出乱子不可。

可现在要进去救人,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给多少奖金,估计也没谁敢去跟发了狂的猩猩玩命。

饲养员又不是武松,武松也没打过猩猩不是?

还好,半天,里边也没什么声音。事后分析,红毛是在上午出逃的,这时候动物园刚开门,游人还不多。很幸运地,厕所里当时没有人在里面。

这厕所今天还在,装的是所谓的弹簧门,一推就开了。人进去,门就自动回位,所以里面的情况谁也看不清楚。大家估计红毛在方便。见没出大问题,队长看到便宜,一声招呼,饲养员一拥而上,抡着扫把墩布的就把这厕所的门儿给堵了。别小看这些简陋的家伙什儿,萨在民航的时候看过一个通报,飞广州的一个机组遇到劫机,就是用扫把墩布制服了三个持枪歹徒,终于顺利返航。这厕所是个封闭空间,把红毛堵在里面等兽医比让它出去乱晃和谐多了。

问题是红毛肯定不是这样想的,人家方便完了一看,咦,门儿堵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啊?红毛肯定不高兴——废话,搁您给关公共厕所里您能高兴吗?

于是,堵门的饲养员们感到红毛开始冲撞弹簧门,这家伙力气虽大,但外面一大帮人呢,喊着号子往上顶,一时却也僵持不下。里面的猩猩想出来,外面的人不想进去,此乃围城与围厕所之不同也。

周围的游人渐渐看出不对来了,纷纷离远了驻足观看。一帮大老爷们喊着号子堵女厕所,堵在里面的肯定不是什么善茬。

冲了两次,红毛不冲了。有的饲养员松口气,只有红毛的专职饲养员心说不对,这厮一向诡计多端,这肯定是琢磨什么新招数呢。不等外面的人想清楚,围观众人忽听“砰”的一声巨响,只见一个大毛拳头在厕所门上方墙上的窗户里一闪,窗户玻璃顿时粉身碎骨,碎玻璃“哗啦啦”向外面的饲养员们头上撒来。

实际上,后来饲养员说红毛还是很理智的。如果它从门口硬冲,就算大家的力量不亚于猩猩,夹在中间的那扇门肯定也撑不住,那样猩猩就要和饲养员发生正面冲突。红毛攀上窗棂,打碎玻璃,表明它心地不坏,并不想伤人,只是想把大家吓跑而已。是啊,人家本来不过想跟小梅探讨探讨股市的事儿,犯得着弄个防卫过当啥的罪名么?

在这强大的威慑下,深通兵法的饲养员们一声喊,立刻开始战略转移,作鸟兽散。红毛顺利地从厕所里出来了。这回,周围的观众可不再像刚才那样表情轻松,大伙儿都明白这不是动物园遛猩猩了,赶紧躲得远远的。但中国人喜欢看热闹的习惯又使他们绝不会就此听劝回家,大家都想看红毛下面要干什么。

从厕所出来的红毛,似乎也有点儿迷惘。可能是厕所里过于强烈的气味影响了它的嗅觉,此后的路线,变得不规则起来。

这家伙走走停停,饲养员们跟在后面停停走走,后面还跟着一帮看热闹的,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海兽馆旁边。那里有个场馆正在维修,两个工人正在筛沙子。这玩意儿猩猩可没见过,一下就吸引了红毛的注意力。

红毛走过去,坐在马路牙子上,把手指头搁进嘴里,饶有兴味地开始看工人筛沙子。

两个工人正在一边筛沙子一边讲荤笑话,说得兴高采烈,根本就没注意旁边过来一个猩猩。后来,其中一个工人余悸未消地说,当时也隐约意识到有个穿黄色皮大衣的过来了,坐一边看他们筛沙子。虽然有点儿觉得这人穿衣服不合季节,但北京这年头什么人没有啊,这也不算希奇的事情,俩人根本就没在意。

问题是筛着筛着,俩工人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平时旁边这条路上人来人往的,挺热闹,这怎么忽然静下来了,半天也没人过来呢?

两位神经大条的家伙这才转头张望。

这一转头,正好瞅见红毛的那张脸。

猩猩啊!谁把这姑奶奶给放出来了?!

这个刺激可太强烈了,俩人愣了一秒钟,然后嗷的一声扔了筛子就跑。

这下子可坏了。

<h3>5.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h3>

两个工人掉头就跑,还大声惊叫,违反了面对野兽的金科玉律。记得中学英语课本里面有一课,提到旅行者在野外碰上了狗熊,应该怎么办。好像当时的答案是躺下来装死,因为野生动物不吃死物。

事实证明这是很不靠谱的说法,写这个答案的主儿肯定没在野外碰上过狗熊。谁说野生动物不吃死物的?狮子就专门从鬣狗嘴里夺猎物尸体吃,老虎会深埋吃不完的肉食,豹子会把羚羊叼到树上风干储备,更不要说杂食类的狗熊了。

再说了,你装死也不能闭气吧?你装死也不能跟蟑螂似的没有体温吧?谁要是信狗熊那种连钻火圈都能学会的家伙分不清死人活人,那脑袋肯定是有问题。野生动物要判断手里的这个家伙是死是活的办法多了。我听说过用装死应付狗熊唯一生还的事例是东北一个农妇,这位的确是装得太像了,真的让狗熊分不清她是死是活,于是熊大爷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了检验:一屁股坐上去。没动静?再一屁股。最后这位农妇全身一百多处骨折,仍然忍着没动,总算把狗熊的好奇心给消磨没了,带伤脱险。这可算是人生奇迹。那么,面对狗熊,什么才是最正确的对付方法呢?

萨曰:附耳过来——第一,撒腿就跑;第二,保证跑赢你的同类。二者缺一不可也。这是有点儿玩笑性质了,实际上面对野兽装死自然是胡闹,但保持镇静还是有道理的。许多有山林经验的人,都有与野兽对视而野兽退却的经历。

猝然的惊叫和仓皇逃跑,只会刺激动物,使它做出本能的激烈行为来。这次,两个工人的奔逃立刻引发了红毛的野性,俗语说就是“惊了”。受到刺激的红毛开始紧紧追赶两个工人。

那么,谁跑得快呢?

如果是长距离奔跑,猩猩肯定不是人的对手。可能令人难以置信,但非洲某些部族至今保留着人类最早的狩猎方式,就是在干旱的草原上追赶草食动物,直到其体力耗尽倒下。这是因为用两腿奔跑的人可以更有效地利用能量,而且腾出的双手可以随时帮助自己补充水分或营养。想想看,就算你给羚羊背上水壶,在奔跑中它能拧开瓶盖喝水么?更重要的是,猩猩没有跟腱,所以根本不可能长距离奔跑。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猩猩一生基本不到地面上来,因为在树丛中依靠神奇的“臂行法”它们灵活异常,但到了地面它将因为行动不便面对极大的危险。这个情况近年来有所改变,科学家们发现加里曼丹的猩猩最近有时也下到地面了,其原因说来让人哭笑不得:由于人类滥捕滥杀,这一地区的爪哇虎和巴厘虎已经绝灭,苏门答腊虎也濒临绝种,没有了老虎这个最大的天敌,猩猩的胆子变得越来越大。

无奈双方距离太近,这时候要比的不是速度而是爆发力和灵活性,这个时候,手足并用的红毛比惊惶失措的工人动作快多了。

混乱中一名工人准确地做到了“第一,撒腿就跑,第二,跑过自己同类”,安然脱险;而另一位老哥则光荣地被红毛抓住了!

猩猩的力气到底有多大?原来咱是没有感性概念的,但饲养员下面的描述就……

红毛追上那个工人,一把抄住了他的脚腕子。猩猩在地面,如果不是表演马戏,是四脚着地奔跑的,所以它攻击人总是往下三路去。

抄住了这个工人的脚腕子,红毛抬腰就把这个一百多斤的大活人抡了起来,接着撒手一丢,那工人就在众人的惊呼中头前脚后地飞了出去。

<h3>6.要不要放老虎?</h3>

像红毛这种抓住人当风车耍的动作,按照记载,有些爆发力特别好或者有武术功底的人类也能做到。比如曲波的《桥隆飙》里头桥老爷摔死五少爷;《武林志》里头洋人大力士狂甩东方旭都是例子。哪怕是大学舞会中,也有个别男生把女生悠起来转着圈儿抡的,倒也没人觉得太怪异。

但是这种动作,要人来做的话主要得靠腰劲儿,讲究的是一叫丹田气如何如何。而这位饲养员形容红毛的动作,活脱脱就是某人买个柚子装网兜里乱抡的样子,全靠臂力。

结果,那工人腾云驾雾之后,在众人的惊呼中一头就扎进刚筛好的沙子堆里去了。

从把工人扔进沙子堆来看,红毛虽然发狂,仍然是一头很有理智的猩猩。在饲养员多年的教育积威之下,它还是有一条底线的,那就是两只脚的动物惹不起,不能给弄死或弄伤了。现在这工人只是一脑门沙子惊魂未定,若是它随便找个地方一丢,这位估计脑袋上就能开染坊。

也幸好红毛有分寸,不然还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处理它。

这种观念,可能比较聪明的动物都有。许艳梅老师有一次和一只猴玩耍,猴子一高兴就在许老师手上抓了一把,顿时鲜血迸流。伤好了以后,许老师给猴子们看伤疤说委屈,只见一个个猴子或惋惜,或好奇,或惊讶,或愤懑,咬牙切齿叽叽喳喳,那反应真是千奇百怪,匪夷所思。唯有一个猴子在旁边高卧不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实际上,它就是罪魁祸首!

问题是现在怎么办,兽医迟迟不到,好像还真没有谁能降得住红毛。

扔了一个工人,红毛开始追另一个。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清脆的叫声:“红毛!”

正如临大敌准备上去抢人的饲养员们都松了一口气——好了,小梅来了。

小梅怎么来了?

原来队长叫兽医的同时就给她打了电话。解铃还需系铃人,红毛既然是因为小梅越狱的,她自然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佳人选。

兽医还在手忙脚乱地找麻醉药和麻醉枪(动物麻醉枪射程只有三四米,这样近距离和猩猩交锋足以让人心神不宁),小梅已经急急地追过来,正看到红毛发狂扔人,赶紧大声呼唤它的名字。

真是神奇,一声呼喊之后,红毛立刻恢复了理智,蹦蹦跳跳地朝小梅奔过来,嘴里“啾啾”有声,举着大毛胳膊要小梅抱。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在小梅的安抚下,红毛不一会儿就安定下来。一人一猩交流了一阵感情以后,小梅和红毛一起回猩猩馆。换了笼子以后红毛出发去巡展(和兄弟动物园有合约,没法现在惩罚它),饲养员写检查,组长扣奖金;组长写检查,队长扣奖金;队长开会,园长开会,园林局开会。

这件事,总算有惊无险。

值得一提的是,回猩猩馆的时候,红毛耍赖,一定要小梅抱它回去。

抱它回去?!

红毛已经成年,体重虽然不过分也有将近二百斤,娇怯怯的小梅如何抱得动?

其他饲养员要代劳,红毛无论如何不肯。

最后小梅一咬牙,和红毛说:“抱你是不行的,我背你回去吧。”

红毛同意了。

于是小梅就背上了二百斤的红毛,开始一步一趔趄地往猩猩馆走。

红毛太大了,小梅属于那种比较娇小玲珑的女孩子,还没有它高。别的饲养员看到,这猩猩的两只脚都拖在地上,就是揽住小梅的脖子不撒手。

队长和组长赶紧上来,一人托着红毛一只脚,算是分了小梅些负担,这样一个奇怪的组合,画着不规则的曲线,总算是熬到了猩猩馆。

这老饲养员回忆,到猩猩馆的时候,小梅的脸上又是汗水,又是泪水,一塌糊涂,红毛趴在她背上,舒服得直哼哼。

汗水可以理解,泪水呢?

是辛苦得难过,还是说不清的感动?

或许有孩子的人们,都知道。

捌 动物段子 戏弄弄山魈

戏弄山魈?

瞧见这题目估计有人要一哆嗦:山魈?!这主儿绝对不是一个好招惹的。

还真说对了,您要查“山魈”,能查出如下记载来:“山魈,乃是山中怪物一种,身长体黑,力大无穷。传说中,它可以跑得比豹子还快;可徒手撕裂虎豹,乃是山中霸王,且寿命非常长,被人视为妖怪。”《神异经》里曾言及燃爆竹惊山魈之举,民间传说山魈能吃人,会七十二变。

不过,我们今儿说的山魈,和精灵妖怪之属没有关系,咱说的是动物园,确切说,是中国某动物园的山魈。

动物园的山魈,当然不会七十二变,但也不是好戏弄的。

它具备三个特点,戏弄它类似于死亡游戏。

第一,山魈攻击力很强,性情凶暴。豹子它都敢打。公山魈体重60公斤,动作如电。在野外的时候,虽然它也是猴,却经常抓别的猴子来当早餐!我有个朋友当兽医的,敢跟狗熊掰腕子,但每次面对山魈都极为小心,他说灵长类要进化出肉食猛兽来,第一个估计就是山魈。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袋鼠、袋熊那个有袋类里面,也进化出过食肉袋鼠一类的怪物呢。

第二,山魈这东西智力不低,而且术业有专攻,被称作动物园的“拆房专家”,经常把所住的地方拆成烂尾楼似的。别的地方不敢说,北京动物园,好好的山魈馆,它住进去没两天愣把墙上贴的所有瓷砖都揭了下来,其破坏力和智力可见一斑。

第三,动物园管理人员深知山魈的凶猛,所以山魈和游人之间的笼格很小,游人就是想戏弄一下山魈,也根本无从下手。

问题是,愣有那吃螃蟹的主儿出来了,专门拿山魈涮着玩。

谁呢?

列位看官定睛看了,没错,这位敢拿山魈开涮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马戏明星——黑猩猩,让美女科学家古道尔伴随一生的那种动物。今天,在世界上的野生黑猩猩已经不多了。

珍妮·古道尔,英国动物学家,这位金发碧眼的女郎20岁时到非洲,为了研究和保护黑猩猩,在那里度过了38年的野外生涯。之后她又奔走于世界各地,呼吁人们保护野生动物,保护地球的环境。我始终认为珍妮·古道尔是和特蕾莎修女、南丁格尔一样伟大的女性。

再说黑猩猩体重比山魈略大,也有一定攻击性,不过暴力水平没有山魈那么高。黑猩猩能用草棍钓蚂蚁,会用手语,在动物界属于斗智不斗力的类型。在野外,虽然两者都生活在非洲,但没听说黑猩猩和山魈之间有过什么瓜葛。大概是,彼此都为生活忙碌,顾不上吃饱了撑得找茬吧。

都是智力发达的动物,你也吃不了我,我也吃不了你,那种为了什么普世真理发生战争的事情是干不出来的。

问题是到了动物园事情就发生了变化。比如我们说的这头猩猩,大号明明,它的生活可说是豪奢。比如,在园子里有豪华的宅子——就是带着花园的宅子,吃的喝的,住的用的,哪样都堪称精挑细选。猩猩们不用费心思讨生活,那种没事儿找事儿的性格就开始发酵了。真是“不在放荡中变态,就在无聊中变坏”啊。

比如,这明明就经常和游人开玩笑。它擅长的把戏是拿了一个篮球在地上团团乱转,引得游人纷纷驻足围观。等到聚集的人足够多了,这家伙会突然变出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恶狠狠地把球砸向游人面前的玻璃隔板。

尽管人类号称万物之灵,这时候照样会因为没反应过来被吓得尖声叫喊,四处乱窜。那球根本砸不过来,明明早已懒洋洋地躺下了,似乎为戏弄了一下比他聪明的人感到十分满意。

结果一来二去,它就看上隔壁的山魈了。这东西长得神头鬼脸的,要耍弄起来,比脸上没毛的那种动物一定有趣得多。

那个年代,因为条件限制,猩猩和山魈的笼舍之间只隔一张铁丝网。照一些饲养动物的老人说法,现在动物园设备是越来越好了,大多数动物都住了单间,舒服是舒服了,可估摸着它们的乐趣也减了不少。因为,动物们没有邻居了。

想当年,简陋是简陋了点儿,可小白眉长臂猿和小蜘蛛猴隔着笼网手拉手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温馨。

现在是不可能看到这样的场景了。有位洋插队的女“知青”描述德国慕尼黑动物园里面山魈的样子:“它们不像别的猴子一群一群,再不抵也是一家人在一起。它们就是单人一间。我当时推着才不到一岁的菜花儿看它们,结果它们就选在特远离游人的地方,背对着玻璃,望着房子上巴掌大小的一块窗户里的蓝天发呆。那背影,看得我鼻子都酸了。”

别鼻子酸了MM,闹不好这帮家伙也拆过慕尼黑动物园的房子,把院长惹毛了,才混到这个份儿上。

这就跟把老北京人从大杂院搬到单元房一样,没法在院子里和老邻居八卦,闻不着街坊炒菜的香味儿,那老头老太太怎么都找不着感觉。

不说北京老头老太太了,接着说山魈。

本来,黑猩猩和山魈在园子里也是井水不犯河水,黑猩猩是势利眼的动物,不会主动去和山魈交朋友。山魈,一群呢,又好斗,黑猩猩也犯不着去招惹它,双方的生活根本没有交集。

然而,黑猩猩比山魈珍稀,所以,伙食上享有特殊待遇,每次开饭,都比山魈的好。

比如,一到喂食儿的时候,明明的伙食经常看得隔壁几头山魈口水直流,抓耳挠腮。

山魈的馋样,就让明明看在眼里了,于是,明明每顿饭,都故意吃得很慢很慢。而且,它还专门把食物摆在靠近山魈的网子边儿上,不紧不慢地大吃大嚼。

黑猩猩戏弄山魈的事儿,饲养员开始并没太注意,是忽然听到猩猩馆发出震耳欲聋的“砰砰”声才匆忙赶来的。

只见几头眼都绿了的山魈口中“呵呵”怪叫,正在疯狂地撞击黑猩猩与山魈笼子之间的隔网!

的确是气疯了。山魈本来就脾气暴躁,再加上头脑有点儿简单,被黑猩猩看得见吃不着的这一挑逗,没弄出点儿割手指一类的自残举动就算是好的。

可明明呢,此时却泰然自若,坐在那儿若无其事地大吃大嚼。它好像早就明白动物园不敢拿不合格的笼子糊弄人!

山魈撞网子的结果是让自己鼻青脸肿,完全于事无补。

山魈虽然脑筋比猩猩简单,毕竟也是灵长类。这么冲了几次,吃不着东西还把自己撞得生疼总不是好买卖。山魈们再衰三竭,最终决定认栽,看着黑猩猩吃!虽然有时候也咽咽口水,反应却不再那样激烈了。

这时候,看着山魈转身走去,黑猩猩会爬到网子上,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把山魈吸引回来。然后,依然是自己坐在地上慢慢地吃。

虽然恼恨却无可奈何,山魈几次上当以后悻悻而去,干脆不往这边儿来了。

人知道眼不见心不烦的道理,看来山魈也懂得。

过了几天,饲养员们惊奇地发现明明又出了新花样儿。它会爬到笼子高处,用爪子抓起食物,从网子的洞眼中塞过去。这山魈忽然发现食物进了自己的笼子,大喜过望,纷纷从树架上荡向网子处来抓吃。这时候技高一筹的明明把手一缩,正好在山魈抓到之前把吃的收回来。失去了目标的山魈,多半会因为扑空一头栽下去。

而黑猩猩明明就会因为这个游戏乐不可支。

此后,每天明明都会拿这个招儿戏弄山魈。

不过,人有句话叫乐极生悲,对猩猩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这天,明明拿了香蕉又在笼子那儿伸伸缩缩。不过,可怜的山魈大概是被捉弄苦了,冲了两次,就对这个游戏不再感兴趣,连看都不看一眼。明明逗着逗着,自己大概也觉得没了意思,于是就有点儿心不在焉。

没想到这是山魈给明明设的套,等其它山魈都做出没反应的样子,诱使猩猩放松警惕时,一头早就隐藏在不起眼地方的大山魈突然一跃而起,飞快地冲上来,一把将香蕉夺了过去,坐在地上大吃起来。

再看明明,先是一愣,似乎有点儿不相信,等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终于明白过味儿来。只见它挥动双臂不断地拍打地板,用力地摇晃脑袋,嘴里发出一种含糊不清,沉闷滞涩的声音,神情极是郁闷。提供这段描述的饲养员形容这种表情为:“顿足捶胸”。

从此以后,这明明就很少玩戏弄山魈的游戏了。

这段事情发生在沈阳动物园,当时《与老虎做邻居》的作者,北京动物园的动物保育专家刘志刚恰巧借调到那里,亲眼目睹了这段古怪的“猩猩山魈大斗法”。

由此可见,山魈也是很聪明的动物,和猩猩的差别,也就是一线之隔。

不过,也有人认为,并不能说山魈比猩猩笨,只能说它们各走一经。这山魈虽然在生活上斗智比猩猩略逊一筹,但堪称天生的艺术家,对颜色的把握上极有特色。山魈喜欢鲜艳的颜色,只看那张脸吧,是不是很有艺术感觉?公山魈的鼻子越到发情期越红,红艳欲滴。母山魈的臀部亦然。

山魈对于颜色的运用,真的不局限于天生,这是有实证的。

某日,动物园的一位饲养员洗了自己的一条红色短裤,随手晾在了山魈馆的笼子上,取的是笼子四面透风,干得快。不料晾出去没一会儿,忽听外面游人大哗。跑出去一看,笼子上的短裤已经不翼而飞。

却听山魈馆假山上群猿聚啸,抬头一看,只见一群山魈正围在那里,神情振奋。当中一头大山魈,正举着他那条红短裤如同旗帜一样地挥舞着。

拿短裤做大旗,这种悟性堪与先锋派艺术家相比!

这饲养员小伙子恼羞成怒地一声大吼,拉开笼门就冲了过去,那群山魈顿时丢下了短裤作鸟兽散。

拿着短裤出来,饲养员才后怕得出一身冷汗——山魈是猛兽,性情凶暴,平时都是要保护齐全才敢接近它们,自己刚才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也太莽撞了。

不过,他的同伴们并不这样认为,有位老大慢条斯理地总结道:山魈啊,主要看你的眼神儿能不能镇得住它,你刚才眼睛瞪得跟包子似的,不把山魈吓出毛病来就算是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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