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情人 - xp1024.com
《北京情人》


第一章 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有些人不停地付出,有些人不停地索要。

付出的人没有失去,索要的人永远也得不到。

我们像小孩子一样地哭,我们以为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可其实我们错了,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1 伊美:一个疼痛的童年1

小时候我一直很自豪,我的妈妈是县里有名的美人,都说她像“凤姐儿”,又漂亮又能干;我的爸爸是市里的物理老师,他说物理是一门我要长到很大很大才会学到的学科。他爱妈妈和我。

我的家乡山清水秀,爸爸妈妈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爸爸毕业后回到市里教书,而由于家婆奶奶患有老年痴呆,妈妈就一直留在风景如画的矿区照顾奶奶。

妈妈是名护士,有着令人着迷的纤细手指,她的美清新而夺目,妩媚并脱俗。许多第一次走进矿区的人都惊羡于妈妈的美丽,还有千里迢迢专门赶来让妈妈去拍电影的,可妈妈就是不走,即便是后来遇见了前来找学生的爸爸,她也说要给外婆送了终再搬到市里去。

每个年代的爱情都如出一辙,爸爸来县里找他辍学了的一个学生,遇见了我美丽的妈妈,于是妈妈在爸爸的催促下结了婚。然后爸爸每两个月回来一次,看我和妈妈。他是市里重点中学的教学骨干,平日里也很忙。

爸爸每次来看我们,都给我带好多好吃的,他总是高高地把我举起,转着圈子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外语表示赞叹。他特别喜欢用粗粗硬硬的胡茬儿扎我,扎得我一个劲地尖叫要从他的怀抱中跳下来。到了他放寒暑假的时候,就把我带到市里去跟他住着,学校那个时候就有寒暑期补课,爸爸不走,也是为了多挣一些钱。

爸爸的那些同事都说,我长大了也会是个小美人儿呢。

家婆奶奶一共生了6个孩子,可老来身边却只剩了妈妈一个。6个孩子中夭折了两个,穷得养不起送人了两个,还有一个姨从我出生起就没有见过她,妈妈说她没有良心,不许我叫她姨,据说她跟一个军官跑了,家婆奶奶痴呆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家里的活很重。我小的时候水是要从井里挑的,菜和水稻都是自家种的,县医院到家里非常远,爸爸又总是不在身边,我还经常哭闹……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妈妈一个人的肩上。

印象中小时候家里总有个叔叔在帮忙,挑水做饭,换洗家婆奶奶满是痰迹和鼻涕的衣服,她总是把它们弄到衣服上很恶心的样子,可叔叔伺候起她来一点不含糊。

反正爸爸回来的时候叔叔是一定不在的,妈妈也不准我说。我还记得叔叔姓李,长得极干净,是下放来的知青,因为有肺病,一直没走,后来娶了个当地姑娘。那年我3岁,黑夜里有皎洁的月光,照亮了蚊帐里两个紧紧相依的人影,他们的身体像汉白玉一样地发出光芒,我听见妈妈对他说:“四平子人不错,你也该有个家了。”

很多年后我常常想起那对汉白玉的影子,它们沉和而炫目,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面对男女的**,我总是在想起它们的时候感到脸红心跳。

后来叔叔就来得没那么勤快了,不是四平子不让他来,是妈妈收回了给他的钥匙。

叔叔渐渐地不来了以后,妈妈就把我带上一起上班,她在放射科当护士。那个年代不像现在,医疗条件很差,医生进去拍片子的时候也没有今天的铅服可以穿。而顽皮的我却总是对那些机器充满了好奇,我总是围着它们转啊转,兴奋并且惊奇。

你知道吗,伸进去的是手,拍出来的却是根根嶙峋的骨头!就好像你对着镜子突然发现自己丑陋得突兀而惊骇,心头却浮起某种被破坏掉的快感。

后来我得了白血病。我总是发烧,我的手臂上还有血点渗出来,幸亏妈妈发现得早,可我还是发烧,还是要吸髓。

我所有的不幸都从这时候开始了,好像这一病就把所有的好日子都病掉了一样。从那以后,我一闻来苏水的味道就会呕吐,在我的潜意识里,那代表着医院,代表着不幸的人生。

当然,我什么也不明白。我怎么会明白?

先是爸爸不要我了。爸爸到县医院去配型,拿着化验单很激动地跟妈妈大吵了一架,我听见他在病房外大声地斥责妈妈,他温文尔雅的脸扭曲得像一个不认识的人。妈妈似乎也有些出乎意料,她一个劲儿地哭,我看见爸爸打了她,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脸上留下紫色的印子。

那时候,我每天早上都会从哭声中惊醒——妈妈总是抱着我的手或者是身体的某一部分在哭,她紧紧地搂着那些部分,好像一放手它们就会从我身上一块块掉下来似的。

有一回,接连几天我都高烧不退,我越烧越没力气,感觉身体像虫子一样蜷了起来,越蜷越小,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在收缩,我的手亦是在慢慢地捏紧。

一根指头,两根指头,他们一根根地缩回到掌心;食指、中指……

这时候有人拿起我的手看了又看,迷迷糊糊中我听见有人对妈妈说:“如果无名指和小指都蜷进去了,就不好救了。”

然后叔叔来了,也跟妈妈争执了起来,妈妈一边抓着我的手指哭一边极力地劝阻他。他好像听说了什么,坚决地要从四平子家搬出来。最终妈妈没有争得过叔叔,叔叔就在医院里住下了,悉心地照料我。他怕把肺病传染给我,就戴上两层口罩,整张脸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我从那里面看见了惊心动魄的慈祥和温柔。

那是叔叔留给我的最后影像。

多亏叔叔日夜驻守的照顾,继无名指之后,我的小指没在往里蜷缩,它们奇迹般地又一根根舒展了开来,随之舒展开的还有妈妈几天功夫急出来的皱纹。

大约一个星期后,四平子家里浩浩荡荡地来了一帮人,他们把叔叔摁在地上就打,打得叔叔剧烈地咳嗽,咳出很多的血来。妈妈和其他的护士要拉开他们,四平子就冲上来撕扯妈妈的头发和衣服,一边还往她的脸上吐口水。

我坐在病床上,张大嘴巴看他们,然后大哭。

之后叔叔再不能照顾我了,他当天就进了重症病房,我听见一个年纪很大的医生对妈妈说他活不过下半年了。

像是叔叔把命给了我一样,我的病开始有了起色。因为是早期,在吃了大把的药之后我自身的骨髓又恢复了造血功能,医生和护士们都说我命大。我不懂,他们就告诉我说,小家伙,你的骨髓又能生产健康的血啦,以前的都是坏的,不能用。

可是我还是需要人照顾,怎么办呢?叔叔病着,妈妈为了我和家婆奶奶两头跑,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更重要的是,家婆奶奶已经好几次因为妈妈的疲于奔波吃不上吃饭了。

妈妈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邻居们都不愿意帮忙照顾家婆奶奶了?我问。可妈妈不告诉我,她总是哭总是哭。

有一天四平子悄悄地来了,妈妈说她还是喜欢叔叔的。叔叔不想理她,四平子也哭了。四平子粗粗大大的身板粗粗大大的嗓门,哭起来一点也不好听,她很恳切地说了什么,我感觉恳切是因为她一边说一边使劲地点头,然后叔叔就把我和妈妈叫了进去,让我喊四平子“姨”。

我叫了四平子“姨”之后她就把我带回去了,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叔叔的家,我不知道温言寡语的叔叔怎么在这个屋子待得下去,这里所有的人都是那么地不友善,他们斜着眼睛叫我“小狐狸精”、“小**”,还有更难听的词,他们说到旧社会妓女时才会用到。

起初四平子姨还尽量照顾我,不让我出房间,也不让别人看到我。可后来,那些说我的人越来越多了,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了,她好像从中获得了乐趣似的。有年纪大的刻薄女人用难听的话骂我,四平子的脸上就会出现略略得意的神色。我想她心里其实应该是更得意的,可她不表现出来,她表现出深明大义不计前嫌地照顾我——她丈夫的野种,每个人都夸赞她心眼好。

每天早上四平子姨来接我过去,晚上妈妈再把我接回去。可是有一天,我坚决不去四平子姨家了,妈妈问我为什么,我就一边摇头一边哭。

妈妈怎么可能知道,四平子姨那会儿的口碑那么好,县里人就差给她立一块牌坊当妇女典范了!妈妈敏感地捋起我的袖子,看见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是姨掐的,没人姨就掐我。姨不许我说,说了就把我打死,到时候你和叔叔就都找不到我了。”

我看见妈妈的眼泪几乎是噗噗地往外滚落的,像大颗大颗的珍珠,她紧紧地抱着我,说我苦命的孩子。

我很高兴我再不用去四平子家了,妈妈也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她掐我的事,连叔叔也没说起。说了也没用,况且不管怎样,四平子是叔叔的老婆,她对叔叔还是好的。我那时侯身体已经好了,也快四周岁了,开始想一些大人的事了,譬如

——他们为什么会对我这样?他们可能发生了什么?

我成了一个从小就会思考问题的孩子,这让我显得那么地与众不同,我从小就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带着不与年龄相宜的早熟和深沉。

2 李强:中了你的毒

如果你在街头看见一个目光黯然,步履苍茫,形容枯槁的男子;如果他头发凌乱,大口抽烟,在人声嘈杂的地下赌场怒骂穿行;如果你看见他穿着许久没洗依稀能辨认出Lee的牛仔裤或是Nike的运动衣,站在百年古镇的袅袅迷烟中,失魂落魄,他一定是我。

我曾经官居处级,妻美子聪,在苏南的一个大城市里“出有车,食有鱼”,周围还总有一群年轻女人围着我转。

这无限风光仅仅在一年前还是人间盛宴,却转眼已成过眼云烟了。

美丽的女人是毒药。深藏在那些美丽外表下的,是一颗颗剧毒的心。偏偏那毒药多汁美味,让你忍不住想喝,而喝上一口就得死。

我今年39岁,已近不惑,可我的心,已是古稀。我今天的妻离子散,落魄如斯全都和一个女人有关。

一个美丽的女子。

06年的春节,我到北京开会,飞机快要起飞时,急急地跑进来一个女孩儿,坐在我身边的空位上。

她跑起来的姿势非常曼妙,像舞动在空气中的精灵,无声地飘了过来,然后坐在位子上大口地喘气。她捂着心口,像猫一样地乖觉,她微微泛红的脸庞明媚动人。

空姐过来问她需要什么饮料,她微笑着说要一杯白开水,抬头时发丝温柔地向后荡去,空气中有她洗发水淡淡的馨香。她说话的声音也是轻柔的,像春天的泉水温和地滑过你的身体。

她好像,全身都在绽放温柔的气息,几乎能把你融化掉。

我瞬间感受到从胸口传来的疼痛,好像错位了多年的一根肋骨回到了它原来的地方。她很美,美得一点也不张扬,就像她身上那件米白色的毛衣,既不妖艳也不夺目。她就像一朵洁白的荷花,优雅恬然,静若处子,恰恰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她像谁呢?像赵雅芝。我微笑着看着她,心里想能娶她做老婆就好了。

她发觉我在看她,微微皱了皱眉。然后整整一个小时她都那么微蹙着眉头在思考什么,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我一直很想跟她说话,可一直开不了口。平时侃侃而谈开起会来抑扬顿挫的我,这会儿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可能是我太想给她留下好印象了吧。

空姐送餐的时候,她睡着了,我就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胳膊,她从睡梦中醒来,半睁着眼睛问我什么事,脸上娇媚飞转,我看得呆了,痴痴地叫了一声:“老婆……”

很快我从她和周围人的神色中看出不对,我尴尬得要命,她也羞得满脸通红,警惕地看着我,疑为遇见色狼。

飞机降落后我看见她拿行李箱,便多了个心眼,偷偷记下了她箱子上的标签:南京X大伊美

下飞机后我就追她,她感觉到后走得更快了,箱子被她拖得轮子飞转。

我抓住她的胳膊,喘着气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对你的印象太好了,我不是什么坏人,你看,这是我的工作证。”

她迟疑着接过工作证,我紧张得手心发汗,赶紧又往外掏身份证。她说不用了,问我有什么事。

我说我真的很想和你交个朋友……

可我话没说完她就跑掉了,像受了惊的小动物跳着走了,空气中留下脚印的味道。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在她身后大声地喊着:“我一定会找到你!”

疯了吧,38岁的我会有那么疯狂,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到处托人打听,按照标签上的大学和名字,很快找到了她。原来她是学校里有名的“冷美人”,据说从未对哪个男人动过情。

我想我一定是中了伊美的毒,这38岁的一见钟情!这种感觉是那样奇妙,让我每一个毛孔都如痴如醉起来。打听到她的名字后,心眉说我睡觉都呲着牙在笑。

心眉是我的前妻,一个自私的人。她是第一个欺骗我的女人,这是一场诚实的欺骗,让你感觉每一个疼痛都那么真实和残酷。

你知道被骗的感觉吗?它让你刻骨铭心地记一辈子,愤怒一辈子,仇恨一辈子。也许这一辈子,就这样毁了。

3 心眉:你找个情人吧

有些人天生是好人,有些人天生是坏蛋;有些人生下来就是要当总统,有些人生下来只能做乞丐。

我就是一个天生的坏女人,我承认我很坏,可我只承认我坏,坏而不害。我坏得纯粹。

这是一个有点远的故事,它发生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苏南这一片刚刚接触到改革开放的思潮。我们家突然暴富,我爸开了厂子又进了政协,周围的人一个个富起来,可人们的思想依然闭塞守旧。

我是一名舞蹈演员,有着娇艳的容貌和美妙的舞姿。他们说我走起路来像跳舞,他们说我笑起来很邪恶,他们说我身上有股妖气,可他们却全都像苍蝇一样围着我转。

那年我20岁,刚刚从艺术学院毕业。我的梦想全都在各式民族衣裙夸张的大摆里招摇,它们像鲜艳的蝴蝶,振着翅膀穿梭在并不鲜艳的时代。它们总是引诱来大批的男人,以及所有女性的敌视。

好像从小除了妈妈,所有的女人都是我的敌人。

我喜欢被男人们追逐的感觉,喜欢在他们乱摸一把的时候大声地尖叫,喜欢和女人们玩抢男人的游戏,然后再将他们一一抛弃。我是一个十足的坏女孩,轻浮放浪,另类狂野,我坏得纯粹,并且在我的内心里,只喜欢和我一样坏得纯粹的男人!

那么我只好去爱杨志,一个标准的二流子和混混。他帅得令无数女人着迷,也坏得让无数女人唾骂,很多年纪可以当他妈妈的女人痛哭流涕地要爱他。他和我是那样地相像,他英俊的面容和浓密的胸毛让我不可自拔,我把第一次给了他。

第一个月的例假没来,杨志陪我去了医院,我怀孕了,向他要求一个婚姻。

杨志说,你爸妈能同意吗?我没有工作,靠很多女人养活。

我说切你这个问题不要问了,我有工作,我可以养活你。

我天真地以为被我一而再再二三地伤了心的父母还会依顺着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父母包容子女也是有度的,超出这个范围他们就不管你了。我想我是超出这个范围了,因为我刚把事情说出来他们就暴跳如雷了。

他们悔恨痛哭,然后将我反锁在房中。

杨志从后窗悄悄地对我说,心眉你绝食,绝食就能吓着他们了。

我马上绝食。可爸妈这回真的狠了心了,他们只紧锣密鼓地商量着要尽快将我嫁出去,没有人理会我的消瘦。

妈妈对我说,我们给你安排了一个小伙子,如果你不嫁,要等肚子大起来丢全家的人,还不如就饿死了算了,我们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杨志又在我的后窗出现,这一次他拿来一对刀片,让我和他一起割腕。我们抱头痛哭了很久,最后我跟他说,杨志,我不想死,我才20岁呢。

杨志说,我也很痛,痛死了算了吧,不如我们都改了罢。

我很快见到了他们给我安排的那个小伙子,他叫李强。

他长得真难看!他来我们家吃饭。

那顿饭吃得非常温馨,爸爸妈妈一直在夸他,我也假意对他殷勤。饭后,我端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生日蛋糕,笑语盈盈地祝他生日快乐。李强这才想起来是自己的生日,感动得热泪盈眶。而我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虚幻的,越美好越虚,越不能长存。

一个农民的孩子,考上大学后孤身一人在大城市里闯荡,突然有人关心他,记得他的生日,他除了感激涕零还能怎样呢?

他感激涕零了,我恶心死了,我发誓这个戏只演到结婚。爸爸妈妈把李强叫到房间,说想让他当女婿,李强受宠若惊到失语。

我承认,李强是个好人,可我怎么会喜欢他呢?他老实木纳,不善言语,一身土气,毫无趣味;我也承认,内心里对他有愧疚,毕竟这是我们设计好的一场骗局,就等着他乖乖地钻进来。我强忍着厌恶陪了他一个月,学着淑女名媛地勾引了他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和李强结婚了。

结婚当天晚上,我诚恳地对他说:“李强,我已经快三个月的身孕了,我不能和你同房。我爱的人是杨志,虽然我不能和他结婚,但我以后还会常常和他在一起的。对不起,我骗了你,但我和我们家会补偿你的。”

李强呆住的样子至今还在留在我的脑海里,他的绝望让我轻蔑。我知道这将他伤得很深,但这就是命,我都认了,他有什么不能认的。要不是这件事,他怎么会倒插门到我家来,一结婚就能进大银行?

我是坏,可我坏得纯粹,我只是坏我并不害。我告诉李强:你也找个情人吧,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可我怀孕五个月的时候流了产,婚前我勾引过的一个男人非要闹着跟老婆离婚,那女人就跑来和我打了一架。

不要你不要你呗,自己男人管不住,找我打架有什么用?

不过我也非常气愤,我要不是怀了孕我绝不会输给她,我叫我爸找人把那个女人抓起来绳之以法。可那女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据说家里还是有一点关系的,我爸说这件事本来就是你错在先,我爸就劝我忍了。

我很伤心,亲生父母都不往我这边站。那时候我已经找不到杨志了,他傍上一个女检察官,女检察官给他安排到了市政府工作,他去外地集训了。

杨志一心从良了,这场闹剧转眼只剩下了我,我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对一切都绝望了。

然而李强并没有抛弃我,他一心一意地照顾我,不嫌我也不骂我,我发多少脾气他都不吭声,真急了会说:“心眉,别生气,骂我倒不打紧,可你的身子现在气不得。”

这样做有用吗?这样能“招安”的话我父母该一头撞死了,他们招了二十多年也没没把我招回来,李强只能活该做个受气包。我很快康复了,又花枝招展地去舞蹈团里上班了,仍然像以前一样和各种各样的男人玩着暧昧的游戏。

半年后的一个晚上,李强又像往常一样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了个干净,我一边看电视一边看他收拾,心想好像是对不起他。

人家一声不吭地给你干活,你不跟人家睡觉也不强求你给你脸色看;人家一声不吭地给你养别人的孩子,你流了产人家还一声不吭地伺候你。你爸只是把他从郊区调到市区而已,凭人家的本事也是迟早的事。

我说了我只是坏而不是害,骨子里也有义胆豪情,我不想欠人家什么的,他一边收拾我就一边在想这个问题,等他收拾完了我说李强你今天晚上到我房里睡吧。

一年后,我生了个儿子,取名叫俊俊。儿子长得白白胖胖非常讨人喜欢,他的粉嫩娇弱激起了我的母爱,我突然感到我也是一个能够释放母爱的人,我想我该好好过日子了,虽然我不喜欢李强但我也得好好过日子。

但杨志又回来找我了,他无耻地说心眉我想你了我寂寞了,我说你不是从良了吗你寂寞关我屁事。可是他抓我的**吻我,他一边吻我一边脱下我的裤子捏住我,他说怎么不关你事你这里是我一个人的。

我感觉到眩晕和失重,他的吻无边无际,他把我的**抓得滚烫,他把我的下面捏得激动了,我一激动他就赶快进去了。我突然想放声大笑,可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它们变成夹杂着“嗯嗯啊”的奇怪笑声,杨志说你笑什么,他说一下就进攻我一下,他不停地说你笑什么你笑什么,最后我们都哈哈大笑。

杨志说你他妈的。

我说你他妈的。

看来我还是做不了一个好人,更别提妈妈了,人都做不好怎么做妈妈?我把俊俊丢给李强,但李强去待职了他把俊俊又丢给了我爸妈。

是他丢的不要紧,若是我丢过去的我爸妈非得把他再丢回来不可,他们早不管我了。

不管也好,我更自由了,省得我从小就一遍遍地问我为什么要上学为什么要学好,他们不知道这些东西总是让我没来由地恐惧。我天生不是一个好女孩,并且我还将继续堕落。

时间一年一年地往前赶,露天的“卡拉OK大家唱”和热热闹闹的舞厅舞场都慢慢地不见了踪影,日子一天比一天华丽了起来。我依然日夜加班练体型,依然奢侈地买衣服、做美容,依然笑得邪恶迷人,依然有不止一个情人。我依然在夜间穿行,从九十年代的舞厅舞场穿行到了今天的迪厅和酒吧。

我依然坏得纯粹,我告诉李强我除了杨志还有别的情人,我还告诉他我也给你生了儿子了,不欠你什么了,你还是去找个情人吧这样才好过日子。

可李强不去找,他真正找没找不关我的事。他的官越做越大,也开始有了一点脾气,他告诉我讨厌看见漂亮的女人,她们像我一样让他感觉冷酷和厌恶。

4 伊美:一个疼痛的童年2

叔叔死的时候,有滂沱的大雨。那是一个冬天,雨水里夹着雪花,我的爸爸,打着一把黑布伞回到了矿区。学校又放假了,这一次,他没有留下来给学生补课。

妈妈不让爸爸碰她,那时候家婆奶奶也进入了弥留之际,她的心情很不好很不好。

我觉得爸爸变得很奇怪,他一会儿暴躁不安以凌人之态对待妈妈,一会儿又懦弱可怜地流着泪求妈妈,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听见妈妈对他说:“伊美你可以不要,也没让你要,我会带着她,她是我的女儿,我一个人的女儿。我铁了心要离婚,你怎么说都没用。”

爸爸叹着气,把拳头握得紧紧的,看得出他此时很想发作,但他强忍住了。他呆呆地盯着我看,眼神陌生并且奇怪,好像我身上有什么令他厌恶的东西,像妈妈不让他碰一样,他也不愿意碰我。

直到我伸出小手去抓他的胡茬,我说:“爸爸,你干嘛这样看着伊美呀!”

他才恍惚醒转了过来,突然间泪流满面,心疼地搂住我,像往常一样把我举起来,放在他的腿上。他喃喃地重复:“伊美我的宝贝,爸爸怎么舍的得你,伊美我的宝贝……”

可他又突然问:“伊美你是谁的女儿!眼神变得凌厉而可怕。”

我说:“爸爸,你不要小美了吗?”

我一说完他又搂住我,哽咽地问一些奇怪的句子,我不知道他在问我还是问他自己。

他反反复复癫狂不安了一天后,对妈妈说:“既然你要离婚,那就让伊美跟我到市里去再过一个寒假吧,毕竟我做了她快四年的爸爸。”

我欢呼雀跃地跟爸爸回到了市里,我天真地以为这不过又是一次寒假,像以往所有的假期里那样,爸爸会把我高高地举在肩膀上去逛公园,爸爸的同事会夸我聪明懂事。

我不知道究竟是谁的错,为什么他们吵了一架以后所有的人都变了呢?四平子姨变了,县里的人变了,叔叔死了,爸爸也变了,好像只有妈妈没有变,她是那么坚强。

我幼小的内心强烈渴望知道真相,可没人告诉我怎么回事,也没人告诉我该怎样去做。我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再过一个月,也才刚满4岁而已。

爸爸真的变了,变得好可怕。他以前不喝酒的,可他现在咕咚咕咚地喝酒,趁付钱的时候抓住小卖部姑娘的手。他的胡子也不刮,习惯性地往我的脸上乱蹭一番,蹭红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摸一摸我的脸哄我了。他常常长时间地盯住我,努力地观察我的五官,似乎要把它们看透。

然而,更可怕的事发生了,我从那个时候起变成了另一个人,从前的那个伊美,永远地被我封锁在了心里。

那天早上,爸爸醒得很早。头天晚上他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他毛茸茸的大腿一直压在我的胸口上,我一次喘不过气来,他被我哽咽的哭声吵醒。

他木木愣愣地看着我,突然脱掉了内裤,把我举到他的腿上坐着。他叫我拿着他裆里的那个东西,让我上下左右地玩它。

可是这个东西一点也不好玩,我玩了一会儿之后就不想玩它了,我从爸爸的腿上爬下来,听见他一声怒喝——“谁叫你下来的!”

我吓坏了,我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我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爸爸,在他的示意下又坐上了他的腿,迫不得已地去玩那个东西。他还让我舔它,不过后来看我哭得厉害的样子,也没再强迫我。

之后的几天,我一直很恐慌醒来。因为只要一醒来,他就强迫我玩他的东西,那个棒状物给了我深深的恐惧。

也许母亲是这世界上最敏感的人!我生日的那天,外面下起了冰雹,人们在家里冷得都不想出去,我没有生日礼物,妈妈披着一身亮晶晶的冰雹来了。

妈妈是来和爸爸离婚的,她掏出了已经签好字的协议扔给爸爸,然后她紧紧地抱住我,一路亲着我走出了爸爸的宿舍。

妈妈是个天使,赶来救我的!

那天妈妈没有带我再回到矿区,而是去了市里的一家医院,她一个老同学在那里当副院长。我们路过一长串被铁栏杆分开的鸽子笼间,听见里面传出怪异惊悚的笑声或是哀号,有人在里面拼命地摇晃着铁栏杆,有人在外面隔着栏杆大声地斥责他们。

我害怕地抱紧了妈妈,妈妈说伊美不怕,他们不是坏人,他们只是生了病的病人。像伊美以前血液里生了病一样,他们的病在脑子里。

妈妈把我放在一间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屋子前面,郑重地对我说:“伊美,以后我们的家就在这里了。”

“家婆奶奶呢?她不住这里吗?我们以后都不回去了吗?”我四处张望,渴望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伊美,奶奶死了,像叔叔一样,以后都不会再来看我们了。”妈妈抚摸着我的脸,另一只手擦去自己脸上的眼泪,说,“伊美要乖,以后,就伊美和妈妈两个人了,我们要好好地过日子,妈妈要让伊美健健康康地长大。”

我不太懂,其实我一直都不太懂,但她最后一句话我听懂了。以后,这世界上就剩我和妈妈两个人了,我们这应该是叫——相依为命吧,我从小画书上看到的就叫相依为命。

我懂事地伸出手去,替妈妈擦干眼泪。我说:“妈妈,以后和伊美相依为命!”

妈妈惊奇地看了我一眼,这个词有神奇的力量,她把我搂得更紧了。

我没有对妈妈说起过那个寒假发生的事,对于我来说,当时很多事我都会迅速地把它忘记,因为太多太重,我一时间消化不了。但多少年后它们都如同惊雷般一个个炸起,炸聋了我的耳朵,让我失去了听觉,失去了触觉,失去了所有的感觉。本该美好的事情在我的眼里全都成了可怕的东西,生活的鲜艳对于我就像一个盲人看不见的色彩。

我的性格从那时候突变,我成了个不爱说话的古怪小孩,尽管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叔叔阿姨们第一次见到我时都会愿意抱起来亲一口,但很快他们都会被我的眼神不寒而栗了——

“那小孩的眼神……跟见了鬼似的。”

“里面藏着什么东西,怪恐怖的。”

……

之前的伊美永远地死去了,就像叔叔,就像家婆奶奶,再也不会回来了。

5 李强:还给伊美的毒药

打听到伊美的地址并不难,她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冷美人”,于是我疯狂地往返于南京和T市,去追求伊美。但这很难,因为她既不相信男人也不相信爱情,据说这都是因为她小时候受到过伤害。

可我怎么说也是个大银行的副行长,为了接近她,我不惜放下面子和尊严,她却都丝毫不为所动。这让我很恼火,我还没碰见过这样水火不进的女人,所以我决定用非常手段对付非常女人,我被爱情烧昏了头了,我不顾一切地想要得到她。

原谅我中了你的毒,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你。

原谅我给你下了药,**了你。

那几天南京很热,我让随行的女同事兼情人的小周装作肚子痛,央求伊美来宾馆照顾一下,我说我下午两点半还要去会场。

伊美从来都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她果然气喘吁吁地赶来了。我赶紧给她倒了一杯水,她接过去大口地喝了下去,然后她跟小周聊了一会儿天,就直打哈欠,说眼皮子很重。小周让她一起躺到床上,然后知趣地出去了。

原谅我的不择手段,我只是太想得到你了。

伊美迷迷糊糊地躺下了,不知道我正轻轻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脱下了她的衣服,看见她青春白皙的**。她的皮肤那么好,像最细的白瓷,她的身体也是那么光泽并富有弹性,那上面的凹下和凸起刺激了我。她太美了,她的美丽让我的**和身体都像宝塔一样挺立起来,指挥着我去冲锋。

伊美醒来的时候,我的手正放在她**上睡着了,她本能地哭了。看见她哭我也很伤心,我说伊美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我不会强迫你嫁给我,但我会疼你一辈子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发誓我说的是真的,伊美有些发蒙地看着我,她的身体一半在被子里,一半在外面,很撩人的样子,我一冲动又把她压在身下了。伊美哭着求我,她越哭我就越兴奋。

伊美放松,放松!刚才我们就是这样,你会感觉到快乐的!

你刚才很快乐。

听着我的话伊美竟然真的放松下来了,似乎不想发抗,似乎又有些自暴自弃,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任凭我摆布。我决定温柔地对待她,用舌头而不是宝塔。我用舌头从她的耳朵一直吻到了脚趾,她闭上眼睛不理我也没反应,可我知道她很舒服。

我用舌头使她达到了第一次**。我知道如果我再进入,伊美肯定很痛。我宁可自己忍着点,也要得到伊美的心。

我以为伊美从此再不会见我了,因为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忐忑不安地给她打去的电话都被她拒接了。可我再次到南京的时候我去她宿舍找她,她竟然又跟我走了!

爱情是毒药,让你欲罢不能;性是一杯剧毒的美酒,喝了会上瘾,你却抱着饮鸩止渴。

我中了伊美的毒,还给她一杯毒酒,伊美也中了我的毒。她变成了床上的疯女孩,你知道她在床上激情四射美丽难挡,我得到她的时候她竟然还是处女;你知道她之前从未接触过男人,反正伊美从此再在离不开我了。

6 伊美: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我很困惑、很困惑。

我那会儿刚刚21岁,大学四年级,在这之前我一直是处女,没有接触过男人的身体,也没有开始过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这些,全都是因为我童年的一个阴影,它让我惧怕男性,尤其是他们冲动时隐约可见的勃起。

我不敢碰男人,不敢让男人碰我,我讨厌他们每一个侵略性的动作,我小心翼翼地闪躲,在没有男人的环境里成长着。

我想我也许很漂亮,因为总是不停地有男人找我。他们中有还没开始长毛的男孩,有眉毛已经很长的男人,他们一群群一个个,可他们全都让我恐惧。我想是他们不懂得怎样爱一个女人,他们只会痴痴迷迷地看着我,用乞丐一样的目光。他们总是向我乞求向我索要,他们无法给我安全感。

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我多年的创伤突然被他治好了,虽然是他强迫了我,虽然我明白他当时给我下了药,但的的确确,他给了我第一次**,这太恐怖了,这太舒服了!

他用舌头就给了我**!

我痛哭流涕地迷恋,我想我真可耻,我居然在被人**了之后还会迷恋。可我总是无数次地想起他用温热的唇,它吻遍我的全身含住我的脚趾;想起他鲜红滚烫的舌头刺激我,他的滚烫让我舒服极了。我哭喊着求他停下来可他没有,他说别动我要给你**。

那温度很烫很烫,它像藤蔓一样延伸到我的小腹,然后它开出了花。那是一朵奇异的玫瑰,带着刺和芳香四面八地伸出了花瓣,我紧紧地抱住他颤栗并且痉挛,我想大骂他可我不会说脏话,我只好不停地叫你这个坏蛋你这个混蛋。我的眼泪哗哗地淌着,我并没有让它们流下来,它们是自己感到可耻了。

我看见他笑了,笑得雾蒙蒙的隔着我的眼泪,也好,别让我看清他!我听见他对我说,对了对了,就这样,大声地叫出来,你知道你现在有多迷人吗?

我看见他掏出上次用来**我的那个棒状物,那个东西真让我恐惧。可是他用他的棒状物来安慰我,他说你会再一次叫喊,你会因为自己是女人而感到快乐。我迷茫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他进入我的是什么,是一只手、一根触角、还是一条蛇?我来不及考虑我果然又大声地叫喊,我想这一次我的叫喊更加彻底,它们一定听起来有些撕心裂肺。

它们在呐喊,像期待了多年的暴风骤雨骤然降临,我发誓那喊声不是我发出的,我发誓我从未期待过什么,是它们!它们在我的身体里躲了很久,它们什么时候来的我不知道,甚至它们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它们像是魔鬼一样藏在我的身体里。

我在害怕了男人那么多年后第一次上床就有了**,书上说很多女人一生都没有**,而我的**让我想要尖叫,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天堂还是在地狱,我很害怕我又不可抗拒地迷恋上它,那感觉让我快活让我绝望!

我不知道是该庆祝新生还是在堕入无涯,我的身体像被巨大的魔力控制住了,我召唤不动它。

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我像中了毒瘾,我戒不掉我戒不掉。我大学里的最后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床上度过,它们中一半是真的在睡觉,一半是在疯狂地**。

李强他真的很爱我,他疯狂地爱我,我要强调的是疯狂。这种被爱的感觉让我从温暖到灼热。他宠我像宠一个婴儿一样,温柔地给我穿衣服,鞋子袜子一只只地往我脚上套,恨不得饭都能替我嚼了;他把我的宿舍到处堆满了零食,还买来一堆锅到我的宿舍来给我做饭;他走到哪都要给我买衣服,路过什么店子看见好看的就往我身上比,边比边说哎呀我们家伊美多漂亮啊,完了就包了拿走。

这昏天暗地的爱,满世界都是他的爱!我在他的爱里什么也不用做,连毕业论文他看我做得辛苦都找了个枪手帮我做,这种感觉真让我迷恋,他像爸爸,像哥哥,像丈夫又像情人!

他可以让我感觉到快乐感觉到强烈的**,他可以一晚上四次五次地要我,可是他突然要跟我结婚,我害怕了我不愿意,他不是说只是做情人的么?

我清楚我只是迷恋这种肉欲,它不是爱情。它既然叫做欲它一定有魔性,果然我走火入魔地堕落了,这个魔让我那样地放荡起来。周围的同学都不知道,以前的“冷美人”像一朵花静悄悄地开放了,可他们全都不知道我已经开得不像样。

可我不想一辈子这样下去,我想我是迷失在哪里了,我怎么能不像样地生活下去呢?我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家长眼中的好孩子,我曾经有过的病都被时间都被经历治好了,我想我该像个正常人一样地开始生活,我不该在李强不在的时候一遍遍疯狂地自慰,也不该在他挑逗我的时候哀求他跟我**。这些统统地不正常,书上说一个东西被压抑太久了必然会强势释放,大多数时候这种强势被看作不正常。

我还是要好生生地谈一场恋爱,好生生地结婚。当然,不是跟他,要不妈妈会伤心死的,她打死也不能接受我跟一个大我十八岁的男人结婚。

7 李强:最后再做一次爱

原谅我打了你,伊美。

对不起伊美,我一个38岁的男人,已经输不起了。你回来吧,我再也不会打你折磨你了,我想那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了。

我为了你离了婚,没了儿子,净身出户。我为了你留下了额头上的这道疤,为了你我连命都不要了,可是我说伊美你嫁给我好不好,你为什么还是摇头?

伊美说她不想嫁给我。

伊美失踪了。

对不起伊美,我在你身上打了一场赌。可这个赌,我却输了,把自己都输进去了。请你原谅一个赌徒的疯狂,他输红了眼。

我想那都是因为我为你付出的太多了,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肯为爱情像我这么地付出,可当我为你付出了全部以后,你仍然不肯嫁给我,我把伤痛和愤怒都加载在了你身上,开始怀疑你和别的人有来往,还动手打过你两次。

我还打了你,甚至每次打完你我都有幻觉,我觉得我根本没有打你,我那么爱你我怎么可能会打你?刚才发生的那一切才是幻觉。

我的歉疚被我幻觉的幻觉平息了。这都是因为我太爱伊美了。

你是这样被我吓跑的吗,从此就失踪的吗?

原谅我忽略了你的成长。

那一天我愤怒了,我第一次打了伊美并且骂她“婊子”。

那天是周末,我照例在南京等伊美。可伊美说周末要加班,我就在她宿舍楼下等她,直到九点多钟我看见一个男孩子把她送了回来。

我怒不可遏地上前去质问伊美,伊美却说那是妈妈给她介绍的对象,走走过场,我不必要知道的。

我气得把她往前一推,她始料不及,又穿着高跟鞋,往后重重跌去。她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我,似乎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很后悔我没有把伊美扶起来,我反而撕扯她的衣服强奸了她,就在她单位的楼下,她连叫出声来都不敢,这反而让我很得意。我说强奸是因为她不愿意,她的下面是干的。

伊美骂我越来越变态,我想是的。我甚至怀疑她背地里像心眉一样,同时跟不同的男人交往。我偷偷地把她手机里的电话簿拷贝了下来,以给她报套餐为名拿到了她的手机密码。

然后我发现,自从她工作以来,她的通话记录上出现了很多陌生的号码,有的联系一两次,有的就一直联系下来了,还有一个居然凌晨一点多还发了短信。

我问她,她自然不说。我不作声地把通话记录扔在她面前,她气愤地跳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是我的**!

**?我冷冷地看着她,你的**就是这样背着我和各种各样的野男人交往吗?

伊美很激动地说那是单位会议接待的人,而她是会议手册上印制的联系人,她哭着说你不该这样对我,你也没有权利管我!

我顺手给了她一巴掌。我怎么没有权利管你了,你说我有没有权利管你!

伊美捂着脸跑了。我跟着后面大声骂她是婊子。我听见她的哭声一直到电梯到了下一层,才慢慢地消失了。这是我第二次动手打伊美。

之后伊美连情人都不愿意跟我做了,我知道这下子伊美是真地伤了心,可这让我很失败、很挫败。我的愤怒也由此而生,我不甘心这大半年高速线上的奔波付诸流水,我为她放弃了那么多啊。

对不起,你伤害了我。

紧接着,我又为她出了一次车祸,我把单位的车子开到南京,结果报废了,我就被撤职了,脸上还留下一条长长的疤。这下,我没有什么再可以为她付出的了。

对不起,我只剩一种办法了。

我说伊美我答应你分手,但我们再做一次爱好吗,我们做完就分手。

最后再做一次爱。

摄像机在自动状态,藏在电视机的后面,有一个红灯在闪啊闪,可是伊美不会注意了。她在我的身上和身下,她在站着或是坐着,她的腿分开或者闭合,她在疯狂地跟我**,或许她真的以为这是告别。

宝贝,叫得再大声一点!

从此以后,你是我的奴隶。

我们温存了半夜,第二天一早我如释重负地离开南京,伊美也表现出一副不舍的样子。

接下来的那个周末我没有去南京,我打电话让伊美过来,伊美很吃惊地说:“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我不慌不忙地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到最大,然后播放那天录下的视频。伊美在电话那边都傻了,我都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脸和止不住的泪,她颤抖着对我说:“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呢?你好可怕。你到底要做什么呀!”

我温柔地对她说:“伊美,我不想失去你,这就是我全部的初衷。只要你不离开我,我永远不会让这盘光碟流落出去的。”

伊美哭着对我说:“我之前从未想过要背叛你,是你的做法太偏激了。你根本就是心里有阴影,全部加载在了我的身上。我恨我当初瞎了眼怎么会跟你交往?是你一步一步地把我逼到了这一步,现在你又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来要挟我。即使我不敢离开你,但你得到的只是没有心的我了。”

我丝毫不让步,说:“哪怕是一具尸体,你也只能是我的尸体。”

伊美咬牙切齿地说:“好吧,走着瞧吧。”

8 伊美:毁灭还是逃离

我被李强彻底毁了,那天他带去了摄像机。他在电话里让我听那天的声音,我的惊愕是言语所不能形容的,他真无耻!我说李强你想干什么?!

我突然间由公主沦为了xìng奴,变成了他的发泄工具,再没有爱再没有**,他说你可能会觉得不习惯,这将一直持续到你嫁给我。

没有前戏,没有感情,我的下面是干的,可他就进来了,不刷牙就亲我。这个男人变成了一只饿狼,甩着长满绿色舌苔的舌头对我扑来,他的牙龈上有出血的痕迹,他狰狞的牙齿在我的身上留下一排排的牙印,很久很久我都不敢穿裸露四肢的衣服。

他甚至上衣还没有脱掉,衣服最下面两个扣子一直在跟我们一起摩擦。他气喘吁吁地做完后,把我扔到了一边。

他闭着眼睛沉思美妙地对我说,伊美只要你嫁给我,我会像从前一样地对你,像我们最后一次**一样地疼你……

我说见鬼去吧你去死吧!我哭着喊着说你全家都去死,你儿子第一个死!我还是不会骂人,但我至少学会了咒人,在他看来最徒劳在我看来最恶毒的方式。因为他发了疯变成了变态所以我也变成了疯子和恐怖的巫婆,我聚集眼中所有的光去诅咒他的儿子死掉,因为我知道那是他最亲的人,他死了他会伤心。

我们尝试着用最恶毒的方式伤害彼此。

我含着泪擦去了肚皮上黏糊的jīng液,那味道突然间让我承受不了了,像又闻到了小时候来苏水的味道。我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幻觉,伊美你已经长大了你可以克服它们战胜它们,可我还是一边擦一边呕吐了。我还从镜子里看见小腹上刚刚被扣子刮下一长溜的水泡,它们新鲜晶莹,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地嵌在我的肚皮上,可惜是伤。我咬牙切齿地说我死也不会嫁给你的!

我死也不会嫁给他,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从一开始从第一次就该看出来他就不是个好东西,他是个混蛋,他该死上一万次!我真恨我瞎了眼,我再一次再一次地为我当初的贪恋无知和无法自拔感到羞耻。可我欲哭无泪,难道我就要永远这样下去了吗?

他买了一根链子,学欧美那些片子栓在我的腰上,不许我穿衣服,让我像狗一样用四肢爬行,甚至不让我停下。

在我爬行的时候,用手肆意地抚摸我,如果心血来潮他会突然就从后面上了我。

或者干脆绑住我的手脚,让我那么蜷曲在床上;或者是其他的他可以想得到的变态方式。

也许以前我会满足他,可是现在**对于我而言毫无快感,每次我都咬着牙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会儿,坚持一会儿他就射了,他射了你就能安歇一阵子了。我想他是疯了,我怎么会愿意嫁给一个疯子呢!

他不许我和别的男人说话,不许我参加单位的活动,不许我手机关机,每个月打印我的通话记录。我单位的同事们现在常常像看个怪物一样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他们常常听见我在夜里打电话时的激烈争吵,也常常看见我被一个陌生的男人纠缠。最近,他们总是听见我不分昼夜的嘶声痛哭。

你如果反抗,他得意洋洋地说,我就把你的裸照寄到你们单位,人手一张。

如果你不怕寄照片也没关系,你不是最疼你妈妈吗,我也给她的单位还有左邻右舍都寄一份。

是的,他排山倒海地爱我却同样他排山倒海地毁我,他给我刚刚开始的生活泼了一瓶浓盐酸,我的心中再次燃烧起对男人的恐惧和仇恨,我从此开始毁灭和夭折。他打开了我的心结却又给我扣上了,这一回,我只能从小小的结眼里望着这个世界。这个结眼那么小,小得好像不存在了一样,我越看越绝望。

第二章 我们的婚姻出了一些问题

这个夏天有很多的人来到北京。

他们或是为了奥运,或是为了升官发财;

为了生存,或者生存的奢侈品。

为这样为那样,为得到为寻找。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不幸和难题。

1 伊风:我们的婚姻出了些问题

早晨五点半的时候,我被电话吵醒,是宝儿的。她问我,你收邮件了没?

我说没有,很急吗?

她没回答,说你收了就知道了。

我和宝儿已经三个月没见面了。八个月前,我调来北京。五个月前,也就是元旦,我们见了一面。然后三个月前,春节,又见了一面。

昨天刚和宝儿商量五一长假是她过来还是我过去,这大清早的,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非得看邮件?

我和宝儿是大学并研究生同学,同在历史系。毕业后,她当了国防生入伍在珠海工作,我进了湖北省教育厅。恋爱第7年,我办了长期交换到广州,这才结了婚。

信件是我们最喜欢的联系方式。从邮局的平信到现在的E-mail,宝儿喜欢那种被文字拉长了的忧郁和牵挂,她说是蓝色的。

我温柔的妻。

我揉着眼睛打开邮箱,一封有主题:老公,你是我人生的一杯好茶!我点了进去,无线网卡的速度有点慢,我等了好一会儿,看见内容:每天一杯淡茶,是我最温馨的习惯。抱着品茗的心情去体味生活……

我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在一起这么多年,彼此之间的话语都能猜到。宝儿的文笔很好,这一点从我大学时代就为她折服。

第二封没有主题,没有正文,只有一个附件,“?。jpg”的,是个图像文件。

我打开,是扫描的一张诊断书,南方总院的——丁宝宝妊娠23周,未见异常……

我高兴得跳了起来,我要当爸爸了!宝儿也真是,不早告诉我一声!我拿起电话就要给她打过去,可我放下了电话。

有些不对。

23周的话,应该是5个多月前,将近6个月前。而我,是在5个月之前回去的,差了整整三周呢。

冷汗,涔涔地冒。据我所知,这种诊断误差一般不会超过两周,我妈就是做B超的医生。冷静,我对自己说,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认真推算:

10个月前:张、王两派斗争结束,以王副厅失败告终。王派人均受牵连,首当其冲的牺牲品就是两个秘书。倪秘书一个星期后被双归,我虽无经济问题,却被贬至偏远郊区工作,成天面对青山绿水,心灰意冷。

8个月前:王副厅被查出肺癌晚期,临终前做了两件“善”事。一是为安排了倪秘书的女儿去美国,二是将我这个当年的得力“干将”如今的“小远散直”调到北京一个可上可下的关联单位,算是给我一个交代。

5个月前:来北京报到。刚到新单位,没日没夜地干了3个月,好容易到了元旦假期,我归心似箭地赶回广州,和宝儿温存缠绵了3天,直到回来腿还发软。

3个月前:春节。本来我们哪儿也不去,把我的父母从武汉接到珠海一起过年。可宝儿非要回东北老家,一共7天假,路上就折腾了3天,剩下4天又是东奔西走的,除了跑亲戚还要给宝儿跑调动,累得不行。

现在:也就是今天。我对着这份邮件,鼻子发酸,欲哭无泪。初夏的天亮得很早,晨风清新,残酷而忧伤。

到底怎么回事?我愤怒焦灼,在屋里绕着圈子,刚刚分给我的3居室被我飞快地走了无数遍,我感觉胸口涨得快要炸开了,直想打开窗大吼一声——

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能激动,宝儿是深爱我的妻。从武汉到珠海到广州,这10年,她跟着我吃了不少苦,聚少离多,甚至刚工作那会儿,拿的钱还不够做路费,但她哼都不哼一声,坚定地跟着我。

我还记得03年的那个冬天,大风把尘沙卷得纷纷扬扬,我和宝儿领完结婚证,整个下午都坐在操场上。她把结婚证往心口按了又按,抱着我哭得喘不上气来。我们一起回忆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从相识的那一天直至结婚,两颗心在温暖和寒冷中起起伏伏,最终安静地躺在了大红证书上,像两朵绝美的红莲。

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我的宝儿,她哭得肝肠寸断。她是那么地爱我。

虽然我常年在外地奔波,虽然宝儿总说我是“工作狂”,但我们的感情从没出现问题呀。

我连抽了几根烟,终是忍不住拿起了电话,声音沙哑地问她,“我要当爸爸了吗?”

我还是用很高兴的语气,我想她如果也是很高兴的话那就是我多想了,医院的高科技也有不对的时候。

可我明明知道没这么简单,我太了解宝儿了。如果是我的,何须到现在才说?何须看什么邮件?何须三个月前我们还在一起疯狂?我只是努力给宝儿、给自己找着理由罢了。

可宝儿并不领情,她反问,“你没看到日期吗?”

“什么日期啊?”我故作不知,不想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宝儿不跟我兜圈子了,她简单地说不是你的,就把电话挂了。

我就那么拿着听筒在5月的晨风中站立着,感觉到骤然的寒冷。窗外不远处有棵大树,上面很多鸟儿也是这样站立着,它们发出难听的声音:“呀——哈——啊——”

我抄起镇书石向它们砸去,忘记了它昂贵的价格。一阵嘈杂扑腾后几片零落的羽毛飘下,我再次拿起电话。

“宝儿!”我绝望地叫着,这个名字在顷刻间变得陌生。“你想怎么办?”

沉默。让人窒息的沉默。尖锐的忧伤划过身体,我听见自己的骨头“嘎拉拉”地裂开。

“我也不知道……”电话那头传来宝儿的哭声,她一定也很难受。

宝儿,我的泪也掉下来了,我也想像你一样失声痛哭。可我是男人,我不能在你哭的时候也对你哭。

宝儿,我们的婚姻怎么了?

2 伊风:天上掉下个“米”女

米米到我们院的时候,我并不在。我正在密云开会,一开就是三天。

3天后我回来,每个人都很兴奋地跟我打招呼:“伊风啊,你那儿来了个美女!”

社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每年都有大学生过来做毕业论文,没什么好奇怪的。何况这年头,“美女”已经变成一个单纯词,就像“桌子”、“手机”一样不可拆分,它只是合起来形容性别罢了。

何况我现在哪里有心情欣赏美女!

我把电梯摁到“5”,进了办公室,然后我看见了米米——主任老杨把她领过来介绍,“伊老师给你配了一个秘书啊。小米,南京人文科学院的,院长助理是吧?今年大学毕业,刚分配过去的。”

大学都毕业了,哪里还有什么论文要做,该不会是要调过来的吧?

小姑娘怯怯的,看上去年纪很小,学生气挺浓,低着头喊了声:“伊老师。”

我点头示意她坐下,原来她的位置就在我对面。老杨继续说,“小米啊,跟着我们伊老师多学一点,人勤快一点。我们伊老师可是青年才俊啊,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副主任。”

“没有吧,杨主任,您都把我说得不好意思了,到时候时间久了,小米一看,没有您说的那么好嘛,我可丢人喽。”

“没有没有”,小米赶紧说,“不止主任一个人这样说,这几天,他们都这么跟我说的。”

本来我这句话说的是有问题的,仔细推敲下来倒像怪了老杨似的,可米米这一说,给我们都解了围。我在心里隐隐地感觉到:小米不简单。

扫了一眼,用的手机“君睿F88”,濮存昕做广告的防骚扰手机,狂贵狂复杂,真的不简单。

看来女人没一个简单的。宝儿也不简单,不吭气不吭气到了怀孕六个多月才告诉我!不是有那句话吗,总是自己最后一个知道真相。我最近总是能飞快地联想到宝儿。

没办法,心里有事,不能不想。

主任听了小米的话很舒心的样子。“你不知道啊,这两天我们屋人气飙升,一到休息时间全来看美女呢。”

我有些懊恼地扫了一眼小米,清秀而已,“红楼选秀”倒是可以去演个丫鬟什么的。脸上心不在焉地跟着主任笑,“托您的福,养眼了。”

小米红着脸解释:“伊老师您别听他们的,我姓‘米’,他们是叫‘米女’呢。”

“米”女很勤快,每天早早地来到办公室打水打扫卫生,把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社会史室一共编制6人,主任办3人,研究室3人,两个办公室隔着一条走廊面对面。但其实研究室永远不止3人,算上导师们带的研究生和来帮助工作的孩子一共头十号人呢。本来像小米这样来进修的也应该安排到研究室去,但现在那边没有位置,老杨就干脆把小米落户到我们主任办来,说是等研究室那边有空位了再让她过去,反正小米在南京的工作也是助理,先当一下咱们办公室的助理得了。

主任办这边3个人分别是:主任老杨、副主任伊风(我)、还有一个老研究员,姓崔,今年一过就要退休了,所以平时也不怎么来。

其实小米挺漂亮的,只不过我那时候看谁都不大顺眼罢了。江浙一带的女孩长得都是一副柔弱的样子,小米性格又内向,不笑的时候总有一种忧郁的气质,这让她显得与周围的女孩们多少有些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与我那段时间心情不好有关,小米说起话来总是轻轻的,接个电话也唯恐惊动了别人似的。本来挺年轻的孩子,身上却一点朝气都没有。不喜欢开玩笑也不喜欢到对面串门,不是看书就是发呆,除了我和老杨交待个什么事她会各个屋子跑一下,要不然一上午除了上厕所基本不会离开。

没人的时候,她也会和我跟老杨聊天,崔老是她最愿意聊的一个,一老一少像忘年交。

坐在那里,怪可怜的感觉。

3 宝儿:那个叫王松的小伙子

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却不是伊风的。已经五个多月了,我犹犹豫豫到现在,一直不知怎样对伊风开口。直到今天早上。

刚才,伊风给我打来电话,说他刚刚加完班,一整天都神情恍惚。他问我,那个孩子究竟是谁的。

我小声地说王松。

我爱伊风。从我到大学报到的第一天起,就为他慵懒迷人的姿态眩晕了,那里面有种说不出的贵族气。夏末的风粘且腥热,他淡蓝格子的衬衣在阳光下发出温和的光,整个人亦如站在光晕中的王子,我感到胸口被重重地射了一箭。

我为他咬牙买下了一瓶“欧伯莱”粉底液,对着镜子练习表情,大二那年校园里开始留下我们甜蜜的影子。我们在宿舍的阳台上搭伙做饭,两个人吃一盘土豆丝;我们卖给低年级同学手工饰品,赚了钱对着一盆酸菜鱼双双落泪。后来我们一齐上了研究生,毕业时他留在湖北省教育厅,我则穿上了军装来到珠海。

即使是分别的日子也格外温馨,我们的薪水统统花作了路费。因为相见短暂,所以格外珍惜。每次相逢和分离,都像是一场生离死别,眼泪与欢笑齐飞。

03年的冬天,伊风调来广州,我们终于结婚。那天很冷风很大,尘土飞扬像围着我们跳舞,沉沉浮浮凄美绝伦。我们依偎着坐在操场上,我抱着他足足哭了两个小时,我说伊风我们终于结婚了。伊风没有哭,他捧着结婚证笑。

虽然广州珠海很近,但我们各自工作都非常忙,也只能是做周末夫妻。平日里我们靠信件和电话维持联系,比起电话来我更喜欢信件的方式,伊风和我都有不错的文笔,闲时我常不厌其烦地翻看着伊风给我写的信,幸福就像花椰菜的叶子一样向四面八方舒展开来。

我们商量在珠海买一套房子,伊风难为情地说:“我的存折上只有两万多……”

我哈哈大笑,7年的恋爱马拉松,彼此都没省下什么钱来。我搂着伊风的脖子说:“那我们就从今天开始存钱吧!”

伊风因此成了工作狂,常常工作起来没日没夜,也因为他出色的能力被厅长看中做了秘书。这一下钱不成问题了,我们很快在广州买了第二套房子,可相聚的时间却更少了。好在伊风非常体贴,每到周末的时候,几乎包揽了洗衣、做饭一切家务活,不让我伸手。

《论语》上有句话叫“花未全开、月未全圆”,意思是一旦花开全了、月变圆了就不美了,因为没什么期待了。

婚姻对我们就是如此。虽然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可稳定下来之后,新鲜和激情就都褪去了,生活又露出了它平淡的一面。随着伊风职务的晋升,他的社会活动越来越多,而我所在的部队又相对封闭,我们只能各自体味着自己的悲喜与沉浮。两年后,伊风在受到政治牵连,在乡下待了一段时间后,心灰意冷地发誓再不从政,调到北京一家研究院去了,平均三个月才能见一次面。

那些日子,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

不久,王松分配到了我们军分区。他是个活泼外向的小伙子,四川人,瘦瘦白白的小矮个儿,刚刚从重庆通院毕业,还带着一股学生气,说话挺幽默,很讨人喜欢。

有时候下班早,我们几个女军官就换了便装,嘻嘻哈哈地去逛街。不管是结了婚的还是没结婚的,都愿意叫上王松,因为他成天上网,看见哪家商铺哪样东西有打折就赶快通知我们。好玩的很,一个大小伙子竟比我们还八卦些,大家送他一个绰号叫“娱乐天王”。

我们都把王松当小弟弟看,他也确实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待人热情细心,很得女人缘。当然,从军校里毕业的孩子比我们这些从地方入伍的有正义感多了,王松就很典型,平日里总是说想去打仗,说不打仗不像军人。亦说如果将来在战场上牺牲,希望大家能照顾他的父母。

和平年代打仗简直是猴年马月的事,嚷嚷着打台湾跟嚷嚷着涨工资一样,王松这种期盼简单纯粹,我们都说年轻啊单纯啊多好啊。不过要是路上碰到什么骗人的骗钱的打架的他还真会出头去管,常常弄得我们哭笑不得。

年终总结的时候,单位搞了一个晚会,王松声情并茂地朗诵了一首散文诗,他的嗓音沙哑浑厚,配上小提琴淡淡的音律,现场感非常棒。

那首诗是这样的:

“花儿都到哪儿去了?它们给女孩子摘走了

女孩子们都到哪儿去了?她们去找男孩子了

男孩子们都到哪儿去了?他们都上战场打仗去了,埋在坟墓里,

再也不回来……”

后半段他唱起来,wherehavealltheflowersgone,wheredidtheyallgone……他竟然唱得哭了,却着实让战场的每一个人感动了。

演出完后领导让我们几个年轻女同志去参加饭局,说省军区来人了,多几个女孩好增加气氛。

王松也被叫去了,不过他是负责打杂跑腿的,刚分配下来年轻同志都是这样。席间领导拉着我们喝酒,也记不清被灌了多少杯了,只记得和我一起来的3个女孩有一个倒了,另外两个吐得一塌糊涂。

我的意识也已开始模糊,我悄悄地跟王松说不行了待会儿你照顾我们几个一下。王松心疼地看了我们几个一眼,不动声色地咬了咬嘴唇。

没过两分钟,王松居然频频起身给领导敬酒了,这让政委很不高兴,却让我很感动,我知道他想为我们几个挡点酒。可他的“雕虫小技”一眼就被领导看穿了,左右副将都是“酒”经沙场,没几个回合王松也快不行了,好在饭局也结束了,政委让王松送我们几个女孩先走。

我叫王松先把车开到单位宿舍楼,安顿好她们3个以后,再把我送回住处。

我也撑不住了,在车上摇摇晃晃地就睡去了,好像是王松把我背回家,又从我包里翻出了钥匙才进了门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傻了。

王松赤身**地躺在我身边,他的身体像个还没发育的孩子,细细的四肢蜷着,像蚱蜢像蛐蛐伏在我旁边。

我愣在哪里,非常害怕,不知所措地呆了好久。关键是,我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随即王松醒来,看到这一切,也傻了。结结巴巴地叫了句:“丁姐,我……”

悔恨,歉疚、愤怒一股脑儿涌上来,我发了疯一样地捶打着王松,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你怎么能这样?!你这个流氓!你毁了我啊!”

王松被我劈头盖脑地打出门去,没来得及解释一句,连衣服都是我给扔出去的。我关上门,哭得天昏地暗,任凭王松在外面怎么敲门,也不理他。

一整天我没去上班,直到深夜的时候姐妹们给我打来电话,先是问候我的身体怎样,然后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

王松死了!

4 伊风:小米不简单

那天下午大家都挺闲,可报纸却一直都没送来,把个崔老急得团团转,于是我叫小米到传达室去取一下。小米刚出去十分钟,老杨接了个电话,接过来以后捂住话筒把脸凑过来神叨叨地问我:“小米能喝酒不?”

老杨这样子我已经习惯了,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原来也不是这个院子的,听说是在市委负责新闻传媒口子,权利还挺大。**那会儿,他们一帮子人大的同学自以为是地要给其中一个造势,所谓“搞大”,他的主要作用是往各媒体上拉社论。我靠,**的社论是你拉的?这玩意儿掉脑袋的事啊!我就算刚刚毕业分配参加工作我也知道这玩意儿不能占。可老杨那会功名心太强,迷了眼了,一脑门热地东奔西走,结果事情没成,还被局里赶了出去,之后一直处于“偏闷”状态,又想继续回到仕途发展,又怕再遭不测,整天长吁短叹,恨自己怀才不遇、未逢其时什么的。

中国的事什么都好掺和,就是政治不要掺和,否则就像老杨,就像我。只不过不同的是,老杨仍然有一颗不灭的红心,仍然指望着哪天能死灰复燃搞个“复辟”的,可我是真真正正地死了心了,看透了,官场没意思,做个技术搞个专业心里踏实。波澜壮阔是生活,和风细雨也是生活,过自己的日子多好。

所以老杨现在做事都十分小心,尽量让领导开心,尽量让自己干净,唯恐身上又沾了屎。不过他对我这个全所最年轻的副主任还是有几分怵的,听说过我有些来历,也旁敲侧击地问过我,当然他从我这里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但一般人际上的事情他还都愿意听听我的意见。

可我也没和小米吃过饭,就对他说我不知道唉。

老杨沉思了半响,把烟蒂狠狠地摁进烟缸里,像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似的,对着电话说,“可以,她现在不在,回来我就告诉她。0366是吧?”

挂了电话以后老杨小声地嘀咕,说沈部长晚上一个饭局,小汤不在,他不知从哪打听的有一个做助理的,就把电话打我这儿了。说借来用用,晚上6点半车来院子口接。

我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个沈部长我太知道了,绝对的酒色之徒。他是院长的朋友,好像是建设口子上的,逢饭局必带女孩同行。那个小汤是我们院长秘书,光是我看见的醉醺醺直不起身地进门都有三四次了,估计是给搞怕了,推说不去的。

这回又找上了来帮助工作的女孩,谁嘴这么快?我看老杨看着我,赶紧让眉毛恢复了原状,对他笑笑,“小米很聪明的,您就别担心了。”

老杨看我对他笑了,好像获得认可了一样,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

不一会儿,小米拿着报纸回来了,脸上微微地出了些汗,我不禁多看了她一眼,总想找句什么话跟她说说的,内容不重要,好像说了一句什么我心里能轻松点。

想了想问她:“跑的啊?”

她点点头。

老杨笑呵呵地走到她桌子前,小米赶紧站了起来。我懒得听,出门往洗手间走,路过玻璃隔门时看见小米面露难色,不禁叹了口气,越发感到心有不忍,小米那样一个不吭气的姑娘,怎么去参加这种饭局啊?

可是,我又不好对小米说什么。这样一想,倒觉得自己跟刽子手似的,至少也是个帮凶。

第二天小米一来上班我就看着她,其实我是关心她,怕她昨晚出了什么状况。

小米不好意思了,“伊老师我脸上防晒霜没搽匀吗?”

“没有,你昨晚还行吧?”

她点点头,表情很释然。我估摸着没有什么事,有些奇怪她这么轻松的样子,搞不清楚她什么来路,心想你酒仙哪。

果然老杨很兴奋地告诉我,“发现了一个人才啊,路上碰到小汤了,很高兴地告诉我说你们那个小米,真厉害啊,白酒一斤半,还喝了四瓶红酒!”

靠,酒鬼!早知道小米酒量了得,我就不为她担心了。女人天生三两酒,想想小米要没两下子也不能在南京做助理啊。我一下子又想到她刚来的那天,当时就觉得她不简单,现在看来,更是不简单了。

我瞎操个什么心!

响水不开,开水不响;

响屁不臭,臭屁不响;

小米不吭声,小米是步枪……

5 宝儿:你不知道我心中的痛

我跌跌撞撞地赶到医院,王松全身浮肿惨白,肚子鼓得高高的,医生说里面全是积水积血。他于四个小时前惨遭车祸,摩托车撞在了天桥柱子上,人飞起一米多高,跌落在地上,距离车子有四米多远。交警说是酒后驾车,肇事者当场死亡。

单位的人都来了,唏嘘不已地围着病床,而王松的脸和病床一样地惨白。大家怜惜地看着这个才刚刚23岁的小伙子,感叹生命的脆弱。

“昨天还念诗的,念得那么好!”

“昨天还一起吃的饭,敬了酒!”

……

我心里更是百般不是滋味,总觉得他的死和我有联系。

第二天上午,他父母坐飞机赶来了。仅仅一个月前的国庆假期里,他们还见到的活蹦乱跳的孩子,如今已成僵硬冰冷不会说话的尸体,两位半百老人简直就是呆若木鸡,反应过来后嚎啕大哭呼天抢地,他母亲连着哭晕过去两次。

那两天他父母就住在单位的招待所里,吃饭的时候会有领导陪着他们在一楼大厅,每次下了班回家我都会路过大厅,我不敢看他们。

第三天大家正常上班,下午临下班前天空下起了雨,我看见王松的母亲向我走来,她小声地问我是不是丁宝宝,我说是,她请我到他儿子的宿舍坐一坐。

我跟着去了,王松的父亲紧张地关上门,她母亲哭着拿出来一张揉皱的纸,说是整理遗物从垃圾篓里捡出来的。

我疑惑地接过那张纸,看着看着我的眼泪也流下来了。

“丁姐,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叫你,我知道我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可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可能是我想女朋友了吧,我们一毕业就分手了。可又好像不是。

丁姐,这会儿有刀子我都想给自己捅一刀。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从来没有过要对你不敬的想法,可我却真地又把你睡了,我说对不起也晚了。我想求你别去告我,我们家就我一个儿子,我父母会伤心死的。

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都没脸求你原谅我……”

后面连划了好几个圈,他怎么和我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看得出来他当时也很烦躁和害怕,语句毫无逻辑,把后半页纸划得乱七八糟,字上面也给划到了,纸的最底端大大地写着几个字——“喝酒去!”

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只觉得那纸变得很沉重,仿佛纸上有千把万把的流沙,像王松的灵魂一样在我面前滚来滚去,它们时而堆成了沙丘,时而流落平滩,它们变幻不停。我听见灵魂在说话。

姐你别告我,你一告我就完了……

他父母突然一起跪在了我面前,我吓了一跳,赶紧要扶起他俩。可他们谁也不起来,只跪在那里哭。许久,他们请求我答应一个条件。

我让他们坐下来,说:“我本也没想过要告他,是他想多了。”

王嫂看了王父一眼,抖抖索索地拉住我的手,眼泪在枯黄褶皱的脸上肆意横流,嘴唇亦是在颤抖。她像是鼓足了全身勇气地对我说:

“好姑娘,我们知道这个要求不合理,可是……我们就松儿一个命根子,他走了,王家就无后了……如果,姑娘你有了身孕的话……请你把它留下来!”

6 伊风:小米再不简单也还是个孩子

我想我应该回一趟广州,至少应该和宝儿当面谈谈。可是我该怎样跟她谈这个问题呢?说实话,自从宝儿到了部队以后,她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了,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固执。有时候还会突然表现出劫富济贫的天赋来,或者政坛女强人的倾向,常常让我惊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而我们做秘书的,尤其是做这种省厅级大领导的秘书的,却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轻易不发表看法,因为领导是不爱说话的,别人往往会把我们的话当作领导意思来领会。反正是怎么不张扬怎么好,连给人留个电话号码都故意把后面两位颠倒了写。

这样,若是别人追问起来,可以马上就狂拍自己的脑袋,说哎呀您瞧我糊涂的……

再举个简单的例子。过去,是我看新闻联播和军事台,她看韩剧或者肥皂剧;现在,是我看“Discovery”或者“走近科学”,她看军事台和《士兵突击》。

电视只是一个小例子,从小处可见端倪。然而这些变化都伴随着各自的职业特点在潜移默化地发生着。看来,人即便是工作了也还一直处于成长蜕变的过程,性格也还会一直在变的。

只不过宝儿是越变越年轻,而我却越活越老了。

我能不老吗?想来官场这些年,就像在下一盘围棋。不是非要赢了对方,而是从一入棋局开始,你就没了选择。从布局到中盘,从中盘到收官,虚实、攻守、取舍、优劣无不埋伏着错综复杂的矛盾,一步错,步步错,险境丛生。谁都知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但在棋局中,你可以选择的是段位,你决定不了的是出局。

我叹了一口气,想到我今天虽然在这里做着技术类的学术研究,没了以前觥筹交错的风光,但心里却坦然了不少。所谓没**就不会有烦恼,中国人讲究中庸之道,平和二字是精髓,平贯天地,和能大定,果然有其道理的。

看见对面的小米正盯着窗外发愣,眼神还有些木木的。她在想什么呢?她好像也心事不少的样子。

小姑娘啊,生活千姿百态,横看成岭侧成峰,不要再锁着个眉头啦,我敢肯定你那些心事在我看来都是幼稚滴!

但转念一想,小米终不过也是个孩子。她多大?21岁。我多大?32岁。这么一想确实有点可怕,相差十年呢。唉,孩子毕竟是孩子,我不也是从她那会儿过来的吗?我21岁的时候还没她能干呢!

这就是年龄的差距!岁月就是这么残酷,不在你的脸上刻下痕迹也会在你的心坎上留下烙印。想想倪秘书在还里面被逼着“交待”,我如今真是算得上万幸了。

小米从发愣中收回了眼光,看见我在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笑着问她,“小米老家哪儿啊?”

“南京。”

“大学也在南京上的噢?”

“嗯。”

“那现在工作也在南京,没出过南京吧?”

“没有”,她摇头笑,“在妈妈身边长大呢。”

“幸福啊,哪像我们,走南闯北的。来,看看地图,我给你指指哪儿是我家。”

办公室的一面墙上是个大地图,我把小米招呼过去,从武汉指到珠海又指到广州,画了一个圈,最后回到南京。小米的脸上有惊讶,但她说的话更让我惊讶,我感觉到那不是一个没有阅历的小姑娘说的话。

“人和人真是有缘分的呢!您看,您的出生地、上学地、还有工作地在这之前都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我们却在这里相遇了。”

这句话让我慨然了很久,起先我只是想给她一个地理上的概念,没想到她给我来了一哲学上的总结。

可她讲得一点没错,若不是我仕途不顺怎么会来北京?若不是小米来进修又怎么会来北京?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相识,不都是因为缘分吗?

“我们就像两条线,在这里交叉到了一点。然后之后,我进修完再回到南京,我们就不再有交点了。这样——”她比划着向外张开两手,距离越来越远,她的眼神也随着深邃起来。

又看了小米一眼,心想的还是不简单。

倒是小米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对我拍手,“伊老师您的嘴唇上还长了一颗痣呢!”

7 米米:远方的味道

外面下起了雨,气温骤然冷了下来,从窗户里吹进来的一阵风让我直打哆嗦,我后悔自己下了班没有回家,只好继续在办公室里看资料。

可是雨像下得没完了似的,看看表都九点了还没有停的意思,我把椅子拖到窗边,跪在上面看雨。

这样的雨夜总是让我想哭,孤单,徒劳,亲人,爱情……每一个词都让我想要流泪,它们像沾了很多灰尘的橡皮泥,冰冷黏糊地跟着你,紧贴着你身上温暖的哪个部位,即使甩开很多次,也未必能甩掉它们。我从小就讨厌下雨,如果一定要下雨的话我宁愿每一场都是倾盆大雨,那些淅淅沥沥没完没了的东西总是让我窒息和抓狂。

我努力地想从脑子里想出一个熟识的人来,恳请他为我带一把伞,那样我就可以回家了,我讨厌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样地流浪。

可我此刻真的想不出来。我刚刚到北京还不足一个星期,稍微熟一些的就是办公室里的几个人。崔老最熟,可我一个小姑娘怎么好意思大晚上的麻烦他老人家呢,他的身体又不好;杨主任就别提了,上次给他叫我陪一桌子乌七八糟的人吃饭,避之唯恐不及;伊老师人是挺和气,可我从未打过他的电话,一下子叫他送伞也太唐突了。

而且伊老师好像最近一段时间都有心事,还是不要打搅他了。

突然间我发现自己很想妈妈。她辛辛苦苦把我养大,好容易等到我大学毕业了,正望眼欲穿盼着我结婚成家,我却跑到了北京,连招呼都没打,还是要走了才临时通知的她。

想到妈妈总是想哭,妈妈此刻在干什么呢?要不给她打一个电话吧。我掏出手机,却不料防背后一个声音吓了我一跳。

“你干嘛呢,跪在上面?”

是伊老师,我笑笑说看雨,他拿了一份资料走了。走到门口时又说,“太晚了,外面很冷,你早点回家。”

“雨停了我就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我想我此刻并不想搭理谁,就继续趴在窗子上看外面的雨,想来想去觉得这会儿心情不好还是不要给家里打电话了,免得妈妈听出来什么担心。

正惆怅着,有人拍拍我的肩膀。回头一看,又是伊老师,他不是走了吗?

“唷哟,小姑娘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伊老师皱眉挤眼地拧出一张哭丧的脸学我,我不好意思红了脸说有些想家。

“哎,小孩啊。”他感叹着,递给我一个袋子,里面有一把伞,还有一件他昨天穿的那件格子衬衣。“好了小姑娘,别在这里想了,我刚才回家了一趟,外面冷得要命。待会儿出门把衬衣披上,天气预报说今天降了十一度呢。”

伊老师……他专门来给我送伞呢,我捧着袋子想对他说一声谢谢,可他已经消失了。

外面真的很冷,即便穿上了他的衬衣还是冻得直咬牙齿,我想我一点也不适应北京,这里的气候没完没了地暴躁,总是让你感觉到不舒服,我想我还是喜欢南京,虽说热了点,但那毕竟是我出生成长成熟的地方,至少有我从小就习惯了的一切。我想很少有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家乡,中国人骨子里“根”的思想根深蒂固不可动摇,这种固执既让你恨得牙痒痒,又会让你由衷地赞叹。

一到住处我就赶紧冲了个热热的热水澡,就是把温度打到高火那一档,然后我赶紧钻进了被窝。

躺在床上舒服多了,发现那件格子衬衣居然在地上。一定是刚才急急地脱了衣服扔到床上,没放稳自己掉下来了。算了,给他洗了再还吧。

我闭着眼睛伸出一只胳膊从地上捡起衣服,放在了枕头边上,然后我开始睡觉,可一阵说不清的混合着荷尔蒙的味道刺激了我的鼻子。

那味道好闻极了,有一点点泥土的芳香,有一点点樟脑丸的沉香,有一点点洗衣粉的清香,还有一点点混杂在汗液里的荷尔蒙的沉香,它们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像一张温暖的摇床轻轻地把我托了起来,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它像是从地底下发出的一样浑厚,它对我说:

睡吧,我保护你。

我沉沉地睡过去了,这味道让我安宁。我开始做梦,梦见我在一个开满鲜花的世界里奔跑,周围全是美丽的蝴蝶,妈妈在地平线的那一头微笑着等我。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男子,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第二天一早,看见伊老师的时候我的脸红了,昨晚那种安宁的感觉总在我眼前飘啊飘。我红着脸说衣服洗完了再还给您吧。

伊老师挥挥手说:“不用的小姑娘,我有洗衣机,你还得用手洗。”

他可能以为我把他的衣服弄脏了不好意思呢。我连忙说哪里,一定要的。

然后我坐下来,给室里剪《人民日报》的社论。我突然感觉到一种很安全的感觉,好像体内有很多不安分的磁分子,突然感受到了磁场一样,全都乖乖地排好序分好极,迅速安分了下来。

8 伊风:有人追杀小米

总的来说,小米还是个不错的孩子,心很细,不浮躁,对周围的人也都非常好。不过上次沈部长的那顿饭确实让我和老杨都大跌眼镜,为此我们还专门讨论过一次。

老杨就说现在小女孩哪一个不是一套一套的,都精着哪,稍微再长得漂亮一点,那简直就是从男人堆里混出来的了。

崔老听了赶紧纠正,生怕我们看不见他似的从格子间里伸出一只手来。孩子毕竟是孩子,小米才刚刚20出头呢,女人能喝点酒算什么?刚从校园里面走出来的,能复杂到那儿去?

崔老说你们看那小朱有什么不好,家境好人也好,小米就是不沾,这姑娘踏实!

那会儿院里已经有好几个男孩子向小米发起了攻势,其中有几个我们看着都不错的,可小米全都置之不理。问她她就说,总归还是要回南京的,不想在北京找了,于是还是整天趴在那儿看书看资料的。看得崔老喜欢得不得了,整天捧个紫砂壶绕着桌子转圈,一转圈就后悔自己没有儿子,没福气娶了小米做媳妇的。

我无所谓,小米总归还是个没定型没定性的孩子,爱学习一点而已。不过爱学习的孩子不是傻孩子就是怪孩子,小米就有点奇怪,比如——

她常常莫名地惊悸一下,像是自己吓了自己一跳似的。有时候还会长时间地发呆,自己流了眼泪都不知道。

傻孩子。

那天下了班,我没去吃饭,因为第二天要开一个研讨会,我有些东西还没有准备好,想加班弄完了再走。

再者,我的心情也不好。宝儿的事总是让我闷闷不乐,好像突然间成了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小米也没有走,坐在电脑前上网,偌大的办公室突然间只剩我们两个人。我问她,“你怎么不去吃饭啊?”

她吓了一跳,表情有些夸张,“啊?是啊!什么?”

“你怎么了?”我觉得她有些奇怪。

“没怎么啊。怎么了伊老师?”她反问我。

“没什么,我问你怎么还不去吃饭,晚了饭堂就没菜了。”

“中午吃多了,现在不想吃。”

她对我笑笑,笑容有些勉强。我记起昨天下班她也没走,心想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可我也不好问她太多,便对她说,“照顾好自己。”

她嗯了一声,我们便各自干活儿了。一会儿电话响了,我接了却没人说话,话筒里听见车辆嘈杂的声音,我“喂”了几声,还是没有人说话便挂掉了。

我看见小米虽然低着头,眼睛却从下面盯着我。我问她,你的?

“不,不是的。”她慌忙否认。

我有些不快,通过小米的神态,我感觉那电话就是找她的,她下班不回去肯定也是为了这个电话,可她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呢。

可能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小米站起身来说:“伊老师我先走了。”

我说好。

没过两分钟,小米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她能跑得如此之快,实在令我吃惊,作为社会史室的副主任我挺高兴——

下半年运动会室里有人参加了!

她站在我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很着急的样子,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伊老师你帮帮我!”

我惊讶地看着她,电话再次响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问:“小米在吗?”

我刚要说在,可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小米拼命地对我摇头。我说不在把电话挂了,再抬头时已不见了小米。

一阵哭声从后面老杨的格子间里传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等着她哭完,她抽抽噎噎地抬起头,我从手包里摸出半包纸巾递给她,“怎么回事,跟我说说吧?”

“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噢。”我松了口气,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以前的?现在不是了?”

“嗯。”

“找你干嘛?”

“杀我。”

我坐直了打量小米,这话听了着实有点骇人。但小米不是会说谎的孩子。“说清楚,怎么回事?”

“我跟他谈了一年多,实在不合适,就提出分手,可他不同意,说要分手就把我杀了,再杀我父母。”

我有些吃惊,小米的前男友竟是这样的人。“你们怎么不合适?”

“他疑心太重,总是怀疑我,总是一个个打我同学的电话找我,为此我失去了好一拨朋友。受不了,就提出分手,可他非要说我是跟谁好上了才要分手,还一个一个地跑到我学校问。”

“他是干什么的?”

“公务员。他以前的老婆背着他跟别人好,他有阴影,心理变态。”

我更吃惊了,小米怎么会和一个离过婚的男人在一块儿!“小米啊”,我忍不住叹,“你做事怎么这么轻率啊,你不为你父母想想?”

一提到父母,小米又哭了起来,委屈得眼泪往下直落。“没有,我一直没有告诉他们,一直都瞒着没敢说……”

“好了好了。”看她哭得伤心的样子,我又是不忍又是心疼,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问她,“那你现在怎么办?他怎么说?”

小米很惶恐地抬起头,“他追到北京来了,这两天都守在楼下,我不敢回去!我怕他真的杀了我!你不知道,他真的做得出!”

小米很害怕我感觉得到,可我觉得那男的也不至于要杀人。我对小米说:“这样,我先把你送回去。”

小米没动,她不敢走。我无奈,又说:“那我们从后门走,据我所知,中国还没人练成过分身术。”

这姑娘傻傻地看着我,连在脸上做个表情都不会了,我拍拍她的胳膊,示意她跟我走。一路上碰到好几个吃完饭散步的同事,都笑着问,伊风啊,这是你们来帮忙的啊?

倒是小米不好意思了,可能是怕给我影响不好,越走离我越远。我担心她的安全,对她说:“你倒是走近一点啊,到时候有狼窜出来我想英雄救美都来不及啊!”

“伊老师,他们都笑你了,到时候,你夫人……”

“我夫人?在广州呢!好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她这才又乖乖地走近了。我扭头看看她的脸,上面还挂着泪痕,鼻子眼睛都是红红的,难怪刚才那些打招呼的人都笑得暧昧。

还好她住得不远,我安全地把她送到家,问她:“他不知道这儿吧?”

“嗯,不知道。”

“那小心一点,晚上把门锁好。”

“伊老师。”我转身要走,她轻轻地拉住了我的胳膊,“您别告诉别人我住在这儿。”

她太害怕了,连我都不放心。

我点点头说:“我觉悟低,但也是**员。”

她想笑却又没笑,站在那里目送着我走远。

第三章 该来的还是要来

该来的还是要来,注定逃不掉;

面对命运的安排,我们是该宽容还是救赎,该牺牲还是堕落?

你将看见的,是桃花盛开,还是爱情毒害?

1 米米:该来的还是要来

是的,我就是伊美,我原先叫米伊美。

从4岁那年起,我就学会逃避。

想不清楚的事情不想,或者明天想以后想,再或者永远不想;

不喜欢的事情不做,如果可以,一辈子都不去做。

讨厌的人不见,以前是在上学放学路上躲,十分钟的路绕上四十五分钟;

现在干脆换一个城市,干脆失踪。

因为我想不清楚也不想去想、我不想处理也处理不好、我讨厌我真地讨厌,我只好换了一个城市,突然地失踪。

习惯了,碰到事情我就想逃,逃得远远,逃之夭夭。

逃到真空,所有的一切都不再与我关联,就像一个刚刚降生的婴儿,一切都美好和干净,这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是的,我就是伊美,我原先叫米伊美。

我被李强逼得发疯发狂,我不想永远生活在不幸中,不想和这个变态耗费我的青春,我从未承诺他的现在他来要求我,我不答应他我说你要把我逼死吗?

是的,如果你不嫁给我,我宁愿你死去。

好吧我死,李强我告诉过你,我很小的时候就不想活了。

我不会只让你一个人死的,我会让你妈妈也一起死去,哼哼哼;

我也不会让你死的这么轻松的,我会给你泼一瓶硫酸,哈哈哈……

李强疯了,那么我必须清醒。我是曾经爱过他,可那只是**,换了谁都可以的**,你可以把他想像成各种各样的男性躯体,男老师、男同学,男影星,爷爷,爸爸……

那么这不是爱,爱情是不能换人的,非此即彼,换了谁都不成立。不是相似三角形,而是全等三角形,全部都对了才是爱情。

我告诉李强这不是爱情,于是他就疯了。

我死不要紧,妈妈不该跟着我死。她辛辛苦苦把我养大,从我四岁时就守着我这么一个女儿没有再嫁,现在她望眼欲穿希望我结婚成家,我怎么也不能伤害了她。

于是我只好逃,像蚂蚁一样地搬家。

可有些事是逃不掉的,该来的还是要来,就像李强他又找到了我一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摆脱不掉恐惧的感觉,它们像根深蒂固的影子一样没完没了地追随着我,我想我逃不动了,我都已经逃到北京来了,难道真的除非我死么?

今天是周末,我却不敢在住处待着,我怕我在住处也逃不掉后的永无宁日,反正他都在研究所的门口守了几日了,不如周末就在这里过吧。我看了一会儿碟,有些困了,然后我用一只手托住下巴,脑子里就出现了幻像。

我总是出现幻觉。

在我困的时候常常这样,就会像做梦一样。记得高中英语课本上说过这种现象叫“daydreaming”,就是“白日梦”的意思,说人不仅仅是在夜晚会做梦,在白天也是如此的。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有一次我加班搞一期杂志,三天三夜没睡,然后我站在马路上,看着往来的车辆,突然觉得它们中的一辆脱离了轨迹,直直地撞破路障朝我驶来,然后我看见地上血肉横飞的尸体,那就是我。

那当然不是我,我怎么可能看见我的尸体?但那却实实在在地是我脑子里的幻象,以至于那几天出门我都左顾右盼恍恍惚惚,生怕幻象里的情景变成了现实。

这会儿我又看见了幻像:李强他从走廊里走到门口,默默地推开门,面无表情地向我走来。然后他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拎到窗口,挟持着我一起跳了下去……

2 伊风: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生下这个孩子

我琢磨着该回趟广州了,我得跟宝儿面对面地谈谈,究竟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

我跟老杨商量了一下,说家里出了点事,得尽快回广州一趟。老杨说就五一吧,下星期就五一了,我把值班表重调一下。事情处理完就早点回来,院里要搞半年总结和述职了。

回到自己的格子间里小米抿个小嘴冲着我笑,伊老师五一回去探亲哪!

她笑得暧昧甜蜜,好像知道我回去会小别胜新婚一样。我在心里叹气,要真是那样就好了。我说是,你不回南京吗?她说回呢,不过不长,只待三天,三天后就回来。

我一下想起那天的那个男人,心里不免又叹了口气,对她说:“回去注意安全。“

她没了声,再抬头看她,发现她竟然眼圈红了。

下了飞机后我直接回了家,我想宝儿此刻一定在家。我猜得没错,可我没猜到还有一个人。

那不是我曾经想像过的各种年纪的男人,而是——一个50多岁的妇女。

看见我回来,她们都很惊讶。那妇女一下子跪在了我面前,我听见宝儿急切地叫她:“王嫂,快起来。”

那个什么王嫂跪在我面前,话都说不出就哇哇地直哭。我快要烦死了,一肚子的疑惑没解清楚,又从哪来了个什么王嫂,跪在我面前做什么?

我没有理会面前泣不成声的王嫂,只是疲惫地看着我的宝儿。3个月没见,她臃肿了许多,腹部明显隆起。她像是突然苍老了,脸上惊现了许多黄褐的色斑和一些皱褶。

31岁的女人,该是依然水嫩丰满的,何况宝儿素来注重保养?

她脸上挂着泪,不大方便地扶起那个王嫂,轻轻地说:“王嫂,你让我先和他谈一会儿好吗?”

刚刚被扶起来的王嫂又“扑通”一声跪下去了,哭着说:“好人哪,求求你了,有什么不对都怪我啊,千万别怪宝宝,我求你了啊——”

她左右开弓地掴自己的脸,我愕然。

求我干什么?她说“别怪宝宝”的“宝宝”指的是谁,是我的宝儿?还是宝儿肚子里的孩子?

我被宝儿拉进房间,这才慢慢回过神来,房间里的气息如此熟悉,我像是刚刚魂魄归体一样恢复了力气和意识。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我和衣往床上一躺,要是以前我不会这样做,宝儿有洁癖。可现在——鬼知道这张床有没有躺过别人。

接下来,宝儿哭泣着讲述了发生的一切,我目瞪口呆地听到了一个离奇的故事。它应该发生在小说里,出现在电视上,而不是,搅乱了我的生活。

“你,给我转业!”许久,我暴跳如雷。

“我不能没有工作。你也知道,没到服役年限,不让走的。”

“没工作我养你!”我无法忍受她满口的理由,虽然宝儿一向温柔,可骨子里的东北味儿还是很浓,偶尔会爆发出来,喝酒就是该死的其中之一!

宝儿看着我,慢慢地说:“想一想,你是什么时候才可以养我的?”

什么时候?我也记不得了。只记得我们在珠海买第一套房子的时候我的存折上只有两万多一点,那时候我已工作三年。

那时候我们都是最底层的小人物,那时候宝儿没有一句怨言。也许我该心平气和地听听她的理由,也许这一切并不能都怪她。

“这个孩子,我要生下来。”

宝儿平静地说完,脸仰得高高的,像是等着我的宣判。她的表情此刻像是《红岩》里的江姐。

“荒唐!”我气得踹了门一脚。岂有此理!

“不许生,去医院打掉!”我咆哮。

“我,已经答应王嫂了。”

“王嫂?她是你哪门子嫂啊?你和那王松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宝儿很生气地扶住了肚子,伸出手指着我说:“无聊!伊风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怎可以这样怀疑我?我告诉你,这个孩子,我生定了。”

为什么人在愤怒的时候几句话就会把事情搞得更糟?也许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该在情绪激动的时候谈论问题,因为这个时候你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也许我不该这样怀疑,可我相信任何一个男人面对这一幕都无法平静。我奇怪的妻,正义凛然的女军官,却偏执地相信什么上天的缘分,相信善恶因果,我见过太多的善人遭难恶人得势,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都是扯蛋!

我气急败坏地对宝儿说:“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生下这个孩子。现在你去把孩子做掉,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我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但,如果你坚持要生,我们就只能离婚了。”

我愤怒地摔了门出去,那个什么王嫂一直在惶恐地听门,看见我出来她吓一跳,我谁也没理扬长而去了。

3 伊风:田螺姑娘

我从广州回来的那一天,正是五一假期的最后一天,机场里外全是人,广播里聒噪地喊着客流量历史新高一百万人次,请乘客朋友们注意随身行李安全。安检门前排了长长的队伍,据说是启用了新标准,瓶装的液体一律要托运,以致于安检台上全是乘客自动放弃的易拉罐、洗面奶甚至面膜。我晕头转向地努力挫进安检长队,光是等行李就等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

小米在出口处等着我,我一走出去就看见她踮着脚尖仰着脖子在人群中极为醒目,她跟着老杨的司机来接我,这多少让我有了点安慰,至少我从广州回来后我看见了一个真正欢迎我的人。

小米一见我几乎都快软下来了,说脚脖子站得酸死了,算上提前量她等了将近三个小时。我看着她呼呼地笑,鼻子里出来的是热风。

她惊奇地说:“才几天哪,我都认不出来您了,又黑又瘦!”

老杨说给我接风,司机把我们拉到一个吃云南菜的地方。老杨是云南人,总爱拉着我们吃酸不拉几的贵州菜。席间他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述职报告写好了没有,我一边回答一边想他今天怎么这么好,话这么多这么关心人了,一下子想到原来是没人陪他喝酒。

司机不能喝酒,小米自从沈部长那一次之后逢人就说自己有胃病,要说平时我也不喝酒,可现在心里有事,憋的难受,干脆也要了两瓶啤酒跟老杨吹了起来。

我天生的酒精过敏,一会儿就支撑不住自己了。饭吃完了,老杨和小米一左一右地把我扶进了家。刚进门老杨夫人的电话就追过来了,老杨闻风而逃,逃走前对小米说,“你给伊老师倒杯水,扶到床上去再走,走时注意把门关好。”

我的腿开始疼了起来,就往一下一下地用腿撞沙发。小米端了杯水出来,慌忙跑过来问我,“伊老师你哪儿不舒服啊?”

“没事的,我这遗传,一喝酒腿上神经痛。”我在大腿上掐了起来。

可一双绵软的小手抓住了我。“伊老师您别乱动,我给您捶捶吧。”

小米的小拳头不轻不重地落在我腿上,我舒服多了,迷迷糊糊地睡去,眼前又出现了回到广州的那一幕。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下,看见小米还蹲在沙发边给我捶着腿,心里很过意不去,就说你回去吧,谢谢你。

“没事的,我妈妈颈椎不好,我也经常给她这样捶呢。您闭上眼睛歇着吧,刚才手啊脚啊一直在抽筋呢,您睡着了我就走。”

我的脑子转的有点慢,想对她再说点感激的话,又觉得不用。想了想,问她:“我打呼噜了没?”

“没有。”小米抿着小嘴在一边笑了。这丫头,等我醒了再收拾她。

可我越来越难受,脑子越来越重,胃里翻江倒海,我赶不及地对小米说:“快,拿个盆过来!”

盆刚拿来我“哇”一声吐了,小米在一旁急得又给我拍背又给我拿水的,我觉得挺尴尬,在学生面前搞成这个样子,我说小米你走你走,这里臭死了。

可小米坚决不走,她用手一下一下抹在我背上,这姿势像极了宝儿,我突然一把抓住她,“我们不生孩子好不好?我说我们不要生这个孩子好不好?”

然后我大哭,人在喝醉的时候就像小孩子,什么顾虑都没有了。我觉得我太伤心了,于是我像孩子一样地哭了起来。我一边哭一边吐,这感觉真好。

被我抓住的那个人也惊慌失措地跟着我哭,“伊老师,你别吓我好不好?伊老师……”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觉得头很重,打着哈欠把房间里的窗户打开了,然后我走出房间,愣了。

小米斜靠在沙发上,正睡得香呢。我吃惊地盯着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里!

小米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睛,关切地看着我问:“伊老师,您好些没?”

我这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很是不好意思,用手背拍打着额头。“麻烦你了,真对不起!”

“我没事。伊老师您昨晚太可怕了,全身都起红疙瘩,折腾了大半夜呢,我看你难受得乱捶。”

“我这遗传的,跟我妈一样,喝一点酒就难受。”

“伊老师您以后少喝点儿酒,这样多难受啊,我看着都难受。”

“这不是昨天没人陪老杨喝嘛,我要再不陪他,他自己一个人喝可就没意思了。我平时都不喝酒的。”

小米不理会我的解释,像是看穿了我心里的事一样,径自跑到厨房去端了一碗粥出来。“我昨晚给您熬了点粥,喝吧,这会儿胃里是空的呢。我先回去了。”

“天哪,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你昨晚都没睡吧?我很感动地看着她。既然熬了,就一起喝了再走吧。”

“不了,我还得回去换套衣服。”她红着脸,我看见她的衣袖上有混杂不清的油迹和水剂,看样子是已经冲了一遍没冲掉,一定是我昨晚吐的。

我尴尬无语,想让她放在我这边的洗衣机里洗却说不出来。小米对我温柔地笑笑,眼神里的慈爱竟像个小母亲。

“伊老师,没有什么事是不可以解决的,如果你有什么烦心事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陪你聊天,就是不要再喝酒了。你是个心眼实在的人,老天会保佑你的。”

小米像清晨的露水一样蒸发了,我对着白花花的米粥发愣,难道我昨晚对她说了什么?

4 米米:让我惶恐的草莓男人

我认真地装扮,认真地收拾自己。

洗头梳妆,涂眉描眼,穿上最漂亮的粉红色公主衫,我们去基辅吃俄式西餐。

我想我是神经了,不就是一顿感谢饭吗,不过是他喝醉了我照顾了一天晚上而已,我是学生他是老师,我应该的。

他怎么那么从容?

跟我肩并肩地从院里走出去,一起上的出租车,也不怕被别人看见,还走得那么近!不怕闲话吗?

他怎么那么从容,我就不停地问自己。真是见鬼了!我不够好看吗,我不是女人吗?我越想越紧张,上楼梯的时候还滑了一跤,伊老师伸手扶住了我。

真幸福,再摔一跤!

面前的伊老师,总是那么亲切大方,很绅士地为我拖开了椅子,倒像是我拘泥了一样。

有身材高大的俄国人在我们左右唱歌跳舞,周围有那个年代的中国老人深情地和着他们的歌声,氛围很好,金碧辉煌、流光炫彩,却恍惚不属于我的感觉。

伊老师还是那样温和地笑,他不难过了我真高兴,心情都变得轻快起来。

草莓草莓,我兴奋地看他,红了脸;

他不知道,呵呵……

是那天伊风喝醉了。老杨接了电话就回去了,我留下来照顾他。

他反复地叫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宝儿”。

他说宝儿我发誓我爱你,他不停地说,不停地哭,像小孩子,哭得伤心极了,不停地有鼻涕流出来。

这是一个温情的男人,是一个宁愿自己受伤也还要别人幸福的男人。我想我被震撼了。

我从未见过的男人,我在内心里一直期待着的男人!我想我内心里是喜欢这样的男人的,他们温暖、亲切并且阳光,总是让我想到冬天里的太阳。

我盯着他看,不时地拿起毛巾给他擦鼻子和脸颊。我突然发现他长得很好看,他俊朗的面容有一种说不出的缠绵和温存,尤其是嘴唇,它们饱满而润泽,显得非常性感,像大理石雕塑出来一般。

他的嘴唇上有一颗痣!哦,他的嘴唇像草莓!我的小腹里涌起一股暖流。

草莓一样的男人的唇!我低下头,偷偷地、偷偷地吻。

柔软的嘴唇,我一边吻脑子里一边飞起了幻想,我站在那里依依不舍,问我自己还要不要再吻一次?

然而他醒来了,他突然睁开眼睛对我说宝儿只要你快乐我发誓我爱你。

他说完瞬间倒下,跌落在沙发里。我的腿从发软变得哆嗦,我以为他发觉了,谁知他还在梦中。

宝儿是谁?不管怎样,我低下头,偷偷地偷偷地吻。

我一边吻一边惶恐,有一些遥远的记忆它追着我来了,我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5 米米:一件衬衣引起的风波

那天杨主任让我去三楼院办找汤秘书拿一份资料,我拿回来以后看见蔡民贤和一个女孩站在三楼的平台上说话。蔡民贤我见过,是人事处的副主任科员,常去我们室里找伊老师玩儿,听伊老师说他也是江苏人。我看他这会儿跟那个女孩正聊得热乎,心想就不打招呼了吧,于是低了头过去。

可蔡民贤叫住了我。“小米小米,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王茜,明史室杜老师带的研究生。”

王茜伸出手来说小米你好。她的胳膊好像伸不直似的,拐了几个弯才到我的面前,让我感觉那像是一条蛇,手掌也像鱼鳍似的摆动。我隐隐有些眩晕,接过蛇的鱼鳍握了握也说你好,她对蔡民贤说,“哟,是个美女呢。”

我抬头看了王茜一眼,却被她的妆容吓了一跳。一层厚厚的粉搞得脸跟脖子显然脱节,下眼线比上眼线画得还粗,长得夸张的假睫毛。我突然有了一种从心往外的反感,她像是刚刚从舞台上走下来的一样,浓墨重彩的衣服和修饰,搔首弄姿的神情,我很难把她与“研究生”这个词联系起来。

更像是日本艺妓。

我说哪里哪里,你比我美多了,不但美还是研究生呢。

王茜很高兴地问我在那个室学习,蔡民贤帮我回答了,“小米不是来学习的,是单位派来进修的,在伊风那个办公室里。”

王茜更高兴了,“噢伊老师那个办公室啊,我跟你说啊,”她亲切地拉住我的手,“伊老师人可好了,尤其对我们这些学生都特别好,有一天晚上下雨他还给我送了一把伞呢!”

我想我一定是气坏了,因为我的脸在那一刻麻木了,它一定变得很白很白。我觉得我那天晚上的全部美好感觉都被亵渎了,我不停地恨自己为什么第二天看见他居然还脸红了。可我又不停地告诉自己我犯不着这么生气,他又不是我什么人,能给我送伞自然也能给别人送伞。

王茜的脸像猫,赶紧走吧,恶心死了。

可我的心里酸酸的,我问王茜,“除了伞他还送了什么吗?”

她很奇怪地看着我,“下雨天送把伞就够了呀,还能送什么?”

还好,他没给她衬衣。

可我还是不舒服,我上了楼就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上了,那个东西像一堵墙,又像是一面网,我微微瞪了伊老师一眼,他趴着在填一个什么表,没看见我的表情。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对他说:“我发现社科院里有个美女哎。”

杨主任看我一眼,不说话。崔老说:“小米就是美女嘛。”

“我不是,人家比我漂亮多了。”

伊老师果然抬起了头,眉头习惯性地扬一扬,“还有这种人物?看来社科院最近人气真的很旺啊,谁呀?”

“刚才碰见蔡民贤的时候看到的,叫王茜。”

崔老慢悠悠地捧起紫砂壶,“小米你可不要学她,一个女孩子画那么浓的妆让人看了怎么都不舒服。”

“那是您那个时代的审美,现在不一样了,伊老师您说是吧?”

伊老师微笑。“我老乡。那天下大雨我也给她拿了把伞,你们小女孩啊,在外面都不会照顾自己,北京一到入夏雨就多,平时带把伞放办公室里不是很好吗?”

“那……你那天拿了两件衬衣出来岂不是自己都没得穿了?”

“衬衣?只有一件。你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下了班以后他们都陆续走了,我为白天的事感到不好意思,就故意跟他们错开来说晚一会儿走,然后我把每个人的桌子都收拾了一番,心想这样明天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了。

收拾到伊老师的桌子时,发现他的钥匙居然还挂在抽屉上,这个粗心的人!我不由得在心里骂道,却突然有一阵强烈的好奇心指使着我去打开那个抽屉。

那个抽屉,伊老师每天都要锁上;

那个抽屉,前天他收到的信就放在里面!

那封信,让他神色慌张,踟蹰无措……

一阵微弱清脆的钥匙碰撞声音,我轻轻地拉开了抽屉,看见最上面就放着那封信。

“我已经很多天没有睡好觉了,每天夜里我都会从梦中惊醒,我总是看见你恶狠狠地对我说:你生下这个孩子我们就完了!

生下这个孩子我们就完了。相亲相爱十年,我知道你是绝对不会让我生下这个孩子的。可是,面对失魂落魄的王嫂一家,我又觉得我必须生下这个孩子。

我清楚地记得从我做出那个决定起,我就始终不敢面对你了,我的肚子在一天天地大起来,我却不敢跟你开口。

我曾经劝过王嫂,我想试图着让她放弃,那样我会心里好受一点。我说这个孩子生下来会面临很多问题,我说过户口说过年龄,说过你们会被孩子累死的。

可中国人骨子里的东西真是要命,固执、执拗、认死理,他们认准了的事就一定会做下去。王嫂对我说,我们吃点苦不要紧,再难的事我们都要去面对的,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指望这这个孩子,就是搭上命也要保着他好啊。

我做决定的那一天下了雨,王嫂神色怅然地看着我,我觉得胸口很痛,就走到门口。雨水淅淅沥沥地给大地陇上了一层烟,远方高大的阔叶植被蔓延在地平线上,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恍惚间,我看见王松站在我面前急急地辩解:“姐你听我说……”,我看见他和我一样失色而惊恐的眼神,我看见那个四肢细细的蚱蜢一样的身体,我看见他拿着话麦含着泪深情地念:

“花儿都到哪儿去了?它们给女孩子摘走了

女孩子们都到哪儿去了?她们去找男孩子了

男孩子们都到哪儿去了?他们都上战场打仗去了,埋在坟墓里,

再也不回来……”

我的眼泪和雨水一起淅淅沥沥地落下,王松的死跟我有不可开托的责任。也许,只要当初能平静下来,只要当初能多一点理解和耐心。

我侥幸地想,好几次我和伊风在一起时都没采取任何措施,最后也是平安无事,这一次也不一定就会有。也许他们的要求只是莫须有的东西,我何须让他们再伤心呢?

于是我点点头。他们异常高兴,四只手臂紧紧地搭在了一起。王松母亲说:“再过两周就是元旦了,你爱人该回来吧?”

“不知道。可能我过去,可能他过来。”

“那,不管怎样,这个日子也很接近,到时候,预产期都差不多的。”他们很兴奋,好像笃定我有了一样。我却看着这痛失亲人之后的兴奋,感觉异常凄惨。

可是两周后,我真的有了身孕。

我清楚地记得从那天起,我就不敢睡了,我害怕做梦会看见你,我害怕看见你在梦里恶狠狠地骂我的样子,我害怕因此会失去你。

我不能没有你,我想像不出来那样我会怎么过下去,每当这时,你对我的那些好总会历历在目。

我记得有一次我吃鱼被鱼刺卡住了,整个晚上都非常难受,你拿个镜子帮我挑了半天,我自己也弄了半天,醋也喝了,饭团也咽了,可就是不管用。你着急地打电话到医院,可值班医生不是这个的专业,要我们忍到第二天早上再去医院。

我记得我难过的哭,那滋味太难受了,我不停地咽口水,咽到最后不敢咽了,因为一动脖子就疼,我的喉咙一定被刺破了。你整晚地坐在我身边,不停地给我讲笑话,讲八卦,讲开心的事,来分散我的注意力。

第二天早上,你又讲了一个笑话,那个笑话很逗人,我哈哈大笑了起来,只听“嗤”地一声从我喉咙里飞出来一根白色的鱼刺,我们都愣住了,然后你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说我让你担心死了。

我还记得我作出决定十天后,是元旦。你从北京飞来看我,我们很缠绵。可我心里搁着王松的事,总是发愣或走神,你就愧疚地责备自己:“都怪我跑到北京去了,我会尽快把你调过去的。你要是能转业就好了。”

我最讨厌听到你说这句话,因为我喜欢部队,对于女人来说,一辈子待在部队里挺好的,又安稳又轻松。可你总说军队不好,你又没在部队里待过,有什么发言权?

你说宝儿你不要生气,我是跑了几个部队的关系的。都说干部进京问题很难解决。我想你要是能转业的话,凭你的本事考个公务员是没问题的,我再在地方上活动一下,这个问题可能会解决得快一些。

我记得你深情地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期待。你的眼睛总是这么纯情,像一湖碧蓝的湖水,让人一看就安静。你说:“这些年我们一直没在一个城市,你跟着我也吃了不少苦,我是想让你快些调过去,我也好弥补一下以前对你的亏欠。有很多问题我们都该考虑了,譬如该要个孩子什么的,你都31岁了,再往后对你也不好。”

我低下头不说话,你说的问题我也考虑过,眼下我确实也不小了。

看我不言语,你搂过我轻轻地说:“媳妇儿,你要不愿意离开部队,我就继续在那边找关系活动。大不了时间稍长一点,我保证让首长满意!”

我记得我当时很感动,说实话,你是个好男人,明明不喜欢部队,却能因为我喜欢而包容我,让我继续留在部队,我真是觉得嫁夫如此,足矣!

真的,伊风,嫁给你真好。

那段时间我总是寄希望于你对我的爱,总想着你会因为爱我再去包容我,可我又不敢相信你一定能包容我,毕竟,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涉及到尊严。

所以我矛盾了很久,直到孩子快六个月了才告诉了你。可我没想到你的反应那么大,你赶回广州却将我痛骂了一顿,还给我下了最后通牒。

也许是两地分居的日子太久了,也许是各自单位的理念太不相同了,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们已经离得这么远了。

生活就像一场梦。然而一开始,我们却不知道自己想梦什么,于是我们彼此做各自的梦,在梦中分歧。然而现在,我渴望做一场华丽的梦,美得让我叹息的宽容。

风,爱你。”

刚把抽屉拉上,伊老师走进门来,看见我在很诧异问我怎么还没走,我说把明天早上的卫生搞完再走,这样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然后我问他怎么上来了,他笑笑说自己个马大哈,在饭堂吃完饭后一回家才发现开不了门,想着就是忘了带钥匙,幸好办公室里还有人,要不该撬门了。

我阿弥陀佛一阵,心口一通狂跳。

6 伊风:小米搬走了

几天后小米调到别的室里去了。因为对面研究室里走了一个孩子,空出来一个位置。说调就调,动作快得很,十分钟后我的对面桌子柜子椅子就全都空了,我揉了好几次眼睛又感叹了不简单一回。

小米搬到对面后,虽说从窗子里仍然能看见对面格子间的她,但不知怎么,心里却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那几天老杨出差去了,崔老身体不舒服一段时间都没来,突然间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尤其是习惯了抬头看看小米的表情,现在一看就是把空椅子,怪不适应的。

好像办公室一下子空了许多,而不仅仅是一把椅子。

说实话,她安静的样子挺惹人疼的。

我就整天坐在椅子上乱想,一会儿想着宝儿刚和我结婚时情意绵绵的样子,一会儿想到她穿着军装冷冷看我的样子。宝儿个子高,穿军装非常好看,跟我结了婚后还不时地有人追她,往往我们都作闲余笑料。我相信宝儿不会背叛我,可出了这么一桩无厘头的事,比她背叛了我还难受。

正感叹着,一团嫩绿的影子轻盈地飘到我的对面,小米巧笑倩兮,递给我一个袋子,是我那天借她的衬衣,洗好了,一股柔顺剂的味道直往外冒。

“伊老师,想什么呢?”

我揉揉眼睛。“你怎么跟一只苹果似的?”

“苹果?”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没有啊!伊老师您饿了吧?”

“有点。过来干嘛,回娘家啊?”

“来看看伊老师嘛!抽屉里有吃的,我给您放的。”

我打开抽屉,里面有一袋萨其马和一袋老婆饼。上次我一个朋友从广州来带了一些吃的,我们一边吃一边讨论广东小吃什么最好吃,当时我就说到了老婆饼,没想到小米都给记下了。

“你什么时候放的?”

“昨天。这两天您心情一直不好,早上都不去吃早饭。我又到别的室去了,就给您放抽屉里,您要饿了就吃一点儿,否则对胃不好。”

“以后别一口一个‘您’的了,听着怪别扭的。你又不是那些过来写毕业论文的孩子,我也比你大不了几岁,都把我叫老了。”

“不好吧,我还想跟他们一样叫您伊副主任呢……”她有些为难,但看见我扬起了眉毛又赶紧说,“好的,我尽量吧。不过你以后也别老叫我小米了,叫我米米吧。”

“呵呵好。你走了,室里还没请你吃饭,那天老杨还说要米西一顿给你送行呢。”

“好哎,哪里?”

“我是没想好,想好了也没用,老杨会定的,不过他会征求你的意见。”

“OK。”

她走之后,给我发来一条短信:“伊老师,您穿格子衣服好看呢!”

我笑,小姑娘,总是千方百计地让我开心,跟人精似的,改天问问她学过心理学没有。

屋子又空了。

7 米米:伊老师的难题

伊老师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说不出来但很温暖,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他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那么亲切,做他的妻子,一定很幸福。可他,究竟是有什么烦心事呢,上次喝酒那么难过。宝儿应该是他的妻吧,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呢?

那两天伊老师身上还发生了一件事。评职称前,他的一片关于“口述史”的论文被告剽窃,需要等鉴定下来后才能参加职称评审。他也是今年才过来北京这个单位的,之前一直做秘书也没写过什么论文,来了以后就写了这一篇论文还被搁置待定,是够沤的了。

反正那两天他脸色不好看,对谁都一副笑得很勉强的样子。

那天我在住处看电视。我并不住在院子里,我讨厌没完没了地和别人打招呼,讨厌别人不经意间关注了你的生活,在南京的时候我曾经为此烦恼不堪过。那会儿我碰到了一些麻烦,可周围的人全都知道了,他们有的是下班时间看到的,有的是这个邻居告诉那个邻居的。他们或许不是刻意知道的,但生活中总有一些事是不可避免的,就像你一生中总会不可避免地要去做一件坏事或好事一样。

反正这会很麻烦,至少隐藏着带来麻烦的隐患,我就在社科院的附近租了个一居室,住的也舒服,在这里至少要待上一年呢。

房子找好后,妈妈亲自从南京赶来“验收”。除了大力提供经济援助之外,还帮我把屋子简单地装饰了一下,买了些地板革,配备了电饭锅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居然还从“淘宝”上淘了个二手冰箱,屋子在妈妈的一双巧手下两天功夫就变得温馨舒适,我敢打赌要是把它转租出去,肯定能大赚一笔!

妈妈一直是我的偶像,她干什么像什么,学什么会什么。就拿上网来说吧,48岁的女人能像她这样淘来二手冰箱的绝对是凤毛麟角!她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母亲,母性超强的那种,我见过很多同学的母亲,她们做母亲都比不上我妈妈。

我抱着妈妈亲吻她,妈妈你真牛!她说去去去你给我注意安全,毕竟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住的,人警惕一点,眼睛动眉毛动的不会错。

接着刚才,那天我正舒服地躺在床上看电视。十一点的时候,居然收到伊老师的短信,说一起吃夜宵,我问都有谁,他说没人就我俩。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去还是不该去。也许是因为伊老师以前在广州生活,一些理念上跟内地比起来不太一样,内地人总会显得拘谨一些,沿海人总会表现得闲适一点。

比如他要是跟我一起走,就绝不会像老杨或者别人那样假正经地隔开一点距离,那就是坦坦然然地走,表情大大方方地说话;

比如别人都很爱穿西裤正装,可他整天穿着运动衣,就算穿了衬衫扣子也绝不会死死地扣在第二个,露出一点胸膛来反而很性感的样子;

比如他从不掩饰自己对别人的关爱,尤其是女孩子。不光是上次给王茜和我送伞的事,就是平时见到楼道里的清洁工他都依次微笑打招呼,看见她们有困难也毫不犹豫地去帮。

曾经问过伊老师一次,他说是以前在官场上拘束怕了,都不会表达感情了,好容易找到个出口当然要活得轻松点。

伊老师等不及了,说你在想什么啊,你不是说可以找你聊聊的吗?

我猛然醒转,脸红了——原来是自己想多了!赶紧说那去个咖啡厅吧。

我们一直聊到凌晨三点,咖啡厅的人赶我们走了。他先给我讲了一些在这里帮助工作的注意事项,哪个人有哪些禁忌,还提供了一些建议。我就顺便问问他论文的事,他说听蔡民贤说是所里人告的,蔡民贤正在调查。

我说谁呀这么阴险,您又没树什么敌人,您人缘那么好的。

以老师笑说这个事就已经不算个事了,反正他也不在乎这些个起起落落的,副主任科员就能干一辈子到老,不愁吃不愁穿的。

然后他开始讲自己,我听见一个不敢相信的故事。

“得,本来我找你来是给出出主意的,没想到你比我更傻。”

“我……”

“连你也无法理解,对吗?”他苦笑。“我还以为但凡女人都能理解呢。”

“不,这不一样。人的想法千奇百怪。就看你能不能包容了。”

“她跟别人发生了关系,还要生下别人的孩子,这叫我怎么包容?”

伊很痛苦,他把头埋在了手的下面。我现在这样叙述,喊他“伊”,是因为当时我的心里并不想再叫他伊老师,那样让我觉得离他很远。

可伊这样子我看着心疼,连眼睛也不觉湿润,我竟有些憎恨那个女人了——伊风这样爱她,至少该为伊风想一想的。她现在把天平倾向了不是伊风的那一方,伊风伤心是难免的。

我看着伊,不知道该对他怎么说好,就往他的咖啡里加了一些奶伴,洁白幼滑的奶液倒入杯中,像丝绸一样地让人觉得舒服。我一边看着一边又想,她一定是个善良的人,懂得替别人着想。可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你替别人想了,自己就会有所失去;可你如果为自己想太多了,别人总有一天也会要回去。

上苍待众生平等,我们原本拥有的就一样多。

“伊老师,我觉得你应该冷静考虑,多站在她的立场上想。这两件是都不是她的本意,她既没想过要背叛你,也不是没由头地要生下孩子。其实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救赎。你的妻子,很伟大。”

“真不明白,她入地狱,谁成佛了?”

“不是为了成佛,而是为了不再让一些灵魂堕落。也许生下这个孩子,她可以挽救的不止两颗支离破碎的心,可能是一个家族;也许她相信你会理解她,一如既往的,像你们这么多年走过来的那样。”

“可是这不一样,这根本荒诞的连个问题都不是。不是感情问题,也不是婚姻问题,却又反过来破坏了感情,甚至可能还会是婚姻。”

最后一句话伊说得很慢,那些字都好像浸在水里的气泡被拉长了一样,慢得晃晃悠悠地变了形,每说一个字他皱一下眉。

“米米,我真的很伤心。我一直以为我们相亲相爱、心心相印,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不能理解她了,我很痛苦。”

我清晰地感觉他身上传来的痛苦。奇怪,那些痛苦穿越了我的身体,我突然感觉到另一种疼痛,它们像是从伊风的身体里嫁接过来的,在我的心尖游离。

“说实话,我不想跟她离婚,即使她生下了这个孩子,我也不想。可那样,对我真是太残酷了。”

为什么世界上的男人会千差万别?有人会不惜一切地毁灭,有人却会不惜一切地挽救。我觉得他和他的妻子一样伟大,我想我只能用伟大这个词,对于超乎常人情感的善良做法,我常常失语。

伊坐在我对面,这是一个多么好的男人,他平和、温暖、善良。为什么我碰见过的男人都叫我失望或者绝望?他们都自私、冷酷,而且都有一副硬心肠。然而伊不是,也许平常人会嘲笑他的痛苦,也许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离婚,或者正好为自己的婚外情找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可伊却宁愿自己痛苦死,也要把事情朝着最好的方向努力,他相信着纯洁美好的爱情。

“我真害怕清醒,这感觉太残酷了。”他不停地喝咖啡,一杯接一杯。“可是我更害怕连清醒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想我真的没有碰到过这种男人,我清楚地知道他的痛苦来自于对妻子无法割舍的爱。毕竟,十年的风雨同舟不是弹指一挥间的轻松,这里面有荣辱与共的奋斗和相聚离别的牵挂,十年的时间,宛如十根指头,根根连心。

我想帮助他分担些痛苦,可这种痛苦没法分担,它们冷酷得触目惊心,我只能帮助他尽早结束,我想其实我可以劝服他。

我花了很久的时间去说服他,这个过程不是很难,但却很耗费力气。因为在他心中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只是却一个人去说服自己。他找我出来,也多是这个原因。

在经历了这个痛苦绵长的过程后,我忍着伤痛告诉他:“那么,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赶紧办她的调动,让她早一天来打你的身边,尊重她的意愿,照顾她生下孩子。本身她已经很痛苦了,现在需要的是你的支持,而不是暴跳如雷和责难。”

伊风很久都没有再言语,我想他是认同了。我继续说,“这么做只是迟早的事,既然你心中都已经有答案了,那么早比晚好,至少你可以让她更开心。”

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原本以为你是小孩,没想到你也是懂一点大人的东西的嘛!”

我们俩都哈欠连天地走了,看得出他轻松了很多,一边打哈欠一边问我想好了去哪里吃没有,老杨明天就要回来了。然而回到住处,我却久久地没有睡着,许是过了点兴奋的。

8 伊风:老杨挨整记

上次诽谤论文抄袭的事让我很不爽,蔡民贤发挥机关优势,靠近“党中央”以权谋私,经过细致排除和明察暗访,最后从文化史室的一个副研究员嘴里套出来,事发前只有老杨跟她讨论过口述史的相关情况,因为她跟上海研究所那边比较熟,而上海去年一年都在搞口述史。

水落石出。像“口述史”这种在中国社科院还不太被官方承认的东西从来就是少有人问津,突然有人问了那肯定有问题。关键是有人不但问了还细致打听了,不但细致打听了还在打听后的两天事发了,他就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地跑不掉了。

查出来以后蔡民贤比我还激动,搞得跟他被人诽谤了一样,“这**男人搞得跟老娘儿们,整天蔫不达达的不说话,一说起话来又神叨叨的八卦得不行,我述职的时候就他给我打的分最低,早看他不爽了。”

我不吭声,表示默认。既然老杨引起众怒了,那就不关我是事了。

几天后老杨如期被整得很惨,按蔡民贤的话说就是“无情地剥夺意淫权利终身”。

基本上做准备工作那两天蔡民贤都泡在技术处苦练本领谋打赢,处里两个技术员对管人事的机关人员很是热心,蔡民贤很快掌握了程控交换机的使用。

这里说一下,我们历史研究所分属社会科学院,而社会科学院的所有下属单位的电话都在一个局域网里,自己设了内线。比如说拿起电话打8861,那就是我们办公室,但要打北京市的市话,就得在前面拨“2”,要打长途的话,就得在前面加拨“1”,这就都要靠交换机了。

那天老杨兴致勃勃地跟一个已经走了一年的女学生打电话,良师益友般和蔼可亲地谆谆教诲循循善诱。

我从到这个单位来的第一天就发现人大毕业的都比较能吹牛,这缘于老杨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一说起政治局常委几个几个跟说自家亲戚似的,再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给他们排排名,估计“胡办”都不用上班了。所以后来我一碰到人大毕业的就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一方面是我知道他们说的都是扯蛋,他们能把死人扯蹦起来,另一方面我是忍着自己不要蹦起来,怕一张嘴除了纠错就是骂开了。曾经这种行为让我自己内疚了好久,特别是刚开始的时候就总想着人家是人大啊,怎么说也比我们那个华中师范强啊,可后来随着阅历的加深逐渐变得“胸中有丘壑”了,这些内疚也就慢慢平淡了。

然后他打了五分钟的时候,电话断了,他“喂”了两声之后就又按原号码拨了过去,一接通就说:“哎哟,刚才断线了,呵呵,说到哪儿了?”

然后又聊,这一次蔡民贤把时间设置成了3分钟,然后老杨就又在指定时间内断线了。

老杨不耐烦地一边重拨一边说:“今天的电话怎么回事,有问题啊。”

此时蔡民贤在技术处又将时间设置成了1分钟,老杨这回火了,拿起电话想了想又放下了,指着米米说:“小米,你打电话到技术处问一问,今天的电话怎么回事,还能不能打了?不能打叫他们赶紧修去!”

小米忙不迭地打电话,一打就是蔡民贤接的,他说:“小米这个事你不用管了,是我在弄呢,你就装不知道,你说技术处人很诧异,说电话好好儿的呀。”

小米脸红得跟个屁股一样对老杨说,他们说没问题,然后赶紧低了脸去看书,头都没敢再抬一下。

我很快收到一条短信,小米问我:“是你指使的吧?”

我说冤枉啊,我是真的不知道,这电话还能控制断线不断线的?说实话,面子上我从来装得一副“小白兔”的样子(这是宝儿的原话),因为我属兔,兔子里面看起来最乖的就是小白兔。但其实,嘿嘿嘿,俺是一只批着兔皮的狼。

结果小米很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我还以为是论文的事。”

我说没关系,想想又承认说其实是我干的,怕你们好孩子接受不了没敢说。

谁料米米对我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这个手势让我莫名地兴奋起来。

后面老杨又打了一个,这一回,只有10秒。

老杨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米米死死地忍住笑,我朝对面研究室使了个眼色,应声进来一个小伙子,就是我们之前讨论过追米米的那个小朱,刚分配过来不久,被蔡民贤拿米米忽悠了两句(当然是在米米未知的情况下),就加入了我们的行列。

小朱一本正经地装作报告问题:“报告主任,我们屋子里的电话坏了,估计是程控交换机的问题,要不要报修?”

“研究室的也坏了?哎呀,技术处养了一帮子猪,连个电话都搞不好,还好意思在这里吃饭睡觉拿工资的……”

晚上蔡民贤庆功,让我叫上米米和小朱,米米不去,小朱也不去。蔡民贤说下一步准备在小汤跑到所长屋里的时候打电话叫老杨去找所长,让他一辈子别想翻身了。我想了想说算了,出口恶气就行了,所长和小汤关系不一般,真要把老杨搞得那么惨,反过来他又调查的结上梁子就没意思了。

9 伊风:李强又来了

那天下班的时候我收到米米的短信,她说李强又来了。

我想她可能不好意思直接让我送她,便主动说那我送你回去吧,她欣然同意。

继上一次李强来找她之后我们从未谈起过这件事,一是中间掺了我和宝儿的事,二是她不说我也不好意思再问她,今天走在一起,我正好顺便问了问这个事。

“你来北京学习就是为了躲他?”

“嗯。我在学校已经被他弄得影响很不好了,今年这单位又是我妈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的,现在单位已经有坏影响了,我必须赶紧止住它。正好有一个进修一年的机会,我求我们领导才过来的。”

“那怎么又让他知道你在这里了?”

“可能是他自己打听的。虽然我跟同学都打过招呼了,但我刚分配到单位,不可能见谁就说有一个什么什么人,不要告诉他之类的……伊老师!”

米米突然叫了我一句,“他在那儿呢!”

我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一个穿红色夹克的男人正靠在大门口,约莫四十岁的样子。米米的手指已经抖起来了,我让她不要怕,本来今天就想叫上他一起好好谈谈,但想想毫无准备的还是不发生冲突为好,就带着她从往后门去了。

可那个男的也发现了我们,他大声地叫着:“小美!伊美!”

这一叫,米米简直就是惊弓之鸟,不知道往哪儿跑才好。那男的几步就跑过来,一把抓住米米的胳膊,抓得那么紧,我看见米米的胳膊狠狠地陷下去,她一脸痛苦地皱着眉头。

“你怎么回事!你干什么不接我电话?”李强声音沙哑,一听就是明显的疲惫,里面夹杂着愤怒。他的额头至眼睛处有一道很明显的长疤,看起来很狰狞的样子,但此时他更多表现出来的是痛楚。

我想米米可能偏激了,这男人看起来很在乎她,应该不会要杀她的。

可米米很痛,我只好提醒李强:“既然想谈问题,就好好地谈。你把她抓这么紧也不是个办法。”

李强注意到我,问米米:“他是谁?”

米米闭着眼睛,不理她。李强被激怒了,突然破口大骂起来,“是他,对不对!你这个婊子,不要脸的坏逼,你要跟我分手就为了他是吧!”

我皱起眉头,这些话也太低俗了,米米怎么会认识这种人?我瞪住李强说:“你不要乱讲话,我是……”

“你个臭不要脸的婊子,你跟我回去,否则我明天就给你们领导寄信。”李强似乎根本不注意我的存在,拖着米米往门外拉。“信我都写好了,你别以为我说着玩的,我明天就寄,每封信里都放一张照片,让他们都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

“不要说了!”米米几乎是尖叫着,“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好了,你别再折磨我了!”

没那么容易!李强大吼一声,他的脸开始左右扭曲,带动那道疤一起扭曲,难看得要命。“我要折磨死你,我叫你个臭婊子背叛我,叫你跑到北京来跟人勾搭……”

我听见“背叛”两个字,怒火呼地一下烧了起来。真他妈变态!我拉开李强,狠狠地告诉他:“不管你是谁,这里是北京,没有王法有地法,你要再敢闹,我分分钟灭了你!”

李强愣了一秒钟,突然抡起胳膊打我,太他妈嚣张了!

我操我真是愤怒了,我很久没这么愤怒了,我他妈见的人比你坏多了,还不是有一个灭一个,连老窝给端他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别他妈的把我惹急了!

我打量了他一眼,他比我高一点,但比我瘦得多,真要就我俩打起来他也未必能赢。只是我不想在单位门口打,还带着米米。我掏出电话打到保卫处,让他们立刻派两个人过来。然后我狠狠地抡回去了一胳膊,在保卫处来人之前,我们对踹了好几脚。

不一会儿来了两个人,又高又壮地往那人面前一站,我给他们简单交代了几句,拉着米米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住处,米米还在发抖。她发着抖说,“伊老师,进屋坐坐吧。”

我想了一下,说不坐了。“你今天受了不少惊吓,早点休息吧。”

米米站在门口,不进屋。

“想找个人聊聊是吗?”

她点点头。我叹了口气说,“还没吃饭呢,我请你喝茶吧,吃点东西。”

我带她去了“上岛”,我要了一份牛肉面,她没胃口,说不想吃,我便替她点了一碗海鲜粥。

米米坐在那里边哭边摇头,眼泪摇得满脸都是,我拿过两张纸巾给她。别哭了,哭也不是办法。冷静一下,我们想想办法。

可她还是哭,也难怪,碰上了这种男人,哪里是什么公务员,简直就是个无赖!我又递给她一张纸巾,她哭得看不见,没有接,我便伸手替她擦了。

擦完眼泪,我告诉她,“小姑娘,勇敢点!生活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糟。”

她点点头,海鲜粥上来了,我让她先吃,可她吃了两口就不吃了。我的面还有一会才能上来,就问她,“我得先搞清楚几个问题。”

她点头。

“第一,你们交往过程中,你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吗?”

“他手上有我的照片。”

虽然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我还是要问清楚。“是什么照片?”

她不说话,我再问,“裸照?”

她默认,又接着哭。我忍不住为她叹息,怎么碰上了这种男人,玩的手法也太低级了,这是用来对付流氓的做法,他居然用在米米的身上。

我继续问,“一共有多少?”

“我也不清楚他手上有多少,反正有。还有一……段视频。”她很为难地说。

“哦。那么,第二个问题,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呢?这样的人,年纪,素质一眼就能看出。”

还是哭,比之前哭得更凶了,我想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哭了好半天,米米边想边说。

“他说一定要把我追到手,每个星期都开3个多小时的车到南京来看我,一直坚持了一年。我过生日,他送了一千朵玫瑰,宿舍都摆满了……”

“哎,女人哪架得住这么追!“

“他对我好的时候好得不得了。端午节到了,他半夜起来给我煮粽子,连夜开的车到南京,第二天一早和我一起吃。我和他吵架,他白天要上班,下了班就开车过来,陪我、哄我,凌晨3点再开车回去,我要气不消他就一直这样,直到我不生他气了。”

“他很有钱?开的什么车?”

“他是银行的副行长,好多老板找他办贷款炒基金什么的,每次他都开单位的车,有时候带司机,有时候不带。那会儿我还在念大学,之前又从来没谈过男朋友。”

“你们之间有经济问题吗?比如说,你拿过他的钱吗?”

“一分钱也没有。”米米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很好,小姑娘。这下我们清楚了,就是说,他现在只是缠着你,威胁你恐吓你对吗,我们没什么欠他的。”我弄清楚了问题,松了口气,虽说我不在官场混了,可那些道道上的招数还是熟记于心的,这种人,我太知道怎么对付他了。

“对。”

“我说他是无赖,你没意见吧?不是无赖能这么对我?能这么对米米?”

米米点头,咬着小嘴唇。

“那对付这种无赖就用无赖的办法好了,你没意见吧?”

“什么办法?”她飞快地抬头。

“明天你就知道了。”我想先卖个关子,其实找蔡民贤就可以了,他们家做大半个江苏的海鲜生意,黑道上叫两个人摆平此人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想了想,我又问了她一句,能做秘书工作的心还是很细的。“你,不爱他了吧?”

“不。”米米小声地回答。

“那你就等着我分分钟灭了他!”

10 伊风:女人都是这么奇怪

我告诉米米上午就别来上班了,好好休息,下午再过来。可她还是一大早就过来了,中间休息时间跑到我们办公室东瞅瞅西聊聊的,竟干些不着边的事,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哎,21岁的小姑娘,大学刚刚毕业,生活才刚刚开始,正是欢欢喜喜地找个人恋爱结婚的时候,却碰上这样的事。还有裸照,不,视频在人手里,要是我也受不了啊。

下午四点半的时候蔡民贤给我打电话过来,说事情已经搞定,他找了黑子和贵哥,到时候他们还会带人过来。我故意跑到走廊里大声地说,要那么多人干什么,够了够啦!

我这么大声,其实是想给米米打气,估计她今天一天什么事也没心思做,我透过办公室的窗子不停地往她那边看,看一眼心疼一眼,却又不知道怎么办。

蔡民贤是一跟我同年的未婚青年,我来北京后一直一个人,搞得像个伪未婚青年,于是俩人整天混一块玩儿,结果玩成了哥们儿。蔡民贤家里做的水产生意,据说遍及大半个江苏。不过作为独子的他既不喜欢生意也不喜欢父母,背着“叛家逃业”的罪名来到北京,还一意孤行地继续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重大罪行堕落,整天号称自己是稀有绝世宝贝男,关心尊重女同胞,从不下像我一样下“黑手”。不过总遭我讽刺说你丫沉默的羔羊一肚子闷坏见到花儿不采八成是阳痿,要不就是前列腺炎,赶紧多留意一下自己有没有尿频尿急尿不尽吧。

不过蔡民贤是特讲义气的那种朋友,他不掺和家里的事,但他要用到人用到钱了依然会恬不知耻地打电话回家,家里跟见了圣旨似的赶紧办,我就说他爸妈贱,像这种只享受权利不尽半点义务的人就不该理他,幸好蔡民贤是养在他们家了,要是养在我们家估计早给我打死了。之前跟我们吃饭的时候他也见过米米一面,对小姑娘印象还挺好,所以我跟他一说他立马就满口答应下来,搞得比我还生气,也搞得意想不到地兴师动众。

晚上我们就约在“上岛”,黑子和贵哥开了两辆“沃尔沃”过来,气势真大。一共下来6个人,加上我和蔡民贤,一共8个。蔡民贤还给我搞了副墨镜,我微笑着看着米米,感觉自己像黑老大。

见到李强我就有气,妈的居然那天抡手打我,这种下三滥还不讲理的人,听米米说居然还是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呢,有这种见面就打人的大学生吗!我想着就在心里说你小子也就到此为止了,等着我收拾你吧。

米米那么好一小姑娘,给你吓成那样,工作都吓得不要了,逃命似的跑来北京,这要不是遇上我遇上蔡民贤,你还指不定得欺负她到那一天呢!

我越想越有气,一帮人跟着我面色阴沉地往那一坐,李强就傻了,不过他还是强装出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样子。

我叫你再装!

人太多,我叫蔡民贤带了其他5个人到外面另开一桌喝茶去,留下我和人高马大的贵哥在里面。贵哥手里拿着一把斧头,有些夸张。

我说,“敢问怎么称呼?”

“李强。”他很不情愿地说,仿佛很鄙视我的虚头八脑。

我接着说,“强哥,看着你也比我大那么些岁数哈,我叫你一声强哥。咱也是文化人,讲究先礼后兵,礼数一定要到。”

我想我就算是个土匪也一定是个“儒匪”,我可没你那么下三滥。你文明人做不文明事,我偏偏喜欢把不文明事给做文明了,到时候这一群人中你还得认为我好。

我上来一通文绉绉的话把李强说得一愣一愣的,我心想他也就是个粗人,文明人都算不上。

“我们米米要跟你分手,听说你有意见?”

“有,我爱她。她答应过跟我结婚。”

“没有!从来没有!”不等我问米米,米米在一旁气愤地说开了。我示意她安静,转过脸又对着李强。

“这……强哥,米米这态度你也看见了。”我故作为难地看着他,“咱们且不说这个,好,爱。你们过去是爱,可是现在,我们米米不爱你了,你不能强求吧。爱情这东西,不是强求来的,就是现在我要求米米再去爱你,也不能了吧?”

“哼,米米?伊美她必须得跟我结婚。”

“扯**蛋!”我举起一个茶杯就往桌上扣,杯底应声碎了。米米一激灵,斜过眼去看我的手。李强也吓了一跳,他本来就挺紧张,只不过强挺着罢了。

“看来强哥不想好好谈是吧?”我尽量笑着对他说,我想我现在笑起来一定不好看。

“我爱她,我不能没有她。她答应过我要陪着我的。”这个时候,他低着头竟也有些哽咽了,说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我听见米米在一旁抽泣,赶紧叫蔡民贤把她领到外面去。

蔡民贤拉米米,米米不动。

蔡民贤就看我。

李强就死死盯住米米,做欲哭状。

蔡民贤给黑子使了个眼色,黑子连拉带拽地把米米拎了出去,一点也没怜香惜玉。

米米一出去,我便没了负担。她在的时候我还得注意形象,虽说今晚我是以吓唬为主,可黑子和贵哥不是吃素的。毕竟他们人来了,也早就不耐烦了。

贵哥是粗人,嫌我噜嗦,米米前脚刚出去,他干脆直接把斧头往桌上一放,“一句话,以后你他妈的要是再敢找这妞,只要她跟我吭了气,你一家有几口我给你灭几口!”

李强一声没吭,脸上也没表情,他大概在算自己手里有多少力量,能不能与贵哥的抗衡,能抗多久。他肯定不想轻易认输,眼下是在北京,被我们几个软禁了,心里不服气是老大的。

我拎起茶壶给他添茶,他咕咚咕咚全喝了。我慢慢地抬了眼看李强,不慌不忙地说,“听说强哥还有个儿子,听米米讲你很疼儿子啊。”

“我首先就给你儿子灭了!”贵哥跟张飞似的又冒出一句,别说李强了,他长的那样我看了都怕。

李强看来对贵哥比较不爽,就只看着我这个“儒匪”说,“你昨天也说了,这是北京,有王法的地方……”

“你爷爷我就是王法!”贵哥头都伸到他面前去了,那小子脖子往回一缩,再没吭气,看来真是疼这个儿子。我笑笑拍拍贵哥的肩膀,“你看你那么没礼数,人家强哥也是有儿女的人,那些话只是说出来吓唬米米的,是肯定不会那么做滴是吧强哥?”

我们把一壶茶喝完了,一起向外走。外面一桌子的人都站起来,米米没有,她本来就一直紧张得没坐下,她走到我身边,不敢看李强。

我拍拍她的肩膀,把她拉到李强面前,“强哥不错啊,也是讲道理的人,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嘛。他说,他明天回江苏,以后再不会骚扰你了。是吧强哥?”

“是。”李强很小声,跟蚊子哼似的,还紧接着一大叹气要把声音盖住。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米米。

蔡民贤打了个哈欠,让我和米米先走,然后他们负责给强哥找个地方住下,明天送强哥回去。说是给他找地方,其实是怕他今晚再搞出什么事情来,看住他。

我送米米回了家,然后我对她说:“米米,你是个好女孩,就是太单纯了。记着伊老师的话,做事不能太冲动,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这次的事情对你是个大教训。放心,李强他不会再找你了。”

米米哭着谢我,“伊老师,谢谢您!贵哥那些人不会真的做出什么来吧?谢谢你啊叫他们不要做什么了!”

这姑娘不知是激动还是怎的,一会儿“你”一会儿“您”的我叹着气再一次告诉她放心,北京是有王法的地方,处理李强还不用我们动手。

可米米一点也不想理我,她哭着进了门,跟我说再见。我才走了几步,听见她在里面嚎啕大哭。我都蒙了,回去也不是,走也不是,又愣是想不明白她又怎么了。

女人都是这么奇怪!

回到家后我给蔡民贤打了个电话,他们在外面吃夜宵呢,黑子和另外一个人把李强送回去了。我说我也过去。

我买了单,谢了他们,他们4个人喝了两箱啤酒,跟喝水似的。我看着佩服,我是一点酒都不能沾的。贵哥非让我喝,我勉强喝了半杯,就飘乎飘忽地指着他说,“你也忒没文化了,还拎个斧头!”

“嘿,我要不听贤哥说你一副主任我还连斧头都不用了呢!”

“用什么?”

“哥我跟你说实话,我这帮小兄弟人人手上有刀,不过用不着。我后备箱里放一麻袋呢,今晚要说不陇就直接把人一套,丢海里喂鱼去!”

风一吹还真有点冷,我也一激灵,真他爷爷的黑!这种人还是少沾为妙,我摇摇晃晃地回去了,脑后生风,起了一脖子鸡皮疙瘩。

第四章 你的笑容像春风一样柔软

甜蜜的,甜蜜的,你又让我感觉到爱了

我看到你的笑容像春风一样柔软

可是时间如此短暂,我要一天过完所有的夜晚

然后,用一生来想念那一天

1 米米:佛诞之一,请伊风吃饭

那天晚上,我很痛,是心里的痛。好像一个长在心口的肿瘤,突然被拿掉了,留下了一个大坑。那肿瘤原本是良性的,可当我默许了它的成长后,它变成了恶性的。

现在肿瘤拿掉了,我有些怀念它最初的样子来,我想李强他一定很伤心,他也一定没想到我会动用黑帮和他对峙,他一定在猜想我卖身给了哪个黑帮。

时过境迁,事过境迁。

第二天上班,我突然很想看看伊风。可是透过走廊看见他们办公室却看不见他,他大半个脑袋都藏在格子间下,只看见乱糟糟的一个头顶,于是我借着看崔老专门跑过去,和崔老聊了几句,赶紧坐到伊风面前我原来的位子上去了。

心里怪怪的说不出滋味,就和伊风相对苦笑,他看着我摇头,我看着他流泪。

他继续摇头,碍着崔老在,给我发了条短信,不要哭,不好看了。

没事了,多谢伊哥哥。你的事怎样了?

困死了。别担心,跟她谈过了已经。感动得天翻地覆,说以最快的速度转业,过来北京。

崔老捧着紫砂壶出去了,对面有个人把腰摔伤了,崔老会针灸,给他疗伤去了。他一走,我们马上由短信变成了聊天。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是庆祝日。庆祝伊风婚姻解除警报和米米同学获得新生。这不算日子啊?”

“一看你就是俗人。今天是“佛诞日”,传说中释迦摩尼诞生的日子,人们常在这一天放生并许愿。”

“那就是许愿日了,难怪早上看见好多老头提个鸟笼捧个鱼缸什么的。你也要放生去吗?”

“我放过了,从市场买了一条鱼放到后海去了。”

“那么吵?鱼能安心就怪了。他挠挠头,而且,那是饲料喂出来的。”

“无所谓地点,心诚就行了。后海里也有人投放饲料的,我算是给它找了个好去处呢!”

“许的什么愿?”

“不告诉你!”我调皮地眨眨眼睛,我的愿望关乎于他呢,怎么好意思说出来,我嘿嘿地笑,说:“今晚我请你吃饭吧,庆祝双喜。你选个地方。”

“好呀好呀,要不就到你家吧,你会做饭不?”

我语塞,这是我唯一没想到的地方。

他说小姑娘你怕我不成?

我咬着牙说谁怕你!下班自己去买菜!鬼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其实我是给自己争取时间去了,一下班我几乎是冲进屋子狂收拾了一通,妈妈说小姑娘的房间不整洁会被人笑死的。

眼生杂乱之物统统堆到阳台上去,或者干脆扔到窗户外了,等他走了再捡回来不迟;

椅子上搭了五六件衣服迅速挂进衣橱,衣架不够了就塞进去;

桌子上两只碗没洗就塞进橱柜,不知道会不会引来蟑螂?

盆里还有一条鱼,本来想约伊风一起放生的,没好意思说出口,扔锅里炖汤。

刚把凌乱的被子叠好,门铃响了。

我喘着气去开了门,他看了一眼房间,不错嘛,女孩子就是会收拾。

我狡猾地笑。

事实上,我做的菜非常好吃呢,伊风边吃边点头,8错8错,只比我的差一点儿……

后背毫不客气地狠狠地遭我袭击,他说小姑娘你真狠呢。

气氛真好,两个人都很轻松,都没有肿瘤了,呵呵。不对,是我的没肿瘤了,他的转良性了。

吃饭时伊风说要不喝点酒吧,有氛围一点,否则两个人都像饭桶一样只会吃饭。

我说你像饭桶就行了,别指上我。再说就你那酒量……

他投降,“小姑娘,我本来今晚准备请你到外面吃饭的,可你说要请我,我就说到你家吧,但愿没有累到你,家里收拾得很干净呢。”

我的脸好烫,真丢人,他居然看出来了我是临时收拾的?我白了他一眼,强撑门面,哪有……

“傻姑娘。”他叹气,“你开导我和宝儿的事我一直很感激,经历了李强的事之后我觉得你真的很不容易,真的,你是个坚强的小姑娘,我有时候把你看作我的妹妹一样,我真的为你自豪。”

他说的我要哭了,我真地哭了,这么长时间的痛苦都只有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真的快要崩溃的,有时候真的是想要死去算了,从来都是一个人,直到今天,我第一次听见一个声音,它肯定,说我坚强,说为我自豪。

想着想着我哇哇大哭,他为我擦去眼泪,鼻子竟也堵上了似的说:“我们每一个人活着都不容易,我一直记着你刚来不久我给你指地图,你对我说,人和人竟是缘分呢。这让我很惊讶,我当时就想,你那么一个小姑娘能说出这番话来,我想你一定吃了不少苦,但当时我并不知道李强的事罢了。”

我已经不流泪了,我在认真地听他说话,他像是说到了我心里一样,而其实我吃的苦又何止李强?伊风看好像气氛越说越重了,就又说起他给宝儿打电话的场景,嘿哟,那个哭的,哭完了笑,笑完了哭,最后我说你再哭小孩要流掉了她才不哭了,说就是感动,老公都能这样理解我,转业还不是区区小事。

这回他倒是说得眉飞色舞了,可他灿烂的笑容却让我的心里却像被针尖刺了一下,刚才满心的欢喜满腹的感动都像气球一样瘪掉了。

米米啊米米,你是在帮别人还是在帮自己?现在人家一家就要团聚了,你还在干什么呢?

伊风夹起一块鱼肉问我,这是放生的鱼吗?

吃完饭伊风去办公室了,十点多发短信说想请我吃夜宵。

什么意思,才十点多!晚上才吃的饭哪,嫌我厨艺不好是吧。我气呼呼地回他:不吃!

不吃啊?那不吃没机会了。以后我都不能晚上出来了。

我赶紧把电话打过去,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刚刚接到主任的指示,明天去南京出差,等他回来后宝儿也来了。

我说军人转业这么快吗,说来就来。

他说宝儿要先把该休的假休了。

再问我时我说去。为什么不去!

2 米米:佛诞之二,谁的涅盘?

我们坐上一辆车,伊风告诉司机去鬼街。

我说好恐怖。

他哈哈大笑,很是得意,摇头晃脑。此“簋”非彼“鬼”,这个“簋”字是盛食物的器皿的意思!

他在我手心划下那个字,然后举起手要抚摸我的头的样子,突然我们都感觉气氛暧昧起来,我微微地张开嘴呼吸,他的手举在半空中落了下去。

到了簋街,进了一家叫做“宜家花园”的地方,他坚持要喝酒,我坚持不让他喝,可还是被他赢了。他洋洋得意地说,晚上那会儿我就想喝你不让,现在我请你了我掏钱,总算喝到了。

伊风像是要讨酒喝一样,咕噜咕噜把一扎黑啤喝了一半,说好啊媳妇要来了,好啊我该煎熬了,说我会很难受但米米我会尽量按照你那天告诉我的去做。

他又难受了。宝儿一来,一切都不再是纸上谈兵,而是活生生的现实。他得耳闻目睹地面对宝儿的大肚子和王嫂的哭泣,我知道他现在心里肯定憋屈的慌。

其实我那两天胃病犯了也不能多喝,可我更不想让他喝。我抢过他的杯子一埋头把他的酒全都喝了,加上我之前自己喝了一扎,这会儿肚子叽咕叽咕地难受极了。可伊风已经微微有些醉态了,我顾不上自己只好扶着他走,我扶着他手心紧张得出了汗,他几次踩空,不知是我们谁醉了。

我扶着他我自己也变得摇摇晃晃的了,我叹着气说,想不到你这么沉。

伊风没吭声,好像是点了点头,步伐稳当一点了,走几步后瞟我一眼,这一瞟又踩空了,“米米我不行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不行了你喝什么酒。到我那给你泡杯茶吧。

说完我就后悔了,看看手机已经两点多了,这会儿叫他去住处喝茶,虽然是着急生气之下,可还是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此提议,好像没经过大脑就说出来了一样,他也没异议,我就扶着他去了。

他就跟着我来了,我扶他靠在床头,自己搬过椅子坐在一旁。

我们不着边际地聊着。聊什么?谁也不知道。李强,宝儿,我们都聊过了,事情也都解决了。

突然伊风说,不介意我抱抱你吧!

我的心像莲花一样倏地被风吹得盛开了,每一片花瓣儿还带着惊喜的颤抖,可我怕我想多了,人家刚才还说只是把我当作小妹妹呢。我乖巧地把头放在他怀里,告诉自己,他真像个大哥哥,我感觉很幸福。

伊风的身上一直有种气质,安静、温和、温暖,让我愿意靠近他。我迷醉地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怀里的气息,幻想那是一个恋人的拥抱。渐渐地我感觉自己被搂紧了,我睁开眼睛,看见伊风正深情地看着我,他的脸似笑非笑,他的眼睛闪着光芒。

他的脸贴过来了,越贴越近,我们拥吻。

再吻我时我挣脱了,伊风用犹疑的目光看我。我问,明天我们该怎样面对?

他说,我走了,酒醒了。

不要走!我紧紧地抓住他。

他看着我,重复刚才我的那句话,明天我该怎样面对你?

难道你是因为没醒才会这样的吗?原来你只是醉了才会这样。我低下头,眼前模糊,我应该知道的,他对宝儿那么好,怎么可能心里有我?

他抱住我,不走了。一反身他把我压到了床上,他吻我我吻他,吻他草莓一样的嘴唇,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可即便是相拥在床上,我依然不敢相信,我把头埋在他怀里,幸福和激动。

伊风伊风你爱我吗?

小姑娘,考我理论呢?

我不依,非得让他说,虽然连我自己都觉得并无意义,我想他不可能放弃宝儿,我想他不可能跟我结婚,我一下子想了好多好多,我抱着他伤心地哭了。

他吻我的眼睛,傻丫头,如果不喜欢,能这样吗?

我们一夜都没睡,相拥着说了很多很多话,虽然伊风是炽热的,但我总是疑为自己在梦中,我不敢相信不敢相信。

她回来后,你就要过千篇一律的家庭生活了。我故意把他以后的日子说得很无聊。

其实米米,我喜欢漂泊的生活,这些年的聚少离多其实是最适合我的生活方式。当所有的事情一下子进展得这么快的时候,我的心里也很害怕,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适应得好。

我抱着伊风,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胸膛,他的皮肤是那么光滑,我发现我的情绪很烦躁。伊风,别对我说你们的未来。你知道,从明天起,你就又是她的了。而我,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伊风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依次吻我的眼睛、鼻子、嘴巴,他说好的,小宝贝,虽然我知道我什么也不能承诺你,但是我会尽可能地对你好的。

我哭了,伊风,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

伊风看我,摇头。我说,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得了绝症的病人,只有今晚这剩下的时光可以度过了,天亮我将死去。

傻丫头,你真傻,日子是过不完的呀!伊风是那么温柔地对我说,用舌头舔掉我落下的眼泪。

清晨六点,伊风说要回去了,带上了门却又折了回来,我装作睡着了,手轻轻地举在腮边。可是很久我发现都没有动静,睁开眼睛看见他就静静地站在房门口,眼里满是柔情蜜意,深深、深深地看着我。

我的脸红了,他过来吻别我,我们都累了。

3 伊风:给你一个惊喜

我坐在去南京的火车上,给米米编了很多条短信,可一条也没发出去。

发什么?怎么发?我是一个结了婚成了家的人,跟她情意绵绵算什么呢?我是很想,可米米愿意做我的情人吗,她不会觉得我不道德吗?宝儿来了以后她若是还跟我在一块儿的话,就必须面对另一种生活状况,她承受得了吗?

她肯定会觉得我不道德,满口对宝儿的爱,喝酒喝得醉生梦死了也是为宝儿,现在又跟她这样,她肯定觉得我是坏蛋。

一下想起米米怒眼圆睁的样子,那是在看到李强的时候,我但愿她一辈子也别这样看我。

真的挺喜欢这小姑娘的,人怎么会同时喜欢着两个人呢,我敢打赌我现在依然爱宝儿,可我却又爱上了米米,这个总是安静得让人心疼的女孩儿。

要是在古代就好了!

米米到现在也没给我发,好像两个人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从早上我离开她开始,到现在我突然感觉像被人抽空了一样,整个人在火车上迷迷瞪瞪地随着铁轨的节奏摇来晃去。

“嘿,大哥哥,把你的书借我们看下还好啊?”

两个一听就是南京口音的小姑娘手牵着手跑到我面前,像是商量了很久一样指着我铺上的《兄弟》,那是余华的新作,从出来到现在,负面舆论比正面舆论多,访谈类节目谈了不少,我早就买了却一直没时间看,这次出差顺便把带上了。

我点点头,把书拿给她们,说你们就是南京人吧?

“嗯是的哎,我们在北京上大学。”米米有时候讲话就会“的哎的哎”的很重的南京口音。

“那怎么有空回南京了?”

两个小姑娘嘻嘻笑了一阵,“我们大学毕业现在正实习啊。”

我恍然,突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米米不也正是大学最后一学期吗?我飞快地想到了米米。

我真的很想很想米米!

我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第一次见她时她低着头怯怯的模样,那是她刚刚到北京,正心神不宁的时候。那时候不觉得什么,现在想起来心疼得想紧紧把她搂住……

那两个小姑娘感觉跟我说话意犹未尽的样子,又继续问我是哪个大学毕业在哪工作,可是我不高兴跟她们聊了。

很不高兴,意淫都被人打断了,烦不烦啊?

我抬起眼睛充满挑逗地对她们说:“你们不说我还真看不出都大学毕业了,长得跟洋娃娃似的,不过是中国娃娃,雌激素少了点。”

两个小姑娘撅起嘴就走了。我继续冥想,这回不再意淫了。

我想起问她沈部长喝酒的那一次,她脸上淡然的表情,似乎看淡了世上的一切;

我想起她指着地图说,你看,我们在这里相交到了一点,而此之前,我们毫无关系;

还有我那天喝醉了,她居然陪了我一夜,一夜不停地给我捶腿,擦拭我呕吐的狼藉,还为我煮了一锅白花花的米粥;

还有昨晚,她的眼睛真好看,水灵灵亮晶晶的,高兴得里面满是眼泪……

在南京的那两天里,先是第一天我们谁也没联系谁,真像是说好了似的。直到第二天早上米米打来电话,我一接她就哭了,她哭着说伊风你怎么不理我啊,不给我打电话也不给我发短信?

我说:“小姑娘,你还有理呢,你不也没给我打电话发短信吗?”

“可我是女的啊,哪有女的主动给男的打的?”

“谁规定女的不能先给男的打了?”

“我昨天不是不想给你打电话发短信,可我编好了短信都放在草稿箱里去了,我想着等你一给我发,我就把它们全都发给你。”

“真的啊?”她语气越急,我就越想逗她。

“真的是这样!我不删,都留着,你回来看上面的时间!”

她可真认真,我忍俊不禁,“小姑娘,我想你呢!”

“真的?”

“真的!”

“你再说一遍。”

“我想你呢!”

“听不见。”

“我想你呢!”大声了一点。

“听不见啊……”她带着哭腔玩我呢,我说小姑娘,再大声整栋楼的人都该听见啦,她咯咯地笑。

她的笑声那么好听,像银铃一样。

本来出差日程安排的是四天,可我实在是待不住了,加班加点地两天就把活儿干完了,然后我跟南京单位的人说有点私事,到扬州见一个朋友。

我买了第二天下午的机票。

从南京去扬州当然不用机票,我是回北京呢。路上不知怎么想起了我喝醉的那一天,问米米我打呼噜了没有时她抿着小嘴笑我的样子,哼哼,我现在就回北京去亲亲这张小嘴!

拧拧她的小脸蛋!她肯定会跟我说伊风我想你了。

下了飞机,我坐在机场大巴上,眼看这快要到了,我给米米打了个电话,她正在超市里买水果,问我还有多久回来,我窃笑着说还得一两天吧。

我贼贼地站在她住处小区的楼道拐角里,一会儿向外望一眼,然后又把自己藏在拐角里,过一会儿再望一眼,看看米米回来了没有。

我望了好几眼米米都没有回来,女孩子一逛超市就是这样,我这下把自己给玩进去了,还不知道得等多久呢,我垂头丧气地看着一身臭汗的T恤,拎起一角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米米会不会觉得难闻?

背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嘿,干什么呢?”

我先以为是米米,可那是男人的声音,我回头一看,是两个保安。晕死!我只好跟保安长话短说地介绍我将要带给女朋友的宏伟惊喜,那两个保安听得头跟鸡啄米似的直点,走了还对我满脸崇拜地说“兄弟你辛苦我们巡逻去了”,好像我在这里站一会儿比他们巡一天逻还辛苦似的。

去吧去吧,我又不需要观众,他们刚走我看见米米和她的自行车来了。

她的头发在飞,轻快地踩着自行车。我嘿嘿地笑,发短信问她到家没?然后我嘿嘿地看她拿下车篮里的一袋水果走到门边,一边掏钥匙一边回短信。

我狠狠地从背后把她抱起来了,感觉自己像大灰狼一样,她吓坏了一阵尖叫,两个保安回头对我投来赞许的狞笑,我从后面用手捂住她的嘴说:“别叫啊是我!”

米米回头一见是我,水果一扔就扑进我怀里了,我一把把她举得老高,她使劲儿打我使劲儿叫。

她说伊风伊风她的眼泪就往下掉。

4 米米:我的脆弱不能承受你的惊喜

那天晚上伊风和我出去吃饭,在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后。

其实那个惊喜让我恐惧,它又让我想起了一些甩不掉的影子。

当他从后面抱住我的腰时,我以为李强又来了,曾经有一次,他在我宿舍旁边等了半天,就是这么对的我,不过跟伊风不同,他是为了抓我回去,那时候我总是逃啊逃的。

还有一次,他到我家附近也是这样等,吓得我一天都不敢出门,妈妈逛街我都没陪她去,结果妈妈还以为我心情不好。

我记得李强额头上那道长长的疤就是这么来的。

在我被李强威胁的那段日子里。有一回,他当着下属的面把嘴里嚼了一半的菜吐到我嘴里,让我继续吃下去。

那是我刚刚表态不愿意嫁给他,他的心态已经变了。

我至今想起来还是恶心,我想到这里已经全身无力了,像是又闻到来苏水的味道,恶心,要呕吐。我清楚地记得那口菜里有嚼烂了的洋葱和几丝红红的肉。

他先把脸凑过来,我摇头,很害怕地摇头。我不喜欢他用这种方式表示亲密,可他却觉得我的接受对他是一种认可,可他的方式也太令我恶心了。

可是他扳住我的肩膀不让我逃,他笑嘻嘻地强行把那一口嚼了一半的菜吐到了我嘴里,对坐在他对面的两个下属还笑了笑,那两个人把等待结局的好奇眼光投向了我。

当着外人的面,我想我应该给他面子,我想待会儿回去我非得跟他大闹一顿不可,他有些行为怎么那么低下?就像历史课本上说的,历代农民斗争都以失败告终,即使是洪秀全也不能有所成就,正是因为他们身上都有这农民的劣根性,农民的狭隘。李强他虽然今天坐上了副行长,可他骨子里也还是个农民。

我含着眼泪一口把它们吞了下去,我吞的如此地快我害怕它在我的口中多停留甚至一秒。

可我接着呕吐,本来就有眼泪,这一呕吐把它们全都吐出来了,眼泪和食物,半加工的食物,我觉得我胃里有一堆蛆虫在蠕动,那些食物变成了滋养它们的粪便。

然后我捂着嘴跑了,我的眼泪朝后飞去,李强跟出来就追我。

我直接打了辆车回南京,坐在车上我还在哭,我一边哭一边让司机快开,司机很小心地问我要不要报警,他以为我被人追杀。

出租车大约开了一个小时后,李强的电话来了,他说他刚让司机把车送过来,正开了车朝南京来。

我就这样疯狂地逃到了南京,而李强就紧随其后地追着我,奇怪的是那天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再打来电话。

直到晚上我接到南京解放军总医院的电话,急救室。

李强出了车祸,他在路上给我发短信,结果一下子撞进了前面的大货车,当时那辆货车正在减速,而李强低着头在发短信,以120的时速撞上了90的货车,小轿车的整个车头都吃了进去!

那天他没有开自己的车,开的是单位的车,如果不是这样,也许会好些。

当感情只是感情的时候,它纯真而美好;

当感情和金钱地位等联系在一块的时候,感情就不是感情了。

我看到了李强,他全身**地躺在急救室里,病床下面堆着扒下来的血衣,他的身上也全是血迹,间或着小块的凝固了的血块或说不清是肉还是皮的东西。

我在他身上找了半天,没有搞清楚他到底哪里受了伤,好像他全身都在流血,医生指着他的脑门让我看,我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那里撞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看得见白白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脑浆还是骨头,李强在这个时候突然起身呕吐。

他吐的不是食物,而是血。

大的小的血块,没有凝固的血液,吐了一地。

脑子里轰隆一声,我完了!

我完了!

我问医生为什么会吐这么多的血,医生说不清楚,拍了CT再说,可能是脏器破裂了,如果是脾,就没救了。

这时候李强突然睁开眼睛,他看着我,像是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一样,他此时已经没了戾气。

他说,米米,我爱你。

他说,米米,我都愿意为你去死,你为什么还不嫁给我?

我全身冰凉,完了我完了,他要不死我就死定了!

可他偏偏没有死,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命那么大,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会死去,拍过CT后我终于知道,他吐出来的血是头上流出来他自己咽回去的。我当时不停地转着圈子,我觉得老天总该让一个人死去,他或者我。

他不死,又为我出了这么大的车祸,看样子是要落下个半身残疾什么的,我虽然已经不爱他了,可我要是就此抛弃他不管他,那也太不道义了。那不是善良的我会做出的选择,我不爱他我也不能那样做。

可是他没有死,我也没机会死,我们只好继续留在世上受折磨。

他因为开的单位的公车,那辆车整个报废了,行里又有人想坐他的位置,他就因为这件事被整垮了,从副行长的位置上被拉了下来,被撤职了。

一个事事顺心的人会变得富有爱心,因为他有资格以怜悯的眼光打量这个世界,有资格宽容;

一个事事不顺的人会变得自私怪癖,因为他希望全世界的怜悯都降临在他的身上,希望奇迹的发生。

之后李强就变了,他用各种极尽变态的方式对待我,三个月后他恢复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拍下了我们**的录像。他时常像个流氓一样地说,看,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不怕了,你最好给我听话一点,别惹我生气。

不想这不愉快的过去了,伊风不是都帮我解决了吗?我当时是吓了一跳,可我听见伊风是别怕是他,我回头看见真的是他,我高兴得把水果扔了去抱他,看见他我真高兴!

然后伊风说饿了,我说风哥哥你想吃什么啊我做给你吃,他就搂着我说别做了,我心疼你累着,我们出去吃。

走路的时候,伊风一直搂着我的腰,他像怕我丢了似的,我羞得一直低了头。可走着走着我一抬头发现面前一根直挺挺的电线杆,晚3秒钟我就撞上去了。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伊风,他笑得眉毛都扬起来了,说反应挺快嘛,我望着他又好气又好笑。

可是伊风不是这样子的呀,我突然觉得这个伊风不对劲。原先的那个伊风很疼女孩子的,一直就很疼,可虽然很疼,却从未用这种方式疼过,这样……未免有些太小孩子气了。

其实一开始喜欢伊风是因为喜欢他身上的气质——安定、沉和、温暖,他总会给我阳光般的感觉。可接触起来的这个伊风,倒像个小孩子一样爱玩,常常让人哭笑不得。这让我的心里隐隐有点失望,之前迷恋的那个伊风是很成熟很能给我安全感的呀。

好像看见一个印章的底面,平的。拿到手后才看见正面,惊觉那上面形式各异的嶙峋凸起。一下子有两个伊风,算了算了,我都喜欢!

就好像他看我,也肯定不会想到我经历过那些事嘛,我看他,不也是如此吗?

好像一下子有了两个伊风,喜欢我的是眼前的这个。而我,没有挑剔的资格,所以我两个都喜欢好了。

5 米米:你的笑容像春风一样柔软

那天晚上我和伊风去后海散步。明天宝儿就要来了,伊风说要完完整整地陪我一天。

一天把一年过完,一天把一生过完。

宝儿要来,这让我恐慌,好像不是我抢走了她的伊风,而是她来跟我抢伊风了。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好像有些怕宝儿,她是一个女军官,哦,威严的女军官,这让我听了就感觉害怕,好像她就要把我抓起来一样。

可是我怕什么,我并没有做坏事。

后海就是什刹海,我更喜欢叫它什刹海。一个“什”字包罗万象,一个“刹”字又嘎然而止,天地豁然开朗又回归万籁俱寂,有佛家顿悟的感觉。

伊风拥着我走在灯红酒绿的酒吧之中,时不时温柔地看我一眼,为我拢拢被风吹乱的头发,他的手始终揽在我的腰上,紧紧地,我们好亲密。

水面上灯火点点,波光潋滟,风轻轻地吹在我们的脸上,这样的场景总是让我悲伤。我侧过头去看伊风,他把手提到我的肩上,问我:“傻丫头,看我干什么呀!”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因为我想你啊,就提前把活儿干完了。”他温柔地笑,吻我。

“伊风,你的笑容就像风一样,好柔软。”

“傻丫头,你又伤心了是不是?”

我不说话,拉过他的手贴在我的脸颊上。明天她就来北京了,我又将孤单下去。我们,再也不会有这样厮守的机会了。

伊风亦是深情地注视着我,此刻他的眼睛亦如湖水,清澈和潋滟,他轻叹了一口气对我说:“两个人在一起,不一定非要朝朝暮暮的,只要是心在一起就可以。”

我的眼睛已经闪着泪光了,我摇晃着伊风不让他讲下去。对他来说,这几天就够了吗?而对我来说,才刚刚开始啊远远不够的,伊风你怎么这么放得下啊。

“伊风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他想了半天,似乎也没想出个好答案,抑或他自己也不知道?

“好了,小宝贝。”他怜爱地将我搂入怀里,“别想太多了,你听听他们唱的歌,声音多纯净啊,我就特别喜欢这种声音。”

我抽了几下鼻子,专心地听斜对面那家酒吧里传来的歌声:“戴的手表是你的时间,我该不分昼夜地想念。你的黑夜是我的白天……”

是齐秦的《想念》。远远地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抱着一把吉他坐在高脚凳上,人也长的十分干净。我点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肯定,他把我拉到岸边,说:“你那天放生的鱼呢?”

我白了他一眼,“找它干嘛?”

“玩啊。我们米米不高兴的,叫它一块散散步。”

不理他,继续朝前走。今天,我们要把一生过完。

“对了”,他扳过我的肩膀,深情地凝视着我。“告诉我,小姑娘,那天你许了什么愿?”

我的眼睛流出了滚烫的眼泪,我泪流满面地说:“惟愿上天保佑你,幸福永远!”

走到一条并不热闹的巷子里,依然有灯火阑珊。一只小狗在一块红布上娇娇柔柔地爬着,我忍不住蹲下身去,看见旁边靠着自行车的主人微笑着对我点点头,我便抱起它,发现小狗居然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伊风也在我的身边蹲下,说:“才出生不久。”

我对那主人笑笑,“你的小狗真可爱。”

“要不要,150块?”

原来是卖这小狗的。我问主人能不能便宜点,他说可以商量。我刚要还价,伊风却把我拉到了一边,很严肃地问我:“你确定你要养它吗?你知道养了它就意味着要时时刻刻对它负责吗?你现在人在北京还好,若是回了南京再送人你会难过死的。”

我固执地点点头,说:“我当然会好好待它了,你也太小看我了。”

看见我们争执,主人扔下一块火腿肠给它,小狗欢喜地凑上去吃了起来。主人不失时机地说:“看着,可健康呢,给什么吃什么,也不是什么名贵种,好养着呢。”

伊风不理他,依然一脸认真,“我劝你还是别买了,听我的。”

不等我回答,他对狗主人说:“谢谢你,我想我女朋友还没有考虑好。”便一阵风似的拉着我走了。

我有些晕乎,他叫我什么?他刚才跟那人叫我什么?至于狗的事,更是搞不清楚了,反正,就这样跟着他走了。被风带走了。

走了一段路以后,我渐渐反应过来,又有些沮丧了。伊风拉着我的手,轻轻地笑了。

“你呀,像个孩子,自己都照顾不好。”他说完这句话后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真搞不懂他脸上的表情为何总是变化飞快,前一分钟还是跟我打打闹闹的大男孩,后一分钟马上就变成严肃的伊老师。

伊老师说:“以前我们也养过一条狗。”

我听见他用了“我们”,这是我们开始后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这样提起。我抬起头看他,然而伊风没有意识到我的敏感,他继续往下说着:“可是一年后,她的工作换到了广州,不得不把小狗送人。你知道,养只小狗就像养个孩子。养的时候确实会带来很多快乐,那时候我们也是,有时间就逗它,喂它。可真到要送给别人的时候,舍不得了,她哭的啊,现在想起来还难受……”

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了,他怎么能在我面前这么若无其事地提起他们的亲密呢?他不知道这样会刺激到我吗?他不知道即使他不说我也会在心里无数次地想起或猜测吗?

伊风的嘴一张一合,可他在说什么我听不清了,我受刺激了,我不想再听他的话。我捂起耳朵,睁大眼睛看着他,泪水从我的眼睛里流出,我看见伊风心疼地把我的头摁在他的胸前。

许久,他捧出我的脸,“对不起,小宝贝,我也许伤了你的心。不过你等我一会儿。”

他跑走了,一会儿抱着小狗跑过来,兴奋地对我笑。

我干了的眼泪又淌了出来,我不是为小狗哭,真的,伊风,我自己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哭,可你,却把小狗抱了过来。

伊风伊风你爱我吗?

可小狗已经买回来了,我只好又作出高兴的样子,我们给小狗起名。我说就叫小狗伊风。

可伊风笑了,他说:“还是叫它‘麦兜’吧,反正我也是猪,它也是猪。”

我们留下了麦兜。伊风简单地给它垫了块毯子,晚上这只没睁开眼睛的小狗,就安静地睡在我的床边。

而这一天对于我,真的就像过了一年。

6 伊风:爱的纪念

第二天上午我们睡到很晚才起来,还是被麦兜弄起来的。它饿了,眼睛又没睁开,跌跌撞撞地沿着墙角找吃的,却不料撞翻了一瓶空气清新剂,“咣当”一声我们都醒了。

我习惯早上冲澡,冲完了回来发现米米已穿戴妥当,扎了个歪歪的辫子,略施淡妆,正在镜子前顾盼神飞,我走过去抱她。

她抬眼看我,娇俏可人。眼皮上一抹飞红,却是眼影,艳生生的,顿生妩媚。眼波飞转流离,好像突然间千娇百媚了似的。心下叹息这一妆容却显出几分风尘气来,于是对米米说:“你不化妆已经很好看了。”

“我化妆不好看吗?”依然是媚眼生波。

我低下头吻她,“我知道你是为了纪念这最后一天,可是,我不想别人看见你的美丽。”

“喔这样子啊。”她立刻高兴了起来,风尘气一扫而光,脸色明媚灿若朝霞。

这是最后一顿午饭,下午四点半,宝儿就该到站了,我得去接她。看得出米米想把今天过得隆重一点,我怕她伤心,就千方百计地想逗她开心,想让她轻松一点。

米米问我想吃什么,我故意说想喝粥,要不然的话她肯定不要个大餐不罢休,我们就往附近一家粥店去了。粥店人很多,她推着我说:“快去里面占两个座位。”然后自己留在收银台点单,她前面已经排了长长的一队人。

这个店子就这一点设计得不科学,非得先付了钱再吃饭,刻意制造拥塞。

里面的人也很多,位子都满了,但是可以和人拼一下。位子都是4人座的,一般都只有两个人一起吃,这样看来,能拼的位置还是很多的。

反正也只能拼座,米米在外面还一个人等着,我想着就有些心疼,那小家伙今天打扮得那么漂亮,被人看上了怎么办?

我于是走了出来,径直走到米米的身边,然后从后面抱住她的腰,温柔地对她说:“小宝贝,我们一起等吧。”

“不行!”她坚决地把我从身上扒拉开,“赶紧回去!要不我这边等到菜了,我们又得站着吃了。”

“可是座位都在里间,我看不到你哎。”我作了个无赖的表情。

这个表情把米米的脸都做红了。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好多的人在看着我们,排队的人里像我们这么搂着的当然就只有一对,我伊风做的事情,哪里是别人能想出来的创意?只要我想做好,嘿嘿,美女米米……

美女米米果然很感动,可她态度太坚决,我又看她羞得不像样子,就先回到里间坐着去了。

坐着也不闲着,我今天非要腻死你!我掏出手机来给米米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咦,她没听见吗?过了好一会儿米米才接了,我的话都准备半天了,这会儿迫不及待地说了出去——“小宝贝,我想你了!”

然后我听到一声高尖分贝的尖叫,它们同时从外面和电话里传来——“伊风!”

人群迅速安静下来,我忙不迭地从里面跑出来,米米气愣住了,站在那里。一看见我就开始哭,哭得委委屈屈,我赶紧推着她往外走,一边向四面的人赔笑。

一到门口她索性大哭了起来:“你怎么能这样啊?”

我给她哭得莫名其妙,“我哪样啊我怎么了啊?”

“人家在担心你——”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哪有你这样子在里面给外面打电话的!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了,连李强来找你算账都想到了……”

她哭得这么伤心,我感动得要命。好米米,她真是个好女孩,我一个小小的举动居然让她这么地为我担心。

“我不就是,太想你了嘛!”我故意往她怀里凑,米米哭完了给了我一拳,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你黏糊死了你!”

可是饭是没法吃了,我们转了个圈跑到外卖窗口买了几个包子带回去,坐在家里一边吃一边相互取笑着。我说米米一会儿给你买块表吧,swatch好不好?

她就伸手**的手腕,“我什么也不戴,我不喜欢戴。”

“那给你买几件衣服好不好?”

“我有好多的衣服……你怎么了,你干嘛非要给我买个东西?”

“我想给我们的爱买个纪念品嘛,让我们的米米同学回到南京后一看到swatch或者什么的,就会第一时间想到我呗。”

“你怎么那么坏?送人纪念品都不忘了让我想你,你怎么不想我啊?!”她娇嗔,撅了小嘴。

“我也想你啊,可我,”我拉过米米的手,“米米你知道,你总会结婚的,没准那个时候你在南京都已经结婚了,我怎么还敢再去想你啊。”

米米沉思了半响,说纪念品可以要,但得由她来选,于是一阵风似的把我拉到电脑边。

米米熟练地拼了一个网址,随即打开来一个网页,我伸过头去看。

“小娟,我们会让花蕾美丽绽放!”——

“李爱喜(小娟的母亲)对记者说,他们家没钱看病,她曾在深圳某保险做销售,工作3年的积蓄都因为小娟的脑瘤手术,半年之内就花光了,还欠下了不少债务。因为小娟还要再做二期手术,她把深圳的工作也辞了。

小娟做完一期手术后恢复良好,她现在已经十个月了,据医生说,这是最适合手术的时期,过了这个时期,一方面脑瘤的另一部分会继续生长影响了小娟的脑部发育,另一方面,原来切下的那一部分也有再生长出来的可能。

可是李爱喜一家已经再也拿不出一点医疗费了,所以“六分斋”在这里呼吁爱心人士为小娟捐款,拯救这个不到一岁的稚嫩生命,用我们的力量让花蕾绽放!”

网页上还贴出了“六分斋”委托其朋友“玉面飞狐”去广州医院调研的经过。“玉面飞狐”验证了李爱喜在爱心网站的IP,确认她是网友,并将小娟在广州医院的病例和X光片拍了照片贴在网页上,还有小娟张开嘴大哭时露出的已经萎缩的舌头,最后还贴上了李爱喜山西祁县老家村委会寄出的贫困证明,初步认定李爱喜具有受捐资格,于是五月初开始召集捐款,一个月下来已经筹措了5万元了。

“六分斋”是这两年比较火的一个爱心名人。据说前两年因为一个小姑娘的善款如何管理的问题引发非议,最后还上了新闻频道,跟大家解释为什么善款不让小姑娘自己管理的意图。所以他所参加的捐助活动一般比较被人认可,大家都挺放心他会合理地将每一笔善款用到该用的地方。

我看了米米一眼,问她:“你是说让我们给她捐助?”

米米点头,“一块swatch500,我给你一个礼物500,我们一共捐一千好不好?”

我笑,“小姑娘,你真有创意,怎么想到这上面来了?”

她说,娟娟才半岁多一点,等她的病治好了,就会像所有孩子一样健康成长,她会活得很好并回报社会。这是一个多么鲜活的纪念啊,她会比swatch比漂亮的衣服更保值,每当从媒体上看见她的消息,就会想起我俩的事情来。

我说好。我们睡了一会儿午觉,起床后米米和我一起去邮局填写了一张汇款单,然后我去车站接宝儿,她带着存根回家去了。

7 伊风:宝儿来了

我站在站台上等宝儿的那趟火车,有些困,这两天太累了,火急火燎地加班完成任务累,回来后跟米米在一起又兴奋,中午睡觉也没睡着,躺在那儿跟她说话。想想米米和我寸步不离地样子,即使是我去上厕所,她都要噼里啪啦地跟在后面,唯恐看不见我似的,我心里就一阵一阵地甜蜜。我很奇怪我有这样的精力和柔情,想想我也才32岁,还很年轻的一个年龄,只是之前被官场的风云变幻所疲惫,又经历了很多人一辈子都碰不上的宝儿的事,于是觉得心态很老了罢。

我其实很害怕。我怕我真的是爱上了米米!

我相信这句话一说出来很多人会打我——不爱米米你跟她在一起干什么?不是说我不爱米米。米米年轻、漂亮,一拨一拨的追求者;米米聪明、乖巧,人人都喜欢她;米米温柔、善良,这样的女孩我怎么能不爱呢?她的年轻妖娆有着令我无法抗拒的魔力,最关键的是——米米她爱我!

可是我怕我真地会迷上她,因为迷上她而不顾一切地跟她在一起,那样的话,会伤害到很多人,有宝儿,有我,有我们的家庭,还有米米,因为这样子我们在一起也不会开心,压力太大。

内心承受不起,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虽然我并不拒绝和女孩子交往,但真正涉及到感情,还是要慎重的。比方说王茜这种,尽力帮助可以,但就算她哭着喊着要做我的情人我都不会考虑一下,人又不是动物。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要是见一个爱一个就喜新厌旧了的话,岂不是真的跟禽兽一样?

我一边在站台上等一边努力思考着这个问题,等到我看见宝儿的时候,顿时又把米米抛到了脑后。

宝儿向我张开双臂,像只燕子一样飞到我的怀里,这只大肚子的燕子把羽毛哭湿了,原来女人怀孕这么可爱,虽然宝儿现在看起来更像一只摇摇晃晃的企鹅。

企鹅和燕子说:“伊风,我以为我们的婚姻完蛋了呢。”

“即使是婚姻完蛋你也不愿意放弃,那到头来只有我放弃了呗。”我故作轻松,可谁都知道,作出接纳宝儿肚子里的孩子的决定,每一个字都并不轻松,这里面甚至有大部分的功劳要归于米米。

想到米米,我又提醒自己,面前的宝儿才是自己的妻。

可是,刚刚寸步不离地厮守着的又是米米。

我的脑子也乱了,我半搂着宝儿往前走,总是会有错觉那是米米。

我埋怨宝儿怎么不坐飞机过来,有身孕的人了这么折腾,宝儿撒娇说她转业以后就成为无业游民了,以后靠老公养着,花钱就得省着点了。我说我养你哪有那么艰难,宝儿又说你现在可是养着俩呢。

说完这话后气氛又变的有那么一点不自然起来,尽管我在思想上已经认可和接受她肚子里不是我的孩子的事实,但有时候付诸于实际是另一回事,我得尽快适应这个过程。

晚上宝儿躺在床上和我勾画未来的日子,先在一个月内陆陆续续地把房子里的电器厨具等买齐了,广州的房子把它出租掉,王嫂在那边一处理完就过来,我们还得给她收拾一个房间出来……

然而我很快就睡着了,在宝儿兴奋的憧憬中。我想我是太累了,一定还打了呼噜。尽管中午在车站时宝儿还跟我说,医生说这两个月都还可以有性生活,但我没有碰宝儿便睡去了。我想,即使不是太累的话,面对这样的她,我应该也是无法做下去的,虽然我之前甚至想过通过种种粗鲁的办法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弄出来,但生活就这样呈现在你面前了,真实得就像宝儿隆起来的肚子,你不得不接受。

夜里,我梦见了米米。

8 伊风:我不让你有黑桃或是梅花

宝儿来了后每天吃完晚饭我都牵着她在院子里散步,每个人都很高兴地跟我们打招呼,关心地问起宝儿的肚子,恭喜我们祝福我们。我突然想起这样牵着米米的手几乎是不可能,我们从一开始就注定见不得阳光。

于是我愈发想念她,想去看看她究竟在干什么,我把宝儿送回了家,告诉她我去办公室转一圈,就直接去了米米那里。

米米不在家,打电话说让我等一会儿,她刚从超市买完东西。我就站在门口等她,几分钟后,她骑着自行车回来了,篮子里满满是几袋东西,还有麦兜,还有几枝香水百合。

我把麦兜抱下来,它舒服地躺在我胳膊上,粉嫩的小舌头绵软地舔着我的衣服,腿上沾了一片百合叶子。

每次去米米那里,都能看到花瓶里几枝洁白的香水百合,始终新鲜水嫩。米米是个“米”女,我想,送她花的人该不少呢,可是今天才发现,原来都是她给自己买花。

我问她:“你自己买花呀?”

“是啊。看见百合,心情都会舒展。”

“傻丫头。”

“怎么了?”她边掏出钥匙开门边扬起眉毛问我。

“以后不许自己给自己买花了,我来给你买。”

呵呵,她笑,“猪猪,你真好!”

前两天米米说我属兔还叫我“兔兔”呢,这会儿就莫名成“猪猪”了,我发现认识米米以后,我动不动就会多个名字。

我帮她把东西提进屋,麦兜趁我弯腰的时候自己跳上了桌子,懒懒地趴下了。我发现桌子上有许多卡片,正面都做成扑克牌的样子,反面写了一些字。

譬如方片11。正面是“十一郎”,背面写着:

今天我在伊风的帮助下打死了11只蟑螂,所以决定改名十一郎。

从此我再也不必拉开抽屉,魂飞魄散!

我笑。那是几天前米米跟我抱怨家里蟑螂多,她很怕也很恼这些小东西,还惊奇地告诉我看见微波炉里一只蟑螂,心想烧死它,就把微波炉高火打了一分钟,把门打开一看,那蟑螂居然还歪歪斜斜的往外爬,简直生命力极强,无怪乎要叫“小强”了。

于是我下班给她去买了杀虫剂,往屋里一喷,当时就摇摇晃晃“体力不支”者无数,我们连打带踩,然后把屋门一关出去吃饭了。没想到她回来还数了一下。

红桃7。正面是“小白与大白”,背面写着:

今天伊风说你的腿怎么这么白,我很得意:“我上学的时候男生们都叫我“小白”呢!”

然后我安慰伊风,把他的T恤往上推,露出肚皮,说:“其实你也很白呀。你看,你的肚皮跟我的腿一样白。”

结果伊风说:“哼,我上学的时候女生们都叫我‘大白呢’。”

方片k。正面写着“不认真的下场”,背面写着:

今天伊风和我在床上“那个”,他突然放了一个P,我指着他伤心地说:“你**不认真。”

伊风大笑,说我哪有不认真啊,然后问我:“不认真怎么办啊?”

我说罚,两个小时内不许走人。结果我们后来又来了一次,嘿嘿!

我还记得那天让我哭笑不得的场景,我放了那个屁之后就软下来了,一半是紧张,一般是被米米笑的。可是,哪里有人会形容**不认真啊,真是服了她了!

红桃A。正面写着“心跳回忆”,背面是一首诗:

你真的爱上了我

听起来像一段美丽的传说

亲爱的我们无须闪躲

无须考证谁将谁捕获

就当我是不假思索

就算你是不劳而获

就像你喜欢

从后面进入我

红桃Q。正面写着繁体的“爱”——爱在心中,心在爱中,背面写着:

伊风要给我买swatch,我说不要;他又说买衣服,我也说不要。他问我,总得买些什么纪念意义的。

我拉着他去了邮局,我们共同捐助了一名山西农村的病孩子,医生说她接收了二期手术后会很快像正常孩子一样。

也许我们的爱没有结果,但这个孩子却终会开花结果。

我记得那个叫小娟孩子,记得网页上她不怎么好看的妈妈,那不过是前几天的事。米米有一颗善良的心,她常常往超市的募捐箱里投放纸币,红十字会或是残爱会。

“爱”字的繁体字中间有一个“心”字,米米把它拆成“爱在心中,心在爱中”,这个字立刻活了起来,好像源源不断地往外输送着爱心和生命。

米米看到小娟的照片里她萎缩的舌头后变得十分忧伤,她说小娟快好起来吧,别耽误了学说活,不会说话好可怜。

还有几张类似的卡片,我问米米:“很有意思,你其实很生活。”

米米笑:“都是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很美好。”

“是个不错的主意,等凑到了一副扑克牌,我们就可以打牌了,到时候一边打牌一边回忆往事,该多好啊。”

“谁跟你打牌啊!”她瞪我一眼,我说不打牌你把它做成扑克牌干什么?

“宝儿来了,你以后都要陪着她了,你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陪我了。我怕我想你的时候你不能来,这样的话如果我想你了我就抽一张,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米米”,我很感动地拥着她,“你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我一定尽力过来。”

“可是,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是吗?”

我看见桌子上还有一张黑桃的牌,但是它的背面什么也没有写。我问米米:“黑牌代表什么?”

“开心的事都是红桃和方片,不开心的事让我伤心的事就用黑桃和梅花。”

我紧紧地抱住米米,告诉她:“小宝贝,跟我在一起,我不许你有黑桃有梅花,一张也不许!”

“真的吗?真的吗?”她飞快地亲了我一下,眼睛亮闪闪的,里面的光芒像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第五章 生活就像一场追爱的梦

爱应该是付出,是宽容;

它可以是愉悦,也可能是伤痛。

而生活,就像一场追爱的梦;

于是它变得多姿绚烂或是斑驳沉重。

1 伊风:星期五的晚餐

跟米米聊天的时候,总会聊到身边的人。可有一天聊到蔡民贤的时候,我发现不对劲了,她居然对蔡民贤的了解比我还多。

米米赶紧承认,她跟蔡民贤在MSN上聊的,蔡民贤也是天天挂在网上,名曰练级,都是去年他办的那张无线网卡惹得祸。

难怪最近小蔡同志总找我吃饭,让我多找几个人热闹,原来一直都在暗示我带米米呀,莫不是喜欢上了米米吧?

想到这里,我心里泛起一阵醋意,我拍着她的小脸说:“完全背离组织搞地下活动嘛!”

“哪有!”她矢口否认,一脸正经。

正好蔡民贤第二天到我办公室了,我就故意逗他:是想见我啊还是想见美女啊?

蔡民贤跟男人可以,跟女人却大方不来,说什么话都脸红,不过精神可嘉,红着脸还要跟我抬杠,“当然是看美女了,你有什么好看的?”

“我不好看你别来我办公室啊,直接到对面去不就得了。”

“这不有事先跟你说嘛!副主任也是官嘛!”然后他把我叫出门去“郑重”跟我发出邀请,说:“嫂子来了几天了,我都没请你们吃饭,正好孙帅媳妇也来了,不如星期六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吧,你把你们室学习的小姑娘也叫上。”

我笑,“恐怕这最后一句才是目的吧。”

蔡民贤那脸红的啊。

我心想,哥们,对不住了,米米现在肯定顾不上你,你自己照顾自己吧。然后我昂首挺胸地对他说:“我进去帮你跟她说,她去了最好,不过她现在毕竟不在我们办公室了,她要不愿意去,你也不能怪我啊。”

我想米米肯定不会去,之前宝儿没来的时候,每次一谈到她米米都特别敏感,我也觉得当着她的面提起宝儿挺怪的。我也不希望米米去,女人的直觉是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出人意料地准,避之唯恐不及,何况专门凑到一起吃饭呢。

没料到米米一口答应了下来,答应得那么干脆,我愣住了。半天没动,米米笑:“紧张我见她?”

我点头,又开不了口让她不去,就说:“米米你自己考虑好,也许你见了她后会心里很不舒服,也许我和她的眼神交流会让你觉得伤心,你要认为你能把握得了克制得了你就去。”

我始终没有说你就不去,但我在极力用语言制造阻力。我隐隐觉得有些东西如果要来一定还是会来的,人为地去挡肯定是挡不住的。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后来蔡民贤跟我说他在MSN上已经试探过米米了,说她愿意跟我们一块儿出来吃饭。

好在任何人来看这个饭局,都会认为是一场类似相亲的聚会,因为我和孙帅都是夫妻出场,而只有米米和蔡民贤是单身,虽然蔡民贤百般辩解说还找了一个单身小伙子,只是没空不来了而已。

蔡民贤把地点定在金融街的“星期五”西餐厅,据说是米米的旨意。

星期六晚上,我们几个跟着孙帅的车先到了“星期五”,米米不住在我们院子里,说自己打车过来。

六点半了,米米没来。

约定的时间是6点,米米搞什么鬼?

终于蔡民贤接了个电话,米米说司机找不到地点,蔡民贤干脆到楼下望穿秋水去了。宝儿奇怪地四处转头问我怎么回事,不来了是吗?

我心里也跳得慌,蔡民贤在楼下急,我在楼上急,还要不时温声细雨地跟宝儿说着话儿,我们才从暴风雨般的势不两立中走过来,正是彩虹满天别样温情的时候呢。

十分钟后米米和蔡民贤上来了,我从未见过米米这样地装扮。

她显然刻意打扮了一下自己:穿了“only”今年的新版,明艳艳地鹅黄很衬皮肤,一条超短提臀的牛仔裙,脖子上的银色链子风情万种地晃荡着。

时髦而性感。

唉,米米,我叹息,她一定是想把宝儿比下去呢,女人啊。

人都到齐,直奔主题。主题就是吃饭,吃饭是联络感情的最好方式。

之前我以为米米强势出场,一定是心里有底会很有底,可实际上她只是刻意伪装罢了,表现得比我还狼狈,一眼都没敢看我,好歹我还看了她几眼。

米米埋头吃饭,话也很少。

蔡民贤又不会安排位置,把不熟的孙帅夫妇放在了中间。

这样米米就只能和对面的他说话,可米米不说话蔡民贤也不说话,整个晚上饭局的气氛是有点闷的,好在这也相对加快了饭局的进程,很快结束了。

车里坐不下,大家有意让蔡民贤送米米,米米终于向我投来了目光,那里面写着“不愿意”。

不愿意能怎么办,我又不能送你,饭也是你自己要吃的。

之前宝儿没来,跟她提到宝儿两个字都会伤心;现在宝儿来了,赶着凑着要找机会见宝儿。

女人哪,全天下最奇怪的动物。

于是我们四个人上了车,上车的时候宝儿从后面勾住我的脖子,让我拉她上去。车子向前开去的时候,我从车窗里看见米米的眼神忧伤得让人心疼,就盯在刚才宝儿勾住我的地方。

而我,看见蔡民贤跟她并排向前面的街口走去,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虽然我知道他们俩眼下不可能发生什么。

晚上回去以后宝儿还跟我谈到米米,说挺漂亮的女孩,蔡民贤是要追她吗,能追上吗?

第二天米米反馈回来意见:觉得宝儿姐姐很好,跟我很有夫妻相,看着我们俩就很般配。

2 米米:女为悦己者醉

其实“星期五”的晚餐是我故意怂恿的蔡民贤。在MSN上他问我最近都忙什么啊之类的,我就说伊老师好让人伤心啊,最近都不关心我这个学生了,好像我搬的研究室不是他们管的一样。

蔡民贤就说他老婆来了嘛,怎么再跟着你们玩啊,要玩找我玩吧,我没老婆啊。

我说你们男人都这样啊,老婆不在和老婆在两个样啊,老婆一来连去饭堂吃饭都不叫我了。

然后蔡民贤就说他不叫你去饭堂吃饭,我请你到外面吃饭啊。

我说好啊你叫伊老师叫我,不然我不去。

我其实就只是想见见宝儿。到底什么样的人,让他们在发生了那么大的矛盾后仍是相亲相爱,让伊风一直不忍辜负和离去。那天我刻意打扮了自己,我怕宝儿是个天仙美女,我想即使我不是沉鱼落雁也不能搞得丢人现眼,我那样做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丢人。

然而我对宝儿的印象竟然很好,她看起来很和气,这气质和伊风的一样,两个人越看越有夫妻相。

这让我有些沮丧,精神上的东西总是有无穷的力量让你不战而退。

两天以后的上午,伊风总在走廊里过来过去的,头还总是不经意地往我这边甩一下头发,我想他可能有事找我,可究竟什么事跟我还欲言又止地开不了口呢?

果然中午的时候他叫我一块儿吃饭,我说去家里吧,做饭好了。

我们一起做了饭,他给我打下手,我主勺。吃饭期间还是像往常一样一边打击我的厨艺一边狂扫所有的剩饭剩菜,看得我生气地夺过他碗里的饭菜不让他吃。

“你别吃了伊风!”

“干嘛不让吃啊,虽说不好吃,但还是合了我的胃口,没办法啦凑合着一下子就全吃了。”

“不许你吃!再像上次一样撑着怎么办啊?”

“好啦米米!”他温柔地拉过我,“真的好吃!”

吃完饭后他抱着我午休,我问他适应了王嫂没有?

“没有,狂不适应,长得又难看,眉眼又低的。”

“她又不是你们官场混出来的,要她八面玲珑地做什么?”

“那你就不懂了,她现在到北京来到我们家住着来,是为照顾她的孙子的。你想,这个孩子如果是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能这样吗?”

“那肯定不能。”

“就是啊,她能在这里是我们怜悯她,是我们心好给了她这个机会,我们要是心硬一点,这个孩子早在医院胎死腹中了。”他做出一个刀割脖子的动作,还“喀”了一声。

我捶他,拿下他的手笑,他又说:“四川人吃辣太可怕了,以前我们都是吃惯了广东的清淡,结果她一来,做个汤都要撒把辣椒。”

“宝儿不是怀孕吗,也吃辣?”

“所以说四川女人厉害啊,王嫂就说,在她们那边女人生孩子也照吃不误。”

我忍俊不禁地笑,看他龇牙咧嘴地诋毁,我现在是知道伊风了,他喜欢的东西给你夸上天都不嫌过分,他不喜欢的东西给你往死里描黑,恨不得描绘成大便。

我说:“事情都到今天了,你还耿耿于怀不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难受了。别想王嫂了,宝儿工作的事联系得怎么样了?”

他犹豫半天,缄口不言,却又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我奇怪。

终于,伊风开了口。“我正为这个事想找你呢。联系了,”

联系了北师大附近的一个出版社,挺清闲的。还行,对方人不错,答应帮忙,周末请人家吃个饭。

但问题是,对方好喝酒,而伊风和小汤又不熟。

然后伊风想到了我,想到了沈部长的那一次。

我知道这很为难你,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你如果不愿意,我绝不勉强,就当我没提。

让自己的情人给自己的老婆出力,伊风你真敢想!

可问题是,我居然说不出一个“不”字,你的眼睛渴望得像一个孩子,我总是不忍拒绝你,我想我是太爱你。

好的兔兔,我捏他的脸蛋,我去。记得你欠我。

“那是,谢谢!”

“伊风,你说我为什么这么心疼你啊?”

“我可爱嘛!”

去你的,你也太荒唐了,我前世欠了你的,要今生来还,我认栽。

但你记住,这只是因为我爱你。我爱你,伊风!

我也爱你,伊风也傻傻地看着我说,他的眼里竟然有感动的眼泪。

我们突然急切地想要对方,我们像两只蚱蜢先后蹦到了床上,一只苗条的蚱蜢,一只胖蚱蜢,床不满地哼哼。

可是胖蚱蜢突然不行了,这是突然出现的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四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那只起不来的小东西。

“好了好啦,别看了,越看越它越起不来了。都是刚才被你情人老婆问的。”

要说撒娇,伊风是全世界最会撒娇的男人;要说无赖,伊风敢称第二,还没人敢称第一。

我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拎起来,“讲不讲理啊,周末还想不想我去啦!”

“好好好不讲理想你去!”伊风求饶,“我错了,它错了,米米小姐大人大量,给它一点温暖吧。”

我笑着去吻他,不一会儿他就又行了。我们**,从床上做到地上。我搂着他,甜蜜地喘息。

“伊风,我们怎么这么好?”

“好就是好呗。”伊风刮我的鼻子。

“不对。”

“那就是,”伊风认真地想了想,坐起来,“就是因为我们相互夸奖彼此欣赏啊,爱情是需要这个样子的。婚姻生活往往会磨灭掉这一块,彼此之间不再注意,但其实人的心里总是渴望得到他人肯定的。”

鬼,伊风真是一个鬼!动不动就换了一副脸,神经受不了,他是在总结他们的婚姻吗,不要在我面前好了……

周末那顿饭我喝醉了,宝儿一个劲地给我抚背,很心疼地埋怨伊风,“你怎么不带看着点,让她替你喝那么多酒?”

我笑:“没事的宝儿姐姐,我挺能喝酒的,你别担心。”

其实我想找个人痛哭一场,可我找不到一个属于我的肩膀。此刻的伊风,属于宝儿,他远远地坐着,紧挨着他的是宝儿。

我笑得心里发酸——宝儿,你多幸福啊,你什么也不知道。我宁愿我是你,有一个背着你偷情的老公,却幸福地被欺骗着。

只要他还在骗你,就说明他爱你。

你知道每次伊风在办公室里就把我们的短信和通话记录统统删掉,你知道他每次在我那里待到不会超过九点,你知道他多么担心你会知道我们的事……我宁愿那个不知情的人是我,真的。

3 伊风:蔡民贤在行动

宝儿说,我看蔡民贤是真的,我们帮帮他吧。把小米和他都叫到家里来吃饭。

我说叫到家里,你大个肚子,王嫂又奇奇怪怪的,做饭又不好吃的,还不如到外面吃去。

宝儿想了一下说也好,要个包厢。

自“星期五”那天宝儿看出来蔡民贤对米米有意思之后,一直张罗着这个事,总说要一起吃饭给他们增加机会什么的,这个建议真让我头疼!一方面出于米米我不愿意给蔡民贤机会,可这个我肯定不能说;另一方面,一吃饭王嫂必定也在,我们一家子奇奇怪怪的关系我可不想让别人看出来什么。

可是宝儿非要这样做,唉,女人哪,能不能不要折腾了,给世上的男人们留个活口吧。

最后宝儿和蔡民贤商定了一个宏伟计划,说起初衷来真让我笑掉大牙:宝儿说把米米叫着一起吃晚饭,蔡民贤就感恩戴德地“回报”,说你有孕之人应该多看看湖光山色,呼吸新鲜空气,于是两人最后决定挑一个周末去颐和园玩,玩完了以后再一起吃晚饭。

我哭笑不得,我说天哪你自己去跟小米说吧,可宝儿龇牙咧嘴地非让去,她说:“我去怎么说?我跟小米又不熟,才见过一面!”

然后我看见王嫂也开始龇牙咧嘴了,脸板的没有一点表情地说:“一个大肚子的女人,那能让她跑来跑去地说呢,有身子的女人精贵着呢。”

王嫂那会儿已经熟悉了周围环境了,在家里的地位显步升高,已经可以对我发号施令了,我常常接到一些很急的电话都是她打的,宝儿哪里不舒服了!宝儿哪里又不舒服了!知道我疼着宝儿都给忍了,却愈发地“挟天子以令诸侯”。当然,这个天子肯定不是宝儿肚里的孩子,而是宝儿。

王嫂虽能看出年轻时的清秀,却因年岁已老和操心太多的关系,龇牙咧嘴起来还是很可怕的,不知为什么我总能想起两年前看的电影《金刚》来,我带着宝儿看电影的时候就觉得里面那猩猩像老巫婆。

我只好去说。上班休息时间米米到我们屋里来串门,跟老杨跟崔老都寒暄了一番,照例坐在我对面,我就把事跟她讲了,她先是皱着眉头,然后也听得笑起来了,想了一下问我,“我要不去他们会怀疑的吧?”

“你这次可以不去,但下次或者以后都不去肯定会怀疑了。”

“噢宝儿一怀疑你就不能活了啊,非得拉个脸下来啊,怕人家不知道你脸长啊。”

“拜托米米同学,你去不去是你的事啊,你想跟蔡民贤吃饭就去呗。”

米米气得想打我,可惜是在室里,只好忍住了。

忍下去的结果就是,她突然提高了分贝喜笑颜开地说:“是去颐和园呀,我还没去过呢,好啊我去!”

我给她突如其来的兴奋搞得莫名其妙,随即老杨和崔老都加入了话题,我这才明白了她的用心。

这鬼丫头!

老杨说:“啊?来北京两个月了,你还没去过颐和园啊!”

“嗯,不太喜欢玩儿。”小米乖巧地回答。

我心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不知道我知道!对于米米来说,北京只是她的一个空间一个角落,她跟别的来北京的人都不一样,只要有这么一个地方能让她安静下来能养伤,那么这个地方是北京甚至是南极都没关系,湖光山色对她当然不具吸引力了。

我发现我那会儿极具表现欲,仿佛对于所有大家在米米身上感到疑惑的东西我都能解答一样,总想喊着我知道我知道!跟小时候回答老师问题时抢着举手一样,对于已知的答案在心里是有小小的得意的。

当然,表现欲跟表现出来是不一样的,我还得坐在那儿装傻,假装惊奇地张大嘴巴——啊,颐和园都没去过啊!

“那**总去过吧,首都的广场,中国的门面啊。”

米米摇头,说也没有。这下崔老也加入了,他煞有介事地端起紫砂壶,我一看就知道,他要发表言论了,但愿这回是短篇。

“这个小米啊,我跟你说啊,北京是一个有着相当悠久历史的一个城市,它之所以出名不仅仅在于它是首都,而是它以前,它的历史。它以前叫什么啊?紫禁城,皇宫啊,满州府,代表这我们汉人曾经一度被统治的历史。当然,现在民族平等了,我这也不是民族歧视,但是你到一个城市来学习,不仅要学习你的专业知识,更多地要去掌握人文地理,我们社科院搞的就是人文社科,不了解人文地理怎么去搞?更何况我们是历史研究所,研究的就是历史,虽然啊我们是社会史室的,但历史都是相通的,你不能因为你是搞社会史的就对明史清史一窍不通嘛对吧?你不要以为那都是玩,你看哪,这个颐和园,这个故宫,还有十三陵等等等等,全都是历史古迹,皇家园林,它不仅仅是风景,更可以从里面看到祖国的历史,我女儿小的时候我就常带她去这些地方,结果她从小作文就写得好,老师就说比一般孩子有深度。你啊,也该好好加强这方面的知识,知识结构太单一了是做不了学问的。”

老杨真幸运,中间来了个电话出去接了,正好错过了崔老自问自答的精彩演讲,而且崔老讲完他正好回来,很神奇地还能接上。

“对对,小米,要多看多学,崔老讲的很对啊,哎我建议您去百家讲坛讲一讲,比那个易中天的讲得好多了。”老杨回头看我的意见。

我简直哭笑不得,从今天一大早就哭笑不得到现在,我能说什么呢,我苦笑着点头,“是极,是极!”

“那杨主任、崔老师明天一块儿去吧!”晕倒,米米又在搞什么?

还好老杨一听就摆手,不行不行,明天有事,米米又转身对崔老用含糖量四个加号的声音说:“崔老师肯定有空了,我知道的。”

崔老笑眯眯地,好啊,跟你们年轻人一起去玩玩!

于是第二天,蔡民贤开了一辆据说价值两百万的“宝马”接了一车成分混杂的各路人士浩浩荡荡地去了颐和园。王嫂不时地宝儿这宝儿那的担心,搞得崔老忍不住又批评,说哪里就有这么娇贵,以前战争年代那女人生孩子还绑着长征呢。

崔老被去年轰轰烈烈的长征70周年搞得激动到了现在,举例都不忘拿出长征来。

王嫂和崔老就对上了,一来一去跟辩论似的。宝儿转过脸去跟米米聊天,米米不是很精神的样子,却又不好拂了宝儿的美意,一声声宝姐姐地叫得我听的狂别扭,就问开着车的蔡民贤:“哎,这什么宝马,要两百万?”

“土人,你摸摸窗玻璃!”

我摸,他看我摸又叫,“降下来摸!”

我瞅他一眼,“你他妈有宝马了不起啊,叫个屁啊叫。”然后我把窗玻璃降了一半,摸了摸说挺厚。

蔡民贤就很得意,说防弹的,整个车就这个玻璃能降下来,后面的都是固定的。

我说你丫的开个防弹宝马逛颐和园,你以为这是伊拉克啊!

蔡民贤凑过来小声地说,我听说两个月前**广场还死了一个武警呢!

一路上崔老看着周边景物感慨万分地说,北京真是一天一个变化啊,想当初刚解放那阵什么都没有呢,就是到95年那会儿还没有翠微那一片呢,现在,什么都起来了,真是“当惊世界疏”啊!

王嫂肯定不会知道他最后一句出自伟人**的诗句,她也“惊世界疏”,不过完全是反对的态度。“是啊是啊一天一个变化,那菜啊肉啊米啊都看着往上涨的,这叫老百姓怎么活啊?那色拉油,我刚来北京那一个月12快一小桶,现在这才一个多月,18块!”

宝儿就安慰王嫂,说通货膨胀了,没办法,东西当然都在涨价。

王嫂本来留了钱给宝儿,可宝儿坚持不要,这次她来北京照顾宝儿,每天我们吃饭的花销她都坚持自己出,每天都买大鱼大肉来大补大炖的,看着生活用品涨价她最有数。

“涨价也得有个谱啊,你看3月份那会儿,兰州不就做的挺好吗,政府出面说不许涨了,他们就不敢涨了。我昨天还看电视上说,今年的通货膨胀率是六点几,除去这个那个,这个那个我不懂啊,反正他们除的以后说纯涨的是4%,说是数十年新高呢。就是说啊,我们这次涨价是这些年来最高的一次了,你说吓人不吓人!”

蔡民贤说怪了,停了车。我看他一眼,你家那么有钱你怕通货膨胀啊?

“不是,这是展览馆路对吧,从这里怎么上不去环哪?这动物园怎么了,要在上面架桥啊?”我一看,可不是吗,桥墩子都造好了,前面车子堵得一个个跟乌龟爬似的。

要在以前,我肯定下车了,把钱付了人走路过去,可今天不是出租车,总不能扔给蔡民贤一些钱把他甩了吧。

王嫂可又逮住一个话题,“你看吧,北京到处都架桥,架这些桥干什么啊,看得乱七八糟的,哪像首都?”

宝儿真是有耐心,跟幼儿园阿姨似的跟她讲,“因为交通堵塞啊,架个桥可以缓解压力。”

“为什么偏要在动物园上架呀?”许久不说话的米米开口了。我看见坐在我左边的蔡民贤的耳朵神奇地动了动,他赶紧接过米米的话来。

“怎么了,你不喜欢在动物园上架桥啊?”那口气好像米米不喜欢他就能让桥不架了似的。

“哎,那些小动物们从此再也晒不到太阳了!”

米米孩子气的话让一车子的人感叹起她的善良童心来,我习惯了,没有感叹,在苦练刚才蔡民贤动耳朵的神奇本领,对着倒车镜扭来扭去。

耳朵也能动,我怎么不会。

4 伊风:米米很奇怪

很可惜也很不出乎意料,蔡民贤的颐和园之行并没有给他带来意想中的效果,路上崔老还看出来了,悄悄问我:“小蔡是不是想追小米啊?”

那话听着像:吃小菜啊,没小米啊……跟做饭似的。我笑着说可能吧,小蔡还是单身禽兽呢。崔老听了就摇头,不行不行,两个不行,不是一类人呢。

晚上回家去王嫂也说,小米那丫头看着像我们四川女娃,就是总不吭声哩。她现在来久了说话方式我都熟了,她要说那个娃娃长得像她们重庆娃娃四川娃娃,那一定是在说人漂亮。她要说那个男娃娃搞得跟哈儿司令或者棒棒军一样,那就是说那个男的不行。

宝儿也说不行,不是漂不漂亮的问题,是小米不会喜欢蔡民贤这种人的。

我装傻,我说为什么啊,蔡民贤绝对一好男人,每一回相亲都被女孩看上。

宝儿继续摇头,说蔡民贤太不内敛了,有些张扬,也不智慧,不会看脸色。

我说蔡民贤要看脸色干什么,他家里做那么大生意,应该是别人看他脸色才对。

宝儿就说所以嘛,小米肯定觉得蔡民贤心不细,不会疼人什么的,然后就又摇头说不行。我说你一个劲儿地张罗,又一个劲儿地摇头,你这么会看人,你给小米找个合适的啊。

宝儿就很认真地在那想,“应该是要风趣一点的,这样配上小米两个人能调剂一下,然后要肚子里有点墨水的,那天小米看着湖啊山啊的说了不少名句呢,再次就是这个男孩子要疼人一点的,哎你注意到一个细节没有?”

“什么细节?”我如临大敌地坐直了身子,在宝儿这么一番“柯南式”的侦探推理后,我真怕她看出来点什么,女人的逻辑是不可理喻的可怕事件。

“就是小米一路上总是喜欢啃指甲,坐在车里的时候在啃,走在路上的时候也会,说着说着手指就到嘴巴边上了,我记得《女友》上有一期的心里测试说过,这样的女孩是很缺乏安全感的……对了,她的嘴巴好小啊,”

宝儿突然不说了,直直地盯着我,盯得我全身发毛。

我说:“你干什么啊?”

“我觉得小米应该喜欢你这种才对。”

吃完晚饭后我去健身房跑步,我其实是从健身房的大门进去,侧门出来,然后跑步到米米住处去看她。

同样是健身跑步,只不过换了一个地点。

最近我自己也很奇怪,我的精力突然变得像新鲜的泉眼一样源源不断,米米的年轻像一针兴奋剂,给我注射了生命蛋白。

屋子里很安静,米米给我开了门,一脸倦容地躺回到床上,也不吭声。我看了看麦兜,跟它的主人一样无精打采,看我一眼,也不吭声。

真是,什么样的人养出什么样的狗来!

我坐到床边,拉着她的手,发觉竟然很烫。又往她身上摸了摸,也是烫。

我把头贴在她头上,嘴唇压住她的嘴唇,口齿不清地问她:“发烧了?”

她竟是不理我。眼睛睁开一条缝看我一眼,又有气无力地闭了回去。她的脸红彤彤的,颜色很好看,艳若桃李却又楚楚可怜,我脱了衣服陪她躺着,搂住了她却不安分起来,手从睡裙底下一直摸到了柔软的胸部。

她轻轻地挣扎了几下,可能是嫌我身上的汗,却愈发让我将她搂得紧了。我很想要她了,便几下褪去她的衣裙,这个小东西就白花花地躺在了我怀里,嫩藕似的,身上滚烫得撩人。

我咬她的耳朵,她躲;我吻她的额头,她躲;我把舌头探到她嘴里,这下她无处可躲了,就那么任凭我吻着。我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看她红彤彤的脸,她还想躲,我一把抓住她进入了。

米米变成一条蛇,在我的身下扭动。一条滚烫的蛇。

“米米!”我喊她,“睁开眼睛看我!”

她睁开了眼睛,却滚落了好几颗泪出来。我一下子冷却下来,退了出来。我抱着米米,咬着她的耳朵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你还在发烧……”

米米看着我,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没有痛苦,可眼泪却不停地涌出来,像是变成了一个泉眼,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我说:“好米米,原谅我,我下次再也不了。”

可是米米要了,她帮我脱去刚才没有脱掉T恤,让我压在她的身上,我疑惑:“你是?”

“要我,伊风,要我!”

我再次进入,温柔地动作。可米米紧紧地抓着我,要我使劲儿,于是我狠狠地冲撞她,听见米米大声地叫,并且流泪。

动作太大了,很快我就射了,米米一副很满足的样子,依偎在我怀里,我才跟她说了两句话,她就睡着了,伴着小小的呼噜。

我不敢动,想让她睡会儿。过了十分钟,我摸摸她的额头,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烫了,可还是有些低烧。我轻轻地把胳膊从下面抽出来,已经酸麻得不行了,我想给她买些双黄连或小柴胡来,可米米醒了。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我,问我:“你干嘛?”

我摸摸她的脸,坏坏地说:“我去给你拍裸照。”看她撅起了小嘴,我赶忙又说:“小宝贝,我去给你买些药来。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你还发着烧呢。”

米米的眼泪又叭嗒叭嗒地往下掉,她今天怎么了,这么爱哭。她抱住我的腰不让我走,“风,别对我这么好,求求你!”

怎么了?我的米米怎么了?我往下躺了一些,让她坐在我身上,我问她:“小姑娘,你有心事呢!”

她的眼睛眨巴眨巴,我真怕她又哭出来,不过还好她没有,她也说没有。可就是不让我去买药。

我看了看表,快九点了,我也该回家了。我说好吧,你要不舒服的话晚上给我打电话,我走了。

我打开门,正要走出去,米米突然从里面冲出来,一把抱住了我。趴在地上的麦兜也吃了一惊跌跌撞撞地跟了出来,不知道该舔我俩谁。

“伊风伊风。”她抱着我哭,“你爱我吗?你爱我吗?”

5 米米:尴尬的见面以及祁麒麟

那天中午我带着麦兜去“沃尔玛”,冰箱里没吃的了,抽纸也用完了,再买一些薯片之类的零食。买了就走,“沃尔玛”离院子很近,经常能碰见院子里的人在这儿转。

我先在二楼把吃的都买完了,然后从电梯下去一楼,楼梯两侧扶手上放着一包包样式精美的食品或者家居用品,麦兜突然兴奋得大声叫。

我可是吓了一跳,本来就是偷偷带它进来的,麦兜是条很乖的小狗,平时不怎么爱动,也喜欢静静地趴在那儿看电视或者看着我做一些事的。

我奇怪麦兜的兴奋,四处张望着有什么让它兴奋的东西,然后我看见一个人看了我一眼,鬼鬼祟祟地低了头,把脸往背着我的一侧扭。

是伊风!再扭我都看得出来!

他和宝儿扶着满满一车东西站在另一侧上来的电梯上,宝儿饶有兴趣地捡着扶手两侧的东西,并没有抬头。我心里不太舒服,擦肩而过时,麦兜又兴奋地叫了一声,我赶紧把它的头往下摁,好在电梯始终是运行着的,我们很快错过去了,麦兜失去了气味,茫然地四处张望。

我摸摸它的毛,发现自己脸红到了胳膊!我刚把购物车从电梯上推下来,碰见迎面走来的王嫂,她很高兴地用夹杂了四川话的普通话跟我打招呼:“你也来啦?”

回到住处,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妈妈的,让我注意身体,吃饱盖好少出门,大热天的不要中了暑。

第二个是南京单位的两个同事,他们现在在北京出差,明天走。这两个男孩都挺好,比我早两三年到学院,对我也挺照顾的。我说请他们吃饭,约好了晚上六点在“池记”见面。

“池记”是一个很有味道的串吧,客人出乎意料地多。据说98年主人刚在北京混迹时,身上只有两万块钱,可现在,分店都好几家了。小本生意,只要把室内装修得有点情调,经营得有声有色一点,利润也就滚滚而来了。上一次祁麒麟来北京玩儿的时候,我就请他去“池记”吃的。

然后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想祁麒麟。

我还记得麒麟十四岁那年的春节,他们一家三口回到乡下去过年,去的时候高高兴兴的3个人,回来是却只剩麒麟一人了。

为了一块自留地,他的父母和当地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只是因为新建的火车站要征用土地,而当地人蛮横地霸占了他们家的地。

说理,说不清。穷山恶水,泼妇刁民。见便宜就占的最最原始的心态,两边邻居都是凶神恶煞一般的莽汉。

麒麟的父母恼了,不为别的,只为那里面有祖坟。那是风水,再文明的人心中亦有一块迷信的天地,受了伤之后方便躲藏,有了愿望可以祈福。人类文明起起落落,却生生世世兜不出心灵的圈子。

麒麟的父母拉来村长和支书,把问题说清楚,再不理睬,法庭上见。把你家男人关进去,你一家都没了来源靠自留地喝西北风?

当晚夫妇俩被毒死,农村的房子,门不是门,锁不是锁,一不留神米饭里被下了药,最简单的毒药:毒鼠强。

麒麟没吃,十四岁还是孩子,大人的事大人自己处理,那么他可以到外面玩一会儿到自留地地看看祖坟。

回来就傻了,爸你怎么了?妈你怎么了?你们说话啊你们谁跟我说说话呀?

没有电话,村长的屋子老远,麒麟撒开两条腿飞奔,送到医院所有脏器已经衰竭了,看邻居被抓走有什么用,能赔给我爸妈么?

麒麟从那时候爱上了写诗,他不停地写啊写,写的诗谁也看不懂,怪怪的,具有了惊天动地的破坏力,常常幻想着某个新鲜活泼的东西瞬间死掉,譬如鲜花、譬如燕子、譬如他自己。

想像着一幅绝美的工笔画,被重重地泼上一瓶墨汁,原先的鲜艳惨不忍睹,浓黑的墨汁坠向地板;

想像着一株优雅的水仙,突然把清水换成了硫酸,洁白瞬间变得黑死,枯萎的花枝伸向死亡。

自杀过一次,醒来泪流满面,喊姐。

妈妈不忍,一个刚念高一的少年,把他收到家里来,视为养子。我更是疼他,当作弟弟。

弟弟不幸,可他不会遗忘,他只学会了像我一样没命地逃避。两颗伤痕累累的心越走越近,近得真跟姐弟似的,麒麟买书没钱跟我要,麒麟谈女朋友没钱跟我要,麒麟受伤了就找我,我就看到他自杀那天醒来时对我叫姐的样子。

好可怜,我心疼。最受不的就是心疼,我受伤的时候就没人疼,我看见的人我都不让他们再疼。

高中麒麟迷顾城迷海子,他们童话诗人他们自杀情节,麒麟总是跟我说,姐,人生下来就有自杀情节,所以人会不停地想要死去。

我说谁说的?

他说弗洛伊德。我若有所思。从那以后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哲学家,我还记得有一次梦魇中他给我讲《苏菲的世界》和《纸牌的秘密》。

后来麒麟拉着我办诗社,轰动了一阵,麒麟的诗也轰动了一阵;再后来他考了军校,妈妈义务养他两年,他花妈妈给我的钱,却不敢花妈妈的钱,自知之明上了军校。

然后就远了,他跑到陆军学院,苦的跟农村似的,又在郊区,他不在了我也没人说话,我们都很孤独,偶尔会彼此寄信,然后就远了。

考上大学后,他基本可以独立了,军校里有津贴,他寒暑假也都不回来,除了谈女朋友仍然找我要钱以外,基本上没联系了。

6 伊风:她居然想李强了

宝儿明天要去出版社上班了,下午她叫我陪她坐公共汽车,把路线弄熟。北京的交通永远那么堵,我们转了两趟车才能到出版社,这样来回就得转四趟,我告诉宝儿还是不要挤公共汽车了,反正上不了半个月你就在家休待产假了,这半个月你就打车来回吧,不心痛这几个钱。

宝儿点点头,也累得够呛。因为怀着身孕,她的脚面和小腿都肿的厉害,走路都得扶着腰,好在宝儿的孕吐反应并不大,从饮食上来说基本健康。

母亲真是伟大,生孩子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

所以**之前那么多政协委员说要尽孝提倡孝道是有道理的。

宝儿说她嘴里没味道,想吃烧烤去。我说烧烤都不干净,你现在吃不合适。可她坚持,说就吃几串,哪怕去看看过了眼瘾也好。我想了想,便带她去了“池记”。

上回米米老家来了个不知是发小还是弟弟的,我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反正我们就是去的池记,那地方还不错,适合这种朋友见的闲聊小聚。

她那个“发小”名字怪糁人,叫什么“麒麟”的,可一看就是游手好闲之流,常常落魄得吃不上饭还说诗歌可以果腹,据说以前是军校的学生,后来被退学了。反正我没什么好印象,只是陪着米米吃饭而已。

所以宝儿一说想吃烧烤,我就想到这里了。我们找了个里面的位置坐下,因为那里离烤台远一些,烟熏不到。宝儿也怪,一坐下来又犯恶心了,好像一路上想着馋的,到了终点就没**了。

人总是会费尽心思地想要得到一个东西,然而一旦得手,却发现那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生命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等同于发现和放弃。

我笑宝儿“意淫”了烧烤,她隔着桌子拿筷子扔我。我们点了几串烤蔬菜,很快吃完就走了。

我扶着她,听见手机响,我看是米米的,就把电话摁掉了,搀着宝儿上了出租车,我看见她又发了一条短信:

“走了也不打个招呼。”

我脑袋“嗡”地一声,米米看见我们了?

我把宝儿送回家后匆匆赶去了办公室给米米打电话,我打了好几遍,可米米都没接。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赶紧打了车又回到“池记”。

在车上的时候米米把电话打过来了,她喝醉了,旁边有她单位的人在。我这才想起米米说过这两天单位来人的事,只是没想到他们也去了“池记”。我想米米一定很生气,几天前才带我认识的地方,几天后我就带着媳妇过来尝鲜了。

更何况,上午才在沃尔玛里碰的面,也是我和宝儿甜甜蜜蜜地在一起。

电话那头米米含混不清地说:“你们吃得少啊,我倒喝了一瓶二锅头。”

“米米对不起,你别走,我正过来!”

可米米大声地说谁要你过来我永远不想见到你!

我刚下车,看见两个男人把米米扶上了出租车,她醉得毫无意识,几乎是那两个人抬上去的。我想上前说交给我吧我是米米的朋友,可又怕对米米影响不好,一时间又怕她单位的同事人不怎么样,心里又焦又气,只好又打了辆车远远地跟着。

到了小区门口,米米跌跌撞撞地下了车,那两个人要扶她进去,她把眼睛睁得老大:“谁也别扶我,我自己会进去!”

出租车和里面的人哭笑不得向前开去了,我赶紧跳下车,快步往她住处跑去。

米米正拿着钥匙一下又一下地往锁孔里塞,她喝得太多了,总也对不准。我叹口气,一手搂住摇摇晃晃的她,一手从她手里拿过钥匙开了门。

开灯进了屋,米米斜着眼睛看我:“赶场子啊?”

我很羞愧,把自己骂了一万遍怎么就去了“池记”呢?还让她看见了宝儿拿筷子扔我玩儿。但我也很生气,米米她再难过,也不能在外面和两个男人喝成这样啊。我抱起她,狠狠地把她扔在床上,我说米米你怎么能这样糟蹋自己,你知道这样多危险吗!

“糟蹋自己?伊风是你在糟蹋我!是你让我难受得喝酒。”

“米米,我不是有意的。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扶着她,不方便接。可是我一看到你的短信就赶紧来了,一路跟着你们的车!”

“哼,哼哼。”她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起身说要上厕所,我只好扶着她去了厕所,她不让我看,把门关起来自己在里面撒了一泡长长的尿。

那尿真是长,天知道她今晚喝了多少酒,那小肚子里能装下这么多的水?

我看时间9点,一时半会是没法走了,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王嫂接的,说宝儿已经睡了。我说如果她醒来的话,告诉她今晚要加班到挺晚。

王嫂挺警惕地问我:“加什么班啊?”

我有些不快,这个问题轮不到她问,随便敷衍了两句就挂了,王嫂也有些不快。

我搂着米米让她先睡会,她也乏得不行,在我怀里躺了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我轻轻地拍打她,像哄着一个婴儿。

三个小时后,她揉着眼睛醒来了,说要喝水,我抖着又酸又麻的手臂跳下床去给她倒水。她喝完了水,安静地看着我,眼珠黑得分明。

“本来我喝了四瓶啤酒了,后来你们来了,就又要了一瓶白酒。”

我说对不起。

她扑闪着眼睛问我:“伊风,你怎么可以同时对两个人这么好?你怎么做得到?”

她密而黑的睫毛一翘一翘的,在灯光下有着好看的影子。

“你爱她你也爱我,你白天搂着我晚上搂着她,你叫我老婆叫她媳妇。如果你不爱她你们是无爱婚姻也就算了,可你们又那么恩爱;如果你只是寻找刺激也就罢了,可你又要对我那么好。”

我很羞愧,她的话对我是个讽刺。我说:“米米,别这样说,我也很难做。你知道,我其实两个人都没照顾好。”

“可你两个都不想放弃。伊风,你就是太追求完美了。你对每一个人都好,你想让每一个人都说你好。”

“也许最后你们两个都会说我不好,我一个也挽留不住。”

“那是你的事,看你怎么想。眼下我还深爱着你,可我终会有被你伤害了的一天。”看我皱着眉头,她踮起脚来吻着它们说:“风,别皱眉,你知道我从未真正怪过你。我长这么大以来没有真正爱上过谁,你是第一个,是我愿意的。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认了。”

“米米,你不要再爱我了。为你自己考虑考虑,身边的男孩子里挑一个吧。”

可她很激动地说:“挑一个?你以为是去市场挑萝卜挑青菜吗?你以为爱情是信手拈来的吗?你把我的感情就看得那么轻易吗?”

我知道跟她争吵下去无用,但我更知道再这样下去只会给米米带来更大的伤害。如果米米此时能有一个男朋友,有一个人能在她身边抚慰着她,也许对她对我都有好处。我对她说:“其实蔡民贤很不错的,他是一个很会照顾人的男人。”

“嫌我烦了么?这么快就想把我推出去吗?是你玩够了是吗?”

我很生气,说:“米米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这样既是在羞辱我,羞辱我们的感情,更是羞辱了你自己!”

米米坐在床上哭,我抱住她,吻着她的眼睛自己也哽咽了。“小宝贝,我只是不想看你再受伤了。以后这样的场景你可能还会碰到,宝儿快要生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不顾她。”

“那以后呢?我是说她生下孩子之后呢?你就能不顾她了吗?”

“也不能。”

米米无言,愤恨地看着我,我的目光触到她的眼睛,不禁打了一个寒战,那里面竟是有一团火在燃烧!我知道米米愤怒到了极点,可我除了叹气我毫无办法。

“你知道我最近常常想什么吗?我想李强!我想他对我不顾一切的爱,他毁灭性的爱!我想我不如跟他一起去死了,至少能是被爱着死去。”

她竟越说越伤心,掉下眼泪来。该死,她居然想李强了!这让我非常气愤。

你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拿我和李强比!李强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你犯了女人的大忌。

“你去啊你也变态了么?你居然想他!你真让我失望。”

我的话显然伤到米米了,她像被开水烫了一下地往后缩去。我说米米,我比你更不希望你离开我,你知道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多开心吗?原本我以为自己很老了,老得只能宠着宝儿了,可有一天宝儿突然长大了,大得连我自己都不认得她了,我就只好又宠着你了。

但你们俩都是我身上的肉,割下那一个我都会流血。

“也许有一天你也会不认得我的。伊风,跟你在一起我也很开心,但现实就是那么残酷。你看现在十二点多了,你该回家了。”

我忧心忡忡地回了家,宝儿居然还没睡,正坐在床头翻几本杂志。我在她身边躺下,她跟着我躺下了,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生怕我飞了一样。

我拍拍她,“怎么了?”

“没什么,你要忙不用急着赶回来的,我有王嫂照顾呢。”

“你是我媳妇嘛,我不急你我急谁啊。”

她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刚才蔡民贤过来找你玩儿,我不在她就陪着聊了会儿天。蔡民贤又说了小米的事,要不,我们再给撮合一下?”

我有些困了,迷糊地说:“你上次不也说了他俩不合适吗,再说这种事撮合不来,关键是蔡民贤自己要努力。”

宝儿说明天我就上班了。

宝儿还说了好多好多,宝儿好像还哭了,可我已经听不见了。

我做了一个非常好笑的梦。

我梦见我站在河边撒尿,我朝向天空高高地尿着。可是突然,我的生殖器掉下去了,掉到河里了,我惊慌失措地去捡它,可它顺着水流漂走了。这时候我又长出来了一个,我就继续站在那里尿,可是这个也掉下去了。这时有人过来告诉我你不会再长了,他说人最多只能长两个,可那第二个已经掉下去了,我只好下河把它摸起来,用河水洗洗干净,心想这个我一定要保存好,用到的时候就安上。

7 伊风:米米要结婚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宝儿已经上班去了,发短信告诉我今天公共汽车一点也不难挤。我看她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了,告诉她来回打车,可她还是腆个大肚子地去挤了公共汽车,又不差这几个钱!

宝儿什么时候变成金刚女斗士了?记得印象中她总是温温柔柔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的小女生啊,怎么如今三头六臂连思想都让我“红”不可及了?是部队把她变成了这个样子?还是生活把她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不知道,我敢打赌若是我们刚结婚那阵,宝儿一定不会要这个孩子的,任王嫂王叔怎么可怜,这种伤害到我们感情的原则性问题她是一步也不会退让的。

可是现在,宝儿却俨然成了女菩萨救世主,她救了王家救了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忘了要救我。生活真像一出荒诞剧,光阴岁月什么剧目都能上演。可这件事我又不能说她。她愿意生,我就好好照顾她,生下来孩子给王家,我们还是我们——毕竟,婚姻的问题不是出在她一个人身上的。她愿意腆个大肚子遭罪,我只能看着,那是她的肚子,肚子里的孩子还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些问题我已经不再去想了,早就想得累了。我开了手机,一条短信蹦了出来:我梦见我生了一个宝宝!

是米米的。怎么大清早的竟是孩子,宝儿怀着孩子,米米又梦见生孩子!

没法儿回啊,我把手机塞到枕头下面,洗脸去了。在饭堂里遇到她,脸色不错,柔柔弱弱地坐在一边,看了怪心疼的。我把餐盘端过去,她没看见我,我坐下她正好吃完站起来,一看是我,“扑哧”笑了,对我做了个鬼脸,转身走了。

因为她的鬼脸,我一上午都特别有精神,临下班时我给她发了条短信,约她中午一块儿吃饭,她欣然同意。

吃完饭我们躺在床上午休,我羞她:“小丫头梦见生孩子啦!”

“嗯!”她倒一点不羞,一个劲地往我怀里钻,“一个女宝宝!”

“女孩子,女北鼻。”我纠正她。

“女宝宝!”米米知道宝儿叫丁宝宝,故意气我。

可米米又突然不高兴了,睫毛一闪一闪的,我纳闷,难不成气我没气着,倒把自己气倒了?

“风——”她呼呼地抽着鼻子,我现在怀疑她的眼睛是演电视用的,说哭马上就能来情绪,一会子就抽抽搭搭地趴在我的胸口上了,压得我透不过气。

“往上一点,来。”我吃力地边说边把她往上举。她配合着,然后继续哭,一点也不耽误,我真服了她了。

“风,如果我们真有了孩子,你说怎么办?”

“真有了啊,真有了啊?”我把脸凑到她跟前,她边躲边给了我一拳,点头。

“真有了就生下来呗。”

“真的啊兔兔!”她高兴得一转身翻下来躺在我的身边。

“逗你的!”我笑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生什么孩子啊,“你有这本事吗?”

“我,我!”她堵了半天,“我怎么没本事啦?我不是女人啊!”

“好好好,你是你是!”我躲过“拳林掌雨”,她又认真起来接着问我。

“你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吗?”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这句话也太具有诱惑性了,她明明知道宝儿肚里的孩子不是我的。

我一下子沮丧起来,闭上眼睛说想,但更想开始睡觉。

第二天中午她约我吃午饭,然后又问了我昨天的那个问题。

“兔兔,你说我们要是真有了孩子怎么办?”

我晕倒,抓着她的两只胳膊用这一只打另一只,“哎,你是不是以后每天要问我一遍啊,然后才恩准睡觉。”

“不是!”她很坚决地摇摇头。每次我开玩笑的时候,她都回答得无比认真,让我忍俊不禁。

“如果不是,那米米小姐,我们午休了好吗?”

“你就知道睡你这头猪!”她扔过来一个枕头。

“我本来就是猪嘛你知道的。”我转了个身把屁股朝着她。

可很快我就翻过身来,因为我听见米米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天哪,这话从何说起。

“每一个男人,都希望心爱的女人给自己生孩子!”

“谬论!”我坐起来,“你从哪得的结论!”

“网上。网上都是这么说的,书里也是这么写的!”米米大声地辩解,态度十分认真,我反正没了睡意,饶有兴致地看她。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还要跟我在一起……”又升级了,刚才还是“不喜欢”,现在已经是“根本不喜欢”了。她的逻辑让我五体投地。

“你根本就是婚姻疲惫,把我当成消遣,找刺激来了!你干嘛要这样伤害我啊?你不知道我爱你吗?你不知道你让我做什么事都愿意吗?可你,对我一点都不负责任……”

米米越哭越伤心,她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啊。我怜爱地搂过她,告诉她:“小宝贝,谁说我不爱你了?”

“那你说给我听!”

“说什么?”

“说你爱我啊!”米米急了。

“拜托,这样怎么说!”

“你!”米米跳下床去,指着我,“你这只大色狼,平时多肉麻的话你都说得出口,你现在却不说了,你就会欺负我!”

果然不出所料,我成了“大色狼”。我就色狼给你看!我也跳下去抓住米米,她大叫着反抗,我说不许叫,别人还以为我们在干什么呢。

米米说:“那你说给我听。”

“米米,我真的说不出,这样认真严肃地,好奇怪的。你想想,我像他们一样夸过你漂亮吗?”

“没有。但我要你说,非要你说。”

“我爱你。”

“真的?”

“真的!”

“那你娶我好不好?”

原来闹了半天是为这个啊,我还是低估她了,以为她只是无理取闹呢。可是我和宝儿尚在恢复阶段,我也没有拿定主意究竟结果会怎样,怎么能答应米米呢?

“米米你听我说。”我叹气。

米米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除非你答应娶我。”

我有些生气了,严肃地对她说:“听着,你这样逼我是没用的,你知道我是哪样的人!”

我的严肃起了些作用,米米满脸泪痕地躺在了我身边,一直到上班都没再理我。

第三天,我没叫米米吃饭,米米也没约我吃饭。可她给我发了条短信:伊风,我想结婚了!

我回:那通知我,我给你送一个大红包!

米米没再发过来,估计是生气了。气吧,在这个问题上,让她生生气也好。

女人总是一恋爱就想结婚吗?当初宝儿也是,刚一毕业就缠着我要结婚,领证那天哭得天昏地暗。

可是回头想想,什么爱情,到今天我和宝儿不也就这样吗?这还是因为我这些年东奔西走的对家里有愧疚,要是搁在一般家庭早离婚了,身边又有米米这样的小美人。

这样一想,我觉得自己挺伟大的。承诺过的,就一定要履行。而无法承诺的,譬如对米米,就不能松口。她闹到天上去,也不能松口。否则就是害了她。

8 伊风:失败的捐助

“开户人身份证、银行卡和密码都由李爱喜自己保管,存折则交给离‘工商银行’较近的‘扣扣老西’保管。而原本这个存折是保管在包括‘扣扣老西’的三个人的手中,但这次‘三人分管募捐制’却由于一人称其母病危,一人称工作太忙没有落实。

这个情况在小娟赴北京接受第二次手术时,已经被‘玉面飞狐’知情,称是‘特区爱心募捐历次活动中从没出现过的违规操作’,承认‘这是一个严重失误’。

7月19日,‘扣扣老西’称银行卡磁条损坏,将掌管的存折交给了李爱喜。5天后,李爱喜掌握了所有使用善款的手段,携款毁了老家。

在小娟不治身亡之后,李爱喜身上带的10万余元善款,原本是要转捐给其他需要救助的人的,‘扣扣老西’承认,当时在会上确实达成了共识,不过形成的只是口头协议。

‘六六斋’说,大家都是网友,没有权利命令和支配什么,大家都是凭着良心和道德在约束自己。可是现在,我们的良心和道德每天都在面临这严峻的挑战,我不知道‘募捐会’还能存在多久,我们的善心还能持续多久?

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的副院长XX认为,这次‘特区爱心募捐’在性质上属于民间募捐,追回善款希望不大,因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公益事业捐赠法》中没有对民间慈善做出界定,善款可以归属受捐者个人。

据‘六六斋’所言,‘募捐会’在进行每次募捐行动之前,都会向深圳市民政局提交申请,但从未获得批准。仅仅有一次是因为中央电视台要来拍摄,才获得了民政局的书面批文。他对笔者苦笑,我们在做最大的努力,可是社会总是不给我们向善从良的机会。”

这是7月末时报纸上多次转载的一篇通讯,标题很醒目地拷问着每个人的灵魂,内容很刺目地挑战着每个人的良知,我拿给米米看了以后,米米很久地不说话。半天,她抬起头问我,“就是说,小娟没能救活,对吗?”

“是的,她母亲把剩下的十多万都卷回老家了。”

可米米好像对我后面这句话并不敢兴趣,她还是久久地无语,我刚要伸过头去看她怎么回事,“啪啪”两声清脆的泪滴滴落在了报纸上,米米抬起头满脸是泪地问我:“怎么会这样呢?”

我说要看清捐助机构的合法性,看他们调研的实际性,还要看中国的国情。

可米米想通这个问题后哭得更凶了,她说:“那也是我们的纪念啊!爱呀!”

我只好劝她,“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和一个没有诚信的妈妈,这并不能代表我们的爱。米米,你要相信,不管你到什么地方,我都会惦记你,关心你,我们的爱是有诚信的。”

接着我给她讲宝儿以前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不过是面对乞丐。她总是困惑不知道该不该给他们钱,该给多少,广州的乞丐很多,而且都是有组织的,有的就是装可怜跟你要钱,有的还会伺机抢点钱……

可我还没说完米米就生气了,“你就会宝儿宝儿,我说到什么都是宝儿宝儿!”

我赶紧把她乱舞的两只胳膊抱紧,连声道歉,可米米还是气了好一阵子,对于今天的这个坏消息,她肯定比其他的募捐者更伤心,我劝了她半天她才回过头来理我。

她问我:“我们以后还捐不捐了?”她搂住我的脖子,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我说当然不捐了,又说你也别怪我刚才提宝儿,她现在这副样子不就是因为太慈善了吗,要是换成任何一个人,也不会非得要生下这个孩子啊!

她若有所思,仿佛很大度地原谅了我,点点头。

我觉得米米最近变得越来越奇怪了,甚至是越来越易怒和暴躁了。

9 米米:南京的音乐会

单位要组织一个建院文化周的活动,打电话叫我回南京一趟,帮忙一个星期。

这次是我们人文科学院成立30周年搞院庆,文化周是院庆活动中最先搞的一个,相当于打开了一场节目的序幕,包含摄影比赛、演讲比赛、书法、社会实践等等,因为是人文科学院成立以来第一次搞,没有经验可以借鉴,从秩序统筹到文字材料全都由我负责,一个星期就叫我脱了一层皮。

文化周的最后一天,也是学生放暑假的那一天,等于半年工作暂时告以段落了。院长笑眯眯地拿了一沓子票过来,叫我分发给每个工作人员,说辛苦了,请大家听音乐会。发完以后还有好几张,我拿回给院长,院长说你拿着吧,有什么朋友的一起叫上,我说留给您儿子儿媳妇听嘛,他一听就笑,说我儿子儿媳妇进去肯定两分钟就跑了,他们俩只爱听摇滚。

我倒是很喜欢,这是一场交响乐的音乐会,地点在南京大学的音乐厅,那个厅我去过,很小,只能容纳七百多人,很纯粹的音乐厅。

果然是高雅艺术,晚上我一去发现发下去百余张票,来的却不到十人,曲高和寡啊。音乐会开始了,来自法国的艺术家们在台上神情投入地演奏着,可是,令我羞耻的事情却发生了。

先是周围的人一个一个地开始打瞌睡,然后从场外还陆陆续续地进来些迟到的人,他们响亮地把座位拉开,感叹着外面突然下起的一阵雨。我看见坐在左边离我最近的那个中年女人很惊愕看着台下,拉小提琴的手奏出了微微颤抖的音乐,我知道她叫“第一把小提琴手”,一个乐团的定调、节奏、旋律都取决于她,而她则是盯着指挥。

这时候指挥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来直视着观众们,由于语言不通他无法表达什么,但他的动作他默哀的愤怒的眼神还是让音乐厅安静了下来,然后他缓缓地回转了身,举起手中的指挥棒。

我注意看他们的表情,我想他们此刻该是鄙夷的,或者该是都很愤怒的。一个尊重音乐的国家,带着他们对音乐的满腔热爱来到异国他乡,来传播他们的爱他们的热情,却遭到了对他们来说的奇耻大辱。

可我竟没有在他们的眼睛里发现愤怒,他们蓝色的眼睛忧郁沉和,里面写满了悲痛,那悲痛无声地流淌在小提琴丝般的旋律中,比鄙夷比愤怒更能叫人震撼,我看见离我三排远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轻轻摇了摇头。

可是这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音乐像丝绸一般优美滑行,突然一声响亮的撕扯零食袋的声音传来,紧跟着是一声绷脆的嚼碎了薯片之类的东西,这声音是那样地刺耳,前场的观众全都回头把愤怒的目光投向了两个嘴还在动的年轻女孩。

指挥大步地走下台去,在后台好半天没出来,一会儿主持人出来了,她用低沉的声音对大家说:“Tediliga指挥想让我告诉大家,音乐会需要绝对的安静,我希望大家能够尊重他和他的团队。”

指挥再次出来时有喧哗的掌声,多么滑稽的吹捧和赞叹,音乐会继续进行着,会场依然并不如他意想之中的安静。

中场休息的时候很多人都乏味地走了,我也离开了。我离开并不是因为乏味,而是不忍心,因为我看见那个指挥伤心地哭了,“第一把小提琴手”在安慰他,他的头上油亮亮地,那是刚刚指挥音乐的时候出的汗。

我有些悲情地走了出门,打了车到原来的学校附近,这会儿我还不想回家,我就那么顺着街巷在学校附近走着,这里原本有着很多美好的记忆。

昏黄的街灯,满目的青黄,如果不是亲身感受温度,南京的夏天总是给人一种秋天提前到来的感觉。

这里的梧桐怎么一年四季都不能消停呢?春天的时候会飘下飞絮,却又不象杨絮柳絮那样轻盈可爱,而是毛扎扎满眼的褐黄,象害虫,偏又惹人厌地落在人脑袋上,人不知道一本正经地顶着朝前走去。大约六七月份就开始陆续纷杂地落叶,小小的暗绿的或大大的枯黄的,非得把它忧郁的情绪传染给你,让变得和它一样绝望。

我越走越绝望,正想打了车赶紧回家算了,路边那家清真大盘鸡的店主一边在外面烤着羊肉,一边和我打起了招呼:“怎么好久没来了?”

我诧然,直感动得鼻子发酸。都离开母校一年了,店主竟然还记得我!要知道,每天在他这里人来人往的过客有多少啊?我这一感动竟然对他说:“想吃你们家烤羊肉了,专门打车来的。”

这下到店主感动了,连忙喊里面一个戴着小白帽的维族男孩带我进屋,我像一年前那样点了一个炒面片和5串羊肉。

不一会而,东西都给我送上来了,是店主亲自给我送进来的,他说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以前你可是经常来的,跟你一起来的还有个大个子是不是?

物是人非。我点头说我真是好吃出了名了啊。

店主说哪里,你今晚还专门打车来吃,搞得我感动得不得了。

我说实在的最吸引人,他说顾客是朋友嘛。

再走到街上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这个点的店铺多已打烊,但店家的招牌却都留在那里霓虹闪烁,整个街美丽亮堂却虚无缥缈,徒然多了一份遥远的美感。梅雨的梧桐继续纷纷洒洒地落下叶子,风是温润的。我却突然很想哭,我想,我还是喜欢南京的。

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肚子,那里面正悄悄地孕育了一个生命。

第六章 你是我的蒲公英

很多时候我们费尽心思的没能留住,我们不曾在乎的却留了下来。

生活就像一出荒诞剧,上演着啼笑皆非的节目。

我失去了芊芊,那曾经承载了我们所有的爱;

伊风却意外地留下了丢丢,那曾经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孩子……

1 米米:你是我的蒲公英

我又梦见你了,你像一颗小小的蒲公英,被一阵风带来,无声无息地降落在我的身体里。

周公上说,梦见孩子并非吉兆,意为有小人作乱。可我知道,这个梦不该这样解,这全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吐,你总是让我伏在马桶上大口地呕吐。在每个清晨,我的眼睛肿痛,胃里刺痛,胸部胀痛……

孩子,我用疼用孕育了你,原谅我这里没有更多的欢乐,你常常收到一些泪水和失落,还有我强加于你的酒精。

这是我写给你的日记,我的疼痛,我的天使。

7月1日

今天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你的存在,我兴奋了好久——你是我此生孕育的第一个生命!

可是现在你还只是试纸上的两条线,我并不知道你存在了多久,原谅我们的粗心。这几天我一直在同你的父亲斗争,我争取着想把你生下来,我想我们一起看这美丽的世界。

可是他不同意,小东西,我很伤心。

你父亲是一个高大的男子,他有英俊的面孔和自己的家庭。其实从一开始,我就隐约感觉到他不会同意。可是我还是想试试,你是我的孩子,我不去为你,谁还能为你呢?

前天我伏在你父亲的胸口,泪水滴落在他光滑的皮肤,可是他,坚决地摇头。

昨天我吵闹着说想结婚,他就笑着对我说,会送给我一个很大的红包。

今天我又一次提到如果,可他却说,没有如果,那都是假设,那是不会发生的事情。

我的心碎了,我听见它掉落在地上发出玻璃般清脆的声音。孩子,我是一个失败的母亲,没法保护你,不能给你一个合法来到世上的理由。我爱你,更爱你的父亲,我明知道他在逃避,可我还是忍不住爱他。

那么好罢,我搂住你父亲的脖子,希望他说“我爱你”,像我每天对你说的一样,像我每天对他说的一样。可他说不出口,也许我的要求此刻显得严肃或者怪异。

我的孩子,不要问我怎么成了不光彩的第三者,等你长大,你也会明白,人的一声有很多的无奈。相信你的母亲不是一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女孩,相信我不是一个要靠他人养活的花瓶。事实上,我是美丽的,有着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是可以骄傲地去做你的母亲的。

不管你觉得好笑与否,我必须坦白地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因为爱情。你是我年轻的身体里结出来的一颗果实。

7月2日

今天我停自行车的时候,弯下腰去感觉到一阵拉紧的酸疼。小东西,你是在提醒我你的存在吗?你嫌我动作大了吗?

小东西,你让我感到幸福呢!

生命真是神奇。难怪世人都说,子宫是世界上最精密的仪器。你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临,落在我柔软舒适的温床里。

你来了多久啦?

有时候觉得你父亲比我还粗心,我都快两个月没来例假了他也没发现。虽然他比我大那么些岁,可在你的问题上,我们一起犯了糊涂。

我爱你的父亲,至少目前,我还离不开他,也无法爱上别人。宝贝儿,你是我们的孩子,所以,即使你父亲他坚决地不同意,即使此刻他表现得多么自私、懦弱,即使他让我伤心了、很伤心,我还是爱他还是不想轻易放弃。

我还想再试一试,你毕竟,是我们的孩子。

7月4日

我常常抚摸着肚子想,你究竟会是怎样一个生命啊?会像我一样有着美丽的笑容?还是像你父亲那样,有着舒展不开的倦容?

你应该是个女孩,美丽和多愁善感,原谅我们从一开始就赋予你忧伤的气质,让你不得不在泪水中长大。

孩子,你是我此生孕育的第一个生命,伟大并且神圣,带给我欣喜。你该是像花朵般娇艳、像春风般柔软;你应是美丽的、聪明的;你应该和这世界上所有的生命一样咿呀学语、蹒跚学步,你踉跄的步伐和每一个惊喜的笑容都是我的骄傲,你是阳光,是海岸,是清晨鸟儿第一声清脆的啼叫……

可是亲爱的,原谅我不得不结束这一切,所有的所有都只是存在脑海里的幻想和记忆,都只能遗憾地到此为止了。就像我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梦境,它们或喜或悲,或近或远,全都扬长而去了。

而你,我亲爱的,该是知道,我是多么渴望你的笑容,盼望着你来到人世。

我的天使!

7月6日

你父亲刚才来看我,我刚刚吐过,并且有些低烧。他惊讶地问我怎么了,也明显感觉到我的异常,可他什么也不知道。

我总是想起他对我说,你不要给我压力,不要逼我……这些句子像法海念出的咒语,像金山寺里撞响的钟声,挥之不去地敲击心灵。

我痛恨你的父亲,他给了我爱情,却自私地剥夺了我作为母亲的权利。

这些天,我的反应越来越重,呕吐,张嘴就吐,管他吃下去的是什么,什么都留不住。就像我注定留不住你一样。

那么再吃,那么再吐。你家婆奶奶怀我时就是这样。

家婆奶奶就是外婆的意思,这是我们那个地方的方言。孩子,如若我能生下你,我们叫她奶奶好吗?我想你不会有奶奶。

很多时候我躺在床上,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头疼并伴有持续低烧。我总是伤心,为我们毫无希望的未来,为我不能保护你。

又要去吐,压抑着不去把这段写完,胃里清晰地传来一阵刺痛——

我,快要死去了么?

宝贝儿,这里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和你父亲。我们都是优秀的人,我们年轻俊朗,聪明善良。你一定是颗优秀的种子。

我们因为爱情走到了一起,可是现在,我们之间又因为你出现了分歧。也许我从未发现你的父亲有多么地冷酷无情,也许我从不知晓你的父亲有一颗多么冰冷的心。

他抛弃你,就像抛弃别人的孩子。对不起,妈妈此刻又在泪流不止,你一定又沉浸在我巨大的悲恸之中了罢。每次一想到我将留不住你,我都会那么痛恨自己。

7月10日

孩子,我不敢记日记。只要一打开这个本子,我就泪流满面。

我不用电脑记录它们,我专门为你买来一个本子,像你一样可爱的卡通封面。我要用笔,一笔一笔地记下你,和所有拥有你的日子。

因为我知道这日子不会长久,我已经决定放弃你。我爱你,可是我更爱你的父亲。你知道,爱有时候很伟大,她让我一个人承担,只是为了让你的父亲轻松地活着。

你一定有很多的疑问,你一定责怪我不够爱你。所以,你总是让我吐,让我发烧,你用你独特的方式折腾我,惩罚我对不对?

不要这样,最近连我自己也常常怀疑:你的父亲,他是真的爱我吗?我对他的是爱情,可他对我的到底是什么呢?

不!我们不应该,彼此怀疑,这会伤害了我们之间最美好的感情。宝贝儿,我爱你,毋庸置疑。只是原谅我,我更爱你的父亲,他总是让我心疼总是让我哭,我总是努力却总是看不清他的面容。

妈妈也是个孩子,犯了错,迷失在蒙着面纱的爱情里,却执着地相信可以。

我捧着日记本,泣不成声。伊风,你知道我吃的苦吗?

你总是聪明地打断我欲言又止的话,不让我把它们说出来——你是有意的么?你知道的,我不会拿这个来给你压力。可是,难道你真的要我去独自面对这一切吗?

我知道,我错过了你的季节。

我曾多少次地恨自己不能早出生几年,那样的话,我可以争取你,可以做你的妻子。请放心我不会像宝儿一样带给你伤痛,请放心我不会要你去伤害宝儿,我看见过你们,那么合适。

此刻我想念家乡的井湖了,想念我小的时候常常坐在湖边,看暮色苍茫,河柳陇烟,就像你的笑容,始终蒙着一层迷雾。

风,我不该爱你,你也不该爱我,既然你什么都不能承诺我,既然你知道我有多么地想和你在一起。

最近我总是做梦,做各种各样的梦。

有噩梦,总是李强逼着我和他一块去死,我们割腕,跳楼,可不管怎样我总是死不掉,他就又想出很多新的死法让我去试,他折磨死我了;

有好梦,孩子,我的小宝贝,她笑她闹她叫,她喊着“妈妈”向我奔来;

有奇怪的梦,我总是梦见你和宝儿,你们做了很多事,而我一直都在旁边看着。你们手牵手上街买东西,买完了回来做饭,做晚饭你抱着她看电视,就像你抱我的那样,从后面圈住她,她就靠在你的怀里睡着了。我一直都像一个影子一样地在你们身旁,可奇怪的是你们谁也没发现我。然后你们**了,即便这样我也是远远地看着。不,也并不远,就那么看着,也没有表情。

我从一个梦魇中逃出,又钻进另一个梦魇,我总是醒不来。

还梦见一个玻璃瓶子,里面放着一把银色的勺子,高出瓶口一小截。这是昨晚刚刚梦见的,这是一个新鲜的梦,我不知道它的意思。

2 米米:祁麒麟你不能骗我

单位的活动组织完后,我又给麒麟打了个电话,约他出来见面,想跟他说说那两万块钱的事。自己最近正在搞调动,急需用钱,想让他能还多少就先还多少。

那两万块钱,是麒麟从军校退学的时候找我借的。

本来我想着麒麟独立了,也许是想摆脱我们,因为可能一见到我们就会触及他的伤心,可没想到,我大三的时候,麒麟来南京找我了,他说他被军校退学了。

那是我三年后第一次见他,他瘦得不成样子。听说陆军学院是军校里最苦的学院,他身体那么单薄怎么会撑得下去。

然而这样身边还带着女朋友,一个叫小静的女孩。穷困潦倒失魂落魄也要跟着他,我感叹着伟大的爱情,庆幸麒麟没有像我一样封闭起来,我给他们找了个出租房,相当于民工棚的那种,200块一个月,承担得起。

不久麒麟跟我说要做生意,那会儿南京的手抓饼卖得很俏,开一个赚一个,他动了心。投资不多,2万绰绰有余,能自立有什么不好,我想也没想借给了他。他也没让我失望,和小静两个甜甜美美地赚了钱,每星期见我一面,给我提些水果什么的。

东西不稀罕,麒麟让我欢喜,小静我也蛮喜欢,我给他联系到离我们学校不远的一个日报社做兼职,我们校刊的印刷出版都由那家报社统管,落了我们编辑部不少油水。麒麟文笔好,一手繁体字写得漂亮,没理由不要他。

店子小静管,麒麟白天可以上班,他们日子过得红火了,我看着都舒坦,像是自己吃到肉一样。

晚上8点多钟的时候,麒麟来找我了,我惊奇地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衣衫也不整,问他怎么这副打扮来了。

然而麒麟没回答,只是疲惫地问我有没有吃的,他还没吃晚饭。

我带他到了单位门口一家面馆,叫了两个菜和一个大碗牛肉面,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说自己最近在工地上班,打杂。

我怔了,问他:“不是在日报社干得好好的吗?”

“日她娘的报社,一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吵了一架不干了。”

“你怎么能这样?现在找个工作多不容易!”

“不容易归不容易,人要活得有尊严,不能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乱诬陷人。我靠力气也不靠他们!”麒麟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再年轻几岁我会为他喝彩,可是现在我不知道是该为他喝彩还是该为他悲哀。

“那奶茶店呢,不是还做手抓饼吗,小静不是说生意挺好的吗?”

“唉,就好了一个月,分店呼呼地开,一条街上三个手抓饼店,连房租钱都赚不回来。亏大了,关门了,小静也跑了。”

“小静怎么会跑?当时你那么落魄她不也跟着你吗?”

“当时?姐,我大学几个寒暑假没回来都在打工,挣了几万块都花在她身上了,她当然跟着。”

“你那是候怎么不告诉我这些,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感情好在一起。”

“姐,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世上就你和我有感情。其他的都是势力眼,都该去死。那些个女人没一个好的,小静是先跟别人好上了然后不管店子的。”

麒麟眼里的忧伤愤怒却让我感到彻骨的凄凉,他那些充满文采的诗和句子像鸟儿一样在我的眼前飞了起来:

叶子是不会飞翔的翅膀

翅膀是落在天上的叶子

孤单是一群人的狂欢

狂欢是所有人的孤单。

我总是一个人、一个人

面对着这一切

是那么虚无和绝望

甚至付不起一顿饭的盘缠

……

我哭了,为什么我们一直充满力量的幻想,却总是被埋葬被污浊?麒麟他只是想做一个诗人,为什么他总会遭到失败和背离?

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善良,为什么不能挤出一个心灵的空间去包容和爱护?我想帮助麒麟,帮助所有有着透明美好的梦想的人,可我,该怎样去做。

即便是我自己,也总是被绝望掩埋。如果不是妈妈,也许我的今天会比麒麟更加凄惨。

至少,我现在还能请他吃一顿饭。我叫服务员搬来半箱啤酒,我们敞开肠胃喝了起来。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伊风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我赶紧给他打过去,解释说昨晚喝多了。

然而伊风非常生气:“你知道我昨天晚上有多担心你吗?我以为李强又找到你了,把你怎么样了!”

我感觉到舌尖蔓延上来的甜蜜,我嘿嘿地傻笑和道歉,我的伊风他多在乎我啊!

可伊风不依不饶,当他听说了麒麟的事以后更加生气了:“米米,你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连命都给人骗掉的!他说没钱就没钱吗?我也会穿一套脏衣服去见你,我也会有钱不还自己花着多舒服啊。你这个傻子,你给人骗了还请人吃饭,还跟人喝成那样!他要是对你做坏事怎么办啊?你有力气反抗吗?”

我很生气很甜蜜很愤怒,我找不出来更好的词形容。伊风怎么能把麒麟看成那样?麒麟和我当年都是想做顾城想做海子,伊风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连我也骂得这么傻!

我哇哇地哭,又觉得伊风的话好像有些道理,他毕竟比我大那么多岁。可我不愿意承认,我又有些羞愧,又唯恐麒麟真地骗了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怀着疑虑,我告诉麒麟,今晚我要去看他,因为他昨晚说住在工地的大通棚,我给他买了一些毛巾被和日用品。

麒麟很快回了话说不用,我说你就别客气了,东西都买好了。他说那我过来接你,我说你把地址给我我直接打车过去就行了。

麒麟沉默了一会儿,说姐你还是别来了,我们这里都是民工,见到女人都跟狼一样,我也刚来这边,怕万一出什么事对你不好。

我的心迅速地向下沉去,一想到伊风的话我简直快要哭出来了,我默不作声,听见麒麟在那边问:“姐,姐?”

我说好吧,我明天回北京了。我什么也不想再说了,我怕看见那个可怕的事实,我怕亲密无间了二十多年的弟弟会上演一出《农夫与蛇》的故事。

我听见麒麟在那边急切地叫了一声:“姐姐!”。麒麟还是了解我的,他知道我的沉默意味着绝望。

我鼻子一酸,对着电话大声说:“祁麒麟如果连你都骗我我真是谁都不敢信了!”

3 米米:伊风说,你不要学黄依依……

回到北京后,我哭这对伊风说起了麒麟的事,我说伊风,我当时真的不敢问下去了……

伊风搂着我,吻着我的耳朵,说:“米米,你知道,性格决定命运的。你看过《暗算》吗?”

我说看过,那是当时很流行的一个密码战的片子。

他说:“你不要学黄依依,她的死和她的性格就有必然。”

我知道黄依依是怎么死的,她无偿地帮助了一个工作上犯了重大失误的人,找个人对她感激涕零,连内衣内裤都要抢着帮她洗。后来她又帮忙给组织上求情把他老婆调过来,结果那女人是个没心没肺的母老虎,非但不感激还骂她勾引他老公,黄依依就死在了她手上。

伊风的意思是,我们不要太过于在意帮助别人,有些事我们不值得去做,如果只有我们在一味善良,那最终受到伤害的也只有我们。

黄依依自己这副样子,她还去帮别人,只能是注定了。

他希望我能放弃对所有在他看来不必要的事情上的关注,比如上次募捐的事,一肚子好心好意给人家捐钱,结果人家卷着钱跑了;比如麒麟的事,伊风觉得我已经善若仙子了,从把他送到军校的那一天起,他就该好好活着报恩才是,哪里还要我一直操心?我完全可以不理,何必晚上跟人喝到大醉?我又是一个女孩子,让他找不着多担心。

上善若水,水哪里能是泼得完的?

我说麒麟退了学那会儿,如果我没有帮他,他可能就流落到社会上去干坏事了。哪里还会有后来开了小店还遇上小静的事啊。

“可是他最终不还是店也没了人也没了吗?其实人的命数都是天定的,你给别人的太多有时反而会伤害到了自己,别人会觉得你好说话,有事没事就都会找你了。”

“你不要学黄依依,她其实是已经放弃了自己。没有安在天对她的爱情并不重要,关键是自己不能放弃自己。”

我抬起头,热泪含在眼中,望着伊风。

伊风,我何尝不是已经放弃了自己……?

伊风走了以后,我打开MSN,急急地跳出来好几条消息,蔡民贤很着急地在找我,我笑了笑,略微感觉到心里温暖了些,给蔡民贤回信:“真急着的话可以打手机啊。”

“你手机关机了。”我一看,可不是吗,电池不知什么时候没电了。我说那等我换块电池你打过来吧,他说不用,就在MSN上说了算了。

他说你要当心李强,听说他又来北京了,我还在叫他们打听,你自己平时生活注意一点,走路多看看四方什么的。

我说谢谢你蔡民贤。

4 伊风:米米我们分手吧

八一的时候,军事博物馆搞了场“建军八十周年”的展览,解放军都换了新衣服,人人跟过年似的。那几天电视里天天都在放新军装,宝儿看得一脸羡慕,总是缠着我让她去一趟军博。

她缠着我是因为王嫂不同意,她的预产期就在两周以后,现在已经十分不方便了,王嫂严禁她出门。而且军事博物馆里据说那两天日人流量就达到5万,我对门的小胖子去看了一趟回来兴奋地逢人就说瘦了5斤。

所以我本来也不想同意的,可宝儿的表情太可怜了。她说去年她还没转业的时候还被单位选去试新军装呢,当时新衣服准备试生产了,让基层的同志们感受一下提提意见。宝儿总是说起那个时候,说他们几个被挑去的都是身材一流的,帅哥靓女们穿上新军装别提多好看了,特精神,说着说着就想得不得了的样子。

我这个人心软,软得连王嫂都知道欺负我,指派着我干这干那的,对宝儿的要求又有什么能不答应的?结果八一那天,我跟王嫂,还有蔡民贤和另外一哥们(我特地叫上的他们),搞得跟个砖头方阵一样齐步行进,任凭旁人怎么挤都保持阵型巍然不动,严格保证宝儿始终处在最中心位置,也不留下一条缝隙让敌人插入。

我们跟个砖块似的别人就不高兴了,撇着嘴恨我们的位置太过庞大,也不分散一下空间,可是看一个那么大肚子的孕妇在里面又不好讲的,就不停地那眼睛瞟我们。蔡民贤就在那儿吼吼,看什么看,没看过大肚子的女人啊?人家白他一眼,说没见过这么大肚子还挤着来看展览的。

蔡民贤还想跟人嘀咕,宝儿拉住了他,这时候人群轰轰地往一个地方涌去,原来展览厅的那一边有一个解说员长得特别好看,人群中有人说像梁咏琪,有人说像高圆圆,结果人群好像突然变成了雄性,男的女的都跑过去看了。

后来事实证明人群没错,我们走到那个厅的时候也发现那女孩特漂亮,那天博物馆里的解说员都穿着新军装,那女孩穿上简直跟我小时候用来意淫的女特务似的,N多的人都去跟她们照相,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只远远地看了一下,所以远远地没够,后来还专门跑到蔡民贤哪里从网上看好多人发的帖子,都有她的照片,四只狼眼仔仔细细地看了个够。

这一天下来,我们累得够呛,等把宝儿送回家后我说我得去趟办公室,然后就往米米那儿去了,其实,我就想在她身边躺一会儿,我都快散了架了,那小胖子说他瘦5斤一点也没夸张。

我躺在米米的床上闭着眼睛,感觉很舒服,问米米:“你说这一居室也怪,怎么房主就准备了这么大一张床,比我们家的床还大些?”

可我半天没听见回答,睁眼一看吓了一跳,米米眼睛瞪得像个铜铃,却是一脸挑衅的神色看着我,这是我从未见过的神色,她很少具有攻击性。

“宝儿若是知道我们的事会怎样?”

“拜托,不要问这种问题好不好,跟你说过,不要假设,只谈现存的。”

“如果我让它变成现实呢?”她继续追问,挑衅有增无减。

我无语,女人都是神经兮兮,“那只好离婚了。”

“宝儿要离你要离?”

“肯定是她跟我离,她那性格,哎。”真是中了米米的套,讲得跟真的似的。

哼,她从鼻孔里发出轻声,“你以后最好给我乖一点,否则我就告诉宝儿。”

“你这个小坏蛋!”我伸手去拧她的小脸蛋,被她用手打落,再看她时,一脸厌恶的神色,眉头紧锁。

我说哎,我跟你又没有深仇大恨,你搞得恩断义绝似的,非得看她跟我离了婚你就高兴啊。

“我不高兴,我会难过。我为你难过,你怎么可以同时心里有两个人!”

我说你不高兴你做它干什么。

隔了十分钟,米米坐起来,像是忍不住了说:“我要和你结婚!”

“你怎么最近变得越来越不懂事了?”

“我怎么不懂事了,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结婚不可以吗?宝儿也有她自己的理想。”

“米米,我跟你说过,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不是我爱你你爱我就可以的!这涉及到两个家庭,宝儿的父亲母亲,我的父亲母亲!是的,我爱你,而且我也还在爱着宝儿,但结婚不可以。”

“你已经不爱宝儿了,你现在对宝儿的照顾,完全不是因为爱情。”

“你凭什么说不是爱情?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做不到那样。”我不知道米米究竟怎么了,她今天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就算吵翻天也没有结果,我能怎么说?

“做不到哪样?”

“你说的那样,和宝儿离婚。”

“你去跟她说我们的事去。”

“我不说。我不会说的,你逼我也没用。”

米米咬牙切齿地指着我,“那我,去,告,诉,她!”

“你疯了?!”我几乎是跳起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她的眼泪一边说就一边掉,她说伊风我这样就叫逼你吗,你不知道我想和你结婚吗,你怎么能说我是逼你呢,我逼过你吗,我跟她抢过你吗,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什么时候反对过,可是我爱你啊伊风!

亲爱的米米,我也很愧疚,那你要我怎么办,我真的做不出我能怎么办?

米米抱着我,一脸乞求地看着我:“你让我去跟宝儿说好不好?她要是答应离婚你就跟我结婚,她要是不答应我再绝不提了!”

我摇头,无奈地看着米米,突然间我很沮丧,万念俱灰地沮丧。

我说:“你真的决定要那样子吗?好吧你去做吧,我早就知道我会有这一天了,也许你们两个我都会失去。”

我说完话就走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宝儿身边,心里确实异常地紧张,几次电话响了我都第一个抢着去接,连宝儿脸上一个不经意的表情我都会琢磨半天,宝儿几次侧脸过来都看我眼睛瞪得老大,奇怪地问我:“风,你怎么啦?”

我摇头苦笑,说没有没有。然宝儿拉着我追根问底说你肯定有事,你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呢。

我轻轻地搂过她,在心里想着也许米米的电话打来这就是最后一次搂她了,我说:“宝儿,今天在军博里你那么留恋的样子让我好难过。”

“没什么,就是有点舍不得那套军装,你想那么多干嘛?”

“原谅我的粗暴,以前在王松的事情是我对你很不好。现在,我很后悔让你转了业。”

“别说了,风,是我对不起你!”

这时候电话响了,然而此时这个电话我不想去接了,我心里莫名地涌起了一阵悲凉,好像面对宝儿的柔情我此刻做什么都已是徒劳,宝儿看着我,问:“你不接?”

“你接吧,不一定是找我的。”

宝儿拿起了电话,接连“喂”了好几声,她奇怪地看着我,说:“挂了。”

我颓然像失去了百十斤的力气,气若游丝地对宝儿说:“睡吧。”

宝儿没再问什么,她手脚并用地紧紧缠着我,像章鱼一样。我们中间空着那个大大的肚子,肚皮在月光的照耀下竟像是透明的一样,却实实在在地隔开了我们,让我们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毫无缝隙地亲密相依。

那个晚上,我们俩就这样相拥着,终于在疲惫中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睛就开始想昨天的这个问题,我想来想去决定该跟米米做个了断了,米米这样子下去太危险了,我又不能承诺给她什么,再这样对她照顾她会更拔不出来的。虽然我爱米米,目前看来从激情上也显然超过了对宝儿,但我必须对米米负责,至少我不能再耽误她了。

中午我去看她,她居然一上午没去上班,一直还躺在床上。我愧疚地搂过她,她伏在我怀里哭着说自己下不了手。

我说小宝贝,昨天你太激动了,今天你冷静地听我说好不好?我真的做不出那样的事来,何况你也太突然了,我们之前也从没说过要结婚。其实你和宝儿,无论取舍哪一个我都心疼,这在现在已经根本不是婚姻的问题了。

米米,你曾经问过我什么是爱,我也知道你经历李强的事情以后就一直不停地在寻找,你想知道你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我不能很好地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我至少知道,爱它不是一种伤害。如果我们的爱是以我和宝儿双方家庭的受伤为代价的,那么你想,就算我们在一起了,心里能没有负担吗?你可以没有,我能没有吗?我会时常时常地想起过去的事。而这,无疑又会反过来伤害你。

我知道我这样跟你在一起也伤害了你,我曾经发誓过我不要伤害你,但其实只要我们俩是这样子在一起,你就会受到伤害。

米米,相信我,爱绝不是伤害,爱应该是愉悦,是付出,是让人感觉温暖的东西。

米米,我们分手吧。

5 米米:记着,你的名字叫芊芊

7月23日

明天我要去医院,检查你究竟到来了多少天。然后,采取最恰当的方式,将你从我的身体里剥离。

晚上,我梦见了你。

我听见你叫我“妈妈”,张开百合花一样娇艳的嘴唇。你穿着小碎花的裙子向我本来,裙角在身后高高扬起。

你仰起洁白灿烂的脸对我娇笑,我亦是有满腹满腔的柔情要给你,我向你伸出手去,却扑了个空——一切不过是在梦里。

一阵恶心又传来,我又想吐了。我突然地想你会不会是个男孩呢?你这样地能折腾人呢!

告诉我,小坏蛋,你偷偷藏在我的身体里多久了?我好像看见你打着一把小花伞,满世界晃晃悠悠地转。

我还看见,你调皮地对我眨了眨眼睛,它们明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对了,昨天晚上在梦中你向我跑来的时候,我叫你什么来着?

芊芊!芊芊!

记着,那是我给你起的名字,它或者叫伊芊芊,或者叫米芊芊。

小东西,美好的,邪恶的,我是如此地爱你,我恨我无法挽留你。

7月24日

睡不着,心里搁着你,怎么也睡不着。

突然想起一件事,妈妈很羞愧。

几天前的一个下午,我因为不舒服,没有去上班。给你父亲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他不在。

我却愈发地想念起他来了,于是我躺在床上,开始自慰。

从离开李强后,我染上了这个恶习,它像是另一味毒药,让我上瘾。我总是从迷恋一种东西跳转到迷恋另一种东西,就像是一个梦魇进入另一个梦魇,就像是之前我中的是冰毒,而现在是K粉,纯度不高,但同样有效。

现在,我很后悔,你应是很难受吧,周围的环境会像火一样,我的暖流是你的灼烧。你怪妈妈吧,你糊涂的妈妈。你都要离开我了,我还这样做。我应该让你在存在的日子里快快乐乐开开心心。

原谅我,这些都无法做到。

宝贝儿,对不起,你并不会存在太长时间,也许明天你就要被剥离,我却没有给你太多呵护,越是你要走了,我却越是不珍惜起来。

就像黄依依,其实我已经放弃自己了。自己都放弃了,也顾不上你了。

7月25日

脱掉衣服,露出光洁的腹部,有冰冷的耦合剂涂在上面,随后一只探头坚硬地游走。

我,你的母亲,面如死灰地躺在病床上,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屏幕。探头不时地往下按压,我强忍住小便的感觉,这让我很难受,医生之前让我喝了太多的水。她说要喝到发胀才好检查。

打印机上出现两张图片,两张上面各有一团黑影——那是你吗?

“很好”,医生对我说,“能看到卵黄圈,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它长得非常好。”

医生的手就落在那团黑影上,宝宝,真的是你吗?我太幸福了,我终于看见你了。芊芊,我的芊芊,我幸福得不知道怎么办好。

“好啦可以放心了,回家保胎吧。别累着。”

我一哆嗦,掉下泪来。我可怜的孩子!

我来这里是为你拿掉你呀,医生真好,她以为我要留下你呢。也许我和那些前来做流产的孩子不一样,也许我比她们显得紧张得多。可我,是多么失败的一个母亲啊,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保护!

“妊娠八周,宫内孕。发育良好,可见卵黄圈,未见异常。”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也许是最后一次。我把手放在肚皮上抚摸着你,我想起了小时候看的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那个片子感动了很多很多人,虽然那时候我才小学一年级,我什么也看不懂,但我还是跟着大家一起哭。

母爱是纯天然的,是人类的共性,这一点上,不需要语言,即便是你在我的肚子里,也可以感觉得到。

现在就让妈妈再爱你一次。

回到家里,我拿着那张照片反复地看。你小小的,模糊地,只是一团黑影,我什么也看不清,可我就是感觉到幸福。

我开始回想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八周,50天左右,那应该是你父亲去南京和宝儿来北京之间的日子。

那几天里,你父亲突然从南京回来,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惊喜,我被他有力的胳膊高高地抱起,像我在梦里千百次抱起你的那样;

那几天,我们出去吃饭,两个屋子,外面买单,里面吃饭,你父亲在里间给我打电话,甜蜜腻上了我好几天;

那几天,你父亲带我散步和游玩,我们还买下了麦兜,我们一天之内做了好多好多的事情,像是要把一生都过完似的。而你的妈妈,却感觉自己像一个绝症病人,只有那几天的好日子了。

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啊!那些日子我和你的父亲充满激情,我们的眼睛亮晶晶,注视着对方,看见了爱情!

8月2日

芊芊,妈妈疼死了,妈妈刚才摔了一跤。

洗完澡,脚上还没擦干,房间里的电话响了。从昨天到今天,我一直在犹豫该不该对你的父亲讲,可是今天,他的宝儿生了一个孩子。

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了。我们是从一开始就注定见不得阳光的。

电话响了,我像是心头燃气了热火一样,奔进了房间,地板很滑,我摔倒在地上。

生疼。妈妈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妈妈很狼狈。

可妈妈也很勇敢,我爬起来走向电话。

很气愤,是网通服务台打来的,我看着来电显示感觉到腰和手掌传来的疼痛,也没接电话就走出了房间。

可能摔着你了,晚上有很多的白带。这是怀你以来,第一次溢出这么多。

今天,你八周。你的父亲的妻子,正在医院待产生下一个女儿。她的名字一定没有你好听。

记着,你叫芊芊,让妈妈再疼爱你一次。

让我,把手轻轻地放在腹部,轻轻地。记着,这是妈妈最后一次抚摸你。

明天,我就要去医院做人工流产了。你知道,你已经太大了。

中午你父亲来了,他说,米米,我们分手吧。

我们连续**,狠狠地疯狂地**。你父亲是炽热的,我们都流了很多汗,汗把床单弄潮了,有很多像你一样的孩子被杀害。

6 伊风:蔡民贤为什么要放弃

宝儿住进了医院,预产期就在这个星期。王嫂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她,我亦是天天医院单位两点一线。

王嫂叫我去买尿不湿、小脸盆等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她现在跟宝儿完全统一战线,常常还对我发号失令,往往都在一些意料不到的时候。比方说,我现在刚从医院回来,正想去看看米米。

肚子里是她的孙子,我没对她发火就不错了,她还对我呼来喝去了,而且态度越来越恶劣,有时候咬着宝儿的耳根子拿眼睛瞟着我说话,一看就不是在说好话。

真是岂有此理!想想宝儿这星期就生了,还是忍忍算了。

我只好又折回去拿银行卡,路过小花园的时候看见米米和蔡民贤两个人站在一棵松树下谈话,不知道蔡民贤说了什么,米米哈哈大笑。

我心里酸酸地继续朝前走去,难怪自从上次说分手以后米米能这么决绝,不给我发短信也不给我打电话了,原来是跟蔡民贤交往上了。我本以为我又得花好多功夫去劝慰她,谁知她现在已经调整得很好了,能做到说分手就分手,现在还笑得挺欢呢。

再一想,我吃醋干什么呢,你总不能一辈子要求人家为你守节吧?你又不能给人家婚姻,又不能给人家承诺。米米能找到她的归宿,我应该高兴才对。

我刚走到门口,蔡民贤跟出来了,我说:“奇了,你不是在跟我们美女聊天吗?”

他脸上露出少有的严肃,“伊风,你知道米米对你感觉不一般吗?”

“不会吧。”我一点儿也没慢下来地往超市走,蔡民贤快步跟上说:“你没感觉吗,米米她喜欢你!”

我停住了。“蔡民贤这话你别乱说,我一个已经结了婚的人了,给你嫂子听见不好。”

蔡民贤盯着我看,眼镜在太阳下射来两道强烈的光,我被晃得很不舒服,说你看着我干什么。

“你最好注意点,我觉得米米好惨。”

蔡民贤又说:“米米把麦兜送给我了。我晚上要找你谈谈。”

那天晚上我和蔡民贤谈了好久,在他家里。他一直想把麦兜抱在自己的腿上,可麦兜却一个劲儿地想跳到我身上来。最后蔡民贤想了想,还是把麦兜放在了我腿上,说还是你抱着吧,它还不认我。

我接过麦兜,它兴奋地摇着尾巴舔我的手,这时候手机响了,麦兜就又跳到地上去了,王嫂问我在哪里。

我说在蔡民贤家里呢,她也不吭声就把挂了,我拿着手机还正纳闷着呢,蔡民贤家的电话又响了,蔡民贤让我过去接。

我非常愤怒,这个王嫂变得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还要检验我话的真伪性,真是登鼻子上脸!可在蔡民贤家里我不好发作,王嫂说你晚上过来医院吧,医生说可能在夜里生。

我说知道了,一会儿我就过去,我要不过去你也别喊了,宝儿真的生了再给我打不迟。

放下电话,蔡民贤问我:“你就不能对米米好一点吗,你不知道她现在有多痛苦吗?”

“民贤,我正想跟你说说这事。我知道你喜欢米米,那就加紧追吧,过季的水果不鲜,你也32岁了,再往后不一定有这激情了。王嫂刚才打电话说宝儿今天夜里就要生了,宝儿生下这个孩子后我们的生活又要重新开始了,我以后就不可能有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照顾米米了。我已经跟她说过分手了,你知道的,她有时候太傻。”

“你就利用了她的傻是吧?伊风,认识你一年多,我今天才觉得我认错了人!”

“不是的,民贤,我放不下她。要不是为了她好,我根本不可能鼓励你去追她。如果我是自私的话,我心里一定希望她永远不要结婚,永远陪着我好了。可就是因为她是个好女孩,我不能再耽误她下去了,我才这么对你说。你以为我心里就不痛了吗?”

蔡民贤又是叹气又是挠头,像是要对我说什么的却欲言又止了,然后他告诉我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别再对我说什么过季的水果了,每个人都在为米米付出,现在只有你吃到水果了,你不珍惜也得珍惜下去。我已经放弃米米了,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她不想追求她,而是因为这里面我也付出了,付出的代价就是我不得不放弃她了。”

我惊问:“蔡民贤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反正我跟米米是不可能了,我过不久也要回江苏了,我爸我妈让我回去接生意,他们都老了,现在有些力不从心了。”

蔡民贤一直都因为讨厌生意场而拒绝留在江苏,这回却要回去了,我愈发感觉到不对劲,追着他一再地问,可他又偏偏不肯说,最后告诉我说:“伊风你别问了,反正米米以后有什么事你办不了的,还像上次一样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是很快就回去,好歹还待个十天半月的呢。”

“那麦兜到时候怎么办?”

“带回江苏。”

我看蔡民贤一副死活不说的样子,想着就把他拉到外面喝酒去了,蔡民贤起先不去,说你又不能喝酒,你干看我喝呀。我说我喝一点儿,不行了就喝水行吧,他说你整个儿一酒腻子!

找了一个吃海鲜的店子,里面东西做得一般,蔡民贤倒真是酒兴正浓,眼睛都不眨我们面前就放了5个空瓶子了,我看着他心想妈的个子没多高,肚子倒真不小。

然后蔡民贤哭了,他喝得太快了,他哭着跟我说起了初中时候的一件事来。

那时候他上初二,他爸他妈还在菜市场摆个摊位卖鱼的时候,家里就他这么一个儿子,都希望着他好好学习,考上大学。结果他跟同座位的女孩好上了。

“好到什么程度?”

“什么都做了。”

“我丢!你行吗当时?”

他继续说,结果他父母和那女孩父母同时算计着要拆开他们,就进行了一次抓奸,当时他和那女孩正在床上,四个人就同时进来了。

第二天那女孩没来上学,跳楼了,没跳死,却双腿落下了残疾。后来他考上了大学,他父母生意也越做越大,但他看见异性的时候就再也动不起来心了。

“是心理太重了,总觉得这个事是个承受不起的事。”

“跟父母矛盾就这样埋下的?”

他点头,又哭,“现在看到米米喜欢上了,却又没法跟她在一起了,她会恨我的!”

“到底怎么了,怎么就没法在一起了?”

他又不说,我只好说:“那你这次回去以后再找找那个女孩子?”

蔡民贤摇头,哭:“不去!死也不去!现在一直没见面,好歹我心里还存个美好的幻想,这一去真的就什么都不敢想了。她现在这样子,肯定是我想不出来的……”

三点钟的时候,我把蔡民贤背回去了,他吐得一塌糊涂,趴在我背上不省人事,却还在哭。

7 李强:最后的微笑

小美,我现在后悔了,我不该吓唬你,恐吓你。你也是那么可怜,从小没了爸爸,四岁就被禽兽欺凌。

你告诉我你上初中的时候妈妈下岗了,你们有段时间穷得去捡白菜帮子,你的成绩不好,妈妈深更半夜地回来还要拉亮灯检查你的作业;

你告诉我你的妈妈为了挣钱供你上学,卖过血,卖过肉;

你说你最看不得妈妈满是皱纹的脸,因为那上面每一根皱纹都是妈妈弯腰驼背的辛劳。那辛劳中有你知道的,有你不知道的;

你说妈妈最初做医疗器械生意时,一个女人家的成天跟一帮男人们喝酒。不喝没市场,喝了又怕被别人欺负,所以你从小就陪着妈妈喝酒,妈妈一醉你转身就跑去打车,最快速度地把她送回去;

你说你从小不敢跟男人接触,碰一下都觉得恐怖,你太可怜了,你成长的环境里就没碰见过一个好男人;

你告诉我你爱喝酒,贪杯只为一醉;你说醉了的感觉真好,什么也想不起……

对不起,小美,美美,伊美,你听见我在喊你吗,你听见我在忏悔吗?我对不起你,我错了,我不要你跟我结婚了,你回到南京好不好?

回到南京,我再也不骚扰你了。只要你能安安静静地生活,我也希望你嫁到好人家,过上好日子。

那天晚上,那个叫黑子和贵哥的人整晚都没让我睡觉,他们嘲笑我,为了一个妞,几次三番地来北京。

什么妞没有?非得找这个?黑子挑衅我。

我没理他。黑子手下一个人挪了过来,嘿,哥们儿,你那儿怎么样?看你怪老的,还行不行啊?

叫你家女人来试试?我说。

很快头上挨了一闷棍,我昏了过去。再次醒来,他们还在我旁边瞌睡。够狠的,直接上脑门。

我突然想到,这些人这么狠,伊美要是真的跟了他们在一起,岂不是将来会更惨?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她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我哭了,伊美一直说我是个爱哭的男人,跟她吵架会哭,急了会哭,不理我了还是哭。可是我的宝贝美美,若是不爱你,我怎么会哭?你以为男人的眼泪就这般地不值钱吗?我在这世上活了38年,没为心眉和别的女人流过一滴泪!

我是真的爱你,我是真的爱你!小美,美美啊,你怎么就不能明白呢?也许是我们当初在一起的方式不对,也许是我心里变态,可是你就一点都没心疼过我吗?我待你那么好,把你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就一点也没为我想过吗?

能不能包容一点我的阴影?它们是长期以来心眉带给我的伤害。

能不能体谅一点我的心情?我是因为爱你才会一趟趟跑来南京看你。

能不能施舍一点我的爱情?我也珍惜我有头有脸的职位,不是因为爱你怎么会不顾一切地牺牲掉它们?你去看看别的当领导的,他们谁敢拿爱情赌前程?只有我啊,要美人不要江山。

那都是因为爱你,爱你!我纵有千般百般地不对,也不过是爱你!

我给你下了药,**了你,可我让你享受到了幸福,我宁愿自己忍着自己得不到抚慰,我吻你亲你也要让你舒服;

我给你拍下了裸照,还有视频,可我从未真正地使用过它们,我一直都是在吓唬你,我不会用它们的;

我虐待过你,让你像个xìng奴,那是我的不对,我承认我深深地伤害了你;

我说要杀了你再杀你母亲,那是你把我逼得没办法了。我为了你,跟心眉离了婚,我的代价是离婚协议书上的财产是0,代价是我一辈子也见不到俊俊了。

我决定跑出去,我决定告诉伊美,我再也不会纠缠她逼她跟我结婚了,我要跟她道歉请求她的原谅,我要把她从这帮混蛋身边带走,带回南京。

靠近我床的那个马仔醒了,他起来上厕所。我偷偷地拿了他的片刀,跟着他出去,在门口我狠狠地给了他一刀,然后我没命地跑。

那个马仔叫“杂眼”。杂眼他大声地呼救,黑子他们一下子全都跑出来,他们飞快地追我飞快地跑,眼看我就要跑掉了!

可黑子扬起手上的刀,骂骂咧咧地向我扔来,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刀在空中转啊转,像俊俊每次看到动画片一样,它转掉了我四个手指,它们先后掉在了地上,最后一个和刀同时落地。

我顾不得捡手指了,捡起来接上又有什么用,你还是不会嫁给我,我现在只想通知你离开快离开!

可我还是被他们追上了,他们骂骂咧咧地说要报复我。我其实是一个星期后才回到无锡的。

一个星期后,杂眼出院了,他以后再不能生育了;

一个星期后,俊俊死了,这是我回去以后才知道的。他被人掐死了,然后扔在学校的厕所里。

一个星期后,心眉疯了。在她把俊俊接回家之后,她开始想要好好当一个母亲了,那天她接俊俊回家,亲眼看见俊俊向她跑来,亲眼看见俊俊被人抓住,她冲上去使劲地抱住俊俊却被几个人绑住,亲眼目睹了俊俊被他们掐死。

俊俊才10岁。

唐心眉37岁,她很快被送到上海一家精神病院,她一分钟也没法在这片土地上安静下来。

我是一个千古罪人。看见儿子的泡的发黑的尸体我恍惚像做了场恶梦一样,那种痛像在黑暗里有人一片片割下你的肉,像被缚的普罗米修斯那样,每天被恶鹰啄去肝脏,肝脏被吃掉多少,很快又恢复原状。这种痛苦的折磨让我难以忍受,我真是想到了死。

如果是以前,我也能找到一帮人跟他们干上,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撤职,沦落赌场,期待有一日能够联系上你,接你回来。

后来那个蔡什么的来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但他什么也没说,填了一张支票给我,我撕了扔在他脸上。

那天小芥菜在赌场里找到我,我当时正好赢了一把花花绿绿的票子,他说强哥我给你带好消息来了。

周围的人全都起哄,强哥又来什么好事啦,强哥又泡那个马子啦?

我已经习惯他们对我的嘲讽和玩笑了,和着他们高兴地挥挥没有指头的手,它除了吸烟有一些不方便,还是好用的。我指着那堆票子说,要真是好消息,你全拿走!

小芥菜全拿走了,他告诉我他找到了你的住址。

8 伊风:上帝的玩笑

8月8日,举国欢庆奥运一周年,到处是搭建的喜庆台子,商店家家户户都彩旗飘飘,打开电视全是明星脸,兴奋地告诉你——离奥运只有一周年了!

就在这个日子,宝儿产下一个女婴,我在办公室接到的电话,一路狂奔到了医院。我有一种获得大赦的感觉,像一个重刑犯总算熬到了出头之日,我大步地跑着,好像每一步都甩掉了许多痛苦。

王嫂的表情让我大吃一惊,一下子从宦官落魄成了女仆。她坐在产房门口嘤嘤地哭,咬着一块毛巾,却又不敢放开喉咙大声地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宝儿母女有什么问题,赶紧进去一看,宝儿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问我王嫂呢,怎么一睁眼睛到现在都没看见她。

我说王嫂在外面哭呢,就坐在外面。宝儿也大吃一惊,赶紧要我去育婴室看015号。

我又以为孩子出了什么问题,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看见孩子床头的牌子,我站在那里涔涔地冒汗——

这个婴孩的血型是A型,而王松,是B型。

这个婴孩,不是王家的,因为B型血的人不可能生出A型血的孩子。所以王嫂哭;

这个婴孩,是我的!这里面只有我是A型血。这更让我欲哭无泪!

我哭丧着脸,不知道该去哪里哭。之前受王嫂笃定情绪的影响,再加上又有时间上的误差,我竟丝毫没怀疑过是孩子会是自己的可能。上帝啊,你开了怎样一场玩笑!她怎么又突然变成我的孩子了呢?

我不相信地又跑到她面前,仔细地盯着她看。眼睛是我的眼睛,嘴巴是我的嘴巴,我摸着育婴罩,想找到缝纹揭开了看,我越急我越找不到,四周团团转地看,越看全身就越发软。

“哎哎哎,你还要趴上去啊你!”一个护士对我大叫,我说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孩子。护士说半天没人来看还以为你们不要了呢,不就是有点轻度脑积水吗?

我说什么,她脑积水?

“轻度的,紧张什么。治好不就完了,谁叫你们连平常的孕检都不做的?”护士很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我立刻要把她遗弃似的。

是的,从我知道她存在的那一天起,就没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看过。护士的眼光一点没看错,我确实一直想把她遗弃。

每一个人都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无论痛不欲生还是苍白无助。上天没给王家留下一个后代,却塞给了毫无精神准备的我。好像你越是不要,就越是塞给你;而你越是想要的,就偏偏不给。

王嫂精神崩溃地在我家住了两天,第三天回四川去了。宝儿说王嫂又难受又不好意思提出来要回去,怕显得自私狭隘了,不如请了个月嫂,把王嫂请了回去。

我们给孩子起名叫“丢丢”,意为原本要将丢弃的孩子。丢丢在出生后的十四天,治好了脑积水,却因为持续高烧毁了眼角膜,在我骗宝儿说回了湖北之后,她成了一个盲童。

第六章 谁能不再给我们伤痛

很多时候我们应该相信善良,可我们总是徒劳忧伤。

我们一次又一次地相信,却一次又一次地头破血流。

直到每个人的内心都只剩下愤怒和绝望,

直到我们不再相信。

1 米米:我终于失去了你

8月8日

我终于失去了你,我的孩子。

此刻我的身体里空空如也,就在刚才,我眼睁睁地看见她们将你剥离,酸痛在下体蔓延。

你的母亲,面色苍白,两腿被强制分开各自绑在支架上,她们拿东西塞进我的**,那里立刻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我甚至来不及叫再你一声“芊芊”!

她们翻转、搅动,我想大口地呕吐,五脏六腑如岩浆翻涌。她们向我示意,手术成功结束。

我要求看一眼你,我的芊芊。她们端来一个玻璃器皿,里面晃悠悠的半下水,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孤零零地漂浮在容器中间,柔软的身躯小心地浮动——

这就是你。

你一如既往地安静,可我分明感受到你深深的孤独。我听见你含着泪对我说:妈妈,不要!

我的孩子,我的泪水滚滚而落。我向你伸出手臂,却昏死过去。

醒来以后我发现我在打点滴,护士告诉我低血糖。我鼻子有些发酸,周围没有你父亲的模样,我只能拼命回想你的模样。

你白绒绒的、安静的、不停划动的身体,你像一块小小的毛玻璃,真实而虚幻。

八周,51多天,你悄悄地来,悄悄地去,连你的父亲都不曾知道你的到来。我是一个无能的母亲,做了一件失败的事情,我含着泪写下每一篇日记,如今已成结局。

也许来世,你不会再选择我做你的母亲了。你该是愤怒的,小天使。你的母亲太过无能和软弱,竟无法保护你。我痛苦疲惫地失去了你,我一无所有的躯体,唯有捧着日记,追寻所有与你关联的记忆。

那些日子,我们唇齿相依,我们密不分离。

你只是一个无心闯进的精子,从一开始就注定离去。

51天,这是你生命的全部历程,是我所有可以被称作“母亲”的日子,你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芊芊”。

今天,我终于失去了你。

回到家中,我给你的父亲打了个电话,此刻我是多么地虚弱和想听见他的声音。他正在医院陪着宝儿,他法律的妻,他的声音有一些疲惫,我想他这些天可能累着了。

我说:“风,我们有孩子了。”

“什么,确定吗?你去医院检查了吗?”

我说是的,医生说它51天了,长得非常好,可以看到卵黄圈。

你父亲不管也不知道什么叫卵黄圈,他只是突然很沮丧,骂自己:“我真该死,我真是个混蛋!”

“伊风,我们生下来好不好?”

“对不起米米,对不起,我,很痛苦。我们不能这样。对不起米米……”我听见他失声痛哭,他真是一个糊涂的父亲,这么多天我都没有正常的生理周期,他竟然毫无知觉。

我早已猜到答案如此了,我突然间很愤怒,像是心里一直担心的东西最终变成了事实,而我却又如此地不愿意面对和承认。我愤怒地对他说:“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

“可是,你知道的,宝儿她……”

“对,我知道她刚刚生下你们的孩子,我还要去告诉她我也有了我们的孩子。”

“米米,你疯了,你这样会伤害到每一个人!”

“那你就忍心伤害到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宝儿是人,我们不是人?”

“米米,你怎么又……”伊风显然大出意料,他徒劳地说:“好吧,你去做吧,你迟早还是要这样做的,有些事该来的还是会来的,你去吧。”

“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可以。我只有最后一个要求,希望你再等两天好吗?她刚刚生完孩子,丢丢又有脑积水。”他的声音无奈而低沉,像是一颗心在不断地往底下坠。

可是伊风,你为什么要这么难过,你为什么总让我心疼?我自己都没人心疼我还来心疼你,我拿着话筒放生大哭。

“我已经把它拿掉了,就在刚才。”

你的父亲,半天没有言语,我听见那边医护人员和病人嘈杂的声音,伊风低低地唤着我:“米儿,米儿?我回去陪你,我马上就回去!”

2 伊风:米米原谅我了

我告诉宝儿我父亲病了,我得赶回湖北去看一下,大概两三天吧,我就回来。宝儿点头要我注意身体。

我旋即去了超市,牛奶、鲫鱼、营养品……恨不得把超市买下来,赎清我的罪过。

我似乎一瞬间全想明白了,她之前的种种偏执和怪异,这个傻姑娘,竟然一直憋在心里,直到手术做完了才告诉我,这个可怜的孩子,她该伤心成什么样?

我真是个混蛋,相处了快三个月了她没来过例假,我竟然从没往这上面想过!

我拎着沉沉的几个袋子,一路走一路想,待会儿见面会怎样,米米她一定厌恶我至极,一定恨透了我。

哪怕麦兜舔舔我也好!

终于进了门,没有麦兜迎来,我这才想起米米把麦兜送给蔡民贤了。然后我见到米米,她明显瘦了,脸上的颧骨都有些突出了,她此时很弱很弱。

可是她说,你来做什么,宝儿才刚生。

“米米!”我一把把她拥入怀中,抱了很久很久。

“米米我的小宝贝,现在什么都不要想,让我好好地为你煲汤做饭。”

米米流泪了,总是无声。

晚上米米睡不着,总是喊着痒不停地在身上抓啊抓,抓的满脸是汗,我把空调打得更低一点,可米米又喊全身酸痛。

她十分难受地在床上打着滚,一会儿要我帮她捏捏腿,一会儿自己又把胳膊抓出了血印。她不停地喊着:“我遭报应了让我这么难受,那么好的孩子我把它流掉了。”

我只能默默地给她揉着四肢,遭报应?那应该是我,不应该是米米。面对宝儿,面对米米,我一个也对不起。

米米还在抓,我恨不得那些难受能统统转移到我身上来。如果有报应,请都冲着我来吧!

折腾到夜里三点多钟,她一刻也没停下来,白天才做的手术,晚上就痒的站在莲蓬头底下冲滚烫的水,把温度打到最高皮肤都烫红了还是哭着跟我说她痒。

我心疼地安慰她,“米米别紧张,米米别怕,米米你打我。”

我抓起米米的手让她打我,可她不打,她的手都用在身上腿上胳膊上抓痒或是按摩去酸。我说:“米米你等等我,我去药店买安眠药。”

刚要出门,接到宝儿的电话,她哭着说我一走丢丢就高烧不退,眼角膜被烧穿孔了,丢丢现在是一个盲孩子了。

我的手机掉在了地上,米米问:“怎么了?”

我说没有,我浑浑噩噩地走出门去我说我给你买药去了。

跑了第一家,不卖;

跑了第二家,还是不卖。都说是处方药,你没处方我怎么卖给你?

我求那个营销,求求你卖给我,我老婆痛得睡不着觉。

不能卖,真的不能卖,我们要负责任的。

你救救人吧,我这心里比刀剐着还难受,我发誓我保证我不是用来自杀。

可我越这么说,那老女人越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更觉得我像一个厌世的人了。

“你没长良心吗!”我大声地吼了起来,“我要你卖药卖给我药!要是你家人得了病你会这样吗?你还穿什么白大褂卖药,你直接穿件丧服得了!”

我狠狠地踹了柜台两脚,一个当时就碎了,哗啦啦地玻璃声一片。

保安闻声敢来,二话没说扭着我走,柜台里那老女人直划十字,庆幸拯救了苍生没把药卖给我,她信哪门子的教?她也配信教?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蔡民贤才把我从派出所领回来,昨晚人发昏,手机也没带,心想去药店不过一会儿功夫,哪知道就出了这个事?

钱也没带多少,蔡民贤一脸谦逊赔人家柜台钱,还买了几包中华给保安,笑嘻嘻地把他们送走了。回来他跟我说:“幸好在我走的前一天,没留下记录,你个家伙从来运气都那么好,否则留个记录放在档案伊风你就有名了。”

我白他一眼,不吭声。“你怎么找来的?”

“米米打电话给我,我那帮兄弟们把全城都找遍了。你倒好,米米难受成那个样子,你也不急着回去?”

“没脸回去!”

“你现在知道没脸了?米米在等你呢,大半夜的跟我一起跑出来找你,说她病了你给买药去就再没回来。怎么也没碰见卖器官的给你割一腰子下来啊?”

我没工夫跟他废话。“米米呢?”

“问着你在那个派出所后给我哄回去了。对了,她让我跟你说她没事了,问过医生说是麻药过敏。”

我飞奔回家里,米米已经睡了。

她躺在床上,两条细细的腿胡乱搭着,我知道她很累很累。她的手在一侧轻轻托住腮,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像在梦里想要说话的样子。

我第一次见到睡梦中的她就是这个样子。

她一定有很多的话想说给我听,尤其是她发现自己怀了孕以后,她曾经多次想要告诉我,却都欲言又止或是被我压回去了,她一定认为我是故意不让她说的。

她曾经无数次地从我的怀抱中惊悸着醒来,她曾经告诉过我她有着比李强更多的灾难人生,她曾经娇笑着拿拳头砸我,要求我对她说爱她……我站在她的床前,像看着圣女一样地看着她,泪流满面。

我是一个男人,某些意义上还是个大男人,疼爱女人的大男人,可是现在,我像个孩子和女人一样地哭,我的眼泪“啪啪”地响亮地坠到地板上。

米米从梦中惊醒,看见我木木地站在她面前,睁大了眼睛摸我的脸,话还没说眼泪也哗哗地下来了。

“伊风你回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她一头扑进我怀里,紧紧地抱住我,紧紧地抱,抱得她自己喘不过气来。我把她抱起来,放在我的腿上,我还没说话,她先开口了。

“伊风我不怪你不怪你的,是我自己要这样的,我本来连做手术都不想跟你说的,可我忍不住啊。伊风你不要吓我了,我已经没了芊芊了,你不能再不理我啊……”

3 伊风:米伊美的传说

第二天晚上,米米的身体还很虚弱,可她说想散步。我问她想去哪里,她说想去一个大大的湖边。

一个大大的湖边,有不说话的山和低语呢喃着的树,像在你耳边召唤和抚摩。

于是我们去了颐和园,坐在昆明湖边。

米米问我:“你听见湖水在说话吗?”

“是吗?它们说什么呢?”

“它们在说:爱,爱,爱……”

我侧耳倾听,真的是这样!湖水一浪一浪有节奏地拍打在岸上,每拍打一下,就发出荡气回肠的“爱”字来,那浑厚的元音被夜空拉得老长,像回声在飘荡。

“海边不也有这声音吗,海边的声音还要大些。”

“那些太吵,像在作秀,一点也不真实。”

“可是昆明湖也不是纯粹的湖啊。它是经过改造的人工湖,据说前身叫是瓮山泊的。”

“这就可以了,至少改造之前它以前是个湖。”

“这不是你心里想要的湖。”

“哪有那么纯粹的东西啊。纯粹的东西都在人心里。”

我问米米怎么发现的。她说小时候家里的湖也是这样,那时候她不开心了或是迷惘了都会坐在湖边,时间久了就发现了。

“家里的湖是叫井湖吧,记得你跟我提过一次,夏天里去游泳什么的。”

“对。原来是一口井,后来就是湖了。”

这句子像诗句又像哲理。没人要米米解释名字的来由,可米米解释了,却给出这样的解释。我扭过头来看她,月光下她的侧影像剪纸一样深邃而单薄,我的心里顿时涌起一阵阵的感动,我说米米你真让我迷恋。

“迷恋?”她扭过头来看我。“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这样的话。”

“是的,迷恋,我以后还会这样对你说。你有好多鸟儿一样美妙的句子,而你,就像个女巫,常常不动声色却又出乎意料地放出一只两只来,鲜活鲜活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不要管什么鸟儿,我们现在听‘爱’好吗?”米米把头靠在我的肩上,疲惫地闭上眼睛。她曾经无数次地要求我对她说那些所谓甜蜜的语言,可等到我说了,她已经累得不想听了。

我突然想起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当你内心极度渴望某种东西时,会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它。

夜晚的风很冷,我尽可能地多抱住她,她渐渐在我的怀里睡着了。面对着这空旷的夜空,有鸟儿偶尔的叫声,有湖面上支离破碎的月亮,我慨然长叹,突然间搞不清自己这段时间在干什么。

在跟宝儿吵架,然后又好了,她怀着别人的身孕,却生下了我的孩子。

在跟米米交往,然后又伤了她。她一心一意地爱我,一个人承受妊娠和流产,居然轻易地原谅了我。

这两个女人都在为我受苦,我问自己究竟更爱谁一点,发现我找不出答案来。宝儿我不能不爱,那是我所有的青春、美好的记忆;米米我更不能不爱,她是我低谷里的鲜花、浓郁的芳香,她现在就在我怀里。

她们受苦了,只有我什么事都没有。

宝儿怀胎十个月里没有得到我真心的照顾;米米得到我的拥吻却只能不为人知、躲进黑暗;甚至出生才十四天的丢丢也为我变成了盲童。

上天啊,我抬起头看月亮,天上的那个月亮,我但愿她没有支离破碎的光芒。

你为什么不直接惩罚我?!

米米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她的脑袋还是搭在我的胳膊上,她开口说了话我才知道她已经醒了。

“知道我以前叫什么名字吗?”

“伊美,跟我一个姓呢。”

“不是的,是米伊美。”

“好奇怪的名字。”

“那是全天下最忧伤的人,来自北欧神话,是我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

“你想听这个神话么?”她抬起头来问我,我点点头。

米伊美是世界上最忧伤的人,绝世忧伤。

传说米伊美被前亚斯格特第一勇士收养,长大后得知养父既是杀死自己双亲的仇人,虽想替双亲报仇但又陷入矛盾的情扰之中,心底深处充满着悲哀。

在北欧神话中,米伊美是最没有杀气的斗士,是内心里最不愿意参加战争的战士。他原本应该远离屠戮,不染尘埃。然而却逃脱不掉悲哀的命运,亲手杀害了养父。

内心的伤痛无法用言语来叙述,只有将思念化作音符让它流转于指间。从此米伊美终日只与竖琴为伴,用旋律抒发内心的痛苦,忧伤和纷扰。

他总爱坐在缓缓流淌的河流旁边,苍白纤长的手指忧伤地拨动,轻轻弹奏那手中的竖琴。悠扬的琴声,从那细细琴弦中流出,顺着河流传遍整片森林,即使是天堂的角落里也会时而传来悲伤而优美的旋律。

可即使是再优雅娴熟的指法,也难以言喻他乐曲中的无尽惆怅。这个优雅高贵的冰之王子注定受到造物主的作弄。

这淡淡的哀伤原本应平静地被白雪掩埋,然而,命运却再次让他走进杀戮。然而一旦伤处被再次触及,疼痛是难以抑制的。米伊美双目中燃烧的怒火,使他失去了平和的韵律,充满愤怒和杀机,他再次拨弄竖琴,这一次,他奏响的是催命安灵曲。

可惜米伊美到死才惊觉内心的景象全部是真实的,之前多少次憎恨的虚伪才是假象。原来自己灵魂深处渴望的一直是父亲深厚的爱啊!

忧郁的乐章最终是为他的主人送葬。美丽的音符依旧在空中轻舞,却再也看不见那弹琴的忧伤少年了。

他临死前奏响的曲子,世上无人敢听。据说,听过这首曲子的人最后都自杀了,他们厌世、恨自己。

这首曲子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黑色星期五》。

米米还告诉了我更多的关于她的故事,她童年时候被父亲侵犯过,她和李强曾经一起自杀过……

她的诉说清澈纯净,我好像看见她的心往天堂的方向飞去。起初她问我知道“米伊美”吗,我还以为那又是为我们的孩子想出来的一个名字。我知道我伤害了她,这曾经是我最不愿和最害怕面对的事情,但今天,在米米,不,米伊美的绝世忧伤之后,我成了再度给她伤害的人。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起来,湖水失去了深夜的神秘,也蒙蒙地灰亮了起来,鸟儿的叫声多了,树叶一片片也看得清了,我搂着疲惫的米米往回走,回头看了一眼湖水,心中涌起了波涛一般的句子:

不要再问米伊美

是谁造就了你的忧伤?

又是什么给了你善良?

那无情的命运让你背负起的

忧郁的眼神和无尽的寒冷

米伊美,

当安魂曲在大地上飘荡,

我也读懂了你的悲伤,

有没有人能伸出双手

抚慰你的心灵?

有没有人能拂去

你永久不变的落寞?

米伊美,你不过是想当涅盘的凤凰

你尽管善良却将残酷的命运扛在肩上

你的生命如你的琴声一样悠扬而哀伤

当华丽的乐章不复奏响,

你是否能真正的身处天堂?

到家以后,米米临睡之前,突然想起来地跟我说了一句:“对了,祁麒麟他还我钱了,我做手术前给我打的电话,那会儿我都没心情听。”

我小声地说睡吧宝贝,你是对的。

然后我吻了她,她很快睡着了。

4 米米:只有做爱,我才能感到你真的存在

伊风说下班过来陪我午休,他也只能陪我午休还有午餐,晚上他是宝儿的。

我就站在阳台上看风景,有三三两两的女孩骑着车或走着路路过,我看着她们我就想:

她们,都有一个健康的子宫,而我的子宫她受了伤她受了伤。她让我没法再**,没法再夺取伊风的精力。他会跟宝儿和和美美地做上一个月的爱,他们会和好,会突飞猛进。

我忘了宝儿有着身孕不能**了,我想像伊风从后面从侧面从上面从各种姿势和她**的样子,我想像伊风突然抽出他的宝贝时漫天shè精的样子,我妒忌得发了狂,我问我自己那空中飘荡着谁的孩子?

最近我总是会想像他和宝儿在一起的样子,我想我是得了强迫症了,因为这个并不令人愉快的事情却总是一遍一遍地在我的脑子里重复,我该吃药了。

我想我该吃药了,做完手术后医生交待了每天要吃很多的药,每一顿药握在手里都一大把,每次吃药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跟个“药罐子”似的,不是病入膏肓就是奄奄一息。

数数,头孢益母草胃药蜂胶,数下来一次竟要吞服近20粒,难怪放在手里一把呢。只是我觉得那些药并不能只好我的病,我从4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病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没找到能治好它的药。

或许,这一辈子都治不好了。

枕在伊风的胳膊上午休的时候,我怎么也睡不着。于是转过头来看着伊风,看见他像孩子一样闭着眼睛,脸庞粉扑扑地,我奇怪自己怎么就恨不起来伊风。此刻,我该是很恨他的呀。

伊风,我如此爱你,我恨我恨不起来你。

可我再怎么爱你也成为不了你的公主。我看见你陪她逛街买东西,我看见你跟她有说有笑地吃烧烤,可我只能往角落里缩,怕你们看见我。我就像是被小王子驯服的狐狸,在你身边心甘情愿地爱着你,始终没有离开的勇气。

即便是现在,我为了你我变成了一个子宫受了伤的女人,可我还是爱你,我爱你爱到伤害自己。

我忍不住轻轻地伸出舌尖舔伊风的颈脖,伊风触痒,睁开眼睛,叹口气,紧了紧搂着我的手臂,“睡吧。”

我不甘心就这样子,虽然此刻我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什么感觉,这才是做完流产手术的第六天,我的身体刚刚恢复力气,但我的子宫此刻毫无感觉。

更谈不上快感。

但我继续这样做着,我要看到伊风眼里对我燃气的热火,那样我可以放心下来他爱我。

我像猫一样往伊风的怀里贴了贴,胸脯挤得紧紧的在伊风的胸口上蹭了又蹭。这下,凭伊风是柳下惠也不能不动心了。伊风一反身把我压在了身下。

“可是,医生说你一个月之内都不能做。”

“嗯……”我把手伸进他的衣服,在里面游走。

“唉,算了吧。”伊风又翻下去,轻轻捧住我的脸。“宝贝,不能这样,乖。”

我突然感到恐慌,他不跟我**我很恐慌。他不跟我说爱我,那么只有跟他**我才能感觉到他爱我。现在我不能做了,他不敢表现出想要我,这也让我恐慌。伊风燃起来燃起来,我对自己说,急急地跑到另一头去,张口便含住了伊风的下体,伊风阻挡不及,一颤栗呻吟出来:“哦……”

我像得到了鼓励。

最后伊风**了,射在了我嘴里。我鼓着腮帮子跳下床去吐掉他的jīng液,伊风心疼地搂过我,很严肃地说:“下次别这样了。爱是两个人的事,要两个人都快乐才可以。”

可是我,我很快乐地看着他,笑眯眯的,因为我又感觉到他的爱了。

伊风你知道吗,你真的就像一阵风,如果那一天你不爱我了,那我就什么也没留下。我需要安慰的时候你无法安慰,我想你的时候你在另一个女人身边做好老公,甚至我的短信都没有在你手机里停留的资格。

我一直努力地去抓,可我什么也抓不住。

只有与你**,我才能感觉到你真的存在,感觉到我们的爱。

伊风摇头揉了一把我的脸,问:“你那里都没有感觉?”

我摇头,“没有啊。”

“小宝贝!”我感觉自己的头又被摁在了伊风的胸口,透不过气来。

伊风去上班以后,我的小腹开始有些酸疼,跑到厕所一看,流了一些血,还好并不多。医生告诉过我一个月之内不能有性生活,会感染会不孕会再次怀孕,我也知道,这个时候刺激到它肯定不好,但我不想恐慌下去,我渴望看见伊风眼里的火,它们让我不再寒冷。

担心受伤的子宫受到刺激,却还希望伊风像色狼一样对我,我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想起了初中的一篇课文《卖炭翁》——“心忧炭贱愿天寒”。

5 伊风:你帮我救祁麒麟好不好?

电池在MSN上告说他要来北京一趟,让米米做好接待工作。这两天她请了假不去上班,整天抱着个电脑上网,眼睛都不行了。我跟她说过几次她都不听。

不过米米很高兴,电池也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跟麒麟也很熟。

米米把电池喊到家里来喝茶,电池给我的印象不错,圆乎乎的脑袋很踏实的一个小伙子,也很能干,刚从新加坡回来。米米问起麒麟的状况,电池幽幽地说:“我这次来就是看他的,他进监狱了。”

米米大吃一惊,忙问怎么回事,电池缓缓叹了一口气。

原来,麒麟自从被军校退学后,就在社会上认识了不少人,被人骗过,也学会了骗人。两个月前,麒麟还打来电话跟他借钱,他还借给麒麟5000块呢,结果之后打电话就一直不通了,上个星期才听说他被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告了,说麒麟诈骗了她30多万,法院判了10年零6个月。

“怎么会是这样呢?!”米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麒麟怎么会去诈骗,还去诈骗一个老女人!他才20岁啊,10年对一个20岁的年轻人来说意味着怎样的残酷啊!

电池又说:“其实,他是傍上那个女人了,他们俩在一起一年都有了,那女人是个寡妇,给麒麟开了个皮包公司,叫什么文化有限公司,经营艺术,也就是麒麟那几首破诗。可后来麒麟又风流不改,跟别的女人在一块儿被当场抓住。你也知道麒麟那个脾气,你硬他也硬,死活不跟那女人回去,结果就入狱了。”

“唉,他骗别人也就算了,我才工作几年呀,连我的5000块也给装进去了。算了算了,咱哥们儿不说了,我是恨哪,一起长大的,就他不出息。”

米米唏嘘不已,几天以前,麒麟才刚刚还了她两万块钱。莫非麒麟那时候已经知道不好了吗?

米米突然用怨恨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之后一直都无精打采地跟电池聊着天。电池前脚刚走,米米就扑上来了,不是抱我,而是骂我,边骂边哭。

“都是你!都是你怀疑麒麟,害我在南京跟他说那些话。现在好了,麒麟为了还钱,坐大牢了,你满意了!”

我觉得很冤枉,但此刻米米一副要跟我拼命的样子,我也不想去刺激她。其实从那一次一起吃饭我就告诉过米米,麒麟是个游手好闲的人,迟早会出事的。这一点米米再怎么帮也没用,除非把他养起来。麒麟自己倒是看得清楚,真傍了个人。

下午米米哭着让我帮他去找法院的人,说她打听了10年6个月判得重了,想为麒麟减刑。

我觉得米米简直就不可理喻,不说我没跟法院的人打过交道,就算是有一腔热血的朋友也帮不到这上头啊,人家会问你跟他什么关系啊,他就干的欺骗中老年女性,性质多恶劣啊。

米米说:“麒麟那么单纯,听了我的话肯定不舒服。他才22岁啊,我一直拿他当弟弟……”

我都好笑,麒麟是单纯的人?他这样活着也真够窝囊的了。小时候作业米米帮他做,上了大学以后起诗社谈女朋友又跟米米借,好容易考了个军校又被退学了,要不是米米那会而接济他,恐怕更得早进监狱了。

这样的男人我是看不起的,可我又实在没办法安慰米米,她急得跟什么似的。那电池也是一块儿长大的,怎么人家就只是来看看,不找人减刑呢?

可米米不听,她总是不听。

第二天她打听着到延庆看麒麟去了,回来又是哭了个稀里哗啦,两个星期后她接到麒麟的一封信:

前途有暗,相见有期,自米君一别已有十日

吾在狱中,饮恨青春,人间地狱两相隔,不忍与君见。空想念,自修炼。

莫叹息,只当雁儿飞去,无言洒泪一行秋,指日从前。

信的全文都是繁体字,竖排版地写下来,非常漂亮。可惜了麒麟,字里行间透着桀骜不驯,也确实有那么一点文采,却终沦落至此,难怪米米心疼。

信的最后还有两句,是借用了海子的诗:

从明天起,做一个简单的人,失却梦想。

也许如此,才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不给米米找人,米米自己跑出去找人了,她居然找到那个沈部长,她刚过来时老杨打电话叫她吃饭的那个。

我唯有冷眼看她,沈部长贪钱贪色,你是给他钱还是给他色?我不信米米能找出什么名堂,跟她说了姓沈的很好色你要当心之类的话就不再管她了。说实话,我有时候真想把米米的性格给掰过来,她也太任性了,迟早要吃亏的。

我甚至想,吃点亏对她来说也许是好事。

我想错了。

6 伊风:谁能不再给我们伤痛?

这年夏天,北京的气候相当地异常,上午晴空万里,下午就会暴雨倾盆,白天下得像黑夜晚一样,接连十来天都是这样,这时候,全国各地的气候也旱的旱、涝的涝,有很多的人打电话到气象局去问。

8月中旬的一天,就是这样。

那天深夜,我正在给丢丢换尿布,家里的电话响了,宝儿接起电话叫我:“你的。”

是米米,我偷眼看宝儿,她又躺回去了,闭着眼睛。

米米说你把手机打开看短信。

我有些恼火,跟她说过不要打家里,怎么这半夜的打过来了。我趁宝儿不注意,拿了手机和书去了厕所,佯装大蹲。

手机上出现一条短信:我被强奸了。

我头脑“嗡”地一声,慌忙给民贤发短信,一会儿家里电话响了,宝儿接完后走到洗手间跟我说办公室有急事让我过去处理一下。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足足看了我一分钟。

我说你这样盯着我影响我解大便。

宝儿说你小心点,早点回来。

那天雨很大、很大。雷雨交加,天像通了一个窟窿,风卷着雨水横行肆虐。

沈部长给米米打来一个电话,说他们一帮子来中央党校学习的朋友在吃饭,其中就有一个军队司法办的,让她过来认识一下。

看见外面那么大雨,自己的又才做完人流没几天,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米米犹豫了一下。但一想沈部长是为她的事着想,就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收拾了一下,出门去了。

七拐八拐加堵车,好容易到了沈部长说的那家新疆饭馆,老远的米米就能感觉到里面的热闹。

米米进包间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女孩正拿着话筒给他们唱《小背篓》,一听就是专业歌手,沈部长赶紧把她拉到那个司法办主任的身边坐下,略略介绍了一番,米米礼貌地对他微笑了一下,看见周围还有几个漂亮女孩儿都对她投来警惕的目光。

几个漂亮女孩分别来自不同的艺术团,唱名歌的一曲作罢,跳民族舞的又被大家起哄到了电视屏幕前,被要求跳新疆舞。一名被称作“佟市长”的人唱《达坂城的姑娘》。

笙歌艳舞,觥筹交错,米米只觉得身至一个从未涉足的境地,有一些迷茫,有一些懵懂。好像很美好很富丽堂皇,但又好像很虚无不真实。

坐在她身边的顾主任没顾得上跟她说几句话就醉了,饭七七八八地吃得差不多了,一帮人兴致极高地要去“钱柜”唱歌。

米米觉得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了,她跑过去跟沈部长道谢,说今晚还有事就先走了。沈部长看看外面滂沱的大雨,说你跟我们的车到了钱柜再走吧,再让司机送你回去,不然现在也誊不出车子来。

米米想了一下说好吧,就跟着来到“钱柜”。沈部长又说,都来了,就唱一支再走吧,米米随便唱了一首就匆匆下楼了,沈部长让司机送她,可米米不想让人知道她的住处就婉言拒绝了。

雨很大,米米就在楼下等车。要是往常“钱柜”的门口总是停着很多空的士,可今天光是和米米一起站着等车的人都把门口挤得满满的了。她想给伊风打个电话,可手机刚才就没电了,又不好意思再回头上去借手机,就只好站在那里等着。

风卷着零星飘进大厅的雨花,把她和许多人的裙角、裤脚都打湿了,气温中透过一阵一阵的凉意,人禁不住打起寒颤。

约莫二十分钟后,从地下停车场开出一辆车,大雨中有人降下车窗对她招手,米米一看,是顾主任的司机在招呼她呢。

司机对她说:“你上来吧,我们送你。”

米米看看大雨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想想就跑上了车。

顾主任喝多了,脑袋歪倒在后座的靠垫上,醉醺醺地说:“小那个什么啊,送你。”

米米胡乱答应了一声,屏住呼吸小心地吸气,车上酒味很大,难闻得要命。突然,车身颠簸了一下,顾主任把一只胳膊搭在她肩膀上倾身要吐的样子,米米不知怎么搞好,司机对她说:“不要动,你一动他马上更容易吐出来。”她不好意思地对司机笑笑。

过了一会而,顾主任狠狠地晃了晃脑袋,让司机去给他买包烟,车子开到一家不大的便利店前,在巷口停住了。

司机飞快地在雨中跑去,米米突然感觉自己被人抱住了,一张臭哄哄的嘴凑了上来,一个满身酒气的人压在了她身上。

米米又羞又急,语无伦次地叫着“主任,您喝多了”,“主任”,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他。可这个醉汉的力气也大得惊人,压在米米身上摁住她让她一点也动弹不得,米米只穿了一条连衣裙,薄薄的一条内裤很容易就被褪去了,她害怕极了,想起自己做流产还不过十天,千万做不得这样的事,她大声地喊叫并呼救着。

可外面的雨那么大,刺目的闪电伴着巨大的雷声,即便是打着伞路过车子的人也听不见她的呼救,米米所有的哭喊都徒劳地被暴雨淹没了。

主任在风雨中得到了**,身子一松米米趁机将他推下,拉开车门大步地跑了出去。

她一路跑一路哭着,淡蓝色的连衣裙紧紧地贴在身上,冰凉的雨水此刻像一根根针一样掉在她的皮肤上,带来一连串的战栗。行人全都惊奇地望着她,她淋湿了的长发重重地随着步伐拍打着脊背。

记不清到底跑了多久,记不清跑错了多少条路,米米精疲力竭地跑到了家门口,一屁股坐在门前,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腰腹酸痛,鞋子也跑掉了一只,雨小了,夜晚的凉风吹来,好冷好冷。

米米流产的第9天,就这样被强奸了。

小区门口恍惚有黑影在徘徊。刚刚小了的雨又大起来,夹杂着闪电,一个炸雷在空中轰隆隆地劈开。

7 伊风:别再跟我说张海迪或者桑兰

我万分愧疚。

如果我那天晚上不对米米发火,也许,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

可我按奈不住不对米米发火,我甚至是气急败坏地把她骂了一顿。

“早跟你讲不要找人你不听,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我说你就是黄依依,你自讨苦吃自作自受。”

我最气愤的是,她连人家的车牌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连一点点证据都没留下。就算找回人家,难免被人说她诬告,或者干脆说她有神经病!

这样的事,我碰到过太多了,过去一直是抱着同情心去看待官场上这样的事,可是发生在米米身上,我不能不愤怒!

何况宝儿已经当了一次救世主了,为什么我碰到的所有女人都是这样?!

你好好地活着你自己,要掺和那些事干什么?你想要做的越多,就付出的越多。你利用了别人,别人也会利用你!

我知道你今晚叫我过来想得到安慰,可是米米,我不会安慰你!你这个性格不改,你还要再吃亏!我对你太痛心了,为了提醒你,还专门拿《暗算》里的黄依依来说过你。可是你,太让我痛心了。

米米的眼泪开始叭嗒叭嗒地往下掉,她的眼睛哭肿了,好像睁不动似的半睁着问我。

“伊风,你知道每次我对你说我爱你时是怎样的感觉吗?”

“怎样?”

“像一个囚犯对看管她的人,像一个乞丐对施舍者。”

我沉吟半响,不知该怎么回答。我说:“喏。这个并不重要。”

“我渴望得到你的爱,渴望和你结婚,可你吝啬地逃走;我受了伤渴望得到你的安慰,却是这样一顿的责骂。”

我想抱她一下,可她站得有八尺远。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固执地往回一缩。

她继续说,我知道你烦我了,你必定有一天会烦我的。可是伊风,你比我大十一岁,有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就把你当作兄长师长,我碰到难题我不会解决我不由自主地就会想到奔向你。可你,一次又一次地板起面孔来教训我,我好像总是错的,不是这里错了就是那里错了,我不但得不到你的安慰还会加倍地受到伤害,我们之间的地位越来越不平衡,我不知道为什么最起初我们是一样的、是平等的感情,到了现在我却存在于这个委委屈屈的位置,在夹缝中生存。你的爱情总像是施舍,你总是施舍得那么少,但就是那么一点点,都是我全部赖以生存的力量。

她的情绪很激动,从无关爱情的事情谈到了爱情上面。在这一点上,我纵使有一万张嘴也说不过她,本来我就是欠她的,本来我就无法给她再多的爱,她炽热地爱我,她曾经为我堕下过一个孩子,我却不能背叛宝儿和我的婚姻,这是底线。我望着她,面无表情地张嘴,“我走了,你今晚好好休息一下,也考虑考虑我的话,明天我再来看你。”

说完,我大步走了。

我错了。

我是一个胆小的选择逃避的男人,我为我自己感到羞耻。

我赶到的时候,米米的母亲已经从老家赶来了。

医院里。米米身上插着各式各样的管子,她还没有醒来,但结果已经诊断出来了——

“病人颈椎第七节以下失去知觉,高位截瘫。”

妈妈悲痛欲绝。

警察刚刚离去。

一具面目全非的男尸五个小时前被送往太平间,家属还没有赶来。

谁也不知道头一天发生了什么事!

谁也不知道米米怎么又会上了李强的车!

谁也不知道车子为什么会撞出高速公路,翻下山崖!

李强在太平间里躺着了,米米还在昏迷中。

妈妈抬起疲惫的眼皮,轻声问我:“你叫伊风?”

我点头。

“她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这两天宝儿父母都在,吃饭时间我还不大走得开,晚饭后我匆匆赶到医院,米米已经醒了,周围还有好几个她的朋友。

米米眼睛红肿,周围的人都在小声地劝着她,显然她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情了。妈妈走到我面前小声地说:“米米对那天发生的事什么也不说。”

人都死了,还说什么?然那天的事终究成了一个谜,事后有目击者说看见一个脸上有疤的高个男子和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女孩一先一后地出了小区门,上了一辆sonata,然后车飞快地向前开走了。

米米看见我来,很不自在,很想躲开。有一些害怕,还有排斥。

我刚一走近,她把脸埋往被子里尖叫。

“别再跟我说张海迪或者桑兰!”

8 宝儿:每个人都有新衣服穿

伊风又匆匆出去了,我的心往下沉、往下沉,我知道他去找那个叫米米的女孩,可我心往下沉的原因却不在此,那是因为我知道,那个女孩已经高位截瘫了。

伊风对那个女孩是认真的,伊风对丢丢和我也是真的。

那天在沃尔玛,我们遇上了,我还看见麦兜——就是蔡民贤后来养的那条狗,它对伊风叫,它和他很熟的样子。

女孩和伊风也很熟,她的脸像红苹果,她真美丽!

伊风以为我忘了米米,怎么可能,从我刚来几天的那个“星期五”,我就看出来了,你们的眼神出卖了你们。我大着肚子去勾伊风的脖子,就是潜意识里不想让她再接近。

我还能再爱伊风吗,伊风是在报复我吗?我宁愿他是真的爱着那个女孩,我不希望米米被他伤害。

从沃尔玛碰面回来的一个星期后,伊风也穿上了一件新T恤,他告诉我说是蔡民贤买了两件,给他拿了一件。我不想寻根追底地问他,为什么买了两件会是蔡民贤没有?伊风以往穿新衣服之前都要过一遍水,他从来不会直接把商场里的衣服穿上身,可是这一次,他在哪里过的水?

不要自以为这个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聪明,你一个男人心思绝没有女人细敏,你的眼睛出卖了你。

最重要的是,那些曾经的感觉,恩爱缠绵的温情,全都不在了。我对于你,恐怕只是一个模式一份记忆了。

这是我的耻辱,你伤害了我的自尊。

前些天原先单位的同事给我打电话,她们高兴地告诉我现在的新军装比原来的好看多了,我说是吗。她们就又告诉我丁宝宝你转业了太可惜了,你那身材穿新军装绝对好看,比我们都好看!

新军装,07式,建军80周年的一份厚礼。我怎么能不知道?那两天我天天盯着电视屏幕,想像自己穿上它的样子。

哦,松枝绿,很好看,我们陆军的都是松枝绿!

可惜,我再也穿不上了。我为了伊风我脱下了军装,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爱上的它,我现在也永远不会知道了,我永远不会再去想这个问题。

所有这些,都是我要承担肚子里孩子的苦果,没有人真正地了解我,即便伊风,他也只能给我带来失望。

孩子,你理解我吗,一颗救赎的心?!等你长大以后,你一定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爱。它浓密,无处不在。

并且,永远不会冷却,因为,永远都有我这样的人存在。

每个人都有新衣服穿,每个人都高兴得跟过年似的,只有丢丢,即使是新衣服穿在她身上也像旧的一样,那上面充满了奶渍和药渍。没办法,她每天都得服用大量的药,她要以最好的生命状态去等待医院的角膜,而在我们前面光是排队就排了五百多人。

五百多人,五百多个人都等待着一双健康的角膜给他们带来光明,每一个健康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角膜对他们来说是那样地弥足珍贵。

人,只有在失去了以后,才会感知珍惜。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经历失去?

五百多,这个数字对我们来说遥遥无期,但哪怕有一线希望,我们也不能放弃。

上天啊,你是多么地不公?你怎么忍心让丢丢来背负我们的罪恶?她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别的孩子可以看见苹果看见玩具看见那么多的色彩,可她却只能听着声音向我们爬来。

每爬一步,膝盖都像跪在了碎石上,每一步都存在着那么多潜在的危险。

她总是不停地用手指挖眼睛,或者用手背摁眼睛,怎么拿也拿不开。我问过医生,医生说盲童都喜欢这样,因为他们看不见,而用手挤压眼睛的时候会刺激到视网膜,通过神经形成视觉亮点,就像我们看见烟花一样全是亮点点,这个也许会令她兴奋。

兴奋吗,这视觉的烟火?

她看不见她的手所以曾经插进了一杯滚烫的开水里,她看不见她咕咚一声就掉下床去,她看不见她用手揉眼睛,她把我的心都揉碎了!

我总是想去“沃尔玛”的那个红苹果一般的脸颊,我总是看见王嫂冰冷的面容在我面前晃动,我总是听见她不停地跟我说她看见了……

我看见MSN上女孩的签名像凄美的咏叹调:风!风!天上的风!

我曾经叫过伊风“风筝”,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以前的风是我的风筝,可是我到北京后才发现,线分成两股了,被两个人牵着,更容易断了。

现在那个女孩却突然地截瘫了,一个好端端的21岁的女孩突然见只有一只胳膊能动了,我想我该走了,我想伊风应该留下来,应该照顾她一辈子。

第八章 明亮的眼睛

我一直哭一直哭,哭我没有漂亮的鞋子穿

可有一天,我发现有人竟然没有脚

于是我不再哭,我不要漂亮的鞋子

我要他们有脚

1 妈妈:没有你我怎么办?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颈椎以下高位瘫痪的、仅有一只胳膊能动的是我的女儿吗?

米米,到底发生了什么啦?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

米米!我冲上去抱住我亲爱的米米我亲爱的女儿,哭着对她说:是哪个混蛋?!妈妈替你报仇,妈妈不要命了也要替你报仇!

可是,米米一直哭一直哭,哭到那只手擦不动眼泪了,她对我伸出胳膊,渴望我的怀抱。

她4岁那年,也是这样对我伸出胳膊,说:“妈妈,和米米相依为命……”

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叫我怎么跟你相依为命啊!

“你这女儿啊,额窄面窄,没福气的命哟!”米米出生那年,产婆略懂一点易术,说了这样一句话。

当时我大为不快,一年后抱着米米去九华山上抽签,结果抽到一支下签:“一生行事似飘蓬,为人能干异凡庸;初年运蹇事难谋,渐有财源如水流;此命福气果如何,朝晚拜佛念弥陀。”

穿着僧袍的大师为我解签:能干为别人了,挣钱为别人了,什么好处自己累死累活地得不到,最后还得出家。

我的心突地沉了下去,看着才两岁多就已经粉妆玉琢女儿,仿佛远远地看见了她不幸的一生。那种绝望,埋藏在心底,没法说出来的痛。

我信命,我们那儿的人都信命,人人祖祖辈辈供奉着一个精神偶像,他是权威,是统治,是神也是魔。他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可以让你金榜题名大富大贵,也可以让你烟消云散万劫不复。

然而我抱着我的女儿,和我一样美丽的女儿,决定同命运抗争一次。我要做我女儿的神,在她每一个人生的路口出现。

我生她的时候难产,生了3天3夜,最后医生拿听诊器来听胎音,说不好,恐怕是个死胎了。

我不信,我要求剖腹产,我赢了,生下来她好好儿的,生机勃勃地对我嘹亮地哭。

这是我第一次赢。

她7岁那年放暑假,跟院里一个轻度神经病玩电源开关,值班医生跑过来对我说,护士长,你女儿跟265号玩电,死了。

当时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以为我女儿死了。我也不信,我跟着跑过去看,265是死了,表皮都烧焦了。可我女儿没有,她浑身发紫,没有血色。我扬手给了她一巴掌,她咳了一口痰,醒了。

这是我第二次跟命运争取。

她十五岁那年,我们带着麒麟去公园划船,她那时候还不会游泳,跟麒麟在船上闹,一不留神掉下去了。

我扑通就跳下去,可我拉不动她,她身下竟像有水鬼似的在把她往下拽。我闭上眼睛想完了,水鬼来缠身了,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在水里艰难地对她喊话,跟——我——学!我紧紧地抱着她的头保持一分钟能露出水面几次的,没几分钟她自己游上岸了。

我扒着船舷直掉泪。真伟大,我的女儿!

这是第三次。

不要认为我说的玄乎,真的是命。我和我女儿都是好人,好人是不会死的,就像电影里的好人一样是打不死的。我每年上两次九华山祈佛,我女儿不必,我就是她的佛。

我很久很久没看见我的女儿了,我料想她一定出了什么事情。虽然她平时在家里也是不说话,但她人在家里,我看着也放心了。

女儿很乖,从小就会帮我分忧解难,我们日子过得好与不好,她从来不跟我抱怨。邻居们老师们谁见了她都夸,你这女儿哟,养的真好,瞧把你疼的……

我肚子疼坐马桶她就伸出小手给我揉,我赶她走我说臭,她说妈妈不臭我给妈妈揉。

我喝酒她帮我挡酒,我醉了她背我回家。谁要是想占我便宜她眼睛瞪得老大,搞不清谁是谁的孩子反正她护着我。

她上初中那会儿数学不行,我又下岗了,不让她跟我捡烂叶子她就跑到病房帮我做护工。人家嫌她小不想让她做,就说一个月100块钱结果她也做。可聪明了,给病人唱歌念诗什么的,病人高兴了家属反而不让她动手了。

我们俩,像姐妹,像母女。有时候我是她母亲,有时候我觉得她又是我母亲。

可是现在,她成了这副样子了,叫我怎么接受得了啊?我们一起闯过了那么多艰难的日子,可她就成这样了,我宁愿把我的身体给她啊。

她这样多难受啊,她才21岁,她还不如一开始生下来就是个死孩子。

2 米米:还有什么没有做的

令每个人意外的是,米米的情绪恢复得很快,那么快就笑眯眯地了,让每个人都难以置信。

她笑眯眯地对妈妈说话,我又可以像小孩子一样地赖着你了!

她笑眯眯地对我讲话,早啊吃了没啊丢丢会叫妈妈了没?

她笑眯眯地给病房里的人讲故事,让妈妈把电脑放她面前,上网,看各种各样的信息,看到什么她能做的就做什么。

先是助学。她平时就很关注慈善事业,什么捐衣赈灾啦,残疾爱心会啦,这回她看中一个爱心助学会的,一个一个地掉学生资料看,跟妈妈商量哪一些最需要帮助。还一个一个地打电话调研查访,对证无误了及一张一张地填汇款单。

再是当心理义工。也是找谁谁不幸了,谁出了车祸丢了腿丢了胳膊的,谁生了病了锯了胳膊锯了腿的,又一个个地打电话聊,拿自己说事,鼓励其对方好好地活下去。

最后一件是截然相反的。她开始为“安乐死”申请法律效应。

春天的时候,一个29岁的宁夏女孩向全国人大申请为“安乐死”立法,这在网上炒得沸沸扬扬。这个女孩让米米觉得好可怜,米米对我说:“伊风,她生活不能自理,又不相信人间有爱,父母正一天天老去,她要是能安乐死了该多好啊。”

我说:“这个有点难啊,发生点不幸的心理素质差一点儿的估计考试考不好都跑去自杀了,中国国情不允许啊,不是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吗?”

她说:“你知道吗,现在上海还有一些别城市都悄悄地施行“安乐死”呢!由患者提出要求“死的权利”,写一份遗书。然后经家属同意,由医生悄悄地进行。”

“不行,这是挑战传统道德呢,我就是搞人文社科的,我太知道了。你知道现在虐待老人的问题有多严重吗,我上次回家还听说了,武汉一个老母亲还没死就被儿子送到火葬场去了。所以现在我国的国情是保护人“生”的权利,而不是死。”

米米说这才不人道呢,她激动得一只胳膊在外面划啊划,我俩搞得跟开辩论似的。

她突然重复了祁麒麟的那句话,“人天生是有自杀情节的”。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我说:“米米不要!你不要安乐死!”

可米米不理我,她变得像宝儿一样固执。我突然想起宝儿曾经跟我说过,一个男人总是会喜欢某一类型的女人,否则,即使那个女孩看起来再漂亮,不合你的胃口,你还是会没有感觉。

搞了半天,米米和宝儿原来是同一类人,在最后才显示出来,她们骨子里的东西是一样的。

偏执、固执、痴狂。

米米忙得不亦乐乎起来,自己也乐在其中地兴奋着。也真怪,她和那个女孩在网上振臂高呼,一群fans应者云集。我和妈妈都搞不懂了,米米给我们解释,这不是祁麒麟的话,这是弗洛伊德说的,人天生都是有自杀情节的,一个人的一生走下去,会常常有自杀厌世的情绪,这不是悲观,是人的一种本性。我们应该宽容地看待并且包容。

完了她问我们:“还有什么没做的?”

那表情像在交代后事似的,妈妈哭着出去了。

米米把我叫到耳边,也红了眼睛,话说不下去,喉咙里稀里哗啦的,只吐了两个字:麒麟。

我点头说明白,这件事你放心吧,我会把他当成我的弟弟看待的。

她还是看着我,我只好按着心口保证,我尽全力给他减一半刑。

3 伊风:什么叫幸福?

有事情做之后,米米的精神好多了,虽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但至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24小时盯着天花板了。

人无事可做的时候,思维就会随意游走,这个解放的过程,会让乐观的更乐观,悲观的更悲观。而之前的米米,显然属于后者,她不知道整天瞎想些什么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内向而心思重的女孩。

每次看见她我都会有深深的内疚,我答应过不要再让米米受到伤害,我却成了又一个伤害她的人了,也许是最后一个。

谁还会去伤害一个高位截瘫的女孩呢?尽管她仍是如此地漂亮。

那天她发出去的信都还没有回复,她因此有了空闲,在狂写了一通之后(她最近总是不停地写啊写,自己说是在写小说,可我总觉得像在写遗书),她叫我过去陪她一会儿。

我给宝儿打了个电话说晚上有应酬,她让我听了听丢丢的声音,我在纯净的童音中喘了口气,蜻蜓点水般感受了一下家带给我的温暖之后,便匆匆赶去米米那边了。

米米躺在床上,用仅能动的一只胳膊笑着跟我打招呼,妈妈坐在她身旁,看见我说要去超市买些东西,剩下我和米米面对面坐着。

“小姑娘,想大灰狼了?”我有意逗她,看见她眼睛肿肿的,好似刚哭过的样子。

“才没有呢,无聊了,整天对着妈妈一张脸。”米米撅起嘴,我忍不住亲了一口,却完全不是以前的感觉。尽管甜蜜,但混藏着酸楚和伤悲。

米米还是用那一只胳膊推开我,说伊风,什么叫幸福?

我语塞,这个,幸福有很多种。

她说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回南京的那两天碰到的,我觉得那就是幸福。她打开日记本,翻到那一页给我看。

“6月20日

今天,我去邮局寄信,路上一辆自行车慢悠悠地超过了我,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载着他同样白发苍苍的老伴满脸是笑地卖力向前蹬着车,而他的老伴儿,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一只手高高地撑着遮阳伞,那伞明显地向前倾去,她温柔地低语着什么,显露在脸上的表情有满足、有嗔怪、竟然还有一丝娇羞。

我的眼睛立刻湿润了,老头松弛的皮肤下隐约可见当年健硕的肌肉,想必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壮小伙子,他们穿着家常的衣服,看衣着不像有钱的样子,可是就这样、就这样粗茶淡饭,两个人共骑一辆自行车,幸福却写满在他们的脸上。

我忍不住拿出手机,一边踩着车紧跟着他们一边连连拍着,一直到了路的尽头老两口向另一个方向拐去了。不记得自己拍了多少张,只好像那样能把他们的幸福拿到自己身边似的。

躺在火车上卧铺上,我翻来覆去地谁不着,就把手机里的相片调出来反复地看,一边看一边问自己:幸福是什么?我想起丁宝宝到了北京以后,伊风告诉她以后不能陪她吃晚饭了,因为晚饭宝儿都在家里吃,他要等她一起吃饭。伊风说这话时我就酸酸地想,宝儿多幸福啊!

我又想起有一天中午自己突然想吃丝瓜,伊风就买来几根鲜嫩嫩的丝瓜,细细地刮了皮、切了片,炒给我吃,他刮皮的样子真可爱,那么耐心。我一边顾不得烫地吸着气大嚼,一边就感觉到幸福。

幸福就是一个人等着另一个人一起吃饭;

幸福就是自己想吃丝瓜的时候吃到丝瓜了。

一定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幸福,它们不起眼,却暖暖地充斥着你的心扉……

也许,我们应该学会满足。”

我看着,眼睛湿润了,不知从何时起,米米总给我一种变得透明的感觉,好像她的身体在不停地变轻,轻得快要飘起来,飘到天堂去。我总是感觉我就要失去她了,这个日子很近很近,也许,就是她申请成功的那一天。

4 伊风:“发如雪”的游戏

米米说,陪我玩个游戏吧。

我说好啊怎么玩。

她说我们玩一个“发如雪”的游戏,你跟我对白,但我们都已是白发苍苍的年纪。

白发苍苍的年纪,所以叫“发如雪”;白发苍苍的年纪,该是看尽了人生的许多风景,波澜不惊。

“就是说,我现在90岁,你现在80岁。”

“对。”她点点头,提了个要求,“语气尽量要诚恳。”

我说明白,我们开始吧。

伊风,好多年没见了,你老了。

你也老了,米奶奶,你看你老得都走不动了。

宝儿也老了。

是啊,也老了。我捏细嗓子代替宝儿回答。

伊风,你年轻的时候都爱过谁?

我爱米米。我深情地说。

可米米坚持让我重说。要真实,是谁就是谁,有谁就加上谁!

我无奈,只好重说。

我爱过宝儿,还有米米。

为什么我们会爱上不同的人?

因为这世界上有不同的爱,不同的爱有不同的理由。因为老天从我们一出生就给我们安排好了命运,不过是轮回的因果罢了。

你怎样爱宝儿的?

我给她做饭,怕她冷了会生病怕她热了会不舒服,怕她生气不跟我结婚,怕她发觉我们会生气。我会帮她完成工作上完不成的事,我会接受她生下别人的孩子,尽管那突然变成了我的。

那你怎样爱米米的呢?

我,我爱米米的全部。我给她讲故事和唱歌,我讲一句亲她一下。我给她做饭煲汤,她要吃什么我给她做什么。我陪她去湖边散步,听湖水对我们说“爱”。我爱米米的年轻漂亮,我爱米米的精灵古怪,我爱米米下雨天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爱米米为我的不顾一切,我爱米米我不能娶她……

我泣不成声,面前的米米啊,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了呢?那个笑起来像银铃一样的米米呢,那个看见我就欢呼雀跃的米米呢,那个往我抽屉里塞小吃的米米呢!

伊风你到底想娶谁呢?

我两个都想,我知道这话好自私,可是就因为这样,我对不起你啊。

幸好你当年没有,要不然,宝儿现在该不会挽着你的胳膊了。宝儿你说是吧?

我只好装出宝儿的声音细声细气地说,是啊。

那宝儿呢,你年轻的时候爱伊风吗?

……我无语,这个问题我只能回答前半部分,我连现在她还爱不爱我都不清楚。我对米米说这个问题我代她回答不了。

该我问你了,米米,你年轻的时候爱过谁?

爱过李强,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没有他,我可能一辈子都会把自己封闭起来。可恰恰他也是我这一辈子最恨的人。没有他,我现在也不会躺在这里。

那你还爱过谁呢?我怕她伤心,赶紧换个话题。

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到我这边。

我还爱过伊风啊。我爱他,胜过我爱李强,胜过我爱芊芊,胜过我爱所有的人。我怕伊风撑着,我不敢做好吃的给他吃;我怕伊风有压力,我不逼他娶我;我怕伊风不爱我,我去医院拿掉了芊芊。现在我快要死了,我还在怕他不爱我,丢弃我。

尽瞎说!不是发如雪了嘛,怎么又半途死了!

尽管所有的人都知道米米如果申请安乐死成功会是怎样一个结果,但至少今天,在游戏里,我不能让她死去。

我说米米现在你没有死,芊芊也还活着,都很大了。我们继续。

“芊芊,芊芊!”她拉着我的手,叫着芊芊,眼泪哗啦啦地止不住了,我顿时后悔我提到芊芊。

芊芊,你现在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我已经结婚了,找了一个爱我的小伙子。他不像李强,也不像伊风。他像俊俊的李强,像宝儿的伊风。

芊芊,妈妈没有疼爱过你,你怪妈妈吧?你怎么哭了?你恨妈妈是吗?

我没有回答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我念了一句诗。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她应声念出诗的上一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入海不复还!”

我们就这样紧紧地拉着手,感叹我们发如雪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又都和谁在一起?米米说我们的语言太不美了,要改一改。

米米,我和宝儿生活得很好,丢丢也已经长大成人了,你呢?

我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又瞎说!我虎起脸来,但是米米拉住我,她似乎突然又变得绝望和惆怅。

宝儿,丢丢,芊芊……

我们要吻过多少青蛙,才能遇见王子?

一个人要走多远,我们才能说他已经长大?

即使是发如雪。

我们也未必成长成熟,我们其实永远都还是孩子。

只要爱过,恨过,得到过,失去过,生命的意义,其实从18岁到死去都是一样的,你不会体会到更多。

妈妈在门口哭泣,我们惊愕地回过头去,看见一脸泪痕的妈妈。米米招呼妈妈过来坐下,让妈妈也跟我们一起玩这个游戏。

妈妈,你年轻的时候爱过谁?

爱过米米。

除了米米呢?

还是米米。妈妈从来没有爱过米米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妈妈说出这番话,让我和米米都吓了一跳。可她的表情,温柔坚毅,不像说谎的样子。

“你的生父,是因为照顾我和奶奶太多,我欠他的;你的爸爸,是因为奶奶喜欢才结婚的。我这一生,都在围着你转。我一个人调到二院,伺候那些神经病人是为了给你一个家;我不怕辛苦地做生意,我要给米米挣嫁妆,我要挣好多好多,要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我没有再结婚,我怕会再有坏男人伤害我的米米!

我知道,我的米米已经受了太多的伤害了,没有哪个女孩4岁不到就得了绝症,没有哪个孩子从小遭受白眼和殴打,没有哪个女孩会遭受那么多的苦难……

米米,你都不说,你一直都不说,可妈妈都知道,从你4岁那年给自己起名叫米伊美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那时候,你一边看《圣斗士星矢》一边哭。

你从小就很胆小,害怕周围的一切;你长大了工作了可就是不谈朋友,妈妈也知道,妈妈有时恨不得去把他杀了!我刚下岗的时候跑到麦当劳去打工,看见和你一样大的女孩子都快快乐乐,我就越发感到对不起你。我看不下去了我才又回到医院当护工。长这么大,你一直就很少笑过。

可是,我的米米这么乖,我的米米这么懂事、坚强,她现在却要离开我了,不要妈妈了。你知道,从米米对我说出相依为命的那一天起,我的生命里就只有米米了,你那么乖……”

米米哭,我哭,妈妈哭,这个游戏玩得我们肝肠寸断,我们听见妈妈说:“不要问我老了以后跟谁在一起,没有人和我在一起……”

米米,你真的要坚持离开我们吗?

5 伊风:米米离开了

米米没有成功。

为了能够安乐死,我们专门把米米转去了一家小医院,她悄悄地和院方签了字,然后开心地冲着我和妈妈笑。

妈妈已经瘦得不像个人样了,这些天来她天天在劝米米放弃死亡,可她也知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每一个了解米米的人都该知道,依着米米的性格,她绝不会愿意活下去的。

她清楚自己要做的每一件事,即便是在临去之前,也会了却自己所有的心愿。

仅有一只胳膊能动,拖着比张海迪比桑兰还要严重的病情,活下去会很痛苦。一旦妈妈撒手人寰,没有人能照顾得好米米,她甚至坐不起身,更谈不上不能自理。

她愿意捐献出自己所有的钱,却不相信任何一家慈善机构,会像她对他们那样对她。这话有些拗口,却是那么真实。这世上,除了母亲,还能有谁会尽心尽意地照料你?

即便是我。

她总是牵着妈妈的手说:“我是要离开,但我离开得幸福呀。你看,伊风他现在整日地陪着我,我愿意捐出角膜给丢丢,宝儿姐姐和丢丢也来陪着我,这是我们几个能在一起相处得最好的时期了,不是吗?虽然宝儿姐姐并不知道,但这没有一点关系呀。”

“我是很年轻,可我的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我甚至都不能坐起身,就只有这么一条胳膊我能干什么呀。而且我的脑子还很清醒,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地生活,想结婚想生孩子想照顾他们呢,可我能吗?我这样越想就越痛苦。与其让我这么痛苦地活着,还不如让我早日解脱了,至少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最后还能做一件自己能做的事情。”

“好啦妈妈别哭啦,你不是早就告诉我命都有定数吗,我不是早该在小时候就死掉了吗,我们已经抗争到这个时候,大赚啦。”

“好妈妈别哭啦,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可爱都是自私的对不对,你就为我的自私再宽大一回吧,命真的是有定数的,我们抗不过去呀。”

尊重我的意愿,让我静静地死去,那是我最后的尊严。

我突然想起她日记里想对我说的话,那是我们说到黄依依的时候。

“我其实早已放弃了自己……”

我的泪,滚滚而落。米米一定恨自己就连死去都不合乎法律程序,就像她活着的时候曾经渴望得到我合法的婚姻一样。

米米的遗嘱中写明,要将自己的眼角膜捐献给丢丢。

我们注视着那根透明的导管,它正一滴、两滴地往米米年轻的身体里输送死亡的毒药。而米米,在我们关注的目光下,缓缓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睡去了。

我们知道,她这一睡,再也不会起来了。那个被我吻醒的一如童话里公主的米米,再也不会揉着眼睛跟我讲述她那些闪着银光的好梦了。周围开始响起啜泣声,我看见宝儿抱着丢丢一直都在默默地流泪,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一拍,丢丢从睡梦中惊醒,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唯一的大哭和喧闹,竟然来自于丢丢。

医院开出死亡证明,那已是一具没有知觉的生物体。我们曾经的米米!

病房的门缓缓打开了,从现在开始,这里的一切将透明地面对媒体。电视台的人把镜头对准了我们两家:捐赠方和受赠方。

——妈妈和刚刚死去的米米;

——我,丢丢和宝儿。

红十字会的人拿来一份志愿书,让妈妈签字。妈妈神情木然地在米米签过的那一栏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两个医生提着冰盒过来取米米的角膜。

取下角膜的最好时间,是在死亡两个小时之内。我扶着妈妈走出病房,不忍让她看见女儿死去后还在动手术的样子。

“献爱心助学会”的代表来了,向妈妈致以诚挚的鞠躬,米米把自己所有的存款——3万元捐给了助学会。这个爱吃零食、爱穿漂亮衣服的女孩曾兴致盎然地打听每一个商场折价的信息,在我们的“爱的纪念”募捐中被骗了一千块以后依然相信善良。

这个米米让我难过,她代表了米米最后的日子、离开我们的日子。在我心里想着的念着的是之前那个充满忧伤气息的米米,可怜的米米,怯怯的米米,那曾经让我流泪的“米伊美”。

电视上出现的米米,脸上挂着纯净的微笑,那是没有取下角膜之前的样子。我听说,有很多人在电视前面落了泪。

6 宝儿:明亮的眼睛

我抱着丢丢,她不再盲然地四处转头,而是惊奇地打量着她看见的每一个东西,“依依呀呀”地感叹不止。

她的眼睛又黑又大,像我,又像米米。

像天上的星星!

这个曾经差点被伊风丢弃了的孩子,此刻,被他视作掌上明珠。不知道是因为差点丢弃的愧疚,还是因为那双眼睛?

我很佩服米米的母亲,那是我至今见过的最伟大的母亲。我看了看丢丢——以后,我也要将你坚强地抚养!

该是跟伊风摊牌的时候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想我在伊风的心里,怕是只剩下熟悉了。以前的他,会拥着我入眠,可是现在,他拿背对着我,撅起屁股;以前的他,会在梦中叫我的小名,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可是现在,他叫的是别人的名字,米米,米米;以前的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吻我的手吻我的脸,可是现在,他最害怕的地方是院子里,他不敢再表演那些游戏,他怕米米看见。

已经大半年了,从王嫂告诉我的那一日起,到生下丢丢到米米出了车祸。这大半年里,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的。我只是愿意为了我和伊风的爱再坚持下去,我不想自己毁了自己的希望,我只是相信那些海誓山盟和永远。可是,这个过程是那样地难。

曾经无数次地为他点燃周末那一盏如豆的灯光,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才会懂我,我曾天真地以为伊风也和我一样不会改变,也许一开始我不该这么固执,可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我真是怀念从前。从前那个让我痴迷和温暖的伊风,那个勇敢地爱我的伊风。

我曾经为伊风流掉一个孩子,那时伊风正在往广州调动,却迟迟未见消息,伊风怕调动不成,不能照顾我,就劝我做掉这个孩子。

那会儿做的药流,之后一个星期我都连续出血,下腹还疼得厉害。最后一天我们在医院终于将那个小东西弄出来之后,伊风心疼地掉了眼泪,他是很喜欢小孩子的,他对我说:“等我们一稳定下来就立刻生一个孩子。还有,以后我们都小心一点了,我再也不愿看着你受这苦了。你知道,你疼的时候我也疼,这心里宛着一样。”

之后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专门来陪我,连洗手都要给我打好温水,我一走路他就很紧张地扶住我,我嗔他说不用,就像来了一个例假一样,可他说那不行你现在就是国宝熊猫!

我现在不能回想起这些事,这些温暖的记忆中每一个点点滴滴都让我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它们像漂浮在空中的落叶一样翻转着向我招手作别,仿佛回忆一次就少了一次似的,总是让我不敢轻易想起。

可却又总是不得不想起,那时候的伊风曾经让多少人着迷啊,他对每一个女孩子都很好。他说每一个女孩子都是一朵花呢,可能是蝴蝶花,可能是杜鹃,也可能是玫瑰,或是蔷薇……

我不得不又想起,大三那年我们卖手工饰品的那会儿,伊风总是穿着一件卡通大T恤,说是可以给顾客亲切感,我负责进货和收钱,而他不但推销饰品还很耐心地教每个前来购买的女孩子一些最新的手链编法。不管女孩是美丑或是胖瘦,他总是一视同仁地耐心和善,最后没有卖掉的他就拿去送给那些家境不好的同学,卖完那一批手工饰品后很久,伊风还常常被人叫做“伊宝玉”,说他和宝玉一样有一颗善良的心。

那天伊风为我的事叫米米帮忙撑着饭局,米米喊了我一声“宝儿姐姐”,我当时就像被刺了一下,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林妹妹和宝姐姐。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林妹妹喝醉了。

多少个晚上,我知道他在米米那里,尽管他会在九点钟左右就回来,可我知道他是从另一个女人那里回来,他不知道我在等他回来的时候泪水连连。

有时候,真的快撑不下去了,可米米,她受了那么大的伤害她都能坚持下来,承受那么多痛苦,我又有什么不可以忍的呢?

为了丢丢,为我米米,也为了我自己。每一个人,都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可是,米米已经走了,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会带着她的眼睛,明亮地生活下去。

7 伊风:米米留下一封信

这是我留给你的信,亲爱的。我从未想过要用这种方式告别,别离我们所有的记忆,所有欢笑伴随泪水的日子。

原谅信的内容无关爱情,它们只是我最后的日子,给我的离别增添一个加速的理由。

你会在这里,找到你所有想找的答案。

我想给你讲两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李强。他终于还是找了我,不过这一次,不是为了逼我和他结婚,而是想救我。

他以为我误投了黑社会,他以为这都是他逼的我,他良心发现了,他痛哭流涕地求我要给我幸福的生活。

可是晚了。

那天雨很大,我记得还有闪电,还有惊雷。

那是我最后的记忆了,之后我就成了一个生不如死的人了。

那是我流产后的第九天,刚刚被强奸,我失魂落魄地跑回来,久久地蹲坐在门口,鞋子掉了一只,我哭得好伤心,过了很久才进了门去。

然后你急急地赶来,你没有安慰我,而是大声地责骂我。亲爱的,怎么可以那样对我?你知道那些言语像刀片一样割在我的喉咙上,你让我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没有力气。

你走后,我万念俱灰、呆若木鸡地跌坐在床沿,你忘了锁门,我也忘了要起身关门,这时候李强走了进来。

李强说,小美,我都看见了,他这样对你,我恨不得宰了他。

小美,你跟我走吧,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他们都不是人,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我要把你带走,我再也不会逼你和威胁你了。

我跟着李强出去了,像木偶一样。他的心也很痛,他说是我让你成了木偶,是我造就了你今天的痛苦。可是你知道吗,今天的我也已经是个木偶了。

他给我讲了心眉的故事,他让我跟他走。

一个木偶进了驾驶室,坐好开车;

一个木偶坐在后座,等待开车。

车子开了,两个木偶都不知道往哪开,前面那个木偶跟后面那个木偶说俊俊死了,后面那个木偶没反应;

前面的木偶又跟后面的木偶说,我不会再逼你了,你看我的右手,它没有指头,后面那个木偶没反应。

前面那个木偶又说了,我们活得这么苦我们去死吧,你曾经答应过我一起去死的,我们这么活着还不如不要活了。

后面那个木偶说话了,说死吧。

前面的木偶说你再说一遍。

后面的木偶她木偶一样目无表情面无表情,说死吧,是解脱呢。

前面的木偶狠狠地扭了一把方向,车子飞出了高速公路,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第二个故事是心眉,她是李强的前妻,俊俊的妈妈。

在李强和她离婚以后,她突然发现自己渴望做一个好母亲,因为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任何支撑她的力量了,杨志那时候调到邻省去了,这个时候她想到了儿子。

母爱燃起的时候,是什么阻力也挡不住的。母子间的嫌隙能有多深?何况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他的内心渴望了母亲十年!

俊俊像个小男子汉一样地开始接纳他的母亲,鼓励她成为一个坚强的好妈妈,鼓励她一切重头再来,他让心眉很感动。

上帝没有抛弃她。她还有儿子。

可心眉只感动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她失忆了。

她失忆前的最后一件事情是这样的——

那会儿李强在北京,那是他最后一次疯狂地找我,去了一个星期都还没回来。那天下午心眉去接俊俊,她坐在车里等他放学。

那天的铃声听起来特别的清脆,那是五点半的下课铃声。心眉看见俊俊向她走来,他戴着副眼睛一本正经的大人样让她忍俊不禁,他的书包太重了,他把它拎在一只手里,又从一只手调到另一只手。

他向心眉走去,这个镜头深深地定格在了她的脑中,就像是拍电影一样,他始终向我走来,却始终走不过来。

突然有一个人一把勒住俊俊的脖子就向后拖,另外一个人在旁边掩护着他一起小跑。心眉惊叫着跑过去,拼命地追他们。好容易追上了,她使劲拉开那个勒住俊俊的人,可另外的一个就抓着她把她的两只手反绑在身后。

母子俩都不能动了,俊俊的两只眼睛就死死地盯住心眉,他憋得满脸通红,嘴巴张得大大的,母子俩死死地对望着对方,近在咫尺。

等到心眉想起使出全身力气地大声叫喊起来时,俊俊已经快不行了,他的嘴角开始泛出白沫,有很多的人闻声朝他们聚集过来,像一个内容嘈杂纷乱却无声的画面。可没有人敢靠近,有人飞快地打110,有人飞快地去叫保卫处。

突然心眉大叫一声:“你们把我儿子掐死了!”

那个人吓了一跳,立刻放松了俊俊,他的脑袋无力地歪了下来,他的身子软软地滑到了地上……

那两个人后来被抓走了,他们说是为一个叫“杂眼”的朋友报仇的,因为李强让“杂眼”不能生育了,他们就想抱复在他儿子身上,没想到心眉本能的喊叫使得他们慌乱之中竟然掐死了俊俊。

“杂眼”是谁我知道,那两个人我也能猜得到,想必你也知道。

我不能否认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明白为什么蔡民贤回了老家了,他根本不敢面对我,虽然这也不是他的错。

这也不是你的错,亲爱的,这是一场谁都没有想到的意外。可总得有人承担,那就是我吧,反正我不想活了。

亲爱的,留下这封信不是为了让谁内疚让谁遗憾,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有因果,没有谁能够永远逃离过错和不去承担后果。

这个人就是我。亲爱的,我愿意,如果可以解脱所有人的罪恶,如果可以救赎,让我来承担所有的痛苦。

8 伊风风:祁麒麟你给我好好地活着

宝儿和我离了婚,带走了丢丢,宝儿带她回了广州。

我没有拦她,我知道我也拦不住她。宝儿一直是那样,决定了的事谁也拦不住。我惟愿她过得幸福。

我没有按照米米的嘱托,而是直接去找了朱主任,我查到他的电话号码后告诉他,我想告诉他一个关于雷雨天的故事,他沉思了半响问我,是八月中旬的那一个吗,我说是。

晚上见面后,朱主任告诉我,他依稀记得那天喝醉后好像伤害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是谁他不知道,他只记得好像是找他办事的,他们前后才认识不过几十分钟。

他说:“这个事过后老沈一直没吭气,他不说我也不好说什么。我曾经想要打听过,可又不好去问老沈,怕他会多想联系上什么。”

“这个你不用说,我以前也是在官场混的,知道怕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强奸了那个女孩,而且那个女孩前不久才做的人流,还不到十天。”

朱主任很惊讶,“是吗?我醒了后看见车垫子上有jīng液,我还以为并没有呢。”

“可事实就是你强奸了她,她刚做完人流。”

他沉默了很久,叹气,为自己点上一根烟。“那你该知道那个女孩在哪里,我会补偿她的。”

“你补偿不了了。她已经去世了。”

“是因为我吗?”

“不是直接原因。”

“那你来找我……”

“是为她来找你的那件事。她有个弟弟,是军队转业出去的,诈骗罪,被判得重了点,10年零六个月,她想找你为她弟弟减刑。”

“我知道了。你把她弟弟的名字还有相关情况写一下,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他跟服务员要了一张纸,我一边写下“祁麒麟”一边流眼泪。

一个月后,妈妈和我去看麒麟,他还被关在延庆,已经减了一半刑。我跟他说了米米的事,也告诉他我离婚了,女儿被宝儿带走了。

我说,发挥你文笔的特长,在监狱里写个材料什么的。

他点头。

我说,做人要诚恳踏实,先把人做好了,再想着做一个诗人。

他点头。

我说祁麒麟你给我好好地活着,再不要给我谈什么自杀情节了,要死你早该死一万次了。

妈妈说麒麟你好好地活着,五年后妈妈接你回家。

我请了一个月的病假,回到了湖北。突然间两个深爱我的女人都走了,我只想回家,回到妈妈的身边。其实人再打再成熟也还是一个小孩子,累了都想回家,受了伤都要跑到妈妈身边,心灵上也都渴望有一个归宿。

那天,我的胖乎乎的侄儿拉着我说要去钓鱼,于是把我拉到了湖边。那个湖不大,但很远,它仿佛延伸了很远很远才接上地平线,湖面上有风轻轻地吹着,我想这就是米米一直要找的湖吧。

我仿佛又听见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它在给我讲那个关于米伊美的传说。

我恍惚又觉得,其实眼前的湖也不是米米要找的那个,那个湖,一直都存在于米米的心中,不是自然界中任何一个湖能够媲美的。

所以,米米想要的湖,我永远也找不到。我整个夏天都没有找到,现在,夏天过去了,她们都走了,也带走了我人生的夏天,只看见秋风瑟瑟。

而转眼,冬天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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