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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第一辑 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从豌豆尖开始的川菜

因为先生老家在成都,有些白目的朋友会问我“去他们家一定吃很多辣椒吧”,刚开始我还辩论几句,川菜的家常菜其实辣的也不是很多。后来我都懒得解释,在他们同情的眼光中不置可否地笑了。

川菜应是中国被复制得最广泛的菜系之一,但我在广州很少去川菜馆,个中原因,并非我恐麻惧辣或者畏油,相反我根本是个无辣不欢的狠角色。不去川菜馆,是不想让自己生气——广州几乎所有川菜馆的出品,而我又吃得起的,都是不合格的,它和我在家里吃到的成都妈妈的手艺未免差得太多。

街边低廉小馆味道或许略微接近,无奈食材质量实在太差,缺了蜀地“苍蝇馆子”出品的小聪明和大智慧,卫生情况更容易让人屙肚;高级川菜酒楼用料固然好,却又因无可避免地迎合广式饮食习惯而失了韵味和灵性;小吃总是错得离谱,担担面被彻底搞成宽汤面的行为令人发指;火锅连最基本的卤料底都熬不好,味道差了十万八千里……每次尝试都是失望而归,干脆断了念想。

更让人伤感的是,这些粗制滥造的东西竟然成了本地人对川菜的主体认知,觉得又油又咸又麻又辣就是川菜了,并且直接等于不健康。这种认知在广深一带你无法辩驳,但只要去巴山蜀地走上一圈,大抵就会自动放弃了。

用不着上到开水白菜的高度,仅仅是一盘鱼香茄子,就能让你感觉到川菜之美。在酸甜辣三味平衡的酱汁包裹之下,炸过的茄子紫黄相间,吃起来不仅口感丰富、香软甜滑,真味还一分不失,开胃下饭。鱼香茄子的重点是鱼香味酱汁的调制,需要用到泡红辣椒、郫县豆瓣、黄砂糖、陈醋、料酒以及姜、葱、蒜等多种配料,组合出异常丰腴的味觉体验。

鱼香味仅仅是川菜诸味中的一种,干烧、怪味、椒麻、红油、酸辣、陈皮、糖醋、荔枝、蒜泥等复合味型调味方式和佐料,给了川菜无穷的变化。当然,麻辣依旧是川菜的招牌,但做得好的川菜绝不会不讲道理地蛮干,你能明显感觉到麻和辣在互动,麻抑制辣,辣又能突出花椒特殊的香味,两者带有韵律感地在舌头上沉浮,却又能让食材的本味犹存,非常奇妙。想体验麻辣之韵,建议在成都试试麻婆豆腐,保证你吃得舒坦,全身每个毛孔还会打开来透气。

我所爱的川菜,是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精致的秀气。豌豆尖——豌豆发芽大约30天后摘下来的嫩苗——是个极妙的秀气代表。与粤菜常用的细幼豆苗相比,豌豆尖茎叶都粗大一些,但大约是水土不同的缘故,蜀地的豌豆尖生得极嫩,而且非常鲜美。豌豆尖可以清炒,也宜煮汤,但我最钟情的还是凉拌。豌豆尖稍稍过下滚水,捞起滤干放凉后,加蒜泥、麻油拌匀,滴两滴陈醋,再均匀地撒上盐就行了。这道川式沙拉有着强烈的春天情愫,入口即化,清甜无敌,非常雅致。

下次去吃川菜,不要急着点水煮牛肉、辣子鸡这些大盆大盆的大菜,多留心一下平时被忽略的小气菜,说不定会让你更加爱不释手。

第一辑 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没有灰色的大蒜

也不知道我这么洋气的人儿,怎么就这么喜欢吃大蒜。

曾在西安街头,穿得花枝招展地坐在一群本地大叔之间,面前一大碗水盆羊肉,一边用猩红的指甲剥蒜丢进嘴里,一边大块吃肉,爽快无比。吃潮州卤水鹅,绝对离不开蒜泥和白醋;若四川火锅没有蒜蓉麻油蘸碟,那离正宗还有十万八千里;蒜蓉炒各种青菜,各种百搭;无论是排骨、扇贝还是茄子,蒜蓉是与生俱来的好朋友;蒜蓉法包更是让这根硬棍子焕发了新的春天……我想象不出来如果没有大蒜,饭碗会变得多么乏味。

自从爱上韩国烤肉之后,又彻底地被大蒜征服了。尤其是牛舌,烤到刚刚变色卷起就夹起来,滴点柠檬汁,蘸上大酱,裹块蒜瓣送到嘴里,恰到好处的油脂香,微微的牛奶味,混着柠檬的清爽和大酱带来的厚重的黄豆气息,已经极端迷人。我更期待的是咬下去的那一瞬间,脆生生的大蒜立即给出反馈,生异香,鼻尖冒出一层亮晶晶的汗珠,浑身清爽,精神抖擞。

大蒜的原产地是地中海西岸,埃及、希腊和罗马人三千年前就爱上了这个玩意儿。中国人吃上大蒜,得感谢西汉汉武帝时期出使西域的张骞。估摸张先生也是我等烤肉帮同好,回国前觉得自己毫无舍弃西域美食的勇气,于是干脆把调料都配齐带了回来,不仅有大蒜,还把芝麻、蚕豆、黄瓜和胡萝卜一起打包了。有了好吃的张先生的探索,才有了丝绸之路,真的,吃的欲望是改变世界极重要的原动力。

蒜味很冲,冲到吸血鬼都怕这玩意儿。但就算把自己搞得满身味道,大蒜控们也浑然不知,还会有点恶作剧的沾沾自喜。哪知道身边的人早已忍了又忍,只敢屏住呼吸,大气不出地勉强保持笑颜。喜欢大蒜,自然也会钟情上它的三姑六婆:韭菜、洋葱、蒜苗、葱、藠头,如此种种。而且蒜是没有灰色地带的食材,爱的人甘之如饴,讨厌的人捂鼻鼠窜,并没法有“那今天我就勉强吃一吃好了”的心态,不暧昧,不苟且,普通的外表掩盖的是“如果爱,请深爱”的价值观。

若是你爱蒜又懒,更好的办法是把身边朋友都变成大蒜控:“吃大蒜好啊,降胆固醇,降血脂,杀菌清肠去毒素,还能除粉刺呢。”待周围都是臭人的时候,世界也就没有臭人了。最后和大家分享一个小贴士:吃了蒜之后吃几颗花生米,可以迅速减少扰民的气味。

第一辑 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米的一百种形态

不得不承认,虽然无时无刻不在追求“洋气”二字,但能让我的味蕾彻底舒适放松的,还是某些土得掉渣儿的老祖宗的东西,比如老火煲汤,又比如米。

如果出国在外,长久吃不到米和米制品,我的精神会濒临崩溃。即使是一口也好,就是需要这一点点米的气息作为安全感的寄托。实在找不到中餐厅的时候,我会选择吃日餐厅,要一套鳗鱼饭定食,只求一碗热乎乎的白米饭,用碗装着,无害无辜的样子。曾在巴黎街头的寒风中看到别人吃越南河粉,看到坐在门口的人把一碟小辣椒倒进汤里,我的口水简直抑制不住一直涌出来,非常馋这口,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对食物穷凶极恶的渴望。

米这玩意儿的妙处不仅在救命安神,还能颇有趣味。潮汕人民把一切米制品都称为“粿”,可粿和粿之间又大有不同。最常见的形态是粿条,也就是宽条米粉,不仅能轻松完成饱肚的任务,在沙茶酱和花生酱的配合下,还可化身成熬夜加餐之绝世美味。把米浆摊平晾干,要吃时入锅煮开,再加一点点米浆或者生粉水,煮至半糊状起锅,此乃粿汁,米香扑鼻,甜滑舒畅,配上一盘传统潮州卤水拼盘,是我很推崇的下午茶替代品。

潮汕街头路边摊上蒸笼里的各种粿,更是妙不可言:小巧的凹字形如灯盏般的咸水粿,加上一点点熬得奇香的菜脯(萝卜干),风味相当清雅;混着桑叶汁的颇籽粿,一口咬下去,草本的天然之气迅速占领口腔,米香又提供了恰到好处的甜度和口感,实在妙极;包着绿豆或芋泥的鼠壳粿,用平底锅煎得略焦,又脆又糯,和伯爵红茶是绝配……即便被改变了形态,各种食材又把它装扮得千面不同,可米永远能保持着自己中立温和的特性,不添一分,不减一寸,让强烈的味道们尽情张扬,又有回身立命之地。

如果单要欣赏米之美,还是质朴的方法——半水半米的清粥为最佳。煮得半透明的米粒悬浮在同样是半透明的粥水里,或许点缀着些小气泡,热气从表面缓缓升腾,越是观察越会觉得面前的这碗粥有禅意。用木质筷子(勺子当然要方便很多,但出于尊崇禅意的一致性,我还是推荐用筷子)撩起一堆米粒,趁热迅速吮进嘴,先用舌尖感受粥的温度和稠度,随后放任它们在嘴里自由扩散,这时候最好把脑子放空,让温柔又清爽的米香从味蕾慢慢地向头顶涌去。

喝稀饭,嚼还是不嚼不应该成为一个哈姆雷特式的问题,交给你的本能来处理就行。当温热的粥水顺着食道往胃里滑时,冥思暂时停止,是时候撩下一口了。和品酒一样,试试不同品种的米,用不同火候和不同水量,或者用不同炊具和不同烹饪时间做出来的粥,你会发现完全不同的结构和香味,而且颇有怀古之风。

即便是最简单的食材,只要用心品鉴体会,也能成为一门艺术。

第一辑 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明朝后日即应无

五月底,成都。我拈起盘里最后一粒樱桃,满怀欢喜地将这黄中带红、吹弹可破、似玛瑙般玲珑的小珠送到嘴里,舌尖一顶,幼嫩的果皮就破开了,酸甜的樱桃汁胜似琼浆,无可挑剔。忽然间我意识到,成都的樱桃季在短短数天之内就会结束,淡淡失落之情立即油然而生。

在成都吃樱桃对我来说算是一件新鲜事,在这之前,我对樱桃的认知仅仅限于逢年过节供奉在果盘上的车厘子。进口车厘子个大皮红,肉厚味浓,甜得呛喉。我一直觉得樱桃和蛇果、黑布林之类的舶来货一样,摆设陈列、昭示富饶的意义大过舌尖上的享受,直到遇见了这种小家碧玉样的本地樱桃,我方才知道属于樱桃的另外一片天地。

这种樱桃,秀气可人,拿在手上剔透无瑕,叫人爱不释手,一颗接着一颗吃,很快就忘乎所以,转眼间一大盆就进了肚子,据说这东西吃了不长胖,樱桃肉里丰富的铁质对身体大有裨益,维生素C也能让皮肤更好。是不是感慨世界上怎么会有水果如此完美?当然造物主是公平的,这樱桃的保存期非常短,几乎只有24小时,过后果肉很快就会开始腐烂,散出发酵的味道。还有,它的上市时间也非常短,从4月底开始撑死到6月,它就会告别绚烂多彩的水果摊,若不是急吼吼买了机票赶到成都,怕是就要错过这一期一会的缘分了。

成都的市场上,每年有且只有5月能看到娇嫩欲滴的樱桃。月初上市的是川南西昌、攀枝花附近乡村里的樱桃。因为湿度适宜,气温较高且日照充沛,川南的樱桃大约玻璃跳棋大小,红得异常显眼,表面似乎还有层天然的蜡质,吃进嘴里,除了樱桃本身有的酸甜气味,更有种特殊的香糯口感。最多一个星期,川南的樱桃就不见了踪影,成都本地樱桃旋即登堂入室。本地樱桃个头略小,颜色金红,甜度也不算太高,但清香之气更胜一筹,且更加柔嫩,果汁饱满。到了大约5月20日,本地樱桃采摘得差不多了,最上等的汶川樱桃便姗姗而来。高海拔的汶川有着更好的日照条件,气温却偏低,因此汶川樱桃个头更小,在灯下几乎能完全透光,汁多味甜,完全是自然的恩赐。

广州、深圳却罕得见到它的踪影。或许是珠三角的进口货运更为发达,车厘子挤掉了本地樱桃的地位,也或许是因为大城市人口众多,根本不适合此类矜贵、节制的小玩意儿上市。不过有爱吃小樱桃的姐妹发现,通过网购能以箱为单位购入,然后各家各户再“分赃”。哎呀,但水果这东西,不就是要散散步无所事事地在路边买回家就马上洗来吃的东西吗?如此处心积虑地想拥有它,只能怪它太甜美、太可人。

樱桃有很多名字,我觉得比较有趣的是“含桃”一词,一含则破,鲜活无比。白居易的《吴樱桃》写得很是灵动:“含桃最说出东吴,香色鲜浓气味殊。洽恰举头千万颗,婆娑拂面两三株。鸟偷飞处衔将火,人摘争时踏破珠。可惜风吹兼雨打,明朝后日即应无。”

第一辑 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香草的秘密

有次去逛了趟花草市场,搬了一盆迷迭香、一盆紫苏和一盆薄荷回家。很快,房间里的空气就被迷迭香特别的气息传染了,有种模糊的抒情意味,和湿嗒嗒的春日气息很是契合。

买这三种香草回家,不仅摆着好看,更要紧的是为了做菜。迷迭香和土豆及牛肉搭配很棒,也能用来泡花草茶;紫苏叶凉拌煮粥炒蛋皆可,更是炒螺的好朋友;至于薄荷叶嘛,自制的Mojito(一款以薄荷叶、青柠、朗姆酒制成的鸡尾酒)可以帮你爽快地过完整个夏天。

闭上眼睛稍微回想一下吃过的西餐,你会发现几乎每道菜里,香草的存在感都非常强烈,明确无比地刺激着你的感官(甚至可乐的神秘配方中,也是有桂皮和肉豆蔻的一席之地的),这在传统中餐里并不多见。之所以有这样的差别,一般的说法是中世纪欧洲人吃得极其粗劣,要用大量的胡椒、桂皮、丁香和生姜来遮盖质地粗糙又不甚新鲜的肉的味道。可惜这些香料大多产自远东的热带地区,经陆路(香料也是丝绸之路上贸易往来的重要商品)各国的层层课税之后,价格堪比黄金。于是,航海家们造起帆船,试图绕过非洲大陆直达东南亚,和香料之国建立联系。最终,他们成功了,开启了航海大发现的时代,世界的格局也因此改变。矫情一点儿,可以说是香料重塑了这个星球,也是欧洲之崛起的表征。

把精力投入到股票、地产、石油和金融这些毫无诗意的商品上的现代人,永远无法参透当时人们对寻找“似乎不那么重要的”香料的强烈热情之谜。不过正是这种看似小题大做的能量,给了香料根深蒂固的复古浪漫情愫——想想吧,一艘载满香料的木质三桅帆船,和堆满廉价牛仔裤和t恤衫的大型轮船相比,绝对是天上地下。香料不单为我们提供了感官上的刺激,更是一种情绪和情感上的补充和需要:在西方文学史上,香料从来都是神圣幸福之地的重要特征,和宗教传统仪式颇有关联。

咖喱是常见香料的集大成者。每次吃到好的咖喱,我都会激动得起鸡皮疙瘩。第一勺送入嘴里,胡椒、丁香、小茴香子、胡荽子、芥末子和黄姜粉的香气就像宇宙大爆炸一样极速扩展,立刻让人兴奋起来。接着涌来的辣椒和蒜的辛香,足以让额头挂满小汗珠,椰奶的回甜和滋润,又立马让刺激消失,只留下散不开的香气。每吃一口都像是在嘴里变魔术,奇妙得很,直到基本麻木,不分东西。传统咖喱里面的20多种香料,会唤起一种超乎味觉的愉悦,一种对无比华贵富庶的逝去时代的回响,一种无法描述的复杂情欲和活力。

公元前1721年,幼发拉底河旁的一个小镇发生了场火灾。火灾烧毁了房屋,也烧焦了泥土。新的城市在焦土上建起,又随着帝国衰亡而毁灭,如此延续往复,千年不绝。有一天,一个考古队在荒漠里挖出一个被熏黑的陶罐,而陶罐里装着的,是一小把丁香。

第一辑 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天涯共此时的方便面

方便面的定律,就是你几乎没有机会能只靠它吃到肚皮滚圆。一般来说,把面吃完,你半饱,把面汤喝光,你才可以达到八成饱。

小时候很喜欢吃方便面,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就是觉得吃方便面好时髦,不像白粥小菜或是豆浆油条那么老土。周末的早上自己起床,爸爸妈妈还在睡觉,拉开花花绿绿的包装袋,用一个颜色可人的塑料饭盒,烧好开水倒进去,就可以照顾自己的早餐,有种小人儿开始当家做主的感觉。

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多牌子的方便面,吃得最多的一个牌子是华丰三鲜伊面,还记得那个黄澄澄的包装袋上面印着一碗配料非常丰富的面,叫人浮想联翩,当然内容物永远只有一块面饼和一小包粉末。华丰的味道,就是动画片的味道,小学时的每个周末早上8点半,电视台就会播放,我则是那个端着饭盒坐在电视前自得其乐的马尾辫小姑娘。掀开一碗热乎乎的方便面,鲜美的汤水充分演绎味精的魅力,顽固的脱水葱花经过滚水的浸泡依旧是干瘪瘪的,脱水胡萝卜是整碗面汤里唯一的颜色,它是意义不大的食物,但真的好好吃。

童年关于方便面的回忆还包括“代客加工”,那时候很多学校旁边的小食摊都有一款食品,叫作“方便面”,而它没有在骗人,它就真的是“方便面”。还记得九几年的时候,一包华丰方便面是1块钱左右,这些小摊子帮你把方便面冲好就是1.5块,学生们随意吃吃也觉得还不错。我还记得我唯一吃过的那一次,汤水非常滚,面却保持筋道,不像平时自己泡的,非得要泡得软软的才来吃。原来即使是同一包方便面,不同的人经手,用煮或者用泡的方式,味道可以完全不同呢。

方便面这玩意儿真是如影随形,后来忽然有一天就决定自己再也不要吃方便面了,虽然偶尔免不了要吃,但都是出于迫不得已的“果腹”二字,儿时那种敝帚自珍的心情不曾再现。没想到,在巴黎的小旅馆里,一碗海鲜味的合味道杯面拯救了我。在吃了好几天西人食物之后,喝一碗鲜美的清澈汤水的欲望挥之不去。当我从行李角落扒拉到一碗在香港随手买的方便面,把它一滴不漏地倒进喉咙深处的时候,心里浮现的竟然是感恩和满足。

我们清楚知道,香葱排骨面里永远没有排骨,红烧牛肉面就是辣椒油水,牛肉只是幌子,我们还狠狠诅咒讨厌的人,希望他们吃方便面永远找不到叉子。但方便面就是这样一个离不开却也上不了台面的朋友,在每一个你需要它的时候款款出现。无论人在哪里,是在夜深阑静的办公室,还是在人声鼎沸的火车站,是在铁窗泪的监牢里,还是在思乡情切的异国旅店,一碗方便面总是不会辜负你,弥补你对美食的一切脑补,给你天涯共此时的人造享受。

日本人发明方便面的时候,大概只想到它是一种懒人福音。我懂这个好朋友,虽然现在很少会在家吃,但只要出国,我总会在行李里给它留出小小位置。故乡的味道,里面会有一个方便面的戏份。

第一辑 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仁慈又残忍的土豆

在泰国苏梅岛时,曾住在一个叫作Silavadee的度假村,有一天和他们总经理O'er先生在一起吃饭聊天。厨师端上来一道有土豆泥做配菜的料理,这位O'er先生忽然两眼放光,开始踊跃介绍起土豆泥的制作。我很诧异,因为之前的好几天,这位经理并没有显露出对美食有特别的热情,于是顺口问了一句,他面无表情的回答让我笑了好几天:“I am Irisato.(我是爱尔兰人,我懂土豆。)”

我好喜欢这位爱尔兰籍经理的自嘲,从这一刻开始我也对爱尔兰这个地方产生了莫名的好感:和土豆一样,踏实稳重,却又有幽默的暗潮不断翻滚。

土豆这种食材,在如今的国内,尤其是城市里,算不得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但如果稍微了解一下欧洲的历史,就会知道土豆这种原产自南美的块茎,可是改变整个欧洲和北美历史的东西,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搜搜“马铃薯瘟疫”这个关键词补补课。

19世纪,由于成功地从南美引进了土豆这一高产主食作物,爱尔兰人口从300万激增至800万。在所有人都在为“无所不能”的土豆欢呼时,危机却在暗暗涌动。1845年9月13日,一份爱尔兰报纸这样写道——“我们很遗憾地宣布,瘟疫已经波及了爱尔兰的土豆。”被土豆养大的一辈人,大多是劳工和农民工阶层,对社会和经济的动荡完全没有抵抗能力,在“马铃薯瘟疫”造成的爱尔兰的大饥荒中,数百万人被迫离乡背井,其中200万移民去了正要进入黄金时代的美国,介入到这个国家的随后的方方面面,让美国成为了今日之美国。

所以说,你以为土豆就是土豆吗?只是埋在土里那个灰头土脸、丝毫不起眼的块茎吗?错!快叫它土豆大神。

再说吃土豆这事。我曾经在家自己做过薯条,这绝对是个累到不行的苦力工作。曾在买麦当劳的时候偷看到开放厨房里的工作人员在炸薯条,似乎很轻松,但自己做起来和想象中简单的“倒下去再捞起来”完全不同,薯条在不同熟度状态会有很大的变化。刚下锅时,薯条又硬又脆,稍炸片刻,表面会有一点点脆的感觉,但这个状态不会维持很久,薯条很快会变得极软且粉,相互粘成一团,感觉要变成一团土豆饼。这时候要不断地翻动,让每一根都独立出来。大约下锅15分钟之后,薯条们才会显露出金黄的色泽和硬脆的外壳,这样就可以捞起来了。

把一堆土豆切成大小均匀的条状已经够麻烦了,持续不断地翻动锅铲,手臂会累得像断了一样。但即便这样,自家薯条也没有办法像餐厅的出品那样保持外脆内软的口感,5分钟不到,自家薯条就全软趴趴的了。又废油,唉,真是吃力又不讨好的尝试。

和薯条相比,香煎土豆块做起来容易很多。买一小袋小个的土豆,口感比大土豆要糯一些,连皮也能吃。洗净后将土豆切好,在平底锅里放块黄油(其实我觉得猪油更香)爆香洋葱和蒜粒,然后小火慢煎土豆,待一面焦香之后翻转过来,再出焦香就可以了。撒点盐,加点干罗勒叶、干迷迭香末,端上桌,就能轻松迷倒各国老饕了,也是懒人主妇的小手段。

土豆泥的做法也很相似,不过要先煮好大个的土豆,剥皮后碾压成泥,加些许牛奶,混入培根碎片,再倒锅里煎香,撒上盐,天马行空时还可加点中国式的沙茶酱和葱花,好吃程度到爆灯。

还有种更简单的土豆料理,就是番茄土豆汤。番茄和土豆这两种南美洲土地给世界的恩赐,是非常合拍的,混在一起会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清香。土豆洗净削皮,切成半厘米厚的片,丢到白水里煮,加两滴油,煮透之后把切块的番茄倒进锅里,盖上锅盖焖个3~5分钟,香味就会充满整个房间,撒点盐,即有维生素又有淀粉的一道简易汤就搞定了。如果汤底不是白水而是肉汤,那就更是人间美味,遇上好的大白菜,精选菜心部分切一个丢进去,也和谐得惊人。

至于各色烧菜和咖喱里面的土豆,更是个重要的配角,不仅提供淀粉质,还会带来香甜的口感。吸透酱汁的土豆,我想没人会不喜欢吧。

土豆太仁慈又太残忍,老老实实喂饱大家,忽然釜底抽薪就引起战争。好男人也像是土豆,你以为这辈子把这个土老怪吃得死死的,有时候还真不一定。不要忽略每一个看似朴实的后盾,那是对自己最危险的事情。

第一辑 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穿山甲不包邮哦亲

西方有句俗语:You are 。意思可以理解为:人如其食。

那么,广东人在国人眼里应该是——鳖、猫、狗、蝎子、鳄鱼、果子狸、海蟑螂、沙虫、穿山甲、猫头鹰、田鼠……吧。有时候新认识外省的朋友,总爱旁敲侧击地询问我的饮食习惯,仿佛恨不得我一边剔牙,一边云淡风轻地说一句“哦,那啥,中午才吃了穿山甲,挺好的”,他们才甘心,才得以印证心中多年的种种猜测。我真想说一声:包大人!冤啊!

要说家庭生活,谁不是吃点儿鸡、鸭、鹅、牛、羊、猪就过了。要说那些我看着稀疏平常、有人看了吓一跳的食材,那可能是血蚶吧,曾经在上海引起过肝炎大流行的罪魁祸首。在一个典型潮汕人家庭,逢年过节、贵客来访,烫血蚶是饭桌上不可或缺的保留菜式。还记得我先生第一次上门吃饭,长辈们先是乐呵呵地向他介绍说这是“四川吃不到的好东西”,然后全桌人神情自若地开动了。等他掀开蚶壳的时候,整张脸都是抽搐的就对了。用他的话说,“第一次见面不敢得罪岳父岳母”,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一个,感觉是“腥得无法下咽”,事后干呕良久,经我屡屡心理辅导才不至于去抠喉催吐。我本身是很喜欢吃血蚶的,觉得味道甘美,肉质肥嫩,那如血水一般的汁液更是有说不出的鲜甜,忍不住训斥他是“猪八戒吃人参果”。

虽然说是生吃,处理血蚶也是需要些许功力的。首先,血蚶买来之后要用淡盐水浸泡半天,用硬毛刷细心地清洗每一颗,洗去泥沙之后滤干。然后烧开水到差不多要滚的时候迅速倒入蚶中,焗约三分钟,把水滤去就可以吃了。水里还能放几根芫荽,好看也取其香气。如果烫太熟,贝肉就会干瘪无味;烫得不够久,血蚶就掀不开。拿捏开水和血蚶的关系就是掌勺人引以为傲的本事了。

保有理智的我,有时候还是心怀忐忑。一方面为大环境的水质污染感到焦虑,生怕寄生虫入脑暴毙,一方面又为鲜美的口感而无法取舍。只好默默地安慰自己,吃一次两次不会中招,再说了世界末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管他的。

关于广东人的敢吃,不知道各位的切身体会有多少。豆花是甜的还是咸的?这话题曾在网络让无数名人草根为之辩论。在我看来,饮食观和世界观一样需要开放。如果食材来源是合法合理的,吃法是科学文明的,想吃就吃吧。你若去广州的菜市场看看,猪肉摊、鸡摊、蔬果档口亮堂鲜活,卖蝎子、鳄鱼的摊档一样红红火火,你便知道,这种“敢”是由草根而发。老百姓的日子,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最后再杀一个回马枪,“You are ”这个说法绝非空穴来风。曾和一位体积庞大的朋友一起吃饭,我一直挥舞着筷子在战斗,他本人寥寥几筷就表示已经吃饱了。我说:“不可能吧,你食量这么小啊?”他满脸堆笑:“对啊,我就是一个被冤枉的胖子。”到后来我观察发现,我虽然战斗力持久,但通常只是喝点儿清汤寡水、吃点儿水果蔬菜,热爱到处寻觅小而无当、华而不实的精致玩意儿来把玩试吃,所以造成似乎处处留下倩影的错觉,而我这位“被冤枉”的胖子朋友,则是最爱吃面条、肥肉、高热量碳水化合物等,偏生都是我最不好的那口。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位先生,你可真没有被冤枉啊。

第一辑 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小女人的啤酒局

酒之所以好喝,正是因为它难喝——电影《伤城》里面,金城武如是说。

每次喝高了回家抱着马桶狼狈地呕吐,食物带着油耗味充斥喉管和鼻腔,我就想起这句台词,质问自己这样到底是为了哪般。小时候,我觉得酒一点儿都不好喝,至少没有像果汁和牛奶那般容易入口,饭馆里大人们喝了白酒之后那股带着酒气的馊味更是让人恶心。长大后很多喝酒的机会,喝着喝着居然也习惯了,并且变成一个无酒不欢的人,虽然一喝就脸红得像菜鸟,但我不再疑惑为什么酒如此难喝却还是很多人的追求,酒后那种晕乎乎、昏沉沉的迷失感,敏锐与迟钝并重又叫人胆大包天,酒的功能难以复制。

啤酒自古以来就和美食、游戏是同一国的,只有适合不适合,没有对和错。

啤酒对甜美的小女生们来说,好像和洋气挂不上什么关系,郁金香高脚酒杯里的香槟更适合优雅的形象,姑娘端着一大杯啤酒的形象总是和野性、运动、疯狂、音乐、流汗、群聚联系在一起。不过在茫茫酒海中,我发现了一瓶适合独自享用的洋气啤酒——法国的1664白啤。这是啤酒中少数带有典型女性色彩的佳品,瓶盖一掀,白啤酒特有的细腻泡沫几乎就要冲出瓶口了,赶紧倒进杯子里,泡沫和金黄色的酒体各占一半,相当好看。喝一口,浓烈啤酒花的香气激情四射,你还能捕捉到一丝柑橘味和葡萄柚的余芳,清淡而保守。

如果喝酒不是为了“难喝”,和对方也一般好聊,那么就应该在口感的体验和包装的氛围上一再追求。曾喝过一种特制的饮品,金黄色的液体通透澄亮,泡沫很少,入口清甜而带有淡淡啤酒花的香气,苦口涩味几乎为零,就像啤酒里面的儿童套餐。这款饮品自己在家里也能做,原料就是啤酒和雪碧,一比一的比例勾兑,装在漂亮的玻璃瓶子里,太阳光晒过去的样子很是养眼,适合想追求稍微带有一点儿酒意但又十分节制的姑娘们。

愉快的酒局,可以经常干杯,互相祝福,但不要“不干就不是朋友”,也不要说一大堆押韵的祝酒词然后自导自演地渲染出热闹的气氛,那样子实在是“太上道”了,而“太上道”通常让我觉得很乏味。想喝就喝,不喝拉倒,喝多少大家随意,才是好酒局的真谛。一杯绝好葡萄酒,被输家或愿赌服输或不情不愿地引颈喝下,实在是对不起它从一颗葡萄历尽千辛万苦走到今时今日。

所以呀,酒桌上最常见的几个小游戏,什么逢七必反、顺数、大话骰、猜拳,我都不是很喜欢。一来很吵;二来要动脑筋,明明是号称“休闲”的游戏,结果搞得精神高度紧绷,稍微放空都不行,真是何苦来。有一颗老人心的家伙就是很扫兴,但我也非常享受每次叶公好龙喝了一小口就放下杯子说“哎呀,好冰啊”,然后朋友爱惜地说“那就别喝”的一瞬间,我觉得这就是真正的友谊。

没有胡吃海喝的能耐,喉头发育不健全所以喝不了冷冻的东西,液体喝多了容易反胃,这些都是借口没错。要说我最喜欢的,就是三五个知心好友在一起,深陷软绵绵的大沙发之中,开支女生最爱的贵腐,上些精致小点心,大家八卦一下最近的热门事件,中国式的局也可以是1664白啤加北京哈哈镜空运而来的麻辣鸭舌,没买成的时候,美丽田螺的一盘炒螺也凑合。昏黄的灯光要暧昧,在六成微醺的时候不设心防,回归自我,彼此达到思想上的裸奔。

但是这个掏心掏肺的游戏,只适合气味相投的人,要不然怎么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呢。遇到那些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人,那还是大喊一句“我们来玩大话骰”吧。

第一辑 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你所怀念的小农时代

栗子向来是秋天的主旋律,纸袋里的糖炒板栗抱在怀里,一边抖脚一边看综艺节目,被评选为“我最喜爱的肤浅生活”第一名。而当板栗遇上肉,在油花子烘托下带出来的香气更为浓烈。

公婆从成都来,带了乡下朋友郑重相赠的自家养公鸡,用来烧野生小板栗,配料只简单用生抽、蒜头和八角。拿上桌的时候黑漆漆、油乎乎的一盆,用的还是最不讲究的不锈钢饭盆,因为这是厨房里最大的耐热容器。我不禁虎躯一震,看这颜色浓重厚实,土得掉渣,甚是无卖相,可是怎么办才好?

像我这种虚荣的洋气吃货向来喜欢飘逸、轻灵的精致感觉,对食物美学自认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所以对乌漆漆的烧菜总有点抗拒心理,觉得它破坏了食物本来美妙的天然颜色,用李碧华那句刻薄的话来说:一种“革命式的,历史感的,贫穷与迟钝的味道”。

带着将信将疑的心理吃上一口,整个人顿时迎风流泪,感觉整个呼吸都带有栗子的香气——一种源于阳光的富庶、大方的香气!迁西小板栗糯而香甜,公鸡虽然硕大达十多斤,目测犹如火鸡一般笨拙,吃到嘴里却有浓郁的鸡味,老抽恰到好处地吊出鲜味。连鸡皮都是那么胶着缠绵,鸡肉纤维清楚却入口无渣,全然不是用腌制手法得出的伪嫩。

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鸡和板栗!我一边吃一边感叹,时间花在哪里果然是可以被看出来的,正如那句废柴堪比“不能空腹吃早餐”的下厨金句——只要原料好,做法对,就好吃。一只鸡养的时候够长,运动量够大,作息正常,人放天养,味道又岂是超市冰柜里千篇一律的饲料鸡可比。

如今亲友间送点什么最体面?装潢华丽、噱头响亮的保健品或是曲奇、糖果都只是一个流通的送礼符号,左手进右手出也不奇怪。真正暖人心窝、叫人心心念念的,总是这些依时而食的农副产品,是“最亲的人才给你吃”的心意,什么乡下只吃苞谷长大的土猪,某人假期跑到无人海域海钓的鱼,自家包干的农田所产的真正有机蔬果……味蕾挑剔的人,一吃便知真章。

对有的人来说,他们的需求是吃饱。但对现在大城市的人而言,大部分人一直在找寻如何吃得健康、吃得舒服,于是这种小农的、分散的种植模式又强势回归了。比如现在,出现了每日宅配到家新鲜采摘的蔬菜农场,有品牌的猪,有跟踪信息的鸡,这已经超脱了大众商业的范畴,我们仿佛饭碗里的复古爱好者,不求与时俱进,只希冀活在自己的小世界同甘共味。

认识一位美国博士,非常注重养生的研究,他甚至说,外面买的面粉大多数是有问题的,他正考虑用石磨自行研磨大米。像他这样我就没办法了,但有真心在考虑,要不要再入手一个冰柜,专门储存这些凝聚着情义的骨头和肉,尽量和没菜味、没肉味的批量产品保持距离。

第一辑 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宝一样的川味香肠

初秋的雨夜从写字楼走出来,路上看到各种风景。有女人站在路边在大声叱喝男朋友,尖叫的声调听不清内容,只觉得尾气都臭了几分。有小情侣站在公车站,女生带着哭意把男人的手臂抓得很紧,男人倔强地别开脸,气氛尴尬。刚想哼唱起“怎么这世界没有人相爱”,只见一大裤衩拖鞋叔,手提一只腊鸭腿施施然从超级市场步出,嗯,淡然之。秋天来了,爱情拖累人,不如腊味好。

秋风起,吃腊味。在我心里,对待各种香肠和腊肠,最高的礼遇就是用白水煮透,然后切片配白饭。经过热腾腾的白饭的蒸汽一冲击,香肠里肥肉的油脂会被激出来,让咸香的气息浸透每一粒饭粒,美极了。你想模仿地主的儿子的奢侈作风,只空口吃香肠不配饭,那是浪费;混上其他材料做炒菜,更是浪费。真正好的宝贝香肠配白饭,你甚至舍不得吃得快一点儿,咬一口香肠扒几口饭,不自觉吃相就像盯着胡萝卜的拉磨毛驴,冲啊冲啊停不住脚。

在我的婆家成都,每家每户都还保留着每年自家做香肠的习惯。元旦之后,婆婆快递来的一大箱川味香肠,就是我整个上半年的精神支柱。

一到每年的11月,公婆的周末就全花在下乡的路上了,他们都是好吃之人,注重食材的精选,这么多年和世界交手的经验使得他们愿意花更多的时间来让自己和家人吃上更好的放心食品。农贸市场的所谓“土猪肉”是入不了法眼的,必须是一粒人造饲料都没吃过的农户自养猪,才能纳入计划之中。在乡下相中了健康的土猪之后,待得农户开膛之日,二老就乐呵呵地去收猪肉了——找到漂亮的好猪肉,是做出好香肠的最关键第一步。

香肠用肉,最好的是“夹缝”部位。“夹缝”大约是肋部、背部和后臀,去皮洗净,切成细长条,然后肥瘦肉按三七或二八的比例配好。我是讨厌肥肉的人,在饭桌上一边挑香肠,一边问干吗不用纯瘦肉来灌,婆婆也不讲话,帮我挑了一块纯瘦的部位——啊,真是又咸又干又硬,吃得好辛苦。这才知道,香肠里的肥肉是用来滋润口感提供香气的,没有还真不行。

选好的肉切条也是门学问,量产的香肠厂家会用机器来切碎猪肉,没有逻辑粗暴的切法会令猪肉的纤维都被打碎,成品自然会差那么一点儿。自家吃的话,二老的做法是到成都郊区的乡下找来几个老实利索的农妇,让她们用手切猪肉,用眼睛观察猪肉的纹路来调整切刀的方向,如此来切。用足够的耐心对待最好的猪肉,是第二步。

之后就是调味的步骤了,上等的海椒面和花椒面是少不了的,盐和老姜也是固定班底,婆婆还会加些黄酒和糖。这些配料和肉条搅拌均匀腌上,个把小时之后就可以灌到肠衣里面了。早年的时候,公婆二人还是自己亲手灌,要摆两个大盆子在面前,一盆装着腌好的肉条,一盆放灌好的香肠。每灌完一节大约15厘米左右的香肠,婆婆就会用棉绳打一个结,把香肠分成一小段,然后仔细检查有没有气泡和空隙,如果有就用针扎个小洞放掉空气。现在,灌的过程都交给机器来完成了,卫生上更加清洁。

一盆肉都位移到肠衣里之后,就是晾晒的步骤了。成都的冬天总是阴阴湿湿,极少有机会能见到太阳,虽然温度很低,但还是有坏掉的可能,所以要选一个通风的地方把香肠全部挂起来。多数人会选择自家的阳台,把晾衣杆和衣架都征用了——到了12月,几乎每家每户的阳台上都挂着香肠,也是个很有趣的场景。我还发现一个充满民间智慧的做法,在衣架的脖颈处常能看到一块被裁剪成20厘米见方的纸皮卡在上面,原来这块纸皮是为了防止老鼠顺着竹竿和衣架爬过去偷吃香肠,真是四两拨千斤的做法,可见四川人民真巧手!

等大约3个星期,香肠就差不多晾好了。天气阴冷,香肠干得速度并不快,也好,我们又不赶时间,香肠就这样慢悠悠地吸收着天地灵气。在微风的帮助下,香肠里的水分被带走了七成,原本软软的香肠变成硬邦邦的双截棍。多种香料加上长时间的腌制,让肉在肠衣里进行了缓慢的发酵,拿起来一闻,有种芝士的香味,臭香臭香的。在更早的过去——大家都还在住平房的时候,香肠是会被挂到灶台上的,做饭时烧的木柴的烟火会自然熏烤香肠,赋予香肠烟肉的独特气息,那是一种更强烈的怀念之气,怀念的是与自然的亲近,血液里对柴火气的原始向往。

吃惯了广味腊肠的朋友,一旦尝试过这种带着麻辣鲜香、肉感十足的川味香肠,个个拍案叫绝,一试难忘。对于这种有钱买不到的漂亮香肠,每年我也只能拿到数十条,送来送去,最后落在我手上的也不过十条,每吃一条都是感激和感恩,纵然是怕苦怕累的“坏媳妇”,也想好好向公婆学习一下这门手艺。这种饮食的宝贵精华,绝对不能被工业化的做法所埋没,有幸吃过的人都有责任去记忆。

第一辑 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轻熟女对石榴汁的情意

一年四季中,最爱的就是秋天。这是一个诚恳又尽情的季节,秋分过后,阳光立即显露出一丝惆怅,似暖还冷的空气里,层层叠叠的衣服可以穿起来,不必为了照顾造型而顾虑湿透的腋下和背后。出门的时候,随手拿一条柔软的围巾搭在肩上,棉织物触碰下巴的安全感油然而生,凛冽的空气里有燃烧稻草的草灰气息,走一走心里就有莫名的细微酸涩和喜悦,是和季节在谈恋爱,我等轻熟女最好这一口。

结束了夏季的清热解暑,秋天的饭碗开始变幻出绵实的丰饶感,将晒足了几个月的猛烈太阳通通收进食材,甜得可以搓出蜜糖来的柿饼,香糯糯的小板栗,占据半边水果摊的橘类水果,都是属于秋天的气息。

秋天的物产这么丰饶,叫我如何能不爱它。有很多食物,非得有点年纪才懂得欣赏。小时候不爱吃、大了才发现其魅力的食物,秋天的石榴是一个。童年时候嫌弃它麻烦,明明是那么低调皮实的外表,内里却娇嫩得令人发指,机关四伏,非得轻手轻脚来伺候它才能吃上一口。和苦瓜的有益身心一样,这种先苦后甜的做派断然不会受到小朋友的喜爱。再加上妈妈总是在我吃石榴的时候叮嘱一句“不要弄脏衣服,汁水蹭上去就洗不掉”,石榴一直都是记忆中“有点好吃,但很麻烦”的划不来水果。

有一年秋天在北京,每天早上都在三里屯附近喝上一杯鲜榨的石榴汁,没有任何添加的玛瑙色液体一下子喝进去,感觉五脏六腑都清爽起来,秋燥消逝不少。这才明白,痛快地享用石榴的精华是如此舒畅和美味,心头浮现起童年时阅读过的《一千零一个故事》,里面写到的公主和驸马就是爱喝石榴汁,原来这一杯汁液包含了如此多尊贵和美味的含义,顿时觉得身上的h&M也变成高级定制。

和苹果、香蕉这些常规水果比起来,石榴是需要呵护的水果,它价格不贵,但却比草莓、樱桃这些娇贵的水果更加任性,或许只有本着“为自己”的一颗红心,才能用毅力和耐心剥完一个又一个的多子石榴,把那宛如水晶的石榴果实温柔地从那黄土高坡一样的外皮上捏走,只留下一碗眼波流转的红色石榴果实。

有些食物,当你享用它的时候,它给你带来的心里治愈甚至比本身的意义更多。当我把一大勺一大勺玛瑙样的石榴送入嘴里的时候,咔嚓咔嚓的汁水充盈口腔中,心里想的并不是来自神话故事的公主梦,而是某名牌保养品的红石榴系列,“抗氧化”一词如苦海明灯照亮了美食之路,为此,徒手剥上十个八个石榴,剥到手软也好,毫无怨言。

果真也是到了为了皮囊甘愿接受麻烦的年纪了。

第一辑 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茶包的仪式感

通常来说,格子间里的下午3点半,刚刚好准备开始一场美好的下午茶。

医生建议,坐在办公室的小白领们要每天喝八杯水。八杯水是什么概念?用数字化表示就是2000毫升。饮水之道并不在于满足喉干颈渴,口干时才喝一口水就像是先污染后治理一样,根本无济于事。然而2000毫升寡淡的白开水喝到口里,吞也无味、咽也无味,相信各位办公室人早已厌烦到掀桌了。对我来说,袋泡茶是最方便的办法。

茶包,中国人也叫它袋泡茶,仿佛就是茶世界里面的方便面,总有着快速、不上台面的市井脸庞。爱研究茶的中国人对袋泡茶常停留在廉价的观念,在酒吧要一杯红茶,端上来如果看到赤裸裸的茶包挂在杯沿,轻飘飘的小纸片上印着“立顿”的黄色标签,甚至还被溅起来的茶水泡了个半湿,难免是要看轻三分的。其实袋泡茶也有洋气的,制作的精美能让人爱不释手。

比如早茶时,我爱用的星巴克茶包,用料尤其足,包裹茶叶用的是立体三角形的低温尼龙包,可以让茶叶完全展开,就算是反复冲泡仍能保持茶汤的质素,用心之处可见一斑。茶包界还有两个著名品牌,都是五星级酒店常用的品牌。一个是川宁,是以红茶为茶基、用佛手柑外皮的提取油调味而成的一种具有特殊香气和口味的调味茶。它是今天世界上最流行的红茶,名字来源是曾担任过英国外交大臣和首相的格雷伯爵二世。另外一个品牌是德国名茶罗纳菲特,在欧洲有将近180年的历史,茶叶采特殊的手工烘培技术,所以不添加防腐剂。

我最喜欢的茶包口味首先是英式红茶,因它口味香醇,能中和午餐的油腻感,让人感觉肠胃健康。上好的英式早餐茶带有淡淡的黑焦糖、麦芽味以及微妙的烟熏味,可与牛奶完美搭配,而且搭配甜点也十分相宜。伯爵茶则茶味略涩,但胜在有淡淡的香料味,搭配司康有惬意的心情。薄荷茶清新可人,留在口腔里淡淡的凉气温柔抚慰咽喉炎。

不过,市面上常见到的茶包,即使是说得有多么皇室御用、贵族气质,价格都是十分平易近人的——毕竟这些只是袋泡茶。这就像那个可爱的段子:今天晚上吃什么好呢?有红烧牛肉、香菇鸡汤、鲜虾鱼板、葱香排骨……真是犯愁,冲哪一碗好呢?

有人喝几百块一斤的普洱茶,也有人喝几十块一盒的袋泡茶。管他呢,在杯子里和饭碗里的故事,最终都是适合二字为王道。为自己添置一个心仪的陶瓷杯,配上一块说得出故事的心爱杯垫,用好茶包、好水和好心情,珍惜每一次喝茶的机会,办公室的袋泡茶也能喝出茶道的意味。

第一辑 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当竹升面遇上云吞

我对云吞面并没有疯狂的迷恋,只觉得它是一碗吃了并不会很饱的食物,是一种吃得人心静如水的面食,上桌速度快,味道总是不过不失。

云吞面,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是种缺乏逻辑的食物。管他古今还是东西,面条说到底就是一根根面粉棍子,基本上是没有味道的,需要千姿百态的汤底或浓墨重彩的酱汁帮一把,才能变出风靡世界的魅力。而云吞,薄面皮裹着的馅儿里本身就有味道,并不会刻意追求汤底和酱汁。用无味的面条搭配有味的云吞,在调味上很容易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之中,两者无法取舍。

和澳门的朋友去成都吃面的时候,大家纷纷赞美这面拌上“相料”有多美味,只有他眨巴眨巴眼睛,小声地说:“真是没办法,从小就吃竹升面,还是习惯那个爽的口感。”缺乏逻辑并没有对云吞面成为广府市井饮食的象征造成任何阻碍,很显然,在吃这个问题上,人永远是个感情动物,和食物讲逻辑是行不通的。云吞面价格便宜、鲜味突出、口感独特,越是街坊草根的食物,越容易在集体回忆里成为叙述的主角。过去广州大街小巷里、骑楼下都会有个面店,一来二往,小街坊吃成了老街坊,云吞面也就成为了成长的记忆。

早年间,云吞面是消遣的小食,不是每家每户都吃得起,有中年的朋友曾回忆,有一次拿着刚发的薪水去吃云吞面,一下用掉人家半瓶浙醋,老板的脸黑得快要行雷闪电。当年云吞包着的是直接从猪骨头上刮下来的猪肉,刀背剁成肉糜,滑而不散。每个云吞只有指头大小,行云流纱一样顺滑的云吞皮包着,精致得很。后来,云吞面逐渐被茶餐厅发展成主食正餐,馅儿越来越丰富,体积越来越臃肿,一口咬下,猪肉、虾仁、瑶柱、蟹子混到一起,味道越来越多元了,但分不出东西南北,失了原本的淳朴和清爽。至于竹升压制出来的碱水面也逐渐变成机器大生产的产物,质朴与手工的味道也不复从前。

和家庭的、温暖柔和的老妈煲的汤不同,附着于云吞面之上的记忆,有着显而易见且与生俱来的快餐特质——迅速、易食、管饱。这种特质包括许多复合的感觉,比如压制竹升面和面皮的仪式感、高汤大锅的神秘感、吃到嘴里的饱足感,甚至对少东家的好感,也无法消解《花样年华》里的张曼玉穿着华美的旗袍,在昏黄路灯下吃云吞面,然后遇见同是独自吃着云吞面的梁朝伟。饭碗里的故事正如爱情一般,不需问过去与未来,只需当下的滋味引人入胜。

第一辑 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配菜们的喜剧命运

曾有一段时间颇爱去一家食铺喝茶吃点心,每次必点这家的豉汁蒸排骨。排骨是好吃,但最吸引人的却是垫在下面的那几块芋头,香糯无比,入口即化,吸满了排骨的肉汁又增添了一分鲜美,好吃到几乎想丧心病狂地和服务员要求“豉汁蒸排骨,蒸完飞排骨”。

把配菜做得最极致、彻底翻身做主人的菜式,我印象里有两个。一个是里面的茄鲞,凤姐儿笑道:“这也不难。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签了,只要净肉,切成碎丁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刘姥姥听了,摇头吐舌说道:“我的佛祖!倒得十来只鸡来配它,怪道这个味儿!”

另外一个传奇故事也是活在纸上的美味。传说中国宴的保留项目——开水白菜,“开水”是用母鸡、母鸭、火腿、干贝、肘子等肉料熬制的高汤,清澈见底但味道极鲜,几株轻轻巧巧的白菜心浸泡其中,看起来无比的清新隽永,让我这无缘参与国宴的人只靠想象都口水横流。

这两道高级菜坊间少见,但“配菜控”依然是很多人都有的饮食癖好,家常菜式中同样有迹可循,即使看起来略显寒酸,比如说炒个菜心偏把蒜头挑来吃个精光,喝猪杂汤只对酸菜相看两不厌,吃火锅总期待尾声时那把随手甩下去的青菜和粉丝……“丫鬟的身,小姐的命”是它们的喜剧命运,粤语里面把这叫作“妹仔大过主人婆”,我们不妨把它叫作“妹仔定律”。

“妹仔定律”就像电影里插科打诨的跑龙套,主角使尽全身力气讨好,观众却常在看到龙套串场时才露出慷慨的笑容。有时候想想也是,做一个称职的主角太累了,架子卸不下来,当自己是配角似乎就放松很多,凡事能做到有血有肉,即使跑龙套也是一个有职业道德、有生活情趣的好龙套。

“妹仔定律”一样适用于时尚圈,当聚会上每个妞都拼命挤事业线、勒腰身,戴放大瞳孔片,一头长卷发妖娆万分,穿着中性装的那个似乎显得更为出类拔萃。如果人人抢着做主子、演大戏,做妹仔又怕什么。总有人发现排骨下面的芋头比排骨好吃,还硬要把它用文字记录下来并大讲特讲啊!

第一辑 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收敛的马蹄踏出细碎的舞步

从大闸蟹上市开始,网络上就时不时见到吃蟹的直播贴。有日看到一大盘红彤彤的蟹垒成的小山,心一动,再细看配文:今晚来劈蟹。我心顿时“哎哟”一声!

“劈”真是我不喜欢的一个字,劈酒也好,劈蟹也罢,都有种莽夫不管三七二十一、老子今天占山为王的感觉。尤其是用在珍馐美味之上,更让我白蚁挠心。想想这里面随便一只大闸蟹,辛辛苦苦长了这几年,结果就夹在兄弟姐妹之间被匆忙吃掉,蟹壳里的黄油还遗留了些许,蟹钳或被大力夹碎,蟹脚更是胡乱一嚼就吐掉。它不是唯一,也得不到全心全意的优待,蟹知道了都会赌气好不好!虽然我不爱吃蟹脚,也不爱吃咸蛋的蛋白,但是,或许是一种饭碗里的使命感作祟,即使是有机会拥有只吃蟹黄或者只吃咸蛋黄的优差,心里总觉得有个疙瘩,觉得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好。

这让我想起一部很红的日剧《深夜食堂》,低成本制作的温情短剧,人物是一个个下了班却不想回家的都市夜归人,每集都用一个小故事带出一种最普通常见的日本菜式。菜式简单得令人发指,比如黄油白饭,在白米饭上放一小块牛油,再滴上一点点的酱油,这就完成,可以奉上桌认真地享用之。做惯大龙凤的大厨们听闻都会疑惑地扬起眉毛吧,但却是这集把我看得号啕大哭,这碗饭里蕴藏着几十年的爱的守候,让黄油饭一再被回味。

吃是种动物行为,因为感情充沛才让它有滋有味。剧中充满爱意的声音记录方式非常催泪,比如筷子插入米饭时撑开米粒的胶着声响,咬开鱼子时空气进入薄膜的“呲”一声,你是否留意过这些微小得像不曾存在的细节,就像不曾认真考虑过为什么天底下妈妈煮的粥最好吃。吃的虔诚是很微妙的,如同和面前的饭碗谈恋爱,爱是永恒,方式各异。

台湾诗人焦桐曾在书里写到自己在新加坡吃海南鸡饭,因为实在太好吃了,他吃到一半把新买的诗集抽出来,看半页就吃几口,幸福无比。他又说到自己吃排骨拉面,先把肉排夹到一边,心里说“待会儿再见你哦”,然后喝汤吃面,打开味觉后再回来仔细品味这块排骨。

真是个可爱的老头啊,入戏太深的吃货总会这样忍不住和面前的饭桌对话起来,一道美食,一瓶好酒,它们自己就会告诉你该用何种方式去享用它们。奔放的吃法自有适合的场合,与之相反,节制的美感就是菜肴天然的味之素,用收敛的马蹄踏出细碎的圆舞曲舞步,自娱自乐有说不出的痛快。

当吃饭的主动权能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上时,即使随意吃点儿也要认真去享用它。对喜欢“比豪、比爽、比排场”或“最紧要‘平靓正’”的都市人来说,这种日本式“节制美学”的精致也许没有什么值得眷恋。只有你全心感受饭碗时,才能彻底感受它一直散发的潺潺魅力,这过程没有深明大义,不用高谈阔论,不必和他人分享,正如夜空里长跑的自我对话,两个人太多。

第一辑 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黄酒的士大夫气质

我爱一切发酵而成的食物,从芝士到豆腐乳,从泡菜到酱油。

发酵是一种源于自然之手的魔术,它能用时间、温度和空气作道具,改变原本食材的外貌和风味,变幻出超越自然的美味来。理论上说,所有的酒都应该是发酵后出现的恩物,但直来直去的蒸馏酒(无论是白酒、伏特加、龙舌兰,还是朗姆酒),我却和它们不熟,因为很容易喝得头晕眼花、两眼发茫。中国酒类的发酵之美,我觉着倒是黄酒,喝起来很有些九曲十八弯的韵味。

黄酒最大的魅力,就是那股看似没什么特点的“温厚”。一杯黄酒,无论冷暖,入口之后没有酒精的刺激,没有单宁的酸度,只有一股与口腔契合至极的温润。然后,焦糖和谷物的香气会在舌尖上不断缠绕,略微的酸度在舌头两侧微微扩散开来,让余味中甜蜜的气息更加明确。不管什么时候,喝黄酒,你是不会感到寒冷的,温暖的气息会拥抱你全身,帮助你解百忧。所以,我实在弄不懂黄酒这么有韵味、有情调的酒,怎么会被白酒这种粗线条的东西打败,也好,让商务宴请的“表哥”们都去干白酒去吧。

黄酒地图的中心,毫无疑问是绍兴。在清朝,绍兴黄酒就形成了普及全国的非常精细的产品环节。酒庄的老师傅是掌握着酒曲秘密的智者,在他们的指挥之下,谷物变成酒,再被分配到全国各地。根据运输的时间条件,老师傅们还会调整配方,比如往南走的黄酒,喝起来和往北运的酒,是有些许不同的。

黄酒适小酌,不宜干杯,这也影响了中国传统的饮酒礼仪。在文人士大夫阶层,多是这么喝酒的——在喝酒之前,先端起杯子,向在场的人虚让一下,说一声“请”或者“请用”,小抿一口又放下,聊两句天,吃两口菜。到了民国,这股风雅之气还被胡适之蔡元培们保存着。不过如今,酒桌上就只剩下“不干不是朋友”和“感情铁,喝出血”了。

文人士大夫们喝得风雅,脚夫劳力喝酒也有些讲究的。在旧北京的街头,有很多酒铺子,一般会叫“大酒缸”,实际上就是酒缸上铺一块木板,既是桌子,也能代替酒缸盖子。街坊邻居走累了,会到“大酒缸”里靠缸歇口气,然后叫店家用竹节做的勺子来两勺黄酒,灌到自己随身的酒囊里。酒囊和我们在电视电影里看的一样,有葫芦做的,也有皮质的。

黄酒文化的断档,有历史原因,也有先天不足。先天不足是黄酒的酿造对天气的要求不低,没法像啤酒一样,可复制性很强,从东北到海南都能酿制。不过,在江浙一带,黄酒倒是从来没有断过,有老人家会自酿黄酒,酒厂也断断续续地偶出佳品,喝过真正的女儿红那是身份的象征。这两年随着大闸蟹的流行,黄酒也渐渐起势,有些人开始说“黄酒复兴”。虽然我爱黄酒,但不觉得会有什么复兴。没了文人没了师爷,黄酒要找谁来喝呢?

黄酒可以入菜,这不稀奇,对懒人主妇来说,不得不了解几个巧用黄酒的肤浅技艺。

曾在香港北角的东宝小馆,吃过一个荷叶花雕花甲煲,念念不忘。健康的花甲是很难被做得难吃的贝壳类食物,我一直搞不明白,坊间的大排档炒花甲,为什么一定要放那么多的青椒、红椒、豆豉、葱段……那是对花甲的亵渎!不过想想,采用这种“闹市”做法的花甲肉真的是贫瘠得可怜,假如不多加点乱七八糟的料,要如何掩盖短处。这家东宝小馆,首先在拿货上就够认真,花甲个个肥美饱满,已经是恩典。淋上花雕酒,用荷叶包着蒸熟,上桌的时候戳破荷叶,立马闻到花甲鲜美的味道和花雕醇厚的香气拥抱着螺旋升起,其中再无任何的添加配料,所幸这么好的花甲是落入他们手中,死得其所!

花雕和卤味也非常合味,汕头的美食家张新民老师的家宴中,一道著名的“花雕卤水乳鸽”常常让来宾失态,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都咬碎。此外,巧用黄酒的另外一个做法,是花雕蛋。这是向上海友人邱大王学的做法,因为过程实在太简单、味道实在太喜闻乐见,不和大伙儿分享是天理不容。做法就是:白煮蛋剥壳,花雕和头抽一比一混合,泡进去。鸡蛋本身就是完美的食物,只要加点咸香就很可口。同样的做法对待鹌鹑蛋也很好吃,懒懒的时候泡上几个吃着玩,怡情怡口。但蛋黄胆固醇很高,需节制。

第一辑 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一撕一吮的性感

每次吃到上好的脆皮乳鸽,我都会仪态尽失。

吃乳鸽是少见的允许贵宾不用筷子的佳肴,不仅中国,法国餐桌礼仪也如此。乳鸽就应该是一整只上桌,食客双手并用,吃得满嘴肉汁才对。在厨房里切好再摆盘,固然让你吃相显得文雅一些,可惜乳鸽最妙的奇香肉汁会丧失殆尽,实在可惜。

面对一只地道的乳鸽,你的五感会不自觉地完全调动起来:观其形,适逢妙龄体态匀称,焦棕油亮的脆皮如琥珀般诱人;闻其香,淡淡的焦味混着香料的气息,以及乳鸽特有的肉香,顿时盈满身体;听其声,轻轻咬下,一声脆响,乳鸽皮立即绽开,也像是打开了礼物的包装袋,最珍贵的一切尽在眼前;触其质,香嫩的鸽肉条理清晰,嫩却不失咀嚼的快感,骨头也是酥香诱人的;到了最后,才是尝其味,经过前四感的碰撞冲击之后,乳鸽最本质的甘香饱满,也越发让人按捺不住。

实际上吃乳鸽时这五感的迸发并没有先后顺序,经常是毫无预兆地同时出现,在肉汁从脆皮里溅入口中的同时,手指会迫不及待地想要撕开另一只乳鸽,香气和味道同时袭来,却忽然吊起了你细细吸吮酥香脆骨的冲动……不经意间,三只乳鸽已经下肚,当你意识到乳鸽数量的时候,大约也已经饱了。

地道中山石岐乳鸽的制作方法——与其说是方法,还是“技艺”这个词比较准确。只有22天左右的乳鸽才能算得上是上等,太老则韧,过幼而失了酥香。在这22天里,乳鸽只会接触天然饲料,如粟米、豌豆和玉米粒,一是为了肉质香嫩,二也能取五谷的地气。当然,也并不是所有22天的乳鸽都能上桌,一斤二两左右且身段匀称的才是厨师的心头好。

乳鸽处理干净之后,要先用烧滚关火了的白卤水浸熟。白卤水的底料各家不同,桂皮、香叶、陈皮、甘草是例牌动作,八角、茴香、花椒则带来了各家店独特的性格。每隔一两日,师傅会补充一些镇店的密制陈年卤水,保持原有卤水的香味。

待得乳鸽被卤水浸透,就可以“上皮”了。捞出乳鸽,在其身上涂上一层麦芽糖酱——这是中餐中最传统也是最自然的上色和增光方法——等它自然晾干,然后就可以炸了。这个炸乳鸽,有两种办法:一是直接放到油锅里,先经过160度的猛火来锁住肉汁,再改文火,最后又要经猛火烧至脆皮;第二种方法是用勺将烧滚了的油反复往鸽身上浇淋。两种方法烹制出来的乳鸽口感略有差异,入油锅的乳鸽骨头更香脆,用油浇淋的则肉汁更丰腴。

虽说要乳鸽无形象,但这一撕一吮,倒也带上了不可名状的性感。

第一辑 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再见娘娘腔和塑化剂

自从台湾踢爆了塑化剂事件,人人自危。

一瓶问题饮料喝下去,体内的塑化剂又多了一些。专家说,过度摄入塑化剂会危害男性生殖能力,促使女性性早熟。这样男孩的发育有“雌性化”倾向,通俗地说就是“娘娘腔”。

为防止男朋友有一天偷用你的指甲油和睫毛膏,还是来关注一下自家制的放心饮品吧。经过一段时间的主妇记录,我收集了这几款不难做的经典饮品制作法,虽有些步骤可能还带着“洗脚上田”的初学者气息,请行家多多包涵。

<h3>诚实的冷泡茶</h3>

传统的茶文化通常是以热水冲泡茶叶,从养生角度着想,更讲究不能喝冷掉的茶或者隔夜茶。而如今,冷泡茶却成为茶馆的项目之一,在夏天提供了一个消暑清新的选择。不过有朋友自觉脾胃虚,则不大愿意触碰冷泡茶,觉得伤身。

很多人喜欢从便利店的冰柜里面购买“某某牌冰绿茶”或“某某牌乌龙茶”,其实冷泡茶制作起来相当简单,在日本早已是家喻户晓的生活习惯。民众在家会用大水壶泡茶,自制后放在冰柜中冷冻,需要时再分装来喝。通过冷水浸泡的茶叶,内物质会通过冷析出的方式慢慢释放,一样能被带出精华。而且冷泡茶没有经过高温浸泡所带出的茶碱,喝时茶叶的清淡芳香更为明显,神清气爽。

重庆的朋友POPO曾经送过一大袋茶叶给我,茶叶的相貌非常粗犷,就像某种晒干的植物更多于茶,据说这种粗茶在当地叫作“老鹰茶”,夏天喝可以降火和消食开胃。这种茶适合冷泡,带着厚实的芳香味,有股奇特的气息,配合热辣辣的火锅刚好。

我常去的一间茶馆,冷泡茶做得很精美,美女老板韩姐姐和我分享了如何泡一壶成功的冷泡茶的方法。首先是选择容易观察的玻璃壶,避免用金属器皿;水要用常温状态下的纯净水;茶一般选轻度发酵的乌龙茶和绿茶、白茶、清香类红茶。原料准备妥当之后,只需将1:50的茶叶和冷水放入壶中,放到冰柜里冷藏5个小时即可。冷泡茶完全不需要技巧,只要有耐心就够了,在家里和办公室都很容易操作,重点是在茶叶的选择。

<h3>总是最简单的金汤力</h3>

金汤力是酒吧里面被选择最多的一款鸡尾酒,清凉而又爽口,让人从头爽到脚。金汤力水非常经典,充满了人世间的懒人享乐主义,心情来了,不需几分钟便能自制成功,是各位爱酒人士居家必备的灵丹妙药。其中基酒分量并无一定限制,想不醉不归的大可加入双份金酒,不胜酒力的也可以酌量减少,汤力水和金酒就像是天生的绝配一样,口感十分融洽,初学者也不必担心搞砸,最喜欢这种懒人小福音了。

原料方面,备好青柠、金酒和汤力水即可。杯子装满四分之三的冰块,加入50毫升的金酒,倒入汤力水一瓶,加入青柠一片,一杯最简单也是最经典的金汤力就做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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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jito是我最爱的鸡尾酒,去到哪个场子都想来一杯,这个单词如何翻译?有的地方叫它“莫吉托”;那些文艺病得不轻的叫它“莫回头”;el的OOBAR更是为它创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昵称“Moo oe”,读起来像“茄子”或“Cheese”那样自带一种微笑,有一种年轻阳光海滩潮人在椰树白沙之间咧嘴大笑的乐趣。

晶莹剔透的杯中,清凉的薄荷碎片伴随青柠切片,酒味并不浓烈,但脸颊也会很快因此泛起红晕。口感有一点儿甜、一点儿苦、一点儿酸,回味却又带着清新的香气。有人说,这是初恋的味道。

找回初恋的方法并不难,原料也十分常见,在大一些的超市即可一站式购齐。原料是白朗姆酒、青柠、黄糖、薄荷叶、汤力水。我的经验是,网络购物最方便,丽人不应该在街头提着一大袋饮品落魄地回家。

制作的时候先将薄荷叶和黄糖一起捣碎,轻轻地巧用力道、充满爱就可以了。我不喜欢喝的时候一直有碎碎的薄荷叶堵塞吸管,而且薄荷如果被捣得太烂会出现腐烂水果的味道,略略一研磨则可,不要太给力了。然后加入青柠汁,一定要是新鲜青柠亲手挤压才是王道,不要贪方便去买瓶装的青柠汁,它不会有新鲜青柠挤压果皮的那种芳香油脂的气息。最后继续加入75毫升的白朗姆酒和汤力水,将酒水过滤,主要是隔掉果核这些渣,之后倒入乘有碎冰的杯中,放入薄荷嫩叶点缀。

有时候夏天晚上馋起来想喝一杯,但是明明要工作到半夜,容不得自己酩酊大醉,自制Mojito但不加朗姆酒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

<h3>整人的血腥玛丽</h3>

这是一款看起来像菜汤一样的鸡尾酒,它够色、够味,伏特加的烈酒味更让它来势汹汹,正如它神秘的名字——血腥玛丽一样,让人心生畏惧,品尝过后又如同嗜血的刺激,酸甜苦辣一口全部品尝完整。

至于血腥玛丽这个名字的由来,有传说是来源于暴戾无度的欧洲女爵,酒保却给我们讲述了一个时代屌丝的故事:有个嗜酒如命的男人,每天都去喝酒到深夜。有一天他老婆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再闻到他喝酒就要离婚。于是这个男人钻研了许久,发明用番茄汁来掩盖酒气。他老婆名为玛丽,于是诞生了血腥玛丽。

而瑞吉酒店就说,血腥玛丽是源自他们在纽约的酒吧。拜访曼谷的瑞吉酒店时,他们的公关诚意拳拳地要求我一定要尝试一下血腥玛丽的东南亚版本。只喝了一小口,我的脸就像咸菜干一样,这是一杯极酸、极辣的鸡尾酒,还混入了香茅等多种香料,像极了某种形式的冬荫功。说不上好喝,真的,若不是看在可以一醉方休的分上,实在是很难将息。

血腥玛丽的味道也正如它的品牌故事一样,有着无穷空间可供发挥,一百种人能调出一百种不同的味道,即使是业余选手乱来,也有一鸣惊人的天分。一开始,聪明的纽约人觉得番茄汁混合伏特加的做法过于平淡,于是要求发明这个做法的酒保往这种饮料中添加了各种调味品,比如黑胡椒、辣椒粉、酱油、柠檬和大量的塔巴斯科辣椒酱,以为了满足那些寻求刺激的夜场动物。来到中国后,一种蘸油炸食品的“喼汁”也成为了主角之一,听起来是不是很像光明正大的整人游戏呢?

做法也不难,准备好伏特加、芹菜、番茄汁、塔巴斯科辣椒酱和胡椒粉。我喜欢的一个小动作是在杯沿用柠檬拭擦,抹上一层薄薄的细盐。也不知道我是有多渴望盐分,觉得任何东西多了一点点盐巴都别有一份鲜味,这样的血腥玛丽喝起来活像打翻了伏特加的罗宋汤。无奈伏特加后劲太足,我等小纸片人实在承受不来。

第二辑 慢熬风花,细炖雪月 吃着火锅唱着歌

曾经有个朋友来家里吃饭,我妈热情地做了一桌饭菜相招待,结果那姑娘偏生不吃蒜头也不吃芹菜。而潮州妈妈做牛肉丸汤的话,肯定会习惯性地在里面撒上一把碧绿的芹菜末和金灿灿的炸蒜头,这就像上海小笼包要蘸醋、四川火锅要配麻油碟一样,属于约定俗成的饮食习惯。结果那姑娘既不想放弃吃正宗潮州牛肉丸的机会,也不愿意屈就自己人生不吃蒜头和芹菜的坚持,于是就慢慢地、一颗颗地从汤里面捞起碎末甩到碗外面。那顿饭吃了蛮久的,因为她一直在挑挑拣拣,像粘塑料花的工厂女工一样木讷而专注。

好吧,说实话我是心里不爽的,我妈一直自责地说“哎呀,早知道她不吃我就不放了”,但我可是坊间传说又记仇又腹黑的“天蝎座”呢!大概是我从小就不怎么挑嘴,常见食材没什么不能放进嘴里的,若不是因为信仰或某种身体原因,一棍子打翻一桌好菜的癖好,可以勉强表示接受,但实在无法理解——反正,我和这类人在饭桌上聊不来。

人的一生需要很多种朋友,知心朋友,贵人朋友,八卦朋友,忘年之交,还有很重要的——酒肉朋友。尤其是中国特色的饭桌,先做成酒肉朋友,以后什么事情都“好说、好说”。

《费德林回忆录:我所接触的中苏领导人》一书中,曾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毛泽东曾在和赫鲁晓夫的饭局上,指着一小盘红辣椒说:“谁愿意加入到我的红辣椒党里来?”布尔加宁率先响应,痛痛快快地把一个辣椒塞进嘴里,当场忍得涕泪横流。毛泽东终于颔首发话:“好啦,凡是吞下一个红辣椒安然无恙的人,可以建立起一个志同道合的党。”

看看,大人物在关键时刻表现出不挑食、且迎合的美德是多么重要,有时甚至可能促进一段历史。“吃”是一件很私密的乐事,任你如何舌灿莲花,也很难用语言劝服一个人心甘情愿进入你的口味体系,所以对凡人来说,吃吃喝喝只为口味和氛围,天生频率一致的酒肉朋友,就像是夏天的酸梅汤和冬天的暖被窝,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最近网络流传一个问题:吃火锅你必点的三道菜是什么?这问题带着寻找志趣相投的气息,对我来说,那位忽然眼珠子一转,说“不如加一份猪脑,一份田鸡,一份鳝鱼吧”的朋友,我找你很久了!我甚至曾经为了和友人在翻滚的红锅底中共烫一副猪脑而特意飞去上海一趟,一个总带着兴致勃勃的情绪、浑身散发正能量的吃货朋友,和你一起吃着火锅唱着歌,清心寡欲,边笑边食,只能感慨一声——知己难寻啊!

第二辑 慢熬风花,细炖雪月 流动镜头里的便当盒

秋天的日头短,提着烧鹅仔的饭盒,拖着疲惫身躯回家,天早已黑了起来。

我路过的那个路口,有几个黯淡的馆子,生意却异常火爆,不是因为好吃。因为便宜,巷子好停车,交警来了也容易看到,许多的士司机都爱在这边吃饭。

于是我见到了他。

一个中年男子,略瘦,长脸,白色衬衣里是空空的感觉,绿色的车子旁边放着一张蓝色的塑料凳子,黄色灯光下颜色组合得刚好,仿佛一个电影镜头。

他就坐在凳子上,车子的窗子是摇下来的,放着那些听了许多次但从来没有记住名字的流行歌。

我一路走一路看他,他并没有察觉到。店面很浅,不过三五米,惨白的灯光,混合昏黄的街灯。他就坐在交汇处,老板拿着两把大刀在剁肉臊,刀子起落翻腾,发出有节奏的拍子,啪哒啪哒啪哒……

他端着白色泡沫的饭盒,认真、矜持地一口一口吃着,就着秋风中的歌声。翻起来的盖子还在微微颤抖,吃几口,他便会用勺子在饭盒四周搜刮一阵,以确保饭粒没有胡乱散开。我们是差不多的人,都为了生活在努力,在秋夜萧瑟的街头。这个白色的饭盒,是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媒介。

比起饭盒,我会比较喜欢吃便当。饭盒和便当有什么区别?差别就是“洋气”二字。有朋友说:“你整天说洋气洋气,到底什么是洋气啊?洋气这个词本身就很土好不好!”我承认总是提起“洋气”二字是有点无趣,不过在我心里,洋气代表的是一种一切在握的游刃有余,有着气质上的雅致和细节上的讲究。狼狈的饭盒吃起来是鼠窜,洋气的便当吃起来踏实,广东话说“安乐茶饭”。

虽然我对饭盒有莫名其妙的鄙夷,但吃列车上的便当却是我最爱做的事情之一。广州开往香港的直通车有两种,普通列车有红色盒透明盖的四宝饭,Ktt高级列车有包装得很讲究的港铁便当(杂菇素食饭是我的真爱),都是45元。价格是略贵,但物有所值,可能因为每回赶车都饥肠辘辘,我觉得这个便当简直是人间美味,米饭晶莹剔透,配送的菜肴也称得上丰盛,尤其是蔬菜(很多时候是高丽菜)被焖到熟透,吸收了肉汁精华后好吃得不可思议!列车员并非推着小车沿路售卖过来,而是拿着小本子点单并收费,然后再回餐车取便当,顿时觉得用心程度加分。刚加热好的便当拿上来是热得烫手,奉送的茶水一样滚烫得可以把舌头揭起一层皮,其中的即场制作感比起坊间的快餐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便当最要紧是米靓菜均衡。因为体积有限,便当盒的空间里要装下一顿饭的所需,一点点腌菜就很重要,颜色偏黑的雪菜或者黄澄澄的腌萝卜都不错,既可以解腻,又能增加一点儿颜色上的层次感,营造“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气氛。一个油光闪闪的卤蛋、一片闪着诱人光芒的排骨或一块鸡腿截面的精华呈现,就是太平盛世的点睛之笔。

好吃的便当是一首流浪的诗,在飞逝的车厢里陪伴旅人。这方面台湾的便当做到极致。在高铁站买的台铁便当,仅100元台币却十分美味,里面一大片卤排骨,菜多到米饭不够配。而且台铁便当的米饭非常好吃,黏稠而饱满,像是日本大米,即使是空口来吃也不觉委屈。台铁便当用的是亲和的木盒子,环保之余还有很好的透气性,而且能吸掉饭菜中的一部分油和水分。

在台湾东部干线坐火车还能遇上大名鼎鼎的池上便当,这个品牌曾经在广州也出现过,如今似乎已不见踪影,老眼昏花的我常常把这品牌看成“便池上当”。名字的由来是因为台东的“池上”地区盛产大米,做出来的便当在全台最出名,因而得名。现在在池上乡甚至还有“池上饭包博物馆”,在平地搭建一个火车车厢,让顾客模拟在车厢进食便当的感觉,他们选用的是从印尼进口的白杨木饭盒,用的是极为敬业的手法在照顾流动镜头里的一日三餐。有这样的便当,是一个地区的福气。

第二辑 慢熬风花,细炖雪月 那碗咸蛋菜心粥

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忘记那碗粥的味道。

五一假期结束后,我忽然发起了41度的高烧,在医院的急诊奔波了几天,高烧仍然断断续续,怎料医生检查后大惊失色,以强烈的怜悯心说道:“我从医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的病例,你这情况不好了,有点复杂。”说完还扶了一把沉重的眼镜以表明专家立场。

当时是独自去的医院,听到这句话脑袋已经炸开了一半,我平时是个直截了当的人,毫不忌讳地直接问道:“是癌吗?是癌吗?”女医生缓缓地推了一下眼镜,摇头叹气地说:“我现在无法回答你,但晚上你可能要住院了。”末了她又打发我自己去送检,因为中午时间整个医院都休息,她也要去吃饭了。

此时是中午12点半,离科室2点半上班还有整整两个小时,大热天整个医院却是蓝色的温度,我手握着两小瓶准备送检的样本,走到太阳下,只觉天旋地转。朋友、亲人的电话通通都不想打,暂时一个黑色的猜测只会让他们陪我担心。尽管检查还没出结果,但我仿佛是已经被宣判了的失败者,一向眼浅的我强忍住当街号啕大哭的悲痛,因为爱哭的孩子没有好运气。

午餐时间,但什么胃口都没有,想到晚上要住院,本着“日子要过下去”的原则,还强打精神去附近超市采购纸巾和一次性内裤。再看时间才1点钟,平日里逍遥快活之时一周活像一天,如今等待宣判结果却度秒如年。进医院之前,还是决定到附近的茶餐厅吃了一碗粥。

广州大部分茶餐厅的出品都是圈钱而坑爹的,这家也不例外。这一碗寡淡瘦削的咸蛋菜心粥,味若嚼蜡,状若浓痰,我愿将各种最不堪的形容奉献给它。然而心里更担心一旦猜测成真,或许以后连这么难吃的粥也没有福分去诟病,平日里无论好或坏的各种体验,今日看来都是健康年代的最大幸运。继而思考起人生还没做的事情、还没去过的地方、没吃过的美食,心里更难过,还没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小孩,父母年事已老,先生以后没人照顾会变成垃圾虫……素日里争强好胜之心一时平淡了很多,嘴里的粥味道实在差,但为了果腹有力气,还是得一口一口吃下去。

终于挨到2点半,交了样本。等待的时间里在附近的电影院看了一部心猿意马的电影,我还记得是《黄金大劫案》,而且没有看到结局就落跑回医院拿检验报告,所幸所有数据都非常健康和完美,看上去能顺利活成人瑞,顿时就像清风吹走阴霾,说不出的开心只化成苦笑。

后来据医疗行业的朋友说,此医院住院率比较低,总喜欢动不动就“邀请”病人住院,为了创收也常叫病人多做无谓的检查。我为自己凭空遭受那几个小时的心理折磨而生气,也为那位医生的“演技派”感到悲哀。但那天中午的咸蛋菜心粥,则会永远提醒我活在当下、认真生活的滋味,以及一个信仰的重要性。

第二辑 慢熬风花,细炖雪月 鱼蛋先生与专柜小姐

搬家意味着又要进入一个新的饮食圈,要重新和周边的小摊小贩做好朋友,所以最近都会特意选择绕一些陌生的路,期待发现一些值得寄托的人与事。那一天我就走了大路里面的小支路,外面是最繁荣的车水马龙,里面一派吃吃喝喝的市井情调。一路上发现了几家糖水铺,几家粥粉面小店,还有一家叫作“鱼蛋先生”。

鱼蛋先生是一家小食店的名字,卖咖喱鱼蛋、芝士丸、蟹子丸之类的快速食品,搭配香菇串、白菜串,制作简单,只要食材不要太差,全然依赖最后浇上去的那勺黄澄澄的咖喱汁来吸引人。我叫了鱼蛋和白菜,正等的时候,忽然飘来一个妖娆女子,很欢快地朝店里“嘿”了一声。店里那两个小哥本来像晚上八九点街市地上的白菜帮子一样无精打采,看到小妹来到,双眼顿时绽放光芒。

他俩急切地招呼道:“你怎么又来了。”语气中有点娇嗔、有点欣喜。

小妹身着廉价的黑色雪纺裙,裙摆处的线头还在风中凛凛颤抖,脚上的夹角女式凉拖上有一大串塑料葡萄,染成金色的中长发已经青黄不接,脸长得并不出色,但是双眼盈盈发出精光。她戏很足地说:“是啊,我帮我同事来买的。”

然后他们就攀谈了起来。

小哥A说起话来会不断扭动身子,眼神中不知为何带着一丝惶恐,笑起来有种言不由衷的紧张,双眼牢牢盯住小妹。小哥B烫菜之余,不忘大声插入话题。小妹就像开屏的孔雀,恨不得在这几分钟把最顶峰的女性魅力释放完毕,她的肾上腺素显然是升高了,脚趾紧紧地抓着鞋底,大脚趾上的指甲油已经有点斑驳。

他们的一颦一笑就像是普通人的加强版,一个扭身,一个回头,一个你来,一个我往,都像蓄力已久的水坝决堤。

我就在下午4点10分,在天河城和广百的空调废气中,在秋风里抖动着自己被辣咖喱亲吻的嘴唇,一边戳鱼蛋,一边看着他们用最原始的荷尔蒙在那边欲迎还拒。看这些还未进入暧昧期的小青年们使尽全身力气互相吸引,还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我想起自己已经老油条得不屑再玩这种追逐游戏,居然感到一丝丝——并没有很多,但它的确出现了的——愁。

青春真好。

第二辑 慢熬风花,细炖雪月 令人啧啧称奇的无缝接驳

这是一只狗,土狗。混血能混出这种德性也真是它的造化。

四肢是白色带灰色波点,身上的黑色部分就像一件天生的毛线背心,看起来像在走日系街头风。当我还在市中心的江边一线甲级写字楼上班的时候,每每走过公司附近的高架桥下面,就会看到它很懒散地在路边散步。因为它实在是太好认了,每次看到它我都想笑,然后在心里默默觉得,今天又见到了凹造型的狗呢。

后来公司搬到了郊外的农业大学,上班路上遇到的生物变成了黄牛!不是在剧院门口倒卖票的票贩子“黄牛”,是拖家带口在吃草的黄牛它本人!有一天,我到北京路附近的太平沙吃牛腩粉,刚开始相安无事,后来转头一看,就看到熟悉的灰色波点狗。

定睛一看,不就是凹造型狗吗!它居然躺在牛腩粉店前面,逍遥自在。

我激动地大呼:“啊!居然是它!”

这可不就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呢!真想叫凹造型狗一起来喝个玻璃瓶的汽水什么的,就像老友那样子。

这说完了一个故事。

再说一个很无聊的,但是我自己觉得很妙的。

我学车的地方旁边,有一个神秘的直升机场,建在荒野之中。每次我在那边被教练鄙视和怒叱的时候,总会看到直升机轰隆隆地起飞,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后来我在上班的路上,看到天上从车场的方向飞来一架直升机,想必是从那边飞来无疑。

真巧!于是将此定性为“无缝接驳”。

后来马上想到,如果我在麦当劳吃了麦辣鸡翅,以及吃了久久丫的辣翅尖,然后翅尖、中翅、翅根三者本身是来自一只翅膀的,那也就是无缝接驳了。

和我住在一个区域的朋友们,如果我们经常在超市买从同一头猪身上分装出来的不同盒子的排骨,买同一块菜地产出的不同扎青菜,喝同一个批次同一箱的不同瓶可乐,久而久之,我们就会长得越来越像,那也是无缝接驳的一个定义。

如果你这辈子能遇到一个对的人,也是无缝接驳。

你们原本是没理由相识的,有太多的可能性让两个人擦肩而过。即使是指腹为婚,也还要拜托双方父母所赐。

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在茫茫人海中遇到,或许你们相遇在让你咒骂已久的前公司,或许是在一个当年根本没想过去念的大学,或许是因为一条误打误撞发错的短信聊了起来,也可能是在推辞不掉的社交场合一见钟情,说不定情愫发苗在某一条微博的转帖,某一个交友网站的吹牛打屁,也很难讲是不是朋友日久生情的积累,或者干脆就是很有目的性地在相亲的饭局上谈笑风生。反正最终所有前因都指向同一个后果,于是彼此觉得此番缘分真是天赐。

这也是无缝接驳。

有些人,包括我的很多朋友,患有一种病叫作“difficult to fall in love(难以坠入爱河)”,明明人是极好的,却一直孤家寡人——这种人叫作“接驳无能人”;有些人则是谁都能爱一爱,拍一下散拖和吃顿饭一般寻常,他们是“接驳达人”;还有的人可以同时爱两个人,或者和两种性别的人接驳,那么就是“2in1接驳转换器”;此外,也有的人是被伤太深或者自伤太深,就是“接驳功能已损害”。

所以呢,嫁不出和娶不到的朋友们,你们只是暂时没有遇到无缝接驳的对象而已。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如果因为很急就硬是要和别人有缝接驳的话,那就麻烦把缝填好一点儿,省得日后生事端。

不过,无论这世界上的缝有多少,我还是最想知道和你接驳的味道。

第二辑 慢熬风花,细炖雪月 从喧哗回归平静的年夜饭

过年吃什么?真是困扰每个中国家庭的问题。年夜饭若在餐厅吃围餐,不仅要早早预订,菜式也被规定,价格翻几倍不止,不少地方还要加收服务费。我就不大爱吃过年前后的饭馆,总觉得滋味不够提神,来来去去也是那几味,应酬多于实际。

今年的年夜饭,我准备预定盆菜到家中热热闹闹吃一顿,阳澄湖公蟹若当时,也可收几只,等过零点就抓来下蒸锅,全家人手一只,热闹也简单,就不去给争崩头的年夜饭市场添麻烦了。

冬天的主角本就该是热气腾腾的锅物,每年只要一到盆菜上市,就仿佛听到了“好一朵迎春花啊,人人都爱它”循环在耳边播放。盆菜意头好,寓意来年人人盆满钵满,拿上饭桌也颇为体面。盆菜从上而下一般是3层,每一层的食材琳琅满目:最上面是海鲜为主,包括鲍鱼、瑶柱、鱼肚、大虾等名贵食材;中间是烧肉、花菇、手打鲮鱼球、鸡鸭掌等;最下面一层垫着白菜、萝卜、芋头等来吸汤汁之精华。从上而下吃起来,味觉从清甜鲜美逐渐过渡到浓墨重彩,味蕾逐渐打开,心情也如入佳境。

最叫我迷恋的是吃盆菜时的仪式,冒着热气的锅,一家人围坐开来,讲究而朴实的各种食材齐齐整整地堆砌成一座小山,看着就有小富即安的感觉。盆菜又是很具互动性的菜式,大家齐心协力又殷勤地把食材翻来覆去让它更加合味,不知不觉也记住了对方喜欢吃什么,是萝卜还是腐竹、烧鹅还是焖猪肉、大虾还是鲮鱼球,夹到的时候,同好者或相互谦让或假装争夺,更有说不出的温情脉脉。

和盆菜的熙熙攘攘相反,大闸蟹的吃法是安静而专注的。本来过年也没有吃蟹的习俗,只是因为眼下公蟹正当造,又幸运发现有家阳澄湖大闸蟹的品质相当不错,所以值得期待。等家里人吃完盆菜之后,饭厅收拾妥当,陪父母看一下春晚,倒数完毕,心情的激荡告一段落,就好抓蟹下锅了。

我吃大闸蟹的习惯很淳朴,因为大闸蟹实在是太美味了,广东人只知“秋风起,蟹脚痒”,却不知入冬之后的公蟹才是极品。吃蟹最好是和亲密的人一起,当我细细品味那团甘润醇厚的蟹膏时,大可以毫不掩饰地流露享受之情,眯眼微笑,任君表演。桌上最好不要出现其他食物分散注意力,最多吃完再要一碗潮州白粥则可。

在大年初一的凌晨,以平和而豁达的态度,一家人在《难忘今宵》的歌声中处理完新年第一只阳澄湖大闸蟹,也不失为从喧闹回归本我的一种迎春方式。

第二辑 慢熬风花,细炖雪月 圣诞节的食物心结

今年的万圣节总算有惊无险地过了,得偿所愿,收到零封邀请函,看着网络上大家在狂晒鬼妆,内心有种躲过暴风雨的窃喜。

事实上,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装作喜欢万圣节的样子。这是个什么节日?过万圣节的习惯,在我的童年回忆里根本没有存在过啊。而且我已经够胆小了,看到这些惊悚莫名的各种鬼,到底乐趣在哪里?以前做记者的时候,每年都要到香港制作万圣节旅游特辑,迪斯尼和海洋公园的万圣节嘉年华我已经连续去了三年,每次都被鬼屋吓得屁滚尿流;而打扮鬼马到酒吧里玩个通宵,也实在不是我的心头所好。综上所述,我就是个讨厌热闹的孤僻鬼。

诟病完这个莫名其妙被炒红成商机的万圣节,再来说说圣诞节。

圣诞节是个大节日,一踏入12月,带着红白圣诞帽的收银员就开始出现在超市出口——中国新年的时候也没见过他们穿唐装。圣诞前后,整个城市濒临崩溃。每年广州都要闹一次圣诞节飘雪的谣言,北京路的大喇叭在平安夜反复播报着警示话语,“这里没有人工降雪,请大家不要在此逗留”的语调冷酷无情,和“叮叮当”的圣诞节金曲相映成趣。唉,连圣诞是谁在过生日都不清楚,全部人就开始拼命庆祝,我宁愿相信这一场混战只是为了冲刺年底的业绩。

说到圣诞节的食物又是一番愁上眉头——火鸡那么柴,到底好在哪里?抛开宗教源流,圣诞节和中国新年在各自文化中的地位是均等的,重中之重是整个家庭欢聚一堂的喜庆和亲情,或许正是因为有妈妈、妻子和姐妹的手,又差又硬的火鸡才能变成绝顶美味。不过在国内奇特的商业模式的扭曲之下,这种团圆的习俗变成了在西餐厅点起蜡烛的精致飨宴,圣诞节特别菜单翻了几倍价格,连港式茶餐厅都凑个热闹,特设圣诞节情人套餐,把我这想吃盘普通炒饭的寒酸客轰了出来。

西方的节日食品来到中国变了味,中国的节日漂洋过海后也带来了不一样的食物。我想起美剧,每到中国新年,剧中各色人等总是会从中餐厅里讨来Fortune Cookie(即幸运签语饼,是一种国外中餐馆的特产),充满期待地从曲奇饼里掏出一句吉祥话,这种娱人乐己的小巧思,总比光顾着卖东西有人情味一些吧,即使我们中国人从来没在国内的中餐馆吃过这种幸运饼干。

我对应节的食品越来越失去了兴奋点。比如冰箱里的月饼,吃一吃就忘记了,到来年开春大扫除的时候才从深处扒拉出来,真是很想和它道声歉。过节恐惧症的梁子,或许就是这样结下的。

请让节日是节日,食物是食物吧,想吃什么吃什么,随心所欲就好。

第二辑 慢熬风花,细炖雪月 我就知道吃,我光荣

中文真是博大精深,只是形容一个人好吃都有数个说法。被叫作“好吃鬼”的,似乎带有古灵精怪和辈分小的意思;被称为“吃客”的,除了给人埋头苦吃的印象之外,似乎没有加分选项;被尊称一声“老饕”的,相信江湖地位与舌头品位已不是一般水准;而在什么都能成“家”的今天,“美食家”与旅行、时尚、电影、音乐一起成为主流的完美标签,人人争着往身上贴。

当我还是个小朋友的时候,这世道可不是这样子。那时候我家大人对我说得最多的就是“你就知道吃”,觉得嫌弃又丢脸。大概父母觉得,一个合格的、懂事的小学生,应该胸前佩戴红领巾、精神抖擞、正襟危坐地在书桌前以五道杠的表情含笑阅读。而每天放学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却是像土匪一样翻箱倒柜找吃的,无论是果脯干货,还是各种糖果,我就像警犬一样能准确无误地把它们从各个隐秘的地方找出来。吃无可吃的时候,连碗橱里妈妈留着做菜的花生米都遭了殃。

那还是个零食资源极端匮乏的年代,我甚至把眼光投向了学校,在各种课本中找到美食的意淫,这也影响了我从小就非常爱看描写美食的文字,即使作者本意并不在此。还记得小学语文课本里面,曾经有篇课文是关于列宁在监狱里的故事。梗概说的是,当年列宁同志从事革命活动,不幸被捕进了监狱,但列宁同志依然坚持战斗,在牢房里笔耕不辍,不停地撰写大量革命文件。没有墨水,他就用牛奶代替,还用面包做成了墨水瓶,如果遇到看守检查,他就将面包做成的墨水瓶吞进嘴里,以免暴露。有一天,那监狱里的看守接二连三地来突击检查,害得列宁同志一连吞进了六个“墨水瓶”。

我的天啊,我们且不深究牛奶如何写书,众所周知语文课本总有这样那样的美化或杜撰。但是用面包——这种20世纪90年代初香香甜甜的奢侈品,还能捏成墨水瓶——如此讨巧的可爱形状,里面装着牛奶——柔弱地飘着乳香的白色液体,是什么监狱啊!于是,每次课堂上集体朗诵到这一段,总有个小姑娘在默默吞咽口水。我想如果现在的面包屋能推出这么一款“墨水瓶”,我一定会为此天天吃早餐,狂吞三五个,以飨年幼时被多次折磨的唾液腺。

和列宁同志相关的还有一幅插画,画的是他在森林中钻研业务,身边生起一堆火,火上放着一个小铝锅,正欢腾地向外冒着蒸汽。我不止一次地想象过,这里面会是什么呢?是炖了一锅鲜美的蘑菇肉,还是嫩绿可人的野菜汤,像他这样能捏出墨水瓶的灵巧双手,想必会给自己安排美好的午餐吧!

重点描写美食的课文就更不必说了。《我爱故乡的杨梅》、《挖荠菜》、、、《榆钱饭》……都有我记忆犹新的片段,我甚至对红军过草地时吃的青稞面、煮过的皮带都心带遐想。除了语文课本,数学课本上各种关于食物的应用题——有个人在市场买了五斤苹果……之类的,也能让我鼻前迅速飘起苹果香气。

长大后做了和美食相关的工作,有一次在采访某个五星级大厨的时候,他溺爱地提起他的小儿子,说他如今嘴也吃刁了,到外头饭馆吃饭,坐下就对别人的菜评头品足,语气间大有虎父无犬子的自豪感。有一天我也有小孩了,我也要让他阅遍美食。拥抱美食是种珍贵的能力,吃得好,不会乱。

第二辑 慢熬风花,细炖雪月 一张给食物的好人卡

“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不合适。”

“唉!你真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我们做朋友吧,你真的很好。”

据说女神常常这样客气地拒绝追求者,失败者们只能在被派发“好人卡”之后悻悻而去。好人卡收得多,不代表这个人真的很好,美女们只是不好意思说出这一句:“对于你,我横竖挑不出毛病,但我就是不喜欢你,不想和你生死与共。大家多联系,少来往吧。”

派发好人卡的资格想必专属于吸睛的人儿们,但给食物派发“好人卡”则没有门槛,每个心里有想法的人都可以疯狂发泄,也决不会有食物站起来抗议命运不公,可见人偶尔还是能有意气用事但不必负责的权利。我就喜欢说——你,苹果,我不喜欢吃,你们没意思,总是那个味道,不是脆脆的就是粉粉的,虽然你们很有营养,但我宣布吃伤了;你,青椒,就是有股奇怪的味道,你很好,但我们还是算了吧;还有那谁,刀削面,我就是搞不明白你的魅力何在,但我还是要恭恭敬敬说一声,你挺不错的,凝聚了上下五千年源远流长的面食文化,你真是一个厉害的食物呢!

从小我就对一条人生悖论有疑惑:为什么很好吃的东西,大部分妈妈都说不能常吃?为什么有益的食物就像学习好、品行佳的五道杠,总缺乏让人魂牵梦绕的特质?假设说,午夜看完一部电影,面前有两种食物给你选择,一边是低盐少油、清热消暑、养血益气、补肾健脾、滋肝明目的炒苦瓜片,一边是烤得油花滋滋作响但毒性相当于60支烟、加重肾脏肝脏负担的五花肉,噢,还贴心地撒上一把辣椒粉和葱花,你要谁?好人卡总是发给好人好事,这张好人卡,当然要派给苦瓜片,尽管你知道它不会错。

直到现在还是悖论、还是未解决,整天抓心挠肺想吃的玩意儿都是老人家常说的“利口不利福”。香脆多汁的盐酥鸡,烟火气十足的路边烧烤,腌制的桃干杏脯,烤得脆脆的土司涂上非常厚的黄油还撒上一把粗砂糖,甚至是肤浅到要一碗红彤彤的红烧牛肉方便面然后连面带汤喝下去,各种痛快!但罪恶得连自己都觉得不能常有。

我想起了“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这句话,做一个流芳百世、八面玲珑的好人,还是做一个刻骨铭心、有毒有害的坏蛋,好像哪个都不错。

第二辑 慢熬风花,细炖雪月 另外一个张志明

“我小时候就很喜欢吃便利店的肉酱意粉。那时候很多人都问我,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吃?它真的是有点咸,肉也不多。喜欢,就是喜欢,我喜欢它是因为我觉得它好,它什么都好。”

电影《春娇与志明》里,余春娇在长城公社给张志明捧出一盒热腾腾的快速肉酱意粉,演员杨千嬅用她特有的声线说“又要用干冰雪住,又要hand carry上飞机”,“hand carry(一种手提运送服务)”这个单词被她念得珠圆玉润、语调黏着,让我在电影结束后还屡屡品味“hand carry”的娇俏发音。

正在埋头吃意粉的张志明无话,情节交由余春娇说出了全剧金句——“我以为我自己很努力去摆脱张志明,最后我发现我变成了另一个张志明。”我忽然想起,若他们继续爱下去,即使有天分开,便利店的肉酱意粉也会成为春娇的挚爱食物,即使她今天还想不通它有什么好吃的。

有个词叫作“文艺私生活”,比如说标榜爱看村上春树的文艺青年,其实暗地里每个月必看。那么,每个人也都有“饮食私生活”,吃的东西或许自己也知道不够矜贵,但就是没来由地爱,觉得它千万个好,别人有疑问也不与争论。或许是喜欢捧着公鸡碗大口扒饭,是抡起卤水大鸡腿吃得一手油汪汪,是站在路边阴暗处淋漓尽致地吃一根烤火腿肠……算了算了,想想都觉得这不是一个爱惜羽毛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但,人的喜欢就是这样任性,就是清楚知道它的缺点却仍然觉得它好。

最可恶的是,当你深爱一个人,他糟糕的饮食私生活被你诟病得体无完肤,他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却发现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他。你们不需要了解彼此所有的饮食习惯,却会因为对方的缘故,自己也开始吃某一种食物——想到这点,连自己都吓到。

歌里唱:“我想要,就要你的,为了不让你那么特别,就让我跟你没有分别。”这扰民的爱情真奇怪,让我变成你,连饭碗都是它侵占的地盘。当我吃下饱含反式脂肪酸的一块黑色饼干,就像你在我左右。分开旅行的时候,我会吃一包平时正眼根本不瞧的薯片,鼓起勇气夹一块炸得酥脆的薯角,因为我知道你在的话一定爱吃,你吃不到的时候我帮你吃。不过,我也只能吃那么一小块,爱你和爱自己,还是后者比较多。

爱情是什么,很多人都在问,如果你愿意跟随他去尝试他饭碗里的好,我想这也是一种爱情。当我成为另外一个张志明,其实我身上已经有李志明、王志明、林志明……过客纷纷在身上留下一点点影子,也许,这称得上是一种饭碗集邮吧。

第二辑 慢熬风花,细炖雪月 没营养和不高兴

网络盛传的段子——过年期间有个潮汕女学生在车站打电话,她痛哭流涕地大声控诉:“原来你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叫我寒假给你寄牛肉丸!”绝倒无数看客。

这句话勾起我大学时候的回忆,“你是哪里人呀?”“潮州人。”“那你下次回家带点牛肉丸给我尝尝。”这样的对话似乎经常发生,好像人们说到潮州,就必须提到牛肉丸,似乎潮州除了牛肉丸也没什么其他好聊的,哦对了,还问你家里是不是很多个兄弟姐妹。我家先生是成都人,平时经常被问“你是不是每一顿饭都要吃辣椒”,答一两次没问题,答多了也觉得这种开场白没意思透了。

历数人生长河里面各种无营养的对话,刻板的逻辑真是层出不穷。现在什么都流行标签,给一件事情加上约定俗成的三五七个关键词,然后大家就围绕这些来了解与定义对方。就像过年,适龄男女青年总被聊结婚和生孩子的问题,你一问我一答,我们仿佛从来没有厌烦过,像行走的人肉复读机反复地进行明知道结果的对话。身为一个并没有太想要向圆滑和世故妥协的叛逆少妇,我对这种沟通方式表示——够了!我有时候希望自己能化身壁花小姐,“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我就可以不参与每一个我不想表态的话题。

比起无趣的没营养人生,食物界的标签同样叫人不高兴,说到北京就是烤鸭,成都就是火锅,湖南就是剁椒鱼头,武汉就是鸭脖子,兰州就是拉面,福建就是沙县……真的是这样吗?我严格研究过,潮州牛肉丸为何声名在外。我和不少朋友解释过,牛肉丸固然出名,但潮州本地人吃饭却很少奔着“牛肉丸”三个字而去,只有偷懒的妈妈贪方便才买牛肉丸回家做汤。潮州除了牛肉丸还有肠粉、咸水粿、炒粿条、巴浪鱼、腌蟹、冻鱼很多美食,都比牛肉丸值得一聊再聊。而牛肉丸在诸多的小吃中突围而出,成为潮州最著名的美食标签,我想是因为它运输储存方便、煮食的步骤简单、烹饪要求比较低,所以综合得分比较高,但是,它却并非最美味的一种。

这个故事一直启发我,对美食的了解要有容乃大,无论你自以为对它有多了解,总会有更好吃的在前面等着你。保持孩童般的旺盛好奇心是种才华,否则就会像只盯着牛肉丸的人一样,错过了很多好人好事。一个店只有招牌菜好吃吗?一个城市只有上了攻略的食肆才美味吗?再者,亲戚们真的只有“什么时候结婚”和“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之类的话题等着你聊吗?

人生不合逻辑的事情值得嘉奖,谁规定我们要和其他人说一样的话、过一样的日子?

你的那张“被被”

有段时间和亲戚家的小孩住了几天,一个两岁的小哥,混世大魔王。在他不捣乱、乖乖的时候,手里总会抓着一条大毛巾,他亲切地称呼这个是“被被”。这张带着婴儿奶味和汗味的“被被”已经洗得半旧不新,但在他眼里却是千金不换,吃饭要抓着,看动画片要抓着,走来走去也抓着,时不时往嘴里塞、抱着闻,大人硬把它夺走必然换来他一场号啕大哭。

小哥的“被被”是他的安全感所在,听母亲大人说,我年幼时也对一条襁褓情有独钟,每晚坚持要盖,偶尔拿去洗就会大哭大闹。如今我在棉织品上的安全感则是“睡裤”,假设旅行的时候其他所有物品都携带妥帖,只有忘记带睡裤这件事能让我抓狂暴走。就算是住酒店睡生铺,一条属于自己的、洗得软塌塌、稍微有点褪色的柔软100%全棉睡裤,也能一秒钟带给我家的感觉。若没有睡裤相伴入眠,总觉得浑身不自在,皮肤发痒,甚至会生气懊丧。其他的东西,卸妆液、化妆棉、毛巾、隐形眼镜水什么的小物件,都可以是新买的将就用,但就是这条睡裤,新买的就没有任何意义,就是要那股阳光混合着熟悉的洗衣液的气息,是舍你其谁的真爱。

我又在思考,在饭桌上什么是我的“被被”呢?像我一个朋友,特别喜欢吃拍黄瓜,去到哪里吃饭只要有拍黄瓜都要点上一客,没有也要创造它,多亏了他,我们试过在酒吧粉红香槟配蒜蓉拍黄瓜,雅致又接地气,那么他的“被被”就是拍黄瓜了。我对“被被”的坚持就不如他那么从一而终,纯属间歇性发作,之前试过“姜汁炒芥蓝”的狂热期,最近则是到处寻觅“海南鸡饭”,但没有也就算了,相比较而言还算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

每个人这一生的不同阶段都有不一样的“被被”,或许因为现代的人容易罹患轻微孤独症,离了某一种陪伴惯的味道就魂不守舍,所以显得一度专一。但人又是花心的,失去了一样本以为很重要的东西,隔天太阳照样升起,一日三餐如常大摆龙凤,移情别恋只是早晚的分别。有时候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喜欢这个“被被”本身,还是喜欢“被被”的味道和触感带给自己的安慰与欢愉。不过,人生时不时有一件让自己没有理由去爱或去恨的事件,正如左右手互搏的游戏一般,也是悠长日子里的一段愉快插曲。那些把“被被”坚持到最后的人,无论是恋人还是恋物,想必都能修成正果。

第二辑 慢熬风花,细炖雪月 谢谢你,李司机们

在宜家买了几个大件物品,心急着回家把它们赶快安装起来。想起两年前在这门口叫过辆出租车送货,手机拿出来翻翻,还真找到了“宜家李司机”的电话,抱着尝试的心致电,没想到他两年后还在跑出租,很快就到大门口来接我们。在猪肉升价这么多的今天,他依旧用50块钱的价格笑眯眯地将我们载到楼下,全程积极主动地搬货,车子也收拾得清爽干净,人生这种尽在掌握中的细节,真是暖心窝。

两年了,车子没变,司机没变,我也还好,大家都好。就像每次想象中回到家乡,去到记忆里的小摊子,晚风里的昏黄灯光依旧,矮桌矮凳围坐在一起,忙前忙后的老板也没老,腰间挂着的一大串钥匙走起路来就叮当作响。你们只需点头致意,他不须三分钟就把一碗沙茶粿条放在你面前,筷子和调羹都刚从消毒碗柜里拿出来,握着还是暖暖的,黄的花生酱和褐的沙茶酱交融,味道犹如老朋友那样熟悉。

之所以说是想象中的画面,是因为这家我最爱的小摊子的摊主摔伤了腿而只好无限期歇业。有句话说得有哲理——回不去的是故乡,去不了的是远方。我过去是看不懂这句话的,总觉得回去就回去啊,有什么了不起的,买张票说走就走。直到这碗粿条的消失,仿佛预示着一种故乡精神的流亡。似乎说得太严重,但舌尖上的故乡就是这样的顽固和不变,它最好像李司机一样“只如初见”,在想象中总有微笑和勤奋的面目。

人总是喜新厌旧,但在爱上新欢的同时,又期望旧爱能在原地一如既往地等待,即使你可能再也不会回头去吃这堆草,霸道到甚至对城市也有同样的情感。一家上周觉得还可以再来的粥粉面,这周就疑似歇业,开始敲打装修;半年前觉得很美味的甜品屋,这个月带外地朋友去,忽然发现怡人的清甜变成了恼人的糖精味,吃完嘴里是苦的,心里是丢脸的……这些变化就像恼人的蚊子一直干扰平静的内心,偶尔在耳边嗡嗡叫是烦,叫久了是崩溃。

日文中有个词我很喜欢:一生悬命。原本是日本武士用来形容自己拼死的决心,现在这词变得雅致和温和,大体是形容人做事的认真劲儿。我身边不少朋友都是有缺点的人,不过但凡他们是在很认真地做一件事情,哪怕是一生悬命地做法式甲或是坚持用眉钳拔腋毛,我都很敬佩他们。敬业是人类最好的品质之一,认真从来不会输,输的是追求一件事情穷凶毕露的姿态。

人总要有用一生去做的事情,也不需要做大做强,就每一天尽最大的力量做好要做的事情,足矣。

所以,谢谢你,李司机们。

第二辑 慢熬风花,细炖雪月 蒸笼饭与小白猫

有天去广州郊区的创意工业园区办事,被迫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眼看时间已经接近饭点,只好随便走进路边一家看起来很普通的小店吃晚饭,一般这种店谈不上多人间美味,但经济实惠是跑不掉的。这是一家广州的传统蒸笼饭小馆子,广东人有“秋风起,吃腊味”的传统,在这南国依旧湿热的初秋空气中,我点了腊味蒸笼饭。

收银是个平头小哥,收银机前贴着一张纸条,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打包讲声”。青绿色的塑料筷子插在鸡精罐子里,一切都很市井。有只流浪小白猫,悠然自得地跑来跑去,肆意穿行在每张桌子下面,身上有点脏脏的,毛发看起来泛灰。我正认真地打开蒸笼,小白跑来和我互动,见我没有要理它的意思,磨蹭了一下就走掉了。

期间别的客人不断进来。有一家三口,爸爸拎着两瓶啤酒,老妈绷得紧紧的脸上有天生皱眉的神气,小孩拖着行李箱一样的书包面无表情。有两个大叔,边咀嚼边挥舞着筷子,义愤填膺地用脏话议论社会热点。我注意到他,一个孤独的中年男人,油腻腻的头发,衣服虽然陈旧但尚且整洁,腰间别有一串钥匙。他像大部分不得志的社会人一样,脸上有一股松垮掉但略带蛮横的气息。

腊味蒸笼饭是一种容易吃得人神色涣散的食物,因为你需要很认真地去对待它,客观地分配腊味、青菜、白饭、腌萝卜仔的比例,让它不至于从一开始就失衡,最后只剩下一堆青菜或是一堆白饭。当然,偶尔也会负气地挑食,但这种比例的博弈就像左手和右手玩的把戏,是一个人进食的消遣。

等我吃完一回头,只见中年男往地上丢了一块肉,小白猫吃得很欢快。他也埋头非常专注地吃他的饭,他用筷子把米粒扫成一堆,又用勺子舀起来一口送到喉咙深处,仿佛不想错过每一粒米饭。他的眼神就像有条麻绳牢牢地捆住面前的蒸笼,一人一猫,以接近的频率迅速律动,此起彼伏。

这一刻,秋天湿漉漉的晚风从门外灌了进来,带着附近农田燃烧稻草梗的特殊香气,瞬间席卷了我们仨。这一刻就觉得啊,虽然你们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们,但是你们还真是戳到了我一个奇怪的泪点。

第二辑 慢熬风花,细炖雪月 你所不知道的好

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事情,你无从得知,就算有心和你一一详解,也很难得到衷心理解。

唉,有时候想到这件事情,就会觉得小小失落。这世界这么大,我却只能认识来来去去差不多的一群人,到死也只能尝试为数不多的职业,而且居然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从不知道!就我目前能想象的范围,我想我这辈子已经可以预见到许多无法体会事情,比如极速赛车飘移的快感、拥有十个不同颜色的铂金包的自豪感……当然还有很多我听都没听过的领域,更别说做白日梦了。但是想回来,我也有好多喜闻乐见的好事,说给别人听,别人也不懂的。想到这点,也稍稍有点安慰。所以不管你们想不想知道,我还是要说一个只有过去没有将来的故事。

我的童年,后面一大截都活在了潮州一条叫作南春路的街上。这条街上有一个长胡子的叔叔,小朋友都叫他“细叔”。我现在想起来,只记得他长得很戏剧化,两撇小胡子有点像赵雅芝的老公。他家有一条大黑狗整天拴着,丧心病狂地吠每一个人,以及他的太太“细婶”长得很像吴家丽呢。童年的记忆就是这样,总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记忆犹新。

细叔好像没什么钱,几次生意失败之后,他干脆开起了一个熟食摊子,于是开启了他人生的另外一个春天。他卖的东西,不知是否回忆总是美好的,我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又馋又难过。因为细叔后来死了,再也不会有了,那种味道是无论如何都吃不到了。

他卖什么呢?猪杂胡椒汤。粉嫩的猪粉肠、猪大肠、猪肺……许多已经煮熟的猪的内脏整齐地码在银光闪闪的盘子上,那个颜色都是新鲜得粉嘟嘟的。但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最赞的是他家的汤,已经熬成了牛奶色的猪杂汤,鲜美又滚烫的。他家的酸菜也是卜卜脆,一点儿黑黄的老菜都没有,全部是嫩黄色、酸咸适中的咸菜心。

你说要买大概多少钱的汤,他就会拿着锋利的剪刀,咔嚓咔嚓地把猪杂剪碎,汤里撒上一把凛冽的海南胡椒,还有切成薄片的酸菜。然后他麻利地把肉和汤分开两个塑料袋,扎好给你带回家。那个汤又麻又鲜又香,喝下去一口好像身体都要变半透明了。冬日的晚餐喝一碗,眼睛是要像猫一样半眯起来的。

这个味道,是一种很难用文字和你传达的美好。我也和它久违了。

这是一个寡淡的故事吧。你应该也有不少故事,想起来很值得回味,但是说出口又觉无趣。很多笑话,也是要旁征博引多少的往事才能笑出来,如果这世界还有一个人懂,就觉得不寂寞。我想细叔也不会知道,多年后,有一个人还在难以忘怀他那一碗郁郁不得志煮出来的猪杂胡椒酸菜汤。

第二辑 慢熬风花,细炖雪月 那张属于的士大哥的凳

曾有一个晚上,我路过家附近的立交桥,看到桥底阴暗处有几个神色疲惫的计程车司机在吃晚餐,他们随意蹲坐在昏黄的路灯下,从一个颜色可疑的白色泡沫箱里面夹菜,边吃边慌张地观察交警有没有来抄牌。天桥下因此衍生了几家无牌的流动饭盒档,捡几块砖头再垫一块布就是他们的凳子,尾气萦绕,轰隆声伴随,没有一个人在笑。

台北计程车司机的精气神与大陆全然不同,曾遇过一个中年女司机,她戴着白手套精神百倍地开着车,等红灯的时候便端起星巴克喝几口,车头挂着雅致的白玉兰,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还坐过另外一位台北老先生的计程车,他说自家母亲已经年迈,有时晚上发病要送医院,为了自用就买了一部商务车,闲时无事就出来跑跑出租,也算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他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车子里拾掇得很干净。

广州似乎是另外一番光景,精神面貌方面按下不表,单就的士司机的就餐和如厕问题,一直是众所皆知的难题。还好江湖总有人挂念着这件事情。比如在广州越秀区青龙坊,有家以炖汤著称的养生馆便设立了“的士司机套餐”,凭的士服务资格证件可购买汤与饭的优惠套餐,虽然只是便宜两三元人民币的心意,却让我对这家店的出品顿时多了一份信心。

炖汤是一种良心的浓缩,它太容易做,也太难做了,技术上不曾有太多飞天炫技的窍门,难得正是那一份火候、坚持和安若自得。这份关怀身边的心意,在水泥森林里弥足珍贵。

汤是广东人的命门,比如我,三日不喝汤便心里发慌,这口汤撑起的是广府人的精气神。你说是心理安慰还是确有其事都好,炖汤的确是代表了广东人饮食智慧的食疗佳品。养生馆便是靠十年如一日的药膳和养生汤,受到附近白领和学生的喜爱。这家一直由从业多年的中医医师主理,密密麻麻的菜牌诉说着每一道汤水的功效,有滋补类、清润类、温补类及健脾袪湿类等,包括青橄榄雪梨炖瘦肉、天麻炖牛展、响螺炖水鸭等,任君选择。心存疑问不知如何抉择的话,问问收银的大姐,对症对节气,保证有问必答。

这里的炖汤还保留着棉纸封口的传统做法,每个炖盅都有一定程度的汤沫挂在容器边缘,捅破棉纸,热气香气才缓缓飘起,明显乃原盅一气炖成,绝无分盅取巧的可能。即便这样,此处消费却非常经济实惠,最多不过十几块钱便可享用一盅真材实料的炖汤,十分抵食。店面简陋且地处内街,这也是的士司机为何钟爱此地的原因之一,起码见到交警抄牌,还赶得及跑出来求个情。真希望这张属于的士佬的凳,可以愈来愈多,愈来愈稳。

第二辑 慢熬风花,细炖雪月 陈伯母的两三道菜

陈伯母是我妈,一个容易激动又很冷静的家庭主妇。

过年回家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帮忙做家事,内心其实有点惴惴。有一天去厨房游荡看有什么好吃的,眼睛余光看到一盆淘米水,想说不孝女也应该做力所能及的小事,于是顺手拿起来往厕所里面一倒,扬扬得意地想“好歹也能帮上点忙了”。过了一会儿,陈伯母很激动地说:“出怪事了,我下午煮的排骨汤全部不见了!”

冷静的时候,陈伯母则是霸气外露。我妈出门买菜经常忘记带钱包,但是每次都能赊账买回来很多菜——这才是厉害之处,可见她“菜市场一姐”的称号不是盖的。有一年的大年三十,她一买完菜回来就淡定地翻箱倒柜。我说:“妈,你到底找什么东西啊?”她说:“我刚才去卖鸡佬那边,他不在,我直接拿了一只鸡就走了。我现在在找他的电话号码。”后来找到了卖鸡先生的卡片(这年头菜市场行业也要印名片),卖鸡佬说他原本还没发现少了一只鸡,还给我们全家拜年……当机立断的妈妈,赤手空拳拿了一只鸡回家,让家里的年夜饭丝毫不受阻,这是什么桥段啊,我真是脱力地跪了。

陈伯母是个典型的潮州主妇,任劳任怨、灵巧能干,符合坊间对潮州女人的一切想象,并且比那更多了一份坚强。烧菜煮饭、打毛线衣、踩缝纫机、节日祭祀,甚至是修水龙头、接保险丝、扛箱刷墙……没有她不能做的事情。小时候,妈妈就是我的一切,我和父亲关系不是很好,所以我妈就更加是我的天、我的地,有她在,就代表什么事情都可以被解决。有时候想起妈妈这些年的辛苦,就会明白自己今时今日事事要掌控在手中的操心性格到底是从何而来。但陈伯母这样外柔内强的女子,并没有因为在人生其他领域很有才华而忽略了最重要的厨艺,她做得一手好菜。我觉得人生最骄傲的一刻,就是在别人说“听说潮州很多美食”的时候,坏坏地一笑,无辜地说:“我觉得我妈做饭最好吃。”

你姑且可以将这看成一种不科学的美食评判标准,不过这无碍于你了解一下我童年的饭碗。

陈伯母做得最好的菜式是滚汤。潮式滚汤,与广式老火汤完全不同,对主妇来说,滚汤的焦点在原材料的新鲜,而非配料或火候。妈妈过去是电力公司的收银员,傍晚回家不需要很多时间便能做出一锅滚汤,让刚下课回家的我可以马上吃上东西。一锅清水,一点儿肉片,一把蔬菜,就可以烫出一碗鲜美滚烫的汤水。有时候买的是一点儿草鱼腹部的切片,加上酸咸菜,在开水里迅速一灼,加点南姜末和冬菜,撒上白胡椒粉,又是另外一种风味。

偶尔兴起,又有时间,陈伯母会做“吊瓜窟”,便是用略粗的土黄瓜去皮,切成矮矮的滚筒状,掏空中间,又用手剥去虾皮,把虾肉和瘦肉一起剁成肉泥,塞入黄瓜的中央。如果是外面的酒楼做这道菜,总是滴水不漏,黄瓜和中间的虾肉泥都不敢逾雷池半步,挺拔工整地上桌。而自家制就没有那么多的场面讲究,妈妈直接把“吊瓜窟”丢汤里去煮熟,居然煮出来一锅好像新奇士橙汁那种颜色的汤水来,最后撒上绿油油的葱段,色香味俱全,喝起来更有海鲜混合肉香、搭上一点儿黄瓜气息的味道,我随随便便就能喝下三四碗。

想了解潮汕住家菜,没吃过春天的妈妈牌老鸭笋汤,我只能用同情的眼光检阅你们的人生。三四月开始生长的大竹笋,带着大地的颜色出现在竹编的篮子里,农妇们、农夫们就这样把春天带进大街小巷。买下一个嫩声嫩气的竹笋,回家把外壳剥掉,滚刀切块,在我的强烈建议下,陈伯母会保留笋衣最娇嫩的部分,都是她自己用手掐下来的,情意十足,大概也只有对亲身女儿才有这样的耐心。竹笋用开水灼过,老鸭(有时候也可以用排骨)灼过,吊味的猪瘦肉灼过,有时候多放一块火腿肉或者咸肉,就这样用清水煮了起来,并无神秘工艺,最后一锅清雅得可以七步成诗的笋汤就做了出来,不用再加任何材料就很清甜,需要的只是一点点盐。

这汤该归功给潮州郊区山区所产的竹笋,在“谷雨”过后出土的春笋,大部分属麻竹笋,吃到嘴里又脆又嫩,居然有肉感,植物纤维软硬合适,竹笋的香气与众不同,它不具侵略性,甚至难以被形容,但是和肉香混合后有种特别鲜美的味道出现,那是种远目江湖、歌颂江山的愉悦。老人爱说“笋会翻旧病”(笋比较难消化,容易引起胃部旧患),幸好我从小胃口挺好,只要要求总能吃到。

冬天的时候,陈伯母还会做蛋包汤,给刚骑车回家冻得手脚冰冷的我吃。她用姜丝来煎荷包蛋,趁着炒锅还在高温的时候,迅速冲入一勺清水,加红糖进去就得到一碗热气腾腾的糖水蛋。后来尝试过自己做,原来控制煎蛋的油是那么难,非得是把油用得刚刚好,才能让那“吱喳”一下冲出来的汤不至于太油,火候控制得好的话,那个汤水才能像牛奶一样泛白可人。

炒菜方面,一如每个主妇朴实而美味的手艺,陈伯母从我小时候就一直做一些固定组合,很少创新,所以给我印象也极深。比如,通菜就要炒黄鳝,酸菜要炒猪肚,鸡腿起肉最好用沙茶酱清炒,牛肉嘛一定是搭配芥兰,韭菜炒鲜鱿最搭……都是寻寻常常的作品,胜在油和材料都是家里能买到的最好的,至于技艺什么的,真没法在美食家面前吹嘘什么。

不过这份情怀,我并不想叫别人也来认可,如果让我解释起来为什么觉得好吃,我可能还会腹诽道“好奇怪,谁要和你说这个啊”,我想这就是爱。

喂,老妈,我真爱你。

第二辑 慢熬风花,细炖雪月 我的四个爷爷

被誉为“披着中年男子最爱的乖巧萝莉皮的甜言蜜语妖”的我,向来很得中老年人的欢心,长辈缘颇好。但是我和先生的这四个爷爷,都不在了。

<h3>陈峇老先生和乌橄榄</h3>

我的爷爷,我的爸爸的爸爸,在我的记忆里非常模糊。我对他的最后印象,是三岁的我走到一个房间里,里面的灯光是惨白的,有一张床榻上铺着同样惨白的床单,旁边围着黄色的大菊花,花盆是褐色的。床上躺着的或许就是我的爷爷,但是我真的记不起任何片段了。

他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叫作“峇”,是峇厘岛的峇。很别致的名字,我很喜欢。

据说我出生的时候陈峇老先生差点儿没气死,他并不喜欢女孩子,当然这是我妈告诉我的。因为陈家是三代单传,是正宗无比的单传,很不幸在我这儿断了根。我妈的工作不允许有二胎,所以也就只能真的断了根。这在一个传统的潮州家庭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据说后来他也开始喜欢我了,因为我小时候又胖又聪明可爱。

关于他的八成故事,都是我通过别人嘴里得知的。比如他牵着我去散步,我脖子上的银项链掉了,他就在潮州韩江边的坝堤上来回去找。还有一次我要去偷拿他碗里的乌橄榄(一种潮汕传统的腌物,配白粥的小菜)吃,被他大吼然后号啕大哭,因为那个时候他得了鼻咽癌,他觉得食物不能共食。

据说他的脾气臭得要死。小时候我要是表现任性或者倔强,我妈就会教育我“你样子和你阿公一模一样”。陈峇老先生,我真的快要忘记你的一切了,但是长大后的我依旧是任性而倔强的,我们这点很像。

<h3>张少波老先生和葱</h3>

他让我知道什么是失去至亲。

我的外公叫作张少波,是乡下的村支书,有点文化,是那种逢年过节要在广播里向村民发表讲话和表达愿景的德高望重的老人。他呀,走起路来超级快,小时候的我要跑步才能赶上他。他最喜欢充满爱意地叫孙儿孙女们“猪狗禽兽”,我们家对汉字的措辞用字都是有小巧思呢!

糟糕,如果不写下来,我可能快要忘记他的很多细节了。就记得他经常下厨,切葱的时候喜欢用刀背把葱段并齐摆好,而且他从不爱用城市里厨房的灶台,觉得太不稳当,使不上力气。他爱在地上铺报纸,然后把砧板放在上面,蹲着来切菜。他会很豪气地用刀背来把菜聚拢继续切,这是一个充满魅力的厨房小动作,以至于我现在亲自下厨也会忍不住模仿他的“刀背扫菜”的绝招。

1996年的某一天,他在家里午睡,睡得连水壶都烧干了,他都没醒来。后来查出来是脑瘤,于是开始了漫长的治疗。手术后几年,又复发了。有一天我听到我妈在房间里哭得走不了路,医院打电话说不行了,回家吧。

后来是为外公送终。大家在乡下祖屋走来走去准备后事,就只有他默默地躺在床上,其实弥留之际还有些许呼吸。随着时间的推移,外公的脸色越来越红润,皱巴巴的皮肤也仿佛光泽了起来,大人们笑着互相点头,说这可不就是回光返照吗。后来有一刻,他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然后“咳”的一声,呼出了人生最后一口气,悠长得就像是来自肺的最深处,之后就彻底没了声息。那是一个信号,大家像约好了一样,集体大哭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亲人走过生与死的交叉点。

于是他化着陌生诡异的妆,穿着一点儿也不好看的寿衣,躺在了棺材里面。乡下的丧事讲究大排场和体面,流水席吃了三天三夜,各种祭品和纸钱像小山一样。葬了,就没了,再也不会咬牙切齿地骂我们这些小屁孩是“猪狗禽兽”。

有一年回乡下祭祖,我在祖屋到处翻箱倒柜寻觅玩物,发现了一个小本子,外公在上面记录了他从查出得病后的一切细节,在哪个医院,看了哪个医生,吃了什么药,都冷静地记录在本,他一直是这样一个善于记录而有条理的老人家。

本子的最后一行是我妈写的——1998年12月6日(农历十月十八),不治身亡。

<h3>马万卫老先生和玉米馒头</h3>

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认识,他已经走掉了。他是我先生的外公,先生念大学的时候,他外公去了,他说“我躺在床上一天都起不来”。

只能通过照片知道他。曾经是一个军人,看起来很严肃。马老先生是个老革命老干部,据先生回忆,在癌症晚期的时候,他却只字未提自身的病痛,高烧中说的话都是当年上战场的豪言壮语。

他是河北唐山人,爱吃玉米面蒸的馒头和饺子。关于我们的交集也只有依靠先生的臆想,他说“如果姥爷还在肯定可喜欢你了”,“他会叫你‘这小丫头片子’”。

小丫头片子——我也很喜欢这个称谓。

<h3>曾繁伟老先生和奶油砖</h3>

第一次看到先生的爷爷,我很生气,简直非常生气。他爷爷是要有多帅!我看一眼他爷爷,看一眼他老爸,看一眼他——更气——这基因怎么可以递减这么严重!我好亏啊!内心戏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爷爷是难得一见的帅爷爷,温文尔雅,举止贵气,是我见过最体面的老年文化人。他年轻的照片眉眼间更有一种光芒万丈的神采飞扬,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气,天生散发一种“可以了,你就这样子可以了”的气场。

爷爷是过气的贵族。爷爷家以前是大地主,他爸爸是重庆商会的会长,每个月有一天昂首挺胸走在家族产业的商业街上,两边就有掌柜的轮流送上租金。奶奶也是过气贵族,当年是重庆花旗银行的行长女儿。现在家里留有她少女时期的照片,大家闺秀的模样很有民国美女的味道。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政治风波和社会变迁,家道逐渐没落掉了。

但是,还是留有一些可追寻的蛛丝马迹。爷爷的英文说得很好,他解放前上的是教会学校。比方说电脑里面的文件夹,他全部用英文进行命名:“family day”、“cmas”……人名的拼写,他用的不是汉语拼音,而是传说中的威妥玛式拼音法:比如“曾”就是“tseng”,“理”就是“Lee”,“望”就是“ong”。他对一切3C产品都很喜欢,要用MP4看视频,还会自己剪视频,更不要说我们的数码相机也是他玩过后更新换代退给我们的……

爷爷做的酥肉很好吃,据说他们老曾家的男丁喜香甜的口味都是他带出来的。早年肝脏还好的时候,他爱吃巧克力、奶油砖,吃块牛肉会用小火慢煎,是个很西化的人。但是,爷爷这辆“老汽车”最终也是年久失修了。自从知道患癌之后,他渐渐垮掉了。

他过身前的一个月我去看他,他躺在床上哭了,仿佛知道那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他哭。他说:“天天和你在一起,是他(指我的先生)的福气。你很有魄力、有思想,我很放心。”他想了一下,又说:“我认识你这么久,还是不大了解你。你平时喜欢玩什么、吃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火化那天,火葬场的工人说,老爷子的骨灰特别白,生前一定是个帅哥。你还真是猜对了!我们老爷子是个贵公子,身体好得不得了。偶尔想起老爷子,忆起他温暖的大手和有涵养的谈吐,只有无限的喜欢。

没关系,这是情深缘浅。我们都错过了几十年了,你也不必了解我太多。可以了,就这样子可以了。

爷爷走后,往日矍铄的奶奶身体垮得很快,接近生活不能自理,自尊心很强的她开始迷糊了。最后一次去看望她的时候,我故意放慢脚步,不舍地回头看,看着铁门缓慢地把昏黄的灯光夹断,看见她耷拉着头昏睡的身影那样孤独无依,很害怕这就是永别,但我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我问先生:“下次我们回来,奶奶会不会就死了?”先生低头看着鞋尖飞快地说:“恐怕就是这样了。”让我记下生命里这些无能为力的瞬间。

我拥有的这四个爷爷,现在都走了。这就像牙齿一样,拔掉后就只留下血洞和空位。人年纪越来越大,每次归家总发现父母的鬓角又白了一点儿,长辈的腿脚又迟钝了一些。纵是可惜,但我能有机会目送你们慢慢走掉,有时候上前陪上一段,已经是福气。

第三辑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 便当盒里的公主病

毕业前曾在一家广告公司见习,公司在广州最繁华的中央商务区,每天我就走在西装革履的都市白领之中,脸上露出行色匆匆的神色,感觉自己仿佛一分钟几百万上下的人中翘楚。上了不到三个月的班,人中翘楚就变得特别愁,一到上班时候就心里号啕不已,我实在是好怕那句话——“够钟订餐啦”。

一想到掀开便当盒那刻的心情,只想滚地耍赖。“便当”是日本和台湾地区的说法,已经往洋气了靠拢,若忠于事实应该说是——“有毒白色泡沫饭盒”,广东人又叫它“盒仔饭”。那个叫人没食欲的小白盒,任何食品装到里面,美味程度都对折。到公司外面吃餐厅,战线拉得久,人均消费又太贵,没法天天成行。自己做饭不是没坚持过,但整天忙得昏天黑地,有时间睡觉已经是奢侈。后来我毅然离去,“午餐的盒饭太难吃”我想是原因之一。

这涉及一个哲学问题,到底吃饭是为了工作,还是工作是为了吃饭?问痛了自己,我之后又去了一家杂志社供职,办公室位于老城区,附近不少凳子拉一拉就能坐下来的食肆,各式粥粉面、小炒,节奏短平快,味道还不错,每周变着法子吃,或是和同事凑一桌。饭盒偶尔也会定,但只是忙碌日子里的点缀,大部分时候我都能快活抖擞地出门上班,可能是为了中午放风时间那碗热气腾腾的牛三星,或是某老字号汤白味鲜的功夫鲈鱼。好景不长,公司后来搬到了某大学校园里隐秘的地方,外卖仔纷纷表示“找不到你们那楼”,大半年里吃了数不尽的麦当劳和肯德基……之后的结局,你们懂的。

如今成为全职“坐家”,不做饭的日子里,外卖这件事情依旧非常令人扫兴,根据“家附近方圆一公里不会有任何好吃的小馆子”的钢铁定律,所有愿意送到家里的外卖最终只能印证“果腹”二字。有时候真想学电影《Love》里面郭采洁的语气:“我很挑剔,我很难搞,我讲话难听,我常常脸臭,可那就是我啊。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贤惠、勤快又天天做饭,就因为我没有这么伟大,我就不配吃一个好的便当吗?”

每一个口味挑剔又不得已屈就盒饭的公主病患者们恐怕一直在期待着,自己附近什么时候能出现一家美味、干净、送餐快的餐厅,每天独沽一两味,好油好米加靓汤,卖贵点也可以,那将会是人生多么坚定的后盾啊。如果你身边已经出现了这个它,请你一定好好珍惜。

第三辑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 滑溜溜的鸭翅膀

曾经受邀参加一个据称相对高端的晚宴,因为当晚不少企业高管、驻华大使都会出席,所以主办方再三强调——与会者必须着正装!

身为行走于通告之间的专栏作家,尊重大会是基本道德,当晚穿着人模狗样的小礼服和高跟鞋到会,门口依旧是寒暄、签到、留影,找到自己位置之后便安坐喝起香槟。和大部分的宴席一样,领导发言那是必须的,等到开始上菜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8点,大部分刚下班的嘉宾饿得脸发绿,但仍然要强打笑容矜持鼓掌。

好不容易盼来了第一道菜——卤水拼盘。心怀激动举起筷子就吃起来,不料这五星级酒店给客人配的是塑料筷子,夹起滑溜溜的鸭翅膀到处乱滑,在盘子里动如脱兔,非得勺子、筷子一起辅助才能夹起。而筷子功再好也无法优雅地吃完一个鸭翅膀,有的人已经开始用手抓着啃。

一席宴会刚开始几分钟,就要以济公的形象面对大众吗?戴着珍珠耳环的我还不甘呼唤心中的真自我。尤其是这斩过的卤水鸭翅长度尴尬,即使是甘愿用手抓起,两腮仍会不断被鸭肉磨蹭到,很快香水味便被卤水香掩盖,真是很不衣裳鬓影。

这让我想起许多中国特色的宴会设置,都是对用心打扮的女士们的忽视。对于围餐式的宴会,分餐式是关键,你能让穿着无袖大露背的姑娘屡屡伸手夹鸭腿吗?自助式的宴会,食物方面应以方便摆入口的食物为主,尽量不要出现气味重或者流汤滴水的菜式,化得很完美的烈焰红唇,需要小块点心的呵护。

除此之外,服务更要跟上,服务生要及时清理盘子和收走杯碟,要不然很快就出现体面的人坐在垃圾堆里的画面,否则若是谁手忙脚乱把红酒打翻了,那简直是拜见岳母大人一样的鸡飞狗跳。

一个洋气人的造型是自己和会方共同努力的成果,其实我想坦白说,参加各种宴会,我就从来没有吃饱过。每次结束后总会和三五个朋友找个茶餐厅或者大排档放肆吃一顿。最可怜的那一摊,四个人狼吞虎咽吃下一个12寸的比萨然后相对无语,礼帽上的装饰羽毛在冷气的吹拂下颤颤巍巍地抖动着,红唇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面屑。

是的,这些故事,我们都不会轻易公开地说。你能看到的,只有香槟酒杯和斜45度角自拍的巧笑盼兮。

第三辑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 筷子是你的一双马脚

研究人,是我的一种爱好。

前段时间的业余爱好经常受到潮人朋友的嘲笑,就是“茶余饭后躺在沙发上如痴如醉地看相亲节目”,听起来似乎很不洋气,身为一个站在时代尖端的知性女青年是不应该做这么市井气的事情的,是吗?

其实我对这种节目的热衷,不仅是师奶的魂在作祟,更出于一种阅人的乐趣。很难再有其他什么机会,可以让你在短时间内了解数个适龄男女的人生和性格,听他们的故事,看他们使劲想让别人了解的优秀面,顺便笑笑那些亲友团腹黑的加油助威。如果相亲结果不如他们的意,此时又可以剖析被灭灯的原因、他们深层的性格悲剧等,此时,电视只是一个激发话题的导火线。

更有趣的是,这个节目时不时还有一些深具时代意义的金句出现,比如某妈妈说的“一本录取线是智商的分水岭”、某男嘉宾说的“我们潮汕人的媳妇就是要生男孩子”、某女嘉宾说的“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你能说他们是被节目组所左右的吗?这样的话就是充满生命元素地活生生地从民间蹦了出来。

即使这种节目充满了急功近利和逻辑硬伤(有时候“被牵手”和“被失败”的幕后黑手意图很明显),但我还是愿意看,每个人都是一本书,掩盖不住的性格故事往往只流露在自己都看不到的马脚处。

而饭桌上,人的马脚就是一双筷子。

筷子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和修养,是你饭碗边的一对超级大马脚。雅的人用筷子没有多余的动作,干净利落,略像强迫症患者,反正这对筷子在他手里总是温和恭敬的,即使是放在筷子托上面也要对得整整齐齐。粗人很容易不自觉拿起筷子比比画画,夹起菜来挑挑拣拣,连筷子套也脏得令人侧目啊。所以中国丈母娘找女婿不仅要看打麻将的牌品,这筷子一拿,心里也大概猜得个八九不离十。

家里有位有小洁癖的老亲戚,每次和她吃饭都需要用公筷,然而她已经有点记忆力退步,常常吃着吃着饭,就把自己的筷子插进饭菜里,把公筷放进嘴里,不甚利索。成为家族谈资之余,每个人都只是善意地笑笑,仿佛她是长不大的孩子。一个人从初生到年迈,筷子的使用也像高峰曲线一样,从不会用,到熟练使用,最后又返璞归真。

世界上有三种吃饭的人,用筷子的,用刀叉的,用手的。对中国人来说,筷子也是家庭的一部分。港剧里常说,“过来一起食啦,加个人加对筷子”,一家人在黄色灯光下用筷子吃饭的场面团圆感十足。

一直觉得,用筷子吃饭比叉子更加敏捷和可口,它就像是手指的延长,指哪儿打哪儿,可以伸进沸腾的火锅里翻云覆雨,准确夹起一个淹没在辣椒中的田螺。即使是偶尔笨拙咬到筷子,也不会像咬到金属叉子那般电光火石。

木头做的筷子,竹子做的筷子,拿到手里都是自然的斯文,含在嘴中也温润,总归是比塑料筷子来得亲切。塑料筷子清洗方便,但带着快餐店的草根气息。银筷、象牙筷、玉筷、陶瓷筷是各种尊贵,但它们就应该被供在橱柜里摆设,一日三餐真的用起来的人,除非是被穿越剧深深毒害的“安陵容”。

每个人行走在天地间就如一支支独立的筷子,毕生寻找和自己相匹配的另外一支,有时候找得到接近的,深一脚浅一脚就能活到老,有时找到的差得有点远,最终也许一掰两散。如果有结婚庆典,伴手礼每人送一双精致的筷子,感觉也是很应景的。

第三辑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 情怀换速度的焖烧锅

所谓“好马配好鞍”,有一张好吃的嘴和一腔自认与众不同的品味,如何能不对厨房进行投资。刚开始家里的锅都是超市采购的寻常货色,有时甚至是买电器的赠品,三天两头搞砸菜式。和大部分厨艺平庸的人一样,我觉得这绝对是因为自己没有拥有一口得心应手的好锅。

第一次买的锅是一口某品牌的焖烧锅,一位用过的朋友向我信誓旦旦地表示,有了这口锅之后,她的生活质量有了长足进步,每天早上都能吃到前一天入睡前放进去的糖水或炖汤,省时省力还省钱,说辞令我动心不已。

焖烧锅的原理其实并不稀奇,二战期间物资匮乏,费雪就曾在书中记载了家庭妇女把烧热的锅埋入马厩稻草中焖菜的智慧。在更早的年代,部落原始人也深谙此道,他们会将猎物埋入篝火燃尽后的草灰堆,隔天便可获得煮熟的食物。现代的焖烧锅则是把烧热的内胆放入保温密实的外锅中,用余热加热食物,正好响应了时下流行的环保低碳概念。锅,如今启用不到十次。为了证明自己买东西独有品位且出手很准,我只能承认,自己在锅碗瓢盆之间的确技不如人。怎么看别人演示得好好的,自己回家一做,不是红豆沙太硬,就是排骨汤没味道。后来逐渐摸索出来,用焖烧锅做菜,一切都要慢下来。环保低碳从来都是情怀换速度,不容置疑。

比如说做红豆糖水吧,首先要把红豆浸泡半天,当你快忘记它的时候,它已经被泡发了。然后你把红豆和适量水倒进内胆,放到炉子上明火加热15分钟左右,那就看你心情了。关火后马上眼明手快把内胆放进外锅,盖子盖好,扭紧实,开始等4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等到你再次即将忘记它的时候,当你已经把想吃红豆沙的雀跃心情抛在脑后的时刻,你会发现,一碗热腾腾、软绵绵的红豆沙,终于出台了。

若有“现在我要吃×××,我什么都不管,我马上就要吃到×××”的任性心情的话,做什么都急吼吼,那就什么菜都做不好。生活中的很多事,也都是如此。

第三辑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 一口珐琅瓷铸铁锅的命运

买下这口铸铁锅之后,手上尝试着一提,重得人打了个踉跄,马上打电话叫刚下班的先生来商场报到,充当苦力把锅子扛回家。

等待的时候,柜姐又给我表演了几道菜的制作。只见她从冰冻室中拿出一盒冻得硬邦邦的生鸡块,随意夹了几块丢进锅中,加干辣椒、花椒若干,最后浇了点老抽。她气定神闲,仿佛正在做的不是焖鸡,而是在弹琴、在书写,一点儿烟火气都没有。她把锅子盖严密,往盖上的凹槽加了点水,就差说一句“奇迹马上出现”。

当盖子上的水蒸发彻底,她掀开盖子,只见一锅热气腾腾、色美味香的老抽焖鸡就这样令人发指地被做了出来!和方才简单的几乎简陋的做菜方式相比较,这样的口味根本是天道酬“懒”!

我一边观赏一边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私心想这妙锅是极好的,虽花了不少银两,倒也颇有长处。如今厨里的锅是愈发多了,但这焖和烧之间,珐琅瓷铸铁锅是再好不过的。他日做出几道美味,定可叫人对臣妾刮目相看!”

“说人话!”

“如果做菜变得如此简单,老娘洋气主妇的地位想必得到长远的巩固!”

屁颠儿屁颠儿带着铸铁锅回到家,准备给先生表演一个徒手做蛋糕,结果做成鸡蛋烙饼,还不香不脆。想做一个无水烹饪的盐焗虾,虾子仿佛掉进盐巴罐子,咸得满地打滚。蒸鱼成功了,但铺垫在下面的洋葱烧焦得残酷无比。最后只有各种炖汤比较成功,但这样子的话,家里和多了一个高压锅又有什么区别呢?

对,我一定是打开锅子的方式不对!网上搜索了一下使用方式,有网友严肃地指出:“这个锅不好用,如果你有抛锅的习惯。”苍天啊,我就不追求什么抛锅了,只求能顺利做出老抽焖鸡不粘锅,我就算圆满了。解决方式众说纷纭,但洗了好几次烧焦的锅已经让我意兴阑珊了。

我不禁想起每次在商场买回家的精华素、面霜,兴奋付账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从这一刻起皮肤马上变得光滑无比水嫩零毛孔了,回去用一用就觉得只是求心安的举措而已。但柜姐总能找出产品不奏效的原因:是不是没有妥善保存?是不是手法不对?是不是没有整套使用我们家的产品?洗面奶、爽肤水、精华液、乳霜、隔离霜都有了吗?我就仿佛被高手打了一掌,武功尽失,有苦说不出,大概只好在网络上建一个话题小组,名字暂时定作“喜欢买贵东西但从来没法把它用出价值的屌丝小组”,挽歌顺便献给我那辆2000块钱买来但如今沦为拖把架的大行自行车。

世间大凡令人艳羡的特长,不是天分,便是努力。把搞砸的菜都推到锅子头上去,让锅子无辜中枪,是必须的,就让我悄悄而隆重地把它写在“一百个人生借口”的小本子之中。

第三辑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 给马克杯的挽歌

一天凌晨4点多,家中的猫咪大黄鸡仿佛吹到邪风,跳上厨房的灶台横冲直撞,不幸将一个白色架子撞翻。这只是悲剧的开端,因为架子上放着五个我从世界各地寻觅回来的陶瓷马克杯,哐当一声全部应声粉碎。看着一地瓷片,常理说应该抓狂的我居然出奇平静,好像被迫分手的女主角,默默地把昔日的爱物、今日的垃圾清理干净,才觉心痛。

这五个杯子,有一个是在泰国清迈的星巴克购买的瓷杯,粉红和嫩绿的搭配很得我心,再加上是地域的限量版,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喝水的主角;其余四个分别来自台湾、巴黎、广州和香港,其中有个在杯沿处设计了一块纽扣状的突起,可以把茶包棉绳缠绕在上面,是一个容易和人建立起情感的功能性杯子。正因为都是经常使用的杯子们,所以洗过之后就放在外面晾干,怎知这下可巧一窝端,都付之一炬了。

身为一个器皿爱好者,马克杯是第一个要精心寻觅的物品。马克杯是Mug cup(陶瓷带柄杯)的音译,不过我倒是觉得“马克”一词很朗朗上口,仿佛带着敲击陶瓷清脆的质感。马克杯是一种非常耐用、价格又相对便宜的装饰品,但它所承载的个人品味却不容小觑。尤其是在写字楼里面,每个人穿着差不多的套装、做着差不多的工作,马克杯就是走进会议室一刻你手里的个人标签。你所喜欢的风格、你爱的颜色、你想说但没法说的一切,都装在杯子里了。

马克杯虽然是琐碎常见的日用品,但却有着不同的脾气和性格,也讲究和食物搭配,当你喝的东西不同,杯子的选择也应该建立一套自己的法则。喝热牛奶的时候,我喜欢用一个大红色的雀巢牛奶杯,温润的奶在红色的承托下仿佛更浓;白色的杯子用来喝热巧克力或者咖啡,颜色的搭配犹如来自二次元那般醒目;伯爵茶用一个印有浅绿色小花的田园杯,茶叶和香草的味道带来午后小憩的气息;下雨的一天用黄色的笑脸杯大口喝奶茶,杯子上印着的那句“Stupid is as stupid does”送给无故挑剔的客户。马克杯可以是你心情的发言人,看到过眼难忘的杯具,再看看价格是可被接受的,那就一定要收入麾下,总有一天你能找到用它的理由。

马克杯的价格从下而上各有千秋。价格适中的如星巴克、咖世家、太平洋咖啡这些品牌推出的产品,人民币一百块有找。追求奢华的可以把眼光投向蒂芙尼、爱玛仕和英国皇冠德贝、韦奇伍德等品牌,精美得可以传家的外表定会照亮办公室的一角。

第三辑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 绝境求生的筷子托

吃饭的习惯因人而异,但凡说得出自己的道理,便是有讲究。

我在中餐饭桌上的癖好,可以归纳为三点:一是不喜欢用一个碗从头吃到尾,各种汤汁混合在一起之后呈现出的奇怪颜色,真是叫人食欲全无。二是不喜欢热菜换小碟,的确,当上菜有需要的时候,一些装盘大而无当又被吃到一半的菜式,免不了被端走换成小碟子上桌,地位顿时一落千丈。如果是白切鸡、凉拌菜这些温度影响不大的菜肴,换了也就换了,大不了就是看起来比较落魄而已,小姐变丫鬟。但若是炒菜,尤其是一些碎丁状的热菜,被换成小碟子时候顿时惨变残羹冷炙,因为这些小碟子是不会像西餐一样有预先被暖好的习惯,本来就在餐厅冷气里散发了热量的菜,再接触到冷冰冰的另外一个碟子,温度散得更快。俗话说,一热三鲜,这样的冰冷菜肴真是吃吃都要潸然泪下。

如果说上面两点纯粹因为笔者的公主病作祟,是在吃较为正式的中餐时才会出现,那么接下来第三点才是疯狂困扰我的一点,那就是——吃饭没有筷子托!人生有三大遗憾: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是个大坑。我还想加一个——吃饭没有筷子托。吃饭需要专心致志,无论是专心和旁人聊天也好,专心品尝美味佳肴也好,都是耗费心力的事情。而我自己的癖好则是,筷子头绝对不能直接接触桌面。看到别人“啪”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我的小心肝简直都要碎了。所以,如果总要把注意力放在“我现在用完这双筷子架在哪里好呢”和“他们待会儿又要怎么乱放筷子”的事情之上,整个用餐体验就变得零零落落。这一切,只归咎于一个原理简单的筷子托。

瓷器餐具各有各的追求和讲究,但特意把“筷子托”拿出来做文章的并没有很多,一般情况下,它都是搭配着杯盘碗碟一起出售的配角。在普通卖瓷器的地方,筷子托都是一大箩放着随意挑选的半赠品,不过一两块钱一个,稍微看得上眼的不过几块钱,高档点的,原木做的或是骨瓷或是有点造型的,十几到几十块钱不等。对城市小清新来说,最方便的就是走到无印良品之类的生活用品店里一寻。

最后和大家分享一个人生小贴士,如果你到一家餐厅吃饭,筷子空有纸套,桌上却没有筷子托,你可以用10秒钟自制一个。把筷子套取下来,三等分折叠,横着对折一次,就可以得到一个能够伫立在桌子上的立体三角形突起,筷子搁上去刚刚好,颤悠悠的筷子头啊,尽情享受着洁净空气的愉悦。眼见每件事情都在轨道上,吃饭也香一点儿!强迫症患者,总要学会绝境求生的各种自我慰藉才行。

第三辑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 我和菜市场的那些事

菜市场,广州人称之为“街市”。无论去哪个城市,我最喜欢去溜达的总是当地的菜市场,顺便看看有什么时兴的水果买来吃。

我喜欢逛的菜市场,务必是地板比较干爽的敞亮地儿,湿嗒嗒、臭烘烘的那种就算了。在我家不远处就有一个巨大的菜市场,名字叫作龟岗菜市场。那是我此生见过最大、最干净、最条条有理的菜市场,干湿区分明,有整条路都卖海鲜的,还有整条路都卖蔬果的,甚至有整条路都在卖肉,简直称得上壮观。当你以为逛完的时候——嘿!那你就错咯!原来后面还有很大一片菜市场……

每年经由我亲手做的大餐不过十次的样子吧,但是如果不时地去菜市场逛一逛,就会磨皮擦痒,超市同理。当然超市逛起来要优雅得多,而且冷气呼呼吹也根本没有困扰。不过逛菜市场的惊喜实在很多,比如那些每天更新的“走鬼”。

广州人把没有固定摊位的小贩叫作“走鬼”,他们是有时奸有时忠的群体,有时候老实巴交得让你恨不得摔下钞票不拿货物就跑掉,给他们帮补生计,有时候却会被他们弱势群体的外表所欺骗,买到货不对版的东西。在龟岗菜市场的“走鬼”,和街头巷尾的相比又似乎多了一分戏剧性。

有时候我会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提着一米袋的新鲜柠檬站在路边卖,脸上有欲说还休的“卖不卖好呢”的表情,不招揽生意就只呆呆站着。真是令人惊讶他的货品能少而精到这种地步。

有时候是一个大汉,穿着“《新快报》投递员”的文化衫,站在过道里卖菠萝,黄澄澄、鲜嫩嫩的,一看就很新鲜,他会告诉你“这个甜”,帮你挑好还帮忙削皮,粗糙的外皮被削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瑕疵。他有一套专业的器械,可以把每一个菠萝眼都剔得干干净净。他手上会戴着黄色的橡胶手套,认真的睫毛一颤一抖。他的菠萝实在太甜,以至于我们每次去那个市场都会说:不知道《新快报》那位朋友今天有没有来?

有时候是一个乡下老妪,卖各种各样原生态的山草药,那种看到只会感到心酸,只希望她可以快快卖完回家去。

但其实我是一个很容易和摊档结梁子的人。所以我觉得,我再在这里住下去,可能有一天隐形的黑名单会爆炸。

有一个水果店的女老板,一看就是非常鸡婆和精明的那种。我看荔枝挺新鲜的就想买点,她说一斤8块5,我反正也不懂,瞅着差不多就行了。当我在挑的时候,她一直唠唠叨叨地说“来来来,我帮你”、“来来来,这个好”,结果给我捡进去了很多断手断脚的残疾荔枝。我想想也就算了,结果算账的时候她说“来来来,两斤,便宜点,就18块吧”。想当年我数学也是考过全校第一名的——我表情严肃地说:“是17块。”她才谄笑地说:“对,17、17。”

反正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就会导致我完全不光顾某一家的生意。然而如果是对我和颜悦色,或是老实本分的那些,无论他家菜有多无精打采,我也会豪气地出手购买。反正,恩怨分明在我的菜市场词典里,应该是要写到扉页才对。

老饕之友鲍汁飞的家就在菜市场方圆一百米之内,他为了可以得到优选的食材,每次逢年过节都会给摊贩送礼,一整袋的日用品,有牙膏、洗衣粉什么的,只求他们多惦记着他,多给他留优选的好肉好菜。吃货做到这个地步,才是令人远目的成就啊!

第三辑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 餐厅可以说的秘密

在广州番禺的大哥餐厅吃饭,内急跑一趟洗手间,却惊讶得大吃一惊。只见厕所整洁明亮,地面没有一滴积水;空气过滤器不间断换气,气味清新;三把拖把分门别类,清洁不同位置;厕格内还有一个小水桶装满清水并盖着盖子,门后的使用说明已经告诉来者:万一厕所冲水忽然失灵,可以用救命水桶让自己不会置于尴尬之中。最特别的是,蹲位最顺手的左边墙上有一卷厕纸,标签写着“优先厕纸”;右边墙上另外一卷厕纸,上书“紧急厕纸”;起身后发现,身后还放着一卷未开封的,写着“救命厕纸”——完事一摸厕纸盒脸一绿的场面,想必不会发生。

一个草根的茶餐厅,能将洗手间这个细节做得如此极致,不禁令我对餐厅内的其他事物兴趣大增。落座,点单,习惯性将手臂放到桌面,又觉得光洁的触感与众不同,默默观察,发现服务员每次擦桌子,都会用残渣布、洗洁精布、消毒布、干布依次反复擦洗,一用一换,卫生上的强迫症到了一个程度。

还未品尝食物的味道,就可以感受到餐厅的气场和态度,洗手间绝对是一个最有力的切面,这就是我认同的“厕所定律”:如果一个地方能把自家洗手间搞得干干爽爽、有条有理,那么他们对待食物、对待客人的态度,大致上也不会敷衍了事。要正面论证这个定律有点麻烦,但举出诸多反例,还是易如反掌的。

每一本卫生指南都建议饭前洗手,我想这个千古不破的真理其实很腹黑地传递了一个信息:在你开动之前,请先去看看人家的厕所吧。如果是一个不堪之地,即便我们有足够的忍耐力能勉强使用,但只要脑海里闪过“服务员和厨师们也用的是这个厕所”的念头,对此处美食的一切幻想就会立即奔溃。我不相信一家忽视个人基本卫生条件的餐厅,砧板、灶台会有多干净。

友人曾跟我介绍过一个超“温馨”的厕所,是他在台湾遇见的。那个厕所要脱鞋入内,四面全用实木包裹,亮着温暖的黄灯,一点儿异味都没有。他一进这厕所,最想做的事情竟然是窝在里面睡一觉。这故事和在马桶里舀水来喝的日本企业一样,简直是神话一般的存在。就目前而言,国内的餐厅要做到这种水准有难度,但是起码不扰人心智,让人来去自如,不产生过多的联想,配额足量的厕纸和抹手纸,岂不好哉!

厕所是污秽聚集之地,是五谷轮回之所,换句话说,是饮食行为最终结束的标志,理应算是饮食的配套工程。劳驾各位餐饮大佬,给个让我不用踮着脚出入、不必掩鼻皱眉的厕所吧。以及,别再全部用座厕了,至少配那么一两个蹲厕,给条活路走走。

第三辑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 买一包卑鄙牌谎言

朋友的妈妈曾来我家一起做饭,她用陈年的乡下萝卜干炒了个蛋,无奈蛋的比例和菜脯没控制好,咸得叫人满地打滚,她实事求是地称之为“肾衰竭菜脯炒蛋”。我觉得这个命名非常有技巧且具有功能指向性,最关键是“诚实”。我随之异想天开了一下,如果以后的商品都可以用这个思路规范命名,丑话说在前面,会不会可以避免误导消费者呢?比如“高胆固醇大鱼大肉”、“味精多得要命盐酥鸡”、“细菌超标路边烧烤”、“富含反式脂肪酸没有奶也没有茶的奶茶”之类的。

很多食物从不肯说真话,甚至不舍得透露半点不利的信息。酸奶真的都是新鲜纯牛奶做的吗?你想追随广告上的窈窕身材,为身体健康坚持喝了很多年酸奶,直到瓶子上多了“复原乳”三个字,你才醒悟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在喝奶粉兑出来的“乳味饮料”;你自以为每天坚持去面包店购买新鲜吐司,从不吃超市那些保质期140天的“烘焙面包”,直到有一天你发现有没吃完的面包压在文件底下,过了一周却完全没有发霉的迹象,你才知道这里面的防腐剂也不是盖的;你喝橙汁,吃香草冰激凌,但其实它和橙子、香草并没有直接关系,你吃到的是橙子香精和香草精……

好吧,事实就是,那些所谓的“美味”,有一部分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纯洁可人。

随手看看包装袋背后的配方表是我的爱好。那上面的文字复杂而难懂,如果念的书少,很有可能连成分的汉字都认不全,更别提分辨这些什么钠和那个什么酸到底是什么作用。这时候我就特别庆幸高中念的是化学班。比如“乙酰化二淀粉磷酸酯”,身为一个打酱油的路人,如何知道这是变性淀粉的一种,用作增稠剂、凝固剂,同样,你也不可能知晓“三聚磷酸钠”是一种软化剂;想防着反式脂肪酸,可大多加工食品包装上却从不提及这一成分,它们有时候叫作“氢化植物油、精炼植物油、植脂末、棕榈油、植物奶油、人造奶油”,是埋没身份的陌生人。

在媒体的教育下,你开始知道皮鞋可以做酸奶、油条里面有明矾、苏丹红是咸蛋黄的好朋友、三聚氰胺是塑料原料,你还认识了胭脂红、赤藓红、新红、诱惑红、柠檬黄、日落黄、亮蓝、靛蓝、酸性红、β-胡萝卜素、叶绿素铜钠和二氧化钛都是着色剂。防着明显没好处的添加剂,还要防狐假虎威的问题原料。你或许更讲究,从来不喝国产的某牌牛奶,然而你会发现,不少装潢高档的咖啡厅出品的拿铁,案头俨然放着一瓶你避之不及的“问题奶”;而你在酒店自助早餐上随手拿的一个餐包,也不会知道其中的牛奶是什么成分。

顺便分享一个小知识,除了添加剂和原材料,食物摆放的位置也是一个“卑鄙”的学问。去超市或者便利店买新鲜牛奶的时候,别忘记仔细比较一下出厂日期,他们不会卖过期产品,那样子会被消费者告到破产,但是陈列员会把今日到店的最新鲜牛奶藏在后面,把快过期但还没过期的放在你最顺手的地方。人生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连三餐的饭碗都要警惕陷入卑鄙的谎言,很无力。

祝你我好运。

第三辑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 这把勺子留给我儿子

过去只在欧洲电影和五星级酒店里才能看到的贵族下午茶,如今也飞入寻常百姓家。不少西餐厅和咖啡店纷纷推出下午快乐时光的套餐,有模有样学起了三层架子的英式下午茶,人均几十块钱就可以享用。姑娘们打扮停当,一人一杯茶,佐以各路小八卦,便可慢悠悠度过阳光下午。

说起这个装小点心的三层架子,还有所用的刀叉、搅拌勺、糖罐、茶壶,着实大有讲究。若是带有尊贵色彩的下午茶,这些银光闪闪的餐具,炫耀的感觉不能太多,否则就有暴发户的嫌疑,也绝不能选择市面上常见的不锈钢制品,手感劣质,令优雅的成分大大降低。许多地方的英式下午茶会选用欧洲皇室御用的昆庭银器,闪耀的是半新不旧却沉稳的光芒,行家一拿便微笑颔首。

如果一家餐厅是使用全套昆庭侍餐,那么基本可以断定此地绝非江水湖水,不是历史悠远,便是大有来头。昆庭从诞生之日开始便代表着奢华与卓越,独特的工艺、典雅的设计,以及尽善尽美的手工制作让它受遍了全球名人的青睐。其中,坚持纯手工打造的高级定制态度充满匠人的坚持,一把小勺子的制作要经过一百多双手的精心打造,因为品牌恪守“Only one quality,t(质量如一,坚守至美)”的信念,会为每一把刻上品牌字样的出品负责。在法国廊街的摊档上偶尔能看到昆庭的二手银器出售,但片刻便会被伯乐买走,价格可不比新货便宜许多。

昆庭的材料用的并非常见的925纯银,而是由他们自发研发的电池镀金和银的专利技术。昆庭的产品会越用越充满魅力,即使是一条小小的划痕也充满故事。但它和大部分奢侈用品一样经不起粗暴的摧残——曾听一酒店公关说过,有客人喝醉后用雪茄剪铰向昆庭的小咖啡勺,一把价值超过千元的小勺子顿时香消玉殒。

如今我还没有狠下心拥有一把昆庭银勺子,欧洲还有许多银器的高级牌子我尚未了解到,这还算不上最好的一个。在德国和法国有“传家厨房”的说法,一口珐琅瓷铸铁锅,一套实木打造的橱柜,一套天然水晶制成的酒具,一个珍珠母贝壳勺,一把手感温润的银勺,都逃脱了时光的魔咒,它们只会在传承中越磨越美,经久不衰。如果你还在将买名牌手袋、名牌表作为嘉奖自己的礼物,不妨把眼光投向餐桌和杯盏之间,相信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大凡是奢侈品,总不会点到即止,你需要不断追求更多的美好来陪衬它,比如一个整天坐在厨房里擦银器的管家。于是心里暗暗发愿,此勺若得手,也要家传给后人,以便有朝一日用出最大价值。好心酸的结尾,不如把这本书改名为《屌丝的自白录》好了。

第三辑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 投机倒把做菜小组

人们总喜欢用“结婚”作为一生中重要的情节点。对于一个刚从少女转变为人妻、并未亲历过太多家务操作的人来说,结婚这件事严重意味着要更多参与到一日三餐的规划里面去。不管平日里是多么频繁地依靠饭馆为生,只要正儿八经过起日子来,一个女主人总难免要在厨房露一手。

柴米油盐不是幻想,主妇的辛酸在被习以为常之前都是天大的坎。拣菜时会担忧新做的法式指甲会不会因此缺了一角,面对炒锅的油烟和溅起的油花难免心怯,发丝间挥之不去的油烟味什么香水都盖不住。这些技艺上的困难总能慢慢克服,最可怕是心理障碍。记得有一次买回杀好的田鸡准备煲粥,当我打开塑料袋那一刻,只看见田鸡的双眼还充满恨意地盯着我,整件事情看起来非常触目惊心。把它们放在水龙头下冲洗的时候,那滑溜溜的手感让我差点儿吐了,自那以后我做了个不艰难的决定——家中不再会有这道菜。

怎么办呢?总得研究一些又优雅又好做、做坏了也不会太难吃的洋气主妇菜式吧?这世界上总会有的吧!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和总结,我发现还真有这么几道菜是可以长期在家宴列表之中的,下面说出来给各位参详一二。

首先是一道洋气的蔬菜,灵感来自一道法国菜“白汁芦笋”。大超市通常都有小札的芦笋出售,我个人偏好肥嫩粗大的那种,吃到嘴里有咔嚓的芳草汁液喷出,很清香。我做的方式十分简单,将芦笋洗干净后整条放入锅中用开水煮熟,捞出放在盘子中,用沙拉酱在上面绘出美好的图案即可。没错,说白了就是水煮芦笋拌沙拉酱,为了提高此菜的技术含量,请务必选择洋气的器皿,并将芦笋的形状排列得格外可人。在对方问“这是什么”的时候,请保持微笑说“芦笋是非常健康的食物,富含膳食纤维和抗氧化剂”,抢先占据道德制高点。

类似的还有一款“搅拌黄秋葵”。黄秋葵是滋阴补肾的好蔬菜,做的时候是将生的黄秋葵横切片,加一个生鸡蛋搅拌成丝状——搅拌可以消除秋葵生吃的涩味,最后加一点儿头抽就可以上桌啦!每人一小碗,一定要用压箱底的气质陶瓷小碗,多好看,多好看!真想抓住来宾的肩膀问:你还想怎么样?

蒸蛋也属于三分钟菜式,将鸡蛋打散,加入利乐包装的清鸡汤便可。每个鸡蛋配100毫升的上汤,如果是两个人,我一般用3个鸡蛋配300毫升上汤,汤和鸡蛋充分打散后放入微波炉,蒸鱼模式定时两分钟,一道鲜美滑嫩的蒸鸡蛋就羞答答地出场了。因为清鸡汤本身已经配好合理的油盐分量,这道菜不需要任何调味。如果想进一步巩固洋气主妇的地位,也可以用枸杞和葱花在蒸蛋表面点缀出欣欣向荣的气象。

海鲜也是主妇们不得不关注的领域。白灼是对海鲜的最高礼遇,比如花甲、虾、西施舌之类的食材,最重要的是新鲜度,其次才是烹饪技巧。就像虾,无论你选择的是炒还是煮,只要看到它全部变红就代表熟了,即使是不加盐也很鲜美。而迅速提升此菜技术含量的做法是,做一个蘸碟配它。我会用小碗装上蒜蓉,混合生抽,热少量食用油迅速倒入小碗中。滚烫的油发出“嚓”的一声,蒜蓉的香气全被带出,用来蘸虾肉最为合衬。

简易的做菜方式就应该被嘲笑吗?既然有好做又不难吃的菜,为什么不让它长长久久地发展下去呢?欢迎加入“非一般洋气主妇联盟”,又名“投机倒把做菜小组”。

第三辑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 打一个体面的喷嚏

现在市面上有很多教程,教你什么场合配什么颜色的领带,孜孜不倦地传授你品一杯红酒的常识,吃西餐时正确使用刀叉的顺序……这些都是高尚品质生活的一部分。但是,居然没有人正儿八经地讨论真正最难解决的数个问题:从里而外教育你如何在餐桌上维持良好的体面形象。

以我社交的经验,我认为最困扰人的几个问题,包括以下几个方面。首先是如何打一个体面的喷嚏,根据中国的空气状况和大多数人的不良生活习惯,鼻炎是一种非常常见的疾病,而且它很难被根治。所以,当你优雅地端起高脚杯,正将红色的液体倒入口中的时候,或许是归咎于过冷的空调,也可能是空气里飘浮的地毯纤维——你简直忍不住要打出来一个巨大的喷嚏!

这时候十级警报必须拉响,因为喷嚏一来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大事,实在无法憋下去的话也不要放任它肆意奔跑出来,响彻天际的“哈秋”一定会突兀地给你带来尴尬局面。如果酒杯拿开得太慢,还可能喷得自己一头一脸,甚至喷射到你对面的倒霉鬼脸上去。如果可以的话,最好硬憋住那几秒,把口里的液体迅速吐回杯子里,用餐巾捂住口鼻,将声音压到最低地打出来,然后若无其事地让服务生把杯子拿掉,自己再拿餐巾布擦擦嘴角的不明液体,是为将损失降到最低的办法。

还有另外一个不会被写到高端书刊杂志里面的话题是,如何夹屁。人有三急,很难说哪个重要场合你就是有屁意,这和你这一天是穿着范思哲还是巴黎世家是没有关系的,屁意就是屁意,不长眼睛的。那怎么办好呢?是慢慢夹着它放出来,脸上冷若冰霜吗?拜托一下,如果你旁边的人偷偷放了臭屁然后还厚着脸皮假装没事发生,难道你不会在心里腹诽他到死吗?这时候就假装自己要上洗手间,走到无人处或者干脆真的进厕所把它放出来再重出江湖会比较好。但是如果在车上之类的密闭空间,还真的没法解决这个欲盖弥彰的错误。所以,有人发明了一种“放屁专用裤”,在关键部位加厚了棉质和活性炭,可以有消音和吸附气味的作用,让屁多的一天也能轻松度过。

小题大做吗?难得和顶头上司坐在隔壁共同进餐,却因为前一天吃错了食物、臭屁连连而失去了本是囊中物的晋升机会,那真的要摇头笑叹造化弄人了。餐桌的礼仪有好多,就像做人一样那么难。

第三辑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 不好意思,我不吃这个

曾和一个“小朋友”一起在日本餐厅拍摄杂志专题,那是一个年仅20岁的小男生,是朋友公司签的新人歌手欧豪,外形很是潮流阳光。大伙儿吃得正酣时,刺身大拼盘上来了,水灵灵鲜嫩嫩的鱼生和贝类在冰块上摆得娇艳万分,大家纷纷摩拳擦掌吃了起来,只见他弱弱地说:“我能点些其他的吗?我不吃生的东西。”

哗,真的是很有观点呢。刺身一直是日本餐厅里比较贵的菜式,国人吃自助餐本着吃个够本的原则,最爱守候在三文鱼、吞拿鱼、扇贝这些生的食物附近。而且我们当时吃饭的地方是某五星级酒店闻名遐迩的日本餐厅,想必是食材和出品都无可挑剔的高级。就这样的情况下,身为一个年轻有为的潮人,一个生活在花花世界里的少年郎,他居然能说出“不好意思,我不吃这个”这样的话,他居然抵挡住了顶级刺身的诱惑,就因为他真的不吃生的东西。啊,我顿时觉得莫名其妙的感动。

大脑电光火石之后,我检讨起了自己。作为奔三的资深吃货,一直本着来什么吃什么的好脾气,似乎没有什么不吃的东西,除了真的做得很难吃的菜——但是单纯因为对某样食物的抵制而产生的忌口,还真没有。没有忌口,似乎整个人带上了爱劳动的农妇气质,胀鼓鼓的脸庞像红苹果一样粗扑扑的,手脚孔武有力,仿佛头发丝里还沾有几根稻草梗。一旦能说出几个忌口,就像扶着手帕娇弱纤细的林妹妹,叫人生出无穷的爱怜之意。

在太平盛世,胃口好、身体好,自行决定和某种事物斩断情缘,难不难?好吃嘴能否抵挡住口腹之欲,真是一个考验人性的论题。有些食物,明知道是利口不利福,多吃无益,还是忍不住会染指。无数次吃完烧烤后告诉自己,以后不要再吃这么脏的致癌物了;也无数次想,不要再吃蛇和青蛙,这些有灵性的动物少吃为妙;还有很多次想过,淡水鱼做的鱼生,坚决不要再吃了,连做它的厨师自己都说他从不吃呢……但是每次有机会和它们狭路相逢,总会自我安慰说“再吃这一次没关系吧”。这段话简直堪称失败人生的注脚,写出来都觉羞愧难当。

想想周边的朋友,还真有那么几个是不因宗教、不因身体状况而自发做出饭碗里的选择。有一次在茶餐厅吃牛腩,我刚把葱花倒进汤里,女朋友雪梨忽然惊呼:“哎呀,我不吃葱!”我还没来得及给她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她忽然泄气地说:“唉,好吧,我也不吃牛肉。”我不禁问她:“明明去年还一起大啖牛肉火锅,怎么今年就转了风向标?”她轻描淡写地说:“也没什么,就是过了四十岁,想自发少吃一种肉,不过刚才差点儿忘记了。”

那么就像她那样先建立起自己的一套指标吧。这下又要说到另外一个有奇怪标准的朋友,他叫作李昌茂,他不吃鸡、牛、猪、羊的肉,但是他吃虾。基于何种原因?他说:“因为鸡、牛、羊这些都是比较聪明的动物,但是虾的记忆只有两秒钟。”咦,想想也有点道理呢。

我也十分愿意特意开辟一两味作为饭碗禁区,但每逢这样的念头闪现,在权衡之间就会迷失方向,最后就变成了考虑“今晚到底吃什么好呢”这一重大问题。

第三辑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 饭桌上的不美不食

虚荣的我对一件事物的评判往往从两个方面衡量——好不好看,好不好吃。综合来说,就是一个外貌协会的吃货。比方说,装在白色饭盒里打包回家的剩饭剩菜,直接就着饭盒吃掉是决然不能接受的,必须精挑细选一个最雅致的盘子,将其美美地摆好,转身到阳台上掐一段娇嫩的薄荷叶子点缀盘沿。端上去的时候饭桌上必须铺上很文艺的红色格子小布,餐后水果洗切好装到同样美好的器皿里,筷子和勺子最好是原木的,在碗边摆出看似随意其实凹了老半天的造型。一切尘埃落定后安坐在桌子前,欣赏完自娱自乐的画面之后,安详地开动。

身为一个饭桌上的外貌协会资深会员,吃饭的形式感看似不可懈怠,但其实我是既严格又宽容,大饭店那种雕龙刻凤的炫技菜式并无法打动我,在冬瓜盅上雕出的万里长城和把冰山搬到桌子上的深海鱼刺身,看起来太心累了,令人承受不来。我欣赏和珍惜的反而是一些很草根和原生态的美,又或者是带着巧妙心思的小细节。比如一锅潮州牛肉丸汤,澄清的汤水漂着碧绿的芹菜末和金黄色的炸蒜泥,此为美;广州某星级酒家的白兔饺,用剪刀在虾饺前端剪出两个小耳朵,红萝卜做眼睛,童心十足,此为美;一碗上海菜饭,白是白,绿是绿,油润的米粒饱满恬静,不张扬,此为美;秋天当季的秋刀鱼刺身,用暗红丰腴的侧切面当作冬梅的花瓣,银色的鱼皮当月光,此为美……美的东西太多了,多得我都举不过来例子了,美得人心生欢喜,美得人口水分泌都急切了三分。

我还尤其喜欢一种美,就是钟爱飘逸、轻盈、灵动的食物,比如小云吞的皮,薄薄的、嫩嫩的,像金鱼尾巴一样在汤水里漂啊漂啊,那么一定是好吃的!反之看起来笨重油腻,吃起来又粉又结块的饼啊糕点什么的就请快点拿走吧,不够精致的东西很难鼓起勇气去尝试,为此我还吃过亏。

有一次从香港搭飞机到巴黎,全程飞行17个小时。航空公司是德国汉莎,飞机餐像德国人脾气一样乏善可陈,有一小杯纯净水,一包小饼干,一碗蔬菜沙拉,以及一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光头面包。因为对不讨喜的面包坨诸多嫌弃,当晚饿得前胸贴肚皮。第二餐乖乖把面包吃掉,果然到再次放饭的时候就游刃有余。而且这面包虽貌不惊人,吃起来却有浓郁的麦香,外貌协会也有失手的时候啊。

饭桌上的外貌协会,吃饭的时候总不会寂寞,即使是一个人,在内心也早已谱就一曲或赞或弹的妙曲。只要还能有一颗温柔的心去感知食物,对生活想必也是张开双臂的大力拥抱。又美又食,那才是美食人生嘛。

第三辑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 那虚无缥缈的姿态

虽然说,能用一个碗做的事情,我很少用两个碗。但是要强调的是,必须用两个碗才清爽的事情,我又毫不吝啬去用。“环保”二字与我非常重要,但我常常觉得,很多时候听到的所谓“饮食环保”只是种悖论,比如不吃牛肉以减碳排放。普通人一天才吃多少牛肉,省的碳能不能抵消昨晚开了整夜的空调?提出这个理论的人,首先肯定是吃饱了,但对一部分人来说却未必——他们连吃地瓜都没吃饱。

环保首先还是要保证基本的生活质量比较好,所以,我更愿意随手做一些小事情来环保。最近入手了一套日本进口的环保筷,颜色乖巧,手感颇佳,折叠后放在包里很小一块,起码不像有些阿土伯款的不锈钢筷拉了自己时髦的后腿。每次在外面吃饭我就缓缓地把它掏出来,正眼不瞧桌上那些丑陋而廉价的一次性筷子,心里很是坦荡。

曾听朋友说,她有次帮本地一个助学机构做义工,责任是带领一群从广西山区的小朋友游玩广州,其中包括陪伴他们就餐。她说:“我在饭桌上只看到一群饿狼在抢食物,嘴里含着、碗里装着,却还要站起来继续抢。”七八岁的小孩子自然抢不过十五六岁的大孩子,她看着心里很痛。第二餐,她一上桌就说,谁都不准站起来,我来分,终于解决了这个问题。末了,她感触地说,那是她第一次深刻体会到,其实还有很多人没吃饱,他们对食物的渴求像动物一样。

听了这个故事之后,我们这些朋友也很难过,现在我们去到哪儿都打包剩菜,觉得浪费一粒米都是罪过。每次拎着剩饭剩菜回家做消夜的时候,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比起每天坐在18度空调房里做环保斗士状的人来说,我起码多做了一步。或许这些对地球来说根本不算一件事,和弥补丧心病狂的大工厂一次无良巨作相比不过是汗毛一根,但是每次这样做了,心里都有莫名的愉悦感。

基本上,我自感活得相当低碳。凡事总以不打扰到别人和世界为前提。比如说,一张白纸,正面打印和打印反面,回收使用,这只是基本做法。正反面都打印完之后,我还会把经我手的那些整理一下,挑出空白处多的那些拿来做草稿纸。剩下那些密密麻麻无从下手的,一半拿来叫实习生裁剪成合适的大小,专门用来贴发票,一半拿去碎纸机碎掉,给编辑部的小兔子拿来做尿片,或是寄快递的时候塞在箱子缝隙做缓冲用。基本上过我手的A4纸,从来不会被我整叠扔掉。那些一边随意地说“我给你大概画一下,就是这样”,然后一边不经意拿出一叠空白A4纸开始画、还要画几笔就开始换纸的人——我的心真的碎了一地!相比而言,我桌上的一叠文件纸,总是能达到进出平衡。

这算是一种生活态度,但它并没有那么多“××主义”或者“××主张”,不过是在生活中做了令内心略舒服的事情。只用了一点点、其实还很干净的纸巾,就会在丢进垃圾桶之前随手擦擦水迹或灰尘;搭地铁的时候,总是很注意看自己的手脚有没有挡到别人的去路,同时控制自己的身体尽量不要触碰到别人;下雨天拿湿的伞,从来都放在自己身体前面,更不会忽然伸出去抖一抖,溅得身后那位朋友一脸水。

我想人总要给自己设立这样那样的关卡,即使没有信仰,也要拥有自己的信条。如此,人生过起来才比较有RPG(角色扮演游戏)的冒险感。这就是我一直以来从不放弃的做人姿态,是不值一毛钱的虚无缥缈,但是让我舒服。

第三辑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 蝼蚁之乐

世界上有很多职业,可能是你从来没有想过的呢。

比如中秋前后那几天,走在路上总会被迎面而来、貌似路人的中年男女突然招呼说“收饼票,有没有啊,收饼票”,他们声调之统一、表情之平静简直就像是会行走的复读机。我想他们年轻的时候,应该没有想过自己未来的职业会是“收饼票人”吧。

而在每一条繁华的街口,也有一些或朴素或机灵的小哥蹲在路边,一张简陋的纸牌上写着“专业手机贴膜”。自己给iPad贴膜,还真就没他们贴得好呢。他们择业之际,想必也没认真考虑过会踏上争夺“专业手机贴膜城中一哥”的职业道路。

长辈总爱培养小孩心中远大的择业观念,比如说长大要做科学家、工程师、老师、医生、警察,好像只有这种才是有前途。小时候每个人都必须写作文《我的理想》,我写的是希望自己长大后是一个出色的战地记者,冲锋陷阵,铿锵玫瑰,各种胸怀祖国和根正苗红。但是,其实我内心根本艳羡的职业是街市蔬果摊的美艳老板娘,每天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各色蔬果摆放得整整齐齐,都要有光鲜亮丽的水灵灵劲儿,即使是没有人客的时候,坐在里面也有丰饶的感觉。

或许人们口头说着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其实内心又有另外一番打算;也或许有人希冀着进入强势而主流的行业,但事实上却只能做人世间蝼蚁类的工作。但是能把蝼蚁工作干得带感,也是一种真本事。

看到别人利落地做一些琐碎工作总是我的泪点所在,比如午夜在路边认真洗车的计程车司机、虔诚煮面的路边摊主。吃饭,专注、诚恳的小店总是在我心目里分数特别高。有很多很好吃的小食店,没什么野心,就是默默地开着,老板们将其视为自己忠诚的职业,很少有融资扩充的野心。

比起那些时尚敞亮、噱头十足的新派餐厅,我还是深深爱着各种古早味的小馆子。又不是每家餐厅都要卖豪华菜式,都要上攻略、被四方游客踏平门槛才是佳品,有更多的城市蝼蚁饮食秘密,就在你我心中。就算是做蝼蚁,做一只出色的蝼蚁也不错,反正把手上的事情干好,总有好事来找你不是吗?

真是一篇心灵鸡汤,其实我想说的是,等我解甲归田了,就开一家最洋气最美丽的蔬果摊子,每天满足收纳癖和器皿的搭配欲望。

第三辑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 主妇们这样看足球

足球、啤酒和女人是男人的三个最爱。不过在赛季期间,或许只有前面两个选项。

但无论是欧洲杯还是世界杯,恒大申花或者国安什么的,于我都是毫无意义,谁要看一群满身臭汗的男人在绿地上奔跑、旁边还站着一个黑衣男人在大喊大叫的游戏,尤其是看了半宿居然给我踢出个零比零,真是叫人气结。大概只有看足球时候的零嘴儿,伪球迷还能将就一下。

看球绝对是狂吃零食、畅饮啤酒、欢聚宵夜的最佳理由,哪怕你的心其实没聚焦在足球之上。国外的足球比赛直播大多在晚上,如果你饿了,他很难答应陪你去吃消夜。如果一定要去,那就要去有高清大屏幕直播的地方,并且他也不会喝醉,但直播结束之后就难说了。

我家这位先生,看球不爱扎堆,只求清清静静、一分钟不漏地跟随事情发展,无奈熬夜容易犯困,倘若遇上节奏缓慢、场面沉闷的比赛,要是没点提神醒脑的东西,睁开眼睛会发现电视已经在播健身操了。在他的带领下,每个比赛夜晚用于消遣的零食总是不可或缺。

选零食可不是推着购物车在超市乱买一通的行为,它也可以有很多内在逻辑。

场上有喜欢的球队和球员,场面又打得通透淋漓时,来点花生、瓜子、蚝油豆、话梅、李干、口香糖之类的常规零食,保持咀嚼状态,并通过味觉微微地刺激着神经就足够了,油然而生小富即安、心满意足的感觉。

心爱的队伍打得很难看并且悲惨地身处下风的时候,得让心情好转起来。能让你产生幸福感的甜味零嘴儿是首选,什么巧克力啦、太妃糖啦、冰激凌啦、冻西瓜啦,带着无忧无虑的味道,都能很快帮你转移注意力,从沉闷的现实中暂时逃开。

没什么倾向性却相当激烈的比赛,最佳选择是盐水煮毛豆和切好的哈密瓜、火龙果,既能帮你保持平常心,又可以补充各种膳食纤维和维生素,眼睛看着激烈,嘴里吃着平和,真是岁月静好的平衡。魔鬼选择则是烧烤加啤酒,本来足球比赛的性格就是大快朵颐,需要一点儿的肾上腺素,在啤酒加持下感觉来得更快,再来点咸的、辣的、酥脆的烤串儿,或者是热辣辣的炒田螺,还有吃不停口的鸭舌头和鸭骨架,好吧,太罪恶了。

不带倾向性又特别沉闷的比赛,有种自娱自乐的玩法,就是找比赛双方国家的代表食物——或者家里有的能扯上关系的食物——来点评一番。比如法国对英格兰,沉闷得比赛现场都有球迷睡着了,此时可以选择一瓶法国产区的白葡萄酒和一份自制的英式煎饼,就算比赛不可口,起码还有手边的美食聊表慰藉。意大利对阵西班牙,不妨开一瓶意大利红酒配西班牙火腿肉,比赛精彩,美食也助阵。

陪另一半一起看球还有个好处,这是一个敷面膜的好时机。看喜剧的时候不宜贴面膜,因为一笑面膜就歪。而看球的大部分时间你都会呈现面无表情的状态,这时候你无论如何拍拍打打按摩脸部、走来走去捣鼓捣鼓,只要你不遮挡到电视机,都是一件平和且喜闻乐见的好事。

视足球为抢老公的小三的各位太太们,请放好心态。请相信,足球赛场的戏剧性完全不逊色于肥皂剧。假摔是一门演员的艺术,在什么情况下应该摔,在什么时机摔倒,以什么动作倒地,配合什么音调的惨叫,倒地后的脸部表情和肢体语言……通通都有讲究,这非常考验球员的演技,胜过看《甄嬛传》——“贱人就是矫情”。

有时候真是搞不清楚,我到底是为了在午夜里理由十足地计划消夜,还是不甘寂寞地追寻社会热点,才会在三更半夜开着电视和一群人在网络上讨论今晚哪个球员长得很帅。大抵对女人来说,食色性也,一样是亘古不变的硬道理。

第三辑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 牙膏的万千可能性

牙膏到底能不能吃?我觉得是不能的,不仅不能,而且非常恶心。

如果有读者觉得开篇这句话是要欲扬先抑,后面是要大讲我后来如何爱上吃牙膏这件事情,那你就错了。牙膏直到现在,都是一个被我用尽力气抵挡在喉管之外的玩意儿。

小时候到外婆家过夜,早上和表弟一起刷牙,他咕嘟咕嘟把大人给他刷牙用的一杯温水喝了下去,后来又觉得我们从城里带去的水果味牙膏很可口,像水果啫喱一样顺滑甜美,于是他慢慢把它舔舐了。这大概是人生遇到的第一件“毁三观”的事情,我觉得不可思议,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在岁月长河里对误吃牙膏的痛恨,只有愈演愈烈的份。有一次,在成都吃冰粉时发生了一件事情。我正在赞叹这柔美、轻灵的四川小吃,说了一句“嗯,还有隐隐约约的薄荷味呢”,随同的朋友便说:“对呀,老板说他们特意买了薄荷糖,不是用牙膏点的。”坐在一起吃冰粉的我和另外几个香港朋友都愣了——牙膏!

朋友冷静地说:“对啊,牙膏,我在家做冰粉从来都是用牙膏的。”

幸好老板是用薄荷糖,要不然我可能会当场抠喉、扶着路边的小树凄厉地干呕起来。过去开过不少牙膏的玩笑,比如说沙示汽水的味道像牙膏掉进可乐,但没想到牙膏还真的能入菜!我马上联想到牙膏炒牛肉、牙膏云耳焖鸡、牙膏排骨饭、芹菜百合炒牙膏、农家小炒牙膏、白灼虾蘸牙膏酱油……只是想想都觉得生无可恋。

要说这世界上你最熟悉口味的非食物,牙膏肯定是第一名。虽然说吃掉它是万万不可,但是家里没有牙膏更是万万不行。小时候的牙膏是中华和田七,憨厚朴实的家庭装伴随父母苦口婆心的那句“睡觉前必须刷牙”走到了青春期,厚重的绿色膏体和奇怪的薄荷味不是很洋气。后来用上了佳洁士、高露洁等舶来品牌,电视上巧笑倩兮的小美女和一本正经的白大褂都告诉你:选对了牙膏,便有人见人爱的好运气。

牙膏是每天都必须要用的东西,它和口腔做最亲密的接触,又必须被无情地吐出来,最后还要狠狠漱几口清水,务必让它一点儿都不残留在口中。如果有些牙膏品牌摩擦后的泡沫很多,一直顶住我的喉咙口,就会感觉恶心,呼吸的时候不小心吞咽进少许,马上扶着洗脸盆干呕得昏天黑地,呕吐声无比惨烈。如果有一个病叫作“泾渭分明打死不吃牙膏综合症”,我一定是深度患者。

到了自己当家的时候,狮王的盐味、LG的竹盐都刷新了我对牙膏的认知。最近的新欢是来自意大利的玛尔斯牙膏,口味缤纷奇特,包括肉桂薄荷、甘草薄荷、茉莉花薄荷、干姜等偏门口味,标榜制作精良、口感细腻。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招牌的茉莉花薄荷香气并无感人肺腑的程度,就像吃绿茶味纸巾一样。一直以来最接受的还是舒适达薄荷口味,清新就是一切!

吃货向来讲究的是饭碗里的一切,如果连牙膏口味都这么花心,不得不自告奋勇说一句:快来围观这穷讲究的吃货啊!

第三辑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 把我的黑名单拿来

葛优在电影里说:进饭馆儿,一条街上哪家人多我进哪家。如今发现这句话真是不靠谱,尤其是在闹市区。有次路过一个热闹的拉肠店,心想总不会难吃到哪里去,一试之下大呼上当,十几块钱的损失抹去不表,心疼的是又少了一次享用美食的机会。很多像这样不认真做事的店总给我一个信念:说不定他们明天就关门大吉了。只可惜,只要是外来人口多的大城市,它还是会长长久久地开下去,一如既往的难吃,也一如既往的人多。恶有恶报,在这没有满意的答案。

像我这样一个“小肚鸡肠”的食客真是很难讨好,在美食上我并不宽容,总觉得无论开什么餐厅都好,说白了就是一种平等的买卖关系,我付费,你卖给我价值相当的食物,如果能在环境和服务上加分,在感官上给予其他的惊喜,往上加钱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广东人爱说的“平靓正”没有那么多,很“平”的东西就不会“靓正”,反之亦然。正是因为这样,花几百块吃一顿饭,不奢求价廉物美,起码能给点诚意看看,这样总可以吧?

但是,即便这种很纯粹的你来我往,居然也变得越来越难实现。比如有次去吃的某澳门豆捞,号称招牌菜之一是“崩沙腩”。崩沙腩是牛前后腿间腹部的肉,是牛腩中的极品,两面都有筋,肥瘦适中,入口肉质鲜美。我立马要了一个,不料端来的时候一盘中只有两小块勉强合格,其他都是普通牛腩,而且全部又干又柴、难以下咽。

我心里的火焰熊熊地燃烧啊!我平时可是朋友们里著名的“机关枪”少妇,制止电梯里抽烟的中年男人,和在楼道乱丢垃圾的邻居理论,建议埋头打PSP的小伙子给孕妇让座……偏偏就这盘崩沙腩,一下把我的维权形象打得落花流水。我心里默默算了一笔账,是要过五关斩六将和服务员、领班、经理、老板轮番吵一架,用各种牛身部位示意图和各种理论来证明桌上这碟不是崩沙腩,最后吃气吃到饱,桌上的饭菜都冷掉,还要自己掏钱埋全单——还是将错就错当它是牛腩,就当49块钱喂了狗。

没错,没种的我,选择了后者。

不过唯一可以“阿Q”一下的是,我把这家店隆重登入我的黑名单小本子上,以后大家老死不相往来!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在“吃”上被骗更讨厌的了,而且还要装腔作势的“只骗一半”。若店家当初在菜牌上写的是“牛腩,49元”,我说不定还要为那两块崩沙腩弹冠相庆呢。

第四辑 为了美食走江湖 苏打里的欢腾气泡

曾有一整个月都待在泰国苏梅岛,白天烈日晒得人晕头转向,就像太阳直接掉在脖子上,亮晃晃的一片叫人暴躁,最好的避暑方法就是躲在房间里或者阳伞下,来一杯自制的冰镇青柠苏打水,哗啦啦喝下去,暑气立刻消减。

泰国人相当喜欢喝苏打水,大概是因为地处炎热,带气泡的苏打水比普通纯净水更为解渴。而且泰国菜中偏辣和油炸食品不少,但清雅的蔬菜却往往是小配角,饮食结构貌似不甚严谨,偶尔来上一瓶苏打水,有利于增进食欲,酸碱中和,许许多多冒个不停的欢腾泡泡把悠长的、延绵的饱嗝儿从喉咙里放出来,肠胃顿时舒适不少。

和法国波多、意大利圣培露之类的气泡矿泉水不同,这些属于贵族的天然苏打水,除含有碳酸氢钠元素外,还含有多种微量元素成分,小分子容易被身体吸收,是上好的饮品,对传输氧气、调节新陈代谢、排除酸性废物有好处,当然价格也颇为叫人挑眉,买一瓶水的价钱都能在小馆子扎扎实实吃上一顿。泰国国民爱喝的苏打水是人造苏打水,无论是哪个牌子的苏打水都可在当地任何一家商店或便利店买到,仅10泰铢(约合人民币2元左右)。

认知度最高的当属老牌子胜狮苏打水,近年来因创意广告而异军突起的大象牌苏打水也来势汹汹,这两个都是雅俗共享的大众饮品,一瓶瓶放在冰柜里人畜无害,安分守己。

苏打水是个好人,它是个供其他搭档大展拳脚的好平台。中国人喜欢拿绿茶和菊花蜜勾兑洋酒,泰国人则喜欢用苏打水,常常洋酒没喝多少,苏打水已经消耗两大箱。泰国菜里大量被使用的青柠,和这一瓶瓶唾手可得的苏打水也是绝配,拿一个切碎了扔到杯子里泡上苏打水,酸碱中和完美,化身一杯散发着清新果酸味的夏日佳饮,再放点冰块、薄荷叶和朗姆酒,就是自制Mojoto了。

泰国本地的苏打水是用玻璃瓶出售,这是器皿爱好者的福音。比如gSoda,全透明玻璃瓶子小巧秀气,塑料标签可以方便彻底地撕掉。我曾背了两个回家,用红酒瓶塞削一个塞子便可继续装水,也可以拿来做花瓶插水生植物,都是传说中的“小确幸”(微小的确定的幸福)。

那个泰国的夏天过得很快,夜晚常常就在一杯青柠苏打水里徜徉,任翻腾的气泡发出小小声的滋滋响,躺在异国他乡的水磨石地板上,不开冷气,就随着海风拂面,只能很俗气地吐出“惬意”二字。有时候所谓的愉悦,还真的和金钱关系不很大。两块钱的穷开心,这世间真是没有许多了。

第四辑 为了美食走江湖 幸福的花心大萝卜

听说我要去新加坡长达十天,人人惊呼“你疯了”,几乎所有去过的人都说,那边没什么好玩的,那边三四天就走完了,那边待久了你会闷死的……事实上,当我第十天准备离开新加坡的时候,心中还是浓浓的不舍,还有好多东西没吃,还有好多美食没有再去回味。

如果说你的旅行是到处游览名胜景点,新加坡的确是两三天就走完的地方,但如果你和我一样是不折不扣的吃货,新加坡绝对让你心花怒放。“美食天堂”这个词我已经审美疲劳,但这次我愿意心甘情愿献给新国。

在新加坡寻找美食,最大的特色是“方便、规律”,到处都有条不紊地尽在掌握。小贩中心绝对是草根觅食的重中之重。常常听说新加坡的城市管理整洁有序,从饮食文化上便可看出来。由于当地法例的卫生规定,街头“走鬼”这些是坚决禁止的,形形色色的平民食肆、大排档都必须集中到小贩中心,环境比较草根。有空调、气氛略高雅的那些,形式有点类似“大食代”这些美食总汇,当地人称为“食阁”,价格贵点,西装革履的公司白领光临较多,新加坡气温太高,没有冷气加持很容易腋下湿掉,那样太不体面了。

小贩中心无所不在且无所不有,里面店铺连成一片,各有各的经营范畴,鱼圆面隔壁卖叻沙,烧煮海鲜挨着炒粿条,各国生猛的草根文化互相碰撞,几步路就能买到各式美食,尽显新加坡多国文化交融的魅力。过去旅行,常靠手中一本“秘籍”穿越大街小巷寻找各种隐秘美食,但在新加坡,你所需要做的只是找对一个小贩中心,那么你就能非常省力地在里面吃到各色各样的特色美食。一桌菜说不定分别来自七八家不同的食肆,选择缤纷,近在咫尺,仿佛新加坡全部人都是花心的吃货。

新加坡这个城市有种近乎死板的严谨,这方面也体现在美食之上。在这里即使是一个小贩也可以感觉到他们做事的认真,一人收钱,一人煮面,一人端给客人,随手还用抹布擦一下刚才放过碗的区域。或许是因为在新加坡的华人都经历过“一步佳,一步难”的艰辛岁月,这样一间小店可能曾经是他们养活全家的经济来源,你可以感受到那一份延续下来的匠心。

小贩中心的消费也十分合理,一般像鱼圆面、云吞面、鱼粥这些大众美食等都是3~5新币一份,人均不过人民币三五十元就可以大快朵颐,吃得极为满足。这常常让我感到捶胸顿足,身为一个家里蹲,附近的外卖或结怨或吃伤,如果有这么一家小贩中心在自家住所附近,每天只需要做决定,还可以有多个选择,难道不会对生活油然多了一份热爱?即使我是一个打卡上班的人,想到中午放风的时间可以有超过五十家的各式接地气小店等着我去宠幸,难道不会起床也多一分动力?

有琳琅满目的选项,细心地品味每一次的选择,人与食物的关系就应该是既花心又专一。最后让我做一个莽撞的人生总结吧,一个吃货,如果善于自我管理,有条不紊,并且接受不同文化的学习和头脑风暴,那么他就能在花心的人生道路上,得到幸福的际遇。

第四辑 为了美食走江湖 天生一对,白头到老

新加坡四季如夏,天气炎热,口渴的时候我很爱喝它们本地的鲜榨甘蔗汁,每杯一般售价是1.8新元,如果你再加2角,摊主就会从冰箱里拿出一罐黄澄澄的柠檬角,用铁夹子熟练地一挤,米黄色的汁水便“哧溜”一声果断射入嫩绿色的甘蔗水之中。说来也奇怪,本来甘蔗水只是浅薄的天然饮料,多喝几口还嫌它甜得呛鼻,柠檬水不加糖则酸得满地打滚,但甘蔗加柠檬,就仿佛一块拼图找到了毕生等待的另外一个它。清新的甘蔗草本香和另外一种清新的柠檬香拉着手臂绕圈圈跳舞,真是小市民大享受。

另外一种我热爱的食物是“姜撞奶”。它带有一种奇妙的禅意,制作十分简单,又十分不简单。先是在碗里倒入少许姜研磨的汁,用烧到特定温度(60℃~70℃)的水牛奶直直倒入碗里——姜撞上奶了!等待半分钟,就能看到两者水乳交融的变幻过程,水牛奶在姜汁中含有的蛋白酶作用下逐渐凝固,变成像豆腐花样的形态,等到表面光滑如镜并能顺利承起一个汤勺的时候,姜撞奶就作用完毕了。此时吃起来,一勺一勺都有顺滑浓郁的奶香,又伴随清香的姜味,暖胃舒服,甜味恰到好处。两个本来普通的食材,碰撞到一起产生了1+1>2的效果,不得不感慨大自然的馈赠——这不就是现在最流行的原生态和浅料理吗?

在吃上富有主见的民族,智慧总会体现在对某些食物组合的搭配之上,扬其长避其短,相生相克尽在掌握之中。比如最经典的各种组合,吃饺子蘸醋,土豆炖牛肉,大闸蟹配花雕,番茄配鸡蛋,吃炭烧牛舌要加大蒜片,都是人民群众智慧的结晶。或许我们从小就得到这样那样的饭碗观感,也从未想过为何是这样的搭配,细细一想,也不禁颔首。四川火锅为什么配麻油蘸碟?暗自猜想有四个理由:一、刚在火锅里烫完的菜,经麻油一涮可以降温;二、麻油减轻麻辣对肠胃的刺激;三、麻油增加香味;四、在麻油里中转一下,去芜存菁。

有时候我们也会对区域性的饮食搭配表示愕然,“豆花是甜的还是咸的还是辣的”便是一个争论不完的论题。最近,闽南地区一种吃水果的方式——菠萝蘸酱油同样在网络上引来了一片大呼小叫,不少人表示接受不了。其实呢,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吃菠萝一定要蘸酱油的呢!下次你也试试看?

最后和大家分享一个小心得,玉米馒头蒸熟后擦上一层牛油,再撒上一点儿粗粒砂糖(咖啡黄糖则可),也是好吃得翻滚呢。来,试试看平民的春天吧。

第四辑 为了美食走江湖 甜蜜的十五种语言

甜蜜是一种感觉,但归根到底,它终究是一种味道,由舌尖的味蕾带来,最终沉入心底。甜蜜的味道,最自然的获取途径来自各式各样的糖,砂糖冰糖黄糖红糖黑糖,都是甜蜜,程度却大有不同。小时候会偷偷掀开家里的红糖罐子,把里面大大小小的红糖丁挑出来当零食吃——虽然都是从蔗汁里析出的,但冰糖吃起来终归是傻甜,而红糖里百折千回的果香、温存、浓郁、滋润的风味,犹如翻砂西瓜瓢般的诱人口感,无疑比冰糖更适合做零食。

关于糖的表达方式,在毛里求斯得到了启发。

初到毛里求斯,就被无所不在、一望无际的甘蔗田震撼了。车子一出首府路易港便在大片甘蔗的夹道下飞驰前行,转个弯,依旧还是碧绿的蔗海,和远处湛蓝的天边连了起来,配色清新得随手一拍都像是电脑桌面。

毛里求斯并不大,走高速公路行驶完海岛对角线只需一小时。这里九成的国土都用以种植甘蔗,甘蔗是宝,制糖做酒,残渣还能用以发电,撑起了岛国经济的半边天。我立马好奇,这里的甘蔗是否像非洲其他水果一样,吸收了充沛的阳光雨露,甜度超常,咔嚓一咬便满口甜水。在糖业博物馆,我终于见到了当地所有甘蔗的标本,仔细端详不像我们在路边买来即食的紫皮甘蔗那么粗壮,大部分看起来卖相并不乖巧,但这里的甘蔗含糖量很高,是榨糖的最好选择,其中一种红皮甘蔗尤佳,是英国皇室御用糖包所选用的品种。

在糖业博物馆看到,甘蔗榨汁过滤后要经过一个长长的流水线,各种齿轮机器运转,看得人晕头转向,一点儿浪漫的手工的情愫都没有,制糖业早就彻底机械化、流水化、标准化了。实际上,制糖业繁荣的标准并不在于产量大小,而是出产的糖的种类多寡。在这里,甘蔗最终被做成了十五种不同状态的糖,从最细的糖粉到大块的结晶,还有金黄的糖浆,琳琅满目。单是介于红糖和黑糖之间的黄糖就有好几种,直接用在咖啡里的是一种,厨房烘焙所用是另一种,直接冲水喝、可清热下火的又和前两者不同。

博物馆的最后,一面大墙上用各国文字写着对“糖”的不同表达,虽然不尽相同,但那些字眼看起来都像是在微笑。糖是嗜好品,生理意义上的葡萄糖,淀粉经过唾液中的酶转换即可获得,所以人对糖的摄取渴求并不如对盐那样带有不可替代的苦情。糖是来自南方、带着阳光的好消息,嗜甜是富足、享受和闲适,因此一切和“糖”有关的字眼都有着愉悦和幸福。

最后是一个道听途说的花絮,毛里求斯这个甜岛上有两成居民罹患糖尿病。不少国际机构都表示,糖尿病与吃糖无关。我只能语重心长地说,吃东西和谈恋爱一样,甜蜜过头了都要闹崩。

第四辑 为了美食走江湖 来巴黎市场吃点有的没的

在巴黎逛露天的菜市场是一种享受,干干净净的地面,摆放有序的蔬果瓜菜,逛着就令热爱一切小事物的人心生雀跃。天气好的时候太阳虽大,有路边浓密的梧桐树荫遮蔽头顶更添情趣。

在菜市场,最吸引我眼光的就是水果摊和乳酪店,皆因包装十分讨喜。水果摊琳琅满目,各种娇俏饱满的莓类和娇艳欲滴的葡萄济济一堂,纸皮盒子装着乖巧的红醋栗,身为水果爱好者的我都要尖叫起来了。覆盆子和红醋栗都长得很可爱,最后我买了草莓和蓝莓回住所马上洗来吃,莓类爱好者表示价格比国内大有优势。

乳酪店的主色调是白色和浅黄色,乳酪有几十几百种,或香或臭,或软或硬,或白或黄,或贵或便宜,或新鲜或发霉。法国人形容脚臭是说“脚闻起来像乳酪”,但是这脚臭一样的乳酪却被切成漂亮的小块装进雅致的木盒子。

在南法一带,橄榄是非常重要的农作物。腌渍和新鲜橄榄,包括橄榄油,被广泛运用在法式料理中。橄榄油口味比其他国家多得多,还有黑松露等有趣的口味。铁皮罐子装着的橄榄油,带着色彩缤纷的标签,口味繁多,黑色代表黑松露、橘黄色代表橙子、绿色代表罗勒叶……食物的包装本身除了功能性,更添加一份化装舞会的效果,令过客觉得内容物值得被期待而停下脚步慢慢端详。

我还路遇了著名的法式甜点马卡龙,在面包店的橱窗里像个漂亮矜持的少女。马卡龙是路易十四最爱的糕点,起源于意大利并在法国发扬光大,是法式甜点中的代表作,天生带着贵族的风范。它是以全蛋白制作的饼干,因不加面粉,所以口感外脆里软,被誉为是“少女的酥胸”。马卡龙是现在国内最流行的甜点之一,五星级酒店的下午茶不出现几个圆滚滚的马卡龙似乎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了。但离开巴黎之后,我吃过的马卡龙似乎都很干,再也找不到最初铭记的惊艳感觉。

随处可见法包,这是法国人最亲密的朋友,相当于南方人的米饭、北方人的面,是餐桌上最不可或缺的主食。正宗的法包是外脆内软,刚吃到嘴里有一点儿干,但是越嚼越湿润,而且散发出特有的咸香。法包所含热量很少(换句话说就是没什么油气),和一心想要保持身材的法国人最合衬。拿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露出半截法棍,再飘洒出数片青菜叶子,就是街头最寻常也是最美的一景。

蔬菜摊上,看到洋蓟出类拔萃地躺在木板上,有人叫它“法国百合”,长得像放大很多的芦笋头。食用时必须一瓣一瓣地剥下来吃,方能尝到如同雪山甘泉般甘甜可口的口感,至于烹饪方式,无论是烤、油炸、水煮,乃至搭配制成沙拉,都甚为甘美。苦苣略带苦味,通常会跟其他菜一起做成沙拉。巴黎人的沙拉里面并不会放各种香甜黏稠的沙拉酱,就加点白醋拌一拌,同样是一种低油少盐有利于修身健体的健康食物。

我只是走进了最普通的菜市场,却收获了不少对细小事物的坚持和尊重。大概本地人会觉得这都大惊小怪,但是在我看来,各种小细节正应了一个说法:巴黎人做一件事情之前不会想它实不实用,而是想它好不好看。即使是最终要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他们也要用彻头彻尾的美感去令到整件事情看起来体面而优雅。

第四辑 为了美食走江湖 拿铁,多奶少糖

其实我没有那么懂咖啡,但我爱它。

咖啡于我有两个作用:一是提神醒脑,常常三更才入睡,遇着第二天有通告的话,不喝下一杯咖啡,只怕到下午要用牙签来撑眼皮;咖啡对我的另外一个作用,是阳光和氛围。这书有半本是在咖啡店写出来的,因为我家的房子朝北,冬天晒不到太阳,我会找户外朝阳的咖啡店工作,一边把自己身上的螨虫晒死一边慢慢码字。在家里总会东摸摸西摸摸,一下子就把精力分散了,在外面反而夹着尾巴做人,工作效率高很多。

咖啡厅对我而言意味着:气场相合的环境,合乎标准的咖啡,恰如其分的心情。我欣赏星巴克提出的“第三空间”的概念,有一句著名的文案是“我不在咖啡店,就在去咖啡店的路上”,咖啡店应该是有区别于住家和工作环境的一个地方,是生活里的一个缓冲地带,在这里人可以全身心得到放松和调节,无论是发呆、工作还是和朋友聊八卦,都能尽情自我地挥洒。

我喜欢的咖啡店,要有清幽的户外环境(那样我可以把我那辆很贵的自行车放在旁边,并且晒晒阳光),免费的高速无线网络,标准化的出品(起码我必须知道他们制作拿铁用的是什么牌子的牛奶,这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乐于助人的店员和干净方便的洗手间,桌子和凳子的距离要合适,刚好适合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字,要不然我的肩膀和腰会残废。至于甜点方面,如果有新鲜烤制的司康,那真是超完美一百分。

咖啡和小资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也常常搞不清楚。拿着苹果电脑在喧闹的咖啡厅里坐着上微博就是小资吗?如果你觉得咖啡带有小资的“原罪”,那么我就是端着星巴克去扭秧歌你也会觉得我在装。海南岛从古至今都是咖啡豆产地,直到现在都在出产出色的咖啡豆,曾听海南的朋友说过,小时候他们这些渔民家的孩子就拿着白色蓝边的搪瓷大杯子去市场打咖啡回家喝。特别是在海南东海岸的文昌、琼海、万宁等地,喝咖啡跟喝茶一样普遍,价格也差不多,咖啡对当地居民来说就像豆浆一样是生活的必需品。这样草根的画面,你能说它是小资吗?

喜欢美式的速食咖啡饮料,同样喜欢巴黎的咖啡文化,赶时间地在柜台喝了就走,想发呆的会到户外坐着端一杯慢慢晒太阳,都有自得其乐的欢愉。回归到事情的最本质,咖啡就是一杯喝的,一杯提神醒脑、变化无穷的饮品,有人爱也有人厌,丝毫不出奇。只可惜许多人很多时候只是不求甚解地喝下一杯咖啡,而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讨论环境和自我欣赏的姿态之上。

一杯完美咖啡的技术标准和红酒一样,都有着专业的评定体系,可以用客观标准从视觉、嗅觉、味觉上进行评定,还可以从个人的角度来鉴赏咖啡的丰富度和完美度。比如一杯最基础的爱思巴苏,你看到的泡沫是否质地紧凑细腻,闻起来有没有精细、丰富的气息,入口后有没有丰满、平滑、圆润的感觉,甜酸苦味是否和谐平衡……甚至到后续喉咙鼻腔感受到的积极气味,以及吞咽后好闻气息持续的时间等,每一项都有准确的描述分数可以给予评定。

咖啡可以被很标准化生产,但又可以带着感情去升华它。咖啡馆一年中数不清要去多少家,在台北市中山一段二条通的“绿岛小夜曲”坐着却有不一样的感觉。一个阳光小男生坐在小庭院弹吉他,唱柔软的歌儿,外面是阴冷小雨,屋内是温暖黄光。一首《爱的代价》被他轻轻唱了出来,时髦的男男女女自在坐着,相视而笑。柜台里的咖啡机滋滋响个不停,这是我心里的台北。

喜爱咖啡的人,不要错过去台北西门町的“蜂大咖啡”和“南美咖啡”,两家只隔着一面墙,是台湾最古早的那部分咖啡店,没有丝毫做作的意思。店面的前部是各种咖啡豆和咖啡器皿、用具的批发,多而不乱,店面后段只有古朴的少量座位,坐在一群看报纸的老伯伯里面,来一杯多奶少糖的拿铁,嘴角是忍不住要上扬的。另,“蜂大咖啡”的那杯拿铁的油脂沫非常香醇,久久难忘。

第四辑 为了美食走江湖 用美救凤梨酥

一直都很喜欢看台湾人写的广告词和文章,从意识形态广告公司的那句著名文案“三日不购衣,便觉面目可憎;三日不购物,便觉灵魂可憎”,到电梯广播那把温柔的女声轻轻说道“电梯要关门了”,你都会体会到,台湾人是善于和文字打交道的。文字像是他们骨子里面的东西,总有能耐把事情说进柔软深处,叫人回味万分。

这种行销和策划的能力,在我最近一次的台湾行中又再次被刷新了认知。一直以来,我对于旅途中买各种盒装饼回家送人的“陋习”总略有腹诽,逛手信店也总很没节操地藏在人流里面试吃一番就作罢,除非是自己实在很喜欢的玩意儿,才能有很大的毅力不远千里背回家去。而在台中市的“宫原眼科”,我却逛到买不停手,身为一个爱装文艺又爱复古的人,深深觉得这家店就是为我定造。

为何叫作“宫原眼科”,是因为手信店所在的建筑是日治时期台中最大的眼科诊所,日本战败后眼科医院变成了台中卫生院,其后更经历了“921”大地震的摧残而变成危楼。如今旧建筑被盘活成为手信店,一楼贩卖冰激凌和各种台湾特色伴手礼,二楼是餐厅,店内装潢是我钟爱的复古魔幻风格。

当然,最具特色的还是印在饼盒上的或原创或摘抄名家妙语的文案。

“我希望我能知道如何戒掉你。”——表达的是对牛轧糖的喜爱。

“我们于日常必需的东西之外,必须还有一点儿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很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表达对甜食的赞赏。

“保险更短,生命更长。”——针对凤梨酥不添加防腐剂的公告。

文案已然打动人,加上极尽华美和怀旧的包装设计,让每一盒特产看起来都像一本等待开启的欧洲古书,充满神秘气息。叫我想发挥“买椟还珠”的宝贵精神,买回去和大家分享一份甜蜜,但要记住,所有盒子都是我的!

常因为瓶子和罐子才买一件食物,满足口腹之欲很重要,给眼睛吃冰激凌也是乐事。旅行团的每一个购物点对游客来说都是浪费生命的折磨,而美的力量却能让人自投罗网。我想起了台湾随处可见的一句标语——“用美救台湾”。通过美好的文艺包装后的凤梨酥和太阳饼,让被庸俗的人也得救。

第四辑 为了美食走江湖 凤梨酥的前世今生

上一篇写了凤梨酥的美好包装,却还没来得及细细讨论凤梨酥本身。我本来是不大爱吃饼的,只在台中“宫原眼科”忍不住买了几盒,回来一吃居然还真不错!那么我们就来好好讨论一下凤梨酥吧。

就像大陆每个县市都有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特产”一样,台湾人都觉得本地凤梨酥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珍宝。虽然我很爱台湾,但我真的不认为一个普通路人能吃出A牌和B牌凤梨酥的区别来,除非它们的质量好坏差得太多。比起包裹在面壳里的凤梨酱,这个酥的最诱人之处,其实是满足食客对台湾味道的想象,对凤梨满地的南国风情的收藏。

凤梨酥大约诞生在20世纪30年代,原型是闽南和潮汕地区嫁女或祭祀时用的“喜饼”。喜饼是用绿豆、芋泥或者麦芽糖做馅儿的饼子,除了过年拜神和结婚生子之外,如今的人们是不怎么爱吃的——并不是这喜饼不好吃,但实在太甜(巨多蔗糖),吃一口就腻掉,不求饱的人不会爱上。

把凤梨填进喜饼,归根结底是小农时代对物产的尊敬,是对昂贵食材的储藏方式。在古早时代,凤梨可是金贵玩意儿,还是小苗时就被订购,一从地里收割起来就马上被送到罐头厂,糖渍罐装,然后再被送到日本的东京、大阪,成为田中大叔们带回家奖励孩子的佳品。既然要做罐头,就必然会在加工过程中留些边角余料,吃不起罐头的人们会把这些边角余料收集起来,熬制成凤梨酱。第一个想出这方法的人是谁,现今已无法考证,总之有人开始尝试把凤梨酱包进喜饼里,“凤梨酥”的雏形就出现了。

要懂台湾凤梨酥,不能不知道“2号仔”,对凤梨老农来说,“2号”凤梨才代表最正宗的台湾风味,是台农心里最大的骄傲。新闻还曾写过,台湾有一位做广告的小女生因为热爱凤梨酥,辞职去下乡,只为帮助台湾出现更多的“2号”凤梨田。至于“2号”到底出色在什么地方,老农会回答——“就是香”。这一点,日出凤梨酥里面附了一份手写的信表达对“2号”的爱,他们是这样阐述的:“近似一种热带岛屿的气息,或是男欢女爱热恋的味道;或者干脆说它根本是一种费洛蒙,传递的是讯息,是欲望,而非任何的口感。”

用来做罐头制酱的凤梨,与我们现在吃的菠萝是有所区别的。土凤梨的纤维很粗,非常酸,酵素含量颇高,一般不会用来做水果去了皮直接吃。不过正因为纤维粗且酸度高,用糖做成酱填到喜饼里之后,倒真是一出妙笔,既改变了喜饼过于甜腻的味觉重点,又提供了有韧度而弹牙的口感。顺其自然,凤梨酥也改变了“喜饼”的祭祀宗旨,变成了真正的糕点。

当然,这种金贵的食材并不会以纯粹的喜饼形象出现。20世纪30年代,日据台湾已有近40年的历史,宗主国的生活方式已经开始渗透到岛内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喜饼”这一层面,具体的体现就是果子铺的创意。台湾的果子铺除了遵循日式和果子的传统之外,还会把西式糕点的原料及方法融入其中,牛奶、鸡蛋和奶油的加入,让“凤梨和果子”和“富足”之间,产生了明确的联系。

实际上,过去的凤梨酱并不完全是用凤梨熬成的。毕竟是出口换汇的主要物品,就算是边角料也不会剩下太多,台湾人就创意地用无味且质感相近的冬瓜玩起了假面游戏,凤梨只用来提味,主体实际上是冬瓜——这个传统保持至今。有了这个创造,凤梨酥才有了大量生产的可能,廉价才能被更多的人享用。

去过台湾的人都会知道,凤梨酥市场的竞争有多么激烈,牌子多到认不过来。于是,像日出集团这种走精品高档路线的生产商开始打出了“绝不冬瓜”的口号,讲求“个小、体重、皮薄、馅儿多”,内馅儿是新鲜的土凤梨果肉,在舌尖瞬间引爆清香果酸,混充的冬瓜膏与凤梨香精承诺绝不添加,没有防腐剂所以短短14天便过赏味期限。

香格里拉台北远东国际大饭店的凤梨酥,曾在2012年度《苹果日报》的全台凤梨酥评选中勇猛夺冠,原因是他们在材料和工艺上的精益求精。酒店在台南找了一块地,用最传统、最无害的方式种植凤梨,使用同样精选的椪柑作为果香的补充,一口咬下去只觉内馅尤其有劲道,凤梨的果味更是爆棚。售价自然也是不菲,550新台币一盒,比起日出集团这种三四百台币一盒的,的确有高下。当然,日出的出品也是极好的。

到台湾旅行实在太好买,行李非常容易超重,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把少数的空间留给最好的凤梨酥,它会让你在咀嚼的时候,误以为自己在迎面而来的太平洋的风中亲吻台湾大地。

第四辑 为了美食走江湖 七岁前的故事

早就从各大综艺节目里了解到台湾美食的强大吸引力,一踏上台北土地就恨不得削尖脑壳直往夜市里面扎,从街头吃到街尾,蚝仔煎、小肠包大肠、炸鸡排、地瓜球、仙草冰……大汗淋漓也不管不顾。白天呢,当然要去各种本地人厮混的馆子吃起来,快炒一百、卤肉饭、猪脚面线、牛肉面、涮涮锅……最好都是街边凳子拉一拉就坐下的小馆子,经济实惠,融入本土,最接地气。

故事总是有起承转合,恰好我有位在台湾的好朋友——精致可人的李佳玲女士,她一听说我到了台湾,马上义不容辞地当义务向导。一连三餐都带我拜访东区小弄里面最洋气、最有腔调的小咖啡馆和小酒吧,整一天徜徉在美酒咖啡之中,吃拿铁加松饼,极尽美感的洋气摆盘与设计师款的昂贵杯具……虽然东区的靓女帅哥都非常养眼,咖啡店的氛围都无比雅致,但在傍晚扶墙干呕了三次之后,我扬起了投降的小白旗,我知道我需要它——热乎乎一碗汤!

还记得那时我住在台北的国王大饭店,旁边一条小巷子是小有名气的酒吧街,白天看似寻常街弄,晚上便灯红酒绿,除了不少日式居酒屋,路上还有很多露天流动的小摊小贩推着铁皮车在做买卖,有各式粉面汤水,家庭式作坊居多,看起来倒也妥帖。我找了一家坐下,要了一碗猪肝汤。直到现在我还记得这碗汤的模样,新鲜的猪肝七八块,只和黄澄澄的姜丝一起,迅速灼熟,依旧肥嫩,汤头是清澈见底,老板娘麻利地把碗往我面前一放,不多说半个字就继续忙去了。

就是这样一碗简单汤水彻底挽救了我的胃口,它温柔地填满了胃里的空隙,鲜且咸的滋味重新唤起味蕾,烫手烫脚地喝进去,迸出一身毛毛汗,一擦额头继续战斗,连姜丝也不放过,结束后打一个饱嗝儿,胃里空气顺利排出,大满足!对于一个汤汤水水养大的广东人,关键时候还是要来一碗精神支柱才行,别管是不是老火靓汤了,就算是便利店关东煮的鱼汤水,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也能站着喝它两三碗!

人的口味千奇百怪,可以说天生的,但追溯起来总有由来,或许是小时候受家庭饮食影响,可能是某部印象深刻的动画片,一段永远无法忘记的文学描写,甚至可能还是胚胎的时候就已经通过母亲的羊水尝到了人生的第一口滋味。有一个理论便是说:人此一生的饮食爱好,其实在七岁之前就业已定型。

对此理论,我深表赞同。曾在杂志从事美食版记者,总有机会吃到各国美食,每个菜系都有让我津津乐道的好菜,但是人在最脆弱、情感最薄弱的时候,最想的还是一碗家乡的味道,是为乡愁。生病的时候,只想有一碗热腾腾的白碗佐一碟咸菜,吃下去只觉人浑身舒泰。夏天午后醒来很想吃一碗“清心丸”,想念那口感缠绵的透明丸子和清甜的去皮绿豆。吃到沽名钓誉的牛肉丸想摔筷子走人,喝汤的时候总想举手要一碟芹菜末……每一个饮食的小细节,都构成了我的地域特征。

你呢,你七岁前的故事是什么?

第四辑 为了美食走江湖 撩开布帘的深夜食堂

或许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晚上11点钟,刚加完班的上班族走过灯红酒绿的霓虹灯,在高楼围困的大厦后座轻巧拐了一个弯,来到熟悉的居酒屋小酌,摇晃的纸灯笼,榻榻米踩出嘎嘎的细微响声,相知的侍应把寄存的清酒拿上来,领带也解松了,串烧和手握寿司,窸窸窣窣的谈话声,昏黄的灯光下狭小的空间,热闹而温暖,有种时间停顿的安全感,通勤的风衣外套里或许还带着格子间里的油墨气,不过很快它就会被一股熟悉的酒味所代替。

这种日剧里常见的场景也可能发生在广州,天河这边的高楼大厦中藏匿着好些低调的日本餐馆,比如这家据说日本人关顾最多的日本料理店。

撩开布帘子进门,你就需要脱鞋走上榻榻米,地道的日本居酒屋风格。再走几步,满满一墙的清酒瓶很够气势。座位是下陷式的榻榻米台子,脚下铺了细竹子,一切实而不华,温暖自在。

总觉得居酒屋带着某种烟火气的禅意,一道独门的“豆乳豆腐煲”便暗含了这种神髓。作为盛器的铁锅据说价格不菲,里面装着浓郁的自家制豆浆,雪白无瑕的山水豆腐,一旁点缀跳跃黄色的腐皮,浅绿温和的日本生菜,就这样一道菜,只豆与菜二物,构造出纯粹的美感,轻煮慢食,看着也是一种享受。豆腐的口感饱满而细腻,蘸特制的酱油便可入口,清雅无比,这一刻就像静谧的治愈,仿佛思绪都准备好重启归零。

大厨师傅还特别推荐他们家的冲绳汤面,虽然看起来普普通通一碗面,其实花了不少功夫。只是这块不怎么起眼的肉排,就要用带软骨的特定部位,先煎后腌制,之后再蒸,起码花两个小时才能将它做出来,成品连软骨都带有鲜美的味道。

吃日本料理就像看书一样,书本身会告诉你应该如何去阅读它,而一碗拉面也能与你沟通。一来就先把排骨夹起来吃掉,显然是忽略了过程之美。非得是先喝一口清甜的汤,再尝一下日本直送的冲绳拉面的麦香,之后才慢慢领略排骨的精华。店内设有铁板烧的包房,选用日本土产黑豚现场做薄烧,人气很高。杂锦寿司选用当造食材,每一块都用的精华部位,虽然价格不低但物有所值。

每个夜晚的深夜厨房,为一个个夜归人提供停顿小憩的去所,酒与美食在此构成人生的逗号,作为连接过去和未来的情节点,着实是一种温暖的存在。

第四辑 为了美食走江湖 生活在这里,旅行在别处

经常被人问起,广州有什么地方好玩?

这个问题真是很难回答,因为“好玩”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之一。有些人喜欢去景点,一个“总是伫立在那边,门口有售票处,拍了照片回家,说出来大家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的名胜古迹;也有人喜欢走不俗的路线,在网络搜索一些其他驴友的攻略,花几天参详整合成自己的秘籍线路,严格按照计划走,甚至连“下午3点,湖边咖啡厅,休息”都能做成项目之一。对这两种方式,我都不置可否,如果你和我一样,认为旅游有趣的点就是“尽量假装是当地人那样子去生活”,那么下面我要讲的这个地方可能会合你胃口。

俗话说,未有羊城,先有光孝。如今的广州市光孝路一带依旧很有灵气,以前曾在这里的巷子里住过一段时间,深爱这条街从清晨到日暮的各个面貌,搬走后有时间总爱来这里走走。

光孝路有种不自知的冲突美感,来一趟你就明白了。光孝寺和教堂存在于五十米之内,中和西、新和旧在这里交融贯通,和谐共处,相安无事,纷纷冒着鲜活的生命力。在靠近中山六路的那一边,生活气息极浓,树木郁郁葱葱,路不宽,车辆不很多,人们自得其乐。

从街口走进去,有港式茶餐厅和平馆,时尚的店面里坐着不断煲烟的潮人。就在它对面,是一家传统的粥粉面店,门口做布拉肠掀起一阵阵白烟,席卷了麦当劳门口推小车卖碗仔翅的阿姨。这条路很典型,能让不同年纪或不同爱好的人都各有去处,有珍珠奶茶铺,也有驰名远近的炖品皇,现做现卖的蛋挞店门口排着长龙,拐个小弯又有几家严肃的素菜馆子。

路的另外一头,连着一片都是祭祀用品店,夹杂着锁铺、蛋挞铺、文具铺、服装铺,还有几档流动的卖花单车,平添几份清雅。路的尽头赫然出现一座寺庙,这就是岭南年代最古、规模最大的古刹光孝寺。这一路,来往的人也形形色色,有附近上班的、白衣笔挺的办公室人,有拉着书包小拖车风风火火走回家的少年郎,有去越富广场淘碟买漫画的二次元的朋友,有诚心诚意前来拜祭的信徒……这并非广州政府刻意打造的“广州市名片”,但却是一个街区流露出的最天然广州气质。在这里,我总觉得生活是多汁的,有美食、有信仰、有小花小草,不用刻意去经营,它就在生活之中。

来这里逛街的最佳时间是早上八九点和下午四五点,太阳并不猛烈,“走鬼”们也出来了,有叫人珍爱的草根欢乐。从这里路过常有惊喜,和摆摊大姐买的一堆玉米才5块钱,回家一蒸又甜又糯,实在扼腕没有多买一些。还有那个自称在此地卖花十几年的大叔,充满哲学气息,帮衬他两盆小花,他送了两个花盆的小托盘,得意万分地说“唔使专登去稳,日子系咪好过点(不用特意去找,日子是不是要好过一点儿)”,真是一个可爱的话痨。

以光孝路为据点展开的街区也有很多亮点,往西华路走有越富广场,是动漫爱好者和潮人的购物天堂,西华路本身也是各种草根美食的集中地。往六榕路走是著名的六榕寺,非节假日的时候游客并不很多,树木葱郁,气氛清雅。往中山六路是广州正在消失的骑楼,在这里还能找到几乎绝迹的国营风范杂货店,过去的百雀羚、利工民白汗衫、夏士莲都能在此找到,复古感觉十足,你有多久没看到它们了?再往中山五的方向走走,出现的是千奇百怪、包罗万有的陶街,即使什么都不买,瞧瞧热闹也开心。

用脚步或者自行车轮子丈量这块土地是最合适的办法,每一条未知的巷弄都有风景,不必要有什么攻略,在这里就是瞎逛逛,走累了喝杯凉茶或是吃个甜品,和无所事事的老伯老太们说点儿有的没的,我爱的广州就在这里。

第四辑 为了美食走江湖 认真做一只鸡

如果要充满戏剧感地评价这一顿饭——我走的时候眼里含着泪花,满怀爱意地向门口坐镇收钱的大姐说了一声“拜拜”。我充满感动和感恩地觉得,用这么低的价格,卖出这么好的鸡粥,你们是活雷锋!

在今时今日的广州闹市区,用7块钱的价格吃一碗绵密可口的鸡粥,这个在珠江新城喝不起一杯可乐的价格,在荔湾这边却不是天方夜谭。这碗同记鸡粥卖了二十几年,就像润滑剂一样温暖着过路人的肠胃。他们大可拍着胸口说:比我便宜的没我好吃,比我好吃的没我便宜。

比起来,5块钱的三丝粥虽然名气略低,口味却一点儿不逊色,加入了瘦肉丝、猪肚丝、香菇丝的粥口感更多层次,比起鸡粥少了一份肉感,多了一份小清新。如果我同时也点了白斩鸡,就会选择配上三丝粥或是鸡红粥,多试几种口味。

用“便宜”二字来作为介绍同记的开场白,似乎对它有所不公,这是一间充满西关回忆的老店,开店至今用一只充满诚意的鸡屹立不倒。广州人对鸡有特别的偏好,所谓“无鸡不成宴”,能用鸡打遍天下,猜想也得有些好功夫。

赶紧叫上一只,白斩鸡36块钱一公斤,一整只鸡总价在70块左右,价格公道,记得大声和玻璃窗内的师傅交代一声挑只肥点儿的,师傅心情好的话会赞你一句“靓女好识食”。不须一会儿,一碟黄得喜气洋洋的鸡就光芒四射地登台了,斩件干脆利落,配着绿油油的葱花酱油和金黄的中国芥末,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一尝之下,更知不寻常,鸡肉结实,鸡皮爽脆,鸡骨不见血,全然不是只吃饲料、缺乏运动的普通货色。尤其是鸡皮和鸡肉之间那层薄薄的脂肪,既让白斩鸡保留了鸡油香味,也不至于肥得叫人生厌。身为一只鸡,肥瘦适中,尺度恰好,正如明智的处世之道,怪不得能“一招鲜吃遍天”。

同记在长寿东路的小巷之中,低调地隐在一座老民宅内,一切都还保留着20世纪80年代的风貌,沿着石板街一路走进去,感觉仿佛穿越时光。有人大概会嫌市井简陋的就餐环境不算优秀,我倒是深爱这里复古的绿白地砖,因地制宜、捉襟见刃的店面有说不出的年代感。客人来了,凳子拉一拉就坐下来,认认真真吃一碗粥、吃一只鸡,不必夸得天花乱坠,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四辑 为了美食走江湖 无印的小菜小饭

杏花楼是广州一家以菜饭和甜品著称的茶餐厅。中国人吃饭是很怕寂寞的,有时候形单影只真不知道吃什么好,如果不想大张旗鼓,没有任何吃沙县小吃和兰州拉面的心情,想饭菜味道好一点儿且不能等太久……我就会想起来杏花楼吃菜饭。

菜饭是上海人无所不知的家常食物,但是在广州繁华的天河城附近可以吃到这样一碗安静的菜饭,实在是附近单身进餐人士的福音。这一碗用猪油、上海青和白米饭做成的菜饭,简约秀气,只有碧绿与雪白,被端上桌时严谨得一丝不苟,在光芒的照射下发出油亮圆润的色泽。就像无印良品的精神,带着些许节制的美感,其中混入的一点点熟猪油同样是平衡的艺术,使得青菜与白饭的结合顿时有了些许烟火气。

杏花楼主要面向附近的办公室小白领,所以有不少精致的商务套餐供选择,菜式一样是小碟子小碗,态度谨慎。我自己很偏好蚝油北菇配菜饭,不是大鱼大肉,只用简单手法烹饪的北菇,厚实而有弹性,用蚝油吊出鲜味,香气四溢。一小碟北菇配合一碗菜饭,食客适宜用同样斯文的态度回馈,正如独自游泳两千米的心情,或是沿着江边慢跑的情愫,是一场自己与自己的对话。

端坐着,不轻佻,不自艾,认真地一口口把它吃得干干净净,碗里甚至一粒米饭都不要留下来,这样的独自进餐已经变成享受。我还喜欢多配一个蝉衣木棉花瘦肉炖汤,食材听起来这样猎奇的汤是住家饭少见的,清爽且具有祛湿滋阴的功效,一顿饭下来,30块钱吃得相对满足,虽然就简餐来说价格不算便宜,但是好米好菜的家常口味又岂是其他低价大战的快餐可以匹敌的?

杏花楼的甜品也口碑不错,如镇店三宝的杏仁糊、花生糊、芝麻糊,一试之下还过得去,但并非十分出色。反而是这碗简简单单的菜饭一直存在内心。无论是孤独还是喧闹,都要珍惜每一次吃饭的机会,因为我们自己是如此独一无二而值得被优待。

第四辑 为了美食走江湖 午夜的那碗潮州砂锅粥

广州究竟有多少潮州人,没人能说清楚。你每天正和潮州发生多少关系,可能你自己也意识不到,比如消夜的那碗潮州砂锅粥。

广州的每一个夜晚都是各种灯红酒绿,天河立交这一块是出名的大排档集中地,从夜场出来之后,许多人会选择来到这边喝一碗砂锅粥,润润肠胃,补充元气,继续再战。这碗粥于是平实地滋润着这座城市的喉咙和肠胃,默默地让它保持正常运转。

我最常去的一家粥店,它的门面不是当地最豪华的,招牌也没别家大,但我独爱它的出品清新隽永,与众不同。这里看价目表是虚的,坐下来直接用潮州话点菜才是行家。粥可选单一底料,也可双拼,如虾粥、田鸡鳝鱼粥等。最实惠的做法是沙虾粥,每位只需30元。最热门的款式则是虾蟹粥,螃蟹选取的是膏蟹,煮出来的粥金黄绵软,香气扑鼻。粥里面放了新鲜的排骨提味,更显清甜。人们常说澳门官也街的“诚昌”水蟹粥有多了得,我却果断觉得其实不如这里,只是人家的行销没有做好,倒也好,省得每次光顾都要在门口拿号排队。

粥是地道的潮州做法,粒粒分明,不会像有些店里那般熬得米粒几乎融化。老板强调,他们每一份粥都是生米煮成熟饭,即点即做,非常新鲜,所以起码要等20分钟方能上桌,所以建议客人要去之前先打个电话订餐,省得等待让人心焦。此外,这里佐粥的花生米和萝卜丝都是免费的。

除了招牌的砂锅粥,这里还能吃到非常地道的潮州家常菜,如每日空运而来的巴浪鱼、炒薄壳等。薄壳是海瓜子的一种,在夏季的潮汕十分盛行,用金不换翻炒至开口,原汁原味。薄壳体积很小,口味又有朴实的鲜美,叫人越吃越想吃,很适合几个人一边聊八卦琐事一边动筷子,面前的贝壳小山慢慢堆了起来,最后发现还有胃口可以吞噬两碗靓粥——人间乐事。薄壳不当造的季节,肥美的花甲来补偿。

炒麻叶也很美味。麻叶是一种潮汕乡间的野菜,滑口之余略带一点点的苦味,有消暑下火的功效,是潮汕老年人的挚爱。对我来说,炒麻叶就是家乡的味道,如果一家草根的潮州大排档没有麻叶卖,那可真是水准有限。有音乐界的朋友Vyan曾耸动问我:“听说你们潮州老家的人都拿大麻炒菜吃?”言语间颇有暴殄天物的意思。我想说,这个麻叶和大麻的叶子是没有任何亲戚关系的,大麻属于桑科,而潮州麻叶是椴树科的黄麻,你多虑了。

他们家还提供宅送服务,勇猛的小弟端着银光闪闪的大脸盆,里面装着粥水尚在咕咕沸腾的砂锅,他就这样来了。他真的最刀耕火种的方式走到了我家里(当然是因为我家就在离店步行15分钟的距离之内),想到小哥为我的口腹之欲做出的运动,就忍不住往他口袋里塞了点小费。如果你家不在他们的步行送餐范围,而你也愿意付费给他们坐计程车,他们也会这样站在你门口敲门的,虽然不是海底捞那么极致,也真的是很勤奋的一家店。

爱拼才会赢是潮州文化的最强音,出来打拼的人们勇字拍胸口,更不怕吃苦。在这里吃饭,常常看到老板自己提着扫把在店里打扫卫生,事事亲力亲为,无论刮风下雨,兄弟档总有一位坐镇,出品几乎从未出错。

第四辑 为了美食走江湖 去夜场觅食的怪咖

和朋友DOS一起喝咖啡,她忽然用很严肃的口气说:“还好你嫁了,否则你一定是个剩女。”

一向自恋的我惊问:“为什么?难道我不是人见人爱、车见车载的小美人?如果我剩了岂不是可以少伤几个人的心?”

她端起杯子默默喝了一口,淡然道:“像你这种穷讲究又活在自己小世界里的人,通常都很难嫁掉。”

心头一颤!还真被她猜中。的确,我是一个很龟毛的人,有时候连自己都受不了,觉得再这样发展下去会变得很怪咖不合群以致孤独终老。虽然我看起来性格活泼热情,貌似很好相处,但其实我很不爱去热闹的地方,尤其是唱K和去夜场玩。

粤语里面把去夜场玩叫作“蒲”(读音:剖,第三声),很喜欢到处去过夜生活的夜场动物被叫作“蒲精”。我就是一个超级不爱去“蒲”的人,总感觉夜场有一套和我格格不入的文化,红男绿女酒精香烟,似乎没一个是我着迷的,大家说话都要吼起来,深怕对方听不清楚,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满头满身都是一股夜场不透气的烟味,隔天起床头痛到爆炸……原谅我不是一个潮人,也不是一个内心痛苦求安慰的都市传说,并没找到其中乐子。

一个不爱喧闹的人,在广州却爱上去一家夜场,并感觉到十分的自在。如果接到电话,问我要不要去“本色”玩,我通常的回答是“好,行,马上到”。这是一家可以“蒲”得很洋气的地方。我愿意来到这里,因为这里的食物非常好吃,这是一个吃货的本能反应。

酒吧在环境上无法诟病,位处广州珠江的沿江第一线,由一个废弃码头改建而成,夜景无敌,可遇不可求的腔调已经先声夺人。像我这种总冷冷保持距离的人钟爱户外那一片桌椅,雅致的白色桌布、玫瑰香槟配上对岸闪闪烁烁的灯光江景,江水仿佛就在手边,耳边又有律动的内场音乐隐约飘来,安抚那颗其实有点不甘寂寞的心。

这儿的小吃样样精品,这对一个夜场来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他们的确做到了,并没有想随便糊弄一下喝醉了的人。“反正大部分人是吃不出什么是好东西的”——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地方的餐饮出品总糟糕得叫人跳脚。不过,美味藏匿得再深也总有有心人发现,我常介绍人去本色酒吧吃消夜,就在美女如云、长腿穿梭的香槟吧豪气地吃它一吃,用手拿起一块乳鸽津津有味吃给精致的美人们看看,怕什么!尽管穿着我们的文艺小衬衣和平跟鞋,这没什么不好的,人生总要多做一些不合群的事情才有趣啊,更何况是为吃而来,这就是最响亮的借口。

好好介绍一下这里的菜式,泡椒原只花螺让人非常惊艳,不曾想过出来随便坐坐喝口小酒还能有这么接地气而好吃的花螺。只是价格实在很贵,80大元人民币只能得到区区16个小花螺!花螺已经吸满泡野山椒的精华,入口后得到酸和辣的味蕾刺激,抿嘴又有野山椒特殊的椒香,花螺肉弹牙爽口,带上一丝鲜美之气,这种吃不饱又很有滋味的小东西就很容易叫人吃不停口,最疯狂的时候我和朋友在江边吃了四大碟!配上粉红香槟一支,做上等腔调,享下等欢愉,实在有武松喝完酒就要下山打老虎的气势。但这款我挚爱的花螺已经荣誉退役,在调整菜牌的时候居然被下架了!后来有朋友介绍这家店的总经理给我认识,我抓着他的衬衣揪过来第一句话就问:“贵店的花螺怎么消失了?”猴急的饕餮之心抑制不住。

听别人介绍美食的时候最讨厌听到“可惜你吃不到”这样的话,我非常体谅。虽然泡椒原只花螺已经不在线上,但麻辣鱿鱼须也是我的挚爱。肥美、壮硕的鱿鱼须切成两厘米长短,用干辣椒、花椒、孜然做干煸处理,用不锈钢的高脚杯呈上,小小一份已经是消遣嘴瘾的好选择,拿着小竹签吃得不亦乐乎,哪管身后已经是多少人挤破脑袋只想一睹的妖娆美女热舞。

乐观的吃货无论去在什么地方,都能找到美食以及享用它的乐趣。曲尽人散时,我远目滚滚江水,感叹自己这一天消夜之丰盛。把堂堂广州最难定位的酒吧当作大啖消夜的“大排档”,在城中诸多“蒲精”们心里,我大概是位焚琴煮鹤的罪人。

第四辑 为了美食走江湖 拐角遇到法餐厅

某日闲来无事,跑到家附近的广州天河南小区里闲逛。这是广州最早的小资聚集地,小区的一楼大多已破墙开店,诸多咖啡馆、服装店、小酒吧云集,早年还算文艺地标之一,现在日渐变得俗气,风光不在。

在靠近体育西路、一条看似无路可走的小路尽头,忽然发现了一座精致的小花园,仿佛是间餐厅。绕到正门,果然是个吃饭的地儿,不过门口贴了张纸,写着“店主回法国度假,择日开业”。行,很有姿态的模样。

一直惦记着这间餐厅,很久之后才去吃了第一餐,感觉有点不俗。店主是对香港夫妻,在法国待了几十年,吃遍了南北乡村美食,回国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开一间法国乡村菜的餐厅。餐厅很有法式乡村情调,大红墙配白色格子的大窗户,飘起来的是白色通花窗帘,店面的视觉味道是对的。主人家还在小花园四周的花坛里种了薄荷、罗勒、香草,既是装饰,也是菜肴中的香源。

这家店叫“橄榄园”,男店主很有性格,总是叼着烟斗坐在门口吞云吐雾,旁边蹲一只灰白的、很凶恶的小哈巴狗;女店主看似比较操心楼面的事情,每次去都看到她顶着一头卷发走来走去,高跟鞋“噔噔噔噔”没停过。有次,我拿着自己另外一本介绍广州美食的样书去找她,希望可以采访一下他们的故事。老板娘非常客套中带着些许鄙夷,只说样书留下看看,再答复。过几天我又去光顾,问及此事,她转身从杂物房把样书找了出来,我俩面面相觑,我知晓她还未曾仔细阅读,也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些所谓的“媒体宣传”,于是不再强求,希望给他们留下另外一片不被打扰的“橄榄园”。

这里的意粉和主人家一样有性格,全部按照法国乡村传统手工自作方式来操作,每条都像长寿面一样长,比平时吃的要粗很多,也更有嚼劲儿。羊乳酪、蘑菇、番茄和橄榄也加深了乡村的风情,广州只此一间。在上菜节奏上,橄榄园也是典型法式的,不慌不忙,一道道来。在国人看来,这太浪费时间了。不过在这样一个懒洋洋的悠闲餐厅里,着急才是不合时宜的吧?

和美式比萨面包般的厚底,还有无比隆重的芝士相比,橄榄园的现烤比萨优雅不少。比萨底薄而脆,面上的食材铺得恰到好处,漂亮精致。撕下一块,咔嚓一声,淋上少见的辣椒橄榄油,送到嘴里,各种香料和食材的香气,在橄榄油和恰到好处的芝士的引导下,迅速扩散开来,稍微咀嚼,比萨底天然的甜味又跳了出来,相当美好。

这里的焦糖布丁是我每次来必吃的,大红色、带小耳朵的瓷碗装着看似面积很大的一个布丁,貌似十分划算。一戳你才知道,那层烤得焦香的糖层下面只有很薄的蛋奶膏体。这完全是对了我的口味,爱焦糖层多于一切,而广口的碗又可令焦糖层达到最大,真乃知音也。可见就餐的体验只可归结于“任性”二字,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勿轻信他人推介。

这一家,算是法国田园菜在广州的平民化形式。过去或许曾算是一家了不起的西餐厅,不过现在各大五星级大酒店纷纷入驻,也以漂洋过海的正宗法国大厨和出色的西餐为荣,正宗法国菜的定位就没有那么可遇不可求了。但或许只有这家,你还能看看脸色不是很好看的烟斗老板,坐在小园子里吹着自然风,借拿蚊怕水的名义和做侍应的法国姑娘搭讪一下……这也是饭碗里的一种味道。

第四辑 为了美食走江湖 猪牛身体别名科普大会

广东省有两个地区的美食颇值得称道,一是潮汕,二是顺德。我喜欢这两个地区在风味习俗上的坚持和对原汁原味的保留。顺德火锅属于时下流行的“浅烹饪”,只用清水汆烫食材,搭配简单的姜丝、葱丝和酱油食用。这样的做法对食材的新鲜程度要求很高,套用一句俗气的话——简约而不简单。

顺德本地有家火锅店唤作“松记”,已在广州开了分店,虽然位置离市中心较远,但每日都迎来不少识货的老饕。来到这里你只需全身心交出自己,因为店里只有一种东西,就是打边炉,而且也只有一种锅底,就是清水。真是选择困难症患者的福音呀。

据店主说,清水打边炉的重点有两个:一是食材必须非常优质、新鲜和干净,二是食材烫的火候需严格控制。这两方面店家有自己的坚持,做餐饮几十余年的经验让他们能抢在其他店铺之前拿到最好和最刁钻的食材;至于烫的火候,熟手的侍应大姐完全可以镇住全场,全权掌控下锅顺序和烫的火候,时间到了一勺给你舀到碗里,催促你趁热吃掉。

店内没有备置餐牌,只提供当造的食材,每天的新鲜食材限量供应,去晚了就吃不上。了解过他们各种火锅食材,你就知道此举并非“吊高来卖”,有些菜式实属可遇不可求。比如竹肠就是矜贵玩意儿,准确地说是猪肚出口的猪肠的那一小段,一头猪只能取出一尺左右。这里的竹肠吃起来肉厚壁脆爽口,而且够粉够滑,细嚼之下会发现猪肉特有的香甜味,是难得的体验。

来这里吃饭,像是参加了一场“猪牛身体别名科普大会”。比如“牛俐坑”是牛舌和后头相连的部位,一头大大的牛只能取2两左右,入口有淡淡的牛香,比牛舌更嫩;牛喉则选的是最爽口的部位,一般牛喉要久煮才能吃,但这里的稍烫片刻就行,弹牙程度超乎想象。其他刁钻的食材还有猪面肉,就是猪脸部的肉,因为猪每天都在咀嚼,这块肉久经考验,超越了一般猪肉的口感;板底筋是500斤以上老猪公背脊肉上才会有的一块肉;猪牙肉则是猪腮肉,一头猪只有两块,吃起来弹口香软。

小时候看故事会,有道菜是专门吃“鲶鱼左边那条须的尖尖”,饮食就可以是这样充满草根的尊贵幻想。猎奇、新鲜,有些三餐不一定非常好吃,但总能给你一段时间津津乐道的谈资。

第四辑 为了美食走江湖 一盘肠粉小宇宙

如果说广州的肠粉是一盘拉肠,那么潮州的肠粉就是一个世界。虽然不想用对比法来衬托潮州肠粉的美味,但几乎每一个比较过两者的人都会惺惺相惜地感叹:潮州的肠粉怎么这么好吃?广州的各种拉肠只是里面加的料有所不同,事实上即使是不同的料,味道也大同小异,吃一盘就实在叫人腻味。而潮州的肠粉刚好相反,每个小店的原材料都类似,但独特的酱料则是区分风格的明显标志。

即使同属于潮汕大地,潮州的肠粉派系和汕头也有所不同,人们不会在肠粉里加入蚝仔和鲜虾。一般来说,潮州肠粉里面加的是鸡蛋、猪肉末和大白菜,家常而平淡。这三者摊在薄薄的米浆之上,用铁皮的托盘蒸过之后,用特制的铁片把它铲成圆筒状,浇上酱汁便可。我个人的爱好是,剁碎的大白菜加得越多越好,蛋要打得均匀,肉末只作为配角,混合起来后让肠粉的口感更加鲜美,还增加了咀嚼的复杂度。而且,被热热的蒸汽捂熟的大白菜保留着原有的蔬菜汁水清香,又吸收了蛋和肉末的鲜味,立刻喧宾夺主,成为肠粉中我最喜爱的角色。

在调味上,潮州人也绝对不会只是淋上酱油而已,即使是头抽也好,潮州人只会嗤之以鼻——这么单线条的味道,可不是潮州人愿意做出来的。潮州的肠粉之魂,便在于这家家户户都不同的自制肠粉酱料,有用花生酱、沙茶酱调出来的浓香,有用卤水汤汁的鹅油味,也有用油葱和肉末提升油荤气的做法。

我所喜欢的那一家店,采用的是蚝油和卤汁做出来的酱,看起来有琥珀色的透明质感,与其他店偶尔会出现的腻味和浑浊感不同,显得比较清雅,味道鲜美超群。他们的这种做法,和马来西亚的卤面有点类似;而奇迹又出现在他们桌上貌似不经意放着的一罐自制辣椒,滚烫的油倒入辣椒粉和芝麻后带出奇异香气,这种做法又和四川的“海椒蘸碟”有互通之处。这不算最传统的一家潮州肠粉,却是我最爱去的地方之一。

一盘肠粉貌似普通,吃起来又千变万化。加点陈醋,加点辣椒酱,都可以有不一样的结局。就算你什么都不加,这一盘肠粉拿上来的时候,白色的米卷、淡绿色的菜末、黄色的蒸蛋,都构成清新的配色,已经让人食指大动。浇上酱汁之后,店家还不忘撒上一小把芫须,一小勺棕色的菜脯末,让整个肠粉的结构显得更加严谨,百吃不腻。

潮州的肠粉是可以作为主食吃饱的,因为每一盘都是不同的世界。至于我为何对潮州肠粉像收了黑钱一样地卖力称赞,我想除了潮州人的饮食智慧,更有深夜那份得不到的乡愁。

第四辑 为了美食走江湖 双双笋记

一直对小时候看过的一篇童话记忆犹新。故事说有个农妇怀孕了,她有天站在自家阳台,看到隔壁的莴苣田是那么绿油油、水灵灵,忽然就很想吃莴苣,整天闹啊闹啊的,她的农夫老公只好去隔壁巫婆家偷菜。第一次成功了,农妇立即把莴苣做成沙拉,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觉得味道实在是太好了。第二天农妇还想吃,并且是两倍那么多,农夫只好硬着头皮又摸进了隔壁的农田,结果被巫婆逮到了。巫婆说,你来偷我的菜,可以啊,随便拿,但是你妻子生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要交给我。农夫很害怕就答应了。后来,农妇生了个很漂亮的女儿,巫婆如约来拿走了(这对白目的父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故事的名字叫作《莴苣公主》。

我合上书就想:莴苣这东西该有多好吃啊?一定超美味吧!后来才知道那个便宜得要死的饭堂常客“莴笋”,就是莴苣,梦顿时破裂了。

莴笋是一种友好的良家妇女型蔬菜,价格很便宜,透彻的绿有如小家碧玉,并不会切了它就给你变色,也不常呈现熟得烂透的无节操外形。你要清炒它,它好吃;你把它烫进火锅,它也很好吃;你把它生切了凉拌,也还是不错——这么好脾气的蔬菜,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使是老得过了头,也只是默默在你嘴里起了一团渣,决然不会第一时间给你脸色看。

我非常迷恋吃莴笋,觉得它色香味俱全,而且有种清雅的草本芳香。这种瓜果类食物会令我比较放心,总觉得像叶子菜这样和农药接触面积很大的食材比较难被清洗彻底,而削掉外皮就直接得多。在广州,我有个秘密饭堂在重庆大厦,并非香港尖沙咀那个印度人聚集的重庆大厦,而是广州的“重庆办事处”,位于犀牛路附近。他们一楼有个小有名气的川菜馆“小洞天”,但只有少数资深饕餮才知道,沿着小洞天门口的小径一路拐进去,在一栋朴实的居民楼底下,还有个灯火通明的小餐厅。它原本专门为办事处的员工服务,经济实惠,后来也很大气地接纳了知道它的有缘人,只要你进去点菜,他们照样为你服务,没有“面斥不雅”的自以为是。它甚至没有名字,不过我们都叫它“重庆饭堂”。

重庆饭堂的菜都是家常川菜,做法比较粗,所幸是用油用料都还过得去,茶滚饭热,吃吃没有架子的小菜还是挺不错的。毕竟是自家小窝,并非旨在圈钱,服务也属于半自助,米饭管够,自行拿碗去窗口装就是了。他们家的炒莴笋就是草根风范的一绝,嫩莴笋切成均匀的丝状,蒜蓉热油快炒,就这样放在白碟上桌,没有半句啰唆。莴笋有这样的魔力,它本身就是一种装盘,你根本不必用胡萝卜雕一朵花放在旁边,它就已经非常秀气地款款步出,如此透彻的嫩绿和精致的肌理,随便炒炒就这么清爽可口,你不禁会感谢造物主的神奇。

而且,快炒莴笋就是要在这种接地气的小餐馆才美味,这边厢厨师刚炒完起锅,那边厢服务员已经快步端起放到你面前,烟火气还未散去,所谓一热三鲜,真是大赞。不像大饭店,厨房部做完还要传菜,等服务员端着盘子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你的包间,此时香烟已经烧了一大半。

大酒店的莴笋也有叫我记忆深刻的佳品,那是在北京柏悦酒店的“主席台”餐厅。一道凉菜“翡翠莴笋”,切功已见功夫,切成长方形薄片,中间又破开几个口子,莴笋柔和地呈现螺旋姿态,就像竖琴一样极具几何美感,你甚至猜测不到厨师到底是怎么下手的。这种切法不只是为了炫技,这道凉菜用的是上好的新鲜青花椒来炮制,增加接触面可以让莴笋中间吸收更多的汤汁精华,吃起来无比的麻辣鲜香,虽然是小白菜的素雅外表却滋味无穷。莴笋经过精心挑选,生熟适中,脆软程度拿捏巧妙,毫不留渣,是非常出色的一道前菜。

凉拌莴笋也是我家婆婆的拿手好菜,那是另外一个路数,自然不如主席台那么精美,但同样是很好吃的。她做起来易如反掌,挑选市场上最嫩的莴笋,洗净切片放在碗里,用盐渍,接着就去忙做其他的菜去了。回过头来,把莴笋腌过后的水分挤掉,泼上酥油海椒,有时候会加上当天山上扯下来的折耳根(鱼腥草)嫩叶子,搅拌一下就可以了,一小钵作为开胃前菜,看到就食欲大增。

除了莴笋,另外一个我最爱的素菜是芦笋。可以说,这两个笋都是我的挚爱。

芦笋,其实我说的是茭白。有人会说,芦笋是芦笋,茭白是茭白,不是一样的东西。但从小我们家的确就把茭白叫作芦笋,绿色长条形的舶来货是我后来才认识的。这大概就和洋芋与土豆、菠萝与凤梨、西红柿与番茄的叫法一样,只是习俗差异罢了。

芦笋炒肉丝真是绝顶好吃,就在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上网搜了一下“茭白”这个词条,看到各种网友拍的菜品,无论是多么简陋都好,都成功折磨了我这个半夜写稿人。有一次我在台湾日月潭的云品大饭店吃自助餐,进门看到男女老少面前都放着几根油亮娇俏的完整芦笋,我马上感到一种紧迫感——在此之前,我早就对普通的自助餐没有任何的期待和热情了。但是,这根芦笋让我马上想得到它。终于吃到了,是整根带皮烤熟的芦笋,刷上油,撒上黑椒盐,吮之有味,但剥去芦笋的外皮之后,内里就是彻底的白味芦笋,纵然我是“少盐少油”的拥趸,可没有盐真是没办法,幸好手边的盐罐让我可以成功地二次加工。第一次吃到这么纯粹的烧芦笋,没有肉丝的吊味,显得有点寂寞,但对植物纤维的爱依旧让我一口气吃了五根!

白煮的芦笋就像卸了妆并摘掉美瞳的女人,如果你还爱她,那就是真爱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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