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道相思 - xp1024.com
《不道相思》


1-10

☆、不道相思 楔子

已近申时,残秋的日光烘得人暖暖的,但微风已有些凉意,并轻轻地吹起萧令瑀颊旁细发,朱九郎还没伸手,风便停了,萧令瑀仍持续手上的动作,梨木杓自银锅中舀出一瓢水,另一手则以青竹筴於水中划圈摆动,不久,水便大开,水沫四溅,又见他收回竹筴同时微倾左手,听说是特地从哪处高山上运来的泉水从木杓缓缓流泄而下,水不再那样沸腾地滚动,萧令瑀抬起眸,朱九郎笑盈盈地将手上的水杯递到他面前,那笑靥半是讨好半是刻意,萧令瑀直直地看著他,良久,终於略带无奈地接过玉杯,却仍只为他斟了半盏。

「真不能装满吗?」他就说这样一杯一杯又一杯的摆明累人,亏他今儿还让待桐拿了这个水杯在这儿巴巴地等著。

萧令瑀没理会他,只倒出最後两碗茶汤,用的仍是搁在一旁的青瓷盖碗。

朱九郎著迷地看著男人整齐画一却简洁俐落的动作,他老是觉得萧令瑀全身上下处处都漂亮,单说手指就和他这chu人不同,硬是细细长长,衬著青瓷像玉一样,他看得太入迷,手里捧著茶也忘了喝,直到萧令瑀一眼望来,他才学著之前萧令瑀教的样子先闻闻味道,然後才喝下一口,香是极香,说甘美也很甘美,可他还是嚐不出究竟算个什麽滋味,只好又乾笑著看向萧令瑀。

男人的脸上彷佛还带著沏茶时的缭绕雾气,笑意也是隐隐约约,就藏在好看的唇畔,朱九郎没忍住,拉了人就往怀里带,动作倒是极快,不过一瞬间,他手上的白玉杯和萧令瑀的青瓷碗都在几上放得是妥妥当当,两人却已经倒在待桐铺得平平整整的软垫上,朱九郎说什麽坐在同一个亭子里泡茶没意思,天天拉著待桐物色新地方,某一天是月季丛、某一日是海棠树,今日他们倒在芙蓉花下,朱九郎却闻不见花香,只嚐到萧令瑀唇中的茶味,回甘而鲜美,比他杯里的更香更甜,他突然想起自己G本不爱喝茶,清水或烈酒更对他的味,可萧令瑀喜欢,他就陪著。

身下与他十指交扣的端王爷很温顺,微张著嘴任他索取讨要,朱九郎细细舔过他的齿列,复又缠著他的舌头怎麽也不肯放,就像今年夏天萧令瑀给他的冰,那时他含了半天,听著冰角在嘴里喀滋喀滋地响,忽然噗哧一声笑出声来,端王爷不明就里,他自己倒红了脸。他总觉这男人就是块冰,他含著捧著都怕化了,可又想他因为自己变得更加火热!

许是缺了气,萧令瑀略偏过头,朱九郎却又追了来,两舌交缠早磨掉所有茶香,只剩下彼此的气味充斥整个口腔,朱九郎的吻总是激情霸道,唇上传来的隐约痛楚却杂揉快感,几乎淹没理智的同时,萧令瑀却敏锐地察觉朱九郎不安分的手掌探入衣襟,忙使力将人推开!御花园中白日宣Y,成什麽样子?

被推了一把的朱九郎自知理亏,也不生气,搔搔脸就去碰萧令瑀,果不其然又被一掌拍开,他M著手背,偷偷去瞧正自整理衣裳的萧令瑀,就见他眼角仍含著些微水气,唇也肿了、发也乱了,双颊更如这午後的芙蓉花一样红彤彤的,看起来比平常端正整齐的样子更引人心动,朱九郎忍不住又伸手去拉他,端王爷这回不只是拍开,迎面一掌隐隐夹带内力,朱九郎只是笑,一手微转化解攻势,另一手则借力使力将人往前一带,恰恰就摔进他怀里,萧令瑀自知武功不如人,索X闭上眼睛,叫朱九郎哭笑不得,只得讨好似地抚著他的脸,轻声说:「你的茶要凉了。」

萧令瑀没有任何反应,朱九郎著恼地去捏他的手,可仍是轻轻的,像怕碰坏了他。「好好好,是我错了,这样还不行吗?」

萧令瑀睁开眼睛,眼神仍是平平淡淡,不像生气,可也不开口,朱九郎就怕他不说话,却又不能逼他,只得拿了几上的小点心来喂,萧令瑀这会儿倒不闹别扭,乖乖地咬了一口冰片梅花糕,朱九郎吞了剩下大半,只觉这糕点冰凉顺口,难怪萧令瑀肯吃,正想再让萧令瑀多吃几个,男人却说话了。「方才是什麽茶?」

「又要考我?」朱九郎垮了一张俊脸,只觉脑袋划过十来个茶名,然後又是一片空白。「我刚刚才喝了一口……」

「试试何妨?」

「碧萝春?」

萧令瑀摇摇头。

「龙井?」

朱九郎一连说了三、四个茶名,萧令瑀仍是摇头,朱九郎实在猜不出来,只得怏怏不乐地闭了嘴,只以指绕著萧令瑀的头发玩,竟像个做错事等待惩罚的孩子,萧令瑀见他这般,也只是沉默,两人之间一时无言,最後仍是朱九郎闷闷低语:「我背武功心法就很快……」

萧令瑀不作声,只听朱九郎叨念昨日刚看的那本什麽点苍剑法他就背了十足十,就这茶啊棋啊老是学不起来,仍待在他怀里的端王爷只说了一句。「背吧。」

青年看了他一眼,眼神虽不太肯定,依然乖乖地背起剑诀心法,萧令瑀只随手翻过那本剑谱,但朱九郎背得煞是有模有样,连想都不用想,便是七字一句毫不停歇,流水般转眼就念了十数招,见他如此认真,萧令瑀淡然一笑,认真背书的朱九郎却没瞧见,只想自己背了这大半本到底要不要继续下去?正打算低下头向端王爷问清楚的同时,已让男人勾住颈项向下压去,犹带著甜糕味的双唇间,还依稀夹著一个没说完的剑字。

萧令瑀的吻不同於他,温和淡然,往往慢热得磨人欲狂,朱九郎主动加深了这一吻,啮咬吸吮,不忍稍离,还真是怕端王爷的唇大白天的就让他给咬破,这才依依不舍地离了萧令瑀,可也没舍得离太远,两人额抵著额、鼻碰著鼻,其实也看不清什麽,却很温暖很满足,朱九郎静静地听著萧令瑀的吐息由略微急促转而平静,才终於肯略微放开他。

萧令瑀靠著他的X膛,仍闭著眼,青年爱恋不已地吻过他的眉心、鼻尖,然後是唇角,端王爷没有动,只悄悄地握紧他的手,朱九郎轻轻笑开,彷佛突然想起似的,开口问:「所以那到底是什麽茶?」

朱九郎终於看见萧令瑀的唇角微微勾起,只是如此,他心头就像开了一朵花,绝对比头上的芙蓉更红更美!

闭著眼睛的萧令瑀没看见青年大咧咧的笑著,仅轻声道:「齐山瓜片。」

「我记住了,真的,不信你下回再考我。」

萧令瑀睁开双眸,见青年跃跃欲试,他只是浅笑。「记或不记,又有什麽要紧?」

朱九郎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跟著笑道:「没错,横竖你知道答案,我问你就是了。」

可连朱九郎都没有发现,他是真的记住了这茶的滋味,一辈子都没有再忘记。

☆、不道相思 一

寅时。

萧令瑀只是微微一动,搂著他的朱九郎便警醒地睁开双眼,天仍是暗的,他的寝G内半点光线也无,可他仍能看见青年困倦地眨著仍有些迷蒙的眼,萧令瑀撑起身,少了朱九郎的体温,锦被外自是凉的,他早已习惯,也已经清醒。

「你睡吧。」

朱九郎闭著眼,却猛地坐起身,将萧令瑀依旧带著自己暖热的身躯拥入怀中,靠著他的肩摇头的动作其实更像撒娇的摩蹭。「我醒了……」

同样的情景在他要上早朝的时辰总会重演,萧令瑀就任他抱著,也不催促,不一会儿,朱九郎自己迷迷糊糊地醒来,然後又迷迷糊糊地下床给萧令瑀拿来衣裳披著,跟著迷迷糊糊踏著凌乱的步伐去唤待桐进来伺候,萧令瑀总是怀疑这些事朱九郎全是闭著眼睛做的,但当他坐在镜台前束发时,身後青年的目光早已是炯炯有神,半分睡意也不存。

待得束上金冠,萧令瑀便成了齐国中人人敬畏的端王,朱九郎笑著上前牵起他的手,待桐领著一干G人跟在两人身後五步远,低眉敛首、不看不听,端王爱静,众人摆设膳食时亦是无声,末了只有待桐留下服侍两人用膳,但这份工作总让朱九郎迫不及待地抢去。

「有我就够了。」

待桐瞪向朱九郎,再转头看向萧令瑀,後者点点头,待桐便领命退下,朱九郎笑嘻嘻地看著待桐的背影,转过身来马上夹了一筷子R放进萧令瑀碗中。「呐,多吃点,否则待桐又拿我练腿脚功夫了。」

拿著银箸,碗中的红稻米粥犹冒温暖热气,萧令瑀却没有动筷。「你不必如此。」

「啊?」正试味道的朱九郎纳闷地抬起头。

萧令瑀没有再说话,就这麽定定地看著朱九郎,就见他毫无礼仪规范地将一手撑在桌上托著腮帮子,另一手的筷子则在碗上敲啊敲,叮叮当当的声音有些凌乱,青年敲了半天又笑起来,像是终於懂了。「那床上没你,我躺著也无趣,不如陪你。」

端王爷仍是沉默,朱九郎咬著筷子就去M他的脸。「你啊……想那麽多不如快吃,等会儿就要上朝了。」

萧令瑀沉默动筷,朱九郎也不多说,只专心喂饱男人,一筷子鱼、一筷子R,一会儿青菜、一会儿鱼汤,哄著萧令瑀吃了整整一碗粥加上一碗汤,这才笑著把桌上其他的东西扫光,萧令瑀漱过口後也只是坐在原位,捧著暖手的茶,静静地看著朱九郎用膳。青年不爱清淡,他却不喜酸咸,待桐心细地将桌上的膳食分为两边,起先还特意选了不同的食具,他发现时只是皱了皱眉,待桐隔日便换了一样的,倒是朱九郎抱怨这样不方便给他挟菜,那时他只淡淡说那让待桐布菜就是,朱九郎忙摇头。

萧令瑀想,朱九郎不会留意那些差别,可是他在意。

深G之中,哪怕仅是一句话、一个用具,一点差别便判如云泥,其中曲折缠绕,朱九郎不会明白,可这样也好。

朱九郎放下筷子,随手拿走萧令瑀手上的茶杯就灌了一口。「萧令瑀,你又在发楞?」

「此时不宜饮茶。」更何况还是凉茶。

闻言,他噗哧一笑。「御医若听到这句话不知会有多开心?你乖乖照做就是了,甭担心我,我和你端王爷不同,没这麽娇弱。」

萧令瑀瞥了他一眼,起身就走,朱九郎还在笑,他早知道萧令瑀不爱人家说他天之骄子、身娇R贵,他偏就爱说,就算事後得道歉陪笑,他仍然乐此不疲,说也奇怪,萧令瑀之前明明八风吹不动,一张死人脸淡淡凉凉,近来脾X却大得很,动不动甩头就走,没想明白,朱九郎几个箭步追上,又去握他的手。

「又不是孩子,这样就生气?」

萧令瑀顿了一会儿,终究没有甩开他的手。「本王没有生气。」

朱九郎只是笑,拉著他的手晃啊晃的,G人全跟在後头,大气也不敢吭一声。萧令瑀天天上朝走得都是同一条路,朱九郎牵著他走,一边走一边同萧令瑀閒聊,多是他说而男人听,日日叨叨絮絮,都是繁琐小事,偶尔没了话头,朱九郎就想尽办法找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逼萧令瑀和他说话。「为什麽是这条路?」

从萧令瑀的桐华G走到大殿明明就有好几条路,为了重新安排齐G巡逻兵士,朱九郎每一条都走过,这条不是最近也不是最远,论风景则无甚特殊,也不似特别安全,为什麽偏偏要走这一条,且一走就是好几年,变都不变。

萧令瑀分明听见了他的问话,却仍看著前方,眼前G墙多年如一日,依旧粉刷得雪白,衬著朱红廊柱,在微亮的天光下透著一点刻意不变的繁华。犹记当年初到齐国,是太傅领著他将齐G走了一回,走马看花,可分明是属於自己的广大G殿,竟辽阔无边的令人心惊,遣退众人後他孤身站在大殿,觉得和京城离得好远好远,突如其来的落寞涌上心头,他拂袖转身走回寝G,隔日再踏出时,他的步伐已极稳,一步一步,再没变过。

竟就……走了这麽些年。

见他久不回应,朱九郎凑近他。「萧令瑀?」

手被紧紧地握了一下又松开,萧令瑀转头看向朱九郎,知道青年每日的问题都经过刻意挑选,很小心地避开他的过往,彷佛那就是个碰不得的伤口。

他想开口说些什麽,大殿却已在眼前,G人嘹亮的声音一道一道地响著:「端王驾到,百官跪。」

朱九郎松开和他交握的手,本想抚上他黑发的手又收回去,笑著示意他快些进去,萧令瑀走上属於他的阶梯,这一路白玉铺就,直直通往顶端的王位,唯他的步履有资格踏上。

萧令瑀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王位,底下百官分批奏事,大半议的仍是这大盛皇朝、光启年间,议他齐国如何站稳脚步、新帝又是怎样心思,萧令瑀专注谛听,却不由得想起易主的皇G、想起萧沐非,阶下正好传来一句──

「总有一日,我齐国便是大盛朝的心腹之患。」

☆、不道相思 二

萧令瑀敛眸,微抬手,大殿便是一片静默。「此事不必再议。」

「陛下!」

「外患未成,本王想听内忧。」

诸臣会意,新帝甫登基,天下方定,如非必要,绝不会主动再启兵燹,而齐国争取到二十座重要城池,并三年免赋,合该休养生息,以待来日……众人遂收拾心神,各自禀事,时值秋末,各府正是收成时节,齐国又临边城,正该固边囤兵;又有人上奏西部矿山近日产量锐减,应遣特使前往暗访;嗣河水工将竣,亦该视察,种种国政便耗了近两个时辰,待得散朝,萧令瑀走向後殿,早在梁上直打瞌睡的朱九郎忙不迭地跳了下来,面上虽呵欠连连,姿态却是潇洒写意,有些G人纵已看了好几次,仍是张著嘴惊愕不已,待桐摇摇头,忍著没翻白眼,不愿去想这光领乾俸不上朝的将军头一回跳下来时,骇得众人忙喊护驾护驾,後殿乱成一团像炸开的锅,罪魁祸首还搭著他家王爷的肩笑得开心,禁卫军长剑银刀亮了一片,见是朱九郎也只能傻在当场。

萧令瑀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向御书房,朱九郎亦步亦趋,待桐也没楞著,捧著条盘就跟了上去,在书房内侍候萧令瑀净手洗脸,又奉上清水,见他终於在案前落坐,这才领著G人退了下去。朱九郎却拉起萧令瑀,自己坐上了椅子,然後硬是把萧令瑀拉进怀里,横竖那椅子够大,两人坐著也不嫌挤,见男人就要去拿笔,他忙拉著那只手往後退。

「好了,就等会儿不成吗?一刻、就一刻。」朱九郎一面以手盖上萧令瑀的眼睛,省得他睁著眼又想去M奏摺,一面抱怨道:「那群大臣还真是能说,这滔滔不绝就是两个时辰!」

萧令瑀没回话,就靠著朱九郎听他抱怨丞相这也好、那也好,没个主见,工部和吏部两尚书要吵架也不会回府去吵,更不说那水督监找张图纸找了半天,他都想下去帮忙找了……耳边的声音唠唠叨叨,漫无重点,萧令瑀却不厌烦,反想著朱九郎若真从大殿梁上跳了下来,又该是怎生光景?

「你还笑?我是心疼,你懂不懂啊!」

萧令瑀睁开眼睛,看著他认真的神情,心底一暖,反不知该说些什麽,他可以说知道,可又觉得这二字不足以表达心间千头万绪,未及开口,却已错过。

「横竖明日旬休,你得给我好好休息就是了!」这几日萧令瑀没日没夜地处理国政,除了泡茶那一会儿以外几乎都待在书房,自己看著都累,又不敢拉著他休息,就怕真耽误了什麽大事,镇日左右为难,也跟著累得够呛。「不准说不,当心我把你绑在床上。」

他分明语气坚决,萧令瑀反漾起温润笑意。「你敢?」

听出他话语中不带怒气,朱九郎更是大胆地抚上他的脸。「你看我敢不敢!」

萧令瑀拍开他的手,便就坐正身子开始批阅奏摺,见他没赶人,朱九郎不无得意地靠著他的肩看他批折子,纵然青年靠著左肩不妨碍他的书写,萧令瑀仍是蹙起眉。「回你的窗台去。」

「听听你这语气,赶狗啊?」说著,他像是想起什麽趣事,一字一句刻意咬得清晰。「我说,端王爷,养条狗也要出去跑一跑啊。」

萧令瑀偏头看向他,笔也没放下,只开口轻道:「乖。」

不过一字,青年却笑了个前仰後翻,还很小心地没碰到端王爷,萧令瑀也不理会他,自顾自地翻折子,朱九郎笑够了就起身走回他的窗台,当真挂在那儿乖乖等著,待桐偶尔会进来给萧令瑀磨墨,也给窗台边百无聊赖的人送些茶水点心。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秋风吹过御花园的枝叶沙沙声,朱九郎靠著窗在数兵士巡逻的次数,而端王爷批好的奏摺已堆成了一落落。

「萧令瑀?」

仍旧被连名带姓唤著的男人转过头,青年已站在他身旁。「我们去吃饭了好不好?」

萧令瑀看向滴漏,方才惊觉已过午时,待桐早站在屏风边不知等了多久,他看向手上的奏摺,终究轻轻地放下。「嗯。」

午膳就摆在湖边的小亭内,秋风虽凉,一旁烧水的小火炉却也慢慢煮开一点温暖,朱九郎照常遣退了服侍的G人,自个儿左手托著腮帮子、右手挟菜,笑眯眯地看著萧令瑀一双银箸挟起自己挑的菜送入口中,慢慢嚼啊嚼的,一口总要咬上许久,可他们有的是大把时间,虽然萧令瑀不见得这麽想,朱九郎为此笑得更欢,萧令瑀狐疑地看向他,良久,若有似无一声轻叹,挟起一筷子青年至今仍是挟不好的鱼R放入他的碗中,朱九郎欢天喜地的吃了,又捧著碗凑到萧令瑀面前。

「我就是挟不起来。」

朱九郎理直气壮,萧令瑀也不与他计较,直接整盘鱼推到他面前,青年看著眼前那盘据说是萧令瑀最偏爱的料理,不由得扁了扁嘴,识相地又将鱼推回原位,不想男人看著他的动作只是微微勾起唇角,又挟起一片细致鱼R给他,朱九郎哼了一声,但还是细嚼慢咽地吞下肚去。

用过膳後朱九郎依旧拉著萧令瑀在御花园中信步乱走,那丛牡丹花期未到,植下的丹心则兀自红豔豔地盛放。

「不知会开到几时?」

「或可至明年初夏。」

朱九郎闻言不免咋舌。「能开那麽久?」

萧令瑀抚上一朵丹心,忆起华务司的上书,内容吞吞吐吐、百转千回地表示丹心乃山野绽放的寻常花卉,植於齐G只怕并不妥当……那时他拿起朱笔落下四字:寻常何妨?

寻常花卉、寻常日子,就像朱九郎习惯握住他的手,而他也习惯那大逆不道的呼唤、习惯吃下青年夹入碗中的所有食物,并开始习惯他自後殿梁上跳下的身影,直到某一天,他会习惯有一个人存在他的生命中,且为此欢欣。

只是,他说不出口……偶尔看著朱九郎期待的目光,萧令瑀总是心头微刺,隐隐的痛。

☆、不道相思 三

「怎麽了?」

青年的脸凑到面前,明亮亮的双眸里满是关心,朱九郎总是能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可他所看见的朱九郎却彷佛都是这个样子,笑著、开心著,是否他遗漏了什麽?他不相信有人的世界永是光明,更不相信青年看见的总是自己的美好!

他觉得自己遗漏重要的事物,而那正是朱九郎应该得到的。

「萧令瑀?」

他淡淡地开口。「该回去了。」

「喔……」朱九郎楞楞地回应,转了个方向,仍旧牵著他的手慢慢地走回御书房去。

午後,萧令瑀会和几个大臣在书房中商讨国事,朱九郎就在他的窗台外练武,只要转头,他便能看见萧令瑀的身影,收了寒綫,他搔搔头,只觉今日萧令瑀说不出的怪,可又M不清是怎麽回事,他细细思索起这两日,确实没什麽特别的情况,萧令瑀的生活就是这麽单调乏味,每天吃饭、上朝、批奏摺、泡茶,然後睡觉,要找出不对劲的事应该很简单,因为G本没什麽不对劲的事!

「朱将军?」

被他拉来训练的禁卫军喊了他一声,像是很好奇他怎麽练到一半就发起呆来,朱九郎耸耸肩,将手中的寒綫放到一旁,又招招手,G人非常熟练地将长枪丢向他,他转身接住,猝不及防地就朝众人发动攻势,一时之间刀剑互击,铿锵声不绝於耳,让他训练了这麽些日子的禁卫军虽不能取胜,却也能靠著以众敌寡挡上一阵,朱九郎长枪在手,一圆划开逼退欺身银剑,手指轻转,枪身又换方向,横档迎面攻势,并同时出掌,虽拿捏了力道,那名禁卫军还是被击出几丈外,他忙收掌喊停。

「小刘,没事吧?」

被喊作小刘的兵士站起,一面拍拍身上尘土花叶、一面摇头,众人这才放下心来,还没来得及抱怨朱九郎,青年已开始数落他们的招式,然後又编队重新来过,看著眼前十五人分作三堆各自练习,朱九郎扛著长枪望向天边,心下正盘算著明日萧令瑀旬休,不知能不能拉他出G走走,这整天闷在G里,高墙重阁的,人早晚闷出病来……身随意转,他偏头看向书房,正迎上男人目光,他咧嘴一笑,萧令瑀却又低下头去看手中奏摺,朱九郎远远瞧见书房里只剩几个大臣聚在一边不知讨论什麽,遂大著胆子走近窗台,朝著萧令瑀招手。

萧令瑀看了大臣们一眼,这才静静地走到窗边,朝下看著朱九郎,後者指指雕漆高几上的水杯,萧令瑀静默半晌,终究递给了青年。

朱九郎喝了水後便将白玉杯放在窗台上,又瞧瞧萧令瑀身後那群大臣,低声问:「还没议完?」

其实不需要说得那麽轻,他略弯身,却只摇了摇头。

朱九郎看似还想说些什麽,但明明张开了口,眼角却又瞄向萧令瑀身後的大臣,终是闭上嘴,笑著MM他的脸就转身回去了。萧令瑀看著他的背影,却想起方才青年看向深G高墙的样子,只是逆著光,那面上的表情他看不真切,可他猜,这齐G再大,终究大不过无边无际的江湖。



朱九郎沐浴过後走了出来,一眼就看见萧令瑀又坐在那黑漆牡丹榻上不知发什麽楞,摇摇头,他走过去握住男人的手,萧令瑀彷佛梦中惊醒,抬起头来看向他,朱九郎有很多想说的,像是在想什麽、怎麽了、有事吗……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萧令瑀的眼睛像是一张罩住了他,沉得喘不过气来。

朱九郎吻上他,断断续续地说:「我在这儿……」

萧令瑀闭著眼,没去问他为什麽这样说。双唇在摩擦压挤中变得火热,朱九郎一直不肯放开他,两舌缠绕,呼吸吞吐间满是彼此的气息,滚烫的,并近於甜腻,朱九郎放开他,直接将人抱上床,迫不及待地脱下自己身上所有衣物,然後又压上他。

朱九郎的身体仍带著沐浴後的热气,贴著身躯竟引动温暖的渴求,萧令瑀环上他的颈项,感受青年全身的重量,许是因他的主动,朱九郎的吻越发激烈,萧令瑀几乎无法呼吸之际,青年抱著他一个翻身,便换了他压在朱九郎身上。

「怕你喘不过气。」

看著那大咧咧的笑靥,萧令瑀突觉懊恼,挣扎著就要起身,朱九郎哪肯让他如愿,抓著人就往怀里塞,硬是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顺带著将手掌探入他的衣襟,左右使了些力便让柔顺丝衣滑落萧令瑀双肩,露出大片X膛,chu糙的手指并抚上他左边R首,揉捏转弄,萧令瑀想逃,腰却被紧紧地扣在朱九郎手下,他只能以手隔开自身与朱九郎的距离,但越是推,青年便报复似的越是加重手上力道。

「唔……放手!」

「偏就不放,谁准你跑了?当心我真将你绑起来。」

「你敢?」

瞧他一双眼真瞪了过来,朱九郎偏头想想,当真解下萧令瑀的腰带并擒住他的手,萧令瑀一愣,挣扎起来,却怎麽也敌不过青年力道,双手竟当真被牢牢绑住,他使力转动手腕,却始终挣脱不开。

「朱九郎,放开本王!」

「别动了,万一留下痕迹,看你明天怎麽解释?」萧令瑀闻言果不再动,一双冷眸恶狠狠地瞪向他,朱九郎只是笑,轻佻地抚上他的脸庞。「就不放,你又能怎麽样?」

见萧令瑀还想说些什麽,朱九郎没多理会,手掌压住他脑後逼他低头,又一次吻上他微开的嘴,萧令瑀仍不放弃的挣扎著,却缓缓软化,朱九郎正要笑,嘴唇竟让萧令瑀用力一咬,痛得他直呼疼。

「你真是……本想放开你的,这可是你自找!」

抹去唇上血珠,朱九郎压倒萧令瑀,扯开他身上早无作用的单衣,只是男人双手被绑,衣裳无法全部脱下,他懒得多想,直接撕了省事,萧令瑀没再说话,哪怕朱九郎的手勒疼了他,他仍是一声不吭。

☆、不道相思 四 (限)

朱九郎带著chu茧的手抚过他的全身,唇则在他的颈项间轻轻地啃咬,呼吸吹洒在他的肌肤上,竟似一寸寸地拂开他的所有感受,越是想躲、越是清晰,但他咬著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朱九郎也不在意,自他颈项而下,含住他X前突起,吸吮逗弄,极尽能事,萧令瑀双手被缚,G本无从反抗,但当朱九郎的手掌探向他双腿之间时,他仍是惊得倒抽一口气!

朱九郎抬头看他,就见他又咬著唇,还咬得那样紧,只怕再下去就要见血。「欸,都要流血了,真不想出声,你就咬我好了。」

说著,还真伸指凑到他嘴边,萧令瑀哪里肯,只偏过了头,朱九郎无法,只得又吻上他的嘴,半是解气半是无奈,人家说爱得深的是输家,还真是一点不错,方才被咬他都不放在心上了,这会儿萧令瑀咬的分明就是自个儿的嘴,他却心疼到不行,可又实在不甘心,他平日伏低作小都不打紧,横竖他今晚是铁了心,绝不松绑,非要男人讨饶才行!

既已打定主意,他也不再温声软语,手指直接探入萧令瑀身下,男人似是难受地溢出一点呻吟,朱九郎本想硬著心肠不去理会,却还是先退了出来,以手圈上他的阳具,套弄撩拨,可萧令瑀竟是如此抗拒,阳具始终疲软,朱九郎也没多想,索X以口含入,萧令瑀却有了剧烈反应!

「你!不、不要!快放开……」

萧令瑀激烈的挣扎扭动,但朱九郎紧紧地压著他,逼他感受一阵阵无可忽略的快感冲刷全身,青年温热的口腔包覆著他,舌尖磨转,反覆地舔弄著他的敏感处,萧令瑀从未被这样对待,後G妃妾纵是如何宛转服侍也不曾如此,他G本就不需要被这样卑屈的讨好,但双手被缚,他无法推开朱九郎,只得睁开泛著水气的眼眸去看身下的青年,相较於他的进退不得,朱九郎却是从容,但……单是看著他吞吐自身欲望,萧令瑀便不由自主的血气上涌。

「够了……放开、朱九郎……」

在他将要S出之际,朱九郎终於放开了他,只是不够远,一些热Y溅上他的脸,他却毫不在意,以指揩去後便凑到萧令瑀脸边,低声轻问夹带热气吹入他耳内。「这样舒服吗?」

萧令瑀犹自喘气,没有回答他,朱九郎也没真打算要他开口,转身拿了一个小盒,沾了些软膏後便试著将指探入萧令瑀身下,许是仍在高氵朝馀韵,男人不再那样激烈反抗,他小心而专注地为萧令瑀润滑扩充,一指、两指,当他将要探入第三指时才想起自己方才在心底发下的豪语,什麽非要萧令瑀讨饶不可,那他现在又是在做什麽?

朱九郎低低地啧了一声,又不受控制地去看萧令瑀的反应,就见男人直勾勾地看著他,那双平日冷冷淡淡的眸子如今水气氤氲,朱九郎看得心下一阵乱跳,再也忍受不住,抽出手指後便拉开萧令瑀的双腿直接挺入,他现在只想完全冲入萧令瑀体内,要他哭泣、要这冰块就这麽融化!

C入太过突如其来,萧令瑀全无准备,不禁痛呼出声,朱九郎又低头吻上他早已红肿的嘴,贪婪的唇舌几乎要将他纠缠至死,萧令瑀绷紧身子,却又被一阵狂暴的律动打碎,彷佛连呼吸都不能,明明是苦痛的,竟更是兴奋而愉悦。

汹涌的情欲令人迷失,萧令瑀的双腿忘情地环在朱九郎腰上,承受著他一下重似一下的顶进与退出,甚至可以感觉到小X紧紧地缠绕出正在体内肆虐的阳具形状,他大口喘气,汗水几乎浸湿了发,但在一片摇晃与迷离中,萧令瑀却清清楚楚地看见朱九郎X前伤痕,他没有忘记,那是为了自己而留下的,除了剑伤,他知道青年背後更无一片完好,可那时朱九郎只是笑著说,这有什麽关系?

双手早已麻木而失去知觉,但如果可以,多想抱住身前的朱九郎!

体内的凶器跳动著S出一股温热,但朱九郎却没有罢手,只将他翻过了身并从後方再次进入,因著之前的润滑,第二次的C入毫无困难,他的脸被抵在柔软却湿润的床间,犹如动物的交媾方式让他羞赧,却也令他感受到一种被屈辱似的强烈快感,萧令瑀咬住锦被,拒绝再发出任何声音,朱九郎看见了,便将他抱起,萧令瑀无力地靠著他的X膛,任他啃噬早遍布爱痕的颈项,身下的欲望缓缓挺立,并泌出兴奋的汁Y,他又要S了,而朱九郎的C入不曾停止,并因他自身的重量而挺入最深处,一次又一次的逼迫他发出难耐的呻吟。

「不、不要了……嗯、啊啊,不……」

朱九郎舔著他的耳,连低声轻语都含带著无比的诱惑。「叫我九郎,令瑀……叫我九郎,我喜欢你的声音,叫嘛。」

「九郎……九郎……」

朱九郎重重咬住他的耳垂,只是这一点刺激,他便尖叫著又一次S出,身体已经太敏感,彷佛连朱九郎随意的碰触都会挑动快感,再也不压抑什麽,他与朱九郎唇舌相交,吞噬彼此的呼吸,欢爱蚀骨销魂,他们则心醉神迷,难分难舍。

☆、不道相思 五

萧令瑀睁开眼睛时,寝G里仍是一片黑暗,久了,待得眼睛习惯,他便看见朱九郎的脸庞,并发现自己就躺在青年的大腿上,後者则执著他的手腕轻柔摩挲。

全身早是一片乾爽,显是已被清理过了,但却如散了架一般,连抬起一G手指的力气也无。见他睁眼,朱九郎一手将人抱起、一手则拿起早放在床边的水杯,见萧令瑀又双眸微闭,朱九郎想了想,终是自己含了一口,垂首去喂他,男人没有任何动作,可能也没有力气反抗,就这样让他喂了一杯水。

「令瑀,手还疼吗?」放了水杯,朱九郎又让他躺回自己的大腿,并握著他的手在X道处不断揉捏,今夜一时忘情,真忘了给他松绑,这会儿还暗著,萧令瑀八成看不清,可自己方才点了灯细瞧,莫说双手一圈的红,萧令瑀全身G本无一完好,尤其是脖子,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红紫痕迹,这下可好,明天让人瞧见了都不知要怎麽解释?

「没感觉。」

不可讳言,萧令瑀相当懂得如何令他内疚,朱九郎咬咬牙,揉捏的手指灌了点真气,就想早点为萧令瑀排除不适,寝G内一时无声,良久,仍是朱九郎的声音讪讪地响起。「令瑀,你生气了吗?」

素日欢爱,自己总是温柔体贴的,也知道萧令瑀个X,遂总是顺著他来,唯独这一回变了些花招,也不知道萧令瑀是不是真的生气了,瞧这不冷不热的样子……越想越是不对,朱九郎放下萧令瑀的手,改而去M他的脸,嘴上还不停地喊著:「令瑀、令瑀、令瑀……」

让他唤得烦了,萧令瑀睁开眼睛,却只抛出一句。「本王没许你这麽叫。」

「偏就这麽叫──」

「否则就把本王绑起来吗?」

朱九郎一听,整个人又蔫了,闷闷地回去按摩他的手,其实萧令瑀的手早已恢复知觉,但他也不开口,实在是朱九郎按得太久也沉默太久,他才抽回手。「够了。」

「令瑀……你真的生气了?」朱九郎没敢去碰萧令瑀的脸,只以指绕著他的头发。「我下次不会了,你不要生气。」

萧令瑀看向朱九郎,青年的眼睛闪动著明显的愧疚,像是真的怕他恼了,也不敢来碰他,却没发现自己还躺在他的大腿上,若是真的生气了,哪还能如此……可或许是自己让这个握住长枪便能震慑战场的青年如此谨慎细微地恐惧著,这般一想,心底突地酸涩而柔软,萧令瑀抬起手,主动抚上朱九郎的脸颊。

「想怎麽叫,随你就是了。」

只是这麽一句话,朱九郎的眼睛就又亮了起来,一手与他十指交扣、另一手则不规矩地抚著他的脸,萧令瑀也不拦他,就随他去了,只闭目养神,听著青年絮絮叨叨。

「令瑀,明日旬休,我们出G玩玩,好不好?」

「出G?」

「是啊,你天天闷在G里怎麽行?我都想好了,明天就让你睡晚一些,然後我们直接出G,你铁定没尝过那些民间酒家的菜,其实许多都做得不差,当然不能跟你御厨相比,但总是新鲜嘛!」

朱九郎滔滔不绝,不断说著出G有多少好处,彷佛怕他简简单单一个不字就打了回票,说得是天花乱坠,只是说的人口沫横飞、听的人却毫无反应,见萧令瑀始终闭著眼睛,朱九郎不免不满地拍拍他的脸。

「你睡著啦?令瑀、萧令瑀!」

「本王醒著。」

看萧令瑀终於睁开眼,朱九郎笑著问:「你说好不好?」

「只怕出G阵仗繁杂。」

「啧,我一个人就能侍候你又能保护你,哪儿就繁杂了?」

萧令瑀不免挑眉。「就带你一人?」

「没错,就你我二人,咱们骑马出G,岂不简便?」朱九郎笑著,彷佛已经感受到秋风中纵马奔驰的快意,却又摇头。「不成,带著你还是马车来的好,虽已入秋,太阳还是挺大的,万一晒著你就不好了。」

萧令瑀还未开口,朱九郎又喃喃道:「所以还是得让待桐跟著,多个人侍候才好。这齐国都城你铁定不熟,我想想,之前老陈似乎说他就住城门边……」

听朱九郎轻声自语,一会儿担心车驾一会儿担心用膳、怕他晒又怕他连外头的水都喝不惯,萧令瑀忍不住勾起唇角,只觉青年的一字一句满漾疼宠,就像被捧在一个人的心口,被呵护著、疼爱著,那麽温暖,却又那麽沈重。

萧令瑀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朱九郎不免一惊,正数著的注意事项都忘了,只忙向下看他。「怎麽了?」

「都依你就是。」

「你答应了?」见萧令瑀真点了头,朱九郎笑得合不拢嘴。「太好了,那就这麽说定了,我保证让你玩得开开心心!」

萧令瑀没有说话,只闭上眼静静地听朱九郎的安排,说要带自己去最大的酒楼、去逛逛市集、去听说书、去看杂耍,说那市集里有多少点心,有豆腐脑儿、有糖葫芦,还有桂花糕、雪花片儿,说他小的时候多羡慕那些有娘的孩子舔著冰糖葫芦的模样,到了暗林,他口袋里有了丁丁当当的铜钱,却不买点心,偏爱洒给那些小叫花子,只不知他们都买什麽去了?

又一次听他说起过往,萧令瑀很安静,留神地不打断他,偶尔他总会想,朱九郎的过去是谜,自己只知道他无父无母,在一座小城的市集里长大,扒窃为生,但朱九郎的故事里从来没有他的籍贯,他口中的老头带他走遍大江南北,然後他驻足暗林,朱九郎说得很平常,萧令瑀却觉得不能问,因为那麽爱说话的青年从来不说,连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不露。

萧令瑀忍不住想起,朱九郎曾说自己没爹没娘,多麽羡慕他……

隔日,他终於自沉眠中醒来时,朱九郎已不在,待桐侍候著他用膳,说朱九郎早去准备了,就留了一张龙飞凤舞的纸条,他看都看不懂,萧令瑀淡淡一笑,只命他呈上,接过後低头看了半日,终是将那字条收入怀中,而後,他似随手拿起桌面一只木片交给待桐,不久少年便领著一人进入。

黑衣男子跪在椅前,凝神倾听端王吩咐。

「本王只要知道他的来历……」

☆、不道相思 六

待桐退了出去,没听清萧令瑀说了什麽。没过多久,便有G人抱著奏章急急而来,萧令瑀匆匆换了衣裳便往御书房去了,连口喻都没留下,待桐左思右想,终是命其他G人前往御书房服侍,自己留在寝G等待朱九郎。

不到一刻钟,朱九郎兴冲冲地往寝G而来,但却遍寻不著萧令瑀,他狐疑地望向待桐,後者这才结结巴巴地开口:「王爷、王爷在御书房和大臣议事。」

「留话了吗?」

待桐摇摇头。

分明是旬休,怎还会有人议事呢?朱九郎坐在椅子上,偏著头怎麽也想不清,待桐看著他,半晌也没开口,他实在不知该怎麽向朱九郎解释旬休只是不用上朝,这齐国哪时要发生什麽事难道还要挑日子的吗?更不忍说照那奏章以及他家王爷匆匆更衣的模样,这事儿只怕不小……

朱九郎在寝G等了整整一个时辰,眼看著午时都过了,他终於受不了,转头就走,待桐急忙跟著他,说什麽都不肯离开。「朱九郎、朱九郎,你别去,王爷正和大臣商量重要事情!」

「我只是去看看,横竖我就躲在梁上,怕什麽?」

「那可是国家大事,你别添乱了。」

朱九郎转头瞪了待桐一眼,不再多说,纵身一跃,几个起落就甩开待桐,气得少年在後头直跳脚,却也毫无办法,只得跟著到御书房前守著,只在心底暗暗求神保佑千万别出什麽乱子,不少大臣白发苍苍了,万一被朱九郎吓出病来可叫王爷怎麽办才好?

青年无声无息地跳进御书房,萧令瑀及几个大臣就在屏风後说话,他纵身跳上大梁,猫儿似的悄无声息,连一点灰尘也没落下,他看向下方,只见萧令瑀反手丢开手中奏摺,恰击中跪在地上的一名蓝袍官员,他不禁咋舌,就不知发生了什麽事,竟惹得萧令瑀这般大发雷霆?

在梁上听了半天,朱九郎才知道原是西部矿山出了问题,本该核发的几笔修护款子被层层剥削,偏又官官相护,遂矿山数月产量骤减不说,而今一群不满的矿工更和官兵起了冲突,昨夜暴乱之下竟致矿山大火,火虽说已灭了,但人员伤亡惨重……他摇摇头,这也难怪萧令瑀生气。

朱九郎坐在大梁上,听著底下萧令瑀调兵遣将,似是决意重兵压入矿城,并同时指派几名亲信为钦差,持著他的令牌扫荡贪官污吏,就地立斩不赦,又急忙拨调白银万两及各式物资,唯恐矿区再起风波,这一忙就是三个时辰,直到所有百里加急的折子都派了出去,萧令瑀还没得空坐下来喝杯水,朱九郎看著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心底又响起待桐说的几句无心话语,他说那是国家大事,要自己别添乱。

别添乱吗……朱九郎叹了口气,说到这个他确实没法帮萧令瑀什麽,上战场杀敌他还行,要论治国,他恐怕连待桐都不如。

G人点起灯,萧令瑀在书房里直站到了戌时将尽,朱九郎也没离开,直待所有大臣都行礼退下,连服侍的人也知端王爷眼下圣心不悦,忙不迭恭恭敬敬地关了门退到老远,朱九郎这才纵身一跳,恰好落到跌坐椅中扶额闭目的萧令瑀身前,朱九郎跳得无声无息,萧令瑀抬眸时还吃了一惊,又似想起什麽,忙问道:「什麽时辰了?」

这都掌灯了还问什麽时辰?朱九郎无奈一笑,转身倒了杯水放到萧令瑀手中。「来,你整个下午都没喝水了,瞧,这嘴都乾了。」

「朱九郎,本王……」

看他就要站起,朱九郎忙又将他按回椅上,手指沾了些清水抚上他的唇。「没事,你别急。先喝水。」

萧令瑀却只拿著水杯,唇上一点湿润凉入心扉,耳边犹如仍响著昨夜朱九郎的话语,说他会好好准备,让自己什麽也不用烦心,青年总在自己身边打转,不曾一刻或离,唯独今日准备出G之事方在他仍酣睡时起身离去,但还是细心地留了字条,虽说其上笔迹难以辨识,但……他居然就这麽让青年白白等了好几个时辰!

「令瑀。」朱九郎轻轻地叹息,拿过水杯就凑近他唇边。「喝一口?」

「你不生气?」

闻言,朱九郎只是勾起一抹笑。「这有什麽好生气的?矿山大火难道是你愿意的?我还没这麽不识大体。」

他知道朱九郎就是不识大体,他宁可如此,也不要青年这样委曲求全地笑。

「你连午饭都没吃,让御膳房熬个粥吧?你等会儿,我去找待桐,他应该在外头──」朱九郎话还没说完,连转身都来不及,已让萧令瑀扯住袖子,猝不及防,他险些连手上的水杯都没拿好,好险他眼明手快,忙又接住。

萧令瑀一手拉著他、一手指向屋梁。「你也没用午膳,就坐在那梁上听,是不是?」

「欸,我是担心出了什麽事,不算偷听。」

萧令瑀抬眸看向他,朱九郎让他看得心慌,正想说些什麽,萧令瑀已开了口。「本王要出G。」

「啊?」朱九郎楞了楞,心下一掂量,便知萧令瑀是为补偿自己来著,可又想著男人忙了一下午,饭都没吃、水也没喝,更别提昨夜纵情著实累坏了他,这会儿还要出G,岂不自讨罪受?「令瑀,我真的不在意,你也累了,我们吃过饭後就休息吧。」

萧令瑀没听他多说,夺过他手上水杯砸个粉碎,转身就走了出去,朱九郎让他突来举动吓得够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跟了上去,就见一路上没个G人敢上前,只有待桐与侍卫跟在脸色Y晴不定的萧令瑀身後,回到寝G,萧令瑀沈著脸命人更衣,好险还记得是要出G,就换了套浅绿的素色衣裳,没什麽暗绣亮绣奢华浮夸,头上金冠也换了玉簪,这才刚打理好,跪在地上为萧令瑀理平衣襬的G人都还没站起身呢,男人就又走了出去,朱九郎急忙跟上,只觉自己像个陀螺跟著萧令瑀空转,他啧了一声,几个大步上前拉住萧令瑀的手。

「你慢点儿,急什麽?」

☆、不道相思 七

萧令瑀没理会他,一个劲儿的往前走,大批随身侍卫跟前跟後,他像是这时才发现,摆手就要他们退下,众人苦著脸看向朱九郎,後者也摆摆手,就要他们赶紧退下,要不等会儿捋著虎须,倒楣的还是他自己。

「令瑀,你别走那麽快,万一绊倒了怎麽办?」朱九郎见他仍无回应,只得又柔声道:「令瑀,要出G可以,你总得让我命人拉车来吧?」

「骑马出G即可。」

一路行至G门,萧令瑀只随手亮了亮令牌便要他们备马,朱九郎已经放弃,索X随著他去,他只管看著萧令瑀,别让他摔下马就是了,不想萧令瑀骑得飞快,栖凤门守将还以为出了什麽大事,见是朱九郎这振武大将军才敢开门放行,出了南门便是平兴道,萧令瑀终於慢了下来,见状,朱九郎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後又大笑起来。

「你笑什麽?」

「我笑你啊……哈哈哈,笑你孩子一样,这有什麽好使气的?」

朱九郎边笑边摇头,忍不住就伸手来M他,萧令瑀不闪不避,抓著缰绳也不知想些什麽,沉默不语、垂著眼眸的样子倒有几分柔顺,朱九郎仍是在笑,只觉得萧令瑀这股气来得莫名其妙,却也莫名其妙的可爱,还逛什麽?他就想回G把人压在床上,别说讨饶,最好就让他连床都下不了!

许是察觉他的抚触带著别样意味,萧令瑀拍了开,闷闷道:「现在该去哪儿?」

「你喔!」朱九郎被拍开的手又回来捏了捏他的脸,这才笑道:「走吧,待桐说你齐国夜市好玩的不得了,你铁定没逛过,对吧?」

「待桐没来。」

闻言,朱九郎又是一阵大笑。「你走得飞快谁敢跟来?就是待桐也没那个胆。知你疼他,下回再带上他就是了。」

说完,便扯著他的缰绳往前走,没走多久就要萧令瑀下马,将两匹马寄在南门边的客店时,朱九郎这才想起自己走得匆忙,连银袋都忘了拿,气得跳脚之馀,只得往旁边的端王爷身上瞧,萧令瑀让他看得不自在,蹙眉问道:「何事?」」

「待桐应该有放在你身上才是……」说著,朱九郎就上前东M西M,萧令瑀吃了一惊,慌忙要闪,就见青年自他怀中掏出一只荷包、一个钱袋,也没打开,就往他自个儿怀里塞了。「呐,令瑀,我可提醒你,你现在身上没钱可别乱跑,紧紧跟著我,当心让人卖了。」

萧令瑀正要开口,不过二字便让朱九郎掩住了口。「本王──」

「我说你啊,别王来王去的,怕大家不知道你是齐国端王?」

男人从善如流,索X就不开口,朱九郎也不在意,萧令瑀沉默的时间还少了?牵著他的手就往另一头走,他记得住城门边的老陈说最大的夜市就在龙津桥边,果然没走多远,便见千盏明灯亮晃晃地挂在铜柱上,照得黑夜犹如白昼,连星辰都黯然失色,人群熙来攘往,俱是欢颜。朱九郎牵著萧令瑀的手,小心地护著他避过人群推挤,萧令瑀连路也不看,只望著扰攘市集,两人走过杂耍团边,胡汉喷出的火焰带起热气,朱九郎笑著将他拉得更近,一旁则有西域的珠宝闪著动人的光泽,萧令瑀没多看,倒是对一些瓷器古玩多瞧了两眼,朱九郎直说该先吃饭才是,便带著他拐进一家小店,店虽小却是高朋满座,也算乾净,见有客来,小二忙上来招呼。

「两位客官吃点什麽?」

朱九郎看了仍盯著市集的萧令瑀一眼,心想要这男人出G多麽难得,不将好吃的都尝一次实在可惜,便掏出钱袋往手上一倒,顿时小二和他的眼睛都直了,萧令瑀看过来,却不觉得哪里不对,朱九郎打亮闪闪的金锭子里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挑了个最小的交给小二。

「劳烦你去买些有名的小点,这剩下的就赏掌柜和你了。」

店小二哪里见过如此阔绰的客人,忙点头就同掌柜说去了,掌柜也过来殷勤招呼,朱九郎只要了滚水,不忘吩咐务必乾净。

「我说你们啊,真是……」他还以为待桐多少懂得一些寻常道理,不想竟和这王爷一样,哪有人带著金锭子逛夜市的?

萧令瑀看向他,眼底带著疑惑。「何事?」

看著他的模样,朱九郎大大地叹口气後也只是摇著头笑了。「没事,瞧你看得那样专心,新奇吧?」

新奇?萧令瑀想了想,终於点点头。这夜市是他甫到齐国时开始合法的,那时他没多想,却不知已发展成如此规模,见商贩买卖如此蓬勃,他忍不住细思起税收政策,见他出神,朱九郎打了个响指唤回他的注意。

「好了,别想那些朝政的事了,你忙了一下午,就这麽贸然吃东西我还怕你胃疼呢,先喝些热水。」

接过朱九郎擦过的水杯,萧令瑀一面喝著热水、一面听朱九郎抱怨方才忘了提醒小二买碗粥和热汤来,不久小二回来,买的东西摆了一桌,边上菜边给两人解释,显是将二人当成了外地来的阔绰公子,摆完了全部碗盘,小二还不忘提醒等会儿有说书先生,要两人慢慢吃。

听著有说书,朱九郎兴致倒来了,问道:「哦?说什麽书?」

「这就不知道了,路先生天天都会变花样的,客官你慢用。」

朱九郎摆了摆手,又打量起桌上的吃食,想了半天才端过一碗汤放到萧令瑀面前,又移来一盘滴酥水晶鱠,看著蒸笼上的曹家包子,也忘了方才小二说是素是荤,直接掰了一半放到萧令瑀手上,然後又拿走。

「忘了你怕脏。」

朱九郎正打算将那半个包子放入口中,萧令瑀却拿了回去,依旧不失礼节的吃著,朱九郎看了他半天,不禁笑了开来。「你惨了!我知道以後怎麽治你了,请将不如激将。」

☆、不道相思 八

萧令瑀瞪了他一眼,朱九郎不敢再造次,只专心侍候他吃饭,一会儿说这道野鸭R做得不错、一会儿挟了一筷子羊头R喂给他,自己则是拿著煎夹子大口嚼著,萧令瑀的碗始终都是满的,朱九郎的嘴也没閒著,掌柜还过来问要不要来壶他们自家酿的酒?朱九郎看了看萧令瑀,终究还是摇摇头。

「你可以喝。」

「一人独饮多无趣,还是我现在该说忘了你不喝?」朱九郎边说边笑,正挟给萧令瑀的熝R倒是稳稳地放入他的碗中。

萧令瑀还打算说什麽,朱九郎已朝著柜台喊道:「小二,外头还有没有荔枝膏卖?若有买两碗来。」

店小二点点头,忙就要出去买,正巧同一名长衫客擦肩而过,又转头回来嚷著:「掌柜,路先生来了。」

掌柜忙出来招呼,又是斟茶又是递水,桌椅是早就排好的,就见那路先生喝了水便往场中一坐,也不急著说话,只溜溜地看了店内一圈,朱九郎听得其他客人说这路先生是城里数一数二的说书人,不免在意地盯著他猛瞧,连手上的馅饼都忘了吃,就想知道他要说什麽书。

「你喜欢听说书?」

他转过头来,难为情地笑了笑。「也不算喜欢,是老头爱听,硬逼著我跟他听。我们曾在北方茶馆听过一个老先生说书,J彩的让老头把酒全洒在了身上,当时不知有多好笑!」

见他没再说话,朱九郎便又回头去看那说书先生,小二正巧端著两碗荔枝膏回来,朱九郎这才转头来捧了一碗给他。「嚐嚐,甜甜的,很好喝。」

「听你的书吧。」

虽是这样说,萧令瑀仍端起碗嚐了一口,朱九郎笑著捏捏他的手,就在这时,那说书先生终於开了口,前头就是些陈套俗语,朱九郎也没细听,只觉方才夹饼里的姜辣萝卜呛了点,他端起荔枝膏灌下一大口,不想路先生起腔就是什麽光启帝后齐心破吴城、振武将军单枪护端龙,不听还罢,一听之下他嘴里甜汤全数喷了出来!

动静过大,连店小二都过来关心,朱九郎摆摆手,忙又回头去看萧令瑀反应,後者没说什麽,只拿出帕子交给他,随便擦了擦嘴,他又羞又窘,那说书先生却是丹田有力,字字清晰,这会儿正说到端王一时失算被困吴城,镇武将军大显神威,一柄长枪威震战场,神鬼辟易、万夫莫敌,杀得那叫一个狂……

朱九郎扶著额,听客越是欢声雷动他越是困窘。「真想叫他别说了。」

「本……他说得不差。」萧令瑀看著青年通红的耳G,只觉这碗荔枝膏甜过了头,但他仍是一口接一口。「不如聘他回G说完全本,如何?」

「别闹了。」朱九郎欲哭无泪,见萧令瑀唇角含笑,这才发现自己被耍了,大庭广众又不能拿萧令瑀如何,连大喊名字都做不到,只得忿忿地抢过他手上那碗荔枝膏一饮而尽。「回去你就知道!」

「拭目以待。」萧令瑀淡淡一笑,却没甩开朱九郎握得死紧的手,还是青年自己放开了他,只轻轻地贴著。

没再去听说书的说到哪儿,朱九郎又想多喂些东西给萧令瑀,後者摇了摇头,青年无法,只想外头东西多著,这才放了心,吃得差不多後两人走出小店,眼前仍是一片繁华升平,朱九郎牵著萧令瑀慢慢的走,偶尔看见了什麽有趣的东西就拉著他凑前去看,又买了包果脯边走边吃,不忘捏起一个递到萧令瑀唇边,端王爷看了半天,还是张口吃下。

「和G里沾了蜜的滋味不同吧?」蜂蜜价贵,这市集里的不过洒些chu糖,风味尚可,他却吃得津津有味。

萧令瑀看著他嘴边的糖粒,终是抬指为他揩去,朱九郎开心地笑了开,转身又拉著他去斗蟋蟀。只见两只蟋蟀在陶罐里猛烈振翅鸣叫,而後又是头顶、又是脚踢,长长触须不住卷动,小小的身子则转个不停,你争我斗,待得战局终了,胜者趾高气昂的样子让朱九郎瞧得直笑,凑在萧令瑀耳边道:「你看那赢的像不像萧沐非?」

被问的人不置可否,问的人朗声大笑,夜市里也没人多看他们一眼。

就这麽走著,突然人群如水涌来,朱九郎不慎松了手,回过头来已不见萧令瑀,他急忙去寻,就怕真把身上没半个铜钱,说不定还不识得路的端王爷给丢了,穿过人群,却见一身绿衫让夜风吹得飘飘若仙的萧令瑀就站在那儿,只是手上多了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

绿和红,原来那麽显眼。

见他走来,萧令瑀也不说话,只把手上的冰糖葫芦递给他,朱九郎莫名其妙的接过,想著昨夜他说了那麽多点心,为什麽偏偏就是这一样?

良久,他才楞楞地问:「你哪儿来的钱?」

萧令瑀没回答,转身就往点著一排灯笼的河堤走,朱九郎忙跟了上去,虽点著灯笼,但比起市集的千盏灯火一片荧煌,此处就是暗了点,遂无甚游人,萧令瑀信步走著,也不理身後青年拿著冰糖葫芦喀滋喀滋的咬了起来,无端搅扰一片宁静。

「令瑀。」

为著那含糊的叫唤,萧令瑀仍回了身,不想却撞入青年温暖怀抱,尚未一步退开,朱九郎已一手环上他的腰、一手挑起他的脸庞,不由分说温柔吻上,唇齿间带著端王爷陌生的酸涩果香,可又越磨越甜,好似唇齿间全染上那民间小点的气息,又疑心这吻本就该那样甜腻,吻得太久,彼此的舌也像什麽糖球儿,恍惚之间就想吞吃入腹,可又舍不得,就爱这样舔著含著,最好能甜到永远。

刚放开已有些腿软的萧令瑀,朱九郎又将他抱得很紧,头就靠在他肩窝,嗅闻著男人身上乾净的水香,或许还混著些甜甜的味道,却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手上那串冰糖葫芦,还是方才的吻残留馀香?

让他蹭得痒了,萧令瑀微微地动了一下,朱九郎也不理,仍抱著他死都不放。

「谢谢……」

萧令瑀不知他谢什麽,许是那串冰糖葫芦、又或是这一夜的出G之行,无论是什麽,其实朱九郎都没有说谢的必要,但萧令瑀没有说话,只抬手M了M青年的头。

☆、不道相思 九

齐国一行队伍刚到隘口,风大得什麽似的,朱九郎拨开飞得一团乱的发,忙转头去看萧令瑀,就见後者压著发,一双细长眼眸半睁半闭,缰绳倒还握著,可看起来就是叫人不放心,也不知会不会摔下马?朱九郎望望前後侍卫,他们这一回带的都是熟面孔,一半是跟著打过吴城的,料想应该不要紧,他便自马鞍上跃起,一个旋身坐在萧令瑀身後,端王爷这匹白马是域外的名驹,就算坐著两个大男人也走得甚稳,但萧令瑀却疑惑地看向他。

「你做什麽?」

「怕你冷,帮你挡风啊。」说著,他将萧令瑀更拉入怀中,自己拉起缰绳,随行众人都像没看到似的,待桐单是压著乱飞的头发都来不及。

「这样子成何体统?」

「横竖在外头也没人看你,万一你著了凉,看我怎麽跟萧沐非算帐!」

萧令瑀不再和他争,只向後靠上他X膛,连眼睛都闭了起来。「他是皇上。」

青年一声轻笑。「我倒听不出你有半分敬意。」

被揶揄的人没什麽反应,朱九郎也不扰他,这十日来他们白天赶路、晚上休息,一路颠簸,萧令瑀虽在他和待桐的照顾下好吃好睡,还是憔悴了些,他看著说有多心疼就有多心疼,可……

「其实还是别去的好。」

「迟了。」再过两座山头,京城便在眼前。

朱九郎哼了一声。「就不知那萧沐非在想什麽,好端端的发了圣旨请你去京城,说的好听,什麽共聚天伦,铁定不安好心!」

十五日前,京城方面下了一道圣旨,一行官员浩浩荡荡地来到齐国宣旨,可对著端王又是恭恭敬敬,礼仪丝毫不乱。圣旨内容文绉绉的,他也没听懂几句,反正就是邀端王亲至京城面圣,一道圣旨扰得齐国大乱,诸臣纷纷上奏,有赞同的也有不赞同的,赞同的他没听,不赞同的他倒听了不少,还有大臣建议立即备战,但萧令瑀只是拿著那道圣旨,在御书房里楞楞地坐了半个时辰,朱九郎那时握著拳坐在窗台,就怕他下一刻又要去数那玉片,可萧令瑀只是淡淡地看向他,良久,便要待桐开始准备入京事宜。

而今,京城就在眼前,他还是M不清萧令瑀为什麽要来?

在他X前闭目养神的萧令瑀突然开口:「名义上,他是君,本王是臣。」

「天高皇帝远,他哪儿就管到你了?」

萧令瑀一笑,没去解释其中的曲曲折折,先祖以战功大封诸国,然历多年,封国式微,而先帝少子,封国以他齐国独大,异姓王几已不存,多改封郡王,後天下纷乱,各国私相吞并,他冷眼旁观,看著太后党人为此疲於奔命,而今天下已定,梁国、吴国、代国、楚国俱灭,除他齐国外,仅馀燕国、赵国,然此二国国土甚狭,不过二十馀城,难及他齐国一方独霸,更遑论改朝换代,萧沐非纵仍姓萧,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

「他若要杀本王……」

「没那麽容易!」听朱九郎说得又快又急、且惊且怒,萧令瑀不再多说,青年却没打算放过他。「你明知此行可能有危险,为何还要去?」

萧令瑀看著前方,似乎依旧不打算开口,青年停了马,怒道:「萧令瑀,我警告你,把话说清楚,要不我绑也把你绑回去!」

「有你,本王不怕。」

萧令瑀难得坦率,朱九郎却楞在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张脸红得如同那夜的冰糖葫芦,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於结结巴巴地开口:「哼……算、算你会说话。」

分明知道他羞赧困窘,然男人没什麽反应,仍是那张清清淡淡死人脸,茫茫然地看著前方,朱九郎空了一手就想去捏他的脸,看是要唤他回神或什麽都好,最後却仍只是握住他的手,嘴上不忘恶狠狠地说:「他若敢动你一G汗毛……哪怕弑君,我也是做得出来的!」

萧令瑀终於偏头看了他一眼。「本王知道。」

明明萧令瑀就只是转头不冷不热的看了自己一眼,朱九郎却抖了一下,只觉那双眼眸柔和慵懒,彷佛在说不会让他那样做,又似对此愉悦而骄傲,总之暗藏多少情愫是说也说不清,他更不敢承认,不过就是这样一眼,他居然就硬了!

朱九郎还来不及掩面退开,贴得太近的萧令瑀已察觉不对,蹙著眉将他推下马,青年正自羞赧,一时没防备,竟真的倒头摔下去,连萧令瑀都吃了一惊,马队顿停,摔得灰头土脸的朱九郎一面拍著身上尘土、一面叨念著过河拆桥,却没胆去看端王爷,MM鼻子上了自己的马,这才指著仍惊愕地看著他的众人怒道:「看什麽,没见过人睡著摔下马啊,还不走?」

马队继续前行,朱九郎只偷偷地看著萧令瑀,隘口早过了,风已不再那麽强,只微微地挑起他颊旁发丝,拂过那张依旧没有表情的脸庞,朱九郎勾起一笑,就不知他现在又在想什麽……明明靠得那麽近了,却还是想要再近一些,或许,自己应该再跳到萧令瑀马上?

朱九郎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孩子不断想争取心上人的注目,多希望他就这样偏头来看自己一眼,不必像方才那般,只是……

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萧令瑀竟真的看向他,朱九郎却摇摇头,什麽也没说,笑著朝他伸出手来,萧令瑀盯著他,半晌才握住他的手,方才隘口风冷,吹得萧令瑀的手也是一片冰凉,朱九郎将他握得很紧,像是只有靠这样才能压住哽在喉头将要溢出的一句话。怎麽会呢?他怎麽会想著如果萧令瑀能够更爱他一点就好了……明明只是一瞬间划过脑中的荒诞念头,但人的思绪怎麽就这麽不受控制?竟是一发不可收拾,如果、如果、如果,他不断想著如果,甚至不敢再看萧令瑀一眼,於是他仅是看著眼前山路蜿蜒,一层一层翻过山去竟似无穷,头一次希望这路赶紧走完才好。

因为他怕,怕真的脱口而出、怕萧令瑀会露出他想像之外的表情。

萧令瑀看著前方,交握的手太稀松平常,他知道朱九郎喜爱与他肌肤接触,於是他没有发现青年的笑靥异於平日,竟带著一点自嘲一点落寞,并悄然隐没在西下的夕阳中。

☆、不道相思 十

齐国马队行至京城西郊,未停,已见天子车驾旗帜飘扬,顾晓卿与杜苍略立於一旁,见萧令瑀停下马,两人便上前跪下行礼如仪,一丝不错。

「下官见过端王。」

萧令瑀却未立刻唤二人起身,只慢条斯理地下了马,又盯著二人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轻道:「平身。竟要左右二丞相来此接驾,本王惶恐。」

顾晓卿上前半步,微微一笑。「端王何出此言,当真折煞下官。请端王上车。」

「此为天子车驾。」

「亦为皇上亲赐,望端王切勿推辞。」

萧令瑀只是一笑,缓缓走至车驾旁,伸出手,朱九郎便扶著他上车,并亲自为他驾车。开玩笑,这里可是萧沐非的地盘,谁晓得这车夫会不会就这样把车给……甩甩头,朱九郎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只想著方才萧令瑀上车时那一眼看得他心虚,大概是到京城前自己总不由自主避开男人视线的关系,可他又说不清楚,回头看了车厢一眼,朱九郎又抓抓头,真是!他从前还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会这麽麻烦!

要他好,可也想自己好。

他知道萧令瑀喜欢他,只是……叹了口气,横竖车是跑在驰道上,一路上没人没马空旷得很,朱九郎却不知身後车厢上的小窗有些玄机,外头看不清里面,车厢内的人却能看见外头的样子,於是萧令瑀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声叹息,他将手按在小窗上,却始终没有打开。

车驾进入皇城,萧令瑀看著眼前熟悉的G阙,心底说不清是什麽样的滋味,他也不知道自己眼下是什麽样的神情,但朱九郎上前握住了他的手,顾晓卿和杜苍略则在两人身後沉默不语,像是谁都怕惊醒了他。良久,他方敛眸道:「本王就住瑾华殿吧。」

顾晓卿立刻令G人准备,萧令瑀无须人领路,便与朱九郎踏入皇G,顾晓卿也不拦,只与杜苍略往另一头去了。萧令瑀依旧无言,朱九郎则很安静,两人牵著手走在静谧G殿中,秋风吹起落叶,恍惚间竟似踏著过往的记忆,连回廊檐下的阳光都值得回味。

「令瑀。」

萧令瑀停下步伐,却不是为了朱九郎的叫唤,他抬头看向眼前的瑾华殿。「本王以前曾在这儿读书。」

一个人在这麽大的房子里读书?朱九郎也不知是诧异多一点还是心疼多一点,总之他更握紧了萧令瑀的手,男人却只牵著他走入殿中,来往G人正收拾整理,见了端王无不跪下行礼,就在那一瞬间,萧令瑀脸上怀念的神情消失无踪,又恢复朱九郎眼中的死人脸,可青年什麽也没说,就听著萧令瑀吩咐G人备水梳洗,当真是驾轻就熟、毫不客气,就像自己家一样,朱九郎转念一想,这是萧令瑀的家没错,这麽想来,他看著这G殿的感觉竟多了几分微妙的情感,只因他曾听闻过的那个天之骄子,就是在这里如同普通孩子般的长大。

只是这样,心就变得好柔软……待得G人终於全数退下,朱九郎便迫不及待地将萧令瑀抱个满怀。「令瑀。」

朱九郎的声音很软很轻,却将他抱得很紧,萧令瑀靠在他的肩上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静默半晌,终於轻轻开口:「本王只是想回来看看。」

朱九郎点点头。「我知道,因为这是你的家。」

「已经不是了。」皇朝更迭,这里已不是他的家。

「胡说!」朱九郎拍拍他的头。「别说萧沐非没那个胆量,就算真不是了又有什麽关系?你还有齐国、还有我。」

萧令瑀静静地笑了,彷佛过了很久很久,朱九郎才放开他,一边伸手去试水温、一边翻著待桐准备的东西。看著他的背影,萧令瑀才发现他竟又错过开口询问青年家乡或父母的机会,但他仍是静默,甚至半推半就地让青年拉著一同沐浴,肌肤相亲时他仍有些分神,直到朱九郎不甚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脸,他才自氤氲的热气中回过神来。

「想什麽?」

「本王……」

萧令瑀还没说完,身下的青年已微微地动起腰来,硕大的阳具推挤入他的体内,一寸寸地打开他的身体,他跨坐在朱九郎身上,十指几乎掐入朱九郎肩头,却依旧抵挡不住被占有的快感,净身的热水随著两人的动作激起阵阵波纹,每一圈涟漪都震盪著无可言喻的疯狂,更多的则是无止尽的需索!

阳具侵入了最深处,宛如烙铁般,滚烫的像是要自体内燃起熊熊烈火,但朱九郎却不动,只专心地啃咬著他的脖颈,不满焚烧理智,萧令瑀扭动著腰,却依然觉得不够。

「你!」

朱九郎的呼吸吹拂在他身上,热得几乎要将整桶温水烧乾!「糟糕……这回变了个花样,你又该生气了……」

萧令瑀不住喘息,只觉得体内稳稳不动的阳具恰触到了让他浑身麻痒的一点,甚至令他浑身战栗,彷佛有小小的火花在每一寸肌肤上跳动著,既热又疼,他已经记不得方才所有的对话,更忘记此处不是他的齐G,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有朱九郎就够了……

「动……你快──」

就在他开口一瞬,朱九郎向上狠狠顶入,本该说出的所有字句无不破碎地哽入他的喉头,竟带起灭顶的欢愉,青年的动作打乱一切,他只能被动的承受所有肆虐,滚烫的阳具总是几乎抽出後又撞入最深处,全数没入的阳具被他的小X紧紧吸著,在退出时又极力挽留,於是朱九郎的动作越是chu暴,水花四溅,他们却毫不在意,只像饥渴的兽般啃咬彼此,吻也是一样,他们吸吮对方直至尝到宛如鲜血的滋味,却甜美得令人欲罢不能。

萧令瑀摆动著腰,迎合著朱九郎的动作让他挺入更深的地方,任他在自己体内留下印记、留下味道!chu糙的舌面刮过R首,单只是这样他就S了,但抽C的动作仍在持续,过於激烈的高氵朝让他晕眩,彷佛连心脏都抽搐不已,当朱九郎也S出时,他早已疲软地挂在青年身上,动弹不得,仅能发出几声低哑呻吟。

11-20

☆、不道相思 十一

看著怀中紧闭双眼的萧令瑀,朱九郎淡淡一笑,低头在他额上落下轻吻,随即伸长手拉过一旁早因他们溅出的水花而微湿的软巾暂时裹住萧令瑀,将人抱到一旁榻上後他才披上单衣走了出去,唤待桐再命人抬桶热水来,G人的动作极快,他便以热水细细地擦过萧令瑀全身,男人的肌肤上满是爱痕,他的手指不规矩地抚过,萧令瑀只是睁开眼睛,他便窃笑著收回手指,又换上拧乾的帕子。

待两人终於一身清爽乾净,朱九郎才让待桐进入服侍,G人则抬走水桶并收拾一地狼籍,待桐与其他G人团团转著为萧令瑀换上新衣,银白软丝暗绣、葱绿繁纹滚边,这更衣的过程,撑著下巴的朱九郎是百看不厌,然当萧令瑀坐到镜台前时,朱九郎却出现在镜中,男人回眸一望,那一眼又是慵懒又是冷淡,朱九郎忍不住又凑上来朝他唇边亲了一口,待桐则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他家王爷早不限制他如何对待朱九郎,他遂也没大没小起来。「别挡著镜子,我要给王爷梳头了。」

朱九郎却一把抢过梳子,拿得老高不让他抢。「我来梳我来梳。」

「你又不会,万一弄疼王爷怎麽办?」

萧令瑀看著二人争执,良久,方轻道:「让他来吧。」

「是。」

待桐虽不甘心,也仅能从命,只得从旁指点朱九郎,又骂又打,深怕他扯下萧令瑀一G头发,朱九郎自己也是戒慎恐惧,梳个头发比跑十圈马还累人,被服侍的端王爷依旧稳如泰山,闭著双眼迳自养神。太繁复的样式是不可能的,待桐只教了个简单的式样,小孩儿都会梳,朱九郎磨了半天终於略微成型,只是略松,萧令瑀也不在意,随手挑了只玉簪,朱九郎又抢著来C,终於将端王爷上下全打扮好,距离他们进入皇G已过了整整两个时辰。

萧令瑀与朱九郎踏出瑾华殿时,顾晓卿已在外头等候,仍是恭恭敬敬,只问了是否有什麽欠缺的,半句不提他们究竟在瑾华殿里搞什麽搞这麽久,识相得很。

「本王要见君非凰。」

顾晓卿也不吃惊,只点头道:「娘娘已在风柳亭等候,请随下官来。」

「不用。」

朱九郎看了顾晓卿一眼,终究还是追上萧令瑀,牵著他的手慢慢走著,像是要他冷静又像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朱九郎不断指著皇G的花花草草、亭台楼阁,要萧令瑀说出名字或是他小时候是否曾於此游玩,看了他一眼,萧令瑀竟都一一地答了,担心男人疲累,他走得极慢,好一会儿才走到所谓的风柳亭,眼前碧绿湖面满是残破荷叶,岸旁则有千株柳树,时值残秋,柳枝不复青绿,竟是一片萧瑟。

「非凰见过端王。」

君非凰看似等候已久,萧令瑀并不回礼,静静落坐於小亭之中,朱九郎不断探视四周,唯恐有人埋伏,明知他看些什麽,君非凰却似不觉,摆手作一请势,萧令瑀一眼扫过桌上茶具,只拿起茶罐。「君山银针?」

君非凰但笑不语,萧令瑀淡淡地看了朱九郎一眼,终是动手烹茶,水沸而茶香渐漫,萧令瑀端起第一杯却递给朱九郎,青年狐疑地接过,马上又变了脸色,显是想起那日在君非凰草庐的情景,以为萧令瑀又要他去外头守著,咬著牙掉头就走,却是君非凰开了口。

「朱将军,请留步。」

朱九郎回过头,萧令瑀指著身旁的石椅。「坐。」

只是一个字,朱九郎又笑了开来,乖乖地坐在萧令瑀身旁,可也不敢开口,两只眼睛滴溜溜地在君非凰和萧令瑀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就见二人专心品茶,一句话也不说,半刻钟、一刻钟,萧令瑀又煮好了茶,第一杯仍是给了他。

捧著第二杯君山银针,君非凰终於开口:「皇上为端王备了家宴,还请王爷赏光。」

「家宴?」萧令瑀的语气很轻,却掩不住浓浓嘲讽。

君非凰轻叹一声,笑靥勉强。「无论如何,王爷总是皇上的亲叔叔,本朝与前朝的关系错综复杂,实在是……」

「杀了本王,这关系便不复杂了。」除他之外,燕赵二王与前朝先帝关系已远,且那二人并无野心,仅守著南北一方疆土,方得以在帝位之争中全身而退。

此言一出,君非凰还未动,朱九郎却先动了,就见他牢牢握住萧令瑀的手,并狠狠瞪向君非凰,大有欲立刻起身拼命的气势!

「既是如此,王爷又何必来?」

萧令瑀端起茶盏,不疾不缓地说道:「本王只是想再看看这座皇G。」

「这是王爷的家,王爷随时可以回来。」

闻言,萧令瑀真的笑了。「真不知本王那侄儿听了这话将有何反应?」

君非凰静默半晌,朱九郎偷偷地看了那当今皇后一眼,保证他现在心底划过的想法定和自己相同,铁定是那萧沐非气得跳脚的样子无疑,不知为何越想越是开心,他忍不住笑出声来,萧令瑀与君非凰同时看向他,朱九郎瞄了二人一眼,状若无事的搔搔头,又端起杯子喝茶,却不想那杯子早见了底,萧令瑀便将面前的杯盏推向他。

「他……他不会。」

朱九郎端著萧令瑀的茶杯窃笑不已的同时,君非凰突然出了声,可这三字实在莫名其妙,正丈二金刚M不著头绪,萧令瑀却看著君非凰,眸中满是了然,良久,方低声道:「是,他不会,所以你选了他。」

「端王自可成一代名主,威震神州,然今天下早经战乱摧残,唯萧沐非能为仁皇。」

他说得坚定,萧令瑀却无反应,见状,君非凰亦仅是静默品茶,不久,便有G人来禀家宴之事,君非凰起身告退,却在走出亭前又停下脚步。「非凰感谢王爷此番前来,今夜家宴,还请王爷多多包涵你那侄儿。」

沉默的人依旧沉默,朱九郎看著君非凰走得远了,便拿著一双好奇的眸直盯著萧令瑀,男人让他看得烦了,索X推过几碟点心到他眼前,朱九郎才不理会,仍直勾勾地看他,半晌,萧令瑀方开口:「想说什麽?」

「他为什麽要谢你?」

「因为本王来了。」

☆、不道相思 十二

「就这样?」

萧令瑀点点头,朱九郎看他神情严肃正经,半分也不似骗人,只得摇摇头。「不懂。」

「本王既来,便表示了忠诚,而他们要的不过就是如此。」

天子车驾、左右丞相,此事越是张扬,越显皇朝之重视,而他端王应新朝圣旨而来,便是自以为臣,先朝新代之分既无,天下大势至此底定。

「总觉得好像吃了闷亏……」朱九郎拉著他的手,似为他委屈。

男人没有说话,只牵著他起身,两人信步走在御花园中,偶尔交谈、偶尔只是赏看风光。朱九郎攀上一朵开得正盛的秋菊,萧令瑀摇摇头,但他仍是笑著折下,半分刻意、半分无辜的将花送到萧令瑀面前,男人接过後只是握在手中,於是行走间便泛淡雅花香。

不久,G人便寻了来,毕恭毕敬地请端王入席。

家宴设在重翠阁,倒真似民间百姓般,厅中就摆了张大圆桌,萧令瑀到时已晚了,萧沐非、君非凰,甚至顾晓卿、杜苍略都已坐定,看向席上尚有两个相邻空位,萧令瑀心下了然,便与朱九郎一同入席,又见竟无G人环侍,便摆手要待桐退下。

「端王好大的架子。」

「自不如皇上亲民。」

萧沐非还想说些什麽,旁边的君非凰咳了一声,他便偏过头去,手上拿著枝银箸敲碗,并越敲越快,铿铿锵锵地表示皇帝现在很生气,萧令瑀看著他的动作,饶负兴味的神情让顾晓卿忍不住掩面长叹,真想叫他家皇上看看人家端王爷,这才叫天家气度。

君非凰忍无可忍,一手夺了他的银箸,显然桌下还动了拳脚,萧沐非唉呦一声,一双桃花眼又是委屈又是愤恨地瞪向萧令瑀,端王爷但笑不语,他又看向仍微带薄怒的君非凰,终是自己MM鼻子乖乖坐定,煞有介事地朗声开席。

一开始其实很平静,毕竟一张桌子坐著当今皇上和齐国王爷,也没人敢提什麽军国大事,更别说吴国那一战,话题就绕在了屋外的花、城外的景或桌上的菜,直到萧沐非说到新任御厨一道鲜鱼做得不差,正示好地要挟一块给君非凰,却让朱九郎捷足先登。

「你喜欢吃鱼,来。」

端王爷点点头,吃了那块鱼。

萧沐非又去挟一道八宝野鸭,不想杜苍略正好快一步挟走,放进顾晓卿碗中时大家的脸色都很难看,顾晓卿看著那块鸭R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他敢发誓杜苍略不是故意的,但他家皇上咬著筷子像要吃人一样,对面那位朱将军还笑了出声,十足十不留颜面。

朱九郎一面笑一面去挟明珠豆腐,萧沐非自是来抢,两人手翻掌转,就差没大喊杀呀打的,直似将练武场搬上了餐桌,顾晓卿看得目瞪口呆,只想称赞这朱将军功夫实是了得,这般你争我夺之下那块明珠豆腐还是稳稳地夹在他的筷子上,杜苍略看了也不免点点头。「不差。」

明珠豆腐、菊花佛手酥、如意卷,凤凰展翅……萧令瑀和君非凰两人盘中的菜越叠越高,萧沐非与朱九郎两人则是杀得脸红脖子chu,连饭都忘了吃,最终还是萧令瑀出了声。「朱九郎,那总是当今皇上,让著点儿。」

顾晓卿捧著碗遮住脸,早知道就不来了……什麽天家气度都是浮云,萧家人全都一个样!

君非凰银箸一放,圆桌都有些震动。「萧沐非,够了。」

「你就不骂他?」

「来者是客。」

萧沐非啧了一声,又偏过头去,也不拿著筷子敲了,君非凰环视众人一眼,只见其他四人低头吃饭的吃饭、喝汤的喝汤,全当没看见一样,遂亲手捧了碗官燕送到萧沐非面前,款款跪下,姿态很低、口气很硬。「顶撞皇上,臣妾有罪。」

当今圣上忙就要扶起君非凰,後者却跪得很坚定,萧沐非拿过官燕一饮而尽,又拉又扯地才让君非凰起身。「爱卿哪里的话?明明就是他们──」

「嗯?」

看他眼睛又瞄了过来,萧沐非只得改口。「好好好,是朕失态了行吧?」

「回答一次就好。」

萧沐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

「皇上一定饿了,快用膳吧。」君非凰将他推回位子上,自己落坐後不忘挟了那道堪称始作俑者的鲜鱼放入他碗中。「臣妾吩咐过了,甜品是御膳蜜汁莲花卷,皇上可嚐嚐这位御厨做得够不够道地?」

听见熟悉的甜品名,萧令瑀亦顿了顿,朱九郎这边看看萧沐非、那边看看萧令瑀,然後又去看那个面色如常的君非凰,不得不在心底称赞这皇后,一帖猛药下得是又快又准,他也曾听男人提过那道甜品,说是当年的小团子最爱吃的,一个人就可以吃掉整整一盘。

待甜品送上,每人盘中各放了一个,这边朱九郎看著萧令瑀吃了一口、那端君非凰也看著萧沐非咬下半块,异口同声问道:「好吃吗?」

「太甜了。」「蜜搁得多了。」

萧沐非与萧令瑀互看一眼,又转过头去,只专心吃饼不再说话。顾晓卿看看两人,又看看朱九郎与君非凰,不免摇头叹息,无论如何,这场家宴没以翻桌收场,实乃盛朝大幸。



「我实在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顾晓卿苦著一张脸,哪怕豔阳照著都不明亮。「什麽秋季围猎?你也看见昨天晚上的情况了。」他都不敢保证等会儿被围猎的会是他家皇上还是端王爷了。

杜苍略看看场中众人,终究只能开口安慰:「不会的,皇上自有分寸。」

顾晓卿看著也没什麽把握的杜苍略,终究还是只能摇著头,赶上前行马队,正巧听见萧沐非道:「端王,不如我们来场赌注如何?」

「皇上想赌什麽?城池?」

知他又在嘲讽那二十座城池,萧沐非咬咬牙。「赌白银,一只猎物一千两白银。」

君非凰正想开口,终究还是作罢。萧令瑀看了看朱九郎,後者跃跃欲试,直要他点头,他便回道:「好。」

一声好,便启秋狩之端!萧沐非弯弓搭箭,立刻便S中一只草丛中窜逃的野兔,得了先机,还来不及笑,就见朱九郎站上奔驰马背,一箭破空,一只大雁就这麽直直地落了下来,萧沐非看得瞠目结舌,却又死不认输,纵马前行,君非凰摇摇头,只得跟了上去,两人肩并著肩,咬著耳朵不知说了些什麽。

朱九郎看向萧令瑀,笑道:「放心,我不会输的。」

☆、不道相思 十三

萧令瑀只是勾起一笑,与他策马同行。一时之间,围场内满是箭簇破空之声,兵士拾了猎物,便以箭上所刻之字判断是谁的猎物,两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萧令瑀追著一只獐子,箭未上手,猎物却已倒地,另一端的萧沐非笑开满眼灿烂,正是志得意满,朱九郎没放过机会,一箭S出,险险擦过萧沐非那张俊美脸庞,正中他身後一头雄鹿,萧沐非气得咬牙切齿,忙要君非凰看看那箭是否擦伤了他天下无双的脸蛋,後者当真抚上他的脸,正打算赏他一下子,却让萧沐非抓住手掌,轻薄地落了个吻,君非凰抽回手,薄面含嗔带红,萧沐非顿时都忘了要生气,只笑著又与他一同寻找猎物。

朱九郎没多看那头萧沐非笑得宛如偷了腥的猫,一双桃花眼亮得顾盼生辉,只指著一只狐狸就要萧令瑀快S,谁知狐狸窜得飞快,朱九郎忙上前去追,却见一支箭矢朝自己S来,他早已看清那准头不足,遂也不闪不躲,箭便S入他身後大树,果不其然听见萧沐非远远地笑道:「哎呀,你那头发看来就像只狐狸,朕一时失手,真是对不住。」

为求方便,朱九郎用绳将一头黑发扎了起来,阳光下左摆又晃的竟闪著淡淡茶色,萧令瑀正要开口,朱九郎却拉著他的手,笑著摇摇头,萧令瑀便随著他去,就见朱九郎接下来每箭S出都明摆著与萧令瑀作对,不S猎物反热中於打落他的箭,见状,萧令瑀把握时机S向萧沐非瞄准的猎物,不到一会儿众人便又听见萧沐非大声嚷嚷:「朱九郎,你作弊!」

被喊著的人又笑著S出一箭,不偏不倚地贯穿萧沐非的箭。「我今天就不爱S那些狐狸啊兔子的,偏爱瞄准你的箭,怎麽样?」

「你大逆不道、你欺君犯上,朕要──」

君非凰终於听不下去。「萧沐非!」

「爱卿,是他作弊……」

君非凰勾起一笑。「如果输了,你今晚就睡御书房吧。」

「朕为什麽要睡御书房?」

「不睡御书房?那去找柳贵妃或其他贵人好了。」说完,君非凰调转马头,跑得飞快。

萧沐非忙著去追,连明摆著在旁边看好戏的朱九郎跟萧令瑀都管不上了。「爱卿、爱卿,是朕说错话了,爱卿,你别跑那麽快……来人,你们看什麽,还不快去给朕赶猎物!」

朱九郎朗朗大笑,边笑还边鼓掌,萧令瑀看了他一眼,并不制止,还是朱九郎自己靠了过来,笑问:「如果我赢了,你有什麽奖励?」

见他招手,朱九郎靠得更近,听他低低地说了几句话,不免皱起眉头,半晌,才碎碎念著转头离开,萧令瑀也不理会,只自己狩猎去了。又过了半个时辰,这场围狩才算结束,双方清点猎物,竟是平分秋色、不分输赢。

朱九郎抹了抹汗,呼出一大口气,萧令瑀递过帕子,青年扁了扁嘴,终究笑著接过。看著两人互动,君非凰心下明白,不免感谢似地朝萧令瑀一笑,那端萧沐非还在重算,打死都不相信居然会这麽巧,最後还是君非凰拉著人回G去了。

看他二人绝尘远去,朱九郎才凑近萧令瑀,轻声道:「你可欠我一次。」

「你想本王如何还你?」

朱九郎笑著跃上萧令瑀的马,又拉过缰绳,萧令瑀随著他去,只向後靠上身後青年,理所当然的闭上眼睛休息,朱九郎也不在意,仍笑得开心。「这样好了,今晚换你挟菜给我。」

「可以。」

得了应允,朱九郎笑得更是欢欣,两人回G梳洗沐浴後,青年又夺了梳子要帮他梳头,待桐无法,只得又教他另一个样式,总不能让王爷天天梳著同一发式,可似乎难了点,朱九郎左盘右弄就是梳不起来,萧令瑀也不说话,任他在身後急得跳脚,最後还是待桐帮忙,总算让端王爷能够一身体面地走出G门。

朱九郎本欢天喜地等著萧令瑀帮自己挟菜,不想这一夜算不上家宴,萧沐非还请了其他老臣,都是先帝时就在的,宴席上是一人一桌,吃的就是今儿个打的野味,朱九郎看著眼前丰盛菜肴,极不满意似的咬著他的筷子,偏头去看旁边的萧令瑀,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一绺没绑好的发丝自他颊边落下,男人却不在意,随手拂到耳後,不知为何,只是这样一个小动作,朱九郎便笑著又转过头,开开心心地自己吃起饭来,萧令瑀朝他望了一眼,便命待桐过去为他斟酒,自己仍是饮水而已。

宴散,众人亦各散去,朱九郎牵著萧令瑀又去逛皇G,只想趁这最後一晚把萧令瑀的孩提时光全凑满,萧令瑀淡淡地说著过往,只觉得青年握著自己的手那样温热,竟恍惚遗忘那过往记忆如水冷凉,只记得所有好的、开心的,彷佛只是这样说著都暖了心房。

朱九郎正听到萧令瑀说他将要前往齐国、说先帝为他备了多少东西,听到先帝说像嫁女儿一样,不免笑了开来,萧令瑀一个停步,头上发丝忽然散落,玉簪跌地发出铿然轻响,见状,朱九郎不免咋舌,忙弯腰拾了起来。「糟糕,果然散了,怎麽办?」

「既是如此,便回G吧。」

「不行不行,你在这等会儿,我回去叫待桐拿梳子过来,别乱跑喔。」

许是相信这皇G自是守卫森严,朱九郎几个起落就奔回去,萧令瑀拢了拢发丝,却突然听见身後传来脚步声,正是萧沐非。

「啧,要等他离开你身边还真不容易。」

「不知皇上在此,本王失态。」

看了披散头发的萧令瑀一眼,萧沐非没多话,只说:「他对你不错,横竖朕都娶了个男后,你也娶个男妃算了。」

萧令瑀没有回答,却想起他仍空著的妃位。

「萧令瑀,你齐国太大,朕容得下,不代表朕的子孙也容得下。」萧沐非走了几步,说不尽心烦意乱,他大盛朝和前代关系确实是错综复杂,尤其是对上这端王爷,有些话他总是得说,可看著萧令瑀这张脸,他就是百般的不痛快。「你那齐王妃真叫不回来了?」

为了君非凰,萧令瑀与齐王妃和离,这是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可萧令瑀尚无子嗣,若这人一死,那偌大齐国会不会起什麽纷争倒在其次,他盛朝要如何处置齐国才是他真正伤脑筋的,最好的方法当然是找几个和萧令瑀有些关系的人袭封郡王,将齐国给瓜分了,如此一来,齐国势力不存,他也能从中捞点好处,可是先帝的血脉……除了自己以外就真只剩了眼前这个成天端著张死人脸的端王爷!

萧令瑀自然清楚他到底想说什麽,却只轻道:「本王想起尚未恭贺皇上喜获麟儿,礼单容後呈上。」

「最好多送一点。」想到自家孩子得叫这男人什麽,萧沐非就满肚子不爽快。「总之,你知道我的意思。」

「本王知道,多谢皇上关心。」

见他仍是什麽也不说,萧沐非不满地啧了一声,掉头就走,看著他的背影逐渐走远,萧令瑀抬头看向深深G阙,却怎麽也说不清心底千折百回,萧沐非真正要说的他当然明白,血脉後嗣实是大事,他甚至还记得迎娶王妃的那一日,身在皇城的父皇如何铺张的送来奢华贺礼与亲笔家书,祝愿他子嗣绵延、开枝散叶……往事如同过眼云烟,而今人事已非。

想起朱九郎,萧令瑀一声轻叹,以为没人听见,却不想青年躲在身後花丛间,听得是一清二楚。

☆、不道相思 十四

告别皇城时也没什麽离情依依,皇上对著端王只提了一句别忘了礼单。马背上的待桐左思右想,只觉得那好看到过份的皇上似乎什麽重要的话也没跟他家王爷说,来了两天除了吃饭就是打猎,他实在不懂他们这趟究竟来京城做什麽?前头的朱九郎早在离开皇城後就跳上萧令瑀的马,将那闭著眼睛就像昨晚不得好眠的端王爷拥在怀中任他睡得痛快,自己却沉著脸摆明了有些不高兴,待桐识相,自己退了两步骑在後头,没敢去问,静静打点一切,横竖他家王爷还在睡,朱九郎短时间内也不能做什麽。

端王爷一路睡到都要过山了才醒来,朱九郎看了看他,想著自己昨晚心情不佳,拉著人纵情不说,这手下著实毫不留情,折腾了萧令瑀整整一夜不能成眠,可看著他脸色苍白,心底更是不爽快,也不知道是为什麽……许是为著萧沐非口中的齐王妃,也或许是为了萧令瑀的百般忍让!

又不是做错什麽事了,干嘛就这麽让著自己……难道萧令瑀真打算撇下他去把齐王妃叫回来、还是索X再娶个新的?他当然清楚男人三妻四妾在所难免,他从前游走江湖时红颜知己也是不少,可遇上萧令瑀後自己可是一心一意,也不计较齐G里还有些妃妾镇日打扮的花红柳绿,横竖他天天都拉著萧令瑀一处睡,从不曾听男人说要进後G干嘛的,也算是眼不见为净,没遇到就算了,而今听萧沐非提起,一瞬间居然像是天崩地裂,以往抛在脑後的现实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直叫人喘不过气,可偏偏萧令瑀还是那张死人脸,看著更令他恼怒。

两人难得一路都没说话,萧令瑀本就沉默,这一路也不知想些什麽,迳自出神,朱九郎则是心情不好,看著萧令瑀发呆更是气恼,又怕自己被排除在外、又怕男人真打算去娶个齐王妃来生孩子,可又不敢贸然承认自己昨晚偷听了他和萧沐非的对话,直到扎完营、用完晚膳,这会儿就要就寝了,萧令瑀才惊觉一整日都没听过青年的声音。

「有事?」

自己没事,有事的是他才对。「你有甚麽话要跟我说吗?」

萧令瑀细细思索,终是摇了摇头。

青年有些落寞,转过身背对著他。「那就没事了。」

看著青年的背影,萧令瑀也说不清心头是什麽滋味,只觉得这是朱九郎第一次冷落自己,可他确实没有甚麽话是该对朱九郎说的……他又一次仔细思考,从昨夜青年的行为到今日的沉默,但无论他如何推敲总是不得其解,心下烦闷,他便走出营帐,动作不小,朱九郎铁定察觉得到,然他仍是背著身子佯装熟睡,回身看著始终未动的帐帘,萧令瑀竟觉一阵气闷。待桐已睡了,他便让其他服侍的人搭设另一个营帐,胡乱睡了一夜。

一早就端著水要去侍候端王爷的待桐发现萧令瑀不在原本的营帐时,还吓得以为发生了什麽事,这端朱九郎的脸色比起昨天更差了、那儿端王爷的样子也不遑多让,待桐擦了擦额上的汗,只觉得秋老虎威力太强,这才刚起身呢,他就流了满头的汗。

齐国马队又一次出发,端王爷仍骑著他的名驹走在马队正中央,朱九郎却没走在他身边,反是走在马队最前方,随行众人虽然感到奇怪,但单看朱九郎的脸也知道振武将军心情不好,哪怕不拿长枪也散发令人退避三舍的气势,纷纷能躲多远是多远。待桐看著分隔老远的两人,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直捱到中午休息,这才到朱九郎面前打算问个清楚。

「朱九郎,你和王爷……发生什麽事了?」

青年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半天才挤出一句没事,又要他回去侍候他家王爷,这儿碰壁,待桐只得又回萧令瑀处,端著膳食戒慎恐惧地问:「王爷,朱九郎惹您生气了?」

「没事。」

待桐看著两人就这麽一整天都没打过照面,到了夜里扎营时也分两个营帐各自就寝,这一夜他特地留著守夜,从帐帘的隙缝偷偷瞧著萧令瑀,他家王爷果然没睡,楞楞地坐在床沿不知想些什麽,他又走向朱九郎的营帐,还没走近就听见里头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然後又是一声巨响,待桐忙掀起帐帘,才发现床都塌了,朱九郎就躺在散架的床上,手边的床板上是一个想当没看见都不能的裂缝。

「朱九郎?」

青年翻身坐起,一把揉乱了满头的发,然後又朝著待桐抬起头,凌乱发下是一双毫无睡意的眼。「你家王爷睡了吗?」

「没……」

「叫他快睡,万一明天摔下马怎麽办?」说完忙摆摆手,要待桐赶紧回去。

待桐退了出去,却没胆真去叫他家王爷快点睡觉,只得守在营帐外打瞌睡,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萧令瑀还是坐在床沿,梳洗用膳都是明摆著的漫不经心,待桐暗自祈祷可千万别让朱九郎那张乌鸦嘴说中。

萧令瑀没摔下马,只是越走越慢,整个马队都跟著放慢速度,到最後端王爷索X停了下来,待桐忙驾马赶上,一见萧令瑀脸色苍白马上要众人在此暂停,他一面扶著萧令瑀下马,一面要人找一处Y凉的树荫让端王爷休息,走在前头的朱九郎听到消息,纵身几个起落就赶了来,这时萧令瑀就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碰也不碰待桐手上的药瓶和水,也不管少年在旁边急得都要掉泪。

「萧令瑀!」

即使听见他的叫唤,萧令瑀仍是毫无反应,但见男人眉头紧蹙,连一双唇都发了白,朱九郎就知他胃疼得凶,一把夺了待桐手上的药瓶,慌慌张张地倒出两颗药丸来。「快吃药。」

萧令瑀睁开眼睛,却推开了他的手。

☆、不道相思 十五

「你都痛成这样了,还使什麽气?」可萧令瑀又闭上了眼,像是打定主意不理睬他,朱九郎又气又急,平日萧令瑀习惯了掩饰他的胃疼,今日居然痛到连马都骑不了,可知情况严重到什麽地步,偏还是这副死样子!

一旁的待桐急得打了他好几下,颇有些都是他害的意味,朱九郎也是既怒又悔,无论如何,眼前总是萧令瑀更重要,他摆手要众人退得远些,自己将萧令瑀抱入怀中,只觉端王爷的体温高了些,怕是有些低烧,更是心疼,萧令瑀没反抗,可也不肯睁开眼睛,只是一手按上胃部,知道他疼得紧,朱九郎忙又开口。「是我错了,令瑀,你要打要骂我都认了,拜托你吃药好不好?」

怀里的端王爷仍无反应,朱九郎更是低声下气。「令瑀,你就算存心要我难过,也犯不著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萧令瑀睁开眼睛,以为他终於肯吃药了,朱九郎忙将药和水捧到他面前,萧令瑀却仍是不吃,只挣扎著站起身。「你不必求本王,本王……」

见他痛得连站都站不稳,朱九郎忙就要抱住他,不想萧令瑀竟甩开他的手,待桐远远见了,赶忙上来扶著萧令瑀,青年急得恼怒,大喊:「萧令瑀!」

「朱九郎,你以为本王是你能够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人吗?」

听了这话,朱九郎更是懊恼,连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你听我解释,我只是、只是……」

萧令瑀没再理会他,转身就要待桐扶他回去。「王爷!」

「本王没事,要众人继续前行,本王……想赶紧回齐国。」

就算再怎麽赶,齐国还远著呢,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到的,待桐急得要死,又不能违背萧令瑀的命令,连忙看向朱九郎,青年总算没犯傻,一把推开待桐,并从背後将萧令瑀抱个满怀,不管他怎麽挣扎,就是牢牢抱著死都不放。

「放开本王。」

「不放,这辈子都不放!」朱九郎见他不再挣扎,才终於断断续续地说:「我只是……怕。」

萧令瑀有些迟疑,仍是忍著痛问:「怕什麽?」

「怕你要去娶齐王妃、怕你要和别的女人生孩子。」见鬼了,不过就是两天没抱到萧令瑀,怎麽这温度、这香味就让他有想哭的冲动?朱九郎将脸埋在萧令瑀肩头,死都不肯承认他怕萧令瑀会说这有什麽大不了的!

萧令瑀楞了半晌,又思考许久,青年怪异的举动、若有所指的话语……「你听见了?」

朱九郎点点头。「一字不漏。」

正想开口,突如其来的一阵绞痛却让他发不出半点声音,萧令瑀咬著唇,任朱九郎将自己抱回软垫上,可青年还是不肯放开他,简直就像要将自己锁在怀里般,他无力反抗,只觉五脏六腑都被翻搅著,恨不得就这样失去意识,可又疼得无比清醒!

「令瑀,对不起、对不起……」看他疼,朱九郎只觉自己更痛,既不能替他分担、又不能为他做些什麽,更糟糕的是,自己便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错了,你吃药好不好?」

待桐又端了水和药上来,萧令瑀终於有了反应,朱九郎忙拿了药送入他口中,又端著水喂他喝,吃了药後,萧令瑀仍是沉默地靠著他休息,朱九郎也不敢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萧令瑀轻声地说:「本王无意伤害你。」

朱九郎握著他的手,闷闷地回答:「你没有伤害我,是我自己犯傻。」

看向青年沉郁侧脸,萧令瑀又垂首敛眸,只觉朱九郎平素总是温暖的掌心如今泛著薄薄一层汗水,风过便有些微凉,明知是为了自己,然纵是心底酸涩,仍不知如何开口方能安慰彼此?萧沐非所说俱是实言,御书房里堆叠的奏摺中总也翻得出一本是关於齐王妃,那时和离本就是他自作主张,而今……

无论如何,他是端王,大殿前的一切合该自己来扛,但青年因此神伤,他却是心疼复心疼,思考良久,萧令瑀终於开口:「本王暂时并无立妃的打算,至於子嗣,本王更没想过,你大可不必为此患得患失。」

「嗯……」这不是他最想要的答案,但他也知道不能再强求。朱九郎突然想起君非凰,不知道面对那些後G佳丽,或是那个小小的、萧沐非的孩子,他是怎麽想的?会不会和自己一样,觉得心底某一处隐隐的痛,可又不得不告诉自己,这样已经很好了。「胃还疼吗?」

萧令瑀摇摇头,却仍是靠著他,朱九郎也知他还忍著,便不动作,两人坐在软垫上又是无言,总觉什麽压在X口,沉沉闷闷,说不清道不明,不知过了多久,朱九郎执起他的手,在唇边落下轻吻。「真想赶快回家。」

动作分明温柔珍重,萧令瑀却觉从未听过青年如此抑郁的声音,可他还能怎麽办?对著青年立下永不立妃的誓言,或者答应他今生绝嗣?青年将齐国当成可以遮蔽一切的家,可对他而言,那个家却是他必须背负的责任……

察觉萧令瑀更靠向自己,以为他又胃疼,朱九郎忙低声问道:「怎麽了、怎麽了?是不是又痛了?」

他不过点了点头,便立刻引起青年慌乱关怀,又要待桐递水、又要G人拿被,一只大手在他背後温柔挲摩,分明不知如何解他疼痛,却依旧尽心尽力,恨不得把所有能做的都做了,萧令瑀靠在朱九郎X口,听著他急促的心跳声,竟为青年感到难过!

「本王……对不住你……」

「你说什麽?你哪有对不住我?令瑀,你别吓我!」朱九郎M不著头绪,又不敢动他,就怕任何动作都会令胃疼加剧,只得紧紧抱住他。「明明就是我不好,还要你来道歉,真是该死!」

朱九郎越说越气,竟狠狠一巴掌打向自己,萧令瑀让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忙起身探看,就见那毫不留情的一掌打得青年右颊是又红又肿,他蹙起眉头,忙要待桐取水及药来,看著众人一阵忙乱,朱九郎竟笑了。

「你笑什麽?」

指向自己,朱九郎眼睛转了一圈,意味深长的又是咯咯直笑。「你管我笑什麽?」

知他刻意说起过往情景,萧令瑀锐利目光顿时化为无奈,复又含笑。「不疼吗?」

朱九郎拉著他的手来M,分明热辣,他却还是在笑。「你MM就不疼了。」

抽开手,萧令瑀接过待桐拧乾的帕子,又一次按上他的脸颊,青年笑得更是开心,并贴上他的手背,萧令瑀似有若无一声轻叹,让青年这般一折腾,他连胃疼都忘了,方才那些沈闷郁结也好似被这一掌打得烟消云散,摇摇头,察觉手中帕子已变得温热,他正打算取下让待桐再换新的,青年竟抓住他的手不让动作,萧令瑀看向他,同时迎上一个既轻又浅的吻。

朱九郎含住他的下唇,并以舌尖轻轻舔过,复而探入他的嘴,没有过多的掠夺与激情,只是想要这麽做,分享彼此的呼吸与热度,像是难分难舍,又像寻常日子里的无事点缀,却更是温柔体贴,捂得心都暖热。

「呐,现在你不生气、我不生气,我们好了,对不对?」

萧令瑀看著他,终是点点头。

「今晚我要跟你睡,不准跑走。」

端王爷推开他又越来越近的脸,起身就走,朱九郎笑了一声,又瞪向旁边不识趣也不退开只装没看见的G人,随手将帕子扔给待桐後就追著萧令瑀去了,看著两人又牵起手来,还上了同一匹马,待桐终於如释重负。

如今只求老天保佑,这一路平平安安,王爷与朱九郎莫要再起纷争就好了……甩甩头,待桐只觉打王爷与朱九郎一起後,他天天都得烧香拜佛,这日子过得没以前舒服不说,还得日日提心吊胆。

待桐瞪向前方的朱九郎,青年突然一个冷颤!

☆、不道相思 十六

眼看著齐国就在前方,朱九郎颊上红肿也消了大半,可他拉著萧令瑀的手,有些无奈的说:「待桐还在生气,你不帮我说说好话?」

看向他无辜的脸,萧令瑀却不甚在意。「是你说他还小,不和他计较的。」

「可我现在……算了。」

萧令瑀拍拍他的手,只说:「很快就好了。」

很快是哪时……这回齐国的一路上待桐都没好脸色也就罢了,他要什麽没什麽,若不是跟著萧令瑀,只怕待桐连饭都不给吃,可他又觉自己理亏,也不敢说些什麽,萧令瑀倒像看好戏似的,从不开口多说什麽,反更助长待桐气焰,要回了齐G还真是这样的日子,他乾脆把男人绑一绑到外头过几天逍遥快活的日子算了。

「又想什麽?」

惊觉自己胡思乱想竟被抓得正著,朱九郎忙摇头。「没有、没想什麽。」

看了他一眼,萧令瑀没强求个答案。马队终於进入齐国,洒道十里、百官恭迎,入了齐G,端王爷却没能閒著,梳洗更衣後便到御书房处理推积了数日的国政,朱九郎百般劝说,又拿他无法,只得跟著挂在书房窗台上,时不时地就伸手要喂男人喝水、休息,偶尔还拿著咸甜小点往他嘴边送,就怕他又累出病来,萧令瑀只摆摆手,要他自个儿休息去,朱九郎哪肯听他的话,两人正拉拉扯扯,G人突然禀报姬老丞相求见,萧令瑀一愣,忙将人请进来,甚至自己走到门边迎接,朱九郎还站在原地想著谁有这麽大的面子,可才刚望见一头苍白,待桐已过来拉著他忙不迭地就往後面走了。

「你做什麽?」

「王爷要你先出来,你听话就是了。」

「为什麽?」他都能在大殿上听国政了,萧令瑀也从未要他离开御书房,那老头到底是什麽身份?

待桐看了他半天,才终於说道,「哎呀,你不知道,那老丞相是王爷从前的老师,为人严厉得很,听说从前骂王爷骂得可凶,若看见你在那儿,王爷少不了又要被念个几句,你还是别惹事了。」

「这麽了不起!」越是这样说朱九郎越是好奇,他可还没见过男人被骂的样子,见他探头探脑直往书房里瞧,待桐也不多说,直接一脚踩了下去。「唉呦!你……」

「朱九郎,我警告你,乖乖地待在外头,别想进去挂在梁上,要不我和你没完!」说完,待桐迳自走了,却命了几个G人紧紧跟在朱九郎身边,他若轻举妄动,就直接通报王爷。

朱九郎看著几个面有难色的G人,终究无奈的在亭子里坐下。「不进去就不进去,我好歹也是贴身护卫,哪有和主子离得这麽远的道理?」

听著他碎碎念,G人们只得好言安慰,又是斟茶又是递水,还从御膳房里取了一桌的点心,只希望朱九郎合作一些,别真的又跳来跳去的不见人影让他们难交代,待桐端著条盘经过,看见朱九郎乖乖的坐在亭子里,这才点了点头表示满意,朱九郎咬下一口相思松糕,却是闷得不得了。



「老丞相若是有事,直接命人通知本王即可,又何必亲身前来?」

萧令瑀端著茶放到老人身旁,一如幼年时的师生之礼。多年前,先帝亲自为他择师,挑选的便是书香门第、三代进士的姬家老大,姬维清时任礼部尚书郎并兼文华殿大学士,给他一个小皇子当师傅实是大材小用,但姬维清克尽职守,甚至在他封为端王後毅然决然携家与他共同前往封地,经过先帝同意,他直接命姬维清担任齐国丞相,直到两年前才因老弱而退,但百官依旧尊称一声老丞相,他亦总持师生之礼待之。

「此次前来,乃是为了通知王爷一事。」

「何事竟能请动老丞相?」

「叔夜那孩子回来了。」

「叔夜回来了?既是如此,怎不见他与老丞相一块前来?」姬叔夜与他同年,是姬维清最小的孩子,自小便与他一同习字读书,两人可说是一同长大的好友,只是多年前姬叔夜不满他暗备兵马,遂离开齐国四处游学,这些年来再无消息,如今骤闻挚友回国,他又怎能不满心欢喜?

「犬子无官,不敢擅入皇城。」

他为姬维清的守礼无奈一笑,摆手命人至姬府请来三公子,G人领命退下,萧令瑀却看向仍安然品茶的姬维清。「老丞相此番前来,恐怕不仅为了叔夜之事。」

「王爷前往京城,可有任何收获?」

见他面上神色,萧令瑀心下了然。「老丞相希望本王有何收获?」

「王爷至今膝下无子,而皇上已喜得麟儿,个中利害,王爷难道不懂?」姬维清看著萧令瑀,老迈的眼底

满是浓厚的疼惜之情。「今日皇上可以因个人情感放过齐国,但谁能保证来日?这天下虽是萧家的天下,但对明日新皇而言,那萧家哪里还有王爷一席之地,如今若不早作筹画,难道要我齐国分崩离析?」

萧令瑀看著手中茶盏,依旧沉默不语,姬维清一声长叹,这孩子的X子自己怎会不懂?可这是国家大事,哪里容得个人情感。「老臣只想问王爷一句,难道先帝血脉就真要这样断了?」

他冷冷一语。「萧沐非亦是先帝血脉。」

「王爷心意已决?」

萧令瑀站起身,看向无人的窗台,那儿的茶水已不冒热气,但点心仍是堆叠如山。「此事无需再议。」

姬维清又是一声叹息。「一切都是为了振武将军?」

☆、不道相思 十七

书房内再无声息,外头等了老半天的朱九郎第八次想著到底该不该就这麽冲进去?旁边的G人又是擦汗又是著急,还没来得及开口劝阻,那坐立难安的振武将军已站起身来,只是这麽一个动作就将众人吓得魂都飞了,就在此时,御书房的门无声开启,姬维清缓缓步出,苍老的面容看著愁云惨雾,只见他往朱九郎的方向望了一眼,便叹息著走远了,朱九郎M不著头绪,正想进书房找萧令瑀问个清楚,却不想端王爷自己走了出来,他忙上去握住男人的手。

「怎麽了?瞧你这眉头皱的。」

「没事。」

明明觉得萧令瑀欲言又止,朱九郎还没来得及细问,G人已领著一名灰衣公子走了来,那公子看著清俊贵雅,噙著笑意的样子更如春风拂人,这些都不重要,对朱九郎而言,最重要的是萧令瑀见了那人立即笑了,甚至挣脱他的手走下阶梯,那名陌生公子笑得更欢,眼看著就要跪下,还是端王爷亲自将人扶了起来,就见他握著萧令瑀的手,两人凝视了老半天,竟像是久别重逢的……

朱九郎瞧得牙酸,终於忍受不了,几个箭步就到两人身旁。「令瑀!」

「这是本王挚友,姬叔夜。叔夜,此乃振武将军,你该听过了。」

「久闻大名,今日得见实乃叔夜大幸。」

「可我就没听过你的名字……」

听他叨叨念念,萧令瑀瞥了他一眼,随即便要G人在水波亭上备宴,朱九郎当然也跟了去,可整夜就看著萧令瑀与姬叔夜相谈甚欢,从两人小时的趣事一路聊到姬叔夜在外游历时听闻的小事,见鬼,他都不知道萧令瑀原来可以跟人这麽有来有往的!

「知你在吴国被围,我心下实在担心,後来萧沐非登基,我左思右想,终於还是决定回来,无论天下大势如何更迭,我总想,还是和你一起的好。」

朱九郎默默地啃著一只鹅腿,只觉得今日御厨不知搞什麽名堂,醋搁这麽多做什麽!

萧令瑀只是淡淡一笑,不再多提争皇之事。「你肯回来,本王自是开心,只是你的官职安排……」

「欸,你我今日重逢,就先别提那个了,再说,大哥还没训够我呢。」

姬家大公子,姬伯修,现任齐国吏部左侍郎,为人端谨严肃,与底下两个弟弟的个X大相迳庭,颇有乃父之风,可姬仲卿与姬叔夜却是自小就怕死了这个哥哥,时不时地就躲在齐G里不肯回家,只怕哥哥训话。

「本王记得伯修曾闯入齐G欲抓你与仲卿。」

闻言,姬叔夜笑了开来。「就是,那回我兄弟三人都让父亲罚在宗祠里跪了一夜。」

看两人聊得开心,朱九郎也无从C话,只得在旁边喝闷酒,这麽一杯一杯又一杯的直陪著两人喝了近一个时辰,待姬叔夜退下,他也喝得是酩酊大醉,却还走得甚稳,只是摇头晃脑的不太清醒,遂萧令瑀起先并不留意,直到沐浴後才发现朱九郎满脸通红,显是醉得不轻。

「朱九郎?」

洗了个热水澡後朱九郎只觉酒意上涌,听他又连名带姓的叫竟觉得老大不高兴,开口抱怨:「你叫我朱九郎,却叫他叔夜!」

一旁正忙著的待桐摇摇头,若不是还在整理王爷的东西,他还真想过去再踹朱九郎一脚。

萧令瑀看著硬是坐在牡丹榻上和自己靠得极近的青年,一瞬间突然不知该说些什麽,叔夜二字是打小便叫惯的……朱九郎见他又不说话,过於暖热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甚至勒得萧令瑀都疼了。

「还有,你和他就那麽多话说,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有来有往,怎麽对著我就这麽沉默?一起长大了不起啊,我那时、我那时……」他也很想跟萧令瑀一起长大啊,可这边就是皇孙贵胄、自己就是市井庶民,那也就罢了,还偏偏……

待桐直想翻白眼,王爷哪儿就和姬三公子有来有往了,明明也是姬三公子说得多、王爷说得少,这朱九郎铁定是醉眼模糊,拿醋当酒直灌,这就来抹白成黑了!「王爷,您别理这个醉鬼,待桐让人将他抬到别的G里去睡吧,否则怕扰了王爷。」

「没事,让众人都退下吧。」

待桐无法,只得领著G人行礼退下。看著倒在自己身上还在胡言乱语的朱九郎,萧令瑀心底无奈,正想扶他回床上躺著,不想青年又睁开眼来,拉著自己一同摔到了地上,他倒是让朱九郎护得周全,可却听见青年的头在地上撞出了好大声响,忙就要起身探看,朱九郎却抓著他不让起来。

「朱九郎。」

「不对,要叫九郎。」

他一声轻叹。「九郎。」

「对、这样才对。」

朱九郎笑著就来吻他,这一吻却不似他的笑般惬意,反是激烈狂暴,萧令瑀还想挣扎,朱九郎一个翻身就将他压在地面,竟是动弹不得,青年动作俱带怒意,不若平日温柔,甚至在他唇上咬出血来,萧令瑀还来不及感觉到痛,衣裳已被撕开,朱九郎的手握住他下身阳具,竟直接套弄起来,他呻吟出声,却只是变相激励,青年的手越复加快,毫无技巧的只是上下捋动,彷佛就要他赶紧S出,过於直接的动作挑起另一种感受,萧令瑀的欲望很快挺立,在依旧chu暴的抚触下泌出汁Y,让他的套弄动作更无阻碍。

「唔……你、放手,朱九郎……放开!」

听他又喊朱九郎,青年愤而咬上他的脖子,明知这是衣裳遮不住的地方,他偏咬得更深,颈上吃痛,萧令瑀忍不住一缩,朱九郎又温柔地舔著流出的鲜血,全数喝下後又吻住他的嘴,浓烈的血腥味让萧令瑀无法忍受,不免剧烈扭动,却正合了朱九郎在他身下的套弄动作,不一会儿他便S了,朱九郎就著暖热JY探入他身下小X,不顾他全身因疼痛而紧绷,直接就伸入两指。

「啊、你……唔、不要,退出来!」

☆、不道相思 十八

萧令瑀浑身颤抖,只觉得身下又麻又痛,朱九郎的指头在他後庭里又是戳刺又是抚弄,简直像是正在爱抚他的体内,一开始只是疼痛,但麻痒的感觉越来越是强烈,他甚至觉得两G手指不够,不够深也不够热,他想要其他的,但朱九郎却执拗的持续著动作,像是要逼他发疯一样!

「你……够了、够了!啊啊、不要……」

长指触到某一点,他一阵战栗,再也忍不住呻吟声。「嗯……呜……」

挑逗的时间实在太久,连身前欲望又再一次挺立,并泌出更多Y靡的汁Y,几乎弄湿了他的下身,但朱九郎仍攻击著他体内的那一点,萧令瑀全身瘫软,呻吟声中已夹带啜泣,青年依旧不肯罢休,甚至只肯轻轻地吻过他的眼角,像是不曾察觉他的双唇渴望一个激烈的吻。

「九郎……九郎!不要了……」

朱九郎抽出手指,让萧令瑀呈跪姿後便直接从後方C入,渴求不已的内壁被挤压而後被迫打开,C得实在太深太猛,萧令瑀甚至觉得内脏都被那又chu又硬的阳具狠狠翻搅,但痛楚夹杂之间,快感更是无可言喻!

「啊啊、嗯……太深了……」

「你喜欢这样对不对?」朱九郎贴著他的耳朵,让他无处可躲。「你那里一直紧紧的吸著我……」

没有其他动作,朱九郎只是摆动著腰,挤压著进入更深处,萧令瑀弓著身子,只觉得每一寸肌肤都酥麻不已,但还来不及喘息,朱九郎已开始猛烈抽C,毫不留情的顶入他体内最深处,像是下一刻就要撞出他的心脏,萧令瑀无力地趴跪在地上,任青年一下一下顶入,寝G内只能听见Y靡的R体碰撞声与他的呻吟,萧令瑀又S了一次,阳具因太过兴奋而高高翘起,白浊的Y体甚至溅上他的身体。

朱九郎拔出後将只能喘息的他翻了个身,又一次顶入,这一次却不再持续那样猛烈的动作,反而缓缓的拔出後再深深顶入,阳具连G部都全数没入,然动作越慢,萧令瑀越是能够清楚地感受到R刃在体内肆虐的情况,就像是暖热的内壁无视他的想法,正紧紧地吸附著朱九郎的chu热,无尽挽留地阻止他拔出的动作!

「好紧……令瑀,你那里真的好紧……我好像快被夹断了!」

「住口!呜、啊啊……」

厌恶太过Y乱的话语,更厌恶无法抵抗的现实,萧令瑀掩住耳朵不肯再听,但身体依旧为朱九郎打开,甚至随著他的动作摇摆著腰,迎合著又一次的顶入。

「张开眼睛、令瑀,张开眼睛!」朱九郎不满地拉开他的手,不许他逃避,一定要他睁开双眼。「看著我、看著我,现在是我在C你、令瑀,只有我!」

睁开满是激情泪水的双眼,萧令瑀只觉青年今夜甚是奇怪,但他无法思考得太深,所有蛛丝马迹都被身下持续的动作给打乱,他只能紧紧地抱著朱九郎,任他一次又一次的顶入,至少青年终於愿意吻上他的唇,唇舌相缠,几乎逼得他不能呼吸,但朱九郎却不放过他,不断逗弄著要他再将舌头伸出,而他只能乖巧的顺从青年所有要求。

最後,萧令瑀只记得自己不断哭泣恳求,却又不记得是期盼他狠狠C进来还是要青年放过自己……

朱九郎醒来时,只觉得头疼得像要炸开来,伸手一M,脑後还有个大包,且身下一片冰凉,他皱了皱眉,起身细瞧,这才发现自己和萧令瑀居然躺在地上,周遭则满是撕破的衣物,更别提两人身上一片狼籍,他不用想就大概知道发生什麽事,来不及後悔还是什麽的,他赶忙抱起萧令瑀,让男人躺上床後又用锦被密密盖著,这都什麽天气了,万一著凉可怎麽办才好?

披上衣裳,他随意收拾了满地杂乱,这才命外头值更的G人打来热水,一面为萧令瑀擦身、他一面想著昨夜情景,可就觉得脑袋一团糨糊似的,只记得自己多喝了几杯,然後……越是细思,他越是头皮发麻,谁说喝醉的人什麽都不记得的?萧令瑀哭喊求饶的样子他只怕这辈子都忘不掉!

为萧令瑀换上乾净单衣,想著待桐在外面不知已等了多久,这都日上三竿了,端王爷再不起身实在启人疑窦,值得庆幸的是萧令瑀昨日将一些重要国政都处理妥当,今日不用早朝,要不他岂不成了祸国殃民的……

朱九郎还在胡思乱想,萧令瑀已睁开眼睛,青年一愣,顿时不知该说些什麽,结结巴巴的只是几句。「令瑀,你还好吧?我、我……昨夜、我……」

端王爷撑著要坐起身,然全身疲软,只是轻轻一动都觉得疼痛,朱九郎见状马上将他扶了起来,拿了一堆软垫枕在他头後腰後,只怕他坐得不舒爽,萧令瑀不冷不热的看了他一眼,青年喉间一个吞咽,只想早死晚死横竖都是要死,老头说过长痛不如短痛!

「昨天晚上是我错了,你打我出气好了,来吧!」

朱九郎一面说著,一面拉了萧令瑀的手放到脸旁,见他真抽了手,朱九郎闭上双眼,全身绷得死紧,可怎麽也等不到面上火辣辣一掌,他又睁开眼睛,萧令瑀只是抚上他脑後肿包,依旧面无表情。

「令瑀……」

他知道青年只是醉了,和喝醉的人那能计较什麽?萧令瑀看著朱九郎的表情,也不知究竟该笑或怒,却还惦记他脑後那一摔,忍不住就伸手去M了,不想朱九郎为此感动不已,竟直扑进他怀中,撞得他一阵呛咳。

「令瑀!令瑀!」

「水……」

朱九郎忙端著水来,萧令瑀喝了两口,看向面上又有些愧色的青年,终是没多说什麽,朱九郎跟著沉默好久好久,最後只是静静地靠上萧令瑀的肩。「我只是……」

他没有说完,男人也只是握住他的手,朱九郎想,他应该说的,说自己就是吃醋就是嫉妒,可他说不出口,萧令瑀也没有问,他们就躺在那一堆朱九郎乱摆的软垫上差点又睡过去,直到待桐终於忍不住进入探看。

☆、不道相思 十九

萧令瑀起身梳洗时,朱九郎就坐在一旁,G人拿著装满冰角子的棉袋为他压著脑後伤处,待一切事毕,萧令瑀也不传膳,只摆手要众人退下,朱九郎的眼睛随著最後一个踏出寝G的G人,然後才慢慢地转回来看向端王爷,手上捏著那包冰角子,只觉得这辈子还没那麽怕过,可见萧令瑀在镜台前朝他招手,他还是乖乖的走了过去。

「令瑀……」镜台前就一张凳子,他也不罗唆,直接半跪在萧令瑀身前,男人对他的呼唤没什麽反应,却也不拒绝他的手。

朱九郎抚上他颈项伤处,这伤待桐自也瞧见了,他记得那时待桐还恶狠狠地瞪了过来,然後用极低的声音问端王爷是否该换件盘领的遮遮才好,萧令瑀看了他一眼,终是点点头,於是又换了件衣裳,可还是挡不住,只是以头发遮著就没那麽显眼。他拂开发丝,才看见那伤口极深,竟是货真价实咬出来的,还留著齿痕……朱九郎哑口无言,萧令瑀却拉下了他的手,又M上他脑後肿块。

「还疼吗?」

朱九郎死命摇头,心底又愧又悔,还有说不出的难过,萧令瑀捧起他低垂的脸,无奈地开口:「本王没事。」

「你没事,我有事。」

「何事?」

朱九郎又垂下头去,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伤在你身,痛在我心……」

萧令瑀哑然失笑,朱九郎听见他笑又猛然抬起头来,倒把端王爷吓了一跳,看著青年又是委屈又是愧疚的表情,他摇了摇头,最後只轻轻说:「本王饿了。」

「我马上去传膳!」

朱九郎跳了起来,忙不迭地往外跑,没多久又跑回来,扶著萧令瑀坐到桌前,可见男人浑身无力,这般坐著实在不舒服,想了半天还是将人一把抱起,萧令瑀知他内疚,存心使唤他做事,遂也不吃惊,任朱九郎将自己抱到牡丹榻上,不可讳言,这般靠著他确实舒适多了。

待桐领著G人送上膳食,虽对端王爷竟未坐在桌前而吃惊,但仍是变通得极快,待桐命人抬了一张描金高桌,拣了萧令瑀爱吃的几样菜放在上头,其他的仍放在平常的桌上,朱九郎摆摆手,待桐知道他要侍候,便领著众人退下。

「你今天都别动手,让我来。」

心下虽觉青年小题大作,但端王爷仍是乖乖地茶来张口、饭来也张口,朱九郎喂得开心,之前那些内疚沉郁也跟著抛到九霄云外。待桐在外头看著朱九郎伏低作小,侍候得比他们还要更周到,连茶点这种小东西都是亲手切成一口大小才送到端王爷嘴边,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把手里原向御医讨了来打算给端王爷的药膏收到怀里,打算晚一点再偷偷塞给朱九郎就算了。

用过膳後,朱九郎就拉著萧令瑀到外头乱逛,可又顾虑他的身子,走得极慢,一干G人在後头走两步停三步的跟著。御花园中丹心、玉茗正自盛放,朱九郎没再摘花,只扶著萧令瑀慢慢的走,正巧走到那株一品之君的牡丹边,萧令瑀便指给朱九郎瞧,後者想起暗林里脸盆大的红花,忍不住直笑。

「不知林主他们怎麽样了?」

青年原就是随口一说,不想端王爷却十分认真。「既是想念,待会儿便修书一封聊寄问候。」

「有必要吗?」朱九郎楞了半天,终於笑道:「你知我别字连篇,我来磨墨,你帮我写?」

「也可。」

想著能让堂堂端王爷来给他写家书,朱九郎不无得意地笑了开来,但当萧令瑀指著书房的方向,他终於笑不出来。G人就见端王爷与振武将军低低地说了几句话,两人又似将起争执,但最後端王爷只是M了M振武将军的头,将军便扶著王爷慢慢地走向御书房,一路上似乎还断断续续地说著什麽,但G人离得远,听得并不真切,本有几个G人拉长了耳朵,全在待桐瞪了一眼後老老实实地退到最後面去了。

一开始,朱九郎还乖乖地在窗台上看著端王爷批奏摺,不到半个时辰就开始送茶递水,连带著墨也磨了一大缸,然後就靠在端王爷的书案旁百无聊赖的随手翻书,萧令瑀见他意兴阑珊,便收了奏摺,命待桐铺纸,要为他写送往暗林的家书,见状,朱九郎又开心起来,萧令瑀让他口述,自己润饰,什麽太过夸张的句子他权当充耳不闻,朱九郎就在旁边闹。

「你怎麽没写刚刚那一句?那句很重要。」

萧令瑀的笔尖一抖,所幸没沾到纸。「夸大。」

「我总得告诉林主你对我好啊。」朱九郎笑眯眯地接著说道,「顺道让其他人羡慕羡慕。」

「暗林有多少人?」

朱九郎弯著手指算了算,全然不觉这是什麽重要情报,单纯就是萧令瑀问,他便答。「连林主在内一共三十七人,二十八个师弟、九个师妹。」

萧令瑀只是听,朱九郎就说起暗林其他师弟妹的事,说某师妹暗恋某师弟,後来直接拿著剑逼婚;说林主管得松,大夥儿全都无法无天惯了;说自己初到暗林时天天想家……说到这儿,他又自己改口:「不是想家,是想老头。」

萧令瑀状似不甚在意,彷佛随意听过,随手拿起半乾的信纸递给朱九郎,让他确认内容并签上名字,青年大笔一挥,照旧龙飞凤舞,待桐接过信便下去了,却没漏看萧令瑀眼底示意。朱九郎只看著萧令瑀在那儿揉肩膀,连忙走到他身後接手,左捏右按,大献殷勤。

「你喔,成天批奏摺,也不动一动,难怪这筋骨硬得什麽似的,你看你,多久没动寒綫了?」朱九郎一面捏、一面唠叨。「体力也不好,这样怎麽成?不如以後每天下午我们一块练剑?不用多,半个时辰就好。」

「不。」

「那三刻钟?两刻?」

萧令瑀仍是摇头。

「乖嘛,跟我练剑,练得好给你奖励。」

瞧他将自己当成暗林里的小师弟,萧令瑀还是摇头。「不。」

「你就没什麽想要的啊?」

「没有。」

☆、不道相思 二十

见他答得斩钉截铁,朱九郎只觉扫兴,可也不敢说什麽,毕竟是一国王爷,再说这可是齐国,套一句萧沐非的话,那可是肥得流油,没什麽想要的说不定很正常。没理会他突如其来的沉默,萧令瑀拉他坐下,却又把奏摺移了回来,知他又要开始处理国政,朱九郎只得踱回他的窗台,挂在上头开始赏看窗外风景,只是这齐G再美,也经不起他日复一日看了又看、赏了又赏,可萧令瑀这书房里的书他大半都看不懂,武师给他搬来的秘笈他也几乎背得是滚瓜烂熟了……

怎麽都没有刺客?发现自己竟开始胡思乱想,朱九郎反手又是一个巴掌,什麽刺客?那种东西当然是没有最好!

又听见响亮的巴掌声,萧令瑀自奏摺中抬起头看向他。「你做什麽?」

「没没没、没事。」朱九郎连忙摇手,直到见萧令瑀又去批折子没再追问这才松了口气。

许是觉得他太悠閒,萧令瑀索X让G人拿了书给朱九郎,青年接过一看,发现又是跟茶相关,无奈地望了男人一眼,终究还是乖乖地翻了起来,只是不到一刻钟就靠著窗台打起盹来,萧令瑀分明看见了,却觉得这样更好,至少自己不用总是分神去看朱九郎在做些什麽。

萧令瑀一面批奏摺、一面让G人请来几位大臣议事,走进御书房的臣子见了挂在窗台上呼呼大睡的振武将军无不吃惊,只是毕竟见过世面,脸上不显罢了,且端王既不提,他们便也不说,大夥儿全当没看见一样,值得庆幸的是朱九郎睡得很安静,当然众人议事的声音也极小,深怕吵醒了他。

待桐送礼单来时,御书房里又只剩了端王爷及朱九郎,看了看还在梦周公的青年,待桐不禁撇了撇嘴,还说是高手呢!

正巧在信纸上落下最後一笔的萧令瑀接过礼单,静静地看过後又添了几笔,这才连同信函一并交给待桐。「照办吧。」

「是。」

待桐离开後,萧令瑀只是远远看著朱九郎,想起他方才说的暗林,以及家。派出去的使者明查暗访,确实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翻看折子,知道……青年想要一个家。

可自己……想起依旧空悬的妃位、想起父皇赠的葡萄多子图,萧令瑀放远了目光,但即使看不见,他仍知那儿有高耸的G墙,而青年想要的家,并不在齐G之内。

他缓缓走到窗台前,分明脚步极轻,朱九郎却醒了过来,揉揉仍有些惺忪的睡眼,他笑著抱住就站在面前的端王爷,将脸埋进他怀里蹭来蹭去,也不管会否将他端整的衣裳弄乱,他只是沉浸在一睡醒就可以闻见萧令瑀味道的幸福感中,男人也不推开他,任他动作。

「奏摺都批完了?」

思考了一会儿,萧令瑀终究还是开口。「本王与人有约。」

「谁啊?」朱九郎终於回过神来,想起昨日姬叔夜临行前曾与萧令瑀约了今日要带他二哥来一同叙旧……想到姬叔夜他还是浑身不舒爽,可又不能如何,只得闷闷地放开萧令瑀。「喔,我知道了。」

「你也同席。」

抬头看看男人,朱九郎竟摇摇手。「不要了,你们叙旧我在那儿做什麽?万一又像昨天那样就不好了……」最後一句他说得很轻,萧令瑀没听见那是最好。

「朱九郎?」

「没事!」他站起身,刻意的笑了一笑。「真的没事,别在意我,我去练兵好了,你放心去吧。」

萧令瑀看著他,眸子里满是犹豫,或许他应该暂缓与姬叔夜见面,看著青年露出彷佛被丢弃的神情,他竟心下一紧,正想开口,朱九郎却又抱住他,埋在自己肩头的声音有些闷,可似乎还是在笑。「你顾虑我,我就很开心了,别想太多,去吧,但一定要回来陪我一起吃晚饭。」

他点点头,朱九郎又来MM他的脸、拉拉他的手,倒像舍不得似的,他忍不住勾起一笑。「本王要回寝G更衣。」

「那走吧。」

只是这样,青年便又笑了开来,牵著他一同走回寝G,待桐没有出现,其他G人侍候端王爷换了衣裳,眼见约定时间将至,G人入内禀报姬二公子与三公子正在御花园中等候,萧令瑀又看向朱九郎,後者只是朝他摆摆手,面上仍是在笑,他转身走出寝G,没看见身後的青年掩著脸倒在床上,一声长叹。

21-30

☆、不道相思 二十一

当一脸Y郁的朱九郎扛著长枪出现在校练场时,所有禁卫军心下都大喊不妙!

果不其然,就见振武将军一柄长枪挥舞得是虎虎生风,众人在教练场上东倒西歪、连打带跑,就差没大喊救命时突然想起小陈昨日学都城赫赫有名的路先生说书,回目就叫什麽朱振武暗夜夺粮……说他们朱将军在战场那叫一个威风凛凛、万夫莫敌,昨夜大家听得是鼓掌叫好,现在则是欲哭无泪,他们是齐军,不属吴军也不属陵军啊……可谁也没胆喊停,只得握著兵器往前冲,然後再被打回来。

「再来啊,这样怎麽保护萧令瑀?」

没想过把他们都打残了谁来保护端王爷的问题,朱九郎一人冲杀,手下毫不留情,长枪震地,教练场中顿时黄沙漫天,颇有几分沙场争锋的意味,今日真正负责C练的胡宗一显然杀红了眼,握著银刀就高喊:「上啊!」

众人齐声大喝。「杀!」

见禁卫军已成队形,来得又快又急,朱九郎长枪C地,藉势旋身,脚下一圈回踢逼退汹汹来势,而後他翻身一跃,枪尖挑起胡宗一盔上翎羽,十足挑衅。

胡宗一头盔一扔。「格老子的,我今天和你拼了!」

双刀上手,胡宗一直奔上前,横劈斜砍,朱九郎黑缨长枪於手中一旋,竟没入一旁城墙,甚而有声,他几个起落奔至兵器架旁,那把绝世寒綫分明就在眼前,他却一瞬迟疑,身後胡宗一双刀已至,他随手抽出九节鞭,竟也舞得猎猎作响,铜鞭如蛇缠上双刀,以泰山之势向下重压,并著一声大喝:「叫你倒下。」

「他***老子偏不倒!」

胡宗一一身硬骨生生撑住,禁卫军等见机不可失,又抡刀握剑冲了上来,朱九郎无可奈何只得松手,一手弹开欺身长剑之际,眼前胡宗一再赞一掌,他侧过身子避开却还是被打了出去,正飞向摆置水桶处,刹时砰的一声,桶裂水溅,众人怕他真的受伤,慌忙上前观看,他却坐在碎裂木片中笑得开心。

「哈哈哈,好,痛快!」

「朱将军,你没事吧?喂,快找大夫来!」

朱九郎站起身,又甩了甩让木片划开一道极长伤口的右手,一身的水伴著鲜血滴滴答答地直流,更不消说又是尘土、又是木屑,他身上竟似无一丝乾净完好,只能说是狼狈不堪。禁卫军忙忙地拖了大夫来,老军医看向那位吉星高照底子甚佳的朱将军,只能扯著胡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将军,您这样不行的。」这就算要他包扎伤口也不行啊,又是沙又是水又是血的。「得先洗洗然後换件衣服才好上药啊。」

禁卫军拉著他就要往旁边的营帐走,朱九郎却抹了抹脸,接过乾净帕子随意包起手上伤口。「不用不用,小伤,我回G去换衣裳,你们继续练。老胡,不差!改天请你喝酒。」

「老子等你。」

朱九郎走回寝G,回程正好遇见待桐,少年看著他一身狼狈,险些连嘴都闭不起来。「你这一身……怎麽回事?」

「练兵。」

「谁人练兵像你这样的,说是打仗还差不多呢!快回G。来人,送桶热水,再派个人去请御医。」待桐一面吩咐、一面推著他就要回寝G,朱九郎却突然站定脚步,少年顺著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端王爷与姬家两位公子正在树下弹琴对奕。「你看什麽?」

「那是谁?」

「蓝衣裳的是姬二公子姬仲卿,青衣的三公子你昨天见过的。」

浓荫之中,只见端王爷一身白衣坐在中央,正与姬仲卿执子对奕,姬叔夜则在旁弹琴,石桌上是只剩几缕热烟的温茶,萧令瑀落下一子,姬仲卿点了点头,似是赞叹,琴声则仍在那儿叮叮咚咚。一瞬间,朱九郎竟不知该说什麽,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很好看,就像那些书里画上会有的……不,那三个人比画更好看,脸就不用说了,端整发式上并戴著昂贵的玉簪、金冠,衣裳更是洁净到像会发光,和自己一身泥水截然不同。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更重要的是,他们会的,自己都不会,什麽琴棋书画、茶艺花道,他样样都不懂!

他不仅仅是嫉妒姬叔夜认识过去的萧令瑀,他更嫉妒他们像是站在同一个世界,自己却不属於那里。

看出他脸色不对,待桐忍不住推了推他。「朱九郎,你怎麽了……伤口疼吗?」

朱九郎彷佛没有听见待桐的话,直到那端的萧令瑀自棋盘中抬起头来,好似听见这端的动静,他才忙忙退後几步,一面想著不能让萧令瑀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一面拉著待桐急急走回寝G,见他一会儿停、一会儿走,待桐又想开口,可看他神情实在不对劲,待桐还是选择了沉默,只帮著他打理好一切,又看著御医为他包扎伤口,那道口子划得长且深,御医交代绝不可碰到水,要好生照料免得化脓,少年一一应了,那个受伤的人却蛮不在乎地上下抛著药罐玩。

「朱九郎,御医的话你到底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大惊小怪,这种伤有什麽?我身上多得是。」

瞧他真像不痛似的,待桐竟是咋舌,他方才看著御医自那伤口里取出破碎木片,有些扎得极深,拔出时还牵著血丝,他单看都觉得疼……果然江湖人皮chuR厚,他摇摇头,只夺了还在上下跳动的药盒,「别玩了,你坐著休息,别乱跑了。」

「萧令瑀哪时回来?」

「这我哪儿知道?总之你别乱跑就对了。」

待桐又吩咐了几句,便命其他G人看著他,自己不知做什麽去了。朱九郎躺在端王爷的大床上,脑海里却还是方才的那副景象,甩都甩不掉,好像连叹息都没有用,更深更深的是一种无力感,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麽,如果是武功招式,那麽只要一直不断的练习就可以了,他一直觉得没有自己学不会的剑法、甚至没有跳不过的高墙,可总有一些东西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就像那些他总是看不懂的天书、尝不出的味道!

怎麽喜欢一个人会那麽难?明明觉得在他身边就够了,也说过争到一点薄薄情感就很好,但如今……朱九郎突然觉得好累,可其实也没做什麽,他闭著眼睛模模糊糊的睡去。G人见他安歇,不敢打扰,便就静静地退下,只留了几个人等候差遣,却不想朱九郎一睡就睡到将近酉时,萧令瑀踏进寝G时还是一片昏暗,连G烛火也没点上,他方蹙眉,便有G人跪地低声回禀朱将军好梦正酣。

☆、不道相思 二十二

萧令瑀极轻极轻地走到床边,早有G人为他点燃几盏烛台,他摆手让G人拿得远些,就怕扰了朱九郎,待桐跟著退了几步,也不敢出声,就守在端王爷身後。萧令瑀还记著朱九郎要自己回来陪他一同用膳,可如今看青年睡得正香,连他走来也没发觉,竟不知该不该将人叫醒,楞了半晌,终是自己坐到外头榻上,并命待桐回书房捧些奏摺来,便这般就著微弱的烛火继续批折子。

朱九郎醒来时,就看见昏黄灯光下萧令瑀认真批阅奏摺的侧脸,只是有点远,又让烛火衬托得迷迷蒙蒙,他还以为自己是在作梦,只低低地唤了声。「令瑀!」

听见声音,萧令瑀起身走向他,有些微凉的手贴上他的面颊,朱九郎这才发现不是梦,几乎是跳了起来。「什麽时辰了?」

萧令瑀看向一旁滴漏。「戌时过半。」

「我睡了这麽久?你吃晚饭了吗?一定饿了吧?待桐、待桐!你怎麽不叫醒我!」

相较於他的慌张,萧令瑀仍是平静。「别忙。」

「御医吩咐过你得按时用膳的。」

拗不过他,萧令瑀终是让青年拉著去用膳,这一夜青年难得没有拉著他满花园的逛,就磨著他拿出久已不用的古琴,他虽狐疑,还是命待桐取了出来。

「我想听你弹。」

萧令瑀看著琴上断纹,缓缓地摇头。「本王久不练了。」

「老头说过,这乐器就和武功一样,练过就不会忘的。」

「你也练过?」

朱九郎搔搔头,不知该怎麽说明他和老头两个一起学胡琴的惨况……不想动作之中右手衣袖滑落,露出了半截白布包裹,萧令瑀拉住他的手,任凭他怎麽遮掩拉扯也不放。

「这是怎麽回事?」原来那股淡凉药香并不是他的错觉!

「哎呀,这哪有什麽……就是练兵时不小心伤了。」朱九郎终於抽回手,不甚自在的拉下衣袖。

「待桐。」

听闻叫唤,待桐忙不迭的上前跪下,不理旁边朱九郎挤眉弄眼,一五一十地将所知情况和盘托出,包括他是如何在御花园里遇见朱九郎、御医又是如何吩咐的,甚至还亲自去了趟校练场,但却独独跳过朱九郎驻足花园看著端王爷的那一幕,青年终於松了口气。

「传胡宗一,再把御医叫来。」

「不用不用!」朱九郎忙挡住待桐,又摆摆手让众人退下,这寝G里服侍的G人皆得过命令,朱九郎的吩咐与端王爷有著同等效力,可如今G人只得面面相觑。「令瑀,我真的没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上伤还少了吗?」

「而今天下太平,本王竟不知你因何需练兵至带伤的地步?」

听出端王爷话中怒意,这会儿饶是朱九郎亦哑口无言,待桐瞄了瞄两人,察觉情况不对,终是领著所有G人静静地退下,一时寝G之中便仅剩了萧令瑀与朱九郎两人,半晌,青年才试探地拉了拉端王爷的袖子。「令瑀……你别生气。」

「伤在你身上,本王为何要生气?」

朱九郎低著头,像是正在思考理由,而後居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端王爷更是恼怒,青年又拉住了他的手。「因为伤在我身,痛在你心。」

「胡说。」萧令瑀甩开他的手,又偏过头去。

「别这麽大力,会疼的。」

萧令瑀像是铁了心,任他如何好言哄骗皆不回头,却抚过他那把焦尾古琴,一时之间,琴声若泉水叮咚而涌,朱九郎听了半天还是不懂,老头和他说过高山流水的故事,可他真的不懂,以前觉得不懂又怎麽样,喜欢就好了,可是现在却……

朱九郎不言不语地靠向他,萧令瑀让他干扰,便停下了动作。「不是要听琴?」

「我累了,想睡,你陪我。」

拿他无法,萧令瑀若有似无一声轻叹,又命了G人入内服侍,不想朱九郎却将那声叹息听得一清二楚,直到就寝都还心不在焉,甚至压上自己受伤的右手,疼得又是龇牙咧嘴,就差没满床打滚,萧令瑀忙命掌灯,灯下只见那道伤口又绽了开,竟是鲜血淋漓,染了半床红豔。御医匆匆赶来,又是上药、又是叮咛,朱九郎头垂得极低,端王爷看著他的样子又是一叹,御医退下後,一阵忙乱的G人正要灭灯,萧令瑀却命留下一盏,就远远地搁在另一头,任之在寝G里微微地亮著。

虽比平常亮了一点,但应该不妨碍睡眠,可朱九郎只是睁著眼睛看他,半分睡意也无,以为他疼得睡不著,萧令瑀轻声问:「很疼吗?」

朱九郎摇摇头,再重的伤也受过,这不过就是裂了一口子,他压G儿不在意。

「不是想睡了?」

青年伸手过去抓住他,怕再动到他的伤口,男人很坚持不肯让他抱著睡。「我怕说了你会笑我。」

「本王不笑。」

「你确实很少笑啊。」知朱九郎顾左右而言他,萧令瑀也不催,任他握著自己的手竟似出神,彷佛过了许久,才听见他低低地笑道:「没什麽,只是觉得在这张床上你就是我的,就这麽睡著多可惜……」

萧令瑀不知该说什麽,其实他也不记得自己昨晚究竟说了什麽,然而寝G之中分明只燃了一盏微弱的烛火,他却觉得青年落寞的笑意和那句话一起,亮堂堂、明晃晃地烙印在他心底,怎麽也忘不掉……回过神来,他指尖已夹著熟悉的玉片,待桐则站在远处担心地瞧著。

分明看见了、分明知道应该收手,他却松开指尖任玉片落下,就像从前一样,清脆的声响敲盪在他脑中,像是水波缓缓漾开,只是过去能让他忘记一切的声音如今却变成青年的笑靥,一层层、一道道,玉片跌落,似重重金锁铐住所有思绪,他只能这样做!

九十五片翠玉、九十五个数字,九十五次,朱九郎笑。

萧令瑀不知数了多少次,直到待桐的声音打断他的想像,他抬起头,却看见不笑的朱九郎站在桌前,然後,那麽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他只是看著那道背影,不知道自己还能怎麽做?

或许让他走得越远越好,因为那个爱笑的青年值得更好的。

☆、不道相思 二十三

「王爷?」

待桐的声音像是唤醒他,萧令瑀抛开手中不知第几片的薄玉,与此同时G人入内禀告,说是议事的几位大人已在门外等候,是否传入?端王爷楞了半晌,终是点点头。见G人离去,少年大著胆子开口:「让待桐去寻朱将军吧?」

「不用。」

朱九郎这一走,便是一日不见踪影,待桐让人寻过了校练场、也翻找了御花园,连御膳房都打听过了,没人见过振武将军,待桐气得直跳脚,不忘吩咐众人连树上都得小心探看,毕竟朱将军艺高人胆大,才刚派了人出去,少年才想到自己竟忘了朱九郎武功奇高,就是找到了也让他跑得没影没踪!

直到掌灯时分,朱九郎仍然没消没息,待桐看著端王爷一如往常的脸,终究还是怯怯地问:「王爷,派人去寻朱将军回来吧?」

萧令瑀依旧无言,只看著满桌J致膳食,他看了整整一个时辰,直看到每一道菜都已凉透,一旁的待桐不敢再劝,只命人撤下了。萧令瑀静静坐上黑漆牡丹榻,却只是闭目养神,没有人敢打扰他,便任他这般坐了一夜,连待桐都以为他睡了,命人灭了灯火後便退出来,可是萧令瑀没有睡,其实他在等。

子时,朱九郎翻进寝G,悄悄抱起他,萧令瑀担心他的右手,可又不敢出声,直到自己被放上床时,他才拉住沉默的青年。

让他拉住的人没有走,就这麽直直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楞楞地说:「天冷了,这样会著凉的。」

「你去了哪儿?」

朱九郎摇摇头,没多说什麽,也跟著躺上床,然後像是全然忘记右手的伤一样,仍照著之前的样子将他抱在怀里,萧令瑀没有任何动作,一切都随他,青年就这麽紧紧抱著他,抱了很久很久,可是他知道朱九郎没有睡,他仍是等,并终於等到青年开口。「你都不来找我……」

其实这样的抱怨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让男人为难,可自己就是想说,怀中的萧令瑀果然没有半分反应,其实他知道男人浅眠,不可能这麽睡去,但他还是低低地,像是对著另一个人说:「没听见也好。」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对萧令瑀说谎,但除此之外,他已不知道该怎麽做?

老头没有教他、他也不曾学过,喜欢一个人怎麽会那麽难?怎麽就不能让他开心,自己也开心?

萧令瑀确实没有睡,朱九郎的话他听得很清楚,但他只是闭著眼睛,为青年隐隐带伤的语气而疼痛,就像是昨夜的伤又被反覆撕开,再也无法痊愈。



朱九郎笑得少了,萧令瑀亦如窗外的冬季般沈寂,他不再见姬叔夜,并将所有希望他立妃的奏摺一把烧了。看著青年时他总想开口,但朱九郎的表情像是什麽也不想听,於是他终究只能沉默,他泡茶、弹琴,甚至试著教朱九郎下棋,後者学了几天,就摇头说没天分坐不住不学了,萧令瑀便将国政排开,每天陪朱九郎练剑,可那半个时辰总有人打扰不说,萧令瑀每日上朝已是疲惫,又硬是挪开时辰练剑,国政堆积,每每总得批阅到晚膳时分,如此这般日日循环,见男人连吃饭都快栽到碗里去,朱九郎咬咬牙,便又说不练了。

日子回到原本的样子,萧令瑀处理国政时,朱九郎依旧挂在窗台上,却只是看著无边无际的天空发楞;端王爷若与大臣议事,他就乖乖坐在旁边,老丞相又来了好几次,每次他来过以後,萧令瑀就会数玉片。

一片、两片……那玉片依旧是九十五片,不会多也不会少,可朱九郎看著萧令瑀的脸,却觉得好像有什麽不一样了,为了找出哪里不一样,当男人数起玉片时他更是安静,就这麽看著,他看了好久好久,终於发现萧令瑀的侧脸看起来比以前更寂寞,这个答案让他很受伤,连接过萧令瑀泡的茶时都无法微笑以对。

萧令瑀看著他,轻声问:「闷?」

朱九郎赶忙摇头,也不顾烫,就这麽咕噜咕噜喝下那一杯热茶,端王爷看著他手中空空如也的茶盏,又开口说道:「本王陪你出G走走?」

「不用了,你瞧,那儿奏摺还堆得跟山一样呢。」

望也没望奏摺一眼,萧令瑀看著杯中GG直立的芽片,不知是在对谁说话。「你不开心。」

因为你数玉片你不开心所以我也不开心!朱九郎差点脱口而出,终究忍了下来,萧令瑀没等到青年的下一句话,G人已上前低声禀告,说是几位等著议事的臣子已等了许久,闻言,朱九郎忙摆手。「你快去吧,别耽搁了正事。」

萧令瑀却仍坐在窗台边,看著茶盏不知想些什麽,朱九郎拿开他手上早就凉掉的茶,拉住他的手。「令瑀,你在想什麽?」

男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却抽出手,起身随著G人往议事堂去了,朱九郎叹了口气,见待桐还在旁边站著,张著嘴就想说些什麽,可最後还是自己摇摇头又去练兵了,看著往不同方向离开的两人,少年一面收拾桌上茶具,一面纳闷,他实在不懂王爷和朱九郎怎麽会变成这样?

这一夜用过膳後,朱九郎拉著看起来闷闷不乐连饭都少吃了几口的端王爷又去逛花园,只想著今晚一定要把话说明白,两人走至一丛丹心前,身旁一列禁卫军行过忙停下行礼,萧令瑀没留意,只摆摆手,不想却突有六名禁卫军持剑刺向萧令瑀,事出突然,朱九郎亦是震惊,忙拉了萧令瑀旋身向旁躲开致命一击。

「萧令瑀,要你的狗命!」

朱九郎将萧令瑀护在身後,以掌格档开迎面剑势,剩馀几名禁卫军亦加入争斗之中,一时之间难分轩轾,朱九郎随意自一位士兵身上夺来长剑,刀剑相击,铿锵之声顿时不绝於耳,朱九郎一手拉著萧令瑀,仅以一手制衡刺客,竟未落败势,後又有其他援军赶至,刺客见无法取胜,虚晃几招便藉势散去,朱九郎忙要上前去追,竟让萧令瑀拉住。

「别去。」

「干嘛拉著我,我好歹也是你的护卫──」

「你不是!」

朱九郎握著剑站在原地,半晌,方才开口:「那麽,我是什麽?」

「你是──」是齐国的振武将军,近日最常出现在奏摺上的名字。

是他……触不到的天下。

☆、不道相思 二十四

青年伸手拍拍他的脸,无奈地笑了笑,让禁卫军护送他回寝G後便转身去追刺客,端王爷看著他在御花园中纵飞起落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错了,他应该死命拉著朱九郎不让离开,可是他追不上,没有人追得上。

整座齐G都点起了灯,每个角落皆是一片明煌,禁卫军手持火把巡视所有G阙。萧令瑀则在寝G中来回踱步,他明知朱九郎武艺高超,步伐却依旧破碎沉重,直到终於听见熟悉的声音,他才停下并转身面对青年,只是他原以为会毫发无伤的朱九郎颊边竟有一道血痕,他上前几步,以指轻柔抚过他的脸,指尖沾上一点鲜血,那样温热,青年却似毫不在意。

「我抓到他们了,你放心,一个都没逃掉。」

「为什麽?」

朱九郎不禁皱眉。「什麽为什麽?我帮你抓刺客啊,哪里不对了?」

不对,每个地方都不对。「本王不需要你抓刺客。」

「那我要做什麽?」

他问得从容,萧令瑀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退後一步,青年却不肯罢休,拉住了他的手。「令瑀,你说我该做什麽?」

做什麽?朱九郎在齐G内该做什麽……服侍他、哄他用膳、为他梳头、看他批奏摺、喝他泡的茶、练兵、保护他、追刺客?不对、错了,可究竟是哪里错了?

「令瑀,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虽然我什麽都没有,只会舞刀弄剑,可我连命都是你的,记得吗?」

那个交换条件他早已忘记,就像他忘记朱九郎来自江湖,齐G的高墙不该困住他。

「我只要知道,你喜欢我对不对?」即使他不会品茶弹琴、下棋写字,即使还有其他更好的人,他只想知道,萧令瑀确实是喜欢自己的,只要如此,那麽这一切都会是有意义的。

萧令瑀知道该说什麽,只要两个字就够了,只要说了喜欢,朱九郎就会留下来,就像自己曾经想将青年留在身边出生入死一样,只要顺著他的话就行了,朱九郎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会怀疑这一切的真假虚实,因为青年就是这样看待感情,无怨无悔。

但……他突然想起御书房中的几本奏摺,内容大同小异,均是请他尽速迎回齐王妃,或是另立新妃,更有臣子避重就轻提起振武将军,论其武艺超群,镇守齐G未免可惜,应令其守边,再创齐国功业云云……他一字一字仔细读完,然後将奏摺凑近烛台,纸遇火即烧,却亮不过那夜青年落寞神情,他说,只有在床上,自己才是他的。

齐G尚嫌太小,更遑论只是寝G的一张床,朱九郎不该被困在这里,他值得更好的!

一个家、一个更好的选择,一生一世一双人。

「本王──」

萧令瑀方开口,身後又传来待桐低低的声音,他回身,手仍被朱九郎抓著。「王爷,刑务主事吴大人正在御书房等候,欲禀刺客详情,不知王爷是否接见?」

朱九郎看著男人静默半晌,而後回身轻轻抽出被自己紧握的手,目光那麽小心地收敛著,避免所有与他交会的可能,然後萧令瑀缓缓走出寝G,朱九郎闭上眼睛,觉得过往所有努力都付诸了流水,他收紧拳,只觉掌心冷然如冰,他曾经这样形容男人,还告诉自己敲打这块冰就要缓慢小心,但怎麽会……怎麽会在爱著的同时觉得委屈,他明明将那块冰捧得那麽紧,不断呵气就盼他融化一点点,可变冷的怎麽会是自己?



刑务主事吴肖江站在御书房,克尽职守地禀报关於刺客的情报,原来这六名刺客是西部矿山暴乱的馀孽,因遭强制镇压遂心生不满……

萧令瑀听了前半段,其馀的他再没留神,彷佛连吴肖江的声音也飘得极远,他总是想起朱九郎方才的表情,横著一道血痕的脸庞看起来仍是个孩子,那麽执拗的拉著自己的手,近乎天真地问著喜欢与否。

他被期待著,被那双眼睛期待著,他知道朱九郎想要什麽答案,而那几个字已经在他唇边,他却说不出口,他若说了……

「此事暂压著,退下吧。」

他突然开口,吴肖江仅能行礼离去,待桐上前收了折子,萧令瑀没有说话,少年便退了下去,静静地守在外头,然後,待桐又听见熟悉的声音,那是翠玉一片一片掉落,清清脆脆,盪在夜里却又低低闷闷。

萧令瑀不知道自己数了几回,他试著停下,却还是只能这样下去,直到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他,他才终於停住动作,不用特别去看,只有朱九郎得以无诏便进入御书房,也只有他,胆敢就这样握住自己的手。

「就是九十五片,你知道的。」

九五至尊,九十五片翠玉,他知道。

「可你知不知道,我看著你数玉片时是怎麽样的心情?」

萧令瑀摇头,并望入朱九郎不笑的眉眼中,青年不笑时,看起来就像窗外沉沉的黑云,他彷佛闻见水的气味,或许将要有雪。

「你又知不知道,你数玉片时是什麽样的表情?」

他仍摇头。

朱九郎放开了他的手,转而拿起一只玉片,除了端王爷以外,再也没有人这样做过,但他手中的玉片却落在地面,而不是玉碟。「看起来很寂寞,就像、就像这天下间只剩下你一个人,可是,令瑀,我在这里。」

又一玉片坠地,萧令瑀却只能看著青年的脸,朱九郎再也不笑、不开心,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因为他伤害了朱九郎。

「你不是一个人,我就在你身边,这些玉片就是九十五片,不会多也不会少,可是我会难过你懂不懂萧令瑀!」他明明就这麽喜欢眼前这个人、明明那麽努力的希望他幸福他开心,可是为什麽、为什麽男人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露出寂寞的表情?

「我真的、真的很爱……」没有说完,他反手推开桌上呈装玉片的瓷碗,瓷与玉,叮叮当当碎了一地。「我不说,但我想听你说,只要你说喜欢我,哪怕你要立妃、你要生孩子,我都没关系。」

只要那麽一句,他就可以继续坚持下去,一直到萧令瑀跟他一起幸福的那一天。「令瑀,只要你说。」

他不能说,亦不该说,因为青年值得更好的,於是他只是沉默。

朱九郎等了很久很久,并在破晓时走出御书房、走出齐G。

他想,如果萧令瑀叫他,他一定会转头回去。

但身後一如往常,寂静无声。

☆、不道相思 二十五

萧令瑀依旧端正地坐著,但他的目光就像跟著朱九郎一同走出书房,一步、两步,朱九郎走得很慢,他想,青年正在等,等自己开口叫唤,只要一个名字或是一句实话,朱九郎就会开开心心地又冲回来,抱著自己说下次绝不再犯。

可他只是看著,朱九郎的背影终於消失,然後青年会走出齐G……眼前彷佛浮现高耸城墙,又好似看见那时嗣河堤岸上朱九郎抓著的小翠鸟,那鸟有著墨黑双眼、豔红小喙,朱九郎逗著它玩得不亦乐乎,不久小翠鸟振翅飞走,还啄了青年一口,那时,自己微微笑了。

或许朱九郎就是那翠鸟,这齐G就是华美的金笼!萧令瑀猛地站起身,却又在一瞬间迷惘,他还想做什麽?

「王爷!」

他转过身,眼前是气喘吁吁的待桐。「何事?」

「王爷,朱九郎他、他离开齐G了!王爷为什麽让他走了?」

萧令瑀没有说话,只是看著地面的碎玉,待桐踩过一片,磨著地面发出刺耳声响。「王爷!」

「他要走,谁留得住?」

「王爷留得住!王爷,您为什麽不说呢?」他一直站在外面,将朱九郎与王爷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看著朱九郎走出御书房後他连忙去追,可怎麽也追不上,他著急的叫唤比不上王爷的一句话,可是王爷什麽也不说。「待桐一直在王爷身边,一定看得比谁都清楚,王爷您、您……」

其实他不该说,这本不是他能C嘴的事,连说出口都是大不敬,可是他没有办法像王爷那样沉默。「有朱九郎在,王爷才会开心。」

萧令瑀看向待桐,没有计较他说了些什麽,朱九郎早将待桐惯坏,他亦从不追究。「退下。」

「王爷!」待桐跪了下来,不理地面碎玉扎疼了腿。「王爷,待桐求您了……」

待桐没有听清楚,书案那头的萧令瑀是否一声长叹,他跪了很久,直到已不再哽咽,但端王爷依旧没有唤他起身,他知道自己逾越太多界线,连求饶都不可能,但他真的不能就这样看著他家王爷又回到从前的样子。

夜太静,又或者是这齐G再次回到朱九郎来前的样子,但正因如此待桐才能听见萧令瑀的低语。

「他值得更好的。」

待桐忍著没有哭,其实端王爷心底太多弯弯绕绕他G本不懂,可是这句话就像膝下的玉片,扎得不深、不会见血,可就是疼。

「起来。」

少年没有站起身,只是跪著开始收拾一地的碎玉,萧令瑀仍坐在那儿,待桐不知道他是看著自己的动作还是看著外头,但当他收拾好满地狼籍,端著一碟碎玉时,萧令瑀朝他招手,他走近书案,萧令瑀拈起一只仍完好的玉片,又松手任其落下,可再也敲不出那声声清脆。

「王爷,这些玉……」

「随你处置。」看了玉片最後一眼,他移开目光,窗外已是大亮。「本王该早朝了。」



朱九郎叼著G乾稻草,翘著脚坐在高墙上,朝下面笑道:「怎麽就你们几个人?」

正练武的几个少年闻声抬头,见是朱九郎後又笑又跳。「大师兄、是大师兄!」

朱九郎轻松一跃,落地後转眼就让几个小萝卜头团团围住,他一边发糖一边M头,逗得几个小师弟是咯咯地笑个不停,忙牵著他就往里头走。

「大师兄回来了!林主、林主,大师兄回来了!」

听见外头乱声叫嚷,叶深雨放下手中剪子,走出房门就看见让几个小鬼头拉著的朱九郎,青年的目光左闪右躲,硬是不看向他。「怎麽?瞧你这丧家之犬的模样,难不成让端王爷给放生了?」

「我回来看看不行啊?」

「哼,要回来早回来了。」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一旁的绿衣女子忙上前调解。「林主就是这样,明明心底高兴,嘴上硬是不饶人,前几天还念叨著大师兄呢,大家说是不?」

「就是嘛,林主你还说养这麽大有什麽用,出去就像丢掉一样。」

「还有还有,林主还说不知道端王有什麽好?」

听众人七嘴八舌,叶深雨怒上心头。「律宜你多嘴什麽,看这时辰早该吃饭了,饭呢?」

「是是是,请林主与大师兄稍候。」掩嘴一笑,被唤作律宜的女子一手牵著一个少年就走向厨房。「走,别在这儿闹,让林主和大师兄在这儿聊天吧。」

「大师兄回来了,有没有甜汤喝?」

「帮忙端菜的才有。」

看律宜领著小萝卜头走得远了,叶深雨转身就往另一头走,朱九郎看看两边,终究还是自己走到厅堂里坐下,叶深雨仍坐在老位子,就在他的正对面。

叶深雨看了他老半天,像是不知道该怎麽开口,半晌才说道:「你还回来做什麽,我早把你卖给端王爷了。」

「啊?」

「你不知道?」这回倒换叶深雨错愕了。「上回端王爷派人拿了你的信来,那时我们就说定了。」

「你就这样把我卖掉?」

「有利可图当然要卖,你知道端王爷花了多少银两?一百万两啊,照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得赚多久才有?你自己算算。」

「你个死奸商!那也不能就这样把我卖啦。」要命,一百万两是多少他都没个想法,那萧令瑀是齐国太有钱了是不是!好歹也得杀个价……不对,他还想这些做什麽!朱九郎搔搔头,拚命将萧令瑀赶出脑海。「我不管,把钱还给他。」

「别想!」

两人差点大打出手之际,律宜领众人端著菜来了,一盘一盘地摆满了大圆桌,待众人落坐,朱九郎和叶深雨还瞪著彼此不肯罢休。

「大师兄,知道你在齐G是锦衣玉食,妹妹的手艺你且将就一下吧。」

「你说这甚麽话?你的菜我可爱吃了。」朱九郎拿起筷子就挟了一大口山蘑,咬下去又想起这是萧令瑀爱吃的菜,自己还曾为了摘那些山菜划伤手,这下子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勉强吃下去後就是一阵呛咳。

「大师兄、大师兄,你没事吧?急什麽?」律宜忙端了一杯水给他,朱九郎喝了以後终於好一些,可却端著水杯直发呆。「大师兄?」

「这水有个味──」朱九郎抬起头,发现众人的眼睛都盯著他後忙改口:「没事,大家吃饭。」

☆、不道相思 二十六

几个小萝卜头拿起筷子开始扒饭,一边吃一边问大师兄在齐G的状况,问齐G是不是富丽堂皇豪光万丈、那端王是不是留著胡子挺著大肚腩就像戏台上的皇帝?有没有很厉害的刺客、G里的人有没有虐待大师兄?朱九郎一边帮众人挟菜一边苦笑著回答,说齐G确实富丽堂皇但也不到豪光万丈、再厉害的刺客都比不上你家大师兄懂不懂?众人哄堂大笑之馀还点头应是。圆桌上气氛热闹、有说有笑,谁也没发现朱九郎心底直犯酸,整个就是哭笑不得。

律宜看朱九郎碗里只有白饭,便帮著他挟菜,只有叶深雨看了他一眼,似乎发现他避开所有端王爷的问题,可也没有说话,只自顾自的用膳。

「对了对了,大师兄,端王爷送给我们好多礼物喔。」

「礼物?」

律宜笑著说:「是啊,从药材、布料到首饰一应俱全,而且还是一人一份呢,定是大师兄把暗林里有多少人都说了。」

知律宜取笑自己说话没个遮拦,连暗林里有多少人什麽岁数这种重要情报都给泄漏,朱九郎也只是乾笑,眼角瞟向叶深雨,後者却没什麽动静,只补了一句:「还有封端王的亲笔信。」

亲笔信有什麽了不起,他每封信都是端王帮忙写的呢……朱九郎没敢说出口,只佯装无意地问:「信里说了什麽?」

「没写什麽,只说受你诸多照顾,又因你常驻齐G,想给暗林些补贴。」

知道萧令瑀绝不可能写得那麽简单,定是拉拉杂杂牵扯一堆,可朱九郎还是忍不住嘟哝。「搞什麽?他就没告诉我……一百万两哪儿算什麽补贴?」

「我也说这实是太大手笔,可那来的人也劝不听,说什麽端王爷的命令不能违背,我就回了封信说这一百万两就当是将你卖断给端王就是了。」叶深雨放下筷子,又朝著律宜说:「好了,吃饱的就下去吧,把这儿收一收,律宜,你带他们下山走走,我和你大师兄说话。」

「是。」律宜领著众人将厅堂里收拾乾净并送上几壶热酒,这才领著兴高采烈的小萝卜头们下山玩去了。

转眼间,暗林里便是悄然无声,只有屋外冷风刮过枯枝的细响,朱九郎端起仍冒轻烟的温酒,仰头就是一杯,这酒是叶深雨自己酿的,入口又呛又辣,下腹後又像有道烈火直窜喉头,暗林里没多少人赏脸,就朱九郎什麽也不挑,偶尔能和叶深雨喝上几杯,可今日见他竟是一杯杯地拿酒当白水直灌,叶深雨不禁蹙起眉,伸手就夺了他手上酒杯。

「我这酒是这样让你浪费的?」

「横竖也没人要喝。」

叶深雨随手一抛,酒杯准确敲上朱九郎额头,敲得极响,力道却控制得宜,就是浮了一道红,说疼也不是很疼,朱九郎抚著额,没好气地瞪了叶深雨一眼,终究还是乖乖拿著杯子慢慢喝。

「你和端王爷怎麽了?」

「没怎麽样啊……」

「没怎麽样你会回来?我当你乐不思蜀了呢。」叶深雨又为两人各斟一杯。「说吧,林主不笑你就是了。」

「只是觉得他不……不需要我。」硬生生将不爱改成不需要,朱九郎说得悲催,仰头又喝下满满一杯,耳旁却听见叶深雨噗哧一声笑了开来,他又气又窘,酒杯在桌上碰出极大声响。「还说不笑!」

「朱翎,你怎麽还在走回头路?」

「说过别那样叫我!」

叶深雨没理会他,只缓缓地转著手上的酒杯,这套酒器还是端王爷送的,白玉芙蓉镶金叶,瞧著贵气却又脱俗,且暗嵌了自己的真名,显见端王爷早将暗林纳入掌握,只是表面无声无息,怕是朱九郎那点子过往也早被掀了出来,既是如此,萧令瑀又怎会不懂朱九郎真心所求……抚过镂空金枝,他又看向仍鼓著脸颊生闷气的青年,不免一叹,毕竟是好友身後所留唯一弟子,自己与他虽是镇日吵嘴,心底亦是关怀备至,更别提朱九郎与端王之间的关系他自是了然於心,却不知该如何开导青年,那皇室中人的弯绕曲折,又岂是他们这些无拘无束的武林人士所能理解?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我就想那老头怎会收这样蠢的人当徒弟?」没等朱九郎又来张牙舞爪,叶深雨又说:「还记得你问过我,你在这江湖中能排上第几?」

朱九郎没好气地反问:「第几?」

「一百。」

「这麽低?」他还以为照自己的能耐起码能排上前五十。

「你贪心,样样通、样样松,哪比他人十年一剑、刻苦专练?还能排上前一百,已经天赋异禀。」这也碰、那也学,白白耗费一身好资质。犹记当时自己对著又是舞刀又是弄剑偶尔还拿长枪、抛暗器的朱九郎猛摇头,那老头却事不关己的摆摆手,宠溺地笑说那就是个又傻又天真的孩子,他琢磨久了终於明白。「朱翎,你渴望被需要。」

「闭嘴。」朱九郎握紧杯子,突然觉得上头的金叶扎手,细细一瞧,竟又想起不该想的人,心下明明又恼又慌,却还是仅能握著那只齐G来的杯子。

「你放不下过去,所以你争,也只信自己争来的。」壶全空了,叶深雨便放下酒盏。「真没用!你究竟还要怪你爹娘多久?还有,别捏坏了我的杯子。」

朱九郎闷闷地松开手中酒杯。「我是孤儿,没有爹娘。」

「你若真能乾脆地当个孤儿才好,你不过是不承认那样的父母,才赌气这样说罢了。」

「被丢掉的又不是你。」朱九郎别开眼,没再瞧叶深雨一眼。

「那时饥荒连年。」

「但他们就留下了弟弟!」话甫出口,朱九郎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可惜覆水难收。

「朱翎。」

「别那样叫我,女人似的!」朱九郎起身就走。「我喝醉了,不和你聊,我在这儿睡一晚,明天就走。」

不再勉强他,叶深雨只朝他的背影说了一句:「记得去给老头上炷香。」

☆、不道相思 二十七

隔日,朱九郎静静离开暗林,一个人也没见,明知林主就站在门口,他也没打算去说句话,横竖昨日说得也够多了。翻过墙,他走在熟悉的山路上,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再想,却还是忍不住想著齐G的那个人,可想又有什麽用,走都走了,难道还能回去不成!气闷地啃著律宜打包的馒头,朱九郎走过了几个村镇,走得烦了,就拿林主偷偷塞在包袱里的银两买了匹好马,花得再多都不心疼,毕竟他被卖了一百万两!

朱九郎一路边骑边看风景,打抱不平当然也少不了,路经姚原洞时正巧遇见一批马贼拦路抢劫,他二话不说抄起树枝就冲上去打,一半救人一半发泄,马贼让他打得落花流水,陈姓员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又说好说歹,朱九郎才看在同一个目的地份上答应帮忙护著车队。

又做起从前的老营生,朱九郎驾轻就熟,身後背著从马贼那儿抢来的长剑,似模似样地压在车队末端,陈家闺女送水送饭来了好几趟,他却只看著人家头上一朵红花发楞,将闺女羞得脸飞红;陈家小儿吆喝著要跟他学剑,他只笑著带人飞来跳去,惹得黄口小儿又是尖叫又是大笑。白日他平易近人,夜里却独个儿坐在树顶,谁也看不见他,更不知道他心底想些什麽,好不容易一路平安到了合阳郡,朱九郎拿了十两银子就辞别陈员外,在市集里买了酒菜後便骑著马踏上一条小山道,山路曲折崎岖,他只得牵著马慢慢走,到了山顶,眼前只有一座孤坟,朱九郎拿著长剑开始除草,并打了水来将墓碑擦得乾乾净净,又摆好酒菜,却没跪下,只是靠著墓碑,像是以前夜里靠著老头那样。

天色已晚,一轮明月挂在半空,风吹著极冷,却不比身後的石碑更凉。

「他说我放不下……可我还能怎麽著?」

没人回答他,他仍在自言自语。

「他如果喜欢我,为什麽不留下我?」

「老头,难怪你不谈感情,感情这玩意儿真是麻烦透顶!」

朱九郎自己说、自己喝,将这些年来的事都说给老头听,许是买了烈酒,端王爷三字不断从他嘴里随著酒气溜出来,他也不避讳,对著山谷扯起嗓子大骂:「那就是个闷葫芦!谁会蠢到喜欢他?才没有……没有人会喜欢他!」

最末三字荡成模模糊糊的回音,他听著边笑边拍手,酒兴更高,几罈子全下去之後人已是醉茫茫,甭说下山,就连站起来走路都有困难,朱九郎索X就睡在坟前,直到天大亮了才起身,可脑壳里疼得不行,就像胡宗一在里头练兵似的,他抱著头,又在坟前待了半天,才摇摇晃晃地下山。

山脚下有个小茶棚,他坐上最角落的桌子,小二忙来招呼。「客官要什麽,我们这儿的茶那是极好,要不要来一壶?」

「我不喝茶,来壶热水,一碟R和几张大饼就好。」

小二手脚俐落,菜上得极快,朱九郎一边掰饼一边喝水,还不住地打呵欠,却仍是清楚听见另一头的桌子说到齐国皇G,他竖起耳朵,却听见什麽齐G大火,他忙起身抓了那人就要细问,那商旅让他吓得够呛,还没开口,茶棚外已传来异样声响!

「朱九郎你给我出来!」

青年转头一看,原来是那批马贼招来人手寻仇,他啧了一声,将手中的商人往茶栈内一丢,恶狠狠说道:「大爷有事问你,要命就别乱跑。」

话语方落,他跳过桌椅,抽出长剑雷霆一劈,一名马贼立毙剑下!他心下气恼,又担心那场大火不知有没有烧到萧令瑀,要知道端王爷就是花拳绣腿,怕连跑都来不及,偏又遇到这群兔崽子来闹场,更是气急攻心,一柄长剑当大刀耍来,招招猛而重,马贼见他剑势锐不可挡,踹得桌椅乱翻、暗器纷飞,就是不敢近他三步,朱九郎让他们拖得心烦,手下更不留情,抓过贼人就是一剑刺心,乾净俐落。几个武功较高的马贼将他团团围住,刀剑交击、火光迸S,他脚下一拐,削去一人半个头颅之际,又闻身後剑势破空,朱九郎转身迎敌,不想却是一招虚晃,後方另一人朝他洒出大把红色粉末,他摒住气息,不想那粉却沾著皮肤,又刺又烫,他退後几步,S出长剑,使毒之人被钉在墙上,寻仇马贼见状只得作鸟兽散。

「小二,水!」

就见那小二几步并作一步,拿了水来给他洗脸,可怎麽也洗不掉热痛之感,他没留意,塞了银子给小二和老板後又来抓那名商人。「你刚刚说齐G大火?」

商人点头如擣蒜。「对,昨天发生的事,听说就烧在大殿边。」

「萧令……我是说端王有没有怎麽样?」

「火势虽大但无人伤亡,想来端王爷没事。」

朱九郎啐了一口,终於肯放开那人,放下心中大石後更觉脸上肿痛,他翻出包袱的药随意擦过,扶起一张长凳坐了下来,商人看著那武功盖世的大侠往齐G方向凝视许久後又转头面向另一端,终究还是骑上马往那一头奔去,将齐G远远地抛在脑後。



黑衣男子跪在萧令瑀身前,御书房内仍是一片寂静。

「消息属实?」

「是。」

萧令瑀摆手,黑衣男子立即退下。他推开眼前的奏摺,看向窗台,那儿早已无人放肆无礼的躺著,只馀一张海棠式雕漆高几立在原地,却也无人玩闹般地抛著点心吃……站起身,萧令瑀走向窗台并如同青年一般坐在那儿,窗外御花园不复青绿,残秋已尽,如今已是冬雪纷纷,G里四周都已笼上火盆,他却依然觉得冷。

待桐送上热茶,就搁在高几上。「王爷,姬三公子在外求见。」

「不见。」

「三公子已多次求见,方才又遣人传话,说是今日便要离开齐国,望王爷一见。」

萧令瑀静默半晌,终於点头。待桐请来姬叔夜後便悄然退下,并摒退众人。

姬叔夜见萧令瑀坐在窗台边也不惊讶,只跪下行礼。「草民见过王爷。」

「平身。」到底是多年友伴,他抬头轻问:「又要走了?齐国不好吗?」

☆、不道相思 二十八

他努力将这齐国治理得富庶强大,使黎民百姓安居乐业、令各地商旅往来频繁,但是否哪里错了,否则怎麽总是留不住他想留的人?

姬叔夜微微一笑。「齐国很好,只是叔夜定不下来。」

「是吗……既是如此,望卿珍重。」

萧令瑀不语,姬叔夜跟著沉默,良久,他才又问:「王爷不想留我?爹和两位哥哥对我可是威胁利诱。」

「你既已决定,本王无权干涉。」

「如果王爷要我留下,叔夜自是从命。」

见他躬身行礼,眉眼间却另有深意,萧令瑀只是笑。「想说什麽,直言无妨。」

「我与王爷总算有同窗之谊,望王爷莫怪叔夜逾越失礼。王爷位高权重,怎麽竟留不住一个人?以致自己与这齐G皆成了一片死寂。」

萧令瑀别开视线,又望向窗外纷飞细雪。「叔夜,你说这齐G有多大?」

「齐G再小,王爷也走不出去;齐G再大,也关不住王爷要的人。王爷,叔夜以为齐G大小,但凭心定。」

「这道理本王自是知晓。」在这御书房望不见G墙,他却总是想著那有多高。

「那麽王爷大概是忘了,太傅说过,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太傅不会喜欢你这般提醒本王的。」

「所以叔夜真的得走了。」

看著姬叔夜得意一笑,萧令瑀却是摇头。「真不留下为官?」

「外头逍遥自在,叔夜喜欢那样的生活,或许总有一天,我会为某个人定下来。」

「真到了那一天,就怕你嫌闷。」如同困在齐G的朱九郎,镇日只能坐在这窗台看他批奏摺,与昔日的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相比,如何同日而语?

姬叔夜想了半天,终究长长一叹。振武将军与端王爷之间的事,他身在姬家自是略有耳闻,平日因为爹的关系也不能多言,横竖今日就要走了,索X多说几句。「王爷心中有结,遂素来寡言,可有些话总是该说的,就像方才那一句,其实不该对我说,而该去问振武将军,若他不觉得闷,王爷又如何呢?」

萧令瑀无法反驳,最终只得低头。「多事。」

姬叔夜笑了笑,也不行礼便转身离去。萧令瑀看著他的背影,一瞬间竟与朱九郎的重叠起来,那个爱笑的青年仍在他心中,只是越走越远,如果可以,多希望他能转身,让自己再看看他的笑靥,只要这样……

萧令瑀站起身,缓缓地走出御书房,外头风雪已小,待桐仍捧来紫貂毳衣,端王爷独自站立在一片银白中,细雪虽转眼停歇,却已有好些沾黏在他面上发间,说不出的冷,如果他身披毳衣依旧掌心冰凉,那麽孤身在外的青年又该如何?

「穆影。」

黑衣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仍跪在他脚旁。「王爷有何吩咐?」

「带本王去找他。」

穆影抬起头,又随即低下。「是。」



「娘,你看,好漂亮的弹珠!」

妇人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朝坐著的那人抱歉似的笑笑,随即拉著女童走开。「娘教过你的,别用手指著人家。」

面上缠著布条的朱九郎坐在街角,几颗晶莹剔透的弹珠在他手下滚来滚去,玩了半日他也不嫌无趣,得空不忘拿起抱在怀中的酒壶直灌,酒Y浸湿嘴边布条,溃烂的伤口一湿便让人觉得痒,他抓了两下,指甲里又是红血又是黑痂,他看了更觉烦躁。

就不知那群马贼究竟弄了什麽毒药,治也治不好、死也死不了,就是一张脸烂得能够吓死人,虽说他不靠脸吃饭,随便拿了布条缠起来别见光就是,可这痒实在难以忍受,偏他身上的钱也都花了个J光,就是想回头干老营生,凭这张脸也揽不到客人,庆幸的是他之前在这小城救了个溺水的饭馆老板,吃喝尚不成问题,可这毒实在是麻烦!

又是一声叹息,他将弹珠收回布袋,半袋的珠子碰来撞去轻声作响,他刚想著今日难得没下雪,还出了点日头,那东家的小鬼头会拿著弹珠来找他玩,不想午时都过了人还不见踪影,看来今日是没有收获了。朱九郎将布袋收回怀中,正想著要再到饭馆蹭点饭吃,眼角馀光却瞄到几个债主看似凶神恶煞的走来,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那饭馆老板就出来又是鞠躬又是呵腰,只差没下跪,里头他浑家直接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泣诉这店生意不好、良人又爱赌,这日子怎生能过?朱九郎翻了个白眼,抓住某个债主就要落下的拳头,随手将人一甩,赌场讨债的高壮汉子就直直地落向街角树下,砰的一声,所有街坊邻居全探头出来看热闹,谁都知道那利生饭馆近日住了个生病的大侠,功夫好得很,就这些筑城里来的债主不知道,只是这大侠傻傻地让饭馆老板当枪使,也是可怜。

解决了几个债主,朱九郎摇摇头。「老江,你不是说不再赌了吗?」

「我本来是赢的……後来想翻本,才、才又输的,哎呀,大侠你怎麽会懂,要不是这祖传的饭馆没生意,我又怎麽会……」老江说到後来,也是脸红心虚得很,忙要他浑家收拾收拾,拿出饭菜来给朱九郎吃。

「还是戒赌了吧,我可不能护你一辈子。」其实老江的手艺不差,就是碗乾拌面也煮得有滋有味,可惜这小城的市集没落,生意清淡,偏又染上爱赌的毛病,遂心下明知自己让他更是肆无忌惮,朱九郎却不能随意离开,就真怕老江的手或脚让债主一刀给砍了。

「不赌了不赌了,大侠吃饭。」

餐桌上却是一条清汤鲜鱼,朱九郎久久不能下筷,老江和浑家看了他老半天,他才勉强吃了一口,老江以为他脸上伤口又疼,才叨念著自己忘了朱九郎有伤不该碰这些鱼鲜,可今日实在是看这鱼新鲜才买了回来,又打算去厨房张罗另一道菜,朱九郎忙把人叫了回来。

「别麻烦了,我没事……只是,只是想起一个朋友,他最爱吃这种鱼了。」

「那你可得叫他来嚐嚐老江的手艺,是不?」

看著饭馆娘子朴实的笑脸,朱九郎想起膳房御厨,一时之间也只能跟著乾笑,那尾鱼最後仍是他吃了半条,吃饱喝足他便照例在後院帮忙劈柴火、做些杂事,他力大,什麽事都做得极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又坐在店门的角落发楞,可惜眼下是冬季,要不他还能上山打些野味来,这会子老江正在厨房里腌R、饭馆娘子则在做活计,这些都是他不能帮忙的,只得坐在这儿继续发楞。许是馀毒未清,朱九郎最近总觉犯困,冬阳正暖,晒得久了人就昏昏欲睡,他闭上眼睛靠著柱子就睡了过去,没睡多久就让一阵声响吵醒。

「怎麽?」

朱九郎正揉眼睛,睡眼惺忪间只见眼前一片雪茫茫的白,以为又下雪,却是萧令瑀裹著白狐毛氅站在三步外,冬阳照著他毫无表情的白净脸庞,竟是神仙似的,朱九郎又揉揉眼睛,只觉得自己定是睡糊涂了,但看端王爷身後还有个蓝衣的待桐、一个黑衣的男子,再远处连那马车都是眼熟的,小地方没见过这般大阵仗,人人挤著就想瞧个仔细,连老江和他娘子都站在门口张望,朱九郎眼睛左右一转,终於相信这不是在作梦。

☆、不道相思 二十九

引出这般大骚动,萧令瑀却仍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见朱九郎终於睡醒回神,他方跨出一步。

「别别别!你做什麽!」朱九郎却伸出一手挡住,又用另一手掩了自己的脸。

以为萧令瑀又会沉默,不料他想了半晌,竟开口轻道:「本王来找你。」

他的声音极轻,朱九郎内力深厚,自是听得清楚明白,一方面庆幸没人听到,要不这本王二字不知要吓坏多少乡下人,一方面却又缩了缩,就怕萧令瑀真走过来!

朱九郎掩著的脸又痒了起来,他用力地抓了几下,布条全让他揉乱,露出半张脸来竟是面目全非,他都能听见待桐一声抽气,心下更是懊恼,忙拿著布条又要随意缠起来,不想萧令瑀真走上前来,只差一步就要靠近,他忙又大声嚷嚷:「我不认识你!你别过来,当心我打你!」

朱九郎一边说一边挥拳,萧令瑀毫不理会,闪也不闪,仍是靠近他并在那阶梯前半跪下来,不顾身上白色毳衣染了地上污雪,他静静解开朱九郎面上污臭布条,仔细观视他脸上样子,青年还掩著脸不让他看,却又自指缝间张开一眼瞧著他的反应。

萧令瑀仍是那张清清淡淡死人脸,看得朱九郎气不打一处来,端王爷偏又开口:「不是要打本王吗?」

青年当真抡紧了拳,却又松开。「你真是……真是!」

萧令瑀的手指抚过他面上血疮,朱九郎怕污了他的手,竟一掌将他挥开,萧令瑀却不生气,自己站起身来,微一示意,几个G人捧著乾净铺盖和一应用具就往饭馆里走,身後待桐则领著几个力大的G人上来拉起朱九郎,端王爷自己上前同老江说话,朱九郎正与待桐拉扯,只听见萧令瑀和老江说什麽他们两人是朋友,今日知他落难遂来帮忙,就借饭馆一住……诸如此类等等,反正全是谎话,他正要说话,那黑衣男子竟趁他不备往他颈後一击,最後一眼,他只看见萧令瑀的眼睛,依旧波澜不起、冷冷清清。

饭馆二楼只有三间房间,待桐领著一干G人手脚俐落的打扫整理,被褥等用具都换上新的,房间不大,三两下功夫就焕然一新。萧令瑀坐在床沿沉默地看著昏睡不醒的朱九郎,一旁的安魂香仍袅袅地漫著轻烟,御医则正为床上的青年把脉,沈吟良久,方起身回禀:「禀王爷,朱将军此毒并不致命,只是拖得久了,怕是需要一点时间清除馀毒。」

「可缺什麽?」

「自齐G带来的药已足够了,所缺之物,下官立即备妥。」

「嗯。」萧令瑀的手指再一次抚上朱九郎的脸,青年俊朗脸庞不复往日模样,竟是无一处完好,萧令瑀的指仅是轻轻抚过,血痂便脱落并又流出脓血,待桐送上乾净帕子,他却去擦那不可能拭乾净的伤口。「他的脸呢?」

「朱将军的脸只怕……」医治的晚,怕要留些疤痕。

「本王要他一切如常。」萧令瑀将脏污的帕子放回待桐手上,一双眼冷冷看向跪地御医。「你可做得到?」

御医沈吟许久,终於点头。「可以,但只怕将军饮食及生活上将有诸多忌讳,时间亦需延长。」

萧令瑀抬手唤来待桐。「记下御医所有吩咐,在此一切皆以朱九郎为主。」

「是。」

他又摆手,众人便静静退下,房中便仅剩下他与朱九郎二人,萧令瑀的手抚过青年黑发,只觉长了许多,还有些不齐之处,怕是朱九郎自己拿匕首割的,单是这样想著,他便不禁微微一笑。

分开不过数十日,他却觉得连青年的呼吸声都陌生不少,又或者,以前他并没有机会这般看著朱九郎的睡脸,只除了吴国战後……方才御医为朱九郎诊治之时,他就在一旁,青年全身伤痕又添了许多自不消说,待桐还拿了他随身之物给自己过目,几件薄裳已有破损、本该装著银两的钱袋里只有十来颗花样各异的珠子,莫说其他值钱的东西,就是随身兵器也不见一样,他总是在齐G内想著青年离开後的日子过得如何,可唯恐让武艺高超的朱九郎发现端倪,密使总是离得远远的,遂送到自己手上的密报总是语焉不详。

原来就是这样的日子。萧令瑀死死地盯视著朱九郎的脸,彷佛意欲看出他缺少的东西,半晌,他才又探出指,却没有抚上青年的脸,只隔著些距离停在他的唇角,他想著,青年不曾笑,即使看见自己,朱九郎也没有笑,哪怕只是勾起唇角。

「朱九郎。」他的声音极轻,轻得甫出口便消散无踪,几乎没有人能听见,除了他自己。「九郎。」

朱九郎曾为他如此唤著姬叔夜而动怒,甚至死死地握紧他的手,他当时顺著青年的意就唤他九郎,并发出一声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的叹息,他以为朱九郎会懂,自己觉得禀著无谓坚持的青年煞是可爱,可那时朱九郎只是笑,他却很久之後才发现青年那时虽已醉得糊涂,但後来的一切其实都起於嫉妒与怒气,而非他所想的酒意。

不过是一个名字,而普天之下还有谁能似青年这般唤他?

「九郎。」

懂不懂并不重要,但求喜爱与否。他曾对著不会品茶的青年这样说过,可他终究不懂朱九郎、不懂他渴望被爱的方式……或许他懂,只是他做不到,并近於悔恨。

「九郎……」

御医给朱九郎灌了点药,一旁还点著安魂香,不到一定时间青年不会醒来,萧令瑀明明清楚,却仍低低地叫唤,只是未发出半点声音,彷佛不过一点呼吸,或许更近於叹息。

最後,他竟只能这麽做。

☆、不道相思 三十

朱九郎比预期的时间醒得更快,但醒来时他已被脱光了泡在一桶热水里,那水色呈诡异深绿还冒著药味,一旁则有熟悉的御医正准备著银针、药膏之类的东西,独不见萧令瑀。见他清醒,御医便来同他解释,只说这毒也不难解,不过就是朱九郎自己漫不经心拖得久了,如今日日泡这药浴,再稍作调理,怕是十多天就能痊愈,只是不能妄动真气,最好也不要动武。

「另外就是朱将军这脸……」御医不住端详著他的脸,朱九郎最後索X将脸也泡到水里,却还是能听见御医叨念著:「王爷吩咐过不许留疤,这几日还请朱将军多配合了。」

朱九郎让御医折腾了半天,直拖到戌时才能贴著一脸药布的下去吃饭,饭馆里还是没其他客人,就只有萧令瑀一个人坐在正中央的桌子前,桌上倒是已摆了好几道菜,看著都是老江使尽浑身解数细细做来的J致饭菜,待桐站在旁边,见他走下来也没什麽反应,桌上就是两副碗筷,朱九郎在楼梯下站了半天,终究还是坐到萧令瑀面前,却不说话,只是盯著桌上那道清汤鲜鱼,想著饭馆娘子一语成谶,只是那时他还能陪著乾笑,如今怎麽也笑不出来。

「你来做什麽?」

萧令瑀没有回答,只拿起银箸,待桐见了便为两人布菜,朱九郎也不罗唆,同样拿著筷子吃了起来,用膳时萧令瑀惯常是不说话的,除非他起头才有问有答,今日他心下老大不高兴就没开口,也懒得问端王爷如何知晓他在此地、又或是男人怎麽能离齐G这麽远?就是单纯一口菜一口饭的吃个不停,想来萧令瑀给了老江不少银两,这一桌饭菜滋味当真极好,丝毫不输他在齐G吃的那些,就是清淡了点,大概是按著萧令瑀的喜好安排的。

待桐不挟那道鲜鱼给朱九郎,青年就自己动手,鱼R让他挟得破碎,待桐瞪了他一眼,手下换了份鸭R丸子给他,又将鱼R挟进萧令瑀面前的浅盘中,朱九郎啧了一声,还是C起丸子一口塞入。端王爷静静地吃鱼,那碗白饭却没碰多少,朱九郎想说话,可一张嘴开閤半天还是无声,仍是闷闷地自己扒饭,一顿饭的功夫两人竟没说到半句话,饭後老江上了道甜酥饼,不过拇指般大小,极为J巧,待桐拣了一个给萧令瑀,剩下的则直接推到朱九郎面前後便自己退下了。

朱九郎看著待桐的身影,不免腹诽就算是饿了要吃饭也不用跑这麽快。只见大堂里就剩下他和萧令瑀两人对面坐著,老江和大批G人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整个饭馆里静得连G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青年才想开口,萧令瑀已站了起来。

「和本王出去走走。」

男人说完也不等他,迳自走出饭馆,朱九郎搔搔头还是跟了上去,两人和往常一样,用过膳後就在外头乱走消食,和从前不同的只是朱九郎没再去牵端王爷的手,仅维持一前一後约莫半步的距离,萧令瑀走得匆忙,待桐又不在身边,也没披件大毛衣裳就走出来,他似乎也不觉得冷,只往前头走,朱九郎看著他的背影,就不知道萧令瑀究竟走个什麽劲?这儿就是座普通小城,入夜後家家户户各自闭门,只从窗里透出点昏黄烛光,朱九郎随意看著,心下隐隐一动,却也不知该说些什麽,脑海里像是又响起林主的话,甩甩头,他不愿再想,前方的萧令瑀不知何时停下脚步,就站在一步外看著他。

「你看什麽?」

「你在这里停留很久。」

「老江欠了人不少钱,我怕我一走他就要断手断脚了。」朱九郎不甚在乎地说著,末了又看向萧令瑀。「想不到你齐国还有能一路跟著我的高手,我倒真没察觉。」

「他们离得很远。」所以他来得晚了。

朱九郎哼了一声。「你端王爷离开齐G就没人说话?」

「本王在哪里都能处理国政。」

想起打仗时那一路快马送来的奏摺,朱九郎耸耸肩,又问。「那你派人跟著我做什麽?」

萧令瑀却不回答,只往饭馆的方向走了回去,朱九郎忿忿地往空中挥了挥拳,他早知萧令瑀就是个闷葫芦,但人都千里迢迢来了,说句好听话哄哄自己又会怎麽样!朱九郎没好气的跟在萧令瑀身後一同回饭馆,也不知是谁的吩咐,整条大街上就利生饭馆点满了灯,可也没人看顾著,萧令瑀自顾自拾级而上,朱九郎正想著端王爷今晚要睡在哪儿?就见男人静静站在自己泡药浴的那间房中点香,他跟著走了进去,却打死都不肯承认自己心底有那麽一点期待。

「好好睡吧。」

语落,萧令瑀又走了出去,连门都不忘带上,朱九郎站在房里瞠目结舌,说不清心下是失落还是……总之五味杂陈难说得很,最想的却是把萧令瑀抓来狠狠打一顿,可这种话他连说都说不出口!

朱九郎抱著气愤入睡,梦里却总是萧令瑀坐在自己身边的样子,他醒来时天已大亮,端王爷就坐在桌前批他的奏摺,朱九郎还恍恍惚惚以为自己正在作梦,直到待桐上前服侍他更衣梳洗,咬了一口菜R包子後他才想起萧令瑀做什麽跑来这儿批奏摺?

「你怕我跑?」

萧令瑀正喝粥,闻言只看了他一眼。「不怕。」

「啧!」朱九郎端过热汤一饮而尽,显是有些不满,待桐在他身後收拾房内香炉,很小心地闭著气,没敢吸太多,这香里早让御医下了药,包管朱九郎一觉到天明。

饭後又是一连串的药浴、针灸,朱九郎觉得自己泡得浑身皮肤都要发皱,御医还在那儿往水里倒些古里古怪的药材,弄得整个房里都是呛鼻药味,萧令瑀居然还坐在窗边批折子,只时不时地朝他这儿望一眼,可又不说话,弄得他烦躁不已,说什麽不怕自己跑,等等就跑给他看算了!

不想萧令瑀竟成日都跟在他身边,大约怕他在意脸上伤势不肯出门,镇日里连一楼大堂都没下去过,吃喝全在二楼由待桐侍候,不吃饭时男人就批折子,他看著都眼酸。

131-40完结

☆、不道相思 三十一

「好了。」同他坐在窗边,朱九郎随手抽掉他手上的折子。「你让眼睛休息一会儿行不行?哪来这麽多事情要处理?你那些大臣都是养著好看的啊。」

萧令瑀放下笔,居然真的就让待桐将奏摺都收了起来并换上茶具,用的还是齐G里那一套,朱九郎撑著颊,看萧令瑀那些他早就烂熟在心的泡茶动作,突然想起自己离开齐G後再也没喝过一杯茶,酒倒是喝了不少,话说回来,他那小酒壶不知让待桐收到哪儿去了,这麽一想,他突然瞪大眼睛。「待桐,我的东西呢?」

正捧著几碟温热点心的待桐让他吓了一跳,放下碟子後便去打开床边的一只雕花木箱,朱九郎跟著过去看了看,发现自己所有东西都被妥善收著才松口气,目光滴溜溜地绕过那包装著弹珠的钱袋,他忙伸手将箱子盖上,佯装无事的坐回桌前,却没发现自己坐错了位置,方才他坐在对面,现在却按著旧日的习惯坐上萧令瑀左侧。

男人已泡好了茶,仍旧将第一杯放到他面前,朱九郎端起自己曾嫌太小的茶杯,也不嫌烫便一口喝乾,萧令瑀又为他倒了一杯後便自己品茶,朱九郎望著杯中澄清茶汤,又看看总不说话也不搭理自己的萧令瑀,终究还是开口:「你不考我?」

端王爷放下茶杯,却只朝他摇摇头。

「反正我也不懂。」对他来说,这茶喝著就是没滋没味,就像这两日老江的饭菜一样。「你应该去找一个懂的人。」

最後这句他嘟哝在嘴里,险些就要说出姬叔夜的名字,萧令瑀看向他,好似没听见那句话,只淡淡地问:「觉得好些了吗?」

M上自己的脸,麻痒的感觉真退了不少,朱九郎点点头,又想起什麽,忽一击掌。「你派人去暗林怎不跟我说一声?」

「只是为你送信。」

「送信?你不只送信,还送了林主一百万两,萧令瑀,你齐国太有钱了是不是?一百万两可不是小数目,我接一次任务也不过讨个三五百两,你存心送钱给林主花的?」说到那夸张数目朱九郎就是一肚子心烦,气不打从一处来。「而且现在──」

想到林主说那钱就当是萧令瑀将自己买断,那麽严格说来端王爷就是他这一生的主子,可他两人眼下状况却是不清不楚,萧令瑀的一百万两岂不白花?可这话单是自己想著就别扭,更别提还要说出口,朱九郎欲言又止了半天,就是说不出得将一百万两还给他这句话,天知道这数目他要哪年哪月才凑得齐?

萧令瑀彷佛知道他想说些什麽,冷冷开口:「那是本王的心意,不要你还。」

「什麽心意──」

朱九郎话还未说完,萧令瑀已站起身。「你总是救过本王,本王觉得自己的命便值一百万两,如此你可满意?」

抛下这句话,萧令瑀连茶也不喝,转身就走出房间,朱九郎刚要起身去追,御医已走了进来。「朱将军,下官来为你把脉诊治,请坐。」

「等一等,我要去找萧令瑀。」

「朱将军,王爷吩咐过您身上的毒比什麽都重要,请不要为难下官。」

看御医一脸难色,朱九郎怎麽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又乖乖躺回床上,也不知那御医用了什麽方法,他一沾枕就不省人事,连隔壁房间的声响都没听见。

待桐看著地上的碎杯,难免战战兢兢。「王爷。」

「无事,退下。」

虽然端王爷说了要他退下,少年还是决定先收拾好地面碎瓷片,或许是他安安静静的,遂萧令瑀没再赶他出去,待桐一面收拾一面偷觑男人脸色,只觉朱九郎不识抬举,一百万两分明就是王爷的心意,别人求还求不来,偏就他这样糟蹋!但他不敢再说话,只一路心惊胆战的侍候萧令瑀,端王爷仍旧沉默地批奏摺,就是停笔的时间变得多了,待桐磨的那一池墨都还没用完,御医已来禀告朱九郎的情况。

「禀王爷……」

「起来回话。」

御医站起身,低低地说明朱九郎身上毒患,说最後数日尤为重要,若是馀毒不清怕对身子造成影响。萧令瑀静静听著,御医离开後他仍坐在原位,待桐以为端王爷打算继续批奏摺,不想萧令瑀竟抛下批了一半的折子就走了出去,他连忙跟上,却被挡在朱九郎房门外。

「在此守著。」

待桐不知道萧令瑀在房间里做什麽,照御医的说法,朱九郎会一路睡到晚膳前才清醒,而房里确实寂静无声,就像端王爷也睡著了一样,但思考许久,他还是照著吩咐守在门口,只让其他G人洒扫整理,又请老江开始准备晚膳,不忘先讨了菜单来过目。酉时三刻,朱九郎醒来,萧令瑀亲自打开门,待桐没听见两人说话的声音,端水侍候时朱九郎还坐在床上,萧令瑀却远远地站在窗前,直到晚膳都端上桌了,两人才落坐,位置仍是对面。

少年没想过,这样的日子居然持续了好几天,端王爷就不用说了,朱九郎竟然能忍这麽些日子不说话?待桐却不知青年日日盯著那香炉,更不知穆影总是照著萧令瑀的命令守在窗外,就怕朱九郎当真忍不住就跑了。

就知道那香炉有问题!朱九郎琢磨了几日,天天同萧令瑀大眼瞪小眼,这一夜他屏气凝神,刻意不让自己吸入香烟,果不其然,神智清醒之下他便听见窗外有些细微声响,料想是那日一掌打晕自己的黑衣男子,正想著要不要跳出窗去报仇之际,门却被轻轻推开,他没敢动,只听著脚步声越来越靠近,那步伐一听就是萧令瑀,以为端王爷不过来看看自己,没想到他却坐在床沿不知发什麽楞,一留就是整个大半夜,直到窗外**啼,他才动了一动,也没做什麽,就是拿有些冰凉的指划过他脸上的疮疤,最後停留在唇角。

萧令瑀离开後,朱九郎忍不住竟扯开一抹笑。还说什麽不怕他跑?

这一日两人用早膳时朱九郎特别留神去看萧令瑀,不用细瞧就看得出端王爷J神委靡,他越想越是开心,连喝进嘴里的粥没半点味道都不在意,只是用晚膳时男人又J神许多,难道御医给自己治病时萧令瑀也跟著睡了?

又这般拖了几天,朱九郎终於按捺不住,劈头又是一句:「萧令瑀,你到底来干嘛?」

☆、不道相思 三十二

正批奏摺的端王爷楞了楞,却没说话,朱九郎随便把折子推到一边後就直勾勾地盯著他,明摆著今天没得到个答案绝不罢休,刚踏进房里的御医和待桐面面相觑,还是端王爷一个摆手,两人才如获大赦地退了下去。

知道萧令瑀的脾气,朱九郎抽开他手上的笔,握住他的手,温声地唤了他的名字。「令瑀。」

以为忘了,但其实记得一清二楚,无论是呼唤这个名字时的感觉,又或是听见这个名字时的悸动。

「令瑀,你带著御医和这大队人马,真只是来为我解毒?」萧令瑀始终没有看向他,他也不勉强。「还是,你有话想和我说?」

这般暧昧不清、若即若离就是让他不爽快,只是他不懂,为什麽萧令瑀就是什麽也不说?只是一句话哪有这麽难,明明只要几个字他就肯为男人赴汤蹈火、至死无怨!可为什麽萧令瑀宁可夜夜来看著他,也不肯和他说句好听话?

「我那天说的都是真的,那天没说的我现在也可以说!」他拉著萧令瑀的手放上自己X口。「令瑀,我真的喜欢你,我把你放在这里,就你一个!」

萧令瑀的目光顺著两人交叠的手,看向朱九郎的心,然後是他的眼睛……仍旧是那样清澈,执著不悔地追索著他要的东西。

「只要你也说喜欢我、只要你心底同样只有我一个,那、那无论你是要……」

青年没有说完,萧令瑀却清楚他咽下了什麽样的想像,未来的某一日,齐王妃将被隆重迎入只属於她的景阳殿,朱九郎则会独自坐在端王寝G内,或许是那张他说唯一能拥有自己的床上,然後总有一天,齐G里会传出婴孩的啼哭声,举国为之欢庆的同时,朱九郎还是独自一人。

他或许不懂朱九郎渴望被爱的方式,却比谁都清楚这份心意不该得到那样的结局!

「我来,只是为了──」

「我不信。」朱九郎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令瑀,我问你最後一次,你到底爱不爱我?」

萧令瑀闭上眼,等待手被放开的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该怎麽爱你……」

究竟该怎麽爱一个人,才能让他得到渴望的幸福?

◇◆◇◆

朱九郎离开了利生饭馆,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掐死萧令瑀,可他没想到端王爷居然就跟在他後面,自己走一步他就走一步、自己休息他也远远坐著,身边还站著个待桐和那黑衣男子,他以前怎麽都不知道萧令瑀是个这麽Y魂不散的X子?

其实几个雁行穿梭就能把人甩开、其实他也从未想过自己的X子竟是这般婆婆妈妈,但感情这玩意儿说起来实在丢人,竟连走在後面的脚步声都值得被珍惜……真是见鬼!朱九郎抹抹脸,又用眼角馀光去看萧令瑀,远远看著男人还是那张死人脸,他却被昨日那句话伤透了心,怎麽两相比较差那麽多……说不清心底究竟是失望是难过还是无奈,就像一团线全纠在一起似的,朱九郎又去抓脸,却不知萧令瑀将他的动作全都看在眼底。

朱九郎还是慢慢地走,也没想往哪儿去,他出来时仍旧只背著那个破破烂烂的包袱,但里头却莫名其妙多了十来张银票,连衣服都换了几套簇新的,他发现时只看向萧令瑀三人,後者却完全没发现似的,也不知是做戏还是真没瞧见,他将银票收了起来,一路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却没想过要买匹马,他告诉自己是因为这小道平坦,近日又不下雪,走路也挺舒适。

走了几天就到了筑城,比起之前的小镇,筑城热闹多了,虽是冬季,来往商旅仍是不断,可人多是非也多,朱九郎才刚踏进城里,就耳尖地听见一声呼救,他没多想就冲过去,萧令瑀蹙起眉,忙带著两人也跟了上去,

就见一处僻静巷内站著两名女子和几名满脸横R的歹徒,呼救声便是那丫鬟模样的女子发出,可没想到她才刚喊了声救命,真有个大侠跳了出来和那群贼人缠斗起来。萧令瑀方弯过墙角,便见朱九郎让三人围住,正要穆影上前帮忙,那端朱九郎整套剑势还没跑完一半,贼人便全让他放倒在地,穆影跨出的步伐硬生生收回,却又闻一声惊呼!

「公子、公子?」

穆影看向萧令瑀,端王爷却没有什麽反应,只是看著那丫鬟打扮的女子慌慌张张地找来几名家丁将突然晕厥的朱九郎抬了回去,三人远远跟著,直到朱九郎被抬入一座气派府邸,萧令瑀站在朱红的两扇大门前,抬头看向黑漆木匾,低念:「严府?」

☆、不道相思 三十三

「说来真是丢脸,我居然晕了过去。」朱九郎没多久就醒来,然後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严府正厅,他看著严府员外及夫人,自己都忍不住红了半张脸皮。「多谢你们让我休息了这麽久,如果没事我也该走了。」

「朱大侠请留步,您救了小女,这份恩情还不知道怎麽还呢?」见他真起身要走,严敬实忙就拦住他,一旁的严家大少爷也赶紧上前挡住朱九郎的脚步。

「这只是举手之劳,算不上什麽恩情,您老就别放在心上。」

严敬实说好说歹,磨了半天,觉得自己晕倒还让人照顾的朱九郎就是不肯接受半点餽赠,最後还是严家大少爷严律申开口:「不如这样吧,再一个月就是舍妹的婚礼,朱大侠至少留下来喝杯喜酒,也让我们招待招待,否则只怕老人家要心里不安。」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连他方才救下的严家大小姐都亲自出来了,朱九郎无奈之下只得跟著点头,横竖现在走出去也就是看著萧令瑀那张死人脸,叫他放不下又提不起,索X在这儿住个十天半个月再看看状况。见他终於应允,严家立即就让下人为他备了房间,严敬实并要长子亲自招待,万不可失礼。

严府当然比不得齐G,但也是小有馀资,住起来比之前的饭馆或客栈都舒服多了,可靠著红木窗台,朱九郎还是忍不住要想一直跟在後头的萧令瑀现在怎麽了……想著想著又给自己一巴掌,萧令瑀都不要他了,自己还想那麽多做什麽?还在心下抱怨自个儿不争气之际,朱九郎却听见墙角处传来一点声响,他也没多想,直接就从窗口窜了出去,那人见他出来马上转身离开,他几个起落就跳到那人身前,才发现原来是个小姑娘,他还没说话,那小姑娘便自己往後退了几步,眼看著就要跌倒,他忙上前去扶。

「小心,我又不会吃人,你怕什麽?」

见他从窗户就跳了出来,服侍的严安赶忙追了过来,一见那姑娘却惊愕地道:「二小姐,您怎麽出来了,这天还冷著呢,翠儿呢?怎麽没跟在小姐身边?」

「二小姐?哦,你是严大小姐的妹妹。」朱九郎看著怀中的小姑娘,生得倒是清秀,就是脸色有些苍白,听严安的意思,怕是身子不太好。

「朱大侠,您快放开二小姐啊。」

「喔。」将人扶正,朱九郎才退了一步。「我是朱──」

「我知道,你是救了姊姊的朱大侠。」

又听见大侠二字,朱九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显是觉得他极有趣,那二小姐竟掩著帕子低声笑了起来。「又不是唱戏,别叫我大侠,还有你也是。」方才厅上都改了口,严家长辈就叫他九郎,严家上头两兄妹都比他小一岁就叫大哥,就这小厮和小姑娘还这样叫得他全身不舒爽。

「九郎。」小姑娘指著他就这般叫,笑得露出颗小小的虎牙。

一听朱九郎又不开心。「你姊姊还恭恭敬敬叫我一声朱大哥呢,你这小丫头怎麽能叫我九郎?」

「可你又不是我大哥。」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严律申已走了过来。「小妹,不可无礼。」

「大哥,我才没有。」拉著严律申的手,绿衣小姑娘两只眼睛却仍瞧著朱九郎。

「朱大哥,真是抱歉,我这小妹自小身体不好,众人宠著,难免爱娇些,望你别在意,若有失礼之处,律申替她赔罪了。」

「没事,这小丫头看著挺可爱的。」

「我不叫小丫头。」

看她还算知礼,没把自己的闺名一股脑儿的就说出来,严律申无奈地拍拍她的头。「这是幼妹晓华,晓华,还不快叫朱大哥?」

许是严律申就在眼前,严晓华朝朱九郎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朱大哥。」

严律申点点头,问过朱九郎是否还缺些什麽,他好马上派人备齐,见朱九郎摇摇手,他便又告辞离开,离去前不忘吩咐严安好生照应,又问严晓华吃过药没,说完便风也似的就走了,看著他陀螺似的背影,朱九郎不免咋舌,旁边严安只说:「近日忙著大小姐的婚事,还有些商场上的事情,大少爷忙得是焦头烂额,朱公子你若有什麽要的,只管吩咐小的就是了。」

听著熟悉的朱公子三字,朱九郎又是一阵不自在,忙问:「你严家是做什麽生意的?」

「严家生意可大了,从纺织、布料到衣裳、脂粉那都是全的。」

「喔……」其实这些朱九郎都不懂,只是跟著点头,看向一边,严晓华却还站在那儿瞅著他,和暗林那群小萝卜头一起久了,朱九郎自然很清楚那眼神代表什麽,怕是上头一对父母、两个兄姊都忙著事,这多病的小丫头难得遇到一个也没事的,想要他陪著玩呢,这样想著,朱九郎忍不住就笑了。

像是被看穿了一般,严晓华低声问:「你笑什麽?」

正打算回句管他笑什麽的朱九郎突然顿了顿,终究没说些什麽,只让严安拿了个白色瓶子来,自己又去抽了几G柴火削成同样长短chu细,陪著严晓华在雪地里玩投壶,严晓华是个富家小姐,自小多病,家人哪里肯让她玩这些,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玩伴,又见朱九郎百发百中,眼底的崇拜更是无以复加,朱九郎让她的眼神逗得乐了,却也不藏私,手把著手教她该怎麽投才投得进去,两人加上几个丫鬟、小厮就这麽玩了一下午。听见么女笑声,严家两老还远远地看了看,也不打扰,只吩咐下人送些茶水、点心过去,最後连严律申都来投了两三次,可惜没人赢得了朱九郎。

「九郎好B。」

「二小姐,你得叫我朱大哥。」

「偏不。」

朱九郎笑了笑,拿著手中的柴火作势要抽她几下,严晓华却也不怕,只跟著低低地笑起来,朱九郎最後仍只是拍拍她的头,就像对待暗林里的小师妹一样。

入夜後又下起雪来,朱九郎靠著窗台远望夜空,可再怎麽看就是一片黑暗,他甩头走回床上,用大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怎麽也不肯承认他仍然想著萧令瑀,就不知端王爷今晚睡在哪儿,会不会像他一样觉得有些冷?



「王爷,夜深了,还是歇息吧。」待桐拿著烛台,无奈地看著仍坐在桌前看卷宗的萧令瑀。「这些严家的消息王爷都已看过两遍了。」

萧令瑀放下卷宗,终於躺上床後又问:「交代的事都办妥了?」

「明日就能把一切都备齐了,王爷不用担心。」

待桐说完,熄灭所有烛火後便轻轻地走了出去。萧令瑀躺在黑暗中,却只觉无半点睡意,众人住的虽是客栈,但铺盖仍是自齐G带来的,他却觉得有点冷,他想,或许是因为身边少了一个人。

他翻了个身,忍不住要想,或许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他并不是来挽回朱九郎,他们之间的最後一句话无疑亦打碎了所有的可能X,但他仍然跟著青年,彷佛连眼前的背影都让他依恋……但还是不够,他要的不只是这样。

萧令瑀闭上双眼,一片黑暗中似乎还能看见青年的身影,但一个人是不行的,他知道朱九郎怕孤单、知道朱九郎想要一个家。

而他真正想要的,是朱九郎的幸福。

☆、不道相思 三十四

「朱大哥,真抱歉,还劳烦你陪我出来买东西。」

「这算什麽,要不若又遇到那天的事就不好了,反正我也出来透透气。」朱九郎拿著袋刚买的弹珠晃啊晃的,朝著严家大小姐笑得直比冬阳灿烂。

「那珠子莫非又是要同晓华玩耍的?」

朱九郎楞了楞,忙把弹珠收进怀里。「不是、不是……这是我自个儿要的。」

严容华瞧著他的动作,不免掩嘴笑了笑。「晓华这几日总缠著朱大哥,朱大哥可千万别嫌厌烦。」

「不会,她挺可爱的,横竖我也没事,就陪她玩玩。」

「晓华从小身体不好,整日关在房里,我瞧她总是闷闷不乐,如今朱大哥来了,她倒笑得开心了,连我爹娘都说不曾见晓华这般呢。」严容华放下手中的首饰,朝朱九郎笑道:「我不久後就要出嫁,心底总是舍不得这个妹妹,还请朱大哥多照顾她。」

「这是当然,你们一家待我这麽好,又不把我当外人,这点小事也算不了什麽。」

闻言,严容华笑得更是开心。「那就劳烦朱大哥了,天色也晚了,怕晓华找你呢,我们回去吧。」

一行人正往严府走,朱九郎正巧听见旁人说道:「听说了没,城东王员外拿来金屋藏娇的那个院子终於卖出去了。」

「卖出去了?王员外开的那价可是吓人,谁买了?莫不是绸缎严家?」

「这倒不是,听说是外地来的富商,一口价,连一钱都不折,前日就搬进去了,可神秘得很,也不知姓甚名啥?」

「不会也是个被藏的娇吧?哈哈哈。」

朱九郎听得入神,眼见严容华都已超前几步,他忙跟上去,心底却暗自有了计较。这一夜他趁著夜深人静翻出墙去,没两下子就到了城东,绕了几转儿才看到一座院子,修得倒是极新,他四下看了无人,纵身一跃便踏上墙头,见最里头的主屋还亮著灯火,他一咬牙便跳到半掩的窗前,往里头一探後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直接推窗就进了屋。

「萧令瑀!」

见他突然出现,桌後显是沐浴过已散著头发却还在那儿振笔疾书的端王爷让他扎扎实实的吓了一跳,手一震,桌上随意搁著的白玉簪落了地,铿的一声楞是清脆,朱九郎看著那簪断成两截,萧令瑀却收了折子後才慢慢地看向他。「何事?」

「你买这院子做什麽?」

「权当落脚之处。」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留在这儿做什麽?」

萧令瑀站起身,语气仍是不冷不热。「此处仍是齐国境内,本王为何不能留在这儿?」

「是,你是齐王你最大,我是问你不回齐G在这儿做什麽?」

男人没再说话,只坐到另一张桌前喝茶,那茶想来已凉了,也不冒烟,可倒还散个一股香气,朱九郎突然想起自己和萧令瑀喝的最後一杯茶似乎就是这个味道,可後来萧令瑀再没泡过这茶……不对,後来萧令瑀好像就不泡茶了。

「那是你泡的茶?」

萧令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还是老实回答:「不是。」

朱九郎也没再说话,只闷闷地坐在窗台上,房内一片沈静,良久,却是萧令瑀打破沉默。「在严府过得可好?」

青年搔搔头,不知到底是该叹气还是怎的,最後仍是没好气的开口:「好的很,至少有来有往,不用一天到晚猜来猜去。」

「那就好。」

越是看著那张死人脸朱九郎越是火大,跳下窗台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可这一夜硬是睡得比之前安稳,倒像心底什麽大石落了地的感觉,隔日严府里摆满了给大小姐的嫁妆,众人忙里忙出,热闹得很。朱九郎和严晓华待在後院堆雪人玩,一大一小两个雪人就在园子里咧著嘴笑,严晓华拿著金簪绢花C了小雪人满头,又拉著朱九郎问好不好看?

「丑死了。」

「九郎你不高兴?」

「哪有?你小丫头哪里会懂?」

「我不小了,今年就十五了。」

「那就是个小丫头!」

朱九郎又去拍她的头,严晓华力气不如他,伸手拉了半天都拉不下来。「九郎欺负人。」

「就说了你得叫我朱大哥。」

「不要,叫朱大哥多生疏啊,我就喜欢叫你九郎。」

看著严晓华天真的笑靥,朱九郎突然想,他也曾经就想萧令瑀这样叫他,成日朱九郎朱九郎的多生疏,可其实他喜欢萧令瑀唤他时的声音语调,就像……带著一点过往留下的错觉,反是更加亲腻。

那端严容华款款走来。「朱大哥、小妹,快到前头来,爹娘给你们裁了新衣呢,快来试试。」

朱九郎不可思议的指著自己。「我也有?」

「那是当然,朱大哥你就像我们家人一样,不是吗?」

「真是客气……」

朱九郎没多想,拍拍手上的雪後就往前厅走,後头严容华牵著严晓华,两姊妹自己说话。「姊姊,你嫁过去以後,姊夫是不是就不进京考试,天天陪著你了?」

「傻丫头,科举考试是大事,怎能说不去就不去?」

朱九郎边听边点头,然想起京城里那对皇帝和皇后,心里又是一闷。

「那这样姊姊怎麽办?」

将严晓华头上金簪扶正,严容华笑道:「既是夫妻,便要在一起长长久久,哪儿需要计较这些时日呢?」

试过新衣、用过午膳,严容华闹著要上集市去玩,严家夫人拿她无法,只说朱九郎肯陪著才行,於是严容华开开心心地拿著钱袋去寻朱九郎,找了半天才在房里找到他。

「九郎,我想去市集。」

「喔。」方才吃饭时严律申确实说过今日城隍庙前有人酬神,格外热闹,也难怪这足不出户的小丫头想去凑热闹。「去啊。」

「娘说你去我才能去。」

「要走就走。」朱九郎接过翠儿手上的纱帽为严晓华戴上。「女孩子家怎麽可以抛头露面,学学你姊姊。」

「可带著这个我就看不清啦,我不想一路让翠儿扶著走。」

「这还不简单,抓著我的袖子就是了,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摔倒的。」

纱帽下的严晓华笑著,果真拉起朱九郎的袖子就往外走,青年见她这般期待也忍不住跟著笑。恰是天公作美,这一日没下雪,冬阳照著虽说还是冷,可单是看著就温暖开心。市集里果然如同严律申所言人来人往,小贩叫卖声此起彼落,热闹非常,严晓华拉著朱九郎,看什麽都新鲜有趣,一会儿拉著朱九郎去尝豆腐花、一会儿又要看胭脂水粉,爱美的小姑娘正拿著个菱花小镜看,朱九郎却瞟向一旁老翁卖的弹珠。

「你在这儿等等,不许乱跑。」朱九郎瞧了半天,终究还是拍拍严晓华,自己走了三步远买了一袋弹珠後又赶忙回来。

「九郎你喜欢弹珠?」

朱九郎只是笑却不说话,严晓华也不在意,拉著他又往别处去,朱九郎见她买了胭脂又买金簪、挑了红纱布又挑黄锦缎,翠儿和严安都已抱了满手,不免摇头,心底想起那个同样奢侈浪费的端王爷,又啧了一声。

严晓华挑起一角头纱问道:「怎麽了?」

「你还真贪心,这也要那也要的。」

「因为个个都漂亮,我都喜欢啊。」严晓华笑著将帽纱掀得更高,笑得几乎都弯了的眼眸里映著冬日下的朱九郎,他爽朗的笑容突地一暗,她心随之一紧,青年笑靥又呈款款深情,她心再一跳。

「我认识一个人,他什麽都不要。」

☆、不道相思 三十五

严晓华放下帽纱遮掩飞红的双颊,也不知该说什麽,更没听出青年落寞语调,只低低回道:「怎麽可能有那样的人……」

朱九郎敛了笑,带著严晓华继续往前走,却再没听清身旁小丫头吱吱喳喳,只想,是啊,怎麽可能有那样的人?可萧令瑀就是什麽都不要,包括自己……还在胡思乱想,严晓华又将他拉进一家首饰老铺,老板知是严家小姐,忙将上等货都拿了出来,朱九郎随意看过,目光却被一只木匣中的玉簪紧紧锁住。

昨夜玉簪落地那一响彷佛还在脑里清清脆脆地回盪,朱九郎著魔似地指著簪问:「老板,这要多少?」

老板说的那一口价朱九郎没细听,横竖他也买不起,其实萧令瑀给的大把银票还兜在怀里,可他就是不想用。

「九郎,我这儿有银两。」严晓华拉了拉他的衣袖,轻轻地说。

「不用了,我就是随便问问。」

「九郎戴著一定好看。」朱九郎总是拿黑绳将头发随意一扎,如果他穿著大哥的衣裳戴上这簪,一定比大哥更好看。「九郎,买嘛。」

「不用了,我哪里适合这些东西?」

朱九郎蛮不在乎地笑了笑,不再去想齐G里那三人坐成一幅如诗如画的景象,只头也不回地拉著严晓华离开首饰铺,被牵著走的小丫头却频频回头,心底暗自决定要偷偷买下这簪,给朱九郎一个惊喜。

这一夜严府在家里请了些宾客,严晓华白日逛得太累竟发起烧来,早早就被灌了药,强迫著睡去了。朱九郎藉故只说在房里吃,随意扒了几口饭後他又翻出墙来,走向小院时只觉得自己定是疯了才会又上这儿来,可脚步怎麽也收不住。当他翻上窗台时,萧令瑀正在用膳,待桐仍站在他旁边布菜,见了他还吃了一惊,手里的银箸差点没掉到地上,端王爷依旧八风吹不动,慢条斯理地咬著他嘴里的菜,朱九郎看著,只觉心底不是滋味。

「萧令瑀,我不在,你还是吃得下饭嘛。」

待桐旁边听了,非常忍耐的才没拿手中的筷子冲上前去戳烂朱九郎的心肝脾肺肾!但端王爷只是看向朱九郎,转头又向待桐示意,少年没好气地又摆了双碗筷,只是动作忒重,差点将那价值不斐的碗给敲出一角。

「我吃过了……」可他还是坐上桌前,萧令瑀没说话,只挟了一筷子鲜鱼到他碗里。

看著那片鱼,朱九郎实在说不清心底是什麽样的感受,就像脸又痒了起来,心口则泛著点滚烫,他突然开口,却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中的毒还没好。」

萧令瑀一愣,又看向待桐,少年会意,又取来新的空碗给朱九郎换上,後者还没开口,那装了片鱼的碗已从他面前消失,不知哪个G人捧著就下去了,青年悔之不及,心底更闷,见待桐给自己布菜,他索X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入口几样菜还是没滋没味,在嘴里几乎能淡出鸟来,他眉头一皱,又尝了几口,表情怪异得很。

「何事?」

「这菜……也太淡了。」而且味道还有些老江的感觉,铁定是他搞错了。

萧令瑀不置可否,看他放下银箸,朱九郎举著筷子楞了楞,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按著之前的习惯把这桌菜给清了,他还没吃饱呢,可见萧令瑀仍坐在对面,没有半分起身的意思,倒像从前陪著他吃饭一样,咬咬牙,朱九郎每低头吃一口就抬头看萧令瑀一眼,想著男人若起身自己就准备扔筷子了,但端王爷一直等著他吃完才命G人收拾。

用过膳,萧令瑀就站在窗台边,几乎能感受到身後青年灼热的注视,但他只是握紧窗框,撑著不让自己回身,他不知道该和朱九郎说什麽,或许说什麽都是多馀。直到手心冰凉,萧令瑀终於转身离开,朱九郎跟著他进了书房,却站得远远的。

「萧令瑀,我今天在铺子里看到一支玉簪,和你昨天摔断的一模一样。」

端王爷拿著一本奏摺却没有打开,像是正在听他说话,朱九郎别开眼,语气里是半分无可奈何、半分自我解嘲。「可是太贵了,我买不起。」

萧令瑀抬头看向他,朱九郎却朝他摆摆手。「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

看著青年跳出窗台,萧令瑀仍坐在原地。他知道朱九郎在说什麽,也知道青年需要什麽,眼下的自伤或遗憾都不要紧,朱九郎总会拥有他应得的。

翻开折子,萧令瑀却总是想起朱九郎曾经提过的一字一句,青年曾说他没爹没娘的,不知多麽羡慕自己、青年曾说他什麽都没有,只会舞刀弄剑……曾几何时,朱九郎竟这样看待他自身,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齐G,甚至是……

提笔沾饱了墨,萧令瑀笔尖却是一抖,墨迹在奏摺上缓缓晕开,他愕然将手一放,才发现双手竟是微微颤抖,他抬头,书案上却没有熟悉的玉片,是了,朱九郎将玉片全摔碎了,还说自己数玉片时他会难过!萧令瑀将双手紧握,连指尖都深陷掌心,彷佛这样就能止住颤抖,但依旧徒劳无功,或许这就是他……

到头来,他仍是那个站在流华殿的少年,茫然无措、失落一切。

「王爷!」看著一夜未眠的萧令瑀,待桐只恨自己人微言轻,怎麽也劝不动端王爷。「王爷,这般找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您这几日本就劳累,昨儿又一夜没睡,还是回去休息吧。」

「不妨事。」

待桐轻声一叹,仍是收了伞交给穆影,陪著萧令瑀再进入一家首饰铺,没过多久又走出来,这般反覆数次,饶是萧令瑀亦有些倦怠,可他就想找到那只玉簪,他想看看是什麽样的价钱,竟能让青年那般无奈。

眼角瞧见一间老铺子,萧令瑀又领著两人走了进去,看来已有些年岁的老掌柜忙出声招呼:「这位公子想看些什麽?小店里可都是好货。」

「我家公子别的什麽也不缺,就想看看上等的白玉簪。」

「公子好运气,老店这儿正有几把玉簪,您瞧瞧有没有喜欢的?」老掌柜一看萧令瑀穿著打扮便知是富贵人家,忙将白玉簪都拿了出来,一一打开木匣让他细瞧。

眼前并列四只玉簪,待桐一路看过去竟顿了顿,又蹙起双眉,最後只是摇头。萧令瑀拿起其中一支,竟忍不住静静一笑。

问了价、付了白花花的银两,萧令瑀将木匣拿在手中,一旁穆影为他撑伞,身後待桐仍在碎念:「什麽一模一样?单是玉的成色就差多了,再说两支虽都是双龙戏珠,但那颗珠子……」

萧令瑀往後看了一眼,待桐忙低眉敛首,不敢再多嘴,正欲前行,穆影却一把将他拦住,萧令瑀停住步伐,原来是一名小丫鬟正同後面的家丁说话,险些就一头撞进端王爷怀中,怕得罪了人,两人吓得忙陪礼道歉,萧令瑀没多加理会,转身便由穆影护著离去。

险些撞了人的翠儿直到对方走远才敢直起腰,不忘拍拍身後的严安。「你看都是你,走得那麽慢,害我差点撞到人。」

「谁让翠儿姐走那麽快?别担心,那把簪子可是要一百两呢,哪会那麽快卖出去?」

「反正二小姐说了要买,你赶紧走就是了。」

「是。」

两人一边说著一边走进首饰铺,不想却扑了个空。

☆、不道相思 三十六

看著始终带笑的严晓华,朱九郎奇怪地问。「你笑什麽?」

「没有啊。」想著翠儿该已顺利买到玉簪,严晓华忙隐下唇角笑意。「九郎,我们来下棋好不好?」

「不要,我不会下棋。」

「我教你。」

朱九郎翻了个白眼,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那玩意不适合我,别找我麻烦了。」

「你又没试过怎麽知道不适合?」

「反正我不爱下棋就是了!」

严晓华看著他别过脸去,心底纵是失望,面上仍是笑道:「那我们不下棋,可现在做什麽好呢?」

朱九郎看著眼前的小丫头,又看了看整个房间,毕竟是女儿家的闺房,虽说严家并非什麽书香门第、簪缨世家,但也是世代经商,算得上富甲一方,这么女的房里除了绣架外,古筝、棋盘甚至书架、笔海,那是样样不少,上头两个兄姐看来同样知书达礼,听说严容华的未来夫婿还是这附近有名的才子……朱九郎甩甩头,不去想端王爷堂皇富丽的书房、雕金镂玉的棋盘或是叮叮咚咚听都听不懂的琴音,只用豁出去的气势硬是挤出几个字。「我说,小丫头……」

「怎麽了?」

「我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将来的丈夫也不爱这些琴棋书画,那你怎麽办?」

见他问得莫名却慎重,严晓华噗哧一声娇笑开来。「九郎!你说什麽呢?」

「你笑什麽!我很认真的。」

严晓华一面掩著嘴轻笑,一面闪躲著他又伸来要拍头的手。「对不住嘛,可是你的表情好严肃。」

「你说不说?」

「这哪有什麽好说的。出嫁从夫,自然是夫君爱做什麽,我就跟著做什麽啊。」

「如果他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偏就爱耍刀弄枪呢?」

严晓华盈盈带笑,柔声道:「他若练武,我就为他准备清水及帕子,再做些小点心,然後静静地在一旁看著他。」

「单是看,能看一辈子啊?」朱九郎别过眼,语气颇有些酸涩。

「他练武时我可以看书、刺绣啊。」严晓华笑如春花,眼角满是柔情。「如果抬起头来就能看见他,不是很令人开心吗?」

朱九郎闻言一愣,竟不知该笑该哭,只觉连空气都泛著难言的咸苦,心头更如大石沈甸甸压著,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的同时,严晓华按上他的手。「九郎,你怎麽了?是不是陪我关在这房里嫌闷,我陪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抽出手,他仍只是笑。「傻丫头,你还发烧呢,躺下休息吧。」

「九郎,我明天想放纸鸢玩。」严晓华让翠儿扶著躺下,却还拉著朱九郎的袖子。「你陪我好不好?」

「大冬天的玩什麽纸鸢?」

「有什麽关系?」

严晓华甩了甩他的袖子,朱九郎没好气地扯回来。「等你好了再说。」

「九郎最好了。」

「你喔,就会给人灌迷汤!」

严晓华仍只是笑,朱九郎却看著远方,只想著小院中的端王爷不知正做些什麽,是否仍在批阅那山也似的折子,又或是……猛然一想,他竟不知萧令瑀在这座小城里还能做些什麽,可他突然很想回到齐G那座富丽堂皇的御书房,继续挂在书案旁的窗台上,或许拿几个点心往嘴里抛、或许百无聊赖的数天边小鸟白云,甚至打个盹儿,但只要他抬起头来就能看见萧令瑀,後者会在他凝神注视好半晌後扬起清亮的眸子,朝他淡淡的笑。

为什麽都已经走得这麽远了,那些过往却依旧如此鲜明,他几乎能想起端王爷唇畔的笑意,虽带著淡然却还有无可抹灭的宠溺。

朱九郎心底复杂,人便懒怠起来,又不想见到萧令瑀,遂这两日都在严府里陪著严晓华,不想一日後严二小姐就能下床,拉著他直说要放纸鸢,朱九郎将她当是暗林的小萝卜头般看待,认命地从裁纸、折竹开始带著她做,这种小孩子的寻常玩意自是难不倒他,三两下便是几只纸鸢在两人手中成形,朱九郎端详半天,最後还是在小女孩眼巴巴的注视下拿了她亲手做的那只,带著兴高采烈、穿著大红斗篷的严晓华到庭院里放纸鸢。

「要放高一点!」

结果到最後还是得他自个儿来放,朱九郎摇摇头,费了好些功夫才将纸鸢放起来,不知是不是顶线不好,纸鸢竟在半空中摇摇晃晃,拿著线卷的严晓华却还是又笑又叫,朱九郎见她无忧无虑的模样,自然也是开怀,谁料突来一阵风紧,纸鸢便歪歪斜斜地挂到一旁高枝上,严晓华难掩失望之情,朱九郎看著她的样子,却只是耸耸肩再纵身一跃,足尖几个轻点後便站上细枝,饶是站在上头仍然如履平地、神色如常,叫下面所有人看得是目瞪口呆,就见他轻轻松松取下纸鸢,严晓华哪儿还顾得了那个,拉著朱九郎的手就指著上头。

「九郎,我也想飞!」

「胡说什麽?」

「快嘛、九郎,快嘛!」

拿百般娇闹的严晓华没辄,朱九郎扶著她的腰带她一起跳上还沾著些雪的树枝,严晓华既怕又喜,虽有些颤抖却仍眺目远望,还兴奋地指著不远处的酒楼要朱九郎看。「九郎,这儿能瞧得好远呢。」

朱九郎敷衍似地点点头,只专注瞧著严晓华脚下,就怕一不小心将她给摔了,可又无法自拔地想起萧令瑀,他也曾这样带著端王爷跳来跳去,他还记得那时萧令瑀在他怀中瞪圆了眼,下地时整张脸红通通的,连头发都乱了,看起来却比平时端整的模样更是笨拙可爱,他想得出神,莫说远处的酒楼,就是面前小丫头戴的珠花也入不了他的眼,所以他没有看见酒家三楼最好的靠窗位置上,两道身影一坐一站、一淡绿一月白,那样熟悉。

见萧令瑀专注地看著远方,待桐也跟著望了过去,恰巧看见朱九郎抱著一名女子跳下树梢,距离虽有些远,但他绝对不会看错!待桐一阵心惊,忙又低头去看端王爷,男人仍然盯著同一个方向,没有表情的脸庞看不出悲喜,他不免担心地唤:「公子?」

萧令瑀彷佛回神,却只是对著眼前掌柜打扮的男人说道:「真对不住,一时分神。」

「不会,您太客气了,萧公子,您的要求,我……」

「可是计较报酬?」

「当然不是。」看似忠厚的男子忙忙摇手。「您开的价已经太高了,再说那本就是我在行的事,只是,要我去帮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还得说谎……」

「说谎只是一时。」萧令瑀抚上面前雕花木箱,又看向王维平。「王掌柜,我只要你在商道上助他一把,他是个极好的人,你该得的一样都不会少,还有我私自给你的,不用一年,你便可还清债务,又将是江南最大织坊的二掌柜,这笔买卖难道不合算?」

「合算、当然合算,只是,为什麽是我?我还年轻……」

「你忠心,也有才华,我需要的便是你这样的人,只要你用心助他,别无二意,我绝不会亏待你。」萧令瑀手微扬,身後待桐随即拿出一张银票置於桌面。「这是定金一千两,尚然钱庄的压印,期限是六十年,只要你取信於严家人,另外一千两立即送至府上,如何,还怕吗?」

「若有二意……」

萧令瑀依旧淡漠,启唇数字却令人如坠冰窖。「若有二意,本王要你一家死无葬身之地。」

听闻本王二字,王维平一阵愕然,随即又陷入沈思,知道眼前便是他绝佳的机会,已故的父亲好赌,赌光家产外还让他背了近千两的债务,他在织坊里从一名小伙计熬到现在的二掌柜,一路爬来如此辛苦,赚的银两却远远不足以清偿债务,而今,一千两银票就在眼前,只要接了这份古怪的差事,他们一家从此便有好日子过了,想起跟著自己吃苦多年的发妻、该上学堂念书的独子,王维平毅然决然收下银票。

「受人之托,我必忠人之事。」

萧令瑀一笑,却又偏头望向严府,但那枝头上早已是空空荡荡。

☆、不道相思 三十七

这一夜雪又落了,细细地飘了片铺天盖地,朱九郎搓搓手,瞪著不远处的小院有些迟疑,今晚书房那儿居然没亮灯,他眉头深锁,纵身一跃便翻上二楼窗台,他早将这小院M了个熟透,一楼除了待客的厅堂外,後方就是G人的住所,二楼只隔了一间书房及卧房,当然都属於萧令瑀。朱九郎熟门熟路地进了端王爷的卧房,以为会有茶香,不想只见待桐端著碗乌漆嘛黑的药汤站在萧令瑀床边,男人穿著单衣半躺在床上,却怎麽也不肯接过那碗药。

「萧令瑀,你又胃疼?」

朱九郎才刚出声,待桐便恶狠狠地瞪了过来,他虽莫名其妙,还是几个箭步走到床前,却见萧令瑀仍是那张死人脸,看不出半分隐忍,只是脸红了些。「你发烧?」

端王爷扬起手,恰好挡住朱九郎伸来的手,同时遣退待桐,少年又瞪了朱九郎一眼,终於不甘不愿地退下。

「你还看著我干什麽?快喝药啊!」

端起待桐放在床边小几上的药碗,朱九郎忙就送到萧令瑀面前,男人乖顺接过却迟迟不喝,倒像拿著热汤暖手。

「萧令瑀!」

「在严府过得可好?」

怎麽又是这个问题?「好,在那儿什麽都好,他们拿我跟自家人一样看待。你老问这个做什麽?还不快喝药。」

萧令瑀只是转著药碗,又问道:「严府二老如何?」

朱九郎楞了半晌、想了半晌,终究还是老实回答。「就是……一般的爹娘吧?」就像他小时候曾经想过的……普通的爹娘。他们把孩子放在心头,或许会打会骂,但绝不会抛弃孩子!

萧令瑀不再说话,天冷,手上的药汤早已凉了,却不比手心更凉。

「严府……就是一个普通的人家。」朱九郎搔搔头,觉得自己再也说不出更好的形容。

萧令瑀茫然地望著前方,普通的父母、普通的家,或许再加上一个普通的妻子,她可能年幼体弱,却会一心一意地爱著朱九郎,就像青年爱人的方式一样。总有一天,那名女子会为朱九郎生下像他的孩儿,然後两人一起扶养孩子长大成人,他们会携手共进、白首偕老,平凡的人生、平凡的经历,就像满山遍野盛放的丹心,寻常却近乎美好。

见他若有所思,朱九郎忍不住开口:「萧令瑀,你问这些做什麽?」

「你走吧,以後不要再来了。」

没料到竟然从萧令瑀的口中听见逐客令,朱九郎一时楞了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说什麽?」

「本王已决定迎回齐王妃。」

萧令瑀一字一字说得清楚分明,朱九郎多想假装自己没听懂,却不能自欺欺人,他死死地盯著萧令瑀的脸,就想从男人的表情中看出一点动摇一点破绽,可是没有,那张他曾放在心底很深很深的死人脸依旧是那样,什麽也看不出来,他再也看不出来!

「是本王对不起你。」

朱九郎收回目光,明明心底那麽难过他却忍不住笑出声来,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麽,纵使想上前握紧萧令瑀的手,但那碗药汤仍在端王爷手上,已经没有玉片了,可萧令瑀还是一个人、还是离他好远,哪有谁对不起谁?男人给了他机会,只是他争不到。

他一直以为、以为萧令瑀特意追到这座小城其实是为了挽回他、其实他们之间还是有机会,只要说开就好……他真的曾经在利生饭馆的二楼房间里偷偷地笑著,以为两人还来日方长,但却没想到他等来的不是萧令瑀的坦诚相对,而是这样的一句话。

萧令瑀没有看他,始终紧紧盯著手上的药,就像那碗里正开著玉茗与丹心。他想回齐G,却更想永远坐在这儿。

朱九郎笑了半天,仍旧只咬牙切齿的挤出二字:「令瑀……」

说不清这声呼唤究竟有著什麽样的含意,甚至分不清爱恨的界线,被这般唤著的男人心底为之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只轻轻地闭上了眼。「严府二小姐堪称良配。」

朱九郎靠著窗台,想起萧令瑀口中的小丫头,不禁嘲讽似地一笑。「就像你和齐王妃?」

萧令瑀停顿许久,久到像是这个夜就要过去,他才缓缓开口:「是本王对不起你。」

但朱九郎已走入雪中,窗台下仅剩一颗透明珠子缓缓滚动。



打从小院回来,朱九郎虽倒在床上却是辗转难眠,不懂他和萧令瑀怎麽就走到了这步田地?望向窗外,天早该亮了,但雪还未停,遂天色仍是蒙蒙的灰,大抵便似他眼下心境。叹口气,青年翻个身M出枕边布袋,刷啦啦地将数十颗弹珠倒了满床,学著端王爷的模样一颗一颗地算起来,数到二十颗他已嫌烦、五十颗时他只觉自己病得不轻,无论怎麽数,脑海里总是萧令瑀的脸转来转去,甚至是他们曾走过经历过的点点滴滴,就像指下的弹珠一样滴溜溜滚来滚去,所有五颜六色的花样与透明纯净全像漩涡般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可即使眼花撩乱,他仍清楚明白地听见萧令瑀说:『是本王对不起你。』

朱九郎抓乱一头黑发,烦躁地又望向窗外,只见下了整夜的雪终於停歇,还没想清楚,他已跃出窗子,又一次向著小院奔去,他就是得看看萧令瑀!

时辰尚早,路上人车稀落,萧令瑀的小院看著却是异常热闹,G人来往穿梭,忙里忙外的收拾东西,但硬是安安静静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朱九郎来不及惊讶,匆匆忙忙地奔入小院只想寻著端王爷的身影,但大厅里空无一人、卧房亦早已整理搬空,他冲向书房,不想这儿亦是一片空旷,只留下一把椅子,男人就坐在上头,一手支额彷佛沈思,另一手却不知握著什麽东西。

「你要走了?」

看向站在门外的朱九郎,萧令瑀点点头,青年久久难语,只能呆呆地立在门口,不知何去何从的模样像极迷路的孩童,竟惹得萧令瑀一阵不忍,终於淡淡开口:「本王以为你不会再来。」

「我若不来……」他若不来,昨夜那岂非就是最後一面?

朱九郎没再说话,只是专注地看著萧令瑀,太多想说的想问的话都梗在喉间,甚至快要模糊视线,他将手握得很紧然後又松开,怎麽死撑都没有意义,他撑什麽!「萧令瑀,你到底来这儿做什麽?」

这是不是他们之间的最後一个机会?萧令瑀不知道,他仍看著朱九郎,他们已许久不曾这样凝视彼此,但他不只想著眼前的朱九郎,他还想著朱九郎过去说的每一句话,然後一项一项地细数,因为这个青年值得那些,一对普通的父母、一位娇美的妻子,一个家,朱九郎不会是什麽都没有的人,他会拥有一切,将来谁都不能看不起他,包括青年自己。

单只是这样想著,他竟笑了。

朱九郎看著他笑,却怎麽也无法跟著勾起唇角。「你笑什麽?」

待桐的脚步声在朱九郎身後响起,萧令瑀站起身,将要越过青年身边的那瞬间,朱九郎拉住了他的手。「萧令瑀,你到底来这儿做什麽,说啊!」如果是为了挽回他,为什麽男人一句话也不说?如果不是,他又为何而来?

萧令瑀没有再看他,只是抽出了手,他一直向前走,脚步平静如同身在齐G。

「你不说的话,我就是死也不瞑目的!」

朱九郎知道男人就吃这一套,果不其然,萧令瑀终於停步,回过头淡淡地看著他。

「我已说过了。」

然後萧令瑀头也不回地离开,朱九郎没有追上来,他也不曾期待。

☆、不道相思 三十八

待桐和他一起上了马车,车轮辘辘转过一圈一圈,待桐忍了很久终於开口,萧令瑀知道他要说什麽,少年已被朱九郎惯得自由,再也藏不住想说的话。

「王爷,这样真的好吗?」

看著少年泫然欲泣的脸,恍惚竟像对著朱九郎,如果他学著青年的样子对这孩子说话,会否有一天……待桐将长成朱九郎那样的人?非常荒谬的念头,他却不得不回答。「本王觉得好。」

「可是王爷你为朱九郎做了那麽多,他却都不知道……」想起萧令瑀将玉簪放入木匣的模样,待桐只觉得无端委屈。

「那是本王想做的,他不需要知道。」想要照顾他、想要他好,这些都是自己的想法,不要回报也不要被知道。

「他不会回来了。」

看著待桐在面前掉泪,萧令瑀张口欲言,却半点声音也无法发出,良久,他才点点头。

「王爷明明可以把他带回来的!」他看得出来,朱九郎还是很喜欢王爷、王爷也很喜欢朱九郎,可是为什麽……

听著他孩子般的话语,萧令瑀别开了眼,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待桐的眼泪都已停歇,以为自己再也得不到回应时,萧令瑀终於说了一句话,只是声音极低极低,低得不似一句回答,反像是一点殷切的期盼,又或是午夜梦回间的些许希望。

「本王不想他再受伤。」



「九郎,你怎麽了?方才吃饭时爹和大哥同你说话,你怎麽净出神呢?」严晓华将朱九郎平日爱吃的点心推到他面前,青年却是毫无胃口。

「我没事。」

严晓华看著朱九郎的脸,明知那是谎言却不拆穿,只静静地陪他坐在凉亭里,看著满天飘落的雪花,坐得久了,青年亦觉不忍,只想赶她回房,但严晓华却坚持要坐在这儿赏雪,只是看见朱九郎终於肯开口说话,她又忍不住像只小鸟儿般吱吱喳喳。

「刚刚爹笑得好开心,听说是商场上的事终於解决,他说这样就可以放心参加姊姊的婚礼,真令人高兴,你说是不是,九郎?还有大哥,终於不用再忙著两头事了,嫂嫂说大哥都瘦了呢。」

其实他没听清楚,却还是跟著点头。「嗯。」

「再过几天就是姊姊的婚礼了,九郎……」

严晓华抬起眸,发现朱九郎又出了神,她便不再说话,虽然不知道朱九郎发生了什麽事,但她总还能这样静静陪伴他。

这日用过午膳,严家众人齐聚大堂,一边用茶一边说话,其乐融融,朱九郎夹在其中,却依旧落落寡欢,严晓华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仍是忍著没有开口。

「九郎。」

听到严敬实呼唤,朱九郎赶忙回过神来。「严老爷,何事?」

严敬实笑呵呵地望了自家么女,又看看朱九郎,眼底是掩不住的笑意。「九郎,我心底一直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严老爷不用客气,直说就是。」

「前阵子商行多事,又是水盗又是什麽的,直叫人心烦不已,可如今水盗已除,我严府还与江南织坊做了一笔大买卖,心头既无其他,夫人又与我提起此事,今日便问问你了。」

「我?」朱九郎指指自己,一旁的严律申与严容华却只是笑。

「不只是你,还有这丫头。」严敬实看看他,又看向严晓华。「九郎,你知我严府上下早将你视作家人,如今又见你与晓华相处融洽,若你不嫌弃,老夫想将晓华嫁给你,」

「啊?」朱九郎闻言一愣,刹那间竟不知该说什麽。

见他错愕,严家夫人也开口。「九郎,你可不会拒绝吧?」

「爹、娘!」严晓华则是站起身来,向著堂上双亲一声娇嗔後便红著脸回房了,看得严家上下是一片笑声。

「你瞧瞧你瞧瞧,闺女都害羞了。」严家夫人笑了开来,又向著朱九郎说道:「九郎可别担心,老身昨日问过了,她虽不言语,心底却是高兴呢!」

「我……」明明不合时宜,朱九郎却想起萧令瑀,想起他那红衣的齐王妃、想起他说的那句话,他说,严府二小姐堪称良配。「可是我……」

「可有什麽难处吗?朱大哥,小妹年纪虽轻,却是个极懂事的女儿家,身子骨是弱了点,但大夫也说过於日常无碍,再说你若娶了小妹,仍旧可住在我严府里,就和如今一样,这般岂不妥贴?」知他迟疑,严律申也来说服他。

朱九郎环视众人,正要开口之际,严府管家却走进大厅,奇怪的是居然走向他。「朱老板,你们家二掌柜来找你了。」

「啊?」

谁是朱老板、什麽二掌柜?朱九郎正丈二金刚M不著头绪,已见一名商人打扮的男子走入大厅,那人约莫二十七八上下,却先瞪了朱九郎一眼後,方恭恭敬敬地向严府二老行礼。

「严员外、严夫人,严少爷、严大小姐,初次见面,一点薄礼不成敬意,仅代为谢过各位收留我家朱老板。」那人正说著,身後已有家丁抬入不少礼物,直放满了整个大厅。

严员外忙起身回礼。「初次见面,不知阁下是?」

「小的王维平,严员外就如朱老板一样唤我小王就是了。」

「小王?」

听见朱九郎叫他,王维平回过身对著朱九郎就是一阵痛骂。「朱老板,你这可玩够了吧,将生意都丢给我,你倒乐得逍遥,真不怕我明儿个就把你的家产全吞了?」

「这……」

严员外看看两人,万分糊涂起来,王维平又转过身,口气是十足十的抱怨。「严员外,你来评评理,这老板自己在外逍遥,将三十来间织坊全都丢给我,让我这二掌柜做牛做马,忙得要死不活,连妻子都闹著要回娘家了,这还有天理吗?」

「织坊?」

「朱老板,你又说自己是浪迹天涯的侠客了?」王维平夸张地叹了口气。「严员外别见怪,我家朱老板就爱游山玩水、打抱不平,爱当侠客胜过织坊老板,铁定又瞒著诸位,实不相瞒,近日与贵府做了大买卖的江南天工坊便是朱老板名下产业。」

说著,王维平眼角只见朱九郎又要开口,赶忙从下人那儿拿过一只雕花木箱送到朱九郎手上。「朱老板,这是这段时间的帐款,你可点清楚了,少了别找我讨。」

朱九郎疑惑地打开那只无比眼熟的木箱,却没看清箱底究竟压了多少张银票,只专注看著箱中的一只木匣,他颤抖地取出匣子,喀地一声打开,里头却是那把他买不起的玉簪!

「萧令瑀……」只是一瞬间朱九郎便想通一切,什麽朱老板、什麽天工坊,眼前这人天花乱坠、满口谎话,全都是萧令瑀为他铺就的路;什麽严府二小姐堪称良配……一切都是萧令瑀安排好的,那男人怎麽可以、怎麽会蠢得以为人的一生真的可以这样被安排!

他怎麽没有想过自己要或不要!朱九郎拿著木匣就冲了出去,可出了严府,他才想起萧令瑀已经离开,他茫然无措,最後仍是走到那间小院,只是小院已空,莫说是人,就连一件家具也没留下,朱九郎缓缓走到二楼,书房里却还剩了一张椅子摆在那儿,正是萧令瑀最後那日坐的,只是看著更加孤伶伶了。

朱九郎坐在椅上,楞楞地看著手中的玉簪,只觉这个世界荒谬非常。

不仅是这把玉簪,突然之间他就拥有一切,萧令瑀口中的严府二老、严家二小姐,那人说的江南织坊,甚至是木箱里成叠的银票。昔日的弃儿、小扒手,今日却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商人,兴趣还是游山玩水、打抱不平……他笑了起来,明明这辈子还没拥有过那麽多,他却觉得心头像被挖走一块,血淋淋地疼痛!

☆、不道相思 三十九

他听著一道脚步声自门口走入,然後慢慢走上二楼来到他面前,他知道来者是谁,那个自称二掌柜的王维平。

「朱老板。」

「你知道我不是。」

「我是小王掌柜,你就是朱老板。」

「你怎麽知道此处?」

「萧公子吩咐过,这就是您在此地的宅院。」

朱九郎看著玉簪,压抑将它砸在地上狠狠摔碎的冲动。「萧令瑀还说了什麽?」

王维平考虑半晌,方才缓缓说道:「萧公子吩咐小的帮您成为朱老板,还说从此以後绝不能让人看不起您。」

「还有吗?」

「没有了。」王维平摇摇头。

「你说,他花了多少心力才让我成为朱老板,还要让我娶到严府二千金?」朱九郎的声音有些低哑,但王维平听得很清楚。

「小的从商,只懂得算钱,只是……」想起萧令瑀交到自己手上的土地、商行以及银票,王维平又是摇头。「怕也算不清了。」

「算不清吗?」朱九郎站起身,只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那些东西你看著办吧。」

「是。」

朱九郎离开小院,不是追著萧令瑀而去,他回到严府,却没有去找严敬实甚至严律申,只偷偷潜入严晓华的闺房。见是他,严晓华仍是笑著,只是多了几分羞涩。「九郎!」

「小丫头,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儿?」严晓华慌了,赶忙拉著他的手。「你生气了,是因为爹向你提亲的关系吗?你不喜欢我、不想娶我?」

「我心底有人了。」

严晓华懵懵懂懂地看著他的神情,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是谁?」

「记得我说过什麽都不要的人吗?」

严晓华低低地哭了起来,朱九郎本想拍上她的头,却又收回了手。「我走了,你保重。」

朱九郎踏上窗台那瞬间,身後的严晓华急急唤他。「九郎!」

其实不需停步,但他仍是回头,只见严晓华压抑著哭声,断断续续地对他说:「九郎……你可想过那人什麽都不要,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有最好的了?」

朱九郎跃下窗台,再也没有回头。

朱九郎仍旧带著他的旧包袱,只买了匹马就上路,他没想过要走多快,回齐G的每一步他都仔细踏出,将容易忽略的过往一一踏碎、反覆思量。

萧令瑀说,知他落难遂来帮忙、说他在那小城停留很久、说那一百万两是心意,还说不知道该怎麽爱他……然後他说,他对不起自己。

最後,自己问他来的理由,男人却说他已说过了。

手中的白玉簪映著月光微微地发亮,朱九郎想起一身白衣站在冬阳下的萧令瑀,那时他说……

「本王来找你。」

照著男人的音调念了一遍,朱九郎掩著脸怎麽也笑不出来,即使那曾经是他最想要的。

齐G不远,朱九郎却来来回回将那些过往琢磨了好几遍,又是气、又是喜,又是懊恼、又是心伤,他看著熟悉的G墙,一瞬间却觉得胆怯。萧令瑀会不会真的放弃自己了、又会不会真的以为自己不再回来,甚至已经迎回他的齐王妃了?

没走齐G大门,他趁夜攀上齐国G墙,回忆著侍卫交班的空档,觑著四下没人便跳了下去,许是一路日夜思量担心受怕身体虚了点,朱九郎一边拖著拐了的脚躲入暗处,一边想著总有一天得把这空档补起来才行,要不实在太危险了。

朱九郎在G里躲了一夜,他为萧令瑀寝G周边安排的巡逻卫兵实在太紧太密集,G本没有空档可钻,他只得东躲西藏的捱著,趁著夜最深沈的时刻窜入大殿,纵身跃上他熟悉的大梁,他在这儿听了好几个月的国政,哪儿是死角他早就一清二楚,幸得齐G这梁木又宽又chu,他随意躺在上头,只想著天亮以後再到萧令瑀寝G去就是了,不想他太过放松,竟是一路睡到早朝,看著底下站得直挺挺的百官,朱九郎来不及笑,双眼便让身著朝服的萧令瑀给吸引过去,怎麽也移不开目光。

多日不见的萧令瑀仍是那张清清淡淡死人脸,看著却憔悴许多,尤其眼下那两道黑,哪怕他离得这麽远还是清晰可见,朱九郎就这麽贪婪地瞧著男人的脸,一刻也不肯放过,直到听见齐王妃三字他才如梦初醒。

「王爷心意已决?」

这声音他听过,是萧令瑀白发苍苍的老师。

「此事不必再议。」他听得众人一阵屏息之际,萧令瑀又开口。「诸位皆知,齐国一切皆为先帝对本王的恩宠,而今先帝已崩,新朝再立,这齐国……又怎能还是以前的齐国?若要为此再起兵燹,本王只怕将来九泉之下,亦难对先帝交代。」

诸臣议论纷纷,萧令瑀看著阶下百官,又轻道:「或许总有一日,齐国将成覆巢,各位若想离开,萧令瑀绝不强留,只是辜负诸位,本王於心难安。」

「王爷何出此言,折煞老臣!」姬维清弃杖跪地,百官亦跪。「愿随王爷,鞠躬尽瘁,死而後已!」

萧令瑀抬起头,明知曾坐著青年的大梁上再也不会有人,他却无法收回目光。

☆、不道相思 四十 (完)

下了朝,萧令瑀便将自己关在御书房,处理离开齐G时堆叠成山的奏摺,几乎连膳食都安排在书房外的小厅胡乱吃了,待桐劝了几次,才终於让端王爷放下笔并回转寝G,侍候萧令瑀沐浴後,待桐便令所有G人退出寝殿,自己留下。

「你也下去。」

「王爷……」

萧令瑀看著手上的珠子,终是轻道:「茶具。」

知道劝说无用,待桐只得捧来茶具,又为端王爷备著小炉煮水,待一切准备妥贴,萧令瑀便摆手要他离开,少年纵是无奈亦只能领命退下。

夜仍未深,他的寝G却已近无声,几乎只能听见灯火跳动的细响。看著眼前诸多茶罐,萧令瑀迟疑许久,直思索到水开,方取出其一烹茶,第一杯仍搁在面前,就贴著那颗珠子,第二杯、第三杯,他捧起其中一杯浅啜半口,竟觉尝不出什麽滋味,放下的杯再没被拿起。萧令瑀只是楞楞地望著那颗珠子,直到茶水已冷、轻烟不再,他方恍若梦醒,一声轻唤溢出唇角。

「九郎……」

这一声实在太轻,只怕就要失落在残冬夜里,但朱九郎听见了,甚至觉得早缺了口的心头又被这呼唤一把撕抓,连痛都说不出口。

「萧令瑀!」

端王爷惊愕抬头,眼前竟站著怒气冲冲的朱九郎。「你?」

「你凭什麽──」青年嚷到一半又停了下来,烦躁似地抓乱一头早就留长的头发。「不对!你的齐王妃呢?」

萧令瑀敛眸不语,朱九郎看著几上自己遗落的那颗珠子又忍不住心软,不免放柔声音。「你怎麽不问我,我的严府二小姐呢?」

端王爷停顿许久,仍是轻问:「你的严府二小姐呢?」

「你这混帐!」朱九郎实在气极,就想扑上去狠狠往萧令瑀心口揍两拳,看能不能让男人清醒一点,谁的严府二小姐!可想归想他总是不可能出手,一怒之下只得摔自己的包袱出气,不想包袱让他这奋力一摔竟裂了开来,数十颗弹珠就这麽刷啦啦滚了一地。

萧令瑀仍坐在那里,几颗弹珠滚过他脚边,他却徬徨无措,不知道该说什麽,又该怎麽做?巨大声响引来待桐及其他G人,待桐见朱九郎竟站在寝G内,又惊又喜,忙摆手让所有G人退出,自己也慌忙退下,就怕扰了两人。

朱九郎瞪著眼前的萧令瑀,目眦欲裂,甚至红了眼眶,但这绝对是让这混帐端王爷气的!压抑著一腔怒气,句子几乎在他唇间被磨碎。「萧令瑀,你就这麽把我拱手让人?」

端王爷站起身,却不是走近朱九郎,反退了一步,脚下几颗珠子被撞开,几声清脆。「你值得更好的。」

「什麽叫更好的,我不要更好的!」

让青年的怒吼一惊,萧令瑀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一切都错了,可他真的是为了朱九郎好!「那麽你想要什麽?」他什麽都能给。

看著端王爷的脸,朱九郎只觉满腹委屈,脑中第一个跳出的答案让他更不甘心,他抬袖擦去不小心溢出的泪水,微红的眼仍瞪著萧令瑀,好不容易吐出的话语却带著一点抖音。「我想要你开心……可简直莫名!」

朱九郎泄愤般用力踢开脚边的珠子,看著那一点绿色撞上端王爷的牡丹榻。「我明明最讨厌你数玉片,却还是买了这些劳啥子,只是还没凑满……」

茫然看著满地珠子,萧令瑀心如刀割,明明有一些话梗在喉头却怎麽也说不出,就像十年前在京城皇G中,他看著父皇慈蔼的笑容时一样,而那些没有问出口的话变成他的结,从此牢牢地锁住他的声音,而今他竟又要重蹈覆辙?

「我不能开心……」

朱九郎愕然抬头,几步外的端王爷仍然傻傻看著满地珠子,几乎不像是在对他说话,但他仍然急急反问:「为什麽?」

「你不笑了。」他怎麽能够开心?他伤害了心爱的人,多年前是这样、多年後仍是这样。「我应该要更好……如果不是我、如果没有我……」

「令瑀!」

「我还是做错了,我只会伤害你,而你值得更好的。」他反反覆覆,像是只惦记著这些。

萧令瑀明明还是那样,依旧一张清清淡淡冰霜也似死人脸,但朱九郎却觉得不一样了,他知道男人心底痛了,只是他从不说出口,就像他胃疼时只会握著自己的手一样!朱九郎一步步向他走去,直到站在萧令瑀面前,男人仍不曾抬头看他一眼,哪怕他已站了那麽久!没有硬是抬起他的脸,朱九郎只是无奈地垂首,与他额头碰著额头,那一瞬间,他听见萧令瑀屏住了呼吸。

「你就是最好的,令瑀,你在我心中就是最好的。」他多想将这个男人拥入怀中,可却怕他碎了、融化了。「没有你我该怎麽办?」

握住萧令瑀没有拒绝的手,朱九郎将之扣在心口,不去想滴在上头的温热是什麽,他一点都不想看见萧令瑀哭,一点都不想,如果真的要哭让他来哭好了,横竖他永远比萧令瑀更小。

「令瑀,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男人没有开口,他也不恼,又低声说:「令瑀,你说过你什麽都不想要,真的吗?告诉我,你想要什麽?」

又是一滴温热打上两人的手,伴随著低沈喑哑的声音。「我只、只想要你幸福……」

听见他的回答,朱九郎感动得几乎都要哭了,却又忍不住想笑。「我就知道你果然喜欢我不喜欢姬叔夜!」

听见熟悉的名字,萧令瑀蹙起眉,猛然抬起头来却正与朱九郎的额头撞在一起,方才什麽悲戚缠绵全让疼痛晕开然後半点不存,他一时恼怒就想推开朱九郎,却被青年抓著手扑倒在地上。

「我的幸福……就是你。」

朱九郎说得无比认真,唇畔隐隐含笑,刚刚才擦过的眼泪仅剩些水气留在微红眼角,看起来竟是闪闪发亮,萧令瑀抓紧他的衣裳,掌间并夹带著些青年的发,握在手中的一切那麽真实,温暖得几乎令人心痛。

「你呢?令瑀,对你而言我是什麽?」

萧令瑀看著他的眼,知道自己应该说出口。「你是朱九郎,我的……天下。」

朱九郎几乎不能呼吸,他从未想过竟会……无法思考,他只能低头吻上萧令瑀的唇,彷佛这辈子再不能这麽温柔,再也不能!他是这个男人的天下,怎麽可以不温柔?唇舌轻暖,依稀带著泪水与哽咽的滋味,但更多的是眷恋与不舍,他们走了那麽远那麽久,最後还是回到这座寝G,但朱九郎不在乎,他知道萧令瑀已经属於他!

萧令瑀睁开双眼,映入眼眸的便是朱九郎的笑靥,只见青年垂首微笑,洒出的温热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脸庞。「齐山瓜片。」

萧令瑀蹙起眉,却又恍然。

「这味道是齐山瓜片,对不对?」

萧令瑀唇畔含笑。「是又如何?」

「猜对了总有奖赏。」

「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端王爷。」

青年瞧著他直笑,眉眼间竟带著几分促狭与挑衅,就像萧令瑀刚认识的朱九郎,他的指抚上那终於勾起熟悉弯度的唇,但觉再无所求。

「赏你了。」



手里捧著本掌法秘笈转来转去,朱九郎仍旧挂在窗台,只是端王爷的书案离他更近了,几乎是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我说,令瑀,这些秘笈该不是你派人抢来的吧?」

萧令瑀瞧也没瞧他一眼,仍自顾自地批著奏摺。

「不管是买的还是抢的,都别再张罗了,瞧你堆了那一房间,我要都练完只怕也能捞个武林盟主来了。」这般想著他又噗哧一笑。「武林盟主?也不错,王爷配武林盟主好像也算门当户对。如何?令瑀,你想不想要个武林盟主?」

放下笔,萧令瑀看向朱九郎,後者不转秘笈了,只瞅著自己猛笑。「你若愿意就去。」

「不好不好,当那盟主多累啊,不如我回去暗林干掉林主,再将暗林发扬光大,搞不好也能富甲一方、天下知名?」

萧令瑀没理会他胡言乱语,更不想提醒那些江南织坊还在朱九郎名下,青年早是富比王侯。只抽出他手中书本交给一旁的待桐。「别胡说。」

「不说不说。别忘了,你答应我今天一起去听说书的。」

听说那都城路先生近日说到光启帝后京城秘辛,朱九郎便镇日嚷著要去听听,萧令瑀早与他约定今日一同出G,眼看案上只剩几本不甚重要的折子,萧令瑀点点头。「本王没忘。」

拉起萧令瑀的手,朱九郎期待的笑。「那可以走了吗?」

「先回寝G更衣。」

看看萧令瑀一身朝服,又是金冠又是玉佩堪称珠光宝气,朱九郎笑著牵他走回寝G,身後仍是大把G人垂首跟著。「我们去老江那儿吃饭?」

「可以。」

「你喔,真的是钱太多,就这样给了老江一栋楼。」他後来才知道萧令瑀带著老江回齐G来当御厨,只是老江待了几天後就说什麽齐G规矩太多他和浑家都受不了,萧令瑀也不挽留,大手笔就赏了栋都城中心的酒楼,他那时瞠目结舌之馀,不忘提醒老江得留个位置给他,那殷实老板忙说三楼靠窗雅座永远只留给端王爷和朱九郎。

萧令瑀但笑不语,朱九郎只笑著捏捏他的手,知道横竖就是为了自己。

两人回到寝G梳洗更衣。待桐静静站在一边,看著朱九郎驾轻就熟地给端王爷梳了个简单的发式後便贴心地递过那把白玉簪,朱九郎笑著给萧令瑀戴上後又牵起他的手。「走吧?」

端王爷看著青年的笑靥,自己也微微一笑。「嗯。」

两人步出齐G,缓缓走入繁华人世。

这一次,他们会笑著跟随彼此的步伐,走得长长久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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